《掌上齐眉》 作者:锦一   文案:   谢云宴杀人如麻,心狠手辣,满朝之人皆是惊惧。   他眼里没有王法,没有规矩,而这世上唯有一人能让他低头的,就只有苏家沅娘。   “我家阿沅才色无双。”   “我家阿沅蕙质兰心。”   “我家阿沅是府中珍宝,无人能欺。”   ……   苏锦沅重生时萧家满门落罪,未婚夫战死沙场,将军府只剩养子谢云宴。   她踩着荆棘护着萧家,原是想等萧家重上凌霄那日就安静离开,却不想被红了眼的男人抵在墙头。   “阿沅,爱给你,命给你,天下都给你,我只要你。” 第1章 私奔   雷声漫在天际,又像就在眼前,瓢泼大雨几乎遮挡了所有视线。   滚烫的鲜血了落在冰冷的雨水里时,苏锦沅攀着崖边的断树,身形躲在树下的阴影里。   那雨点砸在树上哗啦作响,却也洗净了她身上掉落的血迹。   “人呢?”   “看着像是朝这边来了。”   “怎么不见了?”   崖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锦沅紧紧咬着嘴唇,屏住了呼吸。   她没想到自己会重生回来,更没想到会重生到这个时候,与人私奔,遇上山匪,她清白还没丢掉,也还没将那个狼子野心的男人当成依靠。   她只来得急奋力杀了一人逃掉之后,这些人就追了上来。   足足逃了快五日,却依旧被追到穷途末路。   苏锦沅朝着崖下看去,脚下云雾弥漫,深不可见底。   她记得这崖底下方就是玉澜江,连续几日的大雨江水大涨,这么高掉下去活下来的机会不足三成。   可与其被抓回去,她宁愿赌一赌……   崖上的人已经走到了边缘,甚至朝着这边看来。   苏锦沅狠狠一咬牙就想松手,却不想就在这时头顶上方却传来惨叫。   她眼睁睁的看着两个头颅飞了下来,那瞪大的眼珠子里满是惊恐,而鲜血顺着崖边溅下来时,落了她一头一脸。   唰。   树梢被挑开之后,雨水啪嗒啪嗒的打在她脸上。   “苏氏沅娘?”   崖边站着的人穿着暗红色的圆领锦袍,系着深紫披风,丹凤眼微微含着凉意。   哪怕刚杀了人,却丝毫不影响他站在伞下仿佛浸着阴沉之色格外冷峻的脸。   “我叫谢云宴。”   少年垂头看她,“是你在一个月前跟人私奔,让萧大哥丢尽颜面?”   苏锦沅看着谢云宴一时恍惚。   上一世见他时,被她逃婚的萧家早已经被抄家灭族,萧家上下全死在南域,而从小被萧家养大的少年率兵围城时与皇室玉石俱焚。   她记得那时少年已长成俊逸青年,容色无双,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时,也问了句“苏氏沅娘?”   “杀了吧。”   他说的格外淡漠,而刀锋落下时。   曾经哄着她私奔弃了萧家,与她山盟海誓的陆琢将她推了出去,而后临死前就是谢云宴满是嗤笑的目光。   “问你话呢。”谢云宴拿着剑尖戳了戳断枝。   苏锦沅身形晃了起来,好像那崖边树枝随时都会断掉:“不是私奔。”   谢云宴挑眉。   “我跟萧家的亲事是我父亲生前定下的,我绝不会违背,是婶婶哄骗了我,说有我阿弟的消息。”   “我阿弟四岁就被拐走,从此音讯全无,出嫁那日我婶婶突然拿着我阿弟的贴身之物来找我,说我阿弟出现在衢安。”   “我一时情急才会出京,谁不想后来在衢安被陆琢强掳。”   雨水打在脸上生疼,苏锦沅有些睁不开眼。   她手中几乎快没了力气,死死抓着断枝。   “谢公子,我如果真跟人私奔,自会寻个富贵安乐之地,离京城越远越好,我又怎么会一路返回京城,甚至落到这般地步。”   谢云宴见她狼狈不堪,头发贴在脸上时,那脸白的跟鬼似的。   也对,谁私奔会奔成这样?   他追着这人消息一路到衢安,后来又辗转到了这里。   这路线的确是返回京城的方向,眼见挂在崖边的人抓着树枝的手不断发抖,下一瞬就会掉下去。   谢云宴在崖边一点便腾身而起,片刻就到了苏锦沅身边。   他一手揽着苏锦沅的腰,手中仍旧撑着那把伞。   伞翼挂在树上一借力,就带着苏锦沅上了崖上,而刚一落地他就满是嫌弃的放手,就见苏锦沅脚一软栽在地上,身上全是烂泥。   “抱歉呢苏小姐。”谢云宴微微一笑,“手滑了。”   苏锦沅默了默,咬牙看着笑容灿烂的少年,哪怕明知道他是故意的又能怎么着?   谢云宴虽不是萧家亲子,可自小长在萧家,跟萧家几位公子如同亲兄弟,就连名字都是顺着萧家几位公子朝下排。   是她逃婚在前,萧家的人对她不好也只能忍着,更何况眼前这位将来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她可没兴趣拿着自己的小命去试探他的脾气。   谢云宴丝毫没问半句她身体如何,只撑着伞就朝着山下走。   苏锦沅连忙一瘸一拐的跟上。   山中泥泞,大雨滂沱。   先前被追杀的时候苏锦沅就伤了腿脚,此时朝着山下走时好几次都摔倒在地。   谢云宴见她摔进泥坑里,手肘都见了血,他后退了半步笑得温和:“苏小姐需要帮忙吗?”   “不用。”   这人摆明了折腾她,苏锦沅没去自取其辱,她咬牙爬起来就继续跟在他身后。   等到了山下破庙时,苏锦沅整个人都成了落汤鸡不说,浑身上下也摔的青紫,冻得直哆嗦,反倒是谢云宴除了脚底沾了些泥泞,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干干净净。   破庙里绑着一群人,苏锦沅一眼就认出来其中几个是之前一直追杀她的人。   见谢云宴回来,那几人都吓得直哆嗦,嘴上塞着东西“唔唔”直叫。   谢云宴从他们身边路过,突然挥手就朝着其中一人斩去,那人手臂齐肩而断落在地上,疼的眼球突出嘴里发出唔唔声。   谢云宴垂眸:“吵死了。”   那人叫声猛的停下,旁边原本发出声音的几人也是安静如鸡。   谢云宴转向苏锦沅:“苏小姐别怕,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小惩大诫罢了。”   他笑容明媚,露出一口白牙时,眼尾微挑带着几分薄凉,   “咱们萧家的人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只可惜没抓着那陆琢,否则我定然砍了他一双手,一寸寸的敲断了他的骨头,让他给苏小姐赔罪。”   苏锦沅唇色微白。   她见过眼前这人杀人如麻的模样,也见过他谈笑间要人性命。   这话与其说是在替她撑腰,倒是不如说是在警告她,而他口中那句“萧家人”说也不是她,而是萧家大公子萧云熙,也是她原本一个月前要嫁的那人。   苏锦沅深吸口气:“谢公子,那天我不在,那场婚宴如何了?”   “苏小姐被人劫走,婚宴自然继续不下去。”   谢云宴浅笑时那丹凤眼中却带着寒气,   “迎亲的队伍没接到人,苏家说你与人跑了,要不是刚好那天南地急报入京,大哥和萧叔点兵出征,恐怕萧家上下都成了笑话。”   “大哥出征前还想着替你遮掩,让萧家上下不许议论,只对外说你病了,命我暗中寻你。”   谢云宴挑眼时格外的冷,   “苏小姐,你可真是让我好找。” 第2章 饿死鬼   苏锦沅身子忍不住抖了下。   她知道自己就算找了借口,可大婚当天突然离开,无论什么原因都是她对不起萧家,而且萧家那般门楣,府中子弟大婚时宾客众多。   她就这么跑了,不管怎么遮掩萧家都成了笑话。   苏锦沅深吸口气:“我知道我那天做的不妥当,等回京之后我会亲自跟老夫人还有大公子他们赔罪,只是还请谢公子送我一程。”   “回去萧家后,要打要杀,全凭萧家处置。”   谢云宴瞧她顶着一张花里胡哨的脸,那脖子细的好像一折就断。   他浅笑了下,“苏小姐说什么呢,你是萧大哥未过门的妻子,萧家又不是土匪窝,哪能打打杀杀的?”   他手里的剑还滴着血,地上那截胳膊也还新鲜。   苏锦沅满脸木然:“谢公子说的是,萧家最是讲理的人家,怎么会为难我一个小女子。”   谢云宴微笑。   谢云宴一个人占着火堆旁边,伸着腿时几乎占据了左右。   苏锦沅哪怕冻得簌簌发抖,也无比渴望火堆边的温暖。   可是面对着满是恶意的谢云宴,她完全没试图靠近,只找了离火堆不远勉强能汲取一点暖意的角落靠着,环着自己瑟瑟发抖。   谢云宴见她冻得唇色乌青,浑身直打哆嗦也没服软求饶,倒是诧异了一瞬。   收回目光时,他嗤笑了声。   ……   苏锦沅靠在角落时才彻底放松下来。   对面的少年恣意的伸长了腿拨弄着火堆,那俊美的脸在火光照耀之下肌肤泛着冷白色泽,一双狭长妖冶的丹凤眼透着疏离。   卸掉了刚才的笑意时,淡红嘴唇薄而清淡。   他挑起一点儿火星,随即又将其压下去,嘴角轻扬了一瞬朝后微靠,闲适的像极了外出郊游的二世祖。   谁能想到他将来能血洗皇城,又有谁能想到他会变得那般冷硬如铁,一把火烧了宫城。   镇国将军府萧家一门上下皆是武将,在朝中也举足轻重,苏家比起萧家门楣却差的远了,按理说以她的身份是没机会嫁进萧家的,可是她父亲当年却以命换命救过萧将军一命。   她母亲早逝,弟弟幼年走失,府中只剩下她一个孩子。   父亲死时便将她托付给了萧将军,而萧将军为感激她父亲拼死相护,便在她父亲断气之前答应将长子萧云熙的婚事订给了她。   萧云熙比她大九岁,按年岁早该娶妻,可她年少不到婚龄。   萧家便也让他等着她及笄,而萧家比他小的几位公子都已娶妻,唯独萧云熙拖到了现在。   人人都道她虽然死了爹娘,却也有了将军府庇护,只要嫁进去后就能得一世富贵,就连她婶婶也日夜眼红这婚事,觉得她捡了大便宜想要夺了去。   可谁又能知道,萧家再过不久就会满门俱丧,背着叛国通敌的罪名被抄家灭族?   眼前这少年是萧家唯一留下来的人。   他父亲是萧将军麾下副将,十余年前战死之后,怀孕的妻子悲伤之下生下遗腹子而亡,萧将军将他抱回府中养着,取名云宴,视若亲子。   而萧家满门抄斩之后,也是眼前的谢云宴扛起萧家门庭,一手杀出一条血路,灭了整个皇城替萧家陪葬。   “阿嚏!”   苏锦沅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谢云宴抬头,见她冻得脸色发青更像鬼了,突然收回腿说道:“过来。”   苏锦沅看他。   谢云宴懒声道:“萧大哥让我将你带回去,我要是真把你冻死了在了这里,他会怪我照顾不周。”   见苏锦沅没动,他挑眼,   “你不过来,是要我帮你?”   苏锦沅连忙摇头,从地上起身时腿上一麻险些栽倒,她慌忙扶着身旁的柱子,等站稳后就对上谢云宴满是戏谑的眼。   “腿麻了。”   苏锦沅有些尴尬的解释了一句,这才挪到了火边。   周身瞬间温暖了起来,哪怕衣裳还是湿的,可有了火堆的热度,她也渐渐止了哆嗦,伸手汲取着热意时恨不得将手都塞进那火堆里去。   谢云宴扔了个饼子给她。   苏锦沅手忙脚乱的接住,抬头时就见少年又靠了回去,她半晌才低声道:“谢谢。”   那饼子干硬,可对于饿了很久的苏锦沅来说却是世间美味。   从她回来之后杀了伏在身上那人,后来又被人一路追杀,她已经有好几天都只能靠着山里的野果和野草果腹。   骤然吃到米面,苏锦沅眼睛都红了,她将饼子塞进嘴里就疯狂咀嚼,强梗着脖子往下咽,片刻之后就被噎住,整个人猛的咳嗽起来,狰的脸上通红。   谢云宴连忙伸手将人扯过来,一巴掌拍在她后背上。   “吐出来。”   他掐着女孩下颚,让她吐。   可谁想女孩儿脸都发青了,却喉咙滚动了下,愣是又将那饼子强咽了下去。   谢云宴:“……”   他满脸不可思议,掐着她下巴看她青青肿肿的脸,“你找死呢?”都快噎死了还顾着往下咽?!   “噎……噎死…也比饿死强…”   苏锦沅喉咙都像是破气了,疯狂咳起来。   谢云宴被她这话怼的无话可说,将人松开时皱着眉毛倒多了薄怒:“你这是饿死鬼投胎?”   苏锦沅喘气:“谢公子要是啃个几日草皮就知道了。”   鬼都能饿死!   谢云宴虽然性子怪,可也算半个将军府公子,再差也没饿到啃草皮的地步。   见苏锦沅将剩下的饼子狼吞虎咽的塞嘴里,他皱着眉毛:“你这是图的什么?”   “萧大哥温润英武,萧家也门庭不低,满京城多少人盼着能嫁入萧家,你却逃婚跟着个连饭都让你吃不饱的玩意儿?”   苏锦沅听着他这话红着眼睛。   可不就是个玩意儿。   父亲死后,她就被接到了叔父家里。   苏万全对她不好不坏,可婶婶余氏却处处看她不顺眼,又嫉恨她能得了这么好一桩婚事,总想替她女儿夺过去,让她女儿苏心月嫁进萧家。   陆琢就是她找来的。   陆琢温文尔雅,性子谦和,模样长得好看,又有张能说会道的嘴。   他们几次“偶遇”,又被陆琢英雄救美,从小寄人篱下没得过多少善意的她就动了心,一门心思扑在那人身上,不惜跟他私奔,可谁知道这一走却是毁了她一生。   两人到了衢安之后,陆琢表面待她不错,可暗地里却替她寻觅“买主”,又装作与她外出让那买主强要了她的清白做了交易得了他想要的,事后却还自己来当了救世主。   陆琢从不介意她没了清白,对她温柔以待、深情如初,而她满心绝望之下也将陆琢当成了溺水之后唯一的那根救命稻草。   为了让他出人头地,她变得不择手段。   为了让他得偿所愿,她可以豁出一切却替他谋求他想要的东西。   苏锦沅手染鲜血,与人勾心斗角,恶毒狠辣到连她自己都觉得面目全非,可到了最后她才发现,这一切都不过是个局而已,而她也不过活成了一个笑话。 第3章 围堵   苏锦沅一想起这些事情,突然就忍不住哭起来。   以前那些姑娘家在他面前哭,那都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可这姑娘哭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团,紧抿着嘴大滴大滴的掉眼泪,恨不得地上都砸出坑来。   谢小公子哪里见过这场面,手一僵,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又没揍你,哭什么哭?”   话一落,苏锦沅哭得更惨。   谢云宴黑着脸,见那边被抓的山匪都朝这边看来,一副他把人怎么着的样子,朝着那些人骂道: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们眼珠子!”   说完他将苏锦沅拎着到了火边,深吸了口气:“闭嘴。”   苏锦沅打了个哭嗝,怀里就被塞了两张饼子。   “本来就丑,一哭更丑。”   苏锦沅垂头看着怀里的东西,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谢云宴青筋蹦了蹦,又塞了两块酱肉过去:“我只带了这么多了,全给你了,不准哭了。”   哭得他脑子疼。   怕女孩儿还哭,他竖着眉毛,“再哭揍你!”   苏锦沅见少年绷着脸凶神恶煞,半点没了在山上时笑容渗人的样子,哪怕气急败坏也没真将她如何,而怀里那两块饼子和酱肉也让她凉透了的心像是泡在温水里。   她红着眼睛边哭边道,“谢公子,我认识陆琢,可我从没想过大婚那日逃走。”   苏锦沅是对陆琢动了心,可她却懂得廉耻,也守着父亲定下的婚约从没跟陆琢有过越界的事情,大婚这天出城也的确是余氏拿着她弟弟当年的贴身之物找到她。   “我是被婶婶哄骗出城之后才遇到的陆琢。”   他刚开始说帮她找弟弟,一路入山,后来荒郊野外跟她表露爱意,又苦苦哀求着让她不要嫁人,还说她已经逃了萧家的婚回去萧家也不会饶了她。   那会儿她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怕萧家责难,怕回去被叔父责骂,又被喜欢的人满腔情意诉衷肠,就昏了脑子被陆琢哄着私奔离京。   谢云宴皱眉看她。   苏锦沅竖着手:“我发誓,我真的没有羞辱萧家的意思,要不是我婶婶拿着我幼弟的东西找我,我绝不会在大婚那天离开让萧家难堪。”   谢云宴见她说的认真,那花里胡哨的脸上眸子却格外澄净。   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想着那天去苏家迎亲时,那个余氏一口咬定苏锦沅与人私奔,半点都不替她遮掩,反而是萧大哥将事情按了下来不准任何人对外吐露一句。   谢云宴沉着眼:“你跟你婶婶不和?”   苏锦沅点点头:“她一直都不喜欢我,也想把苏心月嫁给大公子,之前她让我退婚我不肯,让我带着苏心月去萧家我也没答应…”   余氏好几次想要让她带着苏心月去萧家,可她不愿意。   余氏就连让苏心月“色诱”的心思都有了,她也没说谎。   苏锦沅看着谢云宴,“我知道婶婶害我,可是大婚那天的事情是我对不起大公子,让大公子和萧家丢了脸,等回京之后我心甘情愿去萧家领罚。”   谢云宴见她没推脱责任,神色缓和了些。   他视萧云熙为亲兄长,而他气的也是这人逃婚让萧大哥丢脸。   谢云宴嗤笑了声:“你想找人不会让萧家帮忙?这么蠢,被人卖了也活该。”   他嘴里骂了句,可身上那股子冷意却消散了些,解了披风扔在苏锦沅脑袋上,对着她道:   “我说过了,萧家不是不讲道理,等回京之后弄清楚事情,该找谁就找谁。”   “你收拾收拾,等将这几个东西送去附近官府,就立刻回京。”   苏锦沅见少年爱憎分明,丝毫未做牵连,而那披风还带着少年身上温度,她扯着披风将自己裹紧了一些,突然就觉得自己上一世就是个傻子。   这般好的人家,她怎么就瞎了眼选了陆琢?   山里大雨下了半夜,第二天早上才停了下来。   谢云宴拿绳子捆了那些山匪,一个拽着一个的跟滚地葫芦似的,领着苏锦沅去了山下县衙,等把这些人全部交给官府之后,谢云宴才寻了马车,领着苏锦沅回京。   少年依旧不太好说话,对着人也有些毒舌,可比起山里刚见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苏锦沅换了身衣裳,也吃了两顿饱饭。   见谢云宴一脸不耐烦的塞过来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手炉子,她眨眨眼,这都四月的天了,他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   谢云宴说道:“这里到京城还得两天的路程,你抱着这东西免得拖累了我。”   见苏锦沅只抬头看他,他直接将手炉子塞进她怀里,转身坐在车辕之上就一甩缰绳,驾车离开。   苏锦沅身子一晃,抓着窗边才稳了下来,瞧着车帘晃动时外头少年靠在马车上板着脸的模样,她忍不住就低笑了一声,抱着怀里的手炉只觉得暖洋洋的。   萧家的人,真的很好很好。   苏锦沅汲取着手炉上的暖意,仔细回想着上一世的事情。   她记得上一世也是她离开京城那天,南地送来急报。   临川郡因连绵大雨冲击,大坝决堤水淹城池之后饿殍遍野,朝中赈灾不利以致流民造反,南越趁机挥师北上意图夺取临川。   萧云熙随同萧将军以及萧家另外三位儿郎,奉庆帝旨意点兵次日出征,而那一战就是萧家灭族的伊始,所有萧家出征之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萧将军死了,萧云熙也同样葬身南地。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萧家就落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留在京中的那些人也几乎全部被杀,到最后萧家上下唯一活着的,就只有从小在萧家养大的谢云宴。   她那段时间一直都在衢安,先是被陆琢卖了丢了清白,后来又遇到很多事情无暇他顾。   等她知道萧家出事时,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她知道的萧家的那些事情,都是后来从旁人的闲言碎语里听来的,可萧家具体什么时候出事,到底为着什么出事,她却完全不知道。   等后来她跟陆琢回京,谢云宴突然造反领兵围困皇城大肆杀戮时,她才隐约知道这事情跟豫国公还有几个官员有关。   苏锦沅缩在马车里面,掐着掌心。   她正想找个借口跟谢云宴提一下此事,不管萧将军他们那头出没出事,至少在京城里留下的萧家人能有个准备,可没想到意外来的猝不及防。   他们在半道上被人给堵了。   马车急停下来时,苏锦沅就察觉到不对,她连忙掀开车帘朝外看去,远远就见到整个官道都被人堵了,而不远处有人拿着箭对着这边,将他们围在中间。 第4章 被抓   谢云宴伸手挡着里面的苏锦沅,将想要出去的她塞回马车中,这才持剑对着外面的人寒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没动手,是因为这些人穿着的是军中服制。   “戍营校尉罗瑜,奉命捉拿萧氏之人。”   来人领兵将谢云宴团团围住,“谢公子,你与萧家关系极深,陛下命我等捉拿你回京。”   谢云宴眉眼一厉:“陛下怎会下令捉拿萧家之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冒充京郊戍营,好大的胆子!”   罗瑜直接将腰间令牌取了出来,对着谢云宴道:“谢公子也曾在军中出入,应该不会不认识这腰牌吧?”   谢云宴看着那腰牌脸色变了。   罗瑜说道:“谢公子恐怕还不知道,萧将军率兵前往临川郡时,与叛军勾结战败于关内,致使南越大军入境,陛下有旨,萧家男丁全部锁拿问罪。”   “你虽未入萧家族谱,却是萧缙义子,还请跟我们走一趟。”   “不可能!”   谢云宴断喝,萧叔怎么会败,而且他怎么会勾结叛军?   “萧缙已经死在临川,还请谢公子不要为难我等,否则就休怪我等无情了。”   “来人,将他拿下!”   谢云宴听到萧将军战死,脸色瞬间苍白,而看着对面的人过来他自然不肯束手就擒,挥剑就欲朝着身前之人斩去,想要率先动手,却被苏锦沅突然拦住。   “苏锦沅!!”   苏锦沅死死缠着她腰身,又快又急的在他耳边说道:   “谢公子,罗瑜是戍营领将,戍营直属宫中只听陛下号令。”   “他既然亲自来捉拿你就绝不会只带了这么几个人,先不说你能不能打得过他们,就算你真的逃了,那萧家上下也就坐实了通敌叛国的罪名。”   “你虽不是萧家亲子,却自幼在萧家长大,受萧家教导,所行之事所做之举形同萧家。”   “萧家还有女眷在京城,你一旦动手杀人,萧家就真的没了翻身的机会。”   苏锦沅不知道上一世谢云宴明明没被抓住,这一世却被堵了个正着。   她想起被送去官府的那些山匪,想起上一世她在衢安没被谢云宴找到。   心中急跳之下就知道恐怕是她这里出问题,是因为谢云宴撞上了她,抓了那些人才惊动了官府那边,露了形迹。   “你要是没被他们撞上,离开尚且能说是你不知陛下旨意,还能慢慢筹谋,可是撞上了罗瑜再逃就是抗旨不尊。”   “只要你杀他们一人,不管萧将军他们有没有通敌谋反,京中都会立刻朝着萧家下手。”   萧家满门女眷没一个能活!   谢云宴手中一僵,想起萧老夫人和萧家那些女眷,眼中瞬间通红。   苏锦沅靠在他耳边急声道:“谢公子,我欠你一条命,定会设法保护萧家女眷周全。”   “我凭什么信你?”谢云宴眼中赤红。   苏锦沅眼见着人靠近,急声道:“你只能信我,若没遇到他们你自然有机会逃脱,可这么多人围着,你勉力一战也只会送死。”   “你杀不了这么多人,只要有一个走漏消息萧家就完了。我以我父亲的名义起誓,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护着萧家之人,想办法救你。”   谢云宴死死看着苏锦沅,而苏锦沅眼神坦然丝毫不退。   她记得她和陆琢数年之后回京时曾经见过罗瑜,当时他已经官拜三品极为显赫,而陆琢跟她说过。   罗瑜之所以能够平步青云,就是因为他擒拿萧家之人有功,斩杀萧家叛逃逆贼得了封赏入了庆帝的眼。   旁人或许是奉命捉拿谢云宴,可罗瑜不是。   他是来杀谢云宴的。   谢云宴一旦反击,必死无疑,到时候萧家也会被扣上谋逆的帽子再无翻身的机会。   苏锦沅死死抱着他胳膊,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些戍营之人沉声道:   “谢公子,你信我!”   谢云宴目光落在她眼里,那黑眸里衬着的是自己的身影,而略苍白的脸上也没有半丝心虚之色。   他突然塞了一样东西到苏锦沅怀里。   “苏锦沅,萧大哥等你数年,一直到最后都在保你,我只希望他没看错了人。”   “记住你刚才说的话,你要是做不到,我定会一刀一刀的剐了你!”   他将手里长剑一扔,将缠在身上的苏锦沅扯了下来,这才朝着已经近在眼前的那些人扬声道,   “萧家绝不会通敌叛国,将军和萧家之人也绝不会谋逆,我也愿随你们回京候审。”   “我相信陛下圣明,他绝不会冤枉忠良!”   罗瑜原本扣在腕上的弩箭蓄势待发,他原本奉命前来抓捕谢云宴,只要他反抗就地格杀勿论,以谋逆论处牵连萧家,可谁也没想到那惯来桀骜不驯谁都不服的公子哥居然主动缴械。   苏锦沅见罗瑜面色一狠,抬手想干什么,她连忙爬起来声音尖利道:   “萧家忠心护国百年,替大晋征战四方,萧将军绝不会通敌叛国。”   “谢公子虽不是萧家人,却也问心无愧不会违背圣命,愿意回京受审静待陛下还萧家清白!!”   谢云宴刚才的话本就带了内力,几乎让附近所有人都听到,而苏锦沅的声音更是尖利。   两边尚未交手谢云宴就已经束手就擒,周围那些戍营之人也都是停了下来,他要是再动手杀他那岂不是告诉所有人他们此行目的。   罗瑜满是恼恨的将弩箭藏进衣袍里,开口道:“谢公子愿意配合就好,来人,将他们二人带走!”   “慢着!”   谢云宴见几人上前,沉声道,“罗大人,陛下可有旨意捉拿萧家女眷?”   罗瑜皱眉看他。   谢云宴面无表情道:“陛下只是让你们捉拿萧家男丁问罪,却未曾说连女眷也一并锁拿,更何况此女跟萧家并无关系,乃是萧大哥逃婚在外未过门的妻子。”   “既然陛下未曾将萧家上下全部下狱,就代表将军所犯之事尚未明晰。”   “萧家替大晋征战百年,战功赫赫,未有确实罪名之前,你动萧家女眷,还是一个没过门之人,就不怕让陛下背上昏君之名吗?”   罗瑜脸色一变。   陛下的确只下旨将萧家男丁下狱,却未曾动过萧家女眷,只命人看管萧家门前,那萧家之人依旧还好端端的待在府中。   谢云宴上前半步:“我既随你回京,你也算完成任务了,擅自抓了她未必能得好。”   罗瑜迟疑了下,才开口道:“放她走!”   反正他此行目的是谢云宴。   谢云宴被周围的人冲上来压在地上时,双膝重重跪在地上时仿佛骨头都发出重击。   之前还肆意浪荡的谢小公子被压在水潭里,泥点子沾满了他身上暗红色锦袍,让他额间见了血。   他侧头看着苏锦沅时,突然露齿一笑:走吧。   苏锦沅蓦的就涩了眼睛。 第5章 回京   周围再无旁人,大雨滂沱之下,天地间好像就只剩下她自己。   苏锦沅缩回马车之中,愣了许久才有功夫去看谢云宴塞给她的东西。   那是个不大的油纸包,打开来时里面放着一枚龙凤配,还有一封信。   苏锦沅将那信打开,信纸上的字迹游龙走凤却又带着温和,仿佛萧云熙站在眼前娓娓道来,先是问候她安好,紧接着便是谈及二人婚事。   他说:   “你我年岁本就相差的大了些,之前又未曾见过几次,你还只是个小姑娘,喜欢温和俊雅一些的男子也正常。”   “我年少便上战场,一身杀伐之气,原就该先问问你喜不喜欢这桩婚事的,要是早知道你心有所属,我也不会让府中定下婚期为难了你。”   他又说:   “等到阿宴找到你时,你若真有心仪之人,这封退婚书便给了你。”   “我会跟府中说让母亲去苏家退了亲事,你父亲本就是萧家恩人,我绝不会拿婚事为难你,到时我会对外说是我的原因,不会坏了你名节。”   信中字迹硬朗,可言语却格外温柔。   哪怕只是寥寥数语,却好像那风光霁月的青年站在她面前,对她满是包容宽纵。   萧云熙从头到尾都无半句诘问她为何逃婚,也没有怪罪她大婚之日离开让他难堪。   他只是温柔安抚之后,在信最后的地方叮嘱,   “你若有心仪之人,待到我得胜归来时,你便带他来见见我,我替你把关之后,以兄妹名义送你出嫁。”   “切莫信了带着你私奔之人,此等不顾你名节之人,不堪托付终身。”   “还有,阿宴性子急了些,你别怕他,他要是欺负你,等我回来替你教训他。”   苏锦沅忍不住抓紧了信纸,眼中红了一片。   回来……   他怎还能回来?   信下压着的龙凤配是当年定亲时两家交换的信物,她和萧云熙各有一个,而退婚书上也是萧云熙的字迹。   有了这东西,她从此就不再是萧家的人,也跟萧家没有半点关系。   苏锦沅自认贪生怕死,她拿到这些东西本该欣喜,也该觉得庆幸。   她好不容易重来一次,大可远离京城不必再与萧家,跟过去那些人有任何交集。   可是手里的退婚书却重若千钧。   她想起以前萧老夫人对她的厚待,想起那个温润儒雅的青年,还有刚才那个嘴巴恶毒,却依旧给了她衣裳让她遮风挡雨的谢云宴。   咬咬牙将那些东西全部包了回去,一把塞进了衣袖里。   “驾!!”   苏锦沅扯着缰绳。   回京!   ……   京中风雨萧条,整个萧家门前清冷的不见半点往日热闹。   萧将军战败,萧家数人战死临川。   宫中圣谕锁拿萧家男丁下狱,萧家如今只剩下一众女眷还留在府里,虽还没有圣裁,可任谁都能看的出来,萧家怕是完了。   “娘,还好我没抢成苏锦沅的婚事,要是我真嫁去萧家,那咱们可就完了。”苏心月心有余悸。   苏夫人余氏也是满心后怕的点头:“可不是,之前还觉得那小蹄子明明被陆琢哄的动心却还扒着萧家婚事不放,说什么婚约在身她不能违背矫情的很。”   “现在想想还好她死脑筋没把婚事让给你,要不然这会儿倒霉的可就是咱们了。”   苏心月有些不高兴的撅嘴:“早知道就不骗着她跟陆琢私奔了,叫她留在萧家,死了正好。”   “还有那个萧云熙,他长得俊俏,人也威武,可没想到是个短命的……”   她本来还挺喜欢他的。   余氏戳了她脑门一下,斥道:“你懂什么,苏锦沅跑了才好,要是她真嫁过去了那咱们可就是萧家姻亲了,萧家倒霉咱们能好到哪儿去?”   “还有那个萧云熙,你可不准再惦记他了,这种短命鬼哪里配的上你,等回头娘给你找个好的。”   苏心月顿时高兴起来:“娘,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说苏锦沅现在是不是很惨啊?”   “那当然,那个陆琢可不什么好东西,舌灿莲花长着一副好皮子,实则就是个烂了根子的风流货色,配给那小贱蹄子也正好了……”   余氏正说着话,突然一块石头朝着她嘴上就打了个过来,那力道大的将她砸的嘴上直接就见了血。   没等余氏疼的尖叫出声,门外一道身影就冲了进来。   一把抓住苏心月的头发朝着旁边一拽,抬脚将人踢翻之后。   苏锦沅一巴掌扇在余氏脸上,冷笑道:“你说谁是小贱蹄子?”   “苏锦沅,你……”   余氏瞪大眼满是惊恐。   怎么会……   陆琢明明把她带出京城了,还拿了她的银子答应她,绝不会再让这小贱人回来,她怎么可能在这里?   苏锦沅反手一巴掌,那血直接沾在了手上:“你骂谁短命鬼?说谁跟那烂货相配?你想当短命鬼是吧,我成全你!”   她抓着余氏头上的发髻拽着人走到墙边,避开了要害之后咚的一声撞在了墙上,直撞的余氏头晕眼花。   苏心月尖叫出声:   “娘!”   苏心月扑上去想要打苏锦沅,被她一脚踹开。   苏锦沅上一世曾在底层厮混过几年,打起来人又狠又厉,更知道哪里疼。   她反手抓着苏心月的头发朝后一拉,抬脚就踩在她的脚腕上,苏心月疼得尖叫出声时被他一把甩在了地上,然后抬脚踹在肚子让她疼的直不起身来。   “苏锦沅,你干什么?!”   苏万全听到府中下人说苏锦沅闯进来时就觉得不好,匆匆赶来时就看到她抓着自家夫人撞墙,又暴打苏心月的模样。   苏万全厉喝出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拉开!!”   “我看谁敢过来!”   苏锦沅朝着苏心月脸上踢了一脚后,这才一把扯掉余氏头上的簪子,直接就扎在她脖子上,那尖锐的地方瞬间就划破了余氏的脖子。   余氏疼的尖叫出声,整个人被苏锦沅抓着朝后仰着时,只觉得那簪子好像要插进喉咙里。   “老爷……老爷救我……”   “苏锦沅,你到底想干什么?”   苏万全脸都白了,怒视着苏锦沅,“她是婶婶,是你长辈,这些年你住在府上我跟你婶婶从没亏待过你,你想要了她的命吗……” 第6章 你疯了   “叔父说这话心里不亏吗?”   苏锦沅身子虚着,刚才一番动作也耗尽了力气,可脸上却不露丝毫,只是冷声道,   “我爹当年走前留下了多少家产,我娘的嫁妆,我们家中的田地房产,哪一样不是被叔父拿走了,别说养我一个,就算是再养十个百个也用不尽。”   “你照顾我难道不是应该?”   苏万全脸上泛青。   “至于你说她没亏待过我,你知道她都干了些什么?”   苏锦沅冷笑的将余氏提起来一些,掐着她脖子道,   “她找个男人来引诱我,拿着我弟弟的消息骗我出城,想要帮苏心月谋取萧家的婚事,她跟人联手在萧家大婚那天将我掳去衢安坏我清白,你跟我说她没亏待我?”   苏万全不敢置信的瞪大眼:“你婶婶怎么会这么做!”   他知道自己夫人心眼小也贪心,可在他看来余氏顶多就是在吃喝上面亏待苏锦沅一点,或者平日里小打小闹找点儿麻烦。   可是这么恶毒的事情,她怎么敢做?   苏锦沅闻言嗤笑一声,手里的簪子朝上一挑,余氏就疼的惨叫。   “你自己说说,你都做了什么?”   余氏牙被打掉了两颗,脑门上和脸上都见了血,脖子上疼的直痉挛,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那个陆琢自己找上来的,是他贪心你美色……阿沅你饶了我……”   “老爷救我,救我…”   苏万全脸色瞬间苍白。   苏锦沅抬眼看他:“觊觎侄女婚事,与奸人合谋引诱强掳侄女逃婚。”   “叔父,不知道婶婶做的这些事情要是传扬出去,你这吏部主事的位置还能不能坐得稳?”   苏万全牙齿紧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苏锦沅一笑:“还请叔父将我爹娘当年留下的东西折换成银票给我。”   她要救萧家的人,就必须要有银子。   她如今没有任何人脉可用,所知道的也不过是记忆里的那点事情,想要保住萧家上下极难,可有的时候财可通神,就算萧家真的逃不过,有银子在手她也能想办法保住萧家女眷。   “我要的也不多,五万两银票,叔父给我,我和苏家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   “你做梦!”   苏心月疼的直哆嗦,可听到苏锦沅的话后忍不住叫道,   “你要不要脸,你吃穿用度全是在我家里,如今还想要银子。”   五万两,她怎么不去抢?!   苏心月急声道:“爹,你别听她的,你就算给了她银子她也不会放过我们,而且她跟人逃婚谁知道她去了哪里,还不如直接把她抓了打死……”   “你闭嘴!”   苏万全没想打死苏锦沅,她毕竟是他大哥唯一的血脉,可是将人抓了却不是不可以,只要把她关起来才能彻底安生。   苏锦沅像是看出他打算,抓着苏氏的脖子一紧:   “叔父该不会真以为,我今天敢这么闯进来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吧?”   “你要是敢动手,我就先杀了婶婶,再自戕死在这里。”   “我刚才进来时,外头有不少人都看见,而且我早就吩咐了人留了婶婶做过的这些事情的证据。”   “陆琢还在我手里,只要我一死,明天就有人把他送去京兆府衙,到时候满京城的人都能知道你强夺兄长家财,逼死侄女的事情,还有婶婶和苏心月做的事情,我定会让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苏万全听着这话脸都黑了。   先不说他逼死苏锦沅后官声尽毁,就是余氏做的那些事也没一件能见得了人的。   要真传出去,不仅苏心月嫁不出去,他们苏家上下也不用做人了。   苏锦沅见他脸色变化不断,抓着余氏道:“我要的不多,而且我相信我爹娘当年留下来的东西远不止五万两。”   “叔父只要给了我这些银子,您房中密室里的那些金银财宝还有字画古玩我一件不要,我也保证只要她们不再来骚扰我,我绝不会再提陆琢之事。”   苏万全瞪大了眼,她怎么知道密室……   “来人,去取银票!”   “爹!”   苏心月惊愕,“你不能给她,那么多银子,凭什么给这贱人……”   “就凭你们如今这宅子当年都是我爹留下的。”   苏锦沅冷声道,“叔父,凭婶婶和苏心月做的事情,我就算杀了她们也不为过,我已经尽量忍着脾气不想跟他们计较,可她要是再口口声声贱人,就别怪我了。”   “你……”   “闭嘴!”   苏万全挥手打了苏心月一个耳光,“你一个大家闺秀张嘴闭嘴都是贱人,谁教你的?”   苏心月脸色苍白,被吓的不轻。   苏万全朝着旁边站着的人就踢了一脚,“还杵着干什么,没听到我的话吗,去取银票过来!”   “老,老爷,府中没这么多银票……”   五万两,那可不是小数目。   苏锦沅开口:“先拿银票,银票要是不够,就拿金叶子金珠子凑,五万两,我立刻就要!”   苏万全原本还想着拖延下时间,哪想到苏锦沅一口就直接打破了他的妄想,他黑着脸让人照着去做,而苏锦沅就那么挟持着余氏等着。   不过一会儿,有人将装着银票和金珠子金叶子的盒子送上来时。   苏锦沅一扬下巴:“数一下。”   苏万全黑着脸照做,等确定那盒子里的东西的确够了她要的数目,她这才让人将盒子送了过来,然后抓着余氏就朝外走:“麻烦婶婶送我出去。”   “锦沅!”   苏万全急声道,“你一个姑娘家,带着这么多银子能去哪儿?”   “去哪儿也比留在这里强。”   苏锦沅不是曾经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也明白这些银子苏家给的有多不甘愿。   她要留在这里,除非能一直抓着余氏当人质,否则一旦放了余氏,苏万全绝对会让人把她给抓了,到时候她再想脱身就难了。   苏锦沅卡着余氏的脖子,挟持着人一直走到了大门前,这才朝着苏万全说道,   “这五万两银子,就当买断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已经嫁进了镇国将军府,从此就是萧家的人,出了这苏家大门我便去萧家,叔父不必来找我了。”   “你疯了!!”   苏万全满眼震惊,“你知不知道萧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萧缙已经死了,就连萧云熙他们也都死在了临川,你这个时候去,你不要命了?!”   苏锦沅苦笑了声,是啊,她这个时候去简直就是不要命了,可有什么办法。   她欠萧家的,也答应了谢云宴。   她这人卑劣歹毒,可惟独重诺。   那几块饼子和酱肉,还有谢云宴最后放她离开,萧云熙给她的退婚书,都让她不可能放弃萧家。   “我命薄,死了也就死了,叔父如果不想被萧家之事牵连,就全当我死在了外面吧,往后你好自为之。” 第7章 买药   苏锦沅一把将余氏推了出去,转身抱着那盒子朝外跑。   苏家被她这一下弄的手忙脚乱,一边去扶哭号的余氏,苏万全朝着门外追去,想要拦着苏锦沅。   可苏锦沅早将马车藏在拐角的暗处,狂奔过去之后翻身上马就驾车逃离。   苏万全看着疾驰而去的苏锦沅,想要怒骂,又气又恼,可周围有人朝着这边看过来,府里也还有余氏不断尖声哭闹,他狠狠一跺脚,转身就朝着府中走去。   “这个贱人,孽种…她简直疯了……疯了……”   余氏捂着脖子手里全是血,“当年就不该把她接回来,还不如让她死在外面!”   “闭嘴!”   苏万脸色漆黑朝着余氏厉喝,“她是大哥的女儿,是我的侄女,你想满京城都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余氏吓得哭声一噎。   苏万全怒声道:“把夫人和小姐带回自己院子好生看起来,没我的吩咐不准放她们出来。”   “老爷!”“爹……”   余氏和苏心月都是慌了神,苏万全怒视她们,“你们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把你们送去别院别再回来了!”   两人吓得顿时不敢再开口。   苏万全让人将她们拉走,咬咬牙道:“去把衡儿叫回来。”   苏衡是他的儿子,如今在国子监进学。   萧家眼下在风口浪尖,他总觉得苏锦沅抱着那么多银子过去指不定会惹出大祸事来,苏衡虽然年纪不大却早慧,他想让他回来商量主意。   苏万全冷眼对着其他人,“今天的事情谁都不准说出去半个字,否则我扒了你们的皮!”   ……   苏锦沅从苏家出来驾车狂奔,等走了一段路发现苏家没追上来时,她提起的心才放下了一些。   之前什么证据,什么把握都是她瞎胡诌的。   她爹死后她就一直住在苏万全家,余氏处处盯着,她没银子、没本事哪能留什么后手。   她不过就是仗着苏万全理亏,又不知道陆琢的下落,才胡诌了刚才的那些话,而且又趁着动手时那股悍勇吓住了苏家的人,才会这么顺利拿到银子。   可要是等苏万全回过神来,恐怕也会发现自己被糊弄了。   苏锦沅心神放松下来时,险些跌下马车,她竭力抓着缰绳稳住心神之后,这才驾车去了城西坊市,舍了马车之后先去置办了一身衣裳。   身上全是血,得弄干净了,而且她也得将银子藏起来才行。   苏锦沅进了成衣铺后,借了针线借口改衣为名,将几张银票用油纸包好折叠好后,缝在了里衣内衬和鞋底夹层之内,然后才出了成衣铺子。   她又分别去了几处隐秘之地,将从苏家拿出来的那些银子和金叶子等物分开藏了起来。   有酒楼隔墙,有城西破庙,有湖边柳树下面,甚至还进了一趟青楼,混进去后在不起眼的地方将银子埋好。   苏锦沅也不知道她去了萧家之后会遇到什么事情,可她却深知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面,否则篮子碎了鸡飞蛋打,她就白忙活了一场。   将该藏的银子藏了,该留的后手也留了之后。   苏锦沅才拿着剩下的五千两银子去药铺大肆采购,不仅买了外伤用的药,还有一些风寒感冒以及应急救命的药,甚至就连砒霜毒物也买了一些。   那老大夫傻眼:“姑娘,这些东西你买了干什么?”   砒霜、鹤顶红、乌头……   这些东西有好些都是剧毒,搞不好会死人的。   苏锦沅说道:“我是城外牛家庄的,我们那庄子里最近多了很多蛇虫鼠蚁,这些药买回去是用来驱鼠杀虫的。”   那老大夫闻言皱眉,这些药配一下的确可以用来杀虫,乡下不少人也时常这么做,而且眼前这小姑娘每一样要的份量也都不多,他这才松了口气。   “大夫,我们庄子离城里有些远,来往也不方便,庄子里有好几个老人都病着,你能不能替我开些药让我带回去。”   那大夫皱眉:“这我也没看过,不知道病症……”   苏锦沅连忙道:“就是很常见的病,有两个家中子侄不争气总是生气,还有一个刚死了丈夫伤心欲绝,对了,还有急怒攻心晕厥的药物……”   她绞尽脑汁想了想,将萧家女眷可能会出现的症状全说了一次,然后抬眼看着老大夫,   “她们这些都是常见病症,您就替我开几幅常用的药,不求效果很好,只要关键时刻能保命就行。”   “这……”   苏锦沅伸手取出之前兑来的散碎银子给那老大夫,“麻烦您了。”   那老大夫直皱眉:“这不是银子的问题,这药真是不能乱吃……”   “胡伯。”   药铺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就见一个年轻男人从那边出来,“她说的这些不是什么罕见的病症,我给她包几包药。”   “公子…”   “放心吧,没事。”   那男人笑起来时光风霁月,微弯的眉眼很是好看:“姑娘稍等片刻,我替你取药。”   苏锦沅看着他:“你是?”   “我叫席君宁,是这杏林堂的少东家,跟随家父习医多年。”席君宁温声道。   苏锦沅松了口气:“麻烦席公子了。”   席君宁转身去一旁取药,没过多久回来时,那纤白手指上就提着几包药放在苏锦沅面前。   “这几包药药性温和,也没放太多烈性之物,不管男女老少都能服用,只是遇到孩子和老人或者孕妇的话,药量得减半。”   “如若遇到你说的那种情况,便将这药煎服,只要不是病症太严重都能有所缓和。”   他说完之后,又递给了苏锦沅两个小瓶子,   “这两瓶是我们杏林堂独家秘制的顺气丸和救心丹,要是遇到情况太严重的,就一样吃上一颗,能够保命,外伤内伤皆可服用。”   苏锦沅听到那句“外伤内伤皆可服用”时,原本伸手的动作一滞。   “姑娘?”席君宁笑眼看她。   苏锦沅微眯着眼看他,见他神色自然刚才好像只是随口一言,这才微放下心神伸手接过:“一共多少银子?”   “诚惠,三千两。” 第8章 敲诈   苏锦沅险些将那瓶子扔出去,“三千两?!”   你怎么不去抢?!   要不是这杏林堂是京中第一药铺,而且在好些地方都有分号,据说跟药王谷也有些关系,她真能觉得眼前这个笑眯眯的男人是在敲诈。   席君宁也不恼:“这救心丹里的主药是两百年的野山参。”   苏锦沅:“……”   “其他药材也都至少有三十年以上的药龄,有牛黄、三七、蟾酥,就连辅药的珍珠也是南海极品珍珠,一斛万金……”   “好了,别说了!”   苏锦沅脸都青了。   要真像这人说的,别说三千两,三万两也值。   苏锦沅想起萧家那位年事已高的老夫人,深吸了口气,干脆利落的掏了银票出来,心疼的牙关都在打颤,“这药要是没效,我就砸了你们堂子。”   “姑娘放心,我杏林堂的东西向来童叟无欺。”   苏锦沅扯扯嘴角:“最好是!”   她小心翼翼的将那两个小瓶子塞进衣襟里贴身装好之后,这才黑着脸拎着一大包袱的药出了杏林堂。   席君宁见她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架势忍不住笑出声,这小姑娘倒是挺有意思的。   “公子,您怎么把救心丹给她了?”   那可是药王谷的秘药,传闻中有半口气都能就回来的东西。   席君宁随口道:“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喜欢,送你一瓶?”   胡伯见他随手扔了一瓶过来,连忙手忙脚乱的接住,随即脸色都有些黑了,公子这话要是让别人听到了怕不得气死。   “可是这小姑娘委实奇怪。”   胡伯行医半辈子,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像她这么买药的,   “我看她言行举止也不像是那些农户之女,而且她能拿得出三千两银子买药,会不会惹来麻烦?”   席君宁说道:“有什么麻烦的?”   “杏林堂开门做生意,药既出堂就一概不理。”   这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达官显贵,也多的是稀奇古怪的人,反正那姑娘给了银子,虽然干的事情奇奇怪怪,可他以前在药王谷也不是没见过更奇怪的人。   “行了,别操心了,就当是本公子日行一善。”   他行事全凭心意,瞧着那小姑娘顺眼罢了。   至于其他的,关他什么事?   见席君宁朝外走,胡伯急声道:“公子你去哪儿啊?”   席君宁朝后摆摆手:“出去转转,别跟着。”他倒是好奇,那小姑娘扛着那么大一包袱药材是打算去哪儿的。   席君宁远远吊在苏锦沅身后,明明早不见苏锦沅身影,可他却依旧能准确无误的走着她走过的路线,等在坊市里绕了一圈,又去了其他几处地方。   席君宁挑眉:“还挺警惕的。”   这丫头是在防着有人跟踪呢?   席君宁越发感兴趣了一些,手里摇着湘妃竹扇,慢悠悠的跟在后面,等那若有似无的香气渐渐消失时,他才站在镇国将军府的大门前。   望着那有官兵把守,门庭冷落的将军府,席君宁彻底意外了。   那小丫头居然是萧家的人?   ……   苏锦沅到了萧家时就被挡在将军府外,她只道自己是萧家大公子萧云熙的夫人,又被搜查了那包袱之后,这才被放了进去。   萧家老夫人听说苏锦沅回来时,神色还愣了下。   等见到满脸青青肿肿的女孩儿被人领着进屋时,萧家大夫人就冷声道:“你来干什么,看我们萧家的笑话吗?”   萧老夫人压了压萧大夫人,对着苏锦沅也没多少好脸色:   “苏小姐,你既然已经有了良配与人逃婚,就没必要再回萧家来了。”   “萧家如今风雨飘摇,虽不如以前显赫,却也轮不到你来笑话,你请回吧。”   苏锦沅放下包袱,面对两人的冷言冷语没有任何反驳,只是走上前跪在萧老夫人身前低声道:“我是来与祖母和母亲赔罪的。”   萧老夫人听到她的称呼皱眉,而萧大夫人红着眼睛冷笑:   “我可当不起你这声母亲!”   “当初婚约在身时,我将你当成亲女儿疼爱,处处维护,可是你却在大婚之日与人私奔,罔顾婚约将我萧家和我儿子的脸面扔在地上踩,我们可不敢高攀了苏小姐。”   “如今我儿子已经死了,我萧家也门庭冷落再不复从前,苏小姐还是哪来的回哪儿去吧,别假惺惺的厚着脸皮来叫我母亲,我嫌恶心!”   苏锦沅被她厉骂也没半点生气。   当初的事情是她做错了,就算萧大夫人再怎么骂她都是她该受着的。   是她丢了她儿子的脸,让萧家难堪,而如今萧云熙更死在了临川。   萧家大夫人本就心情激愤,骂她也是正常。   苏锦沅跪在地上说道:“大夫人,我与大公子虽然没有完婚,可婚约还没解除之前我就是萧家的人。”   “我知道你气恼大婚那日我离京之事,可我也是被我婶婶哄骗被人强掳,毁了婚事的事情我愿意认罚,只是还请大夫人不要赶我出去。”   “我跟苏家已经决裂,这京城无处可去,还请大夫人收留。”   萧家大夫人却不想听她说这么多,脱口怒道:“那你就去死,你死了也跟我们萧家没有任何关系!”   “大嫂。”   萧二夫人伸手拉着情绪激动的大夫人,朝着苏锦沅说道,   “苏姑娘,萧家已经今非昔比。”   “我不知道你这段时间去了什么地方,可是光是门前站着的那些人你就应该知道,萧家如今不是个好地方。”   “你还是回去吧,熙儿他……已经战死……你们的婚约也作废了……”   萧二夫人说起萧云熙时也是眼睛通红,她深吸口气,   “别留在萧家了,萧家给不了你什么。”   苏锦沅看着苍老了许多的三人,再见萧老夫人眼里也是带了泪意。   她朝着萧老夫人磕头道:“老夫人,我是真心仰慕大公子,也是真心想当萧家人。”   “大婚那日我婶婶拿着我早年走失的弟弟的消息诓骗于我,我情急之下才会出京,后被人掳走,我知道你们不愿意相信,可我是真切想要留在萧家。”   “无论萧家如今怎样,我都想与你们共患难。” 第9章 彪悍   苏锦沅重重磕了三个头,才继续,   “我被人拐去衢安后逃回京中路上遇到山匪,是谢公子救了我性命,可谢公子在回来的途中却被抓了,眼下已经押解回京。”   萧老夫人脸色一白:“阿宴……阿宴也被抓了?”   “是戍营统领罗瑜奉皇命抓捕,说萧家通敌叛国谋逆犯上,谢公子怕牵累府中女眷不敢与之动手,只能束手就擒。”   苏锦沅红着眼,   “谢公子护着我让我回京,我也答应过他,无论如何绝不舍了萧家任何人独活。”   “你们若是不喜欢我也别急着赶我走,等萧家渡过难关,谢公子出来扛起萧家门庭之后,我定然会离开,绝不留在萧家碍着你们的眼。”   “只是在此之前,还求老夫人让我留在府中。”   她其实贪生怕死,她也想过转身就逃。   可是谢云宴那少年意气之下不经意的温暖,还有萧云熙那不曾诘问的温柔,都让她那荒芜的心难以自制的想要靠近萧家。   苏锦沅上一辈子赔在陆琢身上,浑浑噩噩活了半辈子而不自知,这一次她只想留在萧家,和这个曾经护着大晋百年,满门风骨的家族荣辱与共。   能救,她绝不松手。   就算不能救,也只是豁出一条命,全当她死在那悬崖下面,还给谢云宴了。   谢云宴自小就养在萧二夫人膝下,如同她亲子。   萧二夫人听闻谢云宴也被抓后,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萧家大夫人也是僵住,万没想到他们萧家男丁尽数战死沙场,连这唯一的“义子”也入了大狱,她突然就捂着脸哭出声来:   “我萧家到底造了什么孽……”   “我夫君,我孩儿镇守边境为国征战多年,护佑天下百姓太平,可老天何其不公,为什么让他们尽数战死之后还要背负这种恶名!!”   通敌叛国,谋逆犯上。   萧家要想通敌这大晋早就亡了,她的孩子,她三个孩子全死在了战场,她……   “大嫂!!”   眼见着萧大夫人身形一软就朝地上栽去,萧二夫人惊慌。   苏锦沅从地上爬起来,快速从怀里掏出先前那席君宁给的两味药,微颤着手塞进萧大夫人嘴里,被萧老夫人抓着手。   “老夫人,这是救命的药。”   萧老夫人迟疑了下才松手,见苏锦沅将药塞进大夫人嘴里,片刻后她惨白的脸稍稍回缓了一些。   她才松了口气,“先把人扶进去。”   苏锦沅连忙上前背着萧大夫人,而萧二夫人在旁搀扶着。   将人扶到里间躺着后,见萧大夫人虽然昏睡却气息平稳,几人才放松下来,可还没等萧老夫人跟苏锦沅说话,外头就有人跑了进来,神情慌乱。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   萧老夫人猛的一拍桌子:“我还没死呢,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那人吓一跳。   萧老夫人道:“什么事?”   “是,是二少夫人……二少夫人娘家来人了,说是要接她回去,金禾院那边开了库房正在搬东西……”那人神情慌乱。   萧老夫人脸色陡然难看,而萧二夫人豁然起身怒骂:“尧儿才刚出事,她就想离开萧家,她真以为我们萧家这次死定了急着就想要脱身?!”   萧家共有五子一女,除了早年间夭折的五公子,还有养在谢家虽未改姓却入了排行成为六公子的谢云宴外。   大公子萧云熙,三公子萧云泉,四公子萧云鑫都是大夫人的儿子,此次尽数战死。   二公子萧云尧和七小姐萧云萱则是二夫人的孩子。   萧云尧此次也同样战死临川,整个府里只剩下才刚八岁的箫云萱。   萧云尧的夫人名叫齐兰芝,嫁入萧家已有三年。   萧二夫人自认自己一向对她极好,萧家也从未亏待过她半点,就连齐兰芝偶尔帮着齐家做点什么事情她也只当没看见,只要不闹的太过,她都假装不知。   齐兰芝嫁入萧家三年都未有孕,她从未责问过半句,萧云尧也从来没有纳妾之心。   两人也算得上琴瑟和谐,她平日对着萧云尧也极为贴心。   可谁知道萧云尧才战死不过几日,她就想要离开萧家!   人走茶凉她懂,可齐兰芝凉的也太让人寒心。   萧二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出去与齐兰芝理论,却被萧老夫人拉住:“让她走吧。”   “母亲!”   “萧家如今情况,她要是想走谁也拦不住她。”   萧老夫人看着萧二夫人眼睛通红,扭头对着刚才那下人说道,“你去将二少夫人,三少夫人,还有四少夫人都叫过来。”   “还有府里的下人,也全都叫过来。”   那人迟疑了下:“可二少夫人……”   齐家的人那么彪悍,开了库房就想抬东西,他们怎么会过来?   萧老夫人面无表情,   “她是萧家妇,就算死了男人那也是我萧家的人,如果没有萧家给她的放妻书,她就算走出了萧家也逃不过牵连,齐家上下也一样。”   “你去把这些话告诉她,她会过来。”   那人这才点点头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萧老夫人才看向站在一旁的苏锦沅:“你也看到萧家如今的情况了,树倒猢狲散,连她们都想离开各自保命,你当真还要留下来陪着萧家等死?”   苏锦沅说道:“萧家不会死,谢公子也能回来。”   “萧家还有您,还有夫人,还有七小姐,只要你们在萧家血脉就绝不会断绝。”   “老夫人不必试探我,我既然想留下来就绝不会反悔,她们是她们,我是我,就算所有人都走干净,我也会留在萧家。”   萧老夫人深深看她一眼。   出去叫人的人很快就回来,身后跟着一大群人。   领先的是个看着十分泼辣的中年妇人,还没进院子就先骂了起来:“你们萧家怎么回事,我女儿嫁过来是想享福的,不是跟着你们一起去死。”   “你们府里的男人都死绝了,难道还想留着我女儿守活寡?”   “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放人也得放,不放人也得放,我齐家的姑娘精贵着,绝不会给个逆贼守寡……”   “你说谁是逆贼?!”萧老夫人脸色一厉。   齐夫人先是吓了一跳,随即想到萧家情况就叉腰怒道:   “当然是你们萧家,萧缙通敌叛国谁不知道,你们萧家上上下下那都是逆贼,连陛下都下旨严查了,指不定明儿个就抄家灭族,怎么,你们还想拉着我女儿去陪葬……”   啊!!!   齐夫人话还没说话,萧老夫人就突然一抖手,那原本缠在腕上的鞭子直接照着她抽了过去。   那鞭子犹如灵蛇,带着极重的力道,一鞭子抽烂了齐夫人的嘴。   “娘!”齐兰芝吓了一跳。   齐夫人脸上血淋淋的惨嚎出声,而齐兰芝满是惊恐的看着萧老夫人:“祖母……”   萧老夫人一抖手,那鞭子就啪的一声抽在了地上,将大理石地面都抽的断成了两截。   “我萧家满门忠烈,从不曾做半丝悖逆之事,哪怕我萧家男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得你齐家人来胡说八道。”   “你们要是再敢辱我萧家一句,我抽烂你们的嘴!”   原本闹腾腾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而齐家的人满是惊恐的朝后退开,齐夫人更是吓得差点摔倒。   萧老夫人冷哼了一声,手中一卷,那长鞭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回到了手中绕在了她腕上。   萧老夫人寒声道:“齐兰芝,你想离开萧家?”   齐兰芝脸色苍白,对着旁边萧二夫人那满是怒火的眼睛,垂着头低声道:   “祖母,我……我也是没办法,我族中还有父母兄弟,我……我不能拖累他们……”   萧家眼见着不行了,一旦坐实谋逆之罪,那是要诛九族的。   齐兰芝紧紧抓着掌心,“我愿意回去之后,替二郎念经茹素,五年内不再嫁人,可是我不能让父母亲族陪着萧家去死,求祖母放我离开。”   “我想两位弟妹也跟我一样…”   萧老夫人扭头看向被找来的三少夫人和四少夫人:“你们也跟她一样?” 第10章 撒泼   四少夫人霍柔刚嫁来萧家不到半年,脸上还带着少女稚气。   她对着齐兰芝就呸了一声,俏脸怒容:“谁跟你一样?”   “你自己贪生怕死,别说的所有人都像你。”   “我霍柔嫁给了四哥,生死都是萧家的人,就算是四哥死了,我也会替他守着萧家!”   三少夫人魏婉芸性格要温软很多,可此时也是冷着脸:“二嫂,二哥平日待你不薄,你要是怕死想要离开没人会说你有错,可你要拉着我和阿柔那就是你的不对。”   “祖母,婉芸从嫁入萧家那日起就不再是魏家人,就算陛下糊涂真要诛萧家九族,也牵连不到魏家,婉芸会替夫君守着萧家生死与共。”   齐兰芝原是想拉着两人当说客,却没想到两人这么蠢,居然要留在萧家等死。   她被两人说的满脸通红,只觉得脸皮子都被扒下来在地上踩,忍不住说道:   “你们大义,你们不怕死,可是我怕!萧家如今已经这样了,难道还要我给他们陪葬不成?”   她眼睛哭红了起来,   “祖母,我才十九岁,我还这么年轻,您忍心让我去死吗?”   “而且云尧已经走了,总得有个人替他守着牌位,要是萧家上下真的都出了事了,将来还有谁能记着给他上香,您难道要他当个孤魂野鬼吗?”   苏锦沅一直站在一旁,见萧老夫人大发雌威本不想说话,可听到齐兰芝这话后简直都快被她气笑了。   贪生怕死就贪生怕死了,非还拿萧云尧说事。   苏锦沅冷然出声:“二少夫人这意思,是你离开萧家还要带着二公子的牌位?”   “你说你回去之后五年不嫁人,怎么着,您五年之后再嫁人时还打算带着您亡夫的牌位一起,拉着您后头那位隔三差五一起祭拜呢?”   齐兰芝猛的抬头看她,而霍柔她们也才发现萧老夫人身后站着的人。   有人将她认出来后,惊愕:“苏锦沅?”   苏锦沅朝着霍柔二人点点头后,才对着齐兰芝冷道:   “萧家风雨飘摇,你想离开是人之常情,可你不该贪生怕死还偏要将自己说的这般委屈,你对得起二公子对你的好吗?”   齐兰芝脸色乍青乍白:“你一个逃婚跟人私奔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她没资格,我有吗?”   萧二夫人怒视齐兰芝,“是不是你觉得阿尧死了,我也没资格教训你?!”   “母亲……”齐兰芝脸色瞬白。   萧二夫人看着她,“你想走是吗,我偏不放,你们齐家今天能抬了你的东西出去又如何,我萧家男人就算死绝了,也容不得你们放肆。”   “来人,把他们全部拿了送去京兆府。”   “我倒是要问问这天下人,问问宫里头的陛下,是不是我萧家男人战死沙场,这百年功业数代护佑大晋的战功也不算了,门前守着那么多人却还能让齐家人入内肆意折辱萧家女眷。”   “是陛下不打算审问就定了我萧家的罪,还是他迫不及待想要灭了萧家九族一了百了!!”   萧二夫人这话不可谓不重。   镇国将军府护佑大晋百年,萧家上下得获战功无数。   哪怕背着通敌叛国谋逆之名,可只要一天没有审结,没有拿到证据落实罪名,谁动了萧家女眷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军中那些人也不会答应。   更何况审都没审,就任人折辱萧家。   知道的说是齐家放肆落井下石,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陛下有意欺辱萧家强加罪名,不愿审讯便先问罪,这整个事情也就彻底变了味道。   眼见萧家下人围拢过来,齐家人吓得脸都白了。   齐兰芝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哭声道:“母亲这是想要逼死我吗?”   “我是该替二郎守节,我也不该离开,可他已经死了,他回不来了……你就非要逼着我给他陪葬?”   见萧二夫人冷着脸,齐兰芝嚎啕,   “是,我无情无义,我贪生怕死,可是我不想年纪轻轻就死在这里,你若真想逼死我,与其等着陛下问罪牵连家中,我倒不如现在就一头撞死,也如了母亲的意!”   齐兰芝起身就朝着身旁花台上撞去,砰的一声头破血流。   鲜血溅出时,萧二夫人白了脸,霍柔和魏婉芸也是嘴唇一颤。   “兰芝…兰芝……”   齐夫人哭嚎着扑在齐兰芝身上,抱着血流满面的女儿嚎啕大哭,   “是娘错了,娘不该让你嫁进萧家,不该让你高攀了这种死了男人还要拉着人陪葬黑了心肝的人家。”   “你们逼死兰芝,也逼死我好了,我今天就和兰芝一起死在了这里,也好叫人看看你们萧家多年清贵都是假的,仗着人多势众就生生逼死我们母女两个……”   齐夫人边哭边作势想要撞头,那架势恨不得抱着齐兰芝同归于尽。   萧老夫人忍无可忍:“够了!”   齐夫人却依旧哭闹撒泼,萧老夫人怒哼一声一鞭子甩了出去,那沾了血的花台瞬间四分五裂。   齐夫人吓的一哆嗦,嘴里哭号瞬间噎住。   “你不过就是想要带齐兰芝离开萧家,走就是了!”   “母亲!”   萧二夫人急声就想说话。   萧老夫人压着她:“她心既然已经不在萧家,留着又有何用?我萧家还没沦落到要逼着人留下的地步!”   她说话间从袖中掏出几封折好的书信,取出一封就朝着齐家人身前扔了过去,   那信落在齐兰芝身前,   “临川消息入京之后,我就已经同你母亲和伯母一起写好了放妻书,为着的就是尧儿他们尸骨回京之后,如若事情再无转圜余地的话,好提前放你们几个离开。”   “我萧家男儿顶天立地,无愧天地良心,也绝不会拉着妻族一起赴死,可是我没想到你连这么几天的时间都等不得。”   短短数日,人心可见,当真悲凉。   齐家的人呆住,齐夫人瞪大了眼。   齐兰芝看着身前落着的东西,看着上面工整干净的“放妻书”三字,浑身上下都颤抖了起来,脸色白的跟鬼一样。   那血色弥漫眼前,眼泪蓄在眶中。   萧老夫人深吸口气:   “这放妻书给你,带着你家中之人离开,从此之后你齐兰芝就再也不是我萧家的人。” 第11章 放妻书   萧老夫人扭头看向霍柔和魏婉芸,将另外两封放妻书给了她们,   “这两封放妻书也给了你们,萧家男丁尽绝,眼见着再无起复之势,你们若想离开就也走吧,不必陪着我这个老婆子一起等死。”   霍柔眼睛通红,退后半步:“我不要!”   魏婉芸也是摇摇头退开。   萧老夫人张张嘴:“你们何必…”   “从嫁进萧家那一日起,我们就是萧家的人,生是萧家人,死是萧家鬼,祖母别赶我们走。”魏婉芸红了眼圈。   萧老夫人手中颤了颤,险些老泪纵横。   萧二夫人在旁也是红了眼眶。   齐夫人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拿到了放妻书,虽然惊愕萧老夫人干脆,却也满是欣喜的一把捡了起来。   等确定那里面装着的真的是放妻书后,她连忙缓和了神情说道,   “还是老夫人仁慈,不忍见我女儿年纪轻轻就陪着你们府中去死,您放心,等将来你们若是出事,我和兰芝定会给萧家的人立了牌位年年供奉……”   “呸!!”   霍柔扭头就怒道,“我就算是当了孤魂野鬼也不吃你们齐家的香烛!”   苏锦沅也是厌极了齐家的人,更觉得这齐夫人嘴贱的让人想抽她。   她上前半步对着齐兰芝冷怒道:“你闹了这么一通,不过就是想要放妻书而已,现在既然已经拿到你要的东西了,就赶紧带着你家里的人滚,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齐夫人被骂的竖了眉毛:“你们简直不识好歹,大祸临头还嚣张什么,早晚跟萧家一起去死……”   “就算去死我也能先弄死了你!”苏锦沅满脸煞气,“你要不要试试看?!”   她眼中满是寒色,吓了齐夫人一跳。   “娘!”   齐兰芝额头上还有血,见萧老夫人脸色冷沉下来,而满院子萧家的人也都是凶神恶煞的看着她们,她连忙拽着谩骂的齐夫人,“你别说了!”   齐夫人见女儿满脸的血,悻悻然的闭嘴。   齐兰芝红着眼睛跪在地上:“祖母……”   萧老夫人冷漠:“别再叫我祖母了,萧家高攀不上齐姑娘。”   齐兰芝含了许久的眼泪啪嗒落地,对着萧家众人冷漠,看着往日满是慈爱的萧二夫人怨憎的看着她,她紧咬着嘴唇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是兰芝辜负了老夫人和夫人,对不起……”   萧二夫人扭头不去看她,只捏紧了拳头。   齐夫人却只觉得没必要跟他们废话,她迫不及待的拉着齐兰芝起身,“行了行了,跟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走吧。”   这萧家可是个祸害地方,别回头牵连了她们。   她拽着齐兰芝就朝外走,一边走一边道,   “你们几个赶紧的,把大小姐的东西抬着出去,千万别漏了,还有萧家的那些东西就不要了,都快抄家灭族的地方了,省的晦气……”   萧二夫人眉毛一竖就想发怒,却被谢老夫人按着手。   那边齐家人跟来时一样,一窝蜂的离开。   等人走后,萧老夫人对着院中说道:“刚才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萧家如今的情况就是这样,你们虽是萧家下人,可也不必跟着萧家一起赴死。”   “有想要离开的,去邓管家那里领两个月的银子,可如果留下来的,谁要是再敢祸乱府中,就休怪我无情。”   萧老夫人对着邓管家道,   “无论活契死契,想走的都放他们走,你跟陈妈妈一起把剩下的人安顿好。”   邓广平萧老将军麾下猛将,后来瘸了腿就当了萧家管家。   他脸上有道刀疤,看着极为凶悍,而陈妈妈则是萧老夫人院中的贴身之人。   邓管家面色冷厉:“老夫人的话你们都听到了,有要走的,来我这里登记领钱,不走的去陈妈妈那里报到。”   院中那些下人闻言都是迟疑,有一部分萧将军麾下因伤退役来到萧家当差的那些护院,毫不犹豫的就去了陈妈妈那里,而剩下的那些人中。   他们先是迟疑,后来有一个人试探着去了邓管家那边,陆陆续续就又走出来了不少人。   邓管家看着那些人时,目光冷漠,旁边去了陈妈妈那里的人更都是怒视着他们。   “叛徒!”   有人骂了一句。   那些人顿时脸色通红,都是垂着头不吭声。   邓管家面无表情:“这种机会只有一次,今天走的能领了银子安然离开,可要是过了今天,再有人敢做背叛将军府的事情,就拖出去乱棍打死。”   “还有人要走吗?”   陈妈妈身后的人扬声道:“我们不走,将军府待我们有恩,我们要跟将军府同进退。”   “了不起就是一死,反正老子早该死在战场了,要不是少将军救我我早就没命了,如今也就只是还给少将军!”   “我也不走,我爹娘老子都被安顿好了,死了他们也不缺吃穿!”   “我也是!我要守着萧家,谁走谁是孬种!”   那些出来的人闻言脸色更红,羞恼的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邓管家神色却是缓和下来,对着站在身前的那二十来人冷声说道:“你们跟我去帐房,领银子拿身契。”   萧老夫人领着苏锦沅他们站在门内,听着外间动静时,看着留下来守在陈妈妈身后的那些人时神色缓和下来,对着萧二夫人说道:   “留下来的这些人,每人发一年的月例。”   萧二夫人答应下来,却忍不住道:“母亲,您刚才为什么要放齐兰芝走?您明知道齐兰芝撞头的时候根本没伤要害,她就是想要逼我们……”   “那又如何,你不是也想放她走?”   萧二夫人神色难看:“那不一样!”   她答应老夫人放儿媳离开,是她舍不得她们年纪轻轻就跟萧家走上绝路,可这不代表她愿意看着齐兰芝在她儿子死后连头七都没过,就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还用这种下作手段。   “有什么不一样?”   萧老夫人见她气怒反而平静,   “你想放她走,她也想离开,给了放妻书了结了关系是好事,她心不在萧家你就算把人强留下来也没用,留来留去反目成仇反而会闹出祸事。”   萧家如今经不起任何动荡。 第12章 狗洞   萧二夫人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可心中却依旧怨恨,只觉得这几年的善待都喂了狗。   萧老夫人知道自家二媳妇看着柔软心气却高,她说道:“早晚会有这一出,她早早闹起来总比之后再闹要强,你也别气了,去看看你大嫂。”   将萧二夫人劝走,老夫人才扭头看着霍柔她们,   “这放妻书你们收好。”   “祖母……”   霍柔和魏婉芸张嘴想说话,却被老夫人先打断,“你们先听我说。”   “我知道你们是好孩子,也感激你们在我孙儿死后对萧家不离不弃,可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知道萧家将来的路到底怎么样。   “这东西你们收着,你们依旧是我萧家的媳妇,如果萧家能逃过此劫自然最好,往后我会将你们当成亲孙女疼爱,可如果……”   萧老夫人声音微哑,   “如果萧家逃不过,你们也能拿着这放妻书换一条生路。”   霍柔和魏婉芸眼睛通红,想要拒绝。   萧老夫人直接塞进她们怀里:“收着吧。”   二人到底收了那放妻书,只是眼泪挂在脸上极为凄然。   萧老夫人有些不忍,只扭头看向苏锦沅,没等开口苏锦沅就说道:“我和大公子还没成亲,放妻书就不用了,只是老夫人,眼下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先放放,最要紧的是先将谢云宴救出来。”   霍柔和魏婉芸还不知道谢云宴被抓的事情,霍柔急声道:“六弟怎么了?”   谢云宴虽然不是萧家亲子,可府里都以六公子称呼。   苏锦沅道:“他被戍营的人抓了,戍营校尉罗瑜亲自押解回京,眼下应该送去刑部大牢了。”   “老夫人,刑部现在必定看守极严,想要混进去也是不易,我想问问咱们府中可有人脉能送我去一趟大牢?”   “你想干什么?”萧老夫人看着她。   苏锦沅目光正色:“我得见一见谢云宴,告诉他我已经回京,而且也要让他知道萧家女眷尚安。”   “临川战败本就不寻常,萧将军和大公子他们通敌叛国的罪名也来的蹊跷。”   “我是不信萧将军他们会做这种事情,可是陛下直接下旨锁拿萧家仅剩之人,连半点余地都不留,京中恐怕有人与临川勾连意图置萧家于死地。”   “谢云宴半途被抓不知深浅,要是不让他知道外间情况,我怕有人拿着萧家之人逼他。”   萧老夫人眸色微暗:“你是说……”   “我怕那些人拿你们的安危,诱哄他开口。”   谢云宴这一个月一直都在外面,根本不知道京中情形,更不知道萧家如今情况。   他半路被锁拿入京,要是有人存心想要迫害萧家,只需哄的谢云宴开口就能置萧家于死地。   萧老夫人显然明白了苏锦沅的意思,她皱眉:“萧家的人脉大多都在军中,就算朝中平日里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如今看到萧家这情况恐怕也是避之不及。”   偷入刑部大牢可不是什么简单事情,更何况探的还是谢云宴。   苏锦沅闻言咬了咬嘴唇:“那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霍柔在旁突然开口:“苏锦沅,你当真要帮萧家?”   苏锦沅说道:“我若不是为了萧家,也不会此时回京。”   霍柔深深看了她一眼,想起苏锦沅跟萧云熙的婚约,咬咬牙说道:“我知道有一个办法或许能让你进刑部大牢,也不惊动其他人,只是有些冒险。”   苏锦沅连忙道:“什么办法?”   霍柔说道:“上次我跟四哥出城踏青的时候,偶遇刑部侍郎杨宏,意外知道他在丹福巷那边养了个外室,那外室还替他生了个儿子,已经快有两岁。”   “杨宏府中的夫人是中书令梁家之女,家世极高,杨宏这婚事本就高攀,能走到侍郎之位也全靠梁家帮扶,要是让他夫人家里知道他豢养外室,他现在这官位怕也就到头了。”   苏锦沅眼神微亮:“可知道那外室在丹福巷何处?”   霍柔摇摇头:“我只知道就在丹福巷里,具体哪一家不清楚,你如果真想进刑部大牢可以从这方面下手试试。”   她顿了顿,   “我陪你一起去。”   苏锦沅却是拒绝:“你不能去!”   霍柔刚想说话,苏锦沅就开口,“眼下将军府外到处都有人守着,你身份容貌知道的人太多,贸然出去要是被人看到会惹来祸事。”   宫中下旨圈禁了萧家众人,霍柔身为萧家四少夫人,她要是出去那就是抗旨不尊,而且目标也太大了。   苏锦沅说道,“守在外面的人认识我的不多,而且我只是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有把柄就好办事,虽然有些危险,可小心一些未必不能做到。   “这太冒险了。”萧老夫人沉声道,“万一被抓……”   “要真被抓了,反正我和大公子还没成亲,不会牵连到萧家的。”   苏锦沅直接说道,“到时候我随便寻个借口顶多挨一顿板子,罪不至死。”   萧老夫人开口拒绝,她不会随便拿着旁人的性命去填自家的人,可是苏锦沅是个脾气执拗的,她既然有了决定就不听任何人劝诫。   她不让霍柔跟随,只将带回来的那些药材交给了萧老夫人,又把那救心丸分了一些给她。   等安顿好了府中,又寻了一套不起眼的下人衣衫换上之后,苏锦沅将一头青丝绑起来扮了男装,这才趁着天色稍暗时,偷偷顺着府后的狗洞爬了出去。   那狗洞又黑又暗,里面好些地方都生了枯草。   苏锦沅从丫环嘴里知道这地方,却没想过这洞这么长,居然直接从将军府后院边角一直弯到隔壁府院墙外。   等她好不容易矮着身子钻出去时,刚露出个脑袋,就一头撞上了站在那的人。   那人醉醺醺的,手里提着个酒壶,一手扯着松散的腰带正准备尿尿,谁知道那墙角上就冒出来个脑袋。   他整个吓得一哆嗦,下一瞬张嘴尖叫,   “鬼啊!!!”   苏锦沅神色一沉,一个打滚从狗洞钻出来,连忙就朝着那人扑去,等将人打晕之后,却也惊动了将军府外的守卫。   “什么人在那里?”   “谁?!”   苏锦沅拔腿就跑,可那边更快。   听着有人围上来的动静,她下意识的想钻回狗洞暂避。   谁知道就在这时,却突然有人一把抱着她腰身就腾空而起。 第13章 死要钱   “人呢?”   “刚才什么动静?”   镇国将军府外守着那边的官兵追过来时,这边却空空如也。   一群人四处找了找,只瞧见地上躺着个睡死了的人,旁边是摔得粉碎的酒壶,还有隐约的尿骚味,其他什么都没有。   有人满是嫌恶的踢了那人一脚啐了一声,“该死的,怕不是哪家喝醉了的酒鬼。”   旁边那人沉声道:“别大意了,咱们奉命守的可是萧家,要真的有人跑了,咱们几个都得掉脑袋!赶紧都四处看看,别有什么错漏。”   苏锦沅心口狂跳,蹲在房梁顶上时竭力将自己缩在阴影里。   感觉有人目光朝着这边看来时,她手心里都在冒汗。   片刻后那人像是没看到她,目光移开,那几人在附近找了一圈后,见除了这醉汉也不见其他人,之前那人才道:“头儿,这附近没别人,估计这醉汉撒酒疯呢。”   另外那人黑沉着脸。   “头儿,这人怎么办?”   “不用管他,咱们只要管着萧家那头不出事就行,先回去!”   寻常醉汉,死了跟他们也没关系。   其他人窸窸窣窣的走了,而房顶上的苏锦沅见那些人离开这才猛的松了口气,抓着身边瓦檐时手脚发软。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就你这胆子,还敢管萧家的事情?”   苏锦沅这才想起刚才将她带上来的人,连忙扭头朝着身后看去,就见到白衣男子手中拿着湘妃竹折扇轻晃,那双桃花眼里满是促狭。   “席君宁?”苏锦沅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下一瞬直接防备,“你怎么在这里?”   席君宁笑了声:“怎么,我才刚救了你,你就打算翻脸不认人了?”   苏锦沅想起刚才的事情,深吸口气:“多谢席公子救命之恩……”   “大恩不言谢,诚惠五百两。”   席君宁白皙掌心摊在她眼前。   苏锦沅:“……”   到了嘴边道谢的话咽了回去,面无表情,“席公子听过一句话吗?淡泊无以明志,宁静但走不远。”   “嗯?”席君宁不解。   苏锦沅道:“俗称,没钱!”   她还缺银子,恨不得能再找人敲诈一点。   这人想从她这搞银子,想钱想疯了。   苏锦沅站在房檐上朝下看了一眼,这高度有些晃眼睛,她原是想着能叫席君宁顺手搭她下去,可看他这幅死要钱的样子,她总觉得要真开口让他送她,这厮就能张嘴问她要银子。   苏锦沅如今身上满打满算就一千两银子,这还有别的用处,她可使唤不动这位富贵公子。   席君宁靠在屋顶上,瞧着那小丫头转身朝着边墙爬了过去,然后朝着下面看了一眼,抓着那梁柱跟猴子似的抱着朝下溜去,快落地时松手朝着地上一滚。   他笑着调侃:“姑娘修炼的这是哪家路数的功夫,好生俊俏。”   苏锦沅从地上爬起来,面无表情的张嘴吐掉嘴里的尘土,扯掉脑袋上沾上的枯草,扭头就走。   席君宁在房顶一点就飘然落地:“你不管这人了?不怕把他打死?”   “死不了。”   苏锦沅曾经在市井厮混过一段时间,虽然没正经学过武功,可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却没少学。   她刚才虽然下手狠厉,可还是顾着分寸的,这人顶多昏睡一段时间就能醒过来,她还有要紧事情没工夫在这里耽误。   席君宁挑挑眉跟在她身后,苏锦沅走了几步见他尾随不由皱眉:“杏林堂要倒闭了吗?”不回去好好守着那药堂子,跟着她干什么?   席君宁扬唇:“这路宽敞,正好顺路。”   “那席公子先请。”   苏锦沅停了下来,朝外一摆手。   席君宁瞧着她不动,苏锦沅脸色就冷淡了下来,“席公子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既然知道我是萧家的人,想必也知道萧家如今处境,我没工夫跟席公子玩什么你猜我猜玩闹的把戏,你要是有事就直言,要是没事就别妨碍我。”   她脸色冷沉下来时,原本澄净的眸子里也染上寒霜之色,   “想必你也不想让杏林堂沾染上麻烦吧?”   浅浅一句威胁之词,本该将人逗笑,可席君宁却不知道怎么的突然觉得,眼前这小丫头不仅仅是威胁而已。   他收了嬉笑之色开口道:“我跟萧家有旧,跟谢六也算的上是有些交情,之前无意间知道你是萧家的人后,不过是想着来帮你一把,我对你没有恶意。”   苏锦沅微眯着眼看他:“你认识谢云宴?”   “认识,怎么不认识。”   席君宁说的极为正经,“我跟他是很好的朋友,之前萧家出事时他突然离京,我也是刚知道他被人送去了刑部大牢。”   “你这么晚出来,又不敢被人察觉,想必是要去见谢六,我帮你如何?”   苏锦沅对他的话却没完全相信:“你想怎么帮我?”   席君宁看着她:“刑部大牢看守严密,内外皆有官兵,想要劫囚肯定是不行的,你应该有别的办法进去吧。”   “你一个小姑娘家手无缚鸡之力的,我给你当打手如何?”   苏锦沅却觉得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找不上她,可眼前这人一直缠着,她也没办法行事,而且如果要去丹福巷找人的话,想要拿捏杨宏说不定真得有人动手。   她原本还打算花钱雇几个地痞流氓吓唬杨宏,可要真有席君宁倒是省了她事了。   至于事后他会不会反水她倒是不怕,只要被她拉进坑里,除非他自己找死,否则跳船只能淹死所有人。   苏锦沅脸上松缓下来:“席公子当真想要帮我?”   “当真。”   苏锦沅缓了眉眼:“那好,跟我走吧。”   送上门的肉包子,不要白不要!   ……   外头夜色还不深,丹福巷口还有人在,几个铺子也都还开着。   苏锦沅花了些碎银子,又费了点功夫才打听到了杨宏的那个外室在哪里,领着席君宁过去时,巧不巧的刚好撞见那个杨侍郎也在。   两人顺着墙头混进了那院子后,还能听到里头男人抱着孩子大笑的声音。   “这谁?”   “刑部侍郎,杨宏。”   席君宁挑眉,而苏锦沅也没急着进去,就守在院子里暗处。   等过了小半个时辰,天色眼见着彻底黑下来时,一个中年男人才从房中出来。 第14章 谢云宴,他们用刑了?   杨宏扭头道:“我该回去了,不然府里的母老虎又得闹腾。”   抱着孩子跟在他身后的女人容貌娇美,一身弱柳扶风的气质格外的我见犹怜,   “那老爷什么时候再来?安儿见不到你时,总闹着想爹爹。”   那孩子也配合的叫了两声爹爹。   杨宏高兴的亲了那孩子一口:“放心吧,过几天那母老虎要去代州给她外祖母贺寿,没个十天八天的她回不来,到时候我就搬过来好好陪陪你们母子……”   跟人老珠黄的妻子比起来,眼前的解语花才更得他心。   那女人顿时笑靥如花,依上去亲昵道:“那我和安儿在这里等着老爷。”   “乖。”   杨宏啄了她嘴唇一下,又捏了捏她腰肢,嗅着那一身脂粉香有些神魂颠倒,笑眯眯的跟她说了几句话后才离开,走时还想着回去前得找个地方散散身上的香气,免得被母老虎闻到。   谁想一柄短刃突然横刺出来,直直的落在他颈间。   “啊——”   “闭嘴!”   杨宏哆嗦着才刚出声,那锋刃就朝他颈边一压,瞬间阻断了他的声音。   苏锦沅淡声道:“杨大人还是安静些好,否则惊动了外面的人,让人看到堂堂刑部侍郎居然在个寡妇屋中,到时候你恐怕不好跟你家夫人交代。”   杨宏脸色瞬间白了。   他养着这外室用的是寡妇的名义,每次来也都是偷偷摸摸,万没想到居然被人抓到。   他侧着脖子咬牙道,“你……你是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   苏锦沅笑了笑:“要不要命就不劳大人操心了,今夜特意造访只是有件事情想请大人帮忙。”   她说话间直接将横在杨宏颈间的匕首松了开来,杨宏连忙回头,就看到站在身后的是居然是个雌雄莫辨的年轻少年。   他脸色一暗刚想厉喝让人抓她,苏锦沅就说道:   “大人可要想好了再叫人,你这一嗓子要是喊出来,那我也只好送你那小娇妻和孩子给我陪葬了。”   杨宏猛的朝着院子那边看去,就见刚才还跟她依依惜别的外室被人抓着脖子,而孩子也被人夺了过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杨宏沉着脸。   苏锦沅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要请杨大人行个方便,送我进刑部大牢一趟。”   杨宏皱眉:“你想进刑部大牢大可以自己去就行,只要给点银子疏通疏通关系,就能有狱卒放你进去……”   “我若自己能进,又何必来劳烦大人?”苏锦沅说道,“我要见谢云宴。”   杨宏闻言脸色瞬间就变了,他当然知道谢云宴是谁,也知道如今京中最大的事情,他瞪大了眼怒视着苏锦沅:“你是萧家的人?”   “你疯了,陛下已经下旨锁拿萧家所有男丁,让女眷禁足,你居然还敢找我麻烦,你就不怕牵连萧家上下……”   “萧家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   苏锦沅手中匕首一抬,直指杨宏眼前。   那匕首尖锐的地方离他眼眸就只有半寸不到,稍稍前进就能刺穿他眼球,而杨宏嘴里的话瞬间断掉。   “我今天来找你,就只是想要见谢云宴而已,麻烦杨大人送我进刑部大牢,事后再将我安然送出来。”   “你做梦……”   “是吗?”   苏锦沅朝着席君宁看了一眼,那边席君宁毫不犹豫的收紧掐着那女人的手,那女人脸色瞬间青紫,手中乱挥之间发出难受的声音,眼球外突时半点不见之前美貌。   “我这人不喜欢跟人兜圈子,大人要送我进去,我保证不给你惹麻烦,见一面就走,可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就只好让你这貌美外室还有杨家的独苗折在这里了。”   见身前少年话落下后,那边那个白衣男人直接抓着手里的孩子朝地上扔去。   杨宏大惊失色:“住手!!”   席君宁抬头看他,杨宏脸色苍白,“我带你们去!”   ……   席君宁直接抱走了那孩子,将那女人扔在了院中,而苏锦沅则是跟着杨宏出去。   等到了外头马车上时,她才朝着席君宁说道:“两个时辰,杨大人要是没送我回来,你就将这孩子送去侍郎府,我想杨夫人应该会很感兴趣。”   苏锦沅说完之后,才朝着杨宏微微一笑,   “以防万一自保而已,大人不会介意吧?”   杨宏脸色泛青,他儿子还在这些人手中,而他夫人要是知道这外室的事情他怕是也得没命,他就算介意又能如何?只能照着苏锦沅的意思,领她去刑部大牢。   席君宁扬眉:“你一个人去?”   苏锦沅嗯了声:“你在这里等我,要是两个时辰后我还没回来,你把孩子送走之后就自己离开。”   苏锦沅来时就换了一身男装,灰扑扑的看着不起眼,可那一双眼睛却极为有神。   席君宁看了她一会儿,倒也没强求着一定要一起去,他只是突然上前靠近一把掐着杨宏的下巴,取出一颗药丸弹进他嘴里。   杨宏满眼惊惧:“你给我吃了什么?”   席君宁道:“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七日断肠散,听过吗?”   “服了此药,每两个时辰就必须要吃一次解药,否则就会脏腑受创如同万蚁钻心,七日内若不服解药,就会肠穿肚烂活活疼死。”   杨宏脸都白了。   席君宁有些嫌弃的擦了擦手,“我这人不信什么男女之情,可杨大人想必是惜命的,我备好了解药在这里等着你,要是两个时辰内你没回来,那我就只能说声抱歉了。”   杨宏猛的打了个哆嗦,心里仅剩的那点念头也烟消云散。   ……   马车离开丹福巷后就一路到了刑部大牢,杨宏领着办了小厮的苏锦沅入内之前,压低了声音:   “谢云宴是朝廷要犯,我带你进去可以,可你千万别做不该做的,否则你我都得没命!”   苏锦沅道:“放心吧,我只是进去看看他,不会劫囚。”   “你就算想劫能劫的走吗?”杨宏咬牙。   苏锦沅微笑。   杨宏恼怒至极,却又无可奈何,他领着人进了大牢之后,里头的人就过来,而苏锦沅扮作他身边下人,垂着头退回阴影之中。   “大人怎么来了?”   “我有事要提审里头的人,你们先在外面等着。”   杨宏身份特殊,牢中的人都认识他,等他将人支出去了之后,领着苏锦沅到了关押谢云宴的地方,才沉声道:   “一刻钟,最多一刻钟就出来,否则要是被人发现了别怪我救不了你!”   苏锦沅点点头后,就直接顺着打开的牢门进去。   等到了里面就看到瘫坐在木床之上,闭着眼脸色惨白的谢云宴。   少年不复之前意气风发,凤眼紧阖之下,唇色淡白。   他手上脚上都绑着镣铐,垂落在地上时仿佛困住鹰翅的镣铐,断了翅膀的谢云宴浑身上下都是血色,连胸前的起伏也好像没了似的。 第15章 嫂嫂   苏锦沅一惊,上前就去探他呼吸,谁知刚靠近就被一把抓住了手。   那铁链撞击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苏锦沅被一把拉的倒在他身上,另外一只手抓着锁链就绕在她脖子上,紧紧一缚!   谢云宴陡然睁开的眼里充满了冰冷和漠视,狭长凤眸之中滴血似的发红。   锁链饶颈,苏锦沅呼吸一窒。   “谢云宴…”   “是……我……”   谢云宴眼底血色渐渐退去,等看清眼前是谁时才松手。   脖子上的铁链被松了开来,新鲜空气涌进来时,苏锦沅趴在他身上低咳出声,大口大口的喘息。   谢云宴有些愧疚的伸手替她抚着后背,“我以为是那些人,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苏锦沅说话时声音都哑了。   谢云宴替她顺气:“你怎么来了?”   苏锦沅平复下来,见他还活着陡然就松了下来,刚才进来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谢云宴死了。   “我来看看你,也顺便告诉你外边的情况。”   她说了一句才察觉两人姿势不对,手忙脚乱的从谢云宴身上起来,撑着他身前起身时却见突然闷哼了一声,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越发苍白。   苏锦沅手里摸到了血迹,惊慌道,“……他们对你用刑了?”   谢云宴淡嗯了声:“没什么大碍,就是一点小伤。”   他随手扯着衣襟盖住了血迹,撑着床边坐起来了些时疼的手臂都在发抖,却依旧露齿朝着她道,“萧家怎么样了,老夫人她们还好吗?”   苏锦沅说道:“老夫人还好,府中的人也没大事,陛下虽然下旨让人捉拿你,却未曾伤及萧家女眷。”   “那就好。”谢云宴神色微松。   “老夫人遣散了府中一部分怀有异心的下人,二少夫人也跟着齐家的人回去了,三少夫人和四少夫人都留在府中陪着老夫人,大夫人和二夫人也一切都好。”   谢云宴听到齐兰芝回了齐家,神色间划过抹阴鸷。   苏锦沅低声道:“是老夫人给了二少夫人放妻书。”   谢云宴“嗯”了声。   苏锦沅继续:“老夫人已经安排了人前往临川扶灵,也会想办法调查将军他们的死因。”   “眼下京中虽然闹的厉害,可光看陛下对萧家女眷态度就知道,至少目前为止朝中应该没有什么实证能狗证明将军和大公子他们叛国。”   “你……”   她顿了顿,才道,   “你曾经跟将军、大公子一起征战,也出入过军中,将军府的公函文件以及将军他们笔迹贴身之物,我已经和老夫人她们商议全部摧毁。”   “我怕那些人如果有意构陷萧家找不到其他证据,会从你这里下手。”   谢云宴听懂了她的意思,见她有条不紊的将府中之事安顿好后才过来,不由心情好了些:“你是觉得我撑不住大刑?”   “不是。”   苏锦沅摇头认真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对萧家的感情,也不觉得你承受不住大刑。”   “谢六公子虽不是萧家子,可风姿从不输给大公子他们半分,我只是觉得将萧家的前程安危压在你一人身上,让你一个人来承担牢中血腥,对你不公平。”   如果可以,谢云宴是不用受这些罪的。   谢云宴愣了下,凤眼看着苏锦沅脸上格外认真的模样,突然就忍不住笑起来:“这世上诸事本就不公平,我得了萧家的好,他们养我成人,我就理所应当该扛起萧家的事情。”   往日大哥他们都在,他可以肆意浪荡不插手任何事情。   可如今大哥他们走了,萧家就是他的家,萧家上下就是他的命。   反倒是苏锦沅……   “嫂嫂,其实你可以和齐兰芝一样离开的。”   谢云宴是第一次叫她嫂嫂,也是唯一一次。   苏锦沅心中微颤了颤,看着眼前浑身浴血的少年:“我要是离开了,你怎么办?萧家怎么办?就算逃得掉萧家牵连,我也一辈子难安。”   她敛眉时压下眼中水色,   “我虽然不是好人,可我懂得什么叫一诺千金。”   “我既然答应了你会护着萧家的人,你也叫我一声嫂嫂,我就定会救你出去,这也是我欠你大哥和萧家的。”   谢云宴定定看着眼前之人。   她脸上依旧还有未褪的青肿伤痕,是那几日在山中留下的,可洗干净了脸后却再不似之前那般狼狈。   她其实长得很好,皮肤白皙,眼睛很大,嫣红嘴唇轻抿时透着一股子执拗,像是大哥曾经养过的那只猫崽子,只是少了那猫儿的娇憨,多了几丝坚毅。   谢云宴刚想说话,就隐约听到外间传来的声音,他脸色一变沉声道:“来人了!”   苏锦沅眼神一沉,转身就想离开。   “来不及出去了!”   谢云宴听到那脚步声渐近,隐约还有人逐渐变大的说话声。   他一把将苏锦沅抓了回来,朝着他之前躺着的那木板床下一塞。   那床下黑洞洞的,堆着好些杂草,宽窄只勉强能让苏锦沅蜷缩着趴在里面。   “藏好!”   谢云宴见人缩进去后,抬脚将旁边的枯草堆过去了些,又将留下的脚印划掉。   刚躺回了木板上闭上眼睛不过片刻,牢门就“砰”的一声被人打开。   完了!   杨宏跟着进来时腿都在发抖,只觉得自己的官路怕是到头了,心里将萧家的人骂了个底朝天,可等进了牢中之后却是一愣。   人呢?   里头只有谢云宴一人,之前进来的那个却没踪影。   杨宏连忙朝着四周看了一眼,目光在唯一可藏人的地方顿了顿后,这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随即就沉着脸怒声道:   “罗校尉,这里是刑部大牢,不是你们戍营。”   “凡是进了这里的犯人都由刑部看管,还轮不到你们戍营的人在我刑部放肆。”   “本官不过是来提审个犯人,就值得你这么兴师动众带着人强闯牢中,你们戍营的人是想连刑部的差事也一并接管了吗?!”   罗瑜眼神在牢中看了一圈,刚想说话。   杨宏生怕他察觉到什么,佯装怒声对着罗瑜身后的人道:   “豫国公,我敬陛下让您审理萧家的案子,刑部上下也一直配合,可无论如何一切都得照着规矩来。”   “本官虽然只是侍郎,不如您位高权重,可也由不得一个小小七品校尉折辱,若不然明日我便入宫去问问陛下,豫国公是否也要插手刑部之事!” 第16章 受刑   豫国公方玮庸看着满眼怒色的杨宏,温和道:“此事是罗瑜的错,他刚才突见牢中差役全在外面,而杨侍郎一人在内,他也是担心牢中要犯出事,才会一时冲动冲撞了杨侍郎。”   杨宏怒道:“本官审问要犯,自然不能让人在旁,国公这是在诘问本官失职?”   豫国公忙笑道:“当然不是,杨侍郎不要多想。”   区区一个刑部侍郎,他还不放在眼里,可是这个杨宏的妻族却是中书令梁家。   梁家的那个老家伙是个极为护短又不好招惹的人,且中书令职权极大,那老家伙也是个行事不讲道理的,他也不愿意轻易招惹了他。   “杨侍郎也不要动气,今天的事情是我们有错,我跟你陪个不是。”   “罗瑜,你方才也是太冲动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做什么带人强闯的事情,还不跟杨侍郎道个歉?”   罗瑜见牢中无人,而且豫国公开口,他板着脸道:“之前的事情是我的错,还请杨大人恕罪。”   杨宏冷哼了一声。   豫国公开口:“杨侍郎,萧家的事情你也清楚,我和罗瑜奉陛下之令严审萧家一案,刚好有些关于临川的事情要询问萧家要犯,还请杨侍郎行个方便。”   杨宏不想答应,之前那小子还藏在这牢中呢,万一被发现了那事情可就大发了,可他也明白自己没办法拒绝。   豫国公别看着神情温和,但行事手段却势若雷霆。   若真有事关萧家之事,他说出来“不”字来,恐怕还没等那小子露馅,他这边就得先让豫国公起疑。   杨宏说道:“我手里的案子还没问完,不过国公爷既然要审谢云宴,那我就先在外面等一会儿,等国公爷审完之后我再进来办差。”   豫国公闻言倒没多想,反正只要杨宏不耽误他的事情就行。   杨宏心惊胆颤的退了出去,直接走到了大牢外,等人走后,豫国公让罗瑜将他带来的人也遣散了出去守在大牢门口,牢中只剩下他和罗瑜。   豫国公笑着道:“谢公子休息的如何?”   谢云宴神色浅淡的看着他:“还不错,就是这床板硬了些。”   “高床软枕自然是有,就看谢公子想不想要了。”   豫国公笑容温和,“昨天我来时谢公子说你记不起来萧家的那些事情,说要想一想再来答复我,不知道谢公子想了一夜可想通了?”   谢云宴哂笑:“想倒是想通了,可你要的东西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不过就是寄养在萧家的谢氏遗腹子,将军有什么隐秘东西又怎会交给我,而且国公爷也知道我这人向来不学无术,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   “我哪能知道将军他们出征后的事情,你想要我出面指证,那可真是为难我了。”   豫国公脸上笑意不变,“谢公子何必如此执拗?”   “萧缙已死,萧家上下与人通敌尽数葬身临川,如今所剩的不过只有那几个女眷而已,谢公子年纪轻轻的,何必为了替萧家遮掩罪行就将自己的命也陪在里面?”   谢云宴耸耸肩:“那没办法,谁让我纨绔不知事。”   “要是早知道有朝一日会落在国公爷手里,而你又这么想要将军府罪证,诬害将军清名,我一定会早早多弄些假证,保证让国公爷满意。”   豫国公眸色阴沉了几分。   罗瑜冷声道:“国公爷,我看这小子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您何必跟他多说?”   “他不是骨头硬吗,让我招呼他两次,再硬的骨头我都能给他打折了!”   豫国公轻皱着眉:“你呀,别总打打杀杀的。”   他看向谢云宴,   “谢公子当真不肯说?”   谢云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实在不知道国公爷想要什么,不如你先跟我说说你想知道什么事情,也好能让我学着说一次?”   豫国公眸中冷淡了几分:“我本不想伤人,可无奈谢公子不愿。”   “罗瑜,好生招呼招呼谢公子。”   苏锦沅趴在床板下,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她屏住呼吸透过那些杂草缝隙,看着那双皂靴离这边越来越近,直到站在床板边缘,离她近在咫尺,她呼吸都险些断掉。   罗瑜一把抓住那铁链用力一拖,直接就将上面的谢云宴给拉了下来。   谢云宴踉跄着尚未站稳,就被狠狠一脚踩在了膝腕上,直接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他脑袋磕在地上时,双眼刚好对上苏锦沅。   苏锦沅紧紧捂着自己的嘴,眼睛通红的看着外面的谢云宴被那罗瑜踩在脚下,那带着剑鞘的长剑落在他身上时,原本紧紧遮住的衣襟抖落开来时,身前全是用刑之后血肉模糊的伤口。   “说!萧家通敌的密信到底藏在何处?!”   “萧家从未通敌……”   砰!!   罗瑜狠狠一下打在他下颚之上,将他打的满嘴是血。   将人提着扔在脚下时,他抬脚碾着他身上伤口,   “没有?”   “若是没有,南越大军怎能越过边境到了临川,临川叛军又如何能打开临州城门?”   “萧缙副将都已招认是他暗中与人通敌才会致使临川战败,擒获的叛军之人也招供曾与萧家有书信往来,你要是老老实实的交出萧缙通敌文书。”   “陛下或许还能饶你一命,若不然你就去地下给萧家人陪葬!”   谢云宴疼的眼中赤红,喉间呼哧喘息:“一人之词何以为证,萧家若想通敌,大晋早就亡了……”   唔!!   他话还没说完,罗瑜拿着剑鞘狠狠砸在他膝上,那骨节都传出脆响来。   谢云宴疼的头上满是冷汗,而苏锦沅浑身发抖的缩在床板之下,死死咬着嘴唇。   罗瑜抬脚就踩在谢云宴断掉的腿骨上,用力一碾:“谢六公子骨头硬是出了名了,可就是不知道等我废了你手脚之后,你还能不能这么硬气。”   “当初谢六公子何等恣意飞扬,如今不照样趴在我脚下如同死狗?”   谢云宴喉间不断喘息,疼的大汗淋漓,说话时却依旧不逊:“那也不如罗校尉当初跪地求饶时的英姿……” 第17章 逼供   罗瑜脸色一寒,狠狠一脚就再次踢在腿骨上。   那骨头断裂后,森森白骨都冒了出来。   谢云宴疼的瞳孔猛缩,整个人大汗淋漓之下犹如泡在水里一样,衣衫混着血水汗水黏在身上,他却依旧未曾叫出声,反而吃吃低笑,   “你们想要的,无非是萧家通敌叛国的东西……可萧家从未做过,我手中也没有……”   罗瑜说道:“等我一寸寸打断了你骨头,自然就有了。”   谢云宴却不惧:“是吗,你怕是忘记了,我是束手就擒未曾反抗跟你回的京,除非你能让戍营之中所有人都闭嘴,让天下人闭嘴……否则我要是死在这里……”   “你,你们,还有陛下……谁也没法给军中交代……”   “你闭嘴!!”罗瑜脸色铁青。   谢云宴哈哈大笑,仰着头时嘴边全是血迹,凤眼之中依旧张狂,“恼羞成怒了,那你倒是弄死我啊!”   罗瑜神色狰狞。   “不管再过多少年……你罗瑜永远都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可怜虫…哈……哈哈…”   “啪!!”   罗瑜见他到了这地步还敢骂他,气急败坏抬手就抽在谢云宴脸上。   谢云宴眸色一狠,可想起萧家女眷那狠色又淡了下去。   苏锦沅就那么看着他躺在地上浑身浴血的模样,止不住的掌心发抖。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要谢云宴别再说了,哪怕服软也好,求饶也罢,至少不会被打死……   可少年一边吐血,眼眸却依旧明亮,明明被打的快要死去也依旧傲骨凌然。   眼见着罗瑜将谢云宴打的几乎没一块好肉,那边豫国公沉声开口,   “行了!”   他叫住了罗瑜之后,才走到谢云宴身前。   “谢云宴,你何必这么执拗?”   “我观你也是个人才,为什么非得跟着萧家一起寻死,只要你如实交代拿出萧缙通敌之物,我保证你出了这大牢之后将来前程似锦,所过生活绝不逊色于你在萧家之时,甚至更甚!”   谢云宴只喘息着不说话。   豫国公说道:“你对萧家忠诚,可萧家不过是把你当个奴才。”   “你父亲当年是为萧缙而死,母亲也因此而亡,萧家虽然将你抱回去养着,却从没将你当成过萧家的人,否则萧缙为何不替你更名改姓,让你入萧家族谱?”   “萧缙对你好,却从不让你入军中,萧家之子个个骁勇善战,而你却只是个出了名的纨绔,人人虽称你一声六公子,可谁又将你放在眼里?”   豫国公蛊惑着说道,   “萧缙养着你,不过是为了显示他仁义重情,想要借着你收买军中人心,让其他人能忠心耿耿的跟着他,可他却根本没将你当成至亲子侄。”   “如今萧缙已死,萧家也穷途末路,你何必为着这么个伪君子受这么多苦?”   谢云宴抬头看着滔滔不绝的豫国公:“我不向着萧家,难道……难道还向着国公爷?等我将萧家送上陌路之后,再等着你来将我赶尽杀绝?”   豫国公皱眉:“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只是奉陛下旨意查清萧缙通敌一案,与你无冤无仇,只要你肯老实交代,我保证时候绝不动你分毫。”   “保证?”谢云宴低笑,“国公爷怎么保证,给我写个东西让我安心?”   豫国公听到这话顿时脸色一沉。   他怎么可能给他写什么东西,要真写了落到旁人手里那就是证据,到时候他没拿到萧家的罪证反而先把自己给赔了进去,他可没那么蠢。   “谢公子何必故意逗弄我,老夫以性命起誓,只要你肯答应,事后我定会护你性命,决不食言!”   谢云宴讽刺笑了一声。   誓言,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当他三岁小孩?   豫国公深吸口气,见谢云宴油盐不进也是动了气。   旁边罗瑜上前就想继续动手,可豫国公见着谢云宴气息奄奄的模样却是伸手拦住了他。   打也打了,刑也用了,可是这谢云宴的骨头却硬的难啃。   而且就像是他自己说的,他束手就擒回京之时,戍营至少百余人都见到,押解入京被关入刑部大牢的事情更是有不少人都知晓。   谢云宴要是就此死在了牢里,别说他们没办法跟陛下交代,那军中那边的人也难过这一关。   豫国公有些不耐的深吸口气:   “你好好想想吧,机会就只有这么一次,是陪着萧家一起共赴黄泉,还是留得一条性命图谋将来,我想你是聪明人,该知道怎么选。”   “老夫过两日再来,希望到时候谢公子已经想明白了。”   他说完之后也不再多言,领着罗瑜转身就走,而谢云宴瘫倒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血迹。   “谢……”   苏锦沅听到脚步声离开,刚想从床板下爬出去时,就对上了谢云宴那双凤眸,那眸子里染着血色却依旧清明,只静静朝着她摇摇头。   苏锦沅心中一咯噔,连忙缩了回去。   牢中安静至极,两人隔着杂草彼此对望,谢云宴身上殷红血色流了一地。   许久之后有人悄无声息的靠近,那原本离开的皂靴又重新出现在牢中。   苏锦沅猛的闭气,连呼吸都停了下来,而罗瑜站在牢中环视了一周,见里面没有旁人,而谢云宴闭着眼垂头躺在那里时像是晕过去。   他这才皱了皱眉。   “难道是我猜错了?”   那杨宏真的只是来审问犯人的?   罗瑜四处看了一眼,脚下朝着这边走过来时,苏锦沅整个心都提了起来。   见那皂靴在牢中走了一圈之后,突然停在了木板前面,抓着剑鞘朝着床上捅了进去,苏锦沅紧紧贴着身后的墙壁眼睛都急红了。   “唔…”   就在这时,谢云宴闷哼了一声,喉间隐隐传来吃痛的喘息。   罗瑜原本想要低头的动作停了下来,扭头看向谢云宴时,将剑收了回来,走到谢云宴身旁:   “你也有今日。”   他用剑挑着谢云宴的下巴,看着他疼昏过去时脸色惨白似鬼。   他低哼了一声,到底不敢真让人死了。   “出去后找个大夫来替他顺口气,别让人死了就行。” 第18章 谢云宴,你别死   牢门外有人答应了一声,而罗瑜松开了谢云宴转身离开。   那皂靴出了牢门之后,脚步声就渐渐远去,苏锦沅却依旧憋着一口气不敢出。   她知道那些练武之人都耳目聪敏,稍微喘息重一些都能被人察觉,而且怕罗瑜去而复返。   呼吸渐窒,胸腔都泛着疼,原本“昏迷”的谢云宴突然睁眼就对上她涨红的脸,虚弱道:“人走了,出来吧…”   苏锦沅一口气松了,手脚利落的从床板下爬出来,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她脸上青青紫紫,包着头发的布巾散了,青丝上挂在杂草,因为憋气眼里都带上了水色,一边喘气一边朝外浸着眼泪。   谢云宴忍不住就低笑了一声。   苏锦沅狼狈瞪他:“笑什么笑!”   谢云宴声音细若游丝:“我看你胆子挺大的,连刑部大牢都敢闯,怎么吓成这样?”   “那能一样吗?”   苏锦沅气恼。   谁能想到豫国公和罗瑜居然会突然过来!   谢云宴唇色苍白:“什么不一样的?被抓住了都是掉脑袋…”   苏锦沅语塞,俏生生的横了他一眼。   “呵……”   谢云宴嘴角轻扬,那笑容未曾绽开就已然牵动了伤口,猛的就咳嗽出声。   苏锦沅吓了一跳,连忙爬到他身前。   “谢云宴……”   才刚叫了一声,谢云宴就脸色一白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他竭力偏着头想要避开眼前的小姑娘,可那血色却依旧溅在了她脸上,瓷白的肌肤上艳红一片,他一边喘气一边笑,“对…对不起……”   脏了你的脸……   话没说完,就头一歪倒了下去。   苏锦沅瞬间红了眼睛,眼见着谢云宴倒了下去,她一把扶着他。   “谢云宴!”   谢云宴身上的血不断的淌,苏锦沅慌乱至极,手忙脚乱的扯着衣裳想要替他按住伤口,可到处都是伤口。   胸前,腹部,脖颈,四肢……   那一道道的伤痕让的血肉外翻,鲜血染红了她的手,也让她眼泪大滴大滴的落。   “救心丸……救心丸!”   苏锦沅满心慌乱的在身上掏了半晌,才颤抖着手将席君宁给他的救心丸取了出来,倒了一颗放在谢云宴嘴边。   “谢云宴,张嘴。”   谢云宴神智几乎半昏迷,只紧咬着牙关什么都喂不进去。   苏锦沅想尽办法也没把药塞进去,她只能一咬牙,伸手强行塞进他牙关,手指被咬时瞬间就见了血,可她却只是闷哼了一声,快速掐着他下颚将那药丸塞了进去。   “谢云宴……你不能死……”   她替他顺着气,按着伤口。   那药下去后,谢云宴却依旧呼吸渐弱,她又倒了两粒塞进去,等药入口后,谢云宴呼吸才总算平稳了下来。   苏锦沅只觉得后背上全是冷汗,瘫软在地上时眼泪止不住的掉。   “我的姑奶奶,你怎么还在这里!”   杨宏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苏锦沅抱着浑身浴血的谢云宴,他上前急声道,“你想害死我啊,还不赶紧出去,罗瑜的人就守在外面,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   苏锦沅抓着谢云宴的手,却顾不得杨宏只是朝着怀中的人道:“谢云宴,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不能出事,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你听到了没有?”   “萧家还要你来扛起门楣,老夫人她们都还在等着你,你绝不能出事你听没听到!!”   谢云宴毫无回应。   苏锦沅手心发抖,用力掐着他人中,紧抿着唇时眼泪大滴大滴的掉:   “谢云宴,你撑住,你不能死……你别死!”   谢云宴觉得脸上大概被掐青了了,缓过那口气后有些迷混的睁眼,看到的就是她泪流满面的模样。   “别……别掐了……”   没死也给掐死了。   苏锦沅破涕为笑,眼泪糊了一脸格外狼狈。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谢云宴虚弱。   苏锦沅又哭又笑,见他缓过来了这口气,紧紧抓着他时手心都一片冰凉,“你要是死了,我就不管萧家的事情,撇了他们一个人逃命!”   “你敢…”   谢云宴脸色透白,那血色浸染了薄唇,“护着萧家。”   他拉着她的手,   “我……不会死……”   苏锦沅不知道怎么回事,听着他说他不会死时,眼泪止不住的朝下掉,砸在谢云宴的脸上,又滑进他嘴里。   “你到底走不走!”   杨宏站在一旁着急上火,“他死不了的,他要是真死了,罗瑜和豫国公也没办法跟陛下交代,反倒是你,你要是再不走,你就真得去死了!”   不仅她死,连带着他也得陪葬!   他抓着苏锦沅的胳膊就将人拽了起来,而谢云宴跌在地上时,就见那小姑娘泪眼朦胧时脚下一晃险些栽倒。   “放开她……”   “……再……敢拉拉扯扯,我剁了你的手……”   杨宏脸色难看,想骂谢云宴一句,都落到什么地步了,话都说不利索了还想逞能威胁他。   可对上他的眼时,杨宏却是忍不住的心神一颤。   少年乌发凌乱,鼻梁上沾着血迹,冷白的肌肤失了血色几乎透明,透着一股子死人一般的冷寂和森然,那双凤眸更像是寒潭幽泉浸着冷色。   杨宏下意识就松开了拽着苏锦沅的手。   谢云宴收回目光,对着苏锦沅虚弱,   “…快走吧……,别真陪着我折在了这里…”   苏锦沅看着少年说话时都喘息的样子忍不住抿唇,也知道这里不能久留,否则要是再撞上了其他人想走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她走到谢云宴身边,将装着救心丸的瓷瓶塞进了他手里。   “好生藏着,万一真难受了就吃一颗,能保命。”   “嗯。”   “别死扛着,要是他们动了大刑就想办法拖延时间,等我救你。”   “好。”   “谢云宴……”   “嗯?”少年偏头看她。   苏锦沅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只又叫了他一声。   谢云宴看着她绯红的眼圈突然就心中泛软,有些艰难的伸手摸了摸她头发,跟哄小姑娘似的,   “走吧……”   苏锦沅点点头,这才咬牙起身离开,而等她走后,谢云宴看着手里的瓷瓶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那上面除了血迹的腥甜,还有一丝丝的咸。   那是她的眼泪。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见到她哭了,每次都哭的这么丑,半点不像是别的小姑娘哭的梨花带雨,也不知道萧大哥当初怎么就能看上这么个丑丫头……   谢云宴将口中混合着咸意的血水咽了下去,垂着眼看着手中瓷瓶,一边低咳一边笑出声,却不小心牵扯到身上伤势疼的险些痉挛。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那痛意之后,眉眼之间全是阴鸷冷厉。   豫国公……罗瑜……   呵! 第19章 要挟   杨宏离开牢房之后,感觉到谢云宴那渗人目光不再之后,才觉得身上的温度恢复了一些。   他领着苏锦沅出去时,让她垂着头扮作府中小厮,倒也没人多想。   等避开了罗瑜留在刑部大牢外的探子之后,杨宏带着人回了马车之上,他才猛的松了口气。   “你说说这事儿有多危险,刚才要不是我拖着豫国公他们,那牢里也有地方藏身,你就这么被豫国公和罗瑜撞了个正着。”   “那豫国公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那罗瑜也不是个好东西,要是被他们知道我偷偷带人进去见萧家余孽,他们肯定得参我一本,到时候我一家老小都得没命!”   杨宏絮絮叨叨,满心后怕。   天知道他在外面撞见豫国公他们去的时候,差点腿软的都站不稳身子。   苏锦沅低头看着手上染着的血,袖子擦着脸上时,也染了血色,她突然开口:“杨大人。”   “啊?”   杨宏话被打断,下意识看她。   苏锦沅说道:“谢云宴伤势太重,还被罗瑜打断了腿,还请杨大人想办法替他保住腿骨……”   “你疯了?!”   杨宏下意识拒绝,“罗瑜亲自下的手,也是他打断了谢云宴的腿,我要是让人替他看了伤岂不是跟豫国公他们作对,你让我找死吗?”   “那总好过被你夫人知道你养在丹福巷的娇妻佳儿,然后被梁家打压要强。”苏锦沅神色平静,   “你!”   杨宏怒视着她,   “你不说你只是想要见见谢云宴吗,我已经送你进了刑部大牢,也让你见了他,你说话不算数?!”   苏锦沅半点不觉心虚:“我是只想见他,没想劫囚,可我没说只是让杨大人替我办这一件事情。”   “你……”   打从见面之后,苏锦沅好像的确没说过这话。   杨宏察觉自己被诓了脸都青了。   苏锦沅擦着手中血迹说道,“刑部本就归属大人管辖,陛下也只下旨锁拿萧家之人,却一直未曾定罪,萧家依旧还是镇国将军府。”   “豫国公和罗瑜为着自己的目的不折手段,肆无忌惮丝毫不在意谢云宴生死,可是杨大人却不能不在意,你信不信谢云宴若真的落得伤残,或者是伤势太重死在刑部大牢。”   “陛下第一个要问罪的不是豫国公他们,而是你们刑部上下,再如果萧家将来翻案,得了那一丝生机,也势必要有人为今日谢云宴所受酷刑抵罪。”   “杨大人觉得,到时候这个人会是豫国公,还是你?”   杨宏脸色渐渐变了,他张了张嘴:“萧家罪名就算没定,可事已至此他们根本没翻身的机会……”   “谁能说的定呢?世事无常,杨大人怎能知道萧家就没有起复的可能?”   苏锦沅看着他,   “萧家立足朝堂百年,萧将军和萧家诸位公子在军中更是一呼百应,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更何况是萧家?”   “若非是萧家罪名难定,临川也没找到切实证据,豫国公和罗瑜又为什么这般急切的想要逼着谢云宴指证萧家,甚至不惜让他作假供?”   杨宏神情微僵。   “杨大人,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而聪明人都懂得替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为何就不替自己搏一搏?”   “这件事情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要是萧家逃不过这劫,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可如果萧家真有起复那日,杨大人就是萧家的恩人,风云际会一朝化龙从此平步青云也不是没有可能。”   见杨宏脸上神色变幻不断,显然被她说的心动。   苏锦沅继续说道,“我也不是让你放了谢云宴,或者是冒险做别的事情。”   “刚才豫国公想必也有吩咐,让大夫入内保住谢云宴的命,大人只需要动些手脚让那人顺便保住谢云宴的腿就好,只要大人做的小心一些,不会有人察觉。”   “可是万一被人知道……”   “就算真有万一又能如何?”   苏锦沅打断了杨宏的话,“您是刑部侍郎,职责所在不能让犯人在牢中出事,谁敢因为这个为难于你?”   “要是豫国公他们真因此问责,你就让他们去请了圣旨,就说只要陛下金口玉言,明旨让他们不管任何手段审讯谢云宴都可,你就绝不阻拦他们。”   而这道圣旨,庆帝不敢下,也不能下。   杨宏能坐到刑部侍郎的位置也不是蠢人,他听懂了苏锦沅的意思,若有所思片刻才道:“只让我帮你保住谢云宴的腿,别无所求?”   “别无所求。”   苏锦沅说的干脆果断,至少现在她不会再找杨宏,至于将来……   谁说的清楚?   杨宏却压根没想到苏锦沅还留了一手,他算计了下得失之后才咬咬牙道:“好,我可以想办法让人治他的腿,只是丹福巷那边……”   “杨大人放心,你既然帮了萧家,大家都是朋友,我自然不会让你为难。”   苏锦沅格外干脆,“等下你回去之后,便将这个给我那朋友,他自会给了你解药,也不会为难那位夫人和孩子。”   “丹福巷之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绝不会再有旁人知道。”   杨宏惊愕:“你不跟我一起过去?”   苏锦沅摇摇头:“我还要回萧家去,要是太晚会有麻烦。”   “可是那人……”杨宏急声道,“你那个朋友看着就不好招惹,万一他不给我解药怎么办?”   “不会的,你将这个交给他,就告诉他我先回萧家去了,到时候他若是不给你解药,你就派人去杏林堂找那里的坐堂大夫,他也有解药。”   苏锦沅出卖席君宁毫不心软,说完之后将用扯下来衣摆上的布条包好的东西递给了杨宏,也没等他再说话,就直接叫停了马车蹿了下去。   “杨大人,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情,我先走了。”   “哎!”   杨宏扯开车帘就朝着那边大叫,想要将人叫住,可苏锦沅却一溜烟的就跑进一旁的巷子里,不过片刻就没了踪影。   杨宏见人跑了,有些恼怒的低骂了一声晦气。   “大人,咱们现在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   萧家这人跑了,可解药他还没拿呢。   杨宏没好气道:“去丹福巷!” 第20章 没良心   先不说席君宁接过杨宏送过来的布包,打开瞧着里面装着的一把碎银子险些被气笑,就说他听杨宏说起苏锦沅把他给卖了,还将杏林堂也牵扯了进来。   席君宁气得直磨牙。   这个死没良心的臭丫头。   亏得他还折本给了他救心丸,眼巴巴的在这儿等着她回来。   如今几两银子就想打发了他,简直做梦!   “那个……这位公子,之前那解药……”   席君宁直接丢了个小盒子过去。   杨宏手忙脚乱的接住之后,就取了那药丸塞进嘴里。   “谢云宴怎么样了?”席君宁问了句。   杨宏说道:“就那样,被用了大刑,腿骨也断了,刚才有那么一会儿差点断了气,好在之前与您一起的那个小姑娘喂了点药才缓了过来。”   席君宁闻言皱眉:“萧家的罪名不是还没定吗,谁就敢这么折腾他?”   “还能是谁,豫国公他们。”   杨宏也没多想,只以为这人也是萧家的人,应该知道萧家的那些事情,说起话来也没顾忌,   “先前临川战败时,萧家就已经落罪,陛下下旨彻查,让豫国公他们主审此案,只要他不把人打死断了线索,谁能说他半句不是?”   豫国公奉的是皇命,审的也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就算动用大刑那也是理所当然,只要谢云宴没死,哪怕他全废了也没人会因此责问豫国公。   “不过你放心吧,我已经答应了那小姑娘会找人混进牢中替谢云宴看腿,尽量保住他腿脚周全。”   至于别的,他也没办法。   席君宁微眯着眼:“你们要请人替谢云宴看伤?”   杨宏点点头:“豫国公不敢让谢云宴死了,所以会保住他的命,到时候我会让人做点手脚想办法换个大夫进去替他看腿……”   席君宁想了想:“既然是要请大夫,那你去请杏林堂的人吧,杏林堂的大夫医术高超,想要保住谢云宴的腿也没人比他们更食盒。”   “可是杏林堂太招眼……”   杨宏就算真要帮谢云宴,那也只能偷偷摸摸的来。   杏林堂可是京中最大的药行,里头坐堂的大夫更是许多达官贵人的熟人,到时候一进了刑部大牢岂不就露了馅儿?   虽说他得了苏锦沅的指点不那么怕罗瑜他们了,可到底能不得罪就尽量不要得罪。   席君宁说道:“杏林堂又不只有那一个大夫,里面也有几个未曾出诊过的。”   “我与杏林堂的人熟,大人与其去请不知底细的人入大牢,倒不如请杏林堂的,至少他们能够守口如瓶,也不会说什么不该说的牵累了大人。”   杨宏被他说的心动:“真的?”   席君宁嗯了声。   杨宏答应下来:“行,我找机会去一趟杏林堂。”   ……   苏锦沅跟杨宏分开之后,就顺着巷子避开夜间巡逻之人,快步回了之前那狗洞。   先前被打晕的那人早就已经不见了,而四周静悄悄的也没什么异常。   她观察了一会儿见没有危险,这才一溜烟的跑了过去,矮身顺着那狗洞又钻了回去。   夜色已深,那皎白月色落在树梢上时,在地上落下一层阴影。   将军府里静悄悄的,苏锦沅从狗洞里爬出来后,就顺着小道去了杂役房那边。   白天遣散了不少下人,杂役房也空了许多。   那些房门紧闭着也上了锁,窗户却是开着的,她找到之前换衣服的地方攀着窗棂才刚翻进去,准备换了衣裳再回住处时,屋中却突然亮了起来。   苏锦沅吓了一跳,抬眼就看到黑着脸的萧老夫人和陈妈妈。   “老……老夫人……”苏锦沅有些结巴。   “去哪儿了?”萧老夫人沉声道。   苏锦沅面不改色:“我就是睡不着,出来在外面溜达了一会儿。”   “在府中溜达要穿成这个样子?”   苏锦沅脸色一僵。   萧老夫人沉着脸:“过来!”   苏锦沅是有些怵这位老太太的,先前她本就做了错事,而且白天萧老夫人那几鞭子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可是连那么大的花台都能抽的粉碎的。   要是给她一鞭子,怕是小命都得没了。   她脚下磨蹭磨蹭,见萧老夫人沉着眼看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老夫人…”   刚开口,萧老夫人就突然一抬手。   苏锦沅只以为自己要挨打连忙闭上眼睛,却没想到被老太太伸手拉着胳膊拽到了跟前,“连说谎都不会说,也不看看你这一身的血,你当我是瞎子吗?”   萧老夫人见她脸上有血,手上身上也都有血迹,沉声道,   “伤着哪里了,给我看看。”   “陈妈妈,去取药!”   苏锦沅愣了一下,眼见着陈妈妈离开,她连忙叫住她:“妈妈别去,我没受伤,这些血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   萧老夫人抹了一把,见血迹已经干了大半,小丫头也不吃痛,就知道这血真不是她的。   苏锦沅正想骗老夫人这是别人的血,想着先糊弄了过去免得惊着了老太太,就见她抿抿唇开口,   “所以你去见小六了,他们对他用刑了?”   “老夫人……”   萧老夫人见她神色忐忑,平静说道,“我今年已经快六十了,半只脚都踩进了棺材里,什么风雨没有见识过,有什么你大可直接跟我说。”   “小六怎么样了,他还活着吗?”   那活着二字说的有些艰难。   苏锦沅连忙道:“还活着,只是豫国公和罗瑜一直想要逼他说出萧将军与叛军通敌的罪证,六公子不肯,他们便用了大刑。”   “我去时正巧撞见,拿捏着杨宏的软肋逼着他替六公子请大夫,老夫人别担心,六公子不会有事。”   萧老夫人却没被她安抚到,这么多的血,连苏锦沅身上都满身血腥,更何况是谢云宴。   哪怕没有亲眼看到,她也知道谢云宴在大刑之下受了多少苦。   陈妈妈跟着萧老夫人多年,也是亲眼看着谢云宴从襁褓之中抱回萧家一直长大,她微红着眼低声道:“六公子向来倔强,哪怕被人打断了骨头,怕是也不肯低头。”   苏锦沅想起之前牢中那一幕,觉得陈妈妈说的分毫不差。   那个少年可不就是宁肯血肉模糊去了半条命,也不肯弯了脊梁。 第21章 信任   苏锦沅想起牢中谢云宴浑身浴血的模样,吸了吸鼻子说道:“六公子不会有事的,他答应我一定会回来,让老夫人等着他。”   萧老夫人眼中泛红。   苏锦沅最怕见到这种场面,她忙压着心绪问道,   “老夫人,有件事情我能不能问问您?”   “我见罗瑜对着六公子好像格外仇恨,可是之前他奉命抓捕六公子时,六公子明明不认识他,但这次在牢中六公子却说罗瑜曾与人下跪求饶。”   谢云宴前后反应不一,而罗瑜审讯时也明显夹杂着私仇。   “您可知道六公子和罗瑜之间有什么仇怨?”   萧老夫人皱眉想了想:“你说小六提起下跪求饶?”   苏锦沅点头:“罗瑜对六公子下手狠辣,言语之间尽是讽刺,像对六公子积怨已久,而六公子说了下跪之事后罗瑜也格外生气……”   萧老夫人皱眉片刻,旁边陈妈妈低声道:“老夫人,会不会是端王世子那事?”   “端王世子?”   苏锦沅疑惑,怎么又扯上端王世子了?   陈妈妈解释道:“端王世子幼时身子不好,就养在他外祖家中,直到十六岁时才接回京城。当时京中很多人都没见过他容貌,也不知道他身份。”   “有一次端王世子外出时撞上了京巡卫的人,因为起了嫌隙被他们冤枉当成了贼人殴打,是大公子和六公子救了端王世子。”   “事后端王府追究此事时,那最先寻衅之人便朝着端王世子下跪求饶,就在京中长街之上磕足了一百个响头,跪了整整三日,端王府才饶了他一条性命。”   “我记得当时六公子回来时还曾提及过此事,说那人被贬了官职送去了戍营服役。”   “那个罗瑜也是戍营的人,六公子又对他这么说,会不会他就是当年那个得罪了端王府被贬的人?”   苏锦沅微睁大眼,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一桩事情,可是谢云宴为什么会无缘无故的提起这事?   等等……   端王世子?   “祖母,如今端王府谁人掌权?”   “端王府掌权的自然是端王,只不过端王性子随意向往田园,一年有大半年都不在京城,据说府中一应要事几乎都是端王世子处置……”   萧老夫人说着说着,也反应过来不对劲。   她对上苏锦沅骤然欣喜的眼神,开口道,“你是觉得,小六是故意提及此事,是在暗示萧家之事可以找端王世子帮忙?”   苏锦沅点头:“罗瑜跟端王世子有仇,六公子又救过世子性命。”   “他明知道提及此事会触怒罗瑜甚至让他恼羞成怒,却还故意说出来,那就只有可能是说给我听的。”   谢云宴从来不傻,否则上一世他也不可能在那般境况下最后还能造反成功,几乎灭了整个皇族。   刑部大牢人多眼杂,谢云宴要防着豫国公和罗瑜,也同样要防着送她进去的杨宏。   如果端王世子真的是萧家唯一的生路,那此事除了她之外,就绝不能被第二个人知道。   可是……   他怎么敢?   苏锦沅心头微颤,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   万一她没听出来怎么办?   万一她没留意他的话……   她简直想抓着谢云宴狠摇一通,他怎么就这么信她?!   察觉到谢云宴在跟她传递消息之后,她连忙仔细想着之前在牢中他说的每一句话,无论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这才猛然间察觉到谢云宴看似什么都没说,却提点了她不少。   比如豫国公意图陷害萧家,伪造通敌文书。   再比如罗瑜之前说漏嘴的,萧缙父子之所以会背上罪名,是因为身边副将出卖。   还有端王世子……   苏锦沅对萧家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她也不敢独自揣测,连忙就将这些事情告诉了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紧皱着眉心:“你说出卖缙儿的是他身边副将?”   萧缙身边的副将只有三人,分别叫做冯奎,孙胜,还有许应成。   这三人都是跟随萧缙多年,其中孙胜更是从萧老将军那一辈起就跟随萧家之人征战在外,后来萧老将军逝世才又跟着萧缙。   剩下的冯奎和许应成也都跟随萧缙少说十余年,萧老夫人也一时拿不准到底是谁。   苏锦沅问道:“这三人可是京中人士?”   萧老夫人点头:“冯奎妻子住在城东小容华坊,许应成的父母兄弟也都在京中。”   “那孙胜呢?”   “孙胜本是孤儿,参军时不过十一岁,被云熙祖父在战场上救了之后就留在了身边当了近侍,后来在战场立功得了官职。”   “他家中早就已经没人,虽然娶妻但是妻子早逝,也没留下儿女,而他在妻子走后就一直没有再娶妻。”   说白了,孙胜就是个毫无牵挂的“孤家寡人”。   萧老夫人说道:“孙胜和云熙他祖父是过命的交情,对待萧家的孩子也如同亲子侄。”   “先前战场之上好几次救过缙儿他们性命,要不是他舍命相救,缙儿怕是早就已经回不来了,所以他绝不可能是背叛的那人。”   苏锦沅捻了捻指尖,她相信老夫人的判断。   也就是说,出卖萧家陷害萧家通敌叛国的,就只有可能是在那冯奎和许应成之间。   萧老夫人显然也想通了这一点,沉声:   “现在临川的消息全部封锁,萧家上下也有人盯着,我虽然已经派人借口扶灵前往临川,可他们身边都有皇家的人跟着,想要打听消息也不容易。”   如果真是副将被人收买,消息被人故意隐瞒,想要查清楚到底是谁几乎没有可能。   苏锦沅却是说道:“也不是没可能。”   萧老夫人看着她。   “老夫人也说了,他们虽然去了临川,可妻儿老小都在京城。”   “如果真有人能够收买他们,或者是用别的办法逼着他们出卖将军,他们家中之人身上必定会留下痕迹。”   要么突发横财,要么突惹横祸。   苏锦沅神色放松下来,“我这几日会再想办法出去一趟,查查他们家中之人。”   萧老夫人看着苏锦沅,小姑娘明明满脸血污,可眼神却清澈坚毅,转念间似乎就有了想法,她突然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递给了苏锦沅。 第22章 尸体   苏锦沅愣了下:“老夫人?”   “这是你祖父当年走时留下的东西,也同样是豫国公他们在找的萧家私印。”   老夫人拿着那令牌一转,就见令牌中间折转过来,里面赫然是一枚不大的印令,   “萧家如今已是绝境,这令牌便给了你,持此令者萧家上下皆会听从。”   苏锦沅手中一抖,只觉得那令牌烫手,连忙推了出去:“老夫人,我不能要……”   “还叫我老夫人吗?”   苏锦沅睁大眼。   “我信你当初并非有意逃婚,否则今日你也没必要陪着萧家共陷囹圄。”   “你既想救小六,想救萧家,凭你一人之力又怎能足够?萧家还有一些可用的人养在外面,你拿着这令牌便能找到他们,让他们为你所用。”   萧老夫人握着苏锦沅的手,将那令牌塞进她手中,   “这令牌本该给阿宴,可他如今身陷狱中,我身边又有人盯着无法离开萧家,而你聪慧坚韧皆在我眼里。”   “萧家逢此劫难谁也不知道结局如何,如果萧家真有一日再无回圜余地,阿沅,你就拿着这令牌带着小七逃命,送她去洛南岭山黑云寨,那里的人会护着你们周全。”   萧老夫人是在托孤。   手中令牌冰冷,可握着她的那双手却滚烫,   “就当祖母求你,虽有为难,也请你护着小七,护着萧家唯一的血脉。”   苏锦沅眼中一点点泛红,半晌她才嘶哑道:   “我答应祖母,若真到那一步,我必定以命护着七妹。”   “只是在那之前,还请祖母不要轻言放弃,萧家一定会有生路的,我也一定会救六弟出来!”   她说的斩钉截铁。   萧老夫人眼眶通红,“好,祖母信你。”   萧老夫人详详细细的将府外那些人所在告知了苏锦沅,又将府里掌管的钱财全数给了她,等苏锦沅将一切记好之后,才送了萧老夫人回锦堂院。   陈妈妈看着苏锦沅离开的背影,忍不住道:“老夫人,您怎么将令牌给了她,万一她……”   “没有万一,我相信我不会看错人。”   萧老夫人眸色温和,   “她是个好孩子,不管她跟熙儿成亲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肯在现在回来,肯守着萧家冒险去见小六,就足以看出她心性如何。”   “可是……”   陈妈妈张了张嘴。   萧老夫人看着她:“阿蛮,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萧家如今还有什么能损失的?”   “豫国公对小六用刑固然是想逼他伪造书信,可是你以为没有私印,没有叛国文书,萧家的罪名就定不下来吗?”   “老夫人……”   陈妈妈隐约明白她意思,瞪大眼。   萧老夫人看着窗外笑容凄凉:“功高震主,鸟尽弓藏,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发生在萧家身上。”   “咱们那位陛下多英明,他若还记得萧家的好,还记得萧家征战百年战死沙场的那些儿郎,就不会轻信萧家通敌之事,更不会下旨锁拿萧家之人让豫国公来审。”   满朝皆知豫国公府和镇远将军府有仇,豫国公和萧缙更是宿敌。   庆帝选谁不好偏偏选了他来主审此案,协同的更是跟萧家有仇之人。   其间到底什么心思,她又怎能看不出来。   陈妈妈气声道:“当年可是老爷送他上的皇位,萧家更是替他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他怎么能……”   “有什么不能的。”   萧老夫人低声道,“若是萧家无事,他自然不能,可缙儿他们战败之后又落得这般恶名,他不过是顺水推舟铲除心头隐患罢了。”   “有萧家私印所定的证据自然最好,可若没有,你觉得豫国公他们就造不出来,或者找不到旁的东西替代?”   想要澄清真相很难,可想要伪造甚至陷害却容易的很,只看掌权之人信不信罢了。   庆帝要是不信,哪怕证据摆在眼前他也依旧会坚信萧家绝无谋逆之心,可他要是不信,就算什么证据都没有,他依旧会容不下萧家这“逆贼”。   陈妈妈听着萧老夫人的话一时悲凉。   房檐上传来轻动,萧老夫人和陈妈妈同时神色一厉。   萧老夫人猛的抓着桌上的东西就朝着上面砸了过去,那房顶上直接被砸出个洞来,而原本伏在上面偷听的人吃痛之下直接就朝着地上摔去。   萧老夫人十分灵活的从房中蹿出去后,抓着挂在门前的鞭子就朝着那想要逃跑的人甩了过去。   长鞭如同灵蛇啪的一声抽在那人后背上,将人打的摔倒在地上,下一瞬再一抖就缠在他腿上将人拖了回来,而陈妈妈手中一把匕首豁然扎在那人颈间。   “我是宫中暗……”   “唰!”   没等他话说话,萧老夫人就抓着陈妈妈的手用力一划,那匕首瞬间斩断那人脖颈。   鲜血喷溅时,那人嘴里才颤巍巍的将“暗探”二字说完,捂着喉咙时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两个年过半百的妇人,片刻后就直挺挺的朝后栽了过去。   萧老夫人站起身来:“把尸体扔出去,就说有宵小夜探将军府,被府中护卫不小心斩杀,还请他们将尸体送去官府,严查这贼人身份。”   陈妈妈也是阴沉着脸。   刚才她跟老夫人在房中说了不少事情,还提及了将军府私印,无论这人是谁都不能放他离开,而且宫中暗探夜入将军府,甚至鬼鬼祟祟偷听他们说话。   老夫人之前猜测恐怕都是真的,宫里头那位当真是容不下萧家了。   陈妈妈一手提着那人,拖着尸体就朝外走去。   等到了门前一脚踹在大门上,咚的一声震的外头的人险些吓摔在地上。   陈妈妈将尸体扔出去时,冷眼看着门外团团围困的人嘲讽:“府中护卫不小心杀了个闯进府里偷盗的贼人,也不知道是何身份。”   “还请各位差爷将人送去官府好好查查,毕竟能避开这么多防卫闯进府里肆意来去的高手,说不定是哪家通缉在案的江洋大盗,诸位也能顺道去领个赏。”   “你……”   外面有人怒视陈妈妈,陈妈妈却直接转身回了府中。   门外那些人看到尸体面面相觑,等人走后才上前将地上的人翻了过来。   地上那人浑身是血,早已经没了气息,而当看到他几乎被割断了的脖子时,所有人都是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头儿,这不是……”   “闭嘴!”   领头那人脸都青了,他当然认识地上这人,甚至还是他将人放进去的,可这事却绝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否中宫中派人夜探萧家是想干什么?   他狠狠瞪了说话那人一眼,“萧家既然说这是贼人,那他就是贼人,别废话,赶紧将人抬走。”   有人上前将那尸体抬走之后。   领头那人才说道,“你们好好守在这里,别让萧家任何人出去,我有事先离开一会儿。都给我打起精神,萧家要是出半点问题,小心你们的脑袋!”   “是!” 第23章 目的   死在萧家的那暗探无声无息,尸体被送出去之后既无人追问,萧老夫人也没再提及。   苏锦沅得了萧家印令之后,就暗中又出府了一次找到了萧老夫人说的那些人,而那些人看到她手中令牌便都听从她号令。   苏锦沅也没客气,将这些人分成三拨,派了其中身手最好擅长隐匿的盯着刑部大牢那边,另外两拨则分开查探端王世子的行踪,还有萧缙身边那两个副将家中之人的情况。   直到三天后才有消息传来。   “你说冯奎的家人回老家了?”苏锦沅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名叫项雷,是萧老夫人告诉她的人之一。   此时他身上穿着的是萧家下人的衣裳,借口是替萧家采买吃食混进来的,他容貌极不起眼,身手却很好,听到问话就说道:“是。”   “许应成呢?”   “许家的那些人都还在京中,只是因萧家战败之事极为惶恐,打算趁乱离开。”   苏锦沅手指轻捻,萧家战败,所有人都跟着阵亡,许家的人害怕想要逃离京城倒也正常,可是冯家的人却提前就走了,这个关头……   “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项雷说道:“大概一个月前。”   冯奎的妻子和他父母一起住在小容华坊,跟街坊四邻关系都很好,照着那些人的意思,他们头天还见着冯奎的夫人领着孩子买了一堆东西回来,可后来人就突然不见了。   过了好久他们才听人说冯奎的妻儿父母都回了老家了,说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才走的很急。   苏锦沅目光微沉,一个月前,也就是萧家出征的时候,怎么会这么巧合冯家的人刚好就在那个时候回了老家?“有没有人亲眼看到他们走?”   项雷摇头:“没有。”   “大少夫人让我小心打听,不要露了痕迹,所以我也不敢细问。”   “冯家周围四邻都只说冯家的人走了之后几天,才有个据说是他们亲戚的人过来替他们打理房子,他们也是从那人嘴里知道冯家人回了老家的。”   苏锦沅微眯着眼片刻,心中就有了猜测,他抬头对着项雷道:“那端王世子呢,可有打听到他行程?”   项雷说道:“已经打听到了,端王世子明天与人有约,要去鹏云阁赴宴。”   苏锦沅倒是知道鹏云阁在哪里,那是京中有名的诗书茶社,背后站着的人正好就是端王府,而平日里不少文人士子都爱在那里聚集展露文采或是闲话,而一些朝臣也爱去那里品茗。   苏锦沅点点头:“你安排一下,明天去鹏云阁。”   第二天苏锦沅再出府时,有项雷帮忙便容易很多,她早早就换了一身儒衫束了长发去了鹏云阁。   等了接近一个时辰,才见到端王府的人过来。   “大少夫人,那就是端王世子齐盛。”   苏锦沅看到那人时犹觉眼熟,听到项雷的话时石破天惊:“你说端王世子叫什么?”   “齐盛。”   苏锦沅微睁大眼。   齐盛?那不是后来叛军之中的剡王吗?   她还记得上一世谢云宴带兵攻城时,忠的就是剡王,也据说剡王是皇室遗孤,父母皆被庆帝所害,后来被谢云宴所救之后成为叛军之首。   难怪她刚才看到这位端王世子会觉得这般眼熟,这人分明就是上一世与谢云宴一起入城,和他并肩而立的那人。   只是那时的剡王远比现在要年长许多,容貌多少也有些变化。   苏锦沅看到有人迎了上去,领着齐盛进了对面雅间,她扭头对着项雷道:“项叔,端王府和皇室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项雷说道:“没听说有过有什么不和。”   “端王性子闲适不问世事多年,沉浸于歌舞曲乐鲜少过问朝堂之事,陛下也很是纵容,时常赏赐端王府不说,对端王世子也极为看重。”   “端王府和庆帝之间毫无嫌隙?”   若无嫌隙,后来怎么会被杀?   项雷想了想:“要真说有嫌隙的话,那只能是先帝在时的事了。”   “我曾经听人说起过,当年先帝立储之时最早属意的人选是端王,甚至朝中不少人都以为端王会继位,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换成了庆帝。”   “庆帝继位之后,端王府被打压了一段时间,直到端王退出朝堂不理政事之后,皇家和端王府之间的关系才缓和下来,不过这都是传言,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   苏锦沅手指轻敲:“那六公子跟端王世子的关系可好?”   项雷说道:“他们之间关系很好,将军府没出事前,端王世子也曾数次出入将军府,不仅与六公子交好,也跟大公子、二公子的关系不错。”   苏锦沅眸色微动,隐隐有些明白谢云宴为什么会提起端王世子,又为什么会引她来见齐盛,原来他最终的打算是在这里。   如果端王和庆帝有仇,端王府一直以来的逍遥闲适都是假的,而齐盛也野心勃勃的话……   苏锦沅轻敲着桌面的手指一顿,心中有了计较。   “你去盯着些,齐盛若是出来,就引他与我相见。”   “是,少夫人。”   ……   鹏云阁极为热闹,越到晌午之时楼下之人便越多。   苏锦沅坐在楼上隔间之中,隐约能听到楼下那些人侃侃而谈的声音。   这些人中有些说着诗词歌赋,也有高谈阔论议论朝事国事的,甚至还有人提及萧家叛国之事……   大晋朝风还算开明,先帝曾开朝议事,允天下学子议政,庆帝登基之后也没改了这规矩,所以京中这些文人士子说起话来胆子也大。   她听着楼下那些人慷慨激昂的争论,一些人指责萧家兵败通敌,而另外一些人高声反驳说萧家忠勇。   她指尖在桌面上轻划,一直等到又过了许久,项雷才过来说齐盛去了鹏云阁后院。   苏锦沅匆忙过去时,就在鹏云阁后面的小径上堵住了打算离开的齐盛。   齐盛今日来鹏云阁看似是赴约,实则却另有打算,只是他没想到会被人拦住。   眼见着眼前之人带着人挡住去路,齐盛皱眉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鹏云阁后院?”   苏锦沅朝着齐盛恭敬行了个礼:“苏锦沅见过齐世子。” 第24章 挑拨   眼前这人明明穿着儒衫,做男子装扮,声音却脆嫩温软。   “你是女子?”齐盛眉心紧皱。   苏锦沅起身:“我是萧家长子萧云熙之妻,特地来见世子是有一事相询。”   “不知世子可还记得三年前长街之上,我夫君和六弟相救之事?”   齐盛听着她是萧云熙妻子时神情一怔,他是知道萧云熙有个订婚多年的未婚妻,可是在大婚当日那女子却直接逃婚,后来萧云熙就跟着萧缙领兵出征。   他没想到萧云熙那个据说逃婚的妻子回来了,还找到他面前来讨要恩情,他开口说道:“你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若我记得不错,你应该还没嫁进萧家。”   “不管嫁没嫁进去,婚约既在,我就是萧家人。”   苏锦沅说道,“萧家如今有难,六公子也身陷囹圄,我只想问世子一句,你可还愿承认当年相救之情。”   “你想让我救谢云宴?”   齐盛定定看着苏锦沅片刻,直接拒绝,   “抱歉,谢六和萧云熙的确救过我,可萧家的事情我无能为力。”   “临川战败数万将士战死,临州城门险些被破,南越更是大举进兵,萧家通敌叛国罪名未定,陛下也已经下旨让豫国公审理此案。”   “若萧家无罪,陛下自会还萧家一个清白,到时候也会放谢六出来。”   苏锦沅闻言静静看他:“这话世子自己信吗?”   齐盛不语。   “世子自己都不信的话,却拿来说给我听,世子难道不觉得可笑?”   苏锦沅看着眼前青年。   他比谢云宴要年长几岁,人也看着要老沉许多,   “我曾听闻世子与六弟交好,也与我夫君有几分交情。”   “陛下对待萧家是什么心思我无从猜测,可临川战败之事,我就不信世子猜不到其中有问题,世子就算不念及与六弟多年交情,难道也不愿替端王府考虑?”   “如今陛下狠心处置的是镇国将军府,下一个世子怎知就不是端王府?”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齐盛脸色冷沉下来,“陛下待端王府向来亲厚,对我也极好,你休要说这等挑拨之言。”   “萧家之事自有圣裁,陛下也不会冤枉无辜之人,看在萧家出事你急切昏头的份上,这次我就不与你计较,可下次再敢来胡说八道,就别怪我不念往日之情!”   见齐盛说完之后转身就走,苏锦沅冷笑出声:   “往日之情?好一个往日之情!”   “豫国公在牢中以严刑逼供六弟,让他交代萧家与端王府勾结,收买叛军与南越勾结往来谋逆犯上的证据,六弟险些身死也未曾提及端王府半句,可世子却为着一时之安,全然不顾往日情谊。”   “世子胸有丘壑,野心在上,弄出这鹏云阁来挑选才学之士,又与人暗中筹谋拉拢朝臣,为的什么你心中清楚,可如今你却眼见萧家冤屈不愿过问。”   “当初萧家显赫之时,世子时时过府与夫君、六弟往来,如今萧家出事你便避之不及,兔死狐悲,世子就不怕让你身边其他的人寒心吗?”   “放肆!”   齐盛脸色大变,整个人快步上前一把擒住苏锦沅的脖子将人压在身后假山之上,怒声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少夫人!”   项雷连忙拔剑上前。   “别过来!”   苏锦沅沉声叫住了项雷,仰头对着齐盛,   “端王本是不世之材,就算不是帝王之尊也该在朝堂大展宏图,可这些年为庆帝所迫只能当一个让人耻笑的闲王,可就算如此,世子以为端王府就能保得周全?”   “萧家对庆帝忠心耿耿依旧落得这般下场,更何况是曾与他争过皇位的端王府。”   “世子创建鹏云阁,难道不就是为了替端王府谋求一条退路,也替你自己求一个机会?”   苏锦沅脖颈被擒,仰着头时踮着脚正视着齐盛,   “万里鹏云擎帝梦,千秋龙野隐豪雄,帮萧家何尝不是在帮世子自己。”   “世子今日不愿出手相救,任由萧家就此破灭,又怎知萧家灭亡之后世子不是断了自己退路?”   齐盛被苏锦沅说的脸色剧变,他死死掐着苏锦沅的脖颈,有那么一瞬间被猜中心思之后的恼怒险些拧断了眼前这人的脖子、   可是那一句“万里鹏云擎帝梦,千秋龙野隐豪雄”,却让他不由停了下来。   眼前这人看穿了他的心思,甚至也说出了鹏云阁存在的理由。   看着苏锦沅脸色泛青,却依旧眸色澄明。   齐盛狠狠咬牙:“你到底是何人?!”   “萧家,苏氏!”   ……   苏锦沅脖颈上留着掐痕,脸色也微微泛白,眼神却格外平静。   齐盛将她带到了后院之中一间雅亭,端王府的人拦着项雷守在外面,而齐盛褪去了儒雅温润,抬眼看着对面屈膝跪坐的女子时,开口道:   “是谢六让你来找我的?”   苏锦沅点点头:“我去过一次刑部大牢,刚好碰上了豫国公审讯。”   齐盛就那么看着她,似乎是要分辨她话中真假:“刑部大牢看守严密,你如何能进去,又如何能在豫国公手下自保?”   “萧家立足朝堂百年,要是真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世子当初又怎么会看上萧家,与我夫君他们交好?”   苏锦沅说的随意,可她一席话却让齐盛误以为萧家不仅在军中人脉颇广,在其他地方也留有后手,否则那刑部大牢连他都进不去,眼前这女子怎能进去?   齐盛对萧家的态度变了一些,对着苏锦沅时神色缓和了不少,“你说豫国公想要将萧家之事与端王府牵连?”   “世子曾频繁出入将军府,不是吗?”   她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而且世子可知道这次抓捕审讯六弟的人是谁?”   齐盛皱眉:“是谁?”   “他叫罗瑜,是戍营校尉。”   见齐盛一脸莫名,显然不记得罗瑜是谁。   苏锦沅继续:“要是这名字世子觉得陌生的话,那不知世子可还记得三年前那个在长街之上跪了三天三夜,磕足了一百个响头才换回一命的京巡都尉?” 第25章 游说   “是他……”   齐盛微睁大眼。   苏锦沅说道,“他受辱之后就被贬了官职送去戍营服役,三年时间爬到了校尉之职,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得了豫国公青眼,而这一次就是他前往抓捕六弟,也同样是他和豫国公一起在牢中审讯逼供。”   “六弟不肯指证萧家和端王府,就被他用了厉刑打断了腿骨。”   “若非因为他们不敢直接要了六弟性命,此时六弟恐怕早就已经死在了他手里,让他发泄三年前屈辱旧恨。”   要是豫国公谋害端王府,齐盛还有怀疑,可带上罗瑜之后,他却信了八成。   当年之事他还记得,也记得那个在长街上跪地求饶,后来磕的头破血流的人。   谢云宴不过是救了他一命,就被罗瑜这般报复打断腿骨,他和父王当年可是逼得罗瑜受尽屈辱的“主谋”。   若说想要泄旧恨,那也定是端王府才是。   “端王府从未得罪过豫国公…”   “得没得罪很重要吗?”   苏阮冷笑,“豫国公不过是陛下手中一把刀而已,只要是陛下想看见的,他就会剑之所指竭力替陛下办到。”   “世子和端王要真一直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可世子却与萧家往来,你觉得陛下会如何作想?”   齐盛脸上神色变幻不断,半晌才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既知道端王府处境,就该明白萧家的事情上面我插不了手。”   “若我当真去救谢云宴,整个端王府都得给萧家陪葬,而且我也没有这能耐去闯刑部大牢。”   苏锦沅说道:“我自然不是让世子劫囚,也不是让世子直接出面维护六弟,只是如今萧家里外皆有重兵把守,我和府中之人进出不便。”   “我只是想要让世子帮我做两件事情,一件是查几个人的下落,定要赶在我夫君他们尸骨回京之前找到他们,第二件就是想要让世子暗中去见与萧家交好的武将。”   “世子先别急着拒绝。”   见齐盛想要开口说话,苏锦沅说道,   “我知道此时去见这些人会有危险,可是世子既能隐藏自己多年,想必避开宫中眼线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世子应该明白,自古武将与文臣不同。”   “他们性格忠耿,恩怨分明。”   “萧家在军中的地位世子清楚,而与我父亲交好之人也尽皆都是朝中大将,我让世子去见他们并非蛊惑他们造反,只不过是想要世子替我带一句话给他们。”   “而世子无须冒太大风险,就能得到这些武将的好感,何乐而不为?”   齐盛神色微动,他当然明白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的道理。   萧家如今陷入绝境,世人避之。   要是他这个时候能替萧家奔走,的确是能得到太多人的好感,而一个重情重义的名声足以办成很多事情。   只是……   苏锦沅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世子也不必担心会因此惹来祸事,我挑选的几家都是跟萧家关系极好,跟我父亲、夫君他们都是生死之交的,就算他们不愿帮忙,也绝不会落井下石。”   “只要世子自己这边不走漏消息被人察觉,他们也不会将你替我带话的事情宣扬出去,无论是陛下还是豫国公那边都不会知晓。”   齐盛心中仅剩的担忧也没了,可同时却惊惧于眼前这女子居然每每都能猜中他心中所想。   这种看穿人心的本事,当真可怕。   齐盛不断摩挲着手指,思忖着利益得失。   苏锦沅也不催他,只安静等着。   过了一会儿,齐盛才抬头道:“你想让我找什么人?”   “我父亲身边一个副将的家眷。”   苏锦沅将冯奎家人突然离开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还请世子尽快将他们找出来,一定要快!而且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个容易。”   齐盛答应下来,“不过是几个人而已,只要在京城出现过,就一定有痕迹留下,我会立刻安排人去查。”   苏锦沅提醒:“世子还是小心些好,他们未必是自己离开的。”   齐盛闻言愣了下:“你是说……”   “出卖萧家的,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副将。”   齐盛眼神顿时沉了下来,也明白了苏锦沅的意思,他正色道:“我知道了,我会让他们小心行事。”   苏锦沅又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了齐盛,“这上面就是我想让世子前去拜访的人,要说的话也都留在了上面,还请世子尽快安排,莫要错过了时机。”   齐盛接过之后看了一眼,点点头:“好。”   苏锦沅没在鹏云阁多停,将正事说完之后就告辞离开。   等她走后齐盛才看着手里的东西神情微凝,半晌说了一句:“萧家何其有幸……”   以前满门将才威名赫赫,如今落难居然还能得了个苏锦沅。   这女人不离不弃也就罢了,算计人心的本事简直可怕,三两句话就让他变了心意。   “世子,您当真要帮萧家?”端王府的下人在旁问道。   齐盛握着那纸条:“帮!”   就像苏锦沅说的,端王府不可能永远看着庆帝脸色行事。   萧家这般情况一旦起复就是天然的盟友,就算他们真扛不过这劫难,他也能踩着萧家博一个重情义的名声。   百利无一害。   “你去安排人,尽快查清楚这个冯奎家中人的下落,还有,安排我去见这几人。”   ……   苏锦沅从鹏云阁出来之后,一直绷着的心神才彻底泄了,她靠着墙边捂着喉咙咳嗽出声。   “少夫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   苏锦沅深吸了口气,就觉得颈间疼的厉害。   那个齐盛之前下手的时候没有留情,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他会直接掐断了她脖子,此时喉咙里还一阵阵的疼。   苏锦沅咳了几声才缓了过来,抬头道:“项叔,刑部那边怎么样了,可有找到机会进去见六公子?”   项雷摇摇头:“刑部看守极严,而且那个罗瑜隔三差五就会去刑部一趟,我们的人根本找不到机会进去,不过杨宏倒是守了承诺带了人去替六公子看伤。” 第26章 误会   “我们事后去见过那大夫,说六公子的腿伤有救,只是不敢做的太明显只能暂时保住腿骨,其他的伤不能治。”   苏锦沅紧抿着唇,她当然知道谢云宴身上的伤不能治,否则他若全好了,罗瑜和豫国公那里必定会起疑,到时候不仅杨宏暴露,就连谢云宴也会更惨。   “进不去大牢,就盯着那大夫一些。”   “是。”   苏锦沅站了一会儿,才让项雷送她回了将军府。   回到暂住的玉磬堂,苏锦沅脖颈上的伤就引来伺候的杏儿惊呼。   “少夫人,您脖子……”   “我没事。”   杏儿是将军府的家奴,而玉磬堂也是萧云熙以前住的地方,从老夫人承认了她身份之后,她就搬来了这里,而府中上下也改了称呼。   苏锦沅叮嘱杏儿:“去煮几个鸡蛋过来替我滚滚,还有,别对旁人提起我受伤的事情,免得祖母她们担心。”   杏儿点头答应下来,连忙就小跑了出去。   苏锦沅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脖子,那里青紫了一大片,而且一眼就能看到留在上面的手指印。   她伸手碰触时倒吸口气,疼的低骂了一声。   这齐盛下手可真狠。   不过到底还算是值得,能说动齐盛出面替萧家周全,总好过让萧家孤军奋战,而且虽说齐盛那人谨慎小心,也利益至上,若是见势不对恐怕会舍了萧家。   可只要他做了这些事情,去见了那些人,就等于是将端王府的把柄送上门来让她捏着,哪怕最初此事和端王府无关,可只要齐盛走了这一趟。   端王府也就彻底绑死在萧家身上,别想脱身。   “你可真卑鄙。”   苏锦沅摸着脖子上的掐痕,对着镜子里年轻了不止十岁的自己说道。   等说完后,镜中女子就咧嘴一笑。   卑鄙又能如何?   反正她又不是什么好人,在意的不过是一个萧家而已。   只要能替萧家解围,救谢云宴出来,她不介意再卑鄙一些。   杏儿在厨房那边捣鼓了几个鸡蛋,等拿着过来时就在门前撞见了萧大夫人,与她同行的还有三少夫人魏婉芸。   杏儿吓了一跳,连忙行礼:“大夫人,三少夫人。”   魏婉芸让人起身:“我陪母亲过来取点大哥的东西,大嫂呢?”   “大少夫人在里面。”   杏儿说完连忙道,“奴婢进去叫大少夫人。”   萧大夫人心里还厌恶着苏锦沅逃婚的事情,也记着那天苏家说她与人私奔时萧云熙有多丢人,她冷沉着脸:“这里是我儿子的住处,什么时候我进去还要跟一个外人通传?”   “母亲……”   萧大夫人被魏婉芸扶着胳膊,深吸口气,“你不必找她,我去取点东西就走。”   杏儿有些害怕的站在一旁。   萧大夫人领着魏婉芸直接去了萧云熙的书房,拿了一些东西之后,出来路过萧云熙住处时,就看到靠在窗边榻上闭眼睡着的苏锦沅。   女孩儿身上还穿着之前外出的儒衫,脸颊上的伤痕褪去了大半,只下颚上还有一道。   她唇色苍白,眼下青黑,像是睡的极不安稳,眉心紧皱时手中紧紧握成拳头,指节都在泛白。   “大嫂怎么睡在这里?”   魏婉芸看向杏儿,“虽说已经四月了,可天气还是有些凉,这么睡着怕会着了风寒,你怎么也不替你家少夫人盖件衣裳?”   杏儿急声道:“奴婢去厨房煮鸡蛋了,没想到少夫人会睡着……”   “煮鸡蛋?”   魏婉芸这才看见她手中拿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十来个圆滚滚的鸡蛋,“你煮这么多鸡蛋干什么?”   “没,没什么……”杏儿连忙垂着头。   萧大夫人见她一副心虚模样,顿时起疑:“干什么吞吞吐吐的,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连话都回不清楚?”   “奴婢没有!”   将军府这段时间风雨飘摇的,府里的下人接连离开,杏儿本就胆子小,被喝问一句吓得连忙跪下,也顾不得苏锦沅之前交代,急声道,   “是,是大少夫人受了伤,她早时出府了一趟,回来时就多了些伤痕。”   “大少夫人怕老夫人和夫人担心,不准奴婢往外说,只交代我去煮些鸡蛋过来替她滚滚。”   萧大夫人闻言顿时脸色一沉,没等魏婉芸开口就快步朝着那边走过去。   等到了近前果然就见到苏锦沅脖子上有几处掐痕,那痕迹极深,指印也像是男人留下的,甚至有一道落在锁骨边缘,肩头隐约也有些红痕。   “苏锦沅!!”   苏锦沅睡梦中被惊醒,睁眼就看到萧大夫人站在窗外,她连忙醒过神来快速起身,“母亲……”   “这是怎么回事?”萧大夫人指着她的脖子。   苏锦沅愣了下才道:“没什么,就是不小心蹭到了……”   “蹭到能蹭成这个样子,你当我是傻子吗?”   萧大夫人心里还记得她跟人私奔的事情,更从心眼里觉得她早就不洁。   如今她身上又这么多青紫痕迹,还不敢让人知道,萧大夫人瞬间就想歪了。   “亏的老夫人还说你这次回来是帮萧家的,你就是这么帮萧家的,跟人厮混还留下这么一身痕迹,招摇过世的回来,你还要不要脸?!”   苏锦沅肩头一副被扯了下来,露出上面痕迹。   她这才发现之前被抵在假山伤势划破了一些地方,看着有些像是抓痕,她急声道:“母亲,我没有……”   啪!!   萧大夫人一个耳光就甩了过去,眼睛赤红,   “你别叫我母亲!”   “你骗的了老夫人骗不了我,当初你跟人私奔让云熙成了笑话,如今回来了居然还敢跟人鬼混,你是不是真以为萧家的人死绝了。”   “你要真耐不住寂寞你就滚出萧家找男人,别留在萧家碍我的眼!!”   苏锦沅被打的偏过头去,嘴角也破了见了血。   “母亲!”魏婉芸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拦着萧大夫人,“大嫂不是这种人,您肯定误会了……”   “你别叫她大嫂,她这种女人配不上我的熙儿!”   苏锦沅紧抿着唇看着萧大夫人怒骂之后转身离开,只静静站在窗前嘴角腥甜。   魏婉芸着急:“大嫂,母亲她不是有意的,她只是一时误会…”   “我没事。”   苏锦沅用舌头砥了砥嘴边,擦掉血迹说道,“是我有错在先,不怪大夫人。” 第27章 你不信?   魏婉芸张了张嘴。   苏锦沅见她满脸担忧,对着她道:“你先去看看大夫人吧,她身子本就不好,先前就急怒攻心躺了几日,别再让她气着了。”   “可是……”   “我真没事。”苏锦沅扯扯嘴角露出个笑,“快去吧。”   魏婉芸看着她脸上笑容有些难受。   苏锦沅其实比她还要小很多,甚至比起才刚嫁进来不久的霍柔也要小两岁。   她才刚满十五不久,眉眼轮廓都还带着稚气,却成熟的好像长姐一样,不管遇到什么总这么平静。   魏婉芸微涩着眼:“大嫂,母亲才刚醒来不久,还不知道你做的事情,你别难过,我会劝她的。”   “好。”   魏婉芸神色复杂的离开之后,苏锦沅就重新坐回了榻上,伸手揉了揉脸后,抬眼就看着外头站着的小丫头脸色煞白挂着眼泪。   “你哭什么?”   又不是她挨打。   杏儿哇的一声哭起来:“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   “三少夫人问奴婢要鸡蛋干什么,奴婢一时害怕才说了少夫人受伤,奴婢不知道大夫人会打你,奴婢该叫醒你的……”   见小丫头哭得鼻涕眼泪一团,抱着怀里的鸡蛋害怕极了。   苏锦沅有些无奈:“我没怪你。”   见她依旧直哭,她招手让小丫头靠近,替她擦了擦眼泪,   “大夫人生气,跟你没关系的。”   大夫人对她有心结,是因为她在跟萧云熙大婚那天逃婚私奔,虽然她回来之后解释过了,可事实上她的确是跟人跑了,上一世一直到萧家抄家灭族她也没回来过。   她与人私奔让萧家成了笑话,要是萧云熙还活着,大夫人开开心心替儿子再择一门婚事,这事情也许就过去了,可偏偏那日之后萧云熙战死,而她逃婚也就彻底成了大夫人解不开的心结。   苏锦沅侧头看了眼肩膀上的伤,细细长长的几条血痕,还有一些青紫,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像是跟人厮混之后留下的。   只是之前她光顾着脖子上的伤了,压根没察觉。   苏锦沅见杏儿眼泪直掉,温声道:“好了别哭了,去端些热水过来,我洗洗伤口。”   将小丫头哄着离开,苏锦沅剥了鸡蛋自己滚着脖子,心里却想着萧大夫人,只希望她别又气坏了才好。   萧老夫人正跟萧二夫人说话,府里遣散了一些人,还有大部分人都留了下来,虽说外面有人守着他们也出去,可萧老夫人总要替这些人安排一条退路。   他们对萧家忠心,她也不能真拉着他们一起赴死。   萧大夫人气冲冲的进来时,撞的门框都哗啦作响。   萧老夫人皱眉:“你这又怎么了,身子才刚好一点儿又气成这样。”   “母亲还说,您知不知道那个苏锦沅都干了什么,她居然跑出去跟男人厮混!!”   萧大夫人满面怒容,“我都跟您说了她当初跟人私奔是真的,也有人亲眼看到,可您却信了她几句胡言乱语,居然还让她住进了玉磬堂,脏了熙儿的地方!”   “你在胡说什么?”萧老夫人皱眉。   萧二夫人也是开口:“大嫂,你是不是误会了,阿沅不是这种人……”   “怎么不是,我亲眼看到的难道还有假?!”   萧大夫人怒道,“她身上青青紫紫,还有好些男人留下的抓痕,那脖子上锁骨上到处都是痕迹,这难道能作假吗?”   “我就知道她回萧家不安好心,如今咱们都被困在这府里出不去半步,她倒好,居然还有脸跑出去跟人厮混,还顶着那一身痕迹回来,她还要不要脸!!”   魏婉芸急匆匆的赶过来时,就听到萧大夫人在里面怒骂的声音,她有些喘气,只觉得腹部隐隐作疼,却也没有多想,只是忍着疼走过去说道:   “母亲,大嫂不是的,她出府的事情我们都知道,祖母也是准了的。”   她刚才就想说,只是萧大夫人打了人就气冲冲走了。   见自家大嫂愣住,萧二夫人说道:“你之前急怒攻心昏迷了两日,醒来后母亲怕你再操心,所以就没来得及将这些事情告诉你。”   “阿沅出府前是与母亲商量过的,也是为着正事,身边还带着咱们萧家的人,怎么会去跟人厮混?”   “可是……”   “你不信?”   萧老夫人见她依旧动着怒,知道有些事情不让她亲眼瞧见她不会相信,“陈妈妈,去把项雷叫过来。”   项雷这段时间就留在将军府中,充作采买之人替府中和外面通传消息。   他被陈妈妈叫过来的时,就见着屋中气氛有些不对劲,连忙道:“老夫人。”   “你今天是不是跟着阿沅出去了?”萧老夫人问道。   项雷点点头:“大少夫人早上便领着属下去了鹏云阁,见了端王世子。”   “她受伤了?”   项雷闻言瞬间就想到之前在鹏云阁后院的事,连忙道,“大少夫人为了激将端王世子出手帮助将军府,言辞太厉逼得他动了怒气。”   他低声将苏锦沅说的那些话说了一次,然后才道,   “端王世子已经答应替我们找人,也答应会帮萧家,是属下没有及时保护好少夫人才会让她受伤,还请老夫人责罚。”   萧老夫人扫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大儿媳妇,对着项雷说道,“此事不怪你,她去见齐盛本就冒险,我只是知道她受伤却不告诉我们,所以才找你过来问问,不是怪罪你。”   “那大少夫人……”   “你还是听她的行事,以后做什么也不必回报,好生听着阿沅吩咐就行。”   项雷离开之后,萧大夫人有些不知所措:“母亲,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代表你能随便辱她?”   萧老夫人训斥,   “你自己也是女子,难道不知道你刚才的那些话落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上意味着什么?但凡传出去半句,那就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萧大夫人紧抿着唇时眼睫猛的一抖。   萧老夫人沉着眼看着她,“我知道心高气傲,也气恨阿沅大婚当日逃婚丢了熙儿的脸,可如今的萧家今非昔比,不是那个人人都想踏进来想要高攀的富贵窝。”   “旁人都对萧家避之不及,阿沅如果真有异心,她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甚至还冒险替萧家周全。” 第28章 发泄   “她要是真想跟人厮混,何必留在萧家,安安稳稳的跟喜欢的人在外面过日子不好吗,非得陪着我们几个找死?”   齐兰芝嫁进萧家三年,享尽了萧家荣宠,大难临头尚且自顾。   苏锦沅一个已经逃婚离开的人,要不是存着必死之心,她何必在这个时候回来?   萧老夫人见大儿媳脸色惨白,深吸口气说道,   “你伤心熙儿离开,可事已至此你怨怪阿沅又有什么用?”   “小六还在狱中,小七也还是个半大孩子,府中就剩我们几个老弱妇孺,你想要让咱们都跟着熙儿去死,让萧家绝脉,我们一家老小都去地下跟他们团聚才够?”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萧大夫人跌坐在椅子上,见着老夫人训斥完后就转身离开,她捂着脸就突然哭了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可是熙儿……我的熙儿……”   月余前还阖家欢乐,她帮着熙儿娶亲,府里其他几个孩子绕着她笑闹,可不过短短时间,她夫君死了,府里的孩子一个都没回来。   她眼泪大滴大滴的掉,   “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萧家也从没害过旁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我宁肯拿自己的命去换他们……我只要他们回来……”   萧大夫人声音断断续续,哭得浑身发抖。   整个人顺着椅子跌坐在地上时,用力掐着自己将身子蜷成一团,仿佛沉浸在了漫天痛苦之中,眼前全是萧缙和她三个儿子的身影。   走时他们还说,让她在府中等他们得胜归来。   可如今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   她满脸是泪,扯着心口时疼的窒息,只恨不得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萧二夫人想起死在战场的儿子也是忍不住掉泪,她上前拢着她肩膀:“我知道,我都知道……大嫂,熙儿和尧儿他们走了,还有阿宴,还有萱儿,还有婉芸她们……”   萧大夫人嚎啕大哭,像是溺水的孩子死死拽着萧二夫人的手。   魏婉芸半跪在她身旁,也是眼泪大滴大滴的掉:“母亲,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守着你的,你别难过……”   “呜呜——”   萧大夫人哭得撕心裂肺。   ……   萧老夫人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三人的哭声,也是红着眼睛。   “老夫人…”   “我没事。”   萧老夫人伸手抹了下眼睛,神色刚毅。   她不能倒,也还不是难过的时候。   萧家没了男人,却还有她。   她不能让她儿子和孙儿走了还背着一身污名,她还要替她儿子,替她四个孙儿讨回公道!   “交代下面的人别打扰她们,让她们发泄一会儿就好。”   打从临川的消息传回来后,府里就接二连三的出事,萧大夫人她们憋着一口气终究要发泄出来才行,否则早晚会憋出事情来。   萧老夫人恢复了平静:“去取些伤药过来,我去看看阿沅,也不知道那孩子伤成什么样了。”   陈妈妈点点头,交代着人守着门前之后,才去取了伤药跟着老夫人去了玉磬堂。   苏锦沅听到敲门声时正在替自己上药,她拢了衣裳让杏儿去开门。   “老夫人。”   听到杏儿的声音,苏锦沅连忙放下手里的的热帕子,“祖母。”   “别起来,快坐着。”   萧老夫人大步进来之后,就看到她脖颈上的掐痕,她神色有些难看,“伤的重吗?”   苏锦沅闻言就知道老太太怕是知道了她去见齐盛的事,也就没隐瞒,   “不重的,齐盛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就算恼怒之下也伤不了多狠,我这就是瞧着严重了一些,祖母别担心,一点儿都不疼……”   嘶!   萧老夫人伸手戳了一下,苏锦沅顿时倒吸口气,疼的脸都白了。   “不是说不疼?”   “就……一点点疼……”   见小丫头白着脸直吸气,却还嘴硬。   萧老夫人伸手拿着帕子替她热敷,一边说道,“还嘴硬,你也不看看你这张脸疼成什么样了,你这性子到底是怎么养出来的,小小年纪连个疼都不知道喊。”   “疼了就叫,难受了就哭,不喜欢了就闹腾,女孩儿家要娇一些才招人疼。”   太过好强的孩子吃亏。   苏锦沅伸着脖子听着老太太絮叨,随口道:“可有人宠着的才能娇。”   没人宠着的那就是矫情。   萧老夫人闻言愣了下,她是知道苏家那些事情的,而且只看那余氏在他们迎亲之时丝毫不替侄女遮掩,反而像是恨不得将苏锦沅跟人私奔的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   那苏家的人恐怕就不是好相处的。   苏锦沅的母亲早逝,父亲又走的早,她一个孤女在叔父府中寄人篱下看人眼色,恐怕日子远没有外面见到的那么光鲜。   陈妈妈在旁有些心疼:“少夫人在苏家过的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   苏锦沅实话实说,“我堂哥和叔父对我还是不错的。”   叔父性子不好不坏,有人的劣根性,贪婪好财又看重颜面,可他胆子不大干不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又还是记得那么几分兄弟之情,所以对她虽然冷漠却也没故意刻薄。   堂哥苏衡是个如玉君子,打小就怜惜她父母双亡对她格外照顾。   “那你婶婶……”   苏锦沅沉默了下,才扯扯嘴角:“她不大好相处。”   萧老夫人脸色一沉:“她苛待你?”   “也不算苛待吧,就是她不大喜欢我,而且也总觉着我配不上萧家,觉得这婚事该落在我那堂妹身上,几次劝我没将我劝动之后,就找了个男人来引诱我,对我示好。”   陈妈妈手里一用劲,那茶杯都险些碎开。   萧老夫人眉眼之中更是染上戾气。   有些事情瞒不了太久,而且苏锦沅喜欢萧家的人,也不想骗她们。   她拉着萧老夫人的手坐正之后,才开口:“其实我之前对您说了谎,我与大公子成婚之前的确生了异心,喜欢上了我婶婶找来的那个陆琢。”   “大婚那天婶婶拿着我走失多年的弟弟的贴身之物,说是寻到我弟弟的下落,我被她骗出城后就遇到了陆琢,后又被他哄骗着去了衢安。”   “大夫人骂我与人私奔也没错,是我对不起大公子和萧家……” 第29章 别怕   “好了,不用说了!”   萧老夫人没等苏锦沅将话说话,就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祖母…”   苏锦沅手指微紧。   萧老夫人绷着脸:“我只想知道,是小六找到了你,还是你自己回来的?”   苏锦沅抿抿唇:“我自己回来的。”   “那你那天是真的想要逃婚?”   “没有!”   苏锦沅摇头,“我知道廉耻,也感激萧家待我的好,就算我真不想跟大公子成亲,也绝不会选择用那种方法让萧家和我父亲蒙羞。”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的的确确从来都没想过逃婚。   她就算真不想要这桩婚事也会选择提前说出来,而不是大婚当日离开让人难堪。   若非婶婶哄骗,若非后来陆琢诱哄。   要不是她年少不知人心险恶,听信了陆琢的话,惧怕回来之后萧家和叔父的谩骂指责被他哄的一时失了方寸,后来又被人欺辱丢了清白不敢回来,上一世她也不会走到后来那一步。   萧老夫人看着她双眼,苏锦沅目光坦荡毫无遮掩。   萧老夫人蓦的就笑了起来:“那就行了。”   “祖母…”   老太太没理她忐忑,拿着帕子浸入热水里拧干之后,重新替她敷上,“你可知道我在嫁入萧家之前是做什么的?”   苏锦沅老实摇头。   “还记得我之前告诉过你的黑云寨吗?”   苏锦沅愣了下。   “我是那里的大当家。”   “……”   见小丫头瞪圆了眼满脸惊愕,萧老夫人忍不住笑,“我六岁时就被我义父从死人堆里捡到带回了黑云寨,跟着我义父打家劫舍当了十几年山匪,直到遇到熙儿的祖父才被朝廷招安。”   “熙儿祖父当年娶我过门的时候,整个京城的达官显贵都看他笑话,说她娶了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土匪,可我不是照样与他风风雨雨几十年走了过来。”   老太太眉眼温和,却又带着肆意,   “萧家从来不是迂腐的地方,我与其他人也不同。”   “我不看你以前做了什么,只看现在,从你愿意回来和萧家同赴生死、冒险去见小六的那一刻起,你就是萧家的孩子。”   “你叫我一声祖母,我便会护着你。”   苏锦沅怔怔看着萧老夫人,对着她满是包容的眼睛,心里一直隐藏着的阴暗和愧疚突然如潮水涌了上来。   她蓦的就红了眼睛,狼狈的以衣袖挡着脸。   萧老夫人伸手环着她:“萧家还有祖母呢,别怕,有祖母在。”   苏锦沅靠在老太太怀里,忍不住就掉了眼泪,她从未感受过温情像是将她整个人都泡在温水之中,忍不住埋首在她肩头哽咽。   “祖母……”   ……   萧老夫人替苏锦沅上了药,将人哄着睡着之后才离开。   苏锦沅睡的很沉,梦里不再有上一世那些痛苦欺骗,反而梦到了小时候父亲还在时,将她扛在肩头在街上看着杂耍听人嬉闹的场景。   醒来时天已大亮。   苏锦沅抱着被子想起梦里爹爹买给她的糖葫芦,又大又甜,忍不住痴痴笑了声。   “少夫人醒了?”   杏儿端着铜盆进来,就见她抱着被子傻笑的模样,“少夫人这是梦到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苏锦沅低笑,却不好意思说自己梦到吃糖葫芦了,只摇头随口糊弄了一句后,就起身洗漱:“祖母她们起来了吗?”   “早起啦。”   杏儿伸手替她挽发,“老夫人每天晨起都会练武,多年都没间断过,大夫人和二夫人一早也起了,在跟邓管家一起盘点府中库房。”   “对了,二夫人还说,等少夫人醒来了就过去一起用早饭,顺便将府里的事情与你说说。”   苏锦沅闻言连忙道:“那你怎么不叫醒我?”   杏儿说道:“是老夫人昨夜叮嘱了,不许奴婢叫你,二夫人也说了,等少夫人自己睡醒之后再过去。”   苏锦沅听的心头温暖。   杏儿替苏锦沅梳了单螺髻,又选了一支玉钗插入发间,等穿衣裳的时候,苏锦沅没穿杏儿选的明黄衣裙,反而选了件素色长裙,浑身上下也没戴配饰。   锦堂院离玉磬堂有些距离,苏锦沅领着杏儿过去时,路过抄手游廊时却听到一阵争执声。   “娘……我不走……”   “为什么不走?齐兰芝都已经回了齐家了,你还留在萧家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萧家现在什么情况?”   “娘……”   “闭嘴!”   “我知道你跟云鑫感情好,可是他已经死了,你这么年轻难道真要留在萧家给他守节陪着萧家去死吗?秋文已经跟我说了,老太太给了你放妻书,既然她都肯放你走了,你跟我回去!”   苏锦沅听着那边两人争执之间朝着这边走来,她想要避开时已经来不及,迎头就跟对面的人撞上,神色有些尴尬的看着被一个中年妇人拽着的霍柔。   霍柔也没想到会撞上苏锦沅,脸上尴尬了一瞬,就对着霍夫人有些气急道:   “娘,我已经说了我不走,那放妻书我也早就烧了。”   “我嫁给了四哥我就是萧家的人,四哥死了我也要替他守着萧家……”   啪!!   霍夫人扭头就打了她一巴掌,怒声道:“你守着萧家,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爹?”   “你顾着你的情谊怎么没想想霍家,你难道想要我和你爹中年丧女,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霍柔眼睛一红,梗着脖子倔强道:“可四哥没了,大哥、三哥也没了,我要是走了婆婆怎么办?祖母怎么办?!”   “萧家只剩下我们几个了,可你和父亲还有哥哥姐姐,他们会孝顺你们的。”   霍夫人气声道:“你个孽障,你留在萧家会害死我跟你爹……”   “您放心,我不会拖累家里的,也不会牵连你和爹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就权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你!!”   霍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就想打霍柔。   霍柔红着眼丝毫不退。   霍夫人看着她满是倔强的模样,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手里的巴掌却没再落在她脸上,只满是恨恨的说道:   “好,你好的很,我可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你要守着萧家是吧,那你往后就别说你是我霍家的人!” 第30章 不会死的   霍夫人像是气狠了,一把扯过身旁跟着那丫头手里提着的东西,朝着霍柔怀中一塞,   “我本来还想着让你拿着放妻书走,可你宁肯忤逆我也要留在这里,那你就留着吧,往后是死是活都跟我们霍家没有半点关系!”   “娘……”   霍夫人只觉得心口都疼,狠狠一咬牙转身就走,只是苏锦沅却看到她紧紧咬着嘴唇时泪流满面,那快步离开的背影也满是踉跄。   霍柔抱着怀里的东西眼睛通红,上前追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苏锦沅迟疑了许久,见霍柔垂着眼落泪,才上前低声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   “霍夫人她……”   “我娘她是刀子嘴豆腐心。”   霍柔眼睛通红,声音却平静。   她打开怀里的东西时,就见那包袱里塞满了金银首饰还有银票,那厚厚一摞拿着都坠手。   霍家不是高门大户,她父亲官位也不高,府里银钱也没多少,只这包袱里的东西恐怕就掏空了大半个霍家。   霍柔深吸口气时却止不住掉眼泪。   苏锦沅看着她怀中的东西时也是忍不住心口微颤,霍夫人看似是在带霍柔走的,可她怕是早就知道自己女儿的性格,也知道带不走她,可萧家如今的境况却不容乐观。   霍夫人还有其他儿女,霍家也还有其他人。   她不能让女儿牵连了霍家,却也舍不得女儿受苦,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看似母女决裂,霍家与萧家撇清干系,可这满满一包袱的东西,却倾注着霍夫人所有没有说出口的疼惜和不舍。   霍柔低声道:“是我对不起爹娘。”   苏锦沅迟疑了下:“其实你可以回去的……”   霍柔猛的抬头看她:“怎么,就准你跟萧家同生共死,我就不能留下来?还是你觉得我跟齐兰芝一样都是贪生怕死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锦沅急声想要解释。   霍柔就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吸了吸鼻子说道:   “我霍柔没什么别的本事,可情义二字却还是懂的,如今萧家落魄,我要是离开,那我就对不起四哥,也对不起我自己。”   “我爱四哥,也答应过他不离不弃,我不想侮辱了这份感情,也不想让四哥在地下难安。”   “留下来大不了就是一死,我才不怕!”   苏锦沅只觉得霍柔提起萧云鑫时眼里都有光,而她明明紧紧抓着包袱时手都在抖,却依旧说着不怕。   苏锦沅沉默了片刻才柔声道:“不会死的。”   谁都不会死。   霍柔歪着头看她,片刻才咧嘴一笑:“对,咱们才不会死,萧家也不会倒!”   那群乌龟王八蛋想要灭了萧家,将萧家置于死地,他们简直是在做梦!!   霍柔脸蛋微圆,一双杏眼还红着却已露出笑来,伸手就将包袱塞给了苏锦沅,“我听祖母说了你的事情,也知道你比我有本事,这些都给你。”   “大嫂,我们一定要救六弟出来!”   苏锦沅抱着那包袱只觉得千斤重,可对上她满是期冀的目光,却还是认真点头:“好。”   霍柔怕被老夫人她们看到脸上红肿,借口没去锦堂院,苏锦沅让杏儿将霍夫人送来的东西带回了玉磬堂,而她自己则是去见了萧老夫人她们。   萧老夫人一身戎装,踩着鹿皮靴时精神奕奕,而大夫人见着她时目光有些闪躲。   苏锦沅朝着她们行了礼后,萧二夫人便拉着身旁的小姑娘道:   “萱儿,快见过你大嫂。”   萧云萱才刚八岁,梳着光洁可爱的双平髻,身上也是浅白的素色褂子,头上扎着白色发绳。   小姑娘有些怯怯的,一双眼儿瞪圆了,躲在萧二夫人身后低低叫了声“大嫂”。   苏锦沅回来萧家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萧云萱,柔声道:“小七身子好些了吗?”   萧二夫人道:“好多了,本也就是风寒而已,只是之前没药才拖了那么久,还得多亏你那日回来时带的药,让她服了几日也就好了。”   萧云萱好奇的看着苏锦沅,软糯糯的道:“谢谢大嫂。”   萧老夫人放下手中长鞭,洗了洗手后才拿着帕子擦汗,一边道:“我瞧着你今儿个精神了不少,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昨儿夜里睡的还好吗?”   苏锦沅顿时扬唇:“谢谢祖母关心,我睡的很好。”   萧老夫人对着陈妈妈说了句让她叫人送早饭过来,等几人都坐在桌前时她才道:“我今天叫你们都过来,是有两件事情跟你们说。”   “府里以前一直都是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当家,只是眼下情况你们也都知道,所以我打算将府里中馈交给阿沅来管。”   萧大夫人她们早就知道这事,都没意见。   魏婉芸明白,萧老夫人将管家权给苏锦沅移交库房最大的原因,不过是为了方便苏锦沅取用府中钱财去疏通关系办事,所以她也没说什么。   “第二件事情,临川来信了。”   桌上所有人都是身形一僵,就听到老太太说道,   “缙儿他们父子的尸骨都找到了,只云鑫的不见踪影,只找到他曾用过的战铠残件以及几处残肢。”   “临川那边的人已经运送他们尸骨回京,陛下也已经同意让小六以萧家义子的身份出城扶灵,准萧家女眷开门迎接棺椁……”   萧大夫人眼睛一热险些落泪,可到底昨夜发泄了之后已经平静了很多。   她声音沙哑道:“陛下是饶了阿宴了?”   萧老夫人摇摇头:“只是准他出城扶灵,棺椁送回萧家之后便要他立刻返回牢中。”   “本来此事也是不允的,是何瑛和建安侯,以及几位朝中武将早朝时联名上书,言及萧家为国征战多年战功赫赫,又说萧家如今满门尽绝男丁尽丧,哪怕要问罪也得先让他们尸骨回城。”   “陛下才允了小六暂时从狱中出来。”   萧大夫人猛的抬头看向苏锦沅。   苏锦沅也愣了一下:“齐盛这么快就将事情办成了?”   她昨天才去了鹏云阁,原想着端王府就算答应行事恐怕也得等上几天,却没想到齐盛办事这么利落,一晚上就将她之前说的话全带到了。 第31章 威胁   谁知萧老夫人却说道:“他应该没见所有人,而且让陛下最终答应放小六出来扶灵的,是薄相。”   薄相?   薄膺?!   苏锦沅微睁大眼,不过片刻就明白了萧老夫人的意思。   她之前让齐盛去见的那些人足有七、八个,就算他连夜去拜访也不可能这么快,而且萧家和丞相府薄家也没什么交情,她也不敢贸然让齐盛去招惹。   齐盛可能的确照着她的话去见过一、两个武将,而他们今日早朝撞上临川送来的消息趁机提出扶灵之事,至于剩下的那些人和薄相却是自愿帮助萧家的。   萧缙在朝中这么多年,又有萧老将军当年留下的情分。   这大晋朝中也不都是奸佞之人,终究有那么几个心怀正直清明,也愿意替萧家说话的人。   苏锦沅问道:“父亲他们的尸骨什么时候回京?”   “按照路程,五日后。”   也就是说五天后,谢云宴就从刑部大牢出来一趟?   苏锦沅心中思衬,也不知道齐盛能不能赶在扶灵之前查清楚冯奎家人的下落。   临川的消息让得一桌子人都没了吃饭的欲望,就连萧云萱也整个人蔫了下来。   她虽然年少不知事,却也明白府里发生了什么。   哥哥他们死了,大伯也死了……   她娘虽然看着坚强,可夜里却偷偷抱着二哥的东西掉眼泪,就连三嫂、四嫂也会偷偷的哭,整个府里所有人都好像蒙上了一层阴影。   苏锦沅回玉磬堂的时候,萧大夫人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却几次没好意思上前,而苏锦沅心中挂着冯家人的事情,也没多留意。   她回去玉磬堂后就找了项雷去见齐盛,催促他加快速度查出冯奎家人的下落。   而一直过了三天,直到苏锦沅都有些坐不住的时候,齐盛那边才传来了消息,说是找到了冯奎的家人。   “你说齐盛找到人了,在哪儿?”   项雷低声道:“就在一个姓秦的员外郎的别庄上,那地方在城郊,人迹罕至也极少有人会过去。”   “齐世子派人一路追查,寻遍了城中才找到了个知情的人,那人跟冯奎的父亲曾经一起喝过酒,他说一个月前曾经在城门附近遇到过冯奎的父母和妻儿。”   “他当时见冯家人满脸焦急的模样就好奇多问了一句,听说是冯家族中长辈逝世要赶着回去奔丧,而那人也看到当时还有两个人人跟冯家人在一起,其中一个是冯奎的表兄。”   “齐世子顺着这线索查下去,才知道冯奎的表兄根本没离开京城,几天前还曾去过城西的青楼,他的人一路追查才查到了那处别庄,只是……”   “只是什么?”苏锦沅沉声道。   “只是冯家的人都不在了,只剩下冯奎的女儿。”   苏锦沅皱眉:“怎么会这样?”   项雷低声道:“齐世子抓了冯奎那个表兄,从他嘴里知道冯奎跟着将军出征之后没多久,就有人找到了他让他诓骗冯家人出城,而他收了银子将人骗出城后,本是想迷晕了送去那个别庄。”   “可谁知道冯奎妻子察觉到不对劲,偷偷换了药后,想带着公婆和女儿逃跑,那来抓冯家人的人追捕之下失手之下将人害死,只剩下了冯奎的小女儿被他们抓走。”   苏锦沅紧抿着唇。   项雷说道:“齐世子问少夫人,可要将人救出来?”   苏锦沅沉吟片刻才道:“现在不要,你告诉齐盛让他的人先守在那里,等到父亲他们尸骨回京,六公子出城扶灵之时,再让他动手将孩子救出来。”   现在救人只会打草惊蛇。   “项叔,你也亲自去那别庄盯着,切记绝不能让冯奎的孩子出事。”   能不能扭转乾坤,那可是关键。   “是,少夫人。”   “还有,你替我去刑部侍郎杨家一趟,帮我带封信给杨宏。”   “好。”   项雷走后,苏锦沅就一遍一遍的想着心中的打算,又一遍遍的推算着其中还有没有什么错漏的地方,而项雷则是趁夜去了一趟杨家,将苏锦沅的信交给睡梦中被他吓醒后的杨宏。   杨宏脸看了眼身边昏迷不醒的妻子,气得咬牙切齿。   “你们萧家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之前明明说好的只要他找人替谢云宴看腿,她就绝不会再拿丹福巷的事情说事。   可如今这信上写的是什么鬼东西,她没完没了了?!   杨宏抓着那信就压着怒气道,   “我告诉你,这事儿想都别想,你回去告诉她,她要是再拿着丹福巷的事情来威胁我,我就跟萧家一拍两散。”   “大不了谁都别活了!!”   项雷静静看了他片刻,转身就走。   “哎!”   杨宏惊愕,不对啊,这萧家的人不应该再威胁利诱一通吗,怎么就走了?   他连忙上前拽着项雷袖子,“你等等!”   项雷侧眼看他。   杨宏张张嘴:“你怎么就走了?”怎么也不再劝劝他?   项雷挥开他的手说道:“大人不答应,我自然就只能走了,我来之前少夫人也说了,此事本就冒险,杨大人要是不愿意我们也不能勉强。”   杨宏脸上才刚扬起笑容,下一瞬就僵住,   “只是少夫人体贴大人,说萧家如今夫死儿死难享天伦。”   “大人要是实在办不了此事也不勉强,两日后萧家没了再翻身的机会,我会记得将小公子送去梁家,让梁大人见见这未曾谋面的小外孙,享一享天伦之乐。”   杨宏:“……”   他岳父要是见到这小“外孙”,非得抽死他不可!   眼见着那人出门之后在地上一点,整个人就凌空上了房顶转瞬没了影。   杨宏气急败坏的抓着手里的信就想撕了,可想起苏锦沅的威胁又停了下来,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   他在原地气得直打转,满是发泄的一脚踹在门檐上本想出气。   可谁知道一脚踹上去后脸上猛的就涨红了,下一瞬“嗷呜”一声抱着脚疼的直跳。   杨宏捧着脚蹲坐在门前潸然泪下,那萧家明明都是些忠耿之人,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不要脸的卑鄙小人?!   那个骗子,说话不算数……   呜呜呜…… 第32章 激将   临川之人回京时,京中大雨。   那漫天雨帘几乎盖住了天地间所有的颜色,天边更是黑沉沉的像是要崩塌下来。   被关押已久的谢云宴被一众人押送出城之后,看到那整齐摆放在城外的棺椁时,忍不住就红了眼。   “陛下恩旨,萧家之案虽未审结,可帝心仁慈,准萧家义子谢云宴扶灵回京。”   谢云宴紧紧抓着掌心,眼中满是浓郁墨色,半晌才撑着腿跪下:   “谢陛下。”   杨宏身为刑部侍郎跟在一旁,眼见着谢云宴起身时身形摇晃,上前扶了他一把:“外面雨下的这么大,谢公子腿脚受伤也颇有不便,不如乘车入城吧……”   罗瑜冷讽,“扶灵之人,岂有乘车的道理。”   杨宏皱眉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只隔着雨幕声音被遮掩,谢云宴松开他的手说道:“多谢杨大人,只父兄灵柩在前,我安有乘车之理。”   他静静看了罗瑜一眼,转身便杵着长棍朝着那棺木所在的方向走去,而将军府的下人看着他拖着断腿脸色惨白的模样,目眦欲裂。   “六公子……”   “我没事。”   谢云宴脸上毫无血色,一双凤眸却黑如浓墨。   他换上丧服,将白布系在头上之后,抱着那无字灵位对着那些人道:“不必理会这等小人,也别让他扰了父兄归家之路,扶灵入京!”   那些人皆是红了眼眶,恶狠狠的看了罗瑜一眼后,这才抬着棺木。   “起灵!!”   谢云宴走在前面,漫天雨幕之中白色纸钱挥洒出来时,片刻就溅入泥地里,而那棺木排列开来跟在他身后,一步步的顶着大雨朝着京中而去。   杨宏看着他们背影一时间忍不住道:“罗校尉,你何必做事这么绝?”   “本官不过照着规矩罢了。”   “可是谢云宴毕竟有伤……”   罗瑜冷眼看他:“怎么,杨大人怜惜谋逆之人?”   “此案还没审清楚,萧家也还没定罪,是不是谋逆总不能单凭你一人之言?”   杨宏脸色也冷了几分,“我可是听说虽有人指证萧将军通敌,可一个是险些被萧将军砍了脑袋的敌军将领,一个是所有人都死了唯独自己活下来的副将。”   “这二人怎么看着都像是故意针对,说不定是被人收买陷害想要毁我大晋脊梁。”   “再说你们说萧将军叛国,却连封通敌文书都没有。”   “萧家之人常年都在京城,领兵之前也未曾去过临川,他们总不能凭着意念就跟突然兴起的叛军和南越合谋,意图乱了大晋江山吧?”   罗瑜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何尝不知道这一点,所以这段时间才一直想要逼着谢云宴开口,可谢云宴的骨头太硬,不管怎么动手他都愣是生生撑了过来,宁死都不肯指证萧缙。   杨宏说道:“萧家护佑大晋百年,手握兵权不曾有半点逾矩,怎么可能说谋逆就谋逆,这罪名到底怎么回事儿还不知道呢,你因着私怨这么折辱萧家人,就不怕遭了反噬。”   “我是奉陛下旨意严审!”罗瑜反驳。   “那陛下还下旨让谢云宴出狱扶灵呢。”   杨宏撇撇嘴,“萧家今日府门大开,陛下也准许萧将军他们尸骨回门。”   “罗瑜,我知道你跟谢云宴有私仇,可这人吧做事也别做的太绝了,你看着谢云宴今天能够出狱扶灵,又怎知道萧家就没有翻身之日?”   杨宏语重心长,“萧家毕竟曾辅佐陛下登基,萧缙也跟陛下多年君臣之情。”   “如今萧家上下已经没了男丁,就算真谋逆了可只要没有实证又能如何,没准儿陛下念及旧情,再有几个老臣替萧家求求情,陛下就高拿轻放了这事。”   “到时为了显示君恩浩荡说不定还会厚赏安抚萧家,你现在把事情做这么绝,到时候断的可就是你自己的后路。”   “豫国公身份尊贵也就算了,得罪了就得罪了,可是你……”   杨宏上下看了罗瑜一眼,忍不住啧了一声,   “你还是替自己想想吧,可别真到头来被人当了弃卒。”   罗瑜被杨宏一番话说的脸上青白交加,眼见着杨宏钻进马车里让人驾车离开。   他哪怕笃定萧家难以起复,可又忍不住的心生慌乱。   豫国公明明告诉过他,说陛下容不下萧家,也定会严惩萧家上下,可是今日早朝时那么多人突然替萧家求情,就连陛下也一改之前心意,准许谢云宴出来扶灵。   明明是通敌叛国的罪臣,明明已经下旨彻查。   陛下若真有意惩处萧家,又怎会答应让萧家众人尸骨还朝?   难道陛下当真像是杨宏说的,打算宽赦萧家上下以示皇恩浩荡,借此收买人心?   那他怎么办?!   罗瑜眼皮忍不住直跳。   他厌恶谢云宴,也记恨他当初帮着齐盛让他受辱之事。   审讯谢云宴时从没留情,甚至还夹杂着私仇下了不少狠手。   要是萧家当真就此落魄也就算了,可如果谢云宴有机会崛起,萧家也死而复生回到当初显赫。   那豫国公还能护得住他吗?   到时候陛下若真要推个人出来安抚萧家,那他……   “大人。”   罗瑜身边的人急声道,“咱们要是真找不到萧家谋逆的证据,陛下又饶了萧家的话,那我们怎么办,萧家的人不会放过我们的……”   “你问我我问谁!”   罗瑜再无志得意满,只眸色阴沉,“那谢云宴骨头硬的很,无论我怎么用刑他都不肯开口,拿不到萧家书信我能怎么办?!”   “谢云宴不肯,可有别人啊。”   罗瑜猛的看他。   那人压低了声音,“反正国公爷要的也不过是伪造的文书,由谢云宴来写还是大人来写又有谁能知道?再说既然是通敌文书,可以是萧缙写给别人的,自然也可以是逆贼写给萧家的。”   “我听说萧家有一枚家主私印就在萧家那老太婆身上,以前是萧缙拿着的,萧缙与人通信往来时经常会用,大人大可仿一封逆贼书信出来想办法塞进萧家,再夺了那老太婆身上私印。”   “有萧家印信和逆贼的文书,再加上冯奎他们,萧家必死无疑!” 第33章 谋算   “你怎么知道的?”罗瑜怀疑。   这种事情连他都不知道,这人怎么知道的?   那人说道:“陛下不是派人守着镇国将军府吗?”   “那守门的人我认识,是以前京巡卫的兄弟,我听他说这段时间陛下已经派了好几拨人进去,为的就是萧家老太婆手里的这枚私印。”   “只可惜老太婆太厉害,萧家的护卫也把将军府守的水泄不通,陛下派去的那些人都被打死扔了出来……”   罗瑜心神一动。   他倒是知道萧家进“贼”的事情,也曾经撞上过豫国公放在将军府的人前去回报,说萧家扔了尸体出来的事情,只是不知道那些人居然是庆帝的人。   那人伏在罗瑜耳边:“连陛下都想要的私印,那肯定是跟萧缙有关。”   “大人要是能将这枚私印拿到手,再加上逆贼写给萧家的信,就算朝中那些人想要替萧家求情都不可能,再说萧家里面肯定还有不少萧缙和他那几个子侄留下的笔迹文书。”   “只要能拿一封出来,这京中多的是擅长仿写之人,咱们还怕没证据吗?”   “大人又何必费这么多心思,非得让那谢云宴开口?”   罗瑜心中有些迟疑,但不可否认他心动了。   没人比他更清楚萧家到底有没有罪,也没人比他更明白,豫国公让他审讯谢云宴逼他所写的“罪证”到底是什么。   就像这人说的,反正都是假的。   他写和谢云宴来写有什么区别?   “可……”罗瑜说道,“萧家怎么能进去?”   那人说道:“这还不简单,大人一直负责审讯谢云宴,大可说查到萧家通敌的东西就在将军府内,您带人入内搜查本也无可厚非,萧家的人还能阻止不成?”   罗瑜皱眉。   那人见他面露迟疑,有些犹豫不定,继续说道,“说句不好听的,国公爷做什么事情都让大人在前,他却一直在后面半点都没得罪过人。”   “反正咱们都已经得罪谢云宴和萧家了,又何必在怕多得罪一回,您若是不敢的话,那我带人过去。”   “要是能找到陛下要的私印,那可是大功一件!”   他跃跃欲试,而罗瑜被他说的心动。   半晌罗瑜看着他:“你确定萧家真有私印?”   “我确定!”   罗瑜想起谢云宴之前看他那阴沉沉的眼神,还有杨宏说过的那些话,咬咬牙道:“好,你去调集人手,等一下直接去萧家。”   反正都得罪了,也不怕再得罪一回!   ……   杨宏扭头看着罗瑜的人突然离开,像是朝着戍营方向而去,他嘴里低骂了一声,朝着身边的人道:“等会儿进城之后,直接回刑部。”   “大人?”   那跟着过来的刑部主事一脸惊愕。   今天送谢云宴出城扶灵本来是戍营的事情,是杨宏主动提及谢云宴是刑部要犯,怕出了问题才带着他跟着一起过来,可眼下怎么突然又要走了?   “咱们不跟着去萧家看看吗?”   “看什么看!”   杨宏没好气,嫌命长了!   萧家那个不要脸的姑奶奶行事半点规矩都没有,只要一想起她让自己送出去的那三万两银票,还有让他糊弄罗瑜的那些话,他腿肚子都泛软。   杨宏总觉得今天萧家那头肯定会闹出惊天大事来。   这看热闹也得分人的,他还没活够呢!   杨宏放下马车帘子说道:“待会儿会有人把谢云宴送回牢里,不干咱们的事儿,你只管听我的回刑部就是,不该问的别问!”   ……   护送萧家棺椁的队伍入京之后,城中之人皆是避让,而哪怕大雨之中依旧纷纷洒落的纸钱和执于手中的灵幡,也依旧让城中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萧家女眷皆着丧服,将军府门前丧幡高挂,而谢云宴就在他们注视之下一瘸一拐的出现在了雨幕之中。   他断腿未愈,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裤腿被血染红时,他却挺直了背脊紧紧抱着怀中牌位,双眸如同出鞘利剑满是锋芒,而在他身后跟着的则是一排黑檀棺椁。   抬棺之人皆是红着眼睛满身肃然,而四周百姓看到这一幕时,原本说笑的声音都是停了下来。   那是萧家父子的尸骨。   萧家一门战死沙场,如今只剩下这几具棺材。   萧老夫人领着众人立于门前,看着谢云宴拖着断腿挪过来,背脊挺直的走到她面前,那消瘦了大半的脸上瞬间露出了一丝软弱,扔开杵着的棍子朝着她跪下。   “祖母,小六送父兄归来”   萧大夫人看着那棺椁再也忍不住,捂着嘴便痛哭失声。   魏婉芸她们也都是低声呜咽。   风雨交加时,萧家下人纷纷跪地哀声痛哭时,整个长街之上只听得到那悲切哭声,周围的人也是渐渐红了眼眶,有不少人跟着跪了下来。   那是萧家,护了大晋百年的萧家!   棺椁停于门前,萧老夫人红着眼搀扶着谢云宴起身,感觉到手中握着的手腕纤细至极,而他一条腿不自然的蜷着时,只能靠着单腿站立。   萧老夫人哽咽,“苦了你了。”   “小六不苦。”   谢云宴乌发凌乱,脸色白的透明,一双长眸滴血似的发红,“我该跟着大哥他们去临川的。”   他去了,大哥他们也许就不会死,将军也许就能回来……   苏锦沅披麻戴孝的站在一旁,看着谢云宴又消瘦了许多的脸,见他站在雨中混着雨水滴落在地上的血迹,紧抿着唇上前:“祖母,时辰到了。”   萧老夫人手中微紧,拉着谢云宴退后半步。   苏锦沅神色一肃。   “英魂未散,尸骨还朝,迎将军和少将军回府!”   棺椁上雨水砸的哗啦作响,萧家众人都是跪在两侧,红着眼看着人抬着几人棺木入内,周围百姓看着这一幕时不由自主的跟着低泣出声。   可谁想就在这时,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片刻后就听到有人大声道,   “慢着!!”   罗瑜骑马到了近前,领着人就挡在棺椁之前,   “戍营奉命调查萧家通敌之事,刚得知消息萧家私藏通敌文书与逆贼于府中,我等奉命搜查。”   “来人,这些灵柩暂时不准入府,你们随我入内搜查!” 第34章 厮杀   “你敢!”   谢云宴猛的上前,“今日是我萧家亡灵回家之日,也是陛下亲准萧家扶灵迎棺,你说你奉命搜查,奉的是谁的命?抓的又是什么人?”   罗瑜脸色微变,可他既然已经带人过来,自然是豁出去了,   “我是奉陛下之命严审萧家通敌一案,来此自然是为抓藏在萧家的逆贼。”   “你们百般阻挠定是与人同谋,将萧家这些人全部拿下,入内搜查,切莫让逆贼跑了!”   他只想速战速决,不想跟萧家多耗时间。   只要搜出“通敌罪证”,拿到萧家私印,他又何惧萧家?   戍营之人快步上前,直接将萧家众人团团围住,而周围那些原本守在一旁主动前来送萧缙一程的百姓都是惊吓至极。   谁都没想到官兵居然会选在今天来萧家拿人,更没想到陛下会如此。   眼见着戍营之人朝着府内涌去,萧家护卫纷纷持剑挡在前面。   “谁敢动我儿棺椁!!”   萧老夫人眼见着戍营的人伸手按在萧缙棺木之上,抓着鞭子就朝着那人抽了过去,而谢云宴也是站在门前,抢过其中一人手中长剑朝着身前之人一划。   “我萧家从无通敌之事,更无谋逆之举,我看谁敢踏进萧家半步!”   魏婉芸站在棺木之前,也是厉声道:“你们别太过分了,我父亲和夫君为国征战多年,保家卫国从无私心,今日是他们尸骨回门之日,你们却不给他们半分体面!”   霍柔也是挡在棺木之前:“我看你们谁敢动我夫君棺木,我跟他拼命!!”   “大人,他们不肯让咱们入内搜查,府中必有蹊跷!”   罗瑜阴沉着脸:“冲进去,搜拿萧家罪证!!”   萧老夫人眼见着那些戍营之人冲过来,厉声道:“我看谁敢!!”   她一鞭子甩出来时,豁然将冲到门前的戍营之人抽的倒退回去,而萧家护卫动手之时,戍营的人很快交缠到一起。   疯了!   她们都疯了!   罗瑜没想过动萧缙等人棺木,只想趁机进了萧家而已,可他却没想到萧家居然宁肯硬扛也不肯退开。   眼见着两边动了手后,片刻就见了血,他突然就生出退缩之意,可还没等他让人住手,之前劝着他来萧家的那人就突然高喊出声。   “萧家谋逆犯上,陛下下旨搜查,萧家若有反抗一律杀无赦!!”   “还有这些棺椁,说不定里面也藏着逆贼和通敌之物,都给我掀了仔细的查!!”   “蔡川?”   罗瑜猛的扭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就看到那蔡川直接朝着对面扑了过去,而戍营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当真是奉命前来捉拿谢家之人。   他们见血之后本就杀红了眼,眼见着有人领头便也齐刷刷的围了上去。   罗瑜甚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一直与他交好的蔡川就一剑划破了苏锦沅的胳膊。   鲜血四溅之下,谢家人也跟着红了眼睛,萧老夫人一鞭子打在那人身上,而谢云宴挥剑时也伤了人。   萧家门前打起来时,谁也未曾想到。   周围的百姓惊声尖叫之下,有不少人也受了波及,萧家的人一边打斗一边护着那些百姓。   雷声阵阵之下,两边越打越动了狠手,萧老夫人身上见了伤,谢云宴也挨了刀子,就连魏婉芸和霍柔也同样为了护着棺椁被人所伤浑身见了血。   罗瑜眼见着情况变的不对,甚至有人朝着那棺椁动手,他陡然尖声道:“住手,别动棺……”   啊!   他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鞭子,却是萧老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跟前,那手中鞭子如同灵蛇带着破空声朝着他身上劈来。   罗瑜疼的慌忙闪避,整个人掉进水坑里,可还没等他起身就有人挡在他身后,却是苏锦沅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着一柄短匕直接就朝着他肩胛处扎了进去。   “啊——”   罗瑜疼的惨叫了一声,反手一掌将人打开。   萧老夫人的鞭子就已经到了跟前,她卷着罗瑜将人扯了过来,狠狠一脚踩在了他腿骨之上,直疼的罗瑜凄厉尖叫之后,又一脚踢断了他另外一条腿骨。   “敢伤我孙儿,找死!!”   周围全是厮杀声,谁也没听到萧老夫人这话。   罗瑜猛的瞪大了眼睛,电光石火之间突然就明白了今天发生的事情的不对,   “你们算计我……”   “唰!”   萧老夫人两鞭子落在罗瑜手腕之上,直接抽断了他手筋之后,再一抖手中鞭子卷着疼的满脸扭曲的罗瑜就朝着摆放在门前的棺材上砸了过去。   “轰!!”   一声巨响,罗瑜撞在棺材上直接砸穿了两具靠着的棺木,而几乎同时有人砸碎了另外三具棺木,让得原本躺在里面的尸体滚了出来。   天地间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扭头看着那砸落在泥浆里的尸体。   有断了手的,有缺了腿的。   落在地上时,那几具尸体几乎没一个是全须全尾。   那砸在地上滚落开来的残肢让得所有人都是呆住,而萧缙那满是伤痕血肉模糊的脖颈,和几乎快要掉落的头颅,那睁大的眼逼得原本打红了眼的戍营之人都是忍不住倒退几步。   “缙哥!!”   萧大夫人猛的就扑上前去,抱着萧缙血肉模糊的尸体嚎啕大哭。   魏婉芸看着掉落在地上断了手脚的萧云泉,向来温软的人红了眼,直接就朝着那离棺椁最近的戍营之人扑了过去:   “你们敢伤了我夫君尸骨,你们居然砸了他们棺椁。”   “陛下是看不得我萧家半分好吗?萧家还没定罪,他却连半点体面都不肯给我夫君留,你们让我夫君死了都不安心,我跟你们拼了!!”   她伸手抓挠,那戍营之人慌乱躲避,   “不是我,我没砸棺材……”   死者为大,他就算奉命抓人也不敢去动萧缙他们的棺材。   他手忙脚乱推开魏婉芸。   魏婉芸跌坐在雨幕之中,抓着萧云泉的断肢哭得声嘶力竭,而霍柔和大夫人、二夫人也是抱着尸骨嚎啕大哭。   大雨倾盆之下,周围那些被萧家护着的百姓看到这一幕都是红了眼。 第35章 闯宫   那些百姓原本惧怕鲜血,可此时却纷纷红着眼怒骂,   “你们还是不是人,萧家镇守大晋边关驱逐外敌的时候你们还在吃奶呢,萧将军怎么可能会叛国?!”   “他们要真通敌叛国,早享了富贵了,怎么会连自己尸身都保不住。”   “萧将军是冤枉的,萧家绝不会通敌,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人得着萧家庇护却欺辱他们遗孀,你们还是人吗……”   “动人棺椁,天打雷劈,你们就不怕报应!!”   长街之上,众人围着戍营之人,而戍营那些人都是被骂的纷纷后退,而谢云宴失血过多仰倒在地上时,眼里戾气丛生,像是喋血残忍的饿狼,恨不得将眼前所有人都撕碎。   他喉间喘息着爬着想要起身时,就被一只手快速拉住。   “昏过去!”   苏锦沅在他耳边极低的说了一句之后,用力掐着他的掌心。   谢云宴与她对视了片刻,像是看到了那天马车之上她说“信我”的情景,他猛的闭着眼朝着地上砸去。   “六弟!!”   苏锦沅抱着浑身浴血的谢云宴,哭声道,   “陛下是想要逼死我们吗,他是想要将萧家所有人都置于死地?”   “临川战败,我公公,我夫君,我几个弟弟全数葬身沙场,到死都守着大晋边关半步未退,我萧家上上下下何曾有半点对不起君上,可他今日却要逼死我们!!”   “他若真想让萧家抄家灭族,大可一道圣旨给我们就是,他何必用这种手段来欺辱我萧家之人?!”   萧老夫人也是眼中泣血:“我儿为大晋而亡,我孙儿全死在临川战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想陷他们于不义,连死了也不让他们安生。”   她上前背起萧缙的尸体,那头颅半垂着她肩头。   而萧老夫人则是老泪纵横,   “我就不信这天下没有公理,这世间不辩黑白,我绝不信我儿他们会谋逆叛国!”   “你们随我去宫门,我舍出一条命也要问问陛下,是不是我萧家当真让他这么容不下,竟是让人砸了我儿棺椁尸身,恨不得能让他们九泉之下永不超生?!”   陈妈妈背着萧云熙尸体,邓管家他们各自扛着一个,而苏锦沅则是背着谢云宴起身,一行人从萧家离开朝着宫门而去时,所有人都呆了眼,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萧大夫人她们扶持搀扶,霍柔和魏婉芸抱着一截残肢,所有人都身上带伤,那血迹顺着雨水淌了一路。   罗瑜被砸晕在棺木之上,手脚被废,没人再去管他是谁,而戍营那些人无人领头都是乱了分寸,看着萧家一群老弱病残,看着他们背着尸身朝着宫门而去。   无人敢拦,也没人敢上前。   只因为周围那些百姓都挡在萧家左右怒视着他们,大有他们若敢上前便与他们拼命的架势。   苏锦沅身上有伤,却一步步背着谢云宴上前。   谢云宴的血顺着腿腕流淌,落在苏锦沅身上,他伏在苏锦沅肩头,能感觉到身下的人瘦弱至极,能感觉到她每走一步都像是会被那大雨砸趴下。   可她却依旧坚定至极,握着他的手从未曾放开。   他想起今日种种,想起杨宏在他耳边说的那句,   “少夫人说她会带你回家。”   谢云宴又哪还会不明白今天这一幕是怎么回事,他手心发紧,眼睫轻颤时,眼尾都泛着红。   苏锦沅……   苏锦沅……   大雨落在他脸上,砸的肌肤生疼。   没人知道他这一刻在想什么,也没人看到那一闪而逝的水迹。   他俯首微睁着眼看着女孩儿瓷白脸庞,看着垂落的乱发与她纠缠,看着她苍白却坚毅的侧脸,心中被什么用力撞了一下,像是冬日暖阳绽放于寒潭深渊。   终其一生,难以忘记。   宫门前的人瞧着黑压压过来的人群时,都是震惊,可当看清楚那走在前面的几人,还有她们身后背着的尸体时,所有人都是怔住。   “皇城禁地,来人止步!!”   萧老夫人却未曾停下,反而继续上前。   宫门前禁卫见状都是围拢过来,厉喝出声,“你们是什么人,敢闯宫门禁地!”   萧老夫人背着萧缙尸骨,一步步顶着那刀枪剑戟上前。   “萧远庭之妻,萧缙之母,一品诰命萧贺氏,携萧家上下女眷及战死之人尸骨求见陛下,问陛下为何纵容小人欺辱萧家遗孀,砸棺辱尸。”   “我儿战死沙场,萧家上下儿郎无一生还,是否多年功绩都不及那污蔑之言,是否我萧家满门儿郎性命都不及奸佞几句污枉,陛下宁肯轻信他们也要将我萧家赶尽杀绝!!”   萧老夫人声音尖厉,震得那几名禁军都是怔住。   那垂落在她肩头的萧缙头颅虎目圆睁,像是怒视着人间一切。   宫门前聚满了人,而萧老夫人背着萧缙尸骨一步步上前,苏锦沅等人各自背着一个,或是抱着残肢,或是痛哭流涕满面悲愤,跟在萧老夫人身后,朝着宫门前闯去。   “萧老夫人,宫门不得擅闯,您若就此入内会被落罪……”   “那就来给我落罪!”   萧老夫人老眼含泪,满面悲切,   “我萧家忠心耿耿多年,为国征战从无私心,哪怕临川战败有人污蔑,萧家女眷也从未有过半丝逾矩违逆之心。”   “我只信陛下会还我萧家清白,信陛下圣明会替我萧家昭雪,可如今陛下却命人砸棺辱尸,恨不能将我萧家儿郎尸骨践踏入泥泞。”   萧老夫人背着萧缙痛哭失声,“你们睁眼看看,看看我儿尸骨,看看我几个孙儿,他们是为大晋才会落得这般地步,可陛下连让他们亡魂回家也不肯。”   “陛下,你是否真要将我萧家赶尽杀绝。”   “若真如此,那你倒不如将萧家女眷一并杀了,何至于让人这般欺辱我们!!”   刀枪剑戟在前,萧老夫人却是猛的榻前一步,那长枪半寸都陷入了她身前,鲜血四溅时,萧家女眷满身狼狈却一步步朝前。   那血水在宫门前落了一地,而外间百姓也是沸腾。 第36章 众怒   “砸人棺木,毁人尸骨,天理难容!!”   “求陛下还萧家一个公道,替萧将军昭雪!!”   “萧家无辜,还萧家一个清白!!”   人群高呼起来时,宫门前禁军都是手中发抖。   看着那长枪嵌入萧老夫人肉中,他们都是手中一抖,下意识的退了半步,而萧老夫人则是背着萧缙一步步朝前走。   “永运三十年,先帝病危,福王趁机造反祸乱宫中,是我夫君萧迎廷携子于危难之中救驾,于乱军之中救得陛下擒拿福王,助陛下登基。”   “昭和元年,北狄进犯,我夫君领兵北上抗敌于雁山关外,以五万大军抗敌二十万,死守关隘百日护住大晋安宁,却因伤势积重难返而亡。”   “昭和五年,福王之子再兴叛乱,与淑妃合谋困陛下于周山行宫,是我长子萧缙单枪匹马前往救驾,以断三指为代价替陛下换得一线生机,将陛下安然无损护送回京城。”   “昭和十三年,次子萧意带兵北伐,驱逐北狄千里,却遭北狄狼师与朝中逆贼合谋,被围困于北兖山,尸骨无存……”   萧老夫人每说一句,就上前一步。   而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件时,都震得所有人无法开口,就连禁军也失神之下不敢阻拦。   “昭和二十一年,临川决堤,水淹城池,朝中赈灾不利致使乱军四起,南越意图北上侵我大晋山河,长子萧缙带长孙云熙,次孙云尧、云泉、云鑫,领兵南下剿灭叛军,抗敌于南境关外。”   “南越大军压境,朝中增援迟迟不到,萧家儿郎至死未退全数战死,最后却落得个通敌叛国之名,连尸骨都遭人折辱践入泥地。”   “我萧家多年功绩,萧家儿郎数十人的死,难道换不来陛下问询一句萧家可是无辜,换不来他们安稳下葬?!”   萧老夫人一字一词,如同泣血,   “今日陛下若不见我,不愿审明萧家之案,那就连我们也一起杀了吧,正好让萧家断子绝孙、血脉尽绝,也省的那些奸佞小人费尽心思辱我萧家儿郎。”   “我萧家儿郎铮铮铁骨无愧天地百姓,就算是死也绝不背负污名!”   苏锦沅背着谢云宴,看着挺直了背脊的萧老夫人,风雨交加之下几乎模糊了眼睛。   “萧家无罪!萧家儿郎从未叛国,求陛下严审还萧家公道!!”   苏锦沅沙哑着嗓音高喝出声时,萧家众人纷纷应和,   “求陛下还萧家公道!!”   原本跟着罗瑜去了萧家后又跟着萧家人来了宫门前的戍营之人,听着萧老夫人那些话时,都是面露挣扎愧疚,而看着萧家女眷背着萧缙等人尸骨,立于雨中刀枪剑戟加身时。   一个人放下武器,护在萧家人身前,剩下所有人纷纷上前挡在他们身侧。   “求陛下替萧家主持公道!!”   门外百姓团团围困,跪地者有,持剑者有。   宫中之主会忘记萧家这些年所做,可天下人不会忘。   不是人人都忘恩负义凉薄无情,也不是所有人都忘记萧家这些人为大晋所做。   萧家众人看着群情激奋之下高呼还萧家清白的那些人时,所有人都是泪流满面。   那些禁卫谁也不敢擅自做主,更不敢朝着萧家人动手。   那一排尸骨,那群情激奋的人群,让得他们都是脸色发白,只能以身体挡着前行的萧家众人,其中一人满是仓促的前去传讯。   消息传进宫中的时候,庆帝正跟薄相等人商议政事。   听闻萧家的人在宫门前大闹起来,意图闯宫之时,庆帝猛的抬眼。   建安侯沉声道:“你是不是听错了,萧家的人怎么会闯宫?”   “真的是萧家的人。”   内侍冯唤脸色微白,“今日是萧将军他们尸骨回城之日,是戍营的人闯了萧家,砸了萧将军和少将军他们的棺椁,损毁了萧将军他们的尸骨。”   “你说什么?”   庆帝猛的起身,连旁边薄膺几人也都是满脸惊愕。   冯唤低声说道,“戍营说是奉了陛下之命,前往萧家搜查乱贼,还说萧家在棺椁之中藏有谋逆之物,强闯萧家时冲撞了萧将军他们灵柩。”   “戍营之人口口声声叫嚷,说陛下下令搜查萧家,若有反抗一律杀无赦。”   “谢云宴身受重伤,萧家女眷也都见了血,萧老夫人背着萧将军的尸骨,萧家女眷抱着萧家人的残肢,如今就在宫门前,说是要替萧将军他们讨一个公道,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冯唤压低了头,“还说陛下若真容不下萧家,不如索性将她们一并杀了,让萧家断子绝孙血脉尽绝,也省的再让萧家受辱……”   砰!!   庆帝猛的一拍龙案,气得脸色铁青。   他已人到中年,身上却没半点衰颓之色,反而一双眼里满是厉色。   “放肆,是谁让戍营的人擅闯萧家的,朕何时下令让他们杀无赦?!”   他的确下令让人严审萧家的事情,追究临川战败一事。   可萧缙等人罪名未曾落实之前,他绝不会动萧家女眷,更不会让人做出砸人棺椁辱人尸骨的事情来。   豫国公站在一旁,刚开始听到说萧家人闯宫门时还暗自欣喜,可再听到戍营的人干的事情时,脸色猛然就白了。   薄膺神色平静,淡然开口:“陛下既已下旨让谢云宴出城扶灵,又怎会让人在今日去闯萧家,此事恐怕是有人假传圣旨借着陛下名义折辱萧家。”   建安侯扫了一眼站在一旁脸色剧变的豫国公,突然开口:“陛下,臣记得那戍营领将罗瑜跟萧家是有私仇的。”   “先前臣就曾听闻刑部的人说,谢云宴入狱之后,罗瑜便假借审讯为名严刑拷打,致人伤残险些要他性命,要不是刑部怕担上麻烦找了大夫,谢云宴恐怕早就没了。”   他面色冷厉,   “萧家不管怎么说,如今都还是镇国将军府,萧老夫人更是陛下钦赐的一品诰命。”   “陛下未下旨废除萧缙官爵之前,他们就敢假借圣意擅闯萧家,还干出砸人棺椁辱人尸骨的事情。”   “此事若不严惩,恐会污及陛下圣名。” 第37章 公审   冯唤顿了顿在一旁低声道:“陛下,萧家人被禁军挡在宫门之外,女眷人人身上带伤,宫门外还有不少百姓聚集,跪求陛下还萧家公道……”   庆帝神色阴沉猛的看向豫国公。   豫国公“砰”的一声跪下:“陛下息怒,此事恐怕是有误会,罗瑜不是冲动之人,说不定他是真的搜到什么罪证……”   “有什么罪证不能先跟陛下请旨再前往拿人?”   建安侯言辞犀利,毫不客气,   “什么时候起,陛下的戍营成了他罗瑜私人之物,不必请示未得圣旨,就能擅自调动戍营之人围剿重臣府邸,伤及朝廷诰命,是不是有朝一日他罗瑜说宫中有人谋逆,他也能带着戍营强闯禁宫肆意妄为?!”   豫国公眼见着庆帝眸色愈厉,神色苍白,   “陛下,此事老臣实不知情,老臣虽奉旨审问萧家一案,可罗瑜却不归属老臣所管,老臣也不知他为何会如此行事。”   建安侯冷笑:“可我怎么听说豫国公每次审问谢云宴时都带上罗瑜?”   “那是奉陛下之令…”   “那今日砸人棺材硬闯萧家也是奉了陛下的命了?”   “我…”   豫国公急怒,“建安侯,你休得污蔑于我,我今日一直都在宫中,又怎知那罗瑜到底做了什么!”   “那谁能知道呢。”建安侯扯扯嘴角,“说不定国公爷早就与人商议好了,万事有罗瑜打头……”   豫国公气急就想跟建安侯争吵,却突然传来厉喝。   “够了!”   庆帝脸色越发难看,“吵什么吵,当这大殿是菜市口吗?!”   建安侯悻悻闭嘴,却依旧冷哼了一声。   庆帝面无表情的看了豫国公一眼后,就朝着冯唤道,“宫门前有多少人?”   “不下数百,而且越聚越多……”   萧家战败通敌之事本就蹊跷,如今萧老夫人背着萧缙尸骨前来讨要公道,一路上惊动的百姓也就算了,连带着之前本来是前往萧家拿人的戍营众人也生了“叛变”。   萧家这一路上过来,消息早就传了出去。   京中本就有不少人不信萧家之事,那些文人士子也朝着宫门前聚集,眼看着人越来越多,黑压压的挤在宫门前。   “燕统领已经调人前去挡在宫门前,可也只能拦着人不让他们入宫,却不敢动手驱逐……”   薄膺倒是没料到萧家能做到这般地步,他目光微闪了片刻开口说道:“陛下,眼下追究罗瑜到底奉谁之命也没什么用处,最要紧的是先安抚人心,让萧家人退去。”   建安侯也是开口:“砸人棺椁辱人尸骨有违人道,陛下绝不能背上这等污名。”   “戍营之事必须问罪,否则难以平复民心。”   庆帝眸色变幻,逐开口:“冯唤,下旨锁拿罗瑜及戍营今日领头之人,告诉萧家今日之事非朕所为,让他们带着萧缙尸骨先且安葬,朕必定会就此事给她们一个交代。”   冯唤点点头后,就快步离去。   殿内一时安静至极,谁也未曾开口。   等过了盏茶时间冯唤又匆忙回来,气氛却越发凝滞,只因为宫门前传来的消息,说萧家之人不肯走。   “朕已经答应下旨彻查,她还想怎样?!”   冯唤战战兢兢,“萧老夫人说,十日前陛下也说要下旨彻查,萧家都信陛下会还萧将军清白,可结果却是萧将军他们尸骨遭辱,谢云宴断腿伤残。”   “她说陛下若真还顾念萧家半点,记得萧家多年功绩,就现在审理此案。”   萧老夫人说的正色,她说她要与指证萧缙之人当朝对峙。   她说萧家若有罪,抄家灭族她第一个赴死,可萧家无罪,也要庆帝当朝还萧家一个清白,让萧缙他们地下不必背负污名。   “放肆!!”   冯唤脸色微白吓得一哆嗦。   在场几个老臣却都是沉默,他们都听得出来,萧家那老夫人这是豁出去了。   她拿着萧缙父子的尸骨,拿着萧家功绩和天下民心在逼庆帝。   庆帝若是不审,不管萧家是否通敌,之后无论朝廷如何对待萧家都会让天下人对皇室蒙上一层怀疑和阴影。   人人都会猜忌,是皇帝容不下萧家,是他嫌萧家功高震主,是有人陷害萧家,所以他才不敢审。   哪怕萧家当真有罪。   庆帝也会一身骂名。   建安侯跟萧缙是好友,他直接跪下说道:“陛下,萧家所求的也不过是一个公道罢了,还请陛下严审此事,查清萧缙通敌之事真假,还萧家清白。”   其他几人也是跪下:“臣等附议。”   豫国公急声道:“陛下,萧家之案自然要审,可萧家如此逼迫却是犯上。”   “若陛下准允萧家所求,那岂不是将来人人有所冤屈都会跟着效仿,到时候人人都敢擅闯宫门,煽动民心要挟陛下,此例绝不可开!”   “笑话!”   建安侯早看豫国公不顺眼,扭头就道,“萧家求的是一个天理公道,若非戍营假传圣旨在前,辱及萧家亡灵,萧家怎么会悲愤之下来闯宫门?”   “说起来豫国公奉命审问萧家之事也有半月,不知道你审出个什么来?”   “你不敢让陛下当朝审问萧家之事,到底是觉得萧家犯上不逊,还是因为萧家根本就没有谋逆,你怕他们与人对峙之后坏了你心心念念的好事?”   豫国公脸色剧变:“李謝,你休得胡言,萧家谋不谋逆,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谁能知道?”   建安侯冷笑了一声,“毕竟有谁能如同豫国公一样,这般殷情恨不得能坐实萧家通敌之事。”   “你!”豫国公怒目而视。   建安侯说道:“你既说跟你无关,那你何必惧怕陛下公审。”   “临川抓捕的人已经到了京城,他们既然指证萧缙通敌,那就应该拿出证据让他们跟萧家人当场对峙。”   “若萧家有罪,擅闯宫门自然是罪无可赦。”   “可若萧家无罪,一切不过是有人信口雌黄想要蒙蔽圣听迫害萧家,那他们今日所为也是被人逼到绝境。”   “陛下圣明,又曾受萧家大恩,对萧缙更是引为挚友近臣,他绝不会因为奸佞小人几句谣言就罔顾萧家多年忠勇,让朝中众臣寒心!”   建安侯看似粗犷,言语间句句针对豫国公,可实则却是在说庆帝。   豫国公看着庆帝脸色沉了下来时,心中就猛的一颤。   完了。   …… 第38章 别怕,谢云宴   外间雨势渐大,那轰隆雷声阵阵之下,整个天地间都犹如被雨帘遮住。   宫门前的人却越聚越多,萧家一众女眷被雨淋的浑身湿透,冻的脸色僵青,却无一人退走。   苏锦沅双腿都在打颤,却直挺挺的立在萧老夫人身后。   谢云宴感觉到她背脊一寸寸凉下来,忍不住侧头靠近她后颈想要替她暖一暖。   苏锦沅察觉到背上的人动了下,嘴唇微动,   “别怕,谢云宴。”   谢云宴心中微涩,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别怕,那酸涩微甜丝丝绕绕的缠着他的心。   他低嗯了声,“不怕。”   薄膺和建安侯匆匆到了宫门前时,就看到萧老夫人浑身是血的立在宫门前,身后背着萧缙的尸骨。   大雨滂沱之下,哪怕隔得极远,也能看到萧缙那垂落在她肩头的头颅和几乎断裂的脖颈,而萧老夫人身后是背着萧家其他尸骨的女眷,身后是黑压压的人群。   宫门前落了一滩血,那血水混着雨水染红了地面,也不知道是谁的。   宫门打开时,外间聚集的人群有一瞬间的喧哗。   “宫门开了。”   “有人来了!”   “求陛下还萧家清白!!”   人群之中高呼出声,建安侯握紧了拳头,快步走出来大声道:“陛下有旨,允萧家众人入宫,亲审萧家一案!”   萧老夫人身形微晃,而魏婉芸她们更是双腿一软栽在地上。   萧大夫人她们都是抱着尸骨嚎啕出声,周围百姓也齐刷刷的跪了一地。   建安侯搀着萧老夫人时眼睛泛红:“老夫人,陛下有旨,准您与谢云宴入内与人对峙,亲审萧家一案,萧家其他人暂且回府等候消息。”   萧老夫人身上带着血,脸色苍白的点点头:“老身谢陛下隆恩。”   她转头回身时,对着苏锦沅还未开口。   苏锦沅便道,“我和祖母一起去!”   萧老夫人顿了顿,见她眼神透亮执拗,这才转向萧二夫人,“你先带着其他人回府。”   “母亲……”   萧老夫人朝着她摇摇头,声音洪亮而又坚定,“我相信陛下一定会还萧家一个公道,也相信朝中诸位大人能辨黑白,我萧家从未有做过任何不该做的,也不怕与人对峙。”   她说完对着建安侯道,   “烦请侯爷让人抬着我孙儿尸骨入宫,我想让他们亲眼看到陛下替他们昭雪。”   建安侯神色动容:“好。”   冯唤跟在一旁脸色微变:“侯爷,陛下只准萧家女眷和谢云宴入宫……”   “萧家无辜蒙冤,难道还不能让萧将军亲眼看到自己昭雪。”   建安侯眸色冷漠。   要是不让陛下和众臣亲眼看到萧缙等人尸骨,他们怎能知道战场凶险,怎能知道萧缙他们致死不退的凄凉。   又怎么能记得他们的荣华富贵,高床软枕,那盛世繁华和太平之下,是这些人用命换回来的。   “不必多说,陛下要是怪罪,本侯一力承担。”   “来人,送少将军他们尸骸入宫!”   跟随在侧的禁军众人肃穆上前,沉默的接过萧家人抱着的残肢断骸。   萧老夫人依旧背着萧缙尸骨,谢云宴被建安侯亲自背着,一步步朝着宫中而去,而萧大夫人她们目送萧老夫人她们入宫之后,看着那重新闭上的宫门,都是忐忑难安。   谁也没料到萧家人会将萧缙等人尸骨也一并抬入宫中。   等大殿之上看到那残尸断骸,看着那伤痕累累几乎不见原本模样的尸体时,不少人都是白了脸,就连庆帝也是目光微颤。   “今日是为临川战事,先将萧缙送回府中……”   “多谢陛下,只是不必。”   萧老夫人跪在殿中,“缙儿父子身为武将,保家卫国、马革裹尸是他们的宿命,老身从不曾为此而难过,可他们如今最想要得到的就是一句昭雪,就让他们在这里看着。”   看着那些奸佞小人作茧自缚,看着他们功绩宣诸于世!   庆帝眸色微凝,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周围那几人也都纷纷噤声。   萧老夫人说道:“萧家今日擅闯宫廷,实乃被逼无奈。”   “临川战败错不在萧家,萧家更从未通敌叛国与人谋逆,我等一直安坐府中只等陛下查清事实真假,可戍营之人却砸我儿棺椁毁他尸骨,还请陛下彻查还萧家一个公道。”   庆帝深吸口气:“冯唤,把人带进来!”   殿外有人进来时,就抬着浑身是血的罗瑜,而他身旁还有被捆绑着进来脸色煞白的蔡川。   罗瑜之前被萧老夫人打断了双腿,挑了手筋,后来撞在棺木上时更是砸伤了脊骨,此时瘫在地上时疼的浑身痉挛。   看到萧老夫人和苏锦沅时,他神色激动满目狰狞。   贱人……   这些贱人!!   “罗瑜,你可知罪?”   “陛下,臣冤枉,是萧家害我,是她们害我……”   庆帝皱眉:“萧家害你?”   罗瑜忍着疼尖声道:“是她们联合蔡川诓骗我去闯萧家,她们故意闹出今天的事情,就是为了逼迫陛下放了谢云宴不再追究萧家叛国……”   “还有杨宏!杨宏跟他们也是一起的,是他们联起手来算计我……”   杨宏?   刑部侍郎?   梁德逑刚开始还事不关己,他身为中书令,官品不高职权却大,而且向来不跟其他人牵扯。   他跟萧家无冤无仇,不管萧家落罪也好,翻身也罢,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可冷不丁却听这罗瑜将自家女婿给扯了进来,他顿时脸色一沉,“罗校尉还是不要信口雌黄的好,领兵擅闯萧家的是你,砸了人家棺椁的也是你。”   “你如今胡乱撕咬说是被人所骗,难道是萧家逼着你在今日去闯他们府中,砸了自家人的棺材毁了尸骨嫁祸给你?还是有人拿着刀子架在你脖子上逼你擅自调动戍营?”   罗瑜尖声道:“不是的,我是被他们骗了。”   “陛下,陛下你信微臣,微臣说的都是真的,是她们算计我……”   苏锦沅冷不丁的在旁冷笑:“你想冤枉萧家也找个好点的借口!”   “萧家上下皆是被禁足将军府,府外有重兵把守,这段时间什么人出入过府中世人皆知,难不成你想说禁军中人也被萧家收买?” 第39章 反转   一旁站着的禁军统领燕陵断喝出声:“胡说八道!禁军绝不可能被人收买!”   庆帝神色阴沉。   苏锦沅淡声道:“禁军是陛下的禁军,萧家甚至连攀谈都未曾有过。”   “若非陛下今日格外开恩准我等出门迎棺,我们甚至连府门都难以踏出半步,又怎么骗你来闯萧家,还逼着你来砸了我公公和夫君灵柩嫁祸于你?”   罗瑜顿时一窒:“是,是你们收买蔡川……”   “小人没有!”   那名叫蔡川的人忙不迭的跪在地上慌声道,“小人根本不认识将军府的人,更从来没有跟将军府有过来往。”   “你!”罗瑜目眦欲裂。   蔡川像是被他冤害生了怨恨:“明明是校尉自己想要害萧家的人,怎么能反过来冤枉我?!”   他扭头朝着庆帝磕头,   “陛下,今天我等奉命送谢云宴出城之时,杨大人的确在旁,可他只是怕校尉与谢云宴私怨太甚再朝他动手。”   “谢云宴身上伤势极重,又被校尉打的伤残。”   “杨大人特意叮嘱小人,扶灵之后一定要立刻将人送回刑部,免得谢云宴出事之后陛下怪罪,可校尉却怨怪杨大人怜惜逆贼,跟杨大人起了冲突……”   “蔡川!!”   罗瑜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嘶吼出声,那模样像是恨不得吞了他。   蔡川吓得一哆嗦,脸色煞白之下不敢言语。   庆帝沉着脸:“继续说,是谁让你们派兵围剿萧家?”   “是……是校尉……”   “不是我,陛下,臣冤枉!”   “闭嘴!”   庆帝冷眼看向罗瑜,“朕没问你话之前谁准你开口?再敢说话,朕拔了你的舌头!”   罗瑜脸色焦急。   庆帝看向蔡川:“继续说!”   蔡川嘴唇微颤,“校尉跟萧家有私仇,一心想要置萧家于死地,杨大人劝他做人留一线,说萧家也许未曾谋逆是遭人陷害,还说就连陛下都未曾下旨定罪,让他别为了泄私愤害死了谢云宴。”   “校尉跟杨大人起了争执,说他是奉陛下旨意严刑拷打搜寻证据。”   “杨大人说他不过,争执了几句后气恼之下就带着刑部的人走了,可校尉却突然让我回去调兵,还说……还说……”   “说什么?”庆帝寒声道。   蔡川低垂着头,“他说陛下容不下萧家,说反正萧家的人已经死绝了,陛下和国公爷要的只是萧家的罪证,是真是假都无所谓。”   “他说萧将军通敌叛国的书信可以是他们写给叛军的,也可以是叛军写给他们的。”   “只要伪造一封叛军书信趁机放进萧家之中,再从萧家拿些萧将军的手书出来,找擅长丹青之人仿写一封通敌密函,就能置萧家于死地……”   “放肆!!”   庆帝顿时大怒。   罗瑜惊慌失措:“这不是我说的,我没说过这种话,这明明是你跟我说的……”   明明是蔡川告诉他这些,骗他带人闯入萧家,蛊惑他写假的通敌密函陷害萧家,可如今他却反口诬赖给他。   罗瑜急的尖声道,   “陛下,陛下你别听他的,他和萧家是一伙的,是他骗我……”   蔡川也是慌乱跪在地上惊恐道:“小人不敢说谎,这些都是校尉跟我说的。”   “小人当时还劝过校尉,说陛下没有下旨之前戍营不得擅动,而且围剿萧家太过冒险,可校尉却说临川的人回京之后,要是不能定罪萧家,到时候萧家一定会报复他。”   “校尉将陷害萧家的书信放在身上,说等进了萧家之后就直接带着人去萧将军书房,到时候假意那信是在书房密室寻到,还吩咐小人趁机取走萧将军和少将军他们的笔迹之物,好让人仿写通敌密函……”   蔡川脸色苍白,那模样像是被吓极了,慌声道,   “对了,校尉还跟小人说。”   “萧家有一枚私印在萧老夫人身上,说那是萧将军曾经用过的,还说连陛下也极为想要派人夜探过将军府,只要他将那私印弄到手,就能得陛下青眼,将萧家置于死地……”   庆帝脸色瞬间一变,而殿中其他人也纷纷哗然。   所有人都是看向萧老夫人,萧老夫人神情仲怔,半晌才看向庆帝艰难道:“陛下想要萧家私印?”   “当然不是!”   庆帝心中震怒,望向罗瑜时已然带上杀意,“老夫人,这罗瑜假传圣旨擅自调动戍营,言语之间没一句真话。”   “朕与萧缙是挚友,又怎会派人行此事?”   萧老夫人神色变幻不断,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老夫人难道不信朕?”   萧老夫人嘴唇微动,“可萧家前几日,的确进过贼人……”   殿内气氛瞬间沉凝到了极致。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只觉得萧老夫人和庆帝之间仿佛有着一根弦绷紧了开来,稍稍碰触就会断裂,而撕扯出来的真相也血淋淋的让人难以接受。   建安侯脸色微青,正想开口。   苏锦沅就突然朝着蔡川断喝出声:   “你别胡说八道了,陛下对我萧家向来倚重,怎会做这种事情。”   “陛下若真想要什么,大可命人直接搜查萧家,就算他想要萧家上下性命也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何至于如你所说用这种卑鄙手段?”   庆帝脸色泛青。   蔡川砰的磕头:“小人……小人也不知道,这都是罗校尉说的……”   庆帝沉着脸看着罗瑜如同死人:   “冯唤!”   冯唤快步上前走到罗瑜身旁,伸手在他身上摸了片刻,就找出一个油纸包来。   他身上衣裳被大雨淋湿又沾了鲜血,那油纸包上虽然血迹斑斑,可里面的书信却没沾到半点水迹。   那信被送到庆帝手中,而他打开看了一眼,就铁青了脸。   “砰!”   那信被拍在了龙椅上,庆帝怒声道,“罗瑜,你还想说什么?!”   罗瑜脸色惨白,他想解释,想说这信是蔡川找人写的,想说今天的事情全都是萧家人害他,是他们让杨宏先行激将,又收买了蔡川来蛊惑陷害……   可是所有的话对着那封从他怀中搜出来的信后,却都变得苍白。   “微臣冤枉……”   他只能喊冤。 第40章 灭口   苏锦沅满目冷讽:“你冤枉?那我萧家呢?我六弟呢?”   “我们到底怎么得罪你了,要让你来这般来害我们萧家,让你将我六弟打的伤残?”   她突然上前抓着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谢云宴,指着他那条骨头扭曲鲜血淋漓的腿,扯开他衣服时,露出他身前那些皮肉外翻恐怖至极的伤口。   上面血肉模糊,新旧交加的伤口几乎没一块好肉。   浓郁的血腥味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我们萧家死的人还不够多吗,就算真要审问难道就要如此?”   “陛下,您看看他们到底做了多少,六弟不过是不肯顺从罗瑜陷害萧家,就被他们害到这般地步,他们是想要了我六弟的命!!”   庆帝看着那少年惨白的脸,目光落在他身前即可见骨的伤口时,瞳孔一缩。   苏锦沅眼中含泪:“萧家就算有罪,也大不了一死,可他们却这么折磨六弟,折辱萧家,萧家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要被人这般对待?!”   女孩儿哀声哭泣时,满脸悲愤。   萧老夫人也是眼中通红:“若真有人容不下萧家,就请陛下杀了老身吧,饶了阿宴……”   庆帝眉心直跳,没摆在眼前时他能视而不见,可摆在眼前萧老夫人这话简直就是诛心。   庆帝让冯唤亲自扶了萧老夫人起身之后,看着谢云宴那伤痕累累深吸口气。   “来人,传太医!”   太医来时看着谢云宴的伤势都觉得惨不忍睹,似乎是因为看伤时疼醒了过来。   谢云宴委顿在地上时喉间溢出闷哼时,大汗淋漓。   鲜血涌出时,腿上几乎能看见白骨。   几个朝臣都是忍不住别开眼不忍多看。   庆帝沉声道:“他的伤怎么样?”   太医说道:“回陛下,谢公子身上伤势极重,不仅腿骨断裂,身上更有好几处伤及要害,要不是有人提前替他上过伤药,怕是早就已经没命了。”   “他身上发热,伤口有些地方也已经化脓了,要是不尽快医治,恐怕会落下残疾。”   谢云宴一身的伤,几乎坐实了罗瑜公报私仇夹杂私怨的事情,而那信也几乎将罗瑜置于死地。   谁也没问罗瑜的手脚是被谁废的,也没人关心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所有人都只知道,罗瑜完了。   豫国公看着庆帝阴沉的脸色,看着罗瑜惨白委顿在地,突然就上前跪在地上:“求陛下恕罪,是老臣糊涂,不该那般相信罗瑜,也未曾查清楚他与萧家曾有私怨。”   他猛的怒视地上之人,   “罗瑜,枉我之前那般信任你,让你审讯谢云宴,你却借此泄愤伤他至此,你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国公爷……”   罗瑜张嘴看着豫国公,刚想说话,就听到豫国公怒道,   “你别叫我!”   “我与你父亲也算相识,你祖父更是正直清廉之人,我是信重你才将审讯萧家的事情交给了你,却没想到到居然这般不辩是非黑白卑鄙至此。”   “你如此陷害萧家,就不怕牵连你府中上下吗?”   “若早知道你会夹杂私愤公报私仇,我绝不会让你去审萧家之事!”   罗瑜脸上血色消失殆尽,原本到了嘴边想说的话猛的顿住。   父亲……   他还有家人。   豫国公深深看了罗瑜一眼,这才扭头对着庆帝道:“陛下,老臣有罪,未曾明辨罗瑜此人心怀恶念便让他插手萧家一案,是老臣糊涂,还请陛下责罚。”   庆帝定定看了豫国公一眼,才寒声道:“罗瑜假传圣旨,擅自调动戍营,意图谋害萧家。”   “来人,将他拖出去乱棍打死!!”   罗瑜瞬间惊慌: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明明陛下也想问罪萧家的,是国公爷说陛下容不下萧家,他才敢下狠手,   “陛下,我错了,求陛下饶了我……”   “还不拉下去!”   冯唤上前堵了他的嘴,让外间的人拖着他下去。   殿外传来棍棒声音,那被堵着嘴依旧压抑的惨叫声传进来时,萧老夫人和苏锦沅都是面无表情,而谢云宴被宫人半扶着任由太医上药时,垂着眼睫露出一抹嘲讽。   罗瑜只是个戍营校尉,他哪来那么大的胆子敢害萧家的人。   如果庆帝真觉得萧家委屈,他就该留着罗瑜性命审问他身后之人,可是他却是直接将人拉出去杖毙……   呵!   在场谁也不是蠢人,建安侯心中猛的涌出愤怒,刚想说话就被薄膺拉了一把。   薄膺朝着他摇摇头。   建安侯紧抿着唇脸色难看至极。   谁也没敢开口提及罗瑜身后还有旁人,也没说庆帝下令打死他是断了线索。   就好像默契的觉得,严刑逼供的是罗瑜,暗害萧家的也是罗瑜。   殿外的声音渐渐没了,罗瑜被生生打死在了殿前。   庆帝命人将临川带回来的人也一并传唤进殿内来,而豫国公就眼看着事情发展朝着他原本所想的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根本无能为力将其拉住。   那叛军之人虽然一口咬死萧缙与他们联手,可冯奎却改了口。   他只说是萧缙从未曾叛国,也未曾与人叛军勾结,临川之所以战败全是因为援军来迟。   “是我对不起将军,我奉命前去接应援军,半路却遭偷袭被人所擒,是我受不住严刑拷打又心生贪婪才会陷害将军与叛军勾结,可将军从来都没有做过通敌的事情。”   “他们是死守临州城半月,被太守江子仓出卖,引南越大军入境绕道后方围困临州,足足半月未曾等到援军之后,才生生困死在了临州城里。”   “将军从来都没有通敌,萧家更未谋逆!”   冯奎断了一臂,脸上满是泪痕的朝着萧老夫人磕头,   “是我对不起将军,对不起少将军…”   “啪!”   萧老夫人狠狠一巴掌落在他脸上,直将人打的侧过头去。   “你对不起的不是萧缙,不是萧家,是你自己!”   那数万亡魂,萧家满门英烈,人人都曾与他并肩沙场生死与共。   他明知道江子仓出卖临州城,明知道他引兵围困却眼看着他们赴死。   还有那满城百姓,他们何其无辜……   萧老夫人双目赤红,“你出卖的不是萧家,是你曾经一起流血的兄弟,是临州城数万百姓。你坐视他们被人所害,就不怕那数万亡魂夜夜纠缠索命?!” 第41章 萧家,赢了   冯奎脸色苍白如鬼。   一步错,步步错。   想起那满城尸骨,那些曾经一起笑闹的将士,他心口如刀搅泣血。   冯奎喉间腥甜喷出口血来,“是我贪生怕死,对不起将军,是我害了他们……”   他突然猛的起身就朝着正前方的台阶上撞了过去。   “啊——”   庆帝被吓了一跳猛的起身,殿中其他人也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冯奎倒在血泊之中瞪大了眼,那血瞬间弥漫了整张脸,   “……对……对不起……”   萧老夫人嘴唇微抖侧过脸去没有看他,而苏锦沅和谢云宴都是一脸冷漠。   一条命而已,换不回萧缙和萧云熙他们,也换不回那些死在临川的人。   “臣就说萧家绝不可能谋逆,他们分明是遭人陷害。”   建安侯本就憋了一口气,此时直接上前说道,“冯奎和罗瑜皆是构陷萧家的人,这所谓被抓来的叛军恐怕也有猫腻,十之八九是有人故意收买诬陷萧家。”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陷害萧将军?!”   那人瑟瑟发抖,似乎被冯奎的死给吓住了。   建安侯寒声道:“你要是不老实交代,京中的大刑可多的是,到时候一样一样的落在你身上,扒皮削骨,抽筋断足,你可未必能够全须全尾的从牢中出来!”   那人吓得脸色惨白。   萧老夫人神色冷漠:“想要害我萧家之人,无非是与萧家有仇。”   “你就算不说实话我们也未必查不出来,如今你说了也就罢了,若到时让我查出你身份,哪怕我萧家从不牵累无辜,也定要一刀一刀的剐了你家中之人。”   “也让你们尝尝我萧家如今锥心之痛。”   那人眼神慌乱至极,却依旧死扛着不肯出声。   谢云宴见状冷笑一声,抬头看着庆帝虚弱道,“陛下,萧家从无谋逆之举,今日之事想必陛下也审问清楚,明白我义父他们从未曾背叛过大晋。”   “萧家不求其他公道,只求陛下将此人和罗瑜、冯奎尸体交给萧家。”   谢云宴脸色苍白,说话时嗓音都在发抖,任谁都能感觉到他强忍着疼痛之下的愤恨,   “待到父兄下葬之日,我要在坟前剐了他们,让他们给我父兄谢罪!”   庆帝微沉着眼:“准。”   那叛军之人听闻庆帝将他交给萧家,看着萧家几人望向他那满是阴戾的眼神,吓的失禁。   他怕真被生剐,也怕了萧家,哭声道:“我说,我说,是江大人让我做的,是他让我冒充叛军之人诬陷萧缙……”   “不是我,不是我!”   他口中的江大人,正是冯奎之前提过的临川太守江子仓。   庆帝大怒,直接下令将此人拿下去后严刑审问,派人前往临川抓捕江子仓,而豫国公跪在殿中紧紧垂着头时拳心紧握,瞳孔剧烈颤动,指节都泛了白。   庆帝满是愧疚的看着萧老夫人,“是朕不好,未曾分辨奸人作梗,让萧家蒙冤。”   萧老夫人眉眼微垂:“是奸人黑了心肠,与陛下无关。”   庆帝见萧老夫人未曾抓住此事不放,微松了口气:“老夫人放心,朕定会命人把江子仓带回来,让人严审此事,还萧家和萧缙他们一个公道。”   萧家罪名全数洗清,虽依旧还有一些未曾查出之事,可任谁都知道那原本眼看着要抄家灭族的萧家盘活了这条路。   庆云帝不仅赦免了萧家,命太医替谢云宴诊治,就连临川一案也剥夺了豫国公主审之权,交给了丞相薄膺和梁德逑。   外面大雨渐停,天地之间阳光乍现。   薄膺站在殿前,看着被冯唤亲自用銮驾送出宫门的萧老夫人他们,突然就低笑了声。   “薄相笑什么?”梁德逑看他。   薄膺说道:“没什么。”   他只是没想到那向来忠耿正直的萧家,居然也会用这等阴诡权术,而且还算计的这般好,将所有人都诓入了其中。   杨宏,罗瑜,蔡川,还有刚回京不久的冯奎以及建安侯,甚至就连陛下和他们这些人,已经之前宫门前的戍营之人以及那些百姓,都成了萧家算计今日这一场大戏的棋子。   庆帝不知道罗瑜是被骗了吗?   他知道,可那又如何?   就算今日这一出是萧家算计得来,可罗瑜的确闯了萧家,砸了萧缙棺椁,辱了萧家人尸骨,还意图陷害。   哪怕有再多缘由,可说出去后有谁会相信这是萧家人自己做的?   薄膺微眯着眼。   萧家剩下的那些人里,谢云宴在牢中传讯不便,萧老夫人不会做这种事情,所以是那个小姑娘?   他心中多了丝好奇和钦佩,眼中带着浅笑。   建安侯站在一旁却是心有不忿:“只可惜了萧缙他们,忠心耿耿半辈子,那么多条人命却换不来陛下严惩豫国公。”   宁肯杖杀罗瑜灭口,也要保住豫国公。   薄膺看了他一眼:“豫国公是朝中肱骨,又得陛下圣心,没有确凿证据之前陛下是不会动他的。”   豫国公跟他们不同,他行事更加不择手段,也替庆帝做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只要不是他动了朝廷根本,或者谋逆圣心,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庆帝都不会动他。   建安侯气得低骂。   梁德逑难得开口:“侯爷也别气了,萧家这次能够逆转死局活命下来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萧缙翻案,陛下定会有所补偿,可萧家若不知足一意追究,反而得不偿失。”   “再说陛下想要安抚萧家,对豫国公也不会半点惩罚都没有。”   豫国公就算逃得掉死劫,怕是也会脱一层皮。   而且以萧家今日行事狠辣,豫国公府往后怕是没得安宁了。   建安侯闻言这才好受了一些:“我就是替萧缙不值。”   薄膺摇摇头没再多说,值不值得外人谁都难以定论,他转头对着梁德逑道:“梁大人,这次萧家可是承了你那女婿一个天大的人情,你呐,将来是有福报的。”   梁德逑愣了一下,见薄膺笑了笑就转身离开。   他皱眉沉思了片刻,陡然就想起之前罗瑜说过的话,等反应过来之后脸色顿时一黑。   杨宏那个混球,他该不会真的掺合进了萧家的事情里面吧?!   梁德逑也没心思安慰建安侯了,心焦火辣的转身就跟在薄膺身后疾步朝着宫外走,打算去见杨宏,要是那混账真干了什么,他非得扒了他的皮! 第42章 喜脉   萧家门前看守的官兵撤走之时,谁都知道萧家事情有了反转。   等看到萧老夫人领着谢云宴和苏锦沅乘坐皇帝车驾回的萧家,随行的还有太医,以及宫中之人亲自扛着的装着萧缙等人尸骨的金丝楠木棺材。   所有人都明白。   萧家,赢了。   “老夫人,陛下已经下令让萧将军他们先且入葬,由礼部操办丧礼事宜,待到临川之事审结之事,必定亲下诏书公告天下,也请六公子好好养伤。”   冯唤温声道,   “陛下还期待萧家再出一名猛将。”   萧老夫人眼底藏着讽刺却未曾露出分毫,只领着苏锦沅叩谢:“谢陛下。”   谢云宴作势想要起身,冯唤忙压着他道:   “老夫人和六公子不必多礼,杂家还要回宫复命,就先行告辞了。”   萧老夫人让人送了冯唤出去,等人走后她才回头,就看到萧家院子里站着的萧大夫人她们,还有邓管家、陈妈妈和萧家的那些下人。   “没事了。”   萧老夫人轻声说了句,“小六回家了,萧家不会有事。”   众人都是喜极而泣。   棺木停于院中,萧大夫人和萧二夫人抱头痛哭,而霍柔更是朝着魏婉芸扑了过去,抱着她就又哭又笑,“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魏婉芸脸色苍白,红着眼掉眼泪:“没事了,没事了……”   夫君,你看到了吗,萧家没事了。   魏婉芸腹中绞疼,眼前一阵阵的泛黑,脸上笑容才刚露出来,就双眼一闭就朝着地上栽了过去。   “三嫂!”   “婉芸!!”   霍柔吓了一跳,一把拉着魏婉芸才没让她摔在地上,而萧二夫人他们也都围拢了过去。   魏婉芸脸色苍白如纸,紧闭着眼时身形瘦弱。   萧老夫人上前抱着她就快步朝着屋里走,其他人连忙跟了进去,谢云宴撑着苏锦沅的手稳住身形后,就朝着跟进来的那白须老者说道:“高太医,麻烦您替我三嫂看看。”   高太医也知道宫内的事情,知道萧家如今洗清冤屈怕是还有大造化,他也不敢怠慢连忙就上前替魏婉芸把脉,只是等摸到脉象之后神色一愣。   “这是……”   高太医连忙又换了个手,而萧老夫人他们看着他满脸沉凝的模样,都是忍不住担忧。   “高太医,我孙媳妇她怎么样了?”   高太医迟疑:“老夫人,三少夫人是喜脉。”   喜……喜脉?!   萧老夫人呆住,满屋子萧家人也都是纷纷愣住,等反应过来高太医话中的意思之后,所有人都面露狂喜之色。   魏婉芸居然有了身孕?!   “你说的真的,她真的有孕了?”萧大夫人满面欣喜。   苏锦沅也感觉到谢云宴撑在她胳膊上的手一紧,扭头就见少年凤眸惊愕微圆,可眼角眉梢却带着忍不住的喜色,她也是跟着嘴角高扬。   高太医对着周围一众人的眼神,硬着头皮道:“三少夫人的确是已有身孕,而且已经三个多月了,只是……”   “只是什么?”萧老夫人急声道。   “只是三少夫人忧思过甚,而且又逢大悲大喜,之前与人有所冲撞受了伤,还淋雨受了寒,这孩子恐怕……”   高太医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可话里的意思却任谁都明白。   萧老夫人脸色瞬间白了几分,而刚得了惊喜就瞬间变成惊吓的萧大夫人更是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上。   “母亲!”   霍柔连忙扶着她。   萧大夫人顾不得脑中晕眩,朝着高太医急声道:“高太医,我求求你保住这个孩子,我求你……”   高太医也知道萧家儿郎尽数战死,魏婉芸腹中这孩子是萧三公子的遗腹子,也算得上是萧家除了那位小姐外唯一的血脉。   他认真道:   “我会尽力医治,只是三少夫人的情况是真的不好,孩子月份本就小,三少夫人身子又虚弱,你们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未必保得住。   萧大夫人闻言眼前泛黑。   萧老夫人哪怕心中难受却还是开口道:“麻烦高太医尽量医治,我代萧家谢您。”   “老夫人别这样,我可受不得您这般大礼。”   高太医连忙避让开来,对着萧家众人说道,“麻烦老夫人去让人取些艾草热水过来,我先替三少夫人施针,还有,我开个方子你们立刻让人去取药回来,只是六公子的伤……”   “我没事。”谢云宴说道,“先救三嫂!”   “等等。”   萧老夫人叫住了高太医,“阿柔,你过来。”   霍柔像是明白了萧老夫人的意思,走上前时满是期冀的看着高太医,萧老夫人说道,“麻烦萧太医替她也看看。”   高太医替霍柔诊脉,片刻摇摇头:“四少夫人无喜。”   霍柔眼中瞬间黯淡了下来,萧老夫人安抚的摸了摸她发顶,才对着高太医道:   “麻烦高太医了,还请您尽量救治我孙媳,需要什么您尽管吩咐一声,我让人取来。”   萧家众人都从房中退了出来,陈妈妈匆忙让人送了热水进去,又让人拿着药方出去买药。   所有人都心中惶惶的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祈祷着魏婉芸腹中的孩子不会出事。   时间一点点过去,所有人都提起了心,等高太医急匆匆的从房中出来时却是神色焦急,“不好了,三少夫人已经见了红,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大夫人身子一晃就栽倒在地上,霍柔她们也是眼睛通红。   苏锦沅看着高太医手上染着的血,突然就朝着自己脸上扇去。   谢云宴眼疾手快的抓着她手腕:“你干什么?”   苏锦沅抬头声音带泣:“是我不好,我该想到的,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萧云泉他们离京不过一个多月,而魏婉芸和霍柔嫁入萧家都已经很久,又一直都跟各自夫君恩爱,说不定他们离京之前魏婉芸她们就有了身孕,   “我该想到这个的,我不该带着她一起去闯宫门,我该让她留在府中,要是她孩子保不住,我……”   她怎么对得起萧家?   苏锦沅之前刀枪剑戟加身时都未曾掉泪,可此时眼里通红。   她脸色煞白,手中都在发抖。   之前宫门前刀剑加身未曾落泪,可此时却格外狼狈。 第43章 你求我啊   谢云宴嘴角紧抿,“跟你没关系。”   他也希望三嫂的孩子能保住,那是三哥唯一的血脉,也是萧大夫人往后的寄望,可就算保不住也怪不得苏锦沅。   他知道萧家处境有多凶险,也知道她要替萧家谋一条生路有多难。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哪能想到魏婉芸会身怀有孕,而且恐怕连魏婉芸自己都不知道有了孩子,否则她怎会隐瞒此事,今日还在府门前那般与人撕缠?   谢云宴抓着她的手腕一字一句道:“你不准多想,就算这个孩子真的保不住,那也是他跟萧家无缘,跟你没有关系。”   苏锦沅怔怔抬头看着谢云宴:“可是……”   “没有可是。”   苏锦沅紧抿着唇看着少年不容置疑,她突然想起个人来,猛的站直身子。   不对,还有救的!   她连忙挣开谢云宴的手,对着高太医急声道:“高太医,麻烦你尽量保住她腹中孩子至少一个时辰,我去找人来。”   “阿沅!”   萧老夫人见着苏锦沅突然朝外疾步跑了出去,叫了一声,只苏锦沅却已经没了踪影。   而谢云宴看着自己抓空的手时,垂眼对着自己断掉的腿突然就生出抹戾气。   苏锦沅从萧家出来之后,就要了马车朝着杏林堂疾去,等到了杏林堂时就满身狼狈的冲了进去。   “哎姑娘……”   杏林堂的人瞧见她浑身是血的闯了进来,还以为她受了伤上前想要扶着。   苏锦沅就急声道:“席君宁呢?”   那人愣了下,而听到动静出来的胡伯瞧清楚她容貌之后也愣了一瞬:“是你?”   他对眼前这小姑娘印象深刻,上次来时脸上青青肿肿的,买了一大堆的毒药还得了他家公子的救心丸,这次来时怎么比上次还要狼狈。   “姑娘受伤了?”   “我没事,你家公子呢?”   胡伯愣了下,“我家公子在后院,姑娘有什么……哎你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话,苏锦沅闷头就朝里面闯了进去。   胡伯连忙追上去就想拦着苏锦沅,可她却滑溜的跟泥鳅似的,愣是避开了几人拦截直接闯进了杏林堂后院才被人逮住。   “你这人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擅闯别人的地方,赶紧给我出去。”   胡伯让人拎着苏锦沅就想走。   苏锦沅忙朝着里面高声道:“席君宁,席君宁你在不在!席君宁!!”   胡伯上前就想捂着苏锦沅的嘴,那边席君宁已经听到了动静。   他从游廊尽头的房间出来时,就瞧见被拎着胳膊朝外拖拽的苏锦沅。   “胡伯。”   席君宁叫住了胡伯之后,苏锦沅就连忙伸手甩掉了抓着她胳膊的那只手,快步跑到了席君宁跟前。   “可真是稀奇,你居然会主动来找我?”   席君宁挑挑眉瞧着小丫头狼狈模样,“怎么着,又遇着麻烦了,还是知道上次自己没良心了,想来找我赔礼道歉了?”   苏锦沅忙从怀里就抓出一把银票,直接塞进席君宁怀里。   “干嘛?”席君宁桃花眼带笑,“本公子可不出卖色相。”   苏锦沅抓着他袖子:“你帮我救个人……”   席君宁站在原地没动,任由她拽着自己袖子,“感情是用得上我了,才想起本公子了?”   他桃花眼一挑轻哼,那天他可等了她两个时辰,丫就给了他几粒碎银子就想把他给打发了,现在想要他救人了。   想得美!   席君宁作势甩了袖子,哼了声:“不救。”   “我给你银子……”   “本公子心情好时才喜欢银子,眼下心情不好,银子算什么东西?”   苏锦沅紧抿着唇看着他:“那你要怎样心情才好?”   席君宁逗她:“那就不知道了,兴许你给本公子赔礼道歉,承认你有眼无珠上次不该耍着本公子玩儿,本公子就高兴了。”   “再说想要本公子救人,那你求我啊……”   “砰!”   席君宁不过说笑的拿乔才刚出口,就看到之前那骨头硬的跟什么似的小丫头双膝一软就跪在他面前,那膝盖落地的声音震的院子里都有回音。   胡伯他们都是惊住。   “我求你。”   苏锦沅看着眼前男人,“那天戏弄你是我不对,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好歹辜负了席公子好意,我跟你赔礼道歉,还请席公子大人有大量别与我计较。”   席君宁脸上失了笑意:“你干什么?”   “求你。”   “……”   他顿时被气笑,“你这膝盖就这么不值钱?”   之前不是硬骨头的很,如今说跪就跪?   苏锦沅抿抿唇,她不是好人,也曾毫无自尊的活过,更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她的膝盖半点都不值钱,为了活命替陆琢铺路她弯过无数次,却没一次像现在这般真心。   萧家不该绝后,那孩子必须保住。   只要席君宁肯答应救人,别说跪他一回,就是再多几回她也无所谓。   席君宁看着小丫头黝黑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眶通红,而她瘦小的身上还四处沾着血狼狈极了,他只觉得心里头突然就不舒服起来,伸手拎着苏锦沅起身。   苏锦沅执着还想再跪。   席君宁冷声道:“不是要救人?”   “你愿意帮我救?”   “我不救你肯走?”   苏锦沅忙站直身子,咧嘴一笑:“席公子丰神俊朗菩萨心肠,又怎会见死不救?”   席君宁:“……”   呸。   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死丫头。   领着席君宁回萧家的时候,苏锦沅替他背着药箱,席君宁手里拿着他那扇子,扭头对着身边催着他入内的苏锦沅道:“你跟萧云熙又没成婚,干嘛这么向着萧家?”   苏锦沅说道:“他们人好。”   席君宁闻言愣了一瞬,本想笑她糊弄自己,可却意外看到她格外认真的模样,那神情半点都不像是在说笑。   苏锦沅却没多想,只半拖半拽着人就进了萧家。   萧家众人依旧还守在那边厅堂之外,见到苏锦沅回来时都是一惊,而谢云宴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人时顿时皱眉。   “阿沅,这位是……”萧老夫人疑惑。   “他是杏林堂的大夫,很厉害。”   苏锦沅见谢云宴对着席君宁时眼神陌生,显然之前席君宁说他跟谢云宴是好友的话都是瞎胡扯的,她也没有去说此事,只是拽着席君宁上前。 第44章 毒舌   “人就在里面,你答应要救她的。”   “知道了知道了。”席君宁扯了扯自己袖子,“别拽了,再拽衣服都该掉了。”   苏锦沅连忙松手,却用眼神催促着他赶紧进去。   席君宁倒也没拿桥,朝着萧老夫人行了个半礼就直接进了屋中,刚一进去就瞧见有个老头子拿着银针,正准备朝着躺在床上的人身上扎去。   床上那人脸色已经微青,唇上不剩半点血色,而屋子里也弥漫着一股腥气。   “别扎了,再扎孩子没保住,人都得被你扎死了。”   高太医连忙回头,就见到站在从门口进来的年轻男子。   “你是……”   “高太医,他是我请来的大夫。”   席君宁在他们说话时就已经走到看床边,直接将高太医挤到了一旁。   先是垂眼看了看魏婉芸脸色,又伸手在她小腹上摸了一下,随即才拿着绢子放在魏婉芸手腕之上替她把脉。   等诊脉完后,席君宁眉心微皱正想着事儿,一抬头就对上眼珠子都恨不得凝在他身上的苏锦沅,“收收你的眼珠子,快掉了。”   “她怎么样?”   “有我在,死不了。”   苏锦沅瞬间欣喜。   “药箱给我。”   苏锦沅连忙将药箱送上前去,又殷勤的帮着他打开。   见席君宁伸手去拿针囊,她先一步取了出来放在他手边。   席君宁见她这副狗腿样子,桃花眼掀了掀白了她一眼,这才伸手取了自己要用的东西之后,扭头对着高太医道,“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是想偷师学艺?”   高太医顿时脸一沉:“老夫行医数十年,还用的着偷你的艺?”   “那谁能知道,毕竟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厚脸皮的老不修。家传技艺,不得外传,您老还是请吧?”席君宁拿着金针扬了扬。   “你!”   高太医大怒。   眼瞅着老头儿被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一副恨不得撸了袖子就找席君宁干仗的模样,苏锦沅连忙起身拦着他,“老太医别气,您别气……”   她拉着人朝外走了一截,才压低了声音,   “您别跟他计较,先替六公子看看伤,麻烦高太医了。”   高太医气声道:“大少夫人,老夫不知道你从哪儿请来的这人,可是三少夫人的情况很不好,孩子在她肚子里保不住了,要是不尽快流掉孩子恐怕还会伤及她性命……”   “那是你医术不精,动不动就劝人流掉孩子,当是阿猫阿狗?”   里头飘来席君宁的声音,好不容易才下了气头的高太医脸都青了。   苏锦沅额头上青筋蹦了蹦,只觉得席君宁这厮嘴巴这么毒,能长大这么大没被人打死简直都是奇迹。   连忙拉着想冲进去的高太医,一边低声劝着一边安抚,好不容易将人哄了出去,要不是圣旨还在,这老人家顾着谢云宴的伤势不敢擅自离开,他怕是都能直接甩袖子走人。   谢云宴看着出来后铁青着脸的高太医,望向苏锦沅:“怎么了?”   “没什么,他在替婉芸诊治。”   苏锦沅小声对着谢云宴和萧老夫人他们说道,“这人应该有规矩替人看诊时不让人旁观,而且他虽然性子古怪了点,可医术应该是没问题的。”   “杏林堂的人对他很是尊敬,之前我给你的那救心丸就是从他那买的。”   要不是有救心丸应急,谢云宴被用刑时就已经死在牢中了。   “他是杏林堂的人?”谢云宴问。   “应该是,杏林堂坐堂的那大夫唤他少主。”   苏锦沅见谢云宴脸色苍白,腿骨森然血淋淋的样子,扭头道,“高太医,麻烦你先替六弟看伤。”   复又道,   “你先让太医替你上药,婉芸这里有我和祖母她们在。”   谢云宴唇上不见血色,本想留在这里等魏婉芸的消息,可腿上血迹骇人,见萧家的人都是满眼担忧,他只能随了苏锦沅的意思,让邓管家将他送到了隔壁房中。   “你去看着小六。”萧老夫人对着萧二夫人道。   萧二夫人点点头就快步跟了过去。   席君宁在里面替魏婉芸诊治,悄无声息的半晌不见动静,而隔壁片刻后就传来萧二夫人隐约低泣的声音。   霍柔紧张的抓着苏锦沅的手,像是想要借力似的嘴里低声念叨着什么,而陈妈妈他们都是暗自祈祷着魏婉芸和她腹中的孩子能够没事。   等过了小半个时辰,里头才传来席君宁的声音,   “行了,都进来吧。”   苏锦沅连忙推开房门,萧老夫人她们也快步进去。   等见着席君宁手上染着些血迹出来时,萧大夫人就急声道:“怎么样,她还好吗?孩子能保住吗?”   萧老夫人则是开口:“这位公子,不管孩子如何,还请一定要保住我孙媳的性命。”   席君宁有些嫌弃的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血,旁边苏锦沅连忙拿着干净帕子递给他。   他拿着帕子擦了擦手后这才道:   “老夫人放心吧,有我出手自然保她无事。”   “那孩子……”萧大夫人急声道。   “孩子暂时没事,不过到底母体受损胎儿也见了红,接下来我会每天过府来替她施针,再配以汤药调养,只要能熬过半个月,这孩子就算是保住了。”   “你们要记得,这半个月里她不能再受任何惊扰,必须卧床静养,切忌忧思悲怒。”   “还有,这孩子就算保住了,等到将来恐怕也不能足月生产。”   萧老夫人皱眉:“你是说……”   “这孩子先天积弱,必定早产。”   席君宁说的直白,“早产儿羸弱不好养,三岁是生死大关。”   “如果这孩子真能顺利生产,将来恐怕也要举将军府之力精养,等到他五岁之后才能慢慢调养,可是就算精养着将来怕是也不能像萧将军他们那般健壮,顶多就是与常人无异。”   战场杀敌什么的是别想了,好好养着充其量就和寻常人一样。   “够了……足够了……”   萧大夫人喜极而泣,她已经知足了。   哪怕这孩子会早产,哪怕他将来势必娇弱不如萧家其他儿郎健壮,可至少为他夫君还有云泉留下一丝血脉。   男孩儿也好,女孩也罢,只要能活着就好。 第45章 疗伤   萧大夫人捂着嘴边哭边说谢谢,而萧老夫人也朝着席君宁行了个大礼,   “多谢公子出手保住我萧家血脉。”   “多谢公子!”   霍柔和萧家其他人也跟着行礼。   席君宁避开了萧老夫人的大礼,扶着她道:“老夫人不必如此。”   “家父曾得老夫人相救,庇护他于黑云寨中三年,我年幼时我爹便时常与我提及老夫人恩情,曾说若有一日遇见老夫人时必要回报。”   “萧家上下皆是勇武之人,就算不为着萧将军,光是老夫人对家父之恩便值得小子竭力相救,小子必定会尽力保住三少夫人腹中孩子。”   萧老夫人闻言怔住:“你是……”   “家父席骞。”   萧老夫人顿时睁大眼:“你是小哭包的儿子?”   席君宁笑了笑:“正是,我叫席君宁。”   萧老夫人看着眼前一表人才的年轻公子,眼前就出现了当年在黑云寨中住过三年,成日里都拖着鼻涕眼泪一天哭三回的小孩儿,那人便是席骞。   她跟席骞的父亲是江湖上的朋友,后来席家被仇人所杀,她赶到时就只救下还是半大孩子的席骞。   那会儿席骞还不及她腿高,亲眼看到爹娘被杀成夜成夜的哭,而且或许是因为是她救了他,那小孩就跟个尾巴似的跟在她屁股后面打转,片刻都离不得。   她有一次领着人去抢地盘将睡着的席骞留在寨子里,等回去时就见他眼泪汪汪的蹲在寨子门口,一见她就抱着大腿嚎啕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好。   萧老夫人那时候也就十来岁的样子,没养孩子的经验,却也那么糊里糊涂的把席骞当亲崽子养了三年,直到后来席骞被席家的亲人接走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那小孩儿了。   她没想到,时隔几十年居然还能见到席家的人,而且还是那小哭包的儿子。   “好,好孩子,没想到小哭包的儿子长的这么一表人才,你倒是比你爹俊俏多了。”   席君宁轻笑:“我比较像我娘。”   他听着老夫人叫自家爹小哭包,桃花眼里泛着笑。   “我爹从黑云寨离开之后,就被舅爷爷带回了赣平,后来机缘巧合拜入药王谷中,跟着太师父学习医术。”   “他后来回过黑云寨,只是老夫人那时已经被招安来了京城。”   萧老夫人笑道:“那你爹现在?”   “他已经去世两年了。”   “怎么会……”   萧老夫人惊愕。   席骞比她还要年轻很多,顶多四十来岁的年纪,怎么就早早走了?   席君宁神色平静:“我娘生我之后就得了重疾,我爹费尽心力替她延寿了十余年,却终究胜不过天命。”   “我娘走后他悲伤欲绝,只扛了半年也就走了。”   他好像不甚在意往事,反倒回过头来安慰有些难受的萧老夫人,   “我爹走时是笑着走的,他说他终于要去见我娘了,很是开心,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么多年为着我娘留在药王谷中,却没机会再来见您一面。”   “我这两年偶尔会来京中,也让人留意着将军府这边,知萧家煊赫您也过的很好便未曾前来打扰,直到月余前听说了萧将军他们的事情,我才赶来京城。”   那天见到苏锦沅的时候,他其实也才刚到京城两、三天,正想着怎样来见萧老夫人。   谁知道就遇见了上门买药的苏锦沅。   席君宁会帮苏锦沅,除了觉得这小丫头有些意思外,更多的也是因为萧老夫人的原因,否则他堂堂药王谷少主,又怎么会给苏锦沅打下手去“要挟”杨宏?   苏锦沅显然也明白过来,这天上的馅饼怎么会掉在她脑袋上。   原来席君宁跟萧家真是旧识,只不过那人不是谢云宴,而是老夫人。   就算她不出面,席君宁也依旧会帮萧家,会救魏婉芸。   可这厮却愣是摆出一副世外高人你不求我我打死不去的模样,生生受了她一跪……   苏锦沅脸都黑了。   萧老夫人知道眼前这人是旧识之子,高兴之下也没再强求着道谢,只叙旧几句邀席君宁在府中暂住后,就先进去看魏婉芸。   等萧家其他人走后,席君宁拿着擦干净手的帕子递给苏锦沅。   苏锦沅面无表情。   “怎么了,我都救人了,你这什么表情?”   苏锦沅冷笑了一声:“我谢谢席公子了。”   席君宁:“……”   说好的只要他救人,她什么都答应呢?!   刚才的狗腿殷勤没了,这臭丫头翻脸不认人,之前说的果然都是假的!   苏锦沅跟着进去看了魏婉芸后,见她依旧还昏睡着,脸色却已经不像是之前那么苍白。   萧大夫人和霍柔陪在一旁守着,她和萧老夫人才去了隔壁看谢云宴。   二夫人红着眼:“母亲…”   “小六怎么样?”   一说话,萧二夫人那泪瞬间便又涌了出来,   “阿宴身上几乎没一块好肉,那些人好狠的心肠,他们是想要了阿宴的命。”   那些伤处,那伤痕累累的狰狞,几乎让人崩溃。   萧老夫人眉眼泛着厉色,领着苏锦沅进去时,就见高太医正在替谢云宴处理断腿。   谢云宴身上披着长衫,身前全是渗血的白纱,而没了裤腿遮掩,那被打断后骨节刺出肉外的模样就暴露在几人眼前。   他用力抓着身旁的桌角,忍着疼时指节苍白。   高太医低声道:“六公子,您腿伤虽然处理过,可里面有一节骨刺埋在断骨之中,我得将这骨刺挑出来重新接骨,这样你骨头长好之后才不会影响将来练武。”   “你且忍一忍,若不然我替你用些醉心草……”   “不用!”   醉心草能致人麻木也能止疼,可是却会伤人神智。   谢云宴以前听人说起过自然不愿意用,他只是直接伸手将布巾团起来塞进嘴里,一边喉间沙哑,“取吧。”   高太医见状迟疑了下,只能硬取。   那断骨被人处理过了,可大概是为了瞒着外人手法粗劣,他按着谢云宴大腿开始取骨刺,而当那尖锐刺进腿骨时。   谢云宴牙间瞬间沁血,脸上全是大滴大滴滚落的冷汗,凤眼睁大突出时脖颈上青筋狰狞。   高太医也是见了汗,夹着那骨刺斜取时,鲜血瞬间溅射出来。   “唔!”   骨刺划过断骨经络时,谢云宴喉间低吼,腿上下意识弹起。   “快,按住他!” 第46章 白眼狼   萧老夫人和苏锦沅快步上前,两人一左一右按住谢云宴时,就见他眼中赤红疼的眼球突出,而原本抓着桌角的手改抓住她胳膊时。   苏锦沅只觉得那力道大的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高太医手脚利落的将骨刺取出,谢云宴身上的伤又崩裂开来,浑身上下像是被水泡过一样湿淋淋的。   苏锦沅手上染了血却没退开,只依旧扶着他看着高太医替他接骨。   等将伤处上药,又用板子将腿固定起来。   高太医才松了口气,“好了,没事了。”   “好在六公子的腿之前有人处理过,也没伤到经络,腿骨接好后养上一两个月就能好起来,只是这段时间六公子不要急着下地,一定要将腿骨重新长好才行。”   “我会开些药,六公子按时服用,伤口每隔三日就换一次药,换药的时候要小心一些别碰到了骨头。”   谢云宴虚弱的说不出话来。   萧老夫人忙道:“多谢高太医。”   “我也是领命而行,老夫人不必言谢。”   高太医又替谢云宴将身上崩裂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次,等换好药重新包扎之后,他才朝着两人道,“对了老夫人,三少夫人那边……”   “已经没事了。”萧老夫人说道。   高太医惊愕:“他真保住了三少夫人的孩子?”他对着苏锦沅惊讶,“大少夫人,您是从何处请来的这人,这么年轻医术却这么精绝?”   苏锦沅道:“他是药王谷的人。”   高太医一听药王谷,顿时恍然:“难怪了……”   药王谷是医门圣地,在江湖上传闻已久,只是听闻药王谷绝技不传外人,且谷中之人脾气古怪不与外间来往,所以高太医也只是有所耳闻未曾一见。   如果那个年轻人真是药王谷的人,那有秘术能保住魏婉芸的孩子也不足为奇,而且先前那般毒舌高傲怕被偷学了记忆倒也说得过去。   谢云宴此时已经缓过了劲,听闻魏婉芸的孩子保住了也是高兴。   苏锦沅扶着他靠坐榻边时开口:“高太医,有件事情还想请你帮忙。”   高太医忙道:“大少夫人有何吩咐?”   “你回宫之后,陛下定会询问今日之事,我弟妹腹中的孩子…”   高太医脸色微变:“大少夫人,此事万万不可,三少夫人晕倒时这么多人看着,想要瞒着陛下是瞒不过的。”   苏锦沅笑:“太医误会了,我不是让你瞒着陛下。”   “萧家并非谋逆叛贼,能够有后是好事,就算陛下知道了也只会替萧家觉得高兴。”   高太医微怔:“那大少夫人是想?”   苏锦沅道:“我弟妹腹中的孩子并不是全然无恙,席公子说了,这孩子能不能保得住还得半月之后才能在知道,而且就算能够保住也很难足月生产,将来先天孱弱难恐难享常人之寿。”   “我知道宫中有许多珍贵补物,能滋养母体,所以想请高太医回去时问问陛下,可否让萧家从宫中借取一些补身之物,萧家愿用钱财来换。”   高太医没想到她是说这个,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大少夫人放心,我会将话带到,陛下也定会准允的。”   萧家男丁全死在了临川,之前又无辜蒙冤吃了这么多苦头,如今就剩下魏婉芸腹中这么一根独苗苗。   庆帝就算是顾全着君臣颜面也不会拒绝此事。   高太医留了药方医嘱,陈妈妈就将人送了出去。   等没了外人萧二夫人才忍不住道:“阿沅,你干嘛跟宫中讨要东西?府里还有银钱,缺什么去买就是!”   她怨恨宫中之前冷漠,也觉得庆帝无情,半点不想要他的东西。   谢云宴声音微哑:“大嫂不是在跟陛下要东西,她不过是想要告诉宫中,三嫂腹中的孩子未必能保得住,就算保得住顺利生下来也不一定能养的活,更难以承继将军府衣钵。”   萧二夫人面露不解。   “陛下愿意答应替萧家翻案,是因为大嫂借了戍营的手,拿着大哥他们尸骨为饵让萧家事引了众怒,又釜底抽薪断了豫国公手中捏着的罗瑜和冯奎。”   “陛下迫于无奈,也慑于民心,才不得不重审萧家的案子,可他却保了豫国公。”   只这一点,庆帝就不是偏向萧家的。   谢云宴面露嘲讽,   “帝心凉薄多疑,多年辅佐战功都能视之不见,他未必能容得下萧家留有血脉承继将军府遗志。”   “与其让他多生猜忌,倒不如让他以为萧家这孩子是个病秧子。”   这样他才能够放心替萧家翻案,放心给萧家施恩厚赐,而不至于担心萧家会因临川之事心存怨恨打压萧家。   萧二夫人听懂了谢云宴的意思,顿时骂出声:“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要不是大哥他早就死在了周山行宫……”   “好了。”   萧老夫人说道,“往事不提,这话你以后也别再说了,免得被人抓了把柄。”   萧二夫人气红了眼睛,咬着牙在心里把庆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高太医回宫之后去见了庆帝,将苏锦沅的话带到之后,隔天宫中就送了一大堆珍贵的药材和补身之物过来,而那日宫中罗瑜被打死,冯奎改口,萧家通敌之事昭雪的事情也紧跟着传遍京中。   萧家翻身了。   看着那流水一样的赏赐被送进将军府,原本主审此案的豫国公被陛下冷待,而临川太守江子仓被抓,临川战败之事真相紧随着揭露时。   原本对萧家避之不及的那些人家也都纷纷前来。   萧家在前院设了灵堂,摆着萧缙几人的棺椁。   那些曾经因萧家落魄之人好像完全忘记了之前的冷漠,前来吊唁时个个神情真切满面悲伤,好像跟萧家极为亲近。   萧家众人看着这一幕时只觉得讽刺至极,而听到下人来说齐家的人过来时。   萧二夫人直接道:“把他们赶出去!”   外头齐夫人远远就看到了站在里面的几人,跟泥鳅似的矮身避过了身前的人就闯了过来,“亲家,我带着兰芝过来了,她也是萧家的媳妇。”   “这媳妇哪有不替自家男人守灵的道理?”   齐夫人推了齐兰芝一下。   齐兰芝顶着几人的眼神脸上通红,瑟缩道:“祖母……” 第47章 滚!   “谁是你祖母?”   没等萧老夫人开口,萧二夫人就先冷笑,“齐小姐怕是忘记了,你早就已经拿了放妻书,抬了嫁妆从萧家走了,你可别乱叫人,萧家高攀不起。”   齐兰芝紧咬着嘴唇难堪至极。   齐夫人却是个厚脸皮的,她脸上那日留下的鞭子印都还没好全,说起话来却半点不害臊,   “亲家说的这是什么话,那都是误会,兰芝也是怕萧家有难万一她腹中有子保不住不是,她也是为着阿尧好……”   萧二夫人冷笑:“那她有子吗?”   齐夫人一噎:“那不是以为有吗……”   别说萧二夫人,就连旁边站着的霍柔她们都是忍不住露出嘲讽来,感情齐家是听说了魏婉芸有孕的消息才闹这么一出来,找个这么蹩脚的借口,真当他们都是傻子?   苏锦沅有些皱眉的说道:“萧家今日不愿与人争执,齐小姐和齐夫人还是请回吧,免得让大家难堪。”   齐夫人顿时恼怒,她有些怕萧家的人,却看不上苏锦沅,一个跟人逃婚私奔的贱蹄子哪能上得了台面:“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们走,老太太都还没开口,你个小辈凭什么不让兰芝进去……”   “就凭她是萧家长媳,萧家的事情她自然有资格开口!”   谢云宴坐在轮椅上,褪去少年意气之后凤眸冷漠凉薄,   “萧家不缺孩子,也不缺姓齐的血脉,齐小姐既然拿了放妻书就不再是萧家的人,就算有孩子那也是齐家的,跟我萧家无关。”   “六弟……”   齐兰芝忍不住看他,以往谢云宴待她极为尊敬,也总是笑脸相对,可如今少年开口却格外不留情面,   “我没姐姐,齐小姐这声弟弟还是别叫了。”   “邓叔,送齐家的人出去,别让她们扰了二哥的眼!”   邓广平还记得那天齐家人逼着老夫人放人的情形,齐兰芝撞了脑袋要死要活的非得要离开,如今见着萧家起复又想回来。   他满是不屑的顶着疤脸上前,抓着齐夫人就推攘着两人朝外走。   齐夫人扭头尖声道:“你们萧家不能这样,兰芝是二公子明媒正娶的夫人,那天也是我逼着她走的……”   见萧家人冷漠,她抬眼看见苏锦沅就指着她道,   “你们不能厚此薄彼,兰芝只是胆小才会离开,可却比不上苏锦沅跟人私奔逃婚,你们都能让她回来不计较她跟人苟且,为什么就不能原谅兰芝?”   “至少兰芝清清白白从来没跟别的男人……啊!”   齐夫人话没说完头发就被人从后挠了一把,疼的险些栽倒在地。   一个小姑娘手里还薅着一把头发,俏目瞪圆了:   “你这个老泼妇,你说谁跟人苟且,说谁不清清白白?!”   齐夫人头皮都炸裂的疼,捂着脑袋尖叫着就想上前挠她,而那小姑娘却灵活的朝后退了半步,抬脚就朝着她小腿肚子上踹了一脚,疼的齐夫人直接栽倒在地。   小姑娘掐腰:“我告诉你,我家阿沅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你再敢胡说八道败坏她名声,我打死你!”   齐夫人疼的哎哟出声,齐兰芝也是吓了一跳,“你是什么人,竟敢出手伤人?”   “我是你姑奶奶!”   那小姑娘叉着腰满是凶狠的朝着两人呲了呲牙,可抬头撞上从人群外走进来的白衣青年时,她双手连忙放了下来,原本的凶狠没了。   嘴巴一瘪,眼圈一红,可怜兮兮的踩着小碎步过去,拉着青年的衣袖,   “衡哥哥,他们欺负人。”   “……”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   萧家的人也是一脸:“……”   到底谁欺负谁?   那齐夫人脑门上都快秃了。   苏衡感觉着周围那些古怪至极的目光,有些无奈的伸手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与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动手薅头发,脏。”   小姑娘眼儿溜圆,“可我又打不过……”   薅头发才是制胜绝技,甭管男女,一薅一个准儿。   苏衡轻叹了声,拿着帕子替小姑娘擦了擦手后,才对上齐家人道:“我是阿沅的兄长,刚才听你们辱骂阿沅,齐夫人的教养就是这样,冤枉一个小姑娘清白?”   齐夫人尖声道:“我什么时候冤枉她了,是她跟一个叫陆琢的私奔,逃婚了萧云熙,这事儿满京城都知道……”   “你说的陆琢如今在京兆府大牢,罪名是与人合谋强抢官家女子。”   齐夫人瞪大了眼,就连苏锦沅也是惊愕。   苏衡神色温和:“陆琢不过是个拍花子,知道我妹妹与萧家有婚约在身,绑了她之后想要与我们苏家和将军府换取赎金,是我妹妹机灵自己逃了出来,怎么落到齐夫人嘴里就成了与人私奔了?”   “都说见微知著,人同彼心。”   “齐夫人当年与齐大人的婚事虽然不甚光彩,抢了你妹妹婚约逼得亲妹上吊,你母亲以死相挟才逼的齐家迎你入门,可你也不该以己度人信口污蔑我妹妹。”   齐兰芝怒道:“你胡说什么,你别污蔑我娘!”   苏衡温柔浅笑:“我可不是齐夫人信口雌黄,齐小姐若不信,不如问问齐夫人她和齐家这婚事是怎么来的?”   “说起来你母亲还得谢谢你,要不是当年她怀上你的时候那么及时,她也未必能进得了齐家大门。”   齐夫人脸色猛的煞白,撞上齐兰芝不敢置信的目光时,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   不可能的……   这些事情怎么可能被人知道?   齐家当年早就已经遮掩下来,她母亲和妹妹也走了这么多年了,连她自己都快要忘记的事情,这人怎么会知道!   苏衡站在那里时就让人想到君子如玉四个字,明明笑容温和,可齐夫人却在发抖:   “齐小姐若不信,我倒是不介意与你说说,齐夫人当年本与其他人有婚约,却看上了跟妹妹有婚约的齐大人,她……”   “你别说了!”   齐夫人顾不得头皮生疼,猛的尖叫了一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娘……”   “走!赶紧走!”   齐夫人一把抓着齐兰芝转身就想跑,萧老夫人却是断喝出声:“广平!”   邓广平一把将人抓了回来,萧老夫人大步上前,一巴掌落在齐夫人脸上,“这一巴掌是扇你信口雌黄污蔑我萧家的姑娘。”   她再反手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扇你侮辱了阿尧和萧家!”   “萧家不欢迎齐家的人,从此之后齐家要再敢踏足萧家半步,我打断你们的腿,要是再有下一次让我听到你们污蔑阿沅,我掀了你们齐家的房梁顶!” 第48章 离开萧家   “滚!”萧老夫人断喝出声。   萧二夫人和霍柔也都是上前半步隐隐将苏锦沅护在中间,萧二夫人瞪眼:“还不快滚?是想要我让人把你们扔出去?!”   齐夫人脸上肿胀羞愤,齐兰芝也难堪的满脸煞白。   对着周围人指指点点,齐夫人尖声道:“你们萧家欺人太甚……”   “唰——”   萧老夫人一扬手,露出腕间缠着的软鞭。   齐夫人顿时就想起上次被抽的满脸是血的样子,整个人一哆嗦,连忙拉着齐兰芝就满是狼狈的逃出了萧家。   霍柔朝着她们的背影“呸”了一声:   “什么东西!”   周围的人都是一时无言,而萧老夫人将衣袖拉下来遮住了鞭子之后,才整了整脸色朝着周围道:“府中进了恶人,辱及家中孩子,让诸位看笑话了。”   那些前来吊唁的人也算是看出萧家彪悍,而且萧家对于这位据说是逃婚的长媳也极为看重。   他们都是纷纷摆手指责齐家不懂规矩,对着苏锦沅时却少了散漫多了几分在意。   萧二夫人和霍柔带着人继续守在灵堂,萧老夫人和谢云宴却是和苏锦沅一起,领着苏衡二人去了后间。   等没了外人,跟着苏衡来的那小姑娘就朝着苏锦沅扑了过来:“阿沅,你吓死我了。”   苏锦沅被她抱着时只觉得手心微抖:“茵茵,你怎么来京城了?”   汪茵是她幼时最好的朋友,父亲还没去之前,她一直住在泾川,后来父亲走了之后她投奔叔父才来了京城。   汪茵的父亲是泾川太守,而她来了京城之后两人的书信也从未断过。   上一世她跟陆琢私奔去了衢安之后,所有人都视她为耻,唯独汪茵依旧如初。   她劝过她回头,只是那时候的她已经没了回头路可走。   汪茵是唯一一个从来没嫌弃过她的人,也帮过她无数次,只是后来汪父牵扯进夺嫡之中被人所害,汪茵也跟着遇难。   只她记得上一世汪茵和苏衡虽然认识却并不相熟,可今日怎么会和苏衡一起来萧家?   “大哥,你和茵茵…”   苏衡瞧了小姑娘一眼:“我之前替你去临州说服冯奎时,那边押送的人看守极严,是后来途径泾川,茵茵帮忙才让我混进了看押的囚车那边。”   “我本来早几日就该回京,只是念及你和陆琢的事情所以带着茵茵去了一趟衢安,却没想到你这么大的胆子,居然哄着老夫人她们一起去闯宫门。”   苏衡神色严肃了几分。   汪茵也是抱着她的手说道:“你知不知道我跟衡哥听到你们去闯宫门的时候都快吓死了,快马加鞭的就往京城赶,好在你没事…”   说话间她用力戳着苏锦沅的脑门,   “你个骗子,你不是跟衡哥说你只是想要冯奎改口,等他回来之后再做打算?这就是你的打算?嗯?你怎么就这么能耐?”   苏锦沅对着两人目光一时有些心虚。   她知道苏衡厉害,而且也信任他才让他去跑这一趟,可同样她也不想拖累苏衡。   如果他留在京城,萧家去闯宫门时苏衡必定会跟着一起去,所以她才骗了苏衡只说有别的打算。   谢云宴见她被戳的脑门泛红,突然一伸手将人拉了过来。   汪茵一指头落空之后愣了下,而苏锦沅也是微愕。   谢云宴松开手后淡声道:“这件事情和嫂嫂无关,是萧家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京中情况瞬息万变,临川的事情多拖一日就对萧家不利一日,若不借着义父他们回城之日尸骨为饵,萧家之事引不起众怒,也惊动不了宫中逼着他们公审。”   “嫂嫂只是想要保住萧家,也不想牵累苏公子。”   苏锦沅听着少年替她说话,忍不住眉眼微弯。   萧老夫人也是说道:“此次萧家的事情多亏苏公子帮忙。”   苏衡目光在谢云宴身上顿了顿后,才移了开来:“老夫人言重了,阿沅是我妹妹,我自然是要帮她的,况且若无老夫人决断,萧家之事也未必能成。”   “还是要谢的。”萧老夫人却道。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不管苏衡为着什么替他们跑了这一趟,这恩情他们都该记的。   萧老夫人和谢云宴待了一会儿,见苏衡像是有话要跟苏锦沅单独说,就先行和谢云宴去前院。   谢云宴走了一段却突然找了个借口中途折了回来,让人推着他绕到了花厅后面,轮椅停在隔墙的廊下时,就听到里面传出几人的声音。   “大哥,你们真把陆琢送去京兆府了?”   “送了。”   苏衡坐在一旁还没说话,汪茵就先开口,   “你都不知道,我跟衡哥找到那陆琢的时候那王八蛋在干什么,他居然哄着一个富家夫人跟他私会,说的那甜言蜜语就跟背过书似的,一套一套的。”   “你好歹是跟他一起离开京城的,可在衢安失踪这么久,他居然从来没找过你,我跟衡哥找过去的时候他还假装不知道,说你早跟别人跑了……”   那个陆琢说话时格外恶心,那些诋毁苏锦沅的话她都说不出来。   苏衡这么温润如玉的一个人,听着那些污言秽语都忍不住动手打了人。   事后直接把陆琢扔到了那夫人家中,几句话就挑拨的那家人将陆琢打的头破血流,不仅割了舌头还踹断了命根子。   苏衡看着苏锦沅时有些嫌弃:“所以你当初到底怎么看上这么个东西?”   苏锦沅:“……大概瞎了眼。”   苏衡:“那瞎的挺厉害。”   苏锦沅:“……”   汪茵瞧见她嘴角直抽的模样噗哧笑出声,坐在她身旁笑道:   “以前瞎了眼不要紧,现在不瞎就成了,那个陆琢收了你婶婶的银子和珠宝,那上面有些刻着官家的私印。”   “衡哥只说那东西是他跟苏家勒索来的,割了舌头将人送进了京兆府大牢,他也说不出你半句不好。”   “只是阿沅,眼下萧家的事情已经了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萧家?”   谢云宴原本打算离开的动作猛的一僵,脸色突然沉了下来,豁然回头时凤眸里有瞬间的慌乱。   【作者有话说】   谢谢小可爱们的打赏和鼓励,如果小可爱们喜欢这本书,记得留个好评多多留言,爱你们~ 第49章 我不走   一墙之隔的苏锦沅也愣住:“离开?”   “怎么,你还真打算一直留在萧家?”   苏衡平日里说话带笑瞧着温润,可眉眼冷肃下来时却多添一丝冷情,   “萧云熙已死,你们的婚约也已经作废了。”   “你之前说你逃婚萧家对不起他们心中有愧,想和他们同甘共苦我能理解,可如今你已经替他们破局解困,也算得上是抵了之前恩怨。”   “萧家接下来就算再无之前荣光,宫中也必定恩赏,他们也不需要你再替他们做什么,你还留在萧家干什么,难道真打算替萧云熙守一辈子的寡?”   苏锦沅张了张嘴:“我……”   汪茵也是劝说:“阿沅,我知道你重情义,可是你还这么年轻,就算之前对不起萧家,可做了这么多也足够了,你总不能一直留在萧家当那劳什子的萧家长媳。”   谢云宴紧紧握着拳心,原本想听苏锦沅怎么回答,可却突然生出怯意来,他慌忙转身朝着身后的人看了一眼,示意他推着自己离开。   可没想到还没等他动作,隔壁就传来苏锦沅的声音。   “当萧家长媳也没什么不好的。”   汪茵着急,“你胡说什么,萧云熙都死了……”   苏锦沅见她炸毛忙压着她,“我知道他没了,也知道萧家如今是什么模样,可我还是想要留在这里,我喜欢萧家,也喜欢萧家所有人,我不想走。”   苏衡沉着眼看着她。   苏锦沅说道:“大哥,你该知道我这次回来之后伤了婶婶又逼着叔父给了银子,那般顶撞之后叔父难以待我如从前。”   “有我在……”   “可你终究是要成亲,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人,不可能护着我一辈子的。”   苏锦沅对着苏衡时没遮掩心里所想,“而且大哥,我对婶婶是有怨的,陆琢虽然进了大牢,也为他所做付出了代价,可不代表这件事情我就能忘记。”   她忘不了上一世经历的那些痛苦,也忘不了自己为着陆琢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有余氏曾经对她所做过的那些事情。   “我不报复婶婶已经是我最大的宽容,要我回去跟她共处一室同住一个屋檐下,我怕我会忍不住对她下手。”   “大哥,我不是好人的。”   汪茵沉默下来,原本到了嘴边想劝的话说出来,而苏衡嘴唇动了动,“我可以在外面另置宅院,将大伯留下的东西交还给你,让你当家做主。”   苏锦沅却是拒绝:“一个人住在外面孤零零的有什么好?”   “我喜欢萧家,祖母待我极好,几个妯娌和谐,弟妹敬爱,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十分慈爱,在这里我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家一样,像是父亲还在,有人会毫无理由的护着我也信着我。”   “我不想去赌我以后还会再遇到这么好的地方,也不想离开萧家之后再去将就着世人眼光嫁人生子。”   “留在这里,守着萧家,这本来就该是我原本该有的人生。”   “我现在只是让一切回到正道上,能够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苏衡静静看着苏锦沅,原本那个只及他肩高,被欺负了会委屈,被骂了会红着眼睛掉眼泪的小姑娘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样,隐隐透出一股陌生感来。   苏衡沉着眼:“你真决定了?”   苏锦沅嗯了声:“决定了。”   苏衡对着她满是笃定的眼神,突然就不想再劝,有些事情旁人是劝不了的。   他伸手就揉了她脑袋一下:“既然想留下,那就留下吧,只不过你要记住你还有我这个哥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都是你的退路。”   “要是什么时候你想走了,就来找我,大哥带你回家。”   苏锦沅听得心中温暖,露齿而笑:“好!”   “还有我还有我!”   汪茵也是凑上前,“我跟你说阿沅,你可要记得我也是你退路的,我爹爹再过两个月就要调回京城了,到时候我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萧家要是对你不好你就来找我,让我爹爹收了你当女儿,反正我娘可喜欢你了。”   苏锦沅惊喜:“汪伯父要调任回京了?”   汪茵点头:“是啊,调令都已经下来了,两个月后回京赴任担卫尉之责。”   “以后我也会一直留在京中了,所以你要是再有什么事情却不告诉我,我可就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苏锦沅闻言格外惊讶,汪茵的父亲汪光中调任回京不算奇怪,可是居然能担九卿之一,一跃成为掌管执金吾的卫尉,这跨度也未免跳的惊人了些。   难道汪家现在已经掺和进了夺嫡之事?   苏锦沅压下心头怀疑,轻哄道:“好,不瞒你。”   苏锦沅还要跟着萧家晚辈一起守灵,苏衡跟汪茵也没待多久,等离开时苏锦沅亲自送他们出府。   等二人离开后,苏锦沅转身想要回府中时,门房的人却是说道:“大少夫人,那边停了辆马车,里头的人一直偷偷摸摸的朝着咱们这边瞧。”   苏锦沅疑惑朝着街角看去,冷不丁的就撞上了熟悉的面容。   苏万全怎么都没想到苏锦沅会突然朝这边看,他满是慌乱的一把松开马车帘子就躲在了车里。   “大少夫人,要不要我去把人抓过来?他偷偷摸摸的待那儿看了半天了,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苏锦沅愣了一瞬才神色平静道:“不用了,不认识的人不必理会。”   苏万全躲在马车里时还想着苏锦沅要是过来的话,他该怎么说话,是要先教训她一顿等她服软之后再好好劝她回去,可谁知道躲了半天都不见外面有声音。   等他偷偷掀开马车帘子朝萧家看去时,就见到苏锦沅转身进府的背影。   苏万全神情僵住。   “老爷,咱们要进萧家吗?”   赶车的苏家下人有些胆怯,他刚才可亲眼看到齐家那些人是怎么被撵出来的,那齐夫人脸肿的跟猪头似的。   他们现在过去萧家不会也动手吧?   “大公子和汪小姐都走了,要不先回去问问大公子再说?” 第50章 恼羞成怒   苏万全看着人高马大的萧家门房也是心怯,迟疑了下才让人驾车朝着苏衡他们追去。   苏衡跟汪茵正低声说着话,马车很快就追上了两人。   苏衡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苏万全,不由惊讶:“父亲?你怎么在这儿?”   苏万全说道:“你怎么没把阿沅带出来?”   苏衡瞧了眼周围人来人往,领着汪茵上了马车之后才道:“阿沅喜欢萧家,不想走。”   “她喜欢萧家?她有什么好喜欢?”   “萧家如今就算平反了那男丁都已经死绝了,萧云熙跟她的婚事也不成了,她一个姑娘家难不成还想待在萧家守寡?”   苏万全顿时恼怒,   “我是让你去把你妹妹带回来的,你怎么还纵着她。”   “先前让你去劝她,你说你有要事要出京没拦着她去宫门,如今她命大活下来怎么还能叫她留在萧家?”   汪茵很是不喜欢苏万全说话的口气,忍不住道:“阿沅不留在萧家去哪儿,难不成还回苏家?”   “我是她叔父,她当然该回苏家……”   汪茵顿时嗤笑:“回去后再让你妻子女儿朝死里欺负,还是再等着她们回头找个俊俏男人来引着她私奔?”   “你!!”   苏万全脸都青了。   苏衡没想着小丫头嘴巴挺厉害,见苏万全大怒的模样,看了汪茵一眼让她别再开口,而他自己却是说道:   “萧家是阿沅的婆家,她跟萧云熙也是定了婚书的,萧家上下待阿沅都很好,她自己也喜欢萧家,留在那里没什么不好。”   “你懂什么!”   苏万全脸上难看,“她和萧云熙又没行婚嫁大礼,那婚书是能作废的,再说你以为死了男人的寡妇那么好当吗。”   “她才十五岁,难道要把一辈子都葬送在了萧家不成?”   这么大的姑娘,她还能重新说亲再行婚嫁,就算京中名声不好也能寻个京外的人家,总好过给个死人守一辈子。   苏万全抓着苏衡的手沉声道,   “阿沅最听你的话了,你赶紧回去把她带回来,我苏家的女儿怎么能给个死人守寡,让她回来不准留在萧家丢人现眼……”   “阿沅哪里丢人现眼了?”   苏衡神色冷淡下来,“她替亡夫守节是重情重义,和萧家同赴生死那是坚毅善良,怎么落到父亲眼里就成了丢人现眼了?而且父亲说你不准,你拿什么不准?”   “我是他叔父,她得听我的……”   “可你尽到了叔父的责任吗?”   苏衡一句话就让苏万全僵住,   “母亲害阿沅的事情你知道吧,阿月欺负阿沅多年你也不是不知情,可你从来不管不问只想着大事化小,次次都纵容着她们才会养大了她们的胆子,酿成今日之祸。”   余氏和苏心月的胆子其实并不大,如果早在她们第一次生了歹心苏万全就严厉教训。   她们哪来的胆子敢觊觎阿沅的婚事,甚至弄出一个陆琢来。   “陆琢的事是母亲和阿月弄出来的,阿沅要是回了苏家,你打算怎么处置母亲她们?”   “我……”苏万全僵住。   苏衡面色冷漠:“父亲该不会告诉我,你就打算这么不了了之?”   “还是你觉得她们做了那么多错事险些害了阿沅一生,你把阿沅接回去后,还能让阿沅跟她们相安无事的同处在一个屋檐之下?”   苏万全张了张嘴:“可这事情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我已经教训她们了,也罚了她们禁足,再说陆琢都已经被你送去了京兆府衙,阿沅她不是也没事?”   “她没事那是她命大!”   苏衡忍不住就生出一股怒气,“父亲说的轻巧,要是有人这么对待阿月,父亲能原谅他吗?能在事后坦然的说一句过去了就过去了?”   苏万全语噎,他说不出来这话,只能强声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苏衡不想跟他敷衍,冷声道,   “是因为阿月是你的亲女儿,阿沅不是,还是因为你觉得你能庇护阿沅这么年将她养大她就该感恩,不该也不能跟母亲她们计较这些事情,否则就是不识好歹?”   他挣开被苏万全抓着的手,说话一针见血,   “因为阿沅不是你的女儿,所以你觉得她就该忍着让着,觉得她受了委屈也不是什么大事。”   “因为你养着她对她有恩,你觉得她毁了名节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嫁出京城不牵累苏家上下就跟父亲无关。”   苏衡直白的话就跟刀子似的,掀开苏万全所有的虚伪,   “父亲,你想让阿沅离开萧家,到底是因为你不忍见她年纪轻轻就替萧云熙守寡,还是你惧怕她一直留在萧家,只要有人看到她就会想起她和陆琢的事情,想起她大婚当日与人私奔。”   “你怕她连累了苏家名声,更怕她继续留在萧家被萧家追究陆琢的事情,有朝一日会让人知道你纵容妻子陷害侄女强夺侄女婚事,毁了父亲的官声?”   苏万全被戳破了心思,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对着出言不逊的苏衡挥手就打了过去。   苏衡却只是朝后退了一些就避了开来:“父亲恼羞成怒了?”   “你……你这个孽障!我是你爹!”   苏万全喘着粗气。   苏衡眉眼清冷:“就是因为你是我爹,动手害阿沅的是我母亲和妹妹,我才没有将你们一并送去京兆府大牢,否则父亲以为你们能够逃得过去?”   “父亲若想安生,就别再去打扰阿沅,安安静静的只当她早就嫁了出去,否则徒惹祸端别怪儿子没提醒你。”   他说完之后也不想再跟苏万全继续下去,只是拉着汪茵下了马车,   “我还要回国子监销假,就不送父亲回府了,父亲慢走。”   苏万全见他行了个礼后,直接带着汪茵转身就走了,起身想要骂人时险些气了个仰倒。   不孝子!!   这个不孝子!!   苏衡听着身后苏家下人扶着苏万全时有些惊慌的声音时,脚下停了一瞬却没回头,反而继续离开,而汪茵跟在他身旁跟个小尾巴似的,瞧着他时目光熠熠。   苏衡走了一段只觉得身边目光灼人,忍不住扭头:“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汪茵眼眸发亮:“衡哥,你好厉害。”   苏衡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说什么厉害,有些无奈,“我这叫不孝,不叫厉害。”   他对于父母下不了狠手,可又怨怪他们伤害苏锦沅,自责没护好这个妹妹。   他这么对苏万全放在旁人眼里就是不孝,要是苏万全心狠一些告上国子监,一个孝字就能毁了他前程。   “别跟着我学。”   苏衡拍了拍汪茵的脑袋,“走吧,我先送你回你外祖母家,再回国子监。”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五一快乐~ 第51章 虚伪   镇国将军府这边,苏锦沅送走了堂兄之后就回了院中,跟谢云宴他们一起守着灵堂。   等着天色渐黑下来,送走了前来吊唁的人后。   苏锦沅才扶着有些疲惫的老夫人回了锦堂院。   “灵堂那边都安排妥当了吗?”老夫人问苏锦沅。   苏锦沅扶着人坐下:“我已经吩咐了邓管家,让他带着护院守着父亲他们灵柩,晚些时候我也会去灵堂那边守着。”   “府前官差虽然退了,可宫里的态度明明白白,眼下这个节骨眼连陛下都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更不会有人会蠢的来府里造次,祖母放心。”   老夫人闻言眉眼微软,“我对你没什么不放心的。”   眼前这女孩儿她曾见过无数次,却从没看出来她有这般胆量和魄力。   要是没有苏锦沅出谋划策百般周全,萧家没这么快脱困,谢云宴没这么快出来,庆帝更不可能让建安侯插手临川的事情让萧缙他们有机会昭雪,不必蒙受不白之冤。   老夫人低声道:“只是辛苦了你了。”   短短几日,她就瘦了一大圈,本就巴掌大的小脸都见了尖儿。   苏锦沅浅笑:“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我也不苦。”   她伸手将榻边的引枕放在老夫人身后,让她靠着舒服一些,这才又取了汤药给她,“前两天您淋了大雨又见风寒,席君宁说让您安心养着。”   “您别操心府中的事情,万事有我,要是真有什么难以决断的事情我再来请祖母再出马。”   谢云宴坐在一旁也是说道:“嫂嫂说得对,您要好好养着身子,萧家还得要您坐镇。”   萧老夫人看了眼谢云宴:“你别光说我,你自己也要顾着伤势。”   “你腿骨还得些时日才能养好,身上的伤既要好也别好的太快。”   养伤是为了不让谢云宴落下病根,可不能好的太快则是免得庆帝出尔反尔再拿谢云宴开刀,而且他伤的越“重”,外面的人才会越偏向萧家。   萧家越惨,庆帝也才会越厚待。   谢云宴当然也懂这道理:“祖母放心,我知道的。”   苏锦沅坐在一旁将手捂递给谢云宴让他放在膝上,“虽说天暖了,可雨天阴湿,别着了寒气。”   谢云宴接过后她才继续,   “宫中传了消息出来,太史令看了日子,定在三日后替父亲他们出丧,陛下吩咐了恭王亲自操持丧礼仪制,也亲笔写了奠文送父亲他们下葬。”   谢云宴闻言冷嘲:“他对萧家可真是厚待。”   恭王是庆帝的亲叔叔,地位尊贵身份极高,让他亲自来送萧缙他们出丧下葬可谓是对萧家极为看重,可这份看重却是萧家女眷拿命博来的。   萧老夫人倒是平静:“他愿意写就写吧。”   不过是想要撇清干系,显示他英明重情罢了,一纸祭文能代表什么。   萧家不会忘记之前经历的绝境,也不会忘记庆帝想置萧家于死地的凉薄,别说是一纸祭文,就是他亲自送葬也不过是虚情假意,他愿意写就写。   “临川那边如何了?”萧老夫人问道。   苏锦沅开口:“行事之前我就已经让项叔带着人快马加鞭前往临川,这个时候应该快要到了。”   当时不知道闯宫结果到底如何,也不知道能不能替萧家换回一条生路。   帝心难测,万一庆帝心狠索性以犯上罪名拿了他们也未必不可能。   所以苏锦沅在跟老夫人说好闯宫的事情之前,就已经安排人带着银钱护送萧云萱出京,一方面是将她藏在离京有些距离的隐蔽之地以防万一,另外一方面就是让项雷先行带人前往临川。   如果事败,会有人送萧云萱去到黑云寨护住萧家唯一的血脉。   而若事成,萧云萱再回京城,而项雷他们也能先一步到达临川将江子仓“保护”起来。   苏锦沅眸色冷沉:“临川战事绝非江子仓一人可行,而且想要引敌入关避开驻军围困临州城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做到的,我已经交代过了项叔,让他无论如何保住江子仓的命。”   只有江子仓才清楚这事幕后之人。   谢云宴闻言却是说道:“恐怕来不及了。”   苏锦沅看他,谢云宴脸色阴沉:“今天建安侯过府吊唁时告诉我,早在数日前大哥他们尸骨回京之时,江子仓就前后脚的回京。”   “他回京了?”   “没有,他走到长泰府时就失踪了,跟他随行的护卫已经被人找到,可却丝毫没有江子仓的下落。”   江子仓最初回京的目的和冯奎他们一样,是为着指证萧家而来,可谁想到事出有变。   他们闯了宫门,冯奎改了口,那冒充叛军的人把江子仓给卖了之后,整个临川战败的事情和萧家众人的死就全部变了味道。   江子仓又怎么还能走得到京城?   “建安侯说他已经派人去找了,可他估计江子仓已经被人灭了口,让我们别报太大的希望。”   苏锦沅闻言忍不住捏了捏拳心,脸色难看。   萧老夫人哪怕早就有所准备想要找到证据查清主谋没那么容易,可听到江子仓居然没了,依旧心中憋闷至极。   谢云宴神色平静:“不过没了江子仓还有别人,就像是嫂嫂说的,临川的事情江子仓一个人做不到,不管引敌入关还是后来陷害大哥他们,他总有同谋。”   “死一个江子仓,还有别的人,我就不信大哥他们守城多时当时战况和临州城处境没人知道。”   朝臣也好,百姓也罢,除非整个临州城内全部死绝,否则总有那么一两个知情的人,谢云宴已经传信给了项雷,让他想办法去找到那些人。   只要找到那些人,同样能够证明萧家无辜,至于谋害萧家的罪魁,他总有办法能够将人挖出来。   老夫人年事已高,又接连经历诸多事情,哪怕习武身子却依旧不如年轻人那般扛得住。   见她神情疲惫,苏锦沅就扶着她早早歇下,交代了陈妈妈好生照顾之后,她才推着谢云宴朝外走。   少年眉眼冷厉,微抿着薄唇时侧脸染着寒霜。   苏锦沅说道:“你也别太操心临川的事情,有项叔他们在不会出差错的,你伤还没好要好好养着。” 第52章 示弱   谢云宴说道:“我伤不碍事。”   苏锦沅皱眉,她亲眼看到过谢云宴身上伤势,也看到那血肉模糊下骨头都露出来的惨状,她哪能不清楚谢云宴到底有事没事。   苏锦沅脸色微沉:“你别仗着年轻就不把你身上的伤当回事,萧家如今只剩下你了,婉芸腹中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将来都还要你来撑起萧家门庭。”   “你要是倒下了,萧家怎么办?”   谢云宴抬眼时声音轻缓:“不是还有嫂嫂。”   苏锦沅顿时瞪他:“我是个姑娘家,你难道还想让我撑着萧家一辈子不成?”   谢云宴将来可是杀伐决绝的权臣,是领兵围了皇城弄死了无数人的厉害角色。   她还想着萧家安稳下来之后,她也能够跟着抱抱大腿也能安安稳稳的过些富贵日子。   可这厮居然想着让她一个女子来撑门庭?   苏锦沅停下来绕到他面前,“六弟,你当初可是答应过我的,说你会回来让萧家起复,祖母也说了将来你会护着我们,你别想着偷懒。”   谢云宴原本还有些古怪的阴沉,可听着苏锦沅的话后凤眸微怔:“护着你们?”   “那不然呢?我,祖母,小七,还有母亲和婉芸她们,你难道还想要甩掉了我们不成?我没那本事也扛不起萧家的,所以你赶紧好起来。”   苏锦沅说话时想到了什么,将萧老夫人当初给她的令牌递给了谢云宴,   “对了,这个给你。”   那令牌被她收的极好,这会儿给谢云宴时也没半点迟疑,   “之前你在狱中,祖母为了方便让我调动萧家人手就将这个给了我,如今你回来了这东西你就收着,祖母说了,有这个便等于是萧家家主,所有人都得听从。”   谢云宴看着她,突然就笑了。   “你笑什么?”   “没什么。”谢云宴噙着笑,“这东西你先收着。”   苏锦沅却是直接拒绝,这东西本就该是谢云宴的,而且她也怀疑上一世萧家被抄家之后,谢云宴之所以能够再崛起,就是因为拿着这东西去借了黑云寨的兵力。   她可不敢拿着这么贵重的东西,怕烫手,   “这本来就该给你,现在你回来了也该你自己收着。”   谢云宴却没接,“可嫂嫂不是说让我好好养伤?”   “这跟养伤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少年眉眼飞扬,“临川的事情未了,京中也依旧危机四伏,我如今重伤在身又断了一条腿,府里上上下下还得嫂嫂帮忙,这令牌放在你那儿也一样。”   “可是……”   苏锦沅皱眉刚想说话,谢云宴就垂了眉眼生出些自暴自弃的戾气,   “我如今这个样子,就算有心掌管萧家也无能为力,嫂嫂不愿收着这个,是嫌弃我这个瘸子拖累,还是打算离开萧家?”   “当然不是!”   苏锦沅忙摇头,她没打算离开,而且谢云宴也不会一直瘸着。   她可还清楚记得他打马入京杀冷厉狠辣的模样,那般人怎么会就此废了?   “那就行了。”   谢云宴戾气散去了些,“这令牌嫂嫂先替我收着,等我腿好了之后,你再给我。”   苏锦沅拿着那令牌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可还没等她再推拒,那边谢云宴就突然苍白着脸朝着轮椅上一靠,神色萎靡下来不说,更像是吃痛似的低哼了一声。   苏锦沅也顾不得要给东西,连忙急声道,“怎么了?”   “疼。”   谢云宴耸拉着眼,长睫微颤时脸色苍白。   苏锦沅瞬时就想起那天她躲在木板下面对着他血淋淋的模样,她连忙蹲着身子:“哪儿疼?是碰着腿了,还是身上的伤口疼?你今天在灵堂来回折腾,是不是伤口又裂了?”   她低头就去看谢云宴的腿,又细看他身上,那深紫色锦衫之下怎么看着都像是渗血。   “我都跟你说了让你好好躺着休息,你非得出来,守灵的事情有我们就行了,那些吊唁的也没安好心,你干嘛费工夫应付他们……”   苏锦沅絮絮叨叨,而谢云宴微垂着眼帘时藏着一抹不甚明显的笑意。   见少年冷白肌肤上几乎不见血色,低头时露出头顶的发漩。   苏锦沅推着他道,“我让人去找高太医。”   席君宁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而且他跟谢云宴不对付,两人也不知道怎么的一见面就跟乌眼鸡似的,她也没想着让席君宁替谢云宴看伤,怕他一针扎死了谢云宴。   “不用。”谢云宴连忙拉着她。   苏锦沅却不容置疑:“不用什么不用,刚还叫疼现在说不用,你这命不想要了?”   “嫂嫂……”   “闭嘴!”   苏锦沅个子娇小却格外凶悍,“我送你回去,春回,去请高太医。”   春回是谢云宴贴身伺候的人,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夏生。   两人都是萧家的家生子,打小跟谢云宴一起长大,闯宫那日夏生受了重伤还在养着,而春回则跟在谢云宴身边伺候着。   见苏锦沅吩咐,他忍不住看了自家公子一眼。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   苏锦沅训道,“你家公子不要命了,你也由着他?”   谢云宴听着这话有些无奈,朝着春回看了一眼。   春回这才点头:“是,大少夫人。”   苏锦沅推着谢云宴回了竹韵轩,高太医来了之后,本只是想要逗逗苏锦沅的谢云宴见着隔了屏风守在外面的纤细身影,听她跟高太医说着他情况。   他不得不在被高太医扒光衣裳之前,用内力震裂了些身前的伤,让血迹迸溅时自己看起来狼狈些。   “公子!”   春回见状就想开口。   谢云宴抬头扫了他一眼,目光泛着寒意。   春回瞬间噤声。   收回目光时,谢云宴朝着床上一靠,本就苍白的脸上倒是看不出来半点伪装的样子,不仅糊弄过了苏锦沅,就连高太医也被成功糊弄了过去。   后果就是被灌了三大碗的汤药,苦的舌头都没了知觉。   “我怀疑高太医跟我有仇。”   谢云宴嘀咕,这药怕不是打翻了黄莲罐子。   苏锦沅见他皱着眉峰俊脸都扭曲了,忍不住笑,“谁让你不听他医嘱?”   取了旁边的蜜饯递给谢云宴,见他佯装嫌弃,可等含进嘴里却眉眼舒展的样子。   苏锦沅只假装没看到他又偷摸着拿了一颗,   “你这么不听话的病人,他没扎你几针已经不错了。” 第53章 送葬   谢云宴凤眼微垂时显得有那么几分可怜巴巴。   苏锦沅止不住的弯了眉眼,“高太医说了,你这伤得卧床静养。”   “这几天灵堂你就别去了,我会带着阿柔和小七守着父亲他们,高太医明天再过来看你,你也得守着他的医嘱别再乱折腾,否则这伤势反反复复会累及根本。”   “你身上伤势本就不轻,要是真留下隐患伤了底子,以后再想养好就没那么容易了。”   苏锦沅说完有些不放心的朝着一旁叮嘱,   “春回,你要盯着你主子一些。”   “汤药记得每天都得喝,一碗不能少,还有出殡之前不准他再去前院,也交代府中的人不准来扰了六公子养伤。”   春回刚才亲眼瞧见自家公子震裂伤口的样子,也发现大少夫人才是如今府中说了算的那个。   他偷瞧了谢云宴一眼,低着头应声,“是,大少夫人。”   谢云宴有些后悔逗她了,才刚灌了三大碗汤药下去,往后日日都得喝着。   那高太医是个碎嘴的,刚才都差点将他耳朵念起了茧子,要真两天来一趟他怕是能被念叨死,“嫂嫂,宫中还有人盯着,我也得装着伤重难愈,高进宝来的频繁不是好事。”   苏锦沅却不以为然:“他来才能显得你伤重……”   “可他毕竟是陛下的人,也不会为着萧家遮掩,咱们还在查临川的事情,有些东西不宜让外人知道,要是高进宝每天过来难免会撞见一些不该撞见的,到时候陛下若起猜疑不是好事。”   谢云宴见苏锦沅面露迟疑,继续劝着,   “我只是不小心才碰到伤口,之后一定好好养伤,至于高进宝那边让他隔几日来一趟就行了,免得多生事端。”   苏锦沅也知道庆帝对萧家并没完全放心,而且眼下萧家虽然博得生路,可谋害萧家之人却还没查清楚落罪。   萧家并不算安全,这个时候萧家后院进的人越少越好。   谢云宴见她总算没再执着让高太医过来,答应隔几日再让他看伤,松了口气的同时连忙转了话题:“对了嫂嫂,齐盛这几天来过吗?”   苏锦沅摇头:“没有,说起来也是奇怪了,他这次帮了咱们大忙,这个时候不是该来索取报酬吗,怎么反倒是安静下来了?”   “他估计也还没反应过来。”   见苏锦沅不解,谢云宴笑,“你之前去找他时,他想着的也是借着萧家拉拢一批人而已,定然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快动手,而且还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陛下那人心眼小的很,端王胆子更小,齐盛也是担心这会儿来萧家会被庆帝怀疑。”   闯宫那天的事情太巧,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罗瑜是被人算计了,可想要算计这么多绝非萧家一人之力就能做到,萧家不过是破釜沉舟,其中若是没人帮忙也做不到那一步。   端王府这些年本就过的小心翼翼的,这个时候齐盛得防着萧家这事儿被栽在他头上去,估计没个一段时间他是不会在明面上跟萧家往来。   苏锦沅挑挑眉:“说起这个,你那天在牢中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你借着罗瑜的事情提醒我也就算了,还说的那么隐晦,要是我没发现怎么办?”   到现在想起来她还满心的后怕,要是她大意一些,或者根本就没追问罗瑜的事情,没想到端王身上,那岂不是完了?   谢云宴说道:“我要是说的直白,找上齐盛的就不是嫂嫂,而是豫国公了。”   “可是……”   苏锦沅想说那也太冒险了些。   谢云宴就已经先开口:“我没跟你直言,既是为了防备豫国公和杨宏,也同样是想要知道你有没有能力让萧家脱困。”   “要是没有,就算我将齐盛告诉你,你也未必能劝服他帮萧家,反倒会给萧家惹来祸事。”   齐盛那人重权重利,如果苏锦沅连他的示意都察觉不出来,那她也没有那能力去说服齐盛。   就算将端王府的事情告诉了她,她找到了齐盛,也只有可能让萧家成为齐盛讨好庆帝的棋子,让萧家本就艰难的情况雪上加霜。   “嫂嫂若能察觉到我的提醒,就说明你足够聪慧,而你若能因此明白我话中之意,至少代表能有一半的几率说服齐盛帮助萧家。”   而她也的确说服了齐盛,甚至做的远比他之前所想的好要更好,不是吗?   少年嘴角轻勾,宛如拨云见月,黑眸浓艳如墨。   苏锦沅还没见过他这般笑过,冶艳俊美的有些妖孽,她愣神了片刻才移开眼:“那是你运气好,遇到我聪明,要是运气不好这会儿你就该死在牢中了。”   “所以老天爷还是厚待我和萧家的。”   苏锦沅听他这话翻了翻眼皮,半晌却又忍不住笑。   可不就是厚待吗?   让她重生,让她有机会再来一次,让她能够保全了萧家赎了心中亏欠。   ……   萧家出丧这一日,大门早早开了,门前挂满了白帆。   纸钱飞洒之时,唢呐的萧瑟传遍整条长街。   恭亲王亲自送葬,萧家众人皆是穿着丧服跟随在侧,除却卧床休养无法起身的魏婉芸外,所有人都是红着眼低泣。   谢云宴捧着牌位被春回推着走在最前,身后跟着五具棺木,整条长街上没有一人说话,安静的就好像是座鬼城,而棺木所过之处,路祭灵棚之下,有身着素服之人陆陆续续的跪下,而后发出低泣哭声。   仿佛拉开了引子,路头两旁哭声逐渐多了起来。   有人朝着棺木磕头,“送将军!!”   “送萧将军!!”   此起彼伏的哭声传遍街头,而萧家看着那密密麻麻跪下的人群,听着那响彻全城的送葬之声,所有女眷都是忍不住捂着嘴嚎啕出声。   萧老夫人身形微晃时,苏锦沅伸手搀着她胳膊,“祖母。”   “我没事。”   萧老夫人背脊挺直,望着路旁哭泣的百姓红着眼一步步向前,而领头的谢云宴紧抿着唇时周身更是围绕着一股难言的煞气,仿佛利刃没了剑鞘,哪怕未曾站起来,却依旧凌厉森然。 第54章 老夫人病倒   人群后方,已生白发的薄膺穿着素色长袍,朝着棺木的方向说道:   “看到了吗,萧家的牺牲,萧家这些年所做的功绩,陛下会忘,朝臣会忘,权臣贵戚会抹杀诬害,可这天下百姓却是会记得的。”   他们记得是谁护着大晋安宁,也会记得是谁舍了性命保全他们。   建安侯攥紧拳心时满目通红:“这贼老天,凭什么为恶之人活的舒坦,萧家却落得这般凄凉?”   “萧家不会凄凉的。”   有那渐露锋芒的谢云宴,萧家门庭倒不了,更何况还有那个小姑娘。   薄膺目光落在人群里背脊挺直的苏锦沅身上,看着她跟在萧老夫人身后稳步朝前走,看她梳着妇人髻时,虽着丧服却带着白玉发饰不露半丝怯弱。   年过半百的老人想起查来的那些东西突然就缓了眉眼,他那个神棍好友以前说过的话好像应验了,他应该是找到了能传衣钵之人。   虽是女子,却不输男儿。   萧家棺木所过之处,人人避让,不仅京中百姓相送,就连朝臣官员京中武将也有不少前来送行。   宫中筹备的葬礼极为隆重,而庆帝所写的祭文也撼人肺腑。   等到萧缙他们下葬时,萧家众人再也难以自抑悲伤,萧大夫人和萧二夫人哭的几近昏厥,而霍柔也是抱着棺木不撒手。   周围送葬之人见状也压抑不住落泪,一时间哭声成片。   “老夫人,时辰到了。”   恭王看向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红着眼让人上前将萧大夫人她们扶开之后,恭王就在一片的大哭声中命人将几人棺木葬入地底。   尘土掩盖之时,天上飘起了小雨,就好像老天爷也在为这满门英魂落泪。   回城之后,送走了恭王和太史令,萧家女眷就接连病倒,就连之前一直硬挺的萧老夫人也在半夜发起了高热。   陈妈妈急匆匆来找苏锦沅时,苏锦沅和衣还没躺下,匆匆披了衣衫就朝着锦堂院而去,等到了那里时就见谢云宴已经过来守在床前。   “祖母怎么样了?”苏锦沅急声道。   谢云宴回道:“席君宁在替她施针。”逐抬头又对着陈妈妈时有些责备,“阿嬷,我不是跟你说了,让你不要去叫嫂嫂过来?”   这段时间府里的事情全是苏锦沅一手操持,她也累的够呛。   陈妈妈张了张嘴,打从苏锦沅接了令牌管了萧家的事后,萧家里里外外的事就一直是她在做主,老夫人突然高热她下意识的就想去找苏锦沅,完全忘记了谢云宴的吩咐。   苏锦沅替她解释:“是我跟陈妈妈说的,这段时间祖母身子本就不好,我早就怕她会扛不住,特地交代陈妈妈随时留意着祖母这边,有什么不对就来告诉我。”   萧家死了这么多人,要说打击最大的不是萧大夫人她们,而是萧老夫人,儿子、孙儿尽皆战死,要说不难过怎么可能,可她却要撑着自己坐镇萧家丝毫都不敢倒下。   她不敢哭,不敢和萧大夫人她们一样发泄,更不能乱了阵脚,可老夫人毕竟上了年纪,悲伤哀惧聚于心头又哪能没有半点影响。   苏锦沅就怕萧缙他们下葬之后老夫人会扛不住,所以特地让席君宁留在了萧家,没想到夜里居然真的发了高热。   她朝着屏风内看了一眼,虽有焦急却只能等着。   过了一会儿里头才有了动静,苏锦沅连忙推着谢云宴进去,就看到萧老夫人躺在床上脸色发红,额头上沁着一层汗,头发湿淋淋的贴在颊边上人昏睡着。   苏锦沅快步在床沿站定,伸手一探老夫人额头,那触手的温度依旧烫手,“怎么还这么烫?”   “你以为是大罗神仙,起了高热哪那么容易退下去?”   席君宁有些没好气,“而且谁让你们胡来的,老夫人这么大年纪起了高热哪能靠着捂汗来治?”   “可以前高热都是发汗……”陈妈妈神情有些慌乱。   “那是寒气引起的高热,能跟老夫人一样吗?”   “她这是心神俱伤又加急怒攻心,先前一直忍着没发出来,如今稍有放松这病就来势汹汹,照你们这捂法,要不是我来的及时,她非得烧迷了神智不可。”   见陈妈妈急红了眼睛,席君宁这才松了口收了毒舌,“好在你家少夫人留了我在府里,我已经替老夫人针灸过了,也替她散了心热。”   “你们去替她换一身略薄的衣裳,再取床薄被盖着,还有,用凉水浸湿了帕子替她敷着额头,擦一擦掌心腋下,等她身上高热降下来后就别擦了。”   席君宁将金针收回了药箱,又取了丹丸递给陈妈妈,   “这个每隔两个时辰研磨一粒,泡在水中喂老夫人服下。”   陈妈妈连忙接过东西之后就交代人去取去药槽过来,而苏锦沅则是拿着帕子替老夫人擦脸,又跟着陈妈妈她们一起替老夫人换衣服。   这边谢云宴则是被春回推着跟席君宁出了房门。   “多谢席公子救我祖母。”谢云宴朝着他抬手。   席君宁提着药箱:“六公子不必谢我,我早就收过你家嫂嫂的谢礼了。”   这丫头记着他之前哄骗之事,怕还记恨杏林堂那一跪,这段时间见着他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唯有让他帮忙时才正眼瞧他。   他就没见过比她更厚脸皮的,上一瞬还能冷脸相待,下一刻就能委曲求全。   当真是把物尽其用四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   拳心微紧时,谢云宴双眸沉了下来:“什么谢礼?”   “这就不便相告了。”   席君宁语气带着几分揶揄,“这是我和你家嫂嫂的秘密,不便与旁人道……”   他本是说笑,也没打算把苏锦沅跪他求医的事情告诉别人,可那满是戏谑调笑的话落在谢云宴耳里却成了轻薄怠慢。   嗖!   一道劲风突然就朝着脸上袭了过来,席君宁连忙侧身,那桃花眼中顿时生出几分薄怒,“六公子这是干什么?刚才还说道谢,如今就对着我这救命恩人动手?”   谢云宴面无表情的坐在轮椅之上,一双眼里无波无澜,   “她是萧家长媳,容不得人轻慢。”   “我听说药王谷少谷主向来视金钱如命,救人一命万金计。春回,去取十万两银票给席公子,钱货两讫,萧家不欠人情。” 第55章 我听嫂嫂的   春回低头应声却没动作,谢云宴冷声:“还不去?”   “公子,府库钥匙在大少夫人那里…”春回干巴巴的说道。   想取银子,得找大少夫人。   谢云宴:“……”   席君宁:“……”   噗哧——   席君宁本来还冷着脸,只想着要不要一针扎瘸了这小王八蛋,可转瞬听到春回的话后顿时忍不住大笑出声,还以为这谢云宴多厉害,感情连银子都被人管的死死的。   席君宁桃花眼里泛着涟漪满是戏谑,   “谢六公子可真大方,来,十万两,给吧。”   他伸手时掌心朝上对着谢云宴摆了摆,气死人不偿命。   谢云宴一张脸阴沉沉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郁气。   苏锦沅出来时就见两人对眼,而席君宁伸手像是在跟谢云宴讨要什么,她有些疑惑:“你干什么呢?”   “还能干什么,谢六公子大方说要给我银子呢。”席君宁皮笑肉不笑。   苏锦沅皱眉:“什么银子?”   谢云宴没回答,倒是春回见气氛尴尬在旁低声解释:“席公子救了老夫人,公子说要给他诊金。”   “诊金?”苏锦沅看着席君宁时,眼神就不太友善了,“多少?”   “十万两…”   苏锦沅听着这数目脸色顿时黑了,对着席君宁时就没了好气,“你跟祖母是旧识吧?祖母还曾救过你父亲,如今你救祖母居然要取报酬,还十万两?”   这么死要钱怎么不去抢?   席君宁只觉得自己冤枉,白了她一眼,“谁跟你说是我要的?这可是你家六公子自己要给的,十万两呢,照着药王谷的规矩这也是大主顾了……”   苏锦沅才不管他药王谷不药王谷的,萧家眼下百废待兴什么都得银子。   将军府上下都是武将,以前一门心思都在保家卫国上面,靠着宫中封赏和萧家以前的底子过活,可实际上却没怎么经营产业,仅有的那些铺子田地也都是租了出去收些租子。   她抽空看过库中库存和账面,上面根本没剩多少银子,哪可能还掏银子给席君宁。   席君宁欠萧家人情,不要白不要。   她学着席君宁的模样也翻了个白眼。   “六弟那是懂得知恩图报,不像你死要钱寻着机会就想着敲萧家竹杠,要银子一分没有!”   说话间苏锦沅直接横了席君宁一眼,“婉芸白日里怕也伤了神,正好你来了,去替她看看。”   “杏儿,带这江湖郎中去三少夫人那里,瞧瞧她睡的可还安稳,还有大夫人和二夫人那里,待会儿也带着他过去一趟。”   席君宁简直气笑了,站在原地扭头骂她:“你才是江湖郎中!”   骂他死要钱也就算了,谢云宴这家伙哪里懂什么知恩图报了,要不是他心善这家伙的腿早就废了,可他刚才还险些毁了他的容,苏锦沅更过分。   拉了偏架讽刺了他一通居然还理直气壮的让他去挨个看病?   苏锦沅见他杵着不动,柳眉一扬:“你可是说过你是替你爹来报恩的,要护着萧家上下周全,萧家人要是出事,你不怕你爹棺材板压不住夜里来找你?”   席君宁哑口无言。   苏锦沅推着他朝外走,将人推到杏儿跟前,“快去!要是婉芸睡了就明早再看。”   席君宁又气又恼被推着出了院子,就听着苏锦沅倒回去走到谢云宴身旁跟他小声说话,“六弟,你别被这人给糊弄了,十万银子都能干多少事儿了。”   “这江湖郎中欠着祖母人情,先用光了再说,留他在府里管吃管住就不错了谁还给他银子,你也别太大方了,府里还得花销呢……”   席君宁脸色漆黑,扭头怒瞪着苏锦沅时,杏儿像是鹌鹑一样缩在一旁。   谢云宴原还目光渗凉阴沉着脸,可对上席君宁那气得跳脚的模样突然就心情好了起来,端的一派纯良,   “嫂嫂说的对,是我不懂人情事故险些夸了海口。”   苏锦沅深以为然,谢云宴是将军府养大的公子,就算将来再厉害可现在也不过还是个刚经历变故的少年郎,不通人情世故不懂得银钱珍贵也很正常。   席君宁那厮之前就敲过她几回竹杠,她下意识就以为是席君宁找谢云宴要的银子,对着他交代:   “也不怪你,那郎中就是个死要钱的,下次他再找你你别理会他。”   “好,我听嫂嫂的。”   谢云宴眉眼舒展笑容温良。   席君宁却是气的火冒三丈咬牙怒声道:   “苏锦沅!!你当老子死了吗?!”   他还没走呢就当着他面儿这么编排他?!   苏锦沅有些疑惑抬头,见他居然还在院子里没走,下意识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席君宁青筋蹦了蹦,“你眼瞎?”   他这么大个人瞧不见?   谢云宴见他气的脸都青了,满是抱歉的火上浇油,   “席公子别生气,萧家眼下困难没多少银子,嫂嫂操持家中不易,你若真要诊金便等些日子,我会攒了银子给你,烦请席公子先照顾好我三嫂她们。”   席君宁不可置信瞪大眼。   艹!这婊里婊气的王八蛋!!   明明是他自个儿说要十万两银子给他钱货两讫,怎么转头就变成他要的了?   果然苏锦沅抬眼怀疑看他。   席君宁含着一口老血没等说话,谢云宴就愧疚地道:“嫂嫂,我看席公子这么不高兴,要不然还是给了他银子吧,府中虽然拮据,但我那还有些私房。”   “谁要你的银子?”   “可诊金……”   “老子这是报恩,要个屁的诊金!”席君宁脱口而出。   苏锦沅截断他话,“听到了吗,他都说是为了报恩不要诊金了。”   她一个白眼恨不得翻到席君宁脸上,没好气地道,“既然不要银子,还杵这儿干什么?”   席君宁:“……”   他妈的!   领着席君宁出锦堂院时,杏儿瞅着阴沉着脸气势汹汹的席公子有些头皮发麻,总觉得他脸色渗人的厉害。   眼瞧着席君宁越走越远,杏儿讷讷:“席公子……”   “干嘛?”席君宁扭头时候桃花眼里满是凶色。   杏儿硬着头皮指了指身后:“……三少夫人的玉笙居在这边,您走错了……”   席君宁脸上跟打翻了染色缸子一样又青又紫,瞪着眼凶恶极了,   “老子散会儿步再去不行吗?” 第56章 承诺   “嫂嫂,他好像很生气,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谢云宴见人走了还上眼药。   苏锦沅安抚:“没你的事儿,他就那死要钱的性子。”   先前扶她一把就管她要五百两银子,如今十万两都敢开口,黑心眼的很。   想起谢云宴刚才说要拿着自己私房贴补给诊金的事,苏锦沅说道,“你也别对着他太老实了,那人就是个老油条子,他要银子就给银子,就算咱们有金山银山也不够给的。”   谢云宴凤眸微圆显得格外无辜:“我就是怕他心中有怨替三嫂看诊的时候不尽心……”   “他敢!”   苏锦沅脸色微沉,“他要是不尽心,我砸了他的杏林堂,药王谷的招牌也别想要了!”   况且她看的出来,席君宁那厮虽然不是什么好人,可却是真心想帮萧家的,否则那日也不会帮她要挟杨宏。   “你别担心,他会护着婉芸腹中孩子的。”   见谢云宴上完眼药后就乖乖点头,一副嫂嫂说什么都对的模样。   春回在一旁默了默,突然就觉得那席公子有那么点儿可怜。   撞上自家公子白切黑也就算了,大少夫人也偏心眼的没边儿了。   察觉到谢云宴突然抬头看过来时凉飕飕的目光,春回垂眸退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谢云宴收回目光时一派纯良。   里间陈妈妈替老夫人擦了身又换好了衣裳后,苏锦沅才推着谢云宴进去。   “祖母怎么样了?”   “高热已经退了些,也已经用过药了,就是人还不太安稳。”   苏锦沅两人到了床前时,就听着老夫人迷迷糊糊的说着胡话,低声叫着“玄郢”。   见苏锦沅疑惑,陈妈妈道:“将军的母亲姓陈,陈玄郢是他当年在外行走时的化名,当年将军和老夫人第一次见面时就用的这名字。”   她口中的将军不是萧缙,而是已经去了好些年的萧父萧迎廷。   萧迎廷是显贵之子,母亲是乐安郡主,父亲是朝中武将,年纪轻轻就在沙场显名,让萧家更上一层楼。   当时京中谁人不知道萧家大郎,又谁人不知道萧迎廷的风光。   那些想要跟萧家联姻,想要嫁进萧家的贵女绕着京城都能走上两圈,而萧迎廷成年之后媒人几乎踏破了萧家门槛。   谁也没想到萧迎廷最后居然会娶了个女土匪,还与她琴瑟和谐守着她一辈子未曾纳妾直到战死。   陈妈妈见老夫人睡梦中难安,从床头的小匣子里取出一支木簪小心的塞进她手中,就见老夫人像是得了安抚,慢慢不再呓语安静了下来。   “这簪子……”苏锦沅惊讶。   “这是将军当年送给老夫人的定情之物,是他亲手刻的。”   簪子用的是上好的黑檀木,雕工却粗劣的像是新手做的,可此时那木簪上面已经被磨出了一层细腻的包浆,连木质纹理都显得格外的清晰,显然是有人时常拿在手中把玩。   陈妈妈替老夫人掖了掖被子,“我记得当年将军送这簪子的时候,还被老夫人揍了一顿,说人家都送金子银子宝石玉器,偏他送个木头,还这么丑。”   可是后来好些年,老夫人都一直将这簪子随身带着。   将军刚走那几年,她更是靠着这些将军留下来的东西才熬过了那段撕心裂肺的离别之苦。   苏锦沅听着陈妈妈说着往事,见萧老夫人昏迷时也依旧要握着这簪子才安心,忍不住道:“祖母和祖父感情真好。”   陈妈妈轻笑,“是很好,以前将军在时,总替老夫人挽发描眉,替她栽花种树,这锦堂院里的陈设大半都是将军亲自弄出来的。”   屋中的摆件,门前的迎台,院中的桃树、秋千,还有那一簇簇绕着锦堂院的墨竹……   但凡是萧老夫人喜欢的,老爷子费尽心思也会替她弄来,而老爷子粗枝大叶了一辈子,惟独在老夫人的事情上从不含糊。   萧家门庭殷贵,萧老爷子也是朝中重臣,京中多少人盯着萧家错处,笑话萧迎廷娶了个粗鄙卑贱的女土匪等着看他们笑话,可他却从没想过让老夫人为着他收敛性情。   他替老夫人亲手打造了软鞭,在府中为她建了练武场,不用后宅困着她,反而不在征战之时年年都会带着她外出游玩,陪着她在江湖厮混数月,所以哪怕两人成婚之后萧老夫人依旧如同在黑云寨时肆意。   陈妈妈还记得以前时老夫人还不像是现在这样沉静,她性子张扬爱笑,一手软鞭使的极好,最爱做的就是带着府里几个哥儿比武赛马。   老爷子只笑呵呵的纵着,而已经成年的萧缙和萧意兄弟俩又护着,老太太过的恣意极了。   直到那一年北狄进犯,老爷子战死雁山关,老夫人骤失所爱性子才变得安静了下来。   萧老爷子死后豺狼虎豹不少,觊觎萧家的人更从未断过。   她一肩扛起了风雨飘摇的萧家,收了软鞭学着与人交际来往,逐渐活成了京中那些高门大户之中妇人该有的模样。   从锦堂院出来时,苏锦沅脸上还有些复杂。   她其实挺羡慕萧老夫人的,曾得挚爱,也曾被人捧在手心,哪怕老爷子走了之后她也有可以怀念之人。   “六弟记得祖父吗?”苏锦沅好奇。   谢云宴摇摇头,“祖父去时我还没出生,不过倒是常听大哥提起。”   萧老爷子去时萧云熙已经记事,他也是府里除了萧缙他们之外唯一见过老夫人当年肆意飞扬的人,   “这锦堂院后面有一处小书房,是以前祖父用的,里面放着许多祖父留下的东西,我小时候跟四哥偷偷溜进去过一次。”   老夫人唯一一次揍了他们,就是那次他和四哥不小心砸碎了老爷子留下的砚台,惹得老太太掉了眼泪。   后来萧缙和萧意,还有已经长大成少年的萧云熙知道后,轮流揍了他们俩一顿,直打的他们屁股开花。   苏锦沅噗哧轻笑:“你大哥还揍过你?”   “很少。”   谢云宴想起往事时脸上也是带着笑,   “大哥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寻常不轻易揍人,大多数时候都是罚我们抄书,要么就顶着水缸在院子里蹲着马步背兵书。”   四哥最皮,带着他闯祸之后每次被罚都耍赖,三哥就偷偷帮他们打掩护,二哥嘴巴虽毒说着不管他们可却也总护着他们。   大哥看着严厉,却几乎每次都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糊弄过去。   有时候他们闯了祸萧缙和萧意要揍他们时,也是大哥拦下来的。   谢云宴说着以前的事情时忍不住笑,可笑着笑着神情就黯淡了下来。   只可惜这些日子不会再有了。   苏锦沅有些懊恼不该提萧云熙他们,一时间气氛冷凝。   谢云宴心中压着一股郁气,半晌才有些压抑地道,   “嫂嫂,这段时间我经常做梦,梦到大哥他们出征时说他们会凯旋而归,最后却被生生困死在了临州城里死不瞑目,他们本不该死在那里的。”   “……谢云宴……”   “我想替他们报仇。”   谢云宴执拗看她,“不是豫国公。”   苏锦沅心中颤了颤,对着少年冰冷嗜血的眼眸时,仿佛看到了上一世领兵围城时轻描淡写的说着“杀了吧”的那人。   她半晌才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嫂嫂也同样知道,对吗?”   苏锦沅手心攥紧。   有些事情她不是想不到,而有些迹象也将萧家之事直指不该指向的人。   见谢云宴就那么安静看着她,苏锦沅明白一旦答应了他后意味着什么,可对着少年明灿灿的黑眸,她紧抿着唇,   “这条路不好走,稍有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我知道,所以嫂嫂会帮我吗?”   苏锦沅该拒绝的,少年意气之下的狠绝所做的决定任性冲动,足以累及全族,甚至将好不容易才盘活的萧家送入绝境。   可对着他满是执拗的目光,她却说不出劝解之言。   那累累白骨冤债,总要找一个人出来偿还。   半晌,苏锦沅听着自己轻叹了声,“你都叫我嫂嫂了,你要是出事,我能得了好?”   谢云宴得了想要的答案,见少女神色认真而又平静,戾气化去之后嘴角翘起,眼眸之中乍然荡开粼粼波光,   “嫂嫂放心,我会护着你的。” 第57章 昏睡   萧老夫人的病来的急也去的快,半夜高热彻底退了后,一早人就清醒了过来。   她睁眼时屋中灯烛已灭,有光从窗棂透了进来,而窗边榻上伏着道纤细身影。   “老夫人……”   陈妈妈见她醒来顿时惊喜,就被老夫人伸手压住了声音,“小声些。”   老夫人撑着床头起身,任着陈妈妈取了枕头垫在身后靠着,又喝了些水后,这才沙哑着嗓音道,“阿蛮,什么时辰了?”   阿蛮是陈妈妈的名字。   “快巳时了。”   陈妈妈扶着她,见她看向那边的苏锦沅,便说道,“昨儿个夜里您发了高热,急坏了所有人,好在大少夫人提前留了席公子在府中,这才能及时将您病情缓了下来。”   “六公子也来守了您一会儿,后来被大少夫人赶回去歇着了,她不放心您怕病情再有反复就亲自在这儿守着,等着快天亮您退了热才靠在榻边睡过去。”   老夫人有些责备:“你怎么不让她回去歇着?”   “奴婢劝了,可大少夫人不肯。”   陈妈妈说着话时有些后怕,“您是不知道昨儿夜里有多吓人,您热的脸上滚烫,嘴里一直说着胡话,怎么都叫不醒……”   “怎么还红了眼睛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萧老夫人见她眼圈还红上了,低声安慰,“我这身子你是知道的,这一场病能发出来了是好事,挨过去了也就没事了,府里其他人呢?”   “大夫人和二夫人昨儿个厥过去后也病了,三少夫人那里瞒着没叫知道,四少夫人早间来过一趟,见您还睡着就先去了小厨房,说是要替您看着汤药。”   将军府里看着失了顶梁柱,老夫人又病了,可经历过闯宫那一场凶险之后苏锦沅却有了足够的威信。   有她交代下去,府里所有人都安心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整个将军府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老夫人朝那边看了眼:“她这段时间也累着了,去抱着她进里间歇着,让她多睡会儿。”   苏锦沅睡的很沉,这段时间连轴转的事情让她几乎没睡一个好觉,陈妈妈抱着她进里间时都没惊醒她,而等她一觉睡醒时看着顶上的纱缦帘子,脑子都还懵着。   肚子里空的厉害,脑仁也是一阵阵的抽疼。   苏锦沅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就瞧见杏儿进来。   “小姐,您醒了?”   苏锦沅揉着眉心,“我睡了多久?”   “快一整天了。”   杏儿连忙上前替她揉着太阳穴,“您不知道你睡的可沉了,老夫人原是想让你好好歇息,可谁知道这一睡就不见醒,连带着后来有人将你挪到了耳房这边也没动静。”   要不是苏锦沅呼吸平稳脸色也没不对,就连席君宁过来看了一次,也只说她是太累了睡着了,老夫人他们怕是都急坏了。   苏锦沅也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一整天,难怪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祖母呢,她好些了吗?”   杏儿回道,“老夫人已经好多了,早上那会儿就退了热,下午服了药后人也精神了起来。”   苏锦沅松了口气,只要人醒了就好。   起身洗漱收拾妥当,苏锦沅就出了耳房,等靠近正房那边时就隐约听到萧云萱软绵的声音。   苏锦沅进去时,霍柔和萧云萱正陪着老夫人说着话,见她进来都朝着她看来。   “你醒了?”   老夫人见她人精神了许多,问道,“睡好了没有?”   “好了。”   苏锦沅有些不好意思,“本是守着祖母的,却不知道怎么睡过去了。”   萧老夫人却只是指了指身旁的位置让她坐下后才道,“这段时间府中里里外外的事情都是你一个人扛着,心神俱疲多睡一会儿也正常,你这是累着了。”   “睡了这么久,饿了没有?”   苏锦沅还没回话呢,腹中就先应景的传来空鸣。   她脸上顿时一红,老夫人和霍柔她们都是善意笑出声。   陈妈妈在旁促狭:“大少夫人这是饿了,还好老夫人一早就吩咐了人温了饭菜等着您醒来,奴婢这就去给您端过来。”   苏锦沅有些不好意思,“谢谢祖母。”   陈妈妈扭头出去,霍柔跟萧云萱这才都跟苏锦沅打了招呼,叫了声大嫂。   苏锦沅应了后才看向萧云萱,“小七什么时候到家的?”   萧云萱性子羞怯,脸蛋红扑扑的,“昨儿个夜里回来的,只是大嫂在休息,所以没去打扰。”   “路上可还安稳?”   小丫头点点头,声音软乎乎的像是沾了蜜糖,“元福哥哥去接的我,又有邓爷爷跟着,路上也没遇到麻烦,谢谢大嫂关心。”   元福是萧云熙以前身边伺候的人,如今还留在玉磬堂那边。   萧云萱被送出城后就藏匿在安全的地方,等萧家这边安稳下来,也暂时不会再有别的麻烦时,苏锦沅这才让元福和管家邓广平亲自去接她回来。   “元福是大哥身边的人,又有邓伯在旁,你就放心吧。”霍柔在旁说道。   苏锦沅点点头,她看了眼长得跟瓷娃娃似的萧云萱,扭头对着老夫人道,“祖母,京中最近还是不太安稳,盯着萧家的人也多。”   “小七年幼,这段时间可能得委屈她一些尽量少出府。”   萧老夫人当然明白,萧云萱是萧家唯二的血脉,又还是个半大孩子。   那暗中谋害萧家的人还没抓出来,魏婉芸腹中那孩子在外人眼里也未必能够保得住,难保那些人害萧家不成不会寻机在萧云萱身上动手脚。   “府里现在你做主,这些事情你说了算。”   苏锦沅看向萧云萱。   小姑娘连忙乖巧道:“我会好好待在府中,不会给府里惹麻烦。”   几位兄长和大伯的死,还有萧家这一场劫难,让年仅八岁的萧云萱也成熟了不少,她知道家中情况不好,也明白嫂嫂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萧家。   萧云萱乖巧懂事的让人心疼。   苏锦沅柔声道:“你还小,能惹什么麻烦?”   “我不让你出去只是怕有人会趁机害你,可萧家大门敞开并不是不能出门,你若真要出去的话就让你四嫂或者让我陪着,带着丫环护卫,身边不能离了人,知道吗?”   萧云萱嗯了声:“我知道了大嫂。” 第58章 陆家来人   陈妈妈领着丫环端着饭菜过来时,满满当当的摆了小半桌。   正好到了快用午膳的时间,霍柔和萧云萱就也留在了锦堂院一起用饭。   老夫人病了一场胃口不好,倒是苏锦沅吃了许多,等用完饭又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看着她午睡时,苏锦沅三人才从锦堂院出来。   萧云萱回了萧二夫人那边,而霍柔头上簪着白花,浑身素色的跟在苏锦沅身旁。   府中四处都挂着白帆、灯笼,素色萧条之下,路过的仆人腰间也都系着白色腰带。   见到苏锦沅二人时,所有人都是恭敬行礼,等走了一段后,苏锦沅对着霍柔道:“府中的情况已经好些了,你不回去霍家看看吗?”   霍柔摇摇头:“等过些日子吧。”   萧家看似平反,实则却还在风口浪尖,这个时候回去并非是好事,而且上次母亲来时她只以为萧家再无起复的机会,将话说的狠绝极了。   如今霍柔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去见霍夫人他们。   苏锦沅见她眉眼犹豫就知道她心思,劝了句,“霍夫人是疼爱你的,你父亲也是,要不然那些东西也不可能经你母亲的手送来萧家。”   上次霍夫人送来的那一包袱东西清点完后足有数万两,这几乎等于掏空了大半个霍家,要不是霍柔父亲和兄长同意,这些东西也送不到霍柔手上。   “之前咱们府上的情况他们都清楚,那些话也只是为了保全霍家,你不用想太多,他们不会怪你的。”   霍柔知道这道理,只是依旧还想过些时间再回去,倒是苏锦沅……   “那你呢?真不回苏家了?”   “我跟你情况不一样。”   苏锦沅说起苏家时神色格外平静,   “我打小就住在叔父家中,叔父他们自有一家人,我也不是他亲生女儿。”   “这些年我跟婶婶、堂妹本就不和,先前又闹了一场伤了情面,再回去也只是耗着最后那点儿亲情,倒不如离得远远的,大家都省心。”   苏万全不是个大度的人,余氏和苏心月更不是。   她要还是上一世那个没经历过后来那些事情的小姑娘,或许还能继续忍着让着,只当以前的事情没发生过。   可她偏偏不是。   吃过苦,受过难,她骨子里那点儿委曲求全早就磨没了。   苏锦沅太清楚自己狠起来有多绝情,也知道自己忍不得气受不得委屈,与其被余氏她们撩拨着下了狠手为难了待她好的苏衡,她倒宁肯一开始就里的远远的。   “我倒觉得大嫂性子挺好的。”霍柔反驳。   苏锦沅挑眉:“为什么?”   霍柔看她,真要是性子不好的,大夫人那般折腾谩骂怕早就记恨上了,又哪还会像是她这样眼巴巴的惦记着人家身子,有点儿好的就想着给送去。   而且苏锦沅跟她们不一样,她和魏婉芸都已经嫁入萧家有段日子,也和夫君有了感情,可苏锦沅却还没入萧家大门,她大可离开的。   何必死守着萧家?   霍柔说道:“反正我觉得大嫂很好,要真不好那也是旁人惹了大嫂生气,肯定不是你的错。”   苏锦沅被她这话逗笑:“你这是帮亲不帮理?”   “那不然呢,难不成我还要帮着外人?”霍柔哼了声。   苏锦沅闻言笑出声,“也对。”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去了玉笙居。   那边的丫头香兰见着她们过来连忙行礼,“大少夫人,四少夫人。”   魏婉芸正靠在床上端着药碗喝着药,见她们两过来放下药碗就想起身,霍柔已经快步走过去将人按了回去,“你快好好躺着吧,别动来动去的回头再动了胎气。”   苏锦沅让香兰起来之后才走到床边坐下:“今天觉得怎么样,可有好些了?”   “好多了。”   魏婉芸脸色还有些苍白,可比起前几天时已经好了很多,“他很乖,也没让我难受。”   “那是孩子体贴你呢。”苏锦沅说道。   寻常三个月时正是孕吐的时候,席君宁之前还操心着说她要是吐起来母体会更加受损,可谁知道魏婉芸却连半点孕吐的反应都没有。   能吃能睡,再加上刻意调养,所以魏婉芸才能这么快就养了过来。   魏婉芸轻柔的摸着肚子,脸上全是满满的温柔,“他是真的很懂事。”   先前那般折腾,他都活了下来,如今呆在她肚子里也乖巧的不像话,像是心疼她似的努力的在汲取营养成长起来,短短数日,她小腹已经有些微凸。   席君宁都说这孩子如今好的很。   霍柔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小腹,感觉着那弧度时心中有些羡慕。   “对了,祖母怎么样了,病好些了吗?”   魏婉芸这几日一直待在玉笙居养胎,萧老夫人生病的消息她是今早才知道的。   她本想过去探望却被香兰拦着,说是苏锦沅吩咐了不让她过去,免得过了病气。   苏锦沅安抚:“没事了,祖母就是一时高热,只要退下去了人清醒了,再静养几日就好了。”   “我本该去给祖母侍疾的……”魏婉芸有些愧疚。   霍柔直接道:“侍什么疾,祖母那边有我和大嫂照顾着,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顾着你自己的身子,平平安安的将孩子生下来。”   魏婉芸腹中这孩子是老天赐给萧家的宝物,没什么比她们母子的安危更重要。   苏锦沅也是说道:“你别操心府里的事,安心养胎,一切有我们。”   陪着魏婉芸说了会儿话,又瞧了瞧香兰给小家伙刚开始绣的小衣裳,霍柔嘀咕着等回去之后要给魏婉芸肚子里的孩子绣个虎头帽。   邓管家找过来时,三人正在说笑。   苏锦沅有些诧异让人将他领了进来,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忍不住疑惑:“怎么了?”   邓广平说道,“陆琢家里的人找来了,在门前闹着要见您。”   苏锦沅脸上笑容收敛。   旁边霍柔就猛的起身:“他们居然还敢找上门来?”   魏婉芸满是担忧:“大嫂……”   她们都知道苏锦沅先前跟陆琢“私奔”的事情,虽然后来她主动回了萧家,又与他们同历生死,可逃婚一事始终横在苏锦沅和大夫人中间。   先前她们还听说陆琢被人打断了命根子割了舌头送去了京兆府衙,可如今陆家的人找上门来,想想都知道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人呢?”苏锦沅问道。   “就在府门前,我原是想要让他们进府里来,可他们闹着不肯,非要大少夫人出去见他们。”   苏锦沅神色微冷,扭头对着魏婉芸二人道:“我先出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霍柔连忙起身就想跟上,扭头对着身旁道,“香兰,你照顾好你家少夫人,三嫂,我跟大嫂先去一趟。”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要是觉得喜欢,记得点点催更留个好评,爱你们~ 第59章 掌嘴   苏锦沅一行人还没到门前,远远就听到外面有人哭嚎的声音,女人尖利的嗓音隔了大半个前院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可怜的儿子,他才刚跟人定亲,就被苏家那小贱蹄子勾引,明明是她自己送上门来骗着我儿子跟他私奔,如今却把他送去官府。”   “我儿子老实本分从来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好端端的就落了罪……”   “你们今天不给我个交代,不把我儿子救出来,我就撞死在这里!”   元福拦着那妇人,旁边还有几个人躺在地上打滚哭嚎。   苏锦沅出去的时候将军府门前的人叫了一句大少夫人,那闹的最凶的女人看到她时就满眼喷火,直朝着她就扑了过来,   “你个贱人,你还我儿子……”   砰!   苏锦沅朝后一退,一脚就踹在她肚子上将人踢的摔了出去。   那妇人躺在地上就捂着肚子哀嚎出声:“杀人了,萧家杀人了!!”   “元福,掌嘴!”   元福早就被这几人闹的气愤不已,闻言抓着那女人朝着她脸上就是几巴掌,直接将人打懵在了原地。   苏锦沅站在将军府门前,发间簪着白花,居高临下的看着几人时,那一身冷冽不仅吓傻了陆家几人,更镇住了周围原本看热闹的那些人。   她认识陆母,也认识跟她一起的这几人,全都是陆琢家中的亲戚。   上一世她在衢安时没少被这些人折腾,陆母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泼妇,言行粗鄙欺软怕硬,她刚丢了清白那两年,没少被她嘲讽是穿烂了的破鞋没人要的贱货。   旁边那看着三十来岁的男人是陆琢的哥哥陆大,是个贪财好色又胆小怕事的人。   陆家人本不在京城,一直都住在衢安,甚至在她跟陆琢在一起很久后才知道陆家不过就是个普通农户,而陆琢就是陆家一窝子歹竹里面唯一那一根瞧着有副光鲜皮囊的笋。   仗着这幅跟陆家人完全不同的皮囊,陆琢自己改了姓名,装的温润如玉风度翩翩,再加上读过几年书有些底子,硬生生的将自己伪装成了富家公子。   陆琢想要坑蒙拐骗,是绝不敢让陆家的人出现在京城的。   苏锦沅的目光冷而幽森,就那么看着陆母时直让人背脊发凉。   “你……你想干什么?”陆母满是惊恐。   苏锦沅垂眼看她:“谁让你们来的?”   “什么谁让我来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陆母色惊慌,她不敢看苏锦沅的眼睛,只坐在地上就拍着大腿嚎啕起来,   “苏锦沅你个没良心的小贱人,你跟我儿子情投意合,又勾引诱惑才骗着他带你私奔。”   “如今就翻脸不认人反咬一口害我琢儿,我可怜的儿子……”   霍柔闻言大怒,苏锦沅却是极为平静,“你说我诱惑你儿子,有什么证据?”   “还要什么证据?你之前还来过我家里过夜,跟我儿子有过肌肤之亲,你们写的情诗都还在我家里头放着!!”   周围人听到这话时都是忍不住哗然。   苏锦沅却突然低笑:“你说我去过你府中,还跟你儿子有过肌肤之亲?”   “是!”   “可她才是苏锦沅啊。”   她伸手指了下霍柔。   将军府的下人都是神情一怔,而霍柔愣了一瞬就明白苏锦沅的用意。   陆母闻言顿时惊呆,她只是得了消息知道送她儿子进大牢的是萧家的大少夫人,让她来萧家门口大闹,还给了她一大笔银子。   刚才这几人出来的时候说话的人虽然走在前面,门前的人也叫了大少夫人,可她却没答应。   陆母忍不住扭头朝着霍柔看过去,就见到霍柔跟苏锦沅的打扮几乎一样,都是白色丧服带着白花。   两人年纪相仿,容貌都还带着少女稚气。   苏锦沅似笑非笑:“你该不会告诉我,苏锦沅去了你府中跟你儿子私会苟且,你却连勾引你儿子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吧?”   陆母顿时神色一慌。   陆大急声开口,“我娘是一时看错了,是她,是她去的我家,跟我弟弟一起……”   “你确定?”   陆大快速点头,“我亲眼看到的,她跟我弟弟搂在一起亲亲我我,她还说她不想嫁进萧家让我弟弟带着她离开,萧家大婚那天还是我驾车送他们出的城。”   “嗤!”   霍柔顿时冷笑出声。   苏锦沅眸色嘲讽:“可我才是苏锦沅啊。”   陆大呆住。   “怎么办?你们又认错人了。”   苏锦沅说话时满是戏谑,而原本周围那些看热闹的,只以为当真遇到什么弃婚私奔戏码的人也都是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瞧着陆家那几个呆头鹅的样子只觉得这滑稽的厉害。   “我的天,这世上还有这么蠢的人,连人都不认得还想着来攀诬人家呢?”   “笑死我了,这一家子来之前就没想着先对对口供认认人吗,瞅着人家姑娘就喊贱人,还跟你儿子过夜呢,你们看见的那个缠绵私会的怕不是个鬼吧?”   “说不准是艳鬼呢!”   “哈哈哈——”   陆家一群人都是脸色通红,陆大张了张嘴结巴,“我,我看错了…”   “又看错了?”   苏锦沅神色微冷,“你不是说你亲自送的陆琢和苏锦沅出城,亲眼看到他们亲热?”   “我……我眼花……”   “是眼花还是根本就没有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你胡说八?!”   苏锦沅冷声打断陆大的话,   “你们跑到萧家门前污言秽语,却连要找的正主都分不清楚,要不要我把将军府里所有的女眷都叫出来让你辨认辨认,看跟你弟弟苟且的那个苏锦沅到底是谁?”   陆大脸上乍青乍白,而陆母更是慌得满脸心虚。   这世上本就没那么多傻子,任谁看见这一幕都知道这些人突然找上萧家分明就是有猫腻的。   什么人家少夫人跟人私奔苟且,压根就是在胡说八道,连人都不认识还敢污蔑人家。   苏锦沅懒得与他们多说,神色冷厉扬声道,   “我苏锦沅为人清清白白,从未与人有过苟且,更不认识什么陆家的人,你们到底受谁指使,居然敢来污蔑我名节?” 第60章 大嫂,我怕   陆母对着一众怀疑目光瞬间慌了神,“我没污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明明跟我儿子私奔……”   “放你的狗屁!”   霍柔直接爆了粗口。   她之前还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苏锦沅当真跟那个陆琢有什么不清不楚,如今眼见着这些人连苏锦沅的面都没见过就敢信口雌黄,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霍柔为自己刚才的怀疑心生愧疚懊悔,对着陆家的人时就格外不留情,   “你儿子算个什么东西,能比得过萧家少夫人的尊贵?”   “大嫂怎么可能放着萧家儿郎不要去跟你儿子私奔,你儿子明明是拐卖良家女子,偷盗他人之物才被送入京兆府大牢。”   “我看你们跟他就是一丘之貉,根本就是收了别人好处来污蔑我大嫂!”   周围人也都是纷纷叫嚷起来,   “你们这些人心眼也忒坏了,简直就是想要逼死人家姑娘。”   “萧家之前什么光景,那官兵层层守着,要真私奔了这大少夫人哪还会回来?”   女子不守妇道那可是要浸猪笼的,更何况是跟人私奔。   这几人简直就是毒蛇心肠,污人家清白就是想要逼死了人家。   人群中也有聪明之人,想起萧家前段时间被人砸了棺木强闯宫门的事情,忍不住就想歪了,   “之前才有人想要害萧将军他们,冤枉他们通敌叛国,如今又来污蔑萧家女眷清白,这该不会是一伙的吧?”   其他人哗然,纷纷嘈杂起来。   陆家的人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他们不过是收了银子替人办事,而且那人也说的他们只要来了一口咬死了苏锦沅跟陆琢私奔的事情,萧家就奈何不了他们。   只要他们动手,不管反驳也好,谩骂也罢。   他们只要哭嚎叫嚷咬死了萧家仗势欺人想要灭口就行,可谁能想到苏锦沅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一句废话都没跟他们争执,只几句话就糊弄的他们自己露了痕迹。   陆大慌了神,拉着陆母转身就跑。   “想走?”   “别让他们跑了!!”   萧家到底还得人心的,周围的人都下意识的挡着去路,而邓广平和元福则是一人抓着一个抓着胳膊就将人拎了回来。   陆母挣扎了几下没有挣脱,嘴里大声嚷嚷萧家仗势欺人,陆大也嚎着萧家杀人了。   “邓伯。”   苏锦沅面无表情的叫了一声。   邓广平抬手就两巴掌落在两人脸上,直将陆家母子的牙都打掉了出来。   “他们再敢叫嚷一句,就赏一巴掌,敢辱及萧家半点,就拔了他们舌头!”   陆母和陆大都是吓得面无人色。   苏锦沅冷眼看着二人,   “打断他们的腿,直接送去京兆府衙,就说他们与人合谋收人钱财构陷萧家,要是京兆府审不出他们身后的人,那我就只能去求见陛下。”   “我萧家如今只剩老弱妇孺,若求不得官府庇护,就只能去求陛下替我们主持公道!”   陆母一听要把她送去京兆府衙,顿时心慌起来,   “我不去大牢,我不去,我……”   她张嘴就想要说她是被人指使过来的,想说他们只是收了银子,可苏锦沅却根本就不给她机会,她朝着邓广平二人看了一眼,两人抬脚就踹在陆母和陆大的腿腕之上。   陆母疼的尖叫一声,嘴里的话瞬间断掉。   陆大更是惨叫着想说话,却被人直接塞了东西堵了嘴。   元福带人拖着人就朝外走,而周围人看着冷厉异常的苏锦沅时隐隐透着一股子惧怕,可谁知道还没等他们生出惊惧之心。   刚才还狠辣的少女却像是卸了那股子强撑着的狠厉,她嘴唇微抖时身形一晃,整个人气势都软了下来。   “大嫂!”   霍柔见她脸色苍白顿时心慌,刚想说话手里被轻掐了一下,苏锦沅含泪,“还好他们不认识我,还好我诈出了他们的话,否则……”   她眼泪扑簌掉下来时,说话都透着一股后怕。   周围的人原本还惊惧她打断陆家母子腿时的狠厉,也觉得萧家动了私刑,可此时见她眼睛通红,却蓦然想起来这也不过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萧家也不再是从前那个萧家。   苏锦沅哭声道:“我们萧家到底得罪了谁,他们就这么容不下我们?”   “父亲死了,夫君也死了,就连祖母都病着,萧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无官无爵就活该被人欺辱吗,是不是真要逼死了我们他们才甘心……”   霍柔心中微动,一半情真一半装着,也红了眼圈跟着掉眼泪。   “大嫂,我怕。”   两人虽然梳着妇人髻,可面容稚嫩,眉眼间全是惊惧。   她们身上穿着丧服,身后门前还挂着的白帆,那素白的灯笼被风吹的来回晃荡时,显得格外凄凉。   所有人看着两个小姑娘落泪时都是忍不住心头泛酸。   这可是萧家,满门英烈的萧家,萧将军在时谁敢这般欺辱萧家女眷,污她们名节,可如今却是沦落到了人人可欺的地步。   人心都是怜悯弱者的,更何况这弱者还曾有恩天下,萧家因无官无爵无人庇护,一家子老弱妇孺屡次被人欺辱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京城。   苏锦沅领着霍柔赚够了同情才回了府中,她脸上眼泪瞬间收的干净,递了帕子给霍柔。   霍柔刚才哭的太情真意切,拿着帕子时还忍不住打了个哭嗝。   谢云宴就在大门后,对上二人红彤彤的眼睛:“嫂嫂。”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养伤?”   苏锦沅自己活得粗糙,扯着袖子就在脸上抹了一把,等擦干净眼泪对上少年的目光顿时说道,“没哭,就是做给别人看的,倒是阿柔哭的太真切了。”   霍柔擦着眼泪,眼圈还红红的,“下次大嫂提前跟我说,让我酝酿酝酿情绪。”   刚才那一下她差点都没哭出来。   周围那些原本还满是伤感的护卫瞧着她们相视而笑的默契都是呆住,邓广平更是惊愕的张大了嘴:“大少夫人,四少夫人,你们……”   “你们该不会以为我真会因为陆家的事情吓得大哭吧?”   苏锦沅说话时鼻音有些重,也不知道是哭了还是先前着凉了,她捏了捏鼻尖解释,“不过是哭给有心人看的。”   “萧家的案子一时半会儿审不清楚,可在这之前得让庆帝明旨护着萧家才行,而且萧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只给一点儿金银珠宝怎能弥补?”   谢云宴想要复仇,萧家想要崛起,至少要有机会让他入了官途才行。   而她要的就是逼庆帝表态。   只要萧家无罪,不得荫封难平民心! 第61章 嘴硬心软   门前人多,苏锦沅也没说的太详细,只轻点了一句就领着谢云宴他们回了府中、   前面的吵闹到底还是惊动了府里其他人,苏锦沅他们到了前院时,就遇到匆匆赶过来的萧老夫人她们。   “祖母,您怎么也来了?”   苏锦沅连忙扶着老太太,就见她身后还跟着大夫人和二夫人,“母亲,您和二婶还病着,怎么也出来了?”   大夫人撇开眼:“陆家的人呢?”   “已经打发走了,母亲别担心。”   “谁担心你了?”   萧大夫人神色一僵,错开眼时板着脸道,“我是怕你和陆家的那起子事情坏了萧家名声……”   萧二夫人脸上还有病容,闻言却是在旁说道:“你就别嘴硬了,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听说陆家的人来找阿沅麻烦,急的鞋都没穿好就往外赶。”   “谁赶了!”   大夫人羞恼异常,穿着软底帛屐的脚忍不住就朝着裙摆下面躲。   苏锦沅这才留意到大夫人丧服衣襟上的带子系错了,那只适合在屋中穿着的帛屐四周都踩上了泥渍,忍不住的心中微暖。   “你别理会你母亲,她就是嘴硬心软,刚才外头传信说陆家找你麻烦时她可比谁都急。”   萧二夫人说了句后,这才朝着苏锦沅问道,“你说将陆家的人打发了,怎么打发走的,不是说他们闹的厉害非要给那陆琢讨公道?”   苏锦沅柔声道:“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你们都还病着,先回屋中再说。”   几人回了房中,让下人先退走之后,老夫人就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那陆家的人怎么会突然找上门来,而且还敢缠着陆琢的事情寻你麻烦?”   苏锦沅替几人都沏了茶,这才回道:“自然是有人让他们来的。”   “京中见不得萧家好的人不少,不想让咱们翻身的也大有人在。”   “父亲他们下葬之前那些人忍着是不敢乱来怕引了众怒,可如今萧家的人已经葬了,宫中又拖着临州一案迟迟不审,自然就有人冒了出来想毁了萧家的声望。”   苏锦沅轻声将之前陆家人在门前闹腾的事情跟她们说了一遍,又提起自己是怎么解决的。   萧老夫人原见着她们眼睛通红还以为是受了委屈,可等听到苏锦沅怎么糊弄着陆家人漏了口风,又是怎么秋风扫落叶的几个大巴掌教训了几人,打断了腿送去京兆府衙还替自个儿博了同情时。   愕然了片刻就忍不住笑出声,“你们两个促狭鬼。”   萧大夫人和萧二夫人只觉得格外解气。   “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苏锦沅说道,“陆家人本在衢安,又都不是什么胆子大的人,他们突然找上门来大吵大闹十之八九都是被人收买,肯定也还有后手。”   “我要是当真跟他们纠缠不休,在府前撕扯私奔的事情,那一盆污水泼上来我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谣言要传出去容易的很,可想要洗清却难于登天。   虽然不知道收买陆家的人是谁,可终归是不想让将军府好过的,而他们也肯定不可能真只是冲着她一人名声而来,最终的目的也是为了牵连萧家。   苏锦沅不想跟他们撕扯给人可趁之机,索性用了点儿狡赖的手段,直接釜底抽薪先踩死了陆家的人。   “从咱们闯宫到现在已经十日了,陛下虽然将临川的事情交给建安侯处置,可对萧家这边却一直不冷不热。”   赏赐是有,宽慰也不少。   可除了给萧缙他们亲手写的那张祭文之外,却半点实质性的补偿都没有,甚至也未曾追封萧缙他们,只推脱临川一案还未审清。   谢云宴若有所思:“嫂嫂是怕宫中故意拖延,借此淡化大哥他们战死带来的影响?”   苏锦沅点点头:“江子仓下落不明,建安侯派去临川的人没个一、两个月恐怕也回不来。”   “我们先前引了百姓之怒给皇家施压,逼得陛下不得不重审萧家一案,又打了豫国公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才能借此翻身,可如果案子一直压着不审,萧家也必须得等到案子审结之后才能明旨下诏得了清白。”   “到时候民怨已散,咱们就没了借力之势。”   庆帝先是纵容豫国公严审谢云宴,后又杀罗瑜保豫国公,心中偏袒几乎已经摆在明面上。   皇权至上,一旦萧家没了外力可借,恐怕又会回到最初的困境,甚至比之之前被冤之时还要进退无路,而再想要营造出能够让萧家起复的局面难于登天。   老夫人看着苏锦沅:“所以你今日是故意借陆家之力?”   “原本没想着他们的,我是打算去找端王府借势,谁想到陆家的人自己撞了上来。”   比起去跟齐盛他们周旋,直接踩着陆家提醒庆帝会更为有效。   堂堂镇国将军府,一品爵邸,却连个平头百姓市井泼皮都敢上门欺辱一家子孤儿寡母,这不仅是在打朝廷的脸,也同样是在扇庆帝的脸。   那些人为什么敢欺辱萧家?   因为萧家男丁死绝,因为萧家没了顶梁柱,因为萧缙等人战死沙场被人诬害庆帝却对萧家态度不明。   只要庆帝还珍惜羽毛,只要他不想被人骂他昏庸无能苛待忠臣良将之家,他就必须要表态,至少对于萧家不可能再含糊。   萧大夫人和萧二夫人在旁听的目瞪口呆,就连霍柔也是睁圆了眼。   从陆家的人来萧家门前大闹,再到苏锦沅出手对付。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她却已经想了这么多事情,甚至连之后会牵扯到的厉害关系,能利用起来对萧家有利的都理的清清楚楚。   人家是走一步看五步,可她这却是看了十步百步。   萧老夫人目光激荡:“阿沅,你若是男儿,朝中必有你一席之地。”   谢云宴抬头看着苏锦沅时也是目光熠熠,里面盛满了惊奇、叹服,还有一些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灼热。   苏锦沅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不过是小道,祖母可别夸我。”   萧老夫人扬声大笑,打从萧缙他们几个走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像是现在这般舒畅了。   那压在肩头萧家生死存亡的危机,萧家女眷的将来,这一刻好像全部都不是事了。 第62章 谢云宴,你不要命了?   萧家何其有幸,得了苏氏沅娘。   萧老夫人大笑:“好,好,祖母没看错你。”   霍柔也是忍不住上前搂着她胳膊,“大嫂,你好厉害啊,那你觉得陛下会怎么对咱们萧家?”   苏锦沅想了想:“下旨明诏萧家无罪是肯定的,还会追封父亲他们,萧家如今就剩六弟一个男丁,虽是义子可也是唯一能承担萧家门庭的人。”   “等会儿六弟再跟我一起去添把火,想来换个官爵之位应该是没问题的。”   谢云宴看着她:“大嫂想再闯宫?”   苏锦沅笑的一脸无辜:“怎么能说是闯宫呢,咱们萧家可是遵纪守法的人家,上一次闯宫那是逼不得已,这次咱们是受了委屈去求陛下做主的。”   谢云宴看着她满是狡黠的笑得跟小狐狸似得,也是忍不住扬唇弯了眉眼。   “我也去!”霍柔凑热闹。   苏锦沅推着她脑门,“不行,你安心在府里陪着祖母她们。”   “大嫂~”   霍柔不满的撅着嘴,明明比她还大些却跟个孩子似的撒娇。   苏锦沅坚决摇头:“你哭的不够真,万一收不住容易露馅儿。”   霍柔顿时委屈。   苏锦沅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叹气:“那你再练练,下次带着你。”   霍柔立刻就高兴了起来,脆生生的道:“好!”   萧老夫人:“……”   大夫人/二夫人:“……”   本来是件很严肃的事情,她们还操心着危险不危险,可愣是让这两丫头给闹的跟玩笑似的,生生让她们紧张不起来。   谢云宴本就伤重气色不好,到时人再惨一些就行了,苏锦沅回去画了个妆容,等再出来时脸色白了不止三成,满面憔悴看着就跟枯了的花儿一样。   见她推着谢云宴出门,萧大夫人说道:“阿宴,小心一些。”   顿了顿对着苏锦沅,   “你……也当心些。”   苏锦沅灿烂一笑:“母亲放心,我和六弟很快就回来。”   萧大夫人有些不自在,可对着她毫无阴霾的笑容时却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然后快速压下去后板着脸“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阿柔,我们走后记得给府里请几个大夫回来,动静越大越好,去请的时候记得哭得厉害些。”苏锦沅说了句。   霍柔连忙拍拍胸脯:“放心,我懂。”   萧家的人又闯宫了,准确来说不是闯宫,而是一路从将军府哭到了宫门前,求着庆帝削了镇国将军府的爵位,收回对萧家的所有荣宠。   庆帝听着萧家人又来时只觉得脑仁都在疼,“他们有完没完了,当皇宫是什么地方?一而再再而三的乱闯?!”   “他们没闯宫,就规规矩矩的跪在宫门前等着传召……”禁军统领燕陵小心翼翼的解释。   “那还不如直接闯宫!!”   庆帝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要是闯宫还能定个罪名,这次可没上次那么多人能护着他们,可偏偏跪在宫门前哭求削爵是个什么鬼东西?   见燕陵杵在一旁,庆帝怒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人带进来。”   燕陵连忙转身出去,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身后庆帝满是恼怒憋屈的声音,“去叫高进宝过来,还有,你亲自去接他们进宫,别伤了谢云宴和那苏锦沅。”   “是。”   燕陵神色微变,领命之后就去了宫门。   庆帝则是怒道:“当真是没个消停的时候!!”   薄膺站在一旁神色平静:“萧家怕是遇上事了,否则也不会前来哭求。”   庆帝扔了手中棋子:“这京中多少门户,又有多少朝臣,谁家不会遇到事情,可要是人人都跟他们一样遇着什么就跑宫门前来大哭,像什么样子?”   薄膺闻言没说话,其他朝臣门户谁家会像萧家一样一夜间男丁死绝,险些满门抄斩通敌谋逆?   庆帝明显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苏锦沅他们被带进来时,薄膺就想离开,却被庆帝留了下来,而两人到了圣前时一个比一个凄凉。   那满脸憔悴苍白的模样就连身上丧服的颜色都压了下去,那凄惨样子让本还恼怒的庆帝都吓了一跳。   谢云宴腿还没好,却依旧扶着苏锦沅跪在地上,开口第一句就是:“求陛下收回镇国将军府爵位,准我带府中祖母和一众女眷离开京城,求一条活路。”   苏锦沅也跪在一旁,却只是垂头落泪。   “胡说什么?”   庆帝原还想教训二人不知深浅,却被谢云宴一句话就堵了回去,他怒道,“将军府镇国二字是先帝亲封的,老夫人也是一品诰命,谁敢不给你们活路?”   谢云宴抬头时虽没落泪,可眼中却是通红,衬着白如纸的脸色端是凄凉,   “先帝亲封又能如何,父亲兄长已死,那镇国二字简直就是讽刺,祖母空有诰命更是无人在意。”   “世人只记得萧家身上污名,觉得萧家负了大晋,哪怕陛下已经亲口说父兄冤枉却依旧有人拿着此事羞辱萧家,父亲他们才下葬不到三日,就有人敢至萧家门前欺辱。”   “求陛下收了萧家身上殷荣,放萧家一条生路吧。”   谢云宴朝着地上一磕头时,身上伤势未愈之下脸色更加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时满是悲愤。   苏锦沅跪在一旁哽咽:“求陛下放了萧家吧,母亲和二婶气病了,祖母也险些去了半条命……求陛下了……”   两人一个哭求,一个倔强,逼得庆帝脸铁青。   庆帝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眼见着谢云宴疼的摇摇欲坠,苏锦沅也一副随时都会晕倒的样子。   他生怕人真死在了宫里,强行让人将二人从地上拉起来后叫了冯唤进来,而萧家门前的事情本就有很多人看到,没过多久就弄明白他们为什么入宫。   听到萧老夫人病重,大夫人二夫人接连病倒,萧家惊慌请了大夫乱成一团,庆帝脸都黑了。   谢云宴张嘴时眼中赤红,   “萧家已经是个空壳子了,除了那宅院府邸什么都不剩下,可依旧还有人惦记着不想放过,什么镇国将军府,什么一品诰命,在旁人眼里就只是个笑话。”   “今天是陆家,明天就是王家、李家、周家,要是父兄还在,谁敢来这么欺辱萧家,不过就是觉得萧家无官无爵,陛下也无庇护之意才敢肆意羞辱……”   “放肆!”   庆帝猛的沉喝出声。   谢云宴却只是执拗的白着脸看他,一副气急之下连君王皇权也顾不得的架势。   庆帝满脸阴沉,“谢云宴,你不要命了?!” 第63章 封赏   谢云宴肌肤冷白,唇上不见血色,眼神里却全是执拗半步不退。   庆帝沉着眼:“萧家有功,却不是你犯上的资本,朕何时说过不庇护萧家?”   谢云宴咬死了薄唇,凤眸里却透露嘲讽,“陛下若要护,谁敢欺萧家?”   “砰!”   庆帝一巴掌落在身前龙案之上,抓着手头的东西就欲砸,苏锦沅连忙朝前一侧就挡在谢云宴身前,抬眼时柔弱至极,“陛下连萧家最后一个男儿也容不下吗?”   “你……”   “陛下若要打杀,就打杀我吧,萧家只剩阿宴了。”   苏锦沅和谢云宴不同,若说少年是倔强强硬不肯退让,她就是绵密细针,柔弱却直扎人肺腑,“我们不要爵位,不要荣华富贵了,求陛下放过萧家吧。”   她说完之后伏在地上,眼泪大滴大滴地掉。   而被她护在身后的少年狼狈仰着头时,犹如困兽满是凶戾。   庆帝又气又怒,可那句惩罚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只生生将手里的东西砸在了身旁。   薄膺在旁静默了许久,此时才道:“陛下,镇国将军府是先帝钦赐,安国夫人那封号更是先帝亲自挑的,无论萧将军他们是否身亡,辱及诰命爵邸伤的都是朝廷的颜面。”   庆帝怒气微滞。   “临川的事情虽还没查清,可萧家父子被人冤害已是事实,萧缙等人死在临川本已悲壮,要是再让人知道朝廷纵容他人这般辱及萧家,恐怕真的会有人误解这是陛下授意。”   “那一日宫中陛下已经亲口说过会替萧家昭雪,更发祭文称颂萧家之人忠勇无双,如今却有人踩着陛下的颜面欺辱萧家,此等违逆圣意挑拨君臣之情的人绝不能纵。”   薄膺的话掐住了庆帝七寸,让他心中怒气瞬间消散。   庆帝绝不能背上昏庸薄情之名,更不能沾染上纵容欺辱忠臣家眷的名声。   他眉眼一冷,扭头就朝着燕陵怒声道:“去给朕查,掘地三尺也要查出来,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收买陆家之人欺辱镇国将军府!!”   燕陵领命之后,连忙退了出去。   庆帝冷眼看着跪地的两人,“你们二人可知罪?”   谢云宴紧抿着唇不出声,苏锦沅更干脆的只掉眼泪。   庆帝面色一寒,“怎么,朕已经下令彻查,你们还有什么不满?”   谢云宴像是豁出去了,抬头说道:“查出来了又能如何,陛下护得住我们这一次,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陛下难道还能永远护着萧家?”   “为何不能?”   庆帝的话让谢云宴愣住,就听他道,“你不是说镇国将军府如今除了老夫人外全是平民身人人可欺吗,那朕就赏你官爵,你既在萧家长大,可通行军打仗之事?”   谢云宴有些迟疑:“懂一些。”   “那好,从今日起,你便接管罗瑜留下戍营,为典军校尉。”   “追封萧缙为安国公,萧云熙为安谨伯,那镇国二字朕先收回,往后萧家荣光朕给你机会亲自来挣,你可满意?”   庆帝的话让的谢云宴和苏锦沅二人都是呆住,原本还跟头狼崽一样满是凶狠的少年满脸惊愕之下瞪圆了眼,反倒是多出几分愣头青的感觉来。   庆帝看他:“怎么,还不满意?”   “不……不是!”   谢云宴难得像是慌了神,本就是俊俏容貌,卸去了那一丝狠厉时倒显的有些不知所措,“陛下当真让我入戍营?还有萧家,是不是封了国公就没人敢再寻衅?”   庆云帝听着他这话,再看了眼喜形于色的苏锦沅突然就笑了。   他之前到底在顾忌什么?   萧家如今已经死绝了,只剩下个名义上的义子而已,那嫡亲血脉除了个还没出生还不知道男女的病秧子外,就只有一个八岁女娃。   一屋子老弱伤的伤,病的病,而谢云宴不过是个十来岁还没长成的少年,他就算给萧家再多恩赏又能怎么样,凭着萧家如今的境况,除了感恩戴德难不成还敢有别的想法?   哪怕追封,哪怕谢云宴入了戍营,却依旧还是在他手心里握着,这么个愣头青的少年和一屋子女人,他当初到底为什么忌惮萧家那么多?   庆帝缓和了面容:“往后萧家就是国公府,你祖母是国公府老夫人诰命加身,你嫂嫂也是安谨伯夫人,谁敢寻衅就算打杀了也无碍。”   “而你既然入了戍营,能不能替萧家挣回以前的风光就全看你自己本事。”   谢云宴顿时欣喜:“我可以!!谢陛下……”   他连忙就想磕头,可腿上像是吃疼险些栽倒,脸上也直冒冷汗。   “行了,别磕了,朕还等着你能长成你父兄的样子替朕上阵杀敌呢,别真折了你一条腿。”   庆帝拦着他后,就让冯唤扶着人起来,把高进宝叫进来替他看伤,而谢云宴哪怕疼的厉害,却依旧低声道,“我就知道陛下英明,不可能不管萧家的…”   庆帝横了他一眼:“刚才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骂朕呢,这会儿倒是知道说好话了?”   谢云宴有些尴尬,脸上涨红时挠了挠头,硬生生的多出一丝憨厚来。   庆帝见状摇摇头:“也就是你们了,换个人跟你们这般闹腾,朕早要了他脑袋。”   “这次看在你们是受了委屈的份上,朕就不罚你们了,可要是下次再敢来闯宫门说些胡话,决不轻饶!”   谢云宴和苏锦沅却像是没听到他话中威胁震慑,只是眉眼间都带着欢喜。   “多谢陛下。”   “陛下英明!”   两人齐声谢恩时,那样子哪还有半点之前苦大仇深,同样稚嫩的面上都是感激涕零。   薄膺就在一旁看着,见着庆帝原本还震怒至极,可两人愣是凭着那愣头青和无知模样哄的他龙心大悦,他突然就勾了勾嘴角,开口道:   “陛下,既然要赏,那不妨就赏大些。”   庆帝回头看他。   “临川一战死伤极多,萧缙等人蒙冤,与萧家一起死守临州城的将士也不该委屈了。”   庆帝闻言若有所思,片刻点头道:“薄卿说的是。”   既是施恩,自然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反正连萧家都已经赏了,也不在意多赏赐一点,“传旨下去,凡镇守临州将士,伤亡者抚恤加倍,此事薄卿替朕去办。”   薄膺笑容温和:“陛下圣明。” 第64章 拿苏锦沅来抵   苏锦沅他们在宫中留了一会儿,高太医一边替谢云宴看伤,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他不爱惜身子,念叨着要给他汤药加倍。   庆帝在旁瞧着谢云宴苦着脸听训,然后委屈求饶的模样,越发觉得他就是个单纯好胜的少年郎而已,至于萧家那长孙媳妇站在一旁时,双手垂在身前时温顺乖巧毫无存在感。   庆帝倒也没多看她,只不时跟谢云宴说上几句。   反倒是薄膺,偶尔目光略过苏锦沅时会停留片刻。   苏锦沅总觉得那半百老者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里带着一股子打量,她眼观鼻鼻观心只假装不知道。   等高太医替谢云宴看完伤,庆帝又叮嘱他跟着苏锦沅他们一同回萧家替老夫人她们看诊之后,苏锦沅和谢云宴才从宫中出来。   “大少夫人,六公子,老夫先回一趟太医院取了药材便赶去国公府。”   “麻烦高太医了。”   苏锦沅行了个半礼,高太医连忙避开。   等他走后,谢云宴才对着薄膺说道,“刚才多谢相爷出言相助。”   薄膺失笑:“我可没帮你们什么。”   谢云宴却是摇头,“若非相爷,陛下不会这么爽快答应下旨追封,也不会明旨替我父兄平反。”   庆帝多疑善忌,他和苏锦沅固然有办法逼他做到同样的地步,可却远没有一个“外人”的提点来的容易,要不是薄膺抓住庆帝七寸,既提民心又提那行事之人伤及朝廷颜面打了庆帝的脸。   他也没这么爽快直接就下了旨意,谢云宴和苏锦沅还有的折腾。   来时二人早已经打算好了,等进宫之后恐怕会有所付出,只是有了薄膺帮忙,他们剩下的那些准备一样都没用上。   谢云宴脸上带着谦虚恭敬,苏锦沅也是柔声道:“以前就常听祖母提及,相爷为官清廉是朝中少有的清流,妾身替萧家和阿宴多谢相爷。”   “若非相爷出言相助拦了陛下雷霆之怒,我和阿宴一时激愤闯了宫门恐怕会酿出大祸来。”   她说话时温温柔柔,眼里也带着真切的后怕,要是不知情的人瞧见了怕会真将她当成了胆怯妇人。   薄膺似笑非笑:“小丫头,你觉得我老眼昏花吗?”   苏锦沅眸中一顿。   “别拿着你们糊弄陛下的那一套来糊弄老夫。”   苏锦沅神色微僵了僵,见薄膺那有些有些苍老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格外锐利,她慢慢收敛了伪装出来的后怕,朝着他福了福身:“是妾身班门弄斧,让相爷见笑了。”   旁边谢云宴也收敛了刚才的恭敬乖顺,脸上哪还有半点在殿中对着庆帝时的憨厚单纯。   薄膺瞧了他一眼,“不装了?”   谢云宴:“是我想当然了,我们这点心思哪能瞒得过相爷。”   早该想到的,庆帝不过当局者迷,高高在上久了早失了看透人性的平常心,可薄膺却在局外,而且这位相爷历经两朝屹立不倒,又哪能是毫无城府心计之人。   薄膺见二人承认的爽快,倒是高看了几分:“你们胆子倒大,第一次闯宫门也就算了,还敢用同样的招数来闯第二次,就不怕陛下震怒。”   谢云宴扬唇:“招不在老,有用就行,况且有相爷帮衬,我二人总能保住性命。”   薄膺说道:“老夫可没想保你们。”   “不管想不想,相爷相助是事实,之前殿上恩情云宴谨记于心,将来若有机会必定报答。”谢云宴说道。   薄膺挑挑眉,“萧家如此情景,拿什么报答?”   谢云宴却没觉得被讽刺,只是平静道,“萧家如今的确虎落平阳,可谁又能保证将来没有再起之势?世事变迁万物不定,说不定相爷将来有用到云宴之日,不是吗?”   薄膺看了他半晌,突然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子口气倒大,只是将来的事情谁能说的清楚,你若真想报答,不如现在就将这人情还给老夫,拿她来抵?”   他指了指苏锦沅,   “老夫瞧着她顺眼,身边正好缺了个端茶倒水的丫头,不如将她给了老夫如何?”   谢云宴原本温润瞬间敛去,凤眼黑眸之中寒光乍现:“相爷别与我玩笑。”   “老夫可没跟你玩笑。”   薄膺对着他道,“你该明白萧家眼下是什么光景,就算你入戍营萧家依旧势单力薄,可若得老夫相助,无论你想走哪条路都会容易很多。”   说话间他对着苏锦沅道,   “小丫头,老夫知道你这段时间做的事情,觉得颇为有意思,你若愿意跟老夫当个伺候的丫头,老夫便应承你替你护着萧家如何?”   苏锦沅没想到薄膺会提她,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   听到薄膺说他会护着萧家时,她无疑是动心的,要知道若有薄家相助,萧家想要走出一条新路来会容易的多。   别说端茶送水,就是为奴为仆那也是值得的。   “只是端茶送水?”   “那不然呢,老夫一大把年纪还能对你如何?”   “我……”   苏锦沅心动,薄膺的名声她是知道的,而且身为丞相,他也不会为着她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毁了大半辈子的清名,所以他说端茶送水应该是字面上的意思。   苏锦沅张嘴刚想说话,手中就陡然被人一把抓住用力一扯。   “多谢薄相好意,不过不必了。”   谢云宴哪能没看看出苏锦沅那一瞬间的动摇,他眸色阴沉冷戾,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时力道大的惊人,   “萧家自有萧家的际遇,而相爷恩情我也会找机会回报,至于我嫂嫂,她是萧家长媳,也是我谢云宴长嫂,哪怕萧家当真难以起复那也是萧家的命,值不得嫂嫂去换。”   他说完之后就朝着苏锦沅道,“嫂嫂,祖母还在等我们回去,走吧。”   “阿宴……”   谢云宴猛的抬头,让得苏锦沅未出口的话全堵在了喉间。   苏锦沅手腕被攥的生疼,见他紧张的指节都泛白,像是生怕她答应了薄膺的话,而凤眸里隐见猩红,她原本生起的那点念头瞬间就散了。   算了,萧家的事情慢慢筹谋就是,老夫人若知道她去了相府,定会难过。   苏锦沅安抚的反握着谢云宴的手,柔声道,   “好,回去。” 第65章 我会保护嫂嫂   苏锦沅朝着薄膺福了福身,“多谢相爷赏识,只是我既是萧家长媳,就断然没有入相府为奴的道理。”   “当日相爷出言助六弟脱离囹圄让他得以替父兄扶灵,今日又助我和六弟,相爷恩情萧家铭记于心,也定会找机会回报,只六弟有伤在身不便在外久留,我们就先告辞了。”   薄膺看她:“当真不愿?你跟着老夫虽是丫头却是自由身,随时都能离开……”   “她不愿!”   谢云宴横手挡在苏锦沅身前,眉眼无端见了凶狠。   苏锦沅伸手按着少年的手,“多谢相爷,只是妾身是萧家人。”   她对着谢云宴道,   “阿宴,我们回去吧。”   谢云宴连忙扬声道,“春回。”   那边春回驾车过来时,苏锦沅像是为了安抚身边少年,只朝着薄膺笑了笑后并没挣开谢云宴的手,反而任由他抓着。   春回搀着谢云宴上了马车,隐约感觉到薄膺目光还落在苏锦沅身上,他忙将人也拽了上去后,直接一把就扯着车帘挡住了外头视线,将人护在身后防着薄膺像是防贼似的。   马车风驰电掣的离开,薄膺隐约还看到谢云宴有些凶狠的视线,哪有半点刚才冷漠的样子,他忍不住的就笑出声。   “相爷。”   身边服侍之人不满,“这萧家的人也未免太不识趣了,要不是您出手相助,他们哪能这么容易翻身,那临川的事儿还是您帮忙的……”   薄膺看了他一眼,原本还滔滔不绝的人下意识收声。   “要是谢云宴真想也不想就将他长嫂送出来讨好我,老夫才要怀疑是不是帮错了人。”   少年意气,聪慧隐忍却又还带着几分年少血性。   那小子没有像是那些浸淫朝堂多年养出的世故圆滑,倒是像极了刚从狼窝里出来的狼崽子,凶狠有余,却比起那小丫头还稚嫩了些。   这般年纪遭逢大变倒也算是恰当,可是那个小丫头……   薄膺记得苏锦沅也才刚及笄不久,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从哪磨出来的一身好脾气。   倒像是活了几十年的人一样,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那双眸子总是安静的不起波澜,那般沉稳通透的样子竟是让他想起了一些老伙计。   “六弟。”   马车微晃时,苏锦沅只觉得手腕有些疼。   见谢云宴垂着眼紧抿着薄唇不说话,她只能开口,“阿宴,能先松手吗,我有些疼。”   谢云宴猛的抬头,见她蹙眉看着手腕时像是吃痛,他下意识松手时候就见那皓白的腕子上多了一圈红痕,“嫂嫂,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桎梏松开,苏锦沅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腕,衣袖朝下滑落时露出一截小臂,就见上面留着一圈极深的指印,配着青青紫紫的掐痕看着十分可怕,而她右手拇指和食指上也有一圈极深的牙印。   “这是……”   谢云宴下意识看她,脑海里猛的就浮现出当初在刑部大牢时,她哭着替自己喂药时混着药丸进入嘴里的腥甜,还有后来疗伤时按着他被他抓着手时那隐约吃疼的闷哼声。   “是我伤的?”   见谢云宴满是懊恼愧疚,苏锦沅噗哧轻笑了一声,“你这么内疚干什么,我天生就这样的,稍微碰一碰就总是青青紫紫的,跟你没关系。”   “你忘记你刚见我时满脸青肿的样子,后来回京之后用了好些时日才消下去的。”   她打小肌肤就比别人要白,而且细嫩娇贵的像是精养出来的,不小心碰个桌角都能青一大片,上一世她没少借着自己这特殊的体质去坑人。   那天齐盛掐了她一把,她脖子上的手印就留了好几天才散。   怕谢云宴内疚,苏锦沅大方伸手给他看,   “诺,你瞧,都没伤的。”   那一节手臂纤细白嫩,光洁细腻的晃花人眼,隐约还带着一股子薄荷凉膏的药香气。   谢云宴耳边传来她的声音,“没骗你吧,是真没伤,就是看着吓人了些。”   手上的牙印虽然深了些,可仔细想想这可是未来杀伐果断的权臣留下的。   就算去不掉了也没什么大碍,说不定将来还能靠着这印记诓着谢云宴护着她一些,这么想着也挺划算的。   苏锦沅笑着说道,“这手上的青紫等回去后我再涂点药膏,过上几日也就散了,你别放在心上。”   她边说边收回手将衣袖放了下来,盖住了手后抬头就见对面的人直愣愣的,她疑惑叫了声,   “阿宴?你怎么了?”   谢云宴神情僵了下,脸上有瞬间的不自在,“没什么,以后我会小心些,不会再伤了嫂嫂……”他说着说着就是一顿,总觉得这话怪怪的,连忙改口,   “我不会再让人伤了嫂嫂。”   苏锦沅笑容真心:“那你以后可要记得护着我。”   “我会保护嫂嫂。”   谢云宴格外认真。   苏锦沅闻言露出个大大的笑来,有谢云宴这么个大腿在,谁敢伤她?   马车里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缓和了下来,谢云宴收敛了戾气之后倒显得格外乖顺,对着他道,“薄相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他刚才的话十之八九是说笑的。”   她见过太多人,也拥有比别人更为精准感知人他人善恶的能力。   她能看的出来那个老人对她和谢云宴,甚至对萧家都是没有恶意的。   “雪中送炭难,咱们府中出事之后人人避之不及,唯有他主动帮了咱们,而且今天的事情也多亏了他。”   “等回去之后咱们准备一份谢礼送去丞相府,还有建安侯和其他几个武将那边,礼数上都不能少了。”   谢云宴闻言却觉得薄膺之前的话不是开玩笑的,他是真的想要了苏锦沅去。   虽然冷静下来之后,他也明白以薄膺的为人是不可能真让萧家长媳去他身边当端茶送水的丫头,而他要苏锦沅也有的别的原因。   可谢云宴却不想苏锦沅走。   她答应过他会留在萧家。   谢云宴道:“光送谢礼不够,等过些时日我腿好些了之后亲自登门道谢,这样也显得郑重些。”   苏锦沅想了想觉得也对,建安侯他们可是救命的恩情,光送谢礼的确不够重视,她点点头:“谢礼还是要送的,你和萧家得了封赏若无表示容易让人说了闲话。”   “先挑些礼物送过去,回头等你伤好些了,咱们再亲自去那几家致谢。” 第66章 嫂嫂,你会走吗?   两人说着话时,马车已经走到了朱雀长街。   京中最大也是最热闹的便是此处,马车行走其中时,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热闹极了,不时还能听到附近或高或低的叫卖声,还有行人说话酒楼唱曲儿的声音。   苏锦沅拉着车帘朝外看去,目光落在几个小孩儿围着的卖糖葫芦的老伯身上便有些难以移开。   那糖葫芦个头极大,又圆又饱满,包着一层糖衣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谢云宴见她望着外面走神,有些好奇的顺着她视线朝外看去时突然一顿,嫂嫂喜欢这个?   “春回,停一下。”   “公子?”春回勒了缰绳,“怎么了?”   “去买几串糖葫芦回来。”   春回惊愕,“啊?”   苏锦沅也是惊讶看他,谢云宴解释了句,“小七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府里也没出过门,怕是早就闷坏了,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情,顺道买点儿她爱吃的回去给她。”   春回刚想说七小姐几年前就不吃糖葫芦了,直接被冷眼一扫,   “公子对七小姐真好,七小姐最爱糖葫芦了。”   谢云宴微笑:“去吧,多买几串,还有那边的点心铺子,也挑些回来。”   春回将马车停在路旁去买了几串糖葫芦,又照着谢云宴的吩咐买了几种点心,等拿着回了马车上时,谢云宴就挑了一串递给了苏锦沅。   “我不吃…”苏锦沅下意识拒绝。   谢云宴温声道:“小七不喜欢太酸的,我牙疼又吃不得甜食,嫂嫂先尝尝看味道,免得回去后小七又要缠着闹我。”   苏锦沅瞧着那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咽了咽口水,矜持道:“小七很懂事,怎么会闹你?”   “那是嫂嫂没见到她缠人的时候,我可不想被她闹的头疼,嫂嫂就勉强帮我尝一下吧。”   “这样啊。”苏锦沅有些勉强,“那我替你尝尝。”   “多谢嫂嫂。”   将糖葫芦拿到手中后,苏锦沅就咬了一口。   那酸味十足的果子配着糖衣在嘴里炸开时,让她眼里都亮了起来。   见谢云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苏锦沅强压着欢喜一本正经。   “味道还不错,酸酸甜甜的刚刚好。”   谢云宴看见她颊边鼓囊囊的,说话时声音都软绵着像是沁着糖,忍不住就弯了嘴角,“嫂嫂觉得好的,小七肯定也喜欢。”   春回在旁默了默,打从三年前自家公子一次买了二十根糖葫芦,让七小姐吃的掉了牙疼了好几天后,七小姐就再也不碰糖葫芦了。   她会喜欢?   谢云宴朝外瞟了一眼:“还愣着干什么,不去赶车?”   春回连忙放下车帘退到了马车外面,而谢云宴收回目光时神色温软,“这些东西嫂嫂也帮忙尝尝,看哪样好吃,回头让人出来买些带回去给母亲和三嫂、四嫂她们。”   等从朱雀街回府中时,谢云宴袖子里藏着两支包好的糖葫芦,府中还在守丧,老夫人她们又“病”了,自然不能大包小包的朝着府里带东西。   问过下人知道高太医还没过来,而府里请来的几个大夫已经看诊离开,苏锦沅交代下去让人等着高太医过来就直接带去锦堂院,她和谢云宴就朝着里面走去。   等到了锦堂院外时,谢云宴突然道:“嫂嫂,你会走吗?”   苏锦沅没听清楚:“啊?”   谢云宴见她微侧着头时满脸疑惑,蓦的就露齿一笑:“没什么。”   苏锦沅纳闷,他刚才说什么了?   “大少夫人,六公子,你们总算回来了。”   里头陈妈妈听到外头动静,出来看到他们时就满是欣喜,连忙推着谢云宴朝里走,而苏锦沅也顾不得多想就忙跟了上去,等进了房中,守在里面的老老少少就都围拢了过来。   “大嫂,六弟,你们没事吧?”   “阿沅,你和阿宴有没有受伤,陛下有没有为难你们?”   “六哥大嫂,你们还好吗?”   被几人围在中间,耳边全是关切之词,苏锦沅二人都是心中温暖,萧老夫人开口道:“好了好了,别都围着他们了,你们七嘴八舌的问这么多,让他们先回答谁的?”   几人这才安静下来,老夫人关切道:“怎么样,可还顺利?”   “祖母放心,一切都顺利。”   苏锦沅也不卖关子,将他们入宫后的事情与几人说了之后,才继续,“昭雪追封的圣旨最迟这几日就会送到府中,等六弟伤好之后也能入戍营当差。”   屋中几人都是松了口气,随即面露欣喜,萧大夫人道,“算宫里的人还有良心。”   苏锦沅和谢云宴都是没说话,他们心中清楚这追封是为着什么,也明白庆帝不过是为堵悠悠众口为着皇室的颜面才重赏萧家,可这些话没必要跟大夫人说惹她难受。   谢云宴看着屋中几人:“我们入宫之后,府里可还好?”   “六弟放心,你和大嫂走后我就领着小七去请了大夫。”   霍柔领着萧云萱一路哭着去的药铺,怕一人不够还足足请了三家的人过来,那几个大夫出去之后保准闹的满京城的人都能知道萧家的情况。   谢云宴神色微松:“做戏做全套,待会儿高太医会来府中,祖母你们还得再忍耐小半日。”   萧老夫人淡声道:“这么多天都过来了,又何妨半日。”   高太医来时,萧家上下都是满脸哀戚。   萧老夫人本就大病了一场还没康复,大夫人、二夫人悲伤之下也伤了身,三人根本无需装病,这满府的汤药味儿让人一眼就能知道三人不好。   他看诊之后留了方子,又去了一趟玉笙居看望了一下魏婉芸和她腹中孩子,这才回宫复命。   三日后,京兆府衙查出了收买陆琢一家之人,是以前和萧云熙有过嫌隙的一位官宦子弟。   庆帝大怒之下命其杖责五十,打入诏狱服役,并将陆琢一家老小发配北宁。   宫中圣旨也在同一日到了萧家,庆帝不仅明旨替萧家昭雪洗清了身上污名,更追封了萧缙等人。   原本名存实亡的镇国将军府一跃成了安国公府,萧云熙也被追封了安谨伯。   一门双爵位,再加谢云宴也入了戍营成了天子近臣,萧家一夜之间显赫更甚从前。 第67章 废物   “啪!”   豫国公重重一巴掌落在身旁那人的脸上,扬手就掀翻了桌上的笔墨,“废物东西!!”   那人慌得跪在地上:“国公爷,小人也不知道那陆家的人这么不中用,三言两语就被糊弄的露了破绽。”   “萧家也是狡猾,直接把人打断了腿送去京兆府衙就去闯了宫门,我们想拦都来不及。”   原本他们都已经交代好了,只等陆家人跟萧家那边撕扯开来。   陆家就一口咬定了那萧家大少夫人红杏出墙与人逃婚私奔,萧家仗势欺人威逼陆琢。   他们连后面的戏份都已经安排好了,只等着萧家门前闹起来后就能攀扯上萧家,让他们不得安生。   可谁能想到陆家的人居然那么蠢,将那萧家大夫人认错了人不说,还被抓住了破绽害的他们原本的打算都泡了汤。   “还敢狡辩?”   豫国公沉着眼朝着身旁的,“没用的东西,处理了。”   “国公爷饶命,国公爷饶命……”   那人脸色惨白急声求饶,才刚叫了两声就被一道寒光划过脖颈。   那寒光又快又狠,血线入骨却未有半滴溅射出来,直到人睁大眼满是惊恐的倒在地上时,血才顺着脖子汩汩而出流淌在地上,快速汇聚出一滩殷红。   长剑入鞘,用剑之人站在豫国公身旁。   豫国公问道:“陆家的人呢?”   那人道:“陛下已经下令发配北宁,这几日就会出城。”   “把人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不该留下的东西,还有,罗家那边也不留活口。”   “是。”   豫国公说着赶尽杀绝的话时,神色平静的好像那不是在说着人命,而他身旁那人也像是早就习以为常,只恭敬领命之后毫无半点异议。   下面的人进来将地上的死人抬出去,又将地上的血擦拭干净,豫国公才走到重新铺整干净的书桌前桌下,朝着身旁人道,“十一,查清楚到底是谁在帮萧家没有?”   莫十一摇摇头:“属下已经查过了,可没查出来有谁在帮萧家。”   “萧家的事情好像一切都是巧合,就连杨宏那边也只查出他跟罗瑜私下有过嫌隙,而他之前替谢云宴请大夫的事情也没瞒着刑部的人。”   刑部上下包括牢中狱卒都知道杨宏请大夫进牢中替谢云宴看伤的事情,杨宏当时也明确说了,他是怕萧家的事情还没审清之前,谢云宴就死在了刑部大牢里刑部的人会因此担上罪责。   这里有论谁都挑不出错来。   至于那天跟罗瑜争执,也是罗瑜挑衅在前。   “属下已经询问过当天跟罗瑜一起出城的戍营中人,杨宏的确只说了几句让罗瑜不要行事太过不留余地的话,却被罗瑜直接骂了回去。”   “两人争执之下杨宏受了气,进城之后就回了刑部,身边也一直都有人在旁,他也未曾做过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豫国公手听着莫十一的话,摸着指间的扳指冷笑了一声:“巧合?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   偏偏那一日杨宏就和罗瑜起了争执,偏偏罗瑜就发了疯带着戍营去闯萧家,偏偏就砸了萧缙他们棺材辱了尸骨让萧家找到了闯宫的借口。   那谢云宴本是朝廷“重犯”,萧家也谋逆之名加身。   怎么就会那么巧合,谢云宴得了恩赦扶灵回萧家时,萧家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还煽动了民心,就连一早就被拿捏住的冯奎也突然反口,而关着冯家之女的京郊别庄就突然起火烧死了冯奎的女儿?   “呵。”   豫国公满是冷嘲,“这萧家倒是出了个能人。”   是萧家那老太婆,还是那个看着纨绔的谢云宴?   到底是什么人在帮着萧家,竟是让得本该已是定局的事情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豫国公沉声道:“杨宏身上就没查出半点事情?”   “有是有,不过跟萧家没什么关系。”   见豫国公看他,莫十一说道,“杨宏府上前几日多了个姨娘,还有个两岁的孩子被过继到了他正妻膝下。”   杨宏娶的是中书令梁德逑的嫡女,两人成亲多年一直无子,据说杨宏过继的那个孩子是杨家旁支死了爹娘的侄儿,至于那个姨娘则是杨宏的远房表妹。   杨夫人感怀自己多年未能生子,又见那女子温顺乖巧和杨宏有那么一点情分,就索性跟着那孩子一起接了过来,做主替杨宏纳了姨娘,让她留在杨家替杨宏开枝散叶。   豫国公闻言觉得这事情有些古怪,梁德逑那个小气护短的人怎么可能答应让杨宏纳妾?“查过那两人没有?”   莫十一点点头:“已经查过了,的确是杨家的远方亲戚,身份也没有问题。”   豫国公沉着眼,难道是他想错了,杨宏和萧家真没关系?   “那天指证罗瑜的那个人呢?”   “那人名叫蔡川,在戍营当差也已经好些年了,之前跟萧家从无往来,那天在殿上指证了罗瑜之后,他也因为擅闯萧家被杖责后丢了差事,事后被建安侯挪到了身边伺候”   莫十一在调查萧家的事情时,第一个去找的就是这蔡川,只可惜人被建安侯带在身旁成了近侍,形影不离不说,人更直接住进了建安侯府。   除非跟建安侯翻脸强行拿人,否则他连蔡川的面都见不到,而蔡川的家人也全部进了建安侯府当差,他根本奈何不得。   豫国公听着莫十一的话脸色阴沉。   这事情看似所有线索都断了,一切都像是巧合,可偏偏就是查不出任何问题他才越发觉得有问题。   萧家……   好一个萧家!!   “国公爷,陛下追封萧家,显然对临川之事已有圣断,那我们的人……”   “交代下去,暂时别再对萧家动手。”   这几日早朝时,他接连遭了庆帝训斥,今日更因建安侯挑衅与他争执被陛下罚俸三月。   庆帝显然是在警告他了,而且陆家那事情他虽然已经找了替死鬼,可陛下恐怕是猜到了什么。   萧家翻身已经不容置疑,庆帝金口已开也难以再将临川的事情落在萧家身上,他要是再做什么的话,恐怕不仅弄不死萧家反而要将自己赔了进去失了圣心。   豫国公深吸口气,朝着莫十一道,“交代府中准备一份厚礼,让人送去萧家恭贺萧缙父子得以昭雪之事。”   “是,国公爷。”   【作者有话说】   三更啦~喜欢的小可爱记得留个好评点点催更~爱你们~ 第68章 斗嘴   圣旨下来后半个月,镇国将军府的牌匾就被摘了下来,换上了安国公府的匾额。   宫中的赏赐如流水进了府中,而京中原本与萧家疏远的人家不少又重新走动起来,只可惜萧家众人以守丧为名直接闭了府门。   无论是想要过府探望,还是想要送礼的人家全部被挡在了门外。   萧家这边也只准备了几分厚礼送往当日曾替萧家出面求情的几位武将家中,除此之外不与任何人来往。   望着安国公府紧闭的大门,不少人都是喟叹。   要是早知道萧家有这造化,那般绝境之中还能翻身,他们当初何必急着撇清干系,如果能在逆境顺手搭上一把,如今得萧家人情的可就是他们了。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江子仓失踪,临川的案子久久没有进展,建安侯和薄膺的调查也卡在了江子仓身上,只能查出萧缙等人的确是被人所害未曾叛国,而再多的详细却什么都查不出来。   前往临川的项雷虽然带回来了几人,也找到了一些不算证据的证据,可苏锦沅与老夫人、谢云宴商议之后,却都觉得眼下不是继续追究此事的时候。   萧家只空有个安国公府的虚名,谢云宴也还没成长起来,没有足够的能力去应付一些事情。   所以他们暂时按捺了下来,只将那些人送去萧家别庄命人看守起来,表面上却沉寂了下来。   魏婉芸安稳渡过了半月之期,安心在府中养胎,萧老夫人她们静养了数日身子也逐渐康复。   又过了三个月后,谢云宴身上的伤势也跟着痊愈,就连之前被打断的腿骨也已经长好。   这一日高太医过府替谢云宴看伤,等确定他伤好无碍将人送走了之后,苏锦沅就笑着道:“你这腿伤总算是好全了,这拐杖也能扔了。”   “早就已经想扔了,是嫂嫂非得让我杵着。”   谢云宴身姿颀长,长发散在腰后,身上的碧青绫袍上绣着墨竹云纹,凤眸里带着几分嫌弃,   “说起来我老觉得这高进宝是在故意针对我来着,早一个月前我就能下地走路了,可他偏得让我喝足了三个月汤药,干什么都得杵着着破拐杖。”   “有你这么说人家的吗?”   苏锦沅白了他一眼,“他是大夫,做什么自然都是为了你好,无缘无故的他针对你干什么?”   谢云宴撇撇嘴,倒也没反驳。   “六哥!”   外头传来萧云萱的声音,苏锦沅透过窗棂就瞧见院子外面走进来的小姑娘。   小小的一团,包子脸绵软白嫩,因家中有丧身上衣服素淡,却丝毫不损可爱。   萧云萱见到苏锦沅时顿时眼睛一亮,一溜小跑的就冲了进来,一脑袋就撞进了苏锦沅怀里,“大嫂~”   苏锦沅被她撞的朝后一歪,忙伸手护着小丫头怕她摔倒。   下一瞬,谢云宴直接抓着萧云萱的衣领就将她提了起来,“嫂嫂,你没事吧?”   “没事。”   苏锦沅感觉到扶着她后背的手快速撤开,她站直身子后就见萧云萱悬在半空中,蹬着小短腿吱哇乱叫,“六哥,你干什么呀,你快放我下来……”   “阿宴,别摔着小七。”苏锦沅忙道。   谢云宴这才将人墩在地上,见萧云萱落地就想跑,他一把抓着她脑袋上的啾啾就将人拉了回来,“跑什么跑?姑娘家家的一点儿都不稳重。”   萧云萱捂着脑袋瞪他,“六哥以前还说姑娘家要凶悍些才能不受欺负,你还带着我爬墙,领着我去罩人麻袋打闷棍……呀!”   脑袋上的啾啾一紧,小丫头嘶了一声仰着头生怕被扯掉了头发,忙求饶,   “六哥我错了,别扯别扯……四嫂四嫂,你快帮我!”   “我可不帮你。”   霍柔从门前进来时就笑道,“早跟你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别招惹你六哥你还不信,你落在他手里我可打不过他,只能你自己受着了。”   萧云萱嘟囔,“我又没招他。”   见霍柔不顶事儿,她只能朝着苏锦沅可怜巴巴,“大嫂,你看六哥,他欺负我!”   苏锦沅被小丫头机灵古怪逗得发笑,伸手从谢云宴手里将她本就不算丰盛的小啾啾解救了出来,才对着谢云宴嗔道,   “你都多大了,还欺负小七?”   复又揉了揉萧云萱的脑袋,“疼不疼?”   “疼。”   小丫头瞬间眼汪汪的告状,“六哥的劲儿可大了,拽的人家头皮都疼。人家头发本来就不多,他还老扯我,要是以后我成了秃子没人要了怎么办?”   谢云宴毒舌:“反正也丑,没人要就当个老姑娘。”   “谢小六!!”   萧云萱顿时气成了包子,瞪着他道,“你这么毒舌将来肯定找不到媳妇儿,小心我不给你养老送终!”   谢云宴眼皮一翻:“你再说一次?”   萧云萱脖子一缩顿怂,朝着苏锦沅怀里一钻就告状:“大嫂,六哥吓我!”   噗哧——   霍柔在旁看的直笑,苏锦沅也被古灵精怪的萧云萱逗得乐不可支。   她还记得刚来萧家的时候,萧云萱瞧着就是个胆怯乖巧的小姑娘,或许是被府中接连的事情吓到了,那时候她就像是吓破了胆子的小兽,瞧着谁都带着一股子害怕和惊惧。   可后来萧家平复下来,府中恢复了以前安宁,小姑娘与她熟悉起来之后倒是恢复了之前调皮的本性。   照着老夫人的话说,萧云萱也好在是个小姑娘,要不然以后一准儿是个混世魔王。   “别瞎说,什么送终不送终的,晦不晦气?”   苏锦沅揉了小丫头脑袋一把,将她额发揉乱了之后,这才朝着霍柔道,   “你们两怎么一块过来了?”   霍柔说道:“明天是魏老夫人的寿辰,咱们家中还守丧不宜赴宴,可老夫人年纪大了也不能不回去看看,所以我陪着三嫂提前一天回了魏家一趟,也算是替老夫人贺了寿。”   “回来时想着小七也下学了,所以就顺道将人接回来了。”   以前萧家没出事前,府中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是要进学的,家中也有族学。   只是出事之后,族学教授的先生就都散了,而后来想着家中只有萧云萱一个适龄的孩子,再办族学未免麻烦。 第69章 京中第一纨绔   萧家安稳下来之后,谢云宴就跟建安侯商量,在半个月前将萧云萱送去了建安侯府,让她每日跟李家的孩子一起在府中进学。   这样萧云萱既不必一直呆在府中少了与人交际变得孤僻,也同样能够学到东西。   苏锦沅惊讶:“明天是魏老夫人的寿辰?”   谢云宴想了想道:“好像是这个时候。”   往年魏老夫人寿辰,萧家这边都会提前准备贺礼,而萧云泉和魏婉芸也都会亲自回府道贺,连带着萧老夫人也会去魏家,两府关系算是亲近。   今年接连出事,他又在府中养伤,倒是把这事都给忘记了。   “三嫂呢?”谢云宴问道。   霍柔说道:“还在魏家呢,魏老夫人久不见她,魏夫人也有许多话想跟她说,就留她在府中住一夜,我不好在魏家多留就先回来了,说好明日一早就去接三嫂回来。”   怕谢云宴他们担心,她又道,   “你们放心,我把行露和连桑都留在了魏家,还有三嫂跟前的采苓跟着,不会出事儿的。”   行露和连桑都懂点功夫,采苓又是自小就跟在魏婉芸身旁伺候,后来又陪着她一起嫁来萧家的贴身婢女。   这三个丫头都是机灵之人,自然护得住魏婉芸。   而且魏婉芸人在魏家,魏家上下也都知道她腹中那孩子对萧家有多重要。   不论是为着亲情还是萧家的关系,他们都定会小心谨慎的对待,绝不会让魏婉芸出任何事情。   苏锦沅和谢云宴闻言都知道魏家要留魏婉芸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霍柔也不能一直跟着,虽说都在守丧,可魏婉芸是魏家的女儿,霍柔却是外人,又赶在魏老夫人寿辰的日子。   霍柔留下来难免会有所冲撞。   苏锦沅开口:“魏家想必会照顾好婉芸,只是魏老夫人寿辰这事不能就这么随意过了,咱们府中虽在守丧不能赴宴,可该尽的礼数却还是要尽了。”   就冲着萧缙他们死后,魏家没像是齐家那样落井下石,甚至还暗中帮过萧家,这礼数就得周全了。   “我等下准备点儿东西,明天我跟你一起去魏家接婉芸回来。”   霍柔迟疑:“可咱们都有孝在身……”   苏锦沅说道:“没关系,咱们有孝不见魏家人就是,将礼送到了接了婉芸回来,至于别的宾客,他们去魏家赴宴也不会太早,咱们早些过去就是。”   只要不跟那些人照面就好。   霍柔想了想也是,魏婉芸如今金贵着,就算真被人瞧见了也没谁能说什么闲话,她点点头:“好,那咱们明天一早就去。”   定下了去魏家的事情,霍柔才朝着谢云宴道,“刚才回来时遇到了高太医,听他说六弟的腿已经彻底没事了?”   谢云宴点点头:“已经好了。”   “太好了。”霍柔十分高兴,“那六弟是不是也要开始去戍营当值了?”   谢云宴嗯了声:“应该是。”   按理说他守着父兄之孝本该丁忧三年,这三年内都不得入仕自然也管不了戍营,先前庆帝下旨之后,朝中有盯着戍营职权的人也的确以此来挑萧家的错。   只不过谢云宴怎会将到手的好处让出去?   萧家等不起三年,现在的局面是他们费尽心机才挣来的。   若真三年之后再入戍营,别说戍营那边不可能空着位置等他这么长时间,就说庆帝那边时间久了之后,说不得也会顺水推舟按下此事。   到时黄花菜都凉了。   “高太医回去之后会跟陛下复命,明日我会进宫谢恩,到时候会顺势跟陛下提及戍营的事情。”   霍柔迟疑:“陛下那边会不会突然反悔?”   “不会的。”   庆帝不能反悔,也不敢反悔,否则谢云宴有的是办法让萧家看似已经过去的事情再重提,而庆帝眼下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临川旧案。   见霍柔忧心忡忡,谢云宴安抚道,“四嫂放心吧,我心中有数,这戍营我去定了。”   霍柔依旧有些操心,可萧云萱对谢云宴却是信心十足,她伏在苏锦沅怀里娇声道:“四嫂你就别瞎想了,六哥才不会被人欺负呢。”   “他可是京中第一纨绔,从来都只有他欺负人的。”   话刚落,她脑门上就挨了一下。   谢云宴见苏锦沅被萧云萱缠着,额头上都冒了细汗,脸上也热的泛红,他直接拎着萧云萱的衣领就将人从苏锦沅怀里拖了出来,“大嫂,小七练武的时间到了,我带她过去。”   萧云萱顿时挣扎,“六哥,我今天已经练过了,我要听大嫂讲故事。”大嫂讲的那些故事总比话本子还要精彩。   谢云宴却一只手就将人压住,“练过了也还能再练,你这小身板太弱了些,六哥好好教教你,让你将来也能像是祖母那么厉害。”   “我不要!”萧云萱疯狂挣扎,“六哥,你这是打击报复……唔唔唔……”   谢云宴伸手捂着她嘴,将人轻松夹在腋下就让她动弹不得,然后朝着苏锦沅微笑,“嫂嫂,我先带小七走了,你和四嫂先聊着。”   说完也不等人回答,转身就朝着门外去。   萧云萱踢腾着小短腿,嘴里唔唔乱叫着被带走,而苏锦沅和霍柔看着兄妹俩胡闹的样子都是哭笑不得。   夜里苏锦沅去见了老夫人一趟,跟她说起魏老夫人寿辰的事情,老夫人猛一拍额头这才想起这事,忙跟着苏锦沅一起准备了寿礼。   第二天一大早,苏锦沅和霍柔就带着东西乘车去了魏家。   魏家跟萧家不在一个方向,一个城东一个城西。   京中除了战马之外不允人纵马疾行,马车慢悠悠的过去时也要了小两盏茶的时间。   等到了魏家门外奉了贺礼道明了来意之后,苏锦沅二人就在外间等着,可没想到那门房的人进去了没一会儿,出来时身后就跟着魏老夫人身边的妈妈,说是魏老夫人请她们入内。   苏锦沅拒绝:“我们二人身上有孝,今天是老夫人的喜日,进去怕是会冲撞了她老人家。”   那秦妈妈顿时便笑着道,“大少夫人有心了,只是我家老夫人说她这把年纪了,不讲究这些东西,您和四少夫人亲自过府贺寿哪有在门前等着的道理?”   “而且五姑奶奶才刚起身呢,收拾洗漱怕还得一会儿,总不能让您在这儿干等着,老夫人请你们二位进去坐一会儿,一起用了早膳再回。”   怕苏锦沅她们心中有顾忌,秦妈妈说道,   “您放心,府中宾客都还没到,奴婢直接带您和四少夫人去后院,不会见到外人。”   苏锦沅心中一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要是再拒绝就有些打人脸面:“那就麻烦秦妈妈了。” 第70章 贺寿   魏家的宅子比之萧家的毫不逊色,只萧家武将世家,府中搭建了不少练武的台子,风格也偏爽利大气,而魏家却要更精致华贵的多。   老太太所在的地方是荣喜堂,秦妈妈领着他们绕过抄手游廊,又穿过垂花门后才到了屋前,还未入内鼻间就先嗅到一股佛梨檀香。   “二位稍候。”   秦妈妈入内通传,片刻就传来魏老夫人的声音,“快请人进来。”   苏锦沅二人入内之后,一眼就瞧见大紫檀雕螭案前坐着的魏老夫人,旁边的中年妇人则是穿着缕金百蝶大红洋缎锦褂,脸上笑盈盈的看着十分喜气。   霍柔怕苏锦沅不认识人,就先开口:“阿柔见过老夫人,见过三夫人。”   魏婉芸是魏家三房嫡女,在府中行五,而眼前这位三夫人就是魏婉芸的母亲,仔细看时眉眼间也的确与魏婉芸有些相似。   苏锦沅知道二人身份后就也在旁跟着见礼。   魏老夫人忙笑着道:“快起来,你们这两孩子又不是外人,用不着这么多礼。”   苏锦沅声音温软:“今日是您喜日,我和阿柔本不该入府叨扰,可还受着祖母的托要与您道贺一声,祝您寿寿长春,彭祖广成。”   到了这把年纪,没有比长寿更为喜人的贺词了。   魏老夫人笑容宽慰,“得你吉言了。”逐又道,“前些日子听说你祖母病了,现在好些了吗?”   “已经好多了,多谢老夫人挂念。”苏锦沅回道。   魏老夫人轻叹了声,“我跟她也是多年老姐妹了,要不是你们府中不便,我早该过去探望她的,你们这些孩子平日也多劝劝她,旁的事情总能过去,这身子骨好比什么都强。”   苏锦沅看得出来魏老夫人是真的关心萧老夫人,那眼中关切做不得假,她点点头道:“我们会的。”   魏三夫人站在一旁,目光落在苏锦沅身上。   见老太太说完之后这才上前,“婉芸昨儿个回来之后,就与我说起过之前的事情,也说起过其中凶险,我代她多谢大少夫人救了她和腹中孩子。”   说话间就想朝着苏锦沅福礼。   苏锦沅可不敢受她的礼,连忙将人扶起来,“夫人别这么说,婉芸是萧家的媳妇,腹中也是萧家血脉,我自然要护着她,您这样可是折了我的寿了。”   “话虽这么说,可要不是你,她和孩子怕都保不住。”   魏三夫人想起魏婉芸说起当时凶险,就忍不住的红了眼圈。   苏锦沅一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魏老夫人见状开口:“好了好了,婉芸既然没事了,你也别动不动就红着眼圈反倒是坏了她的福气。”   “有些谢放在心里头记着就是,你这般反叫阿沅她们难受了。”   将人叫开之后,她才朝着苏锦沅道,   “我年长你许多,你又是婉芸的大嫂,我就托大叫你一声阿沅了。快都别站着了,坐着说话。”   “秦妈妈,去取茶水来。”   魏老夫人比魏三夫人又圆融的多,看出苏锦沅她们不自在。   她连忙打岔就将事情掀了过去,反倒是极为亲昵的与他们闲话起来。   昨天魏婉芸回来之后就跟她说起过萧家这段时间的事情,她也比旁人知道的要多一些。   外头的人都只以为萧家能够翻身是撞了大运,可她却是听魏婉芸说,这一切全是多亏了眼前这小姑娘,魏老夫人对她倒是好奇极了。   只她也知道分寸,哪怕问话时也未曾问太深的东西。   苏锦沅也没觉得冒犯,只随口说了些能说的事情,再有霍柔在旁插科打诨,一时间几人之间气氛倒是极好。   魏婉芸过来时,就瞧见苏锦沅她们于自己母亲她们聊得开心。   她微松了口上前朝着魏老夫人问安之后,才对着苏锦沅亲昵道:“大嫂,你怎么也过来了?”   “我过来给老夫人送贺礼,便想着和阿柔一起接你回去。”苏锦沅搀着她坐下。   魏婉芸有些不好意思:“昨儿个夜里跟祖母她们说了会儿话,早上就起晚了,让你和阿柔等了这么久。”   霍柔在旁凑趣道:“哪有等多久,老夫人今儿个可是寿星,我和大嫂正巧能跟着老夫人聊聊天沾沾她喜气。”   魏老夫人顿时被她逗笑,满是笑意的点了点她嗔了声嘴里抹了蜜了。   下头的人瞧着魏婉芸过来,就去厨房送了早膳过来。   几人都是好相处的人,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说笑着吃了早饭后,听着秦妈妈说外头已经有宾客过来,苏锦沅三人就起身告辞。   魏老夫人也没留她们,“素娥,去把我准备的东西取来让婉芸她们带回去。”   秦妈妈应了声就去取东西,等回来时手头就捧着两个长长的盒子。   魏老夫人对着苏锦沅她们道,“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几样补身子的药材,你祖母年纪大了正好能用得上。”顿了顿道,“不许推拒。”   苏锦沅话还没开口就被堵了回来,半晌只能失笑:“那我就代祖母多谢老夫人。”   魏老夫人见她爽快心里头也跟着舒坦,她这把年纪见过太多的人,最喜欢的就莫过于苏锦沅这种既聪慧又懂分寸的人。   她笑着正想叮嘱几句,冷不防门外就先传来院中丫头阻拦的声音。   “二夫人,五姑奶奶在里面呢,老太太在见客。”   “都是自家人,什么客不客的?我也好些日子没见过婉芸了,正好与她说说话。”   “二夫人,里头真的有客……”   门前丫头阻拦的声音还没落,那说话的人就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魏老夫人正想训斥,抬眼就瞧见二儿媳妇身后还跟着个人,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魏二夫人瞧着比魏三夫人还年轻些,穿着同样喜气的红色洒金牡丹裙,进了屋中才瞧见里面还有旁人。   她也惊讶了一瞬,随即便笑着道,“呀,怎么还有其他人呢,我以为就婉芸在。”   边说话时,她还边朝着魏老夫人行了个礼。   魏老夫人冷横了她一眼,“没听到外头的丫头跟你说有客人在?过来也不知道先通传一声吗,风风火火的像什么样子?”   魏二夫人委屈:“自家屋里我哪想那么多,我还以为她们说的客人是婉芸呢,哪知道母亲这里这么早居然就有人贺寿的人过来?” 第71章 冲突   “你还有理了?”   见她强词夺理,魏老夫人瞪了她一眼正想再说。   跟在魏二夫人身后进来的那年轻人就上前恭声道,“老夫人别怪姨母,是向凌失了规矩,只想着早早来给您贺寿,却没想着有人比我更早过来。”   “是向凌失礼,还望二位夫人莫要见怪。”   顾向凌朝着苏锦沅二人行礼。   苏锦沅梳着妇人髻,被叫声夫人也不奇怪。   她不知道眼前这人身份,只看他跟魏家颇为熟稔的样子以为是魏家的亲眷,便也回了一礼,“公子说笑了,都是来给老夫人贺寿的,没什么失礼不失礼的。”   “多谢夫人海涵。”   顾向凌眉眼舒展,目光越过了几人落在魏婉芸身上,“婉芸,好久不见。”   魏婉芸本是温柔爱笑的人,对着他时却脸色沉了下来,“顾世子与魏家非亲非故,我与你也不熟悉,你还是叫我萧夫人的好,免得让人误会。”   “婉芸…”   顾向凌长得很好,站在那里时就一股子书生儒雅,听着魏婉芸的话后眼睛里忍不住伤怀,“你我这么多年的情分,何至于这么生疏?”   魏婉芸顿时动气,“我跟你没什么情分!”   霍柔也是黑了脸,上前挡在魏婉芸身前就冷声道,“顾世子脑子怕是糊涂了,我三嫂只跟我三哥有情分,你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哪来的情分可讲?”   “顾世子要是头脑不清醒就该留在府里好好醒醒神,别出来祸害别人。”   跟魏婉芸说情谊,他算那块大瓣蒜?   苏锦沅听着二人的话,看着顾向凌的目光就冷淡了下来,“婉芸,他是?”   “不认识的人。”魏婉芸毫不迟疑。   旁边魏二夫人眼见着顾向凌脸色难堪,忍不住就说道: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和向凌青梅竹马哪就不认识了。”   “你以前可还总缠着他叫他哥哥来着,而且要不是当年出了意外,指不定你早就嫁去顾家了,怎么就不认识了……”   “二嫂!”   魏三夫人脸色一沉,猛的低喝了一声。   魏老夫人见苏锦沅神情微愕,而魏婉芸更是脸色涨红极为难堪,她满是气怒的冷横了魏二夫人一眼,“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了嘴,胡咧咧的也不怕被人笑话!”   教训了魏二夫人,老夫人无视了顾向凌直接对着苏锦沅她们道,   “府中来了客人了,你们三个还有孝在身不宜与他们见着,就早些回去吧。”   “记得替我跟你们祖母问好,还有婉芸,有时间就多回来走动走动,免得你母亲操心。”   魏婉芸沉着脸点点头答应下来。   魏老夫人又朝着魏三夫人道:“你去送送婉芸她们,记得带着她们从角门走,免得碰着外头进来的人。”   魏三夫人狠狠剐了魏二夫人和顾向凌一眼,压着怒气道:“是,母亲。”   苏锦沅心里虽然有疑惑,可见魏家众人和魏婉芸脸色都不是很好,就连霍柔神色也是奇奇怪怪,她也没去开口询问,只朝着魏老夫人行礼后,就跟着魏三夫人一起出了荣喜堂。   “婉芸。”   顾向凌见着魏婉芸离开抬脚就想朝外走,却被魏老夫人直接叫住:“顾世子!”   秦妈妈也眼疾手快的朝着门前一拦,刚好就挡住了顾向凌的去路。   “顾世子不是说来给老身贺寿的吗?”   顾向凌对着身前站着的秦妈妈,又听到魏老夫人那满含警告的话,扭头时急声道:“老夫人,我是与你贺寿的,可是我有几句话想要跟婉芸说……”   “说什么?”   魏老夫人笑意不达眼底,“婉芸如今还在孝中,就连回来给我这个祖母贺寿都得避着外人,她大嫂和弟妹更是不方便与外男见面。”   “和顺侯府向来是最讲规矩的地方,你母亲也将时时礼数挂在嘴边,顾世子想必不会做些让大家都难看的事情,对吗?”   顾向凌顿时一噎,忍不住朝着魏二夫人求助。   “母亲……”   “你给我闭嘴,我还没跟你算账!”   没等魏二夫人劝说的话出口,魏老夫人就直接冷喝了一声,那怒气满满的样子吓了她一跳。   魏老夫人瞪了魏二夫人一眼后,再扭头对着顾向凌时神色就已经冷漠了下来,“后院重地,府中女眷众多,实在不方便招待世子。”   “秦妈妈,你先带着顾世子去前院,让公子他们招待着,别失了礼数。”   秦妈妈自然知道老夫人的意思,朝着顾向凌一伸手,“顾世子,这边请。”   顾向凌眼里划过一抹恼怒,有些不甘心的朝着魏婉芸她们离开的方向看去。   秦妈妈见状上前半步直接挡了他视线,神色也冷淡了几分,   “顾世子,今天是老夫人寿辰,府中宾客众多,前院想必有许多跟你相熟之人,顾世子不如先去前院稍坐一会儿,老夫人这边妥当了自然就会过去。”   “这后院之地外男不甚方便,待会儿也还有女眷过来跟老夫人道贺,顾世子要是留在这里万一有所冲撞,到时候可就不美了。”   秦妈妈虽然客客气气,可言语间却是在警告顾向凌。   魏老夫人今日寿辰,前来道贺的人众多,而魏家在京中地位不低所来的女眷未必都是他能得罪的起的,他要是强行在魏家后院里闹事,丢的只是和顺侯府的脸。   顾向凌闻言脸色变了变,“老夫人,向凌没有冲撞之意……”   “有没有,都请顾世子先出去。”   魏老夫人的话让得顾向凌有些难堪,而魏二夫人有心替她说话却也不敢,半晌他只能顺了魏老夫人的意思,被秦妈妈和几个丫环“领着”离开荣喜堂去了前院。   这边人一走,魏二夫人黑着脸刚想抱怨两句,冷不防就挨了一巴掌。   “母亲…”她满眼惊愕。   魏老夫人呵斥:“谁让你带他过来的?”   魏二夫人捂着脸,“我也不知道您这里有客人,向凌只是想见见婉芸……”   “闭嘴!”   魏老夫人听着这话就是动气,“他想见婉芸就见婉芸,凭什么?婉芸是萧家的媳妇,岂是他一个和顺侯府的外男想见就能见的?”   “向凌不是外男……”   “他不是外男是什么?什么时候你改了和顺侯府的姓了?!”   魏老夫人满是怒意的看着魏二夫人,吓得她脸色发白不敢再说话。   魏老夫人怒斥,   “别说今儿个这里还有别人,就算是只有婉芸一个,你也不该将这混账东西带到这里来,你别告诉我你忘记了他当年对婉芸做的那些混账事情?!” 第72章 狂蜂浪蝶   魏二夫人听老夫人提起以前的事情,忍不住说道,“母亲,那事儿跟向凌没关系,他是向着婉芸的,而且向凌这么多年一直都喜欢着婉芸,也没有娶妻……”   “我呸!”   魏三夫人送走魏婉芸她们回来之后就听到这话,忍不住就怒骂出声,“他娶没娶妻跟婉芸有什么关系?”   “他就是孤独终老,一辈子干守着,我家婉芸也不踏进他和顺侯府的大门!”   魏二夫人羞愤,“你这说的什么话,向凌有什么不好的?”   “他一表人才对婉芸也深情,他们两个本来就有打小的情分,当年的事情也是阴差阳错。”   “再说那萧云泉已经死了,让婉芸嫁进和顺侯府有什么不好的,那和顺侯府世子夫人的位置难道还配不上婉芸,比不上她在萧家守寡?”   魏三夫人毫不客气怼了回去:“守寡有什么不好,她有孩子,有疼她的婆婆妯娌,那萧家就算死绝了也比薄情寡义的和顺侯府要来的强!”   “你!”   “我什么我?”   魏三夫人怒道,“婉芸是死了男人,可我这个做娘的都还没开口让她改嫁,哪轮得到你带着顾向凌这个混账玩意过来,你是想要辱婉芸,还是羞辱我和婉芸她父亲?”   她说话间眼睛就红了起来,对着魏老夫人,   “母亲,当年的事情您也知道,婉芸和和顺侯府是万万不可能的,可二嫂却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带着她那外甥就强闯进来。”   “要不是萧家妯娌都向着婉芸,也没有多想,人家是不是会以为婉芸跟齐家那个齐兰芝一样,刚死了男人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改嫁,觉得咱们魏家不要脸面将备用的男人都引到了家里来?”   “婉芸肚子里还怀着萧家的孩子,要是萧家因此起了嫌隙,您让婉芸以后怎么活?”   魏老夫人也是气怒魏二夫人干的混账事,想起刚才顾向凌一口一个“婉芸”,就恨不得再给魏二夫人一巴掌。   颤着手指着魏二夫人时,魏老夫人怒道,“看看你干的好事!”   “母亲…我也是为了婉芸好…”   魏二夫人固然有私心,觉得外甥可怜,可更多不也是觉得魏婉芸守寡不易,想给她寻条出路。   魏三夫人却是断喝,“婉芸用不着你这种好,你要真那么舍不得你那外甥,把六姐儿嫁过去,别来打婉芸的主意!”   魏二夫人大气:“你怎么不识好歹…”   魏三夫人红着眼怒道:“我就是不识好歹了,我家婉芸就是守一辈子寡也不进他和顺侯府的大门!!”   苏锦沅三人不知道她们走后魏家几人起了争执,还闹得不可开交。   她们出了魏家就上了马车,怕颠着魏婉芸,苏锦沅特意吩咐人驾车走得很慢。   等离开魏家一些距离之后,见魏婉芸脸色依旧不好,苏锦沅柔声说道,“别胡思乱想。”   “大嫂……”   魏婉芸抬头看着苏锦沅时,低声道,“我和顾向凌没什么的。”   她怕苏锦沅和霍柔误会,以为她留在魏家一夜是为着顾向凌,也怕她们拿异样的眼光来看她,“我不知道他今天会来,也不知道二伯母会带着他去荣喜堂。”   “要是早知道会撞上他,我昨天就跟阿柔一起回萧家了。”   苏锦沅见魏婉芸神色急切,像是生怕她们误会的样子。   她拉着魏婉芸的手道:“胡说什么呢,不过是个去给你祖母贺寿的人罢了,碰巧跟咱们撞见又有什么,就值得你这般胡思乱想了?”   魏婉芸一怔:“可是我跟他……”   “你跟他怎样那是以前的事情,就算他对你还有心思,那也只能证明你足够好才会让人念念不忘。”   苏锦沅见她眼圈微红神情慌张,言语间全是安抚,   “你说那瓷器、玉石好吗?金玉珠宝可招人喜爱?”   “它们能引得世人争相吹捧,人人想要,难不成还得因为它们太受欢迎了就将它们砸了不成,那岂不是暴殄天物?”   善者逐美,人之常情。   魏婉芸容貌娇丽,性子温柔,又出身魏家这种世家大族,家世斐然,像是她这么好的姑娘就算有那么一两个喜欢她的狂蜂浪蝶又有什么奇怪的?   魏婉芸看着苏锦沅云淡风轻地将她比作瓷器玉石,像是看出了顾向凌对她的心思,却也没有半点责怪怀疑的意思,反倒还出言安抚。   她心中一松的同时,眼里却是浸了泪。   她怕极了再像当年一样被人指指点点。   “大嫂,我…”   魏婉芸眼一眨,还没说话就先掉了眼泪。   霍柔伸手揽着她,“你哭什么呀,大嫂说得对,你这么好有几个爱慕之人有什么奇怪的,再说你跟三哥的感情我们都看在眼里,顾向凌一厢情愿又不是你的错。”   魏婉芸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苏锦沅见她哭得难受有些心疼,“好了,别哭了,要是哭肿了眼睛回去之后,祖母她们还以为我和阿柔欺负了你。”   她目光落在魏婉芸的肚子上半是取笑,   “人家都是孩子会随母亲的性子,你可要开开心心的,否则回头生出个小哭包来怎么办?”   魏婉芸对上苏锦沅满是包容的目光,原本因为顾向凌出现而生出的担忧和难受突然就没了,忍不住破涕而笑,“才不会。”   回到府上时,三人就一起去见了老夫人,等将魏老夫人送来的东西交给了陈妈妈,又陪着她说了会儿话后,苏锦沅和霍柔才送了魏婉芸回住处。   谁也没提起在魏家遇到顾向凌的事情。   哄着魏婉芸休息之后,两人才从玉笙居出来,苏锦沅邀了霍柔跟她去玉磬堂坐坐。   杏儿送了冰镇的酸梅汤,霍柔捧着冰冰凉的酸梅汤喝了一口,旁边摆着的冰盆里凉气徐徐落在身上时,她只觉得一身的暑气都消了大半,连带着之前在魏家攒的火气也散了。   “去准备一些送到玉笙居去,叮嘱三少夫人少喝一些,还有老夫人和大夫人她们那边的冰也多放一些,别让她们热着了。”   三伏天里最是闷热,今夏好像更甚,屋子里就算放着冰都像是住在蒸笼里的。   苏锦沅怕她们热着。   杏儿应了声:“是,大少夫人。”   行露和连桑去了隔间的小茶室歇凉,霍柔才朝着苏锦沅道:“还是大嫂这儿舒服,这玉磬堂就建在湖边,大夏天的怕是府里最凉快的地儿了。”   “你要是喜欢就搬过来跟我同住,反正玉磬堂大着。”苏锦沅说道。   霍柔摇头:“还是算了。”   她是喜欢玉磬堂,可却更喜欢自个儿的芳菲苑,那名字还是她当年跟四哥一起取的呢。   为着雕那匾额,四哥还划破了手,然后缠着绷带非说动不了,骗着她手把手地喂了好几日的饭…   想起萧云鑫,霍柔神色黯淡了一瞬,片刻后就恢复了正常。 第73章 锤爆他狗头!   霍柔佯装着拿着勺子搅弄着碗里的酸梅汤:“大嫂叫我过来,是有事想问我?”   苏锦沅也没遮掩,“那个顾向凌是什么人?”   “他啊。”   霍柔不屑撇撇嘴,“他是和顺侯府的世子,亲娘是丹南县主,大嫂今儿个在魏家瞧见的那位二夫人是他姨母,也是丹南县主的堂姐。”   丹南县主的母亲是荣绫郡主,算是皇室血脉,后来外嫁之后生下一双儿女。   儿子随了夫姓入了仕途,女儿因着跟皇室的情分也被封了个县主的名头。   那个丹南县主嫁进和顺侯府之后,就生了顾向凌,所以顾向凌也算得上是跟皇家有那么一点儿关系。   苏锦沅倒没被这弯弯绕绕的关系弄糊涂,很快理清楚之后就问道,“那他跟婉芸是怎么回事?”   魏婉芸虽然性子温柔却不是那么爱哭的人,可她见到顾向凌之后却极为反常。   关键是魏二夫人那番事实而非的话,苏锦沅皱眉,“婉芸跟他是青梅竹马?”   “何止,他们还订过亲呢。”霍柔嗤笑。   苏锦沅闻言惊讶。   魏婉芸和顾向凌居然订过亲,那她和萧云泉……   像是知道她好奇,霍柔也没瞒着,   “三嫂跟顾向凌订过亲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京中好些人都知道,大嫂以前不怎么在外走动所以才没听说。”   “魏家因为有那个二夫人的关系,一直都跟和顺侯府走得挺近,顾向凌时常去魏家走动也就认识了三嫂,他们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   顾向凌那张皮子长得极好,再加上风度翩翩性子温雅,哪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能抵挡得住?   魏婉芸也是温柔淑惠,端庄得体招人喜爱。   两家本就是世交,门当户对之下,这门亲事自然没人反对,见他们两情相悦也就将婚事顺理成章地定了下来。   苏锦沅惊讶:“那婉芸后来怎么会嫁进了萧家?”   霍柔冷笑:“还不是因为顾向凌的那个窝囊废!”   苏锦沅皱眉,就听霍柔讽刺道,   “那个顾向凌长相好,家世好,对谁都摆着一副笑脸温柔得不得了,招得京中一堆世家贵女对他动心,可他却像是完全不知道一样,丝毫不懂得避嫌。”   “三嫂跟他定亲之后就没少被那些女人针对,可顾向凌总是嘴上说上几句,却从来都没认真教训过那些人,也没告诉她们三嫂才是与他定亲之人,他心中只有三嫂。”   魏家虽是大族,可京中能和魏家比肩的人家不少。   顾向凌招惹的那些女子中有几个就是这些人家府中嫡女,身份本就不比魏婉芸低。   见顾向凌从未当真教训,就斩不断情丝反而越发觉得自己才该是顾向凌的良配,不仅越来越针对魏婉芸,后来更在一次春猎之时,诓着魏婉芸出了扎营的地方在她马上动了手脚。   “三嫂的马发了疯,直接带着她闯进了狩猎的林子里,后来是三哥机缘巧合地找到了她,救她时却被疯马拉扯着掉进了湍急的河里,两人被冲到了下游。”   “那时三嫂受了伤昏迷不醒,三哥为了护着他也被乱石划伤。”   “两人在下滩处呆了一夜才被人找到,找到他们的时候三嫂身上披着三哥的衣裳,为了止血脚上也包扎了,结果那个丹南县主就觉得三嫂跟别的男人有了肌肤之亲已经不洁。”   “顾向凌那个王八蛋更是过分,见到三嫂第一时间就问她,这一晚上跟三哥干了什么。”   当时那么多人看着,顾向凌没关心魏婉芸受没受伤,没感激萧云泉救了自己未婚妻,没去责问那些出手陷害魏婉芸差点让她丧命的人,反而脱口而出的是怀疑魏婉芸的清白。   魏婉芸本就和萧云泉在外待了一夜,直接成了众矢之的,那些人满是鄙夷的目光几乎像是要将她活剐了。   霍柔当时跟着父亲也去了春猎,看着魏婉芸面无血色浑身发抖,看着周围那些人指指点点口出秽言气得都快炸了。   后来她听她母亲说。   从春猎回去之后,丹南县主就想要退婚。   魏三夫人曾亲自去过和顺侯府,跟她们辩说魏婉芸没失清白,和萧云泉也什么都没有,可是丹南县主不信强行要退婚。   顾向凌那个窝囊废更是搞个什么借酒消愁,将自己关在房里喝的酩酊大醉从头到尾都没见魏家的人。   苏锦沅听着霍柔的话顿时对那个顾向凌的印象跌到了谷底。   霍柔猛地灌了一口酸梅汤,压着火气怒声道:   “本来这事情就没什么,三哥为人光正,和三嫂在外一夜也是情有可原。”   “只要和顺侯府的人和顾向凌大大方方地来萧家道个谢,这婚约继续下去,根本就没人会说三嫂什么。”   “可他们没有,顾向凌借酒消愁说什么他心中太乱,那个丹南县主更是强行退了婚约,话里话外都说三嫂失了名节配不上她儿子。”   堂堂魏家嫡女被人退婚,还是以这种名义,那流言蜚语几乎将魏婉芸活活逼死。   要不是后来萧云泉听闻此事,知道魏婉芸处境艰难,领着萧家人上门求亲将魏婉芸娶进了萧家,魏婉芸怕是早就一根白绫勒死了自己。   霍柔一双杏眼里满满都是怒火,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大不了往后不再来往就是,可大嫂你不知道那顾向凌到底有多混账。”   “三哥跟三嫂定亲之后,这混账玩意儿就反悔了,非说退亲不是他的主意。”   “三哥、三嫂成亲那天,他喝的烂醉跟个疯子似的闯到喜堂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嚷嚷着他对三嫂一片深情,说他们青梅竹马情谊深厚,还说三嫂说过什么非君不嫁的话。”   当时那些宾客的脸色精彩极了,萧家众人也是气怒至极。   要不是萧云泉心胸开阔不是那种阴私小人,要不是萧家上下都极为开明,没信了顾向凌那些鬼话追究他们过去。   魏婉芸怕是能真被顾向凌给害死!   苏锦沅哪怕觉得自己历经一世什么样式的人都见过,可此时听到霍柔的话时也险些忍不住爆了粗口。   那个顾向凌怕不是脑子有病!   该出面解释的时候不解释,该维护魏婉芸的时候躲在府里借酒消愁。   人家好不容易扛过了那些流言蜚语,得了解脱,他又跑出来说着他的深情,还选在那么个时候。   难怪魏三夫人看到他时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能将人直接掐死。   苏锦沅没去问后来的事情,可只要想想就能知道魏婉芸刚入萧家的时候有多艰难。   本就被人疑心失了名节,后来又被顾向凌这么一闹,就算萧家大度不计较,萧云泉也爱重她护着她,可是外头的流言蜚语却也足以让人难以自处。   苏锦沅沉着眼:“顾向凌一直没娶妻?”   “没娶。”   霍柔冷哼,“他那些烂桃花陆陆续续地散了,可他一直都没娶妻,搞得外头好些人都说他还对三嫂念念不忘。”   “今天那魏二夫人把他弄进魏家后宅,好在咱们走得及时,否则要是被人瞧见了,恐怕还会说三嫂跟他死灰复燃重拾旧情什么的。”   说话时她捏了捏拳头,   “要不是当时在魏家,我非得锤爆了那王八蛋的狗头!”   什么东西! 第74章 谢云宴打扇   苏锦沅闻言也对那顾向凌生了厌恶。   这人与其说是喜欢魏婉芸,倒不如说他喜欢的是他自己。   但凡他心中真有魏婉芸,能替她考虑半点,也不会做出这些事来。   苏锦沅跟霍柔说了会儿话,霍柔才离开,等她走后苏锦沅神色就冷淡了下来。   她是不介意魏婉芸的过去有什么,也从来不觉得以前喜欢过的人有什么不对,可她却不允许有人伤及萧家任何人,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不成!   苏锦沅琢磨着该怎么给那顾向凌个教训。   ……   谢云宴从宫中回来时已经过了晌午,外间日头晒得地上滚烫,可他浑身上下却不见半丝汗意。   去锦堂院见了萧老夫人出来后,谢云宴就径直去了玉磬堂。   院中下人见他时忙行礼。   谢云宴抬手让人起身,问,“嫂嫂呢?”   “在水榭那边看书,奴婢去唤大少夫人过来?”   “不用,我自己过去。”   谢绝了院里丫头的话后,谢云宴就朝着湖边走去。   玉磬堂就建在萧家内湖边上,说是湖其实也就是个十分宽敞的莲池,旁边开了一道水流引进了玉磬堂内,连着玉磬堂的回廊在那水池上建了一座不大的水榭。   夏日炎热,萧云熙以前便时常在这里看书休息。   谢云宴熟门熟路地过去时,就见身着素青色纱衫的苏锦沅斜靠在躺椅上,身前合着本书闭着眼像是睡着了,而旁边杏儿坐在竹编的杌子上摇着扇子。   像是困极了,杏儿一手杵在下巴上脑袋不时轻点。   感觉到一股阴影笼罩在身上,杏儿抬头就瞧见谢云宴,连忙醒神:“六公子……”   “嘘。”   谢云宴朝着杏儿摆摆手,扫了眼放在不远处的冰盆,见里面已经融化了大半,他压低了声音,“嫂嫂苦夏,你叫上元福再去取些冰来。”   杏儿连忙点点头退了出去,而谢云宴就拿着扇子坐在了杌子上。   苏锦沅睡得有些不舒服,突生的热气熏得她脸上都泛了红,额头上也沁着汗。   谢云宴见她难受便伸手替她打着扇子。   感觉到有凉风袭来时,她紧皱着的眉才慢慢舒展开来,侧了侧身子就又睡了过去。   夏天的气候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来了雨,等苏锦沅再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大雨落在水面上溅起无数水花,那雨打在八角亭的瓦檐上时,淅淅沥沥地响。   她有些迷糊地呆坐了片刻,就听身旁有人带着笑道:“嫂嫂醒了?”   苏锦沅扭头,就见谢云宴坐在不远处,手里还捧着她之前没看完的话本。   “你来多久了?”   苏锦沅忙起身,“怎么也不叫我?”   谢云宴见她刚睡醒时脸上还带着红润,一双眼里也染着将醒未醒的雾气,他温声道:“我从宫里出来先去见了祖母,刚过来没多久。”   苏锦沅闻言没多想,只以为谢云宴是真刚来没多久,这才松了口气。   转瞬想起他说起宫里的事情,连忙问道:“宫里那头怎么样,陛下有没有答应让你去戍营?”   “答应了。”谢云宴道。   苏锦沅惊讶:“他没为难你?”   “怎么可能。”   谢云宴嗤了声,“当初他给我这个典军校尉的位置本来就是一时头脑发热,既是要安抚我们也是为着皇室的面子,可这都过去三个月了。”   “他早就已经冷静下来,再加上又有豫国公和其他人在他耳朵边上念叨,他不反悔才怪。”   戍营看似职权不大,也几乎大半时间都在京郊驻扎,比不上京中禁卫,可实际上戍营却是戍卫京中安全最重要的一道防线,而且庆帝一旦离开皇宫,戍营就会并入禁军一同负责保护圣驾。   禁军统管三千人,可戍营却足足多了三倍。   他这个典军校尉虽然不是戍营统领,可接管了罗瑜的位置之后手下也足有上千兵力,既是实权在握,又是天子近臣,朝中眼热的人多了去了。   在庆帝耳朵边上嘀嘀咕咕一通之后,本就对萧家还有戒心的庆帝哪能不反悔。   谢云宴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苏锦沅后,这才继续说道:   “我早上进宫谢恩时,陛下就绝口不提此事,后来我主动提起,就有言官指责我有孝在身不思丁忧却思官职,好在我昨夜就跟齐盛通了气。”   齐盛之前帮过萧家,萧家还欠着他一份“人情”。   在齐盛眼里如今的谢云宴已经是端王府的人,而他若得了戍营对端王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哪能舍得让人卡着谢云宴入不了戍营?   齐盛在朝中也笼络了不少人,那些人便纷纷以他是萧家义子非亲子,从未听说过义子也要守三年孝的说法,驳斥了那言官之后,又暗指庆帝出尔反尔会有伤他颜面。   “齐盛找的那几个人嘴皮子利索得很,再加上建安侯他们从旁帮话,陛下迫不得已只能答应了让我入戍营,不过……”   “不过什么?”苏锦沅忙问。   谢云宴说道:“他说是让我接了罗瑜的位置,却又升了一名虎贲卫放在营中,对外说是给我当左右手,可实际上怕是为了牵制我。”   苏锦沅皱了皱眉,“那虎贲卫是谁的人?”   “暂时还不知道,只知道那人叫谭旭,好像是平阳伯家的亲戚。”   平阳伯……   苏锦沅听着谢云宴的话后,突然就生出一股紧迫感来。   她上一世大半的时间都在衢安,后来就算来了京城也只是关注的与她生意,以及跟陆琢升迁有关的那些官员,反倒是京中的皇亲国戚以及侯爷、伯爷什么的知道的不多。   谢云宴入朝之后想要立足,势必会跟各方势力打交道。   如果不知道那些人的底细性情,弄不清楚他们的软肋,说不定哪天就会栽了跟头。   苏锦沅说道:“齐盛眼下正稀罕着你,你回头找个机会跟他问问,他应该知道那个谭旭是谁的人。”   “要是不相干的,你就好生跟他相处着,能拉拢就拉拢,可如果是有人找来给你使绊子的,过段时间咱们就想个办法把人处理了。”   谢云宴“嗯”了一声:“好。” 第75章 金大腿   下了雨后,外间的暑气就散了许多。   雨水落在栏杆上时有几滴溅了进来,凉风习习之间让人心情都跟着好起来。   两人聊完了戍营的事,谢云宴才关心起她们早上去魏家的事情。   “嫂嫂早上去魏家时可还顺利?有没有被人刁难?”   苏锦沅摇摇头:“魏家的人都很和气,魏老夫人待我们也很温和,他们也不是捧高踩低的人家,没有刁难我和阿柔不说,魏老夫人还请了我们入府叙话。”   谢云宴靠在椅子上开口,“魏家能养出三嫂这般性子的姑娘,自然是不错的,只是听嫂嫂这口气,是有别人刁难你们了?”   “你怎么知道?”   苏锦沅诧异睁大眼,她好像没说有其他人刁难吧。   “还真有?”   谢云宴眉心皱起,他虽然跟苏锦沅相处不久,可却隐约摸到了她的脾性,要是在魏家顺利她大多只会随口回上一句,而不会故意提起魏老夫人多好。   “是谁为难嫂嫂了,魏家亲戚,还是那些赴宴的人?”   苏锦沅本不想跟谢云宴说这事,只是见他胡乱猜测也就没瞒着,“我和阿柔去接婉芸的时候,遇到和顺侯府世子了。”   谢云宴闻言脸色就是一沉。   苏锦沅说道,“那个顾世子不是个讲究人,我们正跟魏老夫人在叙话呢,他为着想见婉芸就直接强闯了出去,而且当着我们的面就叫婉芸闺名。”   这也是苏锦沅最不喜欢顾向凌的地方,一个大男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懂得对一个已婚妇人避嫌,就算是亲戚那也逾矩了,更何况是他跟魏婉芸这种关系。   谢云宴眼中阴云密布,他从没觉得哥哥走了之后,嫂嫂将来要改嫁有什么不对的,也没想着真要让魏婉芸她们替兄长守一辈子的寡。   等生了孩子,过了孝期。   无论是魏婉芸还是霍柔遇到合适的人,他都愿意替兄长送嫂嫂出嫁,而且他也相信无论是老夫人还是已经走了的兄长都只会替她们高兴。   可不管怎么着,魏婉芸改嫁都轮不上顾向凌。   见少年神色阴沉,苏锦沅说道:“你也别太担心,当时没有外人在,而且我看着魏老夫人和魏三夫人对着和顺侯府也颇有不满。”   “婉芸还怀着身孕,这事情暂且别再提了,要是和顺侯世子不来叨扰也就算了,要他再敢纠缠,想个办法教训了就是。”   像是和顺侯府那般看重颜面的人家,她多的是办法能让顾向凌不敢再来找魏婉芸。   他自己管不住手脚,还有丹南县主和和顺侯,总能有人制得住他。   她对着谢云宴道,“你专心戍营的事情,别被这些绊住手脚,府中有我和祖母在,出不了乱子。”   谢云宴眼底划过抹寒芒,对着苏锦沅满是关心的叮嘱倒也没反驳什么,他只是将顾向凌这事儿记在了心里,抬眼对着苏锦沅时却异常乖顺,“听嫂嫂的。”   “午饭用了吗?”苏锦沅问。   谢云宴摇摇头,他就是个小小校尉,宫中哪有他的饭食。   苏锦沅问话的时候就想到了,拉着他起身,“那留在这边吃吧,我让杏儿做些你爱吃的东西。”   家中还在丧期,酒肉是吃不上的,而且萧家这边也没规矩说每餐都得一起用饭。   老夫人不愿意让她们每日请安,大夫人、二夫人也怕盛夏的时候晒着她们,所以每天除了早膳的时候,自愿去锦堂院时碰到一起就顺道用饭外。   其他时候几乎都是在自己的院子里解决,而且每个院子也都配了各自的小厨房。   杏儿的手艺好,这段时间苏锦沅的吃喝就全靠着她,而那小丫头哪怕是做着一些素食也能格外好吃。   “我记得你喜欢椒麻素鸡,还有韭菜鸡蛋的馄饨,加了醋汁的粉皮白玉卷也来一叠?”   谢云宴神情微怔,“嫂嫂怎么知道?”   不废话吗?   苏锦沅哪怕如今融入萧家,可依旧还是想着抱金大腿来着。   她还想有朝一日谢云宴能顶门立户时,她搬出萧家之后寻个安乐地方,养几个美少年过安乐日子时,这金大腿能惦记着如今的情谊多护着她几分。   她自然要跟金大腿搞好关系。   只话是不能这么说的,苏锦沅随口道:“你上次来的时候,就这几样吃的最多,我瞧着应该是你喜欢的。”   谢云宴闻言忍不住心中一软,被人惦记着喜好终归是高兴的。   “好了好了,赶紧去找杏儿,这丫头也不知道跑哪儿躲懒去了,我都快饿死了。”   外头的雨也停了,苏锦沅领着谢云宴就朝外走,青色纱裙拖拽在地上时险些绊住了自己。   谢云宴瞧她风风火火的样子既是无奈又是好笑,忙快步上前跟着扶了她一把,然后弯腰替她提了提险些踩着的裙尾,“嫂嫂慢点儿。”   ……   用完饭从玉磬堂出来时,谢云宴脸上还挂着浅笑,凤眸微扬时心情还极好。   春回跟在他身边走着,察觉到他难得的好心情,忍不住道:“公子遇到什么好事儿了,这么高兴?”   谢云宴扫了他一眼,“吃饱喝足,自然高兴。”   他随口道,   “夏生回来了没有?”   春回说道:“下午就已经回来了,只是您在大少夫人这里,他就留在竹韵轩那边等您。”   夏生之前在闯宫那天门前跟戍营打斗的时候受了伤,后来索性就趁机以重伤之名没再露面,就连府里的人都以为他去了别庄养伤,可实际上却是早已经出城去替谢云宴做一些事情。   谢云宴回到竹韵轩时,就瞧见院中正在说话的两人。   听到脚步声时,两人回头看到来人是谁都是连忙起身。   夏生叫了声“公子”,而他旁边另外一个皮肤黝黑虎目铜铃的青年壮汉则是朝着地上一跪,“头领。”   谢云宴看着身前这人,他这几年不曾入仕,也没跟着大哥他们进军营,瞧着纨绔四处瞎跑,可谁也不知道他暗地里其实积攒了一大批自己的势力。   以前只是随意闹着玩,想着找点事做免得自己无趣,将来也能帮衬萧家一把,却没想到会有真用到的一天。   让人起来后,谢云宴说道,“既然已经到了京城,就别再叫头领了,免得引人注目,你跟着夏生他们一样叫我公子就行。”   童越也怕给谢云宴惹来麻烦,很快就改了口跟着叫了声“公子”。 第76章 和顺侯府世子,瘸了   谢云宴领着两人回了房中,才问道:“回京的路上顺利吗?”   童越点点头,“一切顺利,商会的事情程先生也已经安排妥当了,我先挑了二十人跟我一起前来京城让公子调遣,余下的那些人也会陆续来京城。”   “到时候他们会分批入城,不会引人注意。”   说完之后童越就对着谢云宴道,   “公子这次实在太冒险了,您怎么能拿您自己的命去赌皇帝老儿的良心,要不是公子不准,我早就领着人劫囚了,又哪还会让您受这么多的罪?”   他说话间目光就落在谢云宴腿上,急声道,   “您的腿好了吗?还有身上的伤。”   “我听夏生说您险些被人折腾得没了命,还是被人下的黑手,豫国公和罗瑜那两个不要脸的龟儿子敢这么对公子,老子迟早要了他们的小命替公子报仇!!”   旁边春回听他说得粗俗,扯了他一下,“罗瑜已经死了。”   “啊?”   童越愣了下,不在意地摆摆手,“死了就算了,那就弄死了豫国公那龟儿出出气!”   让他这么害公子。   谢云宴听着童越巴拉巴拉地说着话时粗俗不已,可他神色却是温和了许多,“我会送他去死,不过不是现在。”   童越大咧咧地坐在对面:“不过公子为什么不让我带人劫囚?那天牢虽然看得严,可我也能把公子抢出来的…”   谢云宴入刑部大牢后没多久,京中的探子其实就已经混进去过一次,只是那时候他不准他们劫囚,只让他们暗中护着萧家众人,看好了那刑部侍郎杨宏。   谢云宴淡声道:“劫囚只是万不得已的退路,轻易不能用。”   如果真的没了翻身的机会,他安排的人自然能带着萧家众人离京,可是一旦强行劫囚带着萧家的人逃走,那萧家身上的罪名就洗不清了。   萧缙和萧云熙他们也要一辈子背负通敌叛国的污名,而豫国公那边也不会放过赶尽杀绝的机会。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走这一步。   童越却不懂这么多弯弯绕绕。   他本是江湖里的人,只觉得人活着就好,管他什么名声清誉,命都没了还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不过他也知道像是萧家这种世家都重视这些东西,他也没多说,只问道:“那您的伤?”   “已经没事了。”   谢云宴随口说完后,就朝着夏生问道,“我让你办的事情办好了没有?”   一直安静的夏生这才开口,“罗家的人救下来了,已经送到隐秘的地方养着,只是陆家那边我还没动手,就已经有人赶在我们之前灭了口。”   “豫国公府的人下手倒快。”谢云宴冷然。   夏生说道:“我照着公子的吩咐,将冯奎的女儿送去了他姐姐那边,也留了银子给他们,只不过……”   他顿了顿,   “那个冯氏不怎么好相处。”   谢云宴闻言冷漠,嫂嫂当初为让冯奎反口,只答应他饶了他女儿的命,将人送去他外嫁的姐姐那边,萧家却没有义务也不可能去照顾他女儿让她富贵安宁。   义父、大哥他们的命冯奎难辞其咎,对于这种背叛的人,不赶尽杀绝已经算是看在不想让嫂嫂毁诺的面子上。   否则……   他捻了捻指尖,眼眸之中一片寒凉。   夏生也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见谢云宴神情冷漠就知道他意思,转而提起了别的事情:   “先前公子让我将丹福巷那对母子送到了梁德逑府上,梁德逑算是记了公子人情,暗地里将杨宏他们留下的尾巴全部扫了干净。”   “豫国公好像的确是起了怀疑,派人暗中查了很久,只都被梁家的人挡了回去,再加上端王府从中周旋,暂时还没有人怀疑大少夫人。”   说完后夏生迟疑了下才道,   “只是公子,丞相府那边不知道为什么也在暗中替大少夫人遮掩,而且还隐隐将府上这次翻身的事情引到公子和建安侯身上……”   如今外头的人都以为萧家这次能够翻身,是因为谢云宴被抓进大牢之前就留了后手,再加上有建安侯在外替萧家周旋,他们才能够逆风翻盘。   却从未有人怀疑到逃婚私奔之后又回了萧家的苏锦沅身上。   谢云宴听到有薄膺插手,他皱眉:“他们只是替嫂嫂遮掩?”   夏生点点头:“薄家的人做得很干净,只是将大少夫人留下的痕迹抹掉。”   “薄相有意无意地与人提起过公子和建安侯几次,将那些人目光引到公子这边,别的事情一概都没插手。”   谢云宴手指轻捻,突然就想起数月前他和苏锦沅进宫“讨赏”出宫的时候,薄膺说得让他拿苏锦沅抵恩情的话,眼底弥漫着些阴云。   这个薄膺……   他到底想干什么?   谢云宴抬眼:“童越,你先带着人在京中安顿下来,然后去替我做件事情。”   没两日京中就出了件大事,和顺侯府世子外出与人饮宴时喝醉了酒跟人起了争执,两边打起来后从凤仙居楼上摔了下去,断了一条胳膊一条腿。   苏锦沅得知这消息的时候,还是跟老夫人闲话时。   汪茵也在,这消息就是她带过来的。   “什么时候的事儿?”苏锦沅神情惊讶。   “就前天,听说跟他打起来的那个人是慧嫔的侄儿,两个人都受了伤,只是和顺侯世子严重一些,当时都摔昏过去了,还是被人抬着回去的呢。”   汪茵说得兴致勃勃,“就和顺侯世子那个娘,丹南县主知道吗?”   “她昨儿个一早就闹到了宫里去了,想替她儿子讨个公道,谁知道那慧嫔哭得比她还惨,只说她侄儿被人破了相,一只眼睛都险些被和顺侯世子给弄瞎了。”   “两个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后来直接在圣前撕扯开来,被陛下一通训斥两人都没得了好。”   苏锦沅睨她:“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绘声绘色的就跟她在现场似的。   汪茵得意:“我新交的小姐妹跟我说的呀。”   见苏锦沅挑眉,她道,   “就宜宁郡主,康王府的那个。”   “前几天我在街上跟她遇到,不打不相识就成了朋友,昨儿个下午她来找我玩的时候告诉我的。” 第77章 下马威   苏锦沅这段时间恶补京中那些人事,再加上有老夫人、大夫人她们在旁填补,对于京中各府之间的事情倒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一问三不知。   她知道康王府有个极为得太后青眼的女儿,早早就被封了郡主,就连“宜宁”二字都是太后亲自想的,却没想到汪茵才进京没多久,居然就跟那宜宁郡主成了无话不说的小姐妹。   萧老夫人听着二人的话在旁说道:“慧嫔的娘家是奉远伯府,虽然败落了,可到底爵位还在,而且慧嫔年前才刚生了一子正得圣宠,和顺侯府这公道怕是要不回来了。”   “老夫人英明。”   汪茵一个马屁拍了过去,才笑眯眯地道,“那个丹南县主在慧嫔那吃了亏,回去后想不过就领着人打上了奉远伯府,听说闹得很是难看,如今满京城的都在看她笑话呢。”   “也不知道打哪儿传出来的话,说是那和顺侯府世子就个是没断奶的奶娃娃,二十来岁了跟人打架输了还找他娘,取笑着说以后见着他都躲远一些,免得挨着碰着了他就回去抱着他娘哭呢。”   噗哧——   旁边传来几声低笑,霍柔眉开眼笑地骂道:“活该!”   魏婉芸听着也是一脸的解气,这几天憋在心里那股气瞬间就散了大半。   萧老夫人对于和顺侯府的人也没什么好感,闻言也是忍不住笑:“这话倒也没说错,那和顺侯世子可不就是个没断奶的奶娃娃。”   几年前他在萧云泉大婚上大闹一场,被谢云宴他们几个给揍了之后,那丹南县主还有脸找到他们府上来闹,后来被她赏了一鞭子。   丹南县主逢人就说她粗鄙狠毒,萧老夫人也懒得跟她计较。   她摇摇头说道,“那和顺侯世子虽然不算出众,可本来也是能扭得过来的,可有这么个娘算是彻底废了。”   苏锦沅也是颇为认同,难怪那个顾向凌能干得出来那么多混账事,感情有个这么不着调的母亲。   汪茵是来找苏锦沅玩儿的,老夫人也没留她们。   等两人回了玉磬堂后,汪茵就霸占了旁边铺着软垫的寒玉椅,趴在上面夸张地叹气,“你这寒玉椅哪儿来的?躺着就一股凉气儿,舒坦。”   苏锦沅坐在一旁笑:“我也不知道,是小六送来的。”   她怕热,也苦夏,特别是三伏的天气最是难熬,随便往哪儿一坐不出片刻就浑身大汗。   前几天谢云宴回来时,就搬了这张躺椅过来。   黑檀木底,镂空花雕,里头嵌了一整块儿的寒玉,躺在上面时就好像躺在水面上,暑气尽消不说,那寒玉的凉气沁人却又不会伤了身体。   汪茵好奇地四处摸了摸,“你这小叔子对你倒是挺好的,这么大一块寒玉,得值不少钱了。”   苏锦沅自然知道贵,眼眸微弯,“萧家的人都很好。”   “要是不好,也不值当你舍了外头安宁留在这儿了。”   汪茵随口说了一句,“你都不知道你们家这位六公子有多虎,那军中新人甭管什么来头都会先受了下马威,可他倒好,直接连人带马都给掀了。”   她对戍营的事情知道得不多,可奈何她有个没事就爱絮叨的爹,再加上谢云宴干的事情实在是猛,就算想不听到都不成。   听她爹说,这位谢六公子突然得了戍营校尉的职,不知道挡了多少人的路。   刚去戍营第一天就被人给了下马威,有人在交接之上使了绊子甚至还故意挑衅,结果这位爷倒好,半点没忍不说,当场就把带头挑事人揍了个遍。   事后查出几人干过的污秽事儿,一状就告到了庆帝面前,半点不带含糊的。   谢云宴去戍营不过几天时间,就直接弄下去了七、八个人,不仅有跟他官职差不多的,还有两个是世家里头送去戍营镀金的关系户。   偏他告状告得理直气壮,从头到尾都没在暗地里动手脚,证据更是硬的不能再硬。   那些人哪怕恨极了眼也奈何不了他,反而还得怕家中子弟干的混账事情牵扯到自己。   不仅干脆利落地将犯事儿的人交了出去,还得对谢云宴笑脸相迎,微笑着感谢他替自家铲除了“害群之马”。   想想都憋屈得厉害。   汪茵朝着苏锦沅道:“你都不知道,我爹提起你这小叔子都说他是这个。”她翘了翘手指,“他说就没见过比谢云宴更虎的人,你也不管管他。”   苏锦沅淡声道:“我管他干什么?”   “你就不怕他真把人得罪个干净?”   “萧家现在这情况,还有什么好怕的。”   汪茵愣了下,就见苏锦沅一边倒茶一边平静说道,“府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当差,婉芸的孩子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安国公府的爵位都未必能传得下去。”   “萧家说到底就只剩下个空壳子,不过是靠着陛下一时恩赏才能勉强维持如今的风光。”   “阿宴是天子近臣,他不一心向着陛下,难道你还想着他能八面玲珑四处交好?”   汪茵闻言瞬间沉默下来,半晌才轻叹了声,“也是。”   谢云宴要真是个八面玲珑的,怕是这辈子也只能止步在戍营了。   萧家的情况她也听她爹说起过一些,陛下如今厚赏不过是看在萧缙他们的情分上,可再多的情分也总有耗尽的一日,萧家如今显赫风光就只是空中楼阁,镜中繁花。   谢云宴想要借萧家之力在军中立足根本就不可能,他想要往上爬,想要让萧家这繁花似锦落到实处,他就只能选择孤臣这一条路。   他只有当一个能得皇帝圣心却不与京中任何权臣势力交好,一心向着皇帝的孤臣,才有可能得陛下重用。   这么看来,谢云宴不仅不虎,还精明地厉害,他不过拿着那些人来给陛下投诚,也给自己找了一条最适合的路。   “算了算了,我就不该操心这些,想想都脑子疼。”   汪茵是个心大的,而且萧家的事情也不适合她来多问。   她伸展四肢朝着寒玉上一躺,感觉着原本还暑热的身上慢慢凉了下来,忍不住道,   “还是你这儿舒服,又凉快,又有好吃的。” 第78章 笑闹   那边杏儿正巧送了点心过来,她塞了一块红豆绿芸糕进嘴里,瞬间舒服地喟叹,“杏儿这手艺真是没得说。”   杏儿抿唇轻笑,“汪小姐过誉了,奴婢也只会这些。”   “会这些就行了,就你这手艺,要是去开间点心铺子一准儿能赚得盆钵满盈。”   汪茵说着说着,就眼珠子转了转说道,“我说阿沅,要不然你把杏儿送给我吧,我拿我府上的丫头跟你换?”   “这满京城的我也吃了不少家了,就唯独她这手艺是独一份儿的,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我被我娘束在屋里,可馋她这手艺了,做梦都想……”   杏儿在旁惊恐瞪大眼,连忙慌声道:“汪小姐要吃来府上就是,奴婢不离开少夫人。”   “为什么?我可比你家少夫人大方多了,到时候给你双倍月例?”   “奴婢不要。”   “三倍?”   杏儿依旧摇头。   汪茵见她不肯走,不由脸一沉,“怎么,你一个丫头还瞧不上我堂堂卫尉府的大小姐?让你跟着我你还觉得委屈了,你好大的胆子!”   “奴婢不是,奴婢没有!”   杏儿被吓得脸一白,慌忙就要跪下。   苏锦沅伸手将人拉起来,没好气的就弹了汪茵一个脑瓜崩,“你别吓唬她杏儿,她胆子小,待会儿要是吓哭了你来哄?”   汪茵“哎哟”一声捂着脑门,刚才身上那凶巴巴的气势瞬间没了,反而就势倒了下去,矫揉造作的嚷嚷,“大少夫人打人啦……”   苏锦沅哭笑不得。   “你别理她,她就是逗着你玩儿,下次她要是再逗你,你就给她的点心里下巴豆,拉不死她。”苏锦沅朝着杏儿没好气道。   汪茵连忙翻身瞪她:“阿沅你怎么能这么狠毒,居然撺掇杏儿给我下巴豆?”   说完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杏儿,“好杏儿,你才不会这么对我呢,对不对?”   杏儿也察觉到自己被汪小姐给戏弄了,有些羞恼,“汪小姐!!”   她怎么能这么吓她,她还以为,还以为……   杏儿又想哭了,偏气急还找不到骂人的话,只能跺跺脚,“下次再戏弄奴婢,奴婢就听少夫人的!”   “唉哟,我的心好痛,你们主仆合起伙来欺负我~呜呜呜~~”   汪茵夸张地做着西子捧心的模样,还假装伤心地抹了抹眼泪,那鬼哭狼嚎的模样瞬间逗得杏儿破涕为笑。   苏锦沅被气得有些牙痒痒,抓着手边的软枕就扔了过去。   胡闹了一通,杏儿就先退了下去。   苏锦沅见汪茵还赖在寒玉椅上耍赖,伸手就戳了戳她,“行了,别闹了,说正经的,你跟康王府的郡主怎么混到一块儿去了?”   “就闲逛的时候遇到了呗。”   汪茵随口道。“我去买点儿东西,她也刚好在,我们俩瞧上同一件了,她家丫头还跟我吵了几句嘴,后来她见我喜欢就让给我了,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苏锦沅挑眉,虽然说这京城就这么点儿大,一块砖头砸下来都能砸到个皇亲国戚,可汪茵不过随便出去逛逛就能遇到康王府郡主,还跟人不打不相识,这未免也太巧了点。   苏锦沅提醒了句,“你爹现在可是当朝卫尉,手握重权。”   “京中这几个王爷、皇子都不是省心的,你跟那宜宁郡主私交归私交,平日里还是得小心些,特别是被她邀请过府的时候留神些,别被人抓着当了法子。”   “我有那么蠢?”   汪茵睨她,她跟宜宁郡主相识得特别巧合,巧合的就跟早有人安排好似的。   她又不蠢,哪会真像是个小姑娘被人哄一哄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汪茵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说道,“我知道宜宁八成是故意接近我的,可我这不是才刚回京城,又没几个朋友吗?”   “你天天蹲在萧家也不爱出去,我又不能见天儿的往这儿跑,能有个人愿意陪着我玩儿,我就跟她玩儿着呗。”   至于别的,她不知道,也没什么好处能给。   送上门的小姐妹又没多深感情,吃吃喝喝也就算了,回头就算真见占不着便宜翻了脸她也不心疼。   更何况她瞧着那个宜宁郡主傻乎乎的,指不准还能从她那儿搞点儿新鲜的八卦听听,也算是解闷了。   苏锦沅早就知道汪茵聪明,而且别看着大大咧咧的实际上心思细腻。   见她心中有数她也没再多说,“你知道就行,那些人都是长了七窍玲珑心的,你还是小心点儿,别在他们身上翻了船。”   汪茵伸手搭着她脖子,笑眯眯地道,“我要是翻船,不是还有你捞我吗?再说还有我爹呢。”   “他要是让我受委屈,我就跟我娘哭去,到时候看我娘肯定让他跪断了搓衣板。”   苏锦沅:“……”   看着这倒霉孩子得意洋洋的样子,她突然觉得汪光中有这么个闺女也挺糟心。   谢云宴来时,远远就听到水榭那头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他手里还捏着两串糖葫芦,隔了些距离低咳了一声,而水榭里的笑声一顿。   片刻苏锦沅才道:“六弟?”   “嫂嫂。”   谢云宴走过时,汪茵已经规规矩矩地坐在了苏锦沅身旁,而苏锦沅见他时惊讶,“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有些事情进宫了一趟,见着时间不早了就没再出城。”   谢云宴说话间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了苏锦沅,“不知道嫂嫂这里有客人,所以没有多带,还请汪小姐见谅。”   汪茵瞧着那滚圆的两串糖葫芦默了默,她这还没开口要吃的呢,他就已经把话头都给堵了,那到了嘴边不是有两串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对着笑容纯良温和的少年,汪茵假笑,“没事,我不爱吃甜的。”   苏锦沅无奈:“你怎么又买了?”   打从上次替谢云宴“尝”过糖葫芦后,他隔三差五回来时就会带上两串,刚开始时还借口让她替小七试试,可后来她才知道萧云萱压根就不喜欢糖葫芦。   谢云宴对着苏锦沅时笑容真切了些:“不是买的,进宫时陛下赏的荔枝,我让人裹了糖浆,嫂嫂尝尝看可好吃。”   苏锦沅闻言这才发现那糖葫芦里面包着的不是山楂,而是晶莹剔透的果肉,她说道,“这东西难得,你怎么就拿来做了糖葫芦?”   “再难得也是口腹之物,嫂嫂放心吧,我给祖母她们都送了些过去。”谢云宴道。   苏锦沅听他这么说才收了下来,倒了杯茶递给他,“赶紧坐会儿,累不累?吃饭了吗?”   “吃了,不累。”   谢云宴坐在对面,问一句答一句。   苏锦沅见他坐下时,露出的袖子上沾了泥土,递了帕子过去。   谢云宴没接,反倒是直接朝着她伸手撑着衣袖,苏锦沅也就顺手替他擦了。   两人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却难言的默契。   彼此对视时那相视一笑,苏锦沅嘴角翘起,而原本那冷漠少年眉眼舒展弯曲,唇边竟是露出个浅而又浅的酒窝。   “……”   汪茵在旁看得瞪眼,她怎么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第79章 你不觉得谢六对阿沅怪怪的?   两人说笑时熟稔又随意,汪茵瞧着苏锦沅递了点心给谢云宴,他伸手接过也没看是什么就直接放进了嘴里,而那头苏锦沅就径直又替他续了茶。   少年凤眼微眯浅笑着接过时,顺手拂了下苏锦沅滑下来的衣袖。   苏锦沅接过袖子朝上一挽,露出半截皓白的腕子。   “阿沅。”   “嗯?”   苏锦沅回头,眼中还带着笑。   汪茵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见那边谢云宴也朝她看过来,墨色锦袍之下露出一截衬袍立领,面容昳丽俊美,清隽里透着一股子冷意。   汪茵到了嘴边的话噎住,“没,没什么?”   苏锦沅笑她:“你舌头打结了?”刚不是还伶牙俐齿的。   汪茵瞪她一眼,想说她才舌头打结了,就触及谢云宴的目光,不知道怎么的就头皮一麻总觉得渗得慌,到了嘴边的话就变了,“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不是说留下用饭?”苏锦沅惊讶。   “不了,我娘还等着我给她买东西回去呢,你让杏儿装些点心让我带回去就成。”   苏锦沅虽然不知道汪茵怎么突然要走,可还是被她逗笑,   “你这嘴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饿了多久呢。”   笑着让杏儿去准备了一篮子点心,交给了汪茵身边跟着的丫头红豆,汪茵就跟有鬼追似的,转身就溜,“好了好了,我先走了,回头再来找你玩儿啊。”   红豆提着篮子小跑着跟着自家小姐,等出玉磬堂时才将人拽住,“小姐,您跑什么呀?”   她有些气喘吁吁,   “您不是说今儿个晚上要在萧家留宿,还说要跟少夫人夜话到天明?”   汪茵是打算跟苏锦沅夜话的,可耐不住谢云宴渗人,她朝着红豆说道,“你没觉得谢云宴待阿沅有些怪怪的?”   “怪怪的?”   红豆疑惑摇摇头,“没有啊,谢六公子长相俊美,人又和气,对萧少夫人也很好啊,还给少夫人带糖葫芦呢。”   她说着说着就捧着脸笑得一脸梦幻,   “谢六公子可真温柔,长得也好看,笑起来还有酒窝呢……”   汪茵对牛弹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朝着红豆脑门上就一戳,“别花痴了,再好看也不是你的。”   “奴婢知道呀。”红豆捂着脑门,“谢六公子当然不是奴婢的,可多看几眼不也赚了吗?”   汪茵:“……”   “你真没觉得那个谢云宴奇奇怪怪?”   红豆疑惑,“奇怪什么?小姐到底在说什么呀?”   汪茵张张嘴,想说她难道没瞧见那谢云宴望着阿沅时目光好像腻得过分了些,而且她刚才刚想说话,谢云宴瞧着自己时就露出凶色。   像是护食的狼崽子满是警告,这可不像是对着长嫂该有的样子。   汪茵心中有些忧虑,回头看了眼玉磬堂的方向,见自家丫头满脸茫然,她忍不住叹气,“算了,没什么。”   “小姐?”   红豆见自家小姐转身就快步走了,她连忙拎着篮子追了上去,“小姐,你等等奴婢。”   ……   玉磬堂这边,谢云宴见汪茵领着丫头跟屁股上点了火似的离开,他轻挑眉时露出些意味深长来。   这个卫尉府的大小姐倒是不像那天灵堂前厮打齐家人时的鲁莽,反而机敏得有些过分了。   “这丫头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苏锦沅有些哭笑不得。   刚还说要留着用饭,闹着让杏儿给她做好吃的,结果转眼就又跑了。   谢云宴好奇:“嫂嫂跟她感情很好。”   “是很好,我跟她打小就认识,我爹和汪伯父是旧识,小时候我们俩还经常住一个屋。”   苏锦沅小时候就是个文文静静的小姑娘,而汪茵性子却很皮,跟个小男孩儿似的,斗鸡遛狗、翻墙打架,叉着腰跟人对骂一样没少干过。   汪光中是个正派的人,汪夫人也是大家闺秀,两人谁也没料到会养出个混世小魔王来。   每次汪茵惹了事后被汪家夫妻教训时,就躲到她家里赖着住上几日,等着她爹娘消气了才回去。   苏锦沅想起小时候那些事情就忍不住想笑,“她小时候那会儿就是这么个急性子,这么多年了都没变过。”   这么多年过去,好多人都和以前不同了,唯独汪茵还是一样。   谢云宴见她说着以前的事情时脸上溢满了笑容,眼里全是轻松快活,他不由道,“嫂嫂要是喜欢她,就让她多来府里走动走动。”   谢云宴照常在玉磬堂留饭,桌上有几样都是他爱吃的东西。   苏锦沅将芙蓉豆汤盛了一碗放在谢云宴身前,才问道,“戍营那边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   谢云宴喝了口汤,“该收拾的收拾了,那几个刺头也压了下去,拿他们杀鸡儆猴,其他人暂时也不敢再找我麻烦,算是在戍营立稳了脚。”   “那个谭旭呢?”苏锦沅问道。   “他不是豫国公的人。”   豫国公的确是想安插人手再入戍营接管罗瑜空出来的位置,只可惜庆帝多疑。   之前罗瑜擅自带人闯入萧家,虽说是被人算计,可到底还是在庆帝心中留了痕迹,再加上后来陆家的事情。   谢云宴冷嘲,“豫国公几次自作主张,不仅没为难了我们,反倒将陛下推到进退两难的地步,陛下对他已经不再像是最初那样全然信任。”   “他送去戍营的人全被陛下驳回了,陛下亲自提了谭旭当了虎贲卫,这个谭旭跟燕陵一样,应该都是陛下的人。”   苏锦沅闻言忍不住笑了声,“豫国公这算不算是自己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闯宫之后见萧家翻身仍不死心,想要借着陆家来害他们,结果是让他们得了利不说,还让庆帝心里也生了疙瘩,这豫国公可算是亏大了。   她笑了一会儿才又叮嘱,“不过你还是得小心些,虽然豫国公的人没能留在戍营,但是那个谭旭也得小心应对,陛下留他在你身边可未必是好心。”   “我知道。”   谢云宴扯扯嘴角,那谭旭左右不过是奉命监视钳制他罢了,可人到了他跟前,到底谁是车谁是卒,那人成谁手中棋子还说不定。 第80章 嫂嫂看我做什么?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吃着东西。   谢云宴已经习惯将在戍营遇到的事情告诉苏锦沅,而苏锦沅也会以局外人的身份提些意见,有时候也能看到一些谢云宴自己看不到的东西。   两人用完饭后,杏儿送了些甜点过来,就连之前谢云宴带过来的那两串荔枝的糖葫芦也被取了下来放在盘中。   外间天气炎热,怕那糖葫芦会融化了,那果盘下面还摆着一方冰瓮。   糖葫芦上都染着一层白霜,显得格外好看。   苏锦沅瞧了眼那果盘,顿时笑道:“杏儿这丫头,别的东西不行,做吃的倒是心思巧。”   “今儿个阿茵倒是提醒我了,把这丫头留在我身边有些屈才了,我打算把咱们府上城西的铺子收回来,到时候开个点心铺子,让杏儿去当掌柜。”   谢云宴没什么意见:“要府里去个帐房吗?”   苏锦沅点点头:“回头让邓伯从府上挑几个人过去就行,不过我还想将城西的酒庄和布庄也一起收回来,正好给阿柔也找点事情做。”   “四嫂?”谢云宴神情微怔,“嫂嫂想让四嫂去管铺子?”   苏锦沅嗯了声,“阿柔在算学上的天赋极好,打起算盘算起账来的时候比帐房那边的邬先生还快些,让她就这么留在府中可惜了。”   “府里眼下安顿下来了,婉芸有孩子寄托,母亲和二婶、祖母也能说说话。”   “唯独阿柔,她有些孤单。”   霍柔的性子看着爽利大气,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才刚嫁人半年不到夫君就战死沙场,对她来说怎么可能会真的若无其事?   她只是顾忌着府里有老有小,又刚经历大难。   她不想让自己的伤心难过,在好不容易强熬着的萧大夫人她们身上多添一道伤口。   苏锦沅好几次都见到霍柔看着魏婉芸的肚子黯然歆羡,也有几次跟她说着话时就见她走神。   丧夫的伤痛需要时间来抚平,与其让她留在府中一个人呆着胡思乱想,倒不如找点事情给她做,让她有个寄托也能早些从萧云鑫的死中走出来。   苏锦沅见谢云宴皱眉,迟疑了下:“你不想让阿柔出去抛头露面?”   她倒是忘记了,萧家就算是武将之家却也是世家,让府里少夫人出去经营铺子好像的确会被人说道……   “嫂嫂想什么。”   谢云宴见她误会,连忙道,“我不是觉得四嫂出去不好,我是在想,如果真要把酒庄、布庄都收回来,倒不如将城外的田地庄子也一并收回,交给四嫂打理。”   萧家以前没人经管这些,几乎都是交给了旁人去做,他们只管收些租子。   既然要给霍柔找事情做,那倒不如索性全部收回来,正好他那也有些招人眼的钱财正好能过了明路。   谢云宴道:“四嫂之前没做过这些,刚上手不易,我那儿正好有两个人可以先跟着她一起,再加上嫂嫂教她,四嫂应该很快就能上手。”   “你不拦着阿柔?”   “我拦着干什么?”   谢云宴见她惊讶,转瞬想了下就明白她的顾忌,他不由挑眉,“难道在嫂嫂眼里,我就是那种迂腐刻板之人?”   苏锦沅跟他对视片刻,忍不住低笑出声。   也是,萧家从老夫人到萧云萱,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是在那规矩的圈子里的。   至于眼前这人,要真迂腐他也干不出后来领兵攻城火烧皇宫的事情。   “我今天听阿茵说,和顺侯府世子在外饮酒时跟人起了冲突,从醉仙居楼上摔下来断了手脚。”   谢云宴抬眼惊讶,“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不知道?”苏锦沅看着他眼睛。   谢云宴满目茫然,“我这几天都在城外整顿戍营,没怎么留意京中的消息,没听说他什么时候出了事。”   “我记得那个丹南县主不是个好招惹的,又护着她儿子护得跟什么似的,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揍他,就不怕和顺侯府和丹南县主找他麻烦?”   苏锦沅见他那全然不似作伪的无辜,开口道:“听说是慧嫔的侄子,奉远伯府的人,不仅破了相,一只眼睛都险些被和顺侯世子给挠瞎了。”   “这么惨?”   谢云宴满是感慨,“那难怪他会对顾向凌下死手了。”   “慧嫔的侄子我以前见过,是个贪花好色脾气也厉害的,两年前他还逼死过京中一个卖唱的歌女,后来那歌女的父亲也死在了城外。”   “京中不少人都说是他干的,只可惜没有证据,又有慧嫔和奉远伯求情,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如今跟和和顺侯府打起来也算是他倒霉。”   苏锦沅见他说得一本正经,似笑非笑,“是挺倒霉的,和顺侯府要真追究的话,奉远伯府未必保得住他,不过我觉得更倒霉的是那和顺侯世子。”   “不仅断了胳膊腿,还摊上了个不懂得息事宁人的娘。”   “那丹南县主一路从宫里闹到人家府上,结果一脚踢在了铁板上,好好的侯府世子愣是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谢云宴啧了一声:“那他真可怜。”   苏锦沅盯着他半晌没说话。   谢云宴眨眨眼:“嫂嫂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他满脸费解,眸子里也干净异常好像真的无辜。   苏锦沅要不是知道他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就连上一世的脑袋也是被他让人给砍的,她真该信了他的邪,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情。   苏锦沅横了他一眼,“闹归闹,行事小心些别叫人抓了尾巴,要是赶明儿那丹南县主闹到咱们府上来,我就把你踹出去自个儿应付。”   谢云宴凤眼一弯:“嫂嫂舍得?”   苏锦沅没好气:“有什么舍不得的,到时就绑了你送到和顺侯府。”   谢云宴闻言眼尾一垮,嘴角垂下来可怜巴巴:“嫂嫂好心狠,心都碎了……”   苏锦沅被他逗得板不住脸,拿着桌边的扇子就扔了过去。   被谢云宴一把接住之后,那扇子便像是长剑一样在他手里挽了个剑花,扇柄落在他掌心之中,扇面朝向了苏锦沅轻飘飘地扇了扇风。   “嫂嫂别生气,我替你打扇。” 第81章 老夫人也曾打遍京中无敌手   隔了两日,苏锦沅就去找了老夫人,跟她说起让霍柔去管铺子的事情。   萧老夫人有些惊讶:“怎么想到让阿柔去管?”   苏锦沅也没瞒着她,只将和谢云宴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我瞧着阿柔天天在府中也没什么事,倒不如让她跟我出去走动走动。”   “也不是全部让阿柔管着,我也会跟她一起,等她上手之后婉芸生下孩子,她再带着婉芸两个人一起去管,有邓伯他们帮衬着,不会出了乱子。”   老夫人眉心微蹙,总觉得苏锦沅这话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见她问自己意见,她说道,“府里的事情既然交给你了,你做主就好,不用事事都来问我。”   一个府中只能有一个当家做主的人,前院有谢云宴,而内宅这边既然已经交给了苏锦沅,萧老夫人就不打算再过问,否则要是话出两张嘴。   府里的人难免会生了异心,不服苏锦沅管束。   “你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咱们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苏锦沅嗯了声:“谢谢祖母。”   老夫人看着近在尺咫的小姑娘,明明年纪尚小却处处顾虑周全。   霍柔的事情连她都忽略了,可苏锦沅却能想到怕霍柔待在家中郁结于心,给她找些事情寄托。   她忍不住就柔了眼眸,“是我该谢谢你才是,处处都想得这么周全,萧家重担落在你肩上,会不会觉得辛苦?”   “不会呀。”   苏锦沅剥了颗荔枝给老太太,“我喜欢做现在做的事情,而且祖母和母亲待我也宽容。”   “我这性子本就是闲不住的,要是真让我去了别家当着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我才会觉得烦闷,要不是眼下不便出京,我还想跟祖母去黑云寨瞧瞧呢。”   自打上次听萧老夫人说起她那些过去后,她后来又陆陆续续在谢云宴那儿听说了一些,   “祖母以前可真是女中豪杰,我听六弟说您还跟着祖父一起打过仗呢,说您要不是嫁给了祖父,当年皇家招安怎么着也得给您个官职,说不准您如今也是个威名赫赫的女将军。”   老夫人被她逗笑,“哪儿就那么神了?”   “怎么不神,六弟说祖母刚入京那会儿可是打遍京中无敌手,就连建安侯的父亲都是您的手下败将呢,是不是真的?”苏锦沅好奇极了。   陈妈妈在旁摇着扇子,闻言忍不住地笑:“何止是老侯爷,那会儿京中的官家子弟没少被老夫人教训,就连何老将军,还有禄山伯、薛偏将他们,都曾经被老夫人的鞭子给抽过。”   这些人如今都是京中赫赫有名的朝臣,或是威震一方的武将。   可放在几十年前,他们那都是京中一等一的纨绔,斗鸡遛狗,不务正业,最是看不惯的就是自家爹娘嘴里时常拿来把他们踩进了泥地里,年少成名早早就有了战功在身的萧迎廷。   这些人打不过萧迎廷,就抓着他娶了萧老夫人说事儿。   萧老夫人刚入京那会儿就被他们一口一个女土匪地叫着,笑说萧迎廷是瞎了眼,后来被老夫人逮着揍了一顿逼着他们打了赌,结果输得裤衩子都没了。   不仅被萧老夫人拿着鞭子抽得屁股开花,连带着还边哭边喊“我是蠢货”、“贺春兰最厉害”、“萧迎廷和贺春兰天生一对”,绕着京城跑了三圈。   打那以后更是见着老夫人就怂。   苏锦沅听着陈妈妈说着这些往事,忍不住地捂着肚子笑得不行。   老夫人则是横了她一眼,“都多久前的事情了,还拿出来说?”   陈妈妈也不怕她,只笑眯眯地道:“奴婢又没说给旁人听,就跟大少夫人说说罢了,不过这些事儿大少夫人可别拿出去说,要不然陈老将军他们一准儿翻脸。”   苏锦沅笑得眼泪直流,狂点头:“阿嬷放心,我肯定不说。”   她揉了揉肚子,擦了擦眼角道,“那后来呢?他们就没再找祖母麻烦?”   “他们哪来的脸?”   萧老夫人见她好奇,摇摇头索性满足了她的八卦之心,   “他们几个都是世家子弟,有头有脸,而且何瑛跟建安侯的父亲更是武将家出身,打小就跟着练武,结果他们几个人联手都打不过我一个姑娘。”   “要是挑事儿的是我也就算了,关键挑事儿的还是他们,他们家中就算觉得丢脸也不好意思来找我麻烦。”   她那会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谁来都能一鞭子给撅了回去。   那几家的长辈也没脸找她,只将何瑛他们拎着回去之后就是一顿胖揍,然后狠着心咬着牙将几人直接扔进了军营里头,索性就交给了萧迎廷去管了。   萧迎廷瞧着光风霁月性子也温和,实际上却是个小心眼又记仇的。   那段时间何瑛几人落在他手上没少挨揍,愣是生生将几个纨绔子弟给揍成了军中精英。   再后来跟着出去打了几次仗,见到了沙场生死,军中悍勇。   他们身上的那股子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张扬才渐渐磨平了,逐渐历练成为朝廷砥柱。   苏锦沅在旁听着,等老夫人说完才忍不住说道,“难怪之前祖母给我那张名单的时候那般笃定,他们就算不会帮着萧家也绝不会出卖我们,也难怪建安侯会尽心竭力地帮萧家。”   萧老夫人眉眼通透:“几十年的交情了,要是连这点儿自信都没有,那我跟你祖父也白活了一场了。”   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笑起来,   “你不知道,建安侯跟你父亲是打小的情谊,当年他还没出生前就险些被他爹指腹为婚给了你父亲,后来生出来是个小子,他爹还遗憾了好久。”   “他小时候就成天跟着你父亲屁股后面打转,就连第一次上沙场也是你父亲带着的。”   两人亲如兄弟,又是挚交好友。   哪怕后来分别成了家有了孩子,彼此之间的那份情谊也从来没有变过。   所以萧缙死在临川之后,建安侯才会那么悲愤,也会在所有人都恨不得跟萧家撇清关系的时候,一口咬定萧家无罪,想方设法地替萧家奔走。 第82章 灭口?   苏锦沅有些羡慕:“父亲和建安侯的感情真好。”   这大概就是那些人所说的生死至交,也是连身家性命都能托付的知己了。   萧老夫人提起往事就多了谈兴,苏锦沅也不嫌烦闷,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祖孙俩说说笑笑一下午时间很快就过去,等谢云宴回来时,远远就听到老夫人乐呵呵的笑声,间或还有苏锦沅说话的声音。   “大少夫人午后就过来陪着老夫人说话,三少夫人和四少夫人刚才也过来了。”院中的丫头说道。   谢云宴点点头掀着竹帘进去时,就见苏锦沅正替老夫人打着扇子,霍柔则是赖在她身边替她捏着肩膀,魏婉芸坐在一旁笑容满面。   “祖母。”   “回来了。”   老夫人说话时还带着没散的笑意。   谢云宴嗯了声,就朝着苏锦沅他们开口:“大嫂,三嫂,四嫂。”   三人都是与他点头算是招呼了,谢云宴走到一旁坐下,陈妈妈就让人送了冰镇着的香薷饮过来。   谢云宴端着碗喝了一口才道:“你们在说什么,刚才远远地就听到祖母笑得开心。”   “就是跟她们几个闲话几句,没什么要紧的。”   老夫人可不想在孙儿面前再提一遍当年那些顽劣事,她只是问道,“今天营中还顺利吗,早上去时不是说今儿个不回来了?”   戍营在京郊,谢云宴去了之后也不方便每日回府,有时候也得留在营中当值。   谢云宴回道:“我回来是有些事情要办,去了一趟鹏云阁。”   鹏云阁是端王府的地方,谢云宴去那儿为着什么不用想也知道。   萧老夫人脸色没急着追问,只是朝着霍柔二人道,“阿柔,你先去账房那边看看,挑几个合眼的人回头也好留在身边任用。”   魏婉芸和霍柔都是聪慧之人,闻言就知道老夫人跟谢云宴他们是有事情商量。   霍柔答应下来,魏婉芸也跟着起身:“祖母,我也跟着阿柔去看看。”   老夫人没拦着她:“去吧,府里的事情将来都得你们来管,你先跟着阿柔学学,不过别伤了神。”   “我知道的,祖母放心。”   魏婉芸小腹已经有些微微突起,被霍柔扶着一同出去之后,老夫人原本还带着笑的脸上就突然沉了下来,扭头对着谢云宴道:“端王府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找你?”   端王行事向来谨慎,齐盛更是个小心至极的。   先前萧家翻身他们尚且懂得避嫌,也未曾主动与他们联系过,可眼下谢云宴才刚进戍营没多久,端王府的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找他?   谢云宴见她面露担忧,安抚着说道:   “祖母别担心,我是领着谭旭一起去的鹏云阁,借着的是捉拿逃犯的借口,就算宫中知道了也不会怀疑到我和端王府有什么关系。”   他不过是捉拿逃犯的时候“碰巧”遇见了端王世子,两人又闲话了几句。   当时谭旭也在一旁看着,两人在鹏云阁内拢共也不过待了盏茶时间,就算真让庆帝知道他和齐盛见过面也不会起疑。   “齐盛今天找我过去,是告诉我江子仓已经找到了,只不过先一步被人拔了舌头断了手筋,人也已经被押送到了郾城,再过几日应该就能回京了。”   谢云宴眸色冷沉,   “江子仓是临川之事最关键的人,等他回京之后,临川的事情恐怕就要彻底盖棺定论。”   萧老夫人和苏锦沅都明白谢云宴这话的意思。   庆帝不可能让临川的事情久悬不放,而之前勾结叛军陷害萧家的事也势必要找出个“罪魁祸首”,江子仓显然就是那个最好的替罪羊。   临川的事经他之手,他如今又口不能言手不能写,再加上临川送来的那些“证据”。   江子仓一人就能顶掉所有罪名,扛下萧家众人和那数万将士枉死的罪责。   庆帝如今对萧家态度不明,而这段时间萧家又借着萧缙他们蒙冤的东风,接连送了谢云宴入戍营,还换得宫中对萧家“另眼相待”,可一旦江子仓回京受审,萧家冤屈就寻到了祸首。   庆帝脱身而出,豫国公也不必再受萧家挟制。   江子仓一死,就等于是将临川的事情彻底盖棺论定。   萧家没了能用以保命的东西,接下来无论是谢云宴想要继续往上爬,还是他们想要保萧家安稳,都只能靠自己了。   “能不能让江子仓回不了京?”   苏锦沅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对萧家最有利的那条路,“宫中既然不想让他开口,那不如索性让他死在郾城,落个被人灭口的名声,再想办法牵扯到豫国公身上。”   谢云宴闻言却是摇头:“恐怕不行。”   “端王府那边得了消息后就已经派人去郾城探过,江子仓身边看守的人极多,而且燕陵也在两日前就奉旨秘密出京,亲自前往押送江子仓回来。”   “想要无声无息地了结了江子仓很难,而且一旦动手动静闹得太大也会太过显眼,萧家怕会被推到风口浪尖。”   他们固然能假冒其他人,可说到底眼下想要置江子仓于死地也就只有这么几个。   要是江子仓真被人截杀在郾城,再刻意落下被人灭口的痕迹,而临川的事情也被引到皇室和豫国公身上,那萧家无疑会成为靶子。   就算没有证据,庆帝和豫国公怕也会认定是萧家所为,到时候得不偿失。   苏锦沅听了他的话想了想觉得也是,庆帝那人本就多疑,他们好不容易才能让他厌弃了豫国公一些,要是此事闹出事来,之前做的事情也就白费了。   老夫人开口:“端王府那边是怎么说的?”   “齐盛和端王的意思都是让咱们顺其自然。”   谢云宴声音平静地道,“临川的事情早晚会有人出来担了罪责,就算不是江子仓也会有别人,陛下想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就绝不会任由此事拖延下去。”   杀了江子仓容易,可总不能杀了所有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与其冒险去杀江子仓引帝心猜忌,让豫国公府钻了空隙重得帝心。   倒不如什么都不做,顺势让庆帝如愿之后,说不定还能换得他几分信任。 第83章 蛰伏   老夫人紧咬着牙根时,心中有那么一瞬的憋屈,可也知道端王他们所说的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萧家没能力和豫国公府硬扛,庆帝的偏向更是能决定萧家生死。   他们就算勉强杀了江子仓,萧家所能得到的也不过帝心猜忌之下一时安稳。   只有让庆帝彻底安心,让临川之事在外人眼中成为过去。   谢云宴才有机会重得帝心,有机会脱离戍营朝上走。   “祖母,临川的事情就算盖棺定论,却不代表真相就此掩埋。”   谢云宴声音平静,可眼里却蓄满锋芒,   “只要我走得足够高,只要萧家足够强,早晚有一日,咱们一定能替父亲和大哥他们讨回公道!”   萧老夫人眼中湿润,“好。”   不过是一时蛰伏,她愿意去忍。   庆帝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   虽说答应了下来,可几人之间气氛却是有些难言的沉凝,只要一想起死不瞑目的萧缙,想起尸身不全之声残肢断骸的萧云熙几人,还有那些葬身临川至死未退的将士。   三人都是有些压抑得喘不过气。   苏锦沅有意缓解彼此心绪,朝着谢云宴的道,   “端王府那边虽说帮你,可齐盛那人却是利益至上的,你在戍营那边暂时帮不了他们什么,过几日我会让人暗中给端王府送些东西过去。”   齐盛帮萧家不是不图回报的,而谢云宴眼下在戍营却帮不了他太多。   他们和端王府的关系本就得靠着利益维系,要是长此利益往来不均,难保齐盛不会觉得付出得不到回报从而起了别的心思。   谢云宴疑惑:“嫂嫂打算送什么?”   苏锦沅回道:“对他来说有用的东西,也是这两日才刚弄来的,待会儿你跟我去玉磬堂给你看。”   谢云宴闻言就没再追问。   苏锦沅对着老夫人道,“祖母,再过几天就是盂兰盆节了。”   “我已经让人跟大佛寺那边说好了,到时候替父亲他们做一场法事。”   “这段时间京中炎热,又总有人朝着咱们府上跑,你要不要和婉芸、阿柔一起去大佛寺上住上些时日,正好也让母亲和二婶出城散散心?”   萧老夫人一想起这段时间朝着府上跑的那些人就头疼。   萧家没落魄时,那些亲戚避之不及,可得了追封成了国公府后,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她虽然借口府中守丧闭了府门,可总有那么一两个跟萧家血缘近的不好推拒,比如萧家早些年嫁出去的那几个姑奶奶,每次来了无一例外都是念叨她不该将府中管家权交给苏锦沅。   什么苏锦沅是个黄毛丫头哪能管好国公府,再比如说她没跟萧云熙圆房算不得正经夫妻会生外心,更有过分的还拿着她跟人私奔说事……   萧老夫人倒是能怼回去,可怼回去后那几个嘴叭叭的就越厉害。   她又不能像是对着外人那样直接上鞭子,所以这段时间被闹得心烦。   听着苏锦沅说出城,她没多想就答应下来,“也好,反正京中这么热,正好去避避暑。”   老夫人看着苏锦沅,“你也一起去?”   苏锦沅点点头:“六弟也去吧,正好替父亲还有你大哥他们在佛前供灯。”   “好。”   谢云宴自然没有不应的。   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从锦堂院出来时天色已经微暮。   火红的云层遍布天际,夕阳余辉落在院中金灿灿的,只见苏锦沅半点欣赏美景的意思都没有,手中拿着扇子扇着风。   刚才在老夫人那儿时,放着冰盆又有人摇扇,倒不觉得多人,可出了院门一股热气就朝着脸上扑了过来,熏得人瞬间就见了汗意。   等一路回了玉磬堂时,苏锦沅脸上已经热得泛红,额头更是沁着汗:“今年的天好像格外的热。”   谢云宴将浸了冰水的帕子递给她,又让杏儿多放了两盆冰在屋里,这才皱眉说道:   “往年伏天虽然也热,却也不像是今年这样,京中旱了好久,就前些日子才下了那么一会儿雨。”   那天的雨也只下了一两个时辰就停了,后来就再没见过雨水,反而天气越来越热。   苏锦沅擦着汗时手上突然一顿,猛地想起一件事来。   上一世她去衢安之后最是混沌的那段时间,陆琢曾经有一个来月不见人影。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跟着人家身后跑去囤粮了,只因为那年七月中旬时西北闹了地动之后生了蝗灾,整个西北数城颗粒无收。   衢安是离京城最近的城池,消息也最为灵通。   灾情传回京城时,刚因临川水患赈灾而给出一大笔银子的朝廷无力赈济西北,就有不少粮商坐地起价抬高粮价。   最高时斗米价涨数百倍不止,甚至一度卖到千钱之数。   陆琢当时跟风囤粮,也凭借着那一次大赚了一笔。   苏锦沅脑子里浮现此事的第一时间想得就是如果萧家囤粮,若在地动蝗灾之后送往西北……   念头刚生出来不过片刻就被她猛地甩头掐死在了腹中,她上一世能为了赚钱不择手段,可萧家不行,而且有些事情是做人的底线,她也绝不能去碰。   地动的时间就在七月中旬,离现在不过几日时间,就算想要提前疏散百姓也来不及,而且她也没有那个能力命令官府疏通抵挡蝗灾。   多说一句甚至可能会被当成了妖孽。   苏锦沅想起那年听人提及西北蝗灾之后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事情,紧抿着唇时脸色微白。   “嫂嫂?”   谢云宴见她忽然脸色难看,连忙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苏锦沅抓着扇面时手心微紧:“我只是突然想到以前听一些老人说,久旱必有灾,而且前朝留下的一些书中也有记载,前朝几次逢大旱之年都曾出现过地动蝗灾之事。”   “往年伏天虽热,可却间或有雨,江南一带也气候温润,可是今年入夏之后京中雨水极少,昨儿个我见府中管事时也听他提起说是今年江南气候也极为干燥,几乎不见雨。”   “南地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西北。” 第84章 囤粮   谢云宴原本还疑惑苏锦沅想说什么,可等她说完之后脸色也逐渐凝重起来:“嫂嫂是怕西北出事?”   苏锦沅点点头:“毕竟今年热得太不寻常了。”   谢云宴想起这段时间越来越炎热的天气,偶尔也听行商之人说起四处无雨的事情,脸色也是沉了下来:“临川才刚逢水灾数月,朝廷赈灾不久,要是西北再出灾荒,朝中哪有钱粮赈灾?”   “这也是我担心的事情。”   苏锦沅轻叹了口气,“虽然只是猜测,可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朝中没办法赈灾,恐怕临川之事会再重演。”   当初临川为什么会生乱,又为什么会有南越趁机北上的事情,就是因为水灾之后朝中赈灾不利,百姓活不下去,又被有心人煽动,才会闹出后来的祸事。   西北民风彪悍,比之临川有过之无不及,而且那边还靠近北狄,一旦生乱那就是大祸。   谢云宴眸子里满是沉色。   苏锦沅见他放在心上了,这才又继续,“这件事件现在也只是我们猜测而已,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只是我心里头总觉得有些不安。”   “朝中的事情咱们没办法插手,灾荒之言也不能从我们口中流传出去,否则必有人问罪。”   没影子的事情说出来只会给自己招祸。   “嫂嫂想怎么做?”谢云宴看着苏锦沅。   苏锦沅说道,“我想这两天去找一些北地来京城的伤人打听一下那边的情况,你想办法跟建安侯说一声,看能不能找到太史令,他手中应该有一些历代灾旱之年的记载。”   “除此之外,咱们手中还不少银钱,我想暗中囤一批粮。”   “要是西北真的出事,这些粮或许能缓一时危机,就算是我多想了最后没事那自然是皆大欢喜,等过段时间我再想办法将这些粮食倒卖出去,就算亏损也亏不了太多银子。”   谢云宴沉声道:“打听消息的事情我去。”   苏锦沅想了想也觉得谢云宴去打听消息要比她更加方便,她也没迟疑:“行,那我待会儿去跟祖母说一声。”   老夫人虽然把管家的权利给了她,可是想要囤粮动用的钱财不是小数目,而且无论是安放粮食,还有中间要牵扯的事情也极多,到时候恐怕也要让邓广平他们出面,对外也得找一个好的借口才行。   谢云宴嗯了声:“我同你一起去。”   两人刚从锦堂院出来,就又打算过去,只是刚走到门前苏锦沅就想起件事儿来,连忙拉了下谢云宴,然后拍了下额头,   “最重要的事儿给忘了,你先等我一下。”   苏锦沅转身朝着书房小跑了过去,不过一会儿就拿着两个盒子跑了出来。   她将其中一个盒子递给了谢云宴后有些气喘吁吁,“叫你过来是来看这个的,刚才说起事儿时差点把这个都给忘记了。”   “这是?”   “你打开看看。”   谢云宴见她神神秘秘地有些不解,好奇打开之后看清楚里面的东西,顿时惊讶:“手弩?”   苏锦沅笑着点头:“试试?”   谢云宴拿在手上看了看,做工精良,而且有些地方瞧着跟他以前见过的手弩不同,听苏锦沅让他试试,他不由道:“嫂嫂不是给齐盛的?”   “给他的在这儿呢,他的这个就是做做面子,可没你手里的这个精巧,这个是给你防身用的。”   苏锦沅扬了下自己手里揣着的那盒子,“你快试试看,好不好用。”   见谢云宴没动,她索性将手里的盒子塞给谢云宴让他单手抱着后,直接伸手将那手弩拆开,示意给谢云宴,   “这个手弩你别看着跟平常看到的一样,实际上却能拆卸,而且机关也是活扣。”   她将那手弩拆开之后,谢云宴才发现手弩望山上的扣结居然能够折叠,而且看着十分坚硬的墨色弩身居然不是铁木的,反而像是什么皮质的东西。   特殊处理之后变得柔软中带着一丝奇异的坚硬,既能承担弩箭发射时的冲力,却又能紧紧贴在他手臂之上,丝毫不影响他活动。   “这手弩没合起来之前威力超过普通袖箭,而组装起来之后射程虽然不如强弩,可威力却远远超过寻常弓箭。”   苏锦沅指了指那手弩旁边的暗槽,   “这里面装了十支特制的箭枝,箭头都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这一面装着二十枚单独打造的长针,也能充当袖箭护身,还有这里。”   她手里朝着其中一处轻按,就见到靠近手腕的地方弹出一截利刃,虽短却极为锋利,上面还开了倒刺和血槽,要是落在脖颈之类的地方瞬息就能取人性命。   谢云宴原本看着这手弩时只是觉得精巧,也感动于苏锦沅的用心,可是当她说完之后,看着手臂上带着的东西时,眼里已经全是惊诧。   他万万没想到,这看着不怎么起眼的东西居然这么厉害。   谢云宴照着苏锦沅所说的,对准一旁的青石墙面按下机关。   那弩箭带着破空声时,直接大半都嵌进了墙壁里,而周围的石墙也直接被那弩箭的冲力震出了细小裂痕。   谢云宴倒吸口冷气,好强的威力!   “嫂嫂,这是你做的?”   谢云宴忍不住看向苏锦沅。   苏锦沅顿了下才道:“是我托项叔做的,你在外行走难免会遇到危险,有这东西也能多一份自保之力。”   怕他追问她是怎么懂这些东西的,她微垂着眼帘避开谢云宴有些炙热的目光,抿抿唇道,   “我也是之前在一些杂书上看到过,后来又听项叔提起强弩的厉害,就瞎琢磨着能不能强弩的威力挪到手弩上。”   见谢云宴沉默着没说话,她迟疑,   “我就是随便做的,你要是觉得不喜欢,那就算……”   她刚想说就算了吧,就见谢云宴直接啪的一声将扣结的地方按上,“嫂嫂做的,我怎么会不喜欢?”   “我刚才只是在想,这东西这么厉害有没有可能多做一些。”   苏锦沅见他没有追问松了口气,随即摇头:“恐怕不行。”   “这弩身的材料极为珍贵,用的是无相书的树心,能够兼具韧性和柔软,只是这东西极为难寻,目前为止我也只找到了这么一点儿。”   “我让项叔给你做完这手弩之后,剩下的树心给婉芸和祖母她们几人做了袖箭就没有,而且这弩打造起来也太过昂贵,单就是你手中这一柄造价就得数百金,再加上我和祖母、母亲她们的,一起花了近千金。”   一两金能换十余两银,也就是说就这么一点东西,就花了一万多两银子。   要是真照着谢云宴手里的那个去造,先不说材料能不能找到,就是造价也能让人倾家荡产。   谢云宴有些遗憾,却也没强求。   这种东西要真能打量打造,那也就乱了套了。   谢云宴将手弩戴好之后,好奇地看着另外一个盒子:“我这个这么厉害,那嫂嫂送给齐盛的这个?”   “他的就是普通手弩而已,上面镀了一层金子瞧着贵重些。”   她对齐盛可不会那么尽心,表面能敷衍的过去就行。   谢云宴见她说得随意,好像齐盛就是个用过之后随时都能扔掉的工具人,眼下勉强还得维系一下彼此之间的关系罢了,他忍不住就低笑出声。   “你笑什么?”苏锦沅看他。   “没什么。”   他就是突然发现,自家嫂嫂那瞧着温柔大方的样子下,藏着一颗随时能坑人的心。   谢云宴眉眼带笑:“这东西我回头交给齐盛吧,嫂嫂不必跑这一趟了。”   苏锦沅闻言也没拒绝,直接将东西塞给他:“好。” 第85章 找帮手   囤粮的事情去找了老夫人后,老夫人细细问过缘由就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谢云宴出去寻人打听了西北之事,等到夜里回来,所带来的消息不容乐观。   “雍州、梁州一带有好些地方已经数月未曾见雨,有一些更是河流干枯庄稼旱死,就梁州樊安,岐林一带,粮价已经翻涨了足足十倍有余。”   “这么大的事情,京中怎么会没半点消息?”苏锦沅闻言震惊。   谢云宴眸色冷沉:“粮价翻涨必会导致民生动乱,梁州太守蒋连堂是个好大喜功又怕死的人,临川的事情才刚出不久,他哪敢将此事传回京中。”   “据说岐林那边已经有过灾民强抢府粮的事情,还杀了几个衙差,只是被蒋连堂让人压了下来。”   他出去打探消息的时候,寻了好些人询问都没人肯泄漏半句。   还是后来他让童越透过私下的路子,去找了京中那些在梁州、雍州有生意往来的人和一些三教九流,才从他们口中知道那边的情况。   京中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少人在暗中囤粮,就连江南一带最大的几个粮商也在半月前就开始暗中收集南地一带粮食,送往梁州高价贩卖。   这些人为着利益,各自都想尽办法隔绝了消息来源。   以至于西北早就乱了,可京中百姓和朝臣却丝毫不知那边情况,依旧盛世安宁、歌舞升平。   谢云宴说起这些事时,眼底就全是厌恶之色,   “我去找了建安侯和他一起去了一趟太史令府,借阅了过往那些灾年所记。”   “嫂嫂所说的恐怕不仅是猜测而已,今年西北一带真的会出灾祸。”   就算没有地动、蝗灾,单就只是粮价疯涨就会引发大祸来。   苏锦沅闻言就生出一些紧迫来,她跟谢云宴不同,她是真切知道雍州地动和蝗灾一定会发生的、   眼下这些人就已经开始囤粮,怕是等到真出了事后,粮食会被炒出天价来。   有江南粮商掺合其中,难怪上一世西北斗米卖到千钱,南地却调派不出粮食赈灾。   谢云宴薄唇紧抿,“嫂嫂,眼下想要在京中囤粮恐怕不易,而且也囤不了太多,江南粮价也涨了不少,单靠着咱们一府之力根本影响不了大局。”   “我知道。”   苏锦沅沉声道,“可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明知道会有灾荒却坐以待毙,眼看着那么多人活活饿死,哪怕她不是好人也做不到视而不见,况且这次不仅是为这旁人,也是为着谢云宴。   京中安宁太久,武将想要晋升不易,况且豫国公也一直都盯着戍营。   谢云宴稍有起来的迹象,他恐怕就会从中做了手脚压着不让谢云宴出头。   西北的事情或许是一个机会。   苏锦沅心思急转,只片刻就已经想了无数,她朝着门外道,“元福。”   外头安静了一会儿,元福才走了进来:“大少夫人。”   “去吩咐人备车,我要去卫尉府一趟。”   “是。”   元福转身出去之后,谢云宴皱眉:“嫂嫂是想找汪大人去泾川筹粮?”   苏锦沅点点头:“江南一带盛产粮食不错,可泾川地势平坦气候宜人,那里的粮食产量也极多,粮价也一直都低于其他地方。”   “咱们现在派人去江南囤粮已经来不及了,而且跟当地那些粮商抢粮也是不易,可汪伯父却在泾川任太守多年,哪怕调任京城,可人脉和余威都在。”   只要汪光中肯开口,想要囤积一批粮食不在话下。   谢云宴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对着她道:“我陪你一起去。”   苏锦沅迟疑了下才点头:“好。”   两人说走就走,跟府中交代了一声就乘车去了汪家,借口的是之前汪茵过府时有东西落在了国公府。   等进了汪家等了一会儿后,穿着一身石榴红长裙的汪茵就小跑着过来,见到他们时就面露惊喜:“刚才下人过来说你们来了我还以为传错话了,都这会儿了,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是来找汪伯父的。”苏锦沅直言来意。   “找我爹?”   汪茵惊讶,“我爹倒是在府里,只不过今天有客在……”   见苏锦沅二人都是面露疑惑,她说道,“下午那会儿相爷过来了,说是有事情要跟我爹商量,后来我爹留了他用饭,这会儿应该还在书房那边下棋呢。”   薄膺?   苏锦沅和谢云宴都没想到薄膺居然也在卫尉府,还没等他们考虑着是要在这等着,还是回去之后再来。   旁边有卫尉府的下人过来,朝着他们行了一礼。   “大小姐,老爷请谢六公子和萧少夫人过去。”   “我爹也知道他们来了?”   汪茵更惊讶了,怎么他爹跟着人下棋还留意着外头呢?   “是方才有下人过去禀报的。”   那人只回了一句,就朝着谢云宴二人恭敬道,“萧少夫人,谢六公子,我家老爷和相爷在书房等着二位,二位这边请。”   苏锦沅迟疑了下,跟谢云宴对视了一眼才开口:“烦请引路。”   “我也去!”   汪茵挽着苏锦沅的手就想同路。   谁知道那人却是伸手拦着,“大小姐,老爷让我问您一句,说他今儿个让您抄的礼运不知道抄完了没有,晚些时候他还要检查。”   汪茵噘了嘴:“什么嘛,那么长哪能抄得完!”   “老爷说,您要是在亥时前还没抄完,就要多罚抄三次。”   汪茵顿时垮着脸,“不想让我去就不想让我去,还带威胁的,他是不是我爹啊……”   那人笑了笑没回话,只是朝着苏锦沅二人示意:“二位这边请。”   苏锦沅和谢云宴跟着那人走时,汪茵还缠着让她待会儿走之前见见她,她有好东西给她,苏锦沅答应了下来汪茵才放她走,然后自己垂着脑袋回去抄书。   等二人跟着那人穿过游廊到了后院,一路去到书房时,就见到里头对面坐着的两人。   薄膺穿着青色交领常服,坐在那儿时,鬓边银丝梳得整整齐齐。   汪光中却要随意得多,披着大衫蜷在榻上,一手扇着孔雀羽扇,身边不远处还摆着冰盆果盘。   见着两人进来时就连忙道,“阿沅。”   “伯父。”   “快过来。”汪光中忙朝着她招手,“你来得正好,快过来帮我瞧瞧这棋局。” 第86章 绞杀之局   苏锦沅被他催促着到了跟前,汪光中就让到了一旁。   只是她还没瞧见棋盘上的情形,对面薄膺就直接一伸手,那已经苍老却依旧修长的手直接就挡在了棋盘上。   “汪大人,你我二人下棋,可不带还找帮手的?”   汪光中却不以为然,“找帮手怎么了,这可是我家另外一个闺女,人家都说上阵父子兵,我们这是上阵父女兵,一样,都一样!”   薄膺睨他:“汪大人这是要耍赖了?”   “相爷可别冤枉我,我哪有耍赖,咱俩下棋之前你也没说不能找帮手啊。”   汪光中回答得理直气壮,直接拨开薄膺的手后,就朝着苏锦沅道,   “你爹是棋道高手,你小时候就厉害得很,快帮我瞧瞧,我下一步该走哪儿?”   苏锦沅站在一旁瞧了眼棋盘,见上面黑白子看似势均力敌、局面胶着,可只要仔细看时就能发现其实不然,那黑子已被围得无路可退。   白子看似留有缝隙处处破绽,可实际上只不过是故意留了两条路,像是在戏耍着黑子逗着他玩儿。   无论下一步走哪里,白子都能轻易吞了黑子,走哪儿都难以将棋局盘活。   苏锦沅说道:“伯父,您已经输了。”   “啊?”   汪光中瞪眼,“我怎么就输了,这不是还有路吗?”   “悬崖断处也是路,可未必能活人。”   “您瞧着的几处生机过是相爷故意留给您的,可实则棋面早成绞杀之局,无论您走哪一步,最后的结果都是输。”   苏锦沅指着棋局上几处示意给汪光中看了之后,才继续说道,   “早在这里你未断尾为求出路入了相爷的局后,您就已经输了,是相爷一直让着您呢。”   汪光中刚开始不解,等苏锦沅揉碎了将那几处指给他看后,又说出他若走了之后,薄膺如何封他去路断他生机。   他再看着棋盘上时,那原本觉得还能挣扎一下的局面就只剩下死路一条,而薄膺看似跟他棋逢对手,可从头到尾都一直在逗着他玩儿。   汪光中有些气恼地瞪了薄膺一眼,直接就将手里的棋子扔回了棋盒里,   “原来你哄着我玩儿呢,我还真以为我棋艺长进了。”   “不下了不下了!”   薄膺见他将棋盘打乱,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后也将棋子放回了棋盒,“你这泾川太守当了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一副急脾气。”   “天生的,改不了了。”汪光中光棍得很。   薄膺失笑。   苏锦沅有些惊讶于汪光中跟薄膺之间的熟稔,见两人收了棋局之后,她才朝着薄膺福了一礼,“见过相爷。”   薄膺摆摆手,“这里是卫尉府,你我皆是客,不必多礼。”   他瞧了眼站在苏锦沅身后的谢云宴,笑了声,   “我今儿个来找汪大人是有事要说,倒是没想到这么晚了,你二人居然会来拜访卫尉府。”   谢云宴也就罢了,出入戍营偶尔还会进宫一趟,他倒还见过几次。   反倒是苏锦沅,打从数月前宫中出来见过一次之后,他就再没见过这个小丫头。   汪光中笑道:“有什么奇怪的,这丫头小时候就在我府上住过好些日子,跟我家那皮猴子感情要好得很,就差直接结拜成姐妹了。”   他笑着朝着苏锦沅说道,   “先前你让阿茵送过来的那些东西我和你伯母都收到了,你呀小小年纪的就操这么多的心。”   汪光中这些年一直都在泾川,跟本家的人并不亲近,刚调任京城时本家那头倒是极欢迎他回去住,可汪光中却嫌约束就自己买了院子。   这房子刚买时光秃秃的,汪茵又是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会。   他原还想着等他跟夫人来了之后再慢慢拾掇,谁知道苏锦沅却早早就让人替他们打点好了。   小姑娘依旧还和小时候一样体贴,所选的东西样样都合了他和夫人的喜好,虽说为了避嫌用的汪家的银子。   可这其中到底有没有用心,他却很清楚。   汪光中瞧着眼前梳着妇人髻的苏锦沅,目光温和,“我本来早就想让你来府里住些时日,是你伯母说你身上还挂着孝不好四处走动。”   “你和这小子这么晚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苏锦沅点点头:“的确是有些事想找伯父帮忙。”   “你说。”   谢云宴看了薄膺一眼。   薄膺挑眉就明白,这两人要说的事儿怕是不想让人知道,他起身,“那你们先说着,老夫先走了。”   谁知苏锦沅却叫住了他,“其实相爷听听也无妨。”   “嫂嫂。”谢云宴看她。   苏锦沅说道:“这事情不是咱们一家之力就能做成的,而且朝廷出力远比三五个人私下去做要来的容易得多。”   “事关无数百姓生死,相爷听一听也是理所应当。”   谢云宴闻言眸色微动,隐约明白苏锦沅的用意。   倒是薄膺疑惑,“什么事情说得这般严重?”   苏锦沅看向二人:“不知相爷和汪伯父可有觉得,今年入夏之后京中天气格外炎热?”   薄膺和汪光中都是不解苏锦沅的意思,更不明白她说这个是做什么。   苏锦沅也没跟二人兜圈子,直接就将她和谢云宴之前猜测之事说了出来,言毕才继续,   “我们刚开始也只是猜测而已,可是今日六弟特意出去打听过了。”   “雍州、梁州很多地方已经数月无雨,田地旱死河流干枯,这么下去的话入秋之后恐怕颗粒无收。”   薄膺和汪光中脸色都是变了。   薄膺沉声道:“你说的是真的?”   谢云宴点点头:“我寻了很多雍、梁两州来京做生意的人,从他们口中得知这些地方的粮价已经翻涨数倍,最高的堪比之前十倍有余,州府各处也已经生了乱势,更有百姓强闯府衙夺粮之事。”   “州府之人强行镇压死了不少人,却都被隐瞒了下来,而京中已有粮商跟江南那边的粮商勾结,囤积粮食运往这些地方高价贩卖。”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京中居然没有半点音讯?”   汪光中忍不住问了一句,可等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是问了句废话。   旁边的薄膺眼中更是染上薄怒。   不需要二人回答,他们在朝为官这么多年,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为着利益倾轧、泯灭良心的事情,又哪能不明白为什么消息传不回京中。   要是消息传回,朝廷早早插手赈灾,粮价又怎还能成倍翻涨?   要是人人都知道哪些地方缺粮,他们又怎么还能低价囤粮送往北地之后从中牟取暴利?   “这些混账东西!!”   汪光中猛地一拍桌子,险些掀翻了棋盘。 第87章 苏锦沅,你到底什么心思?   苏锦沅和谢云宴看着震怒不已的汪光中,一时也是沉默。   别说是汪光中这等忠直之人,就是他们刚开始听到这些消息时,何尝心里没有怒骂过。   “他们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多少人?知不知道两州乱起来后会惹出多大的祸事?!”   为着一些银子,就昧了良心罔顾人命,他们真的是钻进钱眼里去了!!   汪光中气得破口大骂,哪还有半点之前的冷静。   薄膺虽然也恼,可到底比他要更沉得住气,“你们二人今夜来卫尉府,应该不只是说这件事情吧?”   苏锦沅点点头:“如果只是旱灾也就算了,可每逢大旱必有灾祸。”   谢云宴在旁开口,“我今天和建安侯一起去过太史令那里,翻查以前很多灾年所记,几乎每次伴随大旱之后过半都有别的灾祸。”   “或是瘟疫,或是蝗灾,或是地动……”   “如果真发生这些事情,可就不仅仅是死几个人而已,整个雍州、梁州都会被拖进无底深渊。”   汪光中迟疑:“你这会不会说得太严重了……”   “不严重,他说的这些不是没有可能。”   薄膺脸色有些难看,他比汪光中多活了几十年,历经三朝也比他看到过的东西更多。   先帝还未即位之前,太祖尚在,那时候大晋就曾经历过一次大旱,而伴随大旱而来的就是一场波及十数城镇的瘟疫。   那场瘟疫死了很多人,薄膺到现在都还记得。   当年太祖看到那些奏报之时,身为帝王却潸然落泪。   还有他祖父,那个在他眼中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能轻松解决的人,那一次却在他面前红着眼满是无能为力。   如今谢云宴说起来时,他脑海里立刻就浮现出了数十年前的那一幕。   “你们想要怎么做?”薄膺问道。   谢云宴也没隐瞒,“我和嫂嫂原本是想囤积一些粮食,关键时候或许能够救命,可京中江南粮价疯涨,所以才想到了汪大人这里。”   “你们是想在泾川囤粮?”汪光中惊讶。   苏锦沅点点头:“泾川粮食并不比江南一带差,而且伯父也有人脉。”   汪光中皱眉:“这事情我是可以帮你们,可是阿沅,一家之力毕竟有限。”   “我知道,可也总不能明知道灾祸在前却什么都不做。”   苏锦沅声音有些低沉,“临川的事情还在眼前,萧家上下那么多人,那数万将士豁出性命才挡住了南越,要是再来一次,北狄乘虚而入南下之时,再有谁来豁出命阻拦?”   “萧家能力有限,可也总不能坐视不理,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到时候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她说得平静,可眼里却带着悲切。   汪光中沉默下来,半晌才道:“好,我立刻让人飞鸽传书到泾川,替你们囤粮。”   苏锦沅看了谢云宴一眼,他直接伸手将一直拿着的盒子递给汪光中,   “这里面是我跟嫂嫂筹集的十万两银票,还有一些珠宝等物,拢共十三万两左右。”   “汪大人先派人送去泾川,我这边还会想办法变卖一些府中之物,将剩下的钱送来。”   汪光中看着那盒子只觉得烫手:“你们就这么给了我,不怕我私吞了?”   十余万两可不是小数目。   萧家的情况他也多少知道一些,这几乎掏空了萧家的家底。   苏锦沅摇摇头:“要是连伯父都不能信的话,这世上也无人可信了,况且伯父也瞧不上这点儿银子。”   汪光中被她这话说得心头熨帖,伸手就想接过那锦盒,却被身旁薄膺拦住。   “相爷?”   “你就这么收了?”   汪光中一愣。   薄膺说道:“你想没想过,他们二人能想到去泾川筹粮,别人也能想到。”   “莫说远水解不了近火,就说你自己,你这么大规模地让人筹粮想要不惊动官府绝不可能。”   他神色平静地道,“你已经调任京城,泾川也有了新的太守,你越过他传令旧属必会引他不满,而泾川地界上的事情也瞒不过他。”   “眼下西北尚未出事也就算了,可一旦雍、梁二州真如他们二人所说生了灾祸。”   “你手中握着这么大一批粮草,你想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汪光中脸色微变。   苏锦沅在旁愣了下,脸色也跟着变了。   她只想着汪光中在泾川多年人脉俱在,却忘记他终究已经调任京城,而泾川也有了新的“地头蛇”。   汪光中让人囤粮的事情瞒不过泾川那边的人,一旦西北出事,朝廷拿不出赈灾粮食,必定会朝着各地征缴,而到时候汪光中手里握着这么一大批粮食,无论给与不给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给了,银钱他们花了,粮食朝廷收缴,落不得半点好不说还有可能会引起庆帝忌惮。   而不给,汪光中就会落得个草菅人命,踩着西北难民尸骨发财的名声,届时朝中攻讦,那批粮食照样保不住,说不定还会给汪光中和汪家招来杀身之祸。   苏锦沅和谢云宴想通其中关键之后,瞬时就歇了让汪光中帮忙筹粮的心思。   薄膺看着脸色微白的苏锦沅,突然道:“苏锦沅,你想筹粮,除了为着赈灾之外,可还有别的心思?”   苏锦沅心中一跳,强自镇静:“相爷此话何意,我自然是为着赈灾。”   “我要是想要借此发财,大可暗中收拢一批粮食,将来高价卖出足够让我赚得盆满钵盈,又何必来找汪伯父?”   薄膺定定看着她:“是吗?”   苏锦沅只觉得被那双苍老的眼睛看着时,那里面带着的审视好像将她看透了一样,背脊猛地发冷,却依旧沉着道:“当然。”   “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将消息告知朝廷,由朝廷提前筹措粮草应对?”   薄膺眼神锐利之时,一句话道破了苏锦沅的小心思,“你也不用告诉老夫你怕朝中以为你危言耸听。”   “朝中的确有那么几个奸佞之人,可关心民生在乎百姓生死的忠良也不是没有。”   “你当初既能拿捏住杨宏,又能让冯奎、蔡川为你所用,让萧家翻身,老夫就不信你没有办法让这些人知道西北大旱之后所带来的利害关系。”   “临川前车之鉴在那放着,就算是陛下也不会坐视不理,可你却选择私下来找汪光中,你敢说你心里没有别的心思?”   苏锦沅掩在袖下的手猛地一紧。   薄膺目光冷沉,“你的确没想要借此事发财,可却未必没想谋利。”   “西北若乱,叛军再起,朝中必要派人镇压,可萧家结局在前,京中敢于出战之人寥寥,若到时再有北狄趁机南下,能够带兵抵抗的人更是没有几个。”   “谢云宴生逢太平想要晋升太过艰难,又有豫国公府打压你们,可他若能得到机会平定西北战乱,就能有机会踩着戍营脱离京中,重新拿到兵权。”   “苏锦沅,你想要的利就是大乱之时送谢云宴一场平步青云,对吗?” 第88章 对赌   汪光中神色巨震脱口道:“相爷你在说什么?阿沅最是善良不过,她怎会这么想?你是不是误会了?”   薄膺道:“是不是误会,你问她。”   “阿沅……”   汪光中忍不住看向苏锦沅,想要让她辩解几句,让她反驳,可是苏锦沅却是脸色微白,就好像被戳穿了心思之后所有卑劣都摆在几人面前,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   汪光中眼里满是不可置信:“阿沅,你!”   怎么会……   阿沅明明是最为善良心软的小姑娘,小时候连家中小兔死了都能掉了眼泪。   她怎么会?   苏锦沅只感觉到薄膺的目光像是带着刀子,将她披在身上的那层皮都好像剐了下来,而汪光中眼里的不敢置信更是让她难堪。   她本觉得自己所做没什么错。   囤粮是为了帮人,顺带替谢云宴铺路有什么不对的?   可对着两人目光时,心里却有道声音在说。   不,不是这样的。   如果将消息告知朝廷,早一日筹措粮食,大灾之后就能少死一个人,而且她明知道西北乱时会有多可怕,却想要拖延几日替谢云宴谋一个从戍营脱身能得实权的机会。   她看似大义,实则就是卑劣不择手段。   苏锦沅嘴唇微抖,刚想说话,却在这时谢云宴突然错身一步挡在她身前,冷沉着脸抬眼直视着薄膺,将苏锦沅护在身后。   “想要替自己谋利,在不影响大局之下让自己过得更好,有什么不对?”   他虽然震惊苏锦沅心中所想,却依旧毫不犹豫站在她身边,   “薄相今夜在这里,嫂嫂却没避开你直言此事,就是默许了相爷游说朝廷筹措粮草赈灾。”   “有多大的能力就担多大的事情,嫂嫂既不在朝为官,又没享天下供奉,相爷难不成还想着要她挑起天下民生,去做本该是如相爷这般地位的人该做的事情?”   薄膺看着如同出鞘利剑一样锋芒毕露,带着凶悍之色的少年,沉声道,“那她就能为一己私利坐视他人赴死?”   谢云宴突兀地冷笑了声,“那相爷当初为何要坐视萧家众人赴死,眼看着那数万兵将葬身临川,而我父亲大哥蒙受冤屈却从头到尾都未曾替他们说过半句话?”   少年挡在苏锦沅身前,一字一句地对着他道,   “如相爷这般尚且要权衡利弊保全自身,如今却来问我嫂嫂,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薄膺被他质问的气势一泄,旁边汪光中开口,“相爷他不是……”   话没出口,就被薄膺伸手挡住。   他沉着眼看着眼前少年,在他眼里看到了仇恨,也看到了戾气,他缓缓说道,“萧家之事,老夫问心无愧,而你们,老夫也希望你们别忘记了萧家的风骨。”   谢云宴想说风骨能值几个钱?   要不是为着那所谓的风骨,萧缙他们怎么会被人所害战死临川,萧家又怎么落得那般处境孤立无援险些死无葬身之地。   可对上薄膺的目光,他到底什么都没说。   只伸手拿着之前给出去的锦盒,转身拉着苏锦沅就走,   “嫂嫂,我们走。”   二人朝着门外走去时,显然已经打消了在泾川囤粮的心思,眼见着他们就要走出书房。   薄膺突然道,“苏锦沅,你是想要让谢云宴出头,对吗?”   苏锦沅脚步一顿。   谢云宴扭头时眼里带着杀气。   薄膺没理会他,只看着苏锦沅道:“那不如这样,咱们打个赌可好?”   谢云宴愣了下,苏锦沅也是转身过来看着身前一眼将她看穿的老者。   “你我二人打个赌,老夫来替你筹粮,也由老夫出面来应付西北之事,不需要用你所想的办法,也不需要牺牲任何无辜,老夫照样能送谢云宴领兵出京,给他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   苏锦沅看着他半晌:“相爷有什么办法?”   “这个你无须知道,你只说你敢不敢与老夫赌。”   薄膺看着眼前梳着妇人发髻,却依旧还脸上带着稚气的小姑娘,“只要老夫能做到我刚才所说的这些,就算老夫赢,若老夫没做到就算你赢。”   “如果你赢了,哪怕错过这次机会老夫也会帮谢云宴谋求他职,并且答应你一件事情。”   苏锦沅眼中微动:“任何事情?”   薄膺:“任何事情!”   苏锦沅瞬间心动,可却没被这突然掉下来的馅饼砸昏了头,她只是静静看着薄膺:“那如果我输了呢?”   “也和老夫允诺给你的一样,你要是输了,也同样答应老夫一件事情。”   谢云宴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不行!”   这一件事情的条件太过宽泛,而且谁也不知道薄膺到底存着什么心思。   他拉着苏锦沅就想走,却不想苏锦沅却像是钉在了原地动也不动。   “嫂嫂。”   谢云宴就想拽她,却被她反手握着手,而后朝着薄膺说道:“只一件事情?”   薄膺点点头:“就一件,你放心,老夫不会让你为难萧家。”   苏锦沅心中微松,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好!不过这几天我想跟在相爷身边。”她想要看看,薄膺那般理所当然地训斥她后。   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做到他说的那些。   薄膺看出她眼底野望,直接答应下来:“可以,你就扮作小厮留在相府。”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相视一笑时,好像之前的剑拔弩张全都没了,而汪光中还没反应过来时他们就已经定下了赌约。   谢云宴想要说什么,被苏锦沅强行拉了出去。   汪光中迟疑:“相爷,你怎么突然跟阿沅打赌,而且你有什么能让阿沅做的?”   “她能做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薄膺理了理自己的袖子,扫了他一眼,“你别太小看了你眼中的这个小姑娘,她可比你厉害得多。”   有野心,有能力,又有常人没有的谋算城府。   见汪光中瞪眼还想说话,薄膺就直接道,“你也别问了,老夫就算赢了她也不会太过为难她。”   “嘁,瞧你这话说的,谁赢谁输还说不定呢?”汪光中直接翻了个白眼。   薄膺淡笑:“老夫要是赢不了这小丫头,那这几十年也就白活了。”   汪光中听他提起苏锦沅时言语之中没有厌恶嫌弃,反而好像极为欣赏的样子,忍不住微眯着眼,他怎么觉得这老狐狸对着阿沅是别有所图?   这边谢云宴被苏锦沅强行拉出去后,脸色阴沉至极。   “六弟……”   苏锦沅叫了一声,见他只冷冷看着她却不应声,只能放软了声音继续,   “阿宴,你别生气…”   她想要说什么,就撞上谢云宴隐隐透着寒霜的凤眸,那里面蓄满了压抑暗沉,就好像看到了上一世那个立于远处冷漠说着“杀了吧”的男人。   苏锦沅下意识地噤声。 第89章 我在意!   夜色沁人,谢云宴半边身子都笼罩在阴影里,只目光渗人。   “阿宴……”   苏锦沅瑟缩,她总觉得谢云宴看她的目光渗人。   谢云宴静静看了她片刻才开口:“嫂嫂,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我…”   苏锦沅刚想说话,就见阴影中的少年猛的伸手拉了她一把,然后转身将她抵在梁柱之上,逼近时垂眼看着她流泻着怒意,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无能,无能到要你拿着自己冒险,去换我在朝中平步青云?”   “当然不是。”   苏锦沅野兽直觉乍醒,觉得这话问的危险,连忙道,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从没有觉得你无能,也没想过你不能走到高处,我只是想要找一条捷径让你走的更轻松些……”   “我不需要!”谢云宴沉声打断。   苏锦沅被他低喝时吓的一缩脖子,脸色微白。   “我不需要你帮我,更不需要你拿着你自己的安危去换我前程!”   谢云宴声音满是隐忍的低哑,倾身靠近时。   那看着劲瘦的身形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身下,凤眸里蕴满了浓到极致的墨色。   “你知道薄膺想要什么,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思,你就答应跟他对赌立下这种赌约,万一他要你的命呢?!”   他要就拿去好了。   苏锦沅条件反射的想说,她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虽然说丢了有些可惜,可如果能换来薄膺帮衬萧家,去赌薄膺对萧家和她没有恶意,她觉得还是很值得的。   只是对上谢云宴满是危险的眼神,她却没敢把这心思说出口,硬着头皮低声安抚,   “你别多想,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薄相要的我命干什么?再说这赌约也不一定是我输,说不定我赢了之后还能换来他给咱们府上的一个承诺呢。”   “就算退一万步我真输了,薄膺也总不能真杀了我吧。”   “我跟他无冤无仇的,他要了我的命也没半点儿好处,了不起就是让我跟着他为奴为婢当个随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不在意的……”   “可我在意!”   谢云宴猛的打断她的话。   苏锦沅眼睛睁大,就见眼前人影垂头抵近时目光深邃,里面像是藏着什么几欲涌出来的东西,让人心悸,   “我在意你的安危,在意你是不是过的好,在意你拿着你自己跟人对赌,也在意你的一切。”   “无论这赌约最后是输是赢,我都不想拿你当赌注。”   他不想承担丝毫失去苏锦沅的风险。   苏锦沅愣愣看着他,像是要被他目光灼伤,猛的避开眼时心口剧烈的跳。   谢云宴靠近她时声音微哑,“阿沅,旁人不在意你,可我在意的,你明白吗?”   不是嫂嫂,而是阿沅。   嗓音缠绵嘶哑,透着一股灼热,好像要将人耳尖都烫熟了一样,而少年那毫不掩饰心思的眼神更是让她心惊肉跳。   苏锦沅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也明白男女间的距离一旦越界之后代表着什么。   她从未想过谢云宴存着这种心思,被他突如其来的强势惊住呆愣了片刻,等耳边听到有脚步声时,她猛的一把推开身前之人,结巴: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你嫂嫂!”   她强调着身份,像在警告他,也像在提醒自己。   等不远处的卫尉府下人端着东西离开之后,她才快速道,“我跟薄相的赌约已经立了,而且我行事也自有分寸不会真不给自己留半点退路。”   “眼下时间已经不早了,我跟阿茵还有话要说,待会儿说完后就直接趁夜照着承诺去丞相府。”   她也不管谢云宴答应不答应,就自顾自的说道,   “薄相既然答应要助你一臂之力,你就早些回去准备着,免得若真有事时应对不急,而且这卫尉府你也别久留,不然被人瞧见你来了回头会惹陛下猜忌。”   “阿沅……”   谢云宴见她满是躲避的眼神,逼进一步想要说话。   苏锦沅吓得直接矮身从他腋下穿过,然后拎着裙摆就朝着书房小跑,“行了,你先回去吧,我会随时跟府里通信,也会保护好自己。”   “你回去与祖母说一声,让她别担心。”   “砰”的一声,那书房门被推开后又快速关上,谢云宴脸色黑沉沉的。   他没想过要这么早泄漏了心思,苏锦沅在萧家待着,等到一年夫丧之后,他再慢慢温水煮青蛙将人彻底留下来,可没想到她会和薄膺对赌。   谢云宴一时激怒之下露了心意,想象中的恼怒,震惊和斥骂没有,可人却直接跑了。   谢云宴原本想要追进去,可看着紧闭的房门迟疑了片刻,到底没再紧迫盯人。   他怕真吓跑苏锦沅,而且也知道眼下不是时候,她虽然没正式嫁入萧家,可外人眼里她却是萧家长媳。   要是这个时候传出跟他有什么牵扯,光是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谢云宴抿了抿唇,脸上阴沉褪去之后深深看了书房那边一眼,这才转身离开,而苏锦沅趴在门上,听着外头脚步声走远,拉开一条缝见谢云宴离开,这才猛的松了口气。   她拍了拍胸口,放松下来一扭头就撞上屋中两人明晃晃的眼睛。   苏锦沅吓了一跳,忍不住打了个嗝,随即脸上涨的通红。   汪光中顿时笑出声:“我刚才看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这会儿怎么跟耗子似的这么不经吓?”   他倒了杯热茶递给苏锦沅道,   “喝口水,顺顺气。”   苏锦沅连忙接过之后,就喝着茶水想要压住了打嗝。   谁想一口水才刚进嘴里,就听到汪光中玩笑,“你跟你那小叔子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半天,我看他护你护得厉害,这会儿怎么留着你自己先走了?”   “咳——”   苏锦沅嘴里水直接喷了出来,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汪光中吓一跳,“你这是干什么,喝口水也能呛着。”   苏锦沅咳得死去活来,好半晌才压住了喉间的呛意,却还忍不住捂着嘴低咳了几声。   那水在鼻腔里打呛之后,难受的眼睛里都有些泛红。   苏锦沅边咳边瓮声说话:“咳咳……我没事,咳……就是喝的太急了。” 第90章 五天为限   汪光中失笑:“你呀,我刚才还跟相爷说,这几年不见你性格大变让人刮目相看,如今瞧着却还是毛躁小姑娘。”   “伯父别笑话我。”   苏锦沅尴尬笑了笑,眼里还带着一股子心虚,   “萧家那边还有不少人盯着,六弟留在卫尉府不方便,要是让人瞧见了以为萧家跟伯父走的太近,对他和伯父都不是好事,所以我让他先回去了。”   她解释了一下之后,才对着薄膺道,   “相爷,咱们赌约既然已经立了,白日里去府上难免会招人目光,所以我打算待会儿直接随你回府充当小厮。”   “这几日我就暂住丞相府,免得来去不便,不知道相爷觉得合不合适?”   薄膺倒是没想到她这么干脆:“老夫那儿没什么不合适的,只是你毕竟是女儿家,住在相府的话,萧家那边可会有微词?”   “相爷放心,萧家尚在孝期,府门紧闭不见外客,不会有人知道我不在府中,至于祖母那里,六弟会替我带话回去,她们不会怪罪的。”   苏锦沅说话时耍了个心眼,对着薄膺道,   “况且我与相爷的赌约虽然没立时间,可想必以相爷能耐,想要完成赌约顶多也就是三、五天的事情,到时候我自会回去,也耽误不了什么事情。”   薄膺闻言不由笑出声:“你倒是滑头。”   直接就绝了他拖延时间慢慢筹算的念头,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拖太长时间,否则哪能让这小丫头心服口服。   他直接说道,“你既然这么说了,老夫也不占你便宜。”   “就以五天为限,要是老夫做不到之前所说,就算是输了这赌约。”   苏锦沅欣喜:“一言为定!”   她看着汪光中道,   “伯父,还麻烦您替我准备一套男装,待会儿我直接从您府上走,免得被人瞧见。”   汪光中见两人你来我往片刻就将事情定了下来,连给他开口劝一句的机会都没有,他不由瞪了苏锦沅一眼,“你这丫头胆子大破天了,就这么去了丞相府也不怕人发现遭人议论。”   苏锦沅说道:“我会小心的,而且京中见过我的人不多,我跟在相爷身旁,有他庇护着不会有事。”   说完看向薄膺,   “相爷,你说对吗?”   薄膺瞧着这随时随地都在给他挖坑的小姑娘,也没戳穿她那点儿小心思,只是对着汪光中道:“你放心吧,哪怕冲着你的面子,老夫也不会让这丫头出事。”   “旁人来我府上不便,你却是随时能来,你要是不放心每天过来看看她也行。”   薄膺的承诺可比苏锦沅的要靠谱的多。   汪光中知道他的脾性,也知道他一诺千金。   见他答应照拂苏锦沅,他瞬间笑道,“有相爷护着这丫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汪光中说话时戳了苏锦沅额头一下,   “你可记着,去了丞相府后万事莫出头,安安稳稳的待着。”   “等着赌约结束之后,你就立刻回萧家去,否则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了,你伯母知道是我送你去的丞相府,她非得揪掉我耳朵不可。”   苏锦沅捂着脑门:“伯父放心,我会保住你耳朵的。”   汪光中瞪她一眼。   苏锦沅抿嘴偷笑。   等说完了事情,汪光中跟薄膺继续在书房叙话,苏锦沅就应了之前的约去见了汪茵和汪夫人。   汪夫人已经好几年没见过苏锦沅,看到她时格外亲热,而汪茵也拉着她问长问短。   苏锦沅挑了些能说的与二人聊了一会儿,只字不提她要去丞相府的事情。   汪茵送了她一套琉璃盏,说是她才刚让人寻来的,而汪夫人许久没见她,也想要留着她在卫尉府过夜。   苏锦沅只推说萧家还有事情不便留在他们府上,等陪着两人说了会儿话,就借口天色太晚先行告辞离开,被汪茵送到门前等她回去之后,她才又绕了回来。   去到后院换上了汪光中替她准备的男装衣裳,苏锦沅才低头混在薄膺身旁的小厮之中,跟着薄膺一起乘车回了丞相府。   马车摇晃走着时,薄膺看了眼穿着男装显得有些秀气,可言行举止却十分男性化的苏锦沅道,“你这扮男装的本事倒是挺像的。”   “相爷谬赞。”   苏锦沅的声音本来偏软,此时压低了几分,刻意掐着嗓子说话时,倒像极了十五六岁刚刚开始变音的少年郎。   “小人沈乔,见过相爷。”   “沈乔?”   “我母亲姓沈。”   薄膺见她抱拳行礼时格外爽利,说话时也半点不见女儿家的黏糊,不由道:“你这样子只要不遇见与你相熟之人,怕还真没几个能瞧出你身份来。”   “等回府之后,你就叫沈乔,对外就说是我夫人娘家子侄,到时老夫会将你安排在我住处附近,单独辟一间院子出来给你,平日除了早朝和入宫之外,你都可以跟在老夫身边。”   “老夫只有一点要求,只准看,不准插手,五天时间,老夫会给你一个答案。”   苏锦沅闻言点头:“好。”   回到丞相府后,苏锦沅就跟着薄膺直接去了主院那边。   薄膺的夫人尚在,见他带回个人有些惊讶,却也没当面多问,只照着薄膺的吩咐将人安顿在了隔壁侧院之中。   等苏锦沅歇下后,薄老夫人和薄膺回了房中,一边替他解着衣裳一边问道:“这沈乔是谁?之前也没听你提起过,怎么突然就带回来了?”   “她是苏锦沅。”薄膺没瞒着老妻。   薄老夫人先是怔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他口中的苏锦沅是谁时,顿时惊讶:“她就是你之前提起过的萧家的那个小丫头?”   她听薄膺提起过好几次,没想到见着真人时,刚才竟是没辨出来那是个姑娘。   薄膺将他跟苏锦沅打赌的事情说了一遍,等说完之后才对着老妻道,“这丫头聪慧至极,心思敏锐不输男儿,而且于谋算阴诡之道更是极为擅长。”   “让她在府里住几天,对外就说是你娘家的子侄过来探望的,跟府里的人也交代一声,不必告诉他们这丫头身份,只让他们别过来打扰就行。”   薄老夫人点头:“行,我会交代下去。”   她将手里外衫挂在屏风之上,见薄膺拿着帕子擦脸神情极为愉悦,她不由笑道,“这些年也没少有人想入你门下,你一个没瞧上,怎么就偏偏瞧上了这苏锦沅?”   “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薄膺笑了声:“我跟你说也说不明白,等她回头拜师之后,你多见几次就明白了。”   “看把你能的。”薄老夫人睨着他,“你们这赌约还没成呢,这么大的事情可说不准谁输谁赢,你别现在得意着回头马失前蹄,反叫人看了笑话。”   “那不可能。”   薄膺摸了摸蓄着短须的下巴,“老夫要是连这丫头都镇不住,这么多年白活了。”   “我看你是白活了,跟个老小孩儿似的。”   薄老夫人见他得意忍不住啐了一声,伸手推了推对着镜子臭美的老头儿,没好气道,“行了别臭美了,再看你那张脸也橘子皮儿了。”   “瞎说,谁家橘子皮这么好看?”   薄膺摸了摸自己的脸对着镜中人低哼了声,他明明还俊着呢! 第91章 女扮男装   屋中光线昏黄,丞相府的丫头送了衣物之后就退了下去。   苏锦沅却躺在床上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谢云宴将她抵在梁柱之上,低声说着他在意的模样。   夜里迷迷糊糊做了梦,好像看到了谢云宴低声叫她“嫂嫂”,片刻之后,那画面一转,就是他看着她无比冷漠的说着“杀了吧。”   “呼!”   苏锦沅猛的惊醒,从床上弹起来后就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浑身上下都是冷汗。   门前传来窸窣声,苏锦沅低喝:“谁?”   “是我,沧山。”   外头传来略带熟悉的声音,“萧少夫人,您醒了吗,相爷说您要是醒了的话就过去,待会儿府中有客人过来。”   苏锦沅先是愣神了一下,才猛的想起自己眼下是在丞相府里,不是萧家的玉磬堂。   “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她快速从床上起身,换好了相府送来的男装,又将长发梳好之后全部拢在一起扎了起来。   女扮男装其实不易,好在她这具身体如今还不算丰满,束胸之后穿着略微宽松的男装时也瞧不太出来曲线,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是不需要束冠的。   苏锦沅挑了一根发带直接绑在梳好的髻上,又对着镜子稍稍描眉勾勒了一下眼尾,让自己脸上瞧着英气了些,这才扯了扯衣襟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沧山是薄膺身边伺候的人,见到苏锦沅出来时正想说话,冷不丁就愣住,“萧少夫人?”   苏锦沅嗯了声:“是我。”   沧山有些惊讶,实在是她现在这模样跟昨夜在卫尉府见到时完全不同。   昨夜初见时苏锦沅温柔纤雅,笑起来更如水流汨汨,透着一股子娴静,可眼前她换上了男装,压低了嗓音,站在那里时双腿微开背脊挺直。   要不是知道她身份,就算是沧山也只以为眼前这是个芝兰玉树的少年郎,顶多就是长得有些秀气了些,却绝不会将她朝着女儿家身上去想。   “少夫人这装扮可真是绝了。”沧山忍不住夸赞。   苏锦沅笑了笑:“我也是随便弄弄,免得这几日留在相府让人起疑,不过我现在叫沈乔,是相爷身边伺候的人,沧山大哥可别叫错了。”   沧山忙笑着改口:“好,沈乔。”   苏锦沅跟着沧山出了院子之后,就朝着隔壁薄家主院而去,等进了院中才发现已经有人在了,眼中多了几个下人,而房中传来说话的声音。   沧山低声道:“是府里五公子过来请安的。”   苏锦沅脚下一顿:“那我先在外面等等?”   “不用,相爷吩咐了让你过来就直接进去。”   见苏锦沅迟疑,沧山说道,“相爷说,你这几日还要留在相府,又日日跟在他身边,早晚是要跟府中这些人照面的,老夫人已经交代过府中了,不会有人多问你的事情。”   苏锦沅想着薄膺应该会安排好这些,就也没再多想,跟着沧山就进了屋中。   薄膺正在跟一个年轻男子说话,见到她进来时就顿时笑道:“醒了?”   苏锦沅有些不好意思:“相爷。”   薄膺招手让她过去之后,才朝着身前那男子说道,“这是你祖母娘家的孩子,叫沈乔,这次进京来替家中办点事情,暂时住在咱们府上。”   复又朝着苏锦沅道,“他叫薄聿,字梓荣,是府中老五,按年纪的话你该叫他一声五哥。”   苏锦沅谨记着自己现在是沈乔,虽然惊讶薄膺之前说的小厮变成了薄老夫人娘家子侄,她却接受的极为良好,朝薄聿抱拳,“沈乔见过五哥。”   薄聿微一皱眉:“以前怎么没听祖母提起过你。”   “我也是第一次来京城,之前年少被家中约束着很少离开族中,五哥没听过我也很正常。”   她爽朗笑时,露出一口白牙,“这次来京城本是跟着我大哥办事的,只是他嫌我碍事自个儿忙去了,我想着之前时常听母亲她们提起老夫人,所以就来叨扰啦。”   “不请自来,还望五哥别见怪。”   薄聿见她说话时大大方方,笑起来也颇为爽利,心中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表弟多了几分好感,“你既是祖母娘家之人,又何来的什么叨扰。既然来了府中就全当是在自己家中,别拘束。”   苏锦沅灿烂笑道:“多谢五哥。”   薄膺瞧见这小丫头面不改色的跟自家孙儿胡说八道,然后还将他向来眼高于顶的孙子糊弄的一阵一阵的。   他忍不住摇摇头,“行了,小乔在府里还要待上几日,有你们兄弟叙旧的时候。”   “你不是说你跟人约好了要出府,赶紧去吧,别误了时辰。”   薄聿虽然对沈乔好奇,却也还顾着正事,他起身说道:“那祖父好生休息,我就先走了。”   他朝着苏锦沅道,   “沈表弟,我跟人有约得先走了,晚些时候再给你接风。”   苏锦沅笑道:“五哥别客气,你先忙你的。”   薄聿笑着与她说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等人走后,薄膺就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倒是适应的好,这五哥叫的也顺口。”   苏锦沅咧嘴一笑:“相爷既然安排了,我总不能丢了您脸面,要是直接被人拆穿了那多丢人?不过我眼下该叫您什么?”   既然是薄老夫人娘家的子侄,总不能继续叫着相爷。   薄膺说道:“随你叫。”   苏锦沅想了想,“那,姑爷爷?”   “……”   薄膺顿了顿,看着跟花儿似的笑得一脸灿烂的苏锦沅,默了默,“算了,你还是叫我相爷吧。”   “本来就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年纪,被你这么一叫,我有种自己日暮西山随时都要蹬腿的感觉。”   苏锦沅噗哧笑出声:“哪有,相爷老当益壮。”   “你不说我老,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苏锦沅被他这话逗笑,眼见着他跟寻常老人一样翻着眼皮哼声她,她突然就觉得这老爷子也没那么可怕了。   跟着薄膺一起用了早膳,又见过了薄老夫人之后,薄膺才领着她去了书房。   眼见着他摆了棋盘一副要跟她对弈的架势,苏锦沅好奇,“沧山不是说,相爷这里会有客人?” 第92章 放饵   “有客人也不是这会儿,放心吧,老夫没忘了跟你的五日之期。”   薄膺指了指棋盘说道,   “过来跟老夫下两盘,让老夫瞧瞧你棋艺如何。”   苏锦沅心中惦记着别的事情,跟薄膺下棋时也没怎么上心。   眼见着她随便落了一子在棋盘上,薄膺睨了她一眼,“跟老夫下棋还走神,你要是不专心点待会儿输了,客人来时就罚你在旁站着。”   苏锦沅连忙收回思绪。   薄膺打一棍子给一颗甜枣,“不过你要是能赢了老夫,老夫就给你个机会,让你问我一个问题。”   苏锦沅微睁大眼:“什么问题都可以?”   “都可以。”   “那我要是赢了十局呢,是不是就能问您十个问题?”   薄膺闻言睨她:“年纪不大,野心倒是不小,那也得你先赢了老夫再说。小丫头,别想得太美,这大晋能在下棋上赢了老夫的可没几个。”   “那可不一定!”   苏锦沅瞬间来了兴致,整个人都有了精神。   她对薄膺本来就存着满肚子的疑惑,早就有好些事情想要问他,只是之前说好了来了之后只准听不准问,眼下有机会能问了,她自然不能放过。   苏锦沅连忙将刚才落下的棋子全部收回,耍赖的道,“这局不算,咱们重来。”   把棋子放回两边盒中,她才正色道,   “相爷,请!”   “你让老夫先下?”薄膺挑眉。   苏锦沅笑眯眯:“尊老爱幼嘛~”   薄膺闻言眼里露出些古怪,见她居然还一副让着他的样子,笑了笑也没驳她的话,照着她的意思就先行落子。   小半个时辰后,苏锦沅看着棋盘上被围追堵截断了生路的自己,睁大了眼。   “你输了。”薄膺说道。   苏锦沅有些不甘心,明明只差一子她就能赢了的,她撸了撸袖子说道:“再来!”   一个时辰后,   “你又输了。”   两个时辰,   “还是你输……”   等到快到晌午时,好不容易看着胜利在望的苏锦沅又一次被老爷子手中白子咬断了龙头,直接落在棋盘之上要害之处,让她进退无路。   对面的老爷子更是笑眯眯的说道:   “小丫头,你又输了。”   苏锦沅垂眼看着棋盘,就见上面黑子已入绝境,哪怕还能再走几步却也无异于垂死挣扎。   她整个人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悻悻然的将棋子扔回了棋盒之中,看着薄膺说道,   “您这完全就是在欺负人。”   她的棋艺虽然不算是顶尖,可却也绝不会输成这样。   苏锦沅上一世也曾经跟几个大儒以及棋艺高超之人对弈,胜负皆有。   可惟独对上薄膺时,就好像他能看穿她想法似的,每一次都能料准她下一步要走哪里。   哪怕她防备了又防备,小心了又小心。   每次却都还是会走进他提前布好的陷阱里,然后被他堵死了出路,生生困死其中。   苏锦沅有些蔫蔫的问道:“相爷,您到底为什么每一次都能算到我要走哪一步?”   薄膺放下棋子:“你说呢?”   苏锦沅老实摇摇头:“我不知道。”   薄膺看着她:“其实单论棋艺,你并不输给我,可你知道为什么你每一次都会输吗?”   苏锦沅疑惑看着他。   “因为你胜负欲太重,也因为你每走一步棋都带着目的。”   “你与我周旋时只想着将我诱入死地,也心知我轻易不会信你,所以为了诱我入局,你每做一次局就斩断你自己一条退路,完全不给自己留有余地。”   薄膺声音平缓,   “你这样攻势的确凶猛,遇到易被诱惑或是身有破绽之人,自然能够一鼓作气击溃他们胜了棋局,可是一旦遇到完全不吃你心计谋算,且也不受你鱼饵所诱的。”   “你就很容易会被人看破,甚至自己将自己也逼入绝境。”   苏锦沅看着一面倒的棋盘,听着薄膺的话时只觉得心神一震。   薄膺看着她:“我不知道是谁教的你下棋,也不知道是谁教会你这些谋算之事,可是小丫头,你得明白事无万全。”   “不管是算计旁人也好,诱人入瓮也罢。”   “你都得先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也得提前想好了鱼不咬饵乱了棋局之后该怎么收场,而且有些时候目的性太强,就给了别人算计你的机会。”   “你以自身诱敌之时,安知在旁人眼中你也不过是上了勾的鱼儿,早就已经跌入局中?”   苏锦沅脸色变化不断。   她想起刚才跟薄膺在棋局之上厮杀的场景。   因为知道薄膺老谋深算,也知道他轻易不会中计,所以她每一次想要诱他入局走进她想要的棋局里时,都会拿着自己去当鱼饵,可是每一次都被他化解之后反而一步步引着她走进了他的局里。   在她不知不觉之中蚕食她的棋子,毁了她前路,然后一记绝杀将她困在局中。   薄膺见她若有所思,眼底带着些浅笑。   就在这时,外面沧山走了进来:“相爷,郑大人来了。”   “带他过来吧。”   薄膺说了声后,就对着苏锦沅说道,“等下的客人是户部郎中郑岳,贪财好名,善于钻营,急于想要攀附权贵更进一步,他妻子何氏出身京中三大皇商之一的何家,跟朝中关系极为亲密。”   “你既然输了棋局,就去一旁站着吧。”   苏锦沅愿赌服输,直接从榻上起身走到一旁站着,片刻后就见沧山领着个身材圆润的中年男人进来。   “见过相爷。”   郑岳脸上发福,耳朵微垂着时,笑起来跟个弥勒佛似的,“这是相爷要的户部今年折算的单子,我这下朝就给您送来了,您瞧瞧可有什么错漏的地方。”   薄膺摆摆手:“你办事向来都谨慎,放着吧。”   他坐在椅子上未曾起身,哪怕面色没有任何苍白,可放缓了声音说话时,就给了人一种中气不足的感觉。   郑岳向来都擅长察言观色,忍不住道:“相爷声音听着有些不对,可是身子不舒服?”   “都是以前的老毛病了,年轻时染了喉疾,每次发作时就叫人难受的慌。”   薄膺声音有些虚,“也不是什么太大的毛病,就是犯病时咳嗽喘不过气,劳得你还亲自过来一趟。”   “请太医了吗?”郑岳连忙问道。   薄膺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请什么太医,用些霁心草熬了汤药喝了就行,何必劳动太医院的人来来去去的跑。”   郑岳听着这药草名字有些耳熟,片刻才道:“相爷说的是梁州岐林特产的霁心草?” 第93章 空手套白狼   薄膺疑惑:“你也听说过?”   没等郑岳回答,他就轻叹了声道,   “那霁心草本是治喉疾的良药,往年不舒服时配着其他药材熬上一些喝上几日也就不碍事了,可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府里的下人跑遍了京城的药铺都没买到霁心草。”   郑岳闻言皱眉:“怎么会?那霁心草虽然有些贵,可每年岐林那边产量也不少。”   他妻子家中是皇商,做的生意五花八门都有,而且妻弟就是做药材生意的,所以他对这些东西也知道一些。   霁心草生产环境苛刻,只有梁州岐林一带才有,虽说产量不算很多,可也不算是什么特别稀有的东西,怎么会整个京城都买不到霁心草?   “可是相爷府上的人没寻到门路?”   沧山在旁低声道:“哪有什么门路,郑大人是不知道,相爷前两日就已经不大好了,我早就跑遍了整个京城,可往年有霁心草的那些铺子今年都说是没货。”   怎么会这样?   郑岳满是惊疑,还没等他细问时,对面薄膺就突然咳嗽起来。   沧山忙替他顺气,一边着急道:“您这喉疾又严重了,怕是等不得京中的消息,我待会儿就出京去衢安问问看,说不定能找到霁心草。”   薄膺像是说不出话,喉间咳得厉害时,微弓着身子时身形都有些发抖。   郑岳急声道:“怎么这么严重?”   他对着沧山说道,   “你也别去衢安了,远水解不了近火,我妻弟家中就是贩药材的,我这就去他那儿问问看有没有霁心草。”   “真的?”沧山闻言满是惊喜。   薄膺忍着咳嗽之意:“会不会太麻烦……咳……”   “相爷快别说话了。”   郑岳连忙上前,神情真挚,“不过就是问句话的事情,哪就麻烦了,况且您身子要紧。您先好好休息,我这就回去找我妻弟。”   他这些年在朝中官位不高不低,郑家也没什么人脉,一直呆在这郎中的位置上就不曾挪动过。   郑岳巴不得能够帮了薄膺之后得了丞相府的人情,怕丢了这个能够讨好薄膺的机会,连忙告辞了声后就快步离开,甚至从头到尾都没看见站在一旁角落里的苏锦沅。   等人走后,薄膺脸上的倦色散了些,靠在椅子上对着沧山说道,“你跟着郑岳过去,找机会提点何家那边一些,让他们察觉到梁州大旱。”   “是。”   沧山应了声,转身追着郑岳出去。   苏锦沅若有所思的从角落里出来,对着薄膺道:“相爷这是想要将梁州大旱的消息传出去?可如果只是想要人知道此事,您随便露些口风就行,何必绕这么大的圈子。”   “那可不一样。”   薄膺抬头看她,“你可知道,豫国公的侄子纳了何家的嫡三女为妾?”   苏锦沅微怔。   薄膺继续道:“何家之人身为皇商,想要改换门庭保住家中富贵,所以将族中女儿嫁入京中各家府邸,或是为妻,或是为妾,除了豫国公的侄子还有刚才的郑岳之外,光是跟何家联姻的人家就不下十数。”   “他们与每家关系都保持的很好,所以只要何家知道梁州大旱的消息,就等于这十几家人都知道了,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苏锦沅微睁大眼,要是清正廉明之人,知道此事之后自然是上禀朝廷查处隐瞒消息的那些人,甚至想办法缓解西北旱情。   可如果是贪利小人,恐怕第一时间想要做的就是囤粮谋利。   她隐隐猜到了薄膺想做什么,忍不住道:“您是想给他们下套?”   “老夫可什么都没做。”   薄膺闻言笑着摇摇头,“小丫头,谋算人心固然容易得利,可却有莫大风险。”   “你抽空了萧家钱财去泾川囤粮,殊不知藏得再好,但是只要最终是谢云宴得利,无论缘由萧家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除非你那些粮食一辈子不见天日,不被人发现来源出处,否则你就算能借这次的事情将谢云宴推上高处,将来你们隐瞒西北灾情私下囤粮的事情就能让他跌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苏锦沅张了张嘴:“那您告诉我该怎么做?”   “空手套白狼听过吗?”   薄膺笑眯眯的说道,“人性都有弱点,只要你能抓准了他们的弱点,有些事情不必自己出头,他们就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今儿个老夫就教你一招,你好生看着。”   ……   沧山跟着郑岳身后去了何家,郑岳也没怀疑他的目的,只以为他担心薄膺的身子。   等找到他妻弟说明了来意之后,郑岳的妻弟何四爷就皱眉:“霁心草?”   “是啊,就是岐林那边的霁心草,你不是专贩药材的吗,你这里有没有?”郑岳说道,“薄相喉疾犯了,急需霁心草治病,你这里要是有的话快些拿出来。”   薄家的人情可没那么好赚,错过这一村可就没这店儿了。   何四爷当然明白能跟薄家交好有多不易,可关键是他这里也没霁心草啊,“姐夫,我知道你意思,可是我也好些时候没见过霁心草了。”   “那东西必须年生的才有药性,往年留下的那些早就当了废草处理了,可今年的鲜货却一直没送来。”   郑岳惊愕:“怎么会这样?”   “还说呢,霁心草喜潮,又偏生只有岐林那边的红土才长。”   “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岐林那边干的厉害,我手下的人月余前去收药材的时候,说是看着那边地上都干的裂缝了,就这哪还能长得出来药材?”   何四爷说的也是郁闷。   郑岳也知道妻弟不会在这事上骗他,他顿时就觉得懊恼,这送上门的机会怎么就抓不住呢?见沧山还在外面等着,郑岳连忙出去。   等说明了缘由之后,沧山顿时脸色难看,“敢问何四爷,那霁心草是您这没有,还是所有地方都没?”   “是都没有。”   何四爷说的肯定,“岐林那边都好几个月没下雨了,连粮食都枯死了,更何况是药材,别说是京城,就是其他地方也找不到霁心草。” 第94章 贪心中计   见沧山眼底着急,他想了想说道,   “其实霁心草治疗喉疾虽好,也不是没有别的药材能替代,我这儿都有,我去取来……”   “不用了。”   沧山摇摇头,“多谢何四爷好意,只是如果没有霁心草的话,回去后就得给相爷请太医了。”   他满是忧虑的叹了口气,   “也不是什么大灾大旱的年头,京中也没见听到过西北有灾情,怎么就连药材都没了……”   像是无意间随口一句之后,沧山就直接朝着二人拱拱手,“多谢郑大人跟何四爷,小人先回相府去了,免得再晚时宫门落锁就请不到太医了。”   “行,那你先回去吧,让相爷好好保重身子。”   沧山跟郑岳行了一礼,又朝着何四爷点点头后就转身离开。   送走了沧山之后,郑岳的脸就有些挂不住了,忍不住直叹气:“你说好端端的怎么就没霁心草呢,这要是能找到几株可就得了薄家的好了。”   他扭头朝着何四爷道,   “你跟我说老实话,是真的没霁心草?别的地儿能不能再问问,你……”   他说着说着,就见何四爷脸色不对,不由停了刚才的话,   “你怎么了?”   何四爷脑子里嗡嗡的响,满脑子都是刚才丞相府那人的话。   寥寥数语,却像暮鼓晨钟,直接将他砸的一激灵。   他朝着郑岳说道,“姐夫,岐林已经好几个月没下过雨了,甚至就连那附近几城都是。”   “那又怎么了,没下雨就没下雨呗。”郑岳随口道。   何四爷却不像是郑岳那么轻松,之前他派去那边收买药材的人回来时,说那边土地都干裂了,药材也全部死了个干净,那会儿他也没多想。   可如今细想,连药材都活不了,更何况是粮食?   何四爷也顾不得跟郑岳解释,急急就朝外道:“来人!”   外间片刻后有人进来,就听他吩咐,“派几个人去京中那些走商和镖局里打听打听,看梁州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还有,悄悄让几个人去京中那些粮商那里看看,就借口说要买米粮,看米粮价格涨没涨。”   那人领命出去之后。   郑岳疑惑:“你没事打听这些干什么?”   “我现在跟你说不清楚,先等他们打听回来后再说。”何四爷敷衍着道。   何家派出去的人都是何四爷的心腹,出去了没过多久就回来了,朝着何四爷回话时只说打听不到梁州的消息。   “我们去问过好些人,他们都说没什么,就连常跟咱们府上打交道的那几家也没露什么口风。”   何四爷道:“那米粮价格呢?”   “涨了。”   那人说道,“我们派了眼生的人去了宋家和徐家,借口买粮见了他们粮行管事儿的人。”   “他们两家的粮价都涨了近一倍了,我们的人试探着说要买一大批粮食,结果宋家和徐家都异口同声不卖。”   何四爷急声问道:“他们怎么说的?”   那人回道:“徐家的人说几天前就有人在他们那儿买了一大批粮食,他们京中没太多的存货,而宋家的人没给理由,就只说超过一百石粮就不卖。”   “我们的人磨了很久他们都没松口,反倒是宋家的人话里话外都在打听我们买粮是用来做什么的,而且从宋家粮行出来之后,他们还派人跟了一路。”   何四爷听着他的话后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郑岳满脸茫然:“老四,你这到底怎么了?”   “姐夫,出大事了。”何四爷看着郑岳。   郑岳依旧没反应过来。   何四爷脸色难看的说道:“姐夫难道还不明白吗,徐家和宋家是京中最大的粮商,那宋家的本家更在江南。”   “有江南粮仓撑着,他们怎么可能会缺粮?”   “而且今年粳稻才刚下来不久,再过不久新米也该陆陆续续上市,每年这个时候粮食都会跌价,宋家和徐家也会趁机大量清空陈粮。”   “可眼下京中粮价却涨了近一倍,徐家和宋家更是拿不出粮来,他们的粮去了哪儿?”   郑岳听着何四爷的话,蓦的睁大了眼。   他也不是蠢人,否则也坐不到户部郎中的位置,他满是惊愕的失声道:“你是说……”   “西北大旱,有人瞒了消息!”   何四爷心中急转,朝着郑岳说道,“我得赶紧去见父亲,这事必须让父亲和大哥他们知道!”   如果真像是他想的,西北大旱已经到了影响到了京中粮价,那那边的旱情恐怕不仅仅是他之前所知道的那样。   连江南粮商都开始囤积粮食,不惜费尽周折阻挠了西北灾情传入京中,甚至还竭力维持京中歌舞升平不愿让人提前插手,那其中所能得的利益绝不在少数。   这种机会,他们绝不能错过!!   郑岳本就是贪财之人,哪能不明白何四爷的意思,他连忙追上何四爷道:“我跟你一起过去!”   何家能得到皇商之位,上下几乎都是聪明人,而一旦他们真想打听什么消息,也自然有他们自己的渠道能够避开旁人阻拦,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人故意“帮忙”。   不出半日,何家就知道了雍、梁两州大旱的事情。   当天夜里,消息就传到了豫国公府。   “你说的是真的?”   豫国公听完自家侄子的话后,面露惊讶。   “二叔,我说的都是真的。”   豫国公的侄子是他庶长兄的儿子,叫方隆,闻言急声道,   “您也知道我府上纳了个小妾是何家的人,她刚从他兄长那儿得了消息,何家已经插手派人前往江南筹粮了。”   “我也已经打听过了,雍州和梁州大旱已久,早就已经生了乱了,只是当地府衙的人强行压着,再加上这些个粮商买通了关系,才将消息压了下来。”   “雍州粮价已经翻了十数倍,梁州更高,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那两地的消息多压一日,粮价就会疯涨一日,而就算消息传进京城来来去去也少说得大半个月时间。   再加上朝廷向来办事拖沓,说不定一个来月都未必能将赈灾钱粮送往雍州和梁州,如果再有人从中插手拖延,这个时间只会更久。   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们赚的盆满钵盈。   这其中可是数十倍甚至百倍的利润,谁能不心动? 第95章 老狐狸   豫国公神情依旧冷静:“何家的消息是从哪来的?”   方隆随口道:“还能从哪儿来,他们本来做的就是行商的行道,跟人往来之间消息自然比咱们要灵通。”   他听到这消息之后就马不停蹄的来了豫国公府,哪顾得着问何家消息来源。   况且在他看来,何家能送了那么多银子又专程派人去了江南筹粮,总不至于自己坑了自己。   “二叔,何家人绝不敢骗我,再说我自己也去打听过了。”   “京中最大的两家粮行都快没有米粮了,而且哪怕竭力压着粮价也已经翻了一倍,这消息绝不会有假。”   见豫国公迟疑,方隆急声说道,“二叔,上次咱们为着了结临川的事情,可是赔进去了一大笔银子应急,眼下这可是天赐良机,错过了可就没了……”   “闭嘴!”   豫国公猛的看向他,“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再提临川的事!”   方隆被他满是冷厉的目光吓了一跳,连忙收声。   豫国公沉声开口:“这件事情你不准插手。”   “二叔!”方隆顿时大急。   豫国公没好气道:“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我说让你不准插手的意思,是你不准亲自出面去囤粮。”   “等会儿我让人将银子给你,你直接送去给何家,让他们出面去筹集米粮,到时候我们所得的利益分给何家三成。”   这种机会的确难得,一本万利的事情谁都不想错过,可是豫国公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临川才刚出事不久,陛下也正对他厌弃,这个时候他这边不能闹出任何乱子来,而且囤粮之事本就有风险,这件事情最好是交给别人来做,不能经豫国公府的手。   豫国公看着方隆叮嘱道:“银子给了何家之后,你就别再插手,听懂了吗?”   方隆最怕的就是自己这个二叔,见他同意去赚这笔银子已经喜不自胜,完全没管他说的什么就直接连忙点头答应下来:“二叔放心,我知道的。”   豫国公让府上筹了银票给方隆,而方隆这边为着赚钱,也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全部放在了一起给何家送了过去。   送银子时他留了个心眼,将豫国公说的分何家三成改成了一成,而何家那边也来者不拒。   ……   “豫国公府的银子已经送去了何家了,光是银票就有一匣子,而且还去京中票号又取了好些银子。”   “除此之外,户部郎中郑岳,廷尉府齐家,卫将军府安家以及和顺侯府,他们也都先后得了消息,选择了自己囤粮。”   萧家之中,夏生和童越将查探来的消息告诉了谢云宴后,站在一旁的春回迟疑着道,“公子,薄相他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现在粮价已经涨了这么多了,这几家一起出手只会越来越高。”   “他不是不赞同大少夫人跟公子囤粮吗,可为何现在又要这么做?”   这简直就是在火上浇油。   谢云宴坐在窗前,手指轻捻着指尖。   仔细想着夏生他们带回来的这些消息,还有薄膺所做的那些事情,半晌之后他才微垂着眼眸幽幽道,   “这老头子果然不愧是浸淫朝堂几十年的老狐狸。”   “公子?”   春回三人都是不解。   谢云宴冷笑道:“他这是把京城当了棋盘,那些权贵当了棋子,想要空手套白狼白得一批赈灾粮。”   “……”   春回三人依旧不太明白。   谢云宴却没跟他们解释太多,只是脸上带着些冷意道,   “告诉程帘,让他也插上一脚,放出消息高价收购米粮,还有,童越你带着人拦一拦何家那边,让他们别太顺利。”   童越说道:“公子是不想让何家囤粮?”   “不是不让他们囤粮,而是别让他们太过顺利了。”   谢云宴隐隐猜到了薄膺想做什么,而想要达到他的目的,京中就要越乱越好,而且薄膺已经将对付豫国公府的机会送到了他面前,他怎么能就这么放过。   豫国公老谋深算,哪怕谋利也绝不会自己出面,显然是想要借着何家的手来应对风险,只可惜他身边还有一个方隆。   他早前就查过豫国公府的那些人,那个方隆表面看似沉稳乖巧,可实际上却贪婪成性,又胆大妄为。   方隆以前没少背着豫国公做一些事情,只是每次手脚都格外干净,再加上豫国公府的权势压着,所以才从来没出过差错。   可这一次不同。   方隆将全部身家都压在了何家那边,一旦何家出了差错,以方隆的性子绝对坐不住。   而只要他插手其中,那豫国公府就休想置身事外!   谢云宴朝着童越道:“你照着我说的去做,必要的时候截了何家的粮,想办法激怒方隆引他动手。”   “还有,等明天晌午之后,将何家开始囤粮的消息告诉其他几个粮商,想办法挑起他们之间纷争,特别是跟宋家那边,让他们越乱越好。”   乱了,才会为着利益红眼。   只有打红了眼,才会失了理智乱了分寸。   童越领命出去之后,春回迟疑了下才低声道,“公子,大少夫人那边,可要派人跟着?”   谢云宴指尖一顿:“不用了。”   丞相府不好进人,而且他露了心思之后,苏锦沅对他也极为抗拒。   要说之前他还怀疑薄膺对苏锦沅别有所图的话,如今却已经知道他至少对萧家、对他和苏锦沅都没有恶意,否则也不会帮着他们算计豫国公府。   “派两个人守在丞相府外,要是嫂嫂出去就让人跟着保护她周全,如果人留在相府里面就不必露面。”   “是。”   春回总觉得自家公子打从跟着大少夫人去了一趟卫尉府后,回来之后就有些怪怪的,大少夫人突然去了丞相府,自家公子居然也没拦着。   只是他跟了谢云宴多年,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哪怕心中再好奇也不敢多嘴。   谢云宴又交代了一些事情,才遣走了屋中的人。   等人走后,他才摸了摸袖中取出个碧玉桃禄的耳坠子,那是之前苏锦沅过来找他时不小心落下的,后来被他捡了就一直收着没还回去。   摩挲着耳坠子时,眼前就浮现苏锦沅拎着裙摆跟跑的跟兔子似的样子。   谢云宴有些惆怅。   早知道就该再忍忍。   温水煮青蛙,这水还没开青蛙就跑了,可真让人头疼。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三更呀~小可爱们么么哒~记得给个好评点点催更哦~爱你们! 第96章 鱼悬甘饵,夫死重报   “阿嚏!”   “阿嚏!!”   苏锦沅一早起来,鼻头就通红,接连几个喷嚏震的自己眼泪汪汪的。   “沈公子,你这是怎么了?”送衣裳的丫头惊讶。   “不知道,就早起时鼻子泛痒。”   苏锦沅揉了揉鼻子,脑子里有些晕乎乎的,压下鼻尖痒意之后才朝着隔壁主院走去。   她心中惦记着昨儿个郑岳走后的事情,也没留意前路,等进院子的时候直接就撞上了对面出来的人。   “哎哟。”   一声惊呼之后,苏锦沅后仰着连忙站稳了身子。   对面的人却没那么好运气,本就一脚踩在门檐台阶上,退了几步就直接踩空险些栽倒,被身边的人拽着站稳之后就脱口道,   “你这后生,怎么也不看路……”   那人说话间捂着后腰抬头正想教训,哪知道当看清楚眼前那张脸时声音猛的顿住,“你…”   苏锦沅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被撞着的居然还是熟人,赫然正是之前替谢云宴看伤的高太医。   眼见着他瞪大了眼张嘴想说什么,而他身后站着的薄聿也是看过来,她连忙上前两步一把搀着高太医的手急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刚才在想事情才没瞧见有人出来,老先生,我没撞到您吧?”   她压低了声音时雌雄莫辨,扶着人站稳之后就连忙道,   “小子沈乔无意冒犯,老先生可有伤着,要不要去请个大夫?”   沈乔?   高太医看着身前站着这人,分明就是之前在萧家见过的那位大少夫人。   哪怕她穿着男装压低了声音,可高太医对这位萧少夫人记忆犹新,况且他就算再老眼昏花也不会认错了男女。   “这是?”高太医朝着薄聿问道。   薄聿连忙说道:“这是我祖母娘家的侄孙沈乔,也是我表弟。”他解释了一句,就朝着苏锦沅道,“你这也太不小心了,要是撞着了高太医可怎么是好?”   苏锦沅连忙低头认错。   薄聿训斥了两句,这才又说道,“高太医,我表弟他年纪还小,性子有些冒失,刚才也不是故意冲撞了您,您没事吧?要不要请人看看?”   高太医见薄聿虽然教训苏锦沅,可话里话外却是袒护更多,他有些惊奇。   薄家这位五公子他是知道的,为人刻板刚正,年纪轻轻就已入仕,可听他话里意思好像真把这位萧少夫人当成了自家表弟,这是怎么回事?   高太医心中存着疑惑,却到底没贸然问出口,只摇摇头道:“我自个儿就是大夫,哪用的着再请旁人,五公子别担心,我没事。”   “倒是这位公子,虽说这里是内宅之地,可还是要当心些,这要是撞上了哪位女眷让人摔了可不好。”   苏锦沅有些抱歉:“我刚才急着去见相爷才会一时冒失,还望高太医恕罪。”   两边说了几句话后也就没什么大事,见高太医没伤着,薄聿松了口气后就对着苏锦沅道,“你先进去见祖父吧,他等着你呢,我送高太医出去。”   苏锦沅点点头后,这才错身进了院子里面。   高太医扭头瞧了眼阔步朝里走去的少年,眼底浮出疑惑。   “高太医?”   高太医回神:“五公子,我瞧着这位沈公子有些眼生。”   薄聿笑道:“别说您眼生,就是我也是头一次见到他。”   “他是我祖母娘家那边的人,以前没来过京城,这次是跟着他兄长进京办事儿才第一次来我们府上的。”   “我祖父很是喜欢他,这不,祖父难得因为身子不好闲赋在家,还特地将我这表弟安顿在了主院旁边的院子里,没事儿就叫了他过去陪着下棋。”   高太医闻言疑惑更甚。   薄聿见他皱眉不由道:“高太医,怎么了?”   “没什么。”   高太医摇摇头,“我只是见这位公子脸色有些不大好,又声音泛哑,鼻头通红,瞧着像是得了风热。”   “五公子回头让府上人取些金银花,混着桑叶熬了水给他喝,应当能缓解一些。”   薄聿闻言也没多想,只以为高太医是真瞧着苏锦沅不对,笑着道:“没想到高太医一眼就能瞧出这些来,多谢您费心,我记着了。”   将人送出去后,薄聿就回了府中,而高太医上了马车之后放下药箱时脸上微凝。   “师父,相爷的病很严重吗?”旁边整理药箱的药侍问道。   高太医摇摇头:“相爷只是有些喉疾,加上天气炎热才会不适,吃上几幅药也就不碍事了。”   那药侍松了口气:“那您怎么还这幅表情?跟天塌了似的,不知道的瞧着还以为相爷的病情很是严重快要不成了。”   “砰!”   高太医直接抬手就朝着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没好气道:“胡说八道什么,连相爷都敢编排,不要命了你?”   那药侍捂着脑袋嘟囔:“我不是见您脸色不对吗?”   “我脸色不对那是因为……”   他正想说是因为苏锦沅,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停了下来。   萧家跟丞相府一向没什么往来,可那萧少夫人如今却住在丞相府内宅,不仅光明正大的在内宅出入,甚至还得薄相另眼相待,就连那薄家五公子看样子都不知道她身份。   旁人或许没见过苏锦沅能被她瞒了过去,可是当初萧家闯宫的时候,薄膺可是见过这位萧少夫人的。   要说她能瞒着薄膺换了身份混进丞相府,还天天跟薄膺对弈却没被察觉身份,那简直就是扯淡。   除非……   薄膺默许了。   高太医心思急转,只片刻就决定闲事莫管。   “师父?”   旁边药侍见他说一半就停住,忍不住好奇,“是因为什么?”   “反正不是因为相爷的病!”   高太医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一天天的哪儿那么好奇,没听过鱼悬甘饵,夫死重报?好好做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别成天什么都想知道。”   “赶紧驾车回太医院了,待会儿将相爷的药抓好之后,你再送来相府。”   那药侍被教训了一顿,有些悻悻然的捂着脑袋嘀咕一句他师父也太喜怒无常了。   眼见着高太医抬手就想敲他,他连忙一溜烟就钻出了马车棚子。 第97章 糟老头子坏得很   苏锦沅敲了门进了房中之后,就闻见屋子里一股子药味。   她鼻尖又开始泛痒,忍着打喷嚏的欲望朝着坐在一旁翻书的薄膺瓮声道,“相爷这是真病了,怎么还请了太医过来?”   “做戏做全套。”   薄膺翻了页手中的书,“豫国公和京中的人都不好糊弄,何家那边也未必守得住消息来源,要是有朝一日事发之后有人查上门来时,老夫总得找个人证免得被人撕扯。”   他是得了喉疾,有太医佐证。   至于何家因为替他找霁心草而察觉到西北灾情,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薄膺说着话时抬头看了眼苏锦沅,见她脸色有些不好,“你这是怎么了,沉着个脸没睡好?”   苏锦沅坐在一旁:“那个高太医认得我。”   薄膺挑眉。   “之前阿宴不是在牢中受伤了吗,陛下派去萧家替他看伤的人就是高太医。”   苏锦沅声音有些嗡嗡的,带着些鼻音,“我没想着您会突然请他过府,刚才在外面跟他打了照面,我看他神情应该是把我认出来了。”   “他是陛下身边倚重的人,又时常出入宫中,万一泄漏出去一两句的,会不会影响您的计划?”   薄膺失笑:“那你想怎么着,让他闭嘴?”   苏锦沅来了相府两日,早就不像是最初那么拘谨,见他这时候还说笑忍不住就白了他一眼,“我可没跟您玩笑,他是真识得我身份的。”   “要是他说出去了让人起了怀疑,坏了咱们的赌约,到时候输的可是您,您别狡赖就成。”   “你想得美,想赢老夫哪儿那么容易!”   薄膺翻了翻眼皮笑哼了一声,“这个高进宝可比你精明着,这么多年他能在太医院立足,深得陛下信赖,就是因为他从不多嘴。”   行走后宫皇室之间,医治的都是皇亲权贵,谁家还能没有一点儿阴私污秽事儿。   要是什么事情都追根究底朝外说,那高进宝早就死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哪还能混到如今太医院院首的位置?   “他刚才见着你可有当面拆穿你?”   苏锦沅摇摇头,“那倒没有。”   “那就成了,他既然没有当面拆穿你,等出了薄家大门,他也只会权当做什么事儿都没看见,你放一百个心在肚子里。”   薄膺随口说了句后,苏锦沅也就放心下来。   反正天塌下来不是还有眼前这老头儿撑着吗,总不至于直接找上她。   苏锦沅坐在一旁时神情有些委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薄膺说着话。   屋里的药味久久不散,也不知道里面添了什么,她到底没忍住接连就是几个喷嚏。   “你这是谁惦记你呢?”   薄膺见她打喷嚏打得眼角都泛了红,忍不住就笑话她。   苏锦沅捂着鼻子闷声道:“我看是有人在骂我还差不多。”   薄聿从门外进来时就刚巧听到这话,直接就笑出声来,   “无缘无故的谁会骂你?你这怕是昨儿个夜里得了风热,刚才高太医走时还叮嘱我,说是让熬些金银花桑叶水给你喝。”   “五哥。”   苏锦沅叫他时声音软绵绵有气无力,那眼睛微红带着水光,可怜巴巴地瞧着跟姑娘家似的。   薄聿只觉得好笑,莫名就眼前这表弟有些像是他家幼弟养的那只小奶猫。   他顺手薅了她脑袋一下:“行了,等下我就让人去熬些过来,你记得喝上些,不然再严重了就得请大夫了。”   “噢。”   苏锦沅脑子有些迷糊,蔫蔫地回了句,“谢谢五哥。”   薄膺目光落在苏锦沅脑袋上片刻,挑眉看向自家孙子,他可是知道这小子向来洁癖的厉害,又不喜欢与人亲近,没想到对苏锦沅倒是不同。   “你今日怎么也没去当值?”薄膺问道。   薄聿走到一旁坐下说道,“昨夜听沧山说祖父身子不好,还请了高太医今日过府,所以我特意留在府中想要陪陪祖父。”   “我身子没事,都是些陈年旧疾,养上几天就不碍事了。”   薄膺半点都没有糊弄亲孙子的愧疚感,反而好像当真是不舒服似的,装模作样地压着嗓子轻咳了一声,才又继续,   “我正好趁机在府里休息几天,倒是你,才入御史台没多久,多顾着你自己的事情。”   薄聿瞧着他时候面带担忧,而苏锦沅缩在一旁的椅子里忍不住心中翻个白眼。   这老头子简直坏得很。   装病糊弄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连亲孙子也糊弄。   薄膺毫无愧疚感地享受了一番孙儿的嘘寒问暖,然后才说道,“御史台那边怎样,觉得还顺利吗?”   薄聿点点头:“一切都还顺利,虽说眼下没什么差事,可上面的人也没多做为难。”   “慢慢来,你还是新人,刚去时多学多看别贸然出头。”   “我知道。”   薄聿应声之后,像是有些迟疑,“祖父,有件事情我心有疑虑,不知道该不该管。”   薄膺看着他:“什么事?”   薄聿说道:“前日我不是与几个好友出城去了吗,意外遇到几个农户,听他们说起米粮价格翻涨的事情。”   “我当时有些好奇就顺嘴与他们聊了几句,从他们口中知道,前些时候京郊突然出现一行人四处收购米粮,不仅给的价格比寻常市场要高出三成,最重要的是他们不仅收好米,就连粳米和劣质的陈粮都全部收了。”   “我觉得奇怪,就多打听了几处,结果才知道方圆数十里内的农户几乎都遇到了同样的事情。”   薄聿说着时紧皱着的眉头,而旁边的苏锦沅也是精神起来。   “您也知道粮价关系民生,有人突然大量收购米粮显然不太寻常。”   “我回京之后就暗中打听,才发现京中米粮价格也涨了不少,而且好像还有人恶意收拢粮食抬高粮价。”   “就昨儿个一天时间,粮价就又涨了两倍有余,京中好几家粮行都已经开始缺粮。”   大户人家都有各自采购的渠道,而且如同薄家这般的门户府中也都会囤积一部分粮食,所以短时间内根本察觉不到外间粮价飞涨。   要不是他好奇私下打探了一番,也根本就察觉不到此事。   薄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猛地坐直了身子:“居然有这种事情?”   “千真万确。”   薄聿声音也是有些发沉,“祖父,您觉得这件事情我该不该管?”   “当然要管!”   薄膺义正言辞,“粮价关系民生,价格失衡定会闹出大乱子来。”   “你本是御史,监察百官、民生是你职责,只是敢于在粮食上动手脚的也绝非普通人,你一人之力太过微薄。”   他沉吟了下猜到,“这样,你将此事告知魏大人,让他与你一起去查,他在京中多年也比你多些门路,到时候也不至于束手束脚。”   魏大人是御史中丞魏妆如。   薄聿也觉得能让粮价飞涨绝非一人之力,而且敢这么做的肯定是有利益可图,这中间说不定还掺和着权贵朝臣,有魏妆如跟他一起的确要容易得多,他连忙答应下来。   说完正事,薄聿也没久留,急匆匆离开回了御史衙门。   苏锦沅见薄膺收敛了脸上怒色,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闲适模样,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相爷,您这么利用您自己的孙子,良心不会痛吗?”   先是放出个消息挑起粮商纷争,让各家都掺和进来让粮价疯涨,转过头就糊弄着自家孙子去查这些人。   “五公子在城外遇到的那几个农户也是您安排的吧?”   哪就那么巧了,出城踏个青就能听到这些消息。   薄膺无辜睨她:“别胡说,那是偶遇。”   我信你个鬼!   苏锦沅白了他一眼,只觉得这糟老头子损得很。 第98章 告诫   陪着薄膺下了会儿棋,苏锦沅依旧被他杀得片甲不留。   连输了三次之后,一早就不见人影的沧山才从府外回来,还顺带端着薄聿吩咐厨房熬的金银花水。   金银花性寒,熬成水后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再混杂着桑叶的味道。   那水泛着微微的青黄,倒也不难以下咽。   苏锦沅就当了茶水喝着,而薄膺则是问道:“外头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   沧山从袖子里取了张单子给薄膺,然后说道,“不出相爷所料,京中乱了。”   何家得了消息之后本想瞒着,奈何他们姻亲太多,根本就瞒不住。   何家老四跟郑岳、方隆走得近,又想得豫国公府助力自然瞒不住这两人,而何家那几个儿子非一母所生,各有交好的权贵以及嫁入高门的姐妹。   这个说一嘴,那个说一嘴。   本该只有何家知道的消息,如今好些人都已经知道了,要不是这些人都以为旁人不知还想着从中牟利,怕是连表面上的平静都维持不了。   “这名单上的人几乎都已经开始插足其中,除了豫国公府和郑家借了何家的名义囤粮外,其他都自己暗中收购粮食。”   “从前天到现在,京中粮价翻涨近五倍,京郊米粮被收购一空,今天凌晨时,何家派出京城去南地购粮的人被人给劫了,据说丢了好些银子,没过多久江南宋家朝着北地送粮的船就被人扣在了码头。”   粮食被扣押正常,可是何家被劫……   苏锦沅惊讶:“谁截了何家?”   沧山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有消息说是宋家干的,好像是为了拦着何家插手囤粮,可是宋家那边我们一直有人盯着,他们绝对没有动手。”   他说话时抬头有些迟疑,   “相爷,我觉得京中好像不仅是咱们在出手,还有别的人也掺和在里面暗中搅着浑水。”   “何家丢了银子,转过头来宋家运粮的船就被扣在了码头,您之前担心豫国公不出手,还吩咐让我引着方隆入瓮,可还没等我找到机会,方隆就已经先动了宋家。”   那下令让码头扣押宋家商船的就是方隆,借的也是豫国公府的名义。   “相爷,您说是谁动的手?”   薄膺扭头看向苏锦沅:“小丫头,你说说看是谁。”   苏锦沅端着手里的碗皱了皱眉,“能在这个时候暗地里搅浑水的,必定是知道西北灾情的人,对于粮商之事也十分了解。”   “借着何家跟宋家争端,拖方隆跟豫国公府下水,摆明了是跟豫国公府有仇,而且这人的目的好像也跟咱们一样,是为着鼓动京中权贵囤粮……”   她说着说着就神情一怔,抬头看向薄膺。   薄膺笑着道:“想到了?”   苏锦沅抿抿唇。   薄膺也没想着她回答,就开口说道,“你总是想着要护着你那小叔子,费心思替他谋算,殊不知他可不像是你以为的那么良善。”   “那小子就是头狼崽子,凶得很,他怕是瞧出了老夫的计划,暗地里推波助澜想要坑豫国公一回。”   谢云宴掌管着戍营,负责京畿防卫,而他也能随时出入京城。   有谁能比他更为方便去暗地里动一些手脚,却不惊动其他人的?怕是那何家丢的银子早已经进了他囊中了。   苏锦沅闻言撇撇嘴:“像狼有什么不好,总比像是兔子被人扒了皮吃了肉强。”   她说着说着又得意起来,   “我也没告诉他您要做什么,这几天也没给他送过消息,他自己能猜到您的心思,顺势借力去拿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叫聪明。”   瞧瞧被自家老头子耍得团团转的薄聿,谢云宴可聪明得多了。   薄膺见她扬着下巴忍不住失笑:“我夸他凶又不是夸你,你这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干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说的是你。”   “都一样。”   苏锦沅哼了声,一家人,夸谢云宴也就是夸她了,毕竟那可是她认定的金大腿。   薄膺见她眉眼飞扬难得露出孩子气的样子,摇头低笑出声,片刻后才对着沧山说道:“这事儿你别管了,有谢云宴盯着,何家跟宋家那头安宁不了。”   “你找个机会将泾川有粮的事情告知这些人,引着他们去卫尉府找汪光中,还有,小五已经去找了魏妆如,最迟明日就会开始查这事,你到时帮他们一把。”   沧山点点头:“是。”   沧山没久留,说完了外间的事情后就先行离开。   薄膺则是翻看着他之前给的那张单子。   苏锦沅凑在一旁,有些好奇地探头去看他手里单子上的人名。   见歪着身子探过来时伸长了脖子,眼睛都恨不得能粘在他手上,薄膺直接朝着苏锦沅脑门上拍了一下,“也不怕脖子扯长了?”   将名单给她,薄膺说道,   “诺,自己看。”   苏锦沅嘿嘿一笑,接过那单子就看了起来。   等瞧清楚上面的人名之后,她忍不住睁大眼:“怎么这么多?”   之前以为有个五、六家掺合其中就差不多了,可谁想到这单子上密密麻麻的将近二十家。   薄膺冷笑了声:“利益本就诱人,更何况是十倍百倍的暴利,这一进一出就能让他们赚够几辈子花不完的银钱,谁能扛得住这诱惑?”   “这还是因为消息被他们压着没扩散出去,否则掺和进来的人怕是这张单子都装不下。”   苏锦沅闻言抿了抿唇,她上一世其实也跟这些人差不多,为着赚钱不择手段,要是换做她那时候知道有这么一个机会,说不定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来。   “生而逐利,人之常情。”   她有些感叹地说了一句,谁知道一直都显得淡然安静的薄膺听着这话时,却是突然就沉下了脸,“追逐利益的确是人之常情,趋利避害也是本性,可是那也要看逐的是什么利。”   “大灾当前却为一己私利踩着无数人尸骨换取钱财,那不叫人之常情,那叫没了人性!”   “相爷……”苏锦沅吓了一跳。   薄膺他眼神锐利:“苏锦沅,你要记清楚。”   “利益之下的确会让人失了本性,可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比畜生多了良知和底线,也分得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要是连起码的良知和底线都没了,那跟畜生也就没了分别。”   “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老夫的意思。”   “有些事情你做了也就做了,老夫不会要求你光明正直不染尘垢,可是底线不能破。若是有朝一日你为祸天下,老夫第一个除了你!” 第99章 嫂嫂去哪儿?   苏锦沅怔怔地看着突然冷厉下来的老人,对着他眼底逼视,手心慢慢握紧。   这几天她跟薄膺相处,从最初的拘谨防备,到后来的随意亲近。   眼前的老人足智多谋,从容淡定,慕强之心人人都有,而薄膺挥斥方遒间便将一切握于手中的随意也轻易就得了她的钦佩和尊敬。   苏锦沅对他有濡慕敬佩,与他相处时也是亦师亦友。   眼下突然被他训斥,她一时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薄膺见她露出个发璇,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心口的怒气消了大半。   他深吸口气说道:“小丫头,有些事情错一次还能再来,可有些事情错一次就是万劫不复。”   “你很聪明,甚至可以说是老夫这么多年里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可是越是聪明的人,有时候就越容易为着捷径走错了路,你明白吗?”   苏锦沅怔怔看着他,她其实没什么太多的是非观,也觉得如果能达到目的用些手段也没什么不对,可听着薄膺的话后,她心中却是有些触动。   薄膺也没等她回答,只是朝着她缓声道,   “这单子上其他人也就算了,最后那个跟你有些关系。”   “你要是不想让他们栽进来,就最好早些提醒一声,否则收网之时豫国公他们能够保命,可他却未必能安然脱身,到时被当了替罪羊,连你也得受到牵连。”   苏锦沅闻言连忙低头,等看到那名单最末尾写着的人时,瞳孔一缩,连忙开口道:“多谢相爷提点。”   从薄膺的书房出来时,苏锦沅望着外头格外炙热的阳光有些出神。   等片刻后低头看向手里的单子时,她脸色却是阴沉了下来。   苏锦沅没想到,苏万全跟余氏居然也掺合了进来。   刚才看到吏部主事苏万全之妻的时候,她简直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苏锦沅跟丞相府的人打了声招呼,说是去找她大哥,直接穿着男装就出了门,等到了外面她舍了丞相府的马车,正打算直接去找苏衡时,却不想刚走没多远就有车停在了身前。   苏锦沅刚想侧身避开,就见那马车帘子掀开之后,露出谢云宴的脸来。   “六弟?”   苏锦沅惊讶了一下,随即脑子里就想起那天夜里被他抵在梁柱上耳边低语的事情。   她条件反射就想躲,谢云宴却是先开了口,“地处闹市,人多眼杂,嫂嫂不会想要我下了马车跟着你走吧?”   “……”苏锦沅看了眼周围行人,咬牙:“你想干嘛?”   谢云宴说道:“只是偶遇嫂嫂,想送你一程。”   苏锦沅拒绝:“不用。”   谢云宴看着她,见她满脸抗拒便作势起身,“那我下车陪嫂嫂步行……”   “别!!”   苏锦沅条件反射拦着,虽然她穿了男装没几个认得,可谢云宴以前却是京中的纨绔头子。   他要是下来跟着她在京中乱晃一准儿被人认出来,苏锦沅是没想到谢云宴会耍赖,瞪了他一眼,才悻悻然地上了马车。   “嫂嫂去哪儿?”   “国子监。”   谢云宴对着外面赶车的人吩咐了一声,马车就走动起来。   苏锦沅有些不自在地坐在角落里,离谢云宴尽可能地远一些,然后有些怀疑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谢云宴说道:“昨夜城外有人遭了劫匪,惊动了戍营那边,我去了一趟京兆府衙,回来时凑巧路过丞相府,瞧着出来的人身形有些像是嫂嫂,所以就让人驱车过来看看。”   苏锦沅侧眼看他,凑巧?   谢云宴神色极为坦然,好像完全没看出来她眼里的怀疑似的,只随意地说道:“嫂嫂这几天还好吗,怎么会突然想着要去国子监?”   苏锦沅见他一派平静,说话也跟以前没什么差别,反倒是她的紧张显得有些小题大做。   她有些不自在地朝后挪了挪,“我都好,薄家没为难我,我这次出来是想去找我堂哥。”   “苏衡?”谢云宴疑惑,“他怎么了?”   “不是她,是我婶婶。”   苏锦沅说起正事时就忘记了紧张了,将藏在袖子里的那张名单给了谢云宴,“这是薄相放出西北旱灾消息之后,掺和进来囤粮的人,我没想到我婶婶居然也插了一脚。”   谢云宴看着那名单之后皱眉:“她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我不知道。”   苏锦沅也有些费解,余氏虽然贪财,可是苏家的家世在那放着。   苏万全就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吏部主事,但凡有一两个贵人愿意提拔,他也不至于守着那小小的主事一待就是这么多年。   苏家要人脉没人脉,要家底没家底。   西北旱灾经何家的口传出去后,能得到消息的几乎都是何家姻亲,余氏是怎么得了消息掺和进来的?   苏锦沅心中存疑,可一时半刻又找不出来缘由。   她对着谢云宴说道:“我那婶婶就是个贪财好利的人,我叔父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这事还得去找我堂哥让他想办法拦着他们才行。”   否则要真让余氏掺和进来,非得将苏家上下都拖累死。   别的人也就算了,苏衡怎么办?   苏万全一旦落罪,回头被人推出来当了替罪羊,苏衡也会跟着前程尽毁。   谢云宴脸色也是沉凝:“这件事情的确不能大意,是该找苏衡好好说说,你那婶婶也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回头也得好好问问她。”   苏锦沅嗯了声,她也是这么想的。   马车到了国子监前,苏锦沅没有下车,而是让谢云宴过去叫人,等着外头通传,里面苏衡得了消息出来时,见到谢云宴时还满脸惊讶,   “六公子,你怎么突然找我?”   “不是我找你,是嫂嫂。”   谢云宴指了指身后的马车,朝着苏衡说道,“嫂嫂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苏大哥这边能不能请一日的假?”   苏衡皱眉片刻,就朝着谢云宴道:“你等等,我马上就来。”   他先是回了国子监里面,等寻了先生请了假出来之后,身上已经换上了常服。   跟着谢云宴上了马车之后,苏衡就看到马车里穿着男装的苏锦沅。 第100章 目瞪口呆   “阿沅,你这?”苏衡惊愕,“你怎么这幅打扮?”   “我……”   苏锦沅愣了下,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瞒着苏衡时,谢云宴就在旁说道:“嫂嫂方才跟我出城去了,因为要查一些事情穿着女装不便,所以才换了男装。”   “这样啊。”   苏衡倒是也没多想,有谢云宴陪着,苏锦沅想也是去办正事的。   马车离开国子监门前,他才笑着朝着苏锦沅问道:“阿沅,六公子说你有事找我?”   苏锦沅问了句:“大哥你有多久没回府了?”   苏衡不解:“国子监十天一次假,我前几天才回去了,怎么了?”   苏锦沅沉默了下:“大哥,婶婶闯了大祸了。”   苏衡皱眉。   苏锦沅也没遮掩,直接就将西北旱灾的事情,以及这两天京中粮价疯涨有人大量囤粮的事情跟他说了,只掩去了其中薄膺所做,而关于这些事情的由来,也只说是她跟谢云宴无意间发现的。   等说完后她才继续:   “我跟六弟发现不对之后就暗中查探了一番,才发现是有人隐藏了西北灾情借机谋利,婶婶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竟也从中插了一脚。”   苏衡猛的坐直了身子:“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大哥要是不信,回去问问婶婶就知道了。”   苏锦沅说道,“眼下她手里估计已经囤了不少粮了,也不知道叔父是被蒙在鼓里还是跟她一起的。”   “粮价疯涨,御史台那边已经有人开始查这件事情,西北的灾情也瞒不住多久,囤粮谋利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她说话间看向苏衡,   “大哥,婶婶那边你得尽快处置干净了,否则一旦被人发现了可就麻烦大了。”   苏衡当然明白苏锦沅的意思,也清楚她绝不会拿着这种事情来说笑。   他怎么都没想到,他才不过几天没回府中,他娘居然就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他爹到底知不知情,苏万全要是不知道也就算了,可要是知道还纵容余氏这么做,那他真就是老糊涂了!   “我这就回府去!”苏衡脸色阴沉。   苏锦沅“嗯”了声,“我就不跟大哥一起去了,这件事情大哥记得办的小声一些,别闹出太大的动静,至于婶婶已经收回去的那些粮食。”   “眼下京中好些人都盯着囤粮的人,婶婶做的事估计也瞒不住。”   “大哥最好别将那些粮食转手换取银子,想办法直接在京郊设个粥棚,或者是寻个借口发放出去,虽然亏些钱财却能不落人口舌。”   苏衡也知道苏锦沅说的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他点点头道:“好。”   苏衡挂心着府里的事情,得了消息之后也没多留,就火速下了马车回了苏家,而苏锦沅见他快步离开的背影抿抿唇,只觉得那余氏尽会招惹麻烦。   人不聪明却又总想钻空子,那苏心月也被她养的张扬跋扈,再加上个耳根子软的苏万全,这一家子老老小小但凡出点儿什么事情,拖累都只能是堂哥苏衡。   “嫂嫂放心吧,苏衡是个谨慎的人,他既然得了消息将粮食处理妥当也就没事了。”   谢云宴取了些凉茶递给了苏锦沅,   “天气炎热,嫂嫂喝点凉茶。”   马车里本就空间狭窄,再加上日头正盛,马车棚子里就跟蒸笼似的,好像能把人都给蒸熟了。   苏锦沅也有些闷热的慌,瞧着谢云宴手里那冒着寒气的凉茶,迟疑了下到底没忍住接了过去,等一口喝下之后就觉得一股子凉意顺着喉咙淌了下去,身上瞬间凉快了不少。   她探头看了眼放着凉茶罐子的冰盆,忍不住道:“你这马车里怎么还随时备着冰盆?”   谢云宴顿了下,才随意道:“天气太热,刚才回府了一趟,春回怕我热着所以就塞了个冰盆进来,又放了凉茶冰镇着,说叫我出城路上好用。”   苏锦沅疑惑:“你待会儿还要出城?”   都这个时辰了,她还以为谢云宴办完差后就直接回萧家了。   谢云宴解释道:“昨天夜里京郊出了劫匪,追捕的时候有人朝着码头那边跑过去了,京郊码头停着好些商船,万一出了事情会闹出大乱子来。”   “我刚才跟京巡营的人说好了,今天晚上和他们一起带着人去附近巡逻,顺道去码头上走一遭。”   苏锦沅挑眉,别人不知道京郊那劫匪是怎么回事,她却是知道的,这事儿分明就是谢云宴自己干的,而如今他却贼喊抓贼引着人朝着京郊码头上去。   她记得,那京郊码头上还停着好些宋家运粮的商船。   “你要动宋家运粮的船?”苏锦沅微愕然。   谢云宴扬唇:“怎么会是我动,我就只是带着人过去巡视一下罢了,就算那些船真出了问题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说话间朝着苏锦沅眨眨眼,   “再说想动那粮食的人可多了去了,跟宋家结仇的也有旁人,说不准今儿个夜里就有人报复宋家凿了他们的船抢了他们的粮,到时我定会好好将那些贼人抓住,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苏锦沅:“……”   能把抢粮的事情说的这么义正言辞的,他也是头一个了。   她简直好奇极了,“你到底抢了何家多少银子,能这么笃定他们今夜会去抢宋家的粮?”   谢云宴凤眼微弯:“嫂嫂猜猜看。”   “十万两?”   谢云宴摇头。   “二十万两?”   他依旧摇头,还说:“嫂嫂可以放心大胆的多猜一些。”   苏锦沅微睁大眼,迟疑了片刻才说了个数:“难道是五十万两?”   谁知道谢云宴依旧摇头,在她目瞪口呆之下比了个手势。   “六十万?!”苏锦沅张大嘴。   “准确来说,应该是六十七万两,全是不记名可以随时在各地取用的银票!”   苏锦沅瞬间倒吸口冷气,“何家疯了?他们居然带着这么多银子南下,就不怕招贼惦记?!”   谢云宴见她目瞪口呆的样子,也是心有戚戚。   天知道他原本不过是想要去打个劫,顺道在何家跟宋家之间弄出点误会来的,让何家以为是宋家的人下的手。   可谁知道夏生和童越他们却是抬回来足足一大箱子银票。   别说童越他们惊呆了,就是谢云宴自己看着整整齐齐放在箱子里的银票时都花了眼,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去把何家的老巢都给抄了。   也难怪昨天夜里他们动手时,何家的那些护卫跟疯了一样追了他们一路,最后连童越带去的人都受了伤。 第101章 我赚钱,你管账   苏锦沅震惊极了,怎么也没想到谢云宴居然从何家手里弄到了这么多的银子。   六十七万两,在这个寻常人家二两银钱就能富足过一月的世道,这些银票要是换成银子,都能直接把京中主街的地面都给从头到尾的铺一层了。   苏锦沅说道:“何家怎么会一次性带着这么多银子去南地?”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听何家那些人话里的意思,他们好像找到了囤粮的渠道,这次过去就是直接跟人交易的,所以才带的现银。”   谢云宴说道,   “不过这些银票倒也不全是何家一家的,光是豫国公府那边就贡献了二十几万两。”   豫国公原本只给了十万两,是方隆贪心又四处筹措拼拼凑凑的弄了十几万。   加上郑岳给了几万两,何家几个儿子又都想要吃这波红利拿出了各自私房。   零零总总下来就足足六十余万两。   苏锦沅闻言恍然,难怪谢云宴这么笃定何家的人一定会朝着宋家下手。   他们这次丢了这么多银子,绝不仅仅是伤筋动骨那么简单,谢云宴又把冒头引向了宋家那边,气疯了的方隆跟何家那些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京城是天子脚下,宋家也不是身后没人的,想要直接将人弄死了肯定不可能,而眼下能让他们找回损失又能出气的,就是被扣押在码头上的那些宋家的商船。   她之前就听沧山说过,宋家这次被扣押的商船足有十余艘,都是照着漕运最大的楼船单独打造的,防潮防水又容量极大,每一艘船上都装满了粮食。   宋家原本是打算将粮运到丰雒码头,再改走陆路将粮食送往雍州和梁州,可谁知道才刚途径京城就直接被拦了下来,强行扣押。   何家要是能得了这一批粮,虽然不足以弥补丢掉的所有银钱,却也能挽回大半,   谢云宴突然塞了个东西到苏锦沅手中。   苏锦沅看他:“你这是?”   “钥匙。”   谢云宴说道,“从何家手里得来的那些银票,我全都藏在了之前杨宏给他那外室在丹福巷里置办的那个宅子里,里头有人守着,这是钥匙。”   苏锦沅睁大眼:“为什么放在那里?”   “省心啊。”   谢云宴随意道,“杨宏那外室被梁家接走之后,那宅子就空了下来,梁家和杨家的人都嫌晦气,又怕被人知道里头住过什么人,所以不能卖出去只能空置着。”   “我想着这些银票带回萧家太过招眼,万一有人疑心到我身上露了痕迹,会给家里招惹麻烦,而且其他地方也总会有意外,倒不如直接放去了杨宏那边。”   那宅子在杨宏名下,之前梁德逑又跟人打过招呼,寻常没人敢查。   就算真有人查到了,他的人带不走银票,那不也还有梁德逑跟杨宏扛着吗?   “……”   苏锦沅听着谢云宴的话,突然就觉得杨宏挺可怜。   隔得十万八千里的还能被人拖出来扛黑锅,还是斗大一顶砸下来会掉了脑袋的黑锅。   谢云宴却丝毫没有坑人的自觉,只将那钥匙塞给了苏锦沅,“那宅子里我让人守着,不过也不是久留之地。”   “嫂嫂有时间的话就过去瞧瞧,顺带将那些银子安排个去处,免得这么多银票放在咱们手上烫手。”   苏锦沅闻言连忙将钥匙丢了回去:“你想什么呢,这么多银票我哪知道怎么安置,况且是你自己得来的,你自己处置就好了,给我干什么?”   她哪敢要这么多银子。   谢云宴却是说道:“可家里中馈不是嫂嫂在管吗?”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进了咱家的银子,那就都得给嫂嫂管,祖母也说过了一事不烦二主,要是家里有两个人管事儿那就乱了套了。”   谢云宴嘴里歪理一套一套的,“反正银子已经放那儿了,嫂嫂看着处置就行。”   “那些银票虽然不记名,可是这么多银子也很难出手,而且我猜着薄膺那边估计也知道我劫了何家,嫂嫂回头取个五、六成的银子交给薄膺,免得那老头子念叨你,剩下的就当是我交给嫂嫂的家用。”   苏锦沅险些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谁家给家用一给就是几十万两的?   况且她虽然管萧家中馈,可那也是暂时的。   将来等着萧家的事情过去,谢云宴也能替萧缙他们报仇时她还是要离开的,这么多银子她拿着烫手。   苏锦沅刚想说话,谢云宴就突然转了话题,“对了嫂嫂,盂兰盆会时你还去大佛寺吗?”   苏锦沅愣了下。   “祖母离京的时候还惦记着你,三嫂、四嫂也担心你,伯母她们还不知道你去干什么了,只以为你有事回了苏家,你要是不去这次的法会她们恐怕会起疑的。”   苏锦沅听到萧大夫人就迟疑,“可我跟薄相还打着赌……”   “赌约已成,京中的事情嫂嫂也插不上手。”   谢云宴看着她,“反正明天就是盂兰盆节了,嫂嫂不如去大佛寺陪陪祖母她们,等法会结束之后再下山就行,到时候也不耽误你跟薄膺的赌约。”   “今年是大哥他们头一年法会,嫂嫂若是缺席恐怕不好。”   苏锦沅原本想拒绝,听到这话却迟疑。   她跟萧云熙虽然没正式拜堂,可在外人眼里她却是萧家长媳。   今年是萧缙他们头忌,就连怀着身孕的魏婉芸都去了,她要是不露面好像的确不太合适,萧大夫人好不容易对她和善了些,回头心里怕又会多了疙瘩。   “好吧,我明天一早就去。”   “那我跟嫂嫂一起。”谢云宴说道,“反正今夜办完了事后,我也得明天才能空出时间来。”   苏锦沅想着他的确也是要去大佛寺的,就答应了下来:“好。”   谢云宴问道:“去大佛寺我需要提前准备什么吗?”   苏锦沅皱眉:“应该不需要吧,穿着素服就行,其他的东西寺庙里都有准备,不过要出城的话就得早些走,法会之前还要跟着寺中高僧一起诵经。”   谢云宴笑着点头:“那我明天早些来接嫂嫂。”   苏锦沅想着他今天夜里要做的时候,忍不住皱眉,“何家那边跟豫国公府有交集,又有方隆出面,你晚上去码头的时候要小心些,别叫自己受了伤让祖母她们担心。”   谢云宴乖巧:“好,我会小心。”   马车走到了丞相府外隔壁巷子里就停了下来,怕送到相府门口会叫人起疑,苏锦沅直接下了马车,而谢云宴跟她约好明早来接她后,就让人驾车离开。   苏锦沅瞧着谢云宴挥手之后,马车走远,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什么事儿了。 第102章 下套   苏锦沅站在原地想了一会都没想起来,等她下意识捏了捏手心被硬物硌着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糊弄了。   “哎,谢云宴!”   她连忙开口叫了声,想让马车停下来。   谁知道那马车跑的飞快,出了巷子转瞬就没了影子。   她追了几步没追上,眼瞅着街头出现了行人还朝着这边看过来只能罢休,只是想起刚才谢云宴故意糊弄她拐了话题让她忘了这事儿的行径。   苏锦沅忍不住就黑着脸。   这人可真是,狡猾的很!   难怪薄膺说他就是个狼崽子!!   这边谢云宴坐在马车里面,纤长手指撩开一些车帘朝后瞧了一眼,哪怕离得有些远看不清苏锦沅脸上神情,他却也能知道她要是想起钥匙的事儿后跺着脚黑着脸的模样。   他不由掩唇低笑。   他家嫂嫂瞧着跟小狐狸似的,可有时候却好糊弄的很,特别是对着亲近的人更是跟小白兔一样,哄上几句就能晕头转向地忘了正事。   得了明儿个能见面的承诺后,谢云宴心情好极了。   他有些嫌弃地将身旁镇着凉茶的冰盆朝外一推,然后对着马车外道,“春回,派人看着苏家一些,别叫苏衡查到了不该查的。”   春回有些欲言又止:“公子,您这先是让人哄了余氏下水,转过头又来跟大少夫人偶遇,是不是有点儿太那什么了……”   谢云宴冷眼睨过去,“太什么?”   “太英明神武!!太睿智绝伦!”   谢云宴面无表情:“那还不走?”   春回头皮一麻,苦哈哈的心里抱怨一声自家主子阴晴不定,手里却是干脆利落地扯着缰绳就驾车朝着城外去。   ……   苏锦沅回了丞相府,看着手里那钥匙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决定照着谢云宴说的做。   何家那些银子他们不可能全部守得住,更何况薄膺既然知道动手的是谢云宴,要是不表示一下,恐怕这老头儿回头真得卡着谢云宴领兵的事情。   她到了主院之后,探头朝着里面看了眼,还没来得及找院子里的丫环问问老头儿的心情如何,就听到旁边传来道凉飕飕的声音,   “要进就进,探头探脑的干什么?”   吓!   苏锦沅猛地朝后退了半步,就被薄膺抓着胳膊拉了回来,“小心老夫的花!”   他手里拿着还在滴水的葫芦瓢,裤脚和衣袖都挽了起来,长袍下摆塞进腰间瞧着有些不修边幅,而在苏锦沅脚下不远处就摆着一株树苗,上面还有几个欲开未开的花苞。   薄膺蹲在地上捧着那花骨朵看了看,一看地上被蹭掉了一颗,顿时就心疼的脸色都变了:“掉了掉了,你这丫头走路都不瞧着的吗,老夫的花儿!”   “我不小心的…”苏锦沅有些心虚,“您别这样,我赔给您就是。”   “你拿什么赔?”   薄膺闻言就瞪了她一眼:“你知不知道这可是三醉花,朝暮皆不同,满京城就只有这么一株。”   他可是好不容易才糊弄着从那几个老家伙手里抢来的,结果还没等着开花儿呢,就被这臭丫头给辣手催了花。   苏锦沅微愕,“三醉花?就是那个一日三换,色不相同的三醉花?”   “不然你以为呢?”   薄膺心肝儿都在疼。   苏锦沅顿时就闭了嘴,她手里是有些银子,又刚得了谢云宴送的那成山的银票,可有些东西不是银子就能买来的。   这三醉花极为珍贵,据说花开一日,清晨如雪洁白,日出之后就变成妃色,等到日暮傍晚时却又会变成如血殷红,直至凋谢。   她上一世也曾听闻过这东西,却一直都只闻其名未曾见到过实物,而这东西也极得权贵喜爱,文人士子也纷相追逐为其赋诗,每次听闻出现时都能卖出天价来,难怪薄膺会心疼成这样。   “还好还好,只是掉了两个花苞,没伤到根茎……”薄膺蹲着检查了一番,才瞪了眼苏锦沅,“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帮老夫人?”   “哦!”   苏锦沅连忙过去,照着薄膺的话替他挖好了坑,将周围杂草清理干净,然后跟着薄膺一起小心翼翼的将那株三醉花放了进去根系掩埋好。   两人削了支架在旁边撑着,怕日头太大会晒伤了三醉花,又绕着那附近用竹子搭了个棚子,让人取了冰盆过来远远放着每日换下。   等零零碎碎地弄完,那三醉花栽好之时,外头天都快黑了。   薄膺起身时晃了一下,苏锦沅连忙伸手扶着:“您小心些!”   “没事,就是蹲的太久有些犯晕。”   薄膺由着苏锦沅扶着他回了房中,等沧山端着盆进来洗干净手后,他才捶着腰说道,“待会儿夜里记得守着些,可别叫风给花吹倒了,还有这几日要赶在日出前浇水,不然日头一大那花受不住。”   沧山应了一声后,薄膺扭头就瞧见苏锦沅脸上花里胡哨的泥渍,忍不住笑起来:“你这是在泥地里滚了一圈?知道地说你跟老夫种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犁地了。”   他拿着身旁的帕子扔给了苏锦沅,   “赶紧擦擦,小姑娘家家地瞧着跟个邋遢鬼似的。”   苏锦沅忍不住就白了薄膺一眼,她变这样能怪谁?   就着铜盆里的水将脸上的泥土洗干净之后,苏锦沅又恢复了白白嫩嫩。   下人将水撤了下去,又送上了冰镇的凉饮后,薄膺才瞧着她问道:“苏家的事情解决干净了?”   苏锦沅嗯了声:“我跟我叔父他们感情不好,也不方便直接回去,所以就告诉了我堂哥,他会处理好的。”   薄膺对苏万全那个儿子倒是有些印象,端方有礼,君子如玉,最关键的是个聪明人,有苏锦沅亲自叮嘱,那苏衡提前解决了后患,想必苏家应该也不会有麻烦。   薄膺多说了一句:“这事有些太过凑巧了,有机会的话你得让你那堂哥问问,看你婶婶是怎么得来的消息。”   “眼下京中能买到粮的地方都已经被人占了,她是怎么从这些人手里分走的粮食。”   说句不好听的,现在的粮食在有些人眼里那就是黄金,那些个权贵世家都不够分的,余氏怎么有本事弄到粮食,而且她突然杀出来抢粮无疑是在虎口夺食。   苏万全一个小小的主事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这事瞧着就像是有人在给苏家下套。 第103章 哭穷   苏锦沅眸色微沉:“我知道,我也叮嘱了堂哥,他会留意的。”   苏家的事情毕竟跟薄膺无关,他点到即止提醒了几句也就没再多说。   苏锦沅看了眼靠在椅子上满是闲适地喝着茶饮的薄膺,迟疑了下才开口说道:“相爷,我明天要出城一趟。”   薄膺看她:“去哪儿?”   “大佛寺。”   苏锦沅解释道,“明天中元节,大佛寺中有盂兰盆会,我之前也跟寺中僧人约好替我夫君和公公他们操持法会。”   “祖母和家中其他长辈前两天就已经去了,我也不好不去,所以明天得赶去大佛寺,等到后天早上再下山回来”   薄膺闻言有些恍然,这才想起明儿个就是中元节了,这日子对于萧家的人来说的确不宜缺席,苏锦沅头上还顶着萧家长媳的名声,要是不去的话也的确不合适。   “我让沧山送你?”   “别,沧山还要替您办正事呢,不用送我,六弟今天夜里当值,等明天一早他会来接了我再一起去大佛寺。”   薄膺闻言也没多想:“那你记得去了之后替老夫给萧缙他们上柱香。”   苏锦沅点点头:“好。”   她顿了顿才继续,“还有点东西,等后日我从城外回来之后一起给您。”   薄膺疑惑:“什么东西?”   苏锦沅说道:“银子。”   薄膺闻言瞬间失笑:“你给老夫银子干什么?怎么,知道自己要输了打算提前贿赂老夫?老夫人胃口可大着,万八千的银子可休想让老夫放过你……”   “四十万两。”   薄膺脸上笑容一滞。   这次换苏锦沅露出口白牙玩笑,“怎么样,这么多银子够不够贿赂相爷?”   薄膺皱眉看她:“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   四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要知道之前朝廷赈济临川发放的赈灾粮款也就只有三十来万而已,就这就已经让户部尚书险些揪光了头发。   他皱眉想了想,片刻想起什么惊讶道,“这该不会是谢家那小子从何家手里打劫来的银子吧?”   苏锦沅没觉得薄膺猜出来有什么奇怪,只是她有些不高兴地道:“什么叫打劫,这叫替天行道好吗?”   虽然她之前吐槽谢云宴下手贼黑,可却不代表她喜欢让其他人也来说谢云宴的不是。   她对着薄膺说道,“阿宴原本只是想挑起何家跟宋家纷争,让京中乱的更快一些,谁知道何家的人胆子这么大,居然带着几十万两的银票南下,结果被阿宴给堵了个正着。”   “这银子里有何家的一些,也有豫国公府和郑岳府上的,我拿着有些烫手,所以打算给了您,您看着怎么给这些银子过过明路,回头不管是赈灾也好,或者是干其他事情也方便。”   薄膺有些稀奇:“那小子就这么把银子给你了?”   “那不然呢?”苏锦沅挑眉,“我家六弟可是根正苗红的萧家人。”   薄膺闻言想起萧家的风骨,还有萧缙他们几人往日的性子,倒也没怀疑苏锦沅这是在给谢云宴脸上贴金。   只想着那谢六虽然不是萧家亲子,却自幼在萧家长大,能随了萧缙他们一样倒也正常。   只是……   “那你就给了老夫,没自己留点儿?”   他可是看得出来,苏锦沅不是什么良善人,而且骨子里还有那么一点儿“邪性”。   倒也不是说她品性不好,她能留在萧家就足以说明她重情重义。   只是这小丫头对于善恶是非的界限有些模糊,而且也没什么家国天下的概念,绝不是那种会拿着自己的东西去贴补朝廷赈灾的人。   苏锦沅理所当然地说道:“当然留了,阿宴冒了那么大的风险才拿回来的东西,虽然有那么点儿烫手,可也不能白忙活一道吧?”   “我知道相爷心怀天下,也知道这银子来路不正,可萧家的处境您也知道。”   “陛下处处掣肘萧家,赏的也都是些不能用的东西,家里吃喝花用,人情往来,处处都要银子,我们实在是穷的厉害。”   “这银子大头给您,我就留了点零头,您不会连这点儿都不允吧?”   薄膺听着她信口雌黄地哭穷,再见她瞪圆了眼一脸不可思议,好像他说一句不行就要跟他撒泼哭闹的样子,直接被她气笑了。   他才不相信这鬼丫头就留了一点儿。   不过薄膺也没深究,那四十万两的数目已经惊人,他只想着苏锦沅顶多留个几万两就破天了,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何家一口气带了六十几万两现银银票南下。   薄膺抓着手里的东西就朝着苏锦沅脑门拍去,“行了,别哭穷了,收着就收着吧,只是那四十万两不准挪用。”   “老夫也不白拿你们的银子,回头我会想个办法将这些银子过了明路,也让何家跟豫国公府那边知道他们丢掉的银子到了老夫手里。”   “至于你剩下的那点儿零头,就全当是你们萧家自己的,就算拿出来花用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你和谢云宴身上。”   苏锦沅闻言咧嘴一笑:“好!我后天回城就将银票带来给您!”   薄膺见她兴高采烈地笑的眼睛都弯了起来,也是忍不住跟着笑出声:   “既然明早要出城,晚上就早些歇着,等你后天从大佛寺回来,京中的事情也应该差不多了。”   苏锦沅点头:“好。”   小姑娘卸了妇人髻,梳着少年冠发,唇红齿白却还带着几分稚气,走时嘴里还哼着南地的小曲,出了房门一转身时,腰间挂着的锦佩丝绦招摇翻飞。   “还真是个孩子。”薄膺失笑。   沧山朝外看了眼:“相爷,您真将何家剩下的那些银子给了萧少夫人?”   薄膺神色平淡:“那本就是谢云宴得来的,何曾是老夫给的?更何况这世上谁无私心贪欲,要真的六根清净万物不萦于心,那早就去当了和尚道姑了。”   人世百态各有欲望,有人好色,有人贪财,有人喜欢口腹之欲,也有人好颜面喜欢名利权势。   “只要守得住底线,分得清善恶是非,有点儿私心也没什么不好。”薄膺意味深长地道,“你要明白,有欲望的人才会心有偏袒,而有偏私的人才会留有软肋。”   一个冷心绝情不在意外间一切的人才是最可怕的,而一旦有软肋,他就绝不会轻易毁了眼前安宁。   苏锦沅是。   谢云宴亦是。 第104章 受伤   天还没亮,到处灰蒙蒙的。   因着要去大佛寺,苏锦沅起的很早。   她依旧穿着男装,打算出了相府之后再换回衣裳,只是还没等出门就听到隔壁主院传来一阵响动.   苏锦沅快步走到院门前朝着那边看去,就见到薄膺穿着官服,身边还跟着个中年男人,两人一边低语一边像是有什么急事,沉着脸踩着黎明天色急匆匆的朝外走。   “沧山。”   “萧少夫人。”   沧山送了薄膺他们回来,就瞧见了苏锦沅,“您起了?”   苏锦沅嗯了声才问道:“相爷他们这是怎么了?看着神色匆匆的,是出了什么事?”   沧山也知道自家相爷对苏锦沅寄予厚望,而且行事未曾瞒过她,他压低了声音道:“是出大事了,昨天夜里京郊码头上宋家被扣押的那几艘运粮商船起了火,那火势连绵几乎烧了大半个码头。”   “京巡营的人凑巧在码头上巡检,说是缉拿之前逃走的劫匪,将码头上所有人都聚集在舱外排查,这才让那大火只伤了一些人未曾闹出人命。”   苏锦沅微睁大眼,想起谢云宴昨天说过的事情,万没想到他会一把火烧了码头。   “怎么会突然起火,有没有找到纵火的人?”   她原是随口问了一句,哪想沧山居然点头,说找到了。   苏锦沅满是惊愕:“找到了?”   沧山点头:“是何家那边的人,鬼鬼祟祟的在码头放了火后,还没逃走就被被京巡营的抓了个正着。”   “少夫人恐怕想不到,那方隆当时也在,不仅带着人去了码头,而且乘坐的船上被搜出了半船粮食还有好些松油,京巡营的人直接将人当成了主谋抓了回去。”   “那宋家的粮食呢?”苏锦沅问。   沧山说道:“全都烧没了,方隆被带回去之后咬死了牙不肯开口,可跟着他去的那几个人却有胆小的,直接就把何家跟方隆给卖了。”   “眼下西北灾情已经传进了宫中,他们暗中囤粮的事也惹得陛下雷霆震怒,听说豫国公三更天的时候就进了宫,受了训斥跪在昭阳殿前,相爷这个时候也不好再称病。”   苏锦沅听着沧山说着这些,只觉得这事情进展的也太快了。   昨日她还想着怎么才能让宋家跟何家打起来,没想到今天就直接闹到了圣前,而那方隆居然被人抓了个正着,连带着豫国公也受了责罚。   沧山说完后就道:“萧少夫人,相爷还交代了事情让我去办,我得立刻出府。”   苏锦沅连忙说道:“那你快去,我等下也要出城去大佛寺。”   她顿了下,想着沧山这几天对她的照顾,还是叮嘱了一句,“这种时候外头乱的很,囤粮的事一旦暴露,好些人怕都坐不住了,你替相爷办事的时候小心一些。”   沧山点点头应下,就匆匆忙忙的取了东西离开。   苏锦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才提着个包袱朝着丞相府角门走去,等到了外面就瞧见那里早有辆马车停着,坐在车辕上的人是夏生。   “大少夫人。”夏生见她出来时连忙上前。   “六弟呢?”苏锦沅问道。   夏生回答道:“六公子说今天城里乱着,他不好亲自来接大少夫人免得被人看见,所以在城外等您。”   苏锦沅闻言松了口气,也不敢在丞相府外多停留,直接上了马车就让夏生赶车出城。   等出了城门之后,苏锦沅让夏生走的慢一些,然后取了重物压着马车帘子将里头遮的严严实实,这才脱了外衫换上了自己带来的女子衣裙,又将冠发拆了挽了个发髻,取了玉兰簪插入发间。   本就守丧,她穿着素净,换好衣物之后只将腰间碧青色的绦子理了理,取了帕子将眉眼上的遮掩擦净,整个人便又成了那个温温柔柔的萧少夫人。   马车在官道上走的平稳,约莫小半柱香后,苏锦沅才瞧见停在路边的马车。   她上了谢云宴的马车,那在丞相府外露过面的马车就有人去处理了,而苏锦沅刚想问谢云宴昨天夜里的事情,鼻间就嗅到一股淡淡的腥气。   “你受伤了?”苏锦沅脸色微变。   谢云宴低声道:“出了点意外。”   他敲了敲车壁,让外头的夏生驾车朝着大佛寺走,这才对着苏锦沅说道,“昨天夜里诱着方隆他们去码头时,没想着豫国公会突然去找他。”   这几天为了诱方隆入局,他一直设法阻断方家那边的消息,再加上方隆自己好大喜功,不敢让豫国公知道何家丢了银票跟宋家起了龌龊的事情,所以才瞒住了豫国公府那头。   可豫国公为人实在太过机敏,稍有风吹草动就起了疑。   “他去找方隆见他不在府中,几句话就从下人嘴里探出不对劲来,我带着童越他们混在京巡营的人里抓方隆时,跟豫国公府赶过去的死士交了手。”   “他们知道是你设局了?”苏锦沅急声道。   “没有。”谢云宴声音微哑,“那几个死士都已经死的干净,方隆也从头到尾都没跟我碰面。”   “嫂嫂放心,戍卫营的人一直跟我在城郊缉匪,而码头那边我也未曾出面,就算豫国公府的人想要攀咬也咬不到我身上来。”   苏锦沅闻言这才松了口气,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萧家沾上半点,否则麻烦就大了。   见谢云宴靠在马车上脸色苍白,说话时都有些气弱,她满脸担心的问道,“那你呢,伤着哪里了,要不要紧?”   谢云宴回道:“我没事,就是胳膊上被划了一道,流了点血。”   苏锦沅皱眉:“只流了点血怎么会虚弱成这个样子,伤口给我看看!”   “真的不要紧。”谢云宴下意识的将右肩朝后躲了躲,“就是蹭破了点儿皮……”   苏锦沅却压根不信他的话,直接伸手就抓着他的手就想去掀衣袖,谢云宴刚想往后躲开就听她低喝:“不准动!”   谢云宴僵了下,而苏锦沅按着他手直接将墨色大袖拉了上去,还未曾见伤就看到手臂上染的血色,等将长袖推到肩上时,就看到肩膀往下一些的地方裹着的白纱。 第105章 脸红   那白纱一层层裹着伤口,可血依旧渗透了出来,要不是衣袖是黑色的,怕是早就已经染了血迹。   难怪她刚才一进来就闻到了血腥味。   见她俏脸冷沉了下来,盯着他胳膊上的伤口眼里满是阴云,谢云宴说道:“嫂嫂别担心,不要紧的,就是些皮外伤,等过上几日就能长好……唔!”   苏锦沅伸手朝着伤口边缘一拍,就见少年疼的脸色煞白闷哼出声。   “不是不要紧?”她冷笑。   谢云宴喉间压抑着疼痛,额头上浸出冷汗来。   苏锦沅见他疼的厉害,狠狠瞪了他一眼后,这才伸手快速解开那已经沾满了血的白纱,就见到他下肩之上那伤口落的极深,皮肉外翻几乎时看着格外狰狞,仿佛能见到骨头了。   她黑着脸瞪着谢云宴,“这就是你说的蹭破了点儿皮?这么热的天不好好上药包扎就这么胡乱裹着,还敢逞强说不碍事,你这条胳膊是不想要了是不是?”   领兵打仗,科举入朝,哪一样不需要四肢健全,谢云宴简直就是在拿他自己儿戏。   谢云宴被训的低声解释:“我清晨时才领着昨夜出去剿匪的人回营,戍营的人都看见,而且码头才刚出了事,要是这个时候被人发现受伤难免会惹来麻烦。”   “春回他们呢?”   “春回受了点伤,我让童越先带他回城去了。”   “那你自己怎么没备伤药?”   谢云宴见她气怒声音低了好些:“何家的人我都是见过的,派去的那些也很容易拿下,我也没想到豫国公会突然派死士过去,之前只以为万无一失……”   “这世上哪有什么万无一失的事情?”   苏锦沅顿时没好气的看着他,“我昨天还再三跟你说过让你万事小心,就算再周全的筹谋也总有意外的时候,而且你说你不想被人发现。”   “你这个样子要是真去了大佛寺后被人撞见了,脸色惨白又一身的血腥味,谁看到都能发现了不对!”   当初她不过是去刑部大牢见谢云宴时身上染上了一些血腥,萧老夫人就一口道破。   谢云宴身上带伤,那血色虽然被黑衣遮掩了,可又怎么能瞒得过一些鼻子灵敏之人?   谢云宴被她抓着胳膊,肩膀几乎落在她膝上,见她动怒的样子放软了声音:“我让夏生回城接你时取了伤药过来……”   “那刚才怎么不用?”   谢云宴语噎。   苏锦沅见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心虚,顿时就猜到他怕是想要瞒着她等到了大佛寺后再自己上药,好将他受伤的事情遮掩过去,她顿时黑着脸朝外道:   “夏生,停车!”   夏生连忙拉住了缰绳,而苏锦沅掀开车帘就道:“伤药呢?”   眼见着大少夫人动了气,而向来肆意的自家公子有些气短的缩在马车里面,他连忙将之前去城里取来的伤药给了苏锦沅,而苏锦沅接过伤药和那卷白布就转身回了马车里面,让他继续赶车。   马车里备了干净的水囊,本是路上用来喝的。   苏锦沅取了水倒在帕子上小心避开了伤口将那些血迹洗掉,又用干净的白布将伤口上的血迹清理了些,这才将药敷在伤口上后,取了白布替他包扎。   “嘶……”谢云宴疼的直吸气,“嫂嫂轻点儿。”   苏锦沅横了他一眼:“你不是不疼吗?刚才还装的跟没事人一样,这会儿叫什么叫?”   谢云宴低声道:“我就是怕吓着嫂嫂。”   苏锦沅没好气:“你要真废了这条胳膊,到时候吓着的就不是我一个人了,你看祖母要是知道你干的这事会不会拿鞭子抽你。”   她嘴里虽然教训着,可看他疼的嘴唇都白了,手里的动作却还是轻了一些,   “谢云宴,你要明白这世上没什么比你自身周全更重要的事情。”   “你既然拿我当家人,就不该为着逞强将你安危置之度外,更何况连你更惨的时候我都见过了,这伤难道比当初在刑部大牢里还会更重?”   谢云宴看着她低头替自己包扎伤口,白皙的脸颊微垂着时,那眼里沁着紧张和担忧。   他心头暖呼呼的,声音缓了下来:“嫂嫂……”   “干嘛?”苏锦沅抬眼。   谢云宴突然一笑,他本就长得俊美,冷白面容如美玉雕琢,凛贵娇矜,此时笑起来时眸如点漆,多了些恣意快活,眉眼舒展时让得苏锦沅都忍不住被眼前美色晃花了眼。   “我下次会小心。”   苏锦沅还愣愣的。   “嫂嫂?”谢云宴疑惑看她。   苏锦沅瞬间回过神来,对上少年漆黑的眸子时,脸上顿时忍不住有些发烫。   察觉到自己刚才居然被美色所迷晃了神,她连忙松开谢云宴包扎好的胳膊,胡乱嗯啊了一句:“你记得就好,反正别拿自己冒险。”   “嫂嫂放心,我不会了。”   马车走在官道上时格外平稳,苏锦沅掀开帘子借口清洗手上血迹,让着外头的风吹在脸上想要降一降温,可谁知道那热气拂过脸颊时却越吹越热。   谢云宴拉着衣袖放下来盖住伤口,瞧着趴在窗边侧着脸染着一丝红霞的少女,眸色突然动了动。   原来童越说的是真的,美色还挺管用?   昨儿个见面时苏锦沅哪怕与他说话,举止却都避着他与他有些疏远,像是心有顾忌说话时都带着三分排斥,没想到只不过挨了一刀而已就能化解了她的防备,他留着这伤倒是也挺值得的。   “嫂嫂。”   “啊?”   “你脸怎么这么红?”   苏锦沅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颊,觉得自己刚才被美色所迷有些丢人,而且脸上微烫更觉得心虚:“没什么,天气有些热。”   她作势扇了扇风。   谢云宴疑惑:“热吗?”   他凑过去看了眼外头天色,就见外面还是灰蒙蒙的,太阳都还没升起来,而苏锦沅察觉到他突然靠近,又嗅到他身上那还没散尽的血腥气,整个人都绷紧了身子。   谢云宴垂眼瞧着她白玉似的耳垂都红了起来,细白的脖颈也染上粉色。   他眼里笑意更甚,原来嫂嫂喜欢美色?他隐着笑意越过她朝外看了眼就退开:“这天还没亮就热起来了,早知道让夏生放些冰盆。”   “不过嫂嫂先忍忍,等进了山后树荫多了也就凉快了。”   苏锦沅感觉到他退走之后才放松下来,只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也没听清他说什么就扭头避过他眼神胡乱应道:“嗯,等进山就好了。” 第106章 良心   山中树荫多,哪怕赶在日头正盛时也不觉得炎热。   进山之后道路就狭窄了起来,而前后遇见的马车也多,等快到大佛寺时,远远就能瞧见寺外那一溜正在朝下搬着东西的人。   夏生驾车停在寺庙前时,谢云宴下了马车就伸着左手朝后虚扶。   苏锦沅见他避开了伤处,也没跟他客气,隔着衣袖撑着他手腕上就下了马车。   “今儿个有盂兰盆会,寺中来祈福的人多,保不齐会与那些人打了照面,你待会儿先去厢房换了衣裳再去见祖母他们,免得被人闻见了血腥味儿。”   苏锦沅离很近低声道。   谢云宴嗯了声,抬眼就瞧见有小和尚过来。   “二位施主不知是哪家的贵人?”   “我们是安国公府的,先前就与寺中说好要办法会,我祖母她们早前也已经先行过来了。”苏锦沅说道。   那小和尚眉眼清秀,闻言恍然着说道:“您就是安谨伯夫人吧?这位是谢六公子?”   苏锦沅笑道:“小师父,不知道我府中的人现在何处?”   “就在后西厢房,先前主持单独辟了个院子,让贵府中老夫人和夫人她们居住。”   那小和尚知晓苏锦沅二人身份之后,神色越发的恭敬了些,   “主持说安国公和安谨伯他们乃是为国为民之人,也是侠义居士,鄙寺上下皆是敬仰,二位这边请,小僧这就带二位贵人去后西厢房。”   夏生受着寺中人的指引将马车停到了一旁稍微偏僻的地方,而苏锦沅和谢云宴则是越过其他人,被那小和尚毕恭毕敬的引路进了寺庙。   那寺庙大门外还停着不少马车,见到她们都得照着寺中规矩守在外面等着下了东西,才有人过来领他们入寺,那后来的人反倒先是进去了。   有人忍不住道:“那两人是谁啊,怎么直接就进去了?”   “就是啊,凭什么他们先?”   “你们大佛寺的人怎么搞的,既然立了规矩又为什么自己破了,让我们等在这儿却先让人家先进去?!”   原本引路的那些僧人被扯着询问时都是连忙解释起来,却有人不依不饶。   “吵什么吵,人家能进去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旁边一个小姑娘从马车里下来时,瞧见周围闹的跟菜市口似,忍不住就说道,“那是安国公府的人,没瞧见他们身上都还带着孝吗?”   “那走左边儿的是谢云宴,就是萧家那位六公子,至于右边那个,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萧家那位鲜少在外露过面的大少夫人了。”   周围站着不少人,闻言都是忍不住朝着那边看去,就见到那女子头上果然簪着白花,而腰间挂着白色绶带的谢云宴行走时则是落后了半步,过台阶时还小心扶了苏锦沅一下。   “安国公府的人怎么了,大家都是来庙中祈福祝祷的,佛门净地还分身份的?”之前说话的人忍不住说了句。   平日里在京城也就算了,怎么连寺庙里也跟着捧高踩低?   那小姑娘竖了眉毛:“怎么就分身份了?”   “人家萧老夫人早早就已经来了大佛寺了,就连十方大师也特地出关,为着的就是今夜替萧家主持法会,超度安国公府战死的儿郎,还有那些在临川亡故的将士。”   “这萧少夫人他们晚一些来不过是跟家人汇合,自然不用在外面等着寺中安排住处,你怎么就抓着人家不放了?”   那妇人冷哼:“谁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家里都快死绝了还笑容满面的,我也没见他们有多悲切……”   “黄夫人!”   人群里有人低喝了一声,只觉得她这话说的过分了。   之前说话解释的那小姑娘更是竖了眉毛怒声道:   “安国公他们已经去了几个月了,活着的人还要怎么悲切,难不成要跟着去死那才叫孝顺?”   “佛祖眼里众生是平等,可却也分大善大恶功德无量。”   “人家萧家得了这份特殊,那是安国公他们拿命换来的,你要是羡慕,那也让你家男人儿子去战场缺胳膊断腿试试?”   那位黄夫人顿时大怒。   “好了尹月,别说了。”   旁边有跟她同路的中年妇人皱眉拉着她手,有些不喜她贸然出头。   那名叫尹月的小姑娘却是眉眼带着冷意,“我说错了吗?”   “萧家上下替大晋征战多年,拼死护住临川,才能让你们这些人安稳留在京城,你们但凡有半点良心,就不该说萧家人的不是,更不该在佛门净地里诋毁这些英烈亲属。”   她眼角余光扫到站在人群旁边穿着鹅黄色长裙,却梳着少女发髻的年轻女子,眼里更是添了些厌恶,   “有些人巴不得萧家倒霉,见不得人家落了半点好,没良心不懂得恩义二字就别出来丢人现眼,还跑来求神拜佛。”   “就你们这黑了心肝的样子,也不怕佛祖瞧见了脏了眼!”   齐兰芝原本只是在边上看着,可谁知道却莫名其妙被扫了风尾。   听到宋尹月这意有所指的话时,她紧紧绞着手里的帕子气得脸色发白,齐夫人更是大怒:“你说谁呢?!”   “谁应我就说的谁呗……”少女冷哼。   “宋尹月!”   之前那妇人见她越说越过,不仅得罪了那黄夫人,更是将齐家也牵扯进来,她连忙扯了一把说话那小姑娘,“别胡说八道!赶紧闭嘴!”   宋尹月她皱眉甩开她。   宋夫人气的咬牙:“宋尹月,你别忘了出城之前你祖母说过的话!”   宋尹月闻言顿时气势一顿,想起再三叮嘱她的祖母,刚想要再说什么,身旁就有一只手按住了她。   那是个穿着浅青色长裙的少女,样貌只能说是清秀,可一身的气质却温柔清冷。   她朝着宋尹月摇了摇头,眼里全是不赞同。   宋尹月抿了抿唇,“云姐姐,是她们先说人家坏话的,我是替萧家人觉得不值……”   那青衣少女在她掌心里点了点,表示知道她心意,可随即却朝着她摇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   宋尹月抿抿唇,握着她手说道:“好了好了,你不让我说我不说了就是,我还不想跟她们多费口舌呢。”   她扭头拉着青衣少女就朝着寺中走去。 第107章 后悔   那黄夫人被一个小辈给骂了一通,气得脸通红。   齐夫人更是莫名其妙,只觉得这宋家小辈简直就是多管闲事,恼怒道:“宋夫人,这就是你们宋家的家教?!”   宋夫人心里也是将自己这侄女骂的不行,觉得萧家的事情跟她有什么关系,犯得着她来替萧家出头,   “黄夫人,齐夫人,尹月她父母早逝,府里老太太又宠着实在没人敢管束,这才将她性子养的有些野。”   “你们别动怒,回头我会教训她的。”   黄夫人身材圆胖,是个脾气大的,闻言就破口大骂:“原来是个死了爹娘的丧门星,难怪这么没教养!”   宋夫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骂宋尹月可以,可是骂他们宋家却不行,丧门星三个字简直将他们宋家也给咒了。   宋夫人眸色微冷了几分:“黄夫人,尹月冒犯了你我回头自然会教训,不过我也劝你还是积点口德的好,佛门圣地口出秽言,小心给家中招惹祸事。”   那黄夫人原还怒气冲头,想要撕了宋尹月那个小贱人的嘴,可听着宋夫人嘴里的话后却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   她家虽然家世不错,可比起宋家却还差远了。   更何况还有个安国公府……   齐夫人本也想骂人,可瞧着周围的人都是盯着她们,而那宋夫人说完之后只领着人进了寺中。   她只能低声咒骂了一句,怕真招惹了宋家坏了她的事。   等着其他人被寺中僧人引着进了大佛寺,她也领着齐兰芝进去到了暂住的厢房之后。   齐夫人才忍不住骂道,“宋尹月这个小贱人,有娘生没娘养的,要不是宋家那老太婆护着,我非得掐死她不可。”   她看着齐兰芝,   “你也是个不争气的,人家骂你你就受着?”   “当初你可是拿着萧家的放妻书才走的,又没什么对不起萧家的地方,那个宋尹月看着风光,可在宋家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她敢骂你,你就抽她啊。”   “你以为宋家那些人真会替她出头不成?”   齐兰芝紧抿着唇不说话,她也恼怒宋尹月处处针对她的事情,可对着萧家她终究理亏。   更何况刚才谢云宴他们都在,她不想在他们面前出丑。   齐夫人见她这幅样子就忍不住动气:“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你看看那个苏锦沅,啊?她当初可是跟人私奔了,还跑出京城那么长时间才回来,指不定身子早就不干净了。”   “可人家就能死皮赖脸的留在国公府里,不仅得了个安谨伯夫人,就连萧家那老太婆都把管家的权利给了她。”   “可是你倒好,让你讨好萧家连个人家大门都进不去!”   齐夫人一想起让齐兰芝去缠着萧家的人,想要重新进萧家,结果险些被打了出来的事情就气得心肝儿疼。   要是早知道萧家能翻身,还平白得了个国公封号。   她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齐兰芝走。   齐夫人又气又恼又恨,扯着齐兰芝说道:“你说说你,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行了,你赶紧收拾收拾,打扮的好看一些,今天夜里有好些世家公子都在这寺里,晚些时候放河灯祈福的时候也不忌男女见面。”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有几户人家还是不错,到时候你打扮好看一些,我会想办法引着你跟他们见面,要是能跟哪家的对上了眼了也能成就美事。”   齐兰芝拉着她袖子:“娘,我是世家贵女,又不是花楼女子……”   哪有这么跟人相看的?!   齐夫人没好气的甩掉她的手,“你的确是世家贵女,可你已经嫁过人了,也不是干净身子,你不尽快找个合适的人嫁了,难道真想让你爹把你随便嫁出去,还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齐兰芝脸色发白。   齐夫人朝着她说道:“你别觉得娘心狠,娘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妹妹她们还要嫁人,你总不能一直都留在家里,更何况自己找一个家世好的,总好过回头你爹给你找一个随随便便嫁出去。”   “你放心,娘替你挑的都是顶好的人家,到时候你只要放低点儿身段,哄得他们这些人对你动了心思,娘就一准能把你嫁过去。”   齐夫人兴冲冲的说完之后,就拍了拍她的手,   “好好打扮打扮,晚些时候我让燕琴来叫你,记得撒上我给你的香,那个男人喜欢。”   齐兰芝看着齐夫人说完后就离开,而桌上则是摆着装着香料的瓶子。   那香料里头混了什么东西,没人比她更清楚。   齐兰芝脸上乍青乍红,气的抓着瓶子就想摔在地上,可顿了顿后却又停了下来,然后猛的放在桌上,眼睛瞬间就泛了红。   她原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后悔,她只是不想这么年轻就跟着萧家的人一起赴死,她只是不想死而已……   明明当时她娘说的,她就算回去之后家里的人也一样会待她如从前,就连父亲也口口声声说她还年轻,没必要跟着萧家赴死,说着在意她安危,哄着她跟萧家撇清关系回家。   可谁想到她回到家中没多久,她的嫁妆被弟弟拿走了,她的父亲看着她满眼厌恶,府中姐妹更是以她为耻。   她本是府里最骄傲的姑娘,可如今萧家翻身之后,府中上下怕萧家记恨,人人都怨怪她当初不该离开,觉得她是个福薄没那享福运气的。   却从没有一个人记得,是他们当初怕被牵连,想尽办法的劝她走。   其他人也就算了,就连当初口口声声为着她好,为了让她脱离萧家恨不得豁出命的娘。   如今却满心满眼的也只想着拿着她再卖一个好价钱,替齐家攀一门好姻亲。   她从来没想过这么做要是被人发现了,将她置于何地?!   想起之前在外面看到谢云宴扶着苏锦沅下车,对她温声细语的表情,再想起以前在萧家时,萧老夫人她们对她的好。   齐兰芝悲从中来,眼泪大滴大滴的掉。   她后悔了…   ……   苏锦沅送了谢云宴去更衣之后,就听到夏生说起他们走后的事情:“你说齐家的人也来了?”   夏生点点头:“听说齐夫人这段时间一直在跟人打听京中那些未成婚的世家公子,还有那些丧妻的权贵,挑的都是身家背景极好的人,瞧着像是想要替齐兰芝再说一门亲事。”   “那跟他们来大佛寺有什么关系?”苏锦沅皱眉。   谢云宴换好了外衫从屏风后出来时,眉眼之中染着嘲讽:“嫂嫂怕是忘记了,盂兰盆会时京中好些权贵府中晚辈,都会来大佛寺里上香拜佛。”   “齐兰芝是从萧家出去的,又是选在萧家最落魄的时候,京中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绝不会沾染上她这个麻烦。”   齐家人凉薄,齐兰芝更是舍了萧家。   虽说当时那种情况换做是其他人,也有不少会做跟她一样的选择,可至少明面上京中那些人家挑选儿媳或者当家祖母,谁不会想要选择一个有情有义的?   更何况明眼人都知道齐家跟萧家交恶,别说娶齐兰芝了,恐怕跟他相看都怕惹了人碎嘴得罪了萧家。   “京中的人都精明着,齐家想要在京城替齐兰芝相看不容易,可不就只能选在这种地方了。”谢云宴满是嘲讽。   苏锦沅先是愣了下,随即满脸不可思议:“你说她们是来寺庙里面找男人的?”   这齐家的人疯了吗?   谢云宴被她这形容给逗笑,原本还有些冷冽的眉眼舒缓下来:   “嫂嫂别理会她们,能瞧上齐兰芝的,不是没脑子的就是蠢货,齐家怕是还打着别的歪主意,总有让他们踢到铁板的时候。”   “倒是那个黄夫人……”   “她是哪家的?”   夏生回道:“是太常寺卿黄觉的夫人。”   谢云宴微眯着划过抹寒光。   苏锦沅看他:“你想干嘛?”   谢云宴展颜一笑:“我能干什么,随口问问罢了。”也不等苏锦沅再问,他就转了话题,“嫂嫂,祖母她们也该等急了,咱们过去吧。” 第108章 嘴硬   “母亲,不是说阿沅和阿宴都来了吗,怎么这半天都不见人影?”萧二夫人有些心急。   萧大夫人在旁板着脸:“都是没规矩的,这么几天不见人影,今儿个都来了山上也不知道先来跟母亲问安,也不知道疯到哪里去了。”   她嘴里说的不好听,可眼里也带着担心。   萧老夫人倒也没怪大夫人,她本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只打算让陈妈妈过去瞧瞧,就听到外头先传来谢云宴他们叫着“阿嬷”的声音。   “这不是来了?”   萧老夫人刚露出笑,就见谢云宴和苏锦沅出现在门前。   霍柔和魏婉芸连忙起身:“大嫂,六弟。”   “祖母,母亲,二婶。”   苏锦沅先朝着老夫人她们问安后,谢云宴跟着在旁打了招呼,她这才朝着霍柔一笑,又瞧了眼魏婉芸越发圆了一些的肚子,“刚才路上耽搁了一会儿,所以过来晚了些,你们等急了吧。”   “不急。”   萧老夫人是知道苏锦沅这段时间一直留在丞相府的,见她全须全尾的回来,而且瞧着精神也不错,她这才松了口气,“你这几天过的可还好?”   苏锦沅笑着安抚:“祖母放心,我一切都好。”   萧二夫人只以为她是有事情回了苏家那边,忍不住问道:“那苏家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吗?跟你叔父还有婶婶他们,可要我和你母亲帮忙?”   萧大夫人也在旁板着脸:“你是我们萧家的人,哪怕回了娘家也不能丢了萧家的脸面,他们要是敢为难你你就跟我说,哪怕冲着云熙的颜面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苏锦沅没被她硬梆梆的话吓到,知道她们是怕自己吃亏,弯着眼轻笑:“谢谢二婶,不过已经没事了,等下山之后我再回去一趟就剩下的事情处理好后就没什么大事了。”   复又对着大夫人道,   “母亲您放心,我不会丢了咱们萧家的脸的。”   萧大夫人被她笑的嘴角微弯,下一瞬又强行压了下去:“最好是这样!”   萧老夫人瞧着大儿媳别别扭扭的样子无奈又好笑,她挂心着京中的事情,却也知道眼下不是好询问的时候,见两人都是安好她就放下心来。   找了寺中的大师商量好了晚上法会的事,萧大夫人和萧二夫人就先出去准备着,苏锦沅带着霍柔跟魏婉芸出去说话,而谢云宴则是留了下来,跟老夫人细说京中这几日的事情。   萧家人多,住的是寺中特地安排的院子。   杏儿端着茶水过来时望着苏锦沅眼泪汪汪的,苏锦沅失笑:“你这是干什么,就几天没见,怎么又要掉金豆豆了?”   “奴婢还以为少夫人不要奴婢了。”杏儿委屈。   苏锦沅立刻说道:“你这么好,又乖巧又懂事还能做好吃的,我哪能舍得不要你,我就是回去几天办点事情带着人不方便,再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见小丫头可怜巴巴,一双杏眼里蓄着眼泪满是控诉,她只能讨饶,“好杏儿,别生气啦,等你回头跟着三少夫人她们下山时我保证已经回府了。”   她假装捂着肚子卖惨,   “我这一大早就从京中出来,还没吃早饭呢,你带的有吃的吗,给我弄点儿填填肚子……我好饿~”   杏儿闻言连忙收了眼泪:“奴婢带了杏仁酥,还有芙蓉糕,少夫人吃吗?”   “吃!”   苏锦沅讨好,“我这几天可想你做的东西了。”   杏儿破涕为笑:“少夫人就知道哄着奴婢。”   小丫头心思单纯好哄的很,将人逗笑之后就连忙拎着裙摆跑了出去,去给苏锦沅准备吃的,而霍柔跟魏婉芸见她将人糊弄走了就狠狠松了口气的模样,都是笑得不行。   “你这糊弄人的手段跟谁学的,瞧着怎么这么熟练?”霍柔在旁凑趣。   苏锦沅叹气:“我自学成才算不算?”   “谁叫我身边都是娇娇呢,一言不合就掉眼泪什么的,我实在是招架不住,特别是漂漂亮亮的女孩子,那梨花带雨的更是让人受不了。”   魏婉芸噗哧轻笑:“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怜香惜玉的公子哥儿呢。”   “这怜香惜玉谁家还分男女的?”   苏锦沅回了一句,逗笑了两人。   午后日光正盛,那热腾腾的阳光落在身上烫的人肉疼。   苏锦沅扶着魏婉芸,跟着霍柔一起说说笑笑。   三人走到一旁院子里搭建的小凉亭里,旁边全是茂密的葡萄架。   那架子上挂满了还没长熟的葡萄,而在那极为茂密的葡萄叶子的遮掩之下,凉亭里倒是比外间凉快不少,没了日头直晒,坐在里面时偶尔还能感觉到有凉风拂过。   苏锦沅扇着扇子眯着眼:“这山里倒是比京中凉快的多。”   “是啊,住在这寺中夜里还得盖薄被呢。”   霍柔先是接过丫头送来的茶水倒给了苏锦沅二人,这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先前在京中时还经常热的睡不着觉,结果来了这山上还睡的舒坦了。”   苏锦沅看了下两人脸色,见都比京中时红润了不少,眼眸明亮显得人也有精神了很多,就觉得先前让她们来大佛寺暂住的想法简直是太对了。   “婉芸这几天怎么样,孩子还乖吗?”   “乖着呢。”   魏婉芸笑着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这几天能吃能睡的,肚子都圆了一圈。”   “说起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山里的素斋居然这么养人,就几天的时间我觉得脸都胖了,要不是席君宁说不能吃的太多,免得孩子太大不好生产,恐怕母亲都能搬了小厨房到这山上来。”   苏锦沅惊讶:“席君宁也来了?”   魏婉芸“嗯”了声:“那天我们出城的时候刚好遇见,他说他要避暑也就跟着来了,只是不知道这会儿去了哪儿了,等晚些时候偶你应该就能见着。”   苏锦沅倒是没想到席君宁居然也跟着一起来了大佛寺。   之前魏婉芸肚子里的孩子保住之后,他还在萧家暂住了一个来月,等到魏婉芸胎像稳定,他就突然消失说是回药王谷去了。   她还想着魏婉芸已经六个多月身孕的,要是照着席君宁说的很难足月生产,恐怕最多再有一个月就该准备生产之事,也得去找席君宁了。   没想到他自己倒是回来了。 第109章 谢礼   “他回来了也好,等这次下山之后就让他住到咱们府上去,你这肚子也六个多月了,得留意些。”苏锦沅说道。   魏婉芸也知道她意思,点点头:“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他也答应会跟着咱们一起下山住在府上,一直到我生产之后。”   见苏锦沅眼中有些担忧,她安抚着说道,   “你也别太担心了,我这段时间一直都有喝着药膳调养,再加上席君宁这几天日日都给我诊脉,说孩子跟我都很好,不会有事的。”   她摸了摸肚子,这是云泉的血脉,也是萧家唯一的孩子。   她拼死也会护着他的。   凉亭里气氛一时有些沉重,过了好一会儿苏锦沅才转了话题问道:“对了,小七呢?怎么不见她?”   “还说呢,小七这几天简直野的跟猴子似的。”   霍柔一提起萧云萱来顿时笑起来,“这段时间来大佛寺的人多,有好些都是以前相熟之人,就连何将军府上的几个孩子也跟着他家老太太一起来了。”   “小七跟何家那几个小的以前就玩的好,这次一起来了山里更是跟脱了缰的野马一样,漫山遍野的瞎跑,每次不到天黑都是见不着人影的。”   苏锦沅倒是知道那位何瑛何将军,跟老夫人是挚交,何家跟萧家也有多年情谊,上次临川出事时替萧家说情的人里就有何老将军。   她笑着道:“恐怕是之前在府里憋坏了,有人跟着他们吗?”   霍柔说道:“放心吧,邓伯和元福亲自跟着,何家那边也有派人护着他们。”   苏锦沅闻言就也没再多问,她相信萧老夫人她们在孩子安全问题上面绝对不会轻忽。   更何况何家那几个小的也是何家的命根根,敢放着他们漫山遍野的跑,自然也是有分寸的。   三人在外间闲聊了一会儿,里头谢云宴也跟萧老夫人说着这段时间京中的事情。   听他说起薄膺布局京中,借着郑岳引众人下套时,她满眼惊叹。   听着他说劫了何家银票,逼着方隆插足囤粮之事,拉着豫国公府下水,后又抢了宋家粮船放火烧了码头嫁祸何家人时。   老太太更是睁大了眼。   萧老夫人急声道:“你烧了码头?”   谢云宴连忙解释:“祖母别担心,我没有伤人。”   “放火之前我已经引着京巡营的人搜查码头,将附近的人全部带出去排查了,而且放火之前我也让人先搜过船舱,只除了有几个胆子大想要抢粮的人被烧伤了外,没有伤人性命。”   “宋家商船里的粮食实在太多,如果不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船,实在没办法遮掩那些粮食去处……”   谢云宴从最初劫银票时,就动了宋家那批粮食的心思。   银票他肯给薄膺,一是因为薄膺早就猜到何家被劫的事情跟他有关,那么多银票不过明路很容易出问题,而且这些银子落在薄膺手上也能被他安排最好的去路。   二也是因为薄膺在这次事情里面的态度,他不仅坑了豫国公府,还处处维护他和苏锦沅。   谢云宴不介意送给他一份谢礼。   至于这些粮食……   “祖母,京中的事情最迟明后日就会出结果,不出意外朝中也会派人前往梁州和雍州赈灾。”   “您也知道临川的事情才刚出不久,朝中恐怕拿不出那么多粮食赈灾,而且如果不出意外,薄膺也会助我前往西北。”   “这批粮我已经命人悄悄分批送往雍州和梁州,到时候我若有机会赈灾,有这些粮食也能应急。”   “就算退一万步朝中派其他人赈灾,我也会想办法将这些粮食混入赈灾粮中,或是以其他办法送往灾情严重之地,也好能尽快稳定粮价,免生祸患。”   萧老夫人静静看着眼前少年,他眉眼肃然,神色凛贵,再不复半丝当初纨绔肆意。   他没想着拿着这批粮食谋利,也没想借这些粮食换取最大的利益,反而直接将其送往西北之地。   萧老夫人突然就在他身上看到了萧迎廷和萧缙的影子。   她眼中有些泛红,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好,好……”   触手之时,却见他突然肩膀微颤,萧老夫人脸色瞬变,“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谢云宴低声道:“就是昨天夜里撞上了豫国公府的人,不过祖母别担心,我没露了痕迹,伤也不碍事,之前来寺中的路上嫂嫂已经替我包扎过了。”   萧老夫人见他神色如常,却还是忍不住叮嘱:“祖母知道你想做什么,可是阿宴,就像是祖母跟你嫂嫂说的一样,不管什么事情都不及你们性命重要。”   谢云宴扬唇道:“好。”   ……   日头西斜时,萧云萱才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身后跟着邓广平和元福,还有穿着白衣拿着折扇瞧着风流倜傥的席君宁。   见着谢云宴时,萧云萱顿时眼睛一亮就扑了过来:“六哥!”   苏锦沅下意识伸手一挡,怕小丫头扑到了谢云宴的伤口,“跑慢点,也不怕摔了。”   “大嫂!”   萧云萱虽然被拦着,可瞧着立在身前的苏锦沅时也满是高兴,那脸上红扑扑的朝着她身上就挂了过来,抱着她胳膊撒娇,“你怎么才来呀,我想死你了。”   “我看你疯的乐不思蜀的,怕是早就把旁的抛到九霄云外了,还能惦记嫂嫂?”谢云宴戏谑。   萧云萱有些不满的哼唧了声,朝着他做了个鬼脸:“才没有呢,要忘也是忘了六哥。”   “你胆儿肥了?”谢云宴作势眼一横。   萧云萱才不怕她,抓着苏锦沅的手就告状:“嫂嫂,你看他,欺负我!”   苏锦沅捏捏她脸颊:“那回头揍他。”   “好!”   萧云萱顿时笑开了话,朝着谢云宴得意的吐舌头。   谢云宴作势抓她,她瞬间就一溜烟的躲到苏锦沅身后。   几人几天不见,却没半点生疏,等闹腾了一会儿萧云萱才被萧二夫人拎着脖子去换了衣裳。   外间天色渐渐暗下来时,萧家一行人去了正殿那边,而十方大师也已经领着寺中僧人在了前殿,准备今夜的法会。 第110章 嫂嫂,我们走   每年中元之时,就是佛教的盂兰盆节。   京中不少贵人都会闭府祭祀先人,却也有许多会选在这一日来佛寺之中为亡故之人诵经,超度历代考妣宗亲,能够早脱苦海得超极乐,并且为生者祈福。   大佛寺年年都有法会,只今年特意替萧缙等人立了命牌点了灯。   萧家一行人进入正殿时,殿中已有不少其他人,见他们进来时纷纷朝着这边看来。   “老姐姐。”   一位穿着湖蓝褂裙的老太太朝着萧老夫人招呼了一声。   萧老夫人领着一行人过去之后,就对着苏锦沅道,“这位是何瑛将军的夫人,何家的老太君。”复又对着何老夫人道,“这就是我家云熙的媳妇,阿沅。”   “老夫人安好。”苏锦沅规规矩矩地行礼。   何老夫人对她早有耳闻,忙伸手拉着人起身,满是和气地说道:“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孩子。”   她朝着身后招招手,   “你们几个,快过来与阿沅见见。”   何老夫人身后站着的两个小姑娘,还有一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满是好奇地上前。   他们都是何老将军的孙儿孙女,大的叫的何思敏,是何家长房嫡女,今年十七,在府中行三。   小的叫何思俞,是何家三房的女儿,今年才刚十四,府中行五。   至于那个男孩儿则是何家长房嫡次子,叫何询,之前跟萧云萱玩闹的也就是他。   几人纷纷与苏锦沅见礼之后,何老夫人就笑着说道:   “思敏和思俞跟你都是一般年纪的孩子,往后有机会多走动走动。你们两个也多跟着阿沅学学,要是能学着她三分聪慧,就够你们将来受用不尽了。”   何思敏和何思俞都有些好奇,眼里倒没嫉妒。   苏锦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老夫人别这么说,我没您说的那么好。”   “我可从来不胡乱夸人,云熙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我可是对你祖母羡慕的不行。”   旁人不知道萧家之事的始末,何老夫人却是知道的,更明白为着替萧家脱身,眼前这个看着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做了多少事情,又是如何以身涉险才将萧家从绝境拉了回来。   她跟萧老夫人关系好,瞧着苏锦沅时也格外温和,拉着她的手轻拍了拍,   “你是个好孩子,萧家有你是他们的福气。”   苏锦沅抬头看了眼萧老夫人,见她笑意盈眼,有些不好意思的抿抿唇:“是我有福,才能嫁进萧家。”   何老夫人跟苏锦沅说了几句话后,就扭头看向谢云宴,“好些日子不见阿宴,倒是越发俊秀了。”   谢云宴眉眼带笑:“近来事多没机会去府上叨扰,老夫人也越瞧着比以前精神了很多,刚才错眼一看我还以为是阿惠姑姑领着询哥儿他们过来的。”   何惠是何老夫人的长女,长得跟何老夫人极为相似,两人之间却相差十六、七岁。   谢云宴这一句暗夸直让何老夫人笑开了花:“你这小滑头,之前还听你祖母说你比以前正经了些,没想着这张嘴还是这么会糊弄人。”   谢云宴一本正经:“我可没糊弄您,您是真年轻了。”   “我还想着回头跟您取取经,看您都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了,也给我祖母寻些回去用用。”   何老夫人笑得眉不见眼:“你这么说也不怕你祖母抽你。”   谢云宴扬唇:“祖母舍不得的。”   萧老夫人没好气横他一眼:“待会儿出去就抽,你看我舍不舍得。”   两家本就是世交,几句话的功夫就褪了久不见面的陌生,周围其他人瞧见两家说话时亲昵的样子都是忍不住羡慕,却也识趣的没有上前打搅。   人群之中,齐夫人抓着齐兰芝就想上前,却被齐兰芝用力拽了回去。   “娘,你干什么?”   “当然是打招呼了。”   齐夫人理所当然,在她看来齐兰芝好歹也是嫁去过萧家的。   就算当不成姻亲那也比旁人要更熟稔,打个招呼也对齐家没坏处,要是能攀上何家那就更好了。   “我不去!”齐兰芝怎么肯。   上次萧家出丧时,她去萧家就已经被羞辱过一通,如今这么多人看着,她哪肯再上前。   齐夫人却压根不理会她反抗,“你个死脑筋的,没看现在多少人想跟他们攀关系?你好歹在萧家待过几年,就算再气总还有点儿情面……”   她拖拽着齐兰芝就上前,趁着她想说话时直接就在她身后推了一把。   “啊——”   前面的人被撞开后吓了一跳,而齐兰芝就那么直接被推了出来踉跄着到了萧家跟何家人的身旁。   那一圈本是空了出来的,只站着萧、何两家的人,如今突然冒出来个其他人,齐兰芝好不容易稳住身形之后就感觉着周围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这不是萧家二少夫人吗?”   “什么二少夫人,早就不是了,如今该叫齐小姐。”   “她出来干什么?”   周围有人议论,看着齐兰芝时目光诡异。   齐兰芝只觉得羞窘至极,见萧老夫人朝她看过来时,她满眼期冀只希望萧老夫人能替她解围。   谁知萧老夫人只是神色冷漠的在她身上顿了顿后,就直接移开了目光,“法会也差不多该开始了,咱们先去前面吧,待会儿法会结束了之后再慢慢与你叙旧。”   “好。”   何老夫人也是认识齐兰芝的,她闻言好像完全没看到齐兰芝的窘迫,直接跟着萧老夫人就朝前走去。   “嫂嫂,我们也走吧。”   谢云宴朝着苏锦沅说了声。   苏锦沅点点头,手中牵着萧云萱,跟霍柔和魏婉芸一起跟在萧老夫人身后。   萧家几人走后,何思敏有些迟疑的看了齐兰芝一眼,刚想说什么就被何思俞拉住:“姐姐,你可别理会这种忘恩负义的人!”   她以前常去萧家,也经常听祖母提起萧家的事情,知道萧云泉待齐兰芝有多好,更知道齐家从萧家得了多少好处。   可萧家一落魄,齐家人就恨不得撇的干干净净,更是落井下石跑的比谁都快。   这种忘恩负义之徒,谁敢跟他们交好?   齐兰芝脸色煞白,被何思俞的话说的摇摇欲坠。 第111章 反目成仇   何询见她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小小年纪说话却格外的毒:“五姐怎么能这么说齐姐姐,人家齐家姐姐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说起来听闻齐姐姐好事近了?那我可要提前恭喜了,只是你这还在服丧呢,也不知道是哪位特立独行目光如炬的公子要迎娶姐姐?”   “等回头你们成婚时,我也去道个贺。”   何询打小就爱跟着萧家几兄弟身后乱转,以前也曾亲亲热热地叫着齐兰芝萧二嫂。   他长得可爱,脸上肉乎乎的还没褪去婴儿肥,可说话时却满是恶劣。   齐兰芝气得浑身发抖,“你胡说,我没有!”   “呀?那是我误会了啊?”   何询满是诧异地惊呼了一声,满是抱歉地道,“来时听着齐夫人替姐姐找了好些人家,我还以为姐姐这么快就又要嫁人了,原来是我误会了。”   他格外真诚地朝着齐兰芝道了声歉后,就说道,“原来姐姐对萧二哥还是有感情的,是我误会了齐姐姐。”   何询拉了何思俞一下,“五姐,快跟兰芝姐姐道歉,外头的人都是胡说的,兰芝姐姐才没想着嫁给别人呢。”   “萧二哥才走了这么几天,她哪能起了这种心思,兰芝姐姐也绝不会做这种无情无义卑鄙无耻的事情。”   何思俞听懂了何询的意思,干脆利落地说道:“是我误会你了。”   齐夫人闻言脸色就变了,没等齐兰芝开口就冲了出来:“你们胡说八道什么,我家兰芝是拿了萧家的放妻书的,怎么就不能嫁人了?”   齐兰芝脸色瞬间就白了。   何询还想嘲讽几句,那边何老夫人就皱眉朝着这边道:“行了,阿询,思敏,你们过来。”   何询吐了吐舌头,连忙小跑着过去。   何思俞则是朝着齐兰芝呵呵了一声,也拉着何思敏跟了过去。   何家的人走了,齐夫人还想冲上去找他们评理,她本就想着让齐兰芝能在今夜搭上一个好前程,可何家小子那会却将她架了起来。   她急声说道:“你们别听小孩子胡说,我家兰芝早就跟萧云泉没关系了,她大好年华本就该另觅良缘……”   “够了!”   齐兰芝猛地拉了她一把,低喝。   齐夫人被她拽了个踉跄,而齐兰芝就感觉到自己好像没穿衣服一样,站在大殿中间,四面八方那些讽刺嘲笑的目光好像要将她身上的皮都剐了下来。   人群里也不知道是谁嗤笑了一声,隐隐约约各种议论声四起,她死死掐着掌心浑身发抖,想要落泪却见那些人纷纷避开,像是在避着瘟疫似的。   齐兰芝紧紧拽着帕子捂着脸就朝外跑走。   “哎你去哪儿……”   齐夫人见状连忙跟了出去,到大殿外才将人拉住,“你干什么呢,这法会还没开始……”   “法什么会!”   齐兰芝用力一甩:“你让我留在这里是还嫌我不够丢人现眼?!”   她抬头时眼睛通红,紧咬着嘴唇时口中都见了腥甜,说话时满是怨恨,“我说了我不想去见萧家的人,我也说了萧家不可能再跟齐家交好。”   “当初是你们哄着我让我离开萧家,如今又不要脸的凑上去让我百般讨好。”   “我只想离他们远远的,再也不跟他们打任何交道,可你却想着攀权附贵想着得萧家青眼,丝毫没想过我把我推出去之后旁人怎么看我?”   “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只是个能拉扯着齐家人朝上爬的棋子?”   齐兰芝破口大骂,宣泄着心里的怨恨,   “你想丢人现眼你自己去,别拉上我……”   “啪!”   齐夫人被这话说得抬手一巴掌就落在她脸上,气得脸铁青:“齐兰芝,我是你娘,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她怒不可遏,   “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我不需要!”   齐兰芝眼圈通红,她不需要她为她好,更不需要她贪婪都写在了脸上,却还口口声声拉着她当幌子。   “我不稀罕你对我好!!”   齐兰芝看着齐夫人时再没半点亲近濡慕,反而满是怨恨。   齐夫人被她那目光吓的退了半步,刚想说话时,齐兰芝却是转身就走。   她算是明白了,爹娘不可靠,齐家也靠不住。   他们人人都想拉着她当垫脚石,都想要踩着她去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却从来没人在意过她的下场,在意这么做之后她将来该怎么办。   没有人会在乎她。   能在乎她的只有她自己!   齐兰芝脸色一寸寸冷了下来,心里第一次生出怨恨和野心来,她不想让自己再成个笑话,不想再看到萧家那冷漠不屑的眼神。   她眼里如同浸了墨,一点点的染上寒霜,那墨色之下深不见底。   齐夫人看着头也不回、越走越远的齐兰芝,总觉得她好像变了,她有些心慌连忙追了上去。   大殿之中看着匆忙离开的齐家母女,都是忍不住摇摇头。   宋尹月也站在人群之中,低哼了声,“这齐家以前好歹也是书香世家,怎么现在变的这么不要脸皮。”   她已经听人说起齐夫人这段时间替齐兰芝相看亲事的事情,那萧云泉才死了不到半年,齐兰芝就迫不及待想要再嫁,所以之前在寺前时,她对着齐兰芝才会那般不假辞色,故意出言挤兑。   可看刚才的样子,这齐兰芝分明是被齐夫人推出来的。   “那齐家也是够无耻的,拿着女儿换他们荣华富贵,不过齐兰芝也不无辜,她当初要是不离开萧家,哪来这么多事儿。”   云佑娴有些不赞同的看了宋尹月一眼,拉着她的手在她掌心轻划:别胡说,萧家的事情你别掺合。   “云姐姐……”   云佑娴手指用力了一些,掐了掐她之后才继续在她掌心里写道:别忘记了你祖母的话。   宋尹月想起宋老夫人再三交代,到底还是闭了嘴,有些不高兴的撇了撇嘴后也没再继续说话。   萧家人虽然站在人前,眼角余光却留意着齐兰芝那边的事情。   见齐兰芝跑走之后,那齐夫人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居然又折返了回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完全没管旁人鄙夷目光就厚着脸皮跟身旁人交谈起来。   苏锦沅忍不住低叹了声。   “嫂嫂,怎么了?”谢云宴看她。   苏锦沅摇摇头:“就是觉得齐兰芝挺不值的。”   谢云宴闻言眸色冷漠:“有什么不值的?”   昨日因,今日果。   要不是她自己起了离开萧家的心思,任凭齐家人怎么劝说她也不会走,就算真要走也不会选在那一天。   就像是霍柔和魏婉芸,当初家中不也同样拿着家人逼过她,不是吗?   霍柔也是低声说道:“六弟说的对,种了什么因,就得什么果,大嫂别操心她了,她自己选择离开萧家,是福是祸都该她自己受着。”   苏锦沅也只是一时感慨而已,倒也不是真的同情齐兰芝。   见前面十方大师他们都聚集在了佛像之前,拿着犍稚轻敲着木鱼,殿中逐渐安静下来,她也撇开了齐家的事情,随着萧老夫人他们一起在蒲团上跪了下去。 第112章 偏执   “锵——”   一声深沉悠远敲击钵盂的声音传来,原本还在小声说话的殿中众人都是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无论是谢云宴、苏锦沅,还是年纪最小的萧云萱,看着殿内摆放着的那些代表着萧缙等人,以及那些阵亡将士的命牌和长明灯时,都是满眼肃然。   十方大师高呼着佛号,嘴里念着经文开始了法会。   而殿中所有人无论是何心思,此时都是随着前方僧人的诵经声齐齐跪下,双手合十,神情虔诚。   大佛寺中法会都是照着古法而来,先是净坛诵经,后行祝词跪拜超度亡灵,诵悼《盂兰盆经》,上兰盆供献贡赞,解救已逝父母、亡亲倒悬之苦。   等这些结束之后还要进香燃灯,与僧人一起念诵经文祈福。   一直等到法会结束时,才在殿外燃放焰口,并前往寺中往生池放河灯、烧法船。   所有法会仪式完全走完一遍,前前后后差不多得两个多时辰。   前来寺中参加法会的人中,大多都是京中贵人,平日养尊处优之下,甚少有人能将整个仪式坚持下来的,其中有好些人在上了兰盆献祭之后就出了殿内各自休息。   萧家众人却是认认真真的将所有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一遍。   “吾今当说救济之法,令一切难皆离忧苦……”   “具清净戒圣众之道其德汪洋,其有供养此等自恣僧者,现世父母六亲眷属,得出三途之苦。应时解脱衣食自然。”   “若父母现在者福乐百年,若七世父母生天,自在化生入天华光……”【注:⑴】   殿内诵经声不断,苏锦沅低声跟着念着,而谢云宴也是双手合十。   等到殿内之事结束之后,前往往生池边放河灯时,看着水面上漂浮的河灯,苏锦沅蹲在河边念着往生经,希望萧家众人还有那些战死的将士能够早登极乐、超脱往生。   谢云宴在旁安静站着,同样微闭着双眼片刻,等睁开眼时就看到河间灯光映衬之下身旁人满是虔诚的白皙侧脸。   她其实看着很小一只,脸小小的,身材也娇小,此时眼睫微垂时眸中全是专注,等念完了往生经后,她才半跪在河边伸手撩着水波,推着那些河灯飘向水中央。   谢云宴也蹲在一旁,伸手将她险些落在水里的裙摆提着。   “嫂嫂。”   “嗯?”   苏锦沅正推着河灯,随意回了声。   谢云宴低声说道,“我有时候在想,要是那一天我没有在悬崖边上见到你,没将你拉起来带着你一起回京,如今的我会是什么模样……”   “嗯?”苏锦沅没听清,下意识回头,“什么什么模样?”   谢云宴见她有些茫然,黑白分明的眼里全是疑惑,他不由自喉间低笑了声。   他其实太知道自己的性子,偏执又阴暗。   哪怕从小在萧家长大,耳濡目染这么多年,他也从来都没继承到萧缙和萧云熙他们那般光明磊落。   以前他不愿走从军的路子,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大权在握兵权在手之时,他未必能稳得住本心不被私心所困,怕毁了萧家多年忠耿,索性就离得远远的不去碰触。   如今进入军中,也只是因为这是替萧家报仇最好的捷径,更是苏锦沅想要看到的。   他知道萧老夫人和苏锦沅想看到的他是什么样子,就竭力去做成那个样子,可私心里他却知道自己一直没变过。   如果当初在衢安城外,他没见到苏锦沅,没救下险些丧命的她,后来她没在京城郊外拦住了他跟罗瑜动手,恐怕如今的他早就坠入地狱,变得面目可憎。   “没什么,我就是想说谢谢。”   苏锦沅更加疑惑:“谢什么?”   谢云宴扬唇,要谢的很多,谢她当初没放弃萧家,谢她没有舍弃了他。   谢她让他知道要替萧家复仇不只那么一条路可走,也谢谢她如暗夜之中的晨曦,护着他的仅剩不多的良知,让他还记得人间温暖,而不是因为萧家的仇恨彻底遮了眼。   她是他的光,所以他不会放手。   苏锦沅被他笑得莫名,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你笑什么?我脸上沾了什么?”   “沾了点脏东西。”   谢云宴睁眼说着瞎话,略带粗粝的指腹在她脸上抚了一下,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收回手,“好了,已经干净了。”   苏锦沅对着往生池水照了照脸,只可惜夜里那水黑乎乎的只影影绰绰瞧见个影子,她拎着袖子擦了擦脸后就随口说道:“你刚才说什么谢谢?”   谢云宴眉眼带笑:“没什么,就是谢谢大嫂提前准备法会的事情。”   苏锦沅白了他一眼:“我是萧家长媳,祖母又让我操持府中的事情,这些东西我不准备谁准备?”   本就是她该尽的本分,这有什么好道谢的?   她起身想站起来时,却没留意着裙摆还在谢云宴手里,猛的起身就被拉扯了一下,轻呼了一声就险些朝下栽去。   谢云宴连忙一把将人拉了回来。   “嫂嫂没事吧?”   见她有些慌神,他忙将人朝后带了一些才开口说道,“是我不好,踩着嫂嫂裙摆了。”   苏锦沅扶着谢云宴胳膊站稳之后,扭头瞧了眼脏兮兮的裙摆,见果然是在谢云宴脚边,她拍了拍胸口说道:“还好你拉住了我,这要是真掉下去了就是大笑话了。”   周围这么多人,她真一脑袋栽进往生池,还不知道会流传出去多少谣言,指不准还有人以为她为萧云熙殉情。   苏锦沅稳住身子之后,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下意识的抓着抓着谢云宴的左臂,她连忙松开手问道,“你拉我一下就行了,怎么也不知道避开胳膊,我有没有碰到你伤口?”   谢云宴摇头:“没有的。”   苏锦沅闻言却还是凑近看了一眼,见伤处没血色沁出这才放心下来,“你还是小心一点儿,那伤口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可别再弄裂了。”   “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碰着,待会儿回去之后让春回他们再给你换一次药,这么热的天,可别化脓了。”   谢云宴嗯了声:“好。”   苏锦沅裙摆沾了水,落在脚踝处湿淋淋的,她正想拾掇一下,那边萧云萱就跑了过来。   “大嫂大嫂,开始放焰口了,咱们过去看看?”   萧云萱以前没见过盂兰盆会的焰口,指着往生池对面说道。   苏锦沅见她身后只跟着霍柔和魏婉芸,不由疑惑:“祖母她们呢?”   【作者有话说】   ……   【注⑴出自:佛说盂兰盆经】 第113章 翻车   魏婉芸挺着个大肚子,跟霍柔一起慢悠悠的走过来:“祖母她们说是累了,跟着何家老夫人一起先回去了,我跟阿柔刚放完河灯,瞧见那边焰口想着叫你一起过去看看。”   “大嫂,那边瞧着挺热闹的,要不要过去看看?”霍柔在旁说道。   萧云萱也是摇着苏锦沅的胳膊:“大嫂大嫂,去吧去吧,我还没见过呢,六哥也去!我刚才听寺里的小和尚说,烧了法船之后还会分发斋果,咱们也去拿一些!”   大佛寺的斋菜做的很好,可最出名的却还是斋果。   萧云萱早惦记了很久了,只这几日寺中斋果都得应着法会用,她一直都没尝着,这会儿听着说放完焰口会分发一些,她迫不及待就想过去。   苏锦沅却不想凑这热闹,实在是那边人太多。   还没过去就能瞧见熙熙攘攘的凑在一块,看的人头皮都发麻。   “我就不去了,我得再替我爹娘放两盏河灯,你们去吧。”   “六弟呢?”   “我也不去了。”   谢云宴也还要替亡父放灯,扭头对着身旁道,   “春回,你跟夏生陪着三少夫人她们过去,记得护好了三少夫人和四少夫人,别让人冲撞了。”   春回连忙点点头:“是,公子。”   “六哥,你怎么不让他们护着我?”萧云萱不满的撅着嘴。   谢云宴垂眼看她:“就你这皮实的样子,你不冲撞了别人就不错了,谁敢撞你?”   “我哪儿皮实了……”   小丫头恼怒着张嘴就想反驳,谢云宴拎着她衣领将人从苏锦沅身边扒拉了下来,然后拍了拍她脑袋,“是,你不皮实,你就是个假小子。”   “不是要看人放焰口吗,赶紧过去吧,要不然待会儿人家法船都该烧完了。”说完叮嘱了句,“等下去了之后别乱跑,寺中人多,别让人碰着了三嫂。”   “我知道!”   萧云萱不高兴的打掉了脑袋上的爪子,“六哥,我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你别拍我头,再拍就长不高了!”   谢云宴不客气的嗤笑:“本来就是个小矮子,拍一拍说不定还能揠苗助长。”   萧云萱顿时跳脚,伸着手就想去挠谢云宴。   谢云宴却直接一手抵着她脑袋,就将人定在原地,而萧云萱抓着他胳膊抬着脚不断踢腾,却连谢云宴的边儿都没碍着。   “不仅矮子,还短腿儿。”谢云宴嘲笑。   萧云萱简直被气哭,扭头就告状:“大嫂!你看他!”   苏锦沅哭笑不得的轻拍了谢云宴一下,将萧云萱从他手中拯救了出来。   “你别总欺负小七。”   教训了谢云宴一句后,苏锦沅才哄着小姑娘,“别理你六哥,回头让祖母教训他,你赶紧跟你三嫂、四嫂去玩儿吧,要不然就赶不上烧法船了。”   哄着萧云萱气冲冲的跟着魏婉芸她们离开,苏锦沅见杏儿瞅着那边也是跃跃欲试,就朝着她道:   “你也去看热闹吧,待会儿再回来。”   “谢谢少夫人!   杏儿眼睛弯弯,忙对着苏锦沅蹲了蹲身子,就快步追上魏婉芸她们,拉着行露和连桑嘀嘀咕咕。   这边苏锦沅等着他们都走后,这才睨了眼谢云宴:“小七就是个小姑娘,你干嘛成天欺负她?”   谢云宴淡声道:“我哪有欺负她?我这是提前让她面对现实,免得对将来期冀太高回头失望。”   “?”   苏锦沅刚开始还没听懂谢云宴的意思,见他朝着脑袋上比了比个头,瞬间就明白了他意思,忍不住就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胡说什么呢,小七才多大,以后还会长个子。”   萧云萱虚岁也才九岁,哪能看得出来高低?   谢云宴嗤了声:“我九岁时就已经比何家那小胖子还高了。”   苏锦沅想起刚才见过的何询,十二岁的年纪肉嘟嘟的长得挺可爱的,怎么就成小胖子了,更何况萧云萱是个女孩儿,哪能跟着男孩儿比个头。   她要是真长到谢云宴这么高,将来怕是连婆家都不好说。   苏锦沅见谢云宴洋洋得意的样子,只觉得这人幼稚极了,多大的人了还跟人比这个?   ……   重新点了河灯,写上了早逝父母的生辰八字,又将河灯放进了往生池中。   谢云宴也放上了他生父的河灯,跟苏家夫妇的放在一起。   之前萧家的那几盏河灯已经被水流推入了水面最中央,混在了其他河灯里面分辨不出来哪一盏是他们的,而苏锦沅推着后面放下的几盏灯却是靠在岸边没走多远就停了下来。   苏锦沅鼓着脸吹了吹,又伸手撩水,那河灯一动不动。   她忙折了根树枝去戳,一手抓着身旁的柳树摇摇欲坠的,好像随时都会掉进水里。   谢云宴眼皮子一跳,忙将人拉了回来:“你干什么?”   “送河灯啊。”   苏锦沅看着那些停在那里的河灯说道,“我听人说,这往生池上放着的何等,寄托着生者的思念和祝福,也承载着死去之人的来世的福气。”   “河灯飘得越远就代表逝去的人福气越浓,下一世也会更加富贵安宁。”   “这谁传的谬言。”   谢云宴对这说词嗤之以鼻,人死了就死了,哪还有什么来世,况且要是放盏河灯就真能让人下一世投个好胎,甚至能有富贵安宁,那这世上哪还有那些贫苦之人?   他心中半点不信这说词,可瞧着苏锦沅认真的模样。   嘴里说着胡诌的,却还是将人拉到了自己身后,然后伸手朝着水面上挥去。   衣袖纷飞之时,一道掌风落在水面之上,那水浪翻涌而起就直接就朝着那几盏河灯拍了过去,谢云宴刚给了苏锦沅一个得意的眼神,可谁知道下一瞬就被打了脸。   那河灯没被水波推走,反倒是那水花太大直接浇灭了灯上放着的蜡烛。   河灯面料轻薄,见水之后被打翻,晃晃悠悠的就朝着水底沉了下去。   谢云宴:“……”   原本耍帅的手僵在半空中,扭头对上苏锦沅面无表情的脸,谢云宴神色讪讪,“这个……我不是故意的,说不定是这几盏灯上福气太重了,那纸灯盛不住……”   “谢!云!宴!!”   苏锦沅眼瞅着那河灯沉进水里,气得抓着手里的树枝就去抽他。   谢云宴连忙拔腿就跑。   【作者有话说】   明天儿童节了,祝所有小可爱节日快乐~抱抱! 第114章 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魏婉芸她们去了对岸时,瞧着所有人都围在一起瞧着里面的热闹,而法船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人。   她们也怕人多拥挤会伤着了魏婉芸,所以就都留在了外面。   萧云萱个头太矮,踮着脚看着里面却什么都瞧不见。   魏婉芸见她眼巴巴的模样说道:“阿柔,那边人多瞧不清楚,你带小七进去看吧,我就在这边等着。”   “那不行!”   霍柔直接一口拒绝。   萧云萱也是脆声道:“三嫂,六哥说了要我陪着你,我不看了!”   她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魏婉芸腹中的孩子意味着什么。   魏婉芸长相温柔,性子也是如水文静,她摸了摸萧云萱的双丫髻说道:“难得出来一趟,总不能什么都没瞧见就回去了,咱们还要分些斋果给祖母她们呢。”   “阿柔,你带着小七进去,我就站着这边避着人群,有春回和夏生守着我,又有采苓在旁边,出不了事的。”   见萧云萱和霍柔都是迟疑,她说道,   “我不想为着自己让你们处处担心,我自己会小心的,而且放焰口也就那么一小会儿,你带着小七去看完了之后就回来。”   霍柔知道魏婉芸一直都是怕麻烦人的性子,她看了眼周围,这里的确离人群有些距离,而且离往生池湖边也远。   旁边一大片的林荫,后面还有个三角亭。   春回在旁开口说道:“四少夫人,您和七小姐去吧,我和夏生会护好三少夫人的。”   见他也这么说,霍柔这才迟疑着答应下来:“那三嫂你小心些,那边有个亭子,你也别久站着免得会累,你先去那边坐一会儿,我跟小七领了斋果就回来。”   “好。”   霍柔本就是性子利落的人,说好后也不迟疑,带着萧云萱就挤进了人群里。   杏儿和行露她们也被魏婉芸打发着一起跟了过去,等人走后,魏婉芸才瞧了眼那边三角亭说道:“咱们过去吧。”   她腹中胎儿已经大了,挺着肚子站久了就有些腰酸,让采苓扶着她绕过林荫进了三角亭后,找了一处干净的石凳坐着,而春回和夏生四处看了眼确定没问题后,就守在亭子两侧。   往生池边火势大起来时,喧嚣声愈烈。   那佛经诵祷的声音隐约传来时,还有木鱼敲击和寺中钟声。   这三角亭的地势较高,魏婉芸坐在亭子里时刚好能能瞧见那边情景。   远远见着霍柔拉着萧云萱混在人群里面,一大一小都是踮着脚朝着里面看,她忍不住轻笑出声:“你看阿柔,她小七一样,也还是个孩子性子。”   “可不是吗?”   采苓在旁笑着道,“以前四公子在时,最是喜欢带着四少夫人跟六公子、七小姐一起出去玩儿了。”   萧家没出事前,萧云鑫年纪不大,性子又是萧家几兄弟里最为活泼的。   霍柔本就是他自己看中的媳妇,门第虽然不高,可是两人感情却是极好。   萧云鑫未出征时也是最能跟谢云宴还有萧云萱玩到一块儿去的,骑马打猎喝酒厮混的事儿没少做,而每次都是带着霍柔一起。   那会儿霍柔性子张扬,笑起来比阳光还灿烂,哪怕嫁入萧家也活的像是个孩子,恣意任性的很。   魏婉芸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轻声说道:“所以还是大嫂了解阿柔,给她找点儿事情做后,她瞧着人也精神了很多,前段时间她虽然也是笑盈盈的,可我还总担心着她。”   要是能哭能闹也就算了,像是大夫人,哭过闹过之后也就慢慢走出来了。   可霍柔却是从头到尾都这么安安静静的,无论是刚知道萧云鑫阵亡,还是后来萧家出事,她都没怎么掉过眼泪。   哪怕她依旧像以前那么开朗,跟她们说话时也是笑盈盈的,可魏婉芸对着她的笑脸时却总觉得上面蒙着一层阴翳,就怕稍有不慎就出了事情。   魏婉芸是感激苏锦沅的,只有用心的人才会想尽办法开解她们。   她朝着采苓说道:“我记得大嫂最是怕热了,待会儿回去后把咱们带来的冰丝枕给大嫂送去,还有浮萍香,也给大嫂送些过去。”   “这山里蚊虫多,入夜之后更是难耐,别让大嫂被蚊虫咬了。”   采苓笑着道:“少夫人放心吧,奴婢早就送过去了,就连舅爷前几日给您送来的清凉油,奴婢也给杏儿送过去了一些,让她若是燥热时就给大少夫人用着。”   “就你机灵。”魏婉芸笑嗔。   采苓在旁凑趣逗着魏婉芸说着话,一边拿着扇子驱赶着周围蚊虫,而魏婉芸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说着话。   春回和夏生站在亭子两边,未曾打扰她们主仆,只是过了没一会儿,不远处林荫之后传来一声轻响。   夏生突然开口:“三少夫人,有人过来了。”   魏婉芸声音一收。   夏生上前一步站在魏婉芸身旁,而春回也是有些警惕的朝着对面看去。   魏婉芸待的这里还算偏僻,也不在往生池旁,虽说三角亭适合乘凉,可周围全是树丛又已经这么晚了,照理说就算有人路过也不会朝着树丛后过来。   而且他们听的分明,那脚步声虽然只有一人,却还有些轮子压碎枝叶的声音,就连呼吸声也是两道。   那声音到了树丛那边时就停了下来,半晌没有动作。   春回皱眉沉喝道:“什么人在那儿?鬼鬼祟祟的,出来!”   那边的人像是没想到会被人发现,呼吸顿时一重。   春回二人越发觉得不对劲,总觉得那两人像是冲着他们而来的。   两人将魏婉芸护得越发紧了些,就连采苓也是扶着魏婉芸一脸警惕。   “出来!”   夏生沉喝道,“要是再不出来,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手指落在腰间剑上,抽出长剑时眼色满是沉凝。   那树后躲着的人听到刀剑出鞘的声音,像是也听出他话中杀意,连忙开口:“别动手。”   那声音隐约耳熟,还没等他们仔细去想,就见到一高一低两道人影从树后绕了出来。   其中一人坐着轮椅,而另外一人则是推着前面的人。   “婉芸,你别怕,是我。”   那人从暗处出来,就朝着魏婉芸道。 第115章 恶心   顾向凌?   魏婉芸刚才听到声音时就已经觉得不对劲,此时再看到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时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   “顾世子?怎么是你?”   采苓也是没想到之前据说被人打断了腿的和顺侯府世子居然会跑来了大佛寺,而且还这么鬼鬼祟祟的跟着自家少夫人。   她将魏婉芸护在身后,满是防备的看着顾向凌,“你想干什么?”   顾向凌急声解释道:“采苓,我是来找你家小姐的……”   “这里没什么小姐,只有萧家三少夫人,顾世子还是自重的好!”   魏婉芸很是讨厌顾向凌的阴魂不散,上次在魏家时他突然出现就已经让人厌恶,如今居然还追到了大佛寺来,而且看他这么鬼鬼祟祟的过来,怕是一直让人盯着她去向。   这种被人跟踪监视的感觉简直糟糕透顶。   魏婉芸对着顾向凌时是半点好脸色都没有,直接起身就朝着身旁几人道:“春回,我们走。”   她半点都不想跟顾向凌扯上关系。   “婉芸!”   顾向凌好不容易才找到萧家其他人不在,魏婉芸一人独处的机会。   他还有好多话都想要跟她说,眼见着魏婉芸转身就想要离开,他连忙开口急声道,“婉芸你等等,我有话想要跟你说!”   “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魏婉芸沉声说道,“顾世子,你出身和顺侯府,你母亲丹南县主也最重规矩,我想你该明白什么叫男女大防,也该懂得什么叫避嫌。”   “我跟你没有任何话想说,还请顾世子不要纠缠,让大家难堪。”   顾向凌顿时露出受伤之色,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魏婉芸,   “婉芸…你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论感情谁能比得上你我,若不是当初……你早就嫁给了我,又何需要避嫌?”   他满是深情的看着魏婉芸低声道,   “我知道了,你还在怪我母亲当年退婚的事情?可当时她也是情非得已,外面那么多流言蜚语,她又是个好面子的人,不过你放心……她现在不一样了。”   “母亲她知道我喜欢你,也非你不娶,她不会再拦着我们了……婉芸……”   春回和夏生听着顾向凌这话只觉得有些作呕。   当年和顺侯府跟魏家那点儿事情谁不知道,顾向凌跟三少夫人那婚约是怎么退的又有几个人不清楚。   自己没点担当,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情非得已。   那时候魏婉芸的处境有多艰难,是个人都知道。   要不是三公子后来娶了三少夫人,光是丹南县主那大张旗鼓去退婚的事情就能逼死了三少夫人,如今却跑来说什么深情。   呸!   孬种!!   魏婉芸更是脸色难看至极,只觉得顾向凌就是那狗皮膏药。   哪怕最初时她曾经对他有过那么一些憧憬,也曾经幻想过他们的将来,觉得他是她的良人,可当年退婚一事早就让她看清楚了这个男人多没担当。   萧云泉仁孝宽厚,重情重义,对她极好又是个极为有担当之人。   有这么一个文武双全的夫君做对比,顾向凌那靠着和顺侯府的富贵遮掩之下的懦弱无能,就显得越发不堪。   如果是最初时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让她对顾向凌动了心,可在后来嫁入萧家几年之后,她早就爱上了萧云泉,更忘记了过往那一段年少情事。   如今她再看着顾向凌对她满口深情,毫不顾忌她如今身份时,丝毫没有半点感动,反而只觉得恶心。   “顾向凌,你闭嘴!”   魏婉芸神色冷漠下来,“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喜欢你了,跟你更没什么情谊可讲,早在你娘来退婚之间,你跟我之间就什么都没了。”   采苓在旁也是忍不住愤愤:   “顾世子,做人好歹要懂得要脸,别来纠缠我家少夫人……”   “好了!”   魏婉芸沉着脸道,“不用跟不相干的人多费口舌,我们走。”   她让采苓扶着她转身就走,可顾向凌却不死心,催着身后推着他的护卫就直接挡住了他们去路。   春回眉心一竖,直接挡在魏婉芸身前,而夏生更是微眯着眼抽出腰间长剑就指着顾向凌说道:“顾世子,我家三少夫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她不愿意也不想再跟你有任何交集。”   “我家三少夫人怀着身孕,受不得惊吓,你要是再往前走吓着了三少夫人,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横剑上前,直指顾向凌。   顾向凌听着夏生的话后,眼神落在魏婉芸那凸起的肚子上,急声说道:“婉芸,你别这样,我知道当初是我不对,我不该借酒消愁留你一个人在外面应对那些事情,也不该让你嫁给旁人。”   “我知道错了,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你……”   顾向凌侧头错过夏生朝着他身后急声道,   “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你怎么可能会轻易忘记,如果你是因为嫁过人了才不愿意接受我,我不介意的,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当以前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会将他视若己出,大不了以后逢年过节让他回去祭拜萧云泉,也时常跟你一起带着他回萧家……”   魏婉芸简直被顾向凌的话给气笑了,而春回和夏生更是黑了脸。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魏婉芸再好的性子都险些忍不住要破口大骂,就在这时突然传来道凉飕飕的声音:“人家萧云泉是死了,可萧家的人还没死绝呢,萧家的血脉用得着让你和顺侯府的人来养?”   “还想让人家认你当爹,让你视若己出,你倒是去萧家人面前说说这话,看他们会不会扒了你的皮!”   “席公子?”   见着从旁边走进来的人时,魏婉芸神色一怔:“席君宁?”   席君宁皱眉走到她身旁,直接拿着手里的薄绢披风朝着她身上一披:“大半晚上的,我去你厢房没见着人就听说你是来这凑热闹了。”   “我的话你都当了耳边风是不是,让你别去人多的地方,你身体虚弱,山里入夜之后见凉,你不好好的回去待在,在这儿听什么狗吠?”   他先是抓着魏婉芸的手替她诊了下脉,见她脉象还算正常,这才对着夏生两人道,   “还有你们两个,谢云宴好歹也是有点凶性的人,怎么养出你们这两个没用的东西。”   “有狗咬人打走了就是,你们还让他在这儿乱吠,要是惊着她肚子里的胎怎么办?” 第116章 你找死?   席君宁对着春回他们冷眼:“疯狗咬人打断了牙就是,还是你家主子没教会你们该怎么对付疯狗?”   春回和夏生被他骂了,都是一时没话反驳。   “还有你!”   席君宁骂完二人之后却没停下来,反而瞪了眼采苓,“你平时嘴巴不是挺利索的吗,这种混账玩意儿直接骂了就是,还听他在这儿胡诌污了你家少夫人的耳朵。”   “我看你家少夫人是白疼你了。”   采苓有些委屈的瘪瘪嘴:她是想骂来着,可是少夫人拦着她了……   魏婉芸原本还恼怒异常,也被顾向凌那些话恶心的不行。   这会儿见席君宁过来后就一通教训,而身上的披风也驱散了那一丝凉意,反倒让她冷静了下来。   魏婉芸扯了扯席君宁了袖子,“好了,你就别骂他们了,是我不好,不该跟这种人纠缠。”   她是没想到以前看着好歹还算好颜面的顾向凌居然能这么无耻,不仅丝毫听不懂人话,竟然还异想天开的打萧家血脉的心思…   “春回他们一直护着我的,顾向凌也伤到我,你别骂他们。”魏婉芸低声道。   “你还替他们求情!”   席君宁瞪了她一眼:“我还没说你,我出去前怎么跟你说的?戌时前喝药,亥时必须入睡,你人呢?”   魏婉芸一脸心虚:“我这就回去喝药。”   席君宁见她转身走,扶了她一下:“小心点,走这么快有鬼跟着吗?也不怕摔个好歹!”   魏婉芸缩缩脖子,总觉得被席君宁教训的时候,就跟她以前还没出嫁时对着她爹一样,她连忙收敛了步子,抬头对着席君宁讪讪一笑,脚下也走的慢了些。   顾向凌看着那突如其来的男子走到魏婉芸身旁,言语亲昵还拉着她的手,而之前对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魏婉芸,却丝毫都没抗拒他不说,反而对着他时低眉顺眼的极为乖顺。   席君宁本就长相俊美,不谈钱不使坏的时候更是风度翩翩。   他身子颀长,鸦青色长发未曾束冠,反而只随意散在腰后,穿着鹤绫袍时,外罩着一件雪色大袖衫,一双桃花眼潋滟着几分清寒多情。   瞧着像极了高门大户里出来的世家公子哥。   “他是什么人?!”   顾向凌自认京中大半的世家公子他都认得,王公贵爵府中之人他也都见过,可眼前这个男人他却是极为眼生。   眼见着他拉着魏婉芸的手又换了一只,站在心爱女人跟前与她郎才女貌,魏婉芸甚至还允许他扶了袖子,顾向凌嫉妒的眼睛都红了。   拍着轮椅让人推着挡住去路之后,顾向凌嘶声道:“魏婉芸,当年的事情我已经跟你道歉过无数次,可你却一再拒绝我,就是因为这个男人?”   魏婉芸脚步一停:“你瞎说什么?”   她正想说席君宁不过是替她看病的大夫,可还没等开口,就见顾向凌红着眼骂道:“我瞎说?要不是因为这个男人,萧云泉都是死了,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   他本就气恼魏婉芸刚才绝情,更被嫉妒冲昏了脑子。   眼见着魏婉芸跟那男人并肩而立,而那男人望着他时还满是鄙夷不屑。   他就好像是自己心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样,气得失了理智,看着魏婉芸时眼睛里也露出狰狞,   “魏婉芸,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你我青梅竹马的情谊,我也从来没有嫌弃你嫁过人,我放着堂堂和顺侯府世子的颜面不要,放着那么多想要嫁进和顺侯府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满心满眼的只有你一人,苦苦哀求让你回头。”   “可你装的跟贞洁烈女似的,口口声声说你爱萧云泉跟我不可能,可实际上却跟别的男人卿卿我我,这就是你的理由?!”   “魏婉芸,你这么糟蹋我的深情,你简直就是下贱!!”   魏婉芸听清楚顾向凌的话后,原本想解释的话咽了回去,气得浑身直哆嗦。   席君宁眼神一厉:“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狗男女,贱人,我就说她怎么不愿意接受我,原来是找到你这个奸夫,看你们这么熟悉的样子,怕是萧云泉还没死你们就勾搭在一起……”   “啪!!”   席君宁手中扇子一展,挥手时一巴掌就朝着顾向凌脸上打去。   和顺侯府那护卫连忙挡在前面,生生受了一击,而顾向凌躲在他身后看着气得直哆嗦的魏婉芸,还有黑着脸的席君宁,冷笑一声道:   “怎么,被我说中了就恼羞成怒了?还想让你这奸夫出头来教训我,他算个什么东西?”   “魏婉芸,你今天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多年未娶等着你,你却背着我跟别的男人一起,你要是不给我个交代,待会儿出了这大佛寺我就将你跟他的奸情宣扬的天下皆知!”   说完他抬头对着春回和夏生道,   “你们是谢云宴的随从吧,就眼看着魏婉芸给萧云泉带绿帽子,说不定连她肚子里那个种也是这个野男人的,你们萧家却把她当成了宝,这是上赶着替别人养儿子……”   “砰!!”   这一次顾向凌的话还没说完,席君宁就已经动了怒气想要教训他。   只是还没等他出手,这边就有道人影从树荫后走了出来,一脚就踹翻了顾向凌身下的轮椅。   “世子!”   和顺侯府那护卫吓了一跳,连忙冲上来就想动手。   谢云宴抬脚踹在他肚子上,拧着他手腕朝着旁边一甩,就直接将人踹了出去。   这边他一手抓着顾向凌的脖子将人拎了起来,一拳就落在他脸上,等顾向凌倒在地上时,他才狠狠一脚踩在他肚子上,满眼寒霜的说道:   “顾向凌,你找死?”   谢云宴浑身上下都弥漫着寒意,而苏锦沅也没想到,这个和顺侯府世子都已经被人打断了腿了,居然还能找到大佛寺来,甚至对着魏婉芸口出狂言。   她刚才跟谢云宴放完了河灯之后,本来是想过来找霍柔她们,结果刚走到附近就听到里面有人叫着魏婉芸的名字,靠近时就刚好听到顾向凌那口不择言的话。 第117章 别把人打死了   谢云宴本就是个极为护短的人,沉着眼寒声道:“你想死,我成全你!!”   “谢六,你敢……啊!”   顾向凌逞强的话还没说完,肚子上就挨了一脚,动手的却不是谢云宴,而是跟着过来的苏锦沅。   苏锦沅向来不爱跟人动粗,除非是忍无可忍的时候。   刚才顾向凌那些污言秽语被她听了个清清楚楚,要不是顾忌他是和顺侯府世子,她都恨不得直接弄死这王八犊子。   苏锦沅又恨恨的朝着顾向凌踢了一脚,才怒声道:“你个混帐玩意儿,敢这么污蔑我萧家的人?!”   顾向凌被踢的蜷成一团,没想到一个女人的力气会这么大。   肚子里好像翻江倒海,绞着的疼,而他却还是指着魏婉芸身旁的人怒声道:“我污蔑?那他是谁,你们防着我来见婉芸,却叫她跟一个外男拉拉扯扯……”   “啊——”   谢云宴一脚就踩在他断过刚接好没几天的腿骨上,原本还叫嚣不已的顾向凌顿时疼的惨叫出声。   采苓扶着气得险些栽倒的魏婉芸,怒声道:“顾向凌,你自己满肚子男盗女娼不要脸的事情,就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吗?!”   “席公子他不是什么外男,他是替我家少夫人看病的大夫,也是救我家小主子性命的恩人,要不是席公子,我家少夫人和腹中孩子早就没命了!”   当初魏婉芸跟腹中孩子命在旦夕,要不是席君宁,怕是早就已经没了。   “你自己不要脸,别以为我家少夫人也跟你一样,再敢骂我家少夫人,我撕了你的嘴!!”   顾向凌听到采苓的话后嘴里的惨叫声猛的一停:“大,大夫?”   “不然你以为呢?”   魏婉芸气得手心发抖,“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我,说你非我不娶,可是在你眼里,我就是个随时都能红杏出墙跟人勾搭成奸,不知廉耻的贱人?!”   魏婉芸是温柔的,一直以来说话时也都是细声细气。   可此时她气到极致,瞪圆了眼时候对着顾向凌满是恨意,   “我以前只觉得你懦弱无能、毫无担当,只懂得靠着和顺侯府跟你娘丹南县主肆意妄为,可如今我才发现,你满肚子男盗女娼,装的全是些不要脸的污秽东西。”   “我魏婉芸在你眼里就那么不堪,还是你觉得我离了男人就活不了了?!”   顾向凌被问的浑身发抖,看向魏婉芸时就对上她满是厌恶的目光。   他之前那被妒火冲昏的脑子里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凉水,猛的就透心的凉。   想起自己刚才脱口而出说了什么,顾向凌急声辩解,   “婉芸……不是的,我不是那意思,你听我解释……”   顾向凌想要辩解,懊恼自己一时嫉妒冲了头,想跟魏婉芸说他刚才那些话只是无心之言,只可惜魏婉芸看到他的丑态之后,半点都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你用不着跟我解释。”   魏婉芸脸上满是寒霜,对着顾向凌时连仅剩了一丝颜面也不想再给他留。   “顾向凌,当初你我二人本已订婚,是你为着颜面舍了我,也是你优柔寡断无情无义,为了那些流言蜚语亲手将我推给了萧云泉,如今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别说席公子只是我的大夫,就算我跟他真有什么,那也跟你这个外人没有任何关系!”   魏婉芸简直恨极了顾向凌,也厌恶他三番五次前来纠缠。   原只想着不与他接触,时间久了他就能罢休,可谁知道他却变本加厉越发让人恶心。   魏婉芸只想着刺激他,冷笑着说道:   “席公子温柔善良,心胸开阔,长相、才学、本事样样都比你出众,而你不过就是个靠着和顺侯府,靠着你娘一辈子都断不了奶肆意挥霍长辈庇荫的孬种。”   “我就算真要再嫁,或者有别的心思,那也永远都不会是你。”   “我宁肯嫁给席君宁,宁肯永永远远替萧云泉守丧,也不想跟你扯上半点关系,更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脸,别说是跟你在一起,我现在就算是多看你一眼都觉得恶心!”   “婉芸……”   “别叫我,你这种满心龌龊只觉得谁都跟你一样龌蹉的人,不配叫我的名字!”   魏婉芸满是厌恶的说完之后,就看向谢云宴,   “六弟,这个人屡次纠缠于我,侮辱你二哥,你替我好好教训教训他。”   谢云宴见她气急的模样,点点头道:“三嫂放心,我知道的。”   他扭头对着苏锦沅道,   “嫂嫂,你先陪三嫂回去,这里交给我处置。”   苏锦沅皱眉看了眼顾向凌后,才对着谢云宴道:“别把人打死了。”   谢云宴嗯了声,他当然不会打死了顾向凌,否则和顺侯府肯定会纠缠不休息,可将人弄个半死却还是可以的。   苏锦沅也没心思替顾向凌求情,她本也厌恶极了这个不识好歹的和顺侯府世子,而且也知道谢云宴行事自有分寸。   所以她只是随口叮嘱了一句之后,就对着席君宁道:“席公子跟我们一起?”   “你们先走,我有点儿事,待会儿再过去。”   席君宁对着魏婉芸道,“你身子不好,不准动气,回去后让采苓给你服一颗宁心丸,我待会儿过去替你诊脉。”   复又对着苏锦沅道,   “好好看着她,别让她胡思乱想,她脸色有些不大好,回去让人送些温水让她泡泡脚,等我回去替她诊完脉后再服药。”   魏婉芸的身子与人不同,她这胎怀的本来就艰难,而且这孩子也是强行保住的,本就难以足月生产,又母体受损,席君宁对着她时几乎每隔几日就得替她换一道方子针对不同的情况。   魏婉芸气的胸口都疼,却还记着自己腹中还怀有身孕,她深吸着气努力平复着心头怒气,而苏锦沅也没多想,只听席君宁说魏婉芸有些不好,连忙扶着她就一起离开。   “婉芸!”   顾向凌没想到魏婉芸说走就走,而且她之前的厌恶之色更是让他心头生冷,脸色煞白的就想起身。   只他却忘记了自己的腿还被谢云宴踩着。   顾向凌才刚叫了一声,腿上就一阵巨疼,却是谢云宴直接用力一碾。   那骨节像是碎裂似的传来“咔嚓”声,顾向凌更是疼的满头大汗,直挺挺就栽倒在地上。 第118章 针锋相对   “世子!”   和顺侯府那下人瞬时上前,冲着谢云宴急声道,“谢六公子,你快放开我家公子,否则他要是出了事情,和顺侯府不会放过你们萧家的……”   “不放过?”   谢云宴冷笑了一声,“那正好了,我也正想去问问你家侯爷是怎么教的儿子!”   他就不信和顺侯府那边的人不知道顾向凌干的这些混账事情,就算和顺侯不知道,可丹南县主却清楚的很。   她睁只眼闭只眼放纵顾向凌,不过就是觉得萧家的人不敢真将顾向凌如何。   也觉得顾向凌就算闹出什么事情,萧家为着魏婉芸的名节和她腹中的孩子也会将事情压下来。   可他偏不!!   他倒是要看看,真闹起来了,丢人现眼的到底是谁!   谢云宴不仅没松开顾向凌,反而抬脚就踢在他另外一条腿上,就见那才刚被接好的腿骨再次被打断,而顾向凌疼的瘫软在地上不断惨叫。   “谢云宴,你放开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啊——   谢云宴冷笑了一声,又废了他一只手,而顾向凌惨叫时险些疼晕了过去。   “谢六公子,你当真要跟和顺侯府为敌吗?”   “呵……”   谢云宴丝毫没理会这要挟,反而继续废了顾向凌另外一只手,而和顺侯府的人见状目眦欲裂,连忙就想冲过来,只可惜还没到跟前就被席君宁一把药粉给迷晕了过去。   顾向凌眼见着身边人砰的一声倒在地上,而这周围只有他人,他心中陡然就生出惧意来,也顾不得颜面不颜面张嘴就想要叫救命,让外面的人过来。   “救……唔……”   一根银针落在他喉间,那惨叫瞬间戛然而止。   他满是惊恐的瞪大了眼看着席君宁时,眼珠子都快疼的凸出来。   “吵死了!”   席君宁满是嫌弃的冷哼了一声,朝着谢云宴伸手,“把人给我。”   谢云宴却只是冷眼拎着顾向凌就朝后退了半步:“这是萧家的事情,不烦席公子操心。”   席君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两人针锋相对,黑眸对视之时火花四溅,可谁也不肯先退。   席君宁冷声说道:“我既然替婉芸看病,她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而且这人刚才出言诋毁本公子,本公子要是不给他个教训,岂不是砸了我药王谷的招牌。”   “谢云宴,萧家经不起折腾,你也不敢要了他的命,把人给我,药王谷不怕区区和顺侯府。”   谢云宴原还厉色,闻言却是突然开口:“你是替三嫂出气?”   “那不然呢?”席君宁冷眼看他,“本公子难道还是为了你不成?”   要不是因为魏婉芸,谁理会这事儿?   谢云宴静静看了他半晌,像是想要看穿他心思似的。   席君宁半点不避,反而坦然的好像丝毫不惧他看出什么来。   谢云宴原以为这席君宁是对苏锦沅居心不轨,可如今……   他眼神一眯,正当席君宁以为他要说什么斥责他的话时,却见谢云宴神色反倒是缓和下来,“和顺侯府跟萧家早有嫌隙,就算我现在把他交给你,他们一样会找萧家,你也会牵扯进来。”   “我是不会要了他的命,可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难。”   他已经动手打断了顾向凌的手脚,再让席君宁来背锅就是多此一举。   要是放在之前,谢云宴不介意让席君宁来背了黑锅,引着和顺侯府去找药王谷的麻烦。   不过如今猜到了席君宁的心思,他却是难得有了点儿良心。   “像你说的,区区和顺侯府,我萧家也不会怕了他们。”   “顾向凌这边我会亲自收拾,让他以后不敢再来纠缠三嫂,你刚才不是说三嫂身子不适,你先去替她看看。”   席君宁挑眉看他。   他跟谢云宴一直气场不合。   打从去萧家那天起,谢六看着他时就跟见着仇人似的,哪怕表面上这小子从没对他露出过不驯,甚至明面上也算是和气,可每次盯着他时却都隐隐透着一股子凶悍。   就跟狼崽子护着自家猎物不想让旁人染指,将整个萧家都划了领地,见着他时就呲牙咧嘴,但凡他对萧家做个什么,这谢六控偶怕就能直接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去。   今天却突然改了态度。   这小子变性了?   席君宁若有所思的看着谢云宴,突然想起来他刚去谢家时的场景,还有刚才跟着谢云宴一起过来的人,灵光一闪冒出来一句:“你是为着苏锦沅才针对我?”   谢云宴淡然看他:“席公子说什么?”   席君宁啧了声,哪怕谢云宴不承认,可他不也没否认吗?   聪明人有时候说话就是这么简单,不需要将什么都说的太明白,更何况有些心思彼此相同,也就越发容易能知道对方想要什么。   既然不是敌人,知道了理由之后,席君宁也就没奇怪这谢六为什么会对他态度突变。   瞧了眼地上的顾向凌,他直接扬手合上了扇子。   “不承认就不承认吧。”   席君宁嗤笑了声,“反正咱们想要的不同。”   “这人就交给你处理了,别闹的动静太大,免得把人招过来了坏了你三嫂的名声,等回京之后,我会给和顺侯府的人送点谢礼。”   谢云宴眸色冷淡:“用不着你提醒,你只要好好照顾三嫂跟她腹中孩子就行。”   席君宁挑眉:这是在警告他?   “放心,我既然答应了苏锦沅和老夫人要保这个孩子,就一定不会出了差错。”别说老夫人对他爹有恩,就只说魏婉芸腹中那孩子已经六个多月。   要是孩子出了问题,魏婉芸又哪能安好。   他怎么可能让她去冒险?   “我不会让她有事,孩子也是。”   谢云宴对上席君宁认真的模样,两人目光交锋片刻,都看清了彼此眼中正色。   谢云宴神色微缓,朝着他点点头后,就对春回道:“带着人走。”   他一脚踢晕了满是惊恐瞪大眼的顾向凌,拎着人就朝着暗处走,而满脸懵逼的春回,则是跟着拎着和顺侯府那下人的夏生紧随其后。   席君宁站在那儿看着他们离开之后,才忍不住低笑出声。   这个谢六倒是挺有意思。 第119章 挖个坑埋了?   他原还想着只有他才有这种心思,却没想到这谢云宴居然也有。   难怪之前他总觉得这谢六对着他莫名的敌意,感情居然是为着苏锦沅那小丫头……   席君宁指间转了转折扇,嘴里“啧”了一声。   他跟魏婉芸好歹还隔着这么远,虽说魏婉芸没开窍,他也没想着这时候就要怎样,等着她生了孩子守完了夫丧,萧家众人绝不会拦着她再嫁。   可是苏锦沅……   谢云宴跟她可是叔嫂,这中间隔着的关系怕是没那么容易抹平。   旁的不说,光是萧大夫人那里能肯?   ……   “木头,你说刚才公子跟席公子在打什么哑谜呢?”   春回跟在谢云宴身后,压低了声音朝着夏生问道,他总觉得刚才自家公子跟席公子说话的时候怪怪的。   夏生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看蠢货。   “你这是什么眼神?”春回瞪他。   夏生扯扯嘴角:“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我问你话呢!”   春回蹭在夏生跟前,“你不觉得公子跟席公子有些奇奇怪怪的?明明之前公子还挺讨厌席公子的,还叫程叔暗地里使绊子呢,怎么刚才突然就和颜悦色了?”   夏生面无表情。   有什么好奇怪的,不就是公子喜欢大少夫人,以为席君宁想要跟他抢,少男怀春恨不得圈了地盘将猎物护在爪子之下,不许旁人染指半点。   刚才突然发现一直以为是敌人的人呢盯上的是别的猎物,对大少夫人也没那心思。   泄了戾气之后,自然化干戈为玉帛。   夏生打从谢云宴之前引着余氏跟苏万全一脚踩进囤粮的事情里,为着替大少夫人出气,也诓骗着大少夫人出丞相府“偶遇”开始,就隐约猜到了自家公子的心思。   更何况昨儿个夜里码头受伤之后,公子明明有伤药,却非得晾着伤口等着大少夫人出城之后卖个惨。   他家公子要不是动了心哪会废这么多心机。   也就是春回蠢了吧唧才瞧不出来。   夏生回答的干脆:“不知道,你要是好奇,去问公子。”   说完他直接朝前叫了声,   “公子!”   谢云宴脚下一停:“嗯?”   “春回有事儿想问您。”夏生卖春回卖的干净利落。   春回瞪大了眼,万万没想到夏生这么狗,眼瞅着谢云宴朝着他看来,他朝着夏生就给了一胳膊肘,然后找了个借口讪讪道:“公子,这顾向凌咱们怎么处置啊?要不然趁着夜黑风高,挖个坑直接埋了?”   “你脑子进水了?”   谢云宴没好气的说道,“他这幅样子能跑来大佛寺,就算真是偷跑身边也不可能只带着这么一个随从,更何况那个丹南县主就是个泼妇。”   那个丹南县主护犊子护的毫不讲理,将顾向凌当成了眼珠子。   顾向凌前些时候才被人打断了腿,如今能从府里跑出来要么是他机灵偷跑,要不然就是丹南县主默许的,也派了人随行保护才让他出城。   谢云宴拎着死狗一样的顾向凌,怎么看都不觉得这玩意儿是个有脑子的。   “他来大佛寺的事情和顺侯府肯定知情,就算退一万步,他真的是自己偷跑出来的,他一个瘸子被人推着来来去去怎么可能没人瞧见?”   “你要是现在挖个坑把他给给埋了,明儿个和顺侯府的人就能打上门来。”   萧家在大佛寺,顾向凌也在。   他为着什么而来是个人都清楚,更何况这往生池边这么多人站着,刚才这里的动静也未必没有其他人瞧见,教训一顿也就算了。   真要将人弄死,那就是结了死仇了。   他倒是不怕和顺侯府,可是魏婉芸呢?   以丹南县主的性子,要是顾向凌真死在这里,她赖不上萧家恐怕也会纠缠着魏婉芸和魏家不放。   跟个疯子是讲不通道理的,谢云宴可不想给他们招惹这种麻烦。   春回被骂的缩着脖子嘟囔:“那怎么办?难不成公子打算就这么放他回去了?”   夏生也是在旁皱眉:“公子,这个顾向凌几次三番纠缠三少夫人,还时常在外口出狂言,提及他与三少夫人以前那些事……”   他们虽然不怎么跟和顺侯府的人来往,可是京城就这么大。   有些事情只要有人说了,就根本藏不住消息,更何况这个和顺侯府世子从来就没顾全过魏婉芸的名声,只恨不得将他那“深情”宣扬的人尽皆知。   “他先前在外大放厥词,公子已经教训过他几次,还诱着慧嫔的侄子跟他大打出手打断了他两条腿,可他却依旧不懂得对三少夫人敬而远之……”   “这次要是不让他知道厉害,我怕他还会再来纠缠。”   顾向凌这种人就是仗着家世不知道天高地厚,要是不一次将他打疼了,他只会一次又一次的缠上门来。   魏婉芸临产在即,要是再让他这么“撞”上几次。   万一惹得魏婉芸动气,那可就是大事了。   谢云宴眸色冷沉,他当然知道。   处理顾向凌,轻不得也重不得。   轻了,他不知道疼;   重了,和顺侯府那边又不会善罢甘休。   他得想个办法既能让他吃亏,又要让和顺侯府的人哪怕知道是他做的,也只能咬牙认了这亏。   谢云宴说道:“扒了他们两的衣裳,扔去后寺厢房。”   “我记得你那有些燃情香,点燃了之后,再去找人过去。”   夏生目光微动:“公子是说……”   谢云宴声音冷漠:“他既然这么心思浮动,那就让他好好清醒清醒,也顺道让人都知道知道,他这么多年不肯娶亲,口口声声喜欢着三嫂到底是为了什么。”   春回和夏生都跟了谢云宴多年,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春回眼珠子一亮顿时道:“这个我懂,公子放心,我会安排妥当,保证让他一战成名!”   “别被人抓住了手脚…”谢云宴叮嘱了一句。   夏生迟疑:“可是顾向凌知道是公子下手,他要是回去,和顺侯府的人也会知道……”   “他们知道又能如何?”   就像是顾向凌明知道魏婉芸不喜欢他却还数次纠缠,只要没别的人看到他们做了什么,事发之后所有人目光都只会落在顾向凌身上。   只要他抵死不认,今夜又一直都在人前,谁能作证是他害了顾向凌?   没有证据,这亏和顺侯府吃定了。 第120章 我如今不爱杀人   谢云宴对着两人说道:“把人送过去后,想办法引着人过去,做的小心一些。”   瞧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两人,他顿了顿,   “不必让他们动真格,将他好男色的事情传出去就行。”   春回和夏生齐齐点头:“是,公子。”   谢云宴原本是打算将人扔回京城,可想着太便宜顾向凌了,而且他好不容易才寻着机会能跟苏锦沅多相处一会儿,他还想温水煮青蛙来着,白白把这大好的时间放在这混账玩意儿身上简直浪费。   将人扔给了春回他们之后,让二人避开外间的人离开。   谢云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从树荫后出来,却不想抬眼就撞上站在不远处的齐兰芝。   他眼神一冷,转身就走。   “六弟。”齐兰芝连忙朝着他追去。   谢云宴看着挡在他身前的女人,目光冷淡。   齐兰芝在他注视之下神色渐渐僵硬下来,嘴里那声“六弟”咽回去后,低声道:“谢公子,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谢云宴神色冷漠。   齐兰芝凄然:“谢公子,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也知道你恼我之前离开萧家,可我也是被家中骗了,他们骗我跟萧家反目,却想将我嫁给旁人。”   她泫然若泣,眼里带着泪花,   “我心中只有你二哥,也容不下旁人,可我娘却逼着我想要将我嫁进康家。你也是知道那康裕的,他之前打死了前妻,家中苛刻,我要是嫁去一定会被人磋磨……”   “与我何干?”谢云宴目光清冷。   齐兰芝手中一紧,隐隐带了哭腔:“我知道跟你没关系,可你好歹也曾叫过我几年二嫂,你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人推进火坑吗?”   “我求你,求求你帮我一次,就这一次,哪怕是看在你二哥的面上……”   她伸手想拉谢云宴的衣袖,刚碰到时就被他猛的拂了开来,   “男女授受不亲,齐小姐自重。”   谢云宴对着齐兰芝时,哪怕她哭得梨花带雨也不为所动,   “齐小姐要是不提我二哥也就算了,可既然你提了,那我们就好好说说。”   “我二哥身亡不过半月,你就带着齐家人强闯萧家羞辱长辈婆母,恨不得让人踩着他的尸骨践踏萧家,你让我看在二哥的面上……”   “我要是真看在他面上,此时就该拧断了你脖子。”   他说话时捻了捻袖中放着的耳坠子,“我如今不爱杀人,可你也最好别来萧家晃悠,别赌我的耐性。”   齐兰芝见他转身就走,忍不住带上怨愤:   “谢云宴,你为什么就独独这么针对我?”   “苏锦沅也跟人私奔过,你却敬她为长嫂,魏婉芸招惹了和顺侯府,你也处处护着,我只不过是为了求活而已,我只是不想死,你们凭什么处处都这么看不起我?”   谢云宴嘲讽笑了声,连话都懒得跟齐兰芝说,更不想跟她多费口舌。   齐兰芝怒声道:“你真的不愿意帮我?谢云宴,你刚才对着顾向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要是不帮我,我就告诉旁人是你构陷和顺侯府世子……”   “随便。”   谢云宴扭头看着她,“你最好现在就站在那人多的地方,或者明日回去之后站在城门处大声宣扬,告诉所有人你明知道我要算计和顺侯世子,却拿着他的安危来跟我讨要好处。”   “顾向凌招惹我萧家之人,我教训他那是理所当然,可是你……”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齐兰芝一眼,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   “贪心不足,想踩着和顺侯府往上爬。”   “就是不知道和顺侯府的人知道你早就知情,却不曾阻拦反将顾向凌当了和萧家攀附的筹码,那丹南县主会怎么好好酬谢你。”   “我猜,你的下场肯定会比顾向凌更惨。”   齐兰芝脸色瞬间苍白,刚升起的强势猛的就弱了下去,凄声道:“阿宴……”   “齐小姐自重,这阿宴二字,可并非你能叫的。”   谢云宴有些嫌恶的看了眼刚才被他碰到过的衣袖,微一甩手就听到布料碎裂的声音,那一节袖子直接被他扯了下来扔在了地上,如同齐兰芝的脸面。   齐兰芝紧咬着嘴唇,看着那节掉落的衣袖,好像看到自己被人弃如敝履。   她原瞧见魏婉芸时就想过来求情,她知道魏婉芸最是心软,说不定她哭诉几句就能帮她,可还没过来就看见了顾向凌。   齐兰芝早就知道顾向凌爱慕魏婉芸的事情,便止了脚步,想着说不定能抓到什么把柄,而后来也是亲眼看到谢云宴他们陆续过来,也听到了刚才谢云宴是打算如何教训顾向凌的。   她以为自己抓住了萧家的软肋,以为这样就能让谢云宴帮她。   就算回不了萧家,可至少也能让她从齐家脱身,替她要回那些本该属于她的嫁妆,可谁知道谢云宴丝毫不怕她的要挟   反倒是她自己,一想起那个犹如泼妇一样护犊子的丹南县主。   她心中那点仅剩不多前去告状的心思也瞬间烟消云散。   “六哥?”   萧云萱跟霍柔捧着分到手的斋果,领着几个丫头过来时,就瞧见了谢云宴,错眼一看齐兰芝居然也在,而且两人站的位置像是起了冲突。   “你怎么也在这儿?”萧云萱上前就紧紧拽着谢云宴的手,“六哥,她是坏人,你别理她!”   “小七……”   “快闭嘴吧你!”   萧云萱朝着齐兰芝就翻了个白眼,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齐兰芝带着齐家的人闯进家中,撞的头破血流,不惜拿命逼着祖母放她离开的事情。   “谁让你叫我小七的?你是哪位?”   萧云萱年纪小,嘴巴却不输人,   “我说这位姐姐,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当初是你哭着求着想要离开,如今又几次三番的凑过来找骂,怎么着,觉得回了齐家没有萧家好所以反悔又想回来了。”   “你当我们萧家是你想走就走想就来的地儿吗,什么破烂玩意儿想往里钻,什么东西……”   “砰!”   谢云宴敲了她脑袋一下,“别说脏话。” 第121章 八字不合   萧云萱刚刚还张牙舞爪,下一瞬捂着脑袋疼的直跳脚,“六哥,你又打我头!!”   霍柔却是没在意齐兰芝,她只是朝后看了一眼没看到魏婉芸,又见齐兰芝在这里,忍不住问道:“六弟,三嫂呢,她怎么不在?”   “三嫂没事。”   谢云宴对着霍柔时神态温和了无数,“大嫂先陪她回去了,刚才这边出了点事儿,等下回去后我再告诉四嫂。”   霍柔闻言这才稍稍安心,她还以为魏婉芸是出了什么事情,只要人没事就好。   看了眼齐兰芝,只装作没看到她泫然若泣的模样。   霍柔对着谢云宴道:“那我们回去吧,免得祖母她们等久了。”   谢云宴点点头:“好。”   萧云萱拽着谢云宴的手,而霍柔则是将斋果给了行露他们,一行人离开之后,谁也没再去理会身后站着的齐兰芝,而齐兰芝看着他们走远,紧紧捏着掌心时,恨不得掐出血来。   “六哥,你怎么跟她在一起啊?”   “没什么,碰巧遇见……”   “哦,那你以后看到她就绕着走,我总觉得她不安好心。”   谢云宴朝着爱操心的小丫头脑门上就揉了一把,“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就成。我还没问你,你刚才那些话是跟谁学的,居然还说脏话,想挨揍了?”   萧云萱被揉的吱哇乱叫:“都说别压我头,长不高的…”   她跳起来朝着谢云宴脑门上就是一下,可人小个矮,谢云宴朝后一仰就躲了开来,手中一拎她后脖颈,小丫头就跟猫儿似的挂在半空。   手脚挥舞也打不着人,反倒狼狈的很。   感觉着谢云宴捏了捏她后脖子软肉,满是危险的“嗯?”了一声,萧云萱立刻认怂,毫不犹豫的卖了自家小伙伴:“是何小胖教我的。”   谢云宴松开手,将人墩在地上:“以后离那胖墩远点儿,再敢说脏话,小心我抽你。”   “六哥你以前也说!!”还说的比谁都多!萧云萱鼓着脸气呼呼的反驳。   “嗯?”谢云宴微眯着眼。   萧云萱打了个哆嗦,心里嘀咕着她六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嘴上却是闭紧跟蚌壳似的,疯狂摇头表示她从此往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霍柔见两人打闹只觉得哭笑不得,瞧着小丫头转身跑了。   她连忙让行露跟了上去护着萧云萱,而她则是朝后看了一眼,见那边已经没了齐兰芝的身影,忍不住问道,   “她来找你干什么?”   谢云宴也没瞒着:“她说齐家那边想要把她嫁给康裕。”   霍柔一愣:“那个磋磨死上一任妻子的康家嫡子?”   谢云宴“嗯”了声:“她不想嫁去康家,想求我帮她。”   霍柔闻言就面露不满,眼神都冷了下来:“她嫁不嫁给康裕关你什么事情,就算真要求人帮忙也不该求到你这里来。”   那齐夫人带着齐兰芝离开萧家的时候,恨不得宣扬的人尽皆知,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齐兰芝是拿了萧家放妻书的,从此完后就不再是萧家的人。   她凭什么来找谢云宴帮忙,谢云宴又有什么立场出手拦着齐家嫁女?   齐兰芝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六弟你别理她,康家的事情不该咱们去管,她要是真不想嫁大可以自己拒绝,犯不着你来替她出面。”   当初她想离开萧家,为着萧老夫人和二夫人一句阻拦,就能撞破了脑袋,磕的头破血流,只为逼着她们放人。   她要是真不想嫁给康裕,她大可也跟当初一样豁出命去。   一根白绫挂脖子上,她就不信齐家的人真敢逼死了齐兰芝,抬着她的尸体送去康家。   这齐兰芝不过就是不想嫁给康裕,又不想自己跟齐家翻脸,就拿着旧情来糊弄着谢云宴替她出头。   刚才萧云萱有句话倒是没说错。   这女人什么东西!   谢云宴微弯着眼:“我自然不会搭理她,不过我看着她恐怕不会死心。我跟大嫂明天就要回城,你们还要在山上再住些时日,到时候四嫂陪着三嫂时多留意些,别让她钻了空子。”   霍柔也知道魏婉芸耳根子软,连忙点头:“我知道,你放心。”   ……   魏婉芸撞见顾向凌,又动了怒气,回去之后脸色就有些发白。   苏锦沅低声与萧老夫人她们说了一下刚才的事情后,老太太还没动怒,萧大夫人就一拍桌子骂了句混账东西,然后拎着裙摆就想去找顾向凌的麻烦。   苏锦沅忙将人拦住:“母亲,六弟已经去处置顾向凌了,我瞧着婉芸有些不舒服,你还是留在这儿照看她。”   萧大夫人气得不行,却还顾忌这魏婉芸,又骂了几句才匆匆忙忙的跟着进去。   “这个顾向凌简直太不像话了。”   萧二夫人沉着脸道,“咱们顾忌和顺侯府和魏家的颜面,一直不愿跟他们闹翻了脸,可他却这般不知进退得寸进尺,要是不好好教训他,他还真当我萧家的人好欺负。”   萧老夫人神情平静:“教训他的事情有阿宴在,他总不会轻饶了欺辱他嫂嫂的人。”   萧二夫人也知道谢云宴的性子,这才散了一些怒意。   等着席君宁过来之后,就忙催促着人进去替魏婉芸看诊,而萧老夫人几人也跟了进去。   好在魏婉芸这段时间一直有好生养着,身体底子已经恢复了不少,虽然有些动了胎气,却也没什么大碍。   席君宁开了方子去寺中后厨煎药,而这边谢云宴也领着萧云萱和霍柔回来。   “你们怎么走到一起了?”   苏锦沅站在门外扇着扇子,就见到三人前后脚回来。   霍柔说道:“我跟小七领了斋果回来,就遇见了六弟。”她朝着屋中看了眼,“大嫂,出什么事了?三嫂怎么提前回来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她刚才在院子外面看到了席君宁,见他行色匆匆的样子,她心都提了起来。   苏锦沅没瞒着她:“顾向凌之前找上了婉芸。”   什么?   霍柔顿时竖了眉毛,萧云萱更是气圆了脸。   这大佛寺是不是跟他们八字不合,先是齐兰芝,又是顾向凌。   这些人真是没完没了了,何小胖说的果然没错,这些贱人就该一锤子打死,要不然就跟臭虫似的,缠上了就甩不掉了。 第122章 别扭   霍柔有些懊恼:“他不是摔断了腿了吗,怎么还会跑来大佛寺?”   早知道顾向凌会来,她就不该让魏婉芸一个人留在那儿,“三嫂呢,她没事吧?顾向凌伤了他?”   “那个王八蛋,当初怎么就没直接摔死了他!”   苏锦沅见霍柔着急出言安抚:“放心吧,婉芸没事,有席君宁看着,她跟孩子都很好。”   怕霍柔自责,她柔声道,   “顾向凌会来的事情谁也没有想到,况且这种死皮赖脸的人就算你在也拦不住他,这事儿你别放在心上,有六弟在,也已经教训了顾向凌了。”   苏锦沅摸了摸萧云萱的头发,对着两人道,   “你们既然回来了,就先去看看婉芸吧,祖母他们也在里面。杏儿,你跟连桑将斋果先拿到侧厢放着。”   霍柔和萧云萱都是担心魏婉芸,闻言急匆匆的进去,而杏儿跟连桑则是端着斋果去了隔壁房间。   院中再无旁人,苏锦沅对着谢云宴摇了摇手里的扇子,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顾向凌呢?”   “已经处置了。”   “处置?”   苏锦沅手中一停,像是误会了他口中那“处置”二字。   谢云宴低笑:“嫂嫂想什么呢?放心吧,没将人弄死,只是让春回他们给了个教训而已,也断了他以后再来纠缠三嫂的心思。”   苏锦沅有些好奇。   那顾向凌一看就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缠着魏婉芸这么多年都不肯松手,谢云宴要怎么断了他这点儿“情思”。   谢云宴却不肯细说,只道让她看热闹就行。   “反正他往后不敢再来骚扰三嫂。”   苏锦沅见他不肯说也只能罢休,反正她一直都知道眼前这人不像是表面上看着那么良善,若真想教训一个人有的是手段,而且他也不会将萧家拉扯进去留人把柄。   失了询问的心思之后,苏锦沅就靠在梁柱旁扯了扯脖颈的领子,手中扇子摇的快了些。   “很热?”谢云宴问道。   苏锦沅皱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白天有日头的时候还觉着这山里挺凉快的,可从天色暗下来后,反而还热起来了。”   她刚来时霍柔她们还跟她说起,说住在大佛寺里夜里气温偏凉,若是体质较寒的人还得盖着薄被。   她虽然怕热,可也不是半点都忍耐不了的。   大佛寺周围林荫环绕,白天站在寺中都觉得比京中凉快不少,反倒是入夜之后。   好像一个盂兰盆会之后,寺中也跟着热了起来……   苏锦沅只觉得手里扇子摇出来的风都是热了,晃了半晌一点儿都没觉得凉,反而额间隐隐见了汗。   “进去吧,不行我待会儿让人送点冰来。”谢云宴见她热的脸通红,对着她说道。   苏锦沅诧异:“这寺中还有冰?”   谢云宴笑:“不然呢?大佛寺可是国寺,每隔一、两年宫中都会有贵人来此祭天拜祖,就连庆帝和太后也偶尔会过来。”   “虽说佛祖面前众生平等,可嫂嫂不会真以为那几个皇亲国戚或者是国君太后来了,还能真的跟普通人一样,耐热耐寒?”   那些个都是享乐惯了的人,受不住冻,耐不住热,连床板硬些怕都谁不着觉的。   大佛寺中不仅专门替他们开的有冰窖,每年冬季贮藏冰块的时候,专程有禁军和京中之人用官车送冰过来,就连寺庙外不远处的庄子里,都有安置御厨、宫人的地方,专门替宫中贵人做菜,再以素食遮掩送到寺庙中来。   只是这些东西寻常人都不知道罢了。   谢云宴以前跟着萧缙来时,曾经去过大佛寺冰窖,就在寺中后山一个小地库里。   地方偏僻,外头也没什么人看守,趁着夜色去弄几块冰过来还是容易的。   “现在外头人还多,等天色晚一些我就带着人弄些冰块回来。”   “会不会麻烦?”   “不会,我带着人过去,一会儿就能回来。”   谢云宴看着她,“你这么怕热,要是没冰晚上又睡不好。”   苏锦沅闻言愣了一下,抬头对上他漆黑眼眸,神情恍惚了一瞬。   “你……”刚想说什么时,里头就传来萧老夫人的声音。   “阿沅?”   “哎,祖母!”   苏锦沅连忙回神朝着里面应了一声,再扭头时稍稍有些别扭,“先进去吧。”   她说完就连忙转身朝里走,连手里的扇子也不摇了,谢云宴看着她背影低低一笑,也没说什么就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祖母,怎么了?”   萧老夫人说道:“我刚才听小七说阿宴回来了,不见你们进来。”   谢云宴说道:“刚才有点事情,在外面跟嫂嫂说了下。”他看向魏婉芸,“三嫂怎么样了?”   魏婉芸缓了这半天,脸色已经红润了不少。   见他们一进来就先问她,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已经没事了,刚才就是气着了,也怪我,本来该早些将这些事情处理干净,也不至于累的你们都跟着我烦心……”   “什么烦心不烦心的,都是一家人,说的什么见外话。”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   “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别的事情别多想,只管顾好你自己就是,至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自然有人替你打发了。”   萧云萱也是靠着魏婉芸脆声道:“祖母说的对,三嫂你可别为这些不相干的人烦心,要是下次再有人敢来骚扰你,看我不揍死他!”   她话才刚落,耳朵就一疼。   萧二夫人拧着她没好气道:“就你这小身板,还想揍谁?别给家里添乱就不错了。”   “哎……娘娘娘……你快松手,疼……”   “你还知道疼?成天就知道在外面野,你看看你这幅样子,哪还像是个姑娘家?!”萧二夫人骂她。   “我怎么不像了,我长这么好看,谁敢说我不是姑娘……”   萧云萱才刚说了一句,耳朵就被拧着转了一圈,疼的她踮着脚歪着脑袋叫出声,“啊啊啊,疼,娘娘娘,耳朵掉了……掉了!”   “掉了才好!”   萧二夫人嘴里说的厉害,手里却还是松了开来。 第123章 寺里出事了   见萧云萱捂着耳朵泪眼汪汪,她没好气:“这么热的天,别赖着你三嫂身上。”   萧云萱嘀咕:“娘你好凶……”   “嗯?”   萧二夫人一竖眼,萧云萱连忙改口,“娘你最温柔善良大方体贴心胸开阔……”   噗哧——   其他人都是被小丫头逗笑,萧二夫人也是忍不住嘴角直抽抽,笑瞪着她,“去去去,一边儿待着去,待会儿再教训你!”   将自家闺女撵走之后,萧二夫人才递了帕子给魏婉芸让她擦汗,“你呀别一天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家人从不讲两家话,萧家还有我和你母亲,有你祖母,再不济也还有阿宴他们。”   “别总觉得自己给我们打了麻烦,亲人之间哪来那么多客套?”   “再说这事情又错不在你,这世上总有些自以为是又让人厌恶的人,也就是刚才我们不在,否则你祖母定会叫那顾向泽好好尝尝她手中的鞭子。”   萧大夫人没有二夫人这么会说话,却也板着脸道:“你二婶说的没错,下次再遇到别跟他废话,只管让身边的人动手,打死打残了有家里替你扛着。”   魏婉芸对着一屋子老老少少关切的目光,也感觉到她们话中真心,她只觉得心头暖洋洋的:“我知道了,母亲。”   几人陪着魏婉芸说了会儿话,席君宁就端着加了新药材的汤药送过来。   “新熬的汤药,里头加了安神的东西,喝了之后我替你针灸一下,缓缓药性。”席君宁目光温和。   魏婉芸一点不剩的全喝了,额头冒出一层薄汗来。   席君宁顺手将帕子递给她后,这才拿着针囊打开放在桌边,然后对着其他几人道:“我先替她针灸,你们回去休息吧。”   萧大夫人说道:“我陪着婉芸……”   “母亲,今天都忙了一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有席公子和采苓在。”魏婉芸推拒。   席君宁也是说道:“针灸之后三少夫人会很累,然后直接歇着,大夫人在这守着也没什么用处,而且今天法会大家也都累了,不如早些休息。”   “老夫人,您也是,我瞧着你们都有些脸色不好,让人熬了安神的汤药待会儿给你们送过去,也都喝一些,夜里好入眠。”   萧老夫人也的确乏了,而且信得过席君宁:“既然君宁这么说,那就都回去歇着吧。”   她对着席君宁道,   “婉芸这里就麻烦你了。”   席君宁浅笑:“不麻烦。”   萧老夫人她们离开之后,席君宁对着采苓说道:“你去取些热水来,待会儿针灸完好替你家少夫人净身,记得里面加一些我之前给你的药包。”   采苓蹲了蹲身子:“是,席公子。”   人走之后,屋中就只剩下席君宁和为魏婉芸,席君宁说道:“你先靠着。”   魏婉芸被他扶着时也没什么异色,这段时间席君宁天天替她看诊,也守着规矩未曾逾越,再加上席君宁救过她腹中孩子性命,所以她从未多想。   照着席君宁所说斜靠在榻上时,挽着衣袖让她在手臂、腿上扎针,席君宁低声道:“孩子越来越大了,夜里若是抽筋,就让采苓替你揉一揉,手法我也教给她了。”   “接下来一个月要千万小心,别被人冲撞了,别久站,也别久躺,每天起来走一走,这样生产的时候才能更顺利一些……”   魏婉芸目光温柔,“嗯,我会记得的。”   席君宁替揉捻着银针,嘴里低声与她说着话,烛火摇曳之下,他侧脸白皙温柔,目光更像是淬了光,魏婉芸突然低笑:“席公子这般温柔,往后你夫人一定很幸福。”   席君宁顿了下,抬头看了她一眼:“是吗?”   魏婉芸浅笑:“当然。”   她也见过不少男子,却鲜少有像是席君宁这般体贴仔细的,对病人都能这般温柔,对自家妻子也只会更好。   席君宁莞尔,嘴角轻扬着说道:“也许吧,说不定她不乐意呢。”   “怎会,席公子这般好的人,哪个女子会不乐意?”   席君宁见她面带诧异,嘴角隐着笑,“那就承三少夫人吉言了,希望我往后瞧上的夫人能多青睐我几分,免得我追妻太过辛苦。”   魏婉芸只以为他在玩笑,有些懒懒的靠在榻边,席君宁也就没再说话。   ……   夜色渐深,苏锦沅她们离开之后就各自去歇着了,而谢云宴则是领着人出去没多久就弄了几盆冰回来。   给老夫人、大夫人她们房中各送去一些,又给苏锦沅这边送来,等着房中摆上了冰盆,有杏儿在旁打扇,苏锦沅总算是凉快了一些。   她翻着陈妈妈她们从府中带出来的账本子,算着这几日各处的营收,而谢云宴就坐在窗外的横栏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说着京中的事情。   寺中吵闹起来的时候,苏锦沅正有些昏昏欲睡。   听到外头动静睁眼时,就发现杏儿不见了,而谢云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窗边,伸手垫在窗棂上,她的头则是靠在他手上。   苏锦沅愣了下,连忙弹坐起来,看着那白皙手背上印出来的红痕,也不知道自己枕着他手睡了多久。   她心里划过抹异样,有些不自在的拿着落在身旁的账本。   “杏儿呢?”   “奴婢在这儿呢!”   杏儿提着裙摆小跑着从外面进来时,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少夫人少夫人,寺里出事儿了。”   苏锦沅瞧着小丫头亮晶晶的眼睛只觉得莫名其妙,这大佛寺里入夜安静的厉害,刚才那么嘈杂怕是出的事不小,这小丫头不说害怕反而这么兴奋干什么?   杏儿就是个藏不住心思的,也没等苏锦沅问,自己就先噼里啪啦的说了干净,“是和顺侯府那世子,他出事儿了。”   “就太常寺卿家的那位黄夫人,刚才跟其他几位夫人去寺中后殿的小佛堂,说是那佛堂里夜里有高僧解签。”   “她们白天抽了签子不想被人知道签文,所以就几人一起夜里过去,可谁知道去了那小佛堂里时,却撞见顾世子正跟他身边护卫脱光了衣裳……”   杏儿脸色兴奋,可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又有谢云宴这个男子在,后面的话说的囫囵。   可苏锦沅是什么人,哪能不明白她话里没说完的是什么。   “你说顾向泽跟他身边护卫?!” 第124章 顾世子原来喜欢男人   苏锦沅微睁大眼,满是惊愕。   杏儿狂点头:“听说黄夫人他们去时,顾世子跟那护卫两人身上都光溜溜的,就在那佛像前的蒲团上抱作一团。”   那场景激烈的很,佛堂里满地都是两人撕碎的衣裳,两人身上也都有着痕迹。   再加上那满屋子腥味,虽然没亲眼看到两人亲热,可就他们光溜溜抱在一起“交颈缠绵”的样子,就足以惊掉了一堆人的下巴。   杏儿眼睛圆溜溜的,说起话来时候兴奋的脸上都泛红,   “黄夫人她们都被吓坏了,尖叫的声音又惊动了寺里的僧人,还有那些从往生池边回来的香客。”   寺中夜里本就安静极了,那尖叫引了所有人过去。   等熙熙攘攘的全拥在佛堂外时,原本只有那几人瞧见的事情一下子被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想瞒都瞒不住人。   苏锦沅微张大嘴:“那顾向泽呢?”   杏儿说道:“顾世子当时就晕过去了,那个护卫羞窘至极,扯着衣裳盖住后就背着顾世子下山去了。”   “奴婢刚才还听那些从佛堂回来的人说,说那顾世子压根就不喜欢女子,是好男色的,还有好些人都替三少夫人叫屈。”   “他们都说顾世子这么多年不娶亲,还总对外宣扬他对三少夫人一片深情,可实际上根本就是个幌子,不过是拉着三少夫人出来替掩饰他是个断袖的事情。”   杏儿说的眉飞色舞,“少夫人,这下好了,顾世子原来喜欢男人,那往后就再也没有人会将三少夫人跟他扯到一起了。”   苏锦沅听着杏儿滔滔不绝的话,只觉得嘴角抽了抽。   “别胡说,婉芸跟他本来也就没什么。”   叮嘱了几句让小丫头别去乱说话,也少跟人打听和顺侯府的事儿后,就让她先行退下。   等人走了,苏锦沅就直接看向谢云宴,“你干的?”   谢云宴无辜:“嫂嫂说什么呢,我可一直都跟你在一起。”   苏锦沅没好气的扫他一眼:“那春回跟夏生呢?”   谢云宴凤眼微弯:“他们来了大佛寺就出去野了,待会儿回来之后我再教训他们一顿。”   苏锦沅翻了个白眼。   她信他才有鬼!   她就说谢云宴这性子向来睚眦必报的,既然说要教训顾向泽,怎么会那么快就回来,而且一直跟在他身旁的春回和夏生都不见了人影。   感情这人压根儿就没想饶了顾向泽,反而想出这么损的办法去教训他。   苏锦沅说道:“你怎么想着用这种办法,毁了顾向泽的名声,你也不怕和顺侯府来找你麻烦。”   “他还有名声可言?”   谢云宴有些嗤之以鼻,就顾向凌那性子,名声早就烂的不能再烂了,旁人也只是顾忌着和顺侯府还有丹南县主才没当面说他罢了。   见苏锦沅问话,谢云宴也没再糊弄她,只是说道,   “顾向凌那人就是个不要脸的,要是不能一次打疼了他,让他疼进了骨子里,他永远都不会记住教训,以后还敢来缠着三嫂。”   “他跟三嫂以前的婚约是真的,又青梅竹马有些情谊,他们之间的往事太多人知道,顾向凌又总将三嫂挂在嘴边宣示自己情深不寿。”   “要是不想个办法彻底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让人彻底将三嫂和顾向凌分开,往后但凡顾向凌出点儿事情,不管成婚嫁娶丧老病残都得再继续带上三嫂。”   顾向凌跟魏婉芸当年的婚事本就退的儿戏,而顾向凌这么多年紧抓着魏婉芸不放。   外人虽然有说顾向凌这般觊觎萧家之妻脑子不好,可却也有一部分人觉得他深情,更有一些心思阴暗的人觉得是魏婉芸勾引在前,给了顾向凌希望才会让他这么念念不忘。   想要彻底了断他跟魏婉芸之间的牵扯,顾向凌喜好男色,拉着魏婉芸挡枪无疑是最好的借口。   他被人亲眼看到与人在佛门净地里胡来,往后就算他想要再在外面攀扯魏婉芸,又有几个人会信?   旁人不会觉得他情深不寿,只会鄙视不屑他贪好男色,有断袖之风,却还拿了魏婉芸来当幌子。   再提起他跟魏婉芸曾经那一段时,也只会同情魏婉芸这么多年被他牵扯,而不会再有人怀疑魏婉芸跟他之间有过什么。   “等回京之后,我会让人将他断袖的事情传扬出去,他以后再敢纠缠三嫂,咱们萧家就算直接动手将人打死,和顺侯府也说不出来半个不字。”   苏锦沅闻言默了默,哪怕知道谢云宴这招有些损,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确能够一劳永逸。   “至于和顺侯府那边……”   谢云宴说道,“嫂嫂也别担心,他们放任顾向凌来折辱三嫂,还险些伤到了我萧家唯一的血脉,我不过是教训他一二,甚至没真让他被男人破了身子,已经足够给和顺侯府留了颜面了。”   “如果和顺侯府的人知趣,他们会约束顾向凌,从今往后不再来打搅三嫂,可他们要是觉得不甘心,正好我也将顾向凌意图谋害萧家血脉的事情告上圣前,到时候就看他们能不能承担得了那后果。”   如今谁都知道,萧家男丁尽绝,就只剩下魏婉芸肚子里那么一点儿血脉。   连庆帝明面上都专程派人过来照顾,朝中上下更无人敢碰魏婉芸半点,就怕跟萧家结了死仇。   和顺侯不是傻子,自然懂得分辨利弊得失。   谢云宴有九成九的把握,哪怕和顺侯府知道这事情是他做的。   他们也会将这件事情咽下去,而不是让本就身败名裂的顾向凌,再沾染上谋害忠烈遗属的罪名。   苏锦沅见他连退路都已经想好了,更没什么可多说的。   她只是睨了谢云宴一眼。   “顾向凌这种人又怂又胆小,可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个疯子一样的丹南县主。”   “和顺侯府就算顾全大局明面上不敢与你为难,暗地里也未必不会找你麻烦,想要他以后消停,不如想办法彻底断了他后路。”   “嫂嫂是说?”谢云宴看她。   “让和顺侯府换一个世子。”   苏锦沅仿佛是在说着今天比昨天热一些,晚上随意吃点宵夜似的随意,   “和顺侯并不是只有顾向凌一个儿子,丹南县主这些年也没少得罪了人,找个机会让和顺侯厌恶了他们,只要和顺侯府换个世子,他们母子自然没那能力再来给你使绊子。” 第125章 地龙翻身   谢云宴心头有些微讶,他原还担心苏锦沅觉得他手段阴损,却没想到她却想的比他更远。   他忍不住就笑的露出一口白牙,“嫂嫂放心,我懂。”   苏锦沅摇了摇扇子,想起那个背着顾向凌下山的和顺侯府护卫,忍不住就低叹了声:“这顾向凌本就蠢,和顺侯府怎么还给他配了那么蠢个护卫。”   要是出事时顾向凌昏迷过去,他直接解释是被人所害,甚至态度强硬一些要求大佛寺搜查谋害他们之人,这事情还闹不大。   能来大佛寺的人几乎都是京中贵人,大家也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要澄清了误会,知道他们是被人陷害,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顶多有人私下议论几句。   可那个和顺侯府的护卫倒好,居然直接背着顾向凌就下了山,任凭谣言在寺中疯涨。   等到明天天亮之后,大佛寺里的香客下山,顾向凌喜好男色与人佛前苟且的事情就能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就算顾向凌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谢云宴闻言说道:“可能和顺侯府天生一窝子蠢货?”   苏锦沅噗哧笑了声,嗔怪的睨了眼谢云宴后说道:“那你倒不如说他们是被顾向凌给拖累了。”   好端端的侯府,却活成个笑话,她要是那顾侯爷,怕是能直接打死了顾向凌。   “行了,热闹也看完了,天儿也不早了,咱们明天一早还要下山回城,你早些回去歇着。”   苏锦沅拿着账册起身,“回去记得让春回替你再换一次药,伤口别碰着了水,等明儿个回京之后找个大夫替你瞧瞧……”   嗡——   苏锦沅正说话呢,耳中就突然懵了一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整个脚下就突然晃动了起来。   房顶上的瓦片哗啦作响,而原本摆在桌子上的青瓷莲花绕枝水盂也跟着摇晃,顺着桌边“啪”的一声落在地上,里头的墨汁溅了一地。   “地动了!!”   谢云宴神色一变,看着苏锦沅身旁的架子朝下倒去时,整个人一纵便从窗台上跳了进去,将人护在身下硬扛了一下。   一声闷哼之后,苏锦沅急声道:“阿宴!”   “我没事,先出去!”   谢云宴转身踢开架子之后,就拉着苏锦沅的手将人拽进自己怀里,半环着她快速从屋中蹿了出来到了院中空旷的地方。   而他们才刚离开,那房檐上的瓦片就哗啦啦的掉在地上。   “婉芸她们……”   “你别去,在这等着,我过去!”   谢云宴一把抓着苏锦沅,让她等在原地,而他则是快步进了萧大夫人她们房中,而此时屋中几人也早就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   萧老夫人被陈妈妈护着,两人快速出了房门,而谢云宴原是去魏婉芸那里,却见到席君宁先一步过去,他就直接到了萧大夫人她们那边,护着慌乱出来的萧大夫人还有萧二夫人,还有身边的萧云萱。   霍柔出来时就被席君宁顺手拽住,左右护着两人到了院中,而寺中早已经远远近近的传来了人声。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   “地龙翻身……是地龙翻身……”   寺中尖叫声不断,而苏锦沅快步上前搀着慌乱出来的魏婉芸,对着其他人急声道:“你们没事吧?有没有伤着?”   “没有。”   几人都是低声回了句后,萧老夫人说道:“怎么会突然地动了?”   苏锦沅却是脸色难看,她只隐约记得上一世地动的时间就在中元节前后,却不知道京中的动静居然也这么大,她跟谢云宴对视了一眼,才低声说道:   “看这动静,应该不在京城,怕是别的地方出了事情,京城附近受了牵连。”   苏锦沅感受着脚下那晃动慢慢停下来后,而耳边还能听到人声嘈杂,她对着萧老夫人说道,“祖母,这么大动静,京中那边恐怕也乱了,我跟阿宴得提前回去。”   “我们一起……”萧大夫人急声道。   “不行。”   谢云宴直接开口拒绝,“这个时候京里乱着,而且地动向来不只一次,万一还有的话,三嫂还怀着身孕路上太过危险,这个时候你们不能下山。”   他对着萧老夫人说道,   “祖母,我得立刻回戍营去,怕陛下万一召见,而且大嫂那边的事情说不定也会生了变动,她也得一起。”   “你们还是先在山上留着,这地动只要不在京城应该不会伤着人,等着京中事情处理好后,我会让春回他们来接您。”   萧老夫人知道谢云宴口中所说的事情是什么,也知道苏锦沅和薄膺之间的赌约,她活了大半辈子,见两人脸色不对隐约猜测着这地动难不成跟西北旱灾有关系。   她只迟疑了一瞬就直接答应下来:“我们留在山上,你跟阿沅先走。”   “母亲……”   萧老夫人拦了想说话的大夫人,对着谢云宴他们说道,“这山上还算平坦,有我在不会出事,你们回去之后安心办你们的事情。”   “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万事小心,安危为重。”   谢云宴和苏锦沅都是点点头答应下来,谢云宴看向席君宁:“好好护着三嫂她们。”   席君宁正色:“我会的。”   “多谢。”   谢云宴说了一句后,就对着苏锦沅道,“嫂嫂,我们下山。”   “公子……”春回和夏生此时也赶了回来。   谢云宴吩咐:“去备车,立刻下山。”   “是。”   两人快步离开之后,苏锦沅和谢云宴跟几人叮嘱了两句,就也跟着转身离开,行色匆匆之下,不过片刻就没了踪影,而萧大夫人她们也隐隐察觉出不对劲来。   之前萧老夫人只说苏锦沅回了苏家,可刚才谢云宴却说,苏锦沅的事儿……   她的什么事?   而且谢云宴匆匆下山是为着戍营和京中防卫,那苏锦沅呢,她这么急匆匆的回京是为了什么?还让老夫人那般郑重其事的交代他们注意安全。   “母亲,阿沅她…”   萧大夫人刚开了个头,老夫人就说道:“阿沅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做,而且小六那边有些事也需要她帮忙,你好生留在寺中照顾婉芸,别的事别操心。”   她没解释太多,只扭头对着几人说道,   “这地动看着停了,可夜里指不准还会再摇。等一下去搬几个椅子出来,夜里就在外面歇一会儿,大家都警醒一些,君宁,你留意些婉芸。”   席君宁点点头:“好。”   萧老夫人吩咐刚才过来的邓广平几人,进了屋子里去搬椅子,又让护卫守在院子外面,防着有人趁乱跑进来,让陈妈妈出去打探消息。   萧大夫人见老夫人有条不紊的安排一切,却没再提苏锦沅他们的事情,忍不住忧心忡忡。   “别怕,没事的。”萧二夫人低声安抚。   萧大夫人紧抿着唇嗯了声:“我去拿些衣裳出来。” 第126章 亡国之相   京中远比大佛寺还要严重一些,地动来时,不少人都已经安寝,而突如其来的晃动让得所有人都是惊醒了过来。   薄膺和汪光中等人匆匆朝着宫里去时,就见到城中百姓惊慌失措,本该宵禁之时,大街小巷里却到处都能看得到穿着薄衫满面惊恐从屋中跑出来的人。   燕陵领着禁军守着宫门,京巡营的人则是安抚各处。   等进了宫在殿前碰头时,几人脸色都是格外难看。   “真的地动了,而且不在京城。”   汪光中声音有些发紧。   这次地动要真在京城,就不仅仅只是掉几片屋瓦摔碎些东西那么简单了。   建安侯说道:“没想到居然真被他们说中了。”   谢云宴来找他,让他领着去太史令府查阅以前典籍,说西北可能会出现地动、蝗灾的时候,他是没太放在心上的,更觉得谢六有些杞人忧天。   可万没想到居然被他说中了。   哪怕现在消息还没确实,可建安侯隐隐觉得这地动恐怕真的就在雍、梁两州,否则京中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薄膺看着人群朝着殿前聚来,而里头冯唤提着拂尘匆匆忙忙出来,他皱眉说道:“建安侯慎言。”   “相爷?”   建安侯刚想说什么,汪光中就伸手拉了他一下,仿佛意有所指般声音未曾遮掩:“西北事大,稍有沾染就是重罪,侯爷虽然关心百姓疾苦,可到底与此事无关。”   “今夜还是为着地动的事情而来,待会儿进殿之后侯爷切勿多提西北之时,免得别触怒了陛下惹得一身腥。”   他只点到即止的说了一句,那边冯唤就已经到了跟前,声音尖细:   “陛下召诸位大人觐见。”   汪光中跟着薄膺与其他人一起进殿,建安侯正想跟上,就被梁德逑拉住。   “梁大人?”建安侯回头看他。   梁德逑言语打探:“侯爷,我刚才听你跟薄相他们说起什么被他们说中了,什么说中了?难不成早就有人知道地动之事?”   建安侯心中一紧,陡然就想起汪光中的提醒来,再见周围有好些人都朝着他看来。   他面上露出不解之色:“梁大人说什么呢?这地龙翻身来的突然,大伙儿都是半夜被这动静惊醒才进宫的,哪能有人早就料到?”   梁德逑一脸不信:“那你刚才说那话…”   “什么话?”   建安侯神情莫名,像是完全不懂梁德逑在说什么,   “我刚才不过跟薄相他们说了说这几天城里囤粮,还有码头起火的事情,梁大人怕是听错了,这地动的事儿连太史令那边都不知道,我哪能提前知晓。”   “梁大人怕未免也将我想的太厉害了些。”   建安侯又不傻,哪能看不出来梁德逑想打听什么。   他刚开始还没想明白薄膺和汪光中为什么突然变了脸色,可现在见梁德逑他们打听哪还有不明白的,明知道西北之事麻烦,他怎么可能去将谢云宴他们牵扯其中。   随口糊弄了一句后,见梁德逑还想再问。   建安侯直接就开口打断,“好了梁大人,陛下还在里头等着咱们呢,咱们赶紧进去吧。”   其他人见建安侯人走了,而且又有汪光中的话在前,都以为是梁德逑听错了,纷纷跟着进了大殿,而梁德逑的话堵在了嗓子里,心里疑窦丛生。   难道他真听错了?   “梁大人。”   冯唤见其他人都走了,他却没动,不由回头唤了声。   梁德逑也顾不得其他,只能先将疑惑压在心底,快步朝着殿内走去。   ……   庆帝半夜被摇醒之后,脸上就黑沉沉的,召了众人入宫商讨了半天都没个结果,他也彻底没了半点睡意。   众人在大殿之上战战兢兢,庆帝则是面色不明的等着外间回禀。   直到天色大亮,宫外的急报才送了进来。   禁军统领燕陵站在殿前沉声说道:“陛下,此次地动并非在京城,而是西北方向。”   “京中只有几处年老失修的房屋倒塌,还有一些人被屋瓦砸伤,臣与京巡营、戍营之人统计了一番,知晓此次受伤之人虽多,却还未见死者。”   “京巡营林都尉,戍营谢校尉已经带着人安稳各处,抓捕了几个想要趁乱生事之人,京中一切还算安稳。”   庆帝闻言面色微松,随即朝着下方众人看去:“太史令!”   太史令是个有些干瘦的中年男人,名叫稷山。   太史掌天时星历,又司管天监,责堪舆国运。   入宫之前稷山就已经猜到会被责问,而此时被庆帝叫出来后,他脑子里全是上次谢云宴去他府上,走之前跟他说过的那些话。   稷山朝上一拱手:“陛下,几日前微臣进宫之时就已经与陛下说过,西北天境曾现异光,且近来月余星相更变。”   “太岁当头、刑冲破害,白虎凶神当堂,且月德紫微受五鬼冲撞,恐有伤及龙脉国运大灾之难。”   “臣早已奏请陛下派人严查,且朝中早做打算,可是陛下……”   他顿了顿后低声道,   “如今国运受损,地龙翻身本就是天意示警,还请陛下莫要轻忽。”   庆帝脸色瞬间变了:“什么叫白虎凶神当堂,月德紫微受五鬼冲撞?”   “白虎凶神当堂,流年必有灾祸,而五鬼又唤作五瘟,意味小人当道蒙蔽陛下视听坏我大晋国运,陛下乃是紫微天命,若遭五鬼冲撞,恐生亡国之相…”   “放肆!”   庆帝猛的怒喝出声。   稷山心也提了起来,可有些话他不说,就得落得个未曾尽责的罪名。   他还记得谢云宴跟他说的那些,强压着不安跪在地上垂着眼说道:   “臣只是依据天象而言,司天监、观天象本就是微臣职责,若不能据实已告,那微臣这太史令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陛下重用微臣,又事关大晋国运,微臣不敢隐瞒。”   庆帝看着面色平静的稷山,原本因为那句“亡国之相”而生出的怒气倒是突然散了一些。   太史令的职责本就是这些事情,稷山说话虽然有所冒犯,倒显得他刚正不阿、不畏权势,而他刚才话中所说也就越发让人信服一些。 第127章 失宠   庆帝冷眼看了他半晌,才开口道:“继续说!”   稷山微松了口,才继续:“白虎凶神主杀,且五鬼犯主必有兵祸,西北此次之后恐有战事。”   “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若想化解此劫须得早做打算,尽早铲除五鬼压制白虎凶神,借贪狼煞星之力冲破困局,方能恢复受损之国运。”   庆帝脸色变化不断,而下方诸人则都是心中一紧。   他们虽然对天象之说不太明白,可是“五鬼冲主,白虎凶神当堂”的意思却还是能听的明白的,这分明是在说朝中有人阻碍大晋国运。   至于这个人是谁……   庆帝冷眼扫过下方诸人,所有人都是下意识的头皮发麻。   这种罪名,不管落在谁脑袋上,那可都是诛九族的大祸!   豫国公站在人群后方,也同样被庆帝目光扫过。   他膝盖隐隐泛疼,紧抿着唇时心中不安,他总觉得稷山这话像是意有所指,而这段时间闹出最大的乱子,莫过于就是囤积粮食、火烧码头的事。   西北如果真的乱了,生了兵祸。   那最初囤粮,隐瞒灾情借机谋利的人必定会落下大罪。   豫国公眸色阴沉。   这个稷山……在针对他?   薄膺站在一旁突然开口说道:“陛下,若真如太史令所说,西北先有大旱,后又逢地动。”   “京中尚且这般剧烈,恐西北之地损失更为惨重,眼下不是追究罪责之机,得尽快派人前往西北赈灾。”   汪光中也是沉声道:“薄相所言及是。”   “雍、梁二州皆与北狄交界,这些年边境之地战乱不断,若是真生兵祸,北狄必定会趁机南下,若不能及时阻止怕是会再现临川之祸。”   北狄可不是南越。   南越大军本不强悍,这些年也几乎都是被大晋压着打,这一次之所以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也不过与内贼联手才能乱了临川,害死萧家众人险些破了临州城。   可北狄不同,北狄人身强体壮,战力凶悍,又有无数铁骑让人闻风丧胆。   这些年镇守边境本就艰难,若是雍、梁二州出事,北狄破关趁机南下,那到时候再想将他们赶出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北边战火一起,南越必定会趁火打劫。   庆帝又怎会不知道其中利害。   有人见汪光中他们说的严重,忍不住皱眉道:“汪大人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咱们大晋在边境的大军是闹着玩的吗,况且这兵祸之说只不过是太史令一人之言,岂能全信?”   “那如果真的出了事呢?”   汪光中冷眼看着说话那人,毫不客气,“要是真等到西北大乱,北狄率军南下之时,于大人是准备拿着自己的命去填西北战事,还是打算亲自去打北狄,护着西北安宁?!”   那于大人脸色瞬间青了:“那要是没事呢,汪大人可知道调动大军是何等大事,岂能单凭天象之说就随意而行?”   “我何时说过要调动大军,不过是想要奏请陛下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汪光中冷哼了一声,   “西北本就大旱多时,与当初的临川一样,临川就是因为水患之后赈灾不及才生了乱军,后被南越趁虚而入险些酿成大祸,如今西北的情况,比之当初的南越更甚。”   “先是大旱之后粮价疯涨,如今又遭地龙翻身之祸。”   “你就敢保证无粮可食,饿殍遍野的时候,雍、梁两州不会生了乱子?若真等到灾情无可缓解,西北大乱殃及京城之时,于大人你来担这个责任吗?”   汪光中身为九卿之一,哪怕刚上任不久也不惧朝中任何人。   况且这个于文江也是之前包庇囤粮,遮掩西北灾情的人之一。   汪光中冷笑了声,“不过也是,于大人府中放着那么多粮食,要是陛下下令朝中赈灾,西北灾情缓解,你手中那批粮食又怎么还能卖的上高价?”   “你!!”   那于大人气得脑中充血,扭头撞上庆帝陡然阴冷下来的目光时,血气瞬间凝结。   他心神一慌,瞬间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急声道:“陛下,臣没有私心,臣只是觉得汪卫尉危言耸听,绝无他意……”   汪光中嗤笑:“我看你就差把私心写在脑门子上了!”   “够了!”   庆帝听着两人直接吵起来,眉心都起了褶子,沉声道,“西北的事情朕自有主张,吵吵嚷嚷的成什么样子。”   汪光中安静闭嘴。   于文江却是从头冷到了脚。   庆帝教训了几人一通,就直接让人散了朝,哪怕没有当众说什么,可于文江却知道事情麻烦了。   等从御正殿里出来,他找到跟薄膺正在说话的汪光中就想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却不想就在这时,本跟着庆帝离开的冯唤却又折返了回来。   “相爷,陛下召您御书房觐见。”   薄膺皱眉:“就我一人?”   “还有汪大人和梁大人,”   冯唤说完之后,低声道,“赵尚书和康王已经过去了,您三位也赶紧去吧,陛下正气着呢。”   薄膺点点头:“好。”   豫国公和于文江看到薄膺他们快步朝着御书房去时,都是心中一咯噔,两人都想快点离宫,去处置外头的事情,谁想冯唤却是又开口叫住了他们。   “国公爷,于大人,陛下有旨,让您二位去御书房外候着。”   于文江脸色瞬间惨白,而豫国公也是手心微紧:“不知陛下找我何事?”   冯唤笑了笑:“这个老奴就不清楚了,陛下只吩咐让您二位在外候着,想必是待会儿还要召见。”他随口解释了一句,就说道,“老奴还得回去伺候陛下,您二位别忘记了。”   “多谢冯公公。”   豫国公神情温和的道了声谢,而众人瞧不见的地方,手心却握的极紧。   “国公爷,陛下他……”于文江心中慌乱。   豫国公沉声打断了他的话:“先过去。”   于文江这才想起周围还有其他朝臣,连忙闭紧了嘴跟在豫国公身后。   等他们走后,才有人低声说道:   “出什么事了,陛下怎么会分开召见他们……”   这朝中谁人不知陛下对豫国公的倚重,往日里朝中但凡有什么事情,大多都会召豫国公和薄相一起商议。   可是今日却只叫了薄膺几人入内,反倒是让豫国公跟于文江在外头候着。   豫国公这是,失宠了? 第128章 钱袋子空了   “你还不知道呢?”   人群里有人压低了声音,“这次西北灾情严重,早前消息就该传回京城了,可却被有心人为着囤粮谋利,与人沆瀣一气上下隐瞒。”   “豫国公的侄子也掺合到了里面,还为了跟人抢夺粮食火烧了码头,被人抓了个正着。”   “前天夜里豫国公就来宫中跪了一夜,到昨儿个下午才刚出宫,谁知道又赶上了这事……”   大旱也就算了,如今又逢地动,雍州、梁州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这西北要是真出了事情,那些个隐瞒灾情借机囤粮谋利的人势必遭殃,豫国公那侄子就得首当其冲,   “豫国公啊,是被他那侄子给连累了。”   人群里小声议论着,建安侯听着那些人说的话却是冷哼了一声。   “怎么了?”   何瑛走在建安侯身旁,听到动静扭头看他。   建安侯面无表情:“我笑这些人蠢。”   “豫国公是什么人,他这些年能讨得圣上欢心独得恩宠,这朝中还有比他更精明的?要不是他默许,他那侄子哪来那么大的胆子能凑得出银子囤粮,还敢火烧码头?”   “你是说豫国公早就知情?”何瑛皱眉。   建安侯冷笑:“那不然呢?您老该不会真的相信,他被方隆糊弄了。”   他背对着人群时,说话也没什么遮掩,丝毫没去理会那些听到他话之后脸色各异的人,   “方隆不过就是个有点小心思的二世祖,顶多因为利益掺合两脚,可要是没有豫国公的准允,他哪来那么大的胆子借着豫国公府的名声去跟宋家打擂台,还能调动官府帮着他扣押宋家商船,火烧码头?”   “他不过就是豫国公府推在外头的马前卒。”   “您且瞧着,这事儿还有得闹呢,指不准到了真要问罪的时候,咱们这位国公爷还得来场大义灭亲的戏份,舍了他那侄子来挡了欺君之罪,回头再无比委屈的叫着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建安侯说着时就冷哼了一声,   “豫国公要是无辜,我脑袋拧下来给人当凳子坐!”   那就是个厚颜无耻,比谁都精明的老狐狸,他就不信这次的事情他不知情。   何瑛见建安侯说完之后就冷笑着离开,他不由紧紧皱眉,望着豫国公他们离开的方向时,一双虎目之中也是忍不住生出厌恶之色。   朝权争斗,利益纷争。   小打小闹的事情他都能容忍,可要是真踩着西北灾祸、百姓尸骨来敛财。   那豫国公简直就是该死!   ……   薄膺几人到了御书房外时,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传出的喝骂声:“偌大的户部,居然拿不出赈灾的银子,朕要你这个户部尚书干什么吃的?!”   三人脚下一停,彼此对视了一眼后,这才走了进去。   “陛下。”   庆帝胸口起伏,正气得不行。   户部尚书赵桐跪在地上,脑袋上有被砸出来的青包,身旁还有散落一地的折子。   康王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旁,而端王府世子齐盛居然也在。   薄膺蹲身将被扔到门口的折子捡了起来,低头就看到上面的奏报。   他只扫了一眼便拿着折子上前,然后说道:“陛下怎么动了这么大的怒气,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别伤了龙体。”   “朕倒是想要好好说,可这些个废物尽是不中用的东西。”   庆帝沉着脸,“你且看看那折子上写的,西北大旱,民乱四起,朕想赈灾,可他居然告诉朕户部没有银子,我大晋什么时候穷到了这般地步,竟是连赈灾的几十万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户部尚书赵桐听着帝王训斥,只觉得心里一阵泛苦:   “陛下,不是微臣无能,而是临川水灾之时,朝中才刚调派了钱粮送往临川赈灾,后来陛下恩赦,又对临川阵亡将士发放双倍抚恤,筹建忠烈堂。”   那抚恤银子看着不多,寻常士兵三十两,百夫长、千夫长最多的也就百余两,可耐不住人多,光是战死在临川城内的就有近两万人。   庆帝为着安抚军中,大手一挥发放抚恤,还直接翻了个倍,丝毫未曾过问户部到底拿不拿得出这么多银子来。   别说是赈灾的银子,就连那些将士的抚恤银子到现在都还没发完。   他又哪能变得出来银子送去西北?   赵桐只觉得庆帝任性的很,将他们户部当成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袋子。   他跪在地上委屈极了,   “户部库中早就已经空了,今年赋税要到秋末才能收缴,微臣就是扒了这身皮也变不出银子来。”   想起庆帝骂他废物,他红着眼破罐子破摔,   “陛下若要问罪,微臣也无话可说,不如索性砍了微臣脑袋吧!”   这户部他管不下去了!   庆帝看着他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怒气一遏,总觉得他再说一句,他这户部尚书就能直接撞了柱子以表清白,半晌才气急:“户部没银子怎么不见提起?”   早知道没钱,他发哪门子的抚恤?   赵桐委屈极了:“陛下要臣怎么提,那抚恤是您答应的。”   “圣旨已下,君无戏言,总不能人家奉旨来领银子了,臣却跟人说没钱?那要将陛下的脸面放在哪里?”   庆帝:“……”   “放肆!!”   眼见着庆帝被赵桐怼得下不来台,眼里怒气隐现,搞不好真能砍了赵桐的脑袋。   薄膺开口说道:“陛下,赵尚书也是一时着急才会失言,并无犯上之意。”   他又看向赵桐,   “赵尚书,陛下既然让你管了户部,便是对你委以重任,切不可因一时之气说些不该说的话。”   赵桐刚才也是一时气急,此时冷静下来看着庆帝动怒也不敢再硬扛着来,只委屈巴巴的抹了把眼泪低声道:“是臣有错,求陛下恕罪。”   庆帝冷哼了一声,倒也没真责罚他。   薄膺翻看了下手里的折子,在旁说道:“西北灾情之前一直被有心人瞒着,陛下怎么这么快得了消息?”   “是盛儿送来的。”庆帝说了声。   齐盛见几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连忙说道:   “我父王喜欢搜集各种古谱,前些时候听闻梁州徐家无意间得到了前朝羽衣凰舞曲的谱子,我就想着父王快过寿辰了,去寻来当了寿礼,所以亲自走了一趟梁州,谁知道却在路上碰到了几个逃难的灾民。”   “我是从他们口中知晓雍、梁两州大旱的消息,又听闻当地粮价疯涨,已有之前数十倍之多。”   “我隐隐察觉到不对,带了几个灾民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想要跟皇叔禀告此事,没想到回程途中遇到了皇叔派往北地的按察使,就直接将人交给了他们。” 第129章 老谋深算   齐盛表现的格外无辜,也说的合情合理。   汪光中却是眉毛微挑,刚想说一句怎么会这么巧,就触及薄膺目光。   他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薄膺则是开口:“那真的是多亏了世子了,否则等到陛下派去的人赶往北地再带消息回来时,怕是灾情已经严重到难以收拾。”   说完薄膺对着庆帝道,   “陛下,赈灾之事刻不容缓,数日前就已有灾民逃难,可见西北灾情远比我们所知道的还要更加厉害,如今又加上地动……”   “要是不能及时派人缓解灾情,怕是真会应验了太史令的话出现兵祸。”   庆帝脸色阴沉,他何尝不知道该赈灾,可是户部拿不出来银子,他拿什么赈灾?   御书房内众人都是沉默下来,谁也不敢去接薄膺的话茬,只有康王见着庆帝脸色难看,不得不开口:“薄相,我等都知道须得赈灾,可是想要赈灾总得需要钱粮。”   薄膺看向赵桐:“赵尚书,如今户部能拿出来的现银有多少?”   赵桐说道:“不足十万两。”   当初临川赈灾尚且花了足足六十万两银子,更何况是雍州、梁州两地,十万两银子简直就是杯水车薪,就算送过去恐怕连个水花都掀不起来。   “银子也就罢了,还有粮食,西北粮价疯涨,想要缓解灾情首先得有粮食才行,如今京中、江南两家已翻涨数倍,根本就买不到粮。”   薄膺闻言平静:“粮食先不管,我只问你,如果给你两个月时间,能筹出银子吗?”   赵桐立刻道:“当然能,别说两个月,只要给我一个月时间,户部就能筹措出三十万两来!”   朝廷不是只靠税收活着,户部在外也是有营生的。   盐铁、精矿,还有一些其他赋税,每月都能有所进益。   这一次户部捉襟见肘实在是因为情况太过突然,可只要给他时间,他还是能弄出银子来。   薄膺神色一松,对着庆帝说道:“那就容易了。”   “陛下,老臣昨日刚得了一笔银子,是京兆府衙从一伙劫匪手里得来的,因为数目实在太大,宋大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就送到了老臣这里。”   “劫匪?”庆帝皱眉,“京郊哪来的劫匪,而且他们能得来多少银子?”   薄膺轻笑:“四十万两。”   庆帝:“……”   康王:“……”   齐盛:“……”   就连之前跟薄膺通过气儿的汪光中也是目瞪口呆,而梁德逑满是惊讶的脱口而出:“相爷刚才说多少?”   “四十万两,银票,如今就在我府中放着。”   梁德逑满是震惊的张了张嘴,半晌才有些艰难的说道:“这年头,劫匪都这么有钱了?”   薄膺失笑:“梁大人别瞎想,那些劫匪打家劫舍能有多少银子,不过是他们刚好劫了别人的钱财,又被宋大人带人拿住,这银子才凑巧落到了朝廷手里。”   赵桐皱眉:“可是这段时间没听说京中哪一家富户被人洗劫,而且这么多现银,谁能拿得出来?”   “平日里自然是拿不出来的,可若能以此换取百倍利益呢?”   薄膺淡声说道,“这银子本是皇商何家与人一起筹措,打算送往江南收购粮食转运西北谋利所用,结果没想到他们才刚出城就撞上了劫匪。”   “宋大人审过抓回来的那几人,说他们早前就认识何家的人,结果看到他们突然穿着简陋鬼鬼祟祟的出京,觉得好奇才会顺手劫了,可谁想到居然是两箱子银票。”   旁边几人都是听的目瞪口呆,而庆帝却是眉心紧拢。   何家?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豫国公的侄子掺合囤粮火烧码头,就是跟何家的人一起?   薄膺并没去提不该提的,只是对着庆帝说道:   “这些银子本也是打算交给陛下看如何处置,如今西北灾情急需银钱,倒不如直接送过去,加上户部的十万两,还有雍、梁两州的本地官库的以前,应该足以支撑一两个月。”   “那粮食……”赵桐迟疑。   “京中无粮,还有别处,就算别处没有,可眼下不是有现成的吗?”   薄膺神色微冷,朝着庆帝道:   “先前隐瞒西北灾情私下囤粮之人,本就已经触犯律法,以国难之机谋取暴利,置陛下和朝廷于无物,此等人就算是问罪抄斩也不为过。”   “如今陛下仁慈,不愿再起干戈要他们性命,只让他们将囤积的粮食拿出来,赈济雍、梁两州赎罪,老臣想这种机会应该没有人会拒绝。”   要是拒绝,那就是不识好歹。   敢踩着朝廷发财,那也得有命去享。   汪光中目光微闪,瞬间明白了之前薄膺为什么会故意将西北旱灾的消息散了出去,透过何家的嘴鼓动那些人囤粮,甚至还让他答应替一些人联络消息,让他们在泾川囤粮。   感情薄膺一早就想好了空手套白狼,用这些人囤的粮来赈灾。   汪光中猛的一拍手恍然大悟:“我就说前些时候怎么会突然有好些人找到我府上来,想要借我的关系联系泾川的人,感情他们居然是想囤粮。”   “有人找过你?”庆帝看他。   汪光中说道:“有,而且还不止一两个。”   “臣当时不明所以,问他们也只说是想要在泾川办点事情,或是别的借口,还有好几家去臣府上的时候还送了臣贵重东西。”   “臣还以为是因为陛下调动,让臣管了卫尉府,他们不过是借着泾川的借口来交好臣,却没想到臣自己才是那个幌子。”   他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脑袋,   “早知道我就不该为了敷衍他们,帮着他们跟泾川联系了,这些人怎么这么混账,竟还干出这种事情!”   庆帝看着汪光中懊恼的样子,倒也没怀疑他,他只是沉着脸问道:“都有谁?”   汪光中迟疑了下,才吐出几个人名来。   旁边几人就眼见着庆帝的脸色一点点的黑了下来。   许久之后,他才猛的一拍龙案:“好,好,果然都是朕的好臣子!!朕倒是不知道,我大晋朝堂竟是养出了这么多贪心不足的蠹虫来!”   “薄膺!”   “臣在。”   “西北赈灾的事情就交给你去办,务必让他们将吞下去的粮食给朕一点儿不少的吐出来,谁要是不愿意上交粮食,就给朕摘了他脑袋!”   薄膺低头时眼角微弯,“臣,遵旨。” 第130章 挖坑   从御书房出来,薄膺几人迎面就看到站在御书房外,顶着大太阳脸色都晒的通红的豫国公和于文江。   豫国公二人也看到他们出来。   薄膺微弯着眼:“这么大的太阳,国公爷和于大人怎么也不去那边躲躲?”   豫国公面色平淡:“陛下召见,自然要在外候着。”   “那也能躲个荫凉,这么大热的天,一直在这儿站着要是被晒着了可怎么是好?”   薄膺有些皱眉,看着就好像格外关心二人。   于文江闻言叹气:“我和国公爷也想,可是陛下……”他想起之前庆帝走时动怒的模样,就忍不住试探着问道,“相爷,陛下那边怎么样了,可还恼着?”   “怎么能不恼?”薄膺说道,“京中这段时间事情不断,西北灾情又严重,眼下朝中筹不出钱粮,就算想要赈灾也难。”   他像是有些担心的摇摇头,才对着二人道,   “陛下正动着气,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召见你们,而且又事关囤粮之事……”   他叹了声,“反正你和国公爷还是小心些。”   薄膺的欲言又止,让的于文江心头直跳,就连之前还一直稳得住的豫国公也生出些不安来,他原本笃定就算方隆的事情出来之后,他也能想办法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可是如今……   他却怀疑起来,陛下连召见他都不愿,反而将他和于文江一起晾在外面,这就像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他的脸,这种迁怒意味十足的事情,会不会是陛下真对他生了怒气?   两人都是脸色微白,一时间心头急转,而这边薄膺和汪光中他们到了外面宫道上时。   汪光中回头看了眼豫国公后,忍不住朝着薄膺说道:“相爷干嘛这么好心,还关心他们晒不晒的?”   这两王八羔子干的那些混账事,就是晒成了人干儿那也是应该的。   薄膺挑眉看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了之后才说了一句:“回去多吃点核桃。”   “啊?”汪光中一脸莫名。   旁边梁德逑忍不住嗤嗤笑了声:“薄相骂你蠢呢。”   他虽然不如薄膺消息灵通,可是豫国公那侄子的事情,还有于文江囤粮的事他也都知道。   那两人才刚惹了祸事,庆帝只下旨让人在外头候着,却不召见,显然是恼了他们二人存着晾晾他们的心思,那豫国公和于文江要是这个时候跑去躲了荫凉。   到时太阳倒是不用晒了,却也彻底失了帝心。   豫国公要真顺着薄膺说的去做了,那才是一脚踩进坑里摔得头破血流的。   薄膺这老东西瞧着一脸关心,可实际上却尽给人挖坑,就是后来那些话也意有所指。   他就在御书房里,自然知道庆帝恼的是户部空虚的事情,却被薄膺扯到囤粮之上,想要让陛下息怒,可不就得想办法补了这亏空……   豫国公那般精明,不可能听不出来薄膺的意思,十之八九会想办法凑足了粮食让朝廷赈灾,而薄膺只是三两句话,不仅得了豫国公和于文江的好,还糊弄着那两人对他感恩戴德。   “啧。”   梁德逑倒是有些好奇,他记得薄膺向来不怎么理会朝中权争,也跟豫国公没多大嫌隙,可如今怎么瞧着一个劲儿的挖坑埋他,这豫国公怎么得罪这位丞相大人了?   汪光中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忍不住嘟囔:“我哪儿蠢了?”   后面康王和齐盛出来的晚了一些,等瞧见薄膺他们朝外走的背影,康王快步追了上来叫住了薄膺,“薄相且慢。”   薄膺停了下来:“王爷有何吩咐?”   “吩咐谈不上,只是有件事情本王有些疑惑,不知道薄相能不能替本王解惑。”   康王说完之后,也没等薄膺答应就直接问道,“薄相说你手头那些银子,是京兆府衙交给你的?宋大人当真抓住了之前那些劫匪?”   薄膺有些诧异:“王爷怎么会问这个?”   康王看着他道:“本王就是好奇,先前何家遭劫的事本王也听说过一些,听说他们丢的可不只是四十万两银子,而且本王还听说。”   “那何家被劫之时,动手的就是宋家的人,宋大人可是江南宋家旁支,这其中……”   他话虽然没说完,可未尽的意思却很清楚。   薄膺皱眉看他:“王爷是怀疑宋大人中饱私囊?”   康王急声道:“本王没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事蹊跷……”   薄膺却没等他将话说完,就直接打断了他,“有什么蹊跷?别说宋大人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脱离了宋家,为着迎娶宋夫人还曾被驱逐出宋氏一族,就说这银子。”   “何家被劫之后没敢对外宣扬,更不曾报官,王爷是怎么知道他们丢的不只四十万两?”   康王瞬间脸色微变,“本王是听说。”   “听说的事情何曾能做得了数?”   薄膺像是极为不喜康王这般揣测,对着他说道,“   宋大人如果真与劫匪有关,或是跟宋家合谋劫走何家的银子,明知道何家不敢报官只能吃了这闷亏,他就算将所有银子都私藏起来也根本没人会知道。”   “他又何必多此一举将那四十万两银票交给老夫,平白给自己惹来麻烦?”   康王闻言噎住,他知道这不合常理,可是何家丢的银子可是足足有六十余万两,要不是宋家截留了一部分,那剩下的银子去了哪里?难不成还是薄膺私下吞了?   可这些话他却是不能说的,一旦说了,薄膺问一句他是怎么知道何家丢了多少银子的,他该怎么回答?   难不成要告诉薄膺,那六十几万两的银子里面还有他府上的一份?   那简直就是自己送上门的去找霉头!   薄膺却像是没看出康王的迟疑,只是皱眉说道,   “王爷是好心,可是宋大人将收缴来的银子一分不少的上交朝廷,更将其用到西北受灾之地,如今却还被王爷疑心,若宋大人知道难免会觉得心寒。”   “而且此事就算真与宋家有关,宋大人主动上缴银票已经足以将功抵过,王爷却还这般追根究底,知道的是王爷关心百姓,不知情的还以为您是在替那丢了银子的人出气。” 第131章 他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薄膺的话轻飘飘的,康王却是脸色瞬变。   “本王没有!”   他黑沉着脸,“本王与那何家毫无关系,只不过随口一问。”   “王爷别动气,老夫当然知道王爷没有。”   薄膺笑着安抚,   “王爷是皇室中人,又是陛下最为倚重的亲王,又哪能做得出来与人合谋隐瞒西北灾情借机谋利之事。”   “只是老夫觉得,西北事大,陛下本就在震怒之中,王爷既与此事无关何不索性置身事外,免得到时候引得陛下误会,反倒是对王爷不好。”   这番话说的可谓是推心置腹,可实际上却是绵里藏针,堵的康王脸色铁青。   他原是想要打听一下剩下那些银子的下落,更想知道这事情到底跟薄膺有没有关系,而他对何家的事情又知道多少,可没想到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问呢,就被薄膺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康王心中气恼至极,却也怕再问的话会将自己也牵扯进去。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薄膺几句之后,紧着拳心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多谢薄相提醒,本王受教了。”   “王爷客气。”   薄膺笑容温和,“王爷还有事吗?”   康王面无表情:“没了,本王先走了。”   哪怕竭力压制怒气,可到底还是没忍不住露了些出来。   看着康王甩袖离开,齐盛有些抱歉的对着薄膺说道:“康王叔的性子就是这样,他跟西北之事定然无关,只是有些好奇那些银钱而已,还请相爷别介意。”   薄膺笑了笑:“世子多虑了,王爷关心百姓民生是好事。”   “那也不及相爷心系苍生,若非相爷多谋,朝中恐怕就算想要赈灾都有心无力,我代西北之人多谢相爷今日仗义。”   齐盛笑容温润,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敬佩,   “前些日子我府中新得了一些好茶,不知道可有幸请相爷过府一用?”   薄膺笑着拒绝:“老夫还得替陛下办差,恐怕要辜负了世子美意了。”   “没关系,相爷事忙,自然不如我等小子清闲,等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再请相爷。”   哪怕被拒绝,齐盛也半点不恼,反而依旧恭敬,“既然相爷有事要办,那我就先告辞了。”   “世子慢走。”   齐盛朝着汪光中和梁德逑拱了拱手,言行举止挑不出半点错来。   等他离开之后,汪光中才忍不住嘀咕:“这个端王世子……”怎么瞧着奇奇怪怪的?   看似温文有礼,儒雅谦逊,之前也替康王辩解,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更像是在贬诋康王喜怒无常,暗示着康王跟京中囤粮还有何家有关似的。   而且薄膺就算替西北做了什么事情,朝中还有庆帝在呢,陛下尚且没说什么,什么时候轮着他一个未曾入朝的亲王世子来代替灾民道谢。   他哪来的资格?   端王府向来不理世事,那端王瞧着也是闲云野鹤的,可今儿个却突然跟丞相府相交。   汪光中咂摸了下,总觉得这个端王世子不像是表面那么简单。   “他这是想拉拢你?”汪光中问了句。   梁德逑在旁也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微微突起的肚皮,以前还觉得这位端王世子与跟他父亲端王一样,是个不理政事的闲散之人,如今瞧着,倒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薄膺却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京中囤粮和西北的事情,知道的人本来就不少,可是能让齐盛提前去西北查探消息,还能这么刚好赶上京中按察使的,要说这中间没人帮忙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上一次萧家脱困时就有些容易的过分了,暗中像是有人在替他们周全,而如今齐盛又突然冒头,甚至还主动与他交际。   怕是因为他突然出面插手西北之事,又隐隐针对豫国公,让这位端王世子起疑了,怀疑他与萧家有关,所以刚才的邀请不过是试探而已。   如果他真跟萧家有关,必定知道萧家与端王府关系,一旦答应邀约自然也就表明他的立场,而他若是不答应,对于齐盛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薄膺心中摇了摇头,他倒是没想到,那小丫头跟谢家小子居然还跟端王府有些牵扯。   “什么拉拢不拉拢的,不过是请我喝个茶,哪就能想出那么多事了?”   薄膺心里明镜似的,面上却是随口说道,   “我等下要去一趟户部,跟赵桐商量赈灾筹粮的事情,汪大人,梁大人,你们可要一起?”   汪光中自然要一起,他还有好些事情想要问薄膺。   倒是梁德逑摇摇头,“这件事情陛下没让我插手,我就不去了,回头相爷要是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让人过来找我。”   薄膺点点头答应下来,三人就在宫门前各自分开。   等薄膺和汪光中走了之后,梁德逑瞧着薄家的马车就忍不住低哼了一声:“这个老狐狸!”   恐怕什么都知道,却半点口风都不露,老奸巨猾的很!   “老爷,宫里怎么样了?”   梁家的随从低声问道。   梁德逑脸色不大好:“还能怎么样,陛下大怒,京中怕是有大乱子了。回去之后约束好府中之人,这段时间都给我规规矩矩的待在府里,少出去与人交际。”   “还有,之前我让你查的事情查清楚了没有,府里可有人掺合进囤粮的事情里面,跟那何家、宋家有交集的?”   要是没有最好,可如果有……   他非得打断了那人狗腿!   梁家的下人瞧见梁德逑脸色难看,也知晓轻重,连忙回答道:“我已经查过了,府里的公子小姐都很安生,没人掺合此事,只有二老爷府上一个姨娘家中的人,最早时跟着宋家那头掺合了一些。”   “老二有没有亲自露面?”   “没有,二老爷不知情,而且之前姑爷不知道打哪得了消息,去了一趟二老爷府上,那姨娘就被二老爷禁了足,先前送去宋家的那些银子,二老爷也做主全不要了。”   那人低声道,“二老爷让我转告老爷,说这件事情他会处理干净,不会让姨娘家中的事情影响到主家这头。”   梁德逑闻言松了口气,随即却是微眯着眼。   薄膺之前主动将宋家推了出来,想必是跟宋家有了什么协议,自然有办法护住宋家,而老二家里虽然牵扯进去,可能提前得到消息,想是有人放了水。   想起杨宏之前掺合萧家的事情,还有这次针对豫国公府。   梁德逑若有所思,难不成是,萧家?   他面色微凝,“让人去一趟杨家,让小姐跟姑爷晚上回府里一趟。”   “是,老爷。”   ……   苏锦沅跟谢云宴回京之后,谢云宴就直接去了戍营,刚好赶上带着人跟禁军和京巡营的人四处巡防,而她则是自己回了丞相府去。   悄悄跟着沧山入内,除了薄老夫人外,没惊动任何人。   等回去换了衣裳,又收拾妥当之后,一直等到天色渐暗,才等到了薄膺从府外回来。 第132章 这场赌约,薄膺赢了   薄膺脸上有些疲惫,毕竟已经上了年纪的人,连轴转着去了几处后身体还是有些吃不消。   进了主院后,沧山就低声道:“相爷,表公子回来了。”   他口中的表公子,就是化名沈乔的苏锦沅。   跟在薄膺身后的薄家大爷薄柄延忍不住皱眉,他倒是知道府里来了个年轻人,是他母亲娘家那边的子侄,之前也曾跟他照过面。   只是那沈乔大多时候都待在主院这边,不是自个儿在屋中,就是跟着薄膺下棋品茗,两天前更是留了句话说是要去找他大哥,就没了踪影。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跟府里说一声。”   薄柄延只觉得这沈乔有些不懂礼数。   他是客,薄家是主,怎么进出也不打声招呼!   薄膺见沧山为难,神情平和说道:“是我说的让他进出府中不必与人回禀,且走的角门也不耽误什么。”解释了句后,他就对着沧山说道,“去让她过主院来。”   “是,相爷。”   沧山退下后,薄柄延就有些皱眉,他总觉得自己父亲好像格外偏护那沈乔,   “父亲,我以前怎么没听母亲提起过,她娘家那边还有姓沈的亲戚?”   薄膺头也没抬:“想说什么就说。”   薄柄延气势一弱:“我就是有些疑惑,您待那沈乔好像格外不同。”   薄家也有很多亲戚子侄,其中出色的人也不少,可却没一个能入了薄膺的眼的。   无论是谁来了薄家,大多都是留在外院住在客厢,偶尔进来拜见也都是说说话就走,凡是进出都会守着薄家的规矩与府中通禀。   怎么到了这沈乔这里,直接住进了主院偏厢不说,还能随意进出后院。   薄柄延忍不住说道:“我知道父亲回护后辈,可沈乔毕竟是个男的,永兰和秀兰都还没出嫁,让他住在主院这边随意进出,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适?”   薄永兰是他的小女儿,薄秀兰是他三弟的嫡女,两人都还没及笄,也没说亲。   他夫人已经跟他抱怨过几次了,说内院突然多了个男人,他们家姑娘又时常要给老夫人请安,之前就已经撞上过一次了,这要是见面多了。   万一出了事……   薄膺看了长子一会儿,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突然就笑了:“放心吧,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她往后还会跟府中常来往,府里的丫头提前见见她也没什么,就当彼此熟悉熟悉,往后也好相处。”   薄柄延闻言就瞪大了眼,听着这话一瞬间就想歪了。   沈乔一个半大小子,又不是京城人士,父亲却说以后还会常来往,甚至不介意让府里的姑娘与他来往。   这……   难不成父亲是想要沈乔跟府里的姑娘行嫁娶之事?!   这怎么行?!   薄柄延下意识的反对,那沈乔看着瘦瘦弱弱少不经事的,还这么不懂规矩,永兰和秀兰却都是他们千娇万宠的娇娇,哪能随随便便就嫁了人?!   薄膺满是恶趣味的看着自家儿子胡思乱想,却没解释。   苏锦沅跟着沧山过来时,没想到屋中还有其他人,她忙行礼:   “相爷,伯父。”   她刚叫了人,就感觉薄柄延的目光跟带了刀子似的剜着她,瞅着她时更是一脸的审视,还带着些说不上来的嫌弃。   苏锦沅莫名。   她怎么得罪这位薄家大爷了?   薄膺眼底藏着笑朝着她招招手,让她到了跟前:“不是出城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该办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又遇到地动,怕京中出事所以就先回来了。”   苏锦沅有些迟疑的看了眼薄柄延,之前她在薄家时,薄膺都鲜少让她跟薄家的人碰头,如今却当着薄柄延的面见她,她迟疑了下问道,   “相爷,京中如何了,可还顺利?”   薄膺扬眉:“老夫安排的事情,你觉得能出差错?”   苏锦沅神色微动:“事成了?”   “成了。”   薄膺坐在椅子上说道,“西北的邸报已经送进京城了,是经的端王府的手,陛下本就气怒之前方隆火烧码头,京中之人抬高粮价的事,今儿个夜里这地动一来更是雪上加霜。”   太史令的天相之说,齐盛送来的西北邸报,京中突如其来的乱局,豫国公等人欺上瞒下抬高粮价,这桩桩件件都踩在了庆帝的底线之上。   “陛下雷霆震怒,豫国公必受牵连,赈灾之事他不仅不会阻拦,还得想方设法的促成此行让其顺顺利利。”   “我估摸着明儿个陛下那边就会明旨赈灾,之前囤粮的那些人也会上缴粮食以功抵过,至于前往西北的钦差人选,陛下也会召阁中商议。”   “快则三日,慢则五日,必定会出结果。”   苏锦沅闻言目光熠熠,哪怕早就知道薄膺的打算,可真当看到他这么轻而易举就将豫国公府还有那些权贵坑了进去,却从头到尾都没让自己沾染半点。   她依旧觉得震撼。   这就是能两朝为相,屹立不倒的权臣的手段吗?   “父亲!”   旁边薄柄延越听越是震惊,这些都是朝中大事,而父亲突然出手对付豫国公的事情也无人知晓,就连他也是等到事发之后才隐约猜出来的。   这般隐秘的事情本该秘而不宣,可他如今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就说给沈乔一个半大小子听?   薄柄延有些急:“父亲,这些是朝中大事,您怎能随意告知旁人,若是他不小心泄漏出去……”   “不会的。”   薄膺说道,“这小丫头嘴紧的很,人又机灵,就算是你不小心漏了嘴,她也不会说出去的,况且往后她便算得上是你师妹,都是一家人,就你那点心眼未必能瞒得过她什么。”   “什么一家人,我不同意……”   薄柄延压根没听清楚薄膺前面的话,只听到后面的一家人,条件反射就想拒绝。   开玩笑,他女儿和侄女哪能随随便便嫁人?   只是他话才刚出口就反应过来薄膺说了什么,猛的瞪大了眼,“小丫头?!”   “师妹?!”   薄柄延出声的同时,苏锦沅也是惊讶:“相爷,您……”   “怎么?忘记你与老夫的赌约了?”   “不是。”   苏锦沅当然记得她跟薄膺之前的赌约。   以囤粮之事立赌,五日为限。   只要薄膺能够不伤及无辜,且用他的办法凑到足够的粮食,且能解决西北之事,送谢云宴一场平步青云,就算是他赢。   今天刚好是第五天,囤粮的事情已经解决了,赈灾西北不会再缺粮食,而眼下负责赈灾的官员虽然未定,可她莫名觉得这人一定会是谢云宴。   也就是说。   这场赌约,薄膺赢了。 第133章 收徒   苏锦沅抿唇半晌,开口说道:“我记得与相爷的赌约,可是拜你为师……”   “怎么,觉得老夫不配教你?”   “当然不是!”   苏锦沅连忙摇头,“您贵为一朝宰辅,文臣之首,能拜您为师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事,可是您也知道我身份,更明白萧家处境。”   见薄膺并没避讳薄柄延,她也就直接提了萧家,   “萧家看似得了陛下恩赏,可您该清楚这其中多少是迫不得已。”   “您若是真收了我,莫说朝中之人侧目,就是陛下那边恐怕也会生疑,甚至会怀疑临川旧案以及之前闯宫之事与您有关,到时候薄家怕也会受到牵连。”   帝心猜忌,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锦沅被说穿了身份之后,也没再压着声音,褪去了少年的雌雄莫辨之后。   她声音清冷却不急促,而而她话中所说的那些让旁边薄柄延更是脸色瞬变。   京中姓萧的人家虽多,可能沾染上朝中之事,又能让皇室侧目的,再加上她口中提起的临川旧案,还有闯宫之事,桩桩件件都指向安国公府那个萧。   薄柄延忍不住看着苏锦沅片刻,蓦的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你是萧家那长媳?”   她屈身朝着薄柄延行了个半身礼:“苏锦沅见过薄大人。”   “……”   薄柄延心神恍惚,目瞪口呆。   他怎么都没想到,他爹居然会把萧家长媳弄到自己家里来,而这几天住在家中的那个叫沈乔的后生,居然会是苏锦沅!   苏锦沅起身对着薄膺说道:“相爷,我与您的赌约一直算数,锦沅虽是女子,却也懂什么叫一诺千金,您既做到我不能做到之事,我自然愿赌服输。”   “凡你所言,只要锦沅能够做到必定允诺,只是弟子一事,还请相爷三思。”   她不讨厌薄膺,也能察觉到他对萧家的庇护之意,只这样她就越发不愿将他牵扯进来。   薄膺看着她清亮眼神,本还有的那么一点儿迟疑反倒是没了,直接道:“可老夫就只想收你为徒。”   “相爷…”   薄膺直接打断她没说出口的拒绝:“你既然愿赌服输,那就该听了老夫的话,奉老夫一杯拜师茶后,你我之间赌约就一笔勾销。”   苏锦沅闻言不由皱眉,她实在看不懂薄膺到底想要做什么。   薄家是正正经经的世家大族,底蕴极深,且薄膺是三朝元老,两朝为相,在朝中地位极高,多少人想要拜在他门下却不得门路,可他如今却想要收她为徒。   她看不懂眼前这老人,更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薄膺也没逼她立刻答应,只朝着她说道:“你可以先回去想想,老夫与你的赌约还差一环,等谢云宴领兵西北之后,你再来回答是否愿意拜老夫为师。”   “相爷。”   苏锦沅还没说话呢,薄膺就有些嫌弃的摆摆手:“别叫了,叫了老夫也不会改变主意,赶紧回去歇着去,明儿个一早就回萧家去。”   “相爷!”   “沧山,送她出去。”   苏锦沅无数话都被堵了回来,瞧着沧山站在面前,只能被“赶”了出去。   等到了外面她还一脸莫名,摸不透薄膺这老头儿到底什么心思,而这边薄柄延更是。   眼见苏锦沅离开,他就忍不住急声道:“父亲,这到底怎么回事?您怎么会将萧家长媳带回府里来,居然还让她借用母亲娘家子侄的名义住在内院?”   “怎么,不行?”薄膺一瞥,“我做什么前,还得先跟你说一声?”   薄柄延瞬间噎住:“您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他有些恼,   “先前萧家出事的时候,不是您跟我说的,萧家的事情不要插手?您还说萧家闯宫之后未必能全身而退。”   “您明知道陛下对萧家顾忌,您怎么会突然将萧家的事情揽了下来,甚至还想收那苏锦沅为徒?”   薄柄延有些气急,   “难怪您向来不搭理朝中权争,这次会突然出手坑了豫国公府一把,还揽下了筹粮的差事。”   “先前囤粮的那些个人谁不是朝中权贵,您这一插手倒是将萧家撇的干干净净,可却等于将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了薄家身上,如今还要再帮那谢云宴领兵。”   “父亲,您到底在想什么?!”   薄柄延的话又快又急,最后几句甚至带上了责备之意。   只是等他将话说完,对上薄膺依旧平静的脸时,他却是突然气虚了一瞬,猛的想起眼前这人是他父亲,是薄家的脊柱,不是他的那些子侄。   他急声道:“父亲,我不是怪您,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   薄膺面色平静,“担心我和萧家牵扯,给薄家惹来灭顶之灾,还是怕我揽下筹粮的差事,得罪了权贵士族,让你往后在朝中没那么顺遂?”   “你怕陛下猜忌萧家,怕萧家之人接近我是别有所图,你想要独善其身,觉得我插手西北之事就是多此一举,平白给萧家招惹麻烦?”   “我……”   薄柄延微张着嘴,想说不是。   可是对上薄膺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诚之,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压着你,让你至今还只是得了个从四品的闲职吗?”   诚之是薄柄延的字,自从他成年娶妻,生儿育女之后,薄膺就已经很少再这般郑重的唤过他的字,寻常也只是照着府里排序唤他名字。   薄柄延隐隐猜到他想说什么,心中微慌。   “因为你眼界太窄,也因为你贪权却不懂得适可而止。”   “若只是闲职在身,尚还能守得住底线不被他人所惑,可若真有朝一日让你权柄在握,你必定会因短视而毁了薄家!”薄膺声音冷漠。   “父亲……”   薄柄延脸色瞬间苍白,万没想到居然会从父亲这里得来这种评价,“我不会…”   “不会?那你怎会说出因囤粮之事是权贵所为,就让我置身事外的话来?”   薄膺冷眼看着他,那目光好像要将他整个人都看穿一样,灼灼之下让他心思无所遁形,   “你知不知道西北灾情蔓延会死多少人?你知不知道若是朝中无粮赈灾会有多大祸患?”   “西北粮价翻涨百倍,京中权贵却把持粮食不放,若不逼他们上缴囤粮,西北之地会饿殍遍野,易子而食,叛乱四起以致民不聊生。”   “轻则毁了西北多年安宁,重则乱了北狄与大晋之间平衡,祸及朝堂,动摇大晋根基。”   薄膺一句话比一句话重,嘴角的笑早就没了,看着人到中年的长子,却满是失望,   “你以为我囤粮是在帮萧家?还是以为平复西北灾情是在推萧家上位?你何时目光短浅到这般地步,满心只想着如何独善其身,想着你的前程似锦。”   “你从小读圣贤书,到底是为了读书明理,为了修身治国,还是为着你一心私利?!” 第134章 煞星   “父亲,我…”   薄柄延脸色惨白。   他知道薄膺一直对他不满,觉得他天资愚钝,不堪大用,可他何尝不怨薄膺。   明明身为丞相,却不肯为他在朝中谋权,反倒是一直压着他居于闲职,甚至连朝中之事也鲜少与他商议。   在府中,就连他儿子薄聿见祖父的机会都远胜于他这个父亲,可是薄膺却从未这般不留情面的训斥于他。   薄膺看着冷汗直流的长子:“你平日里做的那些事情,我可以当做没看到,那是因为这世上本就没有完人,人心生欲,毫无私欲的那是圣人。”   “可是若不能压抑欲望,任其疯长,贪欲噬身,权利障目那日,就是你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之日!”   “孟轲敦素,史鱼秉直。庶几中庸,劳谦勤敕。”   “我看你是半点都没学会什么叫谨慎克己,你这样子,让我怎么将薄家交给你?”   薄柄延脸色更白,张嘴想要辩解,想要说他没有,可是对上薄膺那好像能将人都看透的目光,就好像知道他平日所为,眼里全是失望之色。   他心中猛的颤了颤,起身就跪在地上:“父亲,我错了。”   薄膺看着他垂头的样子,心中低叹了声。   他这长子早就已经成年,也已经为父。   当年薄柄延年幼时,朝中权柄更迭,夺嫡混乱时刻不敢轻忽,他那几年根本没有精力教导薄柄延,等他有时间想要教他时,他早已有了自己心思,与他这个父亲也生疏没了亲近。   他看得出来,长子所谓的错了只不过是不敢与他争辩,可实际上他心里却未必觉得自己有错。   薄膺突然就有些意兴阑珊:“罢了,你先回去吧。”   “萧家的事情你别多嘴,我不会让他们牵连到薄家,还有,你回去后也少跟你那妾室说些朝中的事情,特别是与西北赈灾有关的。”   薄柄延脸色微变。   薄膺看着他:“我听你母亲说,你那妾室对梓荣他母亲不敬,这些我本不该管,可是我要提醒你一句,宠妾灭妻是家乱之始。”   “别忘记了梓荣他外祖父是谁,若真惹得玉家找上门来,到时候我也护不住你。”   薄柄延的正妻,也就是薄聿的母亲是玉家长女,而玉家的家世比之薄家虽然要低上一些,可玉家那老爷子却是配享太庙的存在,就连宫中陛下、太后都得敬着。   薄柄延想起那在他面前娇弱温顺的妾室,却不知她居然对嫡妻不敬,而且他也不是真的蠢笨。   父亲虽然不待见他,却也从未故意为难他,他既然特意提点,让他少与那妾室说及朝中之事,也别提萧家的事情,那必定是他纳的那妾室身上有问题。   薄柄延有些难堪又恼怒,紧咬着牙根说道:“多谢父亲教诲,我知道了。”   薄柄延走后,沧山端着茶水进来。   等将茶杯放在薄膺身前,才迟疑着道:“相爷,您当真想要收萧少夫人为弟子?”   薄膺嗯了声。   “可是她是女子……”   “女子怎么了?”   薄膺抬眼看他,“论才智,论谋略,论目光、心胸,就连梓荣都远不及她,况且前朝崇文太后把持朝政之时,是何等海晏河清、无双盛世。”   沧山忍不住张了张嘴,觉得自家相爷太过夸张。   那萧少夫人的确聪慧敏锐,可哪能跟崇文太后相比,那可是当年直接灭了前朝皇族,却嫌弃登基为帝太过麻烦,随便找了个乞儿入宫过继到膝下让其为帝,朝中却无一人敢反对的女人。   要不是崇文太后突然病故,前朝陷入乱局,太祖爷也难以从前朝手中夺来政权创立晋朝。   “别觉得苏锦沅不如旁人,老夫见过这么多年轻人,却没一人有她更合老夫心意。”   不仅仅是她的聪慧和手段,她身上更有一种不似于那般年纪该有的老练。   像是历经世事之后沉淀下来的稳重,让他之前几次与她说话时,都有种像是在对着朝中那些老狐狸的感觉。   沧山闻言沉默了下,才开口:“那十方大师以前说的那些……”   薄膺扯扯嘴角:“煞星现世,天下大乱?”   他轻嗤了一声,   “那老和尚说话总是藏着掖着,就算真有煞星出现,老夫一个文臣能干什么?”   “且他也说过萧家有满门灭亡之祸,无一血脉留存,还说那煞星出自萧家,可如今萧家女眷尚在,那萧七也就算了,魏氏肚子里还怀了一个。”   “萧家都未亡,又哪来的煞星?”   总不能那煞星是个未出生的奶娃娃吧?   薄膺之前还曾信过十方,也留意过萧家的事情,可是萧家之事与那老和尚所言却是南辕北撤。   萧家其他人完全没有任何乱国之相,而唯一有能力的,大抵就是谢云宴和苏锦沅,可是这两人虽有凶煞之气,却还秉持底线行事方正。   若说他们会搅乱天下,让的民不聊生……   薄膺摇摇头,他是不信的。   有他约束着苏锦沅,而那小丫头又能约束着谢云宴,既有软肋牵挂,又怎么能是天煞孤星,至于魏婉芸肚子里那个孩子,他更不操心了。   一个奶娃娃想要长大成人,少说二十年时间。   那时候他就算侥幸还没入土,也老的动不了了,没那能力去管天下苍生。   沧山听着自家相爷的话,想想觉得也是。   十方大师说的那些事情好像都未曾应验,而且萧家如果真有什么煞星,相爷将人收了弟子,倒也能约束。   沧山忍不住嘀咕了句:“您既然心中有打算,为何不告诉大爷?”   薄柄延方才离开的时候,那脸色可难看的厉害,要是相爷跟他解释清楚,也不至于父子隔阂。   “告诉他干什么?他连自个儿后院的事情都理不清楚,还能想要他干点儿什么其他事情?”   薄膺提起长子时就有些怒其不争,冷哼说道,   “以前的那些事情也就算了,可西北灾情他居然也只想着自身利益,要不是看在他已经为人父的面上,我今天非得抽他几鞭子。”   他本是想跟长子解释的,否则也不会当着他面戳穿苏锦沅的身份,可薄柄延的反应却让他失望极了。 第135章 挖庆帝墙角   薄膺抿抿唇朝着沧山说道,“你让人盯着文姨娘家中的人,要是老大自己解决不了,你就直接将文家的人送去府衙,连带着苦主和那账本子一起。”   “可大爷那边……”   “不用管他,他自己色迷心窍脑子糊涂,难不成还想要我也看着文家的人踩着薄家朝上爬。”   也不看看自己纳了个什么东西。   沧山见他动气,也不敢再多问。   薄膺见他鹌鹑似的缩着脖子,没好气的说道:“行了,赶紧滚去歇着去,明儿一早就送锦沅回萧家去,然后把之前得来的名单送到户部交给赵桐。”   “是,相爷。”   ……   苏锦沅惦记着拜师的事情,一夜都没睡安稳,第二天起来时薄膺已经去了宫中。   沧山照着薄膺的吩咐,送苏锦沅回府。   等坐上马,他才一边赶车,一边隔着车帘朝着苏锦沅说道:“相爷吩咐了,让您先回府,等到赈灾的事情定下来后,您再过来。”   苏锦沅问道:“宫中怎么样了?”   沧山知道自家相爷要收她当弟子,闻言也没隐瞒:“陛下还气着,昨天相爷出宫之后没多久,豫国公就受了训斥,而且还挨了廷杖。”   “廷杖?”   苏锦沅闻言惊讶,豫国公的身份在那放着,又是庆帝宠臣,就算这次囤粮之事惹了庆帝动怒,也不该当廷杖责才是。   这般连半点颜面都不给人留,怎样也不像是庆帝会做的。   况且囤粮的事情也还没彻底查清楚,怎么就直接动了手?苏锦沅问道:“豫国公除了囤粮之外,是不是还做了什么?”   “少夫人怎么知道?”   沧山有些惊愕,随即倒也没瞒着,“豫国公给方隆的那笔银子,有一部分来历不怎么干净。”   “那方隆入狱之后扛不住刑罚,不仅将囤粮的事情交代了个干干净净,还吐露出他私下跟清河帮往来,疑似贩卖私盐、铁矿的事情。”   方隆虽然咬死了这事是他一人所为,跟豫国公无关,可是庆帝又不是傻子。   那清河帮统管漕运,又握着南北往来河运之事,里头几乎都是凶狠之徒,只是区区一个方隆,怎么能够压得住那些江湖之人,从他们手里夺利。   囤粮只是让庆帝不喜,可是动了盐、铁之利,可就真正触及了庆帝的逆鳞。   “豫国公一直喊冤,说此事他不知晓,可陛下依旧大怒下令廷杖。”   “听说昨天豫国公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后背血淋淋的,路都走不稳,一出宫门就直接倒下了被人抬着回了府,只是此事不仅涉及豫国公府,还有朝中几位皇子以及好些朝臣。”   “陛下下令暂且将此事压了下来,只打算等到西北赈灾之后再来处置。”   苏锦沅听得恍然,她就说庆帝怎么会突然朝着豫国公下重手,感情是他动了他不该动的东西,盐、铁赋税是朝中最为主要的收入之一,也同样是官家禁物。   动这,无疑是在动朝廷根基,挖庆帝的墙角,也难怪庆帝会忍不了。   “这事是相爷安排的?”苏锦沅问道。   谁知道沧山却是摇头:“不是,相爷知道这事之后也很是惊讶。”   那私盐、铁矿都是禁物,朝中不是没人打这上面的主意,可但凡伸手都会做的小心翼翼,消息也是瞒得严严实实。   薄膺刚知道豫国公府与此事有关的时候也是惊讶极了。   苏锦沅闻言见沧山不像是说谎,而且也必要说谎,她脑子里突然就浮现出谢云宴的脸来。   难道是他做的?   外头天色还没全亮,四周街面也冷冷清清的,马车没有任何停留就直接到了萧家门外不远处的地方,沧山勒了缰绳将马车停稳之后,就对着苏锦沅道:   “少夫人,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免得太近了被人瞧见。”   苏锦沅嗯了声,从马车上下来之后说道:“替我转告相爷,等到西北之事定下来后,我再过府道谢。”   “好。”   沧山也没多留,见四周无人便驾车离开。   苏锦沅在巷口站了一会儿,这才转身朝着萧家后巷走去,等从角门入内就回了玉磬堂。   元福和杏儿都跟着萧老夫人她们去了大佛寺,邓广平也不在府中,她寻了个丫头问了谢云宴下落,知道他还没回来,就自己先回了房中。   等到晌午之后,谢云宴才回来。   知道苏锦沅回府直接就去了玉磬堂,等瞧见穿着素色纱裙,解了发髻随意用玉簪挽着长发,斜倚在椅子上摇着扇子的苏锦沅时,他神色下意识就柔和了下来。   低声吩咐春回拿着东西先退下,他自己就大步进了房中。   “嫂嫂。”   “你回来了?”   苏锦沅看他穿着绛紫色官服,额间有些薄汗,忙朝着一旁说道,“珍珠,去替六公子取些镇着绿豆汤来,再取水过来让六公子擦擦脸。”   拿着扇子替谢云宴扇了扇风,见他端着桌上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她不由道,“外头这么大的日头,怎么这会儿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跟京巡营和禁军的人在京中巡视?”   谢云宴说道:“燕陵领着人去了,而且地动停了之后,也没出什么乱子,用不着我一直跟着。”   外头陆续有丫环端着东西进来,珍珠将水盆放在一旁,拧了帕子递给谢云宴。   等他擦了汗、净了手后,旁边另外一个丫头才将冰镇好的绿豆汤递了过来。   谢云宴喝了一口,就感觉那凉意顺着喉间淌进了心里,连带着从外头带回来的暑气也跟着散了许多。   “别喝太多了,小心伤着肠胃。”苏锦沅摇着扇子说道。   谢云宴嗯了一声,又饮了些后,这才将碗放了下来。   几个丫头端着东西陆续退下去后,屋中没了旁人。   谢云宴才看着眼前女子:“你不是去了相府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锦沅撇撇嘴:“是去了,不过今儿个一早就被薄相赶了回来。”   “赶回来?”   谢云宴眼尾一扬,薄家那老头子对苏锦沅稀罕的很,早前又是打赌又是忽悠的,还跟他闹了一出险些翻脸,如今居然主动赶她离开?   “是出什么事了?”   苏锦沅腿朝着椅子上蜷了蜷,摇着扇子时,几缕垂落的青丝随风轻晃:“也没什么大事,他想让我拜他为师。” 第136章 老狐狸从不做赔本买卖   谢云宴顿了下:“拜师?”   “很奇怪吧。”苏锦沅靠在椅子上说道,“我自己也很惊讶。”   薄膺开口说要收她为徒之前,连半点征兆都没有,而她最初时更以为他不过是在玩笑。   毕竟不管怎么说,无论她的女子之身,还是已经嫁入萧家的事情,都不像是能够被薄膺收为弟子的人。   苏锦沅虽然没进过学,可天地君亲师她还是懂得,这东西也不是开玩笑的。   一旦真拜了师,薄膺与她之间就是比血脉亲缘更亲近的关系,互相倚仗,福祸共存,就连薄家也得跟萧家搅合在一起。   苏锦沅以为,像是薄膺这么聪明的人,是绝不可能做这种赔本生意。   谢云宴也是没想到薄膺居然会想要收苏锦沅为徒,他突然就想起之前在宫中时,薄膺跟他讨要苏锦沅的事情,还有后来薄膺暗中所做的一起。   他忍不住皱眉:“所以薄膺跟你打赌,就是为着这个?”   苏锦沅有些烦躁的摇了摇扇子:“他是这么说的,我与他说过换个赌注,可他不愿,只说他喝了我的拜师茶后,之前赌约就一笔勾销。”   谢云宴沉吟了下:“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   苏锦沅有些烦躁,手指绕着肩头落下的发丝打着圈儿,“要是论私心,拜入薄膺门下我肯定是愿意的。”   如果真成了薄膺的弟子,就等于是打上了薄家的印记,也找到了一尊靠山。   薄膺这么多年从未收过弟子,她若拜在他膝下,他总得庇护一二,往后无论是萧家的安稳,还是谢云宴的仕途,有着薄膺这层关系在,都能够更加顺遂。   苏锦沅很清楚萧家现在的处境,看似鲜花着锦,花团锦簇,可实际上这光鲜却只是表面的。   闯宫的事情终究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也惹恼了庆帝。   等着临川的事情时过境迁,庆帝未必不会反过头来追究,到时候谢云宴若不能在朝中立足,萧家怕是危矣。   庆帝并不是个重旧情的人,现在不过是碍着形势所迫才容忍萧家,更何况萧缙他们的冤屈还在,想要替他们平反,想要彻底查清临川旧案。   谢云宴就必须要不断往上爬,直到走到谁也难以再阻拦的位置,而这其中若有人帮衬无疑会事半功倍。   谢云宴见她虽然这么说,可眼里却带着犹豫迟疑,他想了想就隐约猜到苏锦沅的心思:“你是觉得不想算计薄膺?”   苏锦沅抿抿唇:“他终归帮过我们。”   薄膺要是心存恶念,她利用起来自然不会手软。   可他却对他们多有庇护,先前宫中出言相助,后来囤粮也未曾有私心,   几天相处下来,她也看得出来那个老人是真正的心怀天下,绝非朝中那些奸佞之人,她不想存了算计之心,也不想将薄家拉进萧家的浑水里来。   谢云宴听了苏锦沅的话,摇摇头说道:“其实我觉得是你想的有些太多了。”   “薄膺想要收你当弟子,看似对咱们有利,可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而且吃亏的也未必是薄家。”   见她怔然,谢云宴对着她解释,   “薄膺三朝为臣,两朝为相,薄家也看似显赫至极,门庭贵重,可是你有没有留意过薄家至薄膺以下,子嗣之中可还有什么特别出众的?”   苏锦沅眉心微皱。   谢云宴说道:“薄膺膝下有两子,老大薄柄延是个从四品的尉曹,老二薄泽方到现在都还在翰林院,而薄家孙辈之中,除了五公子薄聿薄梓荣还算是有些本事之外,其他几个都是资质平平各有短处。”   “薄泽方迂腐不懂变通,只喜欢书本字画,薄柄延却太过喜欢钻营又自负愚钝,而且没少惹出祸事来。”   谢云宴像是对薄家的事情极为了解,侃侃说道,   “薄膺今年已经六十五,就算他身体硬朗,你觉得他又还能在相位上待上多少年?何况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能保证他能一直留在那位置上安稳到他主动告老?”   “咱们那位陛下是个凉薄的,朝中觊觎丞相之位的也不是没有,薄梓荣如今不过二十,又刚入朝堂,一旦薄膺出事,哪怕薄梓荣再聪慧也不足以一人扛起薄家。”   苏锦沅神色微动:“你的意思是,薄相是想要替薄梓荣找帮手?”   “差不多。”   谢云宴说道,“你之前力挽狂澜替萧家解围的事情,虽然瞒住了旁人,可薄膺那边却是知道的。”   “豫国公让人调查杨宏的时候,薄膺曾出手替你善尾,就连梁家那边也是他在替你隐瞒。”   “我那时候还不太明白他想干什么,可如今看来,他怕是早在数月前就已经看中了你。”   若不是早早就动了收徒的心思,更有甚者动了帮萧家的意思,他也不会暗中替苏锦沅遮掩。   “其实薄膺的心思也不难猜,他虽然看重你,可更多的却是想要替薄家找一个盟友,而京中恐怕没有比萧家更适合的。”   “萧家男丁俱亡,我也非萧家亲子,就算我走的再高也是孤家寡人,没有氏族牵累,而你逢萧家危难之时不离不弃,足以见重情重义。”   “他在萧家困顿之时拉拔萧家起来,你我都会感念在心。”   “将来他若不在,薄家危难之时,以你我性情也定会还了今日之恩,尽力扶携薄家。”   那老狐狸能在朝中活了大半辈子,又能一手将薄家显赫到如今地步,他又怎么可能真的做了赔本买卖。   苏锦沅刚开始还困惑不已,可听了谢云宴的话后却是心中明白过来,她迟疑了下:“所以你也觉得我可以拜他为师,承了弟子的名?”   谢云宴随意说道:“看你自己,你若是喜欢,叫一声老师也不吃亏,不喜欢的话拒绝了就是。”   “他既然看上萧家,就不仅仅只是因为你一人,也不会因为你不拜师就厌了我们,顶多回头与他说说将赌约换了就是,他不会拒绝的。”   “拜师之事你不用顾虑其他,就看你自己心意。”   苏锦沅本来还在拜不拜师中间犹豫不定,被谢云宴开解之后顿时豁然。   也对,她又不是真的什么天纵奇才,薄膺也未必是非要收她为徒不可,倒是她自个儿先想多了。 第137章 嫂嫂,你脸红了   心事一解,苏锦沅眉心舒展时,手里的扇子又轻摇了起来。   四周的冰盆里不断送出的凉气缓解了一些暑热。   两人闲话了几句之后,下人就送来了午饭,因着天气炎热,府里也没准备旁的东西,几样酸辣的凉菜,配着薄薄的春卷皮,格外解腻又开胃。   “杏儿不在,做出来的东西也总觉得差点儿味道,不过这春卷倒还不错,你尝尝。”   苏锦沅取了春卷皮放上了菜,包好之后正想递给谢云宴时,谁想到他也是同样的动作。   两人筷子上都夹着包好的春卷,伸着手同时愣住。   等对视了片刻后,都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是你自己包吧。”   她卷了卷盘子的面皮,正想吃时,却冷不丁的探出一双筷子来,将夹着的春卷放进了她盘子里,又格外自然的从她筷子上夹走了她包好的那一个。   苏锦沅莫名:“你干什么?”   “嫂嫂包的看着好吃一些。”   谢云宴夹着春卷放进嘴里时,眉眼舒展带笑,“果然味道极好。”   对上他微弯的眸子,苏锦沅总觉得心头怪怪的,见他微歪着头时凤眸之中满是潋滟,像是藏着促狭,她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脸上一热。   “嫂嫂,你脸红了。”   “天气太热!”   苏锦沅有些慌的轻咳了一声,见对面少年还想说话,她直接斥了声:“食不言寝不语,赶紧吃饭!”   ……   下午谢云宴没再出去,戍营那边有旁人当值,京中也无甚大事,他就赖在玉磬堂水榭这边,缠着苏锦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外间天色渐渐暗下来时,夏生和童越才回来。   童越五大三粗的,快步走进来时,那黝黑的脸上就带着掩不住的喜气。   朝着谢云宴二人行礼之后,谢云宴就说道:“你这是遇着什么好事了,跟捡了金元宝似的?”   “天大的好事。”   童越笑声说道,“朝廷不是说让之前囤粮的那些人上缴粮食以功抵过吗,有几家还存着侥幸呢,结果直接被刑部的人给抓了,剩下那些人根本不敢有半点微词,天黑之前就将之前买来的粮食全部送到了户部。”   “宋家京中的粮船不是被烧了,为了能脱罪,他们直接将江南剩下的粮食,还有已经送去西北的粮都交了出来,而何家那边更惨。”   比起宋家本就是南地粮商,哪怕被烧了船手里也还有一些存粮,何家是从头到尾都还没来得及去南地弄到粮食,之前带着银票也没到地方就被他们给劫了。   要是压根没碰到粮食也就算了,可偏偏他们又从其他地方弄了些粮食,虽然不多,却坐实了囤粮之事。   再加上跟方隆一起“火烧码头”,罪不可赦。   户部的人找上何家要粮食时,他们根本就不敢辩解说没有囤粮。   不仅将之前好不容易弄来的那点儿粮食一粒不剩的全部给了户部不说,还掏空了家底补足了剩余“粮款”,那户部尚书赵桐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薄膺那里得到了启发,生生将何家剐了一层皮下来。   “公子您不知道,那赵尚书可真的是个狠人,拿了粮食要银子,要完银子抢药材。”   “何家粮食不多,可他们却是做药材生意起家的,那赵尚书以大旱之后恐有瘟疫为名,愣是以朝廷征药的名义搬空了何家的药材库,走时就给何家留下张欠条。”   那赵桐也是个妙人,他给何家的欠条写的是朝廷征召。   上面留的是户部和朝廷的名,还盖了官印,可是以何家目前“戴罪之身”的情况,给他们十个胆子都不敢去找朝廷要钱,否则治他们一个欺君罔上,扰乱行价的罪名,何家上下都得完蛋。   童越格外的幸灾乐祸,   “您是没瞧见,那个赵尚书带着人走时,何家老爷子直接给气晕了过去,何家更是兵荒马乱的,看着就像是被抄了家,我偷偷打听了一下,何家的药材被扒了个精光。”   “那赵尚书也不知道是不是吃到了甜头,又跑去其他几家。”   谢云宴和苏锦沅听着童越手舞足蹈的说着,哪怕没亲眼看到,也能知道那场面有多热闹。   “那赵尚书不是个挺正直的人吗?”   苏锦沅有些说不上来,“他怎么会这么……”她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只觉得那赵桐的手段又阴又损,还有那么点儿忑不要脸。   “你不觉得这坑钱的手段有些眼熟?”谢云宴在旁笑道。   苏锦沅心中转了转,脱口道:“……薄相?”   想想他之前空手套白狼,坑了京中一大批人,不仅半点银子没出就弄来了赈灾粮食,还从头到尾没沾半点恶名,既让庆帝满意,又教训了那些想要囤粮发财的无良之人。   赵桐这手段倒真有点儿像是得了他“真传”。   这老狐狸真的是损起来没边儿了。   谢云宴朝着童越问道:“户部筹措了多少粮食?”   “应该不少。”童越说道,“光是从宋家和其他几家那里弄来的就有数万石,在加上零零散散的那些,应该足够支撑一段时间……”   苏锦沅皱眉,数万石粮食看似很多,可实际上分散开来却根本维持不了多少人饱腹。   雍州、梁州的灾民可不是几千上万人,而是数之不尽。   这么点儿粮食根本就支撑不了多久。   “朝中派人去江南和泾川了吗?”苏锦沅问道。   夏生在旁回道:“已经派人去了,那两地的粮食也得朝廷收缴,只是这一来一去,又要南北押运,短时间内恐怕也送不到京城。”   “公子,大少夫人,西北那边已经乱了,午后刚得的消息,已经有灾民朝着京城这边涌了过来,沿途如蝗虫过境,还死了不少人。”   谢云宴皱眉:“灾民走到哪儿了?”   “兴鹿。”   兴鹿到京城只有不到百里,若真叫灾民一路到了京城,再想将人送回去那几乎不可能,而且一旦全部聚集在京城附近,起了乱子,危及的就是皇城。   谢云宴说道:“让人多留意一些,有什么消息及时送过来。” 第138章 四舍五入也算是定情信物   “公子,那兴鹿的事儿?”童越迟疑。   谢云宴想了想说道:“传出去吧,将情况说的严重一些,记得做的小心点儿,别让人察觉。”   “是。”   夏生和童越应声后退了下去。   周围有隐隐水流之声,夜色如幕布笼罩,水榭之中格外安静。   许久,谢云宴才对着苏锦沅道:“赈灾的事情恐怕压不住了。”   西北生乱,朝中安排前往那边赈灾的事情也必然会加快速度,苏锦沅低叹了声:“薄相也说,最迟三五日,朝中赈灾的人选就能出来。”   “我原本还担心这钦差的事情落不到你头上,可如今看来,这种苦差事怕是没人会跟你去抢。”   以前赈灾,朝中给钱给粮,赈灾的人不过就是顶着钦差的名头带着钱粮去受灾之地走一遭,不仅能得不少油水,中饱私囊吃的肠满肚圆,还能刷一刷政绩。   可是这次西北不同。   户部的钱粮捉襟见肘,西北灾情更是远非以往那般轻松,无论是谁接了这差事都会被所有人注目。   灾民聚集,动辄生乱,雍、梁两州又靠近北狄,一个不好闹出乱子来。   朝中问罪那就是掉脑袋的事情,而且想要安抚那么多灾民,甚至以不多的钱粮赈济雍,梁两州。   这种苦差事谁敢去伸手?   苏锦沅忍不住露出迟疑之色,“这次是机会,可是也危险。”   “你若前往赈灾,朝中势必会有人从中使绊子,而且那些饿疯了的人也不会跟人讲道理,庆帝不信你,恐怕不会给你多少兵力,到时候若是遇上灾民生乱……”   她眼里染上忧色,   “你当真要去?”   谢云宴也知道其中危险,可他却依旧笃定:“当然要去。”   “我们费尽心思好不容易才得来这机会,临到阵前怎么能退缩。”   萧家情况特殊,能给他出头沾染实权的机会太少。   薄膺能帮他们一回,可他若临阵退缩,他未必会再帮第二次,而且这般好的机会错过了也未必会再有,这次西北之行他必须去,也必须成功。   “可是……”   苏锦沅想说什么,谢云宴就朝着她摇摇头:“嫂嫂,你该明白的,哪怕再凶险,我也不能退。”   她沉默了下来,她的确明白,也知道这机会有多难得,错过这次,谢云宴想要再有机会露头不知道要熬上多少年。   苏锦沅咬咬牙说道,“那我跟你一起去!”   谢云宴却是拒绝:“你跟着我去固然能够帮我,可是京中这边我不放心。”   “豫国公不是蠢人,哪怕一时半刻想不清楚,可等我前往西北之后他必定也会察觉。”   “咱们跟他本就夙怨,他不会这么轻易让我这么冒头,若他真做了什么手脚,薄膺身处相位不能与他直接反目,只有你留在京城才能想办法牵制豫国公府。”   “而且三嫂生产在即,你若不在京中我不放心。”   萧老夫人她们虽然厉害,也防得住一些明面上的手段,可这世上从不缺阴险小人。   魏婉芸腹中那孩子牵扯着许多人的目光,也不是人人都期望那孩子能安稳降世。   只有苏锦沅守在京中他才能安心。   苏锦沅抿着唇,哪怕知道谢云宴说的是对的,京中得留人牵制也好在有万一之时能够施援,可她眉心蹙紧时脸色却依旧绷了起来。   下一瞬却有手落在她眉间,轻轻替她舒展眉心,   “别担心,我会小心的,而且那些灾民也未必会伤到我,说不定还能成为我的助力。”   “助力?”她抬眼。   谢云宴轻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苏锦沅见他不像是逞强,被他安慰之后,也只能先信了他,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想办法。   “别皱眉了,都起褶子了。”谢云宴压了压她眉头。   苏锦沅这才反应过来他手指还在眉间,她不由伸手拍了他一下,嘴里嘟囔了句:“没大没小”。   谢云宴凤眸一挑,被拍掉了手后不仅没退开,反而直接在她头上揉了一把,   “哪里没大没小,算年纪你还比我小呢。”   手间触感极好,他忍不住又用力揉了揉,又压着她脑袋轻拍了下才笑话,“不过你老是板着脸又心思这么多,小心未老先衰。”   “呸!”   苏锦沅伸手就想捶他。   谢云宴朝后一仰就躲了开来,见她隔着桌子扑过来,他手指朝着她脑门一戳,避之不及的苏锦沅就朝后仰了过去,直接一屁股跌回身后的贵妃榻上。   苏锦沅恼,起身就想揍他,后衣却勾在了椅子扶手上,还没起身就又摔了回去,手舞足蹈的半晌没起来。   “戴冠碧兔立庭柏?”   “脱壳乌龟飞上天…”   苏锦沅听到谢云宴的话后下意识的接了一句,刚一说完就见他俯身直笑,整个人都乐不可支。   “谢云宴!!”   苏锦沅恼羞成怒,他才是王八!!   她伸手就去扯挂住的纱衣,随手抓着香包就朝着谢云宴扔了过去。   谢云宴伸手接住之后就忍不住哈哈大笑,眼见着她气得眼儿溜圆,他连忙从椅子上翻身而起就一溜烟蹿了出去,背对着这边挥挥手,   “嫂嫂莫气,气大伤身。明儿个我要去戍营一趟,晚上才能回来,嫂嫂别太想我。”   苏锦沅气恼至极,没好气的啐了声:“赶紧滚蛋!”   鬼才想他!   谢云宴嘴里笑着,抓着香包就笑眯眯的离开,而苏锦沅将外衫从挂着的地方扯下来时,那可恶的男人早就没了踪影,她气的脸颊鼓鼓的,扭头就撞上站在不远处珍珠的目光。   “看什么?”   珍珠憋着笑,“没什么。”   就是觉得大少夫人这般活泼的样子像极了炸毛的野猫,不过她却是不敢说的。   苏锦沅没错过珍珠脸上压不住的笑意,想起自己刚才的窘状,心中越发的羞恼,忍不住就低骂出声:“这小王八蛋!”   亏她还担心他,简直没良心!   ……   谢云宴从玉磬堂出来时还心情极好,想起苏锦沅方才鲜活的模样,就忍不住的笑。   他手里拿着香包,凑近鼻间嗅了嗅,就闻到里头淡淡松柏清香,不似鲜花浓郁,却带着一股子清冷。   谢云宴嘴角轻扬。   她送的东西,四舍五入也算是定情信物了。 第139章 亲了又亲,无比痴汉   谢云宴嘴角碰了碰香包,仿佛是苏锦沅就在跟前,嗅着属于她的味道只觉得神清气爽,心情极好,他又亲了一口,才将那香包放进了怀里,贴身收着。   夏生看着自家公子得意洋洋的模样忍不住眼皮子直跳,他家公子这痴汉的行径,简直让人没办法直视。   两人离开玉磬堂有些距离后,夏生才开口:“公子,您让我去查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   谢云宴摸了摸怀中的香包,神色淡了几分。   夏生说道:“宋家那边的确是早就得了消息,薄相也应该是跟宋澄谈好了条件,让他借着京兆府衙拿贼的事情,将大少夫人交给他的那四十万两银票过了明路。”   宋澄就是京兆府尹。   “宋澄将何家被劫的事情揽了下来,遮掩那些银两的出处,又主动说服宋家上缴囤粮,薄相答应保宋家上下不被此次事情牵连,若朝廷追究也只拿祸首。”   谢云宴对于夏生的说的这些倒没觉得意外,他沉吟了片刻才道:“我们的粮呢?”   “已经分批送去了雍、梁两州。”夏生回道。   谢云宴想了想才说道:“让程叔先将这些粮压下来,别让人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先别动这批粮。”   西北的情况谁也说不清楚,而且他对京中这边并没有太多信任。   等他人到了西北,谁知道朝中后续粮草能不能送上,他总得有点底气以备万一才行。   “这些粮食先藏起来,说不定关键时候能够救命。”   夏生点点头:“我会告诉程叔让他小心一些。”   谢云宴离开了苏锦沅住处后,脸上便褪去了与她在一起时的温和,反倒多了平日所不曾显露的冷漠,黝黑的墨子如同点漆,脸上漠然又疏冷。   “派人盯着刑部那边,留意豫国公府的动静。”   夏生微惊:“公子是担心豫国公会灭方隆的口?”   “不是担心,而是他一定会这么做。”   谢云宴神色冷漠,“方隆不过是颗废棋,还是握着他把柄的弃卒,盐铁之事已经踩了庆帝逆鳞,一旦方隆吐露出更多,豫国公只会处境越发艰难。”   夏生连忙说道:“那我多派几人去刑部大牢保护方隆,要不要跟杨大人说一声,让他那边也留意一些?”   “谁告诉你要保护方隆的?”   “啊?”   谢云宴的话让夏生愣住,“不是保护方隆,那公子……”   他们不是还要借着方隆的口,撬开豫国公府的事情,从而借机对付豫国公吗?   谢云宴嗤笑了声:“豫国公老奸巨猾,为人又格外谨慎。”   “他走私私盐、铁矿这么多年,可你看到京中有谁知道此事的?要不是程叔机缘巧合得了消息,怕是连我们也被蒙在鼓里。”   “以他的性子,你觉得他会因为方隆是他侄子,就将这种攸关性命的事情交给方隆去做?”   豫国公要是真因为血脉亲缘就这般依赖方隆,什么事都放在这个侄儿手上,怕是他早就被方隆拖累至死,又哪还能一步步走到如今地步,成为庆帝宠臣?   “方隆所知道的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就连私盐铁矿之上,他也只是知道一些皮毛,庆帝下令杖责豫国公,不过是因为他欺上瞒下触怒了他。”   “可如果真想要靠着方隆的口供给豫国公定罪,根本就不可能。”   杨宏说过,刑部那边已经对方隆动过刑。   方隆吐露出来的那些东西看似骇人听闻,可实际上却没有触及到庆帝的底线。   朝中贪腐一直都没断过,多豫国公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要是庆帝当真那般动怒豫国公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就绝不会只是杖责十下,就高拿轻放将此事放过。   说是等到西北灾情缓解之后再来问罪,可何尝不是给了豫国公善尾的机会。   赈灾之事少则一月,多则数月。   这么长时间,足以让豫国公趁着朝中问罪之前,将他自己捅出来的烂摊子收拾干净,而到时候再来追究。   他只需要主动认罪承认自己一时贪心,或者是随便找上两个替罪羊,推出来顶了所有祸事。   豫国公依旧还是豫国公,这些事情也根本就不足以让他伤筋动骨。   谢云宴眸中微冷:“庆帝才是豫国公最大的倚仗,想要对付他,就得先废了他这倚仗,这些单靠方隆所知道的那点儿皮毛根本不够。”   “我让你派人盯着刑部,不是为了保护方隆,而是在豫国公府动手时帮他一把,若是豫国公府不动手,你就带人去做。”   “无论如何,在外人眼里,方隆要死在刑部大牢。”   在外人眼里死在刑部大牢……   夏生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话,面色微动:“公子放心,我明白了。”   “去跟杨宏通个气,免得到时候他坏事。”谢云宴交代。   夏生点点头:“是。”   ……   雍州和梁州的邸报一封封的送达京城,关于西北灾情之严重,也是震惊朝野。   原本赵桐筹到钱粮,这赈灾之事还有人动心,想要像是以前一样拿着朝廷的钱粮,前往雍州、梁州刷刷政绩。   可当听到雍州府衙接连被难民围攻,已有刀兵相见之事,而且有数万灾民已经过了兴鹿朝着京城方向涌来时,所有人都歇了原本的念头,只将赈灾一时当成了烫手山芋,谁也不肯去接。   庆帝心中原本早有赈灾人选,可谁知道他尚且还没下令,那几人就像是提前得了消息一样,一个摔断了腿,一个突生重疾,他强行想要让剩下的那个前去,谁知道那人更是干脆,直言年纪过大,怕是担不起这般大的责任。   看着送上来请辞的折子,那上面就差痛哭流涕指责他这个皇帝苛责朝中老臣。   庆帝气得险些仰倒过去,抓着身旁的青瓷圆耳螭龙瓶就砸在地上。   “这些老东西!!”   平日里有好处时蜂拥直上,轮到用人之时一个比一个躲得快。   偏偏他们还都是朝中重臣,这请辞的更曾经是他当皇子时的太傅,轻易动不得,不仅不能严词厉色,还得将他们请辞的折子压中不发,想办法安抚。   庆帝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几乎想要吐血。 第140章 这些狗东西,一个比一个奸猾   御书房中还有其他几位老臣,眼见着庆帝发怒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愿意这个时候扫到了风尾。   等庆帝发泄之后,薄膺才将地上折子捡了起来:“陛下,不如老臣去吧。”   “不行!”   庆帝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他不是信不过薄膺,而是他已经六十好几,又是一朝宰辅。   眼下西北已现乱局,流民四窜,一个不好就会要了人命,万一薄膺去了西北有个好歹,他这皇帝就真得落下个苛待老臣昏庸之名。   “那让何将军或者建安侯去?再不济还有康王、端王,或者几个皇子……”   薄膺一连说了好些人,等完后又提起了齐盛,   “其实端王世子也是个不错的人选,既是皇族之人,能代替皇室安抚民心,为人办事也还算妥帖,且这次西北的灾情他也第一个发现送回奏报,不如让他去也行?”   其他几个老臣倒是没想到端王世子,可听薄膺提起之后,却觉得他的确挺合适的,连忙跟着附和。   “端王世子的确不错,陛下,老臣觉得可行。”   “微臣也同意端王世子,若不然建安侯、何将军也行,他们声望极高,若前往赈灾必定事半功倍。”   “臣倒觉得大皇子可以。”   庆帝冷眼看着眼前一群人,神色阴沉。   何瑛年迈,在军中已经名望鼎盛,建安侯手中握着兵权,更不适合轻易离京,至于他那几个儿子,不是他贬低他们,而是他们各有私心。   此次赈灾钱粮在手,难保他们不会为一己私心闹出乱子。   至于康王和端王就更不行了,端王本就为他所忌惮,他还记着当年先帝一度想要立端王为储,若非他后来使了些手段,恐怕今日皇位之上就是端王,他是绝不可能让端王出头。   康王虽然还算忠心,可庆帝并不那么放心他。   而且薄膺后面的话更是让他心中下意识的就将皇室几个亲王、世子排除在外。   他这个皇帝还好端端的活着,让这些亲王、世子代替皇室安抚灾民招揽人心,博得天下美名,他怎么可能答应?   人群吵吵嚷嚷,庆帝额头青筋直跳。   薄膺见他一个都没答应,忍不住说道:“陛下,西北灾情严重,那些难民已经快到京城,要是不能及时疏散安抚,恐会引来大乱。”   庆帝当然知道,他目光不由落在那几个老臣身上。   梁德逑说道:“老臣愿意前往赈灾,只是对行兵之事一窍不通,西北情况复杂,万一生了兵祸,老臣怕会压制不住。”   庆帝看向汪光中,汪光中格外的光棍:“陛下让臣联系泾川征召粮草,这几日要离京去一趟泾川,若不然陛下另外安排一人去泾川调粮,臣可带人去赈灾。”   庆帝下意识拒绝。   泾川的粮就是救命的水,放其他人去泾川他难以安心,且汪光中本在泾川多年,也只有他最为熟悉泾川之事,能以最快的速度筹够足够的粮食。   庆帝目光扫向剩下那些人,那些人谁都不傻,怎能不知道这赈灾就是个苦差事,吃力不讨好不说,还容易惹上麻烦,谁去都落不了好。   更何况那么多灾民,除非兴兵驱逐,否则谁能确保将人全部疏散远离京城?这烫手山芋没人肯接,所以均都是寻了借口推拒,谁也不愿意答应这差事。   庆帝憋屈至极,猛的一拍龙案怒声道:“够了!!”   人群纷纷噤声。   庆帝指着他们怒声道:“你们一个个自诩朝廷栋梁,拿着朝廷的俸禄受着百姓奉养,如今有事的时候一个两个的都当了缩头乌龟,朕养着你们这些年干什么吃的?!”   一群人齐刷刷的跪下。   “陛下息怒。”   说着息怒,可却依旧没人肯撑头。   庆帝胸口不断起伏,狠狠砸了个砚台,让所有人都滚了出去,只留了薄膺和冯唤在旁,而他自己一脚踢翻了身旁的架子,气得脸色铁青。   这些狗东西,一个比一个奸猾。   薄膺在旁温声劝阻:“陛下息怒,别为着这些事情伤了龙体。”   “朕看他们是恨不得气死朕,好能早些换一个皇帝!”   这话没人敢接,连薄膺也只假装没听到。   等庆帝怒气稍稍缓和了些,薄膺才对着庆帝劝说道:“陛下也别太恼,此次赈灾本就是苦差事,不仅得想办法疏散灾民,还得防着兵灾之祸。”   “朝中这些人安逸已久,又各有私心,就算他们真答应去赈灾,陛下难道就能放心吗?”   “与其随随便便找一个人,到时候灾情未能缓解,反倒是让的民不聊生惹出大祸,他们不去也好。”   薄膺说着话时,旁边冯唤就端着杯茶水递了过去。   见庆帝接过之后只拿着未喝,他说道,   “朝中眼下筹措出来的粮食不过数万石,西北若不开仓,这些粮食根本维持不了多久。”   “这赈灾的人选既要足够聪明,又要有悍勇血气,且能不畏惧官僚勾结一心替陛下办事,否则压不住雍、梁两州的官员不说,万一与之同流合污,反倒会惹出大祸。”   薄膺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朝中官员皆有私心,身后又有氏族姻亲各种关系牵扯,想要找个各方面都合适的人实在太难,不如陛下就让老臣去吧,赈灾之事耽误不得。”   庆帝闻言是心动的,可是瞧着薄膺须发皆白的模样,到底理智压了下来。   他依旧拒绝了薄膺,正想说他再好好想想,他就不信偌大的朝堂拉不出一个能用的人来,却不想外间突然有人禀报,说是戍营校尉谢云宴求见。   “谢云宴?他来干什么?”   庆帝眉心紧垅。   下面小太监低声道,“谢校尉说在京郊发现了一些灾民。”   什么!   庆帝顿时大惊,连忙开口:“让他进来!”   那小太监匆匆出去,不过一会儿就领着谢云宴入内,一袭红色云纹交领官服衬的少年俊朗英挺,大步进了殿内时,腰间青色佩绶随之轻晃。   到了近前,谢云宴朝着庆帝下拜。   “微臣参见陛下。”   庆帝目光落在他身上,就看到他下颚之上未干的血迹,就连佩绶上也斑驳点点:“哪来的血迹?” 第141章 以退为进   谢云宴下意识摸了一把脸上,等瞧见手上殷红才连忙道:“陛下恕罪,微臣急着入宫禀报,忘记收拾仪容……”   “好了,管什么仪容。”   庆帝这时候哪还有功夫跟他计较什么仪容,只开口问道,“刚才下面的人说你在京郊发现了灾民,是怎么回事,灾民不是在兴鹿,怎么会这么快到了京城?”   谢云宴低声道:“回陛下,的确是西北的灾民,准确来说是定和周边的百姓。”   “定和归属雍州,是这次受灾最为严重的地方,早在月余前定和就已经买不到粮食,当地官府不肯放粮,又怕流民生乱,私自下令闭了定和城门。”   “微臣发现那些流民时,他们早已经饿了多时,正在抢夺北郊一处村子,行若疯癫还伤了好些人,微臣只能先带人将他们强行锁拿。”   谢云宴脸上带着沉重之色,“微臣问过那些人,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只是第一波靠近京城的难民,而在他们身后,兴鹿灾民已有数万。”   “不仅城门被破,官府被围,西北更有源源不断之人朝着京城方向涌来。”   “兴鹿城中已经大乱,府衙被砸,灾民与驻军对峙强抢城中粮草,已经死伤了不少人了,而且兴鹿粮食殆尽,那些灾民最多再有两、三日怕是就会涌来京城……”   饿疯了的人如同蝗虫过境,官府的震慑力也在不断减弱。   咔!   庆帝险些捏碎手里的茶杯盖子,他忙将茶盏放在龙案上,脸色铁青。   这些废物东西,明明得来的邸报灾民刚到兴鹿,且也调兵阻拦,少说还有五、六天才能入京,可眼下时间却是瞬间缩减一半。   要不是谢云宴撞上了这波乱民,怕是京城被灾民围了都不知道!   薄膺脸上生出急切之色:“陛下,赈灾之事拖不得了,须得尽快安排人出京将灾民拦在京郊之外疏散,否则这么多流民涌入京城,会天下大乱的。”   京中驻军虽然不少,可是对上数以万计的流民也难以镇压,况且这些人还杀不得,一旦杀了只会惹出更大的乱子,激起民变,到时候就真是君逼民反了。   庆帝冷沉着脸,他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可是朝里那些人一个个尽是窝囊废,要么不敢出头,要么不能全信,   他在哪儿去找一个合适的人……   等等,合适的人?   庆帝目光突然看向跪在下方的谢云宴,少年身形挺拔沉稳,脸上冷然恭敬,像是一柄出鞘的黑色利刃,身上有着毫不掩饰的锋芒,仿佛横扫之处,所向披靡。   可与那一身冷厉相驳,他眉眼之间犹带稚嫩,眼眸清明,对着他全然是对着君上的恭谨顺从。   他还记得不久之前,少年受了欺辱如同困兽,红着眼睛闯进宫里来哭求的模样,也记得他追封萧家,答应让他入戍营时的喜形于色。   这段时间谢云宴在戍营所做的事情他也知道,凭着一腔孤勇强行收服戍营中人,还打伤了好几个家世不错送入戍营镀金的世家子弟,几乎将人得罪了个遍。   或许是少年意气,丝毫不懂得收敛锋芒,横冲直撞只想达成自己的目的,殊不知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那段时间光是弹劾谢云宴殴打同僚仗势欺人的折子就没断过。   谢云宴更干脆,自己打得过的自己上,要是有人仗着家世横插一脚,他就直接找进宫里来,好像将他当成了靠山似的,告状告的理直气壮。   庆帝目光微转,上下看了谢云宴一眼。   虽然年轻了些,可自幼跟着萧缙长大,又得萧家教导,行事上面倒是不用担心,而且性子直率也算是忠心,唯一让他迟疑的就是他跟萧家的关系……   “陛下?”   谢云宴有些疑惑,像是不解他为什么看着自己,还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看了下自己衣裳。   那样子倒是褪去了之前的锋芒毕露,反而显得有些憨。   庆帝开口:“谢云宴,你可愿替朕去西北赈灾?”   “我?”   谢云宴惊愕,凤眸圆睁时第一时间就是摇头,“我不行的,陛下,您也知道我以前就是个纨绔子弟,读书不行,也就跟着大哥他们学了点儿行军打仗的本事。”   “能入戍营都是您格外开恩了,赈灾这种大事我哪能行?”   庆帝见他拒绝反倒是生了逆心:“你若赈灾,朕可允你三千精兵随行。”   谢云宴瞬间心动,那蠢蠢欲动想要领兵的心思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只是片刻之后,他却还是咬咬牙摇头拒绝。   “怎么,怕了?”   庆帝扬眉,“之前你进戍营的时候凶悍的很,几天时间就将身边的人得罪了个遍,如今不过是一帮灾民,你就生了惧意?”   “不是灾民的原因,这些灾民好解决,要是陛下只让我疏散灾民我肯定是没问题的,可是去西北……”谢云宴说道,“西北官僚盘踞,想要赈灾肯定得跟那些人打交道。”   “微臣性子不好,万一跟他们起了冲突动了手……陛下还是找旁人吧。”   庆帝听他说有办法能疏散灾民,眼中顿时一亮:“朕允你行事。”   谁知道谢云宴还是摇头,不肯答应。   庆帝生恼:“你去戍营时从不惧得罪旁人,如今怎就怕了他们?”   谢云宴噎住,“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庆帝追根究底。   谢云宴吞吞吐吐半晌,才嘟囔出声,   “戍营不是在京城吗,陛下都说要护着我了,我就算闯了祸事也有陛下兜着,可赈灾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差事,而且去了西北要开仓放粮动一些人的利益,万一出了事谁来护着我?”   说完他嘀咕,   “萧家就剩我一根独苗苗了,我还得替萧家传宗接代呢,再说我家三嫂就要生了,我得留在京城,要不然有人欺负三嫂怎么办?”   庆帝原本还存着试探之心,眼神也一直落在谢云宴脸上,想要看清楚他每一处的反应,甚至想要试探他有没有替萧家复起之心。   他都已经打算好了,谢云宴若是露出半点不臣之心。   他就寻个借口将此事压下另寻他人,可他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谢云宴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见他理所当然甚至有些无赖的样子,庆帝直接就给气笑了。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端午安康~ 第142章 提头来见   “混账东西!!”   庆帝怒道,“大好男儿不思进取,只想着得朕庇护安于现状,简直没学到半点萧家的骨气!”   “骨气又不能当饭吃……”   “你再说一次?!”   谢云宴顿时闭嘴,垂头时却梗着脖子,显然不服气。   薄膺在旁摇摇头:“陛下,谢校尉毕竟还年轻,这赈灾的事情让他去恐怕会有不妥,不如换一个人……”   “你觉得该换谁?朕看他就挺妥的!”   谢云宴一看就机灵,关键是他身后没有氏族,就算赚了功绩得些封赏也翻不了天去。   朝中那些朝臣各有牵扯,之前西北灾情能瞒了那么长时间,难保朝中没人与雍、梁两州官员沆瀣一气,要是派其他人去,难免会有徇私,心怀顾忌之下也未必能真正快速缓解灾情。   反倒是谢云宴,虽然是个愣头青,可愣头青也有愣头青的好处。   横冲直撞,不懂得迂回,专注办事不怕得罪人,也不会给任何人颜面。   庆帝直接说道:“他人机灵,也跟朝中其他人无甚来往,赈灾之事交给他比旁人更合适,你再寻一人替他掌舵,出不了乱子。”   “陛下,我不……”   谢云宴张嘴就想拒绝,可庆帝却也跟没给他机会,只冷淡说道,“君无戏言。朕既然下令,你就非去不可。”   谢云宴顿时不满:“可微臣什么都不懂,万一办砸了……”   “办砸了朕就降罪萧家,萧家世代忠勇之名,毁于你一人身上,你要是不介意大可拒绝。”   谢云宴瞪大眼,像是不敢置信庆帝这么不讲道理。   庆帝本还心情不好,瞧见他这幅“你不可理喻的样子”,突然就神清气爽起来,“你也不用觉得朕是在为难你。”   他靠在龙椅上说道,   “之前你曾跟朕说过说萧家人人可欺,说你父兄去后,人人视萧家为草芥肆意践踏,朕如今给你机会朝上走,也让你有机会能变成与你父兄一样的人,难道你不想要?”   谢云宴脸上露出迟疑,他想,他怎么不想。   “只要你好好赈灾,替朕办妥西北之事,等你回来之后朕就让你离开戍营,给你谋个好差事,这样就算萧家没了萧缙和萧云熙,你也能替他们撑起门楣。”   “萧家女眷有你护着,也不会再有人敢欺辱。”   谢云宴心动:“陛下说的是真的?”   “君无戏言。”   谢云宴略带稚嫩眉眼之上满是犹豫不定,半晌他才抬头,褪去了之前顽劣无赖:“好,微臣可以去赈灾,也必定会安抚西北让陛下如愿,可陛下也要答应微臣两件事情。”   “放肆!朕让你去西北是倚重你,你居然跟朕谈条件?”庆帝斥声道。   谢云宴梗着脖子半步不退:“微臣不过就是个小小校尉,朝中那么多大人,陛下却让微臣去西北,显然这差事绝不是好事。”   “陛下既想用微臣,也总要给微臣一点保障。”   庆帝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恼怒之下却多了丝新奇。   瞧着少年漆黑眼眸,跟小牛犊子似的横冲直撞不像朝中那些人弯弯绕绕。   他怒气稍歇,皱眉看着他:“你想要什么?”   谢云宴说道:“微臣想要陛下答应,微臣前往西北之时,庇护萧家上下,保我三嫂腹中孩子,绝不让任何人伤及萧家女眷半点。”   “这是自然,就算你不说,朕也会护着她们。”   谢云宴神色一松:“第二件事情,我要陛下赐我一面如同君临的令牌,且赈灾之事要由我全权做主。”   庆帝皱眉:“令牌可以给你,只是由你做主……”   谢云宴还年轻,他怕办事不稳。   “陛下如果不能让我做主,那这事情我不去也罢。”   谢云宴光棍的很,   “微臣就是个小小校尉,官职不高,又没倚仗。”   “要是陛下都不能全然信我,别说去到西北之后难以服众,这赈灾之事也根本轮不到我插嘴,到时候你派的别的人万一闹出乱子,还得推微臣出来挡灾,那微臣还不如不去!”   “放肆!”   庆帝怒眼看他,“朕自会给你挑个行事稳妥的。”   谢云宴撇撇嘴,那神情摆明了不信:“朝中大人心思多,微臣跟他们处不来,反正陛下要么让别人去西北,要是让微臣去的话,就得微臣做主。”   庆帝气笑了:“你好大的口气,要是你出了差错呢?”   “只要陛下答应让我做主,臣敢与陛下立军令状,若不能安抚西北,疏散灾民,微臣提头来见,萧家也由着陛下处置!”   谢云宴毫不迟疑。   庆帝沉着眼看他,满是逼视,可见他丝毫不退。   庆帝迟疑了下,才沉声道:“你想让朕给你放权,也总要让朕看到你的本事。”   “三天,朕给你三天时间,只要你能疏散京郊和兴鹿灾民,平复民心让他们甘愿退出兴鹿城中,不再与官府对峙,朕就答应将赈灾之事全权交由你做主。”   “可以!”   谢云宴直接答应了下来,“我要粮食。”   庆帝没多想:“去找赵桐支取,就说是朕说的。”   谢云宴继续道:“我还要三千精兵,任我调遣。”   “可以,只不得轻易斩杀灾民,震慑为主。”   “臣明白,那令牌……”   庆帝见他不见兔子不撒鹰,直接扯了自己腰间挂着的玉佩伸手朝着谢云宴扔了过去。   谢云宴一把捞回来,就听庆帝说道:   “这是朕随身之物,见之如见朕令。”   那明黄锦穗之上,龙纹玉佩洁白剔透,反面还刻着庆字,他满是欣喜的直接塞进了袖子里,而庆帝见他那副样子心中好笑的同时,却还是说道,   “这玉佩虽然给了你,可你要明白不得借之作奸犯科,不得借着朕之名义肆意胡来,否则朕绝不饶你!”   谢云宴喜形于色:“陛下放心,微臣不会。”   薄膺眼见着庆帝这般任他予取予求,甚至就连随身玉佩都给了他,顿时忍不住急声说道:“陛下,这玉佩是您随身之物,怎能轻易给人……”   庆帝摆摆手:“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朕意已决,此事就交给谢云宴去办,之前筹粮之事是薄相操持,就由你和赵桐负责粮草银钱押运。”   他说完后看向谢云宴,   “有什么事情,你可与丞相商议,记好了,你只有三天时间。”   谢云宴眉眼飞扬,笑容自信:“陛下放心,无须三天,一天足矣!”   …… 第143章 要么不动,要动就得一击毙命!   “陛下,赈灾这种大事,您怎能随意交给谢校尉?”   谢云宴走后,薄膺就紧紧皱眉,像是极为不认同庆帝将赈灾的事情交给谢云宴,   “他就是个半大小子,才刚入朝,行事也肆无忌惮的很,而且户部筹措的粮食本就不多,您任他支取,万一他不知分寸……此事万万不行!”   庆帝却觉得没什么不好,比起朝廷里那个私心甚重的老东西,他倒觉得谢云宴不错,至少对着他时有一说一从无半点遮掩。   他心情甚好的端着茶盏,撇了撇上面浮着的嫩叶,“朕瞧着他挺有分寸的。”   虽然滑头,有点儿小心思,可到底还是懂进退。   “陛下!”薄膺有些恼。   庆帝悠哉悠哉:“薄卿何必着急,反正他与朕立下三日之约,你大可先看看他到底是狂言还是真有本事。”   “可是…”   薄膺面露焦虑,只还没说话就被庆帝打断,   “你也不用担心,这几天你可以再找几个合适的人选,要是谢云宴当真没那本事,朕自然不会让一个无能之人去做赈灾之事,可如果他真有能力,又何妨提拔他一把?”   庆帝看着他,“你不是也说,他是个不错的人才。”   “那是在军中,悍勇之气是个将才,可赈灾不一样!”薄膺就差将对谢云宴的不满写在脸上了。   庆帝这段时间一直被朝中老臣压着,薄膺虽然没掺合,可他毕竟三朝元老,难得能见到他这般动气的样子。   他莫名就觉得自己在跟朝臣对峙之上胜了一筹,薄膺越是反对,他就越发想要用谢云宴:“薄相何必说的这么肯定,说不定他就是个全才呢?”   薄膺紧紧皱眉,脸上满满都是不认同。   可是庆帝主意已定,根本就不听他劝说,反倒还安抚他要给年轻人机会。   君臣争执了几句,庆帝就打发了薄膺离开,更下旨让他配合谢云宴,多多帮衬,见薄膺有些羞恼甩袖离开,庆帝心情大好。   冯唤换了新的茶水过来,见庆帝笑眯眯的样子,忍不住低声道:“陛下,您当真要用谢大人?”   “怎么,你也觉得他不行?”   “奴才不敢,只是他毕竟是萧家养子……”   “养子又如何,他姓谢,不姓萧。”   庆帝轻飘飘的扫了冯唤一眼,   “萧家之事已经盖棺定论,该问罪的问罪,该追封的追封,朕也从未亏待过萧家半点,况且若论忠耿,这朝中有谁能比得过萧家教养之人?”   庆帝从不怀疑萧家人的秉性,更何况朝中那些人安逸太久,那些老臣多是两朝元老,门生遍布朝堂,上下沆瀣一气几乎将他这个君王都架了起来。   凡他所做之事,都得他们准允,一旦与之利益相冲,便有千万条理由拒绝,甚至想尽办法的阻拦,联合朝臣扣他昏聩无能之名逼他退让。   以前庆帝虽然恼怒,却还想着徐徐图之,可是这次赈灾之事那些老东西互相推诿,请辞威逼甚至还用些莫须有的借口逼他收回成命,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   这般大逆不道,彻底激怒了庆帝。   君弱臣强,君强臣弱。   他需要一柄刀,一柄足够锋利而又听话只能为他所用的刀,让他去劈开如今朝局,让朝中换血。   庆帝垂眼看着杯中茶水,神色微闪。   只希望那谢云宴别叫他失望。   ……   庆帝眼中的刀在出了御书房后,脸上那憨直忠耿就散了个干净。   他等在六道门下,红衣青佩,倚于褐色门墙上时,引得周围路过的小宫女纷纷侧目,而薄膺出来时就看到这幅场景,见他拱手叫了声“相爷”。   薄膺走到近前:“六公子不去唱戏,当真可惜了。”   谢云宴丝毫不恼:“不及相爷老道。”   一大一小两个狐狸彼此暗讽了一句之后,都是冷哼了声。   薄膺是没想到谢云宴会赶巧在这种时候进宫,还拿着灾民的事情捅了庆帝的死穴,而且刚才在殿内这狼崽子行云流水以退为进,明明心眼多成了窟窿,却偏还显得毫无心计城府。   一点点磨掉了庆帝的疑心和试探,让得他那般多疑之人,都被糊弄了过去。   薄膺看着他道:“你在这等着老夫,就不怕被人看到。”   谢云宴扬唇:“陛下下旨让我赈灾,让相爷安排粮草之事,还让我多与相爷商议,我不过奉旨办差罢了,就算有人瞧见又能怎么样?”   若有不服,找庆帝去。   薄膺被他这理直气壮的话气笑:“你倒是懂得拿着鸡毛当令箭!”   “京郊那些灾民是哪儿找来的?陛下可不是好糊弄的人,且赈灾之事人人盯着,你若找人假冒万一穿帮,到时老夫可帮不了你。”   “相爷放心,那些都是真的灾民。”   他就算要糊弄庆帝,也不会把自己的把柄递到旁人手里。   谢云宴只不过是让人混进了兴鹿,再引着一群灾民提前到了京郊而已,至于别的事情,他什么都没做,就算有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薄膺闻言这才放心下来:“算你小子聪明。”   两人相携朝着宫外走时,并肩而行却留了些距离,一个满脸疏离,一个板着脸毫无笑意,任谁瞧见二人时都只会觉得他们关系不好。   谢云宴说道:“这次的事情多谢相爷援手。”   “老夫没帮你什么,倒是你,让老夫刮目相看。”   劫了何家,火烧码头,抓了方隆捅破囤粮之事,一步步将事情推到他想要的局面。   薄膺问道,“豫国公走运私盐的事情,也是你做的吧?”   谢云宴没隐瞒:“机缘巧合知道,所以顺道推了一把。”   “你这一把,可是将他推到了悬崖边上。”   “那总好过他当初踩着萧家尸骨,想将我们推进无底深渊来的强。”   谢云宴没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神情坦然,“盐铁之事是他自己做的,方隆所说也无一句是假的,我可没冤枉他什么。”   他不过是将掩藏起来的真相掀出来罢了,可豫国公当初对萧家时……   谢云宴冷笑了声,萧家那么多条性命,临川那么多枉死之人,哪怕剐了豫国公一身皮都不够。   薄膺对着他冷然模样,一时间也是沉默下来,半晌他才说道:   “老夫知道你心中所想,只是有些事情徐徐图之,切莫操之过急,他并非是罗瑜之流,要么不动,要动就得一击毙命。”   “否则虎若反扑,必伤人命。”   谢云宴眉眼温顺下来:“我知道,相爷放心,我不会冲动的。”   薄膺看着眼前少年,很难相信他还不到二十,稚嫩和冲动在他身上丝毫不见,其实有时候他挺羡慕萧家,虽然萧缙等人没了,可有一个苏锦沅,又有一个谢云宴。   他心中轻叹了声,开口说道:“赈灾不是易事,疏散灾民更不容易,你有何打算?。”   谢云宴朝着宫门处看了一眼:“相爷可知道这些灾民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抿着嘴角,神情冷淡,   “老百姓不懂什么大道理,谁给他们饭吃,他们就唱谁的好,只要能让他们吃饱肚子,谁都不愿意颠沛流离,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做乱民。”   “你要放粮?”薄膺微讶。   谢云宴润润唇,“薄相放心,我有分寸。”   …… 第144章 谢校尉把户部抢了   薄膺是觉得谢云宴是真有分寸的,完全没多想就直接放了他去户部取粮。   原是想着他可能拿个几千石粮安抚灾民,先且将人疏散,可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直接捅破了天。   薄膺正在汪光中府中,跟借口去见汪茵的苏锦沅扯皮拜师的事情,汪光中在旁乐呵呵的瞧着热闹,谁知就有汪府的下人急匆匆的过来。   汪光中见那人急喘,端着茶杯随意道:“出什么事了,这么急匆匆的?”   “大人,不好了。”   那人额间隐现薄汗,“谢校尉带兵抢了户部粮仓,绑了看押粮仓官员,直接将大半米粮都搬空了。”   汪光中手里一歪,那茶水直接溅了一手:“你再说一次?”   “谢,谢校尉抢了粮仓……”   薄膺瞪眼:“你胡说什么?”   “是真的,相爷。”   跟着那人匆匆进来的沧山快步到了薄膺身前,“谢校尉点了三千精兵,直接拿着陛下的信物就去了户部。”   “赵尚书只以为他是奉陛下之命取粮,且还有公务在身,就没跟着过去,只派了郑主事跟着,谁知谢校尉去了之后,直接绑了人抢了粮。”   谢云宴拿着庆帝给的玉佩去了户部,赵桐知道是庆帝旨意就放行,让人领着谢云宴去了府库粮仓,谢云宴开口就要一半粮食。   郑陆是户部主事,没有赵尚书的吩咐哪敢答应,想要拦着就直接被绑了,而谢云宴不仅一口气带走了近四万石粮食,还强行征调了仓廪附近所有运粮马车。   等赵桐得到消息赶到时,那粮仓空了一大半,险些没将赵桐给气晕了过去。   “赵尚书这会儿已经带着郑主事进宫去了,陛下传旨让汪大人立刻进宫。”   汪光中连忙放下手里茶杯,一边扯着袖子擦手,一边怒道:“这混账玩意儿,他想干什么?”   庆帝是让他去兴鹿疏散灾民,不是让他直接放粮,何况取粮和抢粮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那郑陆论品阶可是比谢云宴还高一些,他敢将人绑了带兵强抢粮草。   以下犯上,简直不要命了!   薄膺听着沧山的话也险些一口气没转过来,他可还记得早上从宫里出来时,那小子信誓旦旦的跟他说着“他有分寸”的模样,这哪里是有分寸,简直恨不得捅破了天。   他压着心头那口老血,扭头就朝着苏锦沅看去。   苏锦沅摆摆手:“您可别看我,我不知道这事儿。”   “不知道?”薄膺不信。   苏锦沅满脸无辜,她是真不知道,谢云宴也没跟她说。   他早上出宫之后只告诉她要带人出城去兴鹿,还说要是皇帝召汪光中入宫让她帮忙拦着点儿。   她那会儿猜到谢云宴怕是要闹事,却也没想到他会去户部抢粮。   苏锦沅说道:“阿宴只告诉我他领了皇命要去兴鹿疏散灾民,别的什么都没说。”   “这混小子!”   薄膺低骂了一声。   汪光中连忙起身让人去拿官服,一边就打算进宫,薄膺说道:“我跟你一起。”   苏锦沅却拦了薄膺:“相爷,您在陛下面前是反对阿宴赈灾的,若是此时跟汪伯父一起入宫,到时您是打算落井下石,还是劝说陛下不要动怒?”   汪光中也是反应过:“阿沅说的对,您就别去了。”   外衫换上,腰间佩绶一系,他就拿着官帽道,   “这小子惹出这种祸事,陛下怕正动怒,召我入宫志之八九也是为着捉拿他回京,这个时候说不定有人落井下石想要踩谢六一脚,您跟着入宫,要是没什么表示的话陛下怕是会起疑。”   薄膺冷静下来也想到了这一点,汪光中领执金吾,掌管京中防卫,手持驻军,庆帝这个时候召他入宫只能是为着谢云宴带走的那批粮食。   他紧紧皱眉,只觉得这事棘手。   谁知苏锦沅却是淡定,放下棋子说道:“其实我觉得汪伯父也缓一缓再进宫的好。”   汪光中和薄膺都是同时看向她。   “您现在进宫,陛下无非就是让您去拿阿宴,可阿宴既然敢直接抢粮,他是不会让这些粮食全部送到兴鹿的。”   “我虽然不太清楚阿宴是什么打算,但是想要快速疏散灾民,最好的办法就是以粮食相诱,只要让他们吃饱了肚子,不需动武他们就会跟着阿宴走。”   “换句话说,您现在带人出京,追不上阿宴也就算了,要是找到他肯定也会撞上灾民。”   苏锦沅对着汪光中道,“粮食已经拿出去了,现在怕也进了那些灾民的嘴。”   “您若此时再去强行拿回来,就等于是要他们的命,他们绝不会答应,可要是拿不回来,不管损失多少,陛下都会怪你办事不力,倒不如索性让阿宴放手去做。”   汪光中听出了苏锦沅的意思,是想要让他拖延时间,可是他却仅仅皱眉:“阿沅,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让谢云宴放手去做,可他一旦放空这批粮食,就算暂时疏散了京郊灾民,粮食用尽之后那些人又会卷土重来。”   “灾民涌入京城,西北无粮赈灾,到时候陛下怎会饶了他?”   苏锦沅正色道:“我知道,可是汪伯父,难道阿宴不用这些粮食,单靠着户部筹来的这点粮就够赈灾吗?”   “这……”汪光中顿住。   “户部只有那么一点儿粮食,就算全部都送往西北,也是沧海一粟杯水车薪,与其操心后面的事情,倒不如先安抚了近在眼前的这些灾民。”   苏锦沅抿了抿嘴角,神情淡然,   “朝中之人或有顾虑,也要顾全大局,可是这些灾民却不会想那么多。”   “他们本就多愚昧,要是齐聚京城还无饭可吃,稍有人振臂一呼,就会应者云集。他们不会去想这些粮食本该给谁,也不会去考虑朝中之人所想的东西。”   “他们只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上面的人不管他们死活。”   “连活都活不下去了,谁还会去管什么抄家灭族,祸延子孙,到时候流民四起,聚众造反,难道朝廷真要带兵去镇压这些饿疯了的灾民?”   气氛一时凝滞下来,只要想想那场景,汪光中连喘气都有些压着喉间难受。   薄膺紧拧着眉心看着苏锦沅,那目光犹如实质沉沉落在她身上:“那赈灾的粮呢?” 第145章 我信谢云宴!   苏锦沅轻叹了声:“相爷该不会真以为,靠着朝中运粮能够赈灾?”   她对上薄膺视线时,半点没退,   “从京城到雍州,哪怕最近的定和也少说有大半个月的路程,别说押送粮食所需要的兵将车马,光是路上损耗就是一笔极为惊人的数字。”   “相爷未曾行军打仗不知其中关窍,可是汪伯父曾经替军中押运过粮草,您应该清楚,就算泾川能够筹集到粮草,可长途跋涉送到雍、梁两州,所余下的粮食能有半数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西北干旱,澜江无法北上,粮草运至京城附近就得改走陆路。   官府不可能提前清道,也就意味着想要将这些粮食送往西北,路途之上少说也得近万兵力看管,这些人吃穿嚼用,车马消耗,每一天都不是小数目。   从京城到雍州边缘的定和都得大半个月路程,押送粮草行走更慢,而等走到雍、梁腹地时间更久,损耗更重。   更何况大批粮食入了两地,灾民必定聚集。   就像是她之前说的,饿疯了的人是不会跟人讲道理的,他们看到粮食又怎能放他们走。   到时候灾民要是涌上来,这些粮食根本就不可能照着他们所想的样子均匀分配到各地。   恐怕刚入雍州就会消耗干净。   “您觉得以陛下只给三千兵力,当地官府又不配合的情况下,能压得住那些灾民吗?”   汪光中皱眉:“你说的这些是有道理,可是如果不靠朝中给粮,又哪来的粮赈灾?”   苏锦沅轻笑了声:“怎么会没粮,雍州、梁州的确灾情严重,可是再严重有些人手上依旧是有粮的。”   薄膺先反应过来,微愕道:“你是说西北那些大户粮商,还有地主富户?”   苏锦沅点点头:“我虽然不知道阿宴具体的打算,可是他不是冲动妄为的人,也绝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   “眼下已经这样了,他粮也抢了,人也去了兴鹿,与其半路阻拦拿他回来问罪,倒不如信他一回,我想他一定会给朝廷,也给陛下一个好的交代。”   薄膺静静看着眼前少女,沉声说道:“你可知道此事有多大风险,他要是做到了还好,可要是做不到,你好不容易才挽回的萧家,会彻底葬送在他手上。”   “我信他。”   苏锦沅浅然一笑。   她信谢云宴,就像当初在刑部大牢,他毫无理由的信她一样,   “我信他不会拿萧家上下儿戏。”   薄膺沉默下来,心思急转了片刻才看向汪光中。   汪光中迟疑了片刻才道:“宫中召见肯定不能拖延,否则陛下定会问罪,不过如果陛下命我锁拿谢云宴,我会想办法多给他半日时间。”   他顿了顿道,   “阿沅,只有半日。”   “半日就够了。”   谢云宴早上就抢了粮带人离京,眼下天色已暗,他本就多出了大半天的时间,汪光中肯想办法再多给他半日,足够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苏锦沅放松下来,朝着汪光中灿烂一笑:“多谢汪伯父。”   ……   汪光中被宣召入宫,就被庆帝下令带兵捉拿谢云宴回京,将他手中粮食全数带回。   等到第二天早朝之时,谢云宴假借圣意带兵绑了户部主事,强夺户部粮食的消息被众人所知,满朝哗然。   人人都知那京郊粮仓的粮是赈灾所用,也是赵桐费尽心思才从各处筹集而来。   如今被谢云宴夺走大半,别说是赵桐义愤填膺恨不得扒了谢云宴的皮,就连朝中其他人听闻之后,也都是觉得谢云宴好大的胆子。   那些个老臣先还以为谢云宴是假传圣旨,可当知道他手中信物是庆帝所赐,甚至庆帝还有意让他前往西北赈灾之时,所有人都闹翻了天。   他们好像抓住了庆帝把柄,群情激奋,义愤填膺。   骂谢云宴无知小儿,怨庆帝糊涂昏聩,简直恨不得将谢云宴和庆帝一起剐下一层皮来。   庆帝本还恼着谢云宴胡来,可瞧着下面的人抓着一点错处就唾液横飞,恨不得欺在他脑袋顶上来,指责他这个皇帝做的不好。   龙椅上的庆帝冷怒出声:   “你们怪朕让谢云宴赈灾,那你们倒是说出个人来替朕去疏散灾民,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都已经到了京城边缘,眼看着快将京城给围了!”   “西北灾那么严重,你们却一个个推诿至极没有一个肯接下这差事,只有谢云宴敢拿着脑袋立了军令状,愿意替朕去西北安抚灾民缓解灾情。”   “那信物是朕给的又能如何,你们要是有谁不满,来,朕也给你信物,西北之事就交给你们来做!”   原本还喧闹不已的朝臣瞬间安静下来,刚才还义愤填膺的人更是没人应声。   庆帝猛一拂袖就转身朝着殿后走去,而原本管着朝仪的冯唤高呼退朝之后,就连忙朝着庆帝身后跟了过去。   “告诉汪光中,把谢云宴那个混账东西给朕抓回来!”   枉他还想让谢云宴当刀,却不想没伤到那些老东西,就先捅了自己一刀。   那个混账,枉费他这么信他!   ……   另一头,捅破了天的谢云宴早就已经远离京城。   他带着三千精兵,身后全是押运粮食的马车。   离开京城越远,路上遇到的灾民也就越多。   看着他们这么大队人马押运的一车车粮食,在那些灾民眼里简直比金山银山都要更贵重。   尚没到兴鹿城外时,他们就已经被眼冒绿光蜂拥过来的灾民团团围住么,而那些人堵在四周,看着粮食的目光简直让得里面那些官兵都是头皮发麻。   “大人,怎么办?”   跟着谢云宴一起来赈灾的,既有禁军中人,又有戍营的人,而春回和夏生也穿着盔甲混在其中。   眼见着那些灾民越来越多,他们都是脸色微白,下意识的抓着腰间佩剑想要驱赶,就连春回他们也都是将谢云宴团团围住,怕这些灾民暴起伤人。   谁曾想谢云宴却是从马车边走了出来,朝着众人说道:   “不准动武,不准伤人,寻个平坦之地,烧火煮粥,就地放粮。”   “大人……”   周围官兵都是惊愕。   谢云宴沉声道:“照我说的做!”   他说完后看向那些灾民,内力聚于喉间朝着那些团团围住他们的人扬声说道,   “我叫谢云宴,是安国公萧缙之子,此次奉朝廷之令前来赈灾放粮。”   “西北灾情严重,陛下深感忧心,夜夜难寐心系西北百姓安危,知晓尔等聚于此处无粮可食,就特意命我先押送粮食至此,让尔等饱腹。”   春回和夏生见状也跟着喊话,片刻后其他官兵也纷纷开口。   等到谢云宴所说的这些传遍附近灾民之时,所有人都是露出不敢置信之色。   “朝廷放粮了?”   “官府没有不管我们……”   “有粮了,有粮了!”   “我知道萧将军,是萧家的人。”   “我们有救了……”   不少人都是喜极而泣,也有人依旧怀疑,更有人觉得他是哄骗。   谢云宴却不理会他们,只是朝前一步喝声道:   “朝廷放粮,人人有份,只要你们守规矩,不惹事生非,不趁机哄抢,照着本官的话去做,人人都有米粥可食!”   “可若有人敢趁机生事,伤人抢粮,一律严惩,格杀勿论!!” 第146章 食人为“粮”   谢云宴下令之后,随同而来的那些人虽有不解,可谢云宴手里握着庆帝给的“信物”,又是“奉旨”赈灾,疏散灾民,他们只能照着他的意思就地放粮。   旁边就是玉澜江,有人取水,有人垒灶。   最简易的土灶很快就搭建了起来,而之前让那些官兵不解,被绑在马车上带来的那十几口大锅都派上了用处。   眼看着米粮下锅,所有灾民都是欣喜若狂。   无须谢云宴开口,就有人自动寻了干柴过来,又照着官兵吩咐各自散了开来,排成长长的队伍,隔着些距离眼巴巴的望着那火舌舔砥之下,不断翻滚飘散着米香的锅。   盏茶之后,那米煮的开花,香味越发浓郁。   谢云宴搅了一下稀得几乎能能照出人影的米粥,拿着大勺敲了下锅沿,扬声道:   “施粥!!”   锅里是最稀的米粥,清的能够见底。   一碗下来也没多少米粒,可是对于饿久的灾民来说却如同美味珍馐。   人群中先领了粥的喝的狼吞虎咽,也有些人领了粥却未曾下肚,反而吞咽着口水先给了身旁饿得皮包骨头的孩子和老人,那久违的米粮香味让得人群里不少人都争抢起来。   “我先!”   “我先来的,给我!!”   “滚开!!”   人群里说乱就乱了起来,先是有人彼此推攘,紧接着更有人动手。   有那身强体健一些的人仗着力气一把推开身前老人,狠狠朝着那老人肚子上踩了一脚,就伸手就想去抓粥碗.   却不想还未碰到,就感觉到手腕一凉,下一瞬那抓着粥碗的手直接飞了出去。   “砰!”   碗砸在地上,里头的粥撒了一地,而鲜血溅落之时,更有一些洒进了锅中,让得原本透白的米粥染上了一丝艳红。   “啊——我的手……”   那被砍断了手的人疼的惨叫出声。   谢云宴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将人踢飞了出去,就立刻有官兵上前将人拿下。   等他持剑上前时,原本吵嚷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满脸惊恐的看着谢云宴手中还在淌血的长剑,齐刷刷的后退了半步。   “朝廷施粥,人人有份。”   “本官和陛下绝不会让任何人饿死,也会替你们寻条生路,可若有人敢趁机起哄惹事,乱了规矩之人,就别怪本官对他不客气!”   震慑完那些人后,谢云宴才朝着锅前站着的人道,   “继续施粥!”   灾民都是被惊住,被周围官兵虎视眈眈的盯着时,谁也不敢再乱来,都是照着规矩排队领粥。   谢云宴伸手将之前被那壮汉踢翻在地的老人扶了起来,让春回端了碗粥过来,递给他说道:“吃吧。”   那老人瘦的皮包骨,脸上颧骨高高凸起时,满是浑浊的眼睛看着有些吓人。   他额头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那疤痕像是新伤,上面结的痂还没掉尽,隐约还能看到里面长出来的新肉。   老人毫无形象的捧着粥碗狼吞虎咽,不过片刻那碗中就见了底。   春回又盛了一碗送过来后递给他:“慢点吃,那边还有。”   那老人看着递过来的粥碗,听着春回温和的话,突然就红了眼睛,啪嗒啪嗒的掉着眼泪。   “哎你这是怎么了!”   春回吓了一跳,怎么吃着吃着还哭了。   那老人砰的跪在地上,眼睛通红:“大人,你知道吗,俺们那里半年前就已经没下过雨了,地里的庄稼旱死,城里的粮食一天一天的涨,俺已经三个月没吃过米粮了。”   “俺儿子为了赚点银子换粮,跟着人去扛东西活活累死,俺孙儿饿得直哭,儿媳妇就割了腕子给他喂血……”   刚开始时,他们还能捡点树皮草根吃。   等到后来地都干的裂缝,所有东西都跟着枯死,连井里的水都开始枯竭,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捧着干土朝着嘴里塞。   那土拉嗓子,吃下去,出不来。   那些人不是被活活饿死,就是被土撑死。   “俺们一个村子的人,好几百个,活活饿死了大半,村子里没吃的,他们就扒死尸,吃人,就连俺孙儿也被人拆了骨头吃的干净……”   他想把虎子抢回来的,可却根本没有力气,儿媳妇为了把孙子抢回来被人活活打死,孙儿也成了那些人的“口粮”,而他脑袋上留了两寸长的口子险些活不下来。   老人哭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呜咽:“你们怎么不早点来,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   早一点,他们就能活,他孙儿也不会连骨头都被人嚼了干净。   “呜呜……娘……我要娘……”   “爹!”   “娘,我饿……”   这些灾民谁不是妻离子散,谁不是家破人亡。   老人的哭声像是点燃了引子,所有人都是被他哭声所染,忍不住哭了起来,一时间施粥的地方哭声成片。   谢云宴听着那些或是嚎哭或是隐忍,对着那些泪流满面忍不住沉默,而原本施粥和守在周围的那些官兵,听着那老人一句句的哭问着他们为什么不早点来,七尺男儿皆是红了眼眶。   看着眼前面黄肌瘦狼狈大哭的灾民,想想京中那歌舞升平繁华盛世,他们就连舀粥的手都重若千钧。   “公子。”   春回看着谢云宴,只觉得心颤。   谢云宴抿抿唇:“继续放粮。”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除了这句话,他也没有任何办法去安抚眼前这满目疮痍。   “再多架两口锅,多熬些粥。”   ……   陛下已经下令让人放粮,就在兴鹿城外。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传了出去,而灾民之间的消息流通也远比外界所想象的要更加的快。   还没等入夜时,谢云宴他们所在之地就已经被四面八方赶来的灾民团团围住,就连原本聚集在兴鹿城中与府衙对峙,想要强闯衙内的那些灾民也都退了出来。   兴鹿城守松了口气的同时,只觉得贸然放粮的人简直是疯了。   这么多灾民聚集,就算手中有再多的粮食也根本就不够放的,眼下能喂饱了这些人,自然能压得住不让他们作乱,可一旦粮食放完。   好不容易才能果腹却又再次经饥饿,这些人只会比之前还要更加疯狂。 第147章 胆大包天谢云宴   汪光中刻意拖延了半日,等带着人赶到兴鹿城外时,附近灾民已经足足有近两万人,而且还源源不断有人朝着这边涌来。   那密密麻麻麻的人头将谢云宴所带的三千精兵团团围在中间,一眼望去几乎分不清谁是官兵谁是百姓。   而有这么多人挡着,别说汪光中,就是任何人来了,怕都不敢上前轻易去动他们中间放着的粮食。   “汪大人,这……”   跟着汪光中一起前来的燕陵只觉得头皮发麻。   汪光中说道:“先别过去。”   “可是粮食……”燕陵皱眉。   汪光中看他:“这种情况,燕统领敢去要粮吗?”   “……”   燕陵瞬间闭嘴。   要是只有谢云宴和他带来的那些兵,他们自然敢上前要粮,甚至将谢云宴抓捕回京。   可是这么多灾民围着,就他们带来的这点儿人,别说是粮食,恐怕靠近之后说一句是朝廷想将粮食收回去,这些人都得跟他们拼了。   他们这一路上过来,已经听说了不少谢云宴放粮的事情,更知道谢云宴对外宣称的是陛下旨意。   如今这些灾民对陛下和朝廷感恩戴德,恨不得立个长生牌日日供奉,可一旦朝廷出尔反尔不肯再放粮,光是民愤就能将京城给掀了。   汪光中抿了抿嘴角,沉声说道:“你先带着人暂且留在这附近,我派人过去打探一下,别轻举妄动,否则激起民变,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燕陵看了眼那密密麻麻的灾民,也只能答应下来。   ……   “公子,汪大人他们来了。”夏生找到正在与几个灾民说话的谢云宴。   谢云宴先是让那几个灾民回去之后,这才抬眼问道:“只有汪光中?”   夏生摇头:“不是,还有燕统领,随行的有千余禁军。”   谢云宴闻言嗤笑了声,这庆帝果然是个翻脸不认人的,昨儿个一早还求着他赈灾,一副非他不可,对他极为信任的架势,如今只不过是动了点粮食,居然就直接让人来拿他回京。   好在他本就没把希望寄托在庆帝身上,出京前就让苏锦沅想办法拖延时间。   汪光中他们到了现在才带着人过来,给足了他时间……   “附近有多少灾民了?”谢云宴问道。   夏生回道:“将近两万,兴鹿城内的那些人也都已经退了出来。”   “差不多了。”   谢云宴说道,这个时候他是不可能跟着汪光中他们回京的,否则这些灾民必成大祸,而且他绑了户部的人,抢了户部粮仓,现在回去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对着夏生说道,“照计划行事,找个人将这个交给汪光中。”   “是。”   夏生接过谢云宴手中书信,转身就快步朝着人群外而去。   这边谢云宴也起身进了人群之中,过了一会儿,那些原本吃饱了肚子在四周席地休息的灾民都是吵嚷了起来,也不知道谢云宴跟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情绪被安抚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所有人都纷纷动了起来,各自收拾身旁东西,像是准备离开。   汪光中和燕陵也都发现了不对,眼见着谢云宴命人押着车上粮食,而那些灾民齐聚在周围两侧,像是一群蚂蚁一点点的汇聚在一起变成一条长龙,直接绕过兴鹿朝着远处而去。   两人反应过来想要阻拦时,根本就已经来不及。   前去探查消息的人回来时,只带回来一封信,说是谢云宴说的让汪光中转交给庆帝的。   “这个兔崽子!”   汪光中简直气得头秃,完全摸不准谢云宴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心里忍不住暗骂了一句后,就急声问道,“谢云宴有没有说,他要带着这些灾民朝哪儿走?”   那探子点点头:“雍州。”   汪光中一愣。   雍州?   那探子说道:“谢校尉说,这些灾民留在这里只会惹来乱子。”   “他会引着沿途的灾民返回雍、梁两州,再将他们分开安置,谢校尉的人让大人和燕统领回去之后,将这信转交陛下后,并且告诉陛下。”   “他与陛下的三日之约已经赢了,如今直接奉旨前往西北赈灾,还请陛下记得他答应谢校尉的事情,还有,让薄相和赵尚书早些将赈灾的银子送往西北交给他,别让人吞了。”   汪光中:“……”   燕陵:“……”   两人听着谢云宴这混不吝的话,都是忍不住额头上青筋冒了冒。   彼此对视了一眼后,燕陵有些艰难道:“汪大人,现在怎么办?”   汪光中脸色漆黑:“还能怎么办,回去。”   人已经走了,那些灾民也跟着走了,那些粮食肯定是要不回来了。   谢云宴打着奉旨赈灾的名头,他们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陛下之前的确说过让谢云宴赈灾的事情,那信物也是陛下给的,他既然引着灾民朝着西北去了,现在拦着只会坏事,我们先回京复命,看陛下怎么打算。”   汪光中黑着脸说完之后,朝着那探子说道,   “你领一小队人跟在谢云宴他们身后,随时传讯回京,记得别轻举妄动,打探消息为主。”   “是。”   那人退下之后。   汪光中抬眼看着那逐渐走远的长龙,握着手里的信纸只觉得心焦。   这谢六简直就是个肆无忌惮的主,说话做事更是半点不讲规矩,让人捉摸不透,只希望阿沅的信任没错,否则这小子真会闯出滔天大祸来。   汪光中深深叹口气,收回目光说道:“走吧,先回京。”   燕陵嗯了声,勒紧了缰绳就传令下去,跟着汪光中回京。   ……   “他真这么做了?”   沧山过府,跟苏锦沅说起兴鹿那边的消息时,锦沅先是微愕,随即像是知道了谢云宴想做什么,忍不住失声低笑,   “汪伯父将那信交给陛下了?”   “给了。”   沧山说道,“也不知道那信上写了什么,陛下雷霆大怒,将谢校尉从头到脚骂了一顿,还气得砸了好些东西,扬言要砍了他脑袋。”   苏锦沅却半点都不担心,只扬唇说道:“陛下不会的。”   “少夫人怎么知道?”   沧山有些惊疑,要知道就连相爷都替谢校尉捏了一把冷汗。   见苏锦沅只笑不语,他只能继续说道,   “陛下刚看到信时,得知谢校尉领着灾民朝着雍州去了,还自己安了赈灾的名头,的确气得厉害,可后来朝中那些老臣进言弹劾谢校尉时,却被陛下挡了回去,就连弹劾的折子也都全部留中不发。”   “陛下不仅没再让人去追击谢校尉,反而还下旨让相爷和赵尚书安排了人将赈灾银两送往雍州,尽快交到谢校尉手上。”   “除此之外,陛下还将赈灾的事情,全权交给了谢校尉去做。” 第148章 这耳坠子,她也有一个   沧山实在不明白,像谢云宴这么胆大包天,违逆圣意,以下犯上抢了户部的人。   庆帝不是该下旨将他捉拿才对吗,怎么反而还将人给护上了。   他对着苏锦沅道:“相爷说,他会尽快将赈灾银两送往雍州交到谢校尉手上,问少夫人有没有什么其他需要给谢校尉的,到时一并让人带过去。”   苏锦沅说道:“那我收拾收拾,晚些时候送去相府。”   正好她有事想跟薄膺说。   沧山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好。”   苏锦沅让珍珠将沧山送了出去之后,等着身旁没了外人时,就忍不住的弯了眼睛笑出声。   谢云宴可真够狡猾的,先是哄着庆帝下令允他赈灾,又故意仗着莽撞行事,抢粮绑人,坏了朝中规矩成了那些老臣眼中“公敌”。   朝中的局势,君臣较力。   要是谢云宴自己行事也就算了,可谁让他先拿了庆帝信物,又得了赈灾的“圣旨”呢,一言一行都打上了庆帝的名号,这简直就是将庆帝跟他绑在了一条船上。   他干了什么,就等于是庆帝干了什么。   他要是错了,那也就意味着庆帝错了。   一个皇帝哪怕再没用,也绝不会主动承认自己错了,甚至让朝中臣子指着自己鼻子骂他昏聩无能,说他决策失误,所以只要谢云宴没有真闹出无法收拾的祸事,庆帝就一定会保他。   朝中的人越是弹劾,庆帝就越会护着他。   朝中的人越是不满谢云宴,庆帝就越会觉得自己威严受了挑衅,觉得谢云宴跟他才是同一边的,而且谢云宴除了抢了户部的粮,从头到尾也没干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论真起来,那粮食还是庆帝答应了让他去“取”的。   庆帝也不是什么昏庸无能的人,否则他也坐不上皇位,握不住皇权。   他恐怕也已经看出谢云宴的打算,知道他准备做什么,再加上朝中那些人的步步紧逼,既有恼怒也有赌气,更有顺水推舟,才会直接让谢云宴管了赈灾的事情。   “滑头。”   苏锦沅忍不住边笑边摇头,所以她就说,以谢云宴的性子,怎么可能真的那么莽撞毫无底气就去抢户部的东西。   这人早就将所有都算计了个干净。   送走了沧山,珍珠回来之后就说道:“大少夫人,项护院回来了,还带着好些药材。”   “这么快?”   她让项雷去准备一些药材、伤药,没想着这么快就回来。   苏锦沅对着珍珠吩咐道,“你去把我之前从杏林堂买来的那些药丸、药粉全部装起来,还有让厨房准备的干粮一起,送去给项雷。”   复又扭头对着另外一个丫头道,   “翡玉,你跟我一起去趟竹韵轩。”   谢云宴出京走的太急,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带,她还得去给他准备几身换洗的衣物。   苏锦沅来了萧家也好几个月了,可却还是头一次来谢云宴居住的竹韵轩。   这里跟正院相距甚远,甚至有些偏僻,石子小路蜿蜒进了一片墨竹林中,等过了竹林就能看到那如刀锋冷刻般写着“竹韵轩”三字的匾额。   跟清新雅致的玉磬堂不同,竹韵轩却显得冷肃很多。   院中不见什么花草,反而放着几根练武的木桩,旁边摆着的是兵器架,还有几个挂着的沙袋,那上面有很多击打后留下的痕迹。   这院子不大,却是被改成了练武场,场地上还能看到隐约斑驳血迹,而整个院中唯一算的上景致的,大概就是攀满半边院墙的藤蔓。   “大少夫人?”   谢云宴离京,竹韵轩还是有下人守着的。   见到苏锦沅过来时,里头的人都是惊讶。   “六弟出京走的匆忙,我来替他收拾几身衣裳。”苏锦沅神色和气。   元凛上前稍一侧身,刚好挡住了苏锦沅的去路,见她面露惊讶,他面容憨厚,“公子平日不喜让人进他卧房,而且这等事情也不好劳大少夫人亲自动手。”   “不如小人去取衣裳,大少夫人先去书房稍候?”   苏锦沅也反应过来,男女有别,她进谢云宴卧房取他东西的确有些不合适,而且既是衣物,有些贴身的东西总不能经她的手。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还是你想的周全,那你去取吧,不必太多,有两三身换洗的就行,还有他常用之物,有什么需要带的你也一并装上,晚些让人给他送去。”   元凛让人领着苏锦沅去书房稍坐,他则是去替谢云宴准备随身衣物。   苏锦沅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书房,发现书房之中放着的书很杂,除了正经该学的那些东西,还有游记传记,也有一些古籍孤本。   走到书桌前时,上面还放着翻看了一半的兵书,那书页之上留着行批注解,旁边的白纸上还写着“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那蓬蒿二字极为潦草,比划游走之间如同利剑出鞘,每一笔都锋芒毕露,而墨透纸张,仿佛少年立于书案之前,执笔时,眸如点漆,杀意凛然。   苏锦沅指尖轻抚那纸上字迹,朝着桌前一坐时,发现桌边抽屉边缘露出一小截粉色来。   “这是什么?”   苏锦沅好奇,将其抽出来后,就见居然是几截丝缎样的布料。   那些布料上隐约有些花色,被洗的极为干净,上面的折痕清晰,显然被保存的极好。   “这是什么?”   苏锦沅满眼疑惑,这料子瞧着就是寻常的衣料,而且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扯破了一样。   上面有些绣花,只是看不出来是什么花样,可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瞧着都不像是男人家会用的东西。   苏锦沅拿着看了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正想放回去时,里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她垂头去看,等看清楚落在地上的碧绿桃禄的耳坠子时,神色瞬间僵住。   这耳坠子……   她那也有一个,之前本是一对,可后来丢了一个。   苏锦沅怕自己看错了,连忙捡起来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定真的是她丢的那个耳坠子之后,另外那只手里拿着的布料突然烫起手来。 第149章 心慌意乱   能包着她耳坠子的,又是女子衣料……   她重新展开那几截布料,当看出来上面绣的是被扯掉了一半的荼蘼花,也就想起了这是什么,赫然是那天闯宫出来时,她扯下来替谢云宴止血时扯下来的裙摆。   卫尉府那一夜,少年失态将她抵在柱前,目光深邃隐忍,欺身耳语喃喃。   ……   我在意的,我在意你的安危,在意你是不是过的好,在意你拿着自己与人对赌,更在意你的一切。   无论这赌约最后是输是赢,我都不想拿你去当赌注。   ……   阿沅,旁人不在意你,可我在意的,你明白吗?   ……   耳尖猛的通红,苏锦沅好像戳破了什么隐藏在安稳表面下的汹涌,心神慌乱的就想要将东西塞回抽屉中。   却不想外间突然有脚步声靠近,转瞬就已经推了房门。   “大少夫人……”   苏锦沅条件反射的将那些布料裹着耳坠子朝着袖子里一塞,抬腿起身时“砰”的一声撞在了打开的抽屉上,顿时疼的脸色都白了。   元凛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大少夫人,您没事吧?有没有伤着?”   “没……没事,就是不小心撞了下。”   她有些心虚的起身,瘸着腿绕了出来,转移话题说道,   “东西收拾好了吗?”   元凛有些担心的看了眼苏锦沅,见她神色如常这才说道:“已经收拾好了,公子的衣物还有惯用的东西,全放在里面了,可要我送出去?”   “不用了,直接给我吧。”   苏锦沅伸手接过他手中不大的包袱,只觉得这书房里多待一刻都觉得慌。   袖子里的东西让她不敢多逗留,苏锦沅开口说道,   “六弟已经去了雍州,这段时间你多留意些些,我还要去一趟丞相府,将东西托给薄相那边的人带去西北给六弟,就先走了。”   元凛也没多想:“是,大少夫人。”   苏锦沅匆匆从竹韵轩出来时,心口还跳的厉害,更带着一股莫名的心虚。   等见不着元凛之后,她这才慢了下来,随即就感觉到膝盖上一阵钻心的疼。   “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翡玉刚才没跟着进书房,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见大少夫人出来就闷头狂奔也只能一脸莫名的跟在身后,这会儿见她停下来,瘸着腿像是疼的厉害,翡玉连忙上前扶着她道,“你这是伤着腿了?”   “刚才不小心撞了一下。”   苏锦沅伸手揉了揉,疼的直吸冷气,不用想怕是都青了。   翡玉连忙接过她手上包袱,又扶着苏锦沅急声道:“疼的厉害吗,要不要坐下歇歇?怎么会不小心撞着了?”   苏锦沅摇头:“没事,缓一缓就好了。”   她忍着疼揉了几下,呲牙咧嘴,好不容易缓过了那阵劲儿后,这才疼的没那么厉害了。   让翡玉扶着她一瘸一拐的去了前院,项雷和珍珠见她时又是一番询问,苏锦沅实在不想提这么丢人的事情,随口糊弄了过去之后,就强行转移话题。   “东西都备好了吗?”   项雷说道:“都备好了,除了常用的药材之外,还有一些伤药和预防瘟疫的药。少夫人,西北当真会出瘟疫吗?”   苏锦沅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有备无患吧。”   雍、梁两州到底死了多少人谁也不知道,但凡死人,总会伴随而来各种各样的后患。   眼下天下这么热,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出现瘟疫之症。   先备着这些东西,要是没有当然是最好,可要是真的遇上了,总好过到时候手忙脚乱。   “将东西都装箱封好,各自用处也都写上。”   项雷早习惯了苏锦沅发号施令,闻言连忙照着她所说的把药材分开放好,仔细密封起来装在箱子里。   等做完之后,苏锦沅才接过珍珠手里装着各种药丸的小匣子,打开检查了一下后,才塞进了装着谢云宴衣物的包袱之中,对着项雷道,   “项叔,这些东西经别人的手我不放心,待会儿你跟我去一趟丞相府,我会跟薄相说一下,想办法让你混进押送灾银的队伍里面一道去西北。”   “麻烦你亲自跑上一趟,将这些药材交到六弟手中,而且路上也多盯着一些,别让人在赈灾银两上面动了手脚。”   这些都是要入口的东西,关键时刻更是能救命。   苏锦沅不可能交给其他人去送,否则要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谢云宴却以为是她送过去的不加防备,那到时候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还有那些灾银,哪怕有薄膺的人盯着,她依旧不放心。   此去雍州路途遥远,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让项雷亲自去盯着她才放心。   项雷闻言正色:“大少夫人放心,我会把东西亲自交到六公子手中。”   “只是……您这么去相府,会不会让人起疑?”   苏锦沅淡声道:“谁都知道六弟管了赈灾的事情,薄相和赵尚书负责灾银、粮食调动。”   “我不过是去给六弟送些东西,无知女眷心慌意乱之下,去相府问几句六弟的事,有什么好起疑的?”   说完后她朝着项雷道,   “去备车吧,早些把东西送过去。”   “是。”   府外马车很快就备好,让人将药材抬了上去,苏锦沅就领着项雷光明正大的去了丞相府,以萧家长媳的名义拜访了薄膺。   薄家门房进去通传时,薄膺愕然了一瞬,随即忍不住笑出声,这丫头倒是知道找准机会混个脸熟……   “领她过来吧。”   薄聿早就听说过萧家这个长媳,也知道现在萧家后宅的事情好像都是她说了算,他是君子,也知道男女大防彼此避讳,起身说道,   “既然祖父有客人,那我就先走了。”   谁知道薄膺却是拦了他:“走什么,我还有事要与你说。”   薄聿疑惑:“可是萧少夫人……”   “没事,她不在意这些。”   自家祖父都这么说了,薄聿哪怕满心疑惑也只能留下来,等瞧见从院外款款而来,穿着浅青色交萸长裙的女子时,薄聿下意识的垂眼避讳。   等她到了近前,一股极为浅淡,似雨后松竹的清香飘了过来,就听到女子带着笑意的声音,“相爷。”   薄聿礼貌抬头,嘴角勾勒出弧度正想露出个笑,可当触及眼前女子微弯着眉浅笑着的脸时,神色瞬间呆滞。   “沈……沈乔?!” 第150章 耳朵瞬间就红了   苏锦沅女扮男装时,神态动作丝毫不显女气,没见过她的人也只会觉得她长得秀气了些,却不会去想她是女子,可当换回女装时。   皮肤白皙,神态温婉,那眸子里却又透着一股子清冷疏离,和之前眉眼飞扬带又有些顽劣的少年丝毫不像。   薄聿脱口叫了声沈乔之后,就是迟疑。   他是不是认错了人?   苏锦沅却打破他幻想:“几日不见,五公子神采依旧。”   薄聿向来冷静的脸上瞬间崩裂。   “你你你……”   他猛的蹦了起来,险些打翻了桌上的茶盏,急退了两步指着苏锦沅半晌,脸上涨的通红,猛的扭头对着薄膺,“祖父,她,她怎么是个女子?!”   苏锦沅眼里浸满笑,薄膺也是捧腹。   他这孙子打从十来岁开始就冷静自持,几乎见不到失态的样子,他故意逗弄着自家孙儿:“阿沅本来就是女子。”   梓荣公子脸上越发红了,张了张嘴憋得眼睛都不敢去看苏锦沅。   他想起前几日“沈乔”住在府里,因觉得这个表弟聪慧又有趣,而且一些想法与旁人不同,和他颇为投契,他就时常会去“沈乔”院落里与他对弈闲谈。   言语间无甚顾忌,谈至兴起也做过狂悖之举,饮酒笑闹,拍肩撸头,全然将他当成了小自己几岁的“知己”。   那时薄聿只觉得跟这表弟颇为投缘,亲近一些也没什么大事,甚至还动了心思想让祖父将“沈乔”多留在府中一段时日,可如今却知道,自家“表弟”是个女子。   撞上苏锦沅浅笑盈然的双眼,红唇轻扬时好看的让人心跳如雷。   薄聿只觉得脸上都烧了起来,既尴尬又无措,只急急说了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压根不敢再看苏锦沅,闷头就狼狈而逃。   “五公子——”   女子疑惑低唤了一声,就跟扰了他心神。   薄聿一脚就踢在了门框上,险些一脑袋栽在地上。   等撑着门边站稳,眼角余光看到身后女子那有些愕然的眼,他耳朵瞬间爆红,整个就跟煮熟的虾子似的,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了。   “我,我没事!”   人踉跄着溜了。   “哈哈哈哈……”   薄膺看着孙子逃窜而出,那背影跟有鬼追着似的,忍不住就大笑出声。   苏锦沅提了提裙摆走近屋中,睨了捧腹大笑的薄膺一眼,有些无语:“您老可真是,逗着旁人也就算了,五公子可是您嫡嫡亲的孙儿,这么逗弄着也不怕他生气。”   薄膺笑的脸都有些抽抽:“他有什么好生气的,是他自己错将女子当男儿,老夫这是在教他世道险恶。”   “……”   苏锦沅直接翻了个白眼。   她那天已经见过薄柄延,也跟他表明了身份。   她还以为薄膺早将她是女子的事情告诉了薄家其他人,可光看刚才薄聿那震惊又无措的模样,就知道这老顽童压根没说,就是故意憋着坏想看他孙子出糗。   苏锦沅走到薄膺对面坐下之后,薄膺抬头才看到跟在门外就停着的人。   伸手替小丫头倒了杯水递到她跟前,薄膺才问道:“那是……”   “他叫项雷,是萧家的家仆。”   苏锦沅拿着茶杯时,才发现里面装着的不是热茶,反而是带着凉气的酸梅汤。   她喝了一口之后,就觉得浑身暑气被压下去了许多,放下杯子后才继续说道,   “阿宴去了雍州,我有些不放心,而且我想送些药材过去,经旁人之手心中也不安稳。”   “相爷能不能想办法将项雷安插在运送灾银的队伍里面,让他带两个人一起,随同赈灾的队伍去雍州?”   薄膺笑睨了她一眼:“我看你是不放心那些灾银吧?”   “有一点。”   苏锦沅也没否认,“我听沧山说这两天弹劾阿宴的人极多,要不是陛下一力护着,阿宴非得被他们扒下一层皮来。”   “阿宴带着灾民一路前往雍州,路途之上恐怕要损了不少人的利益,到时难免不会有人给他使绊子。”   她神色认真,丝毫没有掩饰心中的担忧,   “我知道相爷一定会安排妥当,也会让这些灾银一分不少的送到雍州,可是多一份保障总是没错的,若有万一,也能随时应变。”   薄膺闻言想起这几天朝中那些蹦跶不休的牛鬼蛇神,点点头说道:“行,待会儿让他带着东西跟沧山走,对外就只说是丞相府的人。”   “多谢相爷。”   “有什么好谢的。”薄膺说道,“这次的事情老夫可没帮什么忙。”   “不只是这次。”   苏锦沅声音诚挚,“我已经从汪伯父那里知道,是您提前派人去了临川,替我父亲和夫君他们收敛尸骨,也是您替萧家周旋,促成阿宴从狱中脱身。”   当初她只求能让谢云宴脱身,能让萧家复起,仓促之下很多事情都留了破绽。   无论是杨宏还是梁德逑那里,亦或是当初收买的戍营陷害罗瑜之人。   要不是薄膺早早替她善尾,帮她遮掩形迹,甚至还拿着杨宏那外室母子堵了梁德逑的嘴,怕是她如今早就暴露于人前,也远不会像是现在这般轻松。   苏锦沅认真说道:“这次的事情看似是阿宴一人所为,可要不是您提前在陛下那里周旋,又暗中挑起朝中那些老臣与陛下之间队立,陛下也不会力排众议让阿宴前往西北赈灾。”   有些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谢云宴能顺利得了庆帝看重,甚至成为庆帝与朝中那些老臣较劲的“刀”,薄膺在其中居功甚伟。   薄膺闻言淡笑了声:“也不全靠老夫,主要还是那小子机灵,否则事情未必能成。”   他话锋一转,又是忍不住道,   “不过他胆子也是真的大,竟敢去抢了户部的粮,还先斩后奏在兴鹿放粮引灾民随行。”   天知道就连薄膺自个儿刚听说谢云宴干的这些事情时,都是忍不住替他捏了一把冷汗,生怕这小王八蛋行事太过肆无忌惮,将事情玩儿脱了。   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大体方向也没错。   否则他将老老了还干出这么一桩糊涂事情,当真是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第151章 方隆死了   苏锦沅闻言笑出声。   谢云宴这事的确办的大胆,也太过出人意料。   她能想到薄膺刚知道谢云宴抢了户部粮仓的事儿后,一副被人坑了之后破口大骂的样子。   苏锦沅说道:“这事阿宴也是逼不得已,要是不先斩后奏,直接引着灾民去雍州,这赈灾的事情还不知道要拖延多久。”   “您也知道朝中那些人的性子,哪怕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也得再三横梁利弊得失,不肯让人占了半点便宜,要是等着他们商量好再派人去,雍州、梁州怕是早就乱的不可收拾了。”   薄膺何尝不知道这点,所以他也就只是随口骂了谢云宴几句而已,却没真对他的隐瞒动气。   因为他清楚,谢云宴要是提前说了,他未必肯答应。   苏锦沅喝着酸梅汤,身旁不远处放着冰盆,那冰盆里的凉气飘散开来时,屋中倒是十分凉快。   她跪坐在青织花色的竹榻上随口问道:“对了相爷,豫国公这段时间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闭门思过呗。”   薄膺斜靠在引枕上,神色慵懒,“方隆死了,你知道吗?”   “死了?”苏锦沅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下午。”   薄膺说道,“走运私盐、铁矿的事情牵涉太广,陛下杖责了豫国公后,又下令将方隆从京兆府大牢迁回刑部大牢,有意将此事先按下来,等着西北灾情缓解之后再说。”   “昨天下午,刑部的人去京兆府衙押解方隆时,却在出来后就遇了袭,方隆被人所害当场就没了命,说是混乱之中连半边脑袋都被砍没了,前往押解的刑部之人也都受了伤。”   “对了,当时杨宏也在,还被砍了一刀,要不是躲的快怕是小命儿都没了。”   苏锦沅既是没想到有人居然敢当街杀人,更没想到杨宏也掺合在里头,她脸上露出些惊讶之色:“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京中截杀方隆,甚至朝杨宏下手?”   那可是刑部侍郎,正三品的官员!   “不知道。”   薄膺摇了摇头,“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料到会有人敢在京兆府衙门前动手,等反应过来时,动手的人已经跑了。”   “陛下得知此事之后极为震怒,已经让燕陵带人追查,昨天夜里还突然下旨申饬豫国公,言他目无尊上,好大喜功,为人奢靡不思为君上分忧,更掺合囤粮谋利。”   “随后不仅卸了他身上差事,罚俸一年,还让他闭门思过,无召不得入宫。”   苏锦沅睁圆了眼,万万没想到随着豫国公杖责之后,居然还有这么精彩的事情,这豫国公府的房梁顶是都给塌了?   苏锦沅说道:“陛下这是怀疑方隆是被豫国公灭的口?”   薄膺不置可否的扯扯嘴角。   方隆握着豫国公把柄,走运盐铁的事也是他吐露出来的,而且身为豫国公的侄子,他知道豫国公府太多的事情,庆帝将他押送刑部,在外人眼里摆明是要严审。   豫国公忍耐不住杀人灭口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更何况还凑巧加上了一个杨宏。   杨宏好歹是刑部侍郎,平常谁敢要他的命?偏偏他之前掺合进萧家的事中,那罗瑜的死,萧家复起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至少有他一半的功劳。   虽说豫国公一直不肯承认在萧家的事情上有私心,可包括庆帝在内,谁都知道他在萧家之事上吃了大亏,迁怒上杨宏,灭方隆的口时顺道弄死他也属正常。   别说是庆帝了,就连薄膺都有些怀疑,豫国公是不是被逼急了出了昏招。   薄膺说道:“陛下向来多疑,且这段时间豫国公办事频频出错,方隆死的时间太巧了,由不得人不怀疑是豫国公动的手。”   苏锦沅看着他:“您这么说,是觉得不是豫国公做的?”   “他没这么蠢。”   薄膺嗤了声,“方隆出事之后,豫国公本就成了靶子,陛下未曾命人直接去审方隆,显然对他依旧有袒护之意,他不会选在这个时候去杀方隆灭口。”   想要方隆住嘴的办法多的是,而且有方隆在,还能有个能揽下罪名的替罪羊。   豫国公又不是脑子有坑,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去弄死了方隆,不仅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还失了圣心。   苏锦沅皱眉:“不是豫国公,那这事是谁做的?”   薄膺见她满眼疑惑,摇摇头:“说不准,那盐铁之事涉及甚广,说不定是有人怕牵扯进来,所以杀方隆灭口,也或许是有人跟豫国公不和,想要落井下石,弄死了方隆离间豫国公和陛下君臣之情……”   他说到后面时,意有所指。   苏锦沅眸色微动,隐约明白薄膺这话的意思。   薄膺也没多说,只是对着她说道:“不过不管是谁做的,我都得提醒你一句。”   “豫国公那人不是简单之人,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方隆的事情是他大意才会吃亏,可这种亏永远不会有第二次,等他反应过来替自己解围,再入朝堂之后必会反扑。”   “萧家一直是他眼中钉,你的事也不可能永远瞒着,你要小心一些。”   苏锦沅听出了薄膺话中告诫之意,正色道:“相爷放心,我会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拜师?”   薄膺的话锋转的猝不及防,上一瞬还满脸肃然,下一瞬就面露不满,   “你跟老夫的赌约也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你一点动静都没有,是打算耍赖不成?”   苏锦沅:“……”   “我没有。”   薄膺瞪她:“没有你怎么还不拜师?”   “拜师是大事,总不能随随便便敬杯茶就过了。”苏锦沅面露无奈,“再说您现在就算收了我当弟子,也不可能告诉旁人,要不然陛下非得以为您跟萧家勾结,疑心您不可。”   既不能对外说,也不能在外人面前叫一声老师,那这拜师拜的是个什么?   薄膺噎了噎,直接板着脸:   “老夫不管,愿赌服输,这师你必须得拜!”   他拿着杯子朝着苏锦沅面前一放,茶壶一递,“倒水!”   苏锦沅有些莫名其妙的倒了一杯。   “给我。”   她拿着递了过去。   薄膺伸手接过之后仰头一口喝下,然后就板着脸将空了的茶杯翻转过来,朝着桌子上一扣,“拜师茶,老夫喝了,叫声老师听听。”   苏锦沅:“……”   这也可以?! 第152章 心动   这声“老师”到底没叫出来。   赵桐神情急切的过来找薄膺商议灾银押送之事,苏锦沅被撵了出来。   “她不是…”   赵桐看着错身而过的青衣女子露出怔然之色,他是见过苏锦沅的,就在闯宫那日。   印象最深的就是这女子穿着一身丧服,背着鲜血淋漓的谢云宴,背脊挺直的站在宫门前的样子。   “萧家的人怎么在相爷这里?”赵桐看着薄膺。   薄膺说道:“谢云宴突然出京,外间又谣言四起,萧少夫人担心谢云宴安危,又得知老夫负责灾银调运,所以过来打听消息的。”   赵桐闻言并没起疑,实在是苏锦沅给人的太过温婉如水,实在不会是那种让人多疑的人。   只是一想起抢了户部的谢云宴时,赵桐就直接黑了脸。   顾不得去管已经出去的苏锦沅,他直接就走到薄膺对面砰的一声坐下,满是愤然的说道,   “这个谢云宴,简直胆大包天,胡作非为!!”   “相爷,您说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那谢云宴桀骜不驯张狂至极,以下犯上本是大罪,可陛下居然还把赈灾的事情交给了他去做!”   那混账东西糊弄着他说去取粮,结果绑了郑陆抢了粮仓。   赵桐一想起自己手下那几人被绑在粮仓柱子上的样子,就气得直拍桌子,“陛下难不成是糊涂了,什么人都敢用,也不怕他反了……”   “赵大人。”   薄膺低喝了一声,打断了赵桐的话。   赵桐也是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不该说的,脸上变了变,将嘴边未尽的话咽了回去后,却憋屈的紧抿着嘴角。   薄膺见状低叹了声,心里骂谢云宴那小兔崽子尽会惹祸,面上却微缓和了些:   “陛下既然让谢云宴赈灾,那必然是有他自己的打算,且眼下谢云宴已经引了灾民去了雍州,事到此处也没了更改的余地。”   “你我要做的,就是尽快让人将灾银押送至雍州,至于别的事情……”   他看着赵桐说道,   “谢云宴虽然行事不讲规矩,可未必是坏事,他眼下只带走了四万石粮食,却将京城往北沿途所有灾民全部带走,不仅解了兴鹿之围,也给了朝廷筹集粮食的时间。”   “虽说冒犯了你,却也算是变相替你减轻了压力。”   薄膺知道赵桐心里不高兴的是什么,也没想尽办法压他,反而说道,   “你如果真不喜欢他,等他回来之后老夫帮着你问他以下犯上之罪,只是现在你要做的是专心赈灾银两调运之事,千万别出了差错,否则就是掉脑袋的大事……”   苏锦沅站在院子里,隐约还能听到那位户部尚书拍桌子怒骂的声音,那中气十足的样子,怕是谢云宴人在眼前,他能直接撸了袖子跟他干一架。   只不知道里头薄膺说了什么,赵桐的怒气像是被安抚了下来,声音便也小了。   苏锦沅勾了勾嘴角,她丝毫不怀疑薄膺能不能压的住赵桐的怒气,也没在院子里多留,就转身朝外走去。   “少夫人。”项雷低唤了声。   苏锦沅说道:“我已经跟薄相说好,让你带两人混进押运灾银的队伍里。相爷身边的沧山也会前去,你有什么事情可以与他商量。”   “他们最晚明日就会启程,待会儿你选好要带的人,就直接过来找沧山,他会安排好你们。”   项雷点点头:“是。”   “雍州乱着,此去一路多加小心。”苏锦沅叮嘱,“如果遇到危险,可以舍了东西,你们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项雷脸色柔和了些:“少夫人放心,我知道。”   苏锦沅并没交代更多的事情,该说的来之前就已经全部说了,而且项雷本就是十分妥帖之人,行事谨慎也有分寸,她领着项雷正想离开,却冷不丁瞧见不远处来回晃荡的薄家五公子。   薄聿背对着院门这边,双手扣着时,脸上既有迟疑,也有紧张。   他脑子里全都是苏锦沅或笑或愕然时灵动的模样,抓着衣角时满是迟疑,想要进去又有些不敢,半晌抿着嘴角正想离开,冷不丁一回头就瞧见门前站着的青衣女子。   秀靥艳比花娇,玉颜艳比春红。   好像天地间的灵气都注于她一人之身,周遭百花失色。   只一眼,薄聿脑子里瞬间炸了,神情呆滞。   “你先去吧,我等下自己回去。”   苏锦沅朝着项雷说了一声。   项雷看了那边薄聿一眼,虽然迟疑,却还是点点头先行离开。   苏锦沅朝着薄聿那边走了过去,等到了近前,才发现他神情呆愣愣的。   她有些莞尔,其实她并不讨厌薄家这位五公子,虽然出身相府,家世高贵,可却性子温柔,为人也聪慧明理,有着世家公子的端方雅气。   之前她曾以沈乔的身份与薄聿聊过一些事情,也知道他胸有抱负,是个正人君子。   苏锦沅朝着薄聿微微福身行了一礼:“五公子,之前因身份所限,不得不以沈乔之名暂住相府,隐瞒之事,情非得已,还望五公子莫要见怪。”   “不…不见怪!”   薄聿回过神来就耳尖微红,有些结巴的说了一句之后,下意识想要伸手扶她,可突然想起眼前之人是女子,还是寡居丧夫的萧家少夫人,不是他那表弟“沈乔”。   那伸到一半的手悬在半空,一时倒有些无措。   “我没怪你,你快起来。”   薄聿说道,“祖父既然留你在府中,又允你以沈乔之名暂住,就必定有他自己的用意,他未曾告诉我你的身份,就说明当时不适合让我知晓,此事怎能怪你。”   苏锦沅闻言扬唇露出些笑,所以她挺喜欢薄家的人。   像薄老夫人当初什么都没说就让她留了下来,老爷子暗中帮助萧家数次,而薄五公子也是心胸宽广,善解人意,骨子里就带着让人如沐春风的体贴和温柔。   苏锦沅起身说道:“多谢五公子大量。”   薄聿对着她如新月微弯的笑眸,心中的紧张倒是散去了一些,忍不住也跟着露出个笑来:“你今日来找祖父,是为了谢校尉的事情吗?”   苏锦沅笑了笑说道:“六弟突然去雍州赈灾,我有些不放心,所以来问问相爷,顺便也想托相爷给六弟送些东西,只是没想到好像吓着了你。”   薄聿闻言就想起自己刚才那狼狈无措的蠢样,脸皮红了红。   他是半点都没疑心过“沈乔”的身份,贸然知道他是女子才会心神炸裂。   被取笑了他也不恼,只有些不好意思,“是你女扮男装实在太像了,那会儿与你对弈闲谈过好几次,我都半点儿都没瞧出来你是女子,刚才乍一看到才会失态。” 第153章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薄聿说道这里忍不住问道,“不过你既是萧家之人,怎会女扮男装来相府?还一住就是好几日?”   他想起前几日京中的事情,又联系谢云宴突然接管赈灾之事,迟疑了下道,   “是因为西北灾情?”   苏锦沅从不小瞧任何人,更何况薄聿是薄家精心教导出来的孩子,聪慧自然不在话下,而且之前跟谢云宴聊过薄膺收徒的打算,隐约猜到老爷子心思。   再加上薄膺今日特意揭穿她身份,其中固然有逗弄自家孙子看他出糗的玩笑心思,可更多的也代表有些事情,他不介意让薄聿知道。   苏锦沅直接说道:“的确是因为西北灾情。”   “当时偶然知晓京中有人囤粮,顺势察觉到西北受灾,相爷接手此事之后,说与我有关,便让我来相府暂住。”   她没提赌约和收徒的事情,实在是薄膺这拜师茶喝的太过随意,而且薄聿比他大好几岁,她却成了他祖父的弟子。   按辈分,眼前这翩翩如玉公子,还得叫她一声“小师姑”。   这也未免太羞耻了点儿。   连薄柄延上次听说收徒的事情,就那般抗拒,更别提薄聿了,她也就没提。   薄聿闻言也没多想,虽然听出来苏锦沅话中像有隐瞒并不详尽,他也没多追问,只恍然道:“原来如此。”   两人闲谈了几句之后,苏锦沅就出言告辞。   薄聿说道:“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我认得路,五公子若有事的话先去忙吧。”   苏锦沅笑了笑,与他告别后就自己离开,而薄聿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隐隐生出些不舍来。   那惊鸿一瞥和身份转变之下惊诧震惊后的余韵,到底在他心中留了痕迹。   “小五?”   薄老夫人早起赴宴刚回来时,就瞧见薄聿站在院门前,望着外间走神。   “祖母。”薄聿忙道。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薄老夫人好奇的朝那边看去,却只见到大丛盛开的花儿。   她有些纳闷的问了一句,却不想向来冷静自持的孙儿却是突然红了脸,像是被戳破了什么心思似的眼神慌乱了一瞬,随即就恢复过来,   “没什么,就是觉得那花儿开的挺好的。”   花儿?   薄老夫人眼神古怪,她这个孙儿可从来不喜欢花花草草的,怎么会突然对花有了兴趣,而且这脸红慌乱的样子,倒像是……   薄老夫人留了心思,却也没开口去问,只笑道:“这些花儿可都是你祖父的心头宝,日日侍弄着,瞧着比对人还尽心呢,能开的不好吗?”   薄聿见祖母没追问,顿时松了口气:“祖母这话说的,祖父要的听见了又得叫屈。”   薄老夫人笑嗔了一句,这才道:“来找你祖父的?怎么不进去?”   “赵尚书过来了,瞧着像是找祖父议事的。”   “那估计是赈灾的事情。”   薄老夫人听说有客,就没急着进去,只拉着薄聿说道,“既然你祖父在待客,怕是一时半会儿也空闲不下来,外间这么晒,别在这儿站着了,先去侧厢,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好。”   薄聿点点头,扶着薄老夫人就朝着一旁走去。   ……   苏锦沅从丞相府出来后,就直接回了萧家。   几番折腾身上出了一身的汗,就连里衣也黏腻腻的贴在肌肤上,让人难受的慌。   珍珠她们抬了水来沐浴净身之后,苏锦沅这才感觉自己好像活了过来。   靠在放着冰盆的软榻边上,摇着手里的扇子时,错眼一瞧就看到了桌边放着的布料和耳坠子。   苏锦沅手中扇子一停,本已经抛在脑后的事儿又冒了出来,她嘟囔了一句谁也没听清楚的低骂,直接伸手将东西压在引枕下,抬眼就瞧见窗外翡玉和几个小丫头正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   几个小丫头脸色通红,就连翡玉也是瞪圆了眼睛像是震惊。   “翡玉。”   苏锦沅叫了声,那边几个丫头吓了一跳,顿时一哄而散。   翡玉则是小跑了过来:“少夫人。”   “你们刚才说什么呢,瞧着那么热闹?”苏锦沅好奇。   翡玉有些不好意思:“是和顺侯府的事。”   和顺侯府?   苏锦沅拿着扇子轻敲了下自己额头,她就说她这两天忙着替谢云宴准备赈灾要用的东西,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翡玉这么一提。   她才想起那天在大佛寺里,谢云宴还坑了顾向凌一把来着。   见苏锦沅好奇,翡玉也没瞒着,就那些小丫头听来的事情说了出来,而苏锦沅也从翡玉嘴里听到了大佛寺之时的“后续。”   那天地动之后,大佛寺的香客几乎都陆陆续续的下了山,惊悸之下好些人都忘记了和顺侯府的热闹,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顾向凌倒霉。   那护卫背着他下山路上遇上了地动,被滚落的山石砸了,为着护着顾向凌抱着他一起摔进了附近的草丛里晕了过去。   两人本就衣衫褴褛,身上还有些可疑的青紫,后来被过路的猎户发现之后。   见两人“搂抱”的死死的,只能直接送了官府,那猎户的人哪能懂要替人遮掩一下,而且这两人一看就不正常,他能救人一命就已经不错了,结果两人就那么抱在一起被人用板车推进了京城。   那护卫的脸认识的不多,可认识顾向凌的却多啊。   这么一招摇过市的一路到了京兆府衙,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都看了个清楚,这一下就连原本忘记了大佛寺里事情的那些人,也全都记了起来。   “听说顾世子被送去官府的时候血淋淋的,两人抱的特别紧,就连府衙那边的人也分不开他们,后来还是和顺侯府的人去了之后,直接将两人一起抬回了府去。”   翡玉说的脸颊微红,   “现在满京城的人都在说,顾世子好男色,跟人在大佛寺里厮混不说,被人发现了还不肯罢休跟人在野外胡来,还说两人那什么的时候撞上了地动,赶着死前都得快活一回……”   “噗——”   苏锦沅正端着绿豆汤喝呢,直接一口喷了出来。   她呛得直咳,珍珠连忙上前替她拍着背,好不容易缓过来之后,她望着翡玉一脸的:“……”   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第154章 趁他病,要他命!   翡玉脸色涨红,被盯的羞赧,连连摆手:“不是奴婢说的,是采荷她们从外面听来的,外头的人都这么说的。”   “说顾世子要男人不要命了,说他被抬回和顺侯府的时候血淋淋的,手脚都断了,还说他这样指不定就是亵渎了佛祖,遭了报应了……”   “……”   苏锦沅喉间还有些呛得慌,眼里也是水润润的,听着自家丫头的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之前还想着大佛寺的事儿撞上了西北地动,再加上谢云宴抢粮,户部主事被绑,乱七八糟的涌到一起,说不定顾向凌那起子“艳事”早就被压了下去。   可没想到远比她之前预料的还要更加火爆。   这顾向凌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事情太绝了点,真的连老天爷都给恶心到了,所以才会倒这么大的霉,这下子怕是就算和顺侯府想要替他遮掩都不行了。   挥手让一旁替她抚着后背的珍珠退开了些,苏锦沅心思转了转,这种好机会,要是不能一脚踩死了顾向凌,那当真白费了老天爷的偏爱。   趁他病,要他命!   “珍珠,去取纸笔来。”   珍珠连忙去了一旁,不过一会儿就取了纸笔过来。   磨好了墨后,苏锦沅便提笔写了起来,等写完之后才将那信纸折了起来塞进了信封之中,递给了翡玉,“你出府一趟,将这信送到八里胡同外的费氏布庄,交给他们家掌柜的。”   这是谢云宴离京之前告诉她的地方,说若有什么想做却不方便自己亲自动手的事情,可以送信去那里,自有人会替她办妥。   交代完后,苏锦沅才想了想,   “珍珠,你去前院跟耿冲说一声,让他去一趟大佛寺,接老夫人和三少夫人她们回府。”   之前不让萧老夫人她们回来,一是怕路途上再遇到地动,二也是怕京中之事尚未解决,会有人朝着她们动手。   如今谢云宴这边暂时不会有问题,也是时候该接萧老夫人她们回京了。   魏婉芸的肚子已经快七个月了,照着席君宁的意思,这孩子能留住本就是万幸,绝不可能在母体内待足八个月,也就意味着最多再有不到一个月,魏婉芸就会生产。   孩子越大就越危险,要是再晚的话,魏婉芸回来路上颠簸怕会出问题。   “告诉耿冲,回来的路上走慢一些。”   “是,少夫人。”   珍珠和翡玉都应声,转身各自离开。   等人走后,苏锦沅斜歪在引枕上,拿着飞花点翠团扇摇了摇。   “也不知道雍州那边怎么样了……”   谢云宴可还安好,走到了哪里,那些灾民是否温顺,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想起少年离京之前跟她说“等他回来”的话,她眸子里染上些担忧,忍不住拿着扇子将之前塞在引枕下的耳坠子刨了出来。   那碧绿坠子上莹润光泽,隐隐像是有了包浆,好像能看到那人坐在书桌前拿着它把玩的样子。   苏锦沅脸上染上些热气,又将其刨了回去,抓着盘花云纹引枕盖住,有些欲盖弥彰的低啐了声:   “傻子…”   ……   “傻子”谢云宴站在树前瞭望远处时,猛的打了个喷嚏。   他身上衣衫早不是出京时那般整洁,反而沾着尘土泥渍,下颚上有一层薄薄的短须,一双凤眸却依旧冷厉。   “公子可是热着了?”春回递了水上前,“要不然先扎营休息?”   谢云宴接过轻抿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干裂的嘴唇:“离崇昌还有多远?”   “路上不歇的话,差不多一天半的路程。”   春回说道,“咱们本就不是直行,因要汇拢灾民,所以路线歪了些,属下看过了,顺着玉澜江一路朝前走,等绕过前面那座山就是崇昌郡了。”   谢云宴问道:“还有多少粮食?”   春回回道:“不到一万石。”   他们从京城带走了近四万石粮食,看似很多,可是光是带来的三千精兵,押运粮食的马匹,每日所消耗的就不是小数目,再加上源源不断涌来的灾民。   除去马匹所消耗的粮草,其他人每天都是三顿饭,早晚是清粥,中午是干米。   那粮食以飞快的速度减少,而如今他们身后的灾民已经数不清楚,陆陆续续跟在队伍后方的人,已经多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春回有时候骑在马上,抬头看着那一眼望不到边的人头,都有种心慌的感觉。   生怕这些灾民什么时候突然暴起,他们所带来的三千精兵,怕是会被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公子,从京城往西北的流民和灾民几乎全跟着咱们走了,照这么下去,咱们的粮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要不要让程叔送些粮食过来……”   “不用。”   谢云宴目光微顿,“传令下去,告诉所有灾民,咱们手中已经快没粮了,朝廷调运的粮食和灾银还没到,可我不想让他们饿肚子。”   “今夜不扎营休息,也不施粥,加快速度去崇昌郡,若有人问起,就说大人我带着他们去要粮!”   春回迟疑:“公子,就这么说,那些灾民会不会闹事……”   “不会,你去传话就是。”   ……   谢云宴的话传出去后,那些灾民果然都是闹了起来,所有人拥挤之时,让那些跟着谢云宴来的官兵都是紧张的直冒冷汗,可是没过多久。   当听到说钦差大人没有抛弃他们,甚至还要带着他们一起去要粮,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钦差大人不会骗咱们。”   “钦差大人是带着我们去要粮,他没舍了我们……”   这段时间钦差大人跟他们同吃同住,一样的清粥,一样的餐风露宿,从无半点特殊。   那米粮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可除了每日三餐施粥跟着他们一起喝一碗之外,钦差大人也从来都没有另起炉灶多吃一口。   初见时,谢云宴丰神俊朗,双颊色润。   短短数日,他身形就消瘦下去,连脸颊都凹陷了不少。   老百姓想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也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可是谁对他们好,谁是真心在为着他们着想,他们却还是清楚的,只要钦差大人不离开。   他们就愿意相信他所说的,不会让他们饿肚子。 第155章 不要脸的谢云宴   “我们跟着钦差大人走。”   “听谢大人的,我们去要粮……”   “钦差大人说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之前让那些官兵不解的同吃同住,此时显露出威力来,而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缓和。   哪怕告诉他们没粮了,哪怕说今日不再放粥,可人潮之中却没有多少人抱怨或是闹事,就算偶有几个,没等官兵这边动手,就被其他灾民压了下去或骂或打。   大多数人都是有感恩之心的,他们心甘情愿的跟在谢云宴身后,满心信赖着钦差大人一定会带着他们找到粮食。   ……   疾行一天多,谢云宴带着人到了崇昌郡时,所有人又累又饿。   崇昌郡离雍州还有些距离,这次也未曾被地动波及,而且因为离京城不算太远,又是玉澜江往西北最大的渡口所在之处,这里的商贾、士绅极多,富户更是遍地。   谢云宴闹出的动静本来就大,这一路上都有人留意他去向。   当得知他居然带着人来了崇昌郡时,境内人人自危闭门锁户,而等他刚领着灾民到崇昌城外时,就见着那高耸城门前聚集着的穿着盔甲的官兵,直白的告诉着他们这里有多不欢迎他们。   谢云宴见状也不恼,只是下令让春回带兵在崇昌城外安营休整,搭建灶台,让那些灾民就近歇息,团团转转的几乎将整个崇昌城都围住,而他则是领着夏生以及二十来个亲兵朝着城内而去。   城门前的人都是脸色一变,纷纷握紧了腰间刀剑,反复下一瞬就要暴起。   谁知道谢云宴压根就没进城的打算,只是扬声朝着城内说道:   “本官谢云宴,奉陛下旨意责管西北赈灾之事,眼下朝中粮食调运不及,本官奉命暂时征调崇昌境内米粮一用,还请杭大人放粮,以解百姓饥饿之苦。”   谢云宴说完之后,就朝着夏生看了一眼。   夏生心领神会,领着那二十余人就在城门前高声唱和,口口声声言及庆帝。   崇昌太守杭志宽听到下人来报时,直接气得跳脚:“这个谢云宴,他简直就是个泼皮无赖!!”   谢云宴出京时动静闹的那么大,京城附近各州郡也早就得了消息,也有不少人猜出了谢云宴的打算。   杭志宽知道谢云宴带着人来了崇昌郡时,就已经准备好让人拦在城门前,想办法挑起争端闹起来。   到时不管是谢云宴先动手,还是他这边的人先动手,只要起了摩擦他就能关上城门,再直接一道折子送往京城,告谢云宴一个纵容灾民闹事,借着赈灾为由,却行祸乱朝纲之事的罪名。   可谢云宴却半步没进城门,直接隔空大喊,高声唱和,直接把庆帝推了出来。   “你们就不知道拦着他吗?”杭志宽怒骂。   “这……大人,谢大人根本就没靠近城门,咱们的人也不敢动手啊。”郡丞在旁瑟缩道。   那谢云宴可是朝廷钦差,领皇命办事的,要是他先冲进来,他们动了手伤了杀了都能找着借口,可人家压根儿就没靠近,离城门得有八丈远。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要是敢冲出去把人拿了,那可就是不遵皇命,谋逆犯上。   杭志宽脸都青了,破口大骂。   郡丞后退了半步,低声道:“大人,那些灾民齐聚城外,足足数万之众,下头人来报他们来这儿之前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不能让谢大人再喊下去了…”   杭志宽铁青着脸,怒骂了谢云宴几声之后,才甩着袖子说道:“让人接谢云宴入城!”   谢云宴他们在门口站了不过盏茶时间,就看到城中有人匆匆乘车出来,手忙脚乱下了马车之后,就黑着脸朝着城门前那些官兵说道: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京城来的钦差大人,你们拦着干什么,不要命了吗,还不赶紧散开!”   驱散了周围官兵,那人才快步上前,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一场,他们不知谢大人身份,瞧见这么多人蜂拥而来怕闯入城中伤人,才会拦了大人,并非有意怠慢,还请谢大人恕罪。”   谢云宴看着他:“你是?”   那人神情恭敬,身形微弯:“小人房安,是这崇昌郡郡丞。”   他笑容满面的说道,   “谢大人,我家大人听闻你过来甚是高兴,已经在府中备了酒宴等着款待您呢,还请谢大人随我入城。”   这酒宴二字一出,人群里不少灾民都变了脸色。   谢云宴却纹丝不动,只摇摇头说道:“不必了,我还带着这么多灾民,若是入城难免会引起骚乱。”   “房大人,我奉陛下之命赈灾,为的就是尽快缓解灾情,只朝廷先前刚经临川战乱,西北灾情又有小人作祟,一时粮食筹措不及。”   “我途径崇昌手中实在无粮,不得不来此借粮。”   他指了指身后灾民,   “他们跟着我到此,我就得负责他们的一切,酒宴就不用了,若能换成粮食让他们饱腹,本官就算饿上几顿也无碍。”   周围人听着谢云宴的话都是感动至极,而刚才还以为钦差大人跟以前那些贪官一样,来了这里就大鱼大肉将他们抛到一边的那些人,更是心生愧疚。   他们在想什么,明明谢大人跟以前那些人都不一样。   谢大人才不会不管他们。   房安听着谢云宴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脸都绿了,只觉得自家大人骂这谢云宴一句泼皮无赖都算轻了。   他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踩着他们来全他自己高义。   房安心里骂翻了天,有些苦着脸的说道:“谢大人,不是我们不想帮忙,朝廷赈灾我等义不容辞,可是今年大旱,粮价疯涨,崇昌郡耕地本就不多,我们也实在是没粮……”   “没粮?”   谢云宴眉心紧皱,“怎么会没粮?”   “本官要是记得不错,去年崇昌境内税亩近三十万顷,征粮近六十余万石,除却自用和上缴朝廷之钱粮,崇昌粮库所剩颇丰。”   房安脸色瞬间就变了:“没有的事,谢大人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谬言,崇昌去岁就收成不丰,更何况朝廷征缴……”   “朝廷征缴也不会碰地方存粮,且崇昌近两年内无任何灾患,更没有需要用到大批粮食的地方。”   谢云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脸色冷了下来,那凤眸之中满是凛然,   “若有调用崇昌钱粮,无论是谁,户部都该留有记载,可本官离京之前赵尚书从未提及,崇昌也从未上报。如今房大人却告诉本官,崇昌无粮,那崇昌粮库的粮食去了哪里?”   “我……”   “难不成被人贪了?”   “当然不是!”房安急声道。   谢云宴凤眸冷冽,直直看着房安的脸:“既然不是,那房大人为何要说崇昌无粮?”   房安脸色苍白,心中急转时额上冷汗直冒。   谢云宴目光逼人:   “就算官府无粮,崇昌地处玉澜江河渡要道,城内粮商、富户极多,本官可以用比市价高出三成的价钱收购他们手中粮食,写了欠条让朝廷补足银两,但房大人却一口咬定无粮。”   “到底是城中无粮,还是你们不肯放粮,宁愿眼睁睁的看着我身后这数万人活活饿死!!” 第156章 杀人诛心   杀人诛心,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那些灾民早前就受够了被官府欺压,被人驱逐的日子,那时没人替他们出头,他们只能忍着受着,可如今钦差大人替他们去要粮了,却还被人这么糊弄。   所有人都是目露凶色,死死看着房安,那目光像是恨不得将他皮都扒了。   房安被数万人盯着,脸色煞白的退了半步:“不,不是,我没有……”   他哪敢背上这名声,这么多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他要是说一个“是”字,这些人非得撕了他不可。   谢云宴却根本不给房安退缩的机会,显得有些咄咄逼人:“既然不是,那就麻烦房大人转告杭太守,立刻将粮食运送出城。”   “本官领圣命赈灾,奉旨调用崇昌郡内存粮,征调城内粮商、富户手中米粮,稍后朝廷会以高于市价三成补足银款,或等秋收粮丰之后足数归还粮食。”   “若有不从者,便是违抗圣命。”   谢云宴冷眼看着房安,这一瞬如同出鞘利剑,再无半点之前温润,   “本官出京之前陛下曾说,百姓离合关乎王朝兴衰,本官为赈灾敢抢了户部,就已经是豁出性命提着脑袋替陛下办差,眼下朝中已有无数人弹劾想要问罪于本官。”   “本官不介意再杀几个阻挠朝廷赈灾,想要中饱私囊无视百姓死活的贪官污吏。”   “大不了拉着诸位大人与本官一同陪葬!”   谢云宴说话时眼中森寒,那一字一句仿佛都染了杀意,骇的房安踉跄倒退时,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他就站在城门前,直接下令让人送了笔墨纸砚过来,朝着房安说道,   “本官就在这里替朝廷写下欠条,以陛下佩绶为印,半个时辰内,本官要见到八万石粮食,若是杭大人不肯送粮出城,违逆圣意,就休怪本官带人入城。”   “这么多灾民,若是入城之后闹出什么事情,本官可说不准。”   明晃晃的威胁说了出来,谢云宴嘴角扬起抹弧度,话语却让人遍体生寒。   他丝毫不掩饰恶意,双眼盯着房安时,更像极了嗜血冷漠的野兽。   房安双股颤颤,微仰头看着眼前明明浑身狼狈,却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的少年,哪还有半点之前的轻视和构陷之心,满是狼狈的从城门前逃走,踉跄着跑回了府衙。   那里早就已经聚集着好些城中富户、粮商,杭志宽也正跟他们说着,待会儿房安将谢云宴带回来之后,要怎么给他一个下马威,可谁知道房安回来时就跟受了惊吓一样。   屁滚尿流不说,等颤颤巍巍的将谢云宴的话说完之后。   别说是杭志宽,那些富户、粮商也都个个变了脸色。   “这个不要脸的混账东西!!”   八万石粮食,他怎么不去抢?!   杭志宽用力拍着桌子,抓着上面的东西就砸在地上,怒骂出声,“想要威胁本官,本官看他敢!他要是真敢带着灾民强闯入城,本官参他一个聚众谋逆之罪!”   “可是……他万一真敢呢?”   人群之中有人小声说完,杭志宽就猛的朝着他看去。   那是个长相富态的中年男人,脸色微白的说道,“杭大人,那谢云宴可是连户部都敢抢的人,这种不要命的,谁知道他拿不到粮会干出什么事来?”   另外一人也是说道:“那谢云宴就是个混不吝的,他可未必会跟咱们讲规矩,城外灾民越聚越多,他又是奉旨赈灾,要是咱们一直不肯给粮,他当真放纵灾民进城……”   那么多人,一旦乱起来就算派兵镇压也根本没用。   杭志宽听着他们的话脸色难看至极。   房安在旁颤声说道,“大人,那谢云宴是真的难惹。”   “他来之前就去过户部,了解过咱们郡内税亩征粮,您若执意不肯给粮,灾民暴乱,朝中追究下来定会问罪,而且他也说了,他抢户部的时候反正已经豁出去了。”   “要是不能顺利赈灾,他回京之后肯定会被问罪,他要是会掉脑袋的也绝不会放过咱们,咱们要是让他不痛快,他就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谢云宴那句拉着他们一起陪葬的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房安刚才亲自跟谢云宴说过话,也见识过他说话时的狠辣之色,他根本就不敢去赌,   “大人,反正谢云宴只要八万石粮,而且还给欠条,答应补足粮款,不如咱们就给了他吧,就当送走这瘟神……”   杭志宽面色不愉,总觉得他要是就这么答应给粮,未免太憋屈了些。   哪怕谢云宴想要问他借粮,好好进城与他商议,低声下气求他几句呢,也好过这么直接威胁。   他要是就这么给了粮,岂不是表示他朝谢云宴服了软?   周围那些个粮商纷纷开口。   “我觉得房大人说的对,杭大人,那萧家当初落到那种情况还能翻身,谢云宴更得陛下重用,说不得这次赈灾之后就真一飞冲天了,咱们没必要跟他对着干。”   “我也觉得,他是奉旨赈灾,真要拒绝那可就是抗旨,万一他拿这当借口仿了户部抢了崇昌,到时候咱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不如就给了吧,就当破财免灾。”   “八万石也不多,咱们凑一凑将这瘟神送走,也省的提心吊胆……”   不得不说谢云宴要的粮食数量刚好卡在了这些人的底线上,要是他狮子大开口,一下要个十万、二十万石的粮食,就算拿着庆帝当挡箭牌,这些人也绝对不可能答应。   可是八万石粮食,既然能让他们肉疼的滴血,却又不至于拼死翻脸。   再加上谢云宴也没白要他们的粮食,答应给他们欠条,事后让朝廷以高于市价补偿,或是秋收之后足数奉还,虽然没有眼下贩粮赚的多,可也不至于让他们血本无归。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与其跟谢云宴闹翻,倒不如给了粮将人打发了好。   “杭大人,我们手中都还有一些粮,不如这样,府衙这边出一半的粮食,剩下的那些我们几人凑足,你看如何?” 第157章 你行你上   杭志宽脸色变幻不断,想要咬牙说不行,甚至鼓动这些人跟谢云宴闹起来。   “大人……”   房安满是担心的看他,其他人也纷纷将目光落在他脸上。   杭志宽牙根都咬的出血,谢云宴这个狡诈之徒,居然用这等攻心之计,他知道就算他此时不肯答应,这些人为了自己安危恐怕也会私下将粮食给了谢云宴破财免灾。   到时候人人都给了,唯独他不松口,反倒将他架了起来。   想起国公爷给他送来的口信,杭志宽眼里晦涩不甘,却到底开口,“开仓,取粮!!”   ……   崇昌郡的粮食一给,后面的那些城池、富户也就彻底压不住了。   谢云宴带着身后灾民如同蝗虫过境,“抢”了崇昌郡八万石粮食之后,根本没做停留就继续朝着雍州而去。   有了崇昌郡的“态度”在前,谢云宴沿途宣扬杭太守和崇昌富户高义,直接将后面那些府城之人全部架了起来,每到一地,他就领着灾民朝着城门前一围。   自己也不入城,只带着人在城门外高声唱和,直到里面的人送粮出来。   他每次要的数量都刚刚好,少则数千石,多则一、两万,从不会将人逼的太狠,威胁、利诱齐上。   就这么走一路,停一路,强“买”强“卖”了一路,沿途州郡府县没有一处放过的。   只靠着十余张借条,还有庆帝给他的那枚龙纹玉佩。   谢云宴没花费半点银子,就弄到了几乎让人难以想象的粮食,而他也彻彻底底得罪了所有朝臣,被沿途那些富户士绅还有官员视为了瘟神,只恨不得他最好能死在了西北境内。   等谢云宴领着那数以万计的灾民入了雍州境内之时,他手中早就已经不缺赈灾粮食,甚至还有多余,只是他却没告诉任何人,而那些官兵虽然押送粮食,可前后队伍拉开之后,也从没人统计过他们手中如今有多少粮。   谁也不知道谢云宴到底要来了多少粮食。   谢云宴强买强卖,沿途“抢粮”的消息传回京城之后,不少人都心中暗骂他强盗土匪,可于朝堂之上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开口指责。   想要指责,该说什么?   说他抢粮?说他不该威逼他人强行取粮?   可但凡有人说出这话来,庆帝直接一句“那你去给西北寻粮”“你行你上”,就能将所有那些想要弹劾谢云宴的声音压了下去,谁也没那本事像是谢云宴一样,冒着得罪所有朝臣抢粮赈灾。   庆帝自打选中谢云宴赈灾之后,就被朝中那些老东西一个劲的弹压指责的憋闷总算发泄了出来,看着那些哑口无言的朝臣,他心里简直痛快极了。   “这小子到真是个有本事的,朕当初选他果然没错!”   庆帝笑得格外开怀。   薄膺被庆帝拉着与他下棋,旁边还有汪光中在。   见庆帝喜形于色,薄膺却说道:“谢大人倒真的是一心替陛下赈灾,半点儿私心也没有,只是他这般一路强买强卖过去,怕是得罪了不少人,等他回京之后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汪光中也在旁说道:“可不是,我听说有雍州附近的官员都将他恨进了骨子里,京里头也有好些人摩拳擦掌,只等着谢大人回京就找他麻烦。”   如今谢云宴圣意在手,奉旨赈灾,身后还有数之不尽的灾民,那些人自然奈何不了他,可赈灾之事总有结束的时候,谢云宴也总会回来。   一旦等他回京,那弹劾的折子怕是能将龙案都压塌了。   庆帝原本还兴高采烈的,只觉得心情格外舒爽,可薄膺和汪光中的话却是让他笑意一顿,眼里瞬间染上了阴霾:“他是替朝廷赈灾,替朕办事,朕看谁敢找他麻烦。”   “陛下愿意护着谢大人是好的,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谢大人毕竟就是个从九品的校尉,要真有人拿着以下犯上的事情来拿捏他,陛下也奈何不得。”   薄膺说完之后,汪光中就跟着一唱一和:“可不是,今儿个散朝的时候,臣还听到徐阁老他们跟人说起萧家来……”   庆帝扭头:“徐阁老?”   汪光中说道:“陛下还不知道吧,那位被谢大人气吐了血的崇昌郡守杭志宽,是徐阁老的得意门生。”   他啧了一声,摇摇头道,   “谢大人为着要粮将那位杭大人拖出来当了靶子,把人生生气吐了血,可算是得罪的够呛,徐阁老为此恼的很。”   “先前御史台弹劾谢大人的那些折子里,有一半都是他授意的,看那样子怕还打算找萧家麻烦。”   庆帝闻言眉心紧皱了起来,那个杭志宽他倒是知道,来报的折子里也提及过此事,说是谢云宴在崇昌郡要了粮后,为着之后能压住后面那些人,就拿着杭志宽出来说事。   一句一个“杭大人体贴朝廷慷慨解囊”,“杭大人忠心耿耿愿替陛下解忧”,将本来是被他威胁才不得不拿着粮食出来送瘟神的杭志宽,生生塑造成了跟着朝廷大义忠君爱国之人。   谢云宴被雍州附近的官员富绅骂了个底朝天,杭志宽更甚。   身为第一个“放粮”开了先河的人,几乎被当了靶子,恨不得祖宗八代都给问候一遍。   庆帝刚开始只觉得谢云宴那小子忒损,好气又好笑,并没放在心上。   可如今汪光中这么一提,他却是脸色黑沉了下来。   谢云宴这招虽然有些损,可说到底也是逼不得已,而且从头到尾都没说杭志宽半句不好,就连送回朝中的折子也句句夸赞还替他请封。   可杭志宽却被气吐了血,还联合徐阁老想要找萧家麻烦,他这是不满替朝廷赈灾出力,还是不满谢云宴说他忠君爱国?   庆帝紧抿着唇时,眼中染上阴翳之色。   那徐阁老就是之前朝中几个跳腾的最厉害,处处拿着老臣身份压他之人。   那些个老东西占着高位,让他们办事一个比一个推诿,排除异己的手段却是比谁都厉害,生怕有个不是他们的人踩着他们脑袋爬了上来,坏了他们的利益。   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个让他顺眼的谢云宴,居然就想将人压下来,他们算是什么东西!   “薄相说的是,谢云宴既然奉命赈灾,总得要有个能压得住下面那些人的身份,这九品校尉的确低了一些。”   “传旨下去,谢云宴疏散灾民有功,忠勇耿睿,特擢升为为巡骁都尉,赈灾结束之后,另行封赏。”   巡骁都尉,正五品京官。   薄膺和汪光中不着痕迹的对视了一眼,“陛下英明。” 第158章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谢云宴升官了。   从一个九品校尉,一跃成了五品巡骁都尉,掌军五千,秩比二千石。   消息一出,满朝哗然。   不仅如此,庆帝仿佛为彰显对谢云宴和萧家的看重,一连三日命人赏赐萧家不说,更命宫中太医日日过府探望,定保萧家三少夫人腹中孩子。   萧家一时风头无两,人人侧目,若非萧家仍在“孝期”,萧家女眷全都戴孝,怕是那宴请的帖子早就堆满了萧家。   “君宁。”   送走了前来诊脉的太医,萧老夫人就朝着席君宁看了一眼。   他上前拿过太医刚才留下的方子,还有那瓶据说是补身的药丸,仔细看了看后说道,“这方子没问题,的确对症,这些药丸也都是上好的温补之物。”   席君宁说着没问题,可却没将东西再还给魏婉芸,反倒是揉了方子扔到了一旁,有些皱眉的看着苏锦沅,“这皇帝老儿想干什么?”   魏婉芸肚子已经七个月了,因孕期照顾的极好,脸上圆润了许多。   她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有些担忧:“大嫂,你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又是替六弟升官,又是赏赐咱们,还派太医天天过府诊脉……”   要是放在一年前,她会以为是庆帝厚待萧家,可经历过之前的事情险些家破人亡满门落罪之后。   她却半点都不再相信这个皇帝,更不信他对萧家那所谓的恩宠。   “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萧大夫人冷哼着道。   萧老夫人倒还算冷静,她看向苏锦沅:“阿沅,你觉得呢?”   苏锦沅见一屋子老少都是紧张,开口安抚着说道:“祖母别担心,陛下就算有什么心思,也不会让太医在婉柔身上动手脚,他背不起谋害忠烈遗孤的恶名。”   “陛下这般厚待,大抵是为着与朝中那几个老臣置气。”   萧老夫人神情微怔:“你是说…”   “祖母应该知道,陛下当年是如何登基的吧?”苏锦沅说道。   萧老夫人目光微闪,她当然知道。   先帝雄才伟略,庆帝并非是先帝一早选定的储君人选,他非嫡非长,资质也不算出众,身后的拥趸和助力更是远不如当时在朝的其他几位皇子。   他能登上皇位,除了因为先帝去的突然,更是因为先帝所选中的那几位辅政大臣,几乎全都支持庆帝登基。   他才能越过当时呼声最高的端王等人,顺利得了皇位。   苏锦沅淡声说道:“朝中那几位老臣,如阁老徐崇山,柱国将军韩孥,豫国公方玮庸,都是当年力挺陛下登基之人,也是两朝辅政大臣。”   “他们在朝中多年,势力盘根错节,门生遍布朝堂,有时行事难免过于强势,而咱们这位陛下显然也不是个有容人之量的人。”   她靠在椅子上,神情闲适,   “六弟自从领命赈灾之后,就屡遭弹劾,而他强行从各地调粮,又砍杀了好几个趁机中饱私囊的官员,查处了一批欺上瞒下之人,更是触及到了朝中不少人的利益。”   “这段时间徐阁老他们屡次压着陛下朝策,拉拢朝臣对陛下施压,为着的就是让陛下下旨惩处六弟,可六弟却是陛下亲自下旨嘱托赈灾之人。”   “陛下此举既是表明对六弟的袒护,也同样是在与徐阁老他们置气,不愿意在那些老臣面前服软。”   要说庆帝对萧家有多偏袒,有多看重谢云宴,那是不可能的,可徐阁老等人的强势,却让庆帝心生危机。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许崇山他们越界了,而这也就成了谢云宴的机会。   苏锦沅见萧老夫人若有所思的样子,对着她说道:“祖母,陛下既有封赏,咱们受着就是了,六弟在雍州闹的越大,朝中弹劾越多,咱们就越安全。”   “只要六弟没与人沆瀣一气,做出什么伤及陛下利益的事情,陛下就会护着他,至于别的事情咱们也不用理会。”   萧老夫人轻抿着嘴角,“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阿宴那边……”她眼底带着忧虑,“我怕有人会忍不住。”   “忍不住是早晚的事情。”   谢云宴领着灾民一路“抢粮”,还捅了不少蠹虫窝,那些人身后官官相护,谢云宴动了他们,就等于是动了这些人的命根子,再加上这次封赏。   想要在源头上弄死的谢云宴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苏锦沅相信,谢云宴没那么容易栽了。   苏锦沅安抚:“祖母别担心,我已经让项叔去了雍州,六弟身边也带着人,不会有事的。”   ……   送走萧老夫人和萧大夫人后,苏锦沅和霍柔才一边低声说着话,一边转身回了玉笙居。   刚到院中,透过那边敞开的窗户,就见到里面席君宁扶着大腹便便的魏婉芸坐下,伸手挡着她身旁有些尖锐的桌角。   等人坐下后,见她额间浸出汗来,他低声问道:“又热了?”   “不知怎么回事,这两天格外容易出汗。”魏婉芸有些不舒服的说道。   席君宁在她腕间搭脉,柔声道:“大抵是快要生了,你身子之前本就受损,虽然补了这么长时间,可到底不如常人。我待会儿让人给你做些翠玉羹汤,你用了之后会好一些。”   魏婉芸不大喜欢翠玉羹汤的味道,皱了皱鼻子:“能不能换一个,我想喝冰镇的果子酿。”   “不行,果子酿有酒性,冰镇更是大寒。”   “可我不想喝翠玉羹……”   粳米混着绿叶熬出来的羹汤,难喝。   席君宁见她拿着帕子擦汗,自己手中扇子朝着她轻摇着,有些无奈:“这汤对你身子好。”   见她柳眉轻皱,嘴角都有些垂了下来,满脸的抗拒,席君宁只能退让了一步:“待会儿可以吃一碟子蜂蜜南瓜酥卷,加乳酪的。”   魏婉芸顿时睁圆了眼:“真的?”   “真的。”   席君宁见她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时颊边微陷露出个酒窝。   明明已经快要当母亲了,却还跟个孩子似的,因为一小碟子吃食就高兴的眉不见眼。   他手指有些泛痒,在她脸颊上轻戳了一下,“跟小孩似的,这么嘴馋?不过只能吃一小碟,不能多吃。” 第159章 死要钱!   魏婉芸脸上笑容一愣,刚才那一瞬间的触感让她瞪圆了眼睛,神情有些呆。   站在门外的苏锦沅和霍柔看到刚才那一幕也是面面相觑,这个席君宁……   “怎么不进来,这么热的天站在外面不晒?”   席君宁扭头就看到站在门前的两人,他脸上没有半点异常,就好像刚才那一幕只是她们的错觉一样,依旧像是之前朝着两人说着话。   苏锦沅和霍柔入内,席君宁就说道:“对了,你之前要的那些药材,我已经让人送去雍州了,还顺道送了两个大夫过去,也调配了应对瘟疫的药汤。”   “谢六带的人虽多,可只要照着我之前说的,每天熬着药汤分发下去每人喝上一碗,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有问题。”   苏锦沅微歪着头,她刚才还想问点儿别的来着,可还没问就先听到席君宁这话,她怎么觉得……这席君宁像是在拿着好处堵她的嘴?   霍柔没多想,只开口说道:“能防疫就好,我以前听人说过瘟疫的可怕,一旦闹起来就会死人无数,席大哥这次可真的是帮了六弟大忙了。”   席君宁浅笑:“也没帮什么,大少夫人给银子了。”   苏锦沅翻了翻眼皮:“你也知道我给银子了,都是熟人,也不见你给我便宜一些。”   席君宁一本正经:“已经便宜了很多了,折本买卖总不能做,我这也有一家老小要养活……”   苏锦沅白了他一眼,谁不知道席君宁爹娘早就仙逝了,那药王谷上上下下就他一人,连个师兄弟都没有,他哪来的一家老小要养活?   “死要钱!”   苏锦沅吐槽了一句,魏婉芸和霍柔都是掩唇笑起来。   四人说笑了一会儿,屋中凉爽驱散了外面带来的燥热之意后,苏锦沅才一边摇着扇子一边问道:“婉芸这孩子已经七个月了,可知道还有多久生产?”   席君宁说道:“短则半月,多则二十天。”   他神色正经起来,   “她腹中孩子先天孱弱,能在她肚子里多待一日,生下来后身子骨就能多强壮一些,只是这孩子毕竟是强留下来的,最多也不能过八个月,否则婉芸跟孩子都会有危险。”   “我会尽量将她生产的时间控制在半个月后,到时她若不发动,我也会强行施针让孩子生产。”   魏婉芸早就知道这些,对于席君宁极为信任,脸上也没什么异常,而霍柔想要问一句会不会有危险,可到底顾忌着魏婉芸还在,那话在嘴里绕了几圈都没问出来,怕给魏婉芸添了负担让她紧张。   苏锦沅倒还算平静,点点头说道:“我已经让人找了接生嬷嬷,是何老夫人家中的老人,到时候祖母、母亲和我也会陪着婉芸生产。”   哪怕找来接生的人看着很靠谱,她也不会将魏婉芸母子的生死寄托在别人身上。   “除了接生嬷嬷,我们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席君宁摇摇头:“其他的你们不用操心,到时我会守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见霍柔忧心忡忡,魏婉芸倒是平静:“放心吧,席公子医术高超,又有你们守着,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把他生下来。”   她将手放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时,眼里全是温柔。   云泉的骨血,萧家子嗣,她拼了命也会让他活下来。   苏锦沅他们没在玉笙居久留,见魏婉芸有些倦色之后就先行离开。   席君宁先是去了一趟小厨房,交代着替魏婉芸准备蜂蜜南瓜酥卷,又叮嘱了采苓好生照顾之后,从玉笙居出来,就瞧见等在外面杵着下巴坐在石头上的苏锦沅。   “不是走了?”席君宁看她。   “有事问你。”   苏锦沅拍了拍裙摆起身,哪怕坐在树荫下面,可热风吹的她脸上也冒了薄汗,她有些烦躁的扇着扇子朝着席君宁说道,“走走吧?”   席君宁不置可否的跟在她身后。   杏儿远远跟着二人,等到了后院的八角凉亭,让杏儿先退到下方的假山处等着,苏锦沅就看着坐在对面的席君宁,目光带着审视。   “有什么话就说,别这么看着我,瘆的慌。”席君宁说道。   苏锦沅看他:“你想干什么?”   席君宁轻笑了声:“你说呢?”   苏锦沅脸色微沉,眼前这男人最早帮萧家的时候,固然有为了报答老夫人当年恩情的原因,却也带着一股子玩世不恭。   他口口声声是替他父亲报恩来的,可她却能感觉得出来,席君宁并不是那种特别在意恩情的人,来京城也只不过是抱着能帮就帮,帮不了就算了的心思。   否则上一世萧家满门被屠,老夫人她们命丧京城的时候,他不可能从头到尾都没现身。   可席君宁如今却对萧家之事这般尽心,对魏婉芸更是极好,甚至好的有些越界了。   “她是萧家三少夫人。”   席君宁被点破心思,扬唇时眼中肆意:“那又如何?”   苏锦沅看着他。   席君宁扬唇:“婉芸如今不过十九,就算生下孩子,她也不可能在萧家虚耗了一辈子,而且我记得萧老夫人当初是给了她们放妻书的,更不介意婉芸改嫁,还是你觉得婉芸就该一辈子守着萧云泉的牌位?”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不是那种迂腐古板的人,当然不会觉得魏婉芸就该替萧云泉守寡一辈子。   “那不就行了。”席君宁指尖落在眼边轻点着,神色浅淡,“我不会强迫她,也不会逼她做什么,就算真有一日我跟她在一起,那也是她心甘情愿。”   他笑睨了眼苏锦沅,   “倒是你,有功夫操心我,倒不如操心操心你家谢六。”   苏锦沅被那句“你家谢六”弄的心中虚晃了一下,总觉得席君宁这话意有所指,可看他时又瞧不出什么戏谑来,她摇着扇子遮掩心中的不平静,   “他远在雍州,我操心什么。”   席君宁说道:“那可未必,你知不知道,豫国公那边动手了。”   苏锦沅手中一顿,猛的抬头:“什么意思?”   席君宁说道,“奉管漕河盐运监管的都转运使知道吗?”   “你是说芮攀?”苏锦沅心中微跳。   席君宁淡声道:“他死了。”   苏锦沅瞳孔微缩,就听席君宁说道:   “前天夜里漕河那边抓到了一批走运矿铁的人,从他们嘴里咬出了芮攀,等皇帝派去的暗卫找到芮攀时,他已经畏罪自尽,还留下一封指证豫国公谋逆犯上的血书。”   苏锦沅脸色瞬间就难看了下来。   旁人听到那血书指证豫国公时,或许还会觉得豫国公死定了,可她却极为清楚那血书根本就不会成为证据指证豫国公,反而会让庆帝生疑。   盐铁私运要真是豫国公做的,他已出事,下面的人就该安分守己暂时蛰伏起来。   可这么明目张胆的撞上来,还弄死了芮攀,留下所谓的血书,一副生怕弄不死豫国公的样子,只会让庆帝怀疑是有人在故意构陷豫国公。   庆帝本就多疑,谢云宴之前能利用他的多疑,困住豫国公。   豫国公如今就能用他的多疑来替自己脱罪。   苏锦沅捏紧了手里的扇子,面无表情:“你对朝廷的事情倒是清楚。”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我好歹也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要是连这点消息都打听不到,那岂不是白混了?”   席君宁对她的猜忌半点不以为意,只是说道,   “芮攀的事还没传回京城,谢六好不容易才将豫国公困在府里,让他跟皇帝离心,他要是借此出来,谢六之前所做功亏于溃,你与其盯着我,倒不如想想该怎么应付豫国公。”   “他要是反扑起来,怕能要了谢六半条命。”   苏锦沅眼神冷了下来,面沉如霜。   不能让豫国公出来! 第160章 蛊惑   谢云宴收到京城送来的东西时,人已经到了雍州腹地,陇西郡内的河阳县。   比起这一路上所见,陇西郡内灾情更为严重,而河阳县身为当初地动的源头,入眼所及都是干裂的土地,还有那死后来不及掩埋的枯骨。   河阳县令魏春华倒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干旱初始时就已经派人送了折子入京,后来粮价疯涨有人饿死之时,他也是唯一一个开仓放粮的。   只可惜一人之力难以回天,触犯了其他几州郡府的利益,被人鼓动着灾民砸了府衙,妻子死了,儿子也被吓得疯疯傻傻,就连他自己也是被砸断了一只手。   谢云宴见到魏春华时,他双鬓微白,眸子枯槁无神。   三十来岁的年纪,却像极了行将就木的老人。   得知谢云宴是奉旨赈灾,想要找他帮忙调济周边灾情时,魏春华一口回绝:“谢大人找错地方了,郡守大人已经派了其他人来接管河阳,下官也做不得主。”   “谢大人要是想找人,直接去府衙吧。”   他说完就直接单手推着门想要关上,却被谢云宴抬脚抵在了门前。   谢云宴看着他:“魏大人可曾上书朝中卸掉河阳县令官职?”   魏春华面无表情。   “陛下可有明旨,让他人接管河阳县?”   谢云宴沉声说道,   “你的县令乃是朝廷委派,熊锐元不过是陇西郡守,他何来资格越俎代庖,重新委任河阳县令?本官奉陛下旨意赈灾,要找的自然是上了吏部官折之人。”   魏春华静静听着他说完之后,满是嘲讽的扯了扯嘴角:“陛下旨意?呵!”   一声冷笑,他讥讽至极,   “要是一个月前,有人来与我说这种话,我豁出命去也会尽我该尽之责,可如今……”   魏春华将自己右手露了出来,半截手掌都没了,胳膊上更留着深可见骨的伤口,而他眼里满是冷漠,   “我手已废,心灰意冷,河阳县的事情郡守大人自有安排,朝廷的事也跟我无关,谢大人还是去找旁人替你效命吧。”   他说完之后,直接用力一抵,“砰”的一声就关上了院门。   谢云宴却没离开,只后退了半步站定之后,朝着院中扬声道:“魏大人的手废了,心也废了吗?”   门后朝里走的人脚下一顿,就听到外面传来谢云宴声音,   “昭和七年,魏大人以不到十八之龄连中三元,本该是状元之才,却因救人得罪京中权贵之子,被人弹压寻衅,以伤人罪名剥夺应试资格。”   “昭和十三年,魏大人沉寂六年再考,试卷遭人调换,却独闯京衙搜集黄卷,一状告到天子面前。”   “独受杖责三十而不退,生生将主考之人撕扯下来,以一己之力揭穿当年大考徇私舞弊一案,于众多天子骄子之中一举夺得魁首。”   “魏大人入翰林院三年不得寸进,另辟蹊径自请外调,来河阳县后,率民垦荒,修建堤坝,治下百姓安居乐业,税收丰盈,人人都道青天。”   “我离京之前薄相曾与我说过,西北官员上下勾结,于赈灾之上必定存有私心,若有一人能一心为民,那必定是魏大人你。”   “可如今一见,不过如此!”   砰——   那紧闭的院门被一把拉开,魏春华眼中满是怒火的看着门前站着的少年,怨恨道:“你懂什么?我是爱民如子,我是一心为民,可我换来了什么?”   旱灾伊始,他就一直想办法向上传信,向京中求援,四处筹集粮食安抚城中之人,地动之后,眼见灾民无数,饿殍遍野,他毫不犹豫就下令开仓放粮。   他从无半点私心,也竭力想要救济百姓,可是那些人却像是疯子一样。   不过是几句谗言,就闯了府衙,险些要了他的命,而他的妻子死在了踩踏之中,儿子也被吓得痴傻。   他一辈子无私,到头来却换的妻离子散的下场!!   谢云宴静静看着如同走进绝境眼里只剩下怒气的男人,看着他发泄他的不甘和怨恨,许久才道:   “不知防备,就贸然开仓放粮,明知道州郡各府拒灾民于外,借灾情谋取巨利,却在毫无应对之策下,就自己上前当了出头鸟。”   “你!!”魏春华怒目而视。   谢云宴格外毒舌:“你被人打压多年,早该明白朝中阴暗,放粮之前,你就该想好了你当了这出头鸟,损害了那些人利益之后会有的后果。”   “你却带着妻儿于府衙前放粮,将他们置于险境,以至酿成大祸。”   谢云宴看着魏春华脸色涨红,随即铁青,而下一瞬渐渐苍白,紧握着拳心时,神色狰狞的看着他,像是恨不得直接将他掐死,他冷漠说道:   “百姓愚昧,你也够蠢。”   “妻子死于他人陷害,你不思为他们报仇,却放弃河阳县令之位,任人白得了赈灾功劳,放弃替妻儿报仇的机会,你更是蠢上加蠢。”   要说诛心,没人比谢云宴更为厉害。   他看着魏春华苍白无比的脸色,对着他道:   “魏春华,薄相曾经夸你有拜相入阁之才,对你更是寄予厚望。”   “手废了不要紧,换只手就是,手没了还有脚,可要是心废了,你就算是死了,又有何颜面去见那被你牵连,死在旁人算计中的妻子。”   “我……”   魏春华嘴唇蠕动,眼中赤红。   谢云宴看着他时神情格外冷淡:“我会在河阳停留五日,你要是还想替你妻子报仇,想将欺上瞒下借灾情谋利之人全数铲尽,就来河阳县衙找我。”   “若你只想龟缩在此,全当我从没来过。”   说完之后,谢云宴也没有多留,直接转身就走。   谢云宴此次来找魏春华本就是悄悄入城,来时不仅做了伪装,也只带来春回和沧山,以及萧家亲信二十余人。   夏生跟项雷则还领着那三千官兵和剩下的灾民,离此尚还有半日距离。   进入陇西郡后,谢云宴就没再打算继续要粮。   之前一路强买强卖来的粮食,也已经足够支撑一段时间,而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尽快找一个熟悉陇西诸事,能够帮着他安顿灾民的人。   魏春华就是谢云宴挑中的人选。 第161章 很甜   谢云宴领着他们悄悄脱离了队伍,提前入了河阳县,既是为了打探消息,也同样是为了魏春华。   只是没想到,魏春华居然颓丧至此。   沧山朝后看了一眼,远远的还能瞧见站在那边院门前一动不动的人影,他忍不住低声问道:“谢大人,这魏大人,会来找您吗?”   “他要是真如你家相爷所说,就一定会来。”   薄膺对魏春华的评价很高,沧山也说,当年魏春华几次撞了南墙险些头破血流,都是薄膺暗中帮了他一把,就连调来河阳县,也有薄膺帮忙。   薄膺这几年时常留意河阳这边的动静,原也打算今年或者明年,就以魏春华政绩斐然为借口,将他调回京城,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去做,就出了旱灾的事情。   沧山有些迟疑:“可魏大人跟当初离京的时候,变了太多……”   “人本来就会变的。”   谢云宴不以为意,“你家相爷将人弄到这种地方磨练,要是几年都还磨不平棱角,那他心思也就白费了,况且又刚经历大变,性情肯定与当初京中不同。”   见沧山欲言又止,谢云宴说道,   “放心吧,我不会将全部希望放在他身上,要是三天内他不来找我,我就会另外想办法。”   春回在旁微怔:“三天?您刚才不是说五天?”   谢云宴扬唇笑了声:“我要走的路是很残酷的,处处陷阱,注定血腥,而他一旦选择帮我,就等于是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稍有瞻前顾后,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要是连这点都不明白,那再有能耐我也不会用他。”   本来就是满地荆棘,他不可能再给自己找个心思不定的人来拖他后腿。   “春回,你带人留在城中打探一下消息,顺便提前布置,以防万一。”   谢云宴又看向沧山,“你跟我出城与夏生他们会合,好好会一会熊锐元的人。”   春回&沧山。   “是,大人。”   “是,公子。”   ……   谢云宴离开的悄无声息,除了魏春华外,没人知道他已经进过河阳县城。   等在城外跟领着大队伍过来的夏生他们汇合之后,见夏生身后多了几大车的寒瓜。   谢云宴惊讶:“这寒瓜哪儿来的?”   “路上捡的。”   夏生眼睛笑眯眯的,“公子走后,我们就随行而来,后来在找水源的时候,在一处山坳里发现了这些寒瓜。”   “周围别的东西都旱死了,这些寒瓜却藏在枯草堆里,足足半面坡呢。”   谢云宴瞧着那几车寒瓜笑了起来:“你倒是运气好,这种地方既然还能碰着没废掉的瓜田。”   他看了眼那几车寒瓜,数量不少,个头也大。   谢云宴想了想说道:“去让人把寒瓜切了,切成最小块,散下去给大家都尝尝味道,要是不够的话,就先给老人和孩子。”   “好嘞!”   夏生笑着应了下来,就忙指挥着让身旁的官兵搬运寒瓜。   而那些灾民早前就已经看见了这些滴溜圆绿汪汪的大瓜,不少人都垂涎的厉害,只他们都想着将这些寒瓜给钦差大人,谁也没开口。   却没想到钦差大人居然要将寒瓜分给他们。   灾民实在太多,这些寒瓜不可能人人都有,可瞧着那些官兵将寒瓜切成一点点大,每人到手甚至一口就没,却没有任何人抱怨,反而笑眯眯推攘着身边的孩子和老人先去拿。   拿到的都格外欣喜,没拿到的虽然眼馋,却也不哄抢。   沧山瞧着不远处那些极为有秩序的灾民,忍不住道:“这些人……”   他话音还没落下,就见那边有个领到寒瓜的孩子,跟他身边的女人低低说着什么,然后望着这边有些胆怯。   半晌那小孩壮着胆子跑了过来,举着手里那小的可怜的寒瓜,满心期盼的看着谢云宴,   “大人,你吃。”   谢云宴愣了下来,失笑:“我不吃,你吃吧。”   那孩子却是摇头:“我不吃,给大人。”   娘说了,要不是大人,他们都会饿死。   要不是大人救了他们,带着他们打跑了那些吃人的坏蛋,他们早就没命了。   小孩儿脸上黑乎乎的,身上衣裳也脏极了,可是黑溜溜的眼睛却像极了熟透的葡萄,干净又执拗的看着谢云宴,眼里满是濡慕和害羞。   见谢云宴不接,他壮着胆子拉了下谢云宴的手,一把将寒瓜放在他手心里:   “大人是好人,我以后也要像大人一样,当个好官!”   说完就红着脸一溜烟儿的跑了。   谢云宴低头看了眼手里,那小小一块寒瓜碎了一截,汁水溅在手上。   抬头时,那小孩红着脸,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来。   那孩子身边那女人搂着他,见谢云宴看过去时,有些不好意思的弯了弯眼睛,那干涸黝黑的脸上全是感激之色。   谢云宴先是怔愣,随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缓缓流进了心间,一点一点的让心中充盈起来,凤眸之中也不由染上了细碎笑意。   他好像有些明白,大哥他们当初明知是陷阱,为什么还要死守临川不退。   “谢大人。”沧山递了帕子过来。   谢云宴却说了句不用,他低头将那碎掉的寒瓜吃进嘴里,这一瞬间仿佛懂了什么,嘴角高高扬起,“寒瓜很甜。”   比他以前任何一次吃的都甜。   ……   那些寒瓜很快就被分了个干净,等到河阳县衙的人听到钦差到了的消息赶来的时候,就瞧见那一地的瓜皮。   如今替代了魏春华守着河阳县的,是熊锐元的亲信,名叫刘丰。   见到那些贱民手里的寒瓜,他脸都绿了。   这河阳县周围早就被他的人搜过一遍了,连根草都找不着,谢云宴他们打哪儿搞来的寒瓜?   而且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他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这么多的寒瓜,哪怕自己不吃,这大热的天儿,随便卖出去也能赚一大笔的银子了,怎么就给这些贱民吃了!   刘丰心里将谢云宴已经抡了个遍了了,面上却带着献媚恭敬,快步跑了过去:“啊呀谢大人,您来了怎么不先让人说一声,我也好早些安排人迎您。”   谢云宴颇感兴趣的看他:“怎么迎?”   呃……   刘丰僵住,他不过就是随口一说,想着糊弄谢云宴两句要个面子情,哪想到他会这么认真追问。   刘丰一时间噎住,总不能说让人夹道欢迎吧? 第162章 言语威胁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刘丰就看出来谢云宴的不好惹。   硬着头皮将人带进县衙,里头早有数人等着,除了原本县衙的人外,还有两个从陇西郡府过来的人。   “熊大人知道谢大人赈灾,特地命我二人前来相助。”   谢云宴嗯了声,作势看了一眼周围:“我记得河阳县令应该是魏春华,他人呢?”   “魏大人他……”刘丰面露迟疑。   “怎么,本官奉旨前来,他却不见本官,是看不起本官,还是看不起圣上?”谢云宴眉眼冷肃。   刘丰心中一喜,觉得这谢云宴果然就像是大人说的,不过是个仗着陛下就肆无忌惮的黄毛小儿。   他面上露出急切之色,连忙解释,“谢大人别误会,魏大人绝无此意,只是前些日子河阳地动之后,灾民闯了府衙,魏大人被人所伤不能主事。”   “灾民伤人?”谢云宴脸色一沉。   陇西郡来的人中有个名叫贺通的,站在刘丰身旁说道:“河阳地处偏僻,月前就已经断粮,灾民积聚府衙门前却无粮可食,生生饿死了不少。”   “魏大人不得不开仓放粮,却不想引发暴动,听说魏大人当时想运粮回府,被人瞧见了之后,连魏夫人也意外死在了那些暴怒的灾民手里。”   “要不是有衙差护着,魏大人怕是也得没命……”   有粮却不开仓,坐视百姓饿死,被逼开仓之后却私自运粮回府,以致引发民乱。   要不是谢云宴早就已经调查过魏春华的事情,也知道当日到底是个什么情形,怕是就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话,就能将魏春华给直接锤死。   谢云宴看向说话之人:“你是?”   贺通低声道:“下官乃是陇西郡府督邮贺通,这位是郡守府府僚,熊大人身边亲信,知晓河阳县乱局之后,熊大人特意派我二人与刘丰一起前来接管河阳,助谢大人赈灾。”   谢云宴深深看了三人一眼:“熊大人倒是顾全河阳百姓,只这魏春华实在太不像话,身为河阳县令,在其位却不谋其事!春回,去将魏春华抓来。”   “本官倒是要问问他,他这河阳县令到底还当是不当!”   “谢大人。”   刘丰心中一慌,他们这么说,不过是想要拦着谢云宴去找魏春华,也同样想要替魏春华上点眼药。   毕竟这一路过来,谢云宴又是收拢灾民,又是放粮安抚,显然最厌恶的就是在赈灾之事上动手脚的人。   他们不过是想让谢云宴厌了魏春华,启用他们,可没想着要让谢云宴直接去将魏春华找来。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让谢云宴将赈灾的事情“落实”,想办法坑他一把,其他的事情绝不能节外生枝,那个魏春华身上可还藏着一些消息。   要是让谢云宴找到他,难免不会生出乱子来。   “谢大人息怒。”   刘丰连忙拉着谢云宴的胳膊将人拦了下来,   “您也别怪魏大人,那次民乱之后,魏大人险些断了一只手,妻子也死在踩踏之中,就连独子也因受了惊吓痴痴傻傻的。”   “熊大人的意思是,魏大人既然无心府衙之事,这河阳县令的位置他也不适合来坐了,所以才特意让我三人来河阳帮助谢大人安抚灾民。”   谢云宴眉心紧皱,显然对于刘丰的话极为不满意。   贺通在旁劝道:“谢大人,我三人之前也去请过魏大人,想要他继续主持河阳之事,可他颓丧至极,不愿露面。”   “魏大人既然无心百姓民生,要是将他强留下来反倒坏事,且有我们三人在旁,也定能帮着谢大人尽快安抚灾民,重振雍州局面。”   谢云宴像是被他的话说的动容,开口道:“既然如此,那……”   刘丰三人见谢云宴松口,脸上刚露出一丝喜色,谁知道门外春回就突然进来,朝着谢云宴道:“大人,河阳县令在外求见。”   “??”   刘丰三人都是猛的朝外看去,脸上均是露出惊愕之色。   谢云宴眉心一跳,哪怕他早知道魏春华会来,却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下定了决心。   “让他进来。”   刘丰他们根本来不及阻拦,也没办法阻拦,那边谢云宴的人就已经转身出去。   等着春回再次进来时,他身后跟着道人影,走到近前,刘丰三人都将那人认了出来,居然真的是魏春华。   贺通忍不住瞪了眼刘丰,眼里带着怒色。   他不是说魏春华已经解决了吗?!   刘丰也是神色慌乱,他明明让人将魏春华看管了起来,而且之前也拿捏着他让他不敢再造次,只心灰意冷的守着他那个傻子儿子不跟任何人见面。   他怎么会突然来了县衙。   魏春华身上穿着石青蓝官袍,微白双鬓藏于官帽之下,脸上胡茬剃掉之后人看着年轻了很多。   上前后在堂内扫了一眼,就对着谢云宴道:   “下官河阳县令魏春华,见过钦差大人。”   谢云宴佯装皱眉:“你就是魏春华?刚才刘大人他们说你不愿担县令之职,让熊大人派其他人接管河阳县?”   他话一落,刘丰心中就是一咯噔,连忙赶在魏春华开口之前就快步上前,一把抓着魏春华的胳膊说道,“魏大人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府中养伤吗?”   刘丰手指紧握,几乎是掐着他胳膊,   “贵公子前几日还不小心走丢,魏大人好不容易将人找回,听说小公子受了惊吓,身上也有伤,不知道他身子可好些了?”   他一派关怀。   魏春华听着却是眸色冷凝,手一甩就挣开了刘丰的手:“多谢刘大人关心,犬子无事。”   他抬头对着谢云宴说道,   “谢大人,下官因为一些琐事耽搁,才没及时来见大人。”   “这河阳县令乃是朝廷委派,无陛下旨意,没人能够替代下官,郡守大人一片好心下官心领了,只是河阳县的事情,还是得由下官做主。”   刘丰脸色微变:“魏大人……”   “刘大人有何指教?”   魏春华抬头看他时,面色冷漠,   “这几日家中小儿走失,本官意乱之下派人寻找,无暇顾及府衙之事。多谢刘大人暂时替本官处置,只如今本官回来,就不劳刘大人还有二位大人操心了。” 第163章 软禁   三人都是脸色难看。   特别是刘丰,怎么都没想到魏春华居然会这么强势跟他说话,且连他儿子安危都不顾了,哪还有半点之前心灰意冷的样子。   他们下意识就觉得,魏春华之前全是装的。   贺通黑着脸开口:“我等是奉熊大人之令,来监管河阳灾情……”   “既是监管,三位在旁看着就行,县令官印还在本官手中,这河阳的事情还得本官来做,不必三位费心了。”   魏春华说完之后,开口道,   “谢大人,我来与您商议灾粮调剂一事。”   谢云宴像是因为魏春华的话,神情缓和下来:“原来如此,我还以为魏大人对朝廷心怀不忿,罔顾圣上旨意。”   魏春华沉声道:“下官不敢。”   “那你眼下事情可解决完了?”谢云宴问道。   魏春华说:“已经解决了,绝不会耽误正事。”   谢云宴神色这才松缓下来:“这就好,有魏大人相助,河阳灾情必能很快缓解。”   他看向刘丰三人,   “本官本想让你三人协助本官赈灾,不过既然魏大人来了,他对河阳县也最为熟悉,接下来还是让他带着本官四处看看。”   “你三人既有监管之责,熊大人也有助本官赈灾之意,本官也不能辜负了熊大人美意,接下来便由你们三人负责看管灾粮之事吧。”   刘丰和贺通他们都是忍不住瞪大了眼,贺通急声道:“谢大人,我们三人是来助你赈灾……”   “看管赈灾钱粮,就是在帮本官。”   谢云宴正色说道,“这一路走来,无数人打着赈灾钱粮的主意,你三人都是陇西郡人,想必熊大人派你们前来时,身边也带着不少护卫。”   “正好本官这次从京城来时所带人手不够,有三位大人帮忙看管钱粮,本官正好能腾出一些人来,尽快将灾粮分派之事交代下去,免得再横生枝节。”   谢云宴朝着三人一笑,   “本官先还有些担心,无人看管钱粮,有熊大人派三位前来震慑,想必也绝无宵小敢于朝着赈灾钱粮伸手。”   贺通听到谢云宴这话后,忍不住心里骂娘。   他们是来找谢云宴麻烦的,也是奉命来给谢云宴挖坑,阻挠赈灾之事找机会陷害谢云宴一把的,谁他妈想要替他看管灾粮?   见他们不应,谢云宴脸色疑惑:“怎么,你们不愿?”   没等三人回话,他神色陡然就沉了下来,   “三位大人刚才不是还说是来帮本官的,如今不过让你们带着人替本官看守银粮,分担一下本官压力,你们就再三推诿。”   “难不成你们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糊弄本官的,还是熊大人派你们前来,根本是有别的打算?!”   “当然不是!”贺通急声道。   他们没想到,之前还言笑晏晏的谢云宴,翻脸如同翻书。   刘丰也是连忙说道:“谢大人,我们当然是来帮你的,只是……”   还没等他“只是”出来,谢云宴就一口打断了他的话,   “既然是来帮我,那就麻烦三位守好了本官带来的钱粮,片刻都别离开,免得叫人钻了空子,损毁了本官好不容易才一点点讨来的粮食。”   “春回,你带着三位大人,和陇西郡过来的那些将士去安放赈灾粮款之地,将账册、粮册交予他们三人,派人协助刘大人他们看管。”   “若有人敢伤及刘大人他们,坏了本官赈灾之事,直接拿下!”   “是,大人。”   穿着轻甲的春回应声上前,朝着刘丰三人躬身一摆手,“三位大人,请。”   刘丰三人从头到尾懵逼,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夏生带着人半强迫的“请”出了县衙,连带着他们带来的那几十人也全数被送去了一处十分开阔之地,而那里则是囤放着如同小山似的灾粮和灾银。   到了这时,他们哪里还会不明白,他们被谢云宴给耍了。   他压根从头到尾就没有想过,要让他们三人沾手赈灾的事情!   “三位大人,这是全部的粮册和账册,还请三位大人过目。”   春回说起话来笑眯眯的,可嘴里吐出来的话却让得刘丰三人脸都变了,“我家大人最恨的就是有人中饱私囊,不顾百姓生死,阻碍他赈灾。”   “上一个想要在灾粮上动手脚的人,已经被我家大人砍了脑袋,还请三位大人仔细些,这赈灾的钱粮可一丝一毫都不能出错,否则我家大人绝不会留情面。”   刘丰三人只觉得放在眼前的一堆册子就跟烫手山芋一样,恨不得能直接丢了回去。   春回却根本没管他们铁青的脸,只笑着说道,   “这附近我家大人已经让人清空,只有三位大人和你们带来的人。”   “哦,对了。”   春回像是想到什么,朝着他们笑容灿烂,   “忘记告诉三位大人,对面的望楼上还留了一支弩箭队,手中都是陛下派人送来的兵部新研制出来,最为精良的奔雷弩。”   “这么点儿距离,但凡有人敢闯此处,那弩箭定能将人射个对穿,绝无活命的机会,三位大人大可放心待在这里,绝无人能伤及你们。”   他说完后朝着三人躬了躬身子,   “这些册子三位大人慢慢看着,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可让人来唤小人,小人随叫随到。”   刘丰三人脸上乍青乍白,等着春回转身离开,看着院子里被跟他们一起“请”过来,脸上满是茫然的郡守府私兵,还有外头堆成山的粮食和银子。   贺通忍不住怒骂出声,“谢云宴这个王八蛋,他敢耍我们!!”   明明早就有了打算,压根没想让他们插手,却之前还摆出一副对魏春华动怒的样子糊弄他们。   要不是如此,他们哪能连半点防备都没有,这么轻易就被人请来了这里?!   贺通转身就想朝外走,却被刘丰一把拉住:“你干什么?”   “我找谢云宴,这里是陇西郡,不是京城,我就不信他还能一手遮天了。”   贺通甩开刘丰的手就直接朝外走,   “我们是郡守府的人,还轮不到他来软禁我们,就算他不肯让我们插手赈灾的事情,我们也不能留在这里,我要回去找熊大人……”   砰!   贺通嘴里怒骂着,脚才刚踏出房门,就听到一声嗡鸣之后,一支弩箭闪着寒光猛的疾射过来,直接就钉在了他身前半步的距离。   箭尖没入地上,尾羽随风轻颤。   贺通被突如其来的弩箭吓得“噗通”一声倒坐在地上,抬头就看见对面望楼之上,有人端着弩箭正对着这边。   哪怕隔着数丈距离,也能清清楚楚看见那弩箭箭头反射的寒光。   “大人!”   “大人您没事吧!”   “大人!”   “……”   贺通脸色惨白,被一群人围着时,嘴唇颤抖的厉害。   刘丰也是吓得钉在原地。   那与他们二人一起,从头到尾都未曾开口的中年男人同样变了脸色,紧抿着唇时神色难看至极。   谢云宴,他来真的?! 第164章 结盟   望楼之上,眼看着刘丰三人不信邪,再试了一次,这次那弩箭直接钉在了刘丰脑袋旁边,吓的他们连滚带爬回了房中,“砰”的关上房门。   院中那些人更是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踏出院门半步。   魏春华才扭头看着身旁这位年轻的有些过分的钦差大人:“谢大人将他们软禁在这里,就不怕熊锐元发难?”   “本官何时软禁他们?不过是让他们看管钱粮,各司其职。”   谢云宴凤眸微挑时,似笑非笑,   “陛下让我负责赈灾之事,我自然有权调度地方官员,如此重责落在他们身上,那是对他们三人的看重和信任,熊大人为何要发难?”   魏春华闻言忍不住也是嘴角抽动了下,哪怕没看到熊锐元,也能想象到他听到谢云宴这番话后会有什么反应。   刘丰三人来这里为着什么,没人比他更清楚。   他原以为谢云宴会与三人周旋,却没想到他从照面就直接将三人软禁,扣住了所有郡守府过来的人。   魏春华突然就有些相信,这位谢大人真如传闻所说,一心赈灾,无惧权阀。   两人从望楼上下来之后,眼前是一片狼藉。   地动之后,河阳县房屋十有九塌,整个县城被一道裂缝横劈开来,地面或是隆起,或是坍塌,残垣断壁之中,满目疮痍,四处可见流民。   魏春华身上穿着官服,谢云宴身边又带着官兵。   从城内穿梭而过时,那些流民满是惊惧的看着他们,脸上全是木然和绝望,偶有孩子哭啼叫饿,却很快就被身旁大人掩住了嘴,随即惊恐望着他们,好像将他们当成了洪水猛兽。   谢云宴回首看着魏春华:“他们来了之后,没管城中之人?”   魏春华冷笑了声:“管?怎么没管。”   城中百姓受灾,府衙本该组织救济,可刘丰三人来了之后,强行接管了他的位置,将他困在那一方小院之中,凡有上门求助之人全数打了出去,路有阻拦者也都被活活打死。   怕他出来,几天前还让他独子“走失”,借此警告他。   要不是他这个河阳县令官职太小,影响不了大局,而他也早早就摆一副出被灾民所伤之后,心灰意冷之下不愿再管府衙之事的样子。   怕是早就已经被他们斩草除根,没了性命。   魏春华看着谢云宴说道:“他们三人来此本就不是为了赈灾,谢大人也该明白熊锐元等人打着什么主意。”   “你这一路上坏了太多人的事情,犯了众怒,就算将刘丰三人困缚于此,他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谢云宴冷然:“我知道,他们要是没有动作,那才怪了。”   他抬眼直视魏春华,眉眼锐利,   “我敢一路从京城杀过来,就不怕他们那些手段,倒是魏大人,你今天既然来这里找我,可是已经想清楚了?你须得明白,这条路一旦踏上,就没有后悔的机会。”   “你要是现在离开,我可以下令让人送你们父子出城,可若是留下来,将来若有反悔之意,我绝不会留情。”   “谢大人不必激我,我既然来了,就自然是想清楚了。”   魏春华低头看了眼断了一半的手掌,像是讥讽又像是自嘲,“我曾经想要当一个好官,想要凭着一己之力肃清朝中污秽,可到头来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我如今除了这条路,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他想要替妻儿报仇,想要让那些人罪有应得,想要破开这混沌贪腐、污浊天地,更想要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魏春华抬眼时,眼中阴冷寒厉。   “我既站在谢大人身边,就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只要大人能护住我儿,能将熊锐元和他身后之人拉下来,我魏春华以我逝去父母、妻子起誓,从此追随大人,绝无二心。”   二人视线碰撞,谢云宴凤眸涟漪:“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魏春华掷地有声。   谢云宴眼中染上笑意:“好。”   ……   谢云宴得魏春华相助,简直如虎添翼。   魏春华本就是极有能力之人,早前看似被刘丰三人打压混沌落魄,实则却一直暗中蓄力。   他一直暗中搜集河阳乃至周遭灾情,更清楚该怎样调度灾粮钱款,才能最大限度的缓解灾情,尽快安抚民心。   谢云宴最大限度的放宽权限,将赈灾之事全权交给了魏春华去做,而他自己则是开始着手安顿灾民,将与他一同从京中一路过来的灾民打散安顿在河阳周边。   谢云宴在灾民之中本就极有威望,且这一路上“奉旨赈灾”,于各地借粮,早就已经让他成为了那些灾民之中的主心骨,让他们相信钦差大人对赈灾之事的诚心。   他借着灾民之力恢复河阳民生,休整县城。   途中不是没有人跳出来闹事,可谢云宴杀伐果断,对于闹事、挑衅之人从不留情,一旦抓住就直接下令处斩,将人头悬挂于县衙之外警示众人。   可同样他却又秉持仁慈之心,对待灾民一视同仁。   他下令休整房屋,重塑路面,搭建粥棚却不再如之前直接施粥放粮,改为允所有灾民以劳力换取米粮药物,无论男女老少,只要愿意出力帮忙者,皆有米粮可食。   男人力大可搭建屋舍,清理残垣。   女人力小,可浆洗衣物,照顾病患。   就连孩子,除却五岁以下孩童,其他孩子也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再拿着官兵照着他们“贡献”发放的“粮牌”,前往粥棚领取食物和防疫的药物。   做的越多,领到的东西也就越多,不再是之前一路上清可见底的稀粥,偶尔甚至能领到白面混着杂面做出来的馒头,甚至一小袋米。   有谢云宴雷霆手段震慑,无人敢于抢夺他人之物,而有了盼头之后,所有人也都是安心下来,热情高涨的越发投入重修河阳的事情之中。   短短半月不到,原本破败的河阳县城就已经清理干净,就连周边乡镇,以及附近的村落,也依靠着河阳发放的灾粮、钱款慢慢恢复起来。 第165章 暗渡陈仓   刘丰三人被困在那院子里,眼睁睁看着河阳逐渐恢复,赈灾之事走上正轨,却丝毫插不上手。   他们试图送消息出城,可每每那消息刚出院子就被人截留下来。   偷溜出去的人被完好无损的带回院子里,谢云宴也从不曾苛待他们,每日饭食从未少过,时不时还派人过来与他们“核算”钱粮消耗,“请”他们在那些册子上做账。   而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院中钱粮一点点变少,河阳境内安宁下来。   哪怕困在院子里,他们都能不时听到院子外面百姓走过时高声谈笑的声音。   好像阴霾尽去,满是新生的欢喜,让得刘丰三人嘴里急的都起了燎泡,却没办法阻拦。   ……   陇西郡这边,熊锐元每隔七、八天,就能收到一封刘丰三人寄来的书信,告知他河阳县内发生的事情。   这天再收到信时已经是第三封,那上面是贺通的字迹,写着谢云宴带着人去到河阳县半月以来的事情,有他施展不利,赈灾吃瘪,如魏春华一样被人挑拨了灾民后被围困的事。   看着上面写着谢云宴狼狈至极,身受重伤。   熊锐元坐在那猛虎扑兔的缂丝绣屏前,笑着就喝了一大杯酒。   “那毛头小子,还真以为拿着陛下圣令就能胡作非为,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西北和京畿不同,在这里他熊锐元就是土皇帝。   想在陇西跟他斗,简直做梦!   “派去行刺的人先让他们等等。”   既然谢云宴这般不中用,就没必要直接下手,   “告诉贺通几人,想办法在灾银上动些手脚,挑起灾民暴乱,扣谢云宴一个办事不利的帽子,记得别将人给弄死了,废了手脚就行……”   熊锐元拿着酒杯朝着下方站着的人高谈阔论,言语间丝毫没将谢云宴放在心上。   “大人……大人出事了……”   外间有人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踉跄着还撞在了摆在厅内的香炉上。   熊锐元没好气的冷喝出声:“出什么事了,急慌慌的!”   那人脸色发白:“城外急报,谢云宴领兵来了陇西,说是大人派人损毁灾粮,私藏灾银,要来跟大人讨个公道,并已叫人将城外围住……”   “哗——”   熊锐元豁然起身,“你说什么?”   “谢,谢云宴来了,人就在城外,随行还有两万大军。”   “胡说八道!”   熊锐元怒声道,“他出京时不过带了三千人而已,哪来的两万大军。”   “是奎山驻军。”   那人脸色惨白,嘴唇发颤。   熊锐元闻言脸色大变,如同脑子里被巨雷劈中。   那河阳县外约有两百里的地方有一处荒山,绵延数十里地,因内藏三座皇家矿山,每年出产大量银矿,所以常年都有皇家驻军在守。   谢云宴居然调动了奎山驻军,他居然将那里的人调了过来……   那个疯子,疯子!!   “不可能,不可能,贺通明明来信,说谢云宴被困河阳,从未离开过半步,他……”   熊锐元紧紧抓着手里的信怒骂出声,明明刘丰三人一直都说谢云宴在河阳县困顿,还来信安稳,等等……河阳出事了?   他猛的抬头看向送信那人,   “你!”   熊锐元尚且还没怒喝让人将人拿下时,那原本乖驯恭敬之人突然抬头露出个笑来,手中一抖时,短剑落于掌心,身形如电就直接朝着熊锐元疾射而去。   “救……”命!   唰!   熊锐元惊恐尖叫尚未出声,脖子上就一道血痕落下。   他踉跄着倒退时却被身后屏风挡住,没等他转身想逃,那短剑直直的刺过他心头,直接将人钉死在了那屏风之上。   剑尖插入猛虎双目,鲜血滴落时。   熊锐元仰着头时瞪大了眼,嘴里咳血时,断断续续:“谢……云……宴……”   “我家大人让我转告熊大人,您之前对他关照有加,他也不能毫无回报,这份厚礼就算是他送给熊大人的谢礼了。”   “熊大人一路好走。”   夏生说完,看着熊锐元死不瞑目的断了气后。   进来传信的人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叫了一声,下一瞬就被剑尖指着脖颈,所有声音消失在喉间。   “想死,还是想活?”   ……   谢云宴擅自调动奎山驻军围困陇西郡府,陇西郡守熊锐元于郡守府内被人所杀,两桩消息如同惊雷炸响整个朝中。   庆云帝尚且还没来得及下令放豫国公出府,就被陇西郡的事情打的措手不及。   朝中原本已经消停下来的弹劾猛的多了起来,这一次不仅仅是为着谢云宴擅作主张一路抢粮,更因为他私自调动地方驻军,屠杀朝廷官员。   “陛下,谢云宴当真无法无天,他私自调动奎山驻军,围困陇西郡府,更派人谋害朝廷官员,杀了陇西郡守。”   “此风决不可长,否则将来朝中哪还有律法可言!”   “信口雌黄!熊锐元派人火烧赈灾粮食,强抢灾银,人证物证俱全,谢大人也不过是为了前往质问,且怕激起民乱,才暂借奎山驻军。当时他人在城外,怎就杀了熊锐元?”   “不是谢云宴杀的还会有谁,谁有他这么大的胆子?!”徐阁老冷沉着声音怒道。   御史中丞魏妆如面无表情:“徐阁老,咱们说话要讲证据。”   “谢大人固然胆大,可也是依照朝廷律法,行事皆是陛下准允,且他若真要杀熊大人泄愤,又怎还会大张旗鼓借奎山驻军亲率前往陇西。”   建安侯也是在旁附和:“前几日陛下派去雍州监管之人,才送回了折子,上面清楚明白的写着河阳县内灾情已解。”   “谢大人与魏县令已安排好各地调度,且重建河阳及周边城镇,他好端端的,去杀熊锐元干什么?”   徐阁老一系的人怒道:“他这一路杀的人还少吗?”   建安侯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那他杀的人里,有几个是不该杀的?”   “贪赃枉法,中饱私囊,谎报灾情以致民不聊生,赵大人难不成觉得,他们不该死?”   “你!”   那赵大人被怼的一时噎住。   建安侯冷声说道:“谢大人奉旨赈灾,去时什么都没有。”   “西北官员上下勾结,官官相护,若不以雷霆手段震慑众人。”   “他拿什么来赈灾,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之内,就安抚住雍州灾民,重建各处,让雍州各地对朝廷,对陛下重拾信心,破了那大乱之局?”   谢云宴这一路赈灾之时,从未宣扬过他自身之名,反而口口声声将功绩全数推到庆帝身上。   赈灾的是陛下,放粮的是朝廷。   如今天下人都对庆帝歌功颂德,言他爱民如子。   庆帝坐于龙椅之上,作为受益之人,心中自然是偏向谢云宴的。   别的不说,至少这么长时间内,谢云宴从未有过半点私心。   况且那小子行事向来直来直去,谁的颜面都不给。   他就算要杀谁也从不遮掩,若真想要熊锐元的命,他就该自己留在河阳县内,派人暗中前往,而不是大张旗鼓的带着那么多驻军围困陇西郡府,一副要跟熊锐元拼命的架势。   又调兵对峙,又暗杀熊锐元。   他吃饱了撑的?   眼见下方争吵,庆帝手中落在龙椅之上,发出一声沉闷声响。   “私自调动驻军之事,你们不必质疑。”   “半个月之前谢云宴就已经修书回京,跟朕提及过要借调部分奎山驻军,帮着官府重建河阳附近城镇,朕也已经允了他,只是未曾在朝中提及。”   “是朕命人给他送了调兵圣旨,也派人全程随行,他无可能刺杀陇西郡守。”   徐阁老一系的人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位之前开口的赵大人更是面露苍白。   建安侯闻言冷笑了一声:“谢大人行事之前,均有得陛下圣意,从未半点逾越。”   “反倒是熊锐元,因一己私欲,派人火烧赈灾粮款,挑拨灾民谋害河阳县令,派人行刺谢大人,阻挠朝廷赈灾,桩桩件件都是罪证确凿。”   他说完之后就抬头对着庆帝说道,   “陛下,与其说是谢大人杀了熊锐元,臣反倒觉得,熊锐元之死分明是有人知晓他暗害谢大人,阻挠赈灾之事暴露,怕牵连己身,才会杀人灭口。”   “还请陛下明鉴!” 第166章 争抢   “什么杀人灭口,建安侯未免太过耸人听闻。”   “熊大人分明是为人所害,那火烧粮草之事也必定有人陷害。”   “人证物证确凿,放火之人被抓了个正着,就连陇西郡府督邮、功曹,都已指证熊锐元,哪来的陷害?”   “陛下,这其中必有误会,说不定是有人收买那几人,陷害熊大人……”   “陛下……”   朝堂里的这些人平日里瞧着个个人模人样,自持守礼,可一旦为着利益争执起来时,就跟菜市口为着几个铜板骂娘的老妪没什么区别。   唾沫横飞,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整个大殿之上就像多了八百十只鸭子,吵的庆帝额间青筋直冒,猛的就一巴掌拍在龙椅之上,发出一声巨响。   下方瞬间安静下来,庆帝寒着脸:“薄相,你来说。”   薄膺穿着官袍,神色平静:“熊锐元之死到底为何,是否与人内外勾结,谋害河阳县,火烧赈灾钱粮,等赈灾结束之后派人严查就是,只眼下最要紧的,是陇西郡守的事情。”   “雍州灾情已经缓解,魏大人与谢大人一起,已经将大部分灾民安置妥当,朝廷后续赈灾粮款也已经全部到位,百姓恢复民生,谢大人必定不会久留。”   “等他前往梁州之后,陇西总得有个人做主才行,不能让郡守之位空悬。”   薄膺几句话,就瞬间让得朝中之人心思浮动,原本那些想要弹劾谢云宴的人,目光几乎都落在了陇西郡守之位。   那陇西郡可不是小地方,虽然不如江南之地富庶,又刚经历大灾,可是陇西郡内矿产极多,又临西北,权势极重,谁不眼馋当初如同土皇帝一样的熊锐元?   如今这位置空了出来,原本还在替熊锐元抱不平的人,突然就反应过来,那熊锐元死了不是正好吗,正好能将他们自己的人安插上去!   殿内再次吵了起来,这一次却没有任何人再提及谢云宴,反而都各自推荐着自己觉得合适的人。   那副恨不得能将陇西郡收入囊中的嘴脸,让庆帝脸色难看至极。   闹到退朝时,谁也没能说服谁。   接任陇西郡守人选的事情,一压就压了三天。   庆帝没有动静,朝中闹的沸沸扬扬,可庆帝不松口,也不在早朝提及,谁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心思,到底想要让谁去接了这陇西郡守的位置。   这天午后,端王世子齐盛入宫去陪太后说话,等绕道来给庆帝请安。   见他面色阴沉,手边还摆着一沓的折子,而地上还掀翻了几本。   齐盛一边行礼,一边惊愕:“皇叔这是怎么了,谁惹您动了这么大的气?”   庆帝先让他平身之后,却没提及折子的事情,只看着他道:“怎么突然想起进宫来了?”   “我是来给太后娘娘送东西的,前些日子太后娘娘念叨着夜里睡不安稳,正巧我母妃得了一些安神香。”   “我见我母妃用过之后睡的极好,就想着送些进宫给太后娘娘试试,要是真的有效,好将方子给了太医院的人,让他们自己调配。”齐盛笑着说道。   庆帝见他入宫是为着太后,脸色和缓了一些:“你倒是惦记着太后。”   齐盛扬唇:“太后娘娘慈爱,每次进宫都赏我好吃的,我当然惦记着她老人家了。”   他就跟变杂耍似的,从袖子里取了个锦盒出来,笑着道,   “不过我也没忘记了皇叔。”   “知道皇叔爱茶,我可是废了好大番功夫才找来的美人裳,孝敬给皇叔泡了喝。”   美人裳是南越特产的茶叶,极为名贵,也十分稀少。   庆帝瞧见他跟献宝似的拿着盒子卖乖的样子,心情好了起来:“你这滑头,倒是懂得卖乖,嘴巴这么甜,说吧,这次又有什么想要跟朕要的?”   齐盛顿时委屈:“侄儿哪有,就是单纯孝敬皇叔的!”   见庆帝似笑非笑的挑眉看着他,他顿时嬉笑着道,   “不过皇叔如果一定要赏侄儿些什么,侄儿也不能拒绝了皇叔美意不是?”他凑上前了两步,就跟与长辈撒娇的小孩儿似的,满脸垂涎,   “我听说皇叔新得了南石玉箫……”   庆帝被他这模样逗笑,抬手虚点了点:“朕就知道你这皮猴子找朕没好事,感情惦记上朕的东西了。”   “皇叔~”   齐盛有些死皮赖脸的睁大着眼卖乖,哪有半点在外时翩翩公子的模样。   庆帝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朝着冯唤说道:“行了行了,去把那南石玉箫取来给他,省的他来腻歪朕。”   齐盛顿时喜形于色:“谢谢皇叔!”   冯唤快步出去,没一会儿就捧着一个长长的锦盒进来,等打开瞧见里面摆放着的玉箫时,齐盛抱着就不撒手,朝着庆帝谢恩之后转身就想离开。   庆帝叫住了他:“等等,就这么走了?”   “啊?”齐盛茫然。   庆帝说道:“你难得进宫一趟,以前不总爱腻着太后宫里蹭了饭才出宫,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走?”   齐盛顿时苦了脸:“我也想啊,听说御膳房今天还做了百花鲜汇炖鱼,我惦记了好久了呢,可是太后娘娘那儿有客呢,您又不是知道,我最烦跟那些人说话了。”   “有客?”   “嗯,是慧妃娘娘的母亲徐老夫人,还有裴夫人和赵夫人。”   齐盛状似无意的说了几人之后,才皱眉道,   “我还专程挑了不是命妇入宫请安的日子,谁知道居然这么多人来拜见太后娘娘,她们说话遮遮掩掩的,我瞧着像是有什么话想单独跟太后娘娘说。”   “我也不好多留,所以就先走了。”   慧妃是徐阁老的女儿,那位徐老夫人就是徐阁老的夫人,年少时跟太后曾是手帕交。   至于那位裴夫人和赵夫人,两家跟太后娘家也是沾亲带故,而两人的夫君一个是吏部尚书,一个是兵部侍郎,也都是这两日闹腾着举荐人选去陇西接任郡守最凶的两个朝臣。   庆帝原本还带笑的脸上瞬间就阴沉了下来,感情是这几日他一直不表态,又压着折子不肯明说,这些人就拐着弯的找到了太后那里去? 第167章 上眼药   “混账东西!”   庆帝一声怒骂,齐盛顿时吓一跳,“皇叔,您怎么了?她们就是进宫陪太后娘娘说说话,您别动气……”   “说话?朕看他们是想拿着太后来逼朕让他们接管陇西!”庆帝怒声道。   齐盛茫然了一瞬:“陇西?”   他想了想,   “皇叔是说,那几位夫人是想找太后娘娘帮忙说项?可后宫不得干政,而且朝臣委派的事情也是皇叔说了算,她们去找太后娘娘有什么用?”   齐盛抿抿唇,满心费解,   “再说了,那陇西郡乱着呢,虽说灾情缓解了一些,可是那个熊锐元死前与人勾结,火烧赈灾粮食,还行刺谢大人和那个河阳县令,差点没闹的灾民暴乱。”   “这会儿那些灾民正是愤怒的时候,谁那么不长脑子想着这个时候去接管陇西郡,就不怕被那些灾民以为他跟熊锐元是一伙的,到时候将他们给撕了吗?”   他嘴里嘀嘀咕咕,“要真那么好接管,那附近那么多人早就去了,哪儿还能轮的上他们……”   庆帝脸上怒气一滞,猛的抬头看向齐盛,目光幽森。   齐盛吓一跳:“皇,皇叔,我说错了吗?”   庆帝静静看着有些无措的齐盛,脑子里却在转着他刚才的那些话。   是啊,眼下陇西郡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要是贸贸然的派一个与谢云宴不和之人过去,必定不会眼看着他这么快的将赈灾之事办妥。   万一再跟熊锐元一样,暗地里做些手脚,或者想要了谢云宴的命,那西北好不容易才缓解了些的局面,又会彻底回到从前,更会激起民变。   “皇叔?”   齐盛见他看着自己不说话,有些慌,“我就是随口说说,您别当真,朝里的这些事儿我都不懂的……”   庆帝突然笑起来,只觉得这几天压在心头的麻烦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他朝着齐盛说道:“瞧你这幅胆子,朕又没说你说错了什么,怕什么?”   “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成天尽想着玩儿,也干点正事,朕让太傅教你……”   “别!”   齐盛顿时苦瓜脸,“皇叔,您怎么也跟太后娘娘一样,见着面就念叨我,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就不是读书的料,太傅那儿的书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啊。”   见庆帝张嘴就想教训他,像是怕极了的样子,齐盛抱着怀里的玉箫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转身就溜了,   “皇叔日理万机,我就不打扰您了,我还跟人约了去鹏云阁听曲子呢,就先走啦。”   眼见着齐盛溜了,庆帝先是愣了下,随即哭笑不得。   “这混小子!”   他对端王忌惮,可对齐盛却还是有那么一丝叔侄情谊的,毕竟对着一个打小就厮混不上进,只懂得风流浪荡,吃喝闹腾的臭小子,他也兴不起什么防备的心思。   庆帝对着冯唤笑骂:“朕看他就是为着那管玉箫来的。”   冯唤在旁赔笑:“世子还是惦记陛下的,这美人裳可是难得的好东西,世子也是费了心思的。”   庆帝瞧了眼摆在桌上的锦盒:“算这小子还有点良心,知道得了好东西来孝敬朕和太后,不枉朕疼他。”   反倒是徐崇山那个老东西,半点不懂得替他分忧,徐家在朝中地位巍然,已经封无所封,慧妃在宫中也是盛宠,就连她生的儿子也极得他疼爱。   可这老东西却还不知足,居然惦记着陇西郡守的位置。   庆帝摸着那装着茶叶的锦盒,眼里浮出些阴翳。   “派去漕河调查芮攀之死的事怎么样了?”庆帝问道。   冯唤放低声音:“已经搜查了芮府,也查了那几个被抓之后指证芮攀之人,他们的确与方隆有过往来,以前也是方隆出面,借着豫国公府的名在外办事。”   “那几人刚开始都一口咬定是豫国公,后来被用了大刑,又改口说是有人指使,线索直指京城,再顺着查下来时,居然落在萧家头上。”   “这事儿……”   冯唤顿了顿,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   庆帝却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你是觉得有蹊跷?”   “陛下英明。”   冯唤说道,“奴才只是觉得,谢大人在豫国公出事之前就已经去了雍州,有汪大人之前派去的人盯着,后来陛下也派了暗卫,谢大人若要抽身去做其他事情根本不可能。”   “萧家这边,除了安谨伯夫人去过几次丞相府,每次都大包小包带着东西,托相爷运送灾粮的时候带去雍州之外,萧家其他人都未曾离开过萧家半步。”   “特别是那三少夫人生产之后,萧家上上下下都围着那位小公子转,更是无暇顾及其他事情。”   “这要说是萧家先是密谋杀了方隆,再杀了芮攀,陷害国公爷,说不通啊……”   方隆死在刑部,芮攀远在漕河,漕河地界更是萧家触碰不到的地方。   萧家要真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来陷害豫国公,当初也不会豁出命去走闯宫那条路了。   庆帝听着冯唤的话后,冷笑了出声,那方隆为什么死他心里清楚,芮攀更不可能是谢云宴杀的:“这些人想要打压谢云宴,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冯唤疑惑:“陛下?”   庆帝没跟他解释,只是想起他原本打算放豫国公出来,可如今……还是让他再在府里待上些日子吧。   省的他要应付一个徐崇山,还得应付跟萧家有仇的豫国公。   庆帝满是嫌恶的看了眼案上的折子,冷声道:“去传礼部尚书入宫。”   ……   齐盛从宫中出去之后,就直奔鹏云阁。   他大大方方的入内,丝毫没有半点遮掩的意思,也好像完全不在意有没有人跟踪。   等进了鹏云阁后,他抱着锦盒到了后院竹楼,让人守在竹楼外后,走进去就瞧见跪坐在盘青花席榻之上,穿着白色儒衫模样俊秀的“少年”。   长发盘起,脸颊白皙秀气,微抿着唇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锦沅微微后仰着,靠在身后的凭几上,手中有意无意的摆弄着腕间带着的链子。   听到脚步声过来,她微侧着脸回头,朝着齐盛扬唇露出个笑来:   “世子。” 第168章 示爱   竹林翠绿,院中树头红叶翩翻,远处石中清流激湍。   回首之人,如置画中。   齐盛眼里闪过抹惊艳,下一瞬压了下去之后,就快步领着身旁人走进了竹楼。   “等很久了?”   挥手压住了苏锦沅想要起身的动作,齐盛径直到了她对面落座,将手中锦盒置于桌上后才继续道,   “皇叔那里不好应付,所以多耽搁了一会儿。”   苏锦沅浅笑:“世子这院子修的挺好,赏景也不错。”   她目光落在那锦盒之上,笑言,“这是陛下赏的?”   齐盛失笑:“你怎么知道?”   将锦盒打开之后,苏锦沅看着里头白璧无瑕的玉箫,轻笑着道:“上好的南石暖玉,没有拼接的痕迹,这么大一块玉石只取玉心雕刻成萧,这可是无价之宝。”   “陛下将这赏了你,看来世子今天在宫中一切顺利。”   齐盛见苏锦沅一口道破这玉箫珍贵,心中略有诧异,却也有种寻到知音的感觉,点点头说道:“陛下向来疼我,这些东西只要我开口,他大多都不会吝啬。”   只要无关皇权朝政,庆帝对他还是极为疼爱的。   齐盛隐喻的话并没说出来,可两人都知他未尽的意思。   将锦盒推到一旁后,他才继续,“你让我说的话我都说了,该做的事情也都做了,只是你确定这样就能让皇叔将魏春华提拔起来,接管陇西郡?”   齐盛眉心微蹙,   “据我所知,朝中可是有不少人都盯着陇西郡守的位置,别说徐阁老他们,就连康王那边也动了不少手脚。”   “你只是让我放了消息,引着那几家的人入宫去见太后,又与皇叔说了这么几句似是而非的话,真的有用?”   苏锦沅倒了杯茶递给了齐盛,不紧不慢的说道:“有没有用,等明日早朝,世子就知道了。”   齐盛皱眉看着苏锦沅,见她神情笃定,而且无论如何只要谢云宴得利,对他来说就是有好处的。   就算退一万步,魏春华真没得到陇西郡守的位置,于他来说也没太大的损失,他才没继续追问。   齐盛喝了茶后,换了个话题:“对了,你让我在漕河做的事已经成了,前去调查芮攀的人估计这几天就该回京了。”   “我照着你的意思,命人将线索引到了萧家,消息估计已经传回京城了。”   “多谢世子。”苏锦沅道谢。   “你别急着谢我,你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   齐盛看着她,“皇叔向来多疑,对萧家也未必全然放心,你故意将此事引到萧家身上,就不怕皇叔对萧家生了猜忌?那谢大人在雍州赚来的功绩可就白费了。”   苏锦挑眉看他:“世子为什么会觉得陛下会对萧家起疑?”   齐盛愣了下:“那些证据……”   “几封书信,几句似是而非的证词,世子只不过是将调查之人的目光引到萧家,可萧家如今是陛下亲封安国公府,没有确凿证据,谁敢说此事是萧家所为?”   苏锦沅笑言,“方隆是在京兆府衙被人灭口,芮攀死时也远在漕河,我萧家要有这本事随随便便就杀了重权在握的都转运使,嫁祸豫国公。”   “当初又怎会被人逼得走投无路,险些满门尽亡?”   她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眼眸如上好琉璃,泛着涟漪,   “此事若出在赈灾之前,陛下或许还会疑心,可六弟才刚得圣宠,在雍州立下大功,眼看着回京之后就有封赏,前途一片光明,却在此时闹出芮攀的事情。”   “换做世子,您是会觉得,是萧家放弃好不容易得来升迁的机会,冒险来陷害豫国公。”   “还是会觉得是有些人看不得我六弟崛起,不愿他得陛下重用,所以才会弄出这种破绽百出的局来陷害他?”   苏锦沅说道这里,见齐盛若有所思的样子,低笑着道:   “世子也说了,陛下多疑。”   “先有芮攀之死,后有熊锐元被人行刺,桩桩件件都直指萧家,像极了有人费尽心思打压我家六弟,他又怎会信了那所谓的证据。”   豫国公他们弄死芮攀,谢云宴就杀了熊锐元。   她再说服齐盛将芮攀之事主动引到萧家身上,再加上陇西郡出事后,徐阁老他们费尽心思弹劾谢云宴,仿佛恨不得将他置于死地。   这么多“巧合”放在一起,以庆帝那性子,他只会以为是朝中那些老臣故意打压谢云宴。   不仅不会怀疑萧家,反而还会恼了掺合其中的豫国公,歇了放他出来的打算。   恐怕就连徐阁老等人,也被庆帝厌弃。   苏锦沅想到这里,眼眸微弯,   “世子大可放心,你庇护六弟和萧家,于危难帮过我们,我也会还你一个旁人难以企及的助力,等魏春华当上了陇西郡守,世子也能如虎添翼。”   “这些年世子多番隐忍,才换来端王府安宁,可一味隐忍也会叫世人忘记,这大晋江山原本该有端王府一份。”   “最多再有两年,待得六弟在朝中立足,替您拉拢更多朝臣,您就不必再继续蛰伏,到时候也该叫世人看看,您这位端王府世子从不逊色任何人。”   齐盛目光熠熠,被她说的极为心动。   这些年他也隐忍够了,被人当成纨绔,装痴卖傻,讨巧卖乖的在庆帝手下讨生活。   若非心有凌云,他又怎会弄出这鹏云阁,寄托自己从不诏于人前的野心。   谢云宴赈灾有功,回京之后绝不止步于一个巡骁都尉,而他助魏春华上位,便也等于有了陇西这个油水丰厚之地为助力。   只是进宫说几句话而已,甚至无需主动提及魏春华,惹庆帝起疑,就能换来这么大的回报。   齐盛一时间对于眼前这女子心思越发火热了些,更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萧家他想收入囊中,谢云宴他也想要,可若能将苏锦沅拢在身边,有她替自己出谋划策,他必定能事半功倍!   “萧少夫人这般帮我,本世子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齐盛试探着说道,“我还从未遇到过如少夫人这般聪慧女子,如知己,又心有灵犀,总不必多说,少夫人便能知道我心中所想。”   “只可惜少夫人心有所属,早一步嫁入萧家,若能让本世子早些遇见,必定以妃礼相迎,珍之重之……” 第169章 想屁吃!   苏锦沅万没想到齐盛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见他眼神带笑,似试探又似引诱的看着她,好像只要她动心思,他就会真情以赴。   她心中生出厌恶来,眸中冷淡了些,洒然说道:   “世子说笑了,您心怀大志,势必要有一位家世地位都足够与您匹配之人,助您完成大业。”   “我之于世子不过是浮水一萍,又怎能得世子倾心,我所求不过世子将来得偿所愿之后,能记得萧家辅佐之情,对萧家庇护一二。”   齐盛见她丝毫不为所动,脸色也冷了下来。   他心中有些遗憾,却也没再多说,只佯作顺势转了话题:   “少夫人放心,本世子自会记得今日承诺。”   ……   苏锦沅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之后,和齐盛闲聊了几句,就先行走鹏云阁密道离开。   等将人送走后没多久,端王府的下人就匆匆过来,垂头在外间守着的侍卫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人脸色微变,挥手让人退下后,就快步进了竹屋。   “世子,陛下召了孔大人进宫。”   齐盛猛的抬头:“孔晋华?”   那人点点头:“世子前脚出宫,孔大人后脚就进了宫。”   “方才宫中传了消息出来,说陛下原本有意放豫国公出府,可不知道怎么却突然改了主意,只让孔大人拟旨,让河阳县令魏春华暂代陇西郡守之位。”   “那圣旨明日早朝就会直接宣告,也拟一份送往陇西郡,交给谢大人。”   “世子,萧少夫人说的事情成了。”   齐盛哪怕早就相信苏锦沅的能力,刚才也被她安抚,却怎么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快就落定。   朝中那些人这几天为着陇西郡守的位置争的面红耳赤,就差大打出手,就连他那位向来装模作样的康王叔也忍不住掺合其中,想要替手下人谋求陇西郡守官职。   足足三天,庆帝都没半点表态。   可苏锦沅就只让他入宫说了那么几句话而已,就将这郡守之位定了下来。   前后不过两个时辰,简直让他心惊。   那侍卫脸上也满是惊骇之色,忍不住说道:“世子,这萧少夫人简直算无遗策,她说魏春华能得了这郡守位置,居然还真让他得了,还有那豫国公府。”   “豫国公已经禁足一个多月了,眼见着就要出来,结果被她这么一弄又没了消息,还好萧少夫人和萧家都是向着世子的,否则……”   这般可怕之人,要是成了敌人,简直会让人寝食难安。   齐盛心有戚戚的点点头,“是啊,还好他们是向着本世子的。”   想着苏锦沅这谋略手段,他心头越发火热起来,而刚才被苏锦沅打消的念头又升了起来,这个女子实在太过聪慧,心计也太过惊人。   若能留在他身边为他所用,定能让他如虎添翼。   只是她刚才所说也是真的,眼下他不能让自己跟苏锦沅沾上半点关系,否则娶了个寡妇,他名声受损不说,更会给人留下把柄,更何况世子妃的位置也不能轻易交付出去。   他也必须得挑选一个能帮得上他的人,借此拉拢一方助力。   至于苏锦沅……   容貌娇美,也还是完璧,虽然嫁过人名声有些瑕疵,可既然能够帮他,等到将来事成之后,将他纳为妾室养在身边倒也是美事一桩。   苏锦沅是没听到齐盛这心思,否则真能呸他一脸,骂他一句想屁吃!   她从鹏云阁出来之后,脸上那笑就冷淡了下来,满是嫌恶的将齐盛之前送给她的东西扔给了元福,冷声道:“处理干净。”   元福黑沉着脸:“是。”   他直接将那锦盒塞进袖子里,捏着时恨不得能拿着锤子将它砸的粉碎。   齐盛那个不要脸的,居然敢肖想他家大少夫人,还佯借着玩笑之语,行调戏之事。   “大少夫人,这端王世子简直不是个东西,您助他夺权,他居然这般羞辱怠慢。”   就这种人,还肖想登皇逐鹿,啊呸!   苏锦沅心中也恶心的很。   原本挑中齐盛,是看在他上一世跟谢云宴合作攻城,也是因为他端王府世子身份所带来的助力。   她未必真会辅佐他上位,可利用之下多少有几分真心,也想着有可能的话助他一臂之力。   可今日齐盛那番话,却彻底打消了她先前的念头。   她自认这段时间所显露出来的手段,不比任何谋士要差,要是其他人,哪怕做不到全然信任,也会尊敬有加,绝不会明知她妇人身份还以这般轻佻言语羞辱。   可这个齐盛表面上看着翩翩公子,谦逊有礼,实际上却自大自负。   尚未成事,就将心思露于人前。   若真将他扶起来,他恐怕比庆帝还要不如,光看他对她这份心思,言语不敬,就知道过河拆桥绝不在话下。   “大少夫人,要不要让人教训他一下?”元福沉声道。   “不用了。”   苏锦沅摆摆手,“不过是彼此利用罢了,他没多少真心,咱们也不必对他有多少真意。”   “可是他对您……”   “不过是有贼心没贼胆,言语试探两句罢了,他就算真对我有什么龌蹉心思,短时间内他也不敢跟我沾上任何关系。”   别说庆帝那里过不去,就是齐盛自己肖想皇位,就绝不能有一个嫁过人当过寡妇的世子妃。   至于别的,有谢云宴在前,又有安国公府在,他也只敢想想。   “这个齐盛留着还有用处,在陛下那有些话,咱们和薄相他们都不好开口,还得让齐盛来说,而且六弟回京之后官职安顿还得端王府这边帮忙。”   “先别动他,等六弟的事情安稳下来后再说。”   元福虽然恼恨,却也明白大局为重:“那大少夫人往后再见他时小心一些。”   苏锦沅嗯了声:“我知道。”   ……   马车在街头走了一会儿,苏锦沅寻了僻静之地换回了女装后,这才让元福驾车回了萧家。   去了锦堂院不见萧老夫人,苏锦沅疑惑问了一句,才知道老夫人去了玉笙居。   魏婉芸在数日前就顺利诞下了腹中孩子,取名萧景意,取万事顺遂,平安恣意的意思。   这孩子可谓是在萧家所有人的期待之下出生,因是早产,身子孱弱,萧大夫人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而老夫人她们也几乎每日都会过去探望。   苏锦沅去了玉笙居时,就瞧见萧老夫人和霍柔站在窗外横廊上,扎着双丫髻的萧云萱也踮着脚趴在窗棂边上。   那窗开了条小缝,窗边摆着几支翠莲,再往里时,就能瞧见萧大夫人正在哄着躺在摇篮里头,有些瘦小的过分的婴孩。 第170章 礼物   “祖母,祖母,意哥儿笑了。”   萧云萱踮着脚,扒着窗台满是兴奋。   萧老夫人朝着里面探头,就见摇篮里的小娃娃咧嘴露出粉嫩牙床,头顶刚长出些细嫩绒毛,小手挥舞着,也不知道是在抓些什么。   “祖母。”   苏锦沅过去时,就刚好瞧见这一幕,见老太太眼睛都恨不得黏在小家伙身上,她说道,“怎么不进去?”   “大嫂。”   霍柔和萧云萱都是和苏锦沅打招呼,而萧老夫人虽然心动,却还是摇摇头:“君宁说了,意哥儿早产身子弱,得小心养着,最好少见外人,也别与人接触太多。”   眼下已经入秋,秋风飒爽,也多了凉意,意哥儿的身子就得更小心护着。   萧老夫人多看了几眼,这才让萧云萱她们继续玩着,扭头说道:“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还顺利吗?”   “一切顺利。”   苏锦沅扶着萧老夫人走到院中,等坐下后才道,   “齐盛那里都已经办妥,雍州那边不出意外,明儿个也就能定下来了,等魏春华得了陇西郡守之位后,六弟也就能放手前往梁州了。”   “那豫国公那边?”   “陛下已经对他起疑,六弟回京之前,他出不来的。”   苏锦沅说的肯定。   萧老夫人闻言也就放下心来,“好在京中有你,否则这次阿宴势必会被他们算计,要不是你早早察觉芮攀之事,送信去雍州,怕就真让那豫国公趁机解了禁足。”   豫国公府跟他们之间的仇早就解不开了,一旦让豫国公出来,他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而谢云宴在雍州尚为稳定下来,让他们插足其中必定会危机重重。   “对了,阿宴让人送信回来了,还特地带了东西给你,你不在府中,我就让人直接送去玉磬堂了。”   苏锦沅嗯了声,见那边霍柔拉着叽叽喳喳的萧云萱过来,跑到她们跟前就说起了屋中的孩子。   “祖母祖母,意哥儿比之前好看了。”   萧云萱想起之前意哥儿刚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的,红彤彤的,瞧着跟只褪了皮的小老鼠似的。   老夫人笑出声:“小孩儿都是这样的,见风就长,等再过上一月半月的,意哥儿脸上长开了之后,就更好看了。”   想起屋中那小家伙,她就忍不住的心头泛软,   “意哥儿鼻子嘴巴像婉芸,眼睛像极了云泉,全是捡着他爹娘好看的地方长。”   霍柔眨眨眼,她是见过萧云泉的,也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快半年,可是全然没瞧出来那有些瘦小的粉团子哪里像是三哥了。   只不过见老夫人笑意盈眼的样子,她也不想扫了老太太的兴,便在旁促狭着说道:“那咱们家里可要出个俊俏小郎君了,没得将来祖母和三嫂还得替意哥儿挡挡桃花,可别叫他被女娃子捉了去。”   萧老夫人笑着轻锤了她一下:“就你这张嘴会胡说。”   几人说笑了一会儿,苏锦沅才看了眼隔壁屋中:“婉芸这两天怎么样了?”   萧老夫人笑容一淡,眉眼里染上了些担忧:“还在养着,一日有大半日都在睡着。”   这孩子当初是强求来的,哪怕他们将一切都准备好了,也精心养了好几个月,可魏婉芸生产那日还是遭了大罪。   孩子难产,母体受损,好不容易将孩子生下来后,魏婉芸却也因为血流不止,身子受了大创。   席君宁虽然没说太清楚,可她们却明白,魏婉芸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了。   萧老夫人每每看着小小一团的意哥儿,无法违心的说出当初不该要这个孩子的话来,可是对于魏婉芸,她却依旧满心愧疚,更觉得萧家害了她。   苏锦沅握着老夫人微凉的手指:“她这是虚耗太过,等再养上些时日总能恢复过来。”   “我听席君宁说,婉芸这情况得养足了三个月才行,她这几天昏睡居多也就算了,等她情况好一些后,不如请魏家伯母过来陪伴她几日,祖母觉得呢?”   魏婉芸生产那日,魏家就来过人了,只是瞧了眼孩子和魏婉芸安好之后就离开了。   还记得魏夫人那天走时,眼睛通红直抹眼泪。   想着府里没有男儿,魏家夫人就算过来住上些时日也无大碍,萧老夫人说道:“你先遣人去魏家问问,看魏夫人是否方便,若方便的话请她过来小住几日,陪陪婉芸。”   苏锦沅点头:“好。”   几人说了会儿话后,萧老夫人回了锦堂院,苏锦沅则是回了玉磬堂。   雍州送来的信件和东西都摆在桌上,杏儿去取了桃酪乳过来,苏锦沅一边吃着,一边看着拆开的信纸,上面全是谢云宴事无巨细说着雍州的事情。   她看的仔细,时而皱眉,时而浅笑,当看到谢云宴如何设计刘丰三人,将其软禁,又借着他们的手火烧粮草,调兵围困陇西郡时,她嘴角都高扬了起来。   哪怕人在跟前,她也能现象到谢云宴这一路上的波澜起伏。   将信纸压在一旁,苏锦沅才看向那盒子,盒子里是一串火玉石手串,红的耀眼,隐隐还能瞧见每颗珠子里好像都嵌了金丝,如同金云漂浮在烈火之中,浑然天成。   “好漂亮的手串。”杏儿低呼。   “是挺漂亮的。”   苏锦沅左右看了一眼,将腕上的珊瑚链子退下来后,戴上了火玉石的手串。   肌肤胜雪,玉石如火。   她垂眼瞧了半晌,这才举着手朝着杏儿说道,“好看吗?”   “好看!”   少夫人好白呀。   苏锦沅轻笑了声,扯着袖子盖住了手腕之后,这才去看旁边盒子里的东西,发现那里头放着的居然是一些账本。   她取出来翻看了两遍后,就发现那些账本里不对劲的地方。   粮价有差,物价也对不上,而且上面许多数字都奇奇怪怪的,显然是有人动了手脚。   另外两本账册上面则是陇西郡内矿山、税收收支,同样里面的账目也根本就对不上。   不仅如此,这些东西里还夹杂着一本小册子,里面写着许多人名,有她以前听说过的,也有没听说过的,而每个人名下方都写着一个数字,从一到十都有。   苏锦沅眉心微皱,抬头问道:“这些东西是谁送过来的?可留了什么话?”   杏儿回道:“奴婢也不认识,是邓管家领着过来的,东西放下叮嘱让奴婢守着别让旁人碰触就急匆匆的走了,哦对了,那个人走时还让奴婢转告少夫人。”   “说六公子说的,这些东西放在他身边不好携带,让少夫人暂且替他保管一段时间,等六公子回京之后,再来找少夫人取。” 第171章 气晕   苏锦沅指尖摩挲着书页,瞬间就明白这些东西是什么了。   谢云宴故意做了一场围攻陇西郡的戏,却又让人提前除了熊锐元,不仅仅是为了转移庆帝视线,同样也是为着熊锐元手里可能会握着的与朝中官员勾结的账本。   陇西多矿山,这些年熊锐元中饱私囊,朝中必有人庇护,而想要欺上瞒下这么多年,其中所牵扯到的利益关系又何止一两个。   她手中握着的这些账本,极有可能就是熊锐元这么多年与人勾结的证据。   换句话说,这些东西关系到不少朝中之人的脑袋。   苏锦沅万万没想到,谢云宴胆子会这么大,居然直接送回了京城,这可真够出其不意的。   她都能够想象,那些人知道熊锐元手中账本下落不明,疯狗似的咬着谢云宴不放,想要他手中的账本却遍寻不得的样子。   苏锦沅将东西仔细收起来之后,才对着杏儿说道:   “六公子命人送东西回来的事情不准对外提及,若有人问起,不管是府内还是府外的人,都只说六公子送了报平安的书信回来,别的一概没有,明白吗?”   杏儿怔了一下,连忙点头:“奴婢明白,奴婢不会多嘴。”   账本的事情,苏锦沅没告诉任何人,只抄录了一份下来之后,将两份都收起来小心存放在玉磬堂内隐秘之地,就连杏儿也不知道放在了哪里。   做完这一切后,她就如同什么都没发生,将那一大碗的桃酪乳吃了干净。   ……   第二天早朝时,庆帝让原河阳县令魏春华暂代陇西郡守之职的旨意,几乎惊呆了所有人。   谁都没有想到,让人争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大打出手的肥缺,居然会落在了区区一个河阳县令身上。   “那魏春华是什么人?”   “陛下怎么会让一个小小县令接管陇西郡?”   “魏春华……这名字怎么有些熟悉……”   朝中所有人都在打听那魏春华到底是谁,怎么会让庆帝这般另眼相看,撇弃了那么多更好的人选直接破格擢升,有些人隐隐觉得魏春华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等他们打听了一圈,知道了魏春华是谁之后,所有人都是忍不住看向脸色铁青的徐阁老。   那魏春华,不就是当年曾与徐家结仇,后来又因舞弊一案被人换了案卷,本该是状元之才却被徐家打压,留在翰林院中郁郁不得志,最后不知怎么外调出京没了消息的那个贡生吗?   当年的事情闹的不小,哪怕时隔这么多年,朝中一些人也都还有印象。   谁也没想到当年那个被徐家打压的抬不起头来,最后灰溜溜“逃出”京城的人,如今居然闷不吭声的就闹出这么大一桩事来,直接截胡了陇西郡守的位置。   其他人也就算了,虽然可惜自己没得到好处,可至少也跟那魏春华没仇,反倒是徐阁老和徐家……   不少人都有些幸灾乐祸。   徐家这算不算是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怎么会是他?!”   徐阁老知道魏春华是谁之后,对着周围那些或是同情或是笑谑的目光,满脸阴云,等强忍着怒气回到府中之后,就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我当初不是让你将他调的远远的?”   吏部侍郎龚连忠颤颤巍巍:“我,我已经将他调的够远了……”   那河阳县又穷又破,年年欠收不说,因靠近北狄时常会有兵灾,当时县令一职空缺时,谁都不愿意去出任。   他知道徐家厌恶魏春华,也知道这人得罪了阁老,就想着将人调的越远越好,可谁能想到这次地动的源头就在河阳县,更有谁能想到。   河阳县就在陇西郡下辖内,让魏春华得了这么大一个便宜?   徐阁老冷眼看着龚连忠,直将他看的冷汗直流。   “父亲,此事也怪不得龚大人。”   徐家长子徐振柏说道,“当年的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谁能想到魏春华居然还能有这般造化,而且陛下也说的是让他暂代陇西郡守,咱们未必没有机会……”   徐阁老冷哼了一声:“别想了,陛下旨意上虽说是暂代,可只要接下来魏春华不出差错,这陇西郡守的位置就是板上钉钉,谁都夺不走。”   “那咱们……”   徐振柏目光微闪,隐隐露出些凶色。   没等他说话徐阁老就冷沉着声道:   “收起你那点儿小心思,你以为陛下为什么会越过我和朝中这些老臣,甚至就连薄膺那里都未曾询问就直接让礼部下旨。”   “他怕是已经疑心熊锐元之死与我们有关,你要是敢这个时候朝着魏春华动手,就等于是送上门的靶子。”   徐振柏皱眉:“那难不成就这么将陇西郡拱手让人?”   那可是他们最大的聚宝盆,就这么给了人哪能甘心。   更何况接手的人还是魏春华,哪怕随便换了其他人也好,他们还能想办法收服,可这个魏春华却是骨头硬的砸碎了都不肯低头的。   “而且父亲,熊锐元手里可还握着些东西,他死的不明不白,万一那些东西落到谢云宴手上,那咱们……”   徐阁老神色阴沉下来:“派人去雍州,想办法查清楚熊锐元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有那些东西,如果真在谢云宴手中,绝不能让他活着回京!”   “那魏春华……”   “先别动他。”   徐阁老深吸口气,“陛下旨意才刚下,他要是死了,就等于明晃晃的打陛下的脸,先派人看着,找机会再说。”   他心情糟糕透顶,打从谢云宴突然抢了户部出京开始,好多事情就都像是脱离了掌控。   想起还在禁足的豫国公,薛阁老沉声问道,“芮攀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徐振柏顿时来了精神:“已经办妥了,陛下果然跟父亲想的一样,派都监司的人暗中去了漕河,也严刑拷问了被抓的人,线索直指京城……”   徐阁老闻言微松了口气,好歹这件事情还算顺利。   等到豫国公出来,有他对付谢云宴他也能松快一些,到时再想办法挽回局面,可还没等他露出笑来,徐振柏接下来的话就让他僵住。   “也怪那萧家的人倒霉,芮攀之前居然跟萧缙有私交,我顺水推舟将事儿引到萧家身上。”   “等都监司的人回京之后,陛下一定会疑心是萧家陷害豫国公,到时候父亲就能顺理成章除了谢云宴……”   “啪!!”   徐振柏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谁叫你擅作主张,陷害萧家的?!”   “父亲……”徐振柏眼中僵住,“不是您想设局,让萧家入瓮……”   “那是豫国公出来以后,谁让你现在就动手?”   先是芮攀的死,紧接着又是熊锐元的死,连带着他们大肆弹劾谢云宴欲置他于死地,这么多的“巧合”撞在一起。   难怪陛下突然擢升魏春华,难怪陛下会突然恼了他。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徐阁老气得双眼泛黑,完了,他之前准备的那些全都完了,他狠狠瞪着徐振柏时,只觉得一股郁气堵在胸口。   一个踉跄时,徐振柏和龚连忠都是大惊失色。   “父亲!”   “阁老!!”   【作者有话说】   徐阁老:猪队友!! 第172章 避雨   徐阁老病了,接连几天都没上朝,明面上说是入秋之后着了风寒,抱恙在身,可却有小道消息流传,说他是为着陛下让魏春华接管陇西郡的事情,在与陛下置气。   消息也不知道打哪儿传出来的,不过两三天时间,就传的人尽皆知。   苏锦沅也听到了这消息,只是却没太放在心上,毕竟无论是徐家与皇帝置气,还是徐阁老真病了,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她择了一天天气晴好时,打算跟霍柔一起去瞧瞧府中产业,顺道去新开的染布坊那边盘一下账,将账目移交到霍柔手上,她好腾出手来去整理城外的那些庄子田户。   谁知出府时艳阳高照,刚走到半路就突然下了急雨。   那雨势极大,又伴着狂风,雷声阵阵的,好像要将马车盖子都掀翻了开来。   “大少夫人,这雨势太大,马受惊了,不肯再走。”元福拉着缰绳压着狂躁的马匹,朝着车中说道。   苏锦沅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那大雨啪嗒啪嗒的砸在地上时,几乎能瞧见硕大的泥坑子,这雨怕是一时半会都停不下来,她抬头看了眼,就见不远处有个茶楼。   苏锦沅对着元福说道:“先不走了,去那边茶楼避避雨。”   元福连忙牵着马赶车到了茶楼边上,那边已经停了不少马车,显然都是过来避雨的。   等马车停下来,苏锦沅和霍柔进了茶楼之后,发间都见了水迹,裙摆也湿了一截,两人跺跺脚,想让小二寻个雅间坐一会儿,却被告知已经没了。   苏锦沅朝着周围看了一圈,只能退而求其次:“那替我们安排个靠角落,稍微安静点的地方……”   “阿沅!”   她话音还没落下,头顶上方就传来惊喜声音。   苏锦沅疑惑抬头,就见穿着石榴红长裙的汪茵趴在栏杆上朝下挥手,见她抬头之后,直接朝她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对着那小二说道:   “她们是我朋友,将人带上来吧。”   小二连忙引着苏锦沅和霍柔上了二楼。   汪茵见她们过来就笑眯眯的跑上前,先是跟霍柔见礼,叫了声“三少夫人”之后,就拉着苏锦沅笑道:“我刚才看窗外的时候,就瞧见像是你,没想到还真是。”   见两人头发都湿了,她连忙拿着帕子递给苏锦沅,又让身旁丫头将帕子给了霍柔,引着两人进了身后雅间,   “快进来,喝点茶谁暖暖,别着了凉了。”   苏锦沅拿着帕子擦着发间的水,跟着汪茵进去时,就脚下一顿。   “大哥?”   她愣了下,看向另外一人,“薄五公子?”   苏衡和薄聿怎么也在?   霍柔也是一脸惊讶,她倒是不认识薄聿,可苏衡却是认识的。   她扭头看向汪茵,汪茵就笑着解释道:“这雅间本来是苏大哥他们的,我之前去了康王府,陪着宜宁郡主赏花,刚从那边回来走到附近就下了大雨,过来避雨的时候遇见他们了,所以就一起了。”   苏锦沅和霍柔这才释然。   “赶紧坐吧。”   苏衡在旁倒了茶水给两人,见她们湿淋淋的样子说道,“怎么淋成这样,要不要紧?”   苏锦沅笑了笑:“没怎么淋着,就是头发沾了点儿水。”   见她不像是说假,苏衡这才松了口气,等两人将发间水迹擦干之后,喝了些热茶,几人才彼此打了招呼,而苏锦沅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薄聿跟苏衡关系极好,算是挚交。   几人本都是年轻人,且又算是熟识之人,坐在一屋倒也不会尴尬陌生。   再加上有汪茵这个活宝在,不过一会儿,倒是也热闹了起来。   苏锦沅和苏衡互相问了近况,又与薄聿闲聊了几句,彼此熟稔记起来之后,说着说着,就说起了这几天京城最让人议论的事情,而身为八卦来源的汪茵更是对于徐家的事情格外好奇。   “听说陛下为了徐阁老罢朝的事情动了气,本是下旨让魏春华代管陇西,如今变成了直接接管了,徐阁老置气不仅没威胁着陛下,反倒是帮了那位魏大人一把。”   苏衡在旁听的忍俊不禁:“你这都是打哪儿听来的乱七八糟的?”   “外头都这么说啊。”   汪茵努努嘴,“我昨儿个跟宜宁郡主她们去玩儿,席间听人说起的。”   “他们说徐阁老向来强势惯了,也早将那陇西视为囊中物,还说陇西和崇昌两厢遥望,杭志宽和熊锐元本都是徐阁老的门生,那雍州就相当于是徐家后院,这么多年没少给徐家赚取好处。”   “熊锐元死后,徐阁老哪能甘心将陇西拱手让人,早早就想好了继任的人,可谁知道却被那位魏大人给截了胡。”   霍柔于政治之事上哪怕不够敏锐,可听着这话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些迟疑的说道:“这话不像是徐家人会说的吧,这位徐阁老是不是得罪了谁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那雍州可是朝中重地,又与北狄接辖,哪怕素日里掌权之人势大,那也该为皇室俯首,外间却将雍州说成是徐家后院,还将那熊锐元和杭志宽扯了出来。   这简直就是将徐家朝着风口浪尖上推。   薄聿手中拿着茶杯,指尖轻蹭着道:“何止是得罪,这是想要将徐家架在火上去烤呢。放这谣言的虽然不知是谁,可推波助澜的绝非一人两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喧嚣于尘。”   “谣言?”汪茵眨眨眼。   薄聿淡声说道:“徐阁老就算在朝中再得势,也断然不敢将徐家凌驾于皇室之上,更不可能这么直接的跟陛下对着来。”   “且陇西郡守的事早已落定,旨意已发,就说明陛下短时间内是不会改变主意的,既已如此,他再与陛下置气也只会让自己难堪,惹陛下生厌。”   “徐阁老在朝中沉浮多年,他又怎会将自己和徐家推到这种尴尬境地。”   汪茵闻言满是疑惑:“那他是真病了?可薄家为什么没请太医?”   她皱眉说道,   “我听我爹说,徐阁老罢朝三日,就连陛下都下旨让太医过府探望了,可徐家那边一意推脱,只说已经请过大夫,静养几日就好。”   “这要不是装病,他干嘛不让太医替他诊治?” 第173章 活该   苏衡听到这里忍不住低笑出声:“他那病来的蹊跷,哪敢请太医。”   苏锦沅原本在旁磕着瓜子听着八卦,听到苏衡这话话,眨眨眼问道:“大哥这是知道什么内情?”   其他几人也都是纷纷看向苏衡。   苏衡笑道:“徐阁老的确是病了,还病的不轻,不过他不是天凉着了风寒,而是被徐家长子徐振柏给气的。”   “气的?”薄聿惊讶。   苏衡点点头说道:“前几天陛下下旨让魏春华接管陇西之后,礼部侍郎龚连忠就调取了河阳县令魏春华的官簿,带去了徐阁老府中,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龚连忠再回吏部时就惶惶不安,然后就传出徐阁老生病的消息。”   “我与徐家一位庶出公子交好,从他口中得知,徐阁老是被徐振柏和龚连忠给气晕了过去,当是徐家上下都慌了神,险些没将龚连忠乱棍打出去。”   “龚连忠走后,徐家就匆忙请了大夫,等徐阁老醒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抓着徐振柏狠骂了一顿,还将人赶去了祠堂跪着。”   徐阁老是徐家的顶梁柱,而徐振柏是他膝下长子,也是徐家大爷。   徐家除了徐阁老外,就是徐振柏做主,而自打他入朝之后徐阁老就鲜少再动用家法,也极少在外人面前扫长子的颜面,可这次居然破口大骂不说,一声一句一个“蠢货”,还将人赶去了祠堂罚跪。   徐家上上下下好些人都好奇,徐振柏到底干了什么,能将徐阁老气成这个样子。   只可惜,徐振柏从头到尾都没说话,而徐阁老虽然又骂又罚,却也没提及半句。   所以苏衡也没从那庶子嘴里打听到什么,只知道徐阁老的确是被徐振柏给气晕了,这几天更是汤药不断。   “徐家愁云满雾的,说是徐阁老见谁都没个好脸,而徐振柏更是时常被骂。”   “那龚连忠本跟徐家交好,以前经常来往,这次徐阁老病了,他却缩着脑袋好几日都没敢露面。”   苏衡说完之后,忍不住低笑了声,   “我实在是好奇,而且父亲又在吏部当值,所以就多问了问,结果从他嘴里知道,原来当年调派魏春华去河阳县的调令,就是龚连忠下的。”   “魏春华本是状元之才,却在京中屡遭打压,他申请外调出京,原本该是去江南富庶之地的,可是龚连忠却从中动了手脚,将人弄去了河阳县。”   他说着说着,就憋着笑摊了摊手,哪怕没将话说完,其他人也懂了他的意思。   汪茵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所以当年是因为徐家打压,才把那位魏大人推到了河阳县去?徐家这算不算是自己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苏锦沅也是听得惊讶又好笑,忍不住直乐:“难怪徐阁老能被气晕了过去。”   要是当年徐家没有打压魏春华,没让龚连忠在调令上动了手脚,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任魏春华去了江南富庶之地,如今陇西郡守的位置又哪能落到他手上?   这换个说法,简直就是徐家捧着陇西郡送给了魏春华。   这事儿搁谁身上都能被气得吐血。   薄聿也没想到这其中居然还有这么多事情,不由摇摇头低笑着道:“徐阁老向来护短,徐家在京中也跋扈惯了,我祖父就曾说过,他们若不约束族中子弟好生管教,早晚会踢到铁板。”   “不过这么一说的话,倒也难怪徐家不敢请太医了。”   “那徐振柏正是升迁的紧要关头,徐家几个子弟也刚入朝堂不久,要是这个时候传出徐振柏气晕生父,不孝不悌的名声,那升迁怕是也无望了,还得牵连到徐家其他人。”   苏锦沅闻言目光微闪了闪,磕着瓜子的动作一顿,只片刻就恢复了正常。   苏衡随口道:“所以徐家才将消息捂得严严实实的,宁肯让人误会徐阁老与陛下置气,也不肯对外实言,就连太医那儿也怕诊出来气急攻心。”   汪茵闻言撇撇嘴:“也活该他们。”   谁叫他们当年先仗着权势打压别人的,如今也算是活该报应。   ……   几人也没说太多徐家的事情,就转而说起了旁的,而苏锦沅在旁听的津津有味。   她对京中的事情知道的不多,而有些牵扯自几人嘴里说出,也能让她知晓一些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她听的专心,不知不觉就吃多了瓜子,口干舌燥时拿着茶杯正想添水,却不想旁边薄聿就直接递了一杯过来。   见她疑惑抬头,他浅笑着说道:“刚倒的,没人用过,我方才试过水温了,也不是太烫。”   苏锦沅愣了下才抬手接过:“谢谢五公子。”   薄聿见她拿过了茶,嘴角露出抹笑后,怕自己做的太过明显,又拿着茶壶替其他几人添茶,倒也没显出对苏锦沅的特殊来,只佯作不经意的说道:   “你我不必客气,我与阿衡是好友,你唤我梓荣,或是五哥就好。”   苏锦沅见他没有任何异常,且言谈随意,这才放心下来,端着茶杯吨吨的喝了两口,等嘴里的口干舌燥被缓解之后,听他这话忍不住就低笑出声。   像是想起在薄家顶着沈乔的壳子,跟薄聿对弈谈天,还有那天他刚知晓她是女子时,面红耳赤险些栽了跟头的模样。   苏锦沅也没什么不自在的,笑着道:“那,多谢五哥?”   薄聿嘴角勾起:“不客气。”   苏衡瞧了自家好友一眼,又看了看自家表妹,总觉得两人熟稔的好像不是第一次见似的。   而且他也知道薄聿的性格,别看着翩翩公子,性格却冷淡的很,而且因是薄家嫡出,又得薄相看重,早早有了功名,所以身上有着世家公子的傲气。   这京中想与薄家结亲的人家很多,再加上薄聿本身就长得极好,才德出众,更惹了不少贵女倾心。   薄聿对于那些女子大多都瞧不上眼,平日里与人交际时也格外注重保持距离,可像是今日这般主动让人开口唤他梓荣或是五哥的,却还是头一个。   薄聿见苏锦沅喝完之后,重新替她添上了热茶,顺带着将旁边霍柔空掉的茶杯也添上。   等倒完茶后,他方才说道:“天气转凉,毕竟是淋了雨,回去记得喝两碗姜茶,免得着凉。” 第174章 你和阿沅,很熟?   霍柔看着盛满热茶的杯子,哪怕薄五公子没有指名道姓,可她却清楚感觉到,他那番关切的话,不是对着自己的。   她心中疑惑,可见苏锦沅接过茶后,只随口道了声谢,就转头与汪茵说起话来。   霍柔只能将疑惑压在心底。   ……   外间大雨淅沥沥的下了大半个时辰,才逐渐小了起来,苏衡他们还要回国子监去,就没久留,与苏锦沅三人告辞之后,就先离开。   等从茶楼出来,苏衡和薄聿同上了马车。   苏衡抬眼就能见到薄聿眼眸带笑的模样,忍不住说道:“梓荣,你今日心情很好?”   薄聿眸色微顿:“难得能出来游玩一日,在诗社又寻得了之前久寻不获的古籍,我自然心情很好。”   “就因为这个?”苏衡看他。   薄聿垂眼捋了捋衣袖不经意的回了句:“那不然呢,你也知道我找那古籍很久了,好不容易才寻到。”   苏衡倒是知道薄聿寻书的事情,却依旧带着几分试探说道:   “这倒是,那书你心心念念了许久了,能找到的确值得高兴。对了,我刚才见你跟阿沅颇为熟稔,好像不似第一次见面?”   薄聿喉间咂摸了一声“阿沅”,只觉得这两字好听极了。   那音调在喉间辗转了片刻,被压了下去。   面对着好友的怀疑,薄聿神色不变的说道:   “的确不是第一次见了,之前谢六出京赈灾,我祖父不是负责调运赈灾粮款吗?”   “那时候她曾出入过我家几次,想让祖父替她送东西去雍州,我有两次刚巧也在祖父那里,就曾跟她说过几句话。”   他虽然不知道苏锦沅跟他祖父之间有过什么协议,也不知道他们在谋求什么。   可当初苏锦沅既然以男儿身化名“沈乔”,居于相府,得他祖父帮其遮掩,且后来也一直未曾对外宣扬,就说明这件事情不能为外人知晓。   苏衡虽然是苏锦沅的表兄,可苏家和苏锦沅之间的关系却并不算好。   薄聿并未将他与苏锦沅熟识的事情告知好友,只推脱到了之前苏锦沅以萧家少夫人身份,进出相府的那几次。   果然,苏衡释疑。   苏衡放松下来说道:“我就说,你向来也不是个热切性子,若非相识怎会这么平易近人。”   薄聿没好气:“你这话说的,我平日难道就不平易近人了吗?”   苏衡一副“你在与我说什么笑话?”   薄聿哭笑不得:“与他们疏远,不是我目中无人,而是他们许多人本就是冲着相府和我祖父而来,我不愿与人虚与委蛇,更不想因我缘故替家中招来觊觎,索性便离他们远远的。”   “萧少夫人不同,她几次过府都颇得我祖父看重,祖父也夸赞过她聪慧敏锐,非寻常男儿可及,先前我还与她对弈过两次,知晓她胸有丘壑,自然待她与旁人不同。”   苏衡知道薄聿与苏锦沅之前见过,且他说话时神情坦然也无遮掩,就没再多疑。   而听薄聿夸赞苏锦沅时,他与有荣焉的挑眉道:“那当然,你也不看看阿沅是谁的妹妹。”   “能的你!”   薄聿瞪他一眼,随即也是跟着笑出声。   ……   汪茵趴在窗台上,瞧着苏衡二人坐着马车离开之后,幽幽说道:“以前就听京中人说,这薄家五公子君子如玉,如切如琢,是画儿里走出来的谪仙公子,如今一瞧果然名不虚传。”   “难怪那么多女子哭着闹着求嫁。”   苏锦沅笑睨了她一眼:“你这话也就跟我两说说,要是让伯母听到,非得罚你抄女诫不可。”   汪茵收回目光扭头:“我又没说错,阿沅你不知道,这京里头想嫁薄五公子的女子,可是能从宫门一路排到京郊去呢,就连宜宁郡主也倾心于他,哭着闹着想要嫁给他。”   “宜宁郡主也喜欢薄五公子?”霍柔在旁微瞪大眼。   “可不是。”   汪茵撇撇嘴,“她每次找我过去玩儿,十句话总有那么五、六句是绕着这位薄五公子的,但凡打听到有什么地方这薄五公子会去的,她一准儿也会跟着露面。”   “要不是康王管的严,康王妃又处处替她找补,就她那恨不得能倒贴的架势,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不过薄五公子对她倒是十分冷淡,从来没给过她什么好脸。”   汪茵因与宜宁郡主熟悉起来,对她的事知道的也多,听人说起薄聿时也大多都说他冷面,她一直以为薄聿是个不近人情的冷冰块来着。   苏锦沅有些诧异,她去薄家那几天里跟薄聿打交道的时候,倒没看出来薄聿是个冷情的人。   他身上虽然有些世家公子的傲气,可为人却十分端方,性格也算随和,特别是对于投契之人,更算得上是如沐春风,要不是知道汪茵不可能撒谎。   她都要觉得,她认识的薄聿,跟汪茵口中的那位薄五公子是两个人了。   “算了,别说他了,倒是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们说。”汪茵扭头过来冲着苏锦沅两人道。   苏锦沅疑惑:“什么事?”   “齐兰芝与人定亲了。”   霍柔一听是齐兰芝的事情,就忍不住撇撇嘴:“她跟人定亲有什么好奇怪的?”   当初齐兰芝从萧家走时,还口口声声说着什么要替萧云尧守节,五年之内都不会另嫁,可离开不过三个月,齐家就已经开始替她四处说亲,相亲都相到大佛寺去了。   汪茵神情有些古怪:“她定亲是没什么好奇怪的,可是你们知道跟她定亲的人是谁吗?”   苏锦沅挑眉:“谁?”   “顾向凌。”   苏锦沅和霍柔都是惊了,瞠目结舌之下,苏锦沅不敢置信:“你说谁?”   “和顺侯府世子,哦,不对,说不定再过些时日他就不是世子了。”   汪茵说道,“我听说和顺侯府那边因为他闹出来的笑话丢尽颜面,大佛寺的事情也遭了好些人弹劾,说和顺侯府私德有亏,不修內帏。”   “和顺侯有意废了顾向凌,另行请立世子,只丹南县主一直闹着,又回去跟端睿大长公主哭诉,这才保住了他世子之位,不过和顺侯府这段时间也是被闹的鸡犬不宁。” 第175章 把柄   汪茵说道:“齐兰芝跟顾向凌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凑到一起的,被人撞见两人私会,齐家闹着要和顺侯府给他们一个交代,再加上顾向凌好像还挺喜欢齐兰芝的,两家就索性将亲事定了下来。”   “只不过这事儿不算光彩,而且萧二哥也才刚走不足一年,所以两家商量着将婚事压在了明年齐兰芝出孝之后。”   虽说大晋从未禁止寡妇另嫁,可男人死了才不过几个月,就跟旁人勾勾搭搭还被捉奸在床,不管是齐家还是和顺侯府,都不肯背这个恶名。   两家只是暗地里定下了亲事,表面上却都把消息压了下来。   霍柔脸上乍青乍白。   苏锦沅也是面色阴沉,眼里盛满了怒气。   “这事儿知道的人多吗?”苏锦沅问道。   汪茵摇摇头:“应该不多,和顺侯府那边丢不起这种脸。”   她跟宜宁郡主关系不错,宜宁郡主又得大长公主喜欢,这口风还是从大长公主府传出来的,仅限于寥寥几人知晓,和顺侯府怕丢人也有意压着消息,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苏锦沅紧抿着嘴角,脸色阴沉的跟汪茵道了声谢。   外间大雨彻底停下来后,汪茵就先回了府。   苏锦沅和霍柔坐在马车里时,一直忍着怒气的霍柔这才破口大骂:“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   “那顾向凌也就算了,他本来就不是个什么好玩意儿,可齐兰芝呢,她明知道三嫂以前的事情,居然还跟顾向凌……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她怎么敢!”   齐兰芝想要嫁人,嫁谁都好,可为什么偏偏选中顾向凌?她就不信齐兰芝不知道顾向凌跟魏婉芸过去的事情。   还有顾向凌,大佛寺中他还口口声声非魏婉芸不娶,如今却跟她曾经的二嫂苟且,被人捉奸在床定了婚约。   要说他们不是故意的,鬼才相信!   霍柔气得胸口起伏,脸上也满是煞气,简直恨不得掰开那两个王八蛋的脑袋,看看他们脑子里是不是装的全是水,他们怎么就能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   苏锦沅也是动气,沉着脸说道:“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霍柔气冲冲的看她。   苏锦沅说道:“齐兰芝的身份京中无人不知,她跟萧家以前的关系和顺侯府也知道,六弟眼看着崛起,顾侯爷就算再蠢,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答应了这桩婚事。”   齐兰芝和顾向凌苟且,就算被捉奸在床,吃亏的也是女方。   齐家养出个败坏门楣的姑娘,刚死了男人就跟别人鬼混,传出去也是齐家更丢人,而顾向凌本就声名狼藉,顶多就是再被人议论一句男女通吃,或是风流罢了。   齐家怎么就能拿着这事要挟着和顺侯府退让,甚至还替齐兰芝跟顾向凌定了亲事。   霍柔也不傻,她脸上怒气一缓:“大嫂是说,齐家手里捏着和顺侯府的把柄?”   苏锦沅嗯了声:“能让两家不得不议亲,让和顺侯府哪怕憋着气捏着鼻子,也不得不认了齐兰芝这个媳妇的把柄,你猜会是什么?”   霍柔神情一动:“齐兰芝的肚子?”   苏锦沅目光微冷:“十之八九。”   霍柔听到这话更气了。   齐兰芝嫁进萧家多年一直都没有身孕,如今跟顾向凌苟且两次就怀了孩子,几乎不用想她都能知道,外头那些人要是知道这消息,会怎么笑话他们萧家,甚至对已故的萧云尧如何指指点点。   还有顾向凌,他跟魏婉芸那点儿事情也曾闹的人尽皆知。   大佛寺里顾向凌跟男人厮混,好不容易才将魏婉芸摘了出来,让人不再将她和顾向凌绑在一起,可如今那王八蛋跟齐兰芝厮混到一起。   想想都知道会有多少闲言碎语,指向魏婉芸。   霍柔气得眼睛都红了:“大嫂,不能饶了他们!”   苏锦沅眸色阴冷,她自然不会饶了这两人,不管为着婉芸还是萧家,亦或是早已经亡故的萧云尧。   她不欲伤人,可却绝不允许有人伤及她在意的人。   ……   齐兰芝的事情苏锦沅和霍柔一致隐瞒了下来,谁也没告诉萧老夫人和萧大夫人她们,等回去之后,苏锦沅就找了邓广平过来,对着他低语了几句。   邓广平虽有疑惑,却也没多问,只照着苏锦沅的吩咐办事。   当天下午,京城之中原本关于徐阁老府中的谣言就开始变了,从最初徐阁老装病与庆帝置气,变成了他被长子徐振柏气晕,缠绵病榻,命不久矣。   而与此同时,庆帝手中接到了一封密报,恰是徐振柏暗中收买漕河之人,故意将芮攀之死嫁祸萧家的证据。   徐阁老听到外间自己命不久矣的传言,尚没来得及澄清,就被庆帝下令命他好生在府中修养的消息打了个措不及手。   假病变成了真病,徐阁老原本是想借机与皇帝较劲,也替自己找些场面回来,可谁知道庆帝不仅没请他归朝,反而还下令让他好好休养。   徐阁老气得狠狠骂了徐振柏一通,生怕自己步了豫国公的后尘,这一“养病”就直接变成了禁足。   第二天早朝之时,庆帝就在朝上见到了脸色有些苍白,好像格外不适的徐阁老。   庆帝脸上带着关怀:“徐阁老要是身子不好,就先在府中修养。”   “不必了。”徐阁老强撑着不适恭敬道,“多谢陛下关心,老臣并无大碍,不过是一些不甚要紧的旧疾罢了,又怎好耽误上朝之事,老臣还得替陛下分忧。”   庆帝面无表情,心中冷哼。   他就知道,这老东西都是装的!   朝中之事自不必提,庆帝与徐阁老较劲,关于魏春华上位之事,都不是苏锦沅能再继续插手的,挑拨了一番庆帝和徐阁老之间的君臣之情,苏锦沅就将目光落在了齐兰芝身上。   苏锦沅让派了人留意齐家和和顺侯府那边,暗中打探了几日消息。   等过了几天,元福才带了消息回来。   “和顺侯府那边,没探到什么有用的,只知道他们将顾世子送到了别院修养,倒是齐家那边,我买通了齐家两个婆子,从她们嘴里知道。”   “齐三小姐院子里这段时间一直都有汤药味道,而且隔三差五就有郎中入府,替齐三小姐请脉。”   “不过齐家那头守的严实,除了齐三小姐身边的人,谁也进不去那院子,所以也却不定她到底是病了,还是有孕。”   齐兰芝在齐家,行三。   苏锦沅看着元福:“那郎中是哪家的?”   元福顿了顿:“我这去找那郎中……”   “悄悄去找,多给些银子问清楚情况,别打草惊蛇。”苏锦沅嘱咐。   “是。” 第176章 添堵   秋意沁人,黄叶被风拂落时,豫国公府内格外的安静。   外院紧紧有条,内院更是十分安宁,被禁足已有两个月的豫国公,不仅不像是外界之人猜测那般焦躁暴怒,反而整个人都显得格外的平和。   他穿着一袭青色细麻衣衫,拿着剪子修剪着身前摆着的菊花。   那花开并蒂,色艳而繁茂。   花枝舒展开来时,绿叶附着在枝干上。   豫国公偶尔拿着剪子修剪掉两叶,眉眼依旧从容,就好像这段时间的禁足于他而言,不算什么大事。   “我早就说了,截杀芮攀有风险,那谢云宴虽不在京城,可不代表萧家没了助力,若叫人察觉芮攀的死,知晓他留下血书,也定会疑心此事意图。”   花丛对面站着的人低声说道:“阁老也是想救国公爷破了这囹圄,可谁知道会有人暗中捣鬼,引了大爷去害萧家,反倒是坏了事情。”   “咔。”   豫国公剪掉一根花枝,抬眼淡声道,“可查到是谁动的手?”   那人摇摇头:“没有,芮攀和萧缙相识的消息是大爷无意间知道的,后来的事情也没见旁人插手,连阁老眼下都搞不明白到底是谁出手搅了他的局。”   “还有魏春华的事,陛下先前明明已经动了心思,想从吏部抽调一人前往陇西。”   “阁老和龚大人他们也早就照着国公爷的意思,做好了准备,挑选好了一个身家背景格外干净,这些年也从未曾与我们几家来往之人,只等着陛下召见。”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陛下突然就改了心意,直接下旨让魏春华顶了陇西郡守的位置,打的我们猝不及防。”   徐阁老他们不傻,也知道庆帝对他们的忌惮。   熊锐元死后,庆帝是绝不会将陇西郡交到与他们有关的人手中,所以他们一面在朝中逼迫庆帝,想将自己的人推上去。   一面却又暗中布置,挑选了一个身家背景极为干净,能力中庸,之前也效忠庆帝的人,就是想要等着庆帝恼怒他们之后生了逆反之心,将那人派去陇西。   行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   哪知道庆帝突然就改了心意,看上了魏春华。   徐阁老之所以气急攻心,不仅仅是因为魏春华跟徐家有仇,更是因为庆帝这出其不意的决定完全出乎他们意料,让他失控之下慌了心神。   豫国公放下剪刀,拿着旁边的葫芦瓢舀了一瓢水,灌在花根之上:“帝王心思虽然多变,却也不是无迹可寻。陛下突然改了心意,想来也该是有人说了什么。”   “陛下下旨之前,可曾见过什么人?”   那人愣了一下,才说道:“已经查过了,那天早朝之后无人进宫,也没听陛下召见过谁,就连薄相和汪光中他们也未曾进宫……”   豫国公皱眉:“没见过任何人?”   他在“任何”二字上加了重音,那人顿了顿,迟疑道:“也不是没见任何人,朝中那些大人都没进过宫,不过陛下却见过端王世子。”   “齐盛?”豫国公惊讶。   那人点点头:“听说端王世子是去宫中给太后请安的,撞上了徐夫人她们,从寿安宫出来后,就去了陛下那里一趟,跟陛下讨要了一支南石玉箫。”   “可他就待了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就出了宫,而且魏春华跟端王府也无甚交集。”   他说着说着,有些难以置信,   “国公爷该不会觉得,是端王世子从中进言了?”   豫国公眉心紧蹙,手里拿着那葫芦瓢时神色莫测。   他跟着庆帝很多年,自然知道这位皇帝的性子,若无人进言,他本该照着他之前所安排的继续,选中他们早准备好的人才对。   突然变了心思,只有可能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豫国公嘴唇微启,嘴里咂摸着“端王世子”四字……   这个皇家子弟,他之前倒是从来都未曾留意过,只知道他颇得庆帝喜爱,却才智中庸,从未曾冒过头,那端王府跟庆帝之间的关系他自然也知道。   这些年端王府韬光养晦,端王耽于琴色歌舞,闲云野鹤,这位端王府世子也跟他父亲一样,从不曾插手朝政之事,一心只想玩乐。   他会插手这次的事情?   “除了他,可还有别人见过陛下?”豫国公问道。   那人摇摇头:“没了,说起来那天陛下的确是在见过端王世子后没多久,就召见了孔尚书,接着就下了旨意……”   之前没曾细想,可如今向来,倒真有可能是那个端王府世子从中搞了鬼。   豫国公问道:“端王府跟萧家以前可有交集?”   那人摇摇头:“应该没有吧,没听说过他们跟萧家有什么关系。”   豫国公说道:“不得不防,让人去查查,不仅是端王,还有齐盛,看他们私下和萧家有没有来往,不管是过往恩怨还是其他,都查清楚。”   “是。”   豫国公心中有疑,只吩咐了一句后,就对着那人说道:   “你告诉徐阁老,陇西郡守之位既然已定,就别再纠缠此事,多留意熊锐元手中的东西。”   “那些账册十之八九已经落在了谢云宴手里,而他眼下已去了梁州,恐怕雍州之事还会再现,让徐阁老多留意那边,若有可能,将谢云宴留在梁州。”   “若留不住谢云宴,就要做好另一手准备,关键之时弃车保帅,别祸延己身。”   他说着杀人的话时,就好像在说着今日天气,午后吃什么一样的云淡风轻,   “至于我这边,让他不必多费心思,我想出去的时候自然就能出去。”   那人闻言点点头:“我会将国公爷的话带到。”   豫国公说完后就转身拿着剪子去到另外一盆菊花跟前,正准备修剪花枝的时候,却见那人依旧站在花丛前没离开,他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还有事?”   那人迟疑了下:“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跟萧家有点儿关系。”   “国公爷知道萧家二公子萧云尧吧?他之前那位夫人在萧家出事的时候不是离开了萧家吗,最近不知怎么的居然跟和顺侯府世子厮混到了一起,两家还暗中定了亲。”   豫国公闻言顿时多了抹兴味:“和顺侯府世子,我记得他好像钟情萧家那位三少夫人?”   “以前的确是。”   那人说道,“他跟萧家三少夫人魏氏青梅竹马,两家本都定了亲了,结果出了意外,那魏氏嫁给了萧云泉,可这位顾世子却一直未娶,只道对那魏氏情深不寿。”   “中元节时,他还一路尾随萧家的人去了大佛寺,与魏氏纠缠,结果就传出了他与男子厮混喜好男色的事来,看手笔倒像是萧家人做的。”   豫国公眸中闪烁,他这段时间虽然被庆帝禁足,可府中之人却不禁出入,外间的那些传言和街头巷尾的逸事他也知道一些。   谢云宴那狼崽子下手又黑又狠,要说顾向凌的事情是他干的,倒也不算奇怪,只不过这和顺侯府跟齐家居然会在这个关头结亲家。   这不摆明了是在给萧家添堵? 第177章 不能生   “齐家那边拿到了和顺侯府的把柄?”豫国公一言道破。   那人点点头:“那位齐三姑娘,已有身孕。”“呵——”   豫国公顿时笑起来。   这倒是有意思了,他记得那齐氏嫁进萧家好几年,一直都没有过孩子,萧家娶亲的人中也就魏氏意外留下一根独苗苗,没想到齐氏如今居然怀了和顺侯府的血脉。   谢云宴远在梁州,他一时半会儿奈何不得。   可萧家还在京中呢,能给他们添添堵他倒是乐意至极。   “这结亲是好事,总得替他们宣扬宣扬。”豫国公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   那人目光动了动,就笑道:“多谢国公爷提点,这般大好的喜事,是该普天同庆一番。”   ……   苏锦沅让元福去查齐兰芝的事情还没消息,齐兰芝跟顾向凌定亲的事就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先不说萧二夫人听说这事后,气得险些厥过去,就连一直在陪着孙儿的萧大夫人,也没了素日里的高贵娴静,黑着脸撸着袖子拎着裙摆,就一副想要跟齐家拼命的架势。   苏锦沅知道消息瞒不住了,忙跟霍柔拉住了萧大夫人。   被老夫人责问时,苏锦沅有些歉疚:“怪我,原想这事不算光彩,和顺侯府跟齐家那边肯定会想尽办法压着,哪想到会被人宣扬出来。”   霍柔急忙说道:“这事跟大嫂没关系,我们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怕祖母和二婶知道了生气,又不想三嫂知道后糟心,所以大嫂才瞒着府上。”   “祖母,您别气大嫂。”   萧老夫人胸口起伏,见霍柔面带忐忑,苏锦沅也是抿着嘴角,她深吸口气才说道:“我不是气你们,我只是在气齐家和齐兰芝!”   她自问对齐家不薄,对齐兰芝也算疼爱,哪怕她之前在危难时撇了萧家,她也顶多是跟她和齐家断绝了往来,却从未因此为难过他们。   可齐家怎么能这么糟践萧家!   选谁不好,偏偏要选顾向凌,他们将魏婉芸置于何地?   苏锦沅扶着萧老夫人替她顺气,低声道:“祖母,齐兰芝跟顾向凌厮混本就是丑事,一旦传出整个齐家的姑娘都会遭了牵连,和顺侯府也丢了大脸。”   “我之前从阿茵那里知晓,他们原是想将婚期压在明年,等齐兰芝出了一年孝期,再找个机会将两人的事说出,如今却突然抖了出来,怕也并非他们所愿。”   萧老夫人目光一沉:“你是说,他们也被人算计了?”   苏锦沅嗯了声:“这事儿闹出来,齐家跟和顺侯府没脸,萧家也同样丢人,又将婉芸扯了进去,把压在暗地里的污糟事情全部掀翻在台面之上。”   “那两家跟咱们之间,就再难安好。”   故意掀出这事的人,既是想给萧家添堵,也同样是为了让那两家跟萧家结仇,而且……   苏锦沅低声道:“齐兰芝能跟和顺侯府定亲,很大可能是两人厮混之后她怀了顾向凌的孩子,拿住了和顺侯府的把柄,我怕那算计之人,会拿齐兰芝有孕的事攻击二弟。”   萧二夫人坐在一旁,苏锦沅话音一落,她就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   齐兰芝嫁进萧家三年都未有身孕,跟旁人厮混两次就怀了孩子。   外人固然会说她不知廉耻,可同样会笑话她儿子萧云尧不能生,笑话他们萧家二房活该绝脉。   她喉头腥甜,气得浑身发抖:“早知道,我当初让她死在府里都不该放她走!”   让她儿子到死都不能安生!   霍柔忙扶着她:“二婶,你别气,这种人就算不放她走,留在府里也是祸害。”   她一边替萧二夫人顺气,一边对着苏锦沅道,   “大嫂,这事怎么办?”   “现在外头已经将三嫂扯了进来,要是再把二哥也扯进来,咱们萧家真被他们踩着当了笑话了。”   苏锦沅眉头紧锁。   她原是打算确定了齐兰芝是否怀孕之后再做打算,想办法将萧云尧和魏婉芸摘出来,可如今这事被其他人先一步揭露出来,让她一时间也有些束手无策。   齐兰芝没拿放妻书也就算了,她拿了放妻书,又跟萧家断了关系,萧家这时候再凑上管她的事情,那才叫人笑话。   萧老夫人突然开口:“阿沅,你说齐兰芝怀了顾向凌的孩子?”   苏锦沅眉头紧锁:“我也是猜测,否则和顺侯府不可能吃了这闷亏,在这个关头让两家定亲,而且若非她有了孩子,那算计之人也没必要将两家的事掀出来。”   没孩子,顶多就是让人笑话那两家什么锅配什么盖,专捡着别人不要的东西。   可有了孩子,能牵扯的就多了,光是萧云尧不能生子的事情,就能将整个萧家脸皮都被摔在地上踩。   谁知萧老夫人却是冷声道:“不可能,她绝无可能怀了顾家的孩子。”   苏锦沅一愣。   屋中几人也都是纷纷看向萧老夫人,就听她斩钉截铁的说道,“齐兰芝根本就不能生,她又怎么可能有孕!”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   萧二夫人“唰”的起身:“母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齐兰芝不能生?!”   萧老夫人见她眼睛都红了,而其他人也都是看着她。   她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你还记得齐兰芝嫁进府中第二年,去参加七夕盛宴时,她与她表妹起了冲突,两人跌进浣花湖的事吗?”   “当时被救起来时,她昏迷不醒,我亲自去请了太医过府替她诊治,那时候就已经诊出她宫内积寒,先天不良,且宫体畸形不可能有孕。”   萧二夫人瞪大了眼:“我为何不知?”   萧老夫人抿抿唇:“是云尧执意瞒着。”   当时萧老夫人听太医这么说时也极为惊愕,万没想到齐兰芝不能有孕。   没等她反应过来告知萧二夫人,萧云尧就亲自找了过来。   萧云尧说,齐兰芝嫁入萧家之后上敬长辈,妯娌和睦,又说他与齐兰芝感情极好,不想再娶旁人,也只愿与齐兰芝携手到老。   萧家有这么多儿郎,将来不会缺了子嗣,就算他们以后没有孩子膝下寂寞,也能从其他兄弟那里过继一个承了二房血脉。   萧老夫人本也不是迂腐之人,且她向来都觉得子女随缘。   被萧云尧说服之后,她也就将此事咽进了肚子里。   萧云尧说服了那看诊的太医替他隐瞒,也未曾将此事告知过任何人,包括齐兰芝,所以后来齐兰芝三年未有身孕,曾想要吃药调养,都被萧云尧给拒了,对外只说缘分未到。   要不是刚才说起齐兰芝怀孕,萧老夫人几乎都要忘了此事了。   她根本就不能生,又怎么会怀孕?   【作者有话说】 第178章 骗婚   萧二夫人眼睛红红的,其他人也都是面面相觑。   “他怎么就这么傻…”   听萧二夫人满是哽咽的念叨时,苏锦沅几人也都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早知道萧云尧重情义,对齐兰芝也很好,却怎么都没想到会好到这种地步。   苏锦沅看向萧老夫人:“祖母,您确定齐兰芝当真不能生?”   “不能。”   萧老夫人说的斩钉截铁,“当年替她看诊那位太医虽然已经告老,却曾是太医院里医术最高之人,就连如今的太医院院首高进宝比起他来都要逊色几分。”   “他说齐兰芝的状况十分特殊,寻常大夫根本就诊不出来,就连他初诊之时也只以为她是体内积寒,是后来才发现她宫体有异。”   “那时萧家还未落魄,他又曾与你祖父有些交情,断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胡说。”   那时候萧家还是赫赫有名的镇国将军府,满门虎将,在京中也是一等一的人家。   那太医告知实情,既是因为过往交情,也是因为知道萧家二房只剩萧云尧这么一个儿子,谢云宴又并非是萧家亲子,怕二房因不知齐兰芝的情况断了嗣承。   他绝无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苏锦沅眸色阴沉了几分,也就是说,齐兰芝根本就不可能有孕,那元福之前说她院中日日药香,还故布疑阵,拿着要挟和顺侯府的把柄只能是假的。   霍柔和萧大夫人她们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萧大夫人瞪大了眼:“所以是齐家……骗婚?”   “是不是骗婚,试一试就知道了。”苏锦沅冷道。   萧老夫人看着她:“你想怎么试?”   苏锦沅目光冷沉:“既然有人想拿齐、顾两家的事情,来踩着我萧家脸面取乐,那总不能让他们白忙活一场。”   她朝着几人低语了几句,见她们都是目露惊讶,或是若有所思。   苏锦沅说道:“你们也别觉得这么做太狠,我从不想将她赶尽杀绝。”   “她若是还顾念二弟与她曾经的情谊,顾念半分萧家颜面,主动坦白也就算了,可她若当真半点不记得二弟与她过往,扰他九泉之下安宁,那也就怪不得咱们心狠手辣。”   萧老夫人闻言想起已逝的孙儿,神色也是冷漠下来:   “你说的对,就照着你说的去办。”   ……   苏锦沅出来时,还能听到萧二夫人隐约的啜泣声。   她深吸口气,先是绕去了玉笙居。   魏婉芸还在坐着月子,终日不出房门,有她叮嘱着,又有采苓敲打院中下人,倒是没将这些糟心事情让她知道,不过前来陪着魏婉芸小住的魏三夫人却是知道了。   两人陪着魏婉芸说话时,都没露出分毫。   苏锦沅见魏婉芸抱着孩子逗弄时,精神好了很多,不由说道:“你脸色瞧着倒是好许多了,身子怎么样,可还觉得难受?”   “已经好多了。”   魏婉芸生了孩子后,眉眼中都带着初为人母的喜悦,“席公子一直在替我调养着,母亲又陪着我日日替我滋补,养了这么久了要是再不好,那也对不住我那一碗一碗喝下去的汤药。”   她说完抬手嗅了嗅,有些嫌弃,   “我现在感觉浑身上下都浸了药味了。”   苏锦沅闻言低笑出声:“哪有那么厉害,我闻着还是香的。”   魏婉芸白了她一眼:“你就哄我。”   苏锦沅与她说笑了几句,就低头去瞧着襁褓里的小家伙,已经足月的意哥儿虽然依旧有些瘦,可脸上皮肤已经白皙起来,透着淡淡的粉色。   小小的一团,睁大了眼睛躺在那儿时,不哭不闹,乖巧的不像话,而且脸上轮廓越发清晰,与魏婉芸不太像,可在萧大夫人嘴里却说像极了萧云尧小时候的模样。   苏锦沅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小家伙“啊”“啊”了两声,小手挥舞了下。   她有些好奇的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手,谁知却被他反握住指尖,还咧嘴露出粉嫩牙床,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苏锦沅只觉得心中软绵绵的,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陪着魏婉芸说了会儿话,又逗弄了一会儿意哥儿后,苏锦沅才告辞离开。   走时魏三夫人寻了个借口也跟了出来,说是送送苏锦沅,等到了院前,魏三夫人才有些忧心的问道:“大少夫人,那齐家和顾家的事?”   苏锦沅出言安抚:“伯母别担心,此事与婉芸没什么关系,祖母她们也不会多想,至于齐家和顾家那边,我们也会想办法解决好,您安心陪着婉芸就是。”   魏三夫人见她不像是说假,而且这消息传出来也已经两三日了,萧家这边待婉芸却还依旧如初。   不仅关心备至,府中之人每日都来探望,就连这国公府和院中的下人也都敲打过一遍,不许任何人拿着外间的事情,来扰了婉芸的清静。   魏三夫人松了口气,她不怕别的,就怕这事闹出来后,萧家会迁怒了自家女儿。   苏锦沅来这本就是为了安魏三夫人的心,她柔声道:“您放心,我和祖母不会让人伤害婉芸。”   “我瞧着婉芸精神好了一些,意哥儿也养的很好,倒是您憔悴了不少,您也要多注意身子,有什么事吩咐府中下人去做就是,别累着了您自己。”   魏三夫人心头熨帖。   苏锦沅走后,采苓才走了过来。   见魏三夫人眼眶红红的,采苓不由道:“夫人,您怎么了?”   魏三夫人摇摇头:“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魏婉芸真的是嫁了个顶顶好的人家,婆婆疼爱,老夫人照顾,妯娌之间也十分和睦,从无半点勾心斗角,府里上上下下都无半点污糟事情。   若非女婿走的太早,她真是进了福窝……   不过如今能有个孩子傍身,又有萧家一大家子的照顾,倒也不差,以后等意哥儿长大,她也有个依靠。   魏三夫人见她端着东西,问了句:“你这端的是什么?”   采苓说道:“这个是十补汤,是席公子昨天来时交代的,每隔两日给三少夫人喝上一盅,能调养身子。”   之前席君宁一直住在萧家,也时时守着魏婉芸,魏三夫人来了与魏婉芸同住之后,他就不再像是之前来的那般勤,后来还搬了出去,只每隔几日过来替魏婉芸和意哥儿诊脉。   在魏三夫人印象里,那个席大夫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为人也端方有礼,进退有度。   听说他是药王谷少谷主,身上却无半分倨傲之气,再加上他救过魏婉芸母子。   几次见面,魏三夫人就对席君宁的感官极好。   “那赶紧端进去吧,对了,我记得席大夫很喜欢桂花酿镜糕,下次来诊脉时记得备上一些,让席大夫带走。”   采苓笑着应道:“是,夫人。” 第179章 恶果   入秋后的天,一日比一日冷了下来。   叶梢见黄,院中桐木叶子快要掉完之前,苏锦沅又收到了谢云宴的信。   信中依旧报着平安,用着他惯有的语气,说着在梁州的事情。   哪怕只字不提他所遇到的危险,可只从这段时间梁州传来的那些断断续续的消息,也能知道他所经历凶险。   赈灾之事已经差不多到了收尾之时,谢云宴却已经被行刺了七、八次,梁州灾民比之雍州要更加彪悍,且那些官员早知道他在雍州手段。   打从他踏足雍州开始,那些人便已经算计于他,不仅在赈灾之事上阳奉阴违,不断的朝着他使绊子,更有人恨不得能将他除之而后快。   下毒,刺杀,鼓动灾民暴乱。   最危险的一次,他被人追杀掉进悬崖之下,夏生他们找了整整三日,才在一处断壁之上将人找了回来。   这些消息早就已经传遍京城,可谢云宴却只字不提。   他只在信中说着在梁州遇到的逸闻趣事,说着梁州已经开始下雨,旱情缓解,百姓开始耕种,说着秋收南地粮食增补,灾情已经不足为患。   说着最多再有月余,他就能回来。   苏锦沅细细摩挲着信纸,眉眼温软下来。   元福进来时,远远就瞧见她笑容盈眼的侧脸,他在门前站定,朝着里头唤了声:“少夫人。”   苏锦沅神色一正:“进来。”   将信纸塞回了信封之中,好生收了起来后,她才抬头对着元福道,“怎么了?”   元福说道:“刚才汪小姐身边的红豆姑娘过来了,说丹南县主收了汪家的帖子,明儿个会去汪家赴宴。”   “谭家那边呢?”   “谭夫人也收了帖子,”   苏锦沅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你去准备马车,我要去汪家。”   元福退下去之后,苏锦沅叫了杏儿进来,换了一身素净却不寡淡的衣裳,重新绾发之后,才带着杏儿出了府。   等乘车到了汪家时,汪光中夫妇见着她来就格外高兴,拉着她说了好半天的话,而汪光中大抵是之前在薄膺手下输棋太多,拉着苏锦沅就要与她对弈偷师。   汪茵好不容易才从自家爹娘那,将苏锦沅“抢”了回来。   等回到自己院子时,汪茵就忍不住嘟着嘴说道:“我爹可真是烦,哪有跟你偷师再去跟薄相下棋的,也不嫌丢人。”   苏锦沅笑道:“那你以前跟人投壶输了,不也闹着让我帮你找回场子?”   “那哪儿能一样?”   汪茵俏生生的哼了声,“他都老大不小了,又不是小孩,再说你说的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投壶可厉害了,打遍京中无敌手!”   苏锦沅忍不住笑出声:“是是是,咱们茵茵最厉害了。”   汪茵白了她一眼:“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笑话我。”   两人关系极为好要,又是自小的情谊,说笑打闹起来自比旁人要更亲近许多。   让红豆送了些零嘴儿过来,汪茵才拉着苏锦沅蜷在榻上说道:“我跟你说,那个齐兰芝可真够不要脸的,她跟和顺侯府的事情闹出来之后,就传出她已经有了顾向凌孩子的事情。”   “有人说她早在萧家出事之前,就跟顾向凌有所勾搭,那顾向凌口口声声说喜欢魏氏,实则就是为了替齐兰芝遮掩,拉旁人当了挡箭牌。”   “还说齐兰芝对萧家有二心,早就想嫁入和顺侯府,才会一直不肯怀萧家的孩子,如今不过才离开萧家几个月就怀了顾家的种。”   苏锦沅斜靠在窗几旁边,神色淡淡的。   汪茵说了半天没见她回话,忍不住抬头:“我说齐家这么恶心人,你怎么都不动气?”   苏锦沅说道:“这消息本就是我放出去的,有什么好动气的?”   “嘎?”   汪茵下巴险些脱臼,结巴:“你,你说什么?”   “我说,齐兰芝和顾家的那些谣言,是我让人放出去的。”   苏锦沅说的一派平静。   汪茵先是震惊,紧接着有些难以置信,脸上惊愕渐渐褪去之后,睁大了眼睛眨眨眼道:“为什么?你不是护着萧家,怎么愿意让这事污了萧家二哥的名声?”   苏锦沅冷笑了声:“我若是不让人这么说,你知道外头的人会怎么说吗?”   “齐兰芝跟顾向凌的事情闹出来之后,她为求自保,也为了撇清她当初抛弃萧家恶名,对外露了口风。”   “说她嫁给云尧三年,饱受折磨,说云尧生不了孩子,却又不肯放她离开,还说她跟顾向凌虽然情不自禁,可却是顾向凌救她于水火,让她能够体会当母亲的感觉……”   “!!!”   汪茵哪怕是个局外人,也忍不住黑着脸骂出声,“她还要不要脸了?!”   “要脸她也不会跟顾向凌凑在一起了。”   苏锦沅是给了齐兰芝机会的,那天与萧老夫人她们说过之后,她就赶在那暗中算计萧家的人前,放出齐兰芝与顾向凌苟且,且已有身孕的消息。   那时只要齐兰芝肯站出来,说她没有怀孕,找个人替她诊个脉,一切就能撇的干干净净。   她跟和顺侯府那桩婚事本也不是大张旗鼓定下来的,就连交换庚贴也没几个人知道。   只要齐兰芝否认了怀孕,就能顺便撇清她跟顾向凌苟且的事情,两家再找个理由,只说是有人恶意中伤,挑拨他们与萧家关系,萧家能清清白白,齐家和顾家也能顺利抽身。   可齐兰芝为了抓住和顺侯府这个高枝,为了能顺利嫁进顾家。   她居然咬牙认下了怀孕的事情,而且远比她们之前所想的要更加恶毒,不惜信口雌黄中伤萧云尧,诋毁萧家,将她和萧云尧三年夫妻情谊忘了个一干二净。   齐兰芝能这般狠毒,那她又何必对齐兰芝留情。   这种人,活该她自食恶果。   汪茵简直大开眼界,万没想到还有齐兰芝这种人,她忍不住说道:“那你让我母亲请丹南县主,还有那位谭夫人过来赴宴,也是为了这事?”   苏锦沅嗯了声:“那位谭夫人跟齐家渊源颇深。”   见汪茵不解,她解释说道,   “你还记得我大哥之前说过,齐夫人之所以能嫁进齐家,是因为她抢了她妹妹的婚事,还险些逼死了她妹妹,那谭夫人就是当年那位本跟齐家定亲嫁入齐家为宗妇之人。”   “齐夫人算计她抢了她婚约,她父母怕丢人,匆匆将她嫁于人为妾,后来正妻死后,她才得以扶正成了谭家正室夫人。”   “谭夫人恨娘家薄情,当年嫁人之后,就跟父母亲人老死不相往来,跟齐夫人更是势同水火,要说这世上谁最见不得齐家安好,那就是她了。”   所以有些话,有些事情,得靠这位谭夫人去说。   她不会顾全齐家脸面,也不会顾忌齐兰芝死活,她只会不遗余力的让齐家难堪。   苏锦沅说话时看着汪茵说道,   “这事情我本不想麻烦你们,可眼下我还在服丧守孝,不管是办宴还是赴宴,都会落人口舌。”   “我与你私下交好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所以才麻烦你们帮我这一次。”   汪茵闻言瞪了她一眼:“你这话说的是什么,你我之间的交情,还用的着说什么帮不帮的?再说我娘拿你当亲女儿,你只说要怎么做,我替你做就是。”   无条件的偏帮,总会让人心中温暖。   苏锦沅拉着她柔声道:“你什么都不用做,这事汪家也别掺合,我只是借你府中这场赏菊宴,传个话而已。”   汪茵有些不解,却也没多问。   两人说起别的事情,过了没多久,红豆就快步走了进来,朝着汪茵道:“小姐,宜宁郡主来了。”   汪茵纳闷:“宜宁?她来干什么?”   “你去见见吧。”苏锦沅说道。   甭管宜宁郡主为着什么来的,汪茵都不可能避而不见。   她有些不高兴的撇撇嘴,跟苏锦沅说了声后就领着红豆走了出去,没多久,等汪茵再回来时,身后就跟着个穿着紫色苏绣月华锦裙,容长脸,样貌清秀的女子。   那女子华服锦钗,腰间挂着鎏金穗囊,身边的小丫环也比红豆要穿的好许多,退了半步走在汪茵身后时,脸上带着一股子倨傲之色。   苏锦沅打量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见两人进来时,她才从榻上起身,穿上了鞋后拍了拍裙摆。   “阿沅,这位是康王福的宜宁郡主。”   汪茵随口介绍了一句,才又对着宜宁说道,“郡主,这位是萧家大少夫人,也是我好友。”   苏锦沅忙上前行了礼。   宜宁郡主伸手拉着人起身,只不过一眼就落在她格外出众的眉眼之上。   苏锦沅并不是那种特别绝色的女子,可柳眉红唇,黑眸雪肤,五官恰到好处,多一份浓艳,减一分寡淡。   特别是那双眼睛,清冷如山泉沁心,缓缓笑时又如春风怡人,让人见之难忘。   宜宁郡主眼底暗色一闪而逝,就笑着说道:   “早就听闻萧少夫人,如今才有缘一见。”   “你既是阿茵的朋友,便也是我的朋友,快起来,不必多礼。” 第180章 暗讽   苏锦沅和汪茵请着宜宁郡主入内坐下后,才又各自落座。   让红豆重新上了茶水,汪茵才问道:“你今儿个怎么有时间来我这儿了?”   “怎么,阿茵不欢迎吗?”   宜宁郡主笑着玩笑了一句,这才说道,   “你前几日不是说你爹爹快要生辰,你想寻两方好墨送给他吗,我父王正巧新得几方徽墨,都是上佳的品质,我这不是赶紧就讨了给你送了过来?”   汪茵顿时欣喜:“真的?”   宜宁郡主让她那丫头送上刻着竹枝兰叶的锦盒,打开来里头躺着方方正正的墨条,   汪茵看了一眼,就直接送到苏锦沅身旁:“阿沅阿沅,快瞧瞧。”   苏锦沅拿着那墨条看了看,入手极轻,而鼻尖则嗅到一股浅淡墨香,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   “是上好的徽墨。”   宜宁郡主原本见汪茵直接将墨条推给苏锦沅询问时,就已经心生不喜,她眼巴巴的送来的东西,汪茵却让旁人来鉴别好坏,像是侮辱她送来的东西。   宜宁目光微闪:“萧少夫人对笔墨也有研究?”   苏锦沅似没听出她的不高兴,摇摇头说道:“算不上研究,只是以前听我父亲说过,徽墨乃是天下墨业之首,上好的徽墨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   “研磨无声,墨色纯透,书于纸上一点如漆,色经久而不退。”   她将墨条放回了锦盒之中后,朝着汪茵说道,   “这两方徽墨怕是不便宜。”   汪茵闻言立刻扭头朝着宜宁郡主喜笑颜开:“多谢你帮我寻来这好墨,我还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东西送我爹爹呢。”   见她笑得眉不见眼的样子,宜宁心中有些嘲讽汪茵眼皮子浅,正想说话呢,谁知道汪茵下一句就让她脸色僵住,   “这墨条花费了多少银子?我让人给你取来。”   宜宁郡主笑意微顿,像是嗔怪:“要什么银子,就当是我送你的……”   “那不行。”   汪茵顿时拒绝,她可不平白无故收人家贵重东西。   宜宁郡主笑着道:“你我之间还计较这么清楚?再说既然是送给你爹爹的生辰礼物,就全当是也尽了我和父王一份心意,你收着就是了。”   汪茵闻言却是眉心一拧,脸蓦的就板了起来:“郡主既然知道这是我打算送给我爹爹的生辰贺礼,那自然是我的心意,跟郡主有什么关系?”   “你和康王爷若想替我爹爹贺生,那你们另送就是。”   她啪的一声将那盒子盖上,直接就推了回去,   “交情是交情,银子是银子,你要是不想收银子,那这墨条你就带回去吧。无功不受禄,我爹要是知道我白拿了康王府的东西去孝敬他,他非得打断我腿。”   宜宁郡主脸色僵住,那笑几乎挂不住。   苏锦沅端着茶杯坐在一旁,掩住险些笑出来的脸。   这宜宁郡主和康王府的人心思不纯,和汪茵结交也未必有多少真心,汪茵瞧着单纯好骗,性子率直,又因长着一张显嫩的脸,瞧着稚气满满,可要真把她当了傻子糊弄,那才是脑子进水了。   宜宁郡主有些下不来台,她身边的丫环顿时不满:“汪小姐,我家郡主好不容易得来这些徽墨,就脚不停歇的给你送来,你怎能这么糟蹋我家郡主心意……”   “闭嘴!”   宜宁郡主低斥了一声,“没规矩的东西,谁准你跟阿茵大呼小叫?”   那丫头脸色脸色微白,却梗着脖子依旧愤愤:“可是郡主,你将汪小姐当成挚友,处处惦念,她却这般与你生疏,还拿银钱羞辱你待她的情谊,奴婢就是看不过。”   “你!”   宜宁郡主像是被她的话气到,抬手就想朝她脸上打去。   却不想巴掌还没落下,手就被人拦住。   苏锦沅伸手挡在那丫头脸前,手背被打了一下。   “阿沅!”   汪茵顿时上前。   苏锦沅朝着她摇摇头,这才对上满是惊然的宜宁郡主:“她不过是忠心护主,郡主何必动怒?”   手背微麻,指甲勾破了皮肤见了血,可见她刚才这一下用了多大的力气,要真让宜宁郡主打了这丫头的脸,这一巴掌下去不破相才怪。   待会儿这丫头再顶着着脸出汪家大门,回头人家该说汪家什么?   苏锦沅说完才又看向那丫头,   “你是康王府的丫头,跟在郡主身旁维护她自然没错,郡主带着你出入汪家,又准你在主子说话时随意插嘴,显然平日里也是极为疼爱你的。”   宜宁郡主脸色一变,那丫环也瞬间白了脸。   “不过你须得明白,亲兄弟还要明算账。”   “阿茵与郡主交好,却不代表她能白拿郡主的东西,更何况这还是她打算送给她父亲的生辰礼物,结算银钱,也是不想彼此间的情谊还有这份孝心,被染上银钱功利。”   “至于你说羞辱……”   苏锦沅轻笑了声,“钱物相易在你眼里若是羞辱,那康王府的生活看来是真的富贵,连个丫头都不将这千八百两银子放在眼里。”   她说完扭头看向汪茵,像是玩笑一样的戏谑,   “阿茵,你快也给我点儿银子羞辱羞辱我。”   汪茵跟苏锦沅本就是多年情谊,哪能不知道她话中意思,佯作恼怒的瞪了她一眼,“呸,想什么呢,我家里又不是金银窝,就我爹那点儿俸禄,哪有银子给你!”   她笑骂了一句后,这才对着宜宁郡主说道,   “宜宁,我知道你对我心意,可这东西我真不能白要,你若不要银子,那就将墨收回去吧。”   “我可是个脸皮厚的,这次要是白拿了,往后肯定还会再要,到时将你们王府搬空了,你哭都来不及。”   两人一唱一和,连消带打。   明明听着像是在讽刺她御下无能,纵容丫环以下犯上。   又像是在暗讽康王府富贵,不知人间疾苦。   可偏偏两人脸上笑容一个比一个更盛。   苏锦沅嬉笑时满是玩闹之意,就连汪茵对她也依旧言语亲昵,眉眼弯弯一如往常。   宜宁郡主本该恼怒异常,可眼瞅着两人笑嘻嘻的模样,竟一时间不知道,她们到底是真的在讽刺于她,还是她感觉错了。   汪茵二人不过只是不愿意白拿她东西,随口说了那么几句。 第181章 心思   汪茵却没等她想明白,就笑着挽着她的手:“好啦宜宁,你就别不高兴了,这么好的墨,我可舍不得还给你。”   “你快说多少银子,我好让人取来。”   宜宁郡主见她撒娇时亲近的模样,原本僵硬着想要动怒的脸色缓和了下来,越发觉得自己肯定是想错了。   就汪茵这性子,她哪能懂得这般损人。   宜宁郡主说了个数字。   汪茵就扭头让红豆下去取银子,而这边宜宁郡主才瞧着苏锦沅道,“是我想岔了,还想着朋友之间不必计较太多,还是你懂阿茵。”   苏锦沅笑起来时人显得格外无害:“那是因为郡主在意阿茵,才会一时忘记这些,若是旁人,那不得锱铢必较?”   “阿茵常与我说,郡主待她极好呢。”   一句夸赞的话,宜宁郡主瞬间心中舒坦起来。   果然是她想错了。   她就说,她可是郡主,就算苏锦沅是安谨伯夫人,国公府少夫人,她又怎敢那般讽刺她?   宜宁郡主脸色舒缓:“你也别郡主郡主的叫了,唤我宜宁吧,我也叫你阿沅,免得听着疏远。”   “刚才是我的错,我府上这丫头向来肆意惯了,才会胡说八道,等回去后我定好好教训她,替阿茵出气。”   说完她还横了那丫头一眼,   “还不跟阿茵赔罪?”   那丫环估计也是被吓到了,白着脸跪下低声道:“月竹有错,求汪小姐恕罪。”   “好啦好啦,又不是什么大事,她也是忠心护主嘛,说清楚了就好。”汪茵没心没肺的摆摆手。   宜宁郡主见她好像完全没放在心上,这才教训了几句,让人出去。   红豆很快就取了银票过来,这次宜宁郡主没再拒绝,直接将银票收了起来,而汪茵这才将那装着徽墨的盒子放在了一旁,三人好像从没起过争执,谁也没再提刚才的事情。   宜宁郡主对着苏锦沅道:“早就听阿茵提起过你好几次了,却一直无缘去你府上叨扰,也不好给你下帖子让你赴宴。”   苏锦沅闻言浅笑:“我身上还有孝,不方便去旁人府上叨扰,府里祖母身子不好也不见外客,今日若非是来还阿茵之前落在我那儿的东西,怕也还遇不上你。”   宜宁郡主当然知道这点。   萧家打从出事之后,好些姻亲旧友就与他们断了往来,后来昭雪追封,不少人想要跟萧家重建往日交情,可萧家却以服丧守孝为名,一直闭门谢客。   刚开始京中一些人虽有遗憾,却也没人强求,毕竟虽封了国公府,可到底不如从前,空有个国公虚名。   可自打谢云宴奉旨赈灾,被封了巡骁都尉,在西北闹出的动静越来越大开始,庆帝每得他一封奏报,便会赏赐萧家一次,而在朝中提起谢云宴时,也越发看重起来。   京中之人皆是隐约察觉,这萧家已有复起之意。   十日前,谢云宴因在梁州镇压乱民,斩杀佞臣,提前察觉北狄趁火打劫,与含山关驻军设局围剿北狄先遣营军两万余人,活捉混入梁州欲行乱之北狄大将。   战报回京,连带着还有梁州灾情缓解,谢云宴已将奎山驻军全数交还,且让朝中派人接管后续事宜,毫不恋栈西北功绩的奏折。   庆帝可谓是龙心大悦,大笔一挥。   谢云宴就再次晋升,如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门下侍郎,正四品权臣,一旦回京,那便是天子近臣,将来前途无量。   至此,再也无人敢小瞧这位萧家养子。   京中多少人熬了半辈子,都难以入帝王眼里,在五六品徘徊,可谢云宴却在短短数月,一跃九品到四品。   要知道,他如今还不到二十。   谢云宴还未回京,京中已有人蠢蠢欲动,想要与之结交,康王府自然也不想放过与谢云宴交好的机会,可萧家府门紧闭,不与任何人来往。   府中人又在守孝,就连递给帖子邀人赴宴都属失礼,简直让人束手无策。   宜宁郡主也是知道这位萧少夫人跟汪茵交好,偶尔会过汪府,便让人一直留意着,今儿个好不容易知道她出府来了汪家,她自然不愿意错过,赶紧赶慢的就寻了个借口过来了。   汪茵在旁说道:“也是宜宁你来的巧,我正磨着阿沅留下来陪我一日呢。”   苏锦沅闻言有些无奈:“我不是与你说过了吗,明日伯母要在府中设宴,我有孝在身,若被人瞧见了不好。”   “怕什么呀,你不上宴就行了。”   汪茵缠着苏锦沅,娇赖着道,“你这段时间一直都待在萧家那边,出来的时间怕是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眼下难得天气凉爽不那么热了,你就留下来陪陪我吧。”   “让杏儿也陪你留下来,我保证不让旁人闹着你,等宴席结束之后你再回去,反正我这儿也没什么人过来。”   苏锦沅睨她:“我看你是馋杏儿的手艺了吧?”   汪茵吐吐舌头,撒娇道:“我是想你!”   苏锦沅白了她一眼,一副信你才有鬼的模样,不过到底抵不过汪茵痴缠,答应了留下来。   汪茵高兴起来,扭头冲着宜宁郡主道:“宜宁,那你明天也来吧,正好能尝尝杏儿的手艺。我跟你说,杏儿做的点心那叫一个绝,比一品居的还要好吃。”   这次小宴,是汪夫人办的,请的也大多都是交好的一些世家夫人,宜宁郡主倒是没收到帖子。   她本对这种小宴没什么兴趣,可当听说苏锦沅要留在汪家,明日会等到散宴之后再离开,她顿时就变了心意。   “你说的这么好,那我明儿个可得过来尝尝看。”   汪茵闻言得意:“你放心,别的我不行,论吃可没人比的过我。杏儿的手艺那可是连我都馋的,肯定让你吃一次就忘不了。”   ……   宜宁郡主没在汪家待多久,等告辞离开时,汪茵和苏锦沅都送了她。   于门前告别,宜宁与她们挥手,上了马车,见着二人转身回了汪家之后,她才神色放松的靠在绣金线牡丹的引枕之上。   “郡主,这些银票……”   月竹跪坐在一旁,哪还有半点之前倨傲之色。   宜宁郡主看着那些银票皱了皱眉:“罢了,汪家家教森严,是我想的太容易了。”   汪光中打从进京之后,油盐不进,与谁都不交好。   而外头的礼,甭管是谁家的,都送不进汪家大门。   她原是想着借着汪茵的手送份厚礼,投其所好,既能在汪光中面前得些脸,又能捏着汪家拿了康王府好处的事情。   而且收礼这种事情,有一就能有二,只要破个口子,往后就算不想要,也得要。   宜宁来之前就已经打算的很好,也叮嘱了月竹,要是汪茵直接收了最好,要是不肯,就让月竹关键时候“逼一逼”汪茵。   可谁知道那汪茵性子单纯,胆子却小,汪家又管的这么严。   什么办法都用了,她还是不肯白拿她的东西,而且话都说道那份上,她也不可能强求着将东西硬塞给汪家。   那简直就是在明晃晃的告诉别人,她别有所图。   宜宁郡主叹了口气。   走汪茵的路子收买汪家怕是没用了,白费了她两方好墨。   “把银子收起来吧,那两方墨有市无价,是父王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如今白给了汪茵让她去跟她爹表了孝敬了。”   那两方墨若真要去买,市价两倍都未必能买的回来。   “不过好在今日与那苏锦沅交好,也不算吃亏。”   想起苏锦沅待她虽不算特别亲近,却也不曾疏远,也不算白跑一趟。   宜宁郡主朝着月竹叮嘱道:“回去后好好让人打听打听,这个苏锦沅的喜好,还有她家中的那些人,看能不能用得上。”   父王和哥哥都说,谢云宴再有月余估计就会回京了。   以他这次功绩,到时陛下恩赏,这门下侍郎未必是尽头,她得尽快与苏锦沅交上关系才行。   “对了。”   宜宁郡主突然说道,“明儿个来汪家时,让月虹陪我,你留在王府,这几日别出来了。”   月竹“冒犯”了汪茵,总得表个态。   月竹恭敬道:“是,郡主。” 第182章 设局   汪家大门重新关上,苏锦沅和汪茵朝着院子里走时,就能瞧见路上有汪家下人正在搬着院中菊花,显然是在替明天的赏花宴做准备。   “你手没事吧?”   汪茵一直惦记着苏锦沅的手。   等瞧见她手背上被指甲划破留下的血痕,脸色急了起来:“怎么这么严重。”   她忙叫着红豆去取伤药来,一边有些恼,   “你刚才干嘛拦着她,她不过是装腔作势给我看的,要想教训人哪轮得到那丫环碎嘴,你就让她打了就是,干嘛白白让你自己受罪?”   “要真让她打了,康王府的丫环顶着血淋淋的脸从你府上走出去,外头人会怎么说你?”   苏锦沅手上有些麻,疼倒是已经疼过了,见汪茵沉着脸像是想找人麻烦,她柔声说道,“好啦,也没多疼,就是瞧着厉害了些。”   那月竹是宜宁郡主贴身的人,她哪舍得真毁了那丫头的脸?   说起来,也就是当时听着声音大点儿,瞧着严重点儿,可实际上还是用了巧劲的。   红豆取了伤药过来,汪茵嘀嘀咕咕的替她上了药,心里将宜宁记了一笔。   敢打阿沅,她非得找个机会还回来不可!   苏锦沅太清楚她性子,见她脸色阴沉沉的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轻拍了下她脑门:   “宜宁是太后最宠爱的晚辈,那康王又是陛下的亲叔叔,在圣前极为得脸,你别去找她麻烦,这里可不是泾川。”   以前汪家在泾川说一不二,汪茵惹了祸事,还有汪光中收拾。   可在京城要真闯了祸,那就是祸延族中。   汪茵顿时瘪瘪嘴:“你怎么知道我想干嘛。”   “你那点儿心思,尾巴一翘我都知道你想干什么。”   苏锦沅笑她,见她气鼓鼓的样子。   她揉了她脑袋一下,“好了,别气了,不过说起来我以前还以为那宜宁郡主就是个骄横没心眼的,可今日一见才发现想错了。”   “你往后跟她来往时,多留意些,别被她下了套。”   汪茵闻言俏哼了声:“我早就知道她没什么好心眼儿,之前她就好几次想往我这儿送贵重东西,都被我给拒了,还好几次装不经意跟我说朝中一些事情。”   她爹是执金吾,管着京中兵力,手握重权,又时常得陛下召见。   她要是真信了宜宁将人当成挚友,将那些闲话跟她爹说上那么几句,岂不是就帮着康王府给她爹递了话。   汪茵说着说着,就俏鼻一皱:“而且这墨条她早不送晚不送,偏偏选着你来的时候送,摆明了就是眼馋谢六刚得晋升,想要趁机拉拢你。”   “她们这些人,心眼儿都多成了窟窿了,把别人都当了傻子。”   苏锦沅睨她:“既然知道她没好心眼,你还收她的墨?”   汪茵哼唧:“她不是好东西,可带来的那东西却是好的,再说我不是给她银子了吗?”   银货两讫,送上门的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这徽墨难得,有市无价,回头给我爹送一个,你拿一个,正好。”   苏锦沅见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一副占了便宜的俏皮样子,心中放松下来笑道:“我就不要了,汪伯父寿辰,你两个一起送了,成双成对,寓意也好。”   “我那儿正好有个鸂鶒木雕曲竹的墨床,还有个黄玉螭龙纹镇纸,回头一起包了给你送来,你也一并送给汪伯父,当了寿礼。”   汪家还有长辈在,汪光中又还年轻,生辰不可能大办。   到时顶多就是一家人聚个小宴,苏锦沅戴孝肯定不会过来。   汪茵眨眨眼:“是我上次在你那儿瞧见的那个黄玉镇纸?”   苏锦沅点点头。   汪茵顿时撅嘴,有些嫉妒的说道:“你对我爹可真好,他要是瞧见了一准儿又得说你是他亲闺女。”   苏锦沅伸手捏了捏她脸:“好像我对你不好似的,我可还记得你上次想要的话本子,都给你捎来了,你还抱怨?”   汪茵想着屋里放着的话本,脸上跟变天似的,嘿嘿一笑:“哪有,阿沅对我最好啦。”   “你放心,这次赶上我爹生辰,那两方徽墨就送给他了,等下次有机会,我再从宜宁那儿给你也弄几方回来。”   苏锦沅哭笑不得,叮嘱了句:“你可别薅的太狠。”   ……   夜里苏锦沅留在了汪家,与汪茵同住。   早间醒来时,府中已经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客人。   入秋天气已凉,却还没到起地龙的时候,汪家花厅里聚了不少人,大伙儿都是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宜宁郡主和丹南县主也来了的事,倒是让不少人都是惊讶。   瞧着冷着一张脸,明明这段时间谣言纷飞,却还觉着自个儿高贵的丹南县主,有人压低了声音:“她怎么来了?”   “对啊,和顺侯府闹出那起子事情,丢人死了,她怎么还有心思出来赴宴?”   一个脸庞圆润,眼神精明的妇人笑了声:“汪府的宴,谁会不来?”   她朝着那边与汪家小姐说话的几人努努嘴,   “没瞧见,连康王府的人都来了?”   那宜宁郡主得太后喜爱,康王又得陛下倚重,平日里宜宁郡主眼高于顶,哪有这般和气的时候,可对着汪家小姐时,不照样亲切至极?   “汪家在圣前得脸,谁不想相交,那丹南县主眼界再高,不照样想攀一攀交情。”   就是汪家未必肯给她攀。   谭夫人还记着自家那外甥女跟和顺侯府定亲的事情,明明丢人现眼的事,她那姐姐反还洋洋得意,故意搁她跟前炫耀,有个快要当了世子妃的女儿。   谭夫人想起齐夫人那张牙舞爪得意样子,就忍不住心里“呸”了一声,说起丹南县主时,自然也没什么好话。   “说起来她也够厚脸皮的,外头都说她那儿子……”   谭夫人手中捧着茶,正满是讽刺的与身旁的人闲话着,冷不丁瞧着个丫环装扮的人进来,只那长相却是让她一愣。   她话音一顿,那不是……   “谭夫人?”   旁边人听她说着说着,话音突然断了,不由好奇:“都说什么?”   “没什么,不就是那些破事儿。”   谭夫人随口应了一句,见汪茵被那丫环叫了出去,就寻了个如厕的借口,领着自家丫头朝着花厅外走去。   等到了梁柱边时,就隐约听那容貌秀气的丫环低声说着什么。   “……我家少夫人手肿起来,不好扰了夫人兴致,想取些伤药……”   “昨儿个不是上药了吗,怎么肿了,我去让人请大夫…”   “别,汪小姐,少夫人说不想让人知道她在这里,而且那伤又是宜宁郡主留下的,让人知道了难免会被议论……”   汪茵像是有些担心,却也知道轻重,“那行,我让人去取药送过去,你先替阿沅上药,我等会儿就过去。”   那丫环福了福身就退了下去。   汪茵转身时满是忧心忡忡的,谁知冷不丁的就瞧见不远处梁柱后站着的人。   她愣了下,才疑惑:“谭夫人?”   谭夫人完全不像是偷听被人抓包,反而十分自然的站出来,带着抱歉之色说道:“我方才想去如厕,却不想撞上了汪小姐。”   她顿了顿,   “我隐约听到伤药,汪小姐是伤着哪儿了吗?”   汪茵见她听的不甚清楚,神色放松下来,摇摇头:“不是我,是我交好的一个姐姐过府暂住,昨儿个不小心伤着了手。”   她像是不想多提,随口敷衍了一句,   “我还有事,谭夫人?”汪茵像是询问。   谭夫人连忙道:“我去如厕,汪小姐随意。” 第183章 进套   汪茵急匆匆的拎着裙摆走了,等到了花厅前招手将她身边的丫头叫了过来,低声叮嘱了几句之后才让人离开。   她自己皱着眉站了片刻,就进了花厅里面,去到汪夫人身边说了几句什么。   “夫人,刚才来寻汪小姐那丫头,不是前几天瞧见萧家大少夫人身边的那个吗?”谭家的丫环压着声音惊讶道。   谭夫人心中也是好奇极了。   萧家这位大少夫人极为神秘,她跟萧云熙那婚事不明不白的。   没拜堂,没行礼,早前还曾有人传言她在大婚那日与人私奔,所以京中真正见过她的人很少,更鲜少有人认得她的模样。   偏巧她前几日却恰巧在城西布庄遇见过她一次。   当时她只是觉得那女子模样长得好,通身气度也是不凡,却不知是谁,直到后来见到萧家四少夫人霍柔,又听霍柔唤那女子大嫂,才知道了她身份。   刚才来找汪茵的那个丫环,那天也在布庄,她记得萧少夫人唤她杏儿。   谭夫人知道那位萧少夫人闺名锦沅,汪茵又唤她阿沅,所以那位萧少夫人当真是在汪家?   她心里好奇极了,简直恨不得能跟过去瞧瞧。   可这里到底是汪家,她不可能擅闯女眷住处,心头痒痒的回了花厅之后,就瞧见汪茵没了踪影,反倒是宜宁郡主跟人在一起说着话。   谭夫人本就是个八卦性子,想起刚才那丫环说,是宜宁郡主伤了萧少夫人。   她眼珠转了转,就领着丫环朝着宜宁郡主她们那边走去,彼此见礼后就状似疑惑道:“方才还见汪小姐在这里,怎么不见了?”   “谭夫人找阿茵?”宜宁看她。   谭夫人摇摇头:“我刚才在外面,无意间听到汪家丫环说,汪小姐的朋友好像伤到了手,听说还挺严重的。”   “我正巧认识个看外伤极好的大夫,本想问问汪小姐用不用的上。”   她说话时一直留意宜宁郡主,就见她脸色微变:“伤了手?”   谭夫人点点头:“说是昨儿个不小心伤的,上了药没见好转,我见汪小姐担心的很,所以过来问问,却不想她不在这儿,想来是自己去请大夫了。”   宜宁郡主眉心一拧。   昨天回去时,她就发现衣袖上沾了血,连指甲上也带着一丝,想来想去只碰过苏锦沅。   难怪刚才汪茵突然离开,瞧着她时神色也有些不对。   “郡主,莫不是萧少夫人……”   跟着宜宁郡主来的月虹脱口说了句。   宜宁郡主猛的起身:“我去阿茵那瞧瞧。”   她转身走的匆忙,周围几人见她这般神色,都是有些面面相觑,有人忍不住说了句,“宜宁郡主那丫头,刚才说的是萧少夫人?哪个萧?”   “这满京城的,能被这么称呼,又与汪家交好的,还能是哪个萧。”   说话的人看着谭夫人,   “受伤的,可是安国公府那位少夫人?”   谭夫人满脸茫然:“我也不清楚,刚才只是见汪家那丫头着急,汪小姐也满脸忧色,就想着看能否帮的上忙,没想到萧家少夫人。”   花厅本就不算太大,这边几人惊讶之下说话声音也不低。   萧家还在孝期,这段时间又一直不与人往来,推拒所有邀约,可萧家这位大少夫人居然来了汪家赏花宴,让所有人都颇为惊愕。   丹南县主今日来了之后,就已经有些后悔了。   也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将她儿子跟齐家定亲的事情传扬出去,结果没等他们查清楚是谁说漏的嘴,那谣言就拐了个弯儿,直奔他儿子给萧家那死人戴绿帽子上狂奔。   刚才那些人哪怕没明面上说什么,可瞧着她的目光都带着怜悯、鄙夷,显然是在笑话她儿子跟齐家的婚事。   偏她还不能主动去解释。   人家充其量只是暗中笑话几句,明面上都笑意盈盈的,她要是冲上去跟人家解释,那才是丢人现眼。   丹南县主本来都打算走了,结果就听说苏锦沅也来了汪家,她愣了下后,顿时就来了精神,她儿子被人骂的狗血淋头的,萧家也别想置身事外。   丹南县主有些阴阳怪气的说了句:“不都说萧家的人守规矩,这位大少夫人孝期赴宴,也没见着有多规矩。”   汪夫人听到这话时,原本笑盈盈的脸上顿时一沉:“是谁胡说八道?”   她像是气恼,   “阿沅还在孝期,又怎会外出赴宴,她不过是昨日有事来我府上,夜里太晚,便留宿在小女院中一夜,知今日我有设宴,一直留在后院未曾出来。”   “县主还是莫要胡说,免得让人误会。”   汪夫人长得盈润端淑,之前又一直笑容待人。   她入京多日,这还是第一次设宴与京中这些朝臣夫人走动,旁人都只以为她是个好相处的性子。   这会儿冷了脸,却无端让人从她话中听出几分训斥之意。   丹南县主顿觉被扫了颜面,冷笑了声:“谁知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再说会在大婚与人私奔的,哪知道是不是个好的……”   “县主!”   汪夫人本还听着苏锦沅的话替她作戏,可此时是真的恼了。   她尚且还没来得及动怒,旁边就横插出一句冷言,“县主与其这么关心旁人好不好,倒不如先好好管管你家那声名狼藉的儿子。”   苏锦沅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花厅之外,手上还缠着白纱,隐隐能见殷红。   一身素色长裙,却丝毫不掩眉间姝色。   “阿沅,你怎么过来了。”   汪夫人瞧见苏锦沅时连忙上前。   汪茵和宜宁郡主都站在她身旁,汪茵说道,“阿沅手伤的地方有些化了脓,肿的厉害,我说请大夫她不肯,说她府上有好的伤药,我和宜宁就想着先送她回去。”   “阿沅说让人来跟母亲说一声,免得您担心,她本不想进来,可谁想到还没过来就听到有人胡吠,当真以为她自己儿子不知廉耻,人人就都跟他一样!”   丹南县主顿时铁青着脸:“你!”   她扭头看向汪夫人,   “汪夫人,这就是你们汪家的教养?”   苏锦沅拦着叉腰就想骂人的汪茵,冷沉着眼:“那县主背后议人长短,诋毁萧家宗妇,如街头泼妇肆意污蔑旁人,这就是县主的教养?”   “我何时污蔑你了,你也别装的一副高洁样子,谁不知道你跟那姓陆的在外厮混的事儿,也就萧家眼瞎还拿你当个宝。”丹南县主冷笑道。   宜宁郡主昨儿个还想着交好苏锦沅,可谁知道却伤了她。   刚才也看到苏锦沅那红肿的有些可怕的手,正心虚着,此时见苏锦沅被丹南县主气得冷煞着眼,汪茵也是眼睛瞪圆,恼怒至极。   她有意卖二人好,也带着补偿之意,在旁说道:   “表姑母可别胡说,那陆琢早就被抓了,官府也审问过,他当日是与人合谋,意图掳走萧少夫人,换取萧家赎金,这事情早就已经澄清,你怎么能人云亦云污蔑萧少夫人?”   “况且萧少夫人的确是昨日就来了汪府,我亲眼所见,是阿茵想让她多待一日,与她说说话,才会将人留在汪家。”   “宜宁!”   丹南县主怒视宜宁郡主,没想到她胳膊肘往外拐。   宜宁可不怕她。   两人虽说都有皇家血脉,可一个是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外嫁郡主生的女儿,一个却是在朝亲王的嫡亲孙女。   康王身为庆帝的亲叔叔,身份尊崇,辈分也高,就连身为庆帝亲兄长的端王见着他都得低上一头,再加之太后宠爱,宜宁郡主身份自然也比丹南县主要贵重的多。   平日与皇子见面,她都从未让着他们,更何况是丹南县主。   见宜宁郡主居然护着个外人,开口指责她。   丹南县主气得口不择言:“你居然帮着个外人来说我?你知不知道她伙同谢云宴伤了你表哥……”   “县主说话最好拿出证据来。”苏锦沅沉声道。   丹南县主怒视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大佛寺的事情是你们干的,是你们污蔑我儿,坏他名声。”   “呵——”   苏锦沅讽笑出声,“顾世子的名声,还需要旁人污蔑吗?”   “是有人逼着他跟人醉酒撒酒疯摔断了腿,逼着他跟人在佛前苟且被人撞了个正着,还是有人逼着他跟齐家女厮混,让人捉奸在床。”   “连脸都不要了,跟一个丧夫不过数月,就翻脸不认人,诋毁亡夫的女人定亲?”   丹南县主被她气得脸上涨红,猛的挥手就想打人。   却被汪茵伸手就推了一把,踉跄着撞进人群时。   周围人生怕卷进两人争执之中,一哄而散,而苏锦沅则是冷笑着道,   “怎么,被我说中了,所以恼羞成怒了?”   苏锦沅瞳仁极黑,此时生起气来,嘴角紧抿着时,原本温和的眉眼之中尖锐起来,   “你们和顺侯府跟齐家的人不要脸,我萧家不想掺合,外头的那些谣言我和祖母她们也只当是狗吠,懒得计较。”   “逝者已逝,你们愿意捡了齐兰芝去,我们感激不尽,免得她时时丢人,还拉着我九泉之下的二弟,可你别想着得寸进尺,真当我萧家人这般好欺负?”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满是讥讽的笑了声,   “也是,那齐兰芝怀了你们和顺侯府的血脉,你自然舍不得,可就是不知道,十月怀胎之后,她能给你们家生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别到时候随便弄个孩子,也当了你们和顺侯府的种,嘁。”   一声冷笑,讽刺至极。 第184章 激怒   丹南县主怒气一滞,也顾不得刚才跟苏锦沅争执,猛的抬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说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苏锦沅格外真心的道,“顾世子和齐小姐天造地设,我在这儿祝他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别再出来祸害旁人。”   “你!”   丹南县主哪能听不出来这话讽刺,张嘴就想再骂。   苏锦沅却懒得再理会她,只扭头对着汪夫人满是抱歉的说道:“对不起,伯母,我本只想让人与您说一声就离开,谁想扰了您和诸位夫人的兴致。”   汪夫人摇摇头:“不怪你。”她有些担心的看着她道,“你手怎么样了,可要紧?”   “不碍事的,等回去敷了药,应该就没事了。”   苏锦沅脸上有些难看,终究像是与人争执之后的不喜,“我不方便在此久留,就先回去了,等改日我再与伯母登门道歉。”   汪夫人也没留她:“让阿茵送你……”   苏锦沅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是。”   “阿沅……”   汪茵有些担心。   苏锦沅对着汪茵时,目光才缓和下来:“我没事的,你留下帮伯母操持宴会吧。”   安抚住了汪茵,旁边宜宁郡主开口:“那我送你吧,你手受伤,多有不便。”   “多谢郡主,不过不用了。”   苏锦沅对着汪茵时和煦的神色瞬间冷淡下来,哪怕言语恭敬,却无亲近之意,只朝着宜宁郡主点点头后,就直接侧身朝外走去。   那模样像是因为丹南县主的事,迁怒了宜宁郡主。   丹南县主还记着苏锦沅刚才说的话,见她要走,连忙上前就想要抓她的胳膊。   “你想干什么?!”   杏儿瞪圆的眼,挡在自家少夫人身前,怒视着丹南县主。   丹南县主却没理她,只眼里还能看到几丝心急和怀疑,朝着苏锦沅急声道:“苏锦沅,你说清楚,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苏锦沅面色嘲讽:“丹南县主听不懂人话?我祝你家早得麟儿。”   丹南县主还想纠缠,宜宁郡主就已经上前拉着她胳膊将人扯了一把。   她刚被苏锦沅下了脸面,却因为自己伤人在前,又间接惹出今天的事情,满是羞恼的将人拽回来后,怒到:   “行了!你还嫌丢人的不够?!”   “我只是问她话……”   “你还想问什么,人家哪想搭理你?”   宜宁郡主满是恼怒,本好好的跟人交好,结果闹成这个样子。   “萧少夫人,你先走吧。”宜宁郡主朝着苏锦沅道。   苏锦沅见她拦了发疯的丹南县主,神色这才缓和了些,朝着宜宁点点头后,就领着杏儿离开。   “宜宁,你不是疯了,你不帮我,你居然帮着一个外人……”   丹南县主被宜宁和月虹拦着,眼睁睁看着苏锦沅离开。   她气得朝着宜宁嘶声,“我是你表姑母!!”   宜宁郡主见人走了,也懒得理会丹南县主,捂着被震得发麻的耳朵后退了半步,丝毫都没给她留脸,   “我不拦着你,难道还要让你凑上去找骂吗?”   “你们和顺侯府不要脸,我们皇家还要,就你儿子干的那些事情,哪一样能上的了台面?不躲在府里息事宁人,还恨不得闹的天下皆知。”   “就你们弄出那些谣言污蔑人家萧云尧,苏锦沅没直接扇你巴掌,那都算是便宜的!”   换成是她,她非得大耳刮子撕烂他们的嘴!   宜宁郡主本就气性大,对着汪茵和苏锦沅委曲求全,那是别有所图,可对着丹南县主这个所谓的表姑母,她却是半点不留情面。   几句话,就骂的丹南县主脸铁青。   谭夫人一直混在人群里,目光闪烁。   她是最清楚齐家事情的人,也知道她那外甥女,之前嫁进萧家三年都没身孕,外头那些传言她也听过,可曾亲眼见过萧云尧为人,又哪会相信。   而且刚才苏锦沅那满是讥讽的话,像是在讽刺齐兰芝有孕的事情。   谭夫人突然开口说了句:“萧少夫人那话,怎么像是在说这段时间的谣言。”   “说起来齐兰芝以前嫁进萧家三年,都没怀上孩子,跟顾世子不过一晌贪欢,就有了身孕,这到底是萧家二公子有问题,还是齐兰芝……”   一声轻“啧”,丹南县主脸色瞬变,“你胡说八道什么?!”   谭夫人恨不得和顺侯府跟齐家闹起来,满脸无辜的说道:“我也是觉得奇怪而已,虽说女子有孕也看机缘,可那萧二公子怎么看着也不像是个不能生的。”   “顾世子前些日子又是断腿,又是跟男人厮混,怎就那么巧,他和齐兰芝被捉奸在床没多久,齐兰芝就有了身孕。”   “我说县主,您与其在这儿跟人闹着,倒不如去齐家瞧瞧,可别回头真的十月怀胎,心心念念盼出来的是别人家的儿子……”   丹南县主厉声道:“你闭嘴!”   谭夫人耸耸肩,没再继续刺激她。   可丹南县主早已经把她的话听了进去,就连之前苏锦沅的话也进了心里。   她脸上乍青乍红,瞧着周围所有人,都像是在看她笑话。   宜宁郡主简直烦透了丹南县主,皱眉开口:   “表姑母,你们既然跟齐家定了婚约,齐兰芝嫁过去就是表哥的嫡妻,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表哥的嫡长子,将来不出意外是要继承爵位的。”   “谭夫人说的也没错,你还是谨慎些好,若不然请个太医过去看看,别真闹了笑话。”   丹南县主紧捏着手心,脑子里全是几人的话,还有之前苏锦沅那满是嘲讽的笑容。   她想起齐家人拿着齐兰芝逼着他们定下婚约,想起这段时间外头那些谣言,还有齐夫人屡次借着齐兰芝的肚子,问她跟侯爷讨要好处。   丹南县主眼里生出戾气来。   要是齐兰芝真的骗了她,她绝不饶了她!!   见丹南县主转身就走,那气势冲冲的样子,摆明了是去找齐家的麻烦,剩下的人都是哗然起来。   这齐家的人……   难不成真骗了和顺侯府?   “汪夫人,我想起府中还有事情,先回去了,下次再请你过府小聚。”   “我也是,突然想起还有事情。”   和顺侯府跟齐家的八卦,早就闹的人尽皆知,而那丹南县主的脾气更是所有人都知道。   这一去,恐怕就是一场大热闹。 第185章 狗咬狗   谁都想要去瞧热闹,而且汪家的赏菊宴也被丹南县主给闹了个干净。   瞧着不少人都是借口告辞,汪夫人眉宇间有些恼,却还是说道:   “今日府中闹出这乱子,也没好好招待诸位,这赏菊宴便改日吧,改日我亲自下帖,请各位再聚。”   汪夫人这话正和众人心意,余下那些心头痒痒,却不好意思出言告辞的人,也都纷纷推说与汪夫人无关,言语间指责是丹南县主胡闹。   彼此应酬一番,怕错过了热闹,以谭夫人为首的众人就急急离开。   汪夫人沉着脸,命人送她们出府,等人走后,大门一关,转过身时就眉眼一松,伸手拎着想要一起偷溜出去的汪茵耳朵,将人给拽了回来。   “哎哟,疼疼疼……”   “干什么去?”   汪茵侧着脑袋踮着脚:“我就去看看热闹。”   汪夫人拧着耳朵,将人拉到身边:“成天就想着看热闹,你忘了阿沅跟你说的,让你不准过去凑热闹,别坏了她的事。”   今天这一出本就是她们故意弄出来的,眼下是人都觉得,是丹南县主惹了人闹出来的,要汪茵跟着去了,回头被人知道什么,只会坏事。   汪茵耳朵快掉了:“我记得我记得,娘你快松手。”   汪夫人被自家闺女那鬼哭狼嚎弄的耳朵疼,松开手后,就见她一蹦三丈远,没好气的说道,“记得还往外跑,齐家这事儿你别去掺合,免得叫人起疑。”   “丹南县主是个不饶人的,没理都得闹翻了天,这次要真让她抓到齐家骗她,她非得将齐家房梁顶都给拆了不可。”   “你就在家里待着,有什么消息不出片刻就能传回来。”   汪茵听这话就知道,她娘是打定主意不准她出门了。   她揉着耳朵嘀嘀咕咕:“那又不是看的现场……”   “嗯?”汪夫人眉一竖。   汪茵连忙缩缩脖子:“没什么,我是说娘亲英明,思虑周全。”   汪夫人白了她一眼,这马屁精的本事,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   苏锦沅离开汪家之后并没走远,只让人驾车停在斜对面拐角的地方。   她坐在马车里,瞧着对面和顺侯府的马车疾驰离开,而赴宴的那些人也三五出来。   苏锦沅放下帘子,朝外说道:“元福,走吧。”   马车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杏儿说道:“少夫人,咱们不去齐家看看?”   “不用了。”   苏锦沅神色冷淡,“丹南县主一向将她儿子看成心头宝,齐家要不是仗着齐兰芝有孕,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在丹南县主眼里,顾向凌那就是天上明月,无价之宝,这满京城权贵世家的女儿,就没一个能配的上她儿子的。   她挑挑捡捡多年,就为着能给顾向凌找个样貌家世性情处处顶尖的妻子,对着那些未出阁的姑娘尚且各种挑剔,更何况是嫁过一次人的齐兰芝。   “齐家本就贪婪,这段时间拿住和顺侯府的把柄,没少借着齐兰芝问他们要好处。那丹南县主早就怨气在心,你只管瞧着,她这次去了齐家之后,非得将齐家闹的翻天覆地。”   她向来不喜欢看这种热闹。   街头上马车走的平稳,苏锦沅拆了手上包着的白布,就露出手背上的伤来。   杏儿满是心疼:“少夫人您也是真是下的去手,要糊弄宜宁郡主,也用不着对您自己这么狠,这么深的伤,要是回头留疤了可怎么是好?”   “想拿康王府当刀,哪有那么容易。”   既要让宜宁主动替她出头,又得不引怀疑,而且她还要借此让宜宁对她生了愧疚,好方便往后与她往来。   要是不对自己狠一点,哪那么容易骗的过人。   苏锦沅说道:“先别回去了,找个药铺包扎一下,免得祖母她们担心。”   外头元福一直听着里面的声音,闻言拉了拉缰绳,马车就朝着另外一边转去。   ……   丹南县主可谓是个狠人,她心头起疑之后,离开汪家就直接去找了个大夫,又回了府里叫了二十余人,全都是五大三粗的护院,然后领着人气势汹汹的去了齐家。   齐家那头见她去时就察觉到不对劲,一声亲家还没叫出来,听她说是来“探望”齐兰芝,顺便让大夫替她请平安脉的,齐夫人脸都白成了纸。   齐兰芝的父亲只以为和顺侯府关心自家女儿,虽有疑惑,也没阻拦。   可齐夫人却不敢啊。   她心知肚明齐兰芝根本没有怀孕,哪敢让那大夫诊脉,所以百般拦着。   又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又是找理由推拒,只说府中早就已经请过大夫。   丹南县主瞧着齐夫人那满脸心虚的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先是骗婚,又是被讽,再加上在汪家受的气。   丹南县主简直气疯了。   她本就是个肆无忌惮的主,而齐家也不是什么顶好的人家,察觉猫腻之后,丹南县主直接让人强冲进了齐家,将躲在院中的齐兰芝拖了出去,让带去的大夫当场替她诊脉。   齐家大门敞开,齐兰芝衣衫凌乱的倒在院子里,门前聚满了人。   那大夫诊完脉后,一句“姑娘身子康健,并无身孕”,直接将齐兰芝打进了深渊。   丹南县主气得柳眉倒竖,当场让人抓着齐兰芝就是几个耳光,差点毁了齐兰芝的脸,而齐夫人也被她给打了。   齐家拿着齐兰芝有孕,从和顺侯府讨要好处的事也被捅了出来,宣扬的人尽皆知。   霍柔说的口干舌燥,端着茶水灌了一口,才又继续,   “大嫂你是没看到,当时那丹南县主简直彪悍的吓人,领着人把齐家门庭都给砸了,就差没拆房梁顶,不仅强行将齐家要走的定礼抬了回去,还将人给打的够呛。”   “齐兰芝的脸都差点被她给挠花了,齐夫人说是也也给打晕了,结果丹南县主还觉得不够,扭头一状就告到了大长公主那里,说是齐家骗婚,哭哭啼啼的说有人欺负她儿子。”   霍柔简直没见过比丹南县主更彪的人。   不仅彪,还没脑子,就像是一大把岁数都白活了。   “那齐家那边呢,就这么认了?”苏锦沅问道。   “哪儿能啊!”   霍柔说起齐家,简直叹为观止,   “齐家那边大抵也是觉得撕破了脸,怕和顺侯府咬着不放,又恼恨丹南县主不留情面,所以直接一状告去了京兆府。”   “告顾向凌强了齐兰芝,说是他给齐兰芝下药强要了她身子,事后还逼着齐兰芝,替他遮掩他好男色的事情,还说和顺侯府给他们的那些东西,是为了堵他们的嘴,根本不是聘礼。”   丹南县主彪,齐家的人也不要脸。   两家谁也不肯服软,你骂我一句,我揭你的短,恨不得将对方踩进粪坑里。   两家现在撕扯的难看的很,齐兰芝的父亲被御史弹劾,闹到了圣前,庆帝直接下旨去了他官职,而丹南县主也没讨到好。   擅闯朝臣府邸,殴打命妇臣女,再加上这事儿闹到了官府。   大长公主不仅没帮丹南县主对付齐家,反还将丹南县主狠狠训斥了一顿,就连庆帝知道这事,也将和顺侯叫进了宫里,劈头盖脸一顿骂。   和顺侯府现在也是焦头烂额。 第186章 凉薄   “狗咬狗,活该!”   萧二夫人冷哼了一声,只觉得格外解气。   魏夫人坐在一旁,听着齐家跟和顺侯府的事情,也是犹如伏天喝了冰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舒爽:“那齐兰芝往后怕是在京城待不下去了了。”   霍柔在旁点头附和:“齐家那边没出嫁的姑娘还有好几个,听说尚在议亲的都没了消息,有两个刚定亲不久的,也被退了婚事,就连出嫁的姑奶奶,也被夫家那边闹的不得消停。”   “齐兰芝惹出这么大的祸事,齐家那边只能将她送出京城,要不然就是绞了头发送去当了姑子,否则就是齐家剩下的那些人也饶不了她。”   如他们这种人家,向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齐兰芝害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名声,还有她家中姐妹,族中那些姑娘,就连已经出嫁的也会被她拖累。   齐家是惨,可在场几人,哪怕是心肠最软的魏夫人,也对他们没半点怜悯。   谁让齐家太过贪心,之前做事也不留余地。   要是齐家不丢人,那丢人的就是萧家和魏家。   萧老夫人说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齐家跟和顺侯府的事情,你们别去理会,也别跟着去掺合,齐兰芝是她自食恶果。”   其他人都是答应下来。   几人都不屑于去落井下石,更怕这时候掺合其中惹得一身腥。   魏三夫人与他们闲聊了几句,才说起了道别的话:“老夫人,既然这事情已经解决了,婉芸身子也康健了不少,我也得回魏家去了。”   萧二夫人连忙道:“怎么就要走了,不多住几日?”   魏三夫人笑了声:“已经住了好些天了,你也是当家的人,知道咱们这种当了娘的人哪能闲着。”   “我府里那头还有一堆事牵挂着,儿子也要议亲,我已经跟婉芸说了,待会儿就走,至于婉芸这边,有你们照顾着,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之前来是因为魏婉芸生产伤了身子,后来又遇上齐家这事儿,她才多住了几天陪着魏婉芸,眼下事情已经解决了,魏婉芸身子也好了很多。   她也不能一直留在萧家这边,自家府里的事情也还等着她回去打理。   萧老夫人倒也知道魏婉芸还有个弟弟,差不多到了说亲的年纪,她也没拦着魏夫人,只是问道:“成哥儿说的哪家的千金?”   “五道巷辛家的四姑娘。”   老夫人隐约知道辛家,官职不高,家风却是很好。   那位辛四姑娘她也有些印象,是个俏皮却不失规矩的。   老夫人不由笑着说道:“那感情好,等成哥儿亲事定下来之后,记得与我们说一声,到时候我们也好备份贺礼送去。”   魏三夫人很喜欢辛家那女孩儿,听着老夫人这话,忍不住就露出喜气笑容:“好。”   萧老夫人知道魏三夫人回去之后还有事情,自然不会拦着她离开,只吩咐苏锦沅安排马车送她。   ……   齐家跟和顺侯府的事情,沸沸扬扬的闹了很久。   丹南县主不甘心被齐家骗了,而齐家丢了官职、颜面,也死咬着顾向凌不放,非得要官府判他重罪,扒和顺侯府一层皮。   整整小半个月时间,京中的热闹几乎全来自于两家。   大长公主刚开始时,还被丹南县主哭的心软,曾出面想要将此事调和下来,让两家各退一步,息事宁人,可丹南县主非得闹着要给齐家一个教训,咄咄逼人不肯罢休。   大长公主也是恼了,再不听丹南县主哭诉,直接将人拒之门外,不准丹南县主踏进大长公主府。   齐家那边更惨,丢了官职不说,还家宅不宁,府中闹,外面闹。   那齐夫人短短数日就老了一大截。   苏锦沅像是听笑话似的,时不时就能听着两家又闹了一场,而她一边专心领着霍柔,将萧家在京中的产业慢慢交到她手上,一点点的教着她上手。   一边时不时的去一趟薄家,暗中跟着薄膺这位强行“收徒”的老师,学着他教的东西。   日子过的充实而又繁忙,转眼就到了十月。   京中天气彻底冷下来时,和顺侯府跟齐家的事情,才算是真正落定。   顾向凌因罪被杖责五十,废了世子之位,发配黔州。   丹南县主爵位虽在,却也跟夫君离心,大抵是觉得母子二人牵累太深,也恼恨丹南县主之前所为,顾侯爷不仅直接将庶子请封了世子,又以休妻为要挟,强行将丹南县主送去了京郊庵堂“静养”。   齐家这边得了和顺侯府一大笔“赔偿”,作为他们在京兆府衙销案,不再继续纠缠和顺侯府的代价,可同样的,齐兰芝也被送出京城,去齐家祖祠那边,带发修行。   齐兰芝离京这天,京中下起了小雨。   细雨蒙蒙,雨水落在青石长砖上时,将原本积攒的灰霾洗净,露出砖石本身的青绿色来。   齐家大门紧闭,除了堂兄齐硕之外,再无任何人送她。   一辆破旧马车,一个看着胆小至极的丫环,和赶车的老仆,再加上车中寥寥无几的衣物和首饰,就是她所有能够带去齐氏老家的东西。   齐兰芝身形消瘦,颧骨突起,脸上看不到半点以前娇美。   明明才二十出头,可那双眼睛却如同枯井,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死气。   “母亲不肯送我吗?”   齐硕对着她那双眼睛,听着她嘶哑的声音,想起躲在房中咒骂齐兰芝无用,骂她丧门星,撇了她选的那些好人家非得勾引和顺侯府的人,怨天怨地,却丝毫不想来送齐兰芝的齐夫人。   他嘴唇动了动,“伯母身体不好,早起时就病了。”   齐兰芝闻言凄楚一笑:“病了?昨夜还能指着我骂人,今早就病了?”   不过是觉得她没用了,不能再替她,替齐家带来任何好处,甚至还会牵连齐家让他们丢人现眼,所以就连看都不愿意再多看她一眼。   她的亲生母亲,凉薄至此。   齐硕被她的话一刺,本想训斥,可对上她满是泪意的眼时,却依旧心生不忍,“你别多想,伯母还是疼你的。”   仿佛不愿多提齐夫人,他深吸口气换了话,   “我已经交代了族中那边,等你去后会有人照顾你,等回了章阳,你低调一些,忍让一些,别与族中长辈起了冲突,好好的在祖祠里修行。”   齐硕将手中拿着的包袱递给了齐兰芝,还有一个不大的荷包,   “这荷包里装的是碎银子,你在路上用。”   “这包袱里是几件厚衣裳,还有我这些年攒下的银票,你记得待会儿贴身收好,能让你在章阳用上一段日子,若是不够了,就让人带信过来,大哥再让人给你送。”   “章阳比京城要冷,去后记得先买些过冬之物,将银票分开放着,免得弄丢。”   “还有族中那些人,若能给些好处打发了,便散些银子出去,这样他们也不会太过寻你麻烦。” 第187章 诛心   “大哥……”   齐兰芝原本死寂的眼中突起波澜,看着那包袱时就掉了眼泪。   她突然就想起之前跟和顺侯府定亲的时候,所有人都在高兴,想着能攀上和顺侯府这姻亲,就连她亲弟弟也高兴着往后不用再看别人脸色。   唯独二叔家的堂哥一直劝她,说这婚事不好。   他曾私下来找过她,也曾劝阻、甚至斥责她踩着萧家名声朝上爬的手段,说她这般行事不留情面,将来稍有不慎就会跌的粉身碎骨。   只是那时候她昏了头,只想嫁进和顺侯府,根本听不进去半句,而现在就是她贪心的报应。   齐硕见她哭的伤心,有些不忍。   这个堂妹其实不坏,只是钻进了牛角尖,而他那个大伯一心钻营,丝毫不曾阻拦,反而跟着大伯母一起推波助澜。   事情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齐硕伸手摸了摸她发顶安慰道:“你好好留在章阳,忍耐些日子,等过上两年,这事情淡了之后,大哥就想办法接你出来。”   齐兰芝眼泪直掉。   齐硕安慰了她几句,就打算送齐兰芝离开,只在这时,却有人突然走了过来,径直到了马车之前。   齐硕看到来人时一惊:“元福?”   元福朝着他行了个礼:“齐公子,我家少夫人知晓齐小姐今日离京,让我将这封信交给齐小姐,并派了人送齐小姐去章阳。”   齐硕面色微变,元福是萧云熙身边之人,他口中的大少夫人是谁,他自然清楚。   齐兰芝听到苏锦沅派人来送她,却丝毫没有感激之情,反而怒声道:“我用不着她假好心!”   元福神色平静:“齐小姐当真不要?”   见齐兰芝张嘴就想拒绝,他淡声道,“你最好先听我把话说完。”   “丹南县主早就派人在齐家盯着,知道你最近几日就要离京,更是一早就让人在路上等着,一旦齐小姐出了京城,无人护佑,你根本就走不到章阳。”   齐硕和齐兰芝都是齐齐变了脸色。   元福看着他们:“丹南县主是什么性子,二位应该很清楚,你们将顾向凌逼得丢了世子之位,发配黔州,她又怎能善罢甘休。”   “齐家人多,京中又有这么多人盯着,她自然不好下手。”   “可是齐小姐一旦离开京城,与旁人而言就再无人在意,就靠着你带着的这老仆丫环,你们觉得能逃得过丹南县主安排的人吗?”   齐兰芝嘴唇发抖。   逃不过……   她怎么能逃得过。   那就是个疯子!!   齐兰芝伸手摸着脸上留下的疤痕时,仿佛还能看到丹南县主跟个疯子一样,抓着她头发,朝着她脸上一巴掌接着一巴掌。   她太清楚丹南县主疯起来时有多可怕。   齐兰芝浑身打着哆嗦,齐硕也是脸色微白:“萧少夫人为何要帮兰芝?”   元福淡声说道:“汪家之事,是丹南县主挑衅在先,而齐小姐如今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   “我家少夫人说,她从未因齐小姐离开萧家的事情想要对她如何,可是齐小姐却不知收敛。”   “她不仅辱及已逝二公子,还罔顾了二公子当年待她的情谊,落得今日下场是她罪有应得,可是她如今结果已经足够,我家少夫人没想要了齐小姐的命。”   他说完之后将手中的信给了齐兰芝,   “齐小姐若是愿意,这两人会送你出城,一路护送你到章阳之后再离开。”   “你若不愿意,全当我家少夫人没说过此事,我这就将他们带回去。”   齐兰芝紧紧抓着手里的信纸,哪怕恨极了苏锦沅当初在汪家说了那些话,才让丹南县主起疑,让她本已经瞒过去的事情暴露出来,让她落到这般地步。   可是她却没有那骨气说出一句,让元福带着那两人滚。   她怕丹南县主,她更怕自己没命,她知道丹南县主是个疯子,她真的敢将顾向凌的事情怪在她身上,让人要了她的命。   齐硕看着身旁脸色煞白的妹妹,紧抿着唇片刻,才低声道:“替我多谢萧少夫人。”   元福也没多说,只叮嘱身后两人护送齐兰芝后,就转身离开,而齐硕则是拍了拍齐兰芝的肩膀,对着她说道:“先上车吧,我送你出城。”   兄妹两人上了马车,朝着城外去时,齐硕才拆开了元福给的那封信。   信上字迹隽秀,不是寻常女儿家写的簪花小楷,笔锋游走间透着风骨。   寥寥数语,那内容却是容人惊愕,齐硕看了之后瞬间捏紧了纸张。   “大哥,信上写了什么?”齐兰芝问道。   齐硕神色复杂的看了眼齐兰芝,才将那信递给了她。   齐兰芝有些疑惑,总觉得自家大哥目光奇怪至极,等接过信纸之后看了一眼,整个人就被钉在了原地。   “不可能……怎么可能……”   齐兰芝紧紧抓着信纸,脸上全是震惊和不敢置信,她语气慌乱,急声道:“她是骗我,苏锦沅在骗我。”她怎么可能生不了孩子,她怎么可能!   齐硕神色有些难堪:“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值得她骗的?”   齐兰芝浑身一抖,脸上再无半点血色。   齐硕想起信纸上所写的东西,只觉得心头堵得厉害。   他没想到齐兰芝居然不能生育,更没想到萧云尧明明两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事,却从未动过休妻、纳妾之心,反而说服了萧家的人,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萧云尧没有因此为难妹妹,没有苛责齐家,甚至就连齐兰芝也未曾告诉过她半句,只想守着自家妹妹白头到老。   他以前曾与萧云尧来往,那是个顶天立地,笑起来飒爽耿直的男儿。   齐家并不是什么好人家,而伯父伯母贪婪,齐家上下更是如同蚂蟥,自从兰芝嫁进萧家之后,他们就曾多次朝着萧家伸手,不断的问他们讨要好处,仗着姻亲借萧家谋取利益。   换做寻常人家,恐怕早就因此厌弃了他们,可萧云尧却从未因此事迁怒齐兰芝,反而待她极好。   就连他,也连带着受过萧家恩惠。   齐硕先还觉得萧家太狠,可如今知道真相,却只剩下羞愧难当,更明白萧家为何会对齐兰芝这般不留情面,而他们又为什么会知道齐兰芝根本没怀顾向凌的孩子。   他简直无颜面对萧家:   “兰芝,是你对不起云尧……”   齐兰芝紧紧咬着嘴唇,那信上的字犹如利剑,一刀一刀的划过她心上,将她刺得鲜血淋漓。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脑海里全是萧云尧当初笑着跟她说,孩子都是缘分,让她别强求。   他撒赖般的将那些求子的汤药倒了干净,抱着她腰身置气般的说着他不想要孩子,免得她眼里只有孩子,没有了他……   齐兰芝捂着脸嚎啕哭了起来,眼泪大滴大滴的砸落下来,心中全是痛楚悔恨。   她怎么能。   怎么能辜负了那么好的萧云尧。   ……   “大嫂,你为什么还要帮她?”   霍柔见齐家马车离开之后,有些不解的看着苏锦沅。   她不明白,齐兰芝那么让人厌恶的人,只让她带发修行简直便宜她了,就算丹南县主真的在路上对她动手,那也是她罪有应得。   苏锦沅为什么还要特意派人护送她去章阳?   苏锦沅看着那马车走远,淡声说道:“没帮她,我只是不想让她这么轻易死在丹南县主手里。”   这世上有些事情,死了就一了百了,活着却比死了还要难受。   那信,不过是她送给齐兰芝的礼。   从此往后,她终其一生,都会活在悔恨、愧疚之中。   她过的越是不好,就会越怀念过去,她会不断的想念过去在萧家的日子,怀念着萧云尧对她的深情,后悔的情绪会像是附骨之疽,日日缠着她啃噬着她的心神,让她日夜不得安宁。 第188章 人情   苏锦沅收回目光之后,见霍柔气鼓鼓的,不由解释了句,   “齐家还留在京中,那个齐硕是个很有才华的人,又师从亭山书院山长门下,虽受齐家拖累,暂时困顿,可齐家犯的毕竟不是什么抄家灭族的大罪。”   “亭山书院的名声你应该听说过,那位山长更是出了名的大儒,朝中有不少文臣都是出自他门下,有书院山长作保,又有同门帮扶,齐硕用不了多久,就能再次复起,得陛下看重。”   见霍柔有些茫然,苏锦沅说道,   “这世间起伏之事,谁也说不准,今日落魄,安知明日就不能重上九霄?”   “齐兰芝已经得到了她应有的教训,而这齐硕是齐家之中,鲜少有的明辨是非,也重感情的人,如果不能将齐家赶尽杀绝,彻底赶出京城,就得做人留一线。”   “我今天送齐家兄妹一个人情,将来齐硕复起之时,也不会为难萧家,何乐而不为?”   要是齐硕是个薄情寡义的,她自然不介意再踩一脚。   可他却是重情重义。   齐家老大当年婚事几番波折,老二却先于结婚生子,齐硕是二房长子,他本可以不必理会大房的事,更不用在这个时候跟齐兰芝来往。   可是在齐家人人都对齐兰芝弃如敝履,就连她父母弟弟都不愿沾染她半点的情况下,齐硕这个堂兄却还愿意送她一程,且之前齐家跟和顺侯府定亲,他也是唯一一个出言阻拦,甚至在外替萧家分说的人。   苏锦沅恩怨分明,也不愿做的太绝。   那封信既是给齐兰芝的,也是给齐硕的。   以齐硕的性情,知道萧家对齐兰芝的容忍,又接受了她今日送齐兰芝前往章阳的人情,便欠了萧家。   将来哪怕出人头地,齐硕也绝不会跟萧家为难。   霍柔听得张大了嘴,大开眼界的同时,又觉得自己之前小家子气:“大嫂好厉害。”   明明算计了齐家,却还赚了人情。   苏锦沅闻言失笑,霍柔其实比她要大一岁,可她毕竟上一世死时都二十好几了,看着她时就跟瞧着小丫头似的。   见霍柔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的看着自己,她笑着伸手拍了拍她脑袋:   “好啦,人也送走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她说:“布庄那边采买的事情还得跟邓伯商量一下,尽早安排管事交代下去,免得等天气再冷一些之后,棉、丝就得涨价了。”   “还有之前重新封的酒窖有些漏水,也得让人趁着入冬之前,赶紧修补起来。”   霍柔连忙点头:“好!”   两人从酒楼下来时,元福已经回来,马车就停在酒楼前面。   霍柔准备上车的时候,突然瞧见对面有卖面人的,旁边还有几个卖果脯的摊子,她连忙叫了声:“大嫂,你等我一下,我去买点儿东西。”   苏锦沅见她拎着裙摆就朝着街对面跑去,忍不住就笑:“你跑慢点,小心摔了。”   “知道知道,我马上回来。”   霍柔一边说着,一边朝后挥手。   等到了面人摊前,就低声跟那捏面人的老人嘀咕了几句,那人点点头后她就给了银子,然后才去了旁边的果脯摊子,挑挑选选的买着东西。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装一些。”   霍柔连着指了好几个,然后才问道,“有没有酸一些的梅子?”   那摊主遇上大客户,笑得眉不见眼:“有有有,我自家腌的酸梅子,既酸又不伤胃,而且酸味儿一点不冲鼻,柔和着呢。”   她说着就取了一罐梅子出来,打开让霍柔看,   “您闻闻,是不是特别好闻?”   霍柔凑近嗅了嗅,的确没什么刺鼻的异味,捏着一颗梅子靠近时,也只隐隐有些酸,她笑着道:“是挺香的,把这个也装一些,我一起带走。”   “好嘞!”   那人笑眯眯的忙着替霍柔装着东西,而霍柔有些好奇的将那梅子扔进了嘴里。   刚嚼了一口,那梅子里溢出来的酸就直冲天灵盖,让她猛的打了个哆嗦,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婉芸怎么会爱吃这种古古怪怪的东西?!   霍柔口水都酸的四溢,跟过来的行露忍不住直笑:“您又不爱吃酸的,干嘛这么为难您自己?”   “我就是见三嫂每次都吃的香,好奇嘛。”   霍柔说话时,吐着舌头,只觉得牙都酸的直打颤。   “快,快给我找点儿甜的……”   霍柔一边揉着腮帮子,一边催着行露给她拿颗甜的果脯压一压时,说话时,就突然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人在看她,连忙疑惑朝着街头望去。   “四少夫人,这杏子是甜的……”   行露递上前,却见霍柔扭头四处看着,好像在找什么,她不由疑惑道,“怎么了?”   霍柔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有些迟疑的摇摇头:“没什么。”   她怎么觉得,刚才有人在看她……   应该感觉错了吧。   霍柔转瞬就将这疑惑抛在了脑后,接过行露手里的杏子干塞进嘴里,才将那酸味压了下去。   买了好几包果脯,又在旁边的摊子上买了些小玩意儿,等着捏面人的老人将面人捏好,霍柔才兴冲冲的跟行露一起,抱着一堆东西回了马车旁边。   等上了马车,苏锦沅瞧着那一大堆的东西,就忍不住的笑:“你这样子,瞧着倒跟小七一样,成天零嘴儿都没停过。”   霍柔嘿嘿一笑:“这些果脯可好吃了,还有这龙须糖和桃花酥,我上次路过的时候买过一次,都快赶上杏儿的手艺了,大嫂你尝尝。”   她分了一些给苏锦沅后,这才拿着几个面人靠近,   “大嫂你瞧这个,像不像意哥儿跟小七?”   苏锦沅看她拿着在眼前晃荡的面人,就见其中一个是婴孩的样子,浓眉大眼,笑得露出一口粉嫩牙床,跟年画娃娃似的,可爱极了。   另外一个则是穿着粉衣的小姑娘,脸上也捏的十分精致。   那粉色衣裙重重叠叠,扎在赤红腰带之中,脚下蹬着鹿皮靴,梳着双环髻,上面绑着粉色缎带,瞧着倒真有几分像是萧云萱的神态。   苏锦沅说道:“这手艺不错。”   “是吧,我刚才就瞧见他捏的极好,等回去之后送给意哥儿和小七玩。”霍柔有些得意的玩着手里的面人。   马车走起来后,两个小面人被行露小心收了起来,杏儿则是帮忙将装着果脯和龙须糖的油纸包堆叠在一起,免得不小心撞撒了。   等回了萧家,马车停稳之后。   霍柔还在跟苏锦沅讨论着,改天带着萧云萱,去城郊的庄子上住上两天。   “小七这段时间在学堂里没日没夜的念书,回来又跟着邓伯练武,再不然就蹲在你那儿看兵书,我瞧着她都快把自己给操练废了。”   小女孩儿脾气还跟以前一样急,可却用功了很多,有时简直用功的让人有些害怕。   生怕她身上那弦绷得太紧了,哪一天咔擦一声断了。 第189章 失踪   霍柔说道:“城郊庄子上的海棠果熟了,还有几树无花果,能摘了酿酒,正好要去庄子上清点今年收成,就带她去住两天,省的她天天钻进兵书堆里了。”   苏锦沅倒没意见。   她也觉得萧云萱这段时间绷的太紧了,除了偶尔抽点儿时间看看意哥儿,大多时候就像个陀螺似的,片刻都不让自己停下来。   打从谢云宴出京之后,萧云萱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小小年纪就心事重重的。   苏锦沅说道:“你决定就好。”   “意哥儿体弱,怕是不是能出门,婉芸要守着意哥儿也没空去庄子上,你到时问问祖母和母亲她们,看要不要一起出城去散散心……”   反正她在京中待着,其他人去庄子上住几天也不碍事。   霍柔正想答应,府中就有人快步冲了出来,见到苏锦沅她们在门前时先是一怔,下一瞬就着急忙慌的冲了过来,急声道:“大少夫人,您可算回来了。”   苏锦沅脸上还带着浅笑:“怎么了?这么急慌慌的。”   “六公子出事了。”   苏锦沅脸上笑意一顿,猛的看他,那人急声道,“梁州传来消息,说六公子失踪,消息刚送进府里不久,老夫人正命我出去找您。”   这一幕,像极了数月前,临州送消息来的场景。   霍柔手里的东西啪嗒落在地上,脸色苍白:“大嫂…”   苏锦沅心里也是揪紧,却只是拍了拍她,朝着那人道:“祖母在哪儿?”   ……   两人匆匆去了锦堂院,就见萧老夫人和大夫人她们都在。   苏锦沅进去时,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是眼睛通红,而萧老夫人也没多说什么废话,就直接将梁州送来的那信递给了苏锦沅:   “早上刚送进城的,是项雷的笔迹,你先看看。”   苏锦沅忍着心慌,拿着那信,一目十行。   等看完之后才抬头说道:“祖母,这信是谁送来的?”   萧老夫人说道:“是薄家的沧山,他将信送来之后,就先回了相府那边,说梁州的事情得让薄相知情,还说他是快马加鞭回来的。”   “这消息梁州那边也已经有人命人传回京城了,只是送信的人没有沧山走的快,不过也就前后三、五天的事情,朝中也能得到信了。”   如果再有人刻意打探消息,这三、五天还说不一定。   指不定就是前后脚的事儿。   萧老夫人声音微哑,眼里全是忧心忡忡。   苏锦沅紧抿着唇,怎么也没想到前段时间才捎信回京,说一切安好的谢云宴会突然出了事,她将那信纸折了起来放进怀中:   “祖母,这信上说的不清不楚的,我得去相府一趟。”   苏锦沅顾不得安抚萧大夫人她们,只想去见沧山。   项雷像是怕这信会落到旁人手上,也像是有所顾忌,只说了谢云宴失踪已五日的消息,而他和夏生等人被困在含山关,其他的详细却是一字没提。   这信从梁州送往京城,快马加鞭也得十日,而那个“困”字,更是让她心中隐隐不安。   眼下最清楚情况的无疑是沧山。   萧老夫人显然也明白,点头道:“好。”   苏锦沅见萧大夫人她们神情惶惶,安抚了一句:“母亲,二婶,我先去相府问清楚情况,你们先别太过担心,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她安抚了几人之后,几乎没做停留,就让元福赶车去了相府。   匆匆入内,薄膺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过来,朝着她招手道:“过来了。”   苏锦沅快步过去,就见薄聿也在,她只随口叫了声“五哥”,算是打了招呼,就直接朝着薄相问道:“相爷,沧山呢?”   薄膺说道:“他受了点伤,我先让人替他包扎伤口,你先过来坐,等一下他过来再问情况。”   苏锦沅闻言越发担心,可哪怕心中再急,也只能按捺着。   “你别着急,等沧山过来问清楚情况,事情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坏。”   薄聿见她眉峰紧皱,倒了杯水递到她手边。   苏锦沅低嗯了声,就对着薄膺问道:“相爷,到底怎么回事,你之前可收到什么消息?”   薄膺摇摇头:“半个月前梁州送信来时,还一切安好,陛下安排去梁州接管赈灾之事的人也已经到位,按理说谢云宴那边应该启程返京了才对。”   “沧山回来之后,情况很不好,我也还没来得及细问,只听他说,好像是之前围攻北狄之后留下的隐患,具体的,得等他出来问问才清楚。”   苏锦沅闻言脸色微沉,谢云宴设计围攻北地先遣探子和一支小队的事情,她也知道。   庆帝为此还龙心大悦,直接将谢云宴官职提了起来,对萧家也多番厚赏。   她从怀中将项雷送回来的那信取了出来,捏着信纸时,指尖苍白:“这是梁州的人送回来的信,也是沧山带回来的,他说的不多,相爷看看。”   薄膺接过之后,快速扫完之后,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最重要的点:“他们被困在了含山关?”   苏锦沅点点头:“阿宴去西北时,身边带着亲信之人,还有萧家当初留下的一部分亲随,这些人是绝对不会背弃他的。”   “阿宴失踪,按理说他们一定会出去寻找,可他却说他们被困在含山关,且这信中只字不提阿宴是怎么失踪的,我怕这事恐怕是有蹊跷。”   薄膺闻言脸色冷沉了下来,他指尖“笃”、“笃”的在桌面上轻敲着,半晌开口:“等问过沧山再说。”   沧山的情况很是不好,本就受了伤,又快马加鞭送信回京,一路折腾下来,等苏锦沅见到他时,就发现他整个人瘦了一大截,脸上涂着伤药,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薄膺让他坐下之后,这才问道:“伤怎么样了?”   沧山有些虚弱:“不碍事,大夫说养上些时日就行。”   薄膺这才松了口气,转而正色问道:“梁州那边到底怎么回事,谢云宴怎么会失踪?”   沧山说道:“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楚。”   苏锦沅皱眉:“什么叫说不清楚?”   “因为谢大人失踪的特别突然。”   沧山见几人都是皱眉看他,他解释说道,“梁州赈灾结束之后,朝中派去的人跟谢大人做了交接,连带着之前被剿的北狄战俘,也全数交给了含山关的俞将军。”   “陛下下令让谢大人归京,那天夜里,余将军跟几位大人替谢大人践行,因是私宴就没允许任何人跟随,可谁知道践行宴上却突然遭了刺客,谢大人带人追击刺客之后,就失踪了。”   苏锦沅和薄膺他们都是满脸惊愕,苏锦沅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余将军他们派人一路追逐到了城外,见到了几具刺客的尸体,周围也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   “派去搜查的人顺着那里入了林间,见到了好多血迹,先前陛下赏赐给谢大人的那枚玉玦也掉落在那附近,可谢大人却是下落不明。”   沧山说道,   “谢大人失踪之后,夏生他们就察觉到,谢大人之前的居所被人翻了个底朝天,好些东西都不见了。”   “丢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夏生和春回的情绪特别激动,只一口咬定了是那天赴宴的人提前布好了局,想要谋害谢大人,还说丢了什么账册。”   “余将军说他从未对谢大人动手,可春回他们不信,情绪激动之下还跟人动了手,伤了朝中派去接管赈灾之事的大人,他们就被直接扣在了含山关。”   苏锦沅神情一愣。   账册……   那账册不是早就被谢云宴送回了京,被她藏在了萧家?   苏锦沅原本焦急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心生疑窦之下,她面上却没露出分毫,只是佯作焦急的问道:   “那其他人呢,他们就没派人去找阿宴?!” 第190章 猜疑   “那么多人,就没将阿宴找回来?”苏锦沅声音着急。   沧山脸色微白:“已经找了,方圆数里,附近城池,到处都派人去找了,可始终没有谢大人的下落。”   薄聿年轻的脸上多了些疑惑,像是有不解,直接就问出口:“那余将军为什么要困住谢大人身边的人,还有你身上的伤……”   沧山苦笑:“五公子,您可知道现如今谢大人在梁州的声望?”   薄聿愣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微变。   沧山就说道:“先不说那些因他重得安宁的灾民,就是郾城百姓,在他跟余将军设局,生擒了北狄之人后对他感激涕零,他被人行刺失踪的消息要是传出来,会天下大乱。”   “而且春回伤了陛下派去的人,那郾城副守一直跟谢大人不和,强行扣押了春回他们想要问罪,余将军是为了保他们性命,才将人困在含山关内。”   “余将军刚开始压着消息不敢外传,只派人私下寻人,可时间久了,谢大人失踪的事还是传了出来,是余将军暗中放我离开,让我回京送信。”   “至于这伤……”   沧山虚弱道,“我离开含山关不久就被人截杀,他们像是想要从我这儿找什么东西,好在那天凑巧遇到有人经过,才侥幸救下了我。”   “我混在他们之中,一路躲避追踪之人,才顺利回京。”   薄膺面色沉凝:“你说谢云宴失踪之后,曾有人翻遍他住处,他身边的人也说丢了东西?”   沧山点点头。   薄膺追问:“可知道是什么东西?”   沧山迟疑了瞬,才道:“谢大人没说过,不过我隐约猜测着,应该是之前在前任陇西郡守那里拿到的账本。”   “我们从陇西离开前往梁州的路上,就已经遇到过好几次刺杀,更有两次,谢大人险些都没了命。”   “谢大人到梁州之后不久,就曾想要派人送东西回京,只每次还未出城就出了事情,东西也差点被人抢了,后来谢大人就歇了这心思,只身边所带之物时时刻刻都有人守着。”   沧山身上本就带着伤,这一路奔波几乎没有歇过脚,不过说了几句话,他声音就有些喘了起来,惨白的脸上更是冒出冷汗,看着状况就不大好。   薄膺说道:“好了,这些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歇着。”   让人进来扶着沧山离开,苏锦沅在他快出房门时突然叫住了他:“沧山。”   “萧少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你说你在郾城城外被人截杀时,有人救你,你才侥幸活命,那些是什么人,也是前来京城的吗?”   “不是。”   虽然不解她问这个干什么,沧山还是回道,“那些人是郾城富户,打算往衢安方向去探亲的,我们在虎踞山下的镇子就分开了。”   苏锦沅听到“虎踞山”时,某个猜测越发浓烈了一些。   等沧山离开之后,薄膺才朝着苏锦沅道:“怎么突然问起那些人,是觉得有问题?”   苏锦沅摇摇头:“不是,只是随口一问。”   她并没将心中猜测告诉任何人,反而带着些愁绪看着薄膺,“相爷,您觉得那些人要找的是什么东西,还有阿宴,行刺他的,会不会是徐家的人?”   薄膺闻言沉吟:“徐家接连在他身上折损了好几人,原本陇西郡守的位置也被魏春华抢了去,再加上谢云宴接二连三坏了他们在西北的好事,他们派人行刺也是正常。”   “至于那账本……”   他抿了抿唇,说:   “熊锐元此人桀骜却也不蠢,他若真与京中勾结,做了抄家灭族的事情,必定会留下证据以作自保,若谢云宴真得了他手里的证据,京中一些人自然坐立难安,绝不会让他活着回来。”   苏锦沅脸色泛白:“那现在怎么办?”   薄膺抿了抿唇:“你先别急。”   “谢云宴既然知道有人图谋他手中之物,就必定不会毫无防备,余敬意是个忠正之人,心向着陛下,绝不会暗中加害于他,也必定会竭尽全力搜寻谢云宴下落。”   “你先回去,好生安抚家中之人,老夫现在就进宫一趟。”   既是因为此事须得让庆帝知晓,帝威震怒之下,若下令命各地官府搜寻谢云宴,能震慑一部分宵小,也同样是想要探一探,徐阁老和一些人的底。   “梁州那边,我会送信过去,也会让人留意回京路上途经之处。”   “若谢云宴无事,他必定会设法回京,也会想办法跟京中联系,你切莫先乱了方寸,被人寻了空子。”   苏锦沅听着薄膺安抚之言,嘴唇开合,有那么一瞬想要说些什么,可看着旁边还在的薄聿,再想想相府人多口杂,薄膺等一下也还要入宫。   她到底什么都没说,只压着眼低声道:“好。”   从相府主院出来时,苏锦沅眉心紧皱着,心思急转之下,有些猜测在心中逐渐成型,脚下也不由快了几分。   快出相府时,薄聿却是追了出来。   “阿沅。”   苏锦沅脚下停了停:“五哥?”   薄聿快步到了她跟前,见她眉宇间全是焦虑,对着她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你六弟,可是眼下梁州情况不明,京中这边也势必会有人留意萧家。”   “余将军跟祖父有些交情,祖父定会设法帮你六弟,所以你切莫以身涉险。”   苏锦沅愣了下,就听薄聿说道,   “别动去梁州的心思。”   苏锦沅恍然,若不是心中有所猜测,谢云宴失踪久久么有音讯,她说不定真的会动了去梁州的心思,只是现在……   她微仰着脸低声道:“五哥放心,我不会的。”   “当真不会?”薄聿皱眉。   他从没将眼前这个女子当作寻常闺秀,知她胆子极大,行事也较旁人更加果决。   他忧心忡忡,生怕她只是随口敷衍,转个头就带着人直奔梁州。   苏锦沅哪怕心里挂着事情,见他板着脸满眼怀疑的样子,也是忍不住失笑:“真的不会,若无相爷帮忙,我说不定会冒险,可既有相爷出头。”   “我一个女子,就算真去了梁州又能如何?”   她说,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虽是女子,却也是萧家人,若此时贸然去梁州,不仅帮不上忙,反而可能会成为他们拿捏阿宴的软肋。”   “你放心吧,我不会去的。” 第191章 绑了   见她说的认真,薄聿才暂且相信:“你能想明白就好,吉人自有天相,谢大人会没事的。”   “我知道,他不会有事。”   苏锦沅说的笃定,片刻她福了福身,再开口时,因他刚才关怀多了一丝柔和,“阿宴突然失踪,祖母她们还在府中等着消息,我得先回去了。”   “那我送你回安国公府……”   “不用了。”   苏锦沅心中还挂着事情,连忙摆摆手,“我自己回去就是,不用麻烦你多跑一趟,而且这种时候,被旁人看到我与你交好不是好事。”   “我先回去,等你们有消息时,记得让相爷及时派人跟我说一声。”   没等薄聿继续再说,苏锦沅就告辞转身离开,身形干脆利落,毫无半点留恋。   薄聿瞧着她匆匆离开,嘴唇轻抿了起来,那清俊眉眼间夹杂着几丝无奈。   半晌,他才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罢了,还不是时候。   ……   苏锦沅从相府出来时,在门前停了停。   等片刻后再继续朝外走去时,眉眼间就尽是着急,眼眶微红,步伐凌乱,像是得了什么噩耗,上马车的时候还险些摔倒。   “少夫人!”   元福谨敏的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们,扶着苏锦沅时低声道,“少夫人,有人在窥探我们。”   苏锦沅抬手时以袖遮眼,快速在周围扫了一圈,目光很快就落在不远处拐角的地方。   那里有几户摊子,泛白的青石墙后,有一截来不及收敛的袖子露在外头。   苏锦沅只顿了顿就收回目光,被元福扶着上了马车时,衣袖才落下来,露出她刚才揉过之后,越发红的眼睛。   像是哭过了,神情狼狈,说话时却格外冷静,   “先回府。”   马车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他们刚一离开,那拐角处就闪出两道身影,一道继续留下来监视着丞相府,另外一道却是朝着街头打了个眼色,就有人快速朝着萧家马车追去。   元福见着远远吊在后面的人,朝着身后低声道:“少夫人,他们跟上来了。”   苏锦沅脸色微沉。   她就知道,要是真有人朝着谢云宴下手,京中萧家附近也必定都是他们的眼睛,好在这段时间她借口打探西北消息,时不时出入丞相府。   就算今日之事被人知道,也能推到她担忧谢云宴过来询问薄相消息,不会怀疑太多。   只是有这些人盯着,她怕是很难出京,也难以去印证心中猜测。   “先不管他们,回去再说。”   元福一甩马鞭,马车速度就越快了几分。   离开闹市之后,街上行人渐渐少了起来,身后的人也不敢跟的太紧,而苏锦沅拉着马车车帘,朝后看着空空如也的巷道时,眼里闪过抹精芒。   ……   “你说她去了相府?”   徐家,徐阁老朝着回话之人凝声道。   那人低声道:“是,萧少夫人去了相府之后,待了盏茶时间就又出来,神情狼狈,满眼通红,像是哭过了,等她走后没多久,薄相就进了宫。”   徐阁老脸色难看:“薄膺那老东西在帮萧家?”   “应该不是。”   旁边有道声音传来,不染半点戾气,而端着茶杯的那人竟是本该禁足在府中的豫国公。   他说:“薄膺向来不掺合朝中的事情,薄家更是保持中立。”   “他要是肯帮谢云宴,当初临川之事,萧家走不到那一步,谢云宴也用不着铤而走险,去接赈灾的差事来替自己翻身。”   豫国公很清楚薄膺那人,说好听了,是明哲保身,说不好听了,就是自持清高,觉得他们争权夺利上不得台面,懒得跟着掺合。   只要不触及到薄家的利益,薄膺就绝不会出手偏帮。   当初对萧家如是,如今对他们也一样。   若他真帮着萧家,前段时间私盐之事暴露出来,庆帝动怒,薄膺就该落井下石,而且徐崇山接连出错,以薄膺老谋深算,要真对付他们。   他们哪儿有现在这么容易,怕早就麻烦缠身了。   “薄膺一直负责灾粮调运之事,那送信回京的又是相府的人,萧家过去打探消息也属正常。”   豫国公说完之后,才看向回话那人问道,“除此之外呢,萧家那边还有什么动静?”   那人摇摇头。   徐阁老听着这话只觉得心头着急:“那谢云宴下落不明,我的人查到他在去梁州之前,曾经送过东西回京,说不定那账本他早就送了回来。”   “眼下萧家做主的,就是那个苏锦沅,不如派人将她抓了来,我就不信问不出来那东西的下落……”   “问出来之后呢,把人杀了?”   豫国公端着茶盏,看着神色一僵的徐阁老,   “你也一大把年纪了,做什么事情怎么还这么急躁,先不说那账本那么重要,谢云宴未必会放心交给旁人,就算真在那苏锦沅手上。”   “你这么把人绑了,难不成还打算拿着她去换账本,或者是派人强闯萧家一回?到时别说是账本,怕是连你自个儿都得赔了进去。”   “那萧家可不是平头百姓,随便你拿捏的。”   徐阁老被豫国公的话说是老脸一青,顿怒道,“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等着不成?”   “国公爷,别人不知道那账本是什么东西,难道你也不知道?!那账本要是真被送回京城,让陛下看到,会惹出多大祸事!”   豫国公见他动了怒气,出言安抚:“你着急什么,我又没说真的什么都不做。你绑苏锦沅肯定不行,不过夜闯萧家,倒不是不行。”   “什么意思?”徐阁老一愣。   豫国公看着他:“谢云宴刚出事,那送信回京的人既是从梁州来的,那萧家和薄膺估计都已经知道了那账本的事情。”   “如果账本真的已经被送回了京城,你说萧家会自己捏着,还是想办法交给旁人,让人递交天听?”   徐阁老目光闪烁。   如果谢云宴没出事,他们肯定会自己拿着,可谢云宴已经失踪。   萧家上下都是老弱妇孺,离开谢云宴后,就没有一个能担事的,若有人在这个时候夜闯萧家,为着账本伤人,换成是他自己,也会觉得那东西放在萧家已经不安全。   必定会交给自己信任的人保管,或者想办法送进宫中。   而这个人……   徐阁老猛的抬头:“汪光中?”   豫国公笑了声。   徐阁老猛的就冷静下来,心思急转,瞬间就有了办法,他直接朝外沉声说道:“来人!” 第192章 下毒   夜凉如水,黑沉沉的天色伴着狂风骤雨,偶尔炸响的惊雷,像是要将天都压下来一样。   “少夫人,将窗闭着些吧,小心着凉。”   雁鱼灯内,烛火摇曳。   杏儿上前将窗关上了些,然后去拨了拨灯芯。   见苏锦沅坐在榻上翻书,拿过一旁的绒毯盖在她腿上,这才瞧着外头的大雨说道,“这雨也不知道还要下多久,今年这天要么不下雨,要么一下就没个停。”   这雨打从午后就开始下起来,像是把天都捅破了一样,院子里积水都快要盖过脚背了。   苏锦沅手中书一合,抬眼道:“什么时辰了?”   “快亥时了。”   门前吱呀一声,翡玉顶着满身水汽站在门前,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她将伞放在檐下,进来时裙摆和鞋袜都湿了。   杏儿连忙上前去接食盒,一边道:“你怎么才来,珍珠呢?”   “珍珠刚才扭了脚,奴婢扶着她先回房,才替少夫人送膳汤过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   苏锦沅皱眉说了句,“待会儿去取些跌打损伤的药给她,别伤了骨头。”   杏儿将食盒放在一旁,打开来后就取出里面的燕窝羹。   那燕窝熬得浓稠清透,百合雪白,几粒红枣衬着艳红,瞧着格外有食欲。   苏锦沅拿着汤匙舀了些,正想送进嘴里,却突然一停。   翡玉从她端起碗时就一直偷偷看她,见状心里猛的一咯噔,冷不防就撞上苏锦沅的眼。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苏锦沅笑了声,“可是想吃?”   “没有!”   翡玉急切出声之后,见杏儿也因为她陡然增大的声音看她,她连忙压着狂跳不止的心脏,低声说道,“这是厨房专门做给少夫人的,奴婢哪里敢吃。”   “这有什么不敢的,平日里赏你们吃的还少吗?”   苏锦沅笑的眼眸弯起,很是好脾气的朝着杏儿说道,“正巧我晚饭用多了,这会儿还撑着。”   “杏儿,把这个给翡玉,让她吃吧,免得她这么眼巴巴的望着我,瞧着怪可怜的。”   杏儿也没多想。   少夫人平日里待府中下人并不苛刻,对她们这些丫头也都很好,从不动辄打骂,偶尔还会赏些东西。   杏儿嗔了句:“这可是厨房特地给您熬的,让您喝了补身子的。”   苏锦沅说道:“我壮跟牛似的,哪还有用补,正好我也喝不下,给翡玉吧,不然你也想喝?”   “奴婢可不跟她争。”   杏儿哭笑不得了一句,也只能停了念叨,接过那燕窝羹就递给了翡玉。   翡玉脸都白了。   “接着呀!”   见翡玉脸发白,杏儿不解催促。   苏锦沅见翡玉眼神慌乱,微歪着身子,伸手杵着下颚笑道:“怎么了,难不成是嫌弃我了?”   “奴婢不敢。”   翡玉对上她清亮眼神,连忙强装着欢喜说道,“奴婢哪能嫌弃少夫人,只是这么好的东西,奴婢还是头一次吃呢,想回去再吃……”   “那可不行呢,要是你回去之后倒了,岂不是辜负了我一番心意?”苏锦沅轻飘飘的。   翡玉却如遭重锤,结巴道:“少,少夫人说什么呢,奴婢怎敢……”   苏锦沅歪了歪头:“不敢?我瞧你胆子不是挺大的吗,连下药背主的事儿都敢做,哪还有什么不敢的?”   翡玉脸色血色“唰”的一下褪了个干净。   杏儿呆滞了一瞬,等明白苏锦沅话里意思,手里紧紧端着碗时脸都青了,咬牙切齿的道:“你居然敢害少夫人?!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   “我,我没有……”   啪!!   杏儿本是个软性子,可这会儿却气急了眼,狠狠一巴掌就将人扇在地上,对着就差把心虚写在脸上的人怒声道:“少夫人待你不够好吗,你怎么敢?!”   翡玉吓得惊慌失措,哭声道:“奴婢没有,奴婢冤枉……奴婢听不懂少夫人在说什么……”   “既然听不懂,那就吃了吧。”   翡玉叫屈的声音噎住。   苏锦沅神色冷了下来:“元福!”   碧纱橱后有人出来,居然是早该已经去休息的元福。   杏儿先是一惊,很快就听到苏锦沅的声音,“把这东西给她灌下去!”   “少夫人……”   翡玉尖叫了一声,想要求饶辩解,就被元福上前一把抓住了她脖子,没等她说出任何话来,元福就已经抓着那汤碗朝着她嘴里倒去。   翡玉瞬间慌了神,她只是一时贪财,哪能想着要把命都丢了。   “少夫人饶……唔唔……”   她拼命推拒想要闭着嘴,可元福的力气又哪里是她能挡得住的,下颚被紧紧捏着时,被迫张大嘴,而那些燕窝羹直接朝着她喉咙里灌去。   元福根本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丝毫不管她挣扎。   手中先是用力一掐,再猛的松开,翡玉就被迫吞咽下去。   一碗灌尽,翡玉瘫软在地上不断抠挖喉咙,想要吐出来。   “呕……呜……救我……救我……”   鼻涕眼泪全涌了出来,翡玉趴在地上哭得狼狈。   她亲手将药粉放进碗里的,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那燕窝羹顺着喉咙滑进了肚子里时,她好像已经看到自己七窍流血的样子,翡玉死死抓着苏锦沅的裙摆哭求,“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苏锦沅垂眸看着她狼狈至极的模样,指尖挑了挑她下巴:“这么点儿胆子,还敢学着人背主?”   翡玉僵住。   对上她那清冷嘲讽的目光,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出现。   翡玉隐约猜到什么,就感觉到掐着她下巴的手猛的一松,而原本拽着裙摆的手也被抬脚踢了开来。   “说吧,是谁让你给我下药。”   苏锦沅淡声道,“我不想听任何废话,你要是敢说半句假话,我就让人将你之前想下在我碗里的东西,一点不少的全给你灌进去。”   翡玉瘫在地上,哪还有半点狡辩的心思。   刚才那一场惊吓,早就已经击溃了她所有心防,让她怕极了苏锦沅,也根本不敢怀疑她话中的杀意。   她丝毫不敢说谎,哭声道:“丹南县主,是丹南县主!!”   …… 第193章 刺杀   元福将翡玉捆了让人带了下去,而苏锦沅则是抿了抿唇有些诧异。   “怎么会是丹南县主……”   苏锦沅前几天就察觉到翡玉这边出了问题,却故意将人放在身边。   一直以为是徐家或者豫国公府,想办法从萧家这边收买的探子,也想着若是翡玉的话,留在身边能时时盯着,也总好过将人清理了,再来个不知底细的人藏在暗处。   哪能想,收买翡玉的居然是丹南县主。   苏锦沅白天去相府回来,察觉到被被人跟踪之后,就猜测着徐家那边估计是起疑了。   谢云宴失踪,账本下落不明,难免有人会想到萧家这边、   苏锦沅让元福盯着翡玉,知道这丫头见了外人想要朝她下毒之后,还以为是徐家稳不住了,可翡玉招出来的人,居然不是徐家,而是丹南县主。   难道,她猜错了?   苏锦沅皱眉,总觉得心头有些不安,起身拿过一旁的披风就朝着还在骂着翡玉吃里爬外的杏儿说道:“去取伞,我要去锦堂院一趟。”   “少夫人,这么大的雨,老夫人怕是也歇着了。”杏儿说道。   “没事,先过去看看。”   苏锦沅总觉得像是有事要发生,而她向来都信自己的直觉。   见她执意要去,杏儿也只能去取了伞,苏锦沅系上披风就朝着外间走去,刚踏出房门一步,她心头猛的就生出一股浓烈危机来。   “小心!!”   苏锦沅一把抓着杏儿,直接就矮身朝着一旁摔了过去。   两人站立不稳倒地之时,她抱着杏儿就朝着旁边一滚,原本站着和刚才摔倒的地方,两根羽箭钉在了门框和门沿木板之内。   杏儿整个人吓呆了,仰躺在地上就看到院中突然出现了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个拿着剑就朝着这边刺来。   “少夫人!!”   杏儿嘴里尖叫了一声,整个人就扑在苏锦沅身上。   “杏儿!”   血腥味四起时,苏锦沅一惊,抬脚朝前猛的一蹬。   那黑衣人顿时踉跄了一下,而苏锦沅一把扯掉头顶的簪子,抓着就朝着那人小腿上用力刺去,待听到一声惨叫,苏锦沅冷了眼抓着那簪子就朝上一刺。   “啊!!!”   下三寸命根剧疼时,那男人瞬间惨叫出声。   另外一人眼见着同伴居然折损在苏锦沅手上,大惊之下就朝着这边袭来,而苏锦沅直接朝后一躲,脸皮疼了一下,想跑时长发直接被人抓住。   她疼的倒吸口冷气,就被拖了回去。   杏儿后背流血,抓着落在地上的伞就朝着那人后背打去,张嘴就咬住那人的手腕。   “滚开!!”   那黑衣人疼的一哆嗦,下意识松开了苏锦沅。   杏儿死死缠着那人,尖声道:“少夫人,快跑,快……啊!!!”   “杏儿!”   见小丫头被那人一脚踹飞,苏锦沅目眦欲裂,浑身都在发抖,可是她丝毫不敢停下来,直接就朝着院子外面跑去。   这些人的目标是她,她不能停,停下来她和杏儿谁都活不了。   她脸色苍白,死死抓着手心用力朝前跑,嘴里大声叫着“元福”,只希望惊动外面的人,更无比后悔她喜静时,夜里院中不愿留旁人。   到门前一脚踩水潭的乱石里,苏锦沅“砰”的一声就朝着地上栽了过去,整个人狼狈摔进了水里。   后面的人追了上来,长剑朝着她刺来。   苏锦沅抬手闭眼,只以为自己死定了时,就听到“啪”的一声,一条长鞭卷着疾风抽在了那黑衣人脸上,直接将人抽的鲜血淋漓。   “敢来我萧家放肆,真当萧家的人死绝了?!”   话没落下,一道黑影从萧老夫人身旁疾驰而出,直接就与那黑衣人交手,不是传闻失踪已久的谢云宴又是谁。   萧老夫人只穿着寝衣,头发都未曾挽起,手里刚抽过人的鞭子在虚空一甩,就如同灵蛇一样收了回来,缠在她手间。   她则是快步走了过来,将苏锦沅从水中拉了起来。   “阿沅,有没有事?可有伤着?”   劫后余生的恐慌,萧老夫人的问话,让苏锦沅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眼泪混着雨水落下时,她紧紧抓着萧老夫人的手急声道:“我没事,杏儿……”   “陈妈妈!”   旁边陈妈妈快步冲进了院子里。   谢云宴?   那黑衣人一眼就认出了谢云宴来,满是惊愕之下,手中更是露了慌乱。   谢云宴不是失踪了吗,他不是还在梁州,什么时候到了京城……   那人想起自家阁老的打算,想起他们今夜要做的事情,心中瞬间恐慌起来,要是谢云宴早就回了京城,那阁老……   眼见形势不对,他人想跑已经来不及,被谢云宴拿下之后就想自尽。   谁知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一脚踹在了脸上。   “想死?”   谢云宴冷笑出声时,那人疼眼前泛黑,紧接着手筋、脚筋被挑,一只手被活生生钉在了地上,而他尚来不及惨叫,谢云宴就捏着他下巴强迫他张大了嘴。   “你们徐家死士藏毒,怎么也不知道换点儿地方,老放在牙根。”   “啪”的一巴掌,大牙瞬间被打掉。   谢云宴松手将人扔在地上,朝着已经赶过来的夏生说道:“把他跟刚才那些人一起看起来,不准死了!”   “是,公子。”   谢云宴将人拿下之后,才抬头看着被萧老夫人扶着的苏锦沅。   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脸颊上像是受了伤,殷红血色顺着白的透明的脸往下淌,长发上全是水,再也没了半点往日镇定从容,反而全是劫后余生的惶惶。   谢云宴眸色浮出冷厉,下一瞬快步走过去:“你受伤了。”   苏锦沅刚想摇头,谢云宴就已经伸手落在她脸上,   见她吃疼闪躲,那血色染上指尖。   谢云宴眼里浮现杀意,快速收回手后,朝着一旁惊愕的萧老夫人说道:“祖母,外头雨大,先进去吧。”   萧老夫人神色怔愣,刚才……   她心中生出一丝疑窦,却也没时间多想,实在是外头雨势太大,那大雨砸在身上时,让人肉疼,她点点头:“先进去再说。”   萧老夫人扶着苏锦沅就想朝里走,谁料刚走了一步,苏锦沅就疼的倒吸口冷气,腿上撕裂一样的疼让得她一哆嗦,一个不稳就朝前栽了过去。   “阿沅!”   萧老夫人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拉她时,谢云宴就先接住了人。   怀中人身上冷的吓人,垂眼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还有她裙摆上混着雨水的血迹。   谢云宴顿时慌了神,直接矮身将人抱了起来,朝着一旁厉声道:“去找大夫!!” 第194章 好疼   “六弟…”   苏锦沅疼的直打哆嗦,说话时声音极低,“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谢云宴紧绷着下颚,一声不吭。   “阿宴……”   抱着腰间的手突然一用力,像是要将她腰都折断似的。   苏锦沅倒吸口气,嘴里还没说完的话瞬间断掉,只能有些狼狈的靠在谢云宴怀中,被他抱进了院子里。   地上的血迹早被雨水冲掉,等进了房中,苏锦沅才发现门前还躺着两具尸体,房里里四周都被翻的乱七八糟,柜子、抽屉,桌上,床上,凡是能放东西的地方都被掀了开来。   而杏儿躺在一旁榻上,血淋淋时,面若金纸。   “杏儿!”   苏锦沅挣扎起来,想要过去,这次谢云宴没拦她,只沉着眼将人抱着放在旁边。   苏锦沅瘸着脚拉着杏儿的手,急声道:“杏儿,杏儿你醒醒……”   “少……少夫人……”   杏儿缓缓睁眼时,气息微弱,身上的衣裳早就被血浸透,见到苏锦沅时,她格外的开心,   “你,你没事就……就好……”   苏锦沅眼眶一热,紧紧抓着她的手:“我没事,你也不会有事。你撑着一些,已经去找大夫了,我叫席君宁过来,他一定能治好你的。”   “治,治不好了…”   杏儿张嘴说话,就呕出一口血来,那血溅在了苏锦沅脸上。   苏锦沅浑身泛冷,一口打断她的话:“能治好的,一定能好,你别睡着,你听话……”   鲜血染红了杏儿的脸,喉间沁血时,发出嘶嘶的喘息声。   她扯着嘴角笑时,眼如弯月,只笑了一下就疼的直哆嗦,用力抓着苏锦沅的手,断断续续的说道:   “少,夫人,你……你替我照顾我弟弟好不好……”   “我……我藏了银子,在床下,你帮我交给弟弟,别……别让人,欺负他…”   她边说,那血就边流,   “少夫人,杏儿很喜欢你,你……你是第一个愿意教……教奴婢的人,还有阿茵小姐,奴婢新学了灯盏糕,还没做给她吃呢……”   她喉间不断咯血,声音越来越弱,像是疼的忍不住时,蜷着身子时浑身都在打颤,“少夫人,奴婢好疼啊…”   像是有人拿着刀子,绞着她的五脏六腑。   “你别说了,别说了!”   苏锦沅哭得不能自已,伸手捂着她嘴边的血,像是想要替她堵住,可那血却顺着指缝不断的流,“你忍忍,你别睡……”   她扭头嘶声道,   “大夫呢,大夫!!”   手被握住时,冰凉渗人。   杏儿看着向来运筹帷幄,清冷自持的苏锦沅泪流满面的样子,低低说道,“别……别哭…”   “奴婢不疼了……一点,一点都不……疼……”   “少夫人,别……”哭……   她闭上眼时,声音消散,手垂落时被苏锦沅一把抓住。   “杏儿!!”   苏锦沅抓着她的手,就那么看着本该鲜活的小丫头死在自己怀里,看着她闭着眼如同凋零的花,再无生息。   “杏儿……”   她泪涌如泉,猛的低头埋在杏儿颈间时大哭出声。   那血染红了整个脸,混着雨水眼泪分不清楚。   满屋子的人都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谁都没有想到,白日里还笑容灿烂的杏儿,会香消玉殒。   苏锦沅哭得狼狈不已,伏在杏儿身上时,那哭声让人想要落泪。   谢云宴缓缓蹲在苏锦沅身边,伸手握着她肩膀:“大嫂……”   “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们!!!”   苏锦沅紧紧抱着杏儿的尸身抬头时,眼里全是赤红血色。   那泪混着血时,恨意几乎弥漫出眼眶,而几乎溢满整张脸的杀意,更是让得萧老夫人他们都是心中巨震。   谢云宴却只是轻环着她,紧抿着嘴唇,一字一句道:   “好,杀了他们。”   你别哭。   他低哑着嗓音说道,   “我不会放过他们。”   ……   大雨倾盆,那雨幕像是要将天地都连起来一样,黑沉沉的雨幕让得外间树影都变得摇曳起来。   狂风吹过时,房顶的瓦檐被掀翻起来,“砰”的一声摔落在地上,砸的粉碎。   徐阁老心中一咯噔:“什么时辰了?”   徐振柏说道:“亥时了吧,父亲,不若您先歇着。”   “歇什么歇!”   徐阁老瞪了长子一眼,手里的书猛的合上时,只觉得心头焦躁的厉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挂心那些人去萧家的事情,亦或是那下落不明的谢云宴和账本,他这段时间就没睡一个安稳觉,这会儿别说是去躺着,就是待在这里都有些坐立难安。   将书放在桌上,徐阁老就沉声道:“都这么晚了,去萧家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徐振柏见他忧心忡忡,有些不以为意:“这么大的雨,想要行事总不如平日里来的方便,更何况萧家那边也不是寻常之地,哪怕有收买的人帮着,也总得废些时间。”   见徐阁老依旧紧锁着眉心,他安抚着道,   “父亲就别担心了,我已经打探清楚,萧家最厉害的那几个人,这次都被谢云宴带去了西北,留下来的那几个只要让人困住就行。”   “那个苏锦沅手无缚鸡之力,身边又只有个会武的近随。”   “咱们趁着丹南县主收买的那丫头行事的时候下手,将人引开,不会出差错的,而且说不定那苏锦沅倒霉,真就被丹南县主的人弄死了,咱们还能捡个便宜。”   他们要的,只是苏锦沅手里可能握着的东西,至于她是死是活,于他们而言都没有任何差别。   要是丹南县主收买的那丫头真能成事,那就最好不过了。   谢云宴弄死了他们的人,他们也能叫他尝尝痛失亲人的滋味。   徐阁老听着长子的话,眉心松了一些,可心中却依旧有些不安。   窗边被风吹的飒飒作响,房顶上落雨的声音,更像是密集的鼓点,叫人心口憋闷。   徐阁老透过窗户看了眼外间雨幕,朝着徐振柏说道,   “不行,我总觉得心里不安,你出去看看,顺便派个人避开宵禁,去萧家附近瞧瞧情况,若有万一,也好应对……”   “砰!!”   话音还没落,院门就被巨力冲撞开来,外间有人踉跄着跑了进来,浑身是水的闯进了书房。 第195章 杀进来   “你……”   徐振柏被吓了一跳,刚想训斥这人没规矩,就见他满头是血,脸色苍白如鬼,一进屋就摔倒在地上。   他被吓得连忙后退,惊叫了一声。   徐阁老脸色一变,几步上前抓着那人:“出什么事了?”   “杀进来了……杀进来了……”   那人脸上满是惊恐,颤声说道,“谢,谢云宴带着人闯进府里,还派人将整个府邸周围都围了起来,二,二爷死在他手里了……”   谢云宴?!   徐阁老脸色瞬间苍白,而徐振柏更是失了血色,猛的厉声道:“不可能!谢云宴不是在梁州失踪了吗,他怎么可能会在京城,你是不是看错了?!”   谢云宴怎么可能会在京城?!!   那人神色慌乱:“是他,真的是他……老爷,我见过他的,真的是他!”   “他拿着剑,杀了二爷,还伤了好些人,好多的血……”   徐阁老眼中泛红,比起丧子之痛,他心中更多的却是慌乱,他紧紧咬牙,也不知道是在对着自己,还是对着旁人:   “就算是他,他怎敢带人闯进府里,他不要命了……”   那人还没说话,外间半闭着的院门就已经被人踹开,一行人快速闯了进来,将门前的下人全数拿下之后,谢云宴便手持长剑,一步一步的朝着这边屋中走来。   “谢云宴,真的是你?!”徐阁老嘶声道。   谢云宴面无表情:“阁老觉得不该是我?”   “你疯了!”   徐振柏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谢云宴,伸手指着他怒声道:   “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这是先帝钦赐府邸,我父亲更是当朝阁老,辅政大臣,你敢带着人擅闯我徐家府邸,伤及我府中之人,还杀了我二弟。”   “陛下知道了,绝不会轻饶了你!!”   “不饶了我?”   呵!   谢云宴冷笑了一声,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就突然举剑朝前猛的挥去,刷的一声,剑尖直接划过之后,徐振柏惨叫了一声,却是两根指头被斩断了下来。   “柏儿!!”   徐阁老瞬间一惊,连忙扶着徐振柏急退几步,抬眼看着谢云宴时,喉间紧颤,“谢云宴,你想干什么……”   谢云宴神色冷漠,   “陛下有旨,阁老徐崇山勾结北地乱臣,意图划地为王,染指西北政权,并与原陇西郡守熊锐元,欺上瞒下贪污受贿,祸乱朝纲。”   “今将徐家上下全数锁拿,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谢云宴声音不带半丝温度,说完之后,抬头看着脸色瞬间惨白的徐阁老,   “徐振原抗旨,意图袭击本官逃走,已被本官就地正法,徐阁老,你是要束手就擒,还是要步你儿子后尘,本官不介意送你一程。”   徐阁老一把抓着疼的几乎失了智的徐振柏,抬头朝着院中望去时,就见那些闯进来的人皆是穿着轻甲,着禁军服制。   而跟在谢云宴身后,站在门前却没进来的,是禁军副统领吴蓬。   能动用禁军,甚至还能让谢云宴这般肆无忌惮。   陛下……   真的下令了捉拿他。   谢云宴没有说谎……   徐阁老浑身发抖,紧紧按着徐振柏的手,颤声道:“老夫冤枉……”   谢云宴嗤了声:“是不是冤枉,等进了诏狱自然有人来审,别的不说,徐阁老勾结丹南县主,为夺陇西账册销毁证据,派死士谋害我萧家之人就罪证确凿。”   “豢养死士,于京中来去无人,谋害朝廷诰命,徐阁老是想要造反吗?”   徐阁老身子一晃,只觉五雷轰顶。   他知道之前担忧之事全部出现了,今夜事情不仅败露,怕是连他派去萧家的人也被人给抓了个正着。   西北的事情先且不说,光是豢养死士,夜闯萧家,就足以让徐家没了翻身之力。   徐阁老张嘴想要辩驳,可谢云宴却丝毫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直接朝外一挥手:“来人,将徐崇山、徐振柏,拿下!”   谢云宴逼近了一步,用谁都听不到的声音,犹如细丝的落在徐阁老耳边,   “你放心,你伤我萧家一人,我就要你徐家一命,我一定会让你千刀万剐,好偿还你对我萧家厚赐!”   徐阁老脸色越发惨白:“谢云宴,你报私怨……唔……”   剑柄砰的一声砸在他脸上,瞬间让徐阁老嘴边见了血,   “堵了他的嘴,免得他胡说八道,泄漏朝中隐秘。”   谢云宴拿着剑柄寒声道,   “将徐家上下男丁全数带走,女眷禁足府中,命人严加看管!”   有人上前,直接拖着徐阁老和徐振柏就朝外走。   徐阁老被那一下打的头晕目眩,而徐振柏更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腿软。   等人被堵了嘴带走之后,谢云宴让人入内搜查书房,将有用之物全部带走,而他自己则是跟吴蓬一起出了房门。   吴蓬穿着轻甲,身上披着蓑衣,他皱眉说道:“谢大人,陛下虽然下旨让你锁拿徐家之人,可却并未流露出要将徐家斩尽杀绝之意。”   “你直接杀了徐振原,还伤了徐阁老和徐振柏,万一他们从诏狱逃脱……”   “陛下岂不是会降罪于你?”   谢云宴手中撑着伞,看着那如幕布一样的雨帘,眼前就好像出现苏锦沅赤红着眼哭泣的样子。   她说,要杀了他们。   谢云宴轻捻了捻指尖,面色冷漠的说道:“我既然送他们进去,就绝不会放他们出来。”   “可是……”吴蓬迟疑。   谢云宴看他:“你不必担心,今夜之事,陛下那里若有怪罪,我一力承担。”   他顿了顿,才声音微低的说道,   “你回去后告诉世子,让他照着我之前与他说的去做,我保证徐家没有翻身之力,徐崇山身上的位置必定空缺出来,让他和端王早做准备着,这朝中盯着徐崇山位置的人多的是。”   “一旦空缺,届时若他们没抓住机会,便怪不的我没提前提醒。”   吴蓬脸色一变,想起来之前端王世子与他吩咐的那些事情,连忙撇开心中迟疑,正色说道:   “谢大人放心,徐家的事情有目皆睹。”   “陛下下令捉拿徐家之人,徐振原却违抗旨不尊,不仅意图行刺谢大人,更想要逃逸,谢大人不过出手阻拦,而他拘捕,不慎身亡。”   “此事与谢大人全无关系,若陛下问起,我定会据实以告。”   谢云宴闻言淡声道:“那就多谢吴副统领。”   “谢大人客气。”他说完之后,才抬头,“那接下来谢大人?”   谢云宴抿唇,眸色沉厉,“我家中今夜遭袭,奴仆死伤惨重,长嫂重伤,祖母和母亲她们更是受惊不已。”   “陛下虽下令让你、我一起锁拿入罪朝臣,可我得回去安抚家中,清点受伤之人,余下锁拿之事,就交给吴副统领了,等事情办妥,我再跟你一起回宫面圣。”   吴蓬也是知道萧家进了死士,死伤惨重的事情。   反正只是拿人而已,最大的麻烦徐家这边已经全部拿下,余下的那些小鱼小虾,谢云宴去不去也没什么大碍,等回宫复旨的时候,他们二人一起去了就行。   吴蓬点点头道:“好,你先回去,等拿完人后,再寻你一起入宫。” 第196章 脱身   谢云宴归家时,府中血迹已经清理干净。   捉拿的死士还没送走,只让春回亲自看着,而老夫人则是在清理着府中死伤,安顿余下之人。   哪怕雨夜瓢泼,萧家这边的动静也瞒不住人。   谢云宴入府时,就瞧见府外隐约有人探头探脑,见到谢云宴时皆是惊惧。   “公子,那些人……”夏生低声道。   “随他们。”   谢云宴淡声说道,“若有人打听,就说萧家夜里进了贼人,意图谋害老夫人和意哥儿。”   意哥儿是萧家独苗,老夫人更是萧家仅剩的镇山柱石。   谋害他们,其心可诛。   谢云宴踩着雨水去了玉磬堂时,就见屋中几具尸身盖着白布,而管家邓广平身上也是带着伤。   见他进来,已经换了湖蓝褂裙,将长发随意挽起成髻的老夫人朝着邓广平说道:   “先将他们送下去吧,传信给家中之人过来认领,无人认领的就好生将人葬了,准备些银钱物什送去他们家中,好好安抚他们亲眷之人。”   “是。”邓广平哑声说完,才对着谢云宴道:“六公子。”   “辛苦邓伯了。”   谢云宴低声说完,等邓伯带着人将那些人带走之后,老夫人才有些憋闷着的难受:“那些死士来的太过突然,府里丫头、护卫死了好几个,你母亲她们也受了惊吓。”   谢云宴紧抿着薄唇:“意哥儿和小七呢?”   萧老夫人说道:“小七夜里跟她母亲在一起,受了点惊,意哥儿那好在阿柔听到雷响,临时起意过去了,刚巧将孩子护了下来。”   霍柔特别疼爱魏婉芸生下的这个孩子,每日都会过去探望不说,早晚也都挂念着。   夜里大雨打雷时,她怕孩子吓着,又因为挂心谢云宴失踪的事情睡不着,所以便领着丫环过去看看。   那些死士出现时,刚好霍柔和她身边的行露守在魏婉芸母子身边,主仆二人都是武将家出身,这才拼着受伤护住了年幼的意哥儿和魏婉芸。   老夫人说着话时,眼里满是杀意,   “那徐家的,当真是恶毒至极,对其他人恐吓居多,可意哥儿和阿沅那里的人,却是真的冲着他们命去的。”   “好在阿柔豁出命护着意哥儿,阿沅也有杏儿那丫头,否则……”   一想到意哥儿和苏锦沅若出了事,她就后怕不已。   谢云宴也是听的心悸。   “府里的内贼找出来了吗?”他面色森寒。   萧老夫人眼里厉色顿生:“已经找出来了。”   “除了阿沅身边那个丫头之外,还有府里两个管事,因为不满阿沅清查府中账册,将外面的生意交给阿柔去打理,坏了他们的油水。”   “阿柔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再加上阿沅有意清理一些贪府中银子的蠹虫,一路清查下来,罚了他们好些银子,还让他们挨过几棍杖责,两人就积怨在心。”   “他们已经招了,是收了徐家的银子,也被徐家拿了把柄,借着跟府中交接之时探听了府中的事情,告知了徐家,这才让那些死士能找准各院地方。”   那两人刚开始是抵死不认,只喊冤枉,可老夫人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   一顿鞭子下去,让人剁了其中一个人的手,将人倒掉在房檐之下。   剩下那个吓的险些精神失常,将所有事情都一股脑交代的干干净净。   “这几个吃里爬外的东西,要不是他们对你还有用处,我非得扒了他们的皮。”   又哪会只是将人捆了,扔在柴房里。   谢云宴眼底也是浓郁墨色,见老夫人满脸煞气怒极的样子,他开口说道:“祖母放心,他们好不了的,徐家也是,我定会让他们妥妥当当,一家老小都在地下团聚。”   萧老夫人这才缓和了些。   里间珍珠出来时,眼眶还是通红,朝着萧老夫人和谢云宴行礼时,带着压抑的哭腔:   “老夫人,大少夫人已经收拾妥当,也已经上好药了,她请您和六公子进去。”   ……   苏锦沅梳洗更衣之后,已经冷静了下来。   素衣青丝,玉簪挽发,坐在榻上时,不见之前大哭时的崩溃。   她脸色苍白,眼睛有些红肿,除此之外眉眼间更多了冷意和淡漠,略显苍色的嘴唇抿着时,眼里是藏不住的戾气。   听到脚步声后,抬头对着萧老夫人他们,苏锦沅才敛去了神色。   “祖母……”   她刚想起身,老夫人就大步走到她身旁,将人一把按了回去,   “快别动了,你腿伤的不轻,大夫不是说了让你不能下地,得好生养着。”   先只以为是擦伤,可等大夫来了之后,才知道她摔下去时,腿上撞到了门沿上用来锁门的塬石尖锐,腿上被拉了一长刀口子,骨头也裂了。   萧老夫人将人扶着坐好之后,才说道:“我已经让人通知了杏儿家里的人,明日应该就会来了,到时候让他们来见见你。”   苏锦沅轻咬了咬嘴唇:“谢谢祖母。”   萧老夫人见她眼里水色未散,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头发:“别难过了,这事情不是你的错,谁也没想到徐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派死士过来。”   “阿宴已经将人送进了诏狱,会替杏儿讨回公道的。”   苏锦沅低低“嗯”了一声,将到了眼底的热意压了下去,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才抬眼看着谢云宴道:“六弟什么时候回京的?”   萧老夫人也想起了正事,扭头对着谢云宴道:“对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还传信说你在郾城失踪,春回、夏生也被困在含山关内,怎么会突然回京,还有春回他们,又怎会跟在你身边?”   刚才在府里见到谢云宴,她还吓了一跳。   萧老夫人连声问道:“相府那人快马加鞭回来时,说你们身陷囹圄,府里的人担心的不得了,阿沅还说薄相正想办法,派人去梁州打探消息。”   “可你却好好儿回了京城,难道那沧山带回的消息是假的不成?”   “不是假的。”   谢云宴也知道她们费解,低声解释说道,“我在郾城时的确被人行刺,那些人也不想让我回到京城。”   “我手里握着的陇西郡的那账本干系了太多人,若一直留在梁州也就罢了,可一旦回京定会有人坐立难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梁州事毕之后,朝中交接之人下来,我就已经查到有人会在那天夜里朝我下手,想着如果应诏回京,路上定会有人截杀,所以才会趁着那些人刺杀之时脱身。”   苏锦沅之前在相府时就隐隐察觉到不对,不由问道:   “所以那位余将军是知道此事的,故意与你配合,假意借口春回伤人,担心灾民暴动,将春回他们留在了关内,实际上却早就已经暗中送他们出城?”   “那沧山回京途中被人袭击,救他的那些人也是你们?”   谢云宴略微诧异了一瞬,没想到苏锦沅居然猜的这么准。   他“嗯”了声,才说道:“被春回刺伤的那人,是徐崇山的人,郾城副守跟杭志宽的哥哥是连襟,也算得上是徐家一系的人。”   “那边盯着的眼睛太多,想要瞒过他们就得做的真一些,所以沧山那边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就连春回他们,也是在被送去含山关内之后,才知道的。” 第197章 弃子   春回他们也不知情,以为他被行刺,暴起伤人之时,才越发容易取信于人,而他借行刺之夜脱身的事,也只有他和余将军知道。   这样才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   谢云宴说道:“借行刺脱身之后,沧山带信回京,我怕你们接了消息会担心,才故意留了些线索,借沧山之口带回来给你。”   苏锦沅神色恍然:“难怪你们会跟他在虎踞山下分开,又故意提及要去衢安。”   当初她跟谢云宴第一次见时,就是在虎踞山断崖之上。   谢云宴被锁拿回京的地方,就在沧山提及的那小镇之外,而且“衢安”,也曾是她上一世深陷泥沼的地方。   再加上早就被送回京城的账本,巧合救了沧山的富户……   这些事情不知情的人看来自然没什么,可对于苏锦沅来说,却处处都是破绽。   沧山说起梁州之事时,苏锦沅在相府就隐约猜到了一些,只是没到谢云宴会走的这么快,甚至胆大到和沧山前后脚的进了京城。   谢云宴对着老夫人和苏锦沅说道:   “沧山回京之后,我也趁机混入了城中,本是想暗中回府里取了账本,将一些事情安排妥当之后,再入宫觐见陛下,谁知回来时就撞上了那些死士。”   他回府时,就瞧见院中横躺着是护院尸体,察觉到不对时,就已经听到打斗声。   好在他回来的及时,也好在萧老夫人她们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眷,否则怕是真会被徐家得逞。   “我本没打算这么快对徐家下手,想借着失踪之后,账本下落不明,引徐崇山坐立难安,再放出些消息,看能不能逼着豫国公府的人也跟着动手。”   “我没想到,徐家有这么大胆子,敢派人来府里害你们。”   他当时顾着救人,既然动手了,回京的消息怕就瞒不住了,所以才会歇了之前的打算,直接带着账本进宫面圣,先将徐家的人拿下。   若不是如此,照他原本的计划,他少说还要继续“失踪”一段时间。   苏锦沅想起白日里去相府出来时,那跟在马车后面的人,有些迟疑着说道:   “我觉得徐家派人过来,未必是想要我们的命。”   “为什么?”   谢云宴眸色沉凝下来,看着苏锦沅。   苏锦沅说道:“就是觉得徐家的人不该这么蠢,我今天去相府时,身后就有跟踪之人,且这段时间跟薄相提及徐崇山,也算是知道他的性子。”   “徐崇山如果真的让人动手,按理说应该只是怀疑你将账本送回了京城,想要借着行刺,吓一吓我和祖母她们,试探我们手中是否有账册,也趁机逼你现身才对。”   “他根本没必要,也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杀萧家的人。”   徐崇山在朝多年,他不会不明白,这个时候萧家死了人,对他没半点好处,反而会让他麻烦缠身。   只是有人夜闯萧家,跟有人夜闯萧家行刺萧家之人性命,这完全是两码事。   前者就算出事也容易平息,全可当做是贼人打发了,可后者但凡萧家死上一人,宫中就必定会下严令追究。   届时若谢云宴再现身,账本直指徐家。   徐崇山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谢云宴和萧老夫人都不笨,瞬间就明白了苏锦沅的意思。   萧老夫人凝着眼:“你是说,徐家也被人给害了?”   “害倒不至于。”苏锦沅摇摇头,“人应该是徐家派来的,否则徐崇山不会认。”   “可祖母之前也说过,去你那儿和母亲她们那儿的人,都未曾下死手,反倒是我这里还有意哥儿那里的,却都是恨不得将我们当场斩杀。”   “没道理,徐崇山派来的人还分两拨吧?”   她说话时嘲讽笑了声,   “徐崇山怕是也被人糊弄了,今夜穿闯进府里的,不止一家的人,估计还有别的人浑水摸鱼,踩着徐崇山来害萧家。”   谢云宴何等敏锐,苏锦沅这里下死手,尚有可能是因为怀疑账本在她手里,或者是之前她做的那些事情走漏了消息,可意哥儿却是萧家独苗。   动手之人,显然恨极了萧家。   他神色瞬间冷沉了下来,一字一顿的说道:“豫!国!公!”   徐崇山,成了豫国公的弃子。   如果真是这样,那豫国公恐怕还留了后手。   谢云宴脸色难看起来,苏锦沅抬头看着他:“徐家那边能不能定罪?”   谢云宴点点头:“能。”   就算不能,他也会让他变成能。   “那账本嫂嫂也看过,里面记录详细,还有魏春华在陇西收集的那些东西,以及这一路上在梁州所得,桩桩件件都直指徐家。”   “余将军应该已经拿下了郾城副守,那派去接管的钦差还有刺客,也被押送回京,再加上谋害芮攀嫁祸萧家之人也已经找到,徐家这次绝对逃脱不了干系。”   苏锦沅嗯了声:“试试看能不能挑拨徐崇山,攀咬豫国公府,若是不能,也定要斩断豫国公一条臂膀。”   谢云宴点点头。   外间夏生进来时,身上沾着一身的水汽,他对着谢云宴说道:“公子,吴副统领那边已经将余下的人锁拿干净,派人过来跟您说一声,该回宫复命去了。”   “我马上就来。”   谢云宴对着萧老夫人说道:“祖母,我还要进宫去跟陛下复命,顺带回禀此次赈灾之行的事情,夜里恐怕回不来了。您早些安歇,不必等我。”   萧老夫人有些担心:“进宫之后一切小心。”   她叮嘱,   “豫国公府那边若是这次拿不下他,也莫要强求,将徐家绳之于法,其他的以后再徐徐图之,总有机会。”   谢云宴抿抿嘴角:“好。”   他又看向苏锦沅说道,“嫂嫂,你也好好休息,今夜的事情别想太多,我定会替杏儿和枉死之人讨个公道,至于别的,等我从宫中回来再跟你细说。”   苏锦沅嗯了声:“你一切小心。”   谢云宴并没多做停留,只命春回和夏生押着那几个被抓的黑衣死士,就直接出了萧家。   吴蓬见他出来之后,一眼就看到他身后或被捆成粽子,或是半死不活的人,忍不住问了句:“这些人……”   “徐家派来的死士,被府中护卫生擒了几个。”谢云宴说道。   吴蓬闻言顿时大喜:“太好了,有这些人,就算徐阁老他们想要狡辩都没用。”   徐家在雍州、梁州干的那些事情尚且不论,光就这几个死士就能让他们喝上一壶,他忙挥手让人上前帮着夏生他们,将这些人看押起来。   谢云宴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势,朝着吴蓬说道:“夜深了,先进宫。”   吴蓬点点头。   两人披着蓑衣翻身上马,身后的人押着那几个死士,一行人朝着皇宫而去,谁也没有去看那雨幕之中,朝着萧家这边探头探脑的人。   那些人瞧见谢云宴捆着人从萧家出来,而且还在宵禁之时策马,隐约知道怕是直接进宫的,隐在四处的人都是匆忙散去。   这京中的天,怕是要变了…… 第198章 无耻   谢云宴这一去,就是一整夜。   ……   苏锦沅躺在床上一直难以入睡,好不容易闭眼时,就是杏儿浑身是血,抱着那黑衣人大喊着让她快跑的模样,睡着不过片刻,就猛的惊醒。   苏锦沅抱着被子低低喘息时,珍珠蹲在床边:“少夫人,可是伤口疼了?”   “不是。”   苏锦沅抓着被子角,喉间声音有些压抑,半晌才说道,“六公子回来了吗?”   “还没有,六公子走时不是说了吗,今夜可能不回来了。”珍珠说道,“外头雨势还大,天也还早,少夫人不然再睡一会儿?”   苏锦沅沉默着摇摇头,经历了夜里的事情,她哪里还能睡得着。   房檐顶上雨水砸在瓦片上,哗哗作响,她脑子里有些嗡嗡的,抱着被子出神了片刻,才对着珍珠说道:“之前杏儿说的藏在床下的东西,找到了吗?”   珍珠听到杏儿的名字,就眼睛一热:“找到了。”   她连忙去了一旁,片刻取了个碧绿荷包回来,那荷包上绣着几颗小小的杏子,针脚细密,里头装着一些碎银子。   珍珠红着眼睛:“这荷包是杏儿绣的,每次都神神秘秘的藏起来,她前些日子总说,等她再攒些银子,就够他弟弟的束脩,能送她弟弟去书院了。”   苏锦沅心中一疼,低哑着嗓子:“她弟弟过的好吗?”   珍珠摇摇头:“杏儿家中是后娘,她母亲走的早,后娘进了她家之后又生了孩子,待她和弟弟远不如亲子,杏儿被卖的时候,只有十岁。”   “她后娘原本替她选的是户刻薄人家,杏儿被打的受不了就逃了出来,是老夫人遇到了她,心疼她年幼,又见她瘦弱,就买了她的身契将人留了下来。”   “老夫人跟杏儿说过,等她攒够了银子想要赎身,或者将来有人家了之后,就放她离开,只是没想到……”   珍珠说的哽咽。   她比杏儿来府上的时候还要早一些,她还记得,当年杏儿刚被老夫人带回来时,那骨瘦如柴、浑身是伤的样子。   老夫人是个好人,许了府里的丫头和下人,只要到了年限想要离开的,都能自赎身契,而杏儿却从没想过离开,她只想攒着银子,送她弟弟进学。   珍珠眼里挂着眼泪,拿着袖子擦了擦才说道,   “杏儿的弟弟特别乖,也很懂事,奴婢以前见过他,都快十二岁的孩子,却又瘦又小的。”   “以前杏儿总攒了银子托人带回去,可后来才知道,那些银子没一分用到她弟弟身上,全被她后娘拿走了,而他弟弟在家里连点荤腥都沾不上。”   “她后娘是个嘴巴厉害的,又泼辣不讲道理,杏儿吵不过她,她爹又木讷软弱护不住他们姐弟,杏儿就自己收着银子,说要直接去交了束脩,免得弟弟吃亏……”   珍珠絮絮叨叨的说着杏儿家里的事情,说着她后娘,说着她弟弟。   苏锦沅有些出神的听着,拿着那荷包时,手心里有些发烫。   ……   大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天际微熹时,雨声才渐渐小了起来。   杏儿家里人来时,已经近午时。   被人领着匆匆进来,是个看上去敦厚的中年汉子,他身边还跟着个穿着红色褙子,发间插着银簪,瞧上去眉眼间透着精明的女人。   两人身后还有个瘦瘦小小,瞧着灰扑扑的男孩儿。   进来后,杏儿的后娘周氏就开始嚎啕大哭,哭她女儿命苦,哭她年少就这么去了,哭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副伤心至极的样子。   她父亲却是神色讷讷,虽有些难过,却尴尬更多。   整个人站在那时,手脚像是不知道放在哪里,整个人都十分局促。   两人身后还站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儿,个头矮矮的,脸上很瘦,除了大的有些过分的眼睛黝黑,浑身上下都瞧着灰扑扑的。   苏锦沅看向那小孩儿,就见他眼睛通红,垂在身边的手捏的紧紧的,像是在拼命忍着什么。   明明已经深秋,他身上却还穿着单薄的有些过分,脚踝都露出来的裤子。   苏锦沅未曾开口,周氏就一直哭着。   哭到后面嗓子都疼了,却不见眼前贵人有任何表示。   周氏从哭天抢地里偷偷看着了眼苏锦沅,就见她神色淡漠的端着茶杯喝着茶,一副看戏的样子。   周氏嘴里哭声缓缓弱了。   “我可怜的女儿……”   周氏抓着帕子擦着眼泪,抽抽噎噎,“我家杏儿年纪还这么小,就这么走了,我和他爹以后可怎么办呐……”   “杏儿卖的是死契。”苏锦沅淡眼看她。   周氏瞬间一噎,死契的意思,就是给了银子,人就买断,从此往后杏儿跟他家就没任何关系了,换句话说,杏儿活着还是死了,都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苏锦沅实在不想与他们废话,只开口说道:   “我命人唤你们过来,只是通知你们一声,杏儿护主有功,我欠她一份人情,在她死前曾经答应她,要替她照顾她弟弟。”   周氏瞬间来了神,急声道:“杏儿最疼的就是她弟弟了,念恩也是我们家的心头宝,恨不得捧在掌心里疼着。”   她说着说着,就故作难受的道,   “只可惜家中贫瘠,实在是难以为继,以前杏儿在时还每每攒了月银送回来,好歹能让念恩过的好一些,可如今……”   她抹了抹眼泪,   “都是我跟他爹没用,实在养不起这个家,才让这孩子跟着我们受苦。”   那男孩儿闻言就猛的捏紧了拳头。   他听的出来后娘是在要钱,跟以前拿着他问姐姐要银子一样,如今拿着他问姐姐的主家要钱。   他紧紧要牙突然说道:“我不怕苦,我也什么都不要,不用贵人照顾我,只求贵人将姐姐尸身还给我,让我替她安葬……”   “你胡说八道什么?”   周氏瞬间心急,生怕继子坏了自个儿好事,猛的一把就抓着男儿胳膊将人扯了回来,急声道,“少夫人别听他胡说!”   “我没胡说,我姐姐说过不该拿的东西不拿,不该要的她也不要,我不要贵人照顾我,也不要银……”   男孩儿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把捂了嘴。   周氏狠狠掐了他一把,扭头讪讪:“少夫人别听他胡说,小孩子家家的哪知道生活艰辛。”   “您是不知道,这孩子向来顽劣,又总是惹是生非闯出祸事,家里本就困难,养着他更是入不敷出。”   “杏儿向来最是孝顺我跟她爹了,家里又养着孩子负累太大,少夫人若是怜惜,就给些银子吧,这样杏儿在地下也能安息……”   珍珠在旁听的简直恼怒异常。   这个周氏,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来?!   苏锦沅见那孩子被捂着嘴时,气得眼睛都红了,她淡声说道:“你先放开他。”   周氏迟疑了一瞬,才满是警告的瞪了男孩儿一眼,这才将人松开。   苏锦沅对着那中年男人:“你也是这意思,想要让我拿银子?” 第199章 碰瓷   那中年男人讷讷,脸皮隐隐发胀。   苏锦沅见他模样,继续说道:“我欠杏儿一份人情,她死前又再三交代,让我替她照顾她弟弟。”   “你若不要银钱,看在杏儿救过我的份上,我可以送她弟弟去进学,进书院,也负担他以后的束脩,以及在书院里面所有的开销,供他参加科举。”   “可你们如果要了银子,这次之后,杏儿的人情就此买断,往后我也不会再管她弟弟死活,毕竟杏儿早就卖了死契,性命生死本就该是萧家的。”   那男人闻言顿时迟疑,他是没什么眼界,可再没眼界也知道怎么选择更好。   他们就是普通农户,供养一个读书人所需要的银子,是他根本不敢去想的。   如果萧家真的愿意供养儿子,对他儿子来说肯定是最好的选择,哪怕只是中个童生、秀才,往后也不用再跟他一样,在地里刨食。   而且他也知道,长子想要进学。   那男人张嘴说道:“我……”   话没开口,就被身边的周氏狠狠踩了一脚。   那男人顿时看她,周氏就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扭头说道,“少夫人,念恩就不是读书的材料,我家成材更懂事,也自小就聪明,他也是杏儿的弟弟。”   “您既然要还人情,不如将成材送去书院……”   “不行。”苏锦沅冷淡说道,“杏儿提的,是她亲弟弟。”   周氏顿时有些恼,心里狠狠骂着杏儿死丫头,面上却是说道:“那我们要银子!”   “我也听了昨夜的事情,杏儿救了少夫人一命,少夫人给我们两百两……不,五百两银子,算是替杏儿还了生养之恩。”   “我们拿了银子之后,从今往后绝对不会再来骚扰少夫人,也算是全了您跟杏儿的情谊。”   周氏狮子大开口。   苏锦沅扭头看向杏儿她爹:“你也这么觉得?要银子,不要你儿子的前程?”   杏儿她爹闻言满是迟疑,忍不住看了眼身旁男孩儿。   那男孩儿紧紧掐着手心,咬着嘴唇时眼里带着期冀,他知道后娘自私,可眼前的却是亲爹。   他不求能得多少东西,只希望他能护着自己一回,护着姐姐拿命换回来的机会。   “爹……”   男孩儿刚喊了一声,周氏生怕自家男人心软,抬手就给了继子一巴掌,狠狠掐了自家男人腰上一把,   “我告诉你,成材还那么小,我肚子里也还揣着一个,咱家什么情况你知道,你要是不要银子,那我也跟你过不下去了,回去咱两就和离……”   “那不行!”男人顿时着急。   周氏说道:“那就要银子!”   “念恩都这么大了,还读什么书,好吃好喝养着就不错了,也该留在家里照顾弟弟。”   “再说我肚子里这个才怀上,什么都干不得,你又天天往外跑,要是他去书院,我怎么办,成材怎么办?难道你还要我拖着大肚子照顾一家老小?”   杏儿她爹顿时讷讷:“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   周氏直接道,“你要是顾着这个儿子,那就是不管成材和我肚子里的死活,反正我跟你说,你要是要送他去书院,那咱两就别过了。”   “我回去就把孩子流了,带着成材回娘家,往后咱们各过各的!”   周氏精明,也太知道自家男人软肋,知道怎么才能将他拿捏的死死的。   杏儿她爹原本还想送自己儿子进学,可听着周氏的话后心里就动摇了,他是想要让长子进学,可那是五百两银子。   要是真有五百两银子,往后他就不用起早贪黑,家里孩子也能有个好生活。   至于长子……   大不了,大不了他以后花些银子,给长子娶个好媳妇,再置办点儿家业,他也能好好生活……   “念恩……”   杏儿她爹刚一开口,那男孩儿就知道他选了什么。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这种结果。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只要他后娘撒泼,他爹就只会让他和姐姐忍让。   刚开始是吃的用的,后来是家里的房子,再后来是他娘留下的东西,东西没了,就把姐姐卖了,现在又是他。   他满是恨意的看着他爹:“我要进学!”   杏儿她爹心中发慌,被长子那眼看的有些无措:“念恩,爹也是没办法,家里还有成材,你娘又有了孩子……”   “她不是我娘!”   小小的男孩儿,眼里盛满了恨意,“我娘早就死了!!”   “她卖了我姐姐,早就拿了我姐姐的卖身银子,这是我姐拿命换回来的,凭什么给她?!我要进学,你们别想拿银子……”   啪!   他脸上猛的挨了一巴掌,周氏顿时尖声道,“你个没良心的白眼儿狼,老娘供你吃供你穿,你就是这么对老娘的,滚一边儿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周氏踹了男孩儿一脚,才扭头对着苏锦沅说道:   “少夫人,小孩子胡说八道,你别理他。”   “我们说定了,就要银子,你给我们五百两银子,我们立刻就走!”   珍珠看着男儿被踹的摔倒,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大少夫人吩咐过她,不让她上前,她早就将那孩子护在身上,打死周氏了。   她扭头急声道:“少夫人!”   苏锦沅看着张牙舞爪的周氏,眼里也满是暗色,扬声道:“来人。”   周氏眼里一喜,只以为苏锦沅是要让人拿银子,高兴不已。   可谁知道外头人进来时,苏锦沅却是突然说道:“这两人擅闯玉磬堂,在府中胡搅蛮缠,借着死契仆人之死敲诈银两,还出手伤了本夫人,将他们绑了送去官府问罪。”   周氏猛的僵住,杏儿她爹也是神色一慌。   “少夫人,你,你……”   周氏尖声道:“我们什么时候伤了你,是你说的要给我们银子!!”   “我何时说过?”   苏锦沅翻脸比翻书还快,神色无比冷漠。   周氏气急:“你刚刚明明说……”   苏锦沅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刚刚明明说过,杏儿是卖身入府,签的死契,她的生死都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你们却仗着是他爹娘,强逼她幼弟入府,敲诈银钱,胡搅蛮缠伤了我。”   “我家婢女珍珠可以作证。”   珍珠下巴都快惊掉了,见苏锦沅叫到她,她反应过来之后,就连忙压下心中震惊,冷着脸上前:“奴婢可以作证,这两人贪婪无耻,拿着杏儿的死要挟少夫人,要钱不成就出手伤人。”   “你们冤枉我们!!”   周氏不敢置信。   苏锦沅满是恶劣的朝她一笑,露了露包扎严实的胳膊和腿,那上面到处都是伤,脸上的伤痕和下颚上的擦伤也看着严重,   “冤枉又如何?”   “本夫人伤痕累累,又被你们惊吓成疾,你们说,官府的人是信你们,还是信本夫人?”   周氏:“……”   杏儿她爹:“……”   原本还满是恨意的男孩儿目瞪口呆,张大了嘴望着突然碰瓷的苏锦沅时,一脸的震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脸到理直气壮的贵人…… 第200章 身契   周氏和杏儿的爹直接被苏锦沅吓傻了,特别是周氏。   她惯来泼辣,对着人时也不讲道理,一直以来都只有她碰瓷讹别人的,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被被别人强行讹诈。   偏她还找不到理反驳。   “你这是仗势欺人…”周氏忍不住道。   “谁让我有势呢。”   苏锦沅不以为耻,反而懒懒朝后一靠,“本夫人被你们伤的厉害,又气的一病不起,你们两人实在可恶,来人,把他们两个拉下去绑了!”   元福昨天夜里被人引走,受了重伤,谢云宴就特地将童越留了下来。   苏锦沅早早就让珍珠将童越叫了过来,就守在门外,这会儿闻言就直接进来。   童越本就长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一双虎目瞪人时自带凶色,再加上留着一串络腮胡,瞧着格外凶悍。   他抓着二人的领子,跟拎小鸡似的就朝外走。   周氏胆子都吓破了,尖声道:“我,我不去,我错了……少夫人饶命,少夫人饶命,我们不要银子了,我们不要银子了!!”   “不要了?”苏锦沅挑眉。   “不要了不要了!”   周氏脸色惨白,她之前来时还想着能赚些好处,可真被拎起来时,才突然发现有些地方,不是靠着撒泼就能要来好处的。   而且眼前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萧家少夫人,也根本就不是她以前见过的那些好脸面、又讲道理的贵人,这人无赖起来,简直让她逊色。   周氏神色惊慌,脚尖挨着地上哭声道,“杏儿早就卖给萧家了,她救了少夫人是为主尽忠,小妇人什么都不要了,求少夫人大人大量饶了我们……”   苏锦沅朝着童越看了一眼,童越就先将两人扔回了地上。   周氏哭的一塌糊涂,杏儿她爹也是满脸煞白,惊恐交加的看着她。   苏锦沅笑容温柔:“你们能这么想自然是好的,可是杏儿毕竟救了我性命,我要是什么都不表示,让人知道了,岂不是觉得我们萧家的人忘恩负义?”   周氏闻言心动了一瞬,可抬头对上苏锦沅的笑,就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她想起眼前这人刚才翻脸比翻书还快,只以为她又想挖坑害自己。   周氏吓得打了个哭嗝,直说不用。   苏锦沅却是敲了敲桌面:“那不行,不如这样,我挺喜欢杏儿她弟弟,你们就将他留下来给我如何?反正你们也卖过一回孩子了,就将他卖给萧家。”   “签了契书,画了身契,从今往后他就是萧家的人,我给你们一百两银子,从今往后他便与你们再无关系,生死富贵都与你们无关。”   “你们觉得怎么样?”   周氏呆住。   杏儿她爹猛的摇头:“不行!!”   杏儿是个女儿,可这是他长子,怎么能卖?!   苏锦沅也不恼,只那么看着他:“为什么不行?”   “你们也不是第一次卖孩子,况且你宁肯要银子,也舍了你儿子进学的前程,显然他在你心里也没什么地位。”   “只要舍了他,你就能得一百两银子,难道不好?”   那中年男人脸上瞬间涨红,扭头对上长子满是怨恨的目光时,那红色瞬间褪去,变得青白交加,他只结结巴巴:“我,我……我不卖他……儿子不能卖……”   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所以女儿就能卖了?”   苏锦沅神色顿时冷淡下来,嗤笑了声,“既然不愿意,那你们就去官府吧,想来敲诈安国公府,谋害伯爷夫人,五十大棍再加发配应该是少不了的。”   “童越,你亲自绑了他们送去京兆府,让宋大人务必严惩!”   “是!”   童越应了一声,伸手就想去抓着两人。   周氏一把抓住身旁不远处的男孩儿,扯着他急声道:“念恩,念恩,你快替我和你爹说说情,我们不能去官府,我快说啊……”   她是看出来了,这位萧少夫人就是想要找他们麻烦。   杏儿那个死丫头死前肯定说了什么,这位少夫人分明是在替她讨公道。   苏锦沅对着那男孩儿问道:“你要替他们说情吗?”   那叫念恩的男孩儿看着痛哭流涕的周氏,还有满是恳求的亲爹,咬着嘴唇摇摇头。   他们卖了姐姐,这些年也从不管他和姐姐死活,就连姐姐拿命换来的机会,他们也想抢了去,他才不要替他们求情!   周氏见状顿时就想打骂:“你这个白眼狼,他是你亲爹……”   “念恩…”   杏儿她爹也满是不敢置信,没想到儿子居然真不管他死活。   男孩儿躲开了周氏之后,退后说道:“他不是我爹,他是林成材的爹,不是我和姐姐的爹。”   他看着那中年男人,眼睛通红,   “我爹不会让后娘欺负我们,不会抢了房子给后娘住,他不会让后娘占了我娘的东西,还把姐姐给卖了!我爹很疼我们的……”   杏儿她爹脸上羞的通红,看着眼前个头小小的长子,只觉得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弄丢了,他伸手想要去拉长子,想要解释:“念恩,我不是……”   “你别叫我,我不叫林念恩,我叫林其!”   他躲开了拉拽的手,抬头对着苏锦沅说道,   “少夫人,我愿意自卖其身入萧家,求少夫人收留。”   苏锦沅见他这般果断倒是惊讶了一瞬,对着他通红的眼睛,那里面蓄着泪,还有坚定。   她点点头,才看向那饱受刺激,满眼受伤惊愕的中年汉子:“听清楚了吗?他宁肯卖了自己,也不愿意留在你家里。”   “而且我也不是在跟你们商量,你们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一百两银子买断你们跟这孩子之间的关系,另外一个就是,我就送你们去京兆府衙大牢。”   周氏连忙抓着身边男人的手,用力一扯,将人拽了个趔趄,然后急声道:“我们选第二个!”   “我不……”   “你不答应,难道真想让我跟着你去死?”   周氏又急又怒,这小兔崽子摆明了不认他们了,留在家里就是个祸害。   就算没银子,她都早就想把他给扔了,更别提还有一百两银子。   当初杏儿只卖了八两银子,那还是因为那死丫头长得好看,买她的人是想养大了当通房,要是普通的也就三、五两银子。   这一百两已经是天价了,拿回去少说好几年都不用发愁。   周氏扯着男人说道:“你别忘了我肚子里还有个孩子,成材也还在家里等着,这白眼狼都不认你了,你还要他干什么,就不怕他跟徐家老三一样,哪天发了疯捅你一刀吗?!” 第201章 陆其   徐家跟他们是一个村子里的,住的也不算太远。   那徐家三儿子就是被家中苛待,平日里不仅干活,后来娶了媳妇生了个孩子也没了,人直接就发了疯,把徐家一家老小全给砍死了,最后自己跳了河。   杏儿她爹脸都吓白了,原本的拒绝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周氏这才对着苏锦沅道:“少夫人,我们卖他!一百两银子,银货两讫,从今往后他就是萧家的。”   苏锦沅点点头,扭头道:“珍珠,去取笔墨。”   珍珠连忙转身离开,不过一会儿就取了笔墨纸张过来。   苏锦沅是见过府里人的卖身契的,仿照着写了一张。   问清楚了林念恩的年岁、生辰,又将林家以他换取百两纹银将其抵给萧家,写清楚他自此与林家断绝父母亲缘,再无干系等事之后。   让珍珠念给了周氏二人听后,就道:“你们看看,没问题的话,就画押按印。”   周氏当然没问题,毫不犹豫就画押按了手印,那中年男人面带犹豫,可到底抵不过周氏胡搅蛮缠,被她抓着手也跟着按了手印。   珍珠将契纸拿回来递给苏锦沅后,苏锦沅才冷淡道:“把银子给他们。”   见他们拿了银子,她才继续,   “契纸已签,他以后就是萧家的人了,我不希望再看到你们来找他,或者有任何借口跟他接触,否则……”   “不会不会,我们绝不会来找他!”   周氏没等苏锦沅把话说完,就忙不迭的说道,她抱着怀里的银子喜笑颜开。   虽然不如她之前打算,想要捏着这兔崽子借着死丫头的光,长长久久的弄些好处,可这一百两银子也不算白来了一趟,还把这拖油瓶也给送出去了。   周氏笑得眉不见眼:“少夫人放心,他以后就是您的人了,我们一准儿不来找他!”   苏锦沅办妥了事情,就懒得再理会眼前这两人,朝着童越道:“送他们出去。”   周氏抱着银子头也不回,杏儿她爹回头:“那杏儿的尸身……”   “她尸身用不着你们操心,她是萧家的人,自有萧家安葬,童越。”   苏锦沅只叫了一声,童越就伸手朝着朝着那人推了一把,直接将人强行带了出去。   林念恩见他们都走了,脸上浮出黯然之后,扭头道:“少夫人,我不值这么多银子……”   珍珠站在那儿时,还能透过窗户瞧见周氏眉开眼笑的侧脸,她也是愤愤:“这个周氏简直无耻,少夫人怎么还给她这么多银子?”   苏锦沅淡声道:“你是无价之宝,再多银子也不算多,更何况这些银子给了他们,也不代表他们有机会用的上。”   珍珠愣了下,下一瞬眼前一亮:“少夫人是说……”   苏锦沅没回答珍珠,只是对着小孩儿问道:“你介意你爹和后娘被人打个劫吗?”   林念恩呆了呆,等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之后,先迟疑了一瞬,才说道:“会死吗?”   苏锦沅见他明明恨极了他爹舍了他,后娘苛待他,却还存着一丝善念,她失笑:“不会死,顶多就是躺上两个月吧,再顺道被人劫了银子。”   小孩儿瞬间放松下来,咬牙点头:“可以!”   苏锦沅闻言更喜欢他了一些,善良却不愚孝,干脆也不拖泥带水,是个好苗子。   旁边珍珠兴冲冲的骂了句“活该”,她眼里也是染上笑意,朝着他招招手,将人叫到了跟前。   苏锦沅摸了摸他脑袋:“你叫林念恩?”   “我叫林其。”   被摸了脑袋,男孩儿有些不自在,低声说道,“是我姐姐替我取的名字,她说是村里的秀才公选的字,我后娘过门之后,就让我爹给我改了名字。”   珍珠暗暗啐了一声,这个周氏可真是不要脸。   念恩念恩,简直就是将这孩子踩进泥地里,明明苛待至极,还想让人记着她恩情,什么玩意儿。   苏锦沅说道:“念恩不好听,林其的话,你既然已经不算是林家子,这个名字也不能要了,你母亲姓什么?”   “陆。”   苏锦沅说道:“那就叫陆其,如何?”   林念恩……不,陆其,他嘴里低低念了两声,眼里露出些细碎星光,点点头认真道:“好,我叫陆其。”   苏锦沅将卖身契递给了他:“这个给你。”   陆其看着她。   “你是杏儿的弟弟,她救过我性命,临死前唯一惦记的就是你。”   “这卖身契不过是给你一个离开林家,不再让他们纠缠的理由,可于你自己而言却是自由身。”   苏锦沅最早时其实没想过用这种办法,她只想着林家那边若是答应,她会送杏儿的弟弟去进学,也会好生照顾他。   可是周氏的贪婪无耻,杏儿她父亲的懦弱无能,再加上这孩子浑身上下都写着被人苛待,让她动了将陆其带出来的心思。   周氏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可杏儿他父亲也不无辜。   比起周氏,他可能还有那么一两分的良心,可是耳根子软,心思摇摆不定,表面老实憨厚,实则自私薄情。   能任由继妻卖掉女儿,又踩着女儿拼死得来的机会断了儿子前程的,那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锦沅柔声说道:“我本可以让你从了苏姓,可是我还有个弟弟流落在外,他没回来之前,我不能做主将你过继到我父母膝下。”   “不过我能收你当义弟,往后你就叫我阿姐,若有机会我替你寻个好人家,让你重新入了宗族,你觉得如何?”   陆其整个人呆住,他手里捏着契纸,愣愣的看着苏锦沅。   珍珠也是有些受惊,她原以为少夫人将这孩子留下,就已经是恩德,却没想到她能做到这地步。   见陆其呆愣愣的,珍珠连忙轻推了他一下,有些着急:“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叫阿姐啊。”   陆其张了张嘴,那声“阿姐”却叫不出口。   苏锦沅伸手拦着珍珠:“不急。”   她喜欢这个孩子,不仅是因为杏儿的原因,而是这孩子秉性里的善良和之前对着林家时的决断,她柔声说道,“我不抢你姐姐的位置,她永远都是你姐姐。”   “你要是愿意叫我阿姐就叫,不愿意也没关系,往后留在萧家这边,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或者找珍珠姐姐,知道吗?”   陆其有些迟疑:“那我姐姐……”   “待会儿让珍珠带你去见她,等这两天雨停下来,我会让府里的人寻个好地方,你亲自送她下葬。”   小孩闻言眼睛瞬间红了起来,一直都没哭过的他突然就掉了眼泪。 第202章 提醒   珍珠领着陆其去见杏儿,小孩儿趴在姐姐尸身上大哭了一场,直到哭晕了过去。   席君宁来时,就说起那孩子的事情。   “那小孩儿身子极差,怕是一直没吃饱过肚子,浑身上下都没二两肉,要不是你说他都快十二了,我还以为他就七、八岁的年纪。”   又瘦又小,干柴棍一样,衣裳一脱都能瞧见几乎要冒出来的骨架子,浑身上下都是淤青。   “他身上骨头好几处都被打断过,事后又没好好养着,要不是你们发现得还算早,再过两年底子彻底毁了,想要补都补不回来。”   “等他先养上些日子,补足了气血,我再将他那几处断骨重新续接一下。”   苏锦沅也猜到陆其在家中过得不好,只没想到不好到这种地步,她对着席君宁道:“你看着替他调养就好,食补的药补得都成,缺什么就跟府里说,我让人去买。”   席君宁也知道那小孩的姐姐拼死救了苏锦沅一命,点点头答应下来。   苏锦沅身上的伤也不轻,席君宁替她看了之后,这才道:“你腿上这伤得多养一段时日,记得每天让人替你换药,别碰到了水。”   “脸上的伤口不算深,等结痂了之后,我替你调配些润颜霜涂抹一段时间,不会留疤。”   苏锦沅嗯了声:“多谢。”   外间又飘起了细雨,落在地上时,院中积水的地方溅起涟漪。   席君宁在玉磬堂坐了一会儿,打算离开时,苏锦沅突然开口问道:“你要去玉笙居吗?”   席君宁顿了顿:“意哥儿昨夜受了惊吓,他身子不好,我得去看看……”   对上苏锦沅黝黑安静的眸子,好像将他看穿了一样,他挑眉,“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苏锦沅说道:“只是去看意哥儿?”   席君宁耸耸肩:“那不然呢?”   他依旧如最初见她时模样,手里拿着他那把湘妃竹扇子,唰的打开时,置于身前轻摇着,如玉容颜上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我收了你们府上银子,又欠着老夫人人情,总得保着意哥儿平安长大。”   见她依旧静静看他,好似不信他方才说的那番话。   席君宁摇着扇子对着她道,   “你可别这么看着我,叫人瘆得慌。”   当初这臭丫头露出这表情时,跟着就有人倒霉。   那杨宏被她耍的团团转,如今却还对她“感恩戴德”的事儿,他可都亲眼看着,总觉得这丫头这么看人时,骨头缝子里都透着冷。   苏锦沅收回目光:“席君宁,我感激你当初对萧家相助,也谢你保住婉芸腹中孩子,可是你要明白,婉芸不是齐兰芝,她对三弟的感情,也不是齐兰芝那般肤浅可比。”   “齐兰芝的下场就在眼前,世人对女子苛刻也能窥出一二,我不希望婉芸身上惹上她不该招惹的恶名,特别是在顾向凌之后,她好不容易才能清清白白。”   “你明白吗?”   席君宁手中动作一停,脸上笑容僵住,半晌才移开眼嗤笑了声:“本公子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也从不做勉强人的事儿,你未必太过杞人忧天。”   苏锦沅淡声道:“那就好。”   她不会拦着萧家女眷改嫁,也不觉得她们活该一辈子守寡,老夫人当初也是这念头,可无论是不是改嫁,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她神色缓和下来,   “你去玉笙居时,顺道替阿柔瞧瞧伤势,她昨夜护着意哥儿时也受了伤,跟婉芸说一声,等我腿上伤好些了再去看她。”   席君宁瞧着苏锦沅这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恣意指使着他去做事,可明明刚才警告之言还犹在耳边,他冷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到了门前突然站定,又回过头来,“苏锦沅。”   “嗯?”   “你说这些话,那你自己呢?”   苏锦沅愣了一下。   席君宁看着她:“有些事情我相信以你聪明,你不会看不出来。”   “我对婉芸就算有什么心思,在她出孝之前也绝不会越雷池半步,倒是你,与其警告我不如先想想你自己。”   谢云宴那狗崽子的心思,他不信苏锦沅察觉不到。   没有预料中的恼羞成怒,也没尴尬无措,苏锦沅听完之后只是沉默了片刻,就平静道:“你说的对,不能让萧家蒙羞,我是得好好想想。”   席君宁张张嘴,他原是以为苏锦沅跟谢云宴之间未曾挑破,她却来提魏婉芸的事情,一时气恼就说了出来,可没想到他说完之后。   对面挽着倾髻的女子依旧如常,一双黑眸毫无波澜。   席君宁突然就有些泄气,就跟气冲冲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一样,于人而言不痛不痒,自己却憋闷的险些气晕了头。   他啪的一声甩了下扇子,没好气道:“刚才的诊金二百两,让人给我送去杏林堂。”   苏锦沅弯眸:“好。”   席君宁:“……”   更气了!   珍珠刚从外间回来,就碰上朝外走的席君宁。   “席……”   还没叫出声,席君宁就跟她错身而过,黑着脸气冲冲的走了,珍珠满脸疑惑:席公子这是怎么了?   进了屋中,珍珠奇怪道:“少夫人,席公子怎么生气了?奴婢瞧他走时那架势,像是要去跟人干仗似的。”   平日里那么风光霁月好脾气的人,刚才黑着脸时,走路都带着煞气。   苏锦沅说道:“没什么,兴许不知道是谁招惹了他。”她随口说了句就问道,“你把陆其的住处安排好了吗?”   珍珠连忙说道:“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府里文德苑,那里本是府中公子进学的地方,之前府里出事,先生全走光了,文德苑那边也就空了下来。”   “那里离咱们玉磬堂不算远,隔着两处海棠门,四周也安静,再加上藏书也多,老夫人说在那里辟个住处给小公子,既能方便少夫人探望,也能让他好好进学。”   陆其虽然是杏儿的弟弟,可既然苏锦沅收了他当义弟,留在府里自然就是贵客,府里下人直接改口叫了小公子。   萧老夫人她们也因为杏儿救了苏锦沅的命,对陆其格外偏疼一些,所以索性就将人留在文德苑,当成府里孩子养着。   珍珠说道:“奴婢刚才回来时,去见了邓管家,邓管家说已经找好了下葬的地方,等外头雨势停一停,就能安排人送杏儿下葬了。”   苏锦沅嗯了声:“其他那些人呢?”   珍珠说道:“其他那几个人里,有两个家里已经没人了,也是府中负责安葬,剩下的那几个,家里的人今天一早就已经过来,将他们尸身领走了。”   “老夫人给他们每家都发了丧葬费和安家的银子,也交代下去,那几家的人往后要是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府中求助。”   苏锦沅这才放心下来。   “对了少夫人,童越已经让人打断了那周氏二人手脚,也将银子抢了回来,那些银子……”珍珠问了句。   苏锦沅说道:“送去京中善堂吧,也算替他们行善积德了。”   她将陆其之前死活要留在她这的身契拿出来看了眼,交给珍珠说道,“把这个好生收起来。 第203章 胆大包天   珍珠看了眼那不伦不类的卖身契,忍不住笑道:“小公子怕是真以为,他将自己卖给萧家了。”   买卖人奴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契约要找人公证,还得去府衙将奴籍记入官府,一旦入了奴籍,往后也就不能参加科举,更不可能当官。   哪怕将来自赎其身,也得带着身契和主人家的文书去官府销档,才能重新归于良籍。   苏锦沅想起陆其一本正经将卖身契塞进她手里,义正言辞说他自卖其身,将来必定会好好追随萧家的样子,就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年纪还小,不懂这些,这卖身契虽不算正经,可糊弄糊弄他爹跟后娘却是足够了。”   苏锦沅摇摇头,这玩意更多是吓唬周氏他们的,“你把这东西好生收起来,别叫人瞧见了,等他大些能够应试时,就将这身契还给他。”   “府里的人也别提这事,免得对他影响不好。”   卖身为奴的孩子,去了书院没人会收他的。   珍珠自然懂得她的意思,点点头说道:“是,少夫人。”   ……   萧家被人行刺,苏锦沅重伤,萧家唯一的独苗险些葬身刀锋之下,就连萧家老夫人也负伤在身,这消息如同倒进油锅里的沸水,将京中之人炸的头晕目眩。   而紧接着,派人行刺萧家的居然是徐阁老徐崇山,而本该远在梁州的谢云宴暗中回京,锁拿徐家上下,斩杀徐家次子,将徐阁老投入大狱的事情,更是闹的朝中人心惶惶。   随同徐阁老一起下狱的,除却跟徐家亲近的朝臣,还有其他零零散散六、七人,皆是六部之中,或是朝廷要职实权在手,蓦然下狱,惊起一片哗然。   “陛下,此事这般突然,怎能听信谢云宴一人之言,便将徐阁老下狱,且徐阁老对陛下向来忠心耿耿,绝不会做那徇私贪枉之事,还请陛下明查!”   “陛下,谢云宴手下之人伤及朝廷钦差,擅离梁州,藐视圣上,奉命锁拿徐家之人时更是挟私报复,斩杀徐家数人,分明存有私心,还请陛下严惩!”   “徐阁老之事必有误会,陛下明鉴!”   “赵大人、王大人、秦大人皆是朝廷肱骨,怎能听一家之言就行定罪,陛下三思!”   早朝之上,那一连串的替徐阁老,替那些下狱之人求情的声音,震得庆帝耳朵都嗡嗡作响。   而弹劾谢云宴挟私报复,擅自斩杀徐振原,伤及徐振柏的折子,更是如同雪花堆积在龙案之上。   散朝之后,更陆陆续续有人进宫求见,上至皇亲,下至一些老臣,见到他后开口就是让他三思,绝不能听信小人之言,伤及辅政元老。   好不容易打发了那些人,刚安静不过片刻,就听冯唤说,慧妃领着四皇子跪在御书房外求见。   外头隐约的哭泣声传进来,还能听到慧妃叫着“陛下”的声音。   庆帝脑门上青筋绷起,怒声道:“让他们滚回青昭殿去!”   “后宫不得干政,她要是不懂,就陪着徐家女眷一起禁足,别带着四皇子给朕添乱!”   冯唤连忙转身出去,庆帝则是又气又恼,抓着折子就砸在身前站着的人身上: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朕让你去拿人,什么时候让你要徐家人的命?你还假传圣旨,说要杀无赦,朕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要让你杀无赦的?!”   他只是在看到那账本,知晓徐家所做的事情时恼怒异常,下令让谢云宴锁拿徐家人罢了,何曾下令让他杀人?   徐家的事情还没查清楚,那徐崇山是两朝元老,更是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在朝中积权已深。   若无确凿证据,就连他也不能真要了他的命。   可这混小子倒好,直接给人弄死了,闹的前朝后宫不得安宁。   谢云宴被那些折子砸在身上,不痛不痒的跪在地上:“臣奉旨捉拿徐家之人,徐振原抗旨不遵,想要逃跑,臣阻拦时一时不慎才伤及他性命……”   “你继续给朕编!!”   庆帝冷眼看他,一副“你觉得朕是傻子”的样子。   徐崇山为官这么多年,徐家的儿子也不是蠢货,他们就算胆子再大,看到谢云宴领着禁军去时,哪怕冤枉也绝不会反抗,更不会明面上抗旨。   “你真当朕查不出来当时的事情,还是觉得朕好糊弄?”   谢云宴紧抿着嘴唇,对上庆帝目光之后,眼里满是倔强之色,半晌才双膝着地:“是臣杀了徐振原,臣愿领罪。”   庆帝简直气笑了:“领罪?擅自谋害朝廷命官,假传圣旨,你有几条命来领罪?”   “可徐家险些杀了我侄儿,断我萧家香火,更差点害死我嫂嫂和祖母,若非微臣回来的及时,要不是我拦住了那些死士,我萧家上下早就被他们杀绝了!”   谢云宴抬头时,眼里猩红,梗着脖子说道,   “陛下知道萧家死了多少人吗,知道我回来时,我嫂嫂断了腿浑身血淋淋的躺在地上,我祖母也被刀剑相向的样子吗?”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她们就死了!”   少年说的哽咽之时,更满心后怕惊惧,说完后眼里就全是恨意,   “我是杀了徐振原,那是他们罪有应得,要不是徐崇山和徐振柏还要交给陛下审问,查出朝中蠹虫肃清朝纲,微臣就该连他们也杀了!”   “你放肆!!”   庆帝听着谢云宴杀气腾腾的话时,猛的一拍龙案怒喝,“那朕是不是还得谢谢你,为了朕手下留情了?!”   谢云宴紧抿着唇丝毫不退:“是陛下答应微臣,要替臣庇护萧家,陛下护不住,难道还不准臣自己上?”   “你!”   庆帝瞪眼,抓着笔洗就砸了下去:“混帐东西!!”   刚从外面进来的冯唤险些被那笔洗砸到脚,连忙后退了半步,险些被谢云宴的狂妄惊呆了。   这朝中大臣不少,脾气好的坏的,得势的,不得势的,张狂的,谦逊的,冯唤见过无数,可无论是哪种见到庆帝时,那都是缩着尾巴从不敢硬来的。   就算是当年权势滔天如徐阁老,如豫国公,甚至是当年的萧老将军,面圣之时那也是躬身尊敬。   像是谢云宴这种敢跟皇帝对着干的,他还真的是头一次见。   冯唤连忙停了上前的步子,不着痕迹的朝着旁边躲了躲,生怕被庆帝的怒火扫着,而庆帝砸了东西犹嫌不解气,指着谢云宴怒声道:   “你真当朕舍不得杀你是不是?来人,把他拖出去,杖责三十!!”   谢云宴直挺挺的跪着,半点低头的意思都没有,只面无表情的说道:“不必叫人,臣自己去领罚。”   庆帝:“……”   庆帝又怒又恼,瞪着下方倔驴子一样,死活不肯给他台阶下去,反而还起身朝外走去的谢云宴,气得脑袋生疼,却还是暴喝出声:“你给朕滚回来!”   谢云宴冷漠:“陛下不是要杖责微臣。”   庆帝:“……”   冯唤瞧着自家陛下那铁青铁青的脸,生怕谢云宴将人给气厥了过去,连忙上前劝说道:“谢大人,您别说了……”   赶紧闭嘴吧您,再说下去真得血溅三尺了。 第204章 吃软不吃硬   御书房内气氛沉凝。   庆帝脸色难看的很,谢云宴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冯唤站在一旁,瞧着眼前这一对谁都不肯先退让的君臣,只觉得脑仁都嗡嗡作响。   头大之下,只能拉着谢云宴劝,   “谢大人,奴才知道您气徐家所为,可那徐家是什么人家。”   “那徐阁老可是两朝辅政元老,朝中门生众多,您就这么杀了徐家的人,那早朝上弹劾您的折子,可都快堆满陛下的龙案了。”   “陛下要真想处置您,哪还能拦着人给您定罪?”   冯唤絮絮叨叨地在旁说道,   “陛下可一直都是护着您的,想之前您去西北,谁能有你行事那么自在,不曾回禀就领着灾民围城,后来又斩杀贪官,擅开官库。”   “这桩桩件件,陛下何曾怪罪过您半个字。”   “朝中那些臣子纷纷上折子说您行事无忌,罔顾朝廷法纪时,那可都是陛下护着您的,奴才跟着陛下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陛下这般护着过谁人呢。”   谢云宴原本冷硬的脸上动容了一些,却依旧倔强的抿着嘴唇。   庆帝到底当了这么多年皇帝,对着小牛犊子一样的谢云宴,也知道这家伙怕是吃软不吃硬的。   见冯唤那老家伙给了台阶,他也压着气说道:   “你只当你杀了徐振原一时爽快,可知道事后会给你自己招来多少麻烦?”   “徐家根基稳固,在朝中更盘根错节,关系繁多,就算是朕要动他们,也得有确凿证据才行,你就这么直接把人给杀了,你叫朕怎么护得住你?”   “你就算不顾着自己,萧家呢?他们死活也不管了?”   谢云宴张了张嘴,刚还梗着的脑袋低了下来:“可徐家差点害死我祖母她们,陛下明明说过,只要我好好替您赈灾,您就护着我家中的……”   庆帝见他明明有些后悔了,却还嘴硬,心里那点儿气莫名其妙的就散了。   这谢云宴终究还不到二十,往日里也不过是个被萧家养的骄纵、纨绔的少年,虽有能力,心性却不够圆滑,行事带着少年意气,图一时痛快。   庆帝之前被他对着干时,几乎就差指着脑门跟他对骂,那会儿的确是恼怒的很,觉得他不识抬举。   可现在想想,谢云宴这样认死理的人倒也未必不好。   这样的人不需要担心他心思太多,也不用怕他暗地里憋着坏,只需好好磨一磨,就能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要是谢云宴真像是朝中那些人一样,遇到徐家行刺萧家却还能忍得住气,半点都不表露出来,那才是真的可怕。   少年仿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在一个劲儿的低声嘟囔。   “陛下说过要护着萧家,我才答应去赈灾的,是陛下食言在先,又不是我的错……”   庆帝顿时被气笑,没好气的看他:“你倒是怪上朕了?”   谢云宴嘟囔着脸:“微臣不敢。”   “朕看你没什么不敢的,你这胆子能把天都给朕捅破了,还有什么你不敢干的?朝廷大员说杀就杀,这满大晋也就你谢云宴一个了!”   庆帝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一句,   “徐家动手突然,朕也没料到他们敢铤而走险,庇护不周是朕的过错,可你杀了徐振原,废了徐振柏,还假传圣旨,你也依旧有罪。”   “臣……”   谢云宴张嘴就想辩驳。   庆帝直接瞪了他一眼:“自己滚去刑司领十下杖责,徐家的事情你不准再过问。”   “陛下……”   “二十!”   庆帝压根不给谢云宴说话的机会,就冷声道,“再多说一句,就加十杖,敢掺和徐家的事情,就直接打断你的腿,也省得你在外头尽给朕惹祸!”   谢云宴又气又恼,明明在西北这么长时间,却依旧白皙的脸上染上了怒红,却只能对着帝王干瞪眼,想骂不敢骂,最后只憋出来句:   “陛下你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   “朕是皇帝,你见过几个皇帝跟臣子讲理的?”   “……”   谢云宴顿时语塞,那黑黝黝的眸子里,愣生生的堆出了羞恼委屈来。   庆帝心情莫名舒畅,突然瞧着他就顺眼起来,见他气得脸都鼓了,也不想真将这小子给惹恼了,庆帝说道:“徐家的事情你别管了,朕会交给三司去审。”   “真的?”谢云宴眼眸睁大。   庆帝瞪他:“你都把天给朕捅破了,不是真的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徐家这些年在朝中权势太盛,特别是慧妃产下四皇子后,徐崇山这老家伙怕是也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处处威逼君权,让他时时掣肘,更有指大于臂的忧患。   庆帝原是想慢慢去审徐崇山,等有确切把握之时,再将徐家连根拔起。   可被谢云宴这么一闹,他就算想要缓一缓都不行。   谢云宴这次带回的账册直指徐家,而徐家豢养死士谋害萧家之人本也是重罪,与其放过徐崇山,倒不如趁此机会索性下手,直接将徐家除了。   庆帝对着谢云宴说道:“这次三司会审,由薄膺牵头,再让康王一起主审,你要是不放心,再加上中书令梁德逑,他们皆跟徐家没什么关系,也是公正之人,你可满意了?”   谢云宴低声讷讷:“微臣以为陛下……”说到一半连忙闭嘴。   庆帝没好气:“以为朕怎么了,包庇徐家的人?”   “这江山是朕的,徐家贪的也是朕的银子,若他们真是蠹虫,朕怎会轻饶了他们?”   他直接骂了句,“朕看你之前在西北时不是挺猴精的,怎么回来就犯蠢?”   “既然入朝了,就把你以前那纨绔子弟的性子给朕收收,没事的时候去多跟薄相和太傅他们学学为官之道,这点儿弯弯绕绕的都看不透,也亏得你能歪打正着,摆平西北之事。”   谢云宴脸上猛地涨红。   庆帝见他面红耳赤直瞪眼,没好气地撵人:   “赶紧自己滚出去领罚,这次看在你赈灾有功的份上小惩大诫,要是下次再敢假传圣旨,借着朕的名义胡乱行事,朕砍了你脑袋。”   谢云宴缩了缩脖子,连忙说道:“臣知道了。”   见他一溜烟儿地就朝外跑了,庆帝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了,半晌才想起他赏给谢云宴的那玉玦来。   见人已经出了殿门,转瞬就没了影子,他忍不住笑骂了一声,   “这混小子,跑这么快,怕不是担心朕找他要回那玉玦吧?” 第205章 撑场子   冯唤见庆帝心情好了起来,在旁说道:“那要奴才去追谢大人吗?”   庆帝脸上带笑的摇摇头:“算了,他这次在西北有功,那玉就赏了他了。”   他对着冯唤交代道,   “你跟着这小子去刑司一趟,别叫人真打伤了他,做个样子给朝里的人瞧瞧就行了。”   说着话时,庆帝脸色就冷了几分,   “徐崇山这老东西向来阴险,朕这些年待他不薄,对慧妃母子更是多有恩宠,他徐家暗中豢养死士是想干什么?”   要不是这次谢云宴拿着账册,踩了徐家的逆鳞,让徐崇山忍不住动用了死士对付萧家,这些人恐怕就要一辈子藏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被人知晓。   这次是对付萧家,那下次呢。   是不是他对徐家有所分歧,或是将来四皇子夺权不如他意时,这些死士就该对着他这个皇帝了?   “谢云宴那小子虽然闹腾了点儿,这次也算是歪打正着,除了徐家这个隐患,去传令薄膺、梁德逑,还有康王入宫。”   庆帝顿了顿,想起萧家受伤的人,朝着冯唤道,   “还有,派两个太医去萧家那边瞧瞧,再从库中取两支血参,此外珍珠、玛瑙各两斛,翡翠玉器五件,云锦、蜀锦各三匹,再加黄金千两,送去萧家。”   冯唤咋舌:“陛下,这赏赐,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不多。”   庆帝靠在龙椅上淡声道,“谢云宴替震解决了雍、梁两州的灾情,又拔除了藏在两地的贪官。”   “这次赈灾除却最初那几十万两银子,他便再没问朝廷要过分毫,反倒是后来还陆陆续续的,派人押送了近四十万两银子回京归了国库。”   说句不好听的,庆帝在位这么多年,那吏部的银子从来就只有出没有进的。   谁像是谢云宴,得了银子还朝国库送的。   那户部尚书赵桐,之前因为谢云宴强抢灾粮,将他恨得咬牙切齿,可后来那些银子送回来后,他哪还有半点儿怨气。   如今户部上上下下,谁不说谢云宴的好?   “就照着朕说的去做吧,他身上官职已经够高,又出了徐家的事情,暂时也不好再升了,这些东西就全当是赏给他的,省的那小子回头再念叨朕是非不分。”   庆帝说话间顿了顿,   “赏了这些,也免得朝中有些人生出别的心思。”   冯唤能伺候在圣前,自然是人精中的人精。   他听出来陛下这是在给谢大人撑场子,那二十棍是做给其他人看的,可该赏的照样赏,这一大堆赏赐下去,长了眼睛的就都能知道,庆帝是偏着谢大人的。   冯唤有些感慨,这谢大人可真得圣宠,明明跟陛下那般争执,却还能得陛下护着,可真是了不得的人。   他心中将谢云宴的地位提了提,面上恭敬说道:   “奴才明白,奴才这就去安排。”   ……   谢云宴挨了二十大棍,被宫中小太监扶着出的宫。   到了宫门前时,夏生早就在那儿候着,连忙上前接过。   那小太监说道:“谢大人,冯公公说,陛下已经下旨让太医过府,替安国公夫人她们诊治,您身上有伤,要不要奴才安排马车送您?”   谢云宴拒绝:“不用了,替我谢谢冯公公。”   夏生借力扶着谢云宴离开,宫门前就有不少目光窥探。   谢云宴也没理会,只让夏生扶着自己离开宫门走了一截,甩掉了那些目光后,才上了停在路边的马车。   帘子垂下来时,谢云宴脸上的痛色就散了个干净。   夏生有些着急:“公子,您伤的可重?”   谢云宴侧身坐着时,神色淡漠:“陛下让人留手了。”   宫中刑司的人都是用刑的老手,知道怎样能轻易将人打死,自然也懂得怎么用刑之后,既能让人看着严重,实则却半点不伤筋骨。   他后背上瞧着见了血,可实则就只是些皮外伤。   “替我换身衣裳,别让祖母她们担心。”   见他动手脱衣,夏生连忙伸手帮他。   等将衣裳脱下时,里头瞧着皮肉裂了些,夏生小心将伤口上药缠了起来,里衣套上后,又取了早放在车中备用的玄色外衫替他穿上。   等腰间束带系好,谢云宴唇色已经透白,额间也沁出了汗。   “您本应该能躲过陛下诘问,何必非得挨这一顿打?”夏生忍不住道。   谢云宴拿着帕子擦汗,背上有些抽疼,面色却十分平静地道:“不挨这一顿打,难以平息徐家之事,而且若不闹上一出,也不好让陛下安心。”   他此次在西北冒头太快,行事也太老辣狠厉。   眼下有徐家在前面挡着,庆帝自然不会疑心他什么,可若徐家倒下去,肃清了徐家势力之后,庆帝势必会回过头来,审视他在雍、梁两州赈灾时所做的事情。   帝心生疑,从不讲缘由,更遑论他背后还有个萧家。   他必须得让庆帝觉得,他虽然聪明、胆大,有些本事,却依旧还是那个任性肆意,容易让他拿捏的半大小子,而不是一个心有城府的朝臣。   这样,庆帝才能放心用他。   夏生忍不住道:“可要是陛下真恼了您……”   谢云宴嗤笑了声:“他不会。”   他可是庆帝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最为合适的刀,庆帝怎会轻易舍了他?   况且徐家的事情,徐振原的死已经将庆帝架在了高处,庆帝打从下旨将徐崇山锁拿入狱开始,就已经不得不得照着他准备好的路来走。   否则徐家脱困,必定反噬。   在饶了徐家继续放任他们在朝中坐大,或者是索性趁机弄垮了徐家,收回朝权之间。   庆帝只要不蠢,就一定会选择后者,而他不过是送给庆帝一个契机罢了。   庆帝又怎会真恼了他?   谢云宴将手里的帕子扔到一旁,手肘落在窗边借力斜靠着时,朝着夏生问道:“豫国公府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夏生摇摇头:“暂时没有。”   “他倒是沉得住气。”   谢云宴冷嘲了一声,想了想开口,“先回府,你明日找个机会去跟杨宏说一声,让他去给徐崇山送个信,看能不能挑拨着他和豫国公府狗咬狗。”   “还有,临川那边也继续查着,让混进南越的人想办法探听消息,看能否打探到当初的事情。”   夏生点点头:“是。” 第206章 疏远   谢云宴回府时,天色还早着。   宫中派来的太医也是熟人,高太医替萧老夫人她们诊治之后,出来就看见立于门前的玄衣男子。   褪去了初见时的狼狈稚嫩,眉眼间多了冷冽淡漠,就那么垂手站在外面朝着这边看过来时,眸如点漆带着丝凛冽贵气,像是能将人看透似的。   “谢大人。”   “我祖母她们怎么样?”   高太医低声道,“大夫人、二夫人受了些惊吓,老夫人无碍,倒是大少夫人腿上的伤有些严重,不过已经有人处理过了,好生养上一段时间就不碍事了。”   “多谢高太医。”   他扬唇时,浅笑冲淡了眉眼间锐意,“昨夜突逢变故,我只瞧见满府鲜血在地,嫂嫂、祖母也是浑身是血,惊悸悲怒之下,只想杀了徐家的人抵命。”   “好在陛下仁慈,只让刑司杖责二十。”   高太医眸色微动,垂眸说道:“谢大人也是一时情急。”   “萧老夫人年事已高,突遭变故,惊惧之下身子受损,大少夫人身上伤势也是极为严重,若非谢大人及时救下,恐怕早已经丧命。”   “那徐家之人分明抱着杀人之心,况且谢大人奉旨拿人,徐家妄图抗旨逃窜,谢大人也是一时失手才伤了人性命,跟徐家之人恶毒比起来,谢大人本就无辜,陛下定然不会怪罪大人。”   谢云宴闻言浅然一笑:“承高太医吉言。”   高太医出了谢家时,坐在马车上,依旧能看到亲自送他到门前的谢云宴。   他回头说道:“松枝,回去之后将萧家脉案重写一份。”   “若有人问起,就说萧老夫人重疾在床惊悸忧思,大少夫人伤重难愈,恐伤性命。”   身旁药侍忍不住瞪大了眼,惊愕出声:“师父,那萧老夫人身子健壮,大少夫人伤势虽重,却也没危及性命的,怎么……”   “让你写,你就写!”   高太医脸色有些不大好,“哪儿那么多废话?”   出宫之前,陛下就有令让他全力医治萧家之人,而刚才谢云宴说,陛下赏了他二十杖。   见松枝满脸疑惑不解,高太医叹了口气:“你刚才没听到吗,谢云宴杀了那徐振原,却只得杖责二十,陛下却还另行下旨让太医过府。”   “莫说擅杀朝臣本该是重罪,陛下却只赏了二十杖就饶了他,况且宫中刑杖有多厉害你难道不知道吗?”   “如果真的二十杖下去,骨头都得打折了,又哪还能像是谢大人刚才那般,站在那里不痛不痒?”   松枝脸色愣了下:“师父是说,刑司未曾行刑……”   “不是没有行刑,怕是留手了。”   能让宫中刑司留手的,满皇城就只有陛下一人。   马车朝外走时,还没出巷口就遇到了宫中队伍,驾车的人拉着马车超旁错开之后,就对着里面低声道:“大人,对面的好像是宫中的人。”   高太医敲了敲车壁让他停下来后,掀开帘子朝后看去,就瞧见那边从马车上下来,让人朝着安国公府里不断搬着东西的内侍。   那人他也认得,是冯唤眼前得力的太监孙昌,在司礼监当差。   高太医看着那孙昌让人抬着一箱一箱的东西入府,间或还抱着云锦之类,不由朝着松枝说道:“看见了吗,你见过几个受罚的臣子,还能得这般厚赏?”   庆帝这分明是护着谢云宴和萧家的。   那二十杖是为了平息朝中一些人的怨气,可其他的,该赏还是赏,该宠信依旧还是宠信。   “徐家这次怕是完了,陛下也有意将谢大人斩杀徐振原之事轻拿轻放,所以你记住了,回宫之后不该说的别说,有人问起就照着我说的去做,免得惹祸上身。”   “明白吗?”   谢云宴前程似锦,又得陛下这般偏护。   他与萧家也不是第一次来往,与其揭穿谢云宴愤而杀人的“真相”,倒不如跟他结一份善缘。   那徐家本也是罪有应得,不是吗?   松枝脑子也灵活,趴在车窗朝着萧家那边看了一眼,就连忙点头说道:“我明白了,师父放心,我不会与人多嘴。”   ……   宫中赏赐的事并没有瞒着外人,那一箱箱抬进萧家的东西,也足以让所有人侧目。   谢云宴命人将东西收好,给了赏银打发了孙昌他们之后,将东西送去了锦堂院,让老夫人看着处置,而他这才有时间去玉磬堂那边。   元福还在养伤,珍珠和新来的丫环兰芷守在房外。   “六公子。”二人见人来时,连忙行礼。   谢云宴“嗯”了声,让二人起身后问道:“嫂嫂呢?”   珍珠说道:“少夫人在里间休息。”   谢云宴闻言就想进屋中,却不想珍珠错开一步拦在他身前。   对着谢云宴陡然看过来的目光,珍珠有些害怕,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少夫人昨天一夜都没睡好,早上又见了杏儿家里的人,好不容易才歇着。”   “六公子如果有什么事情,且等少夫人醒来再过来吧。”   谢云宴沉着眼看着珍珠。   珍珠后背上都沁出汗来,可想起苏锦沅的吩咐,却还是胆战心惊地拦着谢云宴:   “六公子,玉磬堂是少夫人的住所,您与她虽是叔嫂,却也该避嫌。”   “如若您真要见少夫人,不如奴婢先进去禀报一声,您且先等一等?”   谢云宴闻言眸色彻底冷了下来,脸上也染上阴云:“这话是嫂嫂吩咐的?”   珍珠连忙垂着头,不敢言语。   谢云宴抬眼看向珍珠身后,那边门窗紧闭,丝毫看不到里面是否有人,这玉磬堂的大门从来没有人拦过他,更无人提醒过他礼数之事。   如今却将他挡在门外……   谢云宴想起昨夜情急抱着苏锦沅入内的事情,还有萧老夫人脸上的诧异,他紧了紧拳心,沉声对着珍珠说道:“不用去叫了,让嫂嫂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她。”   珍珠猛的松了口气:“是,六公子。”   苏锦沅隔着门窗,能听到院中谢云宴离开的声音。   脚步声走远,珍珠才推门而入,到了苏锦沅近前:“少夫人,六公子走了。” 第207章 定亲   苏锦沅“嗯”了声。   珍珠说道:“奴婢刚才听外头的人说,六公子进宫之后,因为徐家的事情被陛下杖责,瞧着好像受了伤,不过陛下又赏了好些东西过来。”   苏锦沅依旧只是平静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少夫人,您……”   珍珠仿佛想要问什么,只是没问出口就先迟疑。   苏锦沅好像没看到她脸上的犹疑不定,只朝着珍珠说道:“他既能过来,便是无事。”   “你去跟祖母说一声,就说我腿上伤口疼的厉害,这几天就不过去跟她请安了,让他们用膳也不必等我,府中的事情就麻烦祖母和母亲她们操持。”   “若有不知道的,可以去问四少夫人,她都知道。”   珍珠连忙点头。   苏锦沅吩咐完后,就斜靠在榻边引枕上面,微合着眼:“我乏了,先睡一会儿,你先下去吧。”   “是,少夫人。”   珍珠取了张薄毯过来,盖在苏锦沅身上,这才从房中退了出去。   等到了门外时,她眼里才露出忧色来。   大少夫人和六公子之前关系极好,府中也是他们二人一起撑起来的。   患难时他们还曾携手共进,怎么如今一切好转过来,六公子也眼见着前程似锦,大少夫人却好像与六公子起了嫌隙。   不仅突然出言让她拦着六公子不准入内,甚至对六公子受伤的事情也不闻不问。   “珍珠姐姐,你怎么了?”芷兰问道。   珍珠抿抿嘴唇:“没什么,你好生在这里守着,别让人扰了大少夫人休息,我先去锦堂院一趟,待会儿就回来。”   ……   谢云宴从玉磬堂出来之后,脸色就冷沉了下来。   夏生有些胆战心惊的跟在他身边,见他浑身都散发着冷意,忍不住低声道:“公子,您没事吧?”   谢云宴说道:“昨夜府里可是有什么闲言碎语?”   夏生愣了下,才明白谢云宴指的是什么,他本就是最早察觉到自家公子心意的,又亲眼看见谢云宴昨夜抱着苏锦沅时颇为“出格”事情。   他连忙摇摇头说道:“没有。”   “昨儿个夜里事发突然,且事后您又进了宫,府里的人都惊慌着死了人的事,且当时少夫人有伤在身,没人对着您和少夫人多嘴嚼舌。”   谢云宴眉峰微敛,眸中染着阴云。   既然没有,苏锦沅为何会突然不见他?   谢云宴望着不远处枯黄的树桠,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苏锦沅是在故意疏远他,而接下来几天也彻底证实了他的猜测。   苏锦沅借口受伤,没再去锦堂院请安,也将府里的事情交给了霍柔,让她帮着老夫人她们处置,而她自己则是一直留在玉磬堂里,几乎不曾外出。   明明同住一个府檐之下,谢云宴愣是连着好几天都没见过苏锦沅的人影。   他为着徐家的事情,又要处置丹南县主下毒一事,再加上他刚升任门下侍郎,与人交接手头的事情,几乎每天都是早出晚归。   以往他虽然忙碌,可只要回来时,玉磬堂这边总有他的饭菜,苏锦沅也会与他谈及朝中之事,替他分析处境,可如今她却半点不过问他的事情。   每天他出门时,苏锦沅都还没醒。   夜里他回来时,苏锦沅已经歇下。   谢云宴来过玉磬堂几次,却都被珍珠寻了各种借口挡了回去,后来虽然见到了苏锦沅,可她待他却极为淡漠。   直到丹南县主罪证确凿被打入诏狱,又因收买翡玉毒害萧家长媳之事,被贬为庶人,判了流刑。   他都没跟苏锦沅说上几句话。   两人就好像同住一个屋檐之下,却成了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一样,那种疏远淡漠,让谢云宴心情一日差过一日。   ……   十一月过半时,京中的天气已经彻底冷了下来,枯叶落尽时,天上开始飘雪。   徐家的事情却是陷入了瓶颈,那账册之上的关键之人死了好几个,而与熊锐元合谋受贿的,也少最关键的证据,徐崇山虽然还在狱中,可徐家的罪名却迟迟都定不下来。   豫国公也过了禁足之期,回了朝堂,凭着他对庆帝的熟悉,短短半个月时间就恢复了往日荣宠。   这日汪茵和宜宁郡主过来探望苏锦沅时,汪茵神情愤愤:“你说说,徐家有罪明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可如今倒好,却因为那几人死了就入不了罪。”   “朝上还有好些人帮着徐家脱罪,说什么徐崇山也是被他儿子隐瞒,还说跟熊锐元那事儿全是徐振原干的,他这不是摆明了推个死人出来顶罪。”   “弃车保帅的这么明显,那些人还有脸睁眼说瞎话。”   苏锦沅倒了杯热茶给她,神色倒是平静:“你这么气愤干什么?”   “我能不气吗?”   汪茵不高兴道,“徐家的人将你害成什么样子了,你这腿到现在都还没养好,当初更是差点就死在他们手上了。”   那次徐家行刺之后,高太医一句伤势太重,恐伤性命,不仅让庆帝原谅了谢云宴杀了徐振原的事情,也让所有人都认定了她伤势极重,而谢云宴也是激愤之下才会杀人。   朝中那些攻讦谢云宴的,因那二十杖和她身上的“伤”,对谢云宴偃旗息鼓。   苏锦沅正好躲懒,也就一直待在府中“养伤”,坐实了“重伤”之事。   宜宁郡主看着苏锦沅说道:“我和阿茵都担心极了,好在那天谢大人回来的及时将你救了下来,不过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这都养了快一个月了,还不能下地吗?”   苏锦沅轻笑了声:“我这是伤到了骨头,哪那么容易养好,高太医说我还得再养一段时间,怕是年前都没办法四处乱走了。”   宜宁郡主倒也没怀疑她的话,只是叹了声说道:“人好好的就好,反正外头天气冷了,你正好多养养,这骨头上的伤要是不养好,回头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苏锦沅笑着应了下来。   见旁边汪茵依旧有些气冲冲的,她对着汪茵说道:“你也别气了,徐家的事情陛下自有定夺,且他们若是真有罪,朝中也不会轻饶了他们。”   “可是……”   “别可是了,这些不该是你管的,你与其气他们,倒不如说说你自己。”   汪茵歪着头:“我?我有什么好说的。”   “怎会没有?”   苏锦沅似笑非笑,“前些天我大哥过来看我的时候,可跟我说起来他要去你家提亲的事,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去了吧?”   “怎么样,伯母他们答应了吗?”   汪茵原本还愤愤的脸上瞬间变了,脸颊上染了红晕,有些扭捏的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苏锦沅眨眨眼:“你若是真是跟我大哥定亲,那回头可就是我堂嫂了,我问问怎么了?”   宜宁郡主也是在旁跟着逗趣:“就是,我可是听说了,那苏大人拒绝了好些上门提亲的人,就连三公主想招为驸马他都没答应。”   “有人问及,他只说早就心有所属,后来还是升了官职才去你家提亲的,简直将你放在了心尖上。”   苏家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苏万全也不过是个吏部主事,可苏衡却是真正出色之人。   年纪轻轻就入了朝堂,官职虽不高,却前景一片大好,再加上他一表人才,温雅如玉,这京中瞧上他的人可是数之不尽。   可苏衡却偏喜欢上了汪茵,不知让多少女子心生妒忌。   宜宁郡主轻撞了下汪茵的肩膀:“快说说,你们两亲事定下来了吗?”   汪茵虽然脸皮比常人厚些,可到底还是个姑娘家,被两人满眼好奇的看着时,脸上忍不住的发烫,连声音也小了几分:   “我娘已经跟苏家交换了庚贴了……”   交换庚贴,那就是定了?   苏锦沅顿时笑起来:“那我是不是该改口叫你嫂子了?”   “阿沅!!”   汪茵脸颊通红,伸手就想挠她。   苏锦沅仰着头朝后躲避时,连忙伸手拦着她,两人笑声直接飘了出去,片刻间就嬉笑成一团。   “少夫人,六公子来了。”   珍珠进来禀告时,苏锦沅原本笑着的脸上一顿,“我这有娇客,去跟六公子说,让他待会儿再来……”   她话还没落下,门前就已经传来谢云宴的声音。   “嫂嫂。”   【作者有话说】   昨天病了去挂水,所以没更新,抱歉呀 第208章 背主   汪茵听着门前传来的声音,连忙坐直了身子,将刚才打闹时有些歪斜的裙摆扯了扯。   宜宁郡主虽然有些惊讶,可目光落在一身交领云纹锦袍,外罩莲青色鹤氅,眉目如画的谢云宴身上时,倒有些吃惊他的俊美。   这谢六,原来长得这么好?   苏锦沅看着进来的谢云宴眸色一厉,直接越过他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兰芷。   兰芷脸色瞬间白了白,连忙垂着头低声道:“少夫人,外头天气太冷,奴婢见六公子有些不好,就先让他进来……”   苏锦沅这才留意到谢云宴脸上泛着潮红,嘴唇却有些不正常的苍白。   她眉心微皱时,谢云宴就已经沙哑着声音开口:“抱歉,刚才过来的太急,没问清楚嫂嫂这里有客,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宜宁郡主大方道:“谢大人说笑了,也不是外人,不必客套。”   汪茵跟谢云宴本不是第一次见面,瞧着他就问道:“谢大人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这几天忙着办差,可能有些着凉了。”   谢云宴说完后,就走到离苏锦沅不远的地方坐下,“嫂嫂,我过来可有打扰了你们?”   苏锦沅神色淡淡:“既然来了,就用不着说打扰不打扰。”   要是真觉得打扰,就不该过来。   玉磬堂的事情别人不知道,谢云宴怎可能不知道,明知道这边有客还来,又何必再多此一举问她?   苏锦沅颇为冷淡的话语,让谢云宴神色微黯,她却没多看他,只是抬眼对着珍珠说道,“去替六公子取些姜茶过来,让他驱驱寒。”   珍珠退了出去,兰芷就站在一旁侍奉着。   见苏锦沅未曾多说,她只以为逃过一劫顿时松了口气,忙从旁递了个手炉过来:“六公子先捧着暖暖手。”   苏锦沅扫了兰芷一眼,未曾多言。   谢云宴抱着手炉时眸色却阴鸷了几分。   汪茵却没多想,她经常出入萧家,以前也撞上过谢云宴跟苏锦沅一起的时候,没瞧出来两人之间的不对,她只是在旁说道:   “这才多长时间,谢大人就又高了一头。”   离当初萧家出事到现在,也快将近一年了,曾经的纨绔子弟也长成了朝中栋梁。   褪去了曾经的稚嫩张扬,眼前的男子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一身气势已逐渐靠拢她父亲,凛然俊美,却又不失锋芒。   汪茵是知道萧家情况的,见谢云宴满脸倦怠,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我听说你先前才在宫中挨了二十杖,之前在梁州又曾受伤,虽说替陛下办差要紧,可也得多注意身子,别让阿沅替你操心。”   谢云宴扬唇:“我知道,岁末了,朝中事多,等忙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宜宁郡主对谢云宴很是好奇,毕竟他崛起的速度实在太快,快的让所有人都预料不及,这段时间庆帝对他的宠幸众人都看在眼里。   哪怕他杀了徐振原,将徐家全部下狱,甚至豫国公也已经出来,可是陛下依旧时常召他进宫,连豫国公在圣前恩宠,比起他来都要略逊一筹。   康王不是没打过谢云宴的主意,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宜宁郡主也早就对他好奇不已,不过之前每次来萧家时,都没机会碰到他。   此时见汪茵跟谢云宴说话这般随意,宜宁郡主也是忍不住在旁接了话:   “谢大人得皇叔重用,才会诸事繁忙,不过也只有如谢大人这般有能力之人才能得到这般机遇,旁的不说,就连我祖父还有父亲,提起谢大人时都是赞誉有加。”   “我大哥也常说若与谢大人相识,必定引为知己,只可惜谢大人实在太忙,否则他都想要请谢大人过府一聚,与你对饮三杯呢。”   谢云宴神色浅淡:“郡主过誉。”   却矢口不搭康王府邀请的话头。   宜宁郡主忍不住道:“我大哥对谢大人仰慕已久,不知道谢大人可有时间,让我大哥宴请于你……”   “宴请什么呀,宜宁你忘记了,萧家还在守孝呢。”   汪茵在旁听着宜宁郡主的话就直接皱眉,觉得这人实在是扫兴,瞅着机会就得替康王福拉拢旁人。   她也懒得多待,只朝着苏锦沅说道:“好了好了,知道你心疼你大哥,可是你大哥真想见谢大人,让他自个儿来就行了,你一个姑娘家替他宴请什么,也不怕被人误会。”   说完汪茵扭头对着苏锦沅道,   “阿沅,谢大人既然过来找你,怕是有事与你要说,我和宜宁就不打扰你们了。”   苏锦沅看着她:“不多待会儿?”   “不了,我还得去琳琅阁替我娘取她定的首饰呢。”   要是没有宜宁,她指定赖在萧家多陪苏锦沅一会儿,可是宜宁郡主也在,她不乐意让她这说个话都弯弯绕绕,不是试探就是打听的人留在萧家给苏锦沅添堵,瞧着就心烦。   汪茵脆声说道:“阿沅,你好好在府中养伤,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苏锦沅闻言看向宜宁郡主。   宜宁郡主刚想说话,就被汪茵伸手抱着胳膊:“宜宁,咱们一块儿走吧。”   “你上次不是还说要我陪着你去参加什么宴会吗,而且琳琅阁那边新出了几套头面,说是款式都是最新的,咱们一起过去瞧瞧。”   宜宁没来得及拒绝,就被汪茵半拽半拖了出去。   偏她扭头想说话时,汪茵就已经挥着手笑眯眯的告辞。   宜宁郡主也不好再强行留下来,只能有些无奈的说道:“那我先陪阿茵去琳琅阁,下次再来看你。”   苏锦沅扬唇笑了笑:“雪天路滑,回去的时候当心些。”   “知道啦知道啦,你也别送了,这路我熟的很。”   汪茵头也不回的挥挥手,就直接拽着还想说话的宜宁郡主离开,等快转弯的时候,她背着宜宁郡主,扭头朝着苏锦沅眨了眨眼,无声说了句“我明儿个再来”。   苏锦沅被她那副调皮样子逗笑,眼眸都弯了起来,朝着她点点头。   汪茵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来,等察觉到宜宁郡主想要回头时,她就连忙转过身去,拉着宜宁郡主就朝外走。   “快点快点,别让人将我的头面抢走了……”   苏锦沅听着她声音渐行渐远,忍不住就笑出声。   这丫头!   珍珠端了姜茶过来时,直接奉到了谢云宴跟前。   兰芷见苏锦沅心情正好,不由就在旁凑趣说道:   “汪小姐跟宜宁郡主待少夫人可真好,您伤了这些日子,她们总是过府探望,特别是宜宁郡主,她还送了少夫人好些东西呢。”   “她是不错。”   苏锦沅脸上还带着笑,应了一句。   兰芷正觉得高兴,想要再替宜宁郡主说几句好话时,却陡然听到苏锦沅话音一转,“明天起,你不用再来玉磬堂了。”   “少夫人……”   兰芷脸上僵住,“您,您这话什么意思,奴婢不懂。”   苏锦沅神色温和,并无疾言厉色,可每一句话却都让兰芷心头发冷:“我记得我吩咐过,我养伤期间,任何人过来都得通禀。”   “玉磬堂不留自作主张的丫头,或者是你若喜欢,我将你送给宜宁郡主,正好我看你也挺喜欢她的。”   兰芷连忙跪在地上就想狡辩,想说她没有。   谁知道苏锦沅一句话让她骨头都泛冷,   “你手上那镯子挺好看的,谁给的?”   兰芷浑身一哆嗦,噗通跪在地上。   苏锦沅淡声道:“珍珠,去同邓伯说一声,将兰芷调去外院扫洒,往后不准入府中主子的院子。”   “要是再不规矩,直接发卖了,萧家不留背主的奴才。” 第209章 表白   之前翡玉的事情刚出,被丹南县主收买之后,不仅害死了杏儿,还险些毒害了苏锦沅。   珍珠那一日被翡玉困在屋中,眼睁睁看着杏儿赴死,如今最是见不得的就是背主之人,一听苏锦沅这话,再看趴在地上满脸煞白的兰芷,她顿时气得脸都青了。   珍珠一把抓着兰芷的胳膊,扯着袖子朝上一掀,就看到被遮在袖中的玉镯。   这镯子成色不算顶好,可却也绝不是一个刚被调到玉磬堂来的二等丫鬟能戴得起的。   珍珠气狠了,抓着兰芷就往外走:“你敢背叛少夫人!”   “我没有,我没有,是宜宁郡主赏我的,她说跟我投缘,是她送给我的……”   “我呸!”   珍珠扯着人就啐了一口,“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她堂堂郡主能跟你投缘?”   “我就说这段时间,你怎么总是在少夫人跟前说宜宁郡主的好话,还口口声声她比汪小姐更好,怎么着,感情是拿了人家的好处,吃人嘴短?!”   珍珠不懂那么多大道理,可有一点她却是很清楚。   事无不可对人言。   宜宁郡主如果真的待少夫人心诚,那她绝不可能背着少夫人施恩她身边的丫头,就算真有打赏馈赠,那也该像是汪小姐那样,明明白白的当着少夫人的面给她们,从来都没有半点遮掩。   汪小姐也曾给过她们赏钱,银锞子金瓜子,香囊吃食,从来都没瞒过少夫人。   宜宁郡主却这么偷偷摸摸地收买兰芷,谁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我就说刚才明明让你拦着六公子,我进去禀告,你居然擅自就放人进去,吃里扒外的东西,亏得少夫人还对你那么好!”   珍珠气急之下,手劲极大,咬牙切齿的怒骂了几句,就扯着兰芷去找邓管家。   兰芷哭嚎着,却抵不过珍珠的劲大。   谢云宴坐的地方就在窗边,透过窗棂就能瞧见外头珍珠唤了另外两个丫头,直接拽着兰芷拉拉扯扯的走远。   他指尖有些泛白的攥紧了手里的姜茶,沙哑着嗓音道,   “嫂嫂这是在杀鸡儆猴?”   苏锦沅垂眸说道:“不过是不想在身边留个喜欢自作主张的人罢了,你用不着多想。”   再抬眼时,她眸子里平静如常,   “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该明白男女大防。”   “我虽是你嫂嫂,可你大哥毕竟不在府中,这玉磬堂里也只有我一个女眷,往后你若是再过来时,还是记得让下人通传一声,否则要是像刚才这样撞上了不该撞上的,终归还是你失礼。”   谢云宴神色阴沉下来:“以前我来时也不见通禀,嫂嫂这是要跟我疏远?”   “以前是我不懂规矩,忘记了叔嫂之间也该避嫌。”   苏锦沅避开他目光,淡声说道,   “我自小母亲早逝,叔婶也不曾教过我这些东西,再加之那时府中困顿,你我一心想着如何摆脱困局,所以才会有所疏漏。”   她是真的没学过后宅的事情,上一世与人交际时男女皆有,交好起来同处一室或是在外行商,鲜少在意男女大防。   那时她本就不算“干净”,也不再是高门大户的大家小姐,所以之前她从未想过要保持距离,也同样是因为她没将谢云宴当成寻常男子去防备。   刚开始时,她一直都想着。   谢云宴是萧家的人,是萧云熙的弟弟。   如今让他生出这般心思,是她自己有错。   苏锦沅微垂着眼帘,“我也不是与你疏远,只是你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该学会与你未来妻子以外的女子保持距离。”   “母亲和二婶前些日子还跟我提及,说你既然不用替父亲守孝,婚事也该慢慢挑选起来。”   谢云宴是萧家义子,未曾上过萧家族谱,他对萧家守孝是仁义,只要守够一年,就无须再以孝期耽误婚事。   这段时间明里暗里打探谢云宴婚事的人不少,借口来探望萧老夫人和苏锦沅,过府来探口风的人更多,其中不乏一些清贵人家的女儿。   苏锦沅无视了谢云宴铁青的脸色,缓声说道:“祖母瞧过几家的姑娘,都觉得不错,你若是有心仪的也能与祖母她们说说,好好挑一挑你喜欢的。”   “等来年过了短孝,你就能先与人定了亲事,等过了加冠礼后,府中也差不多出孝,到时候再替你好好操办婚事……”   “砰!”   那姜茶茶碗被捏的粉碎,褐色汤汁顺着手上流淌下来时,混着被瓷器扎破之间流下的殷红。   谢云宴面无表情:“你想让我说亲?”   苏锦沅眼睫颤了颤,低声道:“你到了年纪……”   “你还想替我操办婚事?”   谢云宴站起身时,如同阴影笼罩在苏锦沅身前。   苏锦沅下意识朝着榻边缩了缩:“你要是觉得不合适,让祖母她们操办就是,我不插手就是……”   谢云宴简直被她鹌鹑一样的话气笑了,他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就那么长腿一挡,直接拦住了她想要撤走的去路,整个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你既然不想插手,当初为什么拼着命来救我?”   苏锦沅皱眉:“这不一样,我欠萧家的,你是萧家人,且我对你大哥有愧……”   “有愧什么?他不是给了你退婚书吗?”   苏锦沅蓦的抬头,脸色白了一瞬:“你怎么知道?”   谢云宴垂眸冷厉:“你以为当初大哥让我来找你时,会什么都没交代?”   他看着她陡然间慌乱的脸色,身形猛地压了下来,“你说你不想插手,可从你闯进刑部大牢,从你背着我闯宫那一日开始,就注定难以抽身。”   “况且你若不来,我的婚事怎么能办得成。”   苏锦沅脸色变了瞬,只觉得他们这姿势不对,想强硬一些起身,却被他一手按在肩上,整个人就朝后仰着倒在引枕上   “谢云宴!”   她满是气急的低喝了一声,伸手想去推他,就被他直接抓住了手。   “你说让我找个喜欢的,可我喜欢的是你,怎么办?”   苏锦沅瞳孔一缩,就听他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心仪的是你,想娶的也是你,你要真想替我操办婚事,那就将你自己嫁给我……”   远比上一次还要直白的表达,比之在丞相府时,还要更加喑哑的激烈。   那气息落在耳边时,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得苏锦沅心跳猛的停了一瞬。   她黑眸睁的大大的,里面盛满了慌乱无措。   “谢云宴,你疯了……”   谢云宴低头看着她的惊慌,眸中阴云积聚。   他本是想要慢慢来的,想要徐徐图之,想要等着萧家安稳下来之后,再一点点瓦解她的心防,等到她接纳他。   可是她这些日子的疏远,还有刚才冷淡说着让他与旁人订婚时的漠然,让他那股戾气压抑不住,他擒着苏锦沅的手腕就猛的欺身而上,嘴唇刚一碰触,就被狠狠咬了一口。   血色顺着嘴角滴落时,身前男人却丝毫未曾放过,反而越发逼人的靠近,浑身气势仿佛要将她吞进。   口中满是腥甜,身形被压住时,苏锦沅几乎动弹不得。 第210章 别让我后悔救你   唇齿间血腥四溢,身形被压得不能动弹。   苏锦沅睁大了眼时,看到的便是他幽暗深沉的眼眸,那里面灼灼如火,烈焰燎原,包裹着的是她震惊苍白的面容,仿佛要将之燃烧殆尽。   无措而又慌乱。   苏锦沅咬着他时,却被强撑着探入更深。   鲜血顺着两人嘴角流淌,像是不知疼痛,而他越发食髓知味,不肯罢休。   谢云宴见她苍白脸上浮出薄红,动情时越发靠近,一手抓着她腰肢时,忍不住眼睫轻颤,唇上变得温柔起来。   可就在这时,身下本该柔软下去的人却是顾不得腿伤,狠狠一脚踹在他膝盖上。   “唔!”   谢云宴吃痛时,身形一踉跌开之时,迎面就是狠狠一巴掌。   血迹落在薄唇之上,谢云宴眸色幽暗的看着她,而苏锦沅唇上染着血,往日骄傲至极的人,此时却苍白的脸,眼里盛满了水光。   谢云宴身形一震:“阿沅……”   啪!   又是一巴掌,苏锦沅打的毫不留情。   “你把我当成了什么,可以随意亵玩的妓子?”   “这是你大哥的院子,我是你嫂嫂,不管我跟你大哥退没退婚,至少现在我还是萧家长媳,你的长嫂,你就是这么肆意羞辱我?!”   谢云宴正是情动,可对上她满是怒意、难堪的目光,他整个人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   那方才肆虐的戾气陡然散了个干净,整个人面对着她泪眼之时,手足无措,“我不是,我只是喜欢你……”   “你的喜欢就是不顾我的意愿强来?你的喜欢就是不顾你大哥尸骨未寒,萧家满门忠烈清名,逼着你长嫂与你媾和。”   “你可曾想过祖母,想过待你至亲的萧将军,还有你大哥?”•   苏锦沅满面惨然的看着他,   “你想让我被万人唾弃,让我被人咒骂跟你叔嫂通奸,还是想要人指责我不安于室,勾引小叔辱及萧家门楣,让萧家多年清名毁于一旦……”   “你别说了!”   谢云宴脸色惨白:“我不会让人这般说你,我不会……”   “可你就是这么做的。”   苏锦沅不想听他多言,“我从头到尾都只将你当成弟弟,也未曾对你有任何旁的心思,之前如果让你有所误解,是我的错,可你我之间绝无可能。”   “我不会喜欢我夫君的弟弟,更不会让自己成了萧家的污点,今天的事情我可以当做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你走吧。”   谢云宴上前半步想要拉她的手,可苏锦沅却是直接避开,就那么冷着脸看他,   “谢云宴,别让我后悔救你。”   他整个人如置冰窖,浑身透骨的冷。   脸上血色散尽之时,染着殷红的薄唇越发浓艳,那黝黑的眼里蓄上一层水汽。   苏锦沅有些狼狈地侧开眼:“出去!”   “阿沅…”   “滚!”   夏生站在院中,早在听到屋中传来争执,察觉到不对时就已经将旁人驱逐,只这会儿看到谢云宴被推搡着从房中出来。   那房门“砰”的一声紧闭。   谢云宴脸上留着巴掌印,唇上血色刺眼。   夏生心头猛地一颤。   六公子和大少夫人,他们……   苏锦沅将人赶走之后,强撑着的身形就突然一软,直接跌坐在房门之后。   眼泪扑簌掉落时,她伸手擦着嘴唇,那血迹染在手背上,被咬破的地方一阵刺疼。   珍珠抓着兰芷去找了邓广平,得知兰芷居然背主,还收了外人的东西,邓广平丝毫没有迟疑,就直接将人扭送去了外院,等再回来时,苏锦沅已经歇下了。   层层纱缦之后,苏锦沅斜躺着时,身形被纱缦遮着。   珍珠站在外面说道:“邓管家说,兰芷虽然没做什么危害少夫人的事情,可是翡玉在前,府中不能留她,等明儿个就将人送去城外的庄子,交给那边的婆子管着。”   苏锦沅低“嗯”了声。   “少夫人,您嗓子不舒服吗?”怎么听着有些沙哑。   苏锦沅低声道:“可能是着凉了,不碍事。”   “院子里的事情你看着打理就行,去另外挑个丫鬟提拔起来帮你,要听话老实的。还有,去跟邓伯说一声,去找几个会武或者力气大的丫头过来,再找几个护院。”   “玉磬堂这边,还有三少夫人和四少夫人那边也派人守着,多加些巡逻的人。”   珍珠只以为那天晚上的事情吓着苏锦沅了,寻护院守着玉磬堂倒也没什么稀奇,她点头答应下来:“奴婢晚些就去跟邓管家说。”   苏锦沅心里藏着事,朝外说道:“我有些乏了,先睡一会儿,晚上不用叫我起来吃饭,你记得去一趟文德苑,看看陆其。”   “是。”   珍珠见纱缦里面,苏锦沅扯着被子盖住了半张脸,整个人微蜷起来。   她连忙放轻了动作,替屋中碳盆里添了新碳,又将窗棂开了小半透气。   过一会儿,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   苏锦沅本只是借口休息想要一个人静静,可谁知道躺下去之后,满脑子都是谢云宴压着她亲吻,说着喜欢她的样子。   她脑子浑浑沌沌,到了半夜时更是发起热来。   苏锦沅整个人就像是躺在火炉子里,周围都是熊熊燃烧的大火,皮肉都好像要被烧裂了一样,难受的发出细碎的声音。   萧老夫人匆匆过来时,在门前就遇见了裹着狐氅披散着长发的萧大夫人。   老夫人惊讶了下:“你怎么过来了?”   萧大夫人神情一僵,板着脸说道:“我晚上睡不着赏雪呢,她那丫头急慌慌的,刚巧让青染撞见了,我反正也没睡,就过来看看。”   萧老夫人扫了她一眼,见她发间身上全是雪花,那狐氅之下也只穿着寝衣,脚下踩着的单鞋也被雪浸湿了,这可不像是半夜赏雪的装扮。   萧大夫人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下颚都绷紧了。   老夫人见她眼睛四处乱看,忍不住就低笑了声,也懒得大儿媳妇嘴硬心软,只直接进了房中,就见珍珠一脸慌色的守在床前,而旁边一个中年妇人正在替她诊脉。   那妇人穿着朴素,方巾绕头,姓刘,父亲曾是京中太医,后因诊治宫妃不利遭人冤枉处斩,而刘氏因已外嫁没被牵连,却被夫家休弃,曾得过薄家照拂。   先前萧家这边几次三番出事,不是受伤就是生病,席君宁一个外男不可能常住萧家,而萧家上下女眷居多,豢养寻常府医也不太合适。   薄膺无意间知道此事,就将刘女医介绍给了苏锦沅,说她医术不错,人品也极好。   苏锦沅考校过她几次,又征询过老夫人她们的意见之后,就让她留在萧家这边当了女医,平日里大多都是照顾魏婉芸母子,而其他一些寻常病症,她也能解决。 第211章 别不要我,好不好?   萧老夫人走到床前,见刘女医诊脉,不由低声道:“刘女医,阿沅怎么样了?”   “老夫人,大夫人。”   刘氏先是朝着二人点头行礼,然后说道,“大少夫人这是外感风寒,再加之忧思多虑,恐是积攒了许久陡然爆发出来,眼下正发着热。”   萧老夫人朝着苏锦沅看去,就见她双眼紧闭地躺在那里,脸上烧的通红。   像是难受,她眉心紧紧皱着,嘴唇干得像是缺水,时不时还发出些细碎声音。   萧大夫人伸手探了下苏锦沅额头,就猛地一惊:“怎么这么烫?”   珍珠在旁内疚:“下午时少夫人说她有些不舒服,想要睡一会儿,还特意叮嘱了奴婢晚上不用叫她吃饭,奴婢只想着少夫人或许是困了,见她睡得香也就没敢打扰。”   “谁知道入夜之后,少夫人突然就叫起了难受,奴婢一摸才发现少夫人身上发烫。”   萧大夫人顿时恼怒:“你们怎么伺候的,这么严重才发现?!”   珍珠跪在地上没敢说话。   “好了。”   萧老夫人压了压动了怒的大夫人,温声劝道,   “阿沅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本就不喜欢让人贴身伺候着,况且她吩咐了不准人打扰,这些丫头谁敢上前。”   “她们也不是故意怠慢阿沅的。”   萧老夫人让珍珠起来之后,见这边刘女医已经诊完脉,便问,   “刘女医,我这孙儿怎么样了?”   刘女医被老夫人这称呼弄得愣了一下,不该是孙媳吗,怎么是孙儿?不过她也没多想,只心中疑惑了一瞬,就照实说道:   “老夫人别担心,大少夫人没事。”   “她心神一直紧绷着,多思多虑,再加上之前又曾受过惊吓,这高热虽然来的突然,可发作起来不是坏事,反倒若是邪热一直压在体内,那才会坏事。”   “等下让人取些凉水来,浸湿了帕子替她压压额头,擦拭脖颈脸上,我再开些汤药煎了让她服下,只要热气退下就不碍事了。”   萧老夫人松了口气:“麻烦刘女医了。”   珍珠连忙打了水进来,又跟着刘女医去拿药。   萧大夫人有些不放心,嘴里一边念叨着麻烦,斥责着苏锦沅自个儿不注意身子还得让她们操心,一边却寻了个借口,怕下头人不尽心跟着一道去煎药了。   陈妈妈瞧见她口是心非的样子,忍不住笑:“大夫人还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   “她一贯就是这样。”   她这个大儿媳妇本就出身高门,骨子里高傲,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嘴巴从来都是得理不饶人,可实际上却是再心软不过。   当初苏锦沅“逃婚”,她气得恨不得扒了她的皮,一口一个要她好看,可萧云熙跟着萧缙领兵离开之前,只央求了几句。   说逃婚之事可能是有误会,又说他和苏锦沅本就相处不多,没什么感情,她不喜欢也是正常。   萧云熙说他待苏锦沅更像是妹妹,央求着她先别找上苏家,也别将事情闹大,还说苏锦沅若真不喜欢这门亲事,便将它退了,全当是报答当年苏父对他父亲的恩情。   大儿媳妇虽然气得不行,嘴里说着绝不答应,可却依旧未曾真撕破了脸去苏家闹腾,反而还替苏锦沅遮掩。   苏锦沅回来之后,她若真要找麻烦多的是办法,可她却只是嘴上念叨几句,实际上却是向着苏锦沅的。   萧老夫人拿着帕子替苏锦沅擦了擦脸,这才又放回了水中,一边拧着一边说道:“她本来就是个心软的,就是那张嘴不饶人。”   “也亏得阿沅同她一样是个心大的,否则就她那张嘴,这府里就难以消停。”   她说着说着,想起大儿媳妇那张嘴就忍不住无奈,顿了顿才想起什么,朝着陈妈妈问道,“对了,老大媳妇还跟她娘家那边还置气着呢?”   陈妈妈苦笑:“可不吗?”   “前些时候大夫人的弟弟亲自让人送了礼过来,又是赔情又是道歉的,结果连人带东西都被大夫人给撵了出去。”   “亲家老太太借口身子不好让她回去一趟,大夫人也不肯,只让人捎了点儿补品回去,面都没露一个。”   “这孩子……”萧老夫人忍不住叹气,“真是个犟驴子。”   她不是不知道大儿媳妇在气什么,萧家落难时,大儿媳妇第一个求的就是娘家,可却遭了拒绝。   老夫人其实从没觉得当时被人拒绝有什么不对的,以萧家那时候的情况,不落井下石已是极好,为了家族子嗣与萧家避嫌也无可厚非,可大儿媳妇却不这么想。   萧老夫人叹气:“找个机会劝劝她吧,总这么僵着也不是个事。”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替苏锦沅擦着额头。   冬日的冷水泡的人手通红,陈妈妈说道:“老夫人,这水太冷,还是奴婢来吧。”   萧老夫人却是拒绝:“不用了,我瞧着阿沅气色不太好,你回锦堂院一趟,去把君宁上次留下的益血丹和补气丸取些过来,这边我看着就行。”   让陈妈妈回了锦堂院,老夫人就一个人守着苏锦沅。   帕子湿了又拧,拧干了又湿。   萧老夫人替她擦着脸上脖颈,又将衣袖挽起来,想要替她擦擦手,却冷不防瞧见苏锦沅腕上一片青紫,像是被掐出来的,隐约还能瞧见指印。   这是……   萧老夫人脸色微变,连忙又将她衣袖卷起来了一些,才发现她手肘和后肩上也有青紫,像是撞到了什么留下的。   她神色顿冷。   是谁伤了阿沅?   萧老夫人不是寻常妇人,自然能看的出来这些都是新伤,难不成有谁怠慢了阿沅?   她心里有了计较,只打算珍珠回来之后好生问问,看到底谁这么大的胆子。   眼见着原本冰凉的水都已经被屋中热气烘热了起来,萧老夫人忙将苏锦沅的衣袖重新规整好后,这才取了放在她额头之上的帕子,端着铜盆出去,准备重新打一盆水。   屋中窗户半开,萧老夫人刚出去,就有人影进来。   谢云宴站在床前,看着昏睡之中的苏锦沅,眼里神色变幻莫测。   许久之后,他才靠近,伸手探了探她额头。   也不知道是他掌心太烫,还是苏锦沅本就已经快要醒来,那炙热落在额间时,苏锦沅迷迷糊糊的睁眼,就对上谢云宴漆黑的眼眸。   “你……”   “我只是来看看你。”   苏锦沅有些迷糊,没听清楚他说什么。   谢云宴却心神慌乱,“下午的事情是我冒失,可我不是羞辱你,我只是因为你要撇开我一时生气,情难自禁。”   “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将你置于难堪境地,也不会让你背着恶名,坏了萧家名声……”   “往后我会注意分寸,也不会再胡来,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他低声说话时,眼里带着无措和祈求,那微白的脸上是掩不住的慌乱。   苏锦沅迷迷糊糊时,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只是看到他微颤着眼睫时,脸上流露出的害怕,就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少年伏在她背上,大雨滂沱之下,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   她竭力背着他时,他浑身微颤。   她说,“阿宴,别怕。”   谢云宴愣了下,垂眸就看到她迷蒙着眼,好像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一样,迷迷糊糊地说着,“别怕,我在……”   他蓦的就红了眼。   哪怕知道她神志不清,可紧抿着薄唇时,嘴唇上的伤口依旧刺疼的厉害。   喉间像是堵着什么,心口胀痛时,眼中潮气翻涌。   明知道不该,可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死也不想回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动了心思,可当他察觉时,就已经泥足深陷。   见她说完后迷迷糊糊的又昏睡了过去,谢云宴伸手轻拉着她的手,十指与之相缠,垂眼伏在她颈边呢喃出声:   “对不起。”   我放不开手。   门外有脚步声来时,谢云宴亲了她指尖一下,替她掖了掖被子之后,才退开站在了几步远的地方。   片刻后,萧老夫人端着铜盆进来时,就瞧见立于床前的身影。   “阿宴?”   萧老夫人惊讶,“你怎么来了?”   谢云宴开口时,声音有些哑:“午后我来过玉磬堂一趟,就发现嫂嫂有些不舒服,方才又听说祖母过来了,还请动了刘女医,所以过来瞧瞧。”   萧老夫人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一时半刻说不上来。   她也没多想,端着铜盆走到床边放下,正准备说话,灯光摇曳之下却冷不丁的看到了谢云宴脸上。   萧老夫人神情微变:“阿宴,你脸上怎么了?” 第212章 认错   屋中烛火摇曳,昏暗光线之下,隐约能听到外间雪花积在树梢,再压掉时落在房檐上的声音。   “你脸上这是……”   萧老夫人眉心轻拧。   谢云宴脸上那痕迹,分明像是被人打的,嘴唇上更是有伤,连带着嘴角结痂的地方还能瞧见血迹,看着还新鲜着。   “跟谁打架了?”她问。   谢云宴摇摇头低声道:“午后做错了事,嫂嫂打的。”   萧老夫人闻言愣了下:“嫂嫂?”   她刚想问是哪个嫂嫂,可蓦然想起来。   如今萧家之中能被自家孙儿叫做嫂嫂的只有三人,魏婉芸守着意哥儿足不出户,霍柔这几天又忙着岁末看账,连轴转的昏头转向的。   能留在府中打了谢云宴,又能让他这般乖驯的人,唯独只有床上躺着的这个。   萧老夫人将铜盆放在一旁之后,这才蓦地想起,刘女医说,苏锦沅忧思成疾,又逢惊吓。   她知道苏锦沅一直操心府中事情,担心谢云宴和徐家之间的较量,也以为那惊吓是指数日前徐家派人入府的事。   可如今想来,徐家的事情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就算惊吓又怎会攒至今日?   萧老夫人顿时道:“阿沅突然发病,可是因你?”   谢云宴说道:“是。”   萧老夫人再问:“你与她闹了矛盾?”   谢云宴抿着薄唇,垂眸时,脸上满是阴翳。   有些事情不说话,比说话来得更直接,见他模样,萧老夫人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直接皱眉:   “阿沅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更将萧家视若至亲,她一直都是极为维护你的,你到底做了什么,让她对你动这么大怒气,还朝着你动了手?”   谢云宴张了张嘴,想起午后一时失智干得混账事情,脸上有些难堪:“我与嫂嫂因事起了争执,一时气怒乱了脑子,言行不当冒犯了她,是我有错……”   “言行不当?”   萧老夫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直接变了脸色,“你与你嫂嫂动了手?”   谢云宴迟疑了瞬,虽未动手,可他做的事情好像没比动手好到哪里去。   他一时沉默,倒叫萧老夫人以为他真的朝着苏锦沅动了手,脑子里蓦然间就想起来,她刚才替苏锦沅擦拭身上时,看到她手腕和后肩上留下的青紫。   萧老夫人立刻冷静不下来,“你个混账东西,你当真对你嫂嫂动了手?”   她起身时气声道,   “你给我跪下!”   谢云宴一声不吭的跪在老夫人身前。   萧老夫人怒眼看着他:“我萧家男儿从不欺女子,更何况她还是你嫂嫂。萧家因她才得重生之机,你这条命更是她当初拼死才捡回来的。”   “你有什么事情不能与她好好说,竟然敢对她动手,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跟她犯浑?!”   谢云宴以前就是个张扬性子,犯浑的事情没少做,可临川出事之后,他就收敛了许多,一心只想着府中的事情,想着如何能替萧缙他们报仇,再不曾做那些斗鸡遛狗的混账事。   萧老夫人只以为他经事之后懂事了,再加上谢云宴和苏锦沅一直要好,府中之事大多都是两人商量着来,苏锦沅也护着他。   却没想他犯起浑来,比以前更甚。   她抖手抓着旁边挂灯的挑杆,朝着谢云宴身上就抽了过去。   那挑杆细长,啪的一声如同鞭子。   萧老夫人怒声道:“别说她是你嫂嫂,就算不是,她救了你的命,救了萧家满门上下,你结草衔环都不够报的,居然还敢跟她动手。”   “你一个大男人,居然朝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动手,我这么多年就是这么教你的?让你恩将仇报?让你肆意胡来?!”   她骂得厉害,手里又跟着抽了几下。   谢云宴被打的身上刺疼,却只白着脸,一言不发。   萧老夫人见他模样气得恨不得拿东西抽死他,对着他垂头隐约露出满是倔强的颌线,还有被打死都不吭声的执拗。   她又气又恼,怕惊着还在昏睡的苏锦沅,怒声道:“你给我滚出去,别在这杵着。”   “廊下跪着,等阿沅醒来,我再跟你算账!”   谢云宴轻咬着嘴唇,闻言起身朝着床上看了一眼,就那么走了出去。   到了门前就撞上取药回来的陈妈妈。   “六……”   陈妈妈还没开口呢,就见谢云宴直挺挺地跪在廊下,脸上还带着伤,身上衣裳都被抽破了。   她连忙进了屋中,朝着里头急声道:“老夫人,六公子他这是怎么了?”   “别管他,让他跪着!”   萧老夫人还在气中,手里的挑杆“啪”的一声扔在桌上,都砸出了白印来,“他多大的人了,居然跟阿沅一个女子动手,还累的阿沅病成这样。”   “我就说好端端的,刘女医怎么会说阿沅受了惊吓,感情是这混账东西闹的!”   陈妈妈惊愕:“怎么会?六公子和大少夫人向来要好,也最听大少夫人的话……”   “他自己都承认了,你还帮他说话?”   萧老夫人乜了她一眼,“我刚才就瞧见阿沅身上有伤,还以为是哪个下人怠慢了,没想到是他。”   也就是她现在修身养性了。   换到三十年前,她非得抽死他!   陈妈妈见她动了真怒,也不敢再说话,只是瞧着外头时却是忧心忡忡的,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哪怕廊下有房檐遮着见不着雪,可地上终究阴冷。   这大冷的天,跪久了还不得将膝盖跪坏了。   陈妈妈低声道:“六公子向来性子急,就算有错怕也是一时糊涂,外头天冷,不如先让他进来……”   萧老夫人怒道:“进什么进,就让他在那跪着,好好醒醒脑子!”   谢云宴跪在廊下时,膝下冷的刺疼,耳边还能听到房中老夫人满是怒意的骂声。   他抿着唇默不吭声,只安静跪着。   萧大夫人端着汤药过来时,也瞧见了谢云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也劝了老夫人,却完全不顶事,出来劝谢云宴先离开,他却梗着背脊不肯走。   两厢僵持下,一直到苏锦沅喝了汤药退了热,迷迷糊糊苏醒。   苏锦沅烧的糊涂,迷蒙间像是做了梦,好像听到谁哭了,又一直有人在她耳边说着对不起,醒来时,就见萧老夫人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像是与谁置气,她板着脸,拢着眉,整个人气冲冲的。   “祖母……”   苏锦沅喉间缺水难受的厉害,像是沙子磨着嗓子,声音几不可闻。   只屋中太过安静,哪怕再小的声音落在几人耳中,也足以将她们惊醒。   “大少夫人。”   陈妈妈忙扭头时,就见苏锦沅睁眼朝着这边看来,她顿时欣喜,“老夫人,大少夫人醒了。”   萧老夫人忙起身快步走到床前:“醒了,可还难受?”   她伸手探了探苏锦沅额头,有些松了口气,“总算是不烫了,你这孩子,差点吓死祖母了。”   苏锦沅撑着想要起身,却觉得浑身乏力,手中一松就晃了晃险些跌了回去,被老夫人一把搀扶着,这才坐稳。   “我……”   刚一开口,苏锦沅喉间就干疼的厉害。   这时旁边一只手端着杯子送了上来,尽管冷着言语,也掩饰不住关心:“发热容易盗汗,最是口干,你先喝点水润润喉咙,别急着说话。” 第213章 委屈   苏锦沅没想到大夫人也在,看着她递过来的水迟疑了下,到底喉间难受的慌,便也就着大夫人的手喝了些水。   那温水润喉,苏锦沅总算觉得人活过来了。   “还要不要?”   “不用了,谢谢母亲。”   苏锦沅喉间沙哑,说着不用,可萧大夫人却还是又添了杯水过来,让着她喝下之后,她才抬头迟疑:“母亲,您怎么也过来了?”   萧大夫人拿着杯子板着脸:“怎么,我不能过来?”   “不是…”苏锦沅连忙道。   见她脸色白得跟纸一样,整个人都带着病色,萧大夫人声音冷硬,   “你也不看看你把自个儿折腾成什么样子,累的你祖母半夜还得在这儿陪着你,这么大个人了,不舒服也不知道好好休息,非得将自己熬病了。”   “要不是你身边的丫头还知道半夜来瞧瞧你,你怕是烧成火炭了都没人知道!”   苏锦沅闻言愧疚:“之前只是觉得有些不适,想着休息一下就好,没想到会突然严重,让祖母和母亲担心了……”   萧大夫人见她靠在床头,一张脸白得透明。   或是因为病了,一身素白寝衣之下,没了平日的清冷明慧,这会儿瞧着眼里雾蒙蒙的,委屈巴巴的道歉时怪可怜的。   萧大夫人心里瞬间别扭起来,侧开眼梗着声音道:“知道就好,你才刚受过伤,身子本来就弱,又受了风寒,刘女医都说要你好生养着,别一天操心有的没的,觉得萧家没了你就转不了了。”   “还有,别自作多情,我可没有担心你,就是夜里睡不着才顺便过来看看,免得你病起来了折腾你祖母……”   苏锦沅见她眼神飘忽,嘴硬的很,可她却还记得刚才她递水过来时,眼里掩不住的关心。   苏锦沅眼底带着笑,乖巧说道:“谢谢母亲。”   “谁要你谢了。”   大夫人嘴角扬了一下,又快速压了下去,仿佛嫌弃地道,“你早点养好身子,就算是谢我了。”   苏锦沅嗯了声:“好。”   萧老夫人在旁摸了摸她额头,替她将额发撇到脸边:“可还觉得难受?要不要将刘女医叫过来再替你看看?”   苏锦沅摇摇头:“就是身上还有些没劲,不碍事的。”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发热,还闹得府里其他人也都过来了。   苏锦沅虚弱着说道,“我就是寻常风寒,积了邪热,热气散了也就没多大事了。”   “祖母,您入冬后腿脚就疼,见不得寒气,快回去歇着吧,还有母亲也是,您才刚病过一场,身子还弱着,眼下天气这么冷,可别再受了寒。”   萧老夫人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说着她们,却半点不提自己,忍不住就轻拍了她一下,有些怨怪,   “你这孩子,光知道惦记别人,怎么不瞧见你惦记惦记自个儿?”   “我没事……”   “还说没事,都闹成这样了还想瞒着我?你也是的,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光知道自己憋着,不知道来找祖母替你做主?”   苏锦沅茫然了下。   陈妈妈在旁低声道:“大少夫人,六公子冲撞您的事情,老夫人已经知道了,不仅打了他,还罚六公子在外面跪着呢。”   苏锦沅心中猛的一跳,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只以为萧老夫人知道谢云宴跟她的事,怕的手心猛的攥紧,轻咬着嘴唇垂着头不敢抬头去看身前之人。   她怕见到萧老夫人厌恶的眼神,更怕萧大夫人再如当初那样,满眼嫌恶唾弃,觉得她不安于室。   萧老夫人见她垂着头只露出个发璇,隐约瞧见露出的唇瓣都泛了白,她皱了皱眉,伸手拉着苏锦沅的手时,就感觉到她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疑惑道:“阿沅?”   苏锦沅心中微抖:“祖母,我……”她嘴唇张颌,颤声道,“我和六弟,我不是……”   萧老夫人见状只以为她被谢云宴给吓着了,心中越发恼怒那混账,拍了拍她后背说道:   “你用不着替他说话,我都知道,那混账东西居然敢朝着你动手,还将你吓病了,你打他几巴掌都算是轻的。”   苏锦沅神色一滞:“朝我动手?”   萧老夫人竖着眉毛:“你还想替他遮掩不成?你瞧瞧你身上这伤,他都亲口承认了,说午后与你起了争执一时犯浑,出手伤了你。”   说完老夫人气冲冲地怒哼,   “那小子以前就爱犯浑,只没想到这次居然犯到你面前,就该好生教训他一顿。”   “你要是气不过,祖母帮你抽他一顿,保管让他三天都下不了床!”   苏锦沅原以为萧老夫人知道了谢云宴心中遐思,也以为她们知晓午后在玉磬堂的事情,如今听她这么一说,整个人放松下来时,后背冷汗沾湿了衣裳。   她知道自己心存侥幸,有些事情也不该隐瞒,可是她从小到大,除了已逝的父亲和苏衡之外,就再没感受过半点亲情。   叔父的贪婪,婶婶的恶毒,寄人篱下时,无时不刻弥漫周遭的恶言恶语,以至于上一世陆琢不过稍稍表露善意,就让她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却不知道一脚踏进了另一个地狱轮回。   老夫人慈爱护短,大夫人嘴硬心软,还有二夫人的温柔,魏婉芸和霍柔的亲近,这些都是让她舍不得,也不愿意轻易毁了的安宁。   最初时,她只是因对萧云熙的愧疚,因谢云宴救她一命的恩情,想要竭力拉萧家一把。   可到了后来,她是真的将她们当作了至亲,不愿意见到她们有朝一日,厌弃鄙夷,满是嫌恶地看她。   苏锦沅眼中泛了泪意,仓促低头时,眼泪砸在被子上:“不是他的错,是我……”   “怎么不是他,那混小子敢伤你,就活该挨打!”   萧老夫人心疼,“你别怕,祖母替你出气!”   她起身就要朝外走,却被冰凉小手一把抓住,苏锦沅说话时带着泣音,“祖母,别去…”   萧老夫人回头看她,就见她眼睛通红,   “我跟六弟是意见不合才起了争执,我已经打过他了。”   萧老夫人坐回了床前:“那我让他进来跟你赔罪……”   “不要。”   苏锦沅仓促说了一句,就抱着萧老夫人的胳膊靠在她肩上,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   “祖母,我不想见他,你让他回去好不好?”   她甚少露出这般软弱的姿态来,显然是委屈极了。   萧老夫人哪还顾得要教训谢云宴的事,忙不迭就答应下来:“好好好,让他回去,不叫那混小子来碍你的眼。”   苏锦沅本就病着,抱着老夫人哭了一通,许久之后那哭声才消散。   等看着床上的人脸颊苍白的睡着,眼睫上还挂着水珠,老夫人才摸了摸她脸颊,吩咐珍珠好生照看着之后,这才领着陈妈妈他们出了房门。   等到了门外,就见到廊下跪着的谢云宴。   谢云宴习武,自然耳目聪敏。   刚才屋中的哭声,他半字不落的全进了耳中,那呜咽声音和瞧不见的眼泪,像是烈火烧着他心头,将他皮肉都灼伤了一样,翻涌着的疼。   膝上跪的麻木,却不及心头刺痛。   萧老夫人看着他道:“听清楚了?”   谢云宴脸色煞白的攥着拳心:“听清楚了。”   萧老夫人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也歇了惩罚他的心思,只叹口气道:“回去吧,这段时间,别来玉磬堂了。” 第214章 意外   冬雪伴着寒风弥漫京城,雪花落在街头,被过往马车碾成泥水,再重新覆上一层浅白色。   房顶树梢,雪色皑皑。   霍柔裹着雨过天青的斗篷,雪白兔毛遮住了白皙的下巴,只露出粉色小巧的唇来,怀中抱着手炉刚到玉磬堂门下,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咳嗽声。   门帘一掀,烧着地龙的屋中热气铺面而来。   霍柔拍着雪朝着里头走时,就皱眉说道:“怎么又咳起来了,今天的药用过了吗?”   抬头瞧纤瘦人影靠在榻边矮几上翻着账册,霍柔顿时就恼,   “你怎么又在看这些了,刘女医不是叮嘱过了,让你好生休息。”   苏锦沅手中账册被强行抽走,见霍柔将取下的斗篷裹着账本一起塞到行露怀里,然后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她脸上有些无奈地说道:   “我都躺了好些天了,骨头都快闲的发懒了。”   霍柔不高兴道:“光躺着怎么能行,你得放宽心思,府里的事情有我呢,再不济还有祖母她们帮着,你就好好养着,干什么非得事事操心闲不下来。”   说完她朝着一旁怪道,   “珍珠,你也不管着你家少夫人一些!”   珍珠也换上了松绿色袄裙,端着温热的蜜果饮送上来时,有些委屈:“四少夫人,奴婢哪能管得住大少夫人?”   见小丫头眼儿溜圆,苏锦沅失笑:“好啦,你就别怪她了,她可将我盯得紧着呢,我这才刚看了不到半本你就回来了。”   她声音有些虚弱,面色也泛着病后的苍白,斜靠在引枕上时,膝上半搭着羊羔绒薄氅,蜷着脚说道,   “我就是想着外头庄子上和铺子里的账都送了过来,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再过几日又要开始铺设岁除的东西,所以想要帮帮你。你要是嫌我多事,那我不看就是。”   “我哪儿就嫌你多事了?”   霍柔顿时嗔她,“我就是怕你好不容易才好一些了,再给累着。”   苏锦沅这一场病就病了小半个月了,从初雪落时,一直到雪漫京城,时好时坏,断断续续一直咳着。   她腿上的伤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脸上结痂的地方也长出了新肉,只留着一条浅浅的粉痕。   可这咳嗽和风寒却总除不了病根。   刘女医隔三差五就替她请脉,席君宁中途也来过一次,就连高太医也曾过府,诊治下来都说她这是积劳成疾,陡然风寒,攒在一起的恶疾就连着发作出来。   药得用着,人也得歇着。   关键是得让她放宽了心,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操心。   萧家众人闻言之后,几乎都将她当成宝哄着,谁都不许她再管府里的事情,养了这么长时间,人依旧瘦了一圈,瞧着气色总是不好。   苏锦沅哪能知道霍柔的意思,本就是玩笑话,取笑她两句之后,就问起别的事情,“庄子上的事都处理好了吗?”   霍柔瞪她:“不是都说了不准管?”   苏锦沅就那么看着她,安安静静的,到底还是霍柔扛不住,嘟囔着嘴说道,   “反正你就是闲不下来。”   “放心吧,庄子上的事儿已经办的差不多了,今年年节不好,我照着你之前的意思,给所有佃户的租子都少了三成,又免了他们明年一季的粮食,他们都很是感激呢。”   苏锦沅闻言眉眼微弯。   霍柔半趴在矮几上,小口小口地喝着蜜果饮。   那蜂蜜混合着果子的香甜,温温热热的滑进喉间,让她舒服得有些眯眼,   反正都说了,她索性继续,   “西郊那边两处庄子上的管事果然闹了事,还阳奉阴违,暗中涨租两边吃,我照着你之前说的办法,直接命人抓住了他们把柄好生收拾了一顿,送去了京兆府衙。”   “剩下那些人被吓住了,几乎都安分起来,有好些贪了银钱的,也陆陆续续都还了上来。”   霍柔说道这里忍不住惊叹,   “大嫂你是不知道,那些管事贪掉的银子多得简直吓人。”   “光是这些日子补上来的,就已经有一万多两,加上一些打了欠条的,还有拿不出银子的,林林总总算下来,恐怕有近三万两。”   二两银子就够寻常人家过一个月,这三万两银子,放在任何地方都算得上是一笔“巨款”。   苏锦沅闻言挑眉有些惊讶:“这么多?”   “可不是,我刚算出来的时候都吓了一跳。”霍柔嘟囔,“这还是能找着的,那些之前因为咱们府上失势跑了的,还不知道带走了多少。”   一想想自家银子就这么没了,她心肝儿都疼。   苏锦沅之前清账时就知道下头的人怕是贪了不少银子,可是没想到这么多,只是仔细想了想,却又觉得情理之中。   萧家上下都是武将,以前宫中赏赐又多,手中从不缺钱财。   老夫人出身草莽,大夫人、二夫人又都各自名门,都不是喜欢争权的,便也没人去仔细打理过这些东西。   这些年府里的田地、铺面都交给下面的人打理,只逢年节时看一次账。   下面的人如果真生了胆子,想要糊弄主子容易得很,再加上不曾管束,自然有不少人都养野了心思。   苏锦沅说道:“我倒也没想到有这么多,能追回来也是好事,愿意归还银子补足账面的,就不必深究,那些打了借条的,也可以暂时先留着以观后效。”   霍柔点头:“我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嘛。”   “这些人都在萧家做了很多年了,有一些虽然贪了钱财,心思却不算极坏,我只让他们补足账面,罚了月俸银子,就没再追究,只将那些抵死狡赖,死不认错的人送去了官府。”   苏锦沅原还担心霍柔年轻,性子太直,眼里容不得沙子,追根究底非得严惩之下,会让下面的人起了乱子。   听她这般安排,便放下心来。   比起刚开始接手萧家生意时的忐忑不安,如今的霍柔说起这些时,眼里都落满了星辰,自信而又从容。   苏锦沅不由夸赞了一句:“你做得很好。”   “真的?”霍柔眼睛亮晶晶的。   苏锦沅点点头:“真的,之前我还怕你冲动,可如今想来,你比我想象里做的还要更好,阿柔,你很厉害。”   霍柔高兴地抱着云绣团花引枕在榻上滚了一圈,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着傻乐。   苏锦沅见她这般孩子气的样子,哭笑不得,怕她滚到地上,正想让她小心一些,就见霍柔动作一顿,也不知道咯到了哪里,顿时捧着胳膊“嘶”了一声。   行露连忙扶着她:“少夫人,您小心些,胳膊上还有伤呢。”   “有伤?怎么回事?”苏锦沅顿时道。   霍柔被行露搀着坐起来,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胳膊说道:“别提了,就纯属倒霉。”   行露在旁解释道:“今天去城西的时候,少夫人瞧见那边有些乞儿可怜,就让奴婢去买了些馒头包子送了过去,哪知道那破庙的墙居然塌了。”   “少夫人当时就站在墙下,差点被砸个正着,好在有个断了手的乞丐撞开了少夫人,这才避了过去。”   苏锦沅一惊:“那你没事吧?”   霍柔揉着胳膊:“没事,就是被撞开的时候摔在地上撞青了胳膊,不过救我那人却被砸的头破血流的,我本打算让人将他带回来,谁知道他就跑了。” 第215章 乞丐   当时那墙突然倒下来,直接吓住了所有人。   不仅霍柔惊呆了,就连跟在她身边的其他人也都是怔在原地。   要不是那乞丐突然上前将她撞开,霍柔十之八九都得被那倒下来的砖石砸个正着,不缺胳膊断腿,也得头破血流。   等霍柔灰头土脸地被人扶起来时,就只看到那个乞丐满脑袋的血,她吓得就想上前救人,谁知道那人却跟受惊的兔子一样,爬起来后转身就跑,追都追不上。   苏锦沅闻言皱眉:“你认识那人吗?”   霍柔摇摇头:“不认识,披头散发的,也没瞧清楚脸,只看着断了一条胳膊,腿好像也有些跛。”   行露在旁替她揉着胳膊说道:“奴婢以前也没在那破庙见过那人,不过少夫人总爱去城西救济那些乞儿,隔三差五就送些吃食过去。”   “奴婢想着,那人说不准是以前受过少夫人恩惠的,要不然怎么能拼着命去救少夫人?”   霍柔皱眉:“我又不是图人回报。”   她送的不过是些馒头包子,那人可是救了她的命,这哪能一样。   苏锦沅知道霍柔心善,不止霍柔,就连魏婉芸和萧老夫人她们,也时常会送些东西去城中善堂,或者设了粥棚施粥。   她说道:“既然救了你,那就是有恩于咱们,不管什么缘由都得谢谢他。”   “待会儿派人去找找吧,若真受伤了,应该好找。”   她看着霍柔,   “等下让刘女医过来替你瞧瞧,摔着胳膊可大可小,别伤了骨头。”   霍柔点点头答应下来。   珍珠掀开门帘出去,吩咐院子里的丫头去找刘女医过来,见人走后正想转身回屋,谁知抬头就瞧见院外有道身影朝着这边探头探脑。   见她看过去,那人连忙朝着她招手。   珍珠走过去后,才认出来那兔毛帽子下面,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是谁,她诧异道:“春回?”   春回怀里抱着个盒子,朝里面看了眼:“大少夫人呢?”   “跟四少夫人在里头说话呢。”   珍珠回了一句,才道,“怎么了,你有事找大少夫人?怎么不进去。”   春回连忙说道:“没事没事,就是过来送点儿东西。”   他从怀里取出两个锦盒来递给珍珠,“上次送来的血参约莫着应该快用完了,这里面是上好的阿胶,是公子前几日让人收罗来的,补气益血最是好了。”   “还有这个,里头装的是黑石。”   “公子听刘女医说,大少夫人四肢易凉,冬日里抱着手炉都不顶用,特意让人寻了这黑石回来,回头你将这黑石放在床褥之中暖被,或是置于手炉之中,一颗就能暖和起来。”   珍珠听到春回的话,连忙就想拒绝。   她可是知道大少夫人跟六公子“吵架”,为此六公子还挨了老夫人的责打,虽然不太清楚缘由到底是什么,可是大少夫人连六公子的面都不肯见。   上次血参她都拿的心惊胆颤的,可不敢再要六公子的东西。   “你拿回去吧,少夫人不会要的……”   “都送来的,哪有拿回去的?”   春回一把塞进她怀里,“你别说是公子送过来的不就行了,就照着上次一样,说是大夫人给的,大夫人向来不爱多言,少夫人不会怀疑的。”   “不行……”   珍珠不愿意再撒谎,可春回东西一给,转身就跑。   “哎你别走啊!”   珍珠连忙去追,可哪能追的上习过武的春回,只能眼睁睁瞧着人跑了。   她手里兜着一盒子东西,只觉得扔也不是,拿回去也不是。   “珍珠?”   那边屋子里传来苏锦沅的声音,珍珠连忙应了一声:“来了。”   她瞧着手里的东西,忍不住跺了跺脚,心里骂了春回几句,可掀开盒子瞧了眼里头圆滚滚的黑石,到底舍不得将东西扔了。   那阿胶也就算了,府里补血益气的东西不少,可是黑石却是千金难求的贵重物。   她伺候苏锦沅这么久,知道她入冬之后手脚冰冷,夜里放了汤婆子暖了被子,人窝进去之后管不了多久就凉的透心。   有好几次屋中燃着碳盆,少夫人却还被自个儿给冻醒了。   有了黑石好歹能睡个好觉。   珍珠想着春回刚才那话,大夫人向来嘴硬心软,又不爱表露,跟少夫人说话时也都是呛着来,要说大夫人送过来的,少夫人应该不会过去询问。   她咬咬牙将箱子提溜着回了屋里。   苏锦沅见珍珠回来,就想让她去取点儿药油过来,谁知就见她手里多了东西。   她神情诧异:“这是什么?”   “大夫人送来的,说是阿胶和黑石。”   珍珠硬着头皮将盒子放到桌上,也不敢去瞧苏锦沅,“前些日子奴婢跟青染聊天时,提及少夫人夜里手脚凉睡不好觉,大夫人就让人送来了这些。”   霍柔惊讶:“黑石?这可是好东西。”   她连忙打开盒子,瞧见里面垒着一堆,粗略一看就有十几颗,她忍不住说道,   “大嫂,母亲对你可真好。”   “这黑石只有地火之处才能寻得,本就罕见,几乎开采出来就被各国的王公贵族收罗走了,能流到市面上来的,简直贵的让人心颤。”   大夫人这一送就是小半盒,比送金子还值钱。   苏锦沅看着盒子里的东西也很是惊讶。   大夫人待她是不错,这段时间也隔三差五送些东西过来,可没想到会突然送来这么贵重的,她想起每次见着她都板着脸口是心非的萧大夫人,眼里忍不住沁着笑。   “母亲待你不是一样的好?”   苏锦沅指了指里头的黑石,“你若想要,取些去用。”   霍柔却是直接摇头:“我要这玩意干什么,我打小习武,火气旺的很,我娘都说我跟个火炉子一样,大冬天睡觉夜里都还流汗。”   “大嫂你自个儿留着用吧。”   苏锦沅闻言失笑,也对,上次霍柔留宿了一次,靠着她时就真跟靠着火炉子似的,暖和的很,她也就没再替要给她黑石的话,只对着珍珠道,   “先收起来吧。”   珍珠猛的松了口气,连忙抱着盒子就进了内室。   刘女医过来的快,替霍柔看了一下,说她只是拉着了筋,没伤到骨头,胳膊上青紫用药油揉一揉,养个两、三天就能消下去。   苏锦沅这才放心下来。   “我早说没事了,你还不放心。”霍柔说。   苏锦沅说道:“总要看看才能安心。”   霍柔见她拿着药油替自己揉着胳膊,神情专注,她突然道:“大嫂。”   苏锦沅随口道:“嗯?”   霍柔迟疑了下:“你跟六弟,还气着呢?” 第216章 撵人   霍柔说道:“你跟六弟还置气呢?”   苏锦沅手上停了一瞬,然后继续揉着:“没有。”   “怎么没有!”   霍柔扭头就想说话,却忘记了胳膊却还被苏锦沅按着,一转身顿时压着拉伤的地方,疼得抽了口冷气。   “别乱动!”苏锦沅斥了声。   霍柔疼是直抽气,连忙又将头扭了回去,却还不忘了刚才没说完的话题,   “你明明就还生气呢,这些天你不肯见他,府里都变得怪怪的,我早上看到六弟,他也变了好多。”   以前谢云宴意气风发,如同利剑出鞘,锋锐难掩,可现在却变得寡言,人也冷漠了好多。   虽然见到她们时依旧,可霍柔总觉得他藏着心事,而且前几天时,她还撞见谢云宴偷偷站在玉磬堂外面。   “大嫂,六弟脾气急,有时候冲动起来也不经脑子,以前没少挨大哥他们的揍,他要是真气着你了,不如我替你揍他一顿?”   真要打起来,她肯定打不过谢云宴,可霍柔自信她要动手,谢云宴肯定不会还手。   苏锦沅神色平平:“他没气我。”   “那你怎么还不肯见他?”   “我没有不见他,只是这段时间身子不好,不想出去……”   霍柔信她才怪,翻了个白眼乜她,“你身子不好,又不是不能见外人,况且你不好不能出去,他总能来看你吧?”   “可我都碰上好几回了,你把竹韵轩送来的东西全退了回去,而且六弟也来了几次,哪一次不是被你让人挡在外面?”   见苏锦沅闻言面色平平,只替她揉着胳膊不说话,好像完全没将她的话放心上,霍柔不得不抓着苏锦沅的手,让她停了下来。   她说:“大嫂,我跟你说正经事呢,你能不能认真点儿?”   苏锦沅无奈,只能朝后靠了靠:“说吧。”   霍柔皱眉:“你跟六弟的事,你别敷衍我,我不知道你跟六弟到底怎么了,可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总不能一直跟他这么僵着。”   “母亲前些天还问我呢,说知不知道你和六弟到底怎么回事,还说让我来劝劝你,就连二婶和三嫂也担心着你。”   霍柔见她不为所动,忍不住劝道,   “我也不是替六弟说情,只是你们总不能一直这么僵着,萧家就这么大的地方,你和六弟总有碰头的时候,难不成还能一辈子不说话了?”   “再说你现在生病了,能躲在玉磬堂里,等病好了怎么办,还能一直躲着他?”   苏锦沅说道:“我没躲他。”   “没躲才怪!”   霍柔瞪她,“你就差把不想见六弟几个大字刻在脸上了,我看你要不是怕祖母和母亲她们不高兴,估计都能直接竖个牌子立在玉磬堂外面。”   “就写着谢云宴免进!”   苏锦沅被她这话逗笑,见霍柔忧心忡忡的,眉毛都皱在了一块儿,一副“你别想胡说八道骗过我”的样子,忍不住就弯了眼。   霍柔顿时鼓着脸:“你笑什么啊,我说正经的呢!”   苏锦沅微歪着头:“我也说正经的。”   “你说……”   霍柔想问她说什么正经的了,胳膊上撞青的地方就被苏锦沅突然轻拍了一下。   她顿时“哎哟”一声惨叫。   “大嫂,你干嘛呀。”   她疼的眼泪汪汪。   苏锦沅乜她,“胳膊不疼了?”   “疼……”   “疼就多顾着你自个儿。”   苏锦沅脸上带着浅笑,那苍白的脸上沾染了笑意后,反倒红润了几分,   “我的事情我自己有分寸,我跟六弟之间,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好好管着外头的事儿就行,少操心我们。”   “可是……”   “没可是!”   苏锦沅根本不给霍柔说话的机会,直接将那装着药油的瓷瓶塞紧,然后递给行露说道,   “这是之前从杏林堂拿回来的药油,专治跌打损伤,活血化瘀,你拿回去之后,每天早晚替你家少夫人揉揉,记得用点儿力气,才能将淤青揉开。”   “看着你家少夫人,往后出门身边记得带着人,别让她胡来。”   行露见霍柔呲牙咧嘴的,憋着笑接过:“奴婢记着了。”   苏锦沅朝着霍柔说道:“行了,我困了,你也回吧。”   “大嫂……”   苏锦沅抬眼看她,眼里瞳仁漆黑,一瞬间摄人。   霍柔那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顿时熄灭,忍不住瘪瘪嘴:“不说就不说嘛,动不动就撵人,我还是不是你疼爱的阿柔了。”   苏锦沅无情:“不是。”   霍柔:“……”   “赶紧走吧,别没事就往玉磬堂跑,刘女医说了让我静养。”   霍柔面无表情:无情的女人!   旁边行露和放好东西出来的珍珠都是忍不住憋着笑。   霍柔满脸幽怨地起身,嘴里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这才扯着斗篷披回身上,对着苏锦沅说道:“那我先回去了,你好生休息。”   苏锦沅嗯了声:“破庙里救你那人,要不要让元福帮你去找?”   霍柔摆摆手:“不用了,我等下去跟邓伯说一声,让他派几个人去找。”   苏锦沅闻言也没多说,只让珍珠送她们出去。   出了玉磬堂后,霍柔就跨着脸说道:“大嫂这脾气,犟起来可真难劝。”   行露在旁撑着伞,那雪花飘落下来时,很快就在伞面上落下一层霜白。   “奴婢觉得,您还是别劝了。”   行露朝着霍柔说道:   “大少夫人来了府中这么长时间,您可见她与谁动过气?她性子一直平和,也不爱跟人计较,可这次能跟六公子闹成这样,怕是六公子真做错了事了。”   “而且六公子那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真错了,他哪儿能压着性子低声下气?”   她将伞朝着霍柔那边侧了侧,替她遮住斜飘下来的雪,   “有些事情咱们也不知道内情,更不知道那天六公子跟大少夫人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连老夫人都没想着替他们说和,您又何必插上一脚?”   “万一好心办错了事,反而惹人烦。”   那天玉磬堂的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可行露也听说,老夫人朝着六公子动了手,不仅骂了他一顿,还叫他在玉磬堂廊檐下罚跪了好久。   大少夫人这病,也跟六公子有些关系。   霍柔有些沮丧地揉揉脸:“我哪能不知道这道理,可总不能让大嫂真跟六弟这么僵着。”   她知道苏锦沅脾气好,也不会轻易跟人置气,谢云宴定是做了什么惹恼了她。   可有些事情总不能一直这么僵着。   说句不好听的,萧家现在老的老,小的小。   除了她们一群女眷之外,就剩下谢云宴一个能顶事的,她们将来都得靠着谢云宴撑腰,萧家也还得靠着谢云宴,才能护得住她们这一屋子老老少少。   要是闹的太僵,对苏锦沅没好处的。   霍柔穿着鹿皮短靴,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   她伸手从旁边的台堰上抓了几把雪,团成一团后,捏出个小人儿来,有些烦躁的戳了戳雪人脑袋,就见那雪人“啪叽”一下,脑袋掉地上。   霍柔扫兴的将剩下的雪抖手落在地上:“算了算了,不管他们了,反正大嫂比我聪明,总不会叫自己吃亏。”   “咱们先去找邓伯吧,让他找几个人去城西瞧瞧,看能不能找到救我那人。”   行露递了帕子给她擦手:“那奴婢跟着一起去?”   霍柔嗯了声:“你认得人,带他们去看看,我瞧着那人被砸的挺厉害的,可别出了事才好。” 第217章 熟悉   对于救了霍柔的人,萧家上下都很上心。   邓广平知道后就立刻派人去了城西,行露也一起跟着,想要找到那个将霍柔撞开的乞丐,谁知道找遍了城西附近的破庙,也没找到那人。   霍柔得知后不甘心,又亲自去了一趟,只可惜问遍了附近的人,都没人认得那人是谁。   “怎么会找不到呢?”   霍柔站在破庙里,身旁就是那天砸下来的砖石,其中几块石头上还有些暗红色已经干涸的血迹。   行露也是费解:“奴婢问过附近的人,都说以前没见过那人,是最近这两个月才出现的,这破庙里其他的乞丐也说,那人脾气古古怪怪,有时候看上去还疯疯癫癫的。”   “之前他就住在这破庙里,不跟任何人说话,也不理人,那天跑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了。”   霍柔有些担心,她还记得那人撞开她后被倒下的墙砸得很厉害。   当时流了那么多的血,眼下又冰天雪地的,那人该不会出事了吧?   从破庙出来,周围便都是衣衫褴褛之人。   城西本就是京中最为纷乱的地方,坊市林立,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而破庙所在的地方更是城西最为贫穷之地,里面住着的大多是乞丐、孤老,堪称是京中的贫民窟。   霍柔哪怕穿着素净,可衣衫佩饰,车马仆人,言行举止跟这里格格不入,瞧着就是富贵人家的。   周围的人虽然好奇,如这般富贵人家的夫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却无一人敢靠近,只偷偷躲在四处看着他们。   行露撑着伞说道:“少夫人,不然咱们先回去吧,说不得那乞丐换了地方了,回头让人在其他地方找找,也许能找到人。”   “好吧。”   霍柔轻叹了声,也只能这样了。   乘车离开城西时,霍柔摸着腕上的无患子珠串,想着那人的下落。   马车走过城西坊市时,行驶在落了雪的青石板上,风雪吹开了些厚重帘子,那露出的缝隙里能瞧见坐在里面霍柔那姣好的侧颜。   “咦,那好像萧家那位四少夫人?”   坊市里一座酒楼门前,两个男人并立。   其中一个穿着灰色鼠毛厚裘,刚好瞧见那马车里的人,顿时惊讶,“她来这儿干什么?”   那人旁边站着的人身形痴肥,脸上像是被酒色掏空,一双倒三角眼里满是淫邪之色:“哪个萧家?”   “这满京城的,除了安国公府的,还有哪个萧家?”   那人说道,完后就忍不住羡慕,“听说这位四少夫人姓霍,娘家不显,她爹以前也就是个七品武吏,可奈不住生了个好女儿。”   “当初跟萧家四公子对了眼,高嫁进了将军府,后来萧家落魄,这霍氏不离不弃博了个好名声,萧家翻身之后,对霍家也是极近照拂。”   “这霍氏的亲爹晋了六品骠骑,她大哥霍迁也入了武鉴司,萧家不与其他人来往,却还惦记着这霍家的人情,这霍家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只要不作死,简直前程似锦。   那痴肥男人闻言不屑地鼻哼了声:“不过就是个娘们儿,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这话你可别说。”   那人说道,“萧家人护短得很,还记得和顺侯府和齐家吗,就是因为得罪了萧家那位三少夫人,结果落得那般下场。”   “如今谢六是陛下身边近臣,时时出入宫中,徐家都被他整成了那样,你可别招惹他们……”   “呸,那是谢六运气好,摊上了个赈灾的活儿。”   那痴肥男人满脸不屑,谢云宴以前不跟他们一样,也是纨绔吗,   “萧家那些女人也是,死了男人守了寡,再被护短就能怎么着,还不是孤零零的,怕是夜里空守闺房连个暖呼脚的人都没有。”   “不过我瞧着刚才那霍氏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那小脸儿,小腰,身段儿比水岸坊的小柳儿还好呢,床上的滋味肯定也好……”   砰!   谢云宴坐在楼上,听到楼下的声音时,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时,脸上满是寒霜。   他抓着桌上的茶杯就想朝下砸去时,就见到一道身影比他还快,像是离群的豹子,猛的就撞上了说话那男人,直将人给撞了个人仰马翻。   “哎哟——”   那胖子一个轱辘摔地上,四仰八叉时只觉得尾椎骨都断了。   还没来得及惨叫出声,脸上就被一拳打在下颚上,一边吐血时两颗牙跟着飞溅了出来。   周围的人都被惊呆了,眼瞅着一个披头散发断了一臂的乞丐,压着那胖子打时,旁边人都是惊叫起来。   “打人了!”   “你干什么?”   “哪儿来的乞丐……”   跟那胖子一起的男人也是被吓到了,他连忙上前就想将人掀开,可那乞丐猛的抬头时,露出黑漆漆瞧不出容貌的脸来。   一双眼黑森森的像是野兽狰狞,一只眼睛上横贯下来的疤更是极为可怖,脑袋上还有干涸的血迹,那模样吓得他猛的后退。   其他人也都是惊住。   这乞丐……好可怕。   谢云宴早已经下了楼,身边跟着的是个中年男人,他到了酒楼门前时,之前口出秽言那胖子早就被打的不断惨叫,而趴在他身上的乞丐还在抡拳。   见他下一瞬朝着那人脖颈而去,打中了怕是能要了那人的命,而杀人偿命,这乞丐也会跟着没命。   谢云宴伸手抓着那乞丐的手:“别打了……”   那乞丐被擒住后,猛的抬头,朝着谢云宴呲牙。   对上他满是凶悍之气的眼睛,谢云宴愣了下:“你……”   还没等说话,那乞丐突然就起身朝着他撞来,谢云宴下意识一躲,手中就被挣脱开来,而刚刚还凶悍至极的人,直接转身就跑了。   “公子?”程昱上前,“您没事吧?”   谢云宴看着那乞丐跑走的方向神情呆怔,刚才那人瞧不清容貌,可那双眼睛却莫名熟悉,就好像……   “公子?”   程昱见他出神,不由再唤了声。   谢云宴回过神来,刚才那乞丐早就跑的没了踪影。   谢云宴神色阴鸷。   地上的胖子侥幸活了一命,捂着脸惨叫时,之前跟他一起那人连忙上前扶着他起身,一边惊慌道:“谢谢,谢谢这位公子。”   那痴肥的男人也是捂着满是血的脸,破口骂道:“这狗日的乞丐,哪儿来的疯子,居然敢打本少爷,本少爷非得让人扒了他的皮……”   他哎哟叫唤时,还朝着谢云宴道,   “多谢公子相救,敢问尊姓大名,必定厚报……嗷!”   猛的一脚踹上他心窝,刚爬起来的胖子直接又摔倒在地。   “你干什么?”   那胖子满眼愕然,还没来得及质问,就被谢云宴抬脚踩在大腿上,疼的瞬间惨叫。   谢云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叫谢云宴。”   “不是想要报答吗?来吧。”   惨叫声猛的顿住,那胖子脸色瞬间惨白。   旁边刚才还想开口质问的男人吓得满脸惊恐。   谢……谢……谢云宴?!   谢云宴狠狠一脚踩在那胖子膝盖上,就听到一声脆响,那胖子一边失禁,一边疼的惨嚎,而他则是踹了一脚,将人踢的撞在了门前石阶上。   “拖下去打,别打死了,留口气就行。”   夏生上前拖着人就走,那胖子尖叫出声:“谢大人饶命,谢大人饶命……是我信口胡言,谢大人……唔……”   下颚被剑柄击中,险些咬断了舌头,那求饶声也瞬间变成呜咽。   谢云宴抬眼看向跟那胖子同行的人,那人双股颤颤,砰的一下就跪在地上。   “谢,谢大人……是黄…黄颉说的,我,我什么都没说。”   谢云宴眸色冷漠:“黄颉?哪家的?”   “兵,兵部侍郎…”   “黄宝坤?”   那人垂着脑袋,小鸡啄米似的快速点头。   谢云宴冷声道:“待会儿打完了,你送他回黄家,告诉黄宝坤,就说人是我打的,他要是有意见,来萧家找我。” 第218章 别伤他   那人闻言吓得脸色惨白。   他是看不上黄颉的,吃喝嫖赌,好色成性,性子恶毒又碎嘴,可谁让这黄颉是黄宝坤的老来子,又是黄家老太太的心肝儿宝。   黄家上下简直将他宠进了骨头里,特别是那黄老夫人,简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整个府里都紧着她这个宝贝孙子。   他家境不好,进学也艰难,可总能从黄颉手指缝里弄些好处,所以哪怕黄颉贪花好色性子卑劣,他也能忍着嫌恶讨好他。   黄家是知道他今儿个跟黄颉一起出来的,黄颉被打得半死送回去了,黄家敢不敢找去萧家他不知道,可他一准儿没什么好下场。   那黄老夫人非得撕了他不可。   “谢,谢大人……”   他刚想求情,就撞上谢云宴肃杀冷峻的眼,一哆嗦,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有事?”谢云宴冷漠。   那人咽了咽口水:“没。”   谢云宴冷睨他一眼后,这才抬眼看向周围,原本还看热闹的那些人瞬间鸟兽散。   “程叔。”谢云宴道,“去找找刚才那人。”   程昱先疑惑了下,才恍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忙点头:“我这就派人去找。”   谢云宴叫住了他:“那人瞧着有些不对劲。”   断了手,残了面,可刚才打人的时候瞧着像是练过武的,而且刚才那凶狠之色不像是寻常人,“你派人去找的时候小心些,尽量别跟他交手,要是找着人了,记得别伤了他。”   程昱有些不解自家公子怎么会对一个乞丐这么上心,却也没多嘴询问,只点点头答应下来。   黄颉被打得很惨,等夏生出来,他同伴心惊胆战地进了那巷子里时,就见到原本张牙舞爪的公子哥真的就只剩半口气了。   人瘫在雪地里时,血流了一地,断了腿不说,身上也被打得极惨,奄奄一息的好像随时都能断了气。   要不是胸前还有起伏,他都以为黄颉死了。   那人慌忙找了人抬着黄颉就朝黄家去,黄家见到人后鸡飞狗跳自不必说。   这边谢云宴拎着袖子擦了擦手,再将那袖子随意削去扔在地上,才在一众人惊恐目光下离开。   “这萧家的人,好生霸道…”   “是啊,这谢大人刚成朝廷新贵,行事就这么张狂,他也不怕惹了旁人的眼。”   “这黄公子可是黄家的心头宝,之前每次闹出事来,都是别人吃亏,这谢云宴就这么把人打了,也不怕黄家报复……”   “呸,有什么可报复的,谢大人跟那些人可不一样,他回京后惩治的贪官还少吗?再说今儿个这事,照我说就是那黄家的自找的。”   黄颉之前对霍柔品头论足的时候,虽然没有刻意扬声,却也没压着嗓子。   周围站得近的人都听了个清楚,要换成他们府上女眷被人这么污言秽语,他们也非得狠揍那黄颉一顿不可。   有人忍不住道:“可这毕竟天子脚下,他就这么动手,也太不顾全身份了。”   “对啊,那黄家毕竟是兵部侍郎,这谢云宴就不怕跟人对上?”   人群里有人嘁了声,   “那谢大人可是连徐家的人都敢杀的,更何况只是个兵部侍郎?人家刚才不是说了吗,黄家的要是有意见,就去萧家找他。”   “人家可不带怕的。”   之前酸话的那人瞬间噎住。   其他人也是纷纷安静下来,也对,那徐家的人被谢云宴弄死,不也差点满门被灭,如今徐家活下来,谢云宴依旧好好的。   听说陛下更看重他了,又哪里会怕区区黄家?   ……   谢云宴离开那酒楼之后,就没再理会身后闲言碎语。   夏生跟在他身旁低声问道:“公子,这黄颉应该就是黄家那根独苗苗,听说黄宝坤宝贝的很,黄家那边要不要提前打点一下……”   谢云宴拢了拢身上鹤氅:“我记得黄宝坤跟豫国公府有些牵扯?”   夏生点点头:“是有些。”   “徐家出事之后,杨大人那边照着公子的吩咐,挑唆徐家跟豫国公的关系。”   “豫国公本想舍了徐家,可被公子从中捞了徐家一把,主动断了一些证据保住了徐崇山的命。”   “豫国公怕徐家反过头来攀咬,不得不救徐家,可陛下那边也得交代,所以舍了之前好几个得利之人,替徐家之前的事情垫了底。”   徐家的事情,从十月底一直审到了十二月初。   案情一直拖拖拉拉,中间又几经反转,熊锐元留下的账本虽然咬死了徐家,可中间要紧的证人死了好几个,关键的证据也早被销毁。   再加上徐家这些年在朝中留下的人脉,豫国公府从中说和,最主要的是,谢云宴主动松手放了他们一马,甚至有意纵容之下。   西北贪污一案,徐家到底没落到抄家灭族的地步,可也元气大伤。   徐振原死了,徐振柏虽然保住了官职,却成了个残废。   徐崇山阁中被取缔,不再是阁老之身,被庆帝随手给了个闲职,几乎等于是闲赋在家,人从狱中出来时就大病了一场,直接丢掉了半条命,整个徐家上下都凄凄惨惨的。   夏生说道:“豫国公为了捞徐崇山出来,又要取信宫中,就只能填一个足够有重量的人进去。”   “兵部尚书许行替徐家顶了罪,那位置就空了出来,这个黄宝坤就是豫国公打算推上去,顶了兵部尚书之位的人。”   只是没想到他们还没对付这些人,黄宝坤的儿子就先招惹到了自家公子面前。   谢云宴眸色微冷:“去查黄家的底子,能养出这么个废物东西来,黄家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夏生点点头:“公子可是要一并除了黄宝坤?”   “不必,查清楚黄家的事后,暗中告知徐家就行。”谢云宴道。   夏生闻言疑惑:“告诉徐家?”   他迟疑,   “公子,您是想借徐家对付豫国公府?”   谢云宴淡声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放过他们?”   “可徐家现在这样子,还能有什么用处?”夏生说道。   “你太小看徐崇山了。”   谢云宴斜靠在马车车壁上,神色冷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是徐家。”   “”徐家历经两朝,徐崇山位列阁老,就算徐家落败,徐崇山门生却还遍布朝堂,这些年经营的人脉也都还在。”   “徐家要是真的出了事,这些人脉要么落在豫国公手里,要么落在慧妃和四皇子手里,与其让他们得了便宜,还不如为我所用,留着徐家攀咬豫国公府。”   夏生闻言皱了皱眉,不解:“可是徐家表面上毕竟是豫国公救出来的,而且我看这段时间,徐崇山病重,豫国公府还多次派人过府探望,送些补品。”   “豫国公对徐家也算是雪中送炭了,徐家的人真会对付豫国公府?”   谢云宴听到夏生这话只觉得他天真,他嘴角轻扬时,露出一抹讽刺笑容:   “是雪中送炭,还是怕徐家事后追究,不得不想办法安抚他们?”   夏生怔住。   谢云宴说道:“你当徐崇山傻吗,没看出来豫国公一早是想舍了他,想直接除了徐家满门保全自身?”   “况且当初那些死士入萧家的时候,要不是豫国公动了手脚,想要借刀杀人一并除了徐家,徐家哪能落到这般地步。”   “算起来徐崇山最恨的人恐怕不是我,而是豫国公。”   贪污一事证据不足,徐家所受罪责不多,而如今最大的罪名,就是徐家豢养死士。   其实这罪名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京中这些世家、权贵,谁家里没养着几个府兵、死士为己所用,平日里解决一些私底下不能见人的事情。   这其实是各家都心知肚明的,庆帝也未必不知道,只要不闹到明面上来,他就只会睁只眼闭只眼假装看不到。   可徐家却将这本该有的“默契”捅破,直接将豢养死士之事,摆到了明面上来。   这事说到底,是豫国公捣鬼,当时将徐家上下当了弃卒,坑了徐崇山一把。   徐崇山那人心眼极小,当年魏春华只因得罪了徐家旁支,不肯服软,扫了他颜面。   他就能做得出来以堂堂阁老之身,亲自让人打压魏春华好几年,后来更敢换了他科举试卷,只为了不让他出头。   如今又怎么可能忘了豫国公坑他,害得徐家落到这般地步的仇。 第219章 想见她   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豫国公“推波助澜”,早早给徐家下套,徐家哪能被抓个正着,还被他借口弄死了徐振原?   徐家和豫国公府现在,不过是维持了表面的安好。   一旦徐崇山瞅准机会,定会扒下豫国公一层皮。   当然,徐崇山也恨他就是了。   夏生若有所思:“难怪公子之前让杨大人数次挑拨,后来徐家已经定罪在即时,却又突然放过他们,还刻意留了破绽让他们翻身……”   谢云宴微阖着眼靠在车壁上。   豫国公这人,远比他想的还要更加难缠。   之前以为能借陇西郡之事,将徐家和豫国公府一并拉下来,可谁知道豫国公早就有所防备,早早弄死了知情之人。   证据断了,顶多只能牵连到徐家,反倒是豫国公,明明被禁足数月,刚一出来就能哄得庆帝“回心转意”,仿佛忘记了之前芮攀等人的事情,重新将他当作了倚重之人。   这般本事,让谢云宴忌惮,也不得不为了长远之计,暂时先放了徐家。   杀了徐崇山,固然痛快,可只要四皇子还在,徐家就不会被株连,反而让豫国公清清白白的从贪污一案里抽身,替他解决掉了隐患,便宜了他。   徐家不被株连,留下的人势必将他视为死敌,而他们想要报仇,再被豫国公一挑拨,徐家所有人脉就全会落进豫国公之手,所以倒不如让徐家留着。   元气大伤,又满心怨憎。   这条疯狗,就是他留送给豫国公的大礼。   谢云宴说道:“眼下徐家事情刚结束,我得了陛下信任,暂时不宜再生事端,打了黄颉出气已够,要是再对付黄宝坤,难保陛下不会起疑。”   夏生说道:“我明白了,公子放心,我会将黄宝坤的事情传到徐家人耳朵里。”   “做得小心些,别留了痕迹。”   “是,公子。”   谢云宴脸上有些疲惫,眼底也带着青黑,消瘦了许多的身形更多了冷峻和凌厉。   从去西北赈灾,再到回到朝中,拉下徐家,这么短的时间内想要在朝中立足,成为庆帝宠信的近臣,还要应付朝中那些老狐狸跟各方势力打探,对他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低哑道:“对了,四嫂怎么会来城西?”   夏生说道:“府里在城西坊市里有几处铺子,以前都是大少夫人在经管,她病了之后,就全交给了四少夫人打理。”   “这段时间四少夫人时常会过来察看,顺道准备岁除的货物之类的。”   谢云宴眉心微皱:“四嫂才刚上手,让程叔帮着一些。”   夏生说道:“公子放心吧,四少夫人打理得很好,连大少夫人都夸她有天赋,而且大少夫人从旁看着,出不了差错的。”   谢云宴听着夏生说起苏锦沅时,揉着眉心的手顿了顿,眸色黯淡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那一日的哭声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   她不肯见他,他也不敢强求,   本以为,不见既不思念,离得远了,隔着那玉磬堂青石院墙,就能逐渐让心思淡下来,可有些人,有些事,一旦进了心里就再也出不来。   哪怕藏的再深,稍有提及就如潮水汹涌。   思念弥漫时,心中眼中,都只有她一人。   好想见她……   夏生窥着他紧抿成线的嘴唇,不敢再多提大少夫人,只佯作不知地继续说道,   “不过四少夫人今儿个过来应该不是为了生意的事情,我听府里的人说,昨儿个四少夫人险些遇了意外,是个乞丐救了她。”   “乞丐?”谢云宴抬眼。   夏生点点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当时情况挺危险的。”   “那乞丐救了四少夫人时还受了伤,四少夫人就想把人找出来报答他,今天过来应该是为了这事。”   谢云宴蓦然间就想起刚才那个骑在黄颉身上,满是凶狠的人。   指尖放在膝上轻敲:“又是乞丐……”   又是?   夏生闻言先愣了下,等明白这话意思后,就猛地睁大眼,“公子是说,刚才那个人?”   昨天救了四少夫人的,是个乞丐。   今天打了黄颉那死胖子的,也是个乞丐。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那人在跟着霍柔?还是说,他在保护霍柔?   谢云宴想起之前那抹熟悉,想起那人动手时的凶狠,还有后来的逃窜,心中猛地一跳,直接就朝着夏生沉声道:   “先回府!”   ……   霍柔没找到救了自己的人,回府之后正怏怏不乐,谢云宴就找了过来。   “救我的人?”霍柔疑惑,“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谢云宴说道:“就是听邓伯提起。”   他神色平静,丝毫看不出来分毫,“邓伯说四嫂想要将救你那人找回来,却苦寻不获,所以过来问一句,要不要我帮忙让人去找?”   霍柔顿时眼神一亮,她当然知道谢云宴比她厉害,她找不到的人,说不定谢云宴能替她找到。   她忙将昨天破庙的事情说了一遍,听着谢云宴问她救她的人长什么模样。   霍柔也没多想,直接就她记得的说了出来,而谢云宴听着她的话仔细对了一下就能确定了,救霍柔的人,跟殴打黄颉那人果然是同一个人。   同样断了一臂,跛足,披头散发形如乞丐。   只是霍柔并没瞧见他容貌,好似也不知道他毁了脸。   “六弟,你能把人找回来吗?”霍柔问道。   “应该可以,京中就这么大的地方,我会让人四处看看,若是找到了,到时再带来给交给四嫂。”   谢云宴也没多问,只答应会替霍柔找人,安抚了她几句之后,就从她院子里出来。   “公子?”   夏生脸色有些凝重,他刚才也跟着谢云宴,自然听到了四少夫人的话,知道自家公子之前猜测成真,那两个乞丐居然真的是同一个人。   可是一个乞丐,怎么会对四少夫人这么好?   “那乞丐,该不会是什么人派来的?”   想要借口救人,接近四少夫人?   “不是。”   谢云宴只皱眉说了一句,却没解释为什么不是。   他眸色冷沉,刚想让夏生去将平日里替霍柔赶车,陪着她外出的人都叫来询问一下别的事情,可话到了嘴边却突然一顿,蓦地想起苏锦沅最在乎,就是府中的人。   谢云宴沉默了下,突然开口:“去玉磬堂。”   玉磬堂?   夏生微张大嘴,正想问什么,就见谢云宴已经先转身走了,他只能压着疑惑连忙跟了上去。   苏锦沅正吃着松子,翻着话本,耳边听着珍珠碎碎念的说着府里哪个丫头跟哪个护院看对了眼,说外头哪里又来了新的戏班子,有多热闹。   外头小丫头进来通传,说谢云宴找她。   苏锦沅朝着朝外看了眼,就能瞧见梁柱隔着的院中,一身玄衣鹤氅,瞧不清容貌的身影,她垂眸说道:“就说我歇下了。”   那小丫头迟疑:“可六公子说,他有要紧事情要跟少夫人说,跟四少夫人有关。”   苏锦沅皱眉:“阿柔?”   珍珠在旁看的心急,她早就觉得少夫人跟六公子闹翻的也太久了点儿,而且她悄摸摸收了不少六公子送过来的东西,虽然都用在了少夫人身上,可她还是有些心虚。   眼下六公子主动“求和”,指不准见一面就好了。   珍珠连忙放下手里的绣绷说道:“少夫人,这段时间您将外头的事情都交给了四少夫人,她毕竟才刚接手,六公子突然过来,说不定真是什么要紧事情,不如就见见他?”   苏锦沅抿唇。   “万一真是四少夫人出了什么事呢?”珍珠继续劝。   苏锦沅捏着手里话本,见珍珠和那小丫头都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半晌才道:“让他进来吧。” 第220章 他有些像四哥   脚步声靠近时,在门前很明显停顿了片刻。   苏锦沅听到那有些熟悉的声音朝着身旁人低声吩咐了句什么,再抬眼时,就见谢云宴已经进来。   数日不见,一踏进房门,谢云宴竟生出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来。   暖榻上的人清减了很多,唇色微白,依旧带着几分病容。   她蜷坐在榻上时,身上袄裙的颜色很浅,肩头绣着淡紫色的水泽木兰,有几朵碎花斜落下来,浑身便再无他色。   鸦青色长发未曾挽髻,落在身侧时,显得人慵懒闲适。   谢云宴只匆匆一眼就移开目光。   “六公子。”珍珠高兴的行了个礼。   谢云宴自喉间应了一声,才朝着苏锦沅道:“嫂嫂。”   “坐吧。”   苏锦沅说道,“珍珠,去替六公子沏茶。”   珍珠笑着应声退下之后,谢云宴走到她身前不远,坐在榻边放着的黄梨木圆凳上,一双长腿曲起来时,显得有些无处安放。   而他则是说道:“嫂嫂好些了吗?”   苏锦沅淡声道:“好多了。”   谢云宴问道:“还在用药?”   苏锦沅回道:“还有些咳嗽,刘女医说还要吃上几日,止咳了才行。”   谢云宴皱眉问道,“咳得很厉害?”   “不厉害,就偶尔。”   “……”   “那就好。”   两人的对话干巴巴的,有些难以为继。   谢云宴满腹想见她的心思,可真见到了,对上她疏冷至极的眉眼,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讪讪地坐在那儿,时不时看她一眼。   苏锦沅微垂着眼帘,手中无意识地翻折着话本的书页,哪怕感觉到他偷看,也只是看着手里的话本不吭声。   屋中一时沉寂下来。   珍珠端着茶水进来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个儿进了冰窖,可身为一个懂事体贴的丫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她将茶水递给了谢云宴后,就自觉地退了下去。   屋里的沉默到底还是被打破。   苏锦沅不太想跟他同处一室,索性抬眼看着谢云宴说道:“下头的人说,你有事找我?”   谢云宴喉间有些苦涩,明明最初时她从不曾这么冷待过他,两人也不曾疏远,是他自己把事情给搞砸了。   他垂了垂眼遮去眼底黯淡,对着苏锦沅说道:“是为着四嫂的事情,嫂嫂可知道四嫂昨天差点出了意外的事?”   苏锦沅闻言点点头:“我听阿柔说过,怎么了?”   谢云宴也没隐瞒,直接就将今天在城西坊市遇到的事跟她说了一遍。   见她眉心微拢,谢云宴说道:   “我当时只觉得那乞丐有些古怪,也没曾多想,可后来听说四嫂昨天遇到的事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事情未免太凑巧了一些。”   “我回来与四嫂问过,也对过她所见到的那个人,昨天救她的那人,跟今天在坊市里与人动手的那人是同一个。”   苏锦沅忍不住露出惊愕来:“你确定?”   谢云宴点点头:“确定,我听说四嫂让邓伯派人找他,可翻遍了城西都没见那人下落,可四嫂才刚一走,人就在坊市出现,像是在故意避着人。”   “他先是救了四嫂,今日又打了黄颉,像是在护着四嫂。”   苏锦沅说道:“你是觉得,那人跟阿柔认识?”   她听出了谢云宴的言外之意,有些皱眉地说道,“阿柔昨日跟我说过此事,可她并未说认识那人,而且阿柔心地善良,入冬之后又常会让人去城西布施。”   “那人既是乞丐,会不会是阿柔之前帮过那人,所以他知恩图报救了阿柔?今天的事情也是凑巧?”   “不排除这种可能,只不过……”   谢云宴抿着唇时,神色有些迟疑,“那人不像是寻常乞丐。”   苏锦沅不解地看着他。   什么叫不像是寻常乞丐?   谢云宴解释说道:“那人虽然身有残疾,可朝着黄颉动手时格外凶狠,招招皆是朝着要害,要不是我拦着他,他怕是直接能要了黄颉的命。”   “我观他举止像是习过武的,招式更像是军中所用,而且嫂嫂应该知道,邓伯和府上护卫几乎都是军中出来的人。”   “特别是邓伯,他以前在祖父麾下时曾任前锋,最擅侦查刺探敌情,为人也最是谨慎,可是那人却能避开邓伯带去搜寻的人。”   “如果他出现在坊市真是巧合也就算了,可万一他真的是一直跟着四嫂呢?”   要不是黄颉口出狂言诋毁霍柔,那人恐怕还一直藏在人群之中,偏偏他当时的装束却是乞丐,明明跟周围格格不入,偏没让任何人发现,还避开了邓广平他们。   这般本事,怎么可能是寻常人。   苏锦沅显然听懂了谢云宴的意思,忙坐直了身子:“你是觉得,那乞丐别有所图?”   “不是。”   谢云宴嘴唇动了动,有些迟疑,又有些犹豫不定,“我……”他看着苏锦沅,低声道,“嫂嫂,我觉得他有些像,四哥。”   砰。   苏锦沅手里的话本掉在地上,胳膊肘撞上了榻上桌角,却顾不得疼:“你说谁?”   她满脸震惊,眼里全是不敢置信。   “他像四哥。”   “怎么会?”苏锦沅吃惊。   “我也不确定。”   谢云宴眼里尽是挣扎之色,“可是当时我看到他那双眼睛,却真的跟四哥像极了。”   虽然受了伤毁了容貌,虽然对视时那双眼里全是陌生和凶狠,还带着一丝惊恐,可那种熟悉感,却让他差点脱口而出叫了“四哥”。   谢云宴说话时眼睛泛红,“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看错了,可是真的很像。”   “我打小长在萧家,玩得最好的就是四哥,我们几乎是一起练武,一起进学,一起翻墙逃课,在外惹是生非。”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跟我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而我这一身功夫也跟四哥最像。”   所以他才会一眼认了出来,那人伤人时的动作。   萧家几个孩子自小就性情不同,大哥萧云熙是最像父亲萧缙的,一身正气,骨子里透着温柔,却又不失严苛。   二哥萧云尧狡猾腹黑,心思最多也最为聪明。   三哥萧云泉性情憨厚,有时瞧着笨笨的,却最重义气,时常替他背黑锅,唯独四哥萧云鑫则只比他大三岁,两人年纪最为相近,性子也最是贪玩。   谢云宴自小就知道自己不是萧家亲子,也从未想过要入军中,跟大哥他们争什么东西。   他贪玩,胡闹,肆意张扬,而萧云鑫比他好不到哪去,好像整个萧家的不驯和叛逆都长在了萧云鑫一人身上,闯起祸来比他更甚。   他们两每次闯了祸,被大哥逮住时都是一顿狠揍。   二哥在旁看热闹,三哥替他们求情,便跟着挨训。   鸡飞狗跳的笑闹,是他最忘不了的日子,而萧家之中跟他最亲近也就是萧云鑫,他看到那人第一眼,也就想到了萧云鑫。   苏锦沅也曾听霍柔和魏婉芸她们说起过府里以前的事情,也听老夫人说过,萧云鑫领着谢云宴在外胡闹的那些混账事。   这世上谁都能认不出来萧云鑫,可谢云宴不会。   谢云宴攥紧了拳心:“我知道这事情听上去有些荒谬,四哥也死在了临川,可是我……”   他紧抿着唇,再抬眼时,那向来坚毅的脸上露出一丝脆弱来,“我知道我可能只是臆想,可是万一,万一四哥还活着……”   “不是万一。”   苏锦沅看着他红着眼的样子,心中突然像是被人用手揪着。   她坐直了身子,摇摇头正色说道:“也未必是你臆想。”   “当初临川送回来的那些尸身里,就没有四弟的,我也问过薄相派去临川的人,说他们只找到了些残骸,因带着四弟的手环,又有他的武器,便一并送回了京城。”   苏锦沅心中急转,细想着当初送回来的那些人,萧缙他们几乎都找到了尸身,唯独萧云鑫没有。   谢云宴跟萧云鑫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远超旁人。   她不觉得谢云宴会认错了人,哪怕听上去根本不可能,可她宁肯相信萧云鑫当真还活着。 第221章 可怜巴巴   苏锦沅急声说道:“那人现在在哪里,你派人去找了吗?”   谢云宴微哑着嗓音:“已经让人去了,可如果真是四哥,恐怕找不到……”   萧云鑫要真存心躲藏,除非大动干戈,否则根本找不到人。   苏锦沅这才想起最关键的事情:“你刚才说他在故意避着人?”   谢云宴点点头:“我今天在城西坊市那边时见过他,他好像不认识我了,而且举止也有些奇怪,我原是想,他如果真是四哥,会不会是因为身上的原因不肯回来,可后来看着又不像……”   那双眼里的凶狠,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认不得我了,还有些怕我,我一碰着他,他就跑了。”   他当时也是震惊那丝熟悉,才没将人拉住。   苏锦沅皱眉捻动着手指,如果真照谢云宴这么说,想要将人找出来恐怕不容易,可若是翻遍京城……   她想也没想就直接撇开了这选择。   谢云宴如今是天子近臣,虽说算不上手握重权,却也远非当初可比。   庆帝对他十分倚重,朝中好些事情他也在慢慢经手,他更是众人眼中新贵,前程似锦,眼下的萧家已经足够招眼。   那人如果真的是萧云鑫的话,在将人安全带回来之前,根本不适合让人知道他还活着,更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   莫说对他们恨之入骨的徐家,就是和顺侯府,豫国公府,哪一个不是等着钻他们空子。   萧云鑫还活着的消息但凡走漏半点,庆帝那边先不论是何反应,光是这些人就恨不得能将萧家血脉,赶尽杀绝。   到时反倒将萧云鑫置于险境。   指尖轻捻着,苏锦沅沉声道:“你既然过来找我,应该是想到了办法?”   谢云宴嗯了声:“那人不管是不是四哥,可对四嫂肯定是特别的,两次出现都是因为四嫂……”   苏锦沅看他:“你想让阿柔引他现身?”   “不是。”   谢云宴摇头,霍柔好不容易才从萧云鑫的死里走了出来,能够好好生活,也有了别的寄托。   在不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萧云鑫之前,他不可能告诉霍柔。   万一是他弄错了,霍柔该有多失望?   “我暂时没打算告诉四嫂,只是想着,嫂嫂能不能陪我演场戏,逼他出来?”   谢云宴像是怕苏锦沅拒绝,连忙解释说道,   “这本就是我猜测,我也不知道该去找谁,要是告诉了祖母她们,万一是我猜错了,是我一时眼花生了臆想,会叫祖母和四嫂她们难过……”   他说着说着,有些委屈地垂着眼,   “我就是……怕他真的是四哥,我怕他就在眼前,我却没认出他来……”   “我只是想试试,不管他是不是四哥,先把人找出来……嫂嫂要是不愿意,我找旁人也可以……”   谢云宴向来是骄傲恣意的,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哪怕沦入困境,他骨子里的傲气也从未消失过。   鲜衣怒马少年郎,裂土封疆,青衫血绘。   张扬肆意,如出鞘利剑,锋芒毕露。   可此时的他蹲坐在她身前时,却是垂着脑袋,委屈地绷着唇,双手放在膝上紧紧攥着,像极了落了水的大狗,耳朵尾巴都垂了下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可怜巴巴。   让人狠不下心来。   苏锦沅说道:“我没说不愿意。”   谢云宴蓦地抬头,眼睛红红的。   苏锦沅指尖勾弄着袖角,撇过头去:“我也希望四弟回来。”   她不想去看他陡然亮起来的眼,还有翘起来压不下去的嘴角,只板着脸说道,“既然你已经有打算了,那就安排好了,再来叫我。”   谢云宴嘴角高高扬起,眉眼舒展时,灿若少年:   “好!”   ……   六公子跟大少夫人和好了。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六公子从玉磬堂出来时,眼角眉梢都染着笑。   哪怕刻意肃着脸时,嘴角也忍不住轻扬着,跟来时那冷峻模样完全不同,显然心情极好。   珍珠送走了谢云宴后,就在门外探头。   苏锦沅睨她一眼:“要进来就进来,探头探脑的干什么?”   珍珠笑眯眯地走进来:“没,奴婢就是高兴。”   她终于不用夹在中间想着该怎么骗自家少夫人了,那黑石每次用的她都心惊胆战的。   小丫头眼儿弯弯地说道,“大少夫人,您不气六公子啦?”   “我什么时候气他了?”苏锦沅睨她。   珍珠嘟囔:“什么时候都气……”   见苏锦沅板着脸看她,她连忙改口,   “奴婢就是觉得六公子知道错了,他虽然犯了错,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少夫人大人大量原谅他,奴婢也不用每次都瞧着六公子可怜巴巴地站在外面了。”   苏锦沅闻言说道:“站在外面?”   “可不是,您不见六公子,六公子也不敢进来,每天都在外头站一会儿,眼巴巴地望着里头,瞧着怪可怜的。”珍珠说道。   苏锦沅抿抿唇,忍不住瞪她一眼:“谢云宴给你什么好处了,让你见天儿的替他说话?”   珍珠连忙道:“奴婢哪有?奴婢就是高兴。”   苏锦沅乜着笑眯眯的小丫头,拿着话本就朝着她脑袋敲了下:“有什么好高兴的,我跟他本就还是那样,没什么不同的。”   “我告诉你,规矩还是规矩,往后他来,都得通传,不准随便放人进来。”   珍珠笑眯眯的道:“所以往后六公子能来了?”   苏锦沅面上一僵,随即瞪她。   珍珠嘿嘿一笑,一溜烟地跑了:“少夫人放心吧,奴婢这就交代下去,下次六公子来看得先通传,少夫人不许,就不给放人进来!”   苏锦沅:“……”   这臭丫头!   ……   程昱那边果然没找到人,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怎么藏的,愣是避开了所有人,半点踪影都不见。   邓广平原还想着,要不要再派些人手去找时,就被谢云宴拦了下来,只说找人的事情交给他就是,他已经有些眉目,邓广平那边也就没再继续去找。   霍柔接下来几天出门时,谢云宴就派人远远跟着,好几次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们,可每次回头都没找着人,可不管怎么说,倒真确定了是真的有人在跟着霍柔。   谢云宴再次来找了苏锦沅,苏锦沅也没迟疑,直接就去找了霍柔。   霍柔疑惑:“大嫂要去苏家?”   “嗯,珍珠那丫头胆子小,你将行露借我一天,回来就还你。”苏锦沅说道。   霍柔皱眉,行露会武,苏锦沅带着她回苏家……   “苏家那边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我陪你?”   她可是知道苏家那夫妻两都不是好相与的,苏锦沅当初来萧家时,跟苏家更是闹得不可开交,好像还跟她婶婶动了手。   这次突然回去,又带着行露,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苏锦沅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那婶婶闹出点儿麻烦,我得过去一趟,你就别去了,让行露跟着我就行。”   霍柔顿时开口:“你那个婶婶就是个不省心的,光带行露够吗,不然将连桑也带上。”   苏锦沅失笑:“我回去又不是跟人打架的,带这么多人干什么?再说她再不省心,还能真将我怎么着不成?”   “我好歹还背着个伯爷夫人的诰命呢,带着行露就够了,我还叫了元福,她就算真闹什么事,我也吃不了亏。”   霍柔闻言想了想,也觉得苏锦沅的性子不会让自己吃亏,她叮嘱了几句让她小心,又让行露好好护着苏锦沅后,就放了两人离开。   苏锦沅走时说着外头有些冷,顺手借走了霍柔这几日常穿的天青色斗篷。   将帽檐盖在头上,遮住了整张脸。   等领着行露出了大门,上了马车之后,行露就瞧见了坐在里面的谢云宴,她忍不住睁大了眼:“六公子?” 第222章 诱饵   苏锦沅放下兜帽,坐在谢云宴对面。   “准备好了?”她问。   谢云宴见她脸上冻得泛红,忙将手炉递给她:“先暖暖手。”   巴掌大的铜炉裹着绒线刺绣的外罩,莲纹铜柄上有些掉色,上面的莲花镂空纹路看着有些眼熟。   苏锦沅看着手炉愣了一瞬。   这手炉……   没等她回过神,手炉就被径直塞进她手中,那微烫的暖意透过指尖弥漫开来,手里瞬间变得温暖起来,而谢云宴则是快速收回手,径直说道:   “城西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嫂嫂人过去就行,其他地方不好布置,也太容易惊动旁人,只能将人引到布庄。”   萧家的布庄就在城西偏僻之处,因靠近西墙脚下,附近只有零散几户人家,靠近的几处院落和宅子,有好些都是空着的。   就算真的闹出什么动静,也不会惊动太多人。   想要引人出来,太空旷的地方不行,他们自己藏不住,可人群太密集的地方也不行,怕玩意打斗起来会伤到人。   苏锦沅闻言也将心思放在了正事上,想了想说道:“布庄那边倒是合适,只是他性子那么谨慎,能上当吗?”   谢云宴说道:“寻常自然不能,不过眼下正好有机会。”   见苏锦沅不解,他解释说道,   “那天黄颉被送回去之后,豫国公的人就已经弹劾过我一次,黄宝坤更在圣前哭求过,只是陛下并没替他做主,反而因黄颉之前做的那些事情,被训斥了一顿。”   “黄家恨我恨得咬牙切齿,找不到机会对付我,就想着要寻到那人报复,这几天也派人在大张旗鼓地找他,这么大动静,他肯定知道。”   “而这种情况下,若是找不到他迁怒四嫂,也在情理之中。”   谢云宴细细说道,   “我之前让人散布了些流言,都是黄家如何恼羞成怒的,也在城西这边做过一些布置,待会儿去了布庄之后,就只当是黄家的人忍耐不住,朝着四嫂动手泄愤。”   “有之前黄家找他的事情在前,他应当不会起疑。”   谢云宴说完看着苏锦沅道,   “等到了布庄之外,嫂嫂就假装遇险,他若真那么在意四嫂,应该能将人逼出来。”   苏锦沅指尖摩挲着手炉上的绒线刺绣,想了想谢云宴的布置,好像没什么问题,她点头说道:“行,就照着你说的去做。”   外面的护卫赶车朝前走时,那方向分明是去城西的。   行露满脸茫然的听着谢云宴跟苏锦沅的对话,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大少夫人不是说要回苏家吗?怎么要去城西?   而且六公子还跟着同行,两人话里话外好像是要引什么人现身。   “大少夫人,您这是……”行露忍不住问。   苏锦沅朝着她说道:“还记得之前救了你家少夫人的那个乞丐吗?”   行露点点头。   “那人有些问题。”   苏锦沅没直说他们怀疑那人是萧云鑫的事,只换了个说法说道,“我和六弟发现这段时间总有人暗中尾随阿柔,好几次那人都露了痕迹,却一直没将他抓住。”   行露惊讶:“少夫人是说,那个乞丐?”   苏锦沅点点头:“他虽然救了你家少夫人性命,可意图不明,终究难以心安。”   行露有些恍然:“所以您和六公子是想设局,引那人现身?”   “差不多吧。”   苏锦沅喜欢她的聪慧,对着她说道:“我和阿柔的身形相差不大,用她的斗篷遮着脸,若不靠近细看也不会有人起疑。”   “等一下到了城西之后,你就跟在我身旁,唤我四少夫人,将我当作阿柔,待会儿要是与人搏斗时你也记得真打,只寻个机会让人将我掳走就行,明白吗?”   “那人格外谨慎,千万别露了破绽,否则这次要是不能将人引出来,下次这办法就不顶用了,所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行露听懂了苏锦沅的意思,可是却依旧满心疑惑。   先不说那个乞丐为什么会跟踪四少夫人,如果真的只是因为此事,冒充她情有可原,可是大少夫人怎么能肯定,四少夫人“遇险”之后,那人就一定会现身?   而且就算真的要有个人来当饵,四少夫人显然也比大少夫人更为合适,或者换个人来也行,莫说霍柔自己本身就会武,大少夫人还在病中,万一真遇到穷凶极恶之徒。   四少夫人也能比大少夫人更安全。   行露心里全是不解,只觉得苏锦沅的话头尾都对不上,可是面对着苏锦沅的目光,她迟疑了下还是点点头。   苏锦沅也知道她的话奇怪,行露恐怕也满头雾水,她说道:“我知道你有疑惑,可这会儿也解释不清楚,你先照着我说的去做,等待会儿将人引出来之后,你就能知道缘由。”   行露闻言说道:“大少夫人放心,奴婢明白。”   “我就不同你们一起去城西了。”谢云宴在旁说道。   苏锦沅点头:“好。”   谢云宴跟苏锦沅对好了待会儿行事之后,就在马车靠近城西附近时,在途中找了个地方,先行下车“离开”。   苏锦沅带着行露到了城西之后,也没直接去布庄,反而先去了一趟萧家其他几处铺面,又在坊市里买了些东西。   等在坊市里绕了一圈后,她又以萧家四少夫人的身份去破庙一趟,布施了一些馒头和衣料。   这才返回了马车上,一路去了布庄。   布庄周围很是荒芜,苏锦沅乘车过去时,一路都在留意着周围的环境,明明没瞧见有人跟着,可她却隐约觉得有道视线一直落在车窗这边。   她放下了帘子遮掩了身形,等马车停在布庄门前时,才领着行露下去。   两人刚站定,让随行护卫拉着马车到一旁停妥,他们打算去布庄时,冷不丁的,旁边就蹿出几道人影来。   行露吓了一跳,蓦然间想起之前苏锦沅说的那些话,厉喝了一声“少夫人小心!”,然后就跟人打了起来。   苏锦沅早前跟霍柔学过几招,似模似样的打了几人,就直接“受了伤”,旁边护卫叫着“四少夫人”,护着苏锦沅想逃,却被人围了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人被擒住,强行拖走。   苏锦沅踉跄摔在地上,嘴里像是吃痛低呼,而行露却是叫着少夫人,朝着这边就想冲过来。   “公子…”   春回压低了声音。   “再等等。”   谢云宴屏气站在暗处,目光紧锁在苏锦沅身上,也留意着四周,眼见苏锦沅被人“拖走”,依旧没人现身,他只以为事情出了变故。   苏锦沅也是皱眉,她相信谢云宴的判断,而且之前在坊市那边时,她也的确感觉到有人在看她,那种视线若隐若现,却绝非是错觉。   那人显然是关心霍柔的,也的确在跟着她。   这般情况却还不出现,唯一的可能就是不够危险。   想起之前那次是霍柔险些丧命,那人才现身。   苏锦沅假装挣扎时紧紧抓着身后那人的手,直接撞上了那人手中的刀。   血迹落下时,持刀的人惊呆,差点脱口叫出大少夫人,只是被苏锦沅冷眼一看,才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而苏锦沅顺势倒地时。   血落了一地。   谢云宴瞳孔猛缩,看到那些殷红时,脑子猛地懵了一下,几乎忘记今天是来做什么的,条件反射就想冲出去。   就在这时,另外一道身影却是比他还要更快。   那原本空空如也的隔壁屋檐之上冒出道人影来,朝着下面就疾冲了过来,像是凶兽一样对着着苏锦沅身前的人扑了过去。   “公子!”   春回顿时欣喜。   而苏锦沅瞧见将人扑倒的那人影时,也是露出喜色。   眼见着那人披散着头发,抓着刀就朝地上的人脖颈上砍去,她脸色一变急声道:“住手。” 第223章 四公子   爬起来想要去拦人时,撞上的却是满眼凶色。   两厢对视,眼前却是陌生至极的脸。   那人像是察觉到自己被骗了,抓着刀就朝苏锦沅挥来,而赶过来的谢云宴只觉得心口一跳,连忙抓着她腰身将人带到了身后。   自己则是迎上前去,伸手就擒住那人腕间。   那人凶悍极了,好像真不认识眼前之人,只第二次见到他阻拦自己,猛的一呲牙时,手里长刀被抢,抬脚朝着他膝上踹来。   谢云宴连忙闪避,而那人满是凶狠的低吼了一声,整个人就朝着他撞了过来。   “公子!”   春回吓了一跳,连忙低喝出声。   那刀还在手中,谢云宴不敢伤了眼前之人,忙将横在身前的刀强行扔了出去,而人却已经来不及躲开,被撞得闷哼了一声,咬牙抓着那人肩膀。   那人却极为滑溜,脚下一转,再一矮身肩上一抖,就卸力甩开,而他却没像是第一次那样转身逃走,反而一个回旋撞进了身前。   未断的那手如疾风朝着谢云宴喉间攻来,动作又快又狠。   “四哥!”   谢云宴低喝出声。   四哥……   那人已经捏上他脖颈的指尖一顿,原本凶悍至极的眼里浮现出一抹茫然。   谢云宴猛地出了口气,趁机快速上前,一把擒住他胳膊闪身撞了过去,几乎用着跟刚才这人一样的招式,再翻身时扭着他胳膊就直接将人压在了身下。   砰!   两人同时摔倒在地上。   那人左臂被扭在身后,闷哼了一声,自喉间传出嘶吼。   “放开我!”   谢云宴听到之后眼睛瞬间就红了起来,而旁边跟过来的行露也是露出惊愕之色,猛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不敢置信的看着被压在地上的“乞丐”。   “四公子?”   她嘴唇微颤。   这人的声音,分明是四公子的!!   行露激动之下就想上前,可那人却拼命挣扎起来,险些被他挣脱。   苏锦沅朝着周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刚才的动静到底还是惊动了旁人,远处已经有人朝着这边打量。   她沉声开口:“把人打晕,先带进布庄再说。”   谢云宴干脆利落的朝着那人后颈上就是一下,原本挣扎不休的人瞬间双眼一闭,瘫软在了地上。   ……   萧云鑫是被春回背着进了布庄的,而他们一行人也惊动了布庄里的管事,等瞧见苏锦沅身上带着血,旁边还有着个披头散发的乞丐。   那管事吓了一跳:“大少夫人。”   见周围那些伙计都朝这边张望,苏锦沅说道:“这边没什么事,你让人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那管事闻言连忙点头,转身去驱散那些凑过来的伙计,而苏锦沅不是第一次来布庄这边,直接领着谢云宴几人朝里走去。   布庄周围几乎都是竹楼,而苏锦沅跟霍柔过来时,也有专门休息、看账的地方。   苏锦沅领着几人绕去了后院,等上了二楼,进了靠里的房间。   那管事急冲冲地送了水和干净的白布过来,谢云宴才连忙手忙脚乱的替苏锦沅止血:“我没让你伤了自己做饵!”   他声音又气又恼,处理伤口时动作却极轻,生怕弄疼了她。   苏锦沅说道:“我自己留意着,没伤到要紧的地方,就是破皮流了点儿血。”   谢云宴看着她胳膊上血痕,怒道:“这么深是破皮?”   “没伤到要害,不是吗?”   她看他时,语气平静,“这世上向来如此,想要什么就得付出什么,今天的目的是引人出来,只要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用什么办法都可以。”   谢云宴闻言抿唇看她,神色阴沉下来。   苏锦沅却只是自己拿了布巾绑着伤口,然后说道:“行露,替他将脸擦干净。”   行露早就激动无措至极,闻言连忙走到一旁,将帕子浸了水拧干之后,替躺在一旁昏迷不醒的“乞丐”擦着脸。   盆中的水逐渐变黑,而那人脸上的污迹也一点点的被擦干净,渐渐露出下面那张熟悉至极的脸来。   哪怕胡须遮掩了下半张脸,可行露依旧认了出来。   “四公子……真的是四公子!”   行露猛的抬头对着苏锦沅和谢云宴,眼泪直接掉落,“大少夫人,六公子,真的是四公子……四公子没死!”   屋中只有苏锦沅几人,春回和夏生守在门外,就连竹楼过道上也都是谢云宴身边亲信。   春回隔着帘子听到里头传来的声音时,脸上也是忍不住露出激动神色。   “木头,真的是四公子。”   夏生闻言也是忍不住朝着里头看了一眼,紧了紧拳心:太好了,四公子没死。   谢云宴大步走到萧云鑫身前,看着他紧闭着眼的模样,眼睛瞬间通红。   萧云鑫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整个人瘦的脱了形,右臂袖子空荡荡的垂落在地上,而左眼之上一道伤痕,从眉骨到颧骨上方,如同蜈蚣狰狞,好像将眼皮都划裂了开来,再进一分连眼球都保不住。   浓密的络腮胡下,脖颈也有伤痕朝着那脏污衣襟下蔓延。   那疤痕极粗,或是因时间已久,结痂的地方掉落之后,只留下深红色的v疤痕虬扎突起,足可以想见,当时这伤到底有多深。   苏锦沅只上前看了一眼,萧云鑫的模样堪称惨烈。   深吸口气,她朝着谢云宴说道:“他刚才看着有些不对劲,好像真的认不出你,先让人去请个大夫过来……”   苏锦沅顿了下,想起萧云鑫的身份,又改口,   “让人去杏林堂一趟,让席君宁过来。”   谢云宴深吸口气,压下眼底湿润,叫了春回进来叮嘱着,让他亲自去请人。   席君宁来的很快,一身月白大氅进来时,就吊儿郎当的说道:“怎么跑来这地方了,不是跟你说了要好生养着,这么冷的天跑出来,还累的我大老远的来城西替你看诊。”   他上前就欲替苏锦沅把脉,一边伸手一边道,   “怎么了,是咳嗽了,还是又难受了?”   苏锦沅朝着旁边一避:“不是替我看诊,你的病人在那。”   席君宁手落空后,瞬间挑眉:“不是你,那春回这小子着急忙慌的叫我过来干什么?本公子出诊的费用可是很贵的……”   “别废话。”   苏锦沅瞪了他一眼,“赶紧替他看看。”   席君宁撇撇嘴,伸手捋了下衣袖,才走到了一旁躺着的人跟前。   还没诊脉呢就先瞧见了那张脸,他顿时哟呵了一声:“这是逃荒来的,怎么弄成这德行,还有这眼睛……可真是命大,这么深的伤居然没伤到眼珠子。”   谢云宴脸色冷沉:“席君宁!”   苏锦沅见他吊儿郎当的样子也是皱眉:“席君宁,这事不是跟你开玩笑的,这人很重要,赶紧替他看看。”   见她眼中带着愁色,而谢云宴满眼阴霾,席君宁也歇了玩闹的心思,直接坐在萧云鑫身旁,“看就看了,这么大火气。”   他伸手想诊脉时,一捞才发现袖管是空的。   席君宁愣了下,这才正经起来,换了左手诊脉。   “元气衰竭,病邪深入……”   他猛的抬眼,   “你们哪儿找来这么个病秧子?”   谢云宴连忙急声问道:“他怎么样?”   席君宁淡声道:“快死了。”   “……”   “席君宁!!”   别说谢云宴脸色铁青,苏锦沅也有些动了气。   席君宁连忙收敛:“好了好了,是快死了,可这不是还没死吗。”   “他这三阴寒极,亡阳于外,脉象如釜中沸水,浮泛无根,头定而尾摇,伴有急促躁动之象,虚阳浮越,可不就是将死之相。”   “看着倒还算强壮,可内里早已经枯竭,要是你们没把人捡回来,最多三个月,他就得脉枯而亡。”   苏锦沅心神一跳:“那还有救吗?”   “你说呢?”席君宁斜睨着她鄙夷,“你是在质疑本公子的能力?”   “……”   苏锦沅面无表情。   要不是还用的着他救人,她真想锤爆席君宁狗头! 第224章 救他   席君宁写了张方子,让春回又跑了一趟杏林堂。   苏锦沅命布庄管事送了碳盆和干净衣物过来,又打了热水,取了火炉。   等一切妥当之后,她就主动退到了隔扇之后,透过妆花小窗隐约能听见里面声音。   “先脱了衣裳,我看看伤势。”   谢云宴跟夏生忙上前一起替萧云鑫脱衣。   碰到身体时,才真切明白他瘦成什么样子,入目可见的皮包骨,整个人也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等扶着人将他身上衣物褪去之后,夏生看着他身上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谢云宴更是紧抿着薄唇,手心都在发抖。   “他这命可真够大的。”   席君宁让两人将萧云鑫平放下来,指着他脖颈一路连接到胸前的伤痕,还有下腹,后腰上如同贯穿留下的伤疤。   他说:“这伤下手的时候怕是奔着他命去的,估计都能见了胸骨,还有这里,这里,这么深的痕迹,搞不好肠子都能出来了。”   这些伤一看就已经有些时候了,时隔这么久还狰狞至此,足可以想见受伤时得惨成什么样子。”   席君宁垂眸看着躺着这人齐肩被砍断的地方,那里长出参差不齐的肉瘤,一看就是没好好缝补过伤口的。   他失了嬉笑之色,轻叹了声,   “这么重的伤,寻常人光是流血都能死个十回了,他居然能侥幸活下来,当真是老天爷赏的命。”   谢云宴眼中湿热,牙根都好像尝到了铁锈味,开口时声音喑哑:“救他。”   “我自然会救,药王谷的招牌不能砸在我手里。”   席君宁挑眉看着身旁主仆二人通红的眼睛,若有所思,不过他却没开口去问,只朝着谢云宴道,“你先替他擦擦身上,我再替他施针。”   “他身上这情况外伤内伤一大堆,受伤之后又没好生修养损了根底,我先替他保住这条命,至于别的事情,晚些时候再说。”   谢云宴闻言连忙答应下来。   夏生忙端着热水过来,而谢云宴则是亲自拧了帕子替萧云鑫擦着身上。   帕子擦过瘦的凸起的肋骨,再游走在腰间被剜去了肉的凹陷,谢云宴眼中一点点的阴沉赤红,拿着帕子的手青筋都冒了起来。   “公子,我来吧。”夏生不忍。   谢云宴却咬着牙:“不用,我来。”   屋中燃着炭盆,温度却不算太高,谢云宴怕萧云鑫受凉,手脚利落地替他收拾妥当,等换了好几盆水,又替萧云鑫将头发一点点打理干净。   席君宁才上前替萧云鑫施针。   “他身体的情况用针会疼,我先让他昏睡一会儿。”   他说话时,拿着银针才刚靠近萧云鑫头顶附近。   原本昏睡的萧云鑫却猛地睁开了眼,看到近在尺咫的银针时顿时低吼了一声,抬手就朝着席君宁要害抓来。   席君宁反应极快,忙一个起跳就后仰着避让开来,萧云鑫却继续朝他扑去,满眼凶狠的模样想是想要了他的命。   银针闪烁,席君宁就想给他一针。   “别伤他!”   谢云宴低喝出声,一把拽开了席君宁后,就伸手缠着萧云鑫的胳膊将人拉回了木榻边缘。   两人同时“砰”的一声栽倒在木板上,而苏锦沅听到动静着急进来时,就看到谢云宴紧紧锢着萧云鑫肩膀,将人困在榻上。   萧云鑫挣脱不开,一只手还被他拉着缠住自己,他猛的张嘴就咬在谢云宴手上。   “唔!”   谢云宴疼的闷哼出声,手上瞬间见血。   “阿宴!”   苏锦沅眼中一刺,疾步就想上前。   “别过来。”   谢云宴吃疼时沉喝了一声,叫停了周围想要上前帮忙的人后,手中却半点都没松开,只是捆着挣扎不休的萧云鑫,低声道:   “四哥。”   萧云鑫嘴里咬得越发凶狠,喉间呜咽着时,混着血腥扭头,却对上谢云宴漆黑如墨的眼眸,   “四哥,我是小六……”   谢云宴低声道,   “我是阿宴,你不认识我了吗?”   萧云鑫微侧着头看他。   谢云宴轻搂着他说道:“我是小六,当初父亲抱我回府的时候,想替我取名云齐,是你抓着刚学会的宴字不放,牙牙学语非说弟弟要叫阿宴,父亲才替我改名云宴。”   “小时候我胆子小,你为了壮胆装神弄鬼地吓唬我,将我扔在地窖里,找到我时被大哥揍了一顿。”   “你带着我偷溜摘先生家种的杏子,被他家的黄狗咬了一口,你就偷偷剪秃了那狗的毛,被父亲罚着顶着水缸站了三个时辰。”   “后来你养了只马驹,叫踏影,还说要替我找一只浑身雪白的,叫追风。”   “你还说等你从临川回来,要跟我赛马,输了的人要去碧和园的戏台子上,大喊三声我是笨蛋,还要偷偷去拿了大哥藏着的兵谱,塞进二哥屋中……”   手上咬着的力道渐渐松懈了下来,原本还挣扎不休的萧云鑫像是有些走神。   “出征之前,你藏了酒,就装在你随身的水囊之中,不准我告诉大哥,你还悄悄瞒着四嫂,把她表哥以前送给她的手串藏了起来……”   萧云鑫眼里满是迷茫,松开了嘴里咬着的东西之后,微歪着头。   “阿……柔……”   谢云宴眼眸瞬间惊喜,急声道:“对,阿柔,你还记得她吗?”   “阿柔…”   萧云鑫嘴里低低唤着,那声音在喉间翻滚,许久之后,他突然迟疑着唤道:“小六……”   谢云宴眼泪瞬间绷不住。   旁边苏锦沅几人也都是红了眼。   “小六不哭……打他……”   “好,四哥替我打他。”   萧云鑫神志不清,却还记得霍柔,也记得谢云宴,也许他意识深处也还记得在萧家的日子。   谢云宴低声与他说了会儿话,轻哄着他许久,又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以前的事情,他人才逐渐安静了下来,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对着身遭一切都充满了敌意。   谢云宴陪着萧云鑫让席君宁替他施针,等春回取了药材回来,煎了汤药让他服下,萧云鑫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后。   席君宁才说道:“好了,他情况暂时稳住了,不过还得继续用针,这几天别挪动他……”他抬眼看着谢云宴,   “不过你刚才叫他四哥,他是……”   “萧云鑫。”   萧云鑫?   席君宁垂眼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哪怕心中早有猜测,脸上依旧忍不住动容。   萧家满门丧于临川,尸骨被抬回京城时,长街之上满是悲鸣,下葬那日,满城服丧,那场景到现在都还有人记得。   可没想到萧云鑫居然没死,而且还混混沌沌地回了京城,被谢云宴他们找到。   席君宁问道:“眼下所有人都知道萧家男丁尽亡,他……你们准备怎么安顿?”   谢云宴冷沉着眼:“他是萧家人,自然是要回萧家。”   苏锦沅知道席君宁问这话的意思,只是她跟谢云宴是同一个看法。   萧云鑫既然已经安然回来,肯定是要回家的,总不能因为一些外人,就让好不容易才活着回来的萧云鑫隐姓埋名,躲躲藏藏。   她朝着席君宁问道:“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席君宁说道:“就这个样子,保住性命容易,可到底伤了底子,好生养着,活个三、四十岁应该没什么问题。”   谢云宴紧抿着唇看他。   席君宁摸了摸胳膊:“你别这么看我。”   “他这种情况能保住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要不是你们捡到他的时候还算及时,又刚好遇到了本公子,他怕是三个月后就得剩下一堆白骨。”   “好生养着,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活到五十,再多就得看命了,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是这话。” 第225章 活着就好   “没别的办法?”谢云宴问道。   席君宁说道:“至少现在没有。”   谢云宴背脊紧绷,抿唇时阴沉着脸。   苏锦沅也觉得揪心,可有些事情非人力可及,就像是席君宁说的,萧云鑫身上这伤势,当初能在临川活下来就已经是侥天之幸。   席君宁能尽量保他到五十,已经很好了。   “那他现在的情况,我看他不怎么认得人。”苏锦沅问道。   席君宁说道:“我刚才替他看过,他脑袋没受过什么大伤,可神志不清,也不认识以前的人,应该是在临川受了刺激,或者因为当时身上伤势太重导致的。”   他以前也有见过差不多情况的人。   没伤到头部,只是受了重伤,失血过多之后,人醒来就忘却前尘的。   萧云鑫这情况与之类似,只是他的反应更激烈些,对靠近他的人敌意更重,瞧着更像是受了刺激。   “你们刚才也看到了,他不是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遇到熟悉的人,熟悉的事,他也能想起一些,而且虽然不是时刻清醒,却还能控制自己。”   “他能一个人从临川走到京城,肯定有清醒的时候,所以他这种情况并非疯癫之症。”   席君宁说道:   “我先替他开些药吃着,再辅以针灸。”   “你们找些与他相熟的人多陪陪他,说不定他状况就能好转过来。”   席君宁说完之后,想起霍柔,对着谢云宴二人说道:“对了,你们找到他的事,霍柔知道吗?”   苏锦沅摇摇头:“之前不确定身份,所以还没告诉她。”   她也没瞒着席君宁,将之前的事和今天诱引萧云鑫的事说了一遍。   席君宁不赞同地看她:“就你这身板还出来当饵,当真是傻子引傻子。”   苏锦沅瞪他:“你才傻子!”   席君宁笑了声:“既然他对霍柔的记忆很深,你们也是靠着霍柔才将人引出来的,那就让霍柔陪着他。有让他熟悉又愿意亲近的人在身旁,能让他更快恢复。”   他说完后想起什么,叮嘱道,   “还有,他眼下情绪不稳,身体情况也不允许受到任何刺激,你们最好替他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休养,至少在他情况稳定下来之前,别让他见太多生人。”   “免得他对周遭敌意更甚,受了刺激乱了神智,到时候连我也没得救。”   苏锦沅连忙将他说的记了下来,点头说道:“好。”   席君宁替萧云鑫把了会脉,这才开始取他身上扎着的银针。   苏锦沅跟谢云宴从房中出来,外头寒气瘆人,一股冷风裹挟着雪花迎面扑来时,苏锦沅忍不住就低声咳嗽起来。   她掩着唇朝着一侧,微弓着身子时咳得脸上泛红。   谢云宴忙伸手扶她:“没事吧?”   “没事。”   喉间压着咳意,苏锦沅又忍不住咳了两声,垂头就看到谢云宴手上被咬伤的地方,“你手还在流血,先去包扎一下……咳……”   谢云宴紧紧皱眉:“我手没事,你别在风口站着,先进去。”   他忙转过身替她挡着外面的风,将苏锦沅护在身前,扶着她进了一旁的偏厅,“你先坐一下,我去让人给你送点热水过来。”   扶着人坐在桌前,谢云宴就转身出去,不过一会儿就提着一壶水进来。   “你还咳着不能喝茶,我让人弄了些清水,你先喝一点。”   谢云宴倒了水递给苏锦沅,就催促着她喝。   苏锦沅喉咙也的确难受,接过杯子将水喝了下去,喉间的咳嗽才压了下去,抬眼就撞上谢云宴满是专注的目光。   像是担心她,见她喝完之后,谢云宴就急声问道:“怎么样,还难受吗?要不要让席君宁过来看看?”   见她脸上泛红,他下意识想探她额头温度。   手刚伸出,苏锦沅就下意识朝后一退,谢云宴手僵在半空。   “我没事了,就是刚才突然吹了冷风,缓一缓就好了。”   苏锦沅眼神避开了谢云宴,   “你先看看你的手……”   谢云宴眸中微黯,下一瞬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只将手收了回去之后,直接扯着袖子擦了擦左手上的血迹,然后随便扯跟布条就想绑上。   苏锦沅也顾不得刚才的不自在,连忙伸手拦着他,“你身上都沾了脏东西了,怎么还能包扎伤口。”   谢云宴说道:“没事。”   “怎么没事,你别把这伤不当回事,眼下虽然是冬天,可这伤口这么深,要是不养好回头影响你手动作怎么办?”   苏锦沅忍不住责怪了一句,见手边也没别的东西,就拿着自己的手帕递给他,   “先用这个,等会儿回去再换。”   谢云宴愣了下。   苏锦沅皱眉:“愣着干什么?伸手!”   谢云宴下意识地将手伸了出去,就见她倾身上前,拿着手帕覆在他受伤的地方,然后小心在他掌心绕了一圈,才又打了个结绑了起来。   “这伤挨着虎口,虽不在右手,可回去后还是得好好上药,你是习武之人,又有官职在身,要是伤着手了可大可小……”   她絮絮叨叨,垂着眼时,露出半截皙白的脖颈,眼睫又长又翘。   绑好了伤口抬头时,就见谢云宴愣愣看她,那双丹凤眼微润泛红。   苏锦沅只以为他还担心萧云鑫,安慰着道:   “别担心了,四弟既然回来了,那就是好事,往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天下奇人异士颇多,说不定将来能遇到个比席君宁医术还好的人。”   “况且比起之前,他能回来已经是万幸,与其担忧将来,倒不如好好过好眼下,你说呢?”   谢云宴想起萧云鑫,心中难受便涌了上来。   他本不是脆弱之人,可此刻却红着眼喉间哽咽,“好。”   苏锦沅很少见他低落模样,听着他沉闷的声音,心中浮出些不舒服。   她倒了杯水推到谢云宴身前,才开口说道:“别难受了,先想想回去该怎么跟阿柔她们说,还有祖母……你是打算现在告诉她们,还是等四弟好些了再说?”   谢云宴抿抿唇:“嫂嫂觉得该如何?”   苏锦沅想了想:“阿柔那里肯定瞒不住,行露既然知情,而且四弟现在也只认得你和阿柔,让她陪着四弟对他恢复有好处,至于祖母她们那边……”   她迟疑了下,   “祖母可以说,二婶和母亲恐怕得先等等。”   萧二夫人倒还算稳重,可萧大夫人那性子却急,要是知道萧云鑫还活着,怕会忍不住。   萧云鑫如果只是伤残那倒无碍,带回萧家之后虽然有些麻烦,却也影响不大,可他眼下的情况不大好,不仅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人也受了刺激,对周遭一切都充满敌意。   要是把人带回去,难免会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到他。   苏锦沅说道:“我想着,不如先让四弟在布庄这边养上一段时间,马上就要过年了,布庄这边不会留太多的人,算得上安静。”   “刚好席君宁也说,他这情况不好挪动,到时让阿柔过来,再派些人守着,等四弟情况好些了之后,再让他回府。”   她顿了顿,看着谢云宴,   “先前父亲他们棺椁已经下葬,皇室业已追封,萧家本该只剩意哥儿一个奶娃娃,如今四弟突然死而复生,怕会碍了一些人的眼,你也得准备一下。”   谢云宴皱眉:“你是说陛下?”   苏锦沅嗯了声:“别的人怎样,与萧家无关,可你好不容易才得了他信任。”   “今上是何秉性你当清楚,徐家和豫国公也不会放过这机会,陛下本就多疑之人,四弟突然回来,陛下那边恐会多了忌惮,万一再被人撺掇……”   “你得当心。” 第226章 他是我男人,做鬼都只能缠着我   庆帝对萧家的态度暧昧。   提携谢云宴是有的,可要说多信任,谈不上。   谢云宴能为他所用时,他自然愿意让他往上爬,可一旦让他感觉到谢云宴的存在会成为威胁,或是萧家当初的事情再次掀翻出来,庆帝圈禁萧家旧事成为污点。   那谢云宴只会成为他眼中钉肉中刺。   之前为了取信庆帝,谢云宴在西北赈灾的时候,行事从不留余地。   为能让庆帝相信他要走“孤臣”之路,谢云宴几乎将朝臣得罪了个遍,要是再失了庆帝信任,那他往后处境该何等艰难。   苏锦沅说道:“四弟的事情先不着急,你得先想想陛下那边该怎么交代,还有……”   她迟疑了下,虽然觉得话不好听,却还是说了出来,   “临川战事,萧家和数万将士尽亡,当时的情况没人知道,也因为没人活着,一些人才能任由事情过去,放萧家安然,也任由你重新入朝。”   “可如今四弟回来,那一战势必重提,四弟作为临川唯一活下来的人,于萧家和你来说,未必是好事。”   谢云宴听着苏锦沅的话,原本因为见到萧云鑫而激动的心,一点点的沉静下来。   他知道苏锦沅说的没错,萧家的情况本就特殊,如果不能解决好这些后患,贸然让萧云鑫现身,出现在外界眼中,怕是会成为萧家的祸事。   “我知道了,嫂嫂放心,我会考虑清楚。”   谢云宴是聪明人,苏锦沅点到即止没再多说。   ……   行露匆匆回去时,就去找了霍柔,她只借口苏家有人为难苏锦沅,将霍柔从府中骗了出来。   霍柔见行露眼睛通红,只以为苏锦沅出了事,来不及与人多说,带着连桑就急冲冲的出了府,等上了马车,行露才低声与他说了萧云鑫的事情。   霍柔刚开始只以为她在开玩笑,恼怒她拿着萧云鑫来戏弄自己,可看到行露哭红了眼睛,再听到她颤声说着萧云鑫真的活着时。   那一瞬间,她整个人都懵了。   马车停在布庄门前,霍柔下车时腿脚发软,一脚踩空险些摔了下去,被行露扶了一把之后,她就如风一样冲进了布庄里。   苏锦沅和谢云宴并肩站在门前,远远就看到霍柔踉跄着冲了过来。   “大嫂……”   霍柔喉间压着哭腔,惨白着脸望着苏锦沅。   苏锦沅低声道:“人在里面,你进去吧。”   霍柔手心一抖,掀开门帘旋身而入,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人。   “四哥……”   这一幕她想过无数次,也曾在午夜梦回时,期盼过他还活着,可每一次醒来,迎来的都是更深的绝望。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萧云鑫死了,他回不来了。   她亲自送了他棺椁下葬,可如今他居然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霍柔双手紧紧捂着嘴,嚎啕大哭时却没半点声音,只眼泪扑簌簌的滚落,哭得浑身发抖。   她怕眼前是一场梦,怕哭声会惊走了梦境,更怕萧云鑫只是她幻觉,只睁大了眼不敢眨眼,死死看着不远处的人。   苏锦沅和谢云宴见状只觉得心酸。   压抑了太久的眼泪,决堤时哭的死去活来,谁也没有开口去劝。   过了很久,霍柔才满脸是泪的坐在床边,手指轻触着萧云鑫的脸,感受到确切的真实。   他真的回来了……   霍柔眼睛红肿,开口时声音嘶哑:“他的伤……”   “很重,席君宁说,这么重的伤,很难想象四弟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的。”   苏锦沅的话让霍柔刚停下来的眼泪,险些再次掉落。   她轻咬着嘴唇强行压了回去,眼神落在他胸前的疤痕,看着他险些毁了的眼睛,忍着心中疼痛沙哑着声音说道:   “大嫂,还有什么事情,你们一并告诉我吧,我承受得住。”   苏锦沅迟疑了下,才开口:“他情况很不好。”   “我和六弟找到他时,他神智有些不清,也不认识所有人。”   “席君宁替他检查过,说他在临川时受了很重的伤,虽然侥幸活命,可人却受了刺激,记不太清楚以前的事情。”   “他经历了很多苦,伤痕累累,身体也毁了大半。”   “我们也不知道他这种情况下是怎么从临川走回来的,更不清楚他在临川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显然还记得你,这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了。”   苏锦沅见霍柔脸色白得吓人,有些不忍,   “阿柔,四弟的情况不太好,不能受任何刺激,而且他之前受伤留下的隐患也危及性命,必须得静养。”   “萧家的情况你也清楚,所以他暂时还不能回去,你也不能跟母亲和二婶他们提及四弟的事情,至少在他养好身体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还活着,明白吗?”   霍柔眼眶通红,她不是曾经什么都不懂的四少夫人,这几个月时间,苏锦沅一点一点地教导她外头的事情,教导她人心算计,将府里的生意交给她打理。   她虽然不懂政事,却也清楚萧家处境,更明白萧云鑫突然出现意味着什么。   霍柔看着她:“那以后呢?”   “以后自然要回家。”   谢云宴在旁开口说道,“他是萧家四公子,是萧云鑫,萧家男儿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他自然是要回萧家的。”   霍柔心中瞬间放松下来,含着泪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母亲她们。”   谢云宴看着霍柔半晌,迟疑了下开口:“四嫂,四哥现在只认得你,他不如从前,就算好了也再不是以前的萧四郎。”   “我知道这样会让你为难,可是能不能麻烦你陪着他,至少等他康复起来……”   霍柔愣了一瞬,等反应过来谢云宴的意思之后,脸上猛的涨红,带着怒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声音陡然尖锐,让得昏睡的萧云鑫眉心轻皱。   霍柔连忙忍着怒气将嗓音快速压了下来,只带着怒色瞪着谢云宴,   “他是我夫君,是八抬大轿迎我过门,跟我拜了天地、许了白头的男人,他死了我霍柔都能替他守寡一辈子,更何况只是断了只手。”   “别说他只是残了,就是他动不了了,一辈子躺着,我霍柔也能照顾他到老!”   她杏眼圆睁,眼里满是怒气,   “他萧云鑫娶了我,做鬼都只能缠着我。”   “他没腿我背着他,他没手我喂他,他就是个乞丐,那也只能是我霍柔的男人,还轮不到你来说让我照顾他!”   “还是在你眼里,我霍柔就是那么肤浅的人,他没了那张俊俏的脸,我就得去找别的男人?!”   谢云宴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见她气得眼睛都红了,苏锦沅连忙拉着她:“阿柔,你别生气,有话好好说……”   “我怎么能不气!”   霍柔眼中带着泪,声音却格外坚定,   “我霍柔这辈子就他萧云鑫一个男人!”   “我以为他死了,只想守着他牌位到老,如今他能活着回来就已经足够了,只要他能活着,我别无所求,只要他活着就好……” 第227章 换做是我,我也会和四哥一样   霍柔狠狠瞪着谢云宴,气怒至极。   苏锦沅拉着她生怕她直接动了手,也忍不住瞪了谢云宴一眼。   谢云宴垂眸:“对不起四嫂,是我小人之心。”   霍柔扭头不想看他。   苏锦沅只能朝着谢云宴道:“好了,你先出去,我跟阿柔说几句话。”   谢云宴又说了句对不起才出去。   苏锦沅和霍柔怕打扰到萧云鑫,两人退到一旁的隔扇之后,霍柔顿时就对着苏锦沅道:“大嫂,你看他!他把我当什么人了?!”   苏锦沅摸了摸她炸毛的脑袋:“六弟不是那意思。”   “四弟的情况你也瞧见了,他只是担心你会害怕,也怕四弟再受了刺激,我知道你跟四弟感情极深,阿宴也知道,否则他也不会让行露回去找你。”   霍柔低哼了一声,依旧有气。   更恼怒,早知道之前她就不帮谢云宴求情了!   苏锦沅见她气冲冲的也没再劝,毕竟谢云宴那话试探意味太浓,换她她也得动气。   她只是说道:“四弟暂时就留在布庄这边,你也能借口理账过来照顾,六弟会将夏生和童越留在这里,再让人守着附近,只隔上几日你还是要回去一趟,免得母亲她们担心。”   “这边的人我会让管事交代下去,不会漏了口风,日常需用我也会让人送过来,你多留意些,别让人打扰了四弟就行。”   霍柔听到正事连忙收敛心神:“那什么时候告诉府中?”   苏锦沅说道:“先不急,我会先告诉祖母四弟的事情,至于母亲和二婶那边,暂时先等等。”   霍柔也知道萧大夫人的性子,能理解苏锦沅不告诉她的原因,她迟疑了下:“那大嫂,四哥回来,会不会影响六弟……”   她知道谢云宴走到今天有多难,萧云鑫的出现怕会让很多事情生变。   苏锦沅闻言忍不住轻笑:“刚不是还气呢,怎么又关心他了?”   “谁关心他了!”   霍柔气哼哼的说道,“我是怕他出事之后,连累了萧家!”   苏锦沅也不拆穿她强辩,只柔声说道:“六弟的事情你不用多想,你要相信他,他既然说四弟能够回家,那就一定能回,只是还需要一点儿时间安排。”   “你好好在这里陪着四弟就行,其他事情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霍柔最信任的就是苏锦沅,闻言点点头:“好,我听大嫂的。”   说完气不过,还是说道,   “不过大嫂,你得帮我教训阿宴,他说的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话,简直气死我了,等四哥养好了身子,我非得让四哥揍他不可!”   苏锦沅见她气呼呼的,眼睛虽然还红着,可心情倒是恢复过来,她笑着道:“好,我帮你教训他。”   霍柔鼻尖哼了声。   ……   久别重逢,霍柔是片刻都不想离开萧云鑫的。   仿佛最初相见时,哭得难以自已的不是她一样,等苏锦沅和谢云宴离开布庄时,她已经能笑着送他们出门。   谢云宴交代了夏生带着人守着布庄,而苏锦沅则是去吩咐了管事一些事情,等离开时,霍柔只跟苏锦沅打了招呼,对着谢云宴却是一个白眼。   谢云宴:“……”   苏锦沅被逗笑:“让你招惹她。”   谢云宴没恼,反而心情极好:“四嫂已经很久没露出这性子了。”   霍柔以前性子是再飞扬不过的,不然也不会跟萧云鑫、谢云宴玩到一起。   那时候三人一起饮酒逗乐,出门游玩,霍柔经常与谢云宴斗嘴,吵不赢了就让萧云鑫帮忙,小夫妻两二对一的欺负谢云宴个“孤家寡人”。   萧家出事之后,萧云鑫没了,霍柔的性子也陡然安静了下来。   她虽然依旧在笑,看似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可谢云宴却能看到,她眼里没了以前的神采飞扬,也不再像是萧云鑫还在时那样,连说笑间都带着旁人没有的飒爽。   “你不知道,我跟四哥第一次见到四嫂的时候,她正跟人打架,穿着男装拿着棍子,将欺负了她未来嫂嫂的纨绔堵在街角抽的磕头求饶。”   谢云宴眼底染着笑意,伸手比划了一下,   “就这么粗的棍子,她愣是打断了两根,四哥好奇过去时,她还以为四哥跟那人一伙儿的,抽着棍子就来揍四哥。”   那会儿他就蹲在墙头看热闹。   苏锦沅是知道霍柔跟萧云鑫不是父母之命,也知道他们成亲之前就认识。   两人情投意合,萧云鑫拒了门当户对的婚事,主动求了府里上门说亲,这才有了外人眼里这桩霍家“高攀”的亲事。   她有些好奇:“那后来呢?”   “后来自然是不打不相识。”   谢云宴抿着唇笑,“四哥跟四嫂刚认识那会儿,谁都瞧谁不顺眼,四哥觉得四嫂不温柔,四嫂觉得四哥碍眼,两人见面就掐,凑一起还动手。”   “四哥那会儿成天说四嫂是个母老虎,谁娶了她都得家宅不宁,谁知道后来打了脸。”   “霍家替四嫂议亲时,他急的团团转,又放不下脸求和,后来听人说四嫂喜欢玉兰花儿,就偷偷薅秃了她院墙外的玉兰树,弄了一兜子花爬墙去送。”   “结果还被霍家的人当成了采花贼,被霍家大哥打的鼻青脸肿。”   “噗哧——”   苏锦沅听着谢云宴说着这些往事,忍不住笑出声,萧云鑫这情商简直低得吓人。   她问:“那他们后来怎么在一起的?”   谢云宴说道:“四哥死缠烂打呗。”   霍柔虽然性子急,脾气也火爆,可到底也是姑娘家。   少女怀春,喜欢的大多都是儒雅温柔,风度翩翩的男子,哪个姑娘家能喜欢一个嘴毒手贱没事就说自个儿是母老虎的。   萧云鑫察觉自己心意之后,就一个劲儿的朝着霍柔跟前凑,可关键改不了那张嘴,每次都气得霍柔忍不住动手捶他。   两人半点没男女间的暧昧,反倒如同死敌。   后来还是二哥萧云尧看不过眼,教训了萧云鑫一顿,扯着他耳朵教着他怎么追姑娘,他愣是厚着脸皮凭着死缠烂打,再加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生生将霍柔骗到了手。   苏锦沅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哪怕没亲眼看到,也能想象到萧云鑫追妻时的鸡飞狗跳。   少年相识的感情,欢喜冤家的莫逆,   “你既然知道阿柔她们感情好,刚才为什么还那么说?”苏锦沅好奇。   谢云宴脸上笑意淡了一些:“因为四哥一直都觉得,四嫂没那么喜欢他。”   “他说要不是他死缠烂打,四嫂本该嫁给她曾经喜欢的那些才高八斗,性子温和端方的男人。”   他敛眉说道,   “其实我刚才一直在想,四哥既然还记得四嫂,能从临川回了京城,能在神志不清时却还能护着四嫂拼死相救,那他为什么一直没跟四嫂相认。”   “后来想想,换做我是四哥,我也不会告诉她,我还活着。”   苟延残喘,毁容残疾,再不是俊朗如月的少年郎。   若他有朝一日落到这般地步,他定会藏在暗处,永远都不会出现在喜欢的人面前。 第228章 三年之期   苏锦沅刚开始还笑着,可渐渐地就有些愣神,忍不住道:“六弟……”   “我说笑的。”   谢云宴凤眼微弯,“我跟四哥还是不同的。”   “我心眼小,又偏执,要不是打小养在萧家,恐怕早成了混世魔头,就我这种坏胚子,认准的哪能轻易放手。”   “我啊……就算伤了残了,肯定也得死死缠着她。”   他才不要藏起来。   突如其来的话扰乱了本来还算温馨的气氛,马车里变得潮汹涌起来。   苏锦沅心中剧烈一跳,警惕看身前的人时,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谢云宴。”   她声音里带着警告。   谢云宴抬眼看她:“嫂嫂别生气,我没威胁你。”   “我只是看到四哥之后突然觉得,人这一辈子这么短,今日不知明日事,说不定哪天就遭了意外,没了将来。”   “我怕有些事情不说,到时会后悔。”   他黑眸里盛满星辰,没有一点儿闪躲之意,目光灼灼之下,让苏锦沅眼神忍不住瑟缩。   他说,“我其实一直不觉得我有错,你跟大哥虽然是父母之命,可当年定亲为的是报恩,苏家也是拿着婚约攀附,你不喜欢大哥,大哥也给了你退婚书,等他从临川回来,你们这婚事也是会退的。”   “你留在萧家是因为你重情义,我心生绮念也不想遮掩,可我却忘了你跟我不同,忘了人言可畏,也忘记并非世间人人如我,不在意世人目光,流言蜚语。”   “不管怎么样,是我没有跟你表明心意就一厢情愿,也没有顾全你的处境就肆意妄为。”   “对不起,可我不后悔。”   苏锦沅听着他嘴里的话,直觉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连忙就想开口。   却被他阻拦。   “你先听我说。”   谢云宴神色郑重的看着她,“就一次,我只是想跟你说清楚我的心思。”   苏锦沅迟疑了下,抿抿唇看着他。   谢云宴说道:“我没喜欢过人,所以不知道喜欢人该是什么样子,可我不是四哥,我喜欢了,就不会放手。”   “我知道你心中顾虑什么,也明白你担忧什么,在解决好这些之前,我不会让你为难,也绝不会将萧家陷于不义,跟不会让人知道我的心思。”   “等将萧家和所有事情都安顿妥当之后,报答了萧家养护之恩,让萧家有所依仗之后,我再以余生堂堂正正,以谢云宴而非是谢六,换嫂嫂给我一个名分,好不好?”   他倾身时,身上松竹清香将她笼罩在内。   苏锦沅心口没来由的一跳,脊背绷紧时下意识的贴紧了马车车壁,手指紧张的抓着斗篷边缘的兔毛。   眼前人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凤眸褪去了锐利,神情落寞又可怜。   “在这之前我不会再乱来,也会守着叔嫂本分,不会让你为难,只求嫂嫂别疏远我……”   马车之中原本暗潮汹涌的气氛突然间变得奇奇怪怪起来,苏锦沅看着尽在咫尺的谢云宴,棱角分明的脸和高挺的鼻梁,眼睛漂亮的不像话。   明知道他是在装可怜,更听出了他话中偏执,可苏锦沅却莫名的并不厌恶。   喜欢谢云宴吗?   她不知道,可她不讨厌他。   那天玉磬堂中谢云宴突如其来的“发疯”,她第一时间不是觉得恶心,而是惧怕这份感情被人知道后,会让萧家背负恶名,怕萧老夫人她们会对她生出嫌恶。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心软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若真厌恶眼前的人,她会以更加强烈的手段来斩断两人之间所有的联系,可她没有。   无论她承不承认,那份悸动是有的。   谢云宴要是就那么糊里糊涂的处理两人的关系,她或许不会觉得什么,只慢慢疏远之后,这份悸动也许就淡了,可当他这么认认真真的与她说他的打算。   她却忍不住动容。   苏锦沅不开口,谢云宴就那么看着他。   马车碾过积雪路面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外头坊市喧闹不已。   谢云宴久久得不到答案,那灿若星辰的眼眸一点点的黯淡下来,他喉间苦涩,垂着眼低声道:“算……”   “好。”   谢云宴脸上一愣,眼眸圆睁时,多出几分傻乎乎来。   苏锦沅见呆愣的样子,所有的警惕和对抗都像是被什么东西轻柔抚平,对着他道:“三年孝期之后,萧家平顺,你若依旧如初,再以谢云宴来见我。”   峰回路转不外如是。   谢云宴难得失态:“你说真的?”   苏锦沅唾弃自己心软,被他看着时扭头:“假的。”   谢云宴却听出了她话中口是心非。   他嘴角高高扬起,笑容从眼角眉梢开始一层层的绽放开来。   这个在所有人面前杀伐冷峻之人,笑得犹如得到了稀世珍宝,那本就绝色的容貌更加艳丽。   “我不管,我就当你说真的。”   谢云宴乐的露出一口白牙,昳丽笑容弥漫整张脸,“三年为期,我听到了,你反悔也没用!”   苏锦沅感觉到他心情激荡,那恨不得能原地转上三圈的傻乐让人不忍直视,她心中像是被温水泡过,浮出一些细小的气泡来,撇开眼没好气的道:   “别笑了!”   谢云宴弯着眼:“不笑。”   说着不笑,那笑容却怎么都压不下来。   苏锦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被他目光灼灼盯得浑身不自在,她懒得再理会他,只扭头朝向窗外。   手里抓着身旁放着的手炉,揪着上面已经微凉的铜耳,嘴角扬了一瞬,就快速压了下去。   这傻子!   ……   萧老夫人正跟陈妈妈说着年节采买的事情,就瞧见相携走进来的两人。   苏锦沅在前,谢云宴落后了半步。   门前暖帘掀开时,苏锦沅身上的斗篷挂在了门栓上。   谢云宴伸手替她取了下来,而苏锦沅便就势拍了拍身上落上的雪,两人之间少了之前的剑拔弩张,又好像回到谢云宴未曾去西北的时候。   萧老夫人朝着身旁侧目:这叔嫂两人是和好了?   陈妈妈无声的眨眨眼:应该是吧……   要没和好,六公子怎么能笑得跟花儿一样,半点不见这些时日板着脸的冷峻?   陈妈妈是知道苏锦沅跟谢云宴吵架的事情,也知道二人置气。   苏锦沅不见谢云宴,躲在玉磬堂里生闷气,谢云宴也跟点了炮仗似的,在府里一声不吭,去了府衙就一个劲折腾那些想找他麻烦的人。   好久没瞧见他这般笑意盈盈的样子了。   没人会喜欢府里晚辈闹着矛盾,萧老夫人自然也一样。   她倒是没去多问两人怎样“冰释前嫌”的,只朝着他们说道:“你俩这是出去了?”   谢云宴嗯了声:“我跟嫂嫂出去办了点事。”   萧老夫人说道:“有什么事情你自己去就行了,干什么还拉着你嫂嫂,外头这么冷的天,阿沅的身子还没养好,要是再冻着了回头又得用药。”   她朝着陈妈妈说道,   “去沏些热水来,别放茶叶,阿沅喝不得。”   陈妈妈笑着道:“奴婢这就去。”   苏锦沅有些不好意思:“祖母,我已经好多了,这些天都没出过门,在府里待得的有些发霉了,而且出门身上裹得严实的很,哪就能冻着。”   萧老夫人说道:“还是小心些好,你这次一病就病了这么久,瞧着瘦了一圈脸色也不大好。”   “你呀还是身子太弱了,等开春之后,你就跟小七一起来我院子里学学武,身子强健起来比什么都强。” 第229章 偏心   苏锦沅闻言倒颇有兴趣,她早就羡慕老夫人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鞭子,英姿飒爽起来压根就没男人什么事儿。   而且徐家那事儿到底还是给她留了阴影,那几乎半只脚踩在死亡线上的经历,也让她深切感受到,有时候武力还是比脑力更有用处。   起码遇到危险的时候,不会毫无自保之力。   “那我现在学不晚吗?”苏锦沅问道。   谢云宴在旁笑着说道:“想学内家功夫肯定是有些晚了,那得从小就打基础,不过如果只是学一些拳脚,想要打倒三、五个壮汉的程度,还是可以的。”   苏锦沅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能打倒三、五个壮汉也很厉害了。   她朝着萧老夫人就道:“我想学!祖母教我!”   “好好好,教你。”   萧老夫人笑着道,“等天气暖和些了,就教,到时候请个女师傅回来,你跟小七一起学,还有婉芸,等她身子好些,意哥儿也满了周岁,她也跟你们一起。”   旁人护着,终究没自己有能力来的好。   陈妈妈那边出去了一会儿,就提着壶没放茶叶的热水回来,替苏锦沅倒了一杯后,她才又给谢云宴倒:“大少夫人嗓子还没好,六公子今儿个就跟着大少夫人一起喝白水。”   谢云宴瞧着一清二白的杯底,朝着陈妈妈说道:“阿嬷可真偏心,光顾着嫂嫂都不心疼我了,连点儿茶叶都舍不得。”   陈妈妈顿时被逗笑:“那可不,谁让咱们府里姑娘是宝……”   “男孩儿是草,对吧?”   谢云宴接了一句,说的几人都是笑出声。   说是这么说的,谢云宴却半点都不嫌弃,端着水就灌了一口。   苏锦沅将手炉放在一旁,也将茶杯放在手中,片刻被吹的冰凉的手指就暖和了起来,她才朝着笑容满满的萧老夫人问道:“祖母这是在忙什么?”   萧老夫人笑着指了指桌上的礼帖:“准备节礼呢。”   “咱们府上不好设宴待客,年节时也不与人走动,可该备的礼还是得备着。”   府中丧事已经过去将近一年,虽然还在守孝,可这一年间帮过萧家的那些人家不能不表示,而且谢云宴入了朝堂,以后也得有自己的交际,有些人脉也得帮着维护。   “你们来的正好,我把节礼单子列好了,你们也瞧瞧,看还有没有漏了谁家,或者有哪家不合适的,等定好了,就交给陈妈妈和邓管家去办。”   苏锦沅点点头:“好。”   那单子共有三份,萧家族亲,朝中旧友,还有一些跟萧家姻亲的人家都列在上面,苏锦沅和谢云宴看完之后,各自又添了两三户人家上去,这才将单子交给了陈妈妈。   陈妈妈拿着单子就去找了邓广平,安排下面的人采买节礼所用的东西。   办妥了正事,萧老夫人才看着他们:“你们两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苏锦沅愣了下:“祖母?”   “当我傻呢?”   萧老夫人笑话道,“我人虽然老了,却还没糊涂,要不是有事儿,你俩能凑到一起过来,今儿个阿宴可是当值的日子。”   “说吧,出什么事儿了,是不是徐家那头又闹什么幺蛾子了?”   苏锦沅朝着谢云宴看了眼。   谢云宴也知道她怕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给老夫人说萧云鑫的事,他直接就揽了他过来,先让房中的丫鬟退了下去,又让外头春回守着房门,不准人靠近。   萧老夫人见状正色:“怎么了,这么小心?”   谢云宴说道:“祖母,四哥还活着。”   “……”   萧老夫人呆住,像是被这消息砸晕了,蓦的瞪大眼半晌,才豁然起身:“你说什么?”   “四哥还活着,他回京了,我和大嫂找到了他。”   萧老夫人像是一口气喘不过来,整个人身形一晃,苏锦沅早就防着她受不了刺激,连忙上前扶着她急声道:“祖母!”   “我没事,没事……”   萧老夫人压着胸口喘着气,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之后,就一把抓着苏锦沅急声道,“小四回来了,怎么找到的,他人在哪里?他还好吗?他真的是小四……不是说都死在临川了,你们有没有认错?”   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来,声音又快又急,她脸上即有期盼欣喜又有迟疑害怕。   苏锦沅扶着她坐下,一边替她顺气,一边说道:“真是四弟,六弟和阿柔都见过他了,不会认错的,他现在在布庄那边,阿柔在照顾着。”   萧老夫人眼圈瞬间红了起来,敢想说什么,就突然一顿,“照顾?他怎么了?”   苏锦沅怕老太太受不住,低声劝慰了几句,才将萧云鑫的情况慢慢与她说了。   等听到萧云鑫的情况之后,萧老夫人眼泪盈眶,那般要强的人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苏锦沅也没多劝,只让她发泄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苏锦沅才说道,“祖母,四弟眼下不认人,也记不太清楚事情。”   “我和六弟商量了下,觉得先不带他回府的好,等他稍微养上些日子,情况稳定下来,再让他回来。”   萧老夫人毕竟不是普通妇人,虽然情绪激动,可很快就稳定了下来,擦着眼泪道:“留在外面好,先别回来。”   “你母亲性子太急,要是让她知道小四还活着,她藏不住事,而且阿宴才刚闹出徐家的事情,多少眼睛盯着萧家,小四要是回来了,肯定不得安宁。”   她心思急转,又看向谢云宴,   “还有你,朝中不安稳,你四哥回来你恐怕会有麻烦,先不急……不急……”   苏锦沅和谢云宴都是松了口气,他们还担心老夫人会急着让萧云鑫回来,如今见她这么快想通,两人难免放松下来。   谢云宴说道:“祖母放心,布庄那边我都交代好了,四嫂这几天会以理账的名义留在那边,您若想去探望四哥也可以,朝中的事情我会尽快处理好。”   “等四哥情况稍微好转一些,咱们就接他回来。”   萧老夫人心中意动,她想去看看孙儿,也想知道他这近一年时间到底怎么过的,可越是思念,脑子里却越发清醒,她摇摇头说道:   “我不去了。”   “祖母?”谢云宴看她。   萧老夫人说道:“布庄虽然在偏僻之地,可也不是荒无人烟,你们和阿柔管着生意出入那里还能说得过去,可我要是去了必定会让人怀疑。”   她年事已高,很少出萧家大门,特别是在萧缙他们出事之后,外头人几乎没见到过她,她突然出府去城西,哪怕是自家生意,也会让人多想。   她说道:   “小四既然回来了,早晚都能见到,能少一桩麻烦就少一桩麻烦,有阿柔在,她定会照顾好他,等以后回来了有的时间能够相聚,不急在一时。”   苏锦沅闻言忍不住看着老夫人,没想到她这么能忍得住,不过她也觉得,少一个人去布庄,萧云鑫身份暴露的危险就能少一分。   老夫人不去的确是最明智的。   苏锦沅说道:“那母亲这边…”   萧老夫人说道:“我会跟她说阿柔替我办事去了,她不会多想。”   从锦堂院出来时,苏锦沅心头还酸酸的,老夫人的难过她看在眼里,也知道她嘴里说着不见,可心里还是想见的,至亲孙儿死而复生,她哪能真不想见。   谢云宴侧身替她挡了些风,撑着伞挡在她头顶:“我会尽快处理朝中的事情,让四哥回来。”   苏锦沅吸了吸鼻子:“要我帮你吗?”   她也许久没去相府见她那位强买强卖的老师了。   谢云宴见她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轻笑着说道:“先不用让薄家插手,徐家的事儿豫国公已经有些起疑了,薄相应付他正烦着呢,四哥的事儿我会处理好的。”   他垂眸看着鼻头微红的苏金元,将伞朝着她这边倾斜了些,   “马上过年了,你安心养着身子就是,其他的事,有我。”   苏锦沅抱着怀里已经冷掉的手炉,低嗯了声:“好。” 第230章 高调   京中天气越来越冷,临近年节时,各府也都忙碌起来。   谢云宴也不知道打算怎么安排萧云鑫的事情,只每天早出晚归的,时不时进宫一趟,偶尔与苏锦沅说起时,也只说让她放心。   苏锦沅问过两次,见他自有打算也就没再多嘴,只窝在府里,跟着萧老夫人一起安排年节的事情。   而霍柔几乎大半时间都留在布庄那边照顾萧云鑫,隔上几日回来一趟,只去锦堂院与老夫人说上几句话。   萧大夫人她们也只以为她是替老夫人办事去了,叮嘱两句让她在外注意安全,就没多想。   萧云鑫的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瞒了下来。   汪茵知道苏锦沅身子好起来后,就时常朝着萧家跑。   苏锦沅也知道她跟苏衡的婚事定了下来,婚期定在了来年七月。   苏万全没想到自己儿子能与当朝卫尉府家的小姐定亲,直到交换庚贴之后,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倒是苏心月因为哥哥定亲的事情,在京中那些小姐的圈子里地位拔高了一大截。   原本苏锦沅嫁进萧家,谢云宴出头之后,苏家也该跟着沾光才对,可奈何苏锦沅跟苏家的关系闹得极僵。   当初那一顿打,也让苏锦沅跟苏家决裂,连带着谢云宴也不怎么给苏万全脸面。   余氏曾经来找过苏锦沅两次,都被她拒之门外,后来囤粮的事情让苏家元气大伤,余氏母女就消停了下来。   可现在突然有了个身份地位极高的儿媳妇。   余氏恨不得能昭告天下,而苏心月也仗着未来嫂嫂的面子,在京中贵女之中活跃得不像话。   哪怕苏锦沅很少外出,也听到了不少。   ……   “听说你那堂妹前两天在钱家小姐的赏梅宴上跟人闹了起来,还跟人动了手,将钱家一个庶女推进了水里,后来还是宜宁郡主出面才将事情压了下去。”   魏婉芸抱着意哥儿,一边跟苏锦沅说。   “钱家?”   苏锦沅手中拿着拨浪鼓,轻摇着时,抬头疑惑,“钱太傅?”   魏婉芸点点头:“就是他们家,也好在那庶女本就不得宠,有宜宁郡主说和,再加上钱家也有意大事化小,要不然这事儿怕没这么容易过去。”   她瞧了眼苏锦沅,   “大嫂,我知道这事儿不该我多嘴,可你那堂妹实在得罪人。”   “钱太傅那人最是好面子,心眼也小,还爱记仇。”   “苏心月在钱家欺负人家姑娘,哪怕那是个庶女,也等于是在打钱家的脸面,钱家的人肯定也会记在心上。”   魏婉芸说道:   “你堂哥在朝中名声很好,熬上几年必有建树,可也耐不住有这么个惹是生非的妹妹。”   “你跟他关系好,有时间还是得劝上几句,让他多约束苏心月一些,别真因着他妹妹胡闹,回头影响了他前程。”   这事本来不该她管,可魏婉芸是真心喜欢苏锦沅这个嫂嫂,也是两人亲近她才没避讳。   她娘家嫂嫂前两天过来看她时,无意间跟她提起这事,说宜宁郡主说和之后,钱家把消息压下去了,也没叫旁人知道。   可这种事情传出去丢脸,传不出去才更是隐患。   万一真因为苏心月一时胡闹,让钱太傅记恨上了苏衡,那才是坏了事。   苏锦沅只知道苏心月这段时间跳得厉害,却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桩事情。   她微眯着眼时,下意识就留意到魏婉芸说的宜宁郡主,   苏心月什么时候跟康王府的人走得那么近了?   苏锦沅心中起疑,面上却没露出什么,只对着魏婉芸说道:“这件事情我还不知道,多谢你告诉我,我会找个机会跟大哥说一声。”   魏婉芸见她放在心上,也就没再多说。   手中拨浪鼓轻晃着,魏婉芸怀中的粉团子顿时“咿咿呀呀”地伸手想抓。   五个月大的意哥儿白白嫩嫩的,精心将养下,生来就弱的他脸上也长出了肉来,黑溜溜的眼睛跟黑葡萄似的,爱笑极了。   每次逗他时,小家伙就咧嘴露出粉嫩牙床,一双眼睛完成了月牙儿,手舞足蹈地直流口水。   魏婉芸拿着围兜替他擦了擦口水,笑着戳了戳她脸颊:“脏不脏?”   “啊啊……”   小家伙手舞足蹈,只盯着苏锦沅笑。   魏婉芸见状忍不住笑道:“这小家伙果然还是最喜欢你和阿柔,每次你们来时,他就格外的闹腾,反倒是六弟。”   “就跟天生不合一样,一过来意哥儿就哇哇地哭,碰都碰不得。”   苏锦沅笑道:“大概他身上煞气太重?”   魏婉芸嗔道:“哪来的煞气,大抵六弟以前是混世魔王,意哥儿怕他……”   苏锦沅噗哧轻笑,凑近朝着粉团子脸上亲了一下,一股子奶香扑面,小家伙像是有些痒,嘴里咯咯直笑。   这般大的孩子最是喜人。   苏锦沅忍不住又朝着他脸蛋上亲了一口,捏着他肉嘟嘟的小手笑着说道,“咱们意哥儿是天降破军,专门治混世魔王的,是不是?”   “呀呀…”   口水又流出来,奶团子抓着她手指啊啊叫着,像是在回答。   苏锦沅笑得弯了眉眼,心情好得不得了。   ……   陪着魏婉芸逗弄了一会儿小家伙后,苏锦沅就离开了玉笙居,等回了玉磬堂后,她才叫了元福进来,朝着他问道:   “苏心月最近闹得很欢?”   元福迟疑了下才道:“是很高调,冬至后京中宴会不少,苏小姐大多都会参加,还结识了不少朋友。”   “她跟宜宁郡主是怎么回事?”她问。   元福说道:“具体的不清楚,只好像是汪小姐跟苏公子定亲之后,碍着情面带着她在外走动了两次,她就跟宜宁郡主熟悉了起来。”   “后来有些宴会,汪小姐不爱参加,都是宜宁郡主送的帖子给她,还偶尔会邀请她去康王府玩。”   宜宁郡主给苏心月做脸,再加上苏家跟汪家的亲事,苏心月的身份自然也就被抬高了不少。   若不是如此,以苏心月的家世地位,没汪茵带着,根本就没人会搭理她,她也融不进京城权贵子弟的那个圈子。 第231章 不要脸   苏锦沅想起苏心月的德行,就忍不住皱眉:“这事阿茵知道吗?”   元福摇摇头:“不清楚。”   他顿了顿,   “不过想来应该是知道的,京城就这么大地方,苏小姐又闹腾得厉害,汪小姐那边不可能没听说过。”   苏锦沅闻言想了想也是,汪茵跟她不同。   她不爱参加那些乱七八糟的聚会,再加上身上有孝,很少与人宴请,可汪茵是爱玩的,又在京中交了不少朋友,消息灵通,不可能不知道苏心月的事。   可知道还任由她这么闹腾,也不怕她真惹出祸事。   还有那个宜宁郡主,苏锦沅跟她接触几次,都看得出来她虽然看似和和气气,可实则眼高于顶,说话行事都带着一股子很隐秘的傲气。   按理说,她该瞧不上苏心月才对。   苏锦沅心中疑惑,忍不住揉了揉眉心轻叹口气,让元福退下去后,就想着等汪茵下次来时跟她说一下这事。   谁知道有些人这么禁不住念叨,这边刚想着,外头珍珠就来说,汪茵来了。   苏锦沅挑眉:“她还真经不住念叨,快让她进来。”   “什么禁不住念叨,我这还没来呢,门外就听着你在说我,阿沅,你是不是与人说我坏话呢?”   汪茵一身大红骑装入内,踩着鹿皮短靴,身上是同样艳丽逼人的红色披风。   苏锦沅朝她看去:“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骑马呀。”   汪茵快步走到苏锦沅对面,一屁股就坐了下去,然后拿着桌上的杯子就自己倒了杯水,仰头一口饮尽,“渴死我了。”   “你慢点儿,小心烫着。”   苏锦沅见她喝水如牛饮,有些哭笑不得,而汪茵却半点不客气,又倒了一杯水喝下之后,这才扯过苏锦沅放在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嘴,   “你是不知道,今儿个出去简直累死我了。”   “我这一下午半口水都没喝上,还跟着人闹腾了一通,折腾到现在才回来,受了一肚子的气,简直快气死我了,还又累又渴,早知道这么倒霉我就不去了。”   苏锦沅见她豪迈的样子,满脸无奈:“你斯文点儿,要是伯母瞧见又得训你。”   汪茵撇撇嘴:“你又不是外人,在外面装着就够累了,来你这儿还不能自在点儿?”   她说着话,很是粗鲁地擦了擦嘴,就把帕子扔回桌上,人也气呼呼的。   苏锦沅认命地捡来折着放在一旁,瞧着她说道:“你这跟吃了炮仗一样,谁招你了?”   “还能是谁,我那未来小姑子。”汪茵没好气。   苏锦沅挑眉:“苏心月?”   她刚还跟魏婉芸提起她,这么快就真惹祸了?   苏锦沅问:“她又干什么了。”   汪茵憋了一肚子的气,好不容易找着个能撒又不用避讳的地方,直接就拉着苏锦沅吐槽起来:“你知道宋家建的那个马场吗?”   苏锦沅说道:“知道。”   不仅知道,她还在里面投了点儿银子。   之前西北旱灾的时候,何家因为囤粮的事情遭了大罪,不仅罚了一大笔银子,府中好几人问罪,还丢了皇商的身份。   而当时格外识趣,早早就答应跟薄膺和谢云宴合作,甚至借着京兆府衙宋澄,替薄膺将他手中那四十万两银子过了明路的宋家,则是顺利从囤粮的事情里脱身。   不仅没遭大罪,还顶了原本何家皇商的位置。   宋家人不如何家人张扬,而且有何家“珠玉在前”,他们也远比何家更明白京中人脉和消息灵通的重要,只是跟何家“嫁女联姻”,与京中那些权贵攀附不同。   宋家用的办法却要光明正大很多。   西北旱灾时,他们捐了很多粮食和银子,后来又主动替朝廷筹募赈灾粮款,得了个御赐的“积善之家”的匾额。   宋家长子宋玉年管着家里的生意,宋家次子宋玉成却是个长袖善舞的。   宋成玉极善交际,自个儿也会玩乐,跟京中好些纨绔交好,平日里与他们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后来还在京郊建了一个马场。   这大冬天,别的地方雪花漫天,那京郊马场却扫的干干净净,再加上那里有几匹外头难得一见的好马,周围又有些别的取乐子的地方,所以几乎成了所有京中权贵子弟近来最爱去的地方。   宋家大概是从西北的事里猜出来点儿什么,当初建马场的时候,就来萧家说了一嘴。   苏锦沅就投了点儿银子进去,也指点了宋玉成一些东西,让他将马场建得更适合玩乐,也同样成为宋家交际人脉的地方。   汪茵闷声说道:“今天我哥跟他朋友去马场赛马,带了我一起,结果谁知道去了之后就撞上苏心月,她不知道怎么的,居然也去了马场。”   “苏心月见着我了,我也不能假装没看到,她缠着我想跟我一起,我也只能答应,可谁知道她能干出那种恶心人的事。”   汪茵黑着脸声音沉闷。   汪家大哥名叫汪舜,今年十九,长得一表人才,只是性子有些冷,不怎么好与人接近。   汪茵跟苏衡定亲之后,苏心月就见天儿的往汪家跑,拉着汪茵就嫂嫂前嫂嫂后。   汪茵虽然不喜欢苏心月的性子,可碍着苏衡也没多想,只以为她这小姑子虚荣好胜了些,看在苏衡的面上,带着她去了两次宴会,也容得她去汪家玩耍。   可谁知道她居然瞧上了汪舜。   苏锦沅眉心皱起来:“她都干什么了?”   “还能干什么!”   汪茵低声骂道,“前些日子去我们府上时,想尽办法地朝着我哥跟前凑,我哥看在衡哥的面子上不好意思提,可今天在马场,众目睽睽,她一副含羞带怯地跟在我哥身边,一口一个汪大哥。”   “那含情脉脉的样子,搞得所有人都以为我哥跟她有一腿!”   汪舜性子冷,也有些迟钝,大抵也是没见过苏心月这么不要脸的姑娘。   明明拒绝好几次,还冷言冷语跟她保持距离,可苏心月却装傻充愣假装不懂,甚至还假装崴脚朝着汪舜怀里撞,被好些人看了个正着。   “我哥那榆木疙瘩压根没想到她能看出这么恶心的事情,直接被她撞了满怀,当时一堆人看见,苏心月红着脸眼泪汪汪,让人以为我哥怎么着她了。”   偏偏这事儿还没办法说。   汪舜的确“抱了”苏心月,两人也有了“肌肤之亲”,众目睽睽之下,这事儿赖都赖不掉。   汪茵只要一想到这里就气得肝疼,   “你说说她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别说我大哥早就定亲,压根就看不上她,就算没定亲,碍着我跟苏家的亲事,大哥也绝对不可能娶衡哥的妹妹入府。” 第232章 巧合?   两家结亲本是好事,可如果汪舜真的在汪茵和苏衡结亲之后,再去娶了苏家的女儿。   伦理上虽然没错,传扬出去却会叫人笑话,更会觉得汪家跟苏家是在“换亲”。   汪茵倒不是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如果她哥哥喜欢苏心月,跟她两情相悦,她和父母也不会在意外间人流言蜚语。   可关键汪舜早就已经定亲,婚期就在明年三月,只比她也早上几个月而已。   这种情况下,汪舜又怎么可能再看上苏心月?   汪茵气冲冲地说道:“我大哥解释了一通,本来这事儿说清楚了也就没什么了,可她倒好,一边掉眼泪,一边期期艾艾地叫着汪大哥,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样子。”   “她这简直就是想毁了我大哥!”   苏锦沅也没想到,自己那堂妹居然能这么无耻。   以前满眼盯着萧云熙,跟余氏一起算计她的婚事也就算了,如今居然还盯上了汪舜。   她这是拼着自个儿名节不要,也想赖上汪家?   “当时在场的人就没见着?”   苏锦沅问道,“你不是说汪大哥是跟他朋友一起去的,就没人帮他说话?”   汪茵咬牙说道:“有就好了。”   “苏心月一口咬定了跟我哥有了肌肤之亲,而和我哥一起去的那两人刚好不在身边,我又被人叫走了,周围就剩下一帮子爱起哄的纨绔。”   “苏心月一哭,那群人就瞎起哄,我哥是有嘴也说不清楚,还越描越黑。”   到了后来,所有人都说是汪舜占了苏心月的便宜。   苏锦沅闻言也是觉得苏心月这事办得恶心人,难怪将汪茵气成这个样子,不过随即却是皱眉,只觉得这事情未免太巧了些。   怎么着汪舜被苏心月讹了的时候,周围就没人看到,还被一群不怕事儿的纨绔围观。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汪茵当时在场,以她的脾气撕破脸也能将事情掀了过去。   偏偏是汪舜。   苏锦沅也知道汪舜的性格,看着冷冰冰的,实则有些木讷,不善与人争辩,而苏心月不用多做什么,掉几滴眼泪委委屈屈含糊几句,再有人从旁起哄。   汪舜被苏心月讹上简直再正常不过。   “汪大哥呢?”苏锦沅问道。   “已经回去了,我爹他们也知道这事儿,我过来找你就是想要你给我出个主意。”   汪茵朝着苏锦沅说道,   “我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怕苏心月还有别的后招。”   “阿沅,我知道你最聪明了,你帮我想想我该怎么才能帮我哥,那个苏心月怕是会赖上我哥,我可不想让她给我当嫂嫂。”   “可要是跟她撕破脸,衡哥那里……”   汪茵扯着袖子。   要照着以前,有人像是苏心月这么搞她,她早就直接抽她了,可如今苏衡横在中间。   她是真的喜欢苏衡,而且他又是苏锦沅的堂哥。   这事情要是做的太狠,苏心月毁了,也会牵连到苏衡,而且余氏那个女人肯定也不会善罢甘休。   可要是什么都不做,哪怕他哥继续娶了嫂嫂,可名声也坏了。   到时候苏心月死赖着他哥不放,搞不好真能将他亲事闹黄了,毕竟汪舜定亲的是清贵人家,根本不可能让自家姑娘嫁给“声名狼藉”之人。   苏锦沅闻言就知道汪茵顾虑,她沉吟了片刻:“这件事情瞒肯定瞒不住的,马场那么多人,就算你们不说,其他人也肯定会宣扬出去。”   “我大哥不是糊涂人,你好好跟他说一下这事,他会分得清轻重,还有汪大哥定亲的人家,也得派个人过去与他们说一声,免得流言蜚语传出来时,再生了误会。”   汪茵急声道:“那苏心月?”   “她?”   苏锦沅眸色微冷,   “她以前就抓着云熙不放,费尽心思想要嫁进萧家,如今又是汪大哥,她想要的无非就是嫁进高门大户,攀上权贵人家。”   “既然如此,那你们成全她就好了。”   汪茵闻言神色一愣:“你是说…”   苏锦沅淡声道:“京中多的是缺了正室的权贵子弟,比如康王府次孙,他就不错。”   汪茵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   她跟宜宁郡主交好,自然知道康王府的次孙,也就是宜宁的二哥齐孜彦,他是康王府里极为出众的小公子,颇得康王和康王府世子看重。   齐孜彦跟她有过几面之缘,是个性格不错的人,将苏心月推给他……   汪茵面露迟疑:“这样不好吧?”   就苏心月那样的,岂不是坑了齐孜彦?   苏锦沅眸色冷淡看着她:“有什么不好的?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以苏心月和余氏的脑子,能想出来这么无耻的手段对付汪大哥。”   “还有城郊马场,能去那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你应该知道,没人引荐,苏心月是怎么进去的,还能这么恰好地跟你们碰上?又能这么巧地避开你和其他人,独独赖上了汪大哥?”   汪茵神情一顿,下一瞬脸色变了。   苏锦沅对着她说道:“你刚才没来之前,婉芸才刚跟我说过,苏心月这段时间跟康王府的人走得很近,宜宁不仅替她在各种场合做脸,还带着她四处赴宴。”   “前几天钱太傅府上设宴,苏心月将钱家庶女推进池塘,宜宁也出面替她说和,逼着钱家将这事情压了下去。”   汪茵猛地看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几天前。”   苏锦沅脸上带着几分讥讽,   “宜宁跟你的关系应该没好到这份上吧,为着你未来小姑子,就跟钱家冲突,而且她如果真的是为着你才照顾苏心月,这种事情她断然不该瞒着你。”   “可都过去这么长时间,她可有跟你提起过半句?”   汪茵脸色难看下来,紧拧着拳心时,哪能不明白苏锦沅话里的意思。   苏家的身份根本不够苏心月在钱家这般张狂,而她能仗的,无非是她这个未来嫂嫂的势。   宜宁郡主要是真的将她当成朋友,哪怕当时帮着苏心月说服钱家不追究,事后也定然会将这事情告诉她才对,让她心中有数。   不管是跟钱家道歉也好,或者是事后想办法弥补,至少不会跟钱家交恶,退一万步就算交恶,也能让她知道为了什么,而不是两眼一抹黑,压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人家。   可宜宁郡主却什么都没跟她说,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提起过半句。   她昨儿个可才刚刚见过宜宁,还跟她提起过今日要去马场的事情!   汪茵想到这里,紧拧着眉毛一拍桌子:“她居然敢算计我?!”   苏锦沅倒还平静:“我早跟你说过,康王府的人不会无缘无故与你亲近。” 第233章 算计   汪茵又气又恼,她当然知道宜宁郡主主动跟她“偶遇”相识,后来又跟她百般亲近,肯定不是抱着什么好意。   可是这件事情……   “她这么算计我哥,对她有什么好处?”汪茵恼怒又不解。   “好处未必是对着她的。”   苏锦沅看着她,“我听说康王府之前有意跟你结亲?”   汪茵愣了一下:“康王妃是有这个意思,可是我不喜欢齐孜彦,而且跟衡哥都已经定亲了……”   苏锦沅淡声道:“定亲不是成亲。”   汪茵张了张嘴:“可齐孜彦也没说过他喜欢我……”   “那他说过不喜欢吗?而且你并不常去康王府,按理说在外也不可能主动跟他相遇,可我记得你光是在我面前提起过与他各种偶遇的,就不只两三次。”   汪茵喜欢来找她说话,有时候也会跟她说起在外游玩的事情,而苏锦沅虽然都是随意听着,却也从她说的那些话里知道不少事情。   也曾提起过几次齐孜彦。   汪茵闻言仔细想想,也觉察出不对劲来。   苏锦沅对着她说道:“苏心月这事要是闹了起来,无非是两种后果。”   “你们家若是想保住你大哥的亲事,就只能跟苏家撕破脸皮,将苏心月算计你大哥的事情摊开来说。”   “可这么一来,苏心月就算是毁了,我叔父和余氏必定记恨于你,我哥的名声也会被她拖累,到时候你们俩的婚事又哪还能继续?”   “可若想保住你婚事顺遂,余氏和苏心月就势必会抓着汪大哥不放,想尽办法搅黄了汪大哥的亲事,而汪家为保名声,还有你在苏家将来安稳,就只能咬牙娶了苏心月。”   苏锦沅说得格外冷漠,而话里的两个选择,都让汪茵觉得后背生冷,   “你觉得汪伯父他们,最后会选哪一个?”   汪茵张了张嘴。   苏锦沅看着她:“汪伯父他们疼你,也疼汪大哥,这种二选其一的办法,他们恐怕哪个都不会选。”   换成寻常权贵人家,肯定会委屈了女儿,成全儿子。   可汪家不同,汪光中夫妇疼儿子,却更疼闺女,汪舜也是个在意妹妹的,绝不会为着自己就让汪茵吃亏,最后的结果,只有可能是汪舜和汪茵的婚事都毁了。   “你的性格向来都是爱憎分明,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苏家毁了你大哥的亲事,你绝不会饶了他们,对我哥肯定也会心存芥蒂,就连汪伯父他们恐怕也会对我哥有了意见。”   “如果这个时候,宜宁再从旁撺掇几句,齐孜彦多在你眼前晃晃,表露出对你的爱慕之心,你会不会一气之下,答应了康王府的亲事来成全你哥?”   “也好名正言顺的去教训苏心月?”   汪茵眼睛瞪圆,想说她才不会拿着自己亲事儿戏,可对着苏锦沅那双好像能将人看透的眼睛。   那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性子,要是真像是苏锦沅说的这样,因为她毁了她哥哥的亲事,她肯定不会跟苏衡在一起,一气之下干出混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可能觉得夸大,其实想要验证也容易得很,你只看接下来这两日,宜宁和齐孜彦会不会去找你。”   苏锦沅看着她,   “宜宁可谓是将你的性子摸得透透的,而且这事肯定也不是她一人所为,康王府也定然知情。”   汪茵咬牙切齿,朝着苏锦沅道:“这事要真是她干的,我跟康王府没完!!”   她有些坐不住,匆匆站起身来就说道,   “阿沅,我得回去跟我爹说这事。”   苏锦沅朝着她道:“这事是要让汪伯父知道,不过你先别表露出来,等等看看王府那边的反应。”   “他们既然闹出这么一桩事情,就不可能只有马场那边,你跟汪伯父说一声,让他早些遣人去你嫂嫂家里说一声,免得被人捷足先登。”   汪茵连忙点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跟我爹说。”   她说完之后直接转身就风风火火的走了,那架势就像是要去跟人干架一样。   苏锦沅揉了揉眉心,让珍珠将元福叫了进来,吩咐元福出府一趟,去将马场的事情告诉苏衡。   等人走后,她想起苏心月才有些厌烦。   这两母女当真是没一天消停的!   谢云宴从衙中回来,到了玉磬堂时通传了进去之后,就见苏锦沅神色恹恹。   他手中拿着个油纸包走到近前,递给了苏锦沅。   苏锦沅接过就摸到里头圆滚滚的一颗一颗的,她抬眸道:“栗子?”   谢云宴说道:“昨儿个小七嚷嚷着说想吃,刚才回来的路上瞧见有卖的,就买了些回来,嫂嫂也尝尝。”   苏锦沅摸着还烫着的栗子,却随手放到了一旁:“没胃口。”   珍珠搬了黄梨木四脚绣墩过来放在榻前,谢云宴便撩开衣袍坐下,身上披风早已经取下,被珍珠抱着站在一旁。   他说:“为了马场的事情?”   “你也听说了?”苏锦沅皱眉。   谢云宴嗯了声:“回来的路上听人说起,全是些汪家大公子跟苏家小姐的风流韵事。”   苏锦沅冷笑了声:“这么大冷的天,京郊马场那帮纨绔怕都还没回来,这事儿就已经传得人尽皆知的,这些人也真够费了心思的。”   之前她还只是猜测这事有人捣鬼,现在倒更确信几分。   这么冷的天,要不是有人故意谣传,哪能这么快就街头巷尾谁都知道。   谢云宴闻言说道:“汪舜是被人算计了?”   苏锦沅看他:“你怎么知道?”   “猜的。”   谢云宴伸手取了炕几上的油纸包,掏了几颗栗子出来,拿在手上剥着壳,一边说道,   “汪家的家教不会容许这种事情,那汪舜我也见过几次,不是这种贪花好色的人。”   “再说他要真跟苏心月有些什么,也犯不着领着人在马场里明目张胆地来,以前嫂嫂说过,苏心月跟她母亲算计过你的婚事,如今重操旧业,再来算计汪舜也没什么奇怪的。”   有些人能无耻一回,就不介意再多无耻几次。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当初大哥婚宴,苏锦沅下落不明。   那余氏丝毫不帮着遮掩,反而恨不得将她与人私奔的事情宣扬得人尽皆知,一口一句骂着苏锦沅不知廉耻的嘴脸。   当时苏家那个女儿站在一旁,一脸的幸灾乐祸。   心眼儿都黑了的人,能干得出来什么好事。   苏锦沅听着谢云宴的话,将马场里的事情跟他说了一次,也将他猜测的事情与他说了。   等说完后,苏锦沅才继续:“我总觉得这事跟康王府脱不了干系。”   谢云宴咔擦一声,剥出一颗完整的栗子:“康王人老心不老,看着安分守己,可暗地里跟大皇子走的很近,他想要得了汪家的姻亲也不奇怪。”   他说,“嫂嫂想帮汪家?”   “不是帮汪家,就是觉得他们做这事有些恶心人。”   苏锦沅眼中嫌恶,“汪伯父之前帮过我们,而且事关阿音和我大哥,我不可能坐视不理,而且康王府……”   她顿了顿,想起上一世汪光中因为卷进夺嫡之事,后来出了事意外身亡,汪家也跟着被抄家,汪茵下场极惨。   康王府最后却从中得了不少利。   苏锦沅就冷着眼,“那康王府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损招,未必是宜宁那脑子能想得出来的,干这种毁人姻缘的缺德事情,也不怕天打雷劈。”   谢云宴甚少见苏锦沅这么动怒的时候,他不由微眯着眼:康王府吗……   面上没露出分毫,他只安抚,   “嫂嫂不是已经提醒了汪家,汪大人也不是吃素的,这事要真是康王府干的,他肯定不会轻饶了他们,至于苏心月……”   “她想攀上枝头,那就成全她就是。”   谢云宴将旁边的空杯子取了过来,随手将剥好的栗子放在里面,然后说道,“我觉得嫂嫂说得挺对的,那苏心月跟康王府次孙很是般配,回头找机会帮他们一把。”   苏锦沅原本气恼着,听着这话莫名其妙那气就散了,她睨他一眼:“这事忒损,你就没想劝劝我?”   谢云宴一本正经地笑:“嫂嫂是在做好事,他们一个恨嫁,一个恨娶,合该一对。”   “嫂嫂成全他们,这是功德无量。”   苏锦沅顿时被逗笑,没好气地轻“呸”了声:“尽瞎扯。”   心情却莫名好了起来。 第234章 藏栗子   谢云宴手指细长好看,剥着栗子时也极为熟练。   旁边的空茶杯里很快就装满了,他又顺手取了个白净磁盘,放在茶杯跟前继续。   苏锦沅心情好起来时,也懒得在纠结苏心月的事情,只对着谢云宴说道:“这事你先别插手,等阿茵回去跟汪伯父说了之后,看他们有什么打算。”   汪光中不是好脾气的人,有人这么算计他儿女,他哪能轻易放过。   谢云宴嗯了声:“好。”   “四弟情况怎么样了?”苏锦沅又问。   谢云宴剥着栗子说道:“已经好多了,虽然还是不太认得人,可有四嫂陪着,他也不会轻易伤人。”   之前萧云鑫竖着尖刺,谁靠近都能呲牙凶狠,现在人却安静了很多,谢云宴过去时,萧云鑫依旧认不出他来,可是却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其实萧云鑫也是认不出霍柔的,更不记得他们以前的事,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心存执念,他记得“阿柔”这个名字,面对霍柔时总会柔软三分,也特别听她的话。   有霍柔在,席君宁替他施针时哪怕害怕,萧云鑫也没反抗过。   苏锦沅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   谢云宴道:“今年岁除那日,宫中会有设宴,届时我会入宫伴驾,那日四嫂也会回来,城西或有异动,到时候嫂嫂记得安抚四嫂和祖母……”   苏锦沅蓦然抬头:“你想做什么?”   谢云宴转动着手里的栗子:“四哥既然回来了,就断然没有让他一直藏在暗处的道理。”   “我想了很久怎样才能让他顺利在京中露面,思来想去,不管我们怎么做,只要是萧家先发现了他,陛下那边就肯定会留下隐患。”   苏锦沅神情微凝,她知道谢云宴话中的隐患是什么。   如果萧云鑫是萧家先发现的,再让他露于人前,庆帝会怀疑,萧家对临安旧事并未死心,会疑心萧云鑫早就已经回到京城,却被萧家隐瞒。   他会觉得当初闯宫之事是萧家故意为之,会怀疑萧家忠诚,更会觉得谢云宴之前所做全是伪装。   谢云宴抬眼看着她说道:“我这几天试探过陛下,他其实对我依旧还有疑心。”   “豫国公重得圣宠之后,更在朝中处处针对于我,这个时候四哥如果从萧家露面,豫国公和之前我得罪的那些人,定然不会放过攻讦我的机会。”   “所以只能让四哥还活着的事情,被旁人暴露出来,最好是在萧家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先叫陛下和其他人知道后,再被我意外发现。”   苏锦沅微眯着眼,隐约有些猜到谢云宴的意思,面露迟疑:“会不会危险?”   谢云宴说道:“可能会有一点,但是只要小心一些,不会有大碍。”   他暗中算过好多次,也分析过这么做后会出现的一切意外,虽有冒险,四哥可能也要受一点儿罪,可却能够一劳永逸。   苏锦沅抿抿唇:“你选好谁下手?”   谢云宴说道:“兵部侍郎,黄颉。”   “怎么选他?”苏锦沅不解。   谢云宴笑了笑:“因为他跟我有仇,也因为豫国公想要推他去抢兵部尚书的位置。”   “咱们好不容易才拔了豫国公的獠牙,总不能让他再重新装了回去,而且我之前答应过齐盛,此次事了会将兵部尚书的位置送给他的人。”   “做人总得讲诚信。”   苏锦沅听着他这话有些哭笑不得,这都什么破形容,她乜了他一眼:“你会这么老实?”   谢云宴眨眨眼:“那当然。”   齐盛要送上去的人,的确是近来跟他走得近的人,只是端王府的人不知道,那人是魏春华的师兄,曾经跟他师出同门罢了。   这么一点儿小小的瑕疵。   想必那位端王世子不会介意才是。   苏锦沅猜着谢云宴肯定会在兵部的事情上做些手脚,不过也没仔细打听,她想了想,捅破萧云鑫的事情,眼下好像也的确是黄颉最为合适。   “那你行事小心些,府中这边我会照看好。”   谢云宴离开时,带走了装了满满一油纸包的栗子壳。   苏锦沅等他走后,珍珠过来收拾东西,这才留意到他坐着的绣墩旁边靠着的榻上,摆着的那些圆溜溜的栗子肉。   “少夫人,好多栗子呀。”珍珠惊讶的将栗子端到了矮桌上。   苏锦沅瞧着装满栗子肉的茶杯和瓷碟,就想起刚才谢云宴与她说话时,手中一直剥着东西。   她心里暖呼呼的,眼眸也跟着柔软了下来。   那栗子一直放在烧了火龙的榻上,倒是半点没凉。   珍珠闻着栗子香味,忍不住说道:“少夫人,这栗子还热乎着呢,您尝尝?”   苏锦沅取了一颗放进嘴里,轻嚼了几下,就感觉到栗子散了开来,甜软绵密,唇齿留香。   珍珠咽了咽口水:“好吃吗?”   “好吃。”   苏锦沅见小丫头眼巴巴的看着她,本想说一句让她拿些去吃。   可话到了嘴边,她又突然咽了回去,只将碟子和茶杯朝着自个儿身前拢了拢,拿着桌边的荷包将栗子全部倒了进去,然后一收口,   “我去看看意哥儿。”   珍珠:“……”   珍珠:“???”   她揉了揉眼。   要不是亲眼看到少夫人小气巴拉的藏栗子,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   汪茵见过苏锦沅后,就气冲冲的回了家中,回去后就听到府里下人在议论汪舜跟苏心月的事情。   她低声斥骂了那两个下人几句,从他们知道街头巷尾居然已经有了传言,顿时更加气恼。   汪光中夫妇显然也更加生气,汪舜脸都是黑的。   等汪茵与他们说了苏锦沅的猜测之后,三人都是变了脸色。   “阿沅是这么说的?”汪光中沉声道。   汪茵点点头:“我原还觉得阿沅或许猜错了,可刚才回来,连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了马场的事情,说外头盛传大哥跟苏心月有了首尾。”   “马场那些纨绔虽然不怕事,可好歹会顾忌父亲,而且他们也没这么快回京,消息哪能这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   汪茵将苏锦沅说的,康王府想要打她婚事的主意,让他们府上在大哥和她之间抉择的事情说了一遍。 第235章 打人了   汪舜哪怕性格再木讷,那白皙脸上也染了怒火:“这些人简直无耻!”   汪光中是知道苏锦沅聪慧的,也曾亲眼看到过她和薄膺那场“豪赌”,且他能走到今日,本也不可能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人。   早前康王府的确有意跟他府上议亲,康王与他说笑时,曾玩笑似的将汪茵与他那次孙齐孜彦凑在一起。   只是汪光中本就没有拿汪茵去与人联姻的心思,也怕女儿嫁入王府之后被人欺负,佯装没听懂康王的话,将这事情敷衍了过去。   如今苏锦沅一提,汪光中就想起了之前种种。   这事至少有六成几率,真是康王府干的。   汪光中脸色森寒的道:“派人去一趟孙家……”他顿了顿,改口,“夫人,你亲自去一趟孙家,跟孙夫人他们解释一下今天的事情。”   “不必提起康王府,就说舜儿是一时好心却被人算计了,汪家跟孙家的亲事不会变,咱们也只认漪雯这一个儿媳。”   汪舜连忙说道:“父亲,我也去。”   汪光中想了想,觉得汪舜亲自过去会更有诚意,且今天的事情也是汪舜自己太不小心才会被人讹上。   他点点头道:“好,你也跟着一起去。”   “先和你母亲去库中取两样东西,给你岳父岳母送过去,还有漪雯那边,让她安心。”   汪舜跟着汪夫人匆匆去时,孙家的确正恼着。   孙老爷子看重汪舜,可孙家家世清贵,听着外头汪舜跟别的女子亲亲我我的事情哪能不气,得知汪家母子亲自过来时,让人入内他还板着脸。   汪夫人理亏,主动与孙家解释了一通今天的事情,汪舜也在旁低声道歉,说他自己大意被人算计。   孙家原还恼怒,见汪家这般诚恳也就歇了气,而孙漪雯听着汪舜和汪夫人保证,汪家只认她一个儿媳,原本有些慌乱的心也是安定了下来。   汪家来孙家的事情并没遮掩,孙家人送汪夫人他们出来时也是笑意融融,丝毫没有半点嫌隙。   街头巷尾的那些流言瞬间就淡了许多。   谁都看得出来,汪家根本就没有换亲事的打算。   汪茵再去找苏锦沅时,已经是三天后,苏锦沅正被萧大夫人拖在玉笙居那边剪窗花。   她手拿着剪子格外僵硬,桌上还摆了好些被她剪的不成型的红纸,而萧大夫人有些怒其不争:“我不是跟你说了,这里要剪短一点,这里得拐弯,剪刀别去的太深。”   说完她瞪了眼苏锦沅道,   “你平日里瞧着不是挺机灵的,怎么手就这么笨,你瞧瞧你这剪的都是什么东西?”   苏锦沅哭笑不得:“母亲,这剪窗花的细致活我真的不在行,这剪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使,要不然您和二婶剪好了,回头我来贴?”   她手里还拿着张被剪废的窗花,可怜巴巴,   “您就饶了我吧,我真的剪不来。”   说完苏锦沅还朝着萧二夫人求饶,“二婶,您劝劝母亲,就别让我糟蹋上好的花红纸了……”   萧二夫人穿着靛蓝色褂裙,长发挽着时格外的温和,她噗哧轻笑了一声,朝着旁边的萧大夫人说道:“好啦,你就别为难阿沅了。”   “别回头窗花儿没剪好,手都快戳成窟窿了。”   萧大夫人有些不高兴的哼了声:“没用!”   苏锦沅却连忙朝着萧二夫人作揖道谢,那模样直接逗笑了萧二夫人,也让萧大夫人有些忍俊不禁,一张脸都板不起来。   魏婉芸在旁边折着红纸,摇篮里放着自个儿咿咿呀呀玩着的意哥儿,她将纸折好递给了萧大夫人之后,才忍不住笑道:“大嫂跟我一起折纸吧,这种厉害的事情,还得母亲来。”   “母亲剪的窗花可比外头卖的还好,每年我母亲还会来讨要几张呢。”   萧大夫人被不着痕迹的捧了一翻,眼里也是带了笑,嗔怪了一句:“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哪就值得来讨要了,你母亲要是喜欢,明儿个让人送过去一些就是。”   见萧大夫人心情好起来,也顺利放过了自己。   苏锦沅松了口气,朝着魏婉芸眨眨眼,无声说了句“多谢”。   魏婉芸见她如释重负的模样,低笑出声,其实她们这婆婆就是嘴硬心软,别看总念叨着她们,那是在意才会多说,要真是她厌烦的人。   她连半个字都懒得多说,能高贵冷艳到一个眼神都不给。   珍珠进来说汪茵来了时,苏锦沅连忙道:“母亲,我去看看阿茵。”   她一溜烟出去之后,萧二夫人就笑:“瞧你把人给吓的。”   萧大夫人哼了声:“谁吓她了,平时看着胆大包天,这会儿就老鼠胆子了。”   萧二夫人摇摇头:“那能一样?你可是她婆母,你既然喜欢她,就还是悠着点,别老板着脸吓唬她,回头阿沅还以为你不喜欢她呢。”   “谁喜欢她了。”   萧大夫人嘴硬,可心中却还是迟疑了下,她是不是真的有些太凶了?   ……   苏锦沅从玉笙居出来,外头冰天雪地的,她连忙拢着披风,等瞧见等在外面的汪茵时,就连忙叫了一声:“阿茵。”   汪茵回头时,脸色有些不好。   苏锦沅上前:“这么冷的天,怎么站在外面。”   “我醒醒脑子。”   “……”   苏锦沅一脸费解,可见汪茵冻得脸颊都泛了红,直接拽着人说道,“要醒脑子进屋去醒,我可受不住冻。”   她连忙将人拉进了侧厢,珍珠就已经取了两个手炉过来。   塞了一个给汪茵后,按着人坐在碳盆旁边,苏锦沅抱着自己的那个有些泛旧的手炉,感觉着炭火热气驱散了身上寒气之后,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汪茵搂着手炉不吭声,眼圈却红了。   苏锦沅迟疑道:“跟我哥吵架了?”   汪茵摇摇头:“没。”   “那怎么了?”苏锦沅问道,“你可是从来都不会让你自己受委屈的,这么红着眼圈可怜巴巴的样子,可不像你。”   汪茵抱着手炉坐在矮凳上,撑着下巴说道:“我把苏心月给打了。”   “……”   苏锦沅张大嘴,“打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排队做核酸,做完太晚了没更新,抱歉 第236章 纵容   苏锦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汪茵问道:“你说你把谁给打了?”   “苏心月。”   “……”   苏锦沅张了张嘴,原来不是她听错了,汪茵居然真的跟苏心月动了手。   她连忙问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打了她?”   汪茵蜷着腿蹲在炭盆旁,下巴放在怀中抱着的手炉上,声音闷闷地道:“我嫂嫂跟她母亲外出时,被苏心月和余氏拦了马车。”   “两人缠着我嫂嫂她们,哭着求着说苏心月心慕我大哥,与他有了肌肤之亲,还说我大哥若不娶她,她就只能去投河,说让孙家那边给她一条活路……”   孙漪雯是个温柔性子,孙夫人也不是那种擅与人争辩的,哪怕当时已经尽量避开旁人了,可余氏和苏心月的话实在太过恶心人。   孙夫人被她们那不知廉耻的哭闹险些气晕了过去。   苏锦沅皱眉:“所以呢?”   汪茵闷声道:“我嫂嫂性子弱,回去哭了一场,将自己闷在屋中不肯出来。我知道这事后气不过,直接去了趟苏家,当着衡哥的面将苏心月给打了。”   “……”   这倒像是汪茵的性子。   苏锦沅让珍珠去给汪茵倒些热茶来,汪茵却没喝,只是闷着脸埋在膝上。   苏锦沅说道:“这事情是苏心月理亏,孙家没找苏家麻烦就已经不错了,你就算打了她,我哥也不会为着她跟你吵架吧?”   汪茵垂着眼,拢着怀里的手炉低声说道:“他是没跟我吵架,可他……”   她顿了顿,才闷声道,   “他也没想替我哥的事情出头。”   她去苏家时,本是为了责问孙家的事情,可苏心月咬死了汪舜不放,一副无辜可怜的嘴脸让人恶心,她没忍住扇了她两巴掌,余氏就反过头来骂她。   苏万全虽然什么都没说,可汪茵却能看出来,他恐怕也是恼怒她偏向孙家的。   苏衡倒护着她,也呵斥了苏心月和余氏,可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提及汪舜的事情,汪茵知道他心中迟疑,那一个是他妹妹,一个是他母亲,他狠不下心来。   可两人仿佛受了天大委屈,哭闹起来时恨不得连房顶都掀翻了架势,让汪茵开始迟疑。   这样的人家,她真的能够嫁进去吗?   汪茵垂着头时,喉间微哽:   “阿沅,我不是逼着他要对他妹妹如何,可错就是错了。”   “宜宁来找过我了,而且我也打听清楚了,那天苏心月去马场是范丽婉带她去的,范家跟康王府走得很近,范丽婉也一向视宜宁马首是瞻。”   换句话说,几乎可以肯定,马场的事情就是康王府在算计汪舜。   “我跟衡哥说过这事,他也答应过我,会约束苏心月,尽快将这事处理好,可这才三天,苏家就再次纠缠上来,甚至还去冒犯孙家的人。”   “我不知道衡哥怎么想的,可我绝对不会因为我和衡哥的亲事,就容忍苏心月毁了我哥,如果真是这样,我宁愿没了这桩亲事!”   她苏锦沅见向来要强的汪茵眼圈通红,莫名感受到了她身上迟疑,她皱眉正想说话,外头珍珠就走了进来通传,说是苏衡过来了。   汪茵连忙抬头:“我不想见他。”   苏锦沅朝着珍珠说道:“他人在哪里?”   “在前面花厅。”   “你让人跟他说一声,让他稍等一下,我过去见他。”   珍珠退下之后,苏锦沅才对着汪茵说道:“你跟我一起过去吧。”   见汪茵张嘴想说什么,她道,   “我不是让你去见他,只是待会儿见完他之后,你正好陪我出去一趟,你就在偏厅等着,不让你与他见面。”   汪茵闻言这才抱着手炉嗯了一声。   苏衡站在萧家前厅,身上大氅沾着雪色,沉着眼显得心情很是不好。   下人送了茶水过来,他却无心享用,只在前厅来回踱步,等听到门外脚步声时,就连忙回头,就见披着浅青色斗篷的苏锦沅从外面走进来。   苏衡下意识地看向她身后,却只看到珍珠,他连忙上前问道:“阿沅,阿茵呢?”   “她在我这里,大哥不用担心。”   “那我……”   苏衡刚想说想让苏锦沅将汪茵叫出来,苏锦沅就已经开口,“阿茵心情不好,来的时候还哭着,她这会儿恐怕不想见大哥。”   苏衡闻言神情一顿,脸上露出些苦涩:“她都与你说了?”   “说什么?她打了苏心月的事情?”   苏锦沅抬眼看着苏衡,目光落在他沾了水渍的长靴上,“大哥急匆匆地跟过来,是想要替苏心月讨要公道,还是觉得阿茵做得有错,不该在与叔父他们起了冲突?”   “我不是……”   苏衡喉间一噎,“阿沅,你知道我不是这种人。”   他紧抿着唇时,眉峰微拢,   “今天的是事情是心月做错了,阿茵教训她没错,我只是担心她出事。”   苏衡很少见到汪茵掉眼泪,认识这么长时间,她都是神采飞扬从来都没哭过,可今天汪茵却红着眼睛看他,离开时那神情让他心慌意乱。   “她既然在你这里,我就放心了……”   苏锦沅看着苏衡有些狼狈的样子,开口问道:“放心?大哥放心什么?是放心阿茵没有直接回去找了汪伯父,还是放心她没提解除婚约的事情。”   苏衡脸色瞬变,猛地看着苏锦沅。   苏锦沅皱眉说道:“大哥,你这么聪明的人,不该不懂苏心月这么做的后果,也不该不明白阿茵计较什么。”   “你也在朝为官,该知道名声有损之人,将来入仕途有多艰难。”   “汪舜是汪家唯一的嫡子,更是汪家的将来,阿茵喜欢你,却不代表汪家会因为你而忍让苏心月和你母亲。”   她看着脸色微白的苏衡,凝声说道,   “我几天前就已经让元福将马场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过你,阿茵也将康王府的算计与你说得清楚。”   “汪伯父没有第一时间与苏家清算,那是因为他觉得你能处理好这件事情,分清楚谁对谁错,他是在给你机会,可你却依然纵容着苏心月和余氏去到孙家面前。”   “孙夫人若气出个好歹,你觉得汪家会饶了她们吗,还是觉得你跟阿茵还有将来?” 第237章 没谁欠她   “我……”   苏衡有些无法直视苏锦沅的目光,侧过头去低哑着声音说道,“我已经教训过心月,也跟母亲谈过了……”   “如果你所谓的谈过了,只换来她们的得寸进尺,那我真的很怀疑,你到底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大哥!”   苏锦沅丝毫不给他闪躲的机会,面色冷然地说道,   “你如果真不想让她们闹事,肯定有办法能将她们困在府里,或者让苏心月根本就没有机会去闹到孙家人面前。”   “大哥,你不过是顾及她们是你的母亲和妹妹,所以才会纵容。”   她眉峰染上一丝寒色,说话毫不留情,   “你是最聪慧不过的人,你明白怎样才能让她们闭嘴,可是你不舍,也狠不下心,这才给了她们机会,让她们去伤害如孙家这般无辜之人。”   “可是,她们凭什么?”   苏衡脸色瞬间发白,看着苏锦沅时低声道:“阿沅……”   苏锦沅褪去了冷色,只坐在一旁认认真真地看着苏衡说道:   “当初余氏害我,我不计较,那是因为叔父养大了我,大哥也护过我。”   “哪怕我爹爹留下了足够多的钱财,来抵偿我这些年寄人篱下的开销,哪怕叔父因为我爹爹得了足够多的好处和人脉,却未曾按照我爹留下遗嘱好好庇护我。”   “我也不想因为余氏让大哥蒙羞,不想让她和苏心月做的事情毁了大哥的前程,所以我忍了,就算她们险些要了我的命,我也没跟她们计较。”   “可是大哥,阿茵跟我不同,她不欠苏家,汪家也不曾欠你们分毫,你凭什么想要阿茵和汪家跟我一样,纵容余氏和苏心月的肆意妄为?”   她声音冷冽,那毫不客气的话说的苏衡面色苍白。   “我能退让,是因为认你这个大哥,可是阿茵呢?她还没嫁给你,也还没进苏家大门,大哥难道就觉得她该跟我一样,为着你而隐忍退让?”   “还是你觉得在苏心月的贪婪心思之下,你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保住她的清白名节,又能让汪大哥不被牵连?”   “你明知道根本不可能!”   苏锦沅知道苏衡心中迟疑,可有些事情从来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要是苏心月母女能够就此罢休也就算了,想个办法早早就人嫁了出去,这事情随着时间过去也就慢慢平息。   可是苏心月母女贪婪,又有康王府推波助澜,他们打定了主意想要拉着汪家下水。   苏衡的犹豫不决,不仅保护不了任何人,反而只会纵容着局面越发难堪,甚至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苏锦沅看着他说道:“汪伯父不会一直容忍此事,康王府也从中不断搅局,大哥要是一直犹豫不定,你和阿茵的婚事怕也就完了。”   “阿茵不会让她自己的存在威胁到她的亲大哥,也不会让汪家、孙家,陪着苏家一起丢人!”   苏衡紧抿着唇时,垂眼带着复杂。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他已经去过汪家,汪光中的态度也很明确,虽然没有因为苏心月的事情迁怒到他身上,可同样也毫不掩饰他府中的不喜。   他有些颓唐地朝着圈椅上一坐,看着苏锦沅说道:“那我能怎样,她们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我母亲……”   要是换成旁人,他早就直接动手教训,根本不用汪家开口,可偏偏是苏心月,他满是涩然地道,   “……总不能,真毁了她。”   苏锦沅闻言却显得冷漠:“那你就能坐视她毁了别人?”   “她与虎谋皮,生出这些不该有的心思时,就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她面无表情,   “苏心月不是三岁小孩,也不是当初抢了我东西,将我打晕了关在地窖险些害死我,事后却只要说一句对不起,就能逼着我原谅她的年纪。”   “汪家不欠她,阿茵更不欠她。”   “她犯了错就该受罚,有什么后果,那也是她自己该受的,怪不得任何人!”   苏衡忍不住抬头,撞上苏锦沅那张格外冷冽的脸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眼前站着的人,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时时躲在他身后,牵着他衣角寻求庇护的小姑娘,她就那么直直看着他时,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能一眼看进他心底。   苏衡突然就想起来几年前,他在地窖里找到苏锦沅时,她气息奄奄哭着叫“阿爹”的模样。   当时在祠堂里,她是不想原谅的,她说着苏心月想要害死她,可苏心月哭着说她不是故意的,余氏边哭边骂她是白眼狼。   他父亲搂着苏锦沅,看似安慰着她说会严惩苏心月,可话里话外却在劝着她要学着懂事,家和才能万事兴。   所有人都在逼她,所有人都劝她息事宁人。   苏锦沅哭红了眼睛看着他,好像在说,大哥帮我。   可他当时却默认了家中的处置,哪怕事后他重重罚了苏心月,又送了好些东西给这个堂妹,可却也不能掩饰他那一瞬间的“卑劣”。   那之后,苏锦沅就再也没跟苏心月争过任何东西,也从不与她争吵,因为她大概已经明白,她吵不过她,也抢不过她。   无论是东西,还是亲情。   苏衡满是狼狈地移开眼:“你还记着当年的事情?”   苏锦沅浅浅一笑,却遮掩不住讽刺:“要是大哥,大哥能忘吗?”   哪怕时隔一世,她也忘不了那漆黑封闭的地窖里,她哭得嗓子泣血,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   她更记得,苏家祠堂之内,余氏的恶毒,叔父的敷衍,苏心月眉眼间的得意洋洋。   也是从那天开始,苏锦沅才明白,哪怕同样姓苏,哪怕嘴里再说着如何疼爱她,她也永远都跟他们成不了一家人。   她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孤女,没了爹娘撑腰的小可怜,所以后来遇到陆啄伪装出来的温柔,她才会一头栽了进去,撞得头破血流。   苏锦沅很少去回想上一世的事情,因为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可笑又可悲,她微闭了闭眼,再对着苏衡时,就只是说道:   “我没怨恨大哥,可同样,苏心月于我而言也没有阿茵重要。”   “大哥如果是想要让我帮着你劝阿茵的话,那你还是回去吧,我劝不了,也不想劝。”   别说阿茵还不是苏家人,就算是,她也从来不觉得,粉饰太平下的家和万事兴就是对的。   苏衡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全被堵了回去,而对着苏锦沅冷静的样子,有些话也说不出口。   苏锦沅端了端茶杯:“大哥可还要留下喝茶?”   苏衡眼中苦涩,端茶送客,苏锦沅显然不想让他多留,他涩声说道:“不用了,我先回去了。”   苏锦沅也没留他,只说道:“雪天路滑,大哥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   苏衡看着苏锦沅,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走到厅外时,寒风迎面袭来,那细碎的雪花落在脸上冰冷刺骨,而苏衡回头时,还能看到坐在那里端着茶杯的女子。   明明容貌还和以前一样,眉眼间依旧是他熟悉的那个小姑娘。   可眼神冷漠,神情疏远,骨子里再也看不到半点往日的怯弱,就好像那壳子里换了一个人,对苏家,对他,也不再如从前。   苏衡低笑了声时,喉间全是弥漫开来的苦涩。   他之前怎么会觉得,经历了萧家的事情之后,他这个堂妹还能如从前。   而且苏锦沅这一番话,更是打破了他之前一直自欺欺人的假象。   汪家不是会委曲求全的,汪茵也不是阿沅,他没资格替苏心月求得原谅,更没资格让他们纵容苏心月。 第238章 见余氏   苏衡走了之后,苏锦沅拿着杯盖放在茶杯上,神情莫测。   苏衡本是遇事果决的人,以前在别的事情上也格外的果断,只是面对余氏和苏心月,他到底也是个普通人……   放下茶杯,手里的温度褪去,苏锦沅朝着旁边说道:“出来吧。”   那边有一扇黄梨木雕的碧纱橱,外头竖着一道花鸟屏风。   乍一看像是是摆设,实则那碧纱橱后却是直通偏厅,甚至隔着那雕花门窗,汪茵也将这边的话听了个清楚。   她出来时,手里还抱着之前那个暖炉,指尖抠着上面的牵丝纹路说道:“阿沅……”   苏锦沅没问她跟苏衡的事情,只对着她道:“要不要跟我出门?”   汪茵有些意兴阑珊,苏衡刚才的迟疑让她心里憋着难受,哪怕明白他的犹豫是人之常情,可就像阿沅说的,错了就是错了,他就不能有个表态?   她声音闷闷道:“你去哪里?”   “见余氏。”苏锦沅说道。   汪茵瞬间抬头,眼神微愕:“你去见她干什么?”   苏锦沅淡声说道:“我刚才说过了,苏心月在我心中没有你重要,苏家也是。”   “我不会见你受了委屈坐视不理,要是大哥不知道怎么处理,我自然要帮他一把。”   汪茵闻言突然就想起上次苏锦沅跟她说过的话,她张了张嘴:“衡哥会生气的……”   “他生气又能如何?”   苏锦沅看着她,“汪伯父给了他机会,你也一直忍让没有逼他,可有些事情总不能就这么敷衍过去,他要是因为苏心月气我,甚至怪罪于你,那我只能说他对你的感情未必有多深。”   “你嫁进苏家之后,还要跟他们生活一辈子,要是他连这次的事情都拎不清楚,不能立场分明,那我劝你这婚事不要也罢。”   苏衡是她哥哥,可汪茵同样是她挚友。   “阿沅……”   汪茵抬头看着苏锦沅,她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说出退亲的事情。   苏锦沅微垂着眼:“我不是让你现在就跟他退亲,只是苏心月的事情本就该解决了,再拖下去对你,对汪大哥,对孙家都没好处。”   “你要是不想去也没什么,我自己去就行,等下我先送你回去。”   汪茵看着苏锦沅泛着冷色的侧脸,想起刚才在隔扇后听到的那些话,她突然咬咬牙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苏锦沅看她。   汪茵抱着手炉:“我觉得你说得对,他要是因此怪我,那这亲事不要也罢。”   苏衡要是分不清对错,一味护着苏心月,那她将来嫁进苏家之后,又怎么能盼着他能向着她,就当是给苏衡的机会。   他要怨了,那便算了。   她不是非他不可。   ……   苏锦沅和汪茵一起出府后,就直接去了一家离苏家不远的酒楼。   在酒楼里等了大半个时辰,就见到了姗姗来迟的余氏,只是让人意外的是,她身后还跟着带着纱帽幕笠遮脸的苏心月。   “郡主久等……”   两人笑着入内,刚进房门就先行礼打着招呼,可冷不防抬头时,苏心月却是率先惊愕出声,“苏锦沅,怎么是你?”   宜宁郡主呢?!   余氏也是惊然,等看到苏锦沅身边坐着的汪茵时。   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狠狠剜了汪茵一眼后,就朝着苏锦沅讥讽出声:“哟,这不是萧家大少夫人吗,往日里千请百请都请不来的人,今儿个怎么主动来见我们了?”   苏锦沅朝着珍珠道:“关门。”   “你想干什么?”   余氏见萧家的丫头直接关了房门,顿时大声道,“苏锦沅,我可是你婶婶,你冒充宜宁郡主哄骗我们来此,要是我出了什么事情,你叔父饶不了你……”   苏锦沅神色淡淡,手中茶杯落在桌上时,发出砰的一声。   “你可以声音再大一点,也好叫人知道你们跟宜宁相熟,和康王府合谋算计汪家嫡子的事情。”   余氏脸色一变:“你胡说八道什么,谁算计他了,明明是他占了月儿便宜……”   “是吗?那为什么我让人传话,说宜宁找你商量汪家之事,你想也没想就直接过来?什么时候,苏家跟康王府这么相熟?”苏锦沅挑眉道。   余氏顿时大气,张嘴就想骂人。   只想起苏锦沅要挟,声音却下意识的压低了很多,怒视着汪茵道:“是不是你跟她胡说八道?”   “你才打了月儿,又跑出去跟乱说,我看你是根本就不想进我苏家的门了,简直就是个丧门星,我儿子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吃里爬外的……”   砰!   她话还没说完,迎面一茶盏就砸在了她脸上。   啊——   余氏顿时尖叫出声,苏心月也是吓得连忙后退。   两人手忙脚乱的擦着余氏脸上混着茶叶的水。   苏心月尖声道:“苏锦沅,你想干什么,你疯了?”   苏锦沅突然起身,苏心月和余氏齐刷刷的一哆嗦,嘴里的尖叫瞬间断了,脑海里更是浮现出那次苏锦沅从衢安回来,抓着余氏的脑袋朝着墙上疯撞,直将人撞的头破血流的模样。   余氏脸色惊慌:“你,你干什么……”   苏心月也是朝后退:“你别过来!”   汪茵见两人被吓成这样,忍不住眨眨眼,而苏锦沅突然轻笑了声,停在原地就那么看着对面的余氏母女二人:   “你们怕什么?”   当然怕你发疯!   余氏心里说了一句,只觉得脑门隐隐作疼,可她脸上还是强装着镇定说道:“谁怕你了,我跟月儿出来的时候,府里的人都知道,这酒楼外面也有这么多人看着。”   “你要真敢做什么,就算萧家也保不住你。”   余氏说了几句之后,觉得自己的话格外有道理。   这么多人看着,苏锦沅哪敢真对她们如何,要是她们真出了,苏锦沅和汪茵也逃不掉。   余氏心中惊惧去了一些后,腰板瞬间挺直了起来,冷眼对着苏锦沅说道:“你骗我们过来,如果就是为了胡说八道,那我们就不奉陪了。”   “月儿跟汪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   余氏气冲冲地说完,拉着苏心月转身就走。   两人走到门前,都没见到身后苏锦沅来拦着她们,余氏心中惊讶,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苏锦沅居然又坐了回去,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她心中一哆嗦,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咬咬牙刚想去拉门栓,就听到外面有人叫了一声“宜宁郡主”。   余氏原本拉着门栓的动作猛的停了下来,还拉住了想要朝外走的苏心月。 第239章 画饼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   “阿沅呢?”宜宁有些疑惑。   萧家的人突然送信给她,说苏锦沅约她出来见面,她来了却不见人。   珍珠福身说道:“回郡主,我家少夫人和汪小姐去买东西了,怕郡主来了之后寻不到地方,就让奴婢跟红豆在这里等着。”   “少夫人说您若先来了,就先去包厢稍等片刻,她跟汪小姐很快就回来。”   宜宁这才留意到汪茵身边的丫头也在,她忍不住惊讶道:“阿茵也来了?”   红豆朝着宜宁郡主行礼后,才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我家小姐打了苏小姐,跟苏公子吵了嘴,萧少夫人才想找郡主一起陪着小姐散散心。”   “郡主是我家小姐最好的朋友,您待会儿也劝劝小姐,让她别为着那一家子混账动气。”   宜宁柳眉一挑,汪茵居然打了苏心月?   “怎么回事?”   “还不就是为着苏心月跟大公子的事……”   红豆嘟囔了一句,却没再多说,可宜宁却也知道了汪茵跟苏衡是真的起了争执,还为着汪舜的事情在苏家闹了一场。   宜宁郡主心里瞬间高兴起来,连刚才的那点不耐烦也消散一空,她说道:“好了,那我等她们一会儿就是。”   “郡主请这边走。”   珍珠引着宜宁郡主去了斜对面的包厢,跟红豆一起应付着宜宁若有似无的打探,而这边余氏和苏心月都是脸色难看起来。   余氏扭头怒视着苏锦沅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叫了她们,却又叫了宜宁郡主过来。   怎么看着都不像安了好心!   苏锦沅微歪着头:“我就是想跟婶婶说说话罢了,你们要是不愿意,现在就可以回去,只不过如果撞上了宜宁被她问起的话,我就只能跟她说你们卖了她。”   “你!”余氏怒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卖不卖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一口咬死了不肯承认。   苏锦沅浅笑:“你不肯承认也没用,打从你们母女应了宜宁的邀来了这里,就默认了传话之人所说的事,阿茵大哥是被你们和康王府算计。”   “你们这个时候跟我和阿茵在一起,又跟宜宁郡主撞上,你说她会怎么想?”   余氏脸色瞬间苍白,苏心月直接掀了幕笠,露出还留着红印的脸来:“苏锦沅,你别想吓唬我们,郡主才不会信你!”   “那你们不妨出去试试?”   苏锦沅满是嘲讽的扬扬唇,“宜宁和康王府能撺掇着你拿自己清白算计汪舜,你当她是什么好人?但凡有一丝可能,觉得你们出卖了她,她都绝不会饶了你们。”   “只要你们跟她一起算计汪家的事情是真的,我和阿茵再一口咬定你们已经吐露了马场的事。”   “到时候她就算不能灭口,康王府所图的事情也会再无希望,汪家和康王府翻脸,宜宁允诺给你们的好处你们一分都拿不到。”   “康王府为了洗清嫌疑,甚至讨好汪家,到时说不定还会拿你们母女祭天。”   “替罪羊……你说你们会有什么下场?”   苏心月手中一抖:“你……你胡说……”   苏锦沅冷淡:“我是不是胡说,你出去见她一面不就知道了?”   苏心月脸色苍白,余氏也是迟疑不前。   两人都是被苏锦沅的话吓到了。   苏锦沅伸手推了推茶杯:“既然不想出去,那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话了吗?”   余氏和苏心月恼怒极了,可到底没勇气出去。   两人坐回了桌前,余氏就忍不住说道:“阿沅,你何必这么狠,以前的事情你也说过一笔勾销,月儿怎么说都是你的堂妹,就算看在你堂哥和叔父的面上,你也不该帮着外人来害她。”   “外人”汪茵脸色瞬间冷沉下来:“害她,她不害人就不错了!”   余氏恼怒看向汪茵,而汪茵一点都不怕她,就那么看着她说道,“看我干什么,我说错了?苏心月好歹也是官宦之女,却自甘下贱,毁人姻缘。”   “也就是我哥哥跟嫂嫂善良,否则就她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敢去跟孙家纠缠,早就被人乱棍打死!”   “你!”   余氏和苏心月都是恼怒。   苏锦沅拉了下汪茵的胳膊:“好了阿茵。”   汪茵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懒得开口。   苏锦沅对着余氏两人说道:“你们做了什么心中有数,要不是看在堂哥跟叔父的面上,我也不会来见你们。”   她看着苏心月道,   “你算计汪舜,不过是想要攀上汪家,嫁进汪府,可你想没想过,你这点小心思谁都能看透。”   “汪家未必会因为你而毁了跟孙家的亲事,要是撕破脸时,你名声尽毁,到时候别说是汪家,就算是京中那些要脸面的小门小户,也不会要你这般声名狼藉的女子。”   苏心月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话,苏锦沅就说道,   “你是不是觉得,有你哥哥在,汪家就不会撕破脸?”   “你是太高看了你哥哥,还是觉得阿茵的婚事非你们苏家不可?”   苏心月脸色一变,余氏也是声色内荏:“你什么意思?”   汪茵在旁冷声道:“意思就是,我喜欢苏衡,却不代表我一定要嫁给他,这婚约既然能定,就能退!”   “我汪茵还没嫁进你们苏家,别想着踩着我来纠缠我大哥,我宁肯不要这亲事!”   余氏瞬间惊慌起来。   她跟苏心月敢纠缠汪舜,就是宜宁郡主说的,汪茵对苏衡情深不已,汪家护着汪茵绝不会撕破脸皮,可汪茵一旦退婚。   那汪家……   苏锦沅说道:“阿茵是卫尉府的小姐,执金吾的嫡女,跟苏家定亲本就是低嫁,你大可去问问,这满京城的高门大户皇亲权贵,谁不想要汪家这门姻亲?”   “旁人退亲自然会毁了名节,可阿茵不会,以她的家世,别说只是定亲,就是成亲了再和离,那也不愁人家。”   “只要汪家说一句婚约解除,另外择婿,多的是人捧着真心上门,随便一家都比你们苏家门第要高。”   余氏和苏心月都是被这话说得心神大乱,抬眼就撞上汪茵那格外冷漠的脸色,她们突然就觉得,汪茵和苏锦沅这话不是在开玩笑的。   她是真的可能会退了亲事,并不是非苏衡不可。   苏心月脸色惨白:“我……我只是喜欢汪大哥……”   汪茵嗤笑了一声。   苏锦沅也就那么看着她:“是喜欢汪舜,还是喜欢汪家?”   苏心月张了张嘴。   苏锦沅也没看她脸上难堪,只是对着她说道:“你想要的无非是荣华富贵,旁人眼里的显赫尊荣,汪家对你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太好的选择。”   “汪舜已经定亲,孙家也并不好招惹。”   “先不说阿茵退亲之后,汪家不会容忍你继续纠缠,就算退一万步,你真的靠着死缠烂打进了汪家大门,你觉得你以后的日子会好过?”   “一个名声尽毁,不知廉耻,强夺他人姻缘的女子,就算你嫁进汪家,往后在京中也难以立足。”   苏锦沅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   “如果你真想高嫁,我倒是能给你指一条路。”   苏心月抿抿唇:“……什么?”   苏锦沅淡声道:“康王府次孙,齐孜彦。” 第240章 连哄带骗   余氏跟苏心月都是脸色变化,特别是苏心月,听着苏锦沅的话后,心头快速震动了几下。   齐孜彦……   她去过康王府两次,也是见过那位齐公子的,他是宜宁郡主的哥哥,康王府的嫡孙,性情温和,风度翩翩,笑起来如明月皎洁,容貌也比汪舜还要好上许多。   苏心月知道宜宁郡主看不上她,就连那些跟宜宁交好的人,看似对她和善,可实际上也根本掩饰不住的对着她时偶尔浮现的鄙夷和高高在上。   可齐孜彦不同。   他待她的态度很好,那两次在康王府见到他时,他也对她也很是照顾,言语神态之间没有半分低看。   如果是别人,她或许还要考虑一下,可如果是齐孜彦的话……   苏心月心神摇曳。   苏锦沅一直留意着苏心月的神色,没有错过她脸上那瞬间流露出来的憧憬,她微眯着眼,看来那齐孜彦跟苏心月也曾见过,而且苏心月对他好像也不是全然无心……   这倒是省了她的功夫了。   苏锦沅继续画着大饼,言语中带着蛊惑,   “汪舜不过是卫尉之子,自身地位其实不高,又早已经定亲,可齐孜彦身份尊贵,是皇子龙孙,不仅没有跟人定亲,身边也是干干净净,据传连个通房暖床的丫头都没有。”   “皇上颇为倚重康王府,而康王也极为疼爱两个嫡孙,齐孜彦虽然是次孙,将来未必能承袭爵位,可等康王世子袭爵之后,他最次也能被封一个郡侯。”   “而你到时就是郡侯夫人,当然要是运气好,他承继了郡王位也犹未可知,那你就是高高在上的郡王妃,满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来。”   苏心月被她说得心神晃动,眼里露出些迟疑,就连余氏也是忍不住动容。   汪家再厉害,那也只是臣子,可齐孜彦却是皇子龙孙,是板上钉钉的王侯,就像是苏锦沅说的,哪怕齐孜彦最后不能承继康王府,以他的身份至少也是个郡侯。   那可是正正经经有爵位在身,能够世传三代的。   孰胜孰劣她们当然知道。   余氏开口:“齐公子当然是好的,可月儿跟他……康王府怎么肯?”   “那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苏锦沅淡声说道,“你们能有办法缠上汪家,我想你们应该也能有办法缠上康王府,以婶婶和堂妹的功夫,拿下齐孜彦不是难事。”   苏心月听出她话中嘲讽,脸色难看了一瞬,片刻后沉声说道:“那不一样,我要是用这种办法缠上齐公子,康王府不会饶了我的。”   她咬咬牙说道,   “阿沅,嫂嫂,你们想让我放过汪家,那你们就帮帮我,只要我能顺利进了康王府,嫁给齐公子,我绝对不会再纠缠汪大哥。”   汪茵瞬间气笑了,这苏心月哪来的脸将这么无耻的话说得理所当然?   帮她?   不掐死她都算是她顾着杀人偿命,觉得她不值得,她居然还有脸让她帮她?!   苏锦沅也像是被她这话逗笑,见苏心月一副“你们不帮我,我就不放过汪舜”的架势,她直接摇摇头说道:   “你恐怕想错了一件事情,我从来没让你放过汪舜,也只不过是告诉你一个对你来说,更好也容易实现的选择。”   “至于你愿不愿意去做,怎样去做,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   她扬唇时嘴边露出抹轻讽,   “至于汪家,你以为你抓着汪舜不放,就能跟汪家纠缠到底?你这么闹下去,了不起就是阿茵退婚,你毁了你哥哥,再毁了你自己和苏家罢了。”   苏心月脸色白了一瞬:“堂姐……”   “别。”   苏锦沅竖着手挡在身前,“咱们没这么熟。”   她拉着汪茵起身,朝着脸色变化不断的苏心月说道,   “看在堂哥以前待我还不错的份上,我再提醒你一句,与其被人哄骗着拼着身败名裂去抓着自己抓不住的东西,倒不如伸手去捞眼前的。”   “康王府不是汪家,机会也只有一次,你如果不能让齐孜彦就范,到时候康王府对你可不会心慈手软。”   苏心月连忙伸手想要拦着她,可冷不防撞上苏锦沅漆黑的眼眸,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她急声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就算真能拿下齐孜彦,万一康王府狠心灭口……”   苏锦沅挑眉看她:“你蠢吗?”   “你哥哥是卫尉府的女婿,你堂姐是萧家大少夫人,更何况康王府让你算计汪家,你难道就没拿到半点把柄?但凡你能捏住了,康王府的人也不敢随意动你。”   “你只要聪明一些,让世人知道你的情非得已,知道委屈的是你,届时若再争气一些,早早怀上康王府第一个玄孙,便也能在康王府站稳脚跟。”   “只要你能让齐孜彦心向着你,那康王府其他的人又能如何,往后你再见到宜宁时,也再也不用低她一头,她还得叫你一声嫂嫂。”   苏锦沅揣摩人心的手段极为惊人,每一句话都几乎敲在了苏心月的心坎上。   她嫉妒宜宁的高高在上,羡慕那些贵女的家世出身,哪怕事情还没完成,可只要想着往后她是郡王妃,宜宁郡主她们见到她也得低头。   苏心月原本三分的心动,直接变成了七分。   “我能说的就只有这么多了,要怎么选择,你自己想。”   苏锦沅对着汪茵道,   “宜宁还在等着我们,我们过去吧,对了……”   她顿了顿看着余氏二人,   “你们记得晚些再走,否则要是被宜宁撞见了,知道你们来见过我和阿茵,那你们也就不用选了,她今日就不会饶了你们。”   余氏和苏心月都是心神狂跳,等看着包厢的门重新关上。   苏心月就忍不住看向余氏:“娘……”   余氏回头,见女儿眉眼间泛着的春情,就知道她动了心,她沉声说道:“苏锦沅跟咱们有仇,她说的这些话未必安了什么好心。”   “我知道,可她说的也没错,汪家怕是不会任由我纠缠下去了。”   苏心月朝着余氏说道,   “汪舜就是个木头桩子,只知道死读书不说,满心也守着礼仪规矩,我照着娘教的撩拨了好几次,他都不为所动,而且我看汪茵刚才说的也不是假的。”   “再闹下去,万一她真发了性子跟大哥退婚,我抓不住汪舜不说,恐怕还会害了大哥和爹爹,到时候爹爹怕是会打死我的。” 第241章 入套   苏万全现在没管她跟汪家的事情,那是因为事情已经闹了出来。   他也想要让她进了汪家大门,可如果真毁了苏衡的亲事,跟汪家结仇,苏万全哪还能像现在这么“镇定”。   “可是康王府……”余氏犹豫,“那个齐孜彦当真那么好?”   苏心月顿时娇声道:“他真的很好,苏锦沅刚才也没骗我们,康王和陛下对齐公子都很是看重,而且……”   她脸色泛着羞红,   “娘,齐公子比汪舜温柔多了,性子也单纯,之前与我说几句话都能红了脸,瞧着挺好拿捏的,要是我真能进了康王府,肯定能哄得住他。”   就像是苏锦沅说的,到时候只要捏住康王府把柄,再小意温柔哄哄齐孜彦,生个孩子,她就能在康王府立足。   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汪舜,要不是宜宁郡主说得她动了心,她也不会用这种手段去缠着汪茵的大哥,可如今有了更好的选择。   苏心月自然也就瞧不上汪舜了。   “娘,选康王府比汪家更好,到时候汪茵嫁给大哥,她总要替我撑腰,还有苏锦沅,她总不能坐视着康王府的人欺负她堂妹,那萧家的脸往哪儿放?”   苏心月越说越觉得齐孜彦比汪舜更好,苏锦沅的话也断了她后顾之忧。   余氏却比苏心月想得更远一些,哪怕心动,却依旧还是留着迟疑。   对着满面桃花的苏心月,她沉吟道:“你让我想想。”   ……   酒楼中间的梁柱,刚好挡住了这边包厢,再加上有珍珠留意着这边。   见苏锦沅她们出来,她就作势斟茶挡住了宜宁郡主的视线,而红豆则是半侧着身子挡着宜宁郡主身边跟着的丫头。   再退开时,苏锦沅跟汪茵就已经到了楼梯口的位置。   “阿沅她们怎么还没来?”宜宁郡主等了半晌都没见人,生出不喜。   珍珠连忙道:“应该快来了……”   她说道一半,作势瞧见外面的人,满是惊喜道,“郡主,少夫人和汪小姐她们回来了。”   宜宁郡主忙朝外看去,就见那边联袂走来的两人。   汪茵沉着脸抱着手炉生着闷气,旁边的苏锦沅正低声跟她说着话,像是在劝她,等两人到了近前,宜宁郡主就看到汪茵像是哭过了,眼尾还带着没散去的浅红。   这吵得挺厉害?   宜宁郡主心中一挑眉,就忍不住生出抹欣喜来,汪茵有多喜欢苏衡她也知道,想搅黄这亲事就得汪茵先动了退亲的念头才行。   不怕他们吵,就怕他们不吵。   只要吵起来,再深的感情也总能找到空子。   “阿沅。”   宜宁郡主连忙起身。   “你来了?”   苏锦沅朝着宜宁招呼了一声,才拉着汪茵进了房中,对着她劝说道,“好了,人你也打了,气也出了,我跟宜宁都来陪着你,你就别难过了。”   宜宁郡主闻言佯装不解:“这是怎么了?”   她顿了顿才道,   “刚才听红豆说你跟苏公子起争执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跟苏家的婚事本就是低嫁,他还敢怠慢你不成?”   汪茵气冲冲地坐在椅子上:“还能为着什么,还不是为了他那个不要脸的妹妹!”   “她诬赖我哥也就算了,居然还敢跑去纠缠孙家,差点把孙夫人气晕过去。我不过是去教训她了几句,他就护着他妹妹……”   她说到这里哽咽起来,一半真心,一半混着故意做戏,眼圈都红了起来,   “我一直都觉得他明白事理,也分得清楚对错,可他却纵容苏心月……他怎么能这么对我,早知道这婚事我不定也罢。”   宜宁郡主心中欢欣鼓舞,只还没等她开口,苏锦沅就已经拍了拍汪茵的手说道:   “别说气话。”   她皱眉道,   “我哥刚才不是答应你了吗,回去后就打发苏心月离京。”   “苏心月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到时候在泾川老家替她寻一个不错的人家,将人嫁过去,谁还会记得她跟汪大哥的事情?”   “京中那些流言蜚语你又不是不知道,闹得再大,过上一月半月的,有新的热闹出来,谁还会记得这点儿事。”   “到时候汪大哥还是能娶孙小姐,对他也不会有大的影响。”   宜宁郡主脸色微变,在旁插话:“苏公子要将苏心月嫁出京城?”   苏锦沅嗯了声。   “苏大人也同意?”宜宁郡主追问。   苏锦沅言语中带着不喜:“他凭什么不同意?”   “苏心月屡次纠缠阿茵她哥哥,仗着的也不过是汪家对阿茵的顾忌,可汪家怎可能为着这点就真让她毁了汪大哥,我叔父虽然有时候糊涂,可也分得清轻重。”   “再这么理不清楚下去,连阿茵跟我哥的婚事也会毁了。”   她说道,   “我哥已经答应阿茵,会尽快替苏心月挑选人家,年后就直接成亲送出京城,到时候让余氏跟着一起去送嫁,然后待在泾川老家,算是给汪家一个交代。”   苏锦沅说完朝着汪茵说道,   “其实我哥还是向着你的,只要她们母女不在京城,你跟他成亲之后府里一切都是你说了算,到时候苏心月不过是个外嫁女,影响不到汪大哥,而且她生死荣辱还不是拿捏在你这个嫂嫂手里。”   “你何必再跟她置气,没来由的气坏了你自己。”   汪茵像是被苏锦沅劝服了,脸上那股子郁气散了很多,虽然还是有些赌气,可说话语气却缓和了下来:“还算衡哥护着我,否则这婚事我宁肯不要。”   苏锦沅轻笑:“好啦,你还打了她两巴掌呢,还不够出气的?”   汪茵冷哼了声:“那两巴掌算轻的!”   宜宁郡主的心情忽上忽下,原还想着汪茵跟苏衡闹翻,指不定这婚事就黄了,可谁想到苏衡居然这么心狠,为着保住婚事答应将苏心月外嫁。   一旦苏心月真的跟人定亲嫁出京城,甚至还被送到千里之外的泾川,她跟汪舜的那点儿“风流韵事”自然不攻自破。   那她和二哥这段时间做的事情,岂不是都白费了?!   宜宁郡主掐着掌心,心里忍不住骂苏心月废物,这么好的机会送到她面前都没抓住。   还有那个苏衡,为着汪茵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要不是今天苏锦沅叫她出来作陪,又恰好提起此事,岂不是等苏家跟王家那边都已经处理干净了。   他们都还不知情? 第242章 吓唬   宜宁郡主心中恼怒自不必提,恨不得能将苏心月那个废物皮都扒了。   她哪怕竭力压抑着,眼里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阴翳。   苏锦沅虽然跟汪茵说着话,可也一直留意着宜宁,丝毫不错眼地将她神色看了个清楚,心底冷哼了一声,面上却是朝着她说道:“宜宁?”   “嗯?”   宜宁郡主连忙回神,强撑起笑脸,“阿沅,怎么了?”   苏锦沅说道:“没什么,就是看你一直在走神,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没有。”   宜宁郡主连忙说道,“我就是替阿茵高兴,总算能摆脱苏心月那个狗皮膏药了,天知道这几天听说她跟汪大哥的事情,我都担心死了,真怕苏公子一时糊涂辜负了阿茵…”   苏锦沅笑:“那怎么可能,我哥那人别看着斯斯文文,可要真下定决心了,没那么好糊弄。”   “不过说起来也奇怪,苏心月虽然心比天高,可对自个儿的名节却是在意得很,以她的脑子,按理说想不出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更何况旁边还有我那个精明的婶婶看着。”   “我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也不知道她搁哪儿学来的这些手段,回头得让大哥好好查查……”   宜宁郡主心中猛地一跳,脸上险些稳不住。   而苏锦沅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心跳如雷,   “说起来,我前几天还听说你跟苏心月交好,宜宁,你莫不是也被她给哄了?”   宜宁郡主脸色白了一瞬,连忙掐着掌心:“我哪有跟她相熟,不过是她死皮赖脸贴上来罢了,我想着她是苏衡的妹妹,又是阿茵未来的小姑子,也不好太下她脸面。”   她说完看着面露疑惑的汪茵,故意说道,   “你们都不知道,她脸皮厚的不得了,不仅借着阿茵的名声在外跟人交际,有好几次她凑上前来我不想理会,她都拿着阿茵出来说事儿,因有旁人在,我也只能忍着。”   “她总缠着我说阿茵的事情,我又不能让她太难堪,谁想她居然这么无耻,竟是去纠缠阿茵的哥哥,要是早知道她是这种人,我才不会怕她坏了阿茵名声去搭理她。”   宜宁郡主之前带着苏心月“玩”,给她提供机会进入她们的圈子时,就知道有些事情瞒不住,她早就想好了万一汪茵问起时,将缘由推到苏心月身上。   苏锦沅闻言恍然:“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你怎么会突然跟她关系那么好。”   “不过宜宁,我这堂妹不是省心的东西,脸皮厚,心眼毒,为着攀高枝更是不择手段,你还是离她远些好,免得她算计到你身上。”   汪茵也是冷声道:“你也不用为着我就忍着她,下次她再敢说嘴,你就抽她两巴掌,她要是敢哭闹,你就直接打了送回苏家去,自然有人管着她。”   “反正她都要嫁出京城了,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宜宁郡主掐了掐手心,点头说道:“好,我听你的。”   苏锦沅和汪茵故意吓唬了宜宁郡主几句之后,就没再继续说这事情,好像真的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就转而说起了别的来,丝毫没怀疑宜宁郡主有什么不对。   宜宁郡主见状放松下来,一时又是恼恨,又觉得庆幸,心里乱七八糟的,脸上也不时的走神。   冬日天冷,外头雪又下了起来,想要逛街自然是不成了。   三人说了会儿话,宜宁郡主就找了个借口离开,走时匆匆忙忙的。   汪茵站在窗口看见她脚步微乱地出现在酒楼门前,被人扶着钻进马车,就催促着驾车的人赶车上了长街。   她脸上哪还有半点之前的委屈憋闷,只冷笑一声说道:“看把她给吓的。”   苏锦沅扬扬唇:“大概是做贼心虚?”   她们还没做什么呢,不过才提了一句罢了,宜宁郡主那脸就青青白白的,就这憋不住事儿的样子,居然还想害人。   就差把做贼心虚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苏锦沅吩咐珍珠去让余氏母女混在人群里离开,而这边汪茵眼里满是冷怒,只要一想到这次的事情全是因康王府而起,险些毁了她大哥,她简直恨不得直接撕了宜宁郡主那张脸。   还好阿沅警觉,早早就察觉到不对劲,否则真等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们汪家、孙家都会成了他人眼里笑柄,康王府反而还能踩着她大哥的脸得了她的好。   汪茵扭头看着苏锦沅问道:“阿沅,你说她们会进套吗?”   苏锦沅淡声道:“你觉得苏心月会放弃攀高枝的野心,还是觉得康王府会放弃汪家的亲事?”   苏心月野心勃勃,放弃汪舜之后就一定不会放弃齐孜彦。   康王府已经做到了这地步,指望他们良心发现根本就不可能,而且光看宜宁郡主刚才不小心露出的恼恨不甘,就知道她根本还没死心。   只要欲望不止,给了他们机会看到有希望再来一次,他们就一定会入套。   后面不管有什么结果,都是他们自己咎由自取。   汪茵看着苏锦沅替她谋算,替她打消苏心月的心思,忍不住凑过去抱着她瓮声道:“你说她们怎么能这么坏,总想着算计别人……还是阿沅好……”   “你要是男人就好了,我就直接嫁给你,管他什么苏衡不苏衡。”   苏锦沅被她娇赖勾着脖子说的气话逗笑:“这会儿管他谁是谁了?也不知道刚才谁还哭鼻子呢?”   汪茵闷闷的气声道:“阿沅!”   拍了拍她后背,苏锦沅笑道,   “好了,别撒娇了,赶紧起来。”   将人拉起来,她说,   “你的事儿也办妥了,后面的你也不用多管,她们自己会闹腾。”   “你也陪我去荣华坊买些东西,小七的生辰快到了,我还没想好要送她什么,你性子最喜欢玩闹,帮我好好想想,这么大的小丫头都喜欢什么东西。”   汪茵被她拉着起身,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跟着苏锦沅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寻常这么大的小姑娘喜欢的都是头花、零嘴儿,不过你家小七好武,不如给她买件趁手的兵器?”   苏锦沅神色微动,这倒是可以。   萧云萱虽然才九岁,身量却已经快有十二、三岁的姑娘高,她记得她之前在演武场的时候,好像特别喜欢长枪,只是萧家摆放的长枪都是成年男子用的,对于她来说有些太大了。   萧云熙便是擅使长枪,那玉磬堂里还有一把他以前用过的枪呢,每次萧云萱过去找她时,都会借口摸上两把,瞧着那长枪的眼睛都在泛光。   不如找个人给萧云萱仿照着萧云熙那长枪,量身定做一把她能用的?   这个生辰礼物,小七应该会喜欢。 第243章 心虚   苏锦沅朝着汪茵说道:“你这主意好,待会儿跟我去一趟铁匠铺。”   汪茵稀奇:“去铁匠铺干嘛,不是有现成的吗……”   铁器虽然是管制的东西,可京中也不是没有官方售卖的地方,一些刀剑兵器,只要买家能够证明身份的,如他们这般官宦府邸都能少量购买。   汪茵之前还曾经去买过一柄短刃呢。   “现成的小七年纪太小,怕是用不了,我想去问问看能不能替她打一把稍微小一些的长……”   苏锦沅一边说着,一边跟着汪茵走出了房门,却不想冷不防一抬头,就看见对门外目不转睛对着她的薄聿。   “枪……”   苏锦沅神色一僵,险些咬了自己舌头。   汪茵也没想到门外居然还站着人,二楼的甬道本就不宽,她走得太急,险些一脑袋撞进薄聿怀里,被苏锦沅拉了一把倒退了两步才避让了开来,抬头时人还有些懵逼。   “薄五公子?”   她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薄聿浅声道:“我跟朋友过来喝茶,顺便说点儿事情,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们。”   汪茵心眼大,半点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笑着说道:“好巧啊。”   薄聿扬扬唇:“是挺巧的。”   巧的他不仅看见了苏锦沅二人先是见了苏家母女,紧接着有换了个地方见了宜宁郡主,要是他记得没错,外头最近正盛传,那位苏姑娘跟汪舜的谣言?   苏锦沅微垂着头时,只觉得对面薄聿的目光叫她头皮有些麻。   她可不像汪茵那么直肠子,会真信了那巧遇的话。   薄聿要真是跟朋友喝茶,哪能在她们包厢门前等着,而且朋友也不见踪影?   苏锦沅讪讪说道:“五哥。”   薄聿心里失笑,这是心虚呢还是怕他瞧出什么来,居然肯当着外人叫他五哥,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之前但凡有外人在时,她向来都是叫他薄公子。   “身体养好了?”   苏锦沅低咳声:“好了。”   薄聿嘴角轻扬:“既然好了,怎不见你去探望祖父?”   苏锦沅心虚:“我之前伤寒养了好些日子,怕将病过给了相爷,而且也是这两天才好些了,被阿茵拉着出来的……”   汪茵:“??”   总觉得她是在背锅。   薄聿闻言笑意更深,见汪茵先是懵逼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就连忙应承下来,说是自己拉着苏锦沅出来的,他也没揭穿两个小姑娘有些拙劣的作戏。   只朝着苏锦沅说道:   “祖父好久没见你了,前几天还念叨着你来着,你既然病愈能够出门了,就多去看看祖父,免得他老人家担心。”   眼前的女孩儿越发心虚,垂着眼睫一阵轻颤,像是遮掩似的低咳了声:“好,我明儿个就去。”   薄聿也没再为难她:“我得去见朋友了,你们可是要走了?”   苏锦沅连忙说道:“对,我们得回去了。”   “那去吧,路上小心些。”   苏锦沅如蒙大赦,朝着薄聿露出个笑后,告辞一声,就拉着汪茵转身溜了。   薄聿见她急匆匆的背影,嘴里忍不住溢出声低笑。   认识这么久,可真难得能瞧见她这么气短的模样。   等绕回了之前跟人约好的房中,见到三五好友时,薄聿嘴角上扬的弧度仍在,里头的人颇有些好奇:“梓荣,你这是如厕呢还是干嘛呢,我还以为你掉茅坑了?”   “呸呸呸,你恶心不恶心……”   另外一人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攀着薄聿的肩就道:“赶紧来喝酒,这两个狗东西我一人打不过。”   “你才狗东西!”   几人笑骂出声,周围一时热闹不已,而向来不怎么搭理他们的薄聿居然主动上前,还端了酒在旁轻抿了一口。   最初笑话他的那人顿时稀罕,“你居然喝酒了?不是说今天滴酒不沾吗?”他说着说着,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指着薄聿说道,   “我说梓荣,你这是遇着什么好事儿了,笑得这么春光灿烂的。”   薄聿嘴角一平:“有吗?”   “没有吗?”   这笑的脸都快开花儿了。   薄聿面无表情扫了他一眼,直接拿着酒杯灌他,顺道行酒令教他做人。   等那人被打击地缩在角落里时,薄聿才放下酒杯,忍不住摸了摸嘴角,脑海里想起苏锦沅垂着脑袋心虚的模样,不由再次低笑出声。   ……   “阿沅,阿沅你慢点儿,小心摔了。”   踩着楼梯咚咚咚的下了二楼,又闷头出了酒楼之后,汪茵才拉住苏锦沅。   苏锦沅朝后看了一眼,没见到薄聿这才松了口气。   “你这是干嘛呀,那薄五公子又不是鬼,你这跑的跟见了鬼似的。”   汪茵有些喘气,等缓和了一些,胸口平复了些后,她才好奇道,“不过你怎么叫他五哥啊?还有相爷,你跟相爷很熟吗,薄五公子刚才怎么会说那话?”   周围有人出出进进,苏锦沅拉着汪茵上了马车,这才跟她解释道:“我之前跟薄相打了个赌,女扮男装去相府住了几日,后来我输了赌约,被薄相收入门下当了弟子。”   汪茵闻言如同幻听:“啊?”   珍珠和红豆也险些惊掉了下巴,齐刷刷的目瞪口呆。   汪茵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见苏锦沅认真看她,她瞪大了眼:“你居然认了薄相当老师?”   “天啊,真的假的?这消息要是传扬出去,还不得惊掉那些人的下巴。”   薄膺是什么人,那可是两朝为相,文臣之首,这满京城多少人想要拜他为师,哪怕只是得他指点一二,蹭个门生的名声也好,可薄膺向来都不搭理。   如今居然主动收了苏锦沅为徒,这简直……   汪茵双眼冒光,炯炯有神的盯着她时,就像是在看着什么稀奇一样。   苏锦沅顿时哭笑不得:“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而且我跟相爷师徒关系,也不便于外人道。”   至少眼下,除了萧家这边,还有薄家的薄聿父子,也就只有汪光中和汪茵,还有眼前这两个丫头知道了。   汪茵闻言想了想就明白了苏锦沅的顾虑,萧家这时候的确不适合跟薄家搅合在一起,她连忙点头说道:“你放心,这事儿绝不会跟旁人提起半个字。”   珍珠和红豆也齐刷刷地点头:“奴婢也不会说的!”   这么大的事,谁敢胡说八道?   刚才在酒楼时,乍一看到薄聿,苏锦沅还紧张着,除了因为她之前借口生病好些时间没去相府探望薄相之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   她总觉得薄聿看她那眼神,像是猜到了什么。   薄家上下为人正直,薄相也不许她做些阴诡之事。   上次她打西北的主意,就被薄相一顿训斥,后来有几次她行事过激时,薄相也会拎着她耳朵一顿骂,还罚她抄心经静心,要是他知道她干了什么,指不定又得教训她。   被汪茵插科打诨大呼小叫了一通,那紧张心虚也没了。   薄聿瞧着不像是爱告状的,况且康王府这事儿是他们理亏,就算薄相知道了,也不会太生气……的吧?   她这是替天行道呢。   苏锦沅捏了捏手指,等心情缓和下来了,惦记着年节前得去薄家探望一下薄相才是,然后对着汪茵说道:“好了,别一惊一乍的。”   她敲了敲车壁,   “元福,去找个铁匠铺子。”   外头元福应了声,马车轮子就走了起来,苏锦沅拉开窗边的帘子朝外看了一眼,有些嘀咕:怎么一使坏就能碰上薄家人呢? 第244章 死人了   大雪下了一夜,早上醒来时,苏锦沅有些迷迷瞪瞪地抱着被子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昨天遇到薄聿,答应了他今天要去相府探望薄相。   洗漱、换衣,绾发、描眉。   未曾上妆,只将眉线画深了些许,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些。   发上插上玉簪,又将同色耳坠带上,外头站着的丫环才捧着早膳进来。   苏锦沅端着四耳炖盅罐子,喝着已经熬成胶状的银耳羹,一边朝着身旁的珍珠说道:“去把我之前收着的那个白玉莲纹笔洗取来,还有那对翡翠金阳镯子,待会儿一起送去相府。”   珍珠惊讶:“那笔洗少夫人不是很喜欢吗?”   “是挺喜欢的,所以才送给相爷。”   薄家底蕴极深,薄相也什么都不缺,送礼再贵重也未必能入了他的眼。   之前她看到那个白玉莲纹笔洗时,脑海里就浮现的是清正明霁的薄相,他那性子与莲花高洁就是绝配,所以拿来送他正好。   珍珠闻言也没多说,连忙下去照着苏锦沅的意思,将笔洗和镯子装起来包好。   “这段时间陆其那边怎么样,在府里可还适应?”苏锦沅问道。   珍珠在旁一边装着盒子,一边说道:“小公子适应得还不错,有七小姐带着他进学,虽然刚开始学习上面吃力了些,不过小公子很是勤奋,想必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跟上课程。”   “少夫人不知道,小公子在武课上面进展极快,就连武师傅那边都夸了他好几次了,说他习武太晚简直耽搁了他的天赋。”   “要是早上几年,定能培养出来个武状元。”   苏锦沅闻言心情甚好,杏儿将弟弟托付给她,她自然要好生照顾,只是她没养过孩子,也不知道陆其那么大的孩子,该如何教养。   她只能尽其所能,给他一个不输旁人的环境,让他拥有能够上进的机会,而他显然也没辜负他姐姐的期待。   并没有因为他姐姐留下的恩情,就理所当然的享受着旁人的优待,反而比任何人都勤奋好学,而这份上进也足以让人喜欢。   苏锦沅微笑着说道:“现在也不晚,只要他好好练着,自然也会有所成。”   “你叮嘱厨房那边,记得照着刘女医之前给膳食方子,好好养好他的身子,要是缺什么了就来找我,还有,学习上面也别让他太累了,别熬坏了身子。”   珍珠点点头:“少夫人放心,奴婢会告诉他的。”   一盅银耳汤下肚,又吃了几个红豆银丝卷,苏锦沅只觉得满嘴都是甜腻腻的,喝了口茶压下了甜味,这才领着珍珠准备出府。   主仆刚到了前厅,谁知道就遇到了穿着一身便装风尘仆仆回来的谢云宴。   “嫂嫂?”   谢云宴惊讶,“这么早,嫂嫂是要去哪儿?”   苏锦沅说道:“好久没去探望薄相了,打算去相府一趟。”   她垂眸落在谢云宴有些沾湿了的皂靴,还有他身上衣摆四处可见的泥渍,有些疑惑的问道,“你呢,怎么从外头回来?”   今日不上朝,谢云宴不该在府中或者是去了衙上吗?   谢云宴扯了扯披风上沾着的雪:“昨天夜里京郊出了点儿事,关系戍营那边,陛下让我前去处置,一直到这会儿才刚办完事情。”   “我也正好要去趟相府,嫂嫂既然也要去,不如同路,等我换身衣裳就来。”   苏锦沅看着他眼下乌青,有些皱眉:“你一夜没睡,不先休息一会儿?”   “休息不了。”谢云宴苦笑,“戍营死了人,还跟皇家有关,马上年节,陛下震怒得很……”   见苏锦沅眉心微皱,满脸惊诧。   他说道,“这事情一句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嫂嫂先等等我,我去换身衣裳,等回来之后,待会儿路上再跟你细说。”   苏锦沅知道他去相府是有正事,也就没瞒着他:“你去吧,我等你。”   谢云宴快步回了竹韵轩,简单梳洗了一下,又将身上衣裳全部换了之后,等拿着一叠东西出来时,也不过才过了盏茶时间。   谢云宴要去,马车上便也坐不下太多人,而且苏锦沅也有事想要跟谢云宴商谈,所以就让珍珠留在府中,将锦盒让谢云宴抱着。   等两人上了马车之后,春回在外赶车。   苏锦沅就问道:“怎么回事,戍营怎么死人了?而且你已经到了门下,非戍营之人,那边的事情怎么还让你去处理?”   谢云宴靠在马车车壁,神情有些倦怠地说道:“这事本不该我处理,只是事情有些诡异,又事发突然,陛下怕是有人装神弄鬼,所以就让我去了。”   “装神弄鬼?”苏锦沅皱眉。   谢云宴说道:“昨天午后,戍营那边的人在京郊巡防之时,发现了块奇石。”   “奇石?”   “那石头上写着灾荒乱年,煞星现世,天下大乱,庆帝晋亡……”   苏锦沅微睁大眼。   谢云宴见她满是惊愕,也是轻叹了声道:“是不是觉得是无稽之谈?发现那石头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那石头出现的地方日日都有人巡逻,断不可能突然冒出来。”   “戍营的人只当是有人装神弄鬼想借神谕之言诅咒圣上,又想着这种东西一旦传扬开口,陛下震怒之下他们定然首当其冲,所以就直接毁了那奇石,只当没发生过此事。”   “可谁知道……”   他说到这里神色莫测,苏锦沅像是猜到了什么,迟疑着说道:“发现奇石的那些人死了?”   谢云宴轻叹了声:“不仅死了,还死状诡异,全身上下都看不出半点伤痕。”   “戍营里盛传,他们是毁了天降神谕,才会被诅咒而亡,而且死了这么多人,那奇石出现的事情也就瞒不住了。”   “戍营统领不敢外传,只能暂时封了戍营不准任何人外出,命人将消息传回宫中,可戍营那么多人,这种消息又怎么可能真瞒得住。”   庆帝当时心情正好,正搂着后妃享受着软玉在怀,冷不防听到这种鬼神之言,还被诅咒成为亡国之君,当场大怒。 第245章 气场不合   谢云宴正在衙中时,就得了庆帝圣旨,让他去戍营查探。   苏锦沅皱眉,这种事情,不是该让京兆府的人去查吗?退一万步也该大理寺出头,谢云宴一个门下侍郎去查这案子,怎么瞧着都有些不对劲。   “那你查出什么来了没有?”苏锦沅问。   谢云宴摇摇头:“没有,那奇石出现的突然,而且也已经被毁,一堆乱石根本找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至于死掉的那几人。”   “我已经请了仵作验尸,具体的还得等仵作那边验完尸后才能知道。”   苏锦沅闻言有些疑惑:“那你现在去找薄相?”   谢云宴抿抿唇:“死掉的那几人里,有一个是薄柄延妾室的表兄。”   “……”   苏锦沅蓦地睁大眼,薄柄延是薄聿的父亲,也是薄相长子。   之前她在相府小住的那几天,曾经因为揭穿身份跟薄柄延见过,他极为不喜欢她,也觉得薄相收徒之事糊涂,连带着看她时都带着几分厌恶之色。   他的小妾……   苏锦沅记得,薄柄延的确有个妾室叫文姨娘,看着弱柳扶风娇娇怯怯,实则却是个内里藏奸的,就连对着薄夫人时都有些趾高气昂。   之前西北囤粮的事时,文姨娘府上因为掺和囤粮,还借着薄家的势强买强卖,惹得薄相动了怒,将文家的人教训了一通。   如今怎么会又惹上了麻烦?   而且文姨娘的表兄……怎么会进了戍营?   谢云宴沉声说道:“陛下最是厌恶有人挑衅皇权,且今年年灾不断,本就烽烟四起又生过战乱,这个时候再闹出预言之事,我怕是有人想要算计薄家。”   苏锦沅捏了捏拳心,隐约也觉察出事情不对。   ……   马车到了相府,二人入内时并未避着旁人。   等见到薄相时,老爷子正挽着衣袖待在暖房里,侍弄着他那几盆宝贝兰花,瞧见他们时就有些稀奇道:“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过来了?”   “我来探望相爷,六弟是有事与您商量。”   苏锦沅见薄膺搬着兰花盆子放在一旁,连忙卷了卷衣袖就想进去,“您还要搬多少?我来帮您。”   “别别别!”   薄膺顿时脸色一变,连忙断喝出声,“停下!别进来!!”   他一脸惊恐加嫌弃的看着苏锦沅,朝着她说道,   “你这丫头之前都弄坏我多少花儿了,埋个土能铲断了根,浇个水都能淹死,你可别再来糟蹋老夫的宝贝了。”   苏锦沅顿时有些不满地鼓着脸:“我哪有?”   “怎么没有!你忘了老夫的醉芙蓉,老夫的三色堇?!”   他可怜的宝贝,本来还活得好好的,结果就那么枉死在了这臭丫头手里。   那几天他做梦都梦到那几株宝贝化成人形跟他哭诉,说它们死得好惨,那眼泪都快把他给淹了。   薄膺瞪着眼说道:“这几盆兰花可是老夫好不容易才养活的,你别来碰!”   他朝着一旁催促,   “沧山,你赶紧带着他们去来雁楼那边,别让这臭丫头吓着了老夫的心肝宝贝。”   苏锦沅脸色顿时漆黑,谢云宴噗哧低笑。   沧山见自家相爷双手护着宝贝兰花,一副生怕被人糟蹋的架势,肩膀忍不住抖了抖,才朝着苏锦沅道:“萧少夫人,谢大人,这边请。”   “……”   苏锦沅对着沧山和谢云宴憋不住的笑脸,有些羞恼地怒哼了一声,“不帮就不帮,谁稀罕!”   ……   来雁楼是相府主院旁边的景楼,四通八达不说,也足有四层,入冬后,最下面的宴厅就用来待客,而旁边一条小路直通后院,往前到外院也不算太远。   沧山引着二人入内,就下去替他们奉茶。   苏锦沅气哼哼地进了来雁楼后,扭头见谢云宴垂着眼低笑,忍不住恼道地说道:“你笑什么!”   谢云宴咳了声:“我没笑。”   苏锦沅见他嘴角上扬,说着没笑,可眼里却盈满了笑意,顿时有些气恼,说没笑先把你那嘴角扯平了好不好?   “薄相那些花不是我弄死的。”   苏锦沅黑着脸。   她不过是照着老爷子的吩咐,浇浇水,翻翻土,谁知道它们那么脆弱,说死就死了,连个抢救的机会都没有。   谢云宴弯着眉眼:“嫂嫂都浇了多少水?”   苏锦沅伸手比划了一下:“也就半桶。”   谢云宴嘴角一抽:“那翻土呢?怎么翻的?”   苏锦沅茫然:“不就是连根翻起来,再重新埋一遍?”要不然怎么叫翻?   谢云宴见她睁大眼有些委屈的样子,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随即噗哧笑出声来,难怪薄膺会说她辣手摧花,这得多强劲的花才能承受得住她这么沉重的深爱。   苏锦沅哪能不知道他在笑话自己,抓着抱着的手炉就作势要扔。   谢云宴忙压着笑意道:“别扔别扔,我错了,我不该笑话嫂嫂,是那些花儿不懂得承受嫂嫂的恩泽,活该它们香消玉殒……”   “谢云宴!”   苏锦沅恼羞成怒。   那手炉划过半空就朝着那边扔去,谢云宴连忙伸手抓住,笑得腰都弯了。   薄聿早起时就在想着苏锦沅今日会不会来,听到下人说她来了之后,就连忙去了来雁楼,只是还没走到廊下时,远远就听到那边笑声。   抬眼看去,就见苏锦沅羞恼时眼尾带着绯色,怒视着对面笑着的男人。   也不知道那人说了什么,就逗得她脸上羞红更甚,瞪圆了眼时又气又恼,抓着东西作势想要砸他,那男人连忙笑着讨饶。   薄聿眉心猛的皱起,脚下停顿了一下,才又朝着那边走去,等到了门前就叫了一声:“阿沅。”   “五哥?”   苏锦沅回头见是薄聿过来,连忙瞪了谢云宴一眼,这才收敛了脸上羞恼之色,朝着他道,“你也在府中?”   “御史台那边没什么要事,正好快年节了,替母亲准备家中诸事,所以就待在府中,听下面的人说你来了,就过来看看。”   薄聿浅笑着说了一句,才看清楚刚才跟苏锦沅说笑的人是谁,朝着他笑了声,“谢大人。”   “薄大人。”   谢云宴脸上笑意淡了些,起身朝着薄聿打了声招呼。   薄聿笑着道:“谢大人可是大忙人,怎么也有空过来了?”   谢云宴嘴角同样微扬,只是比起薄聿的温和多了几分疏离,他不喜欢薄聿之前那声过于亲昵的“阿沅”。 第246章 敌意   “谢大人?”   薄聿有些疑惑挑眉。   谢云宴冷淡:“我有些事情与薄相商量,恰好嫂嫂过来,便跟她一起来了。”   薄聿听到了“嫂嫂”二字,心中那丝不舒服瞬间散了很多。   是了,阿沅是谢云宴的嫂嫂,两人同历生死,亲近些也正常,他有什么好嫉妒的?   他脸上笑容真切了许多:“原来是这样,我就说谢大人怎会跟阿沅一起过来,谢大人先坐一会儿,我祖父等下应该就过来了。”   薄聿说话时转向苏锦沅,眸色带笑,   “你之前说是病了,祖父、祖母都很担心你,母亲还派人去过萧家两次,只是每次去时都没见着你。”   他见苏锦沅身形单薄了许多,连脸都瘦尖了下来,忍不住道,“你身子当真都好了?可有请太医替你好好诊治过?可别因为粗心大意留下了什么隐患。”   苏锦沅听着他絮叨,笑着回道:“不过就是寻常风寒,又刚巧赶上了初雪天冷,后来一直断断续续地咳着,怕将病情过给了老夫人她们,所以才避着没见她们。”   “你放心吧,我身子已经全好了,要不然我祖母她们也不会放我出来。”   薄聿闻言神色忍不住一笑:“倒也是,萧老夫人最是疼你。”   他还是叮嘱了一句,   “只是你瞧着瘦了很多,回去后好生补补,别不将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苏锦沅哭笑不得:“要不是我知道你年纪不大,你这唠叨劲都快赶上我父亲了。”   “怎么说话呢!”薄聿没好气。   苏锦沅笑眯眯地道:“我夸你老成持重。”   “……”   薄聿一点儿不喜欢这词,总叫他觉得好像老了她一大截一样,见她笑弯的眼,他既有无奈又有些失笑,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谢云宴坐在一旁,冷眼看着两人说着话时,薄聿目光落在苏锦沅身上几乎片刻不离。   他眼角眉梢上的欢喜几乎遮掩不住,黝黑的眸子里也溢满了温柔宠溺,若非还守着礼仪,怕是恨不得能贴到苏锦沅面前。   那言语间的亲昵,绝非是寻常朋友该有的。   谢云宴原本还算晴朗的心情突然阴云密布,见苏锦沅被薄聿逗得笑靥如花,突然手中一歪,桌上的茶杯就“砰”的一声打翻。   茶水溢出来时,溅了谢云宴一身。   他像是急着去捞茶杯,结果剩下的半杯热茶全浇在了他绑着黑色细布的手上。   苏锦沅吓了一跳,回头就刚好看到这一幕,下意识的上前两步就抓着他的手:“你干什么呢,手不想要了?”   谢云宴有些歉疚:“昨天一夜没睡,刚才有些走神了,才打翻了茶杯……”   他抬头时脸色带着丝苍白,   “让薄大人见笑了。”   薄聿皱眉看着谢云宴,总觉得他这话说的奇奇怪怪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苏锦沅就已经说道:“有什么好见笑的,我都说了让你休息一下再来相府,你非得急着赶过来。”   “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苏锦沅伸手想要去拆谢云宴手上裹着的细布,察看他伤势,却被谢云宴伸手拦住,   “不用了嫂嫂,我没烫着。”   苏锦沅见他手背红了一片,那细布也淋湿了大半,忍不住道:“怎么没烫着,都红成这样了,你伤还没好,万一沾了水……”   谢云宴压着她的手低声道:“我真的没事,刚才也没淋到伤口,嫂嫂别吓着了薄大人。”   苏锦沅愣了片刻,才蓦然想起来谢云宴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萧云鑫当日咬他的时候留下的牙印极深,哪怕时隔这么久怕是也能一眼瞧出来伤口不对,要是让旁人瞧见了终究不好解释。   谢云宴扬起个温软的笑来,接过苏锦沅手上的帕子擦着手背,一边朝着她说道:“我等下回去擦点药膏就没事了,嫂嫂不用管我。”   “你病了许久,也很久没见外间的朋友了,难得薄大人这么健谈又能与你说到一块儿,你多跟他说会儿话吧,不必理会我。”   苏锦沅见他这般说,表情忍不住柔软下来:   “我跟他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哪有那么多话说,倒是你,昨天一夜没休息,要不然先靠着小憩一会儿,等薄相过来之后我再叫你。”   谢云宴面露迟疑:“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老师忙着侍弄他那些花草,恐怕还得一会儿才能过来,你先靠着睡一会儿,闭闭眼养养神也好,不然待会儿进宫,哪来的精神应付陛下问话?”   苏锦沅说完之后,就压着他肩让他坐在圈椅上。   “在这打翻茶杯没事,可要进宫的时候走神就是大事了,你先小憩一会儿,总能精神一点。”   谢云宴见状只好妥协:“那嫂嫂等下叫我。”   “好。”   谢云宴有些无奈地看了眼薄聿,这才在苏锦沅“盯梢”之下,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休息。   他像是真的累了,微憩时脸上满是倦色,不过片刻呼吸便绵长起来。   苏锦沅见状有些心疼,声音压低了几分,朝着薄聿解释:“阿宴昨夜出城替陛下办差,一夜都没休息,好不容易回来,待会儿还得进宫。”   “先让他在这里小憩片刻,五哥别介意。”   薄聿抿抿唇,捏着拳心看着谢云宴时,目光微凝。   他绝对没有感觉错,谢云宴对他好像有些敌意,而且他刚才看过来的那眼神,也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感觉,让人憋闷。   上门做客,在人家府上休息半点都不像话,可苏锦沅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能说什么,只能也学着苏锦沅一样压低了声音回了句:   “没事。”   谢云宴闭眼休息时,厅内显得格外安静。   苏锦沅不想打扰了谢云宴休息,便没再开口说话,而薄聿有心想要与她说话,可旁边杵着个仿佛睡着的谢云宴,好像多说一句就是罪过。   他原本满腹的话全憋在了肚子里,只抿唇看着掌心出神。   薄膺过来时已经盏茶之后,他披着厚裘入内,就发现来雁楼里静悄悄的,苏锦沅和薄聿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说话,而旁边谢云宴斜靠在椅子上。 第247章 他的!   “你们干什么呢?”   苏锦沅下意识看向谢云宴,就见他听到动静已经惊醒过来。   “这是睡着了?”薄膺问道。   谢云宴眼底有些血丝,开口时候声音微哑带着有些抱歉地说道:“昨天忙了一夜,方才忍不住闭眼小憩了片刻,失礼之处还望相爷恕罪。”   “又不是外人,休息就休息了,这么多礼干什么。”   薄膺看他眼带倦色,摆摆手说道,“不过你年纪轻轻的,也得多注意身子,别仗着年纪小为着差事就硬熬,小心熬坏了身子。”   谢云宴闻言一笑:“多谢相爷提醒。”   老爷子这才朝着薄聿道,“你今儿个没当值?”   薄聿摇摇头:“御史台那边没事,恰好母亲让我留在府中帮她准备年节的东西,我便与中丞告了假。”   薄膺闻言也没多问,更不会猜到自家孙儿是为着苏锦沅要过来,才特意留在府中,他直接走到上位坐着,外面沧山领着人送了热茶过来时,顺道端着装着热水的铜盆。   薄膺净手后,拿着帕子一边擦着手,一边对着苏锦沅道:   “你身子好些了没有?这么点儿大一丫头,怎么比我这个糟老头子还差,动不动就生病,一病还这么久。”   苏锦沅无奈:“这伤风着凉的,我也控制不了啊,再说哪能谁都跟您一样,老当益壮?”   薄膺被她这马屁哄得笑了起来:“病了一场,嘴倒还是一样的甜。”   苏锦沅眉眼一弯:“多谢相爷夸奖。”   薄膺见她笑眯眯的样子,轻嗤了声:“脸皮也厚了。”   苏锦沅嘿嘿一笑:“师父教的。”   薄膺白了她一眼,他可没教她厚脸皮。   跟苏锦沅说笑了几句,薄膺才将手里的帕子交给了沧山,然后端着茶轻抿了一口,看向谢云宴说道:“昨儿夜里戍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薄相也知道了?”谢云宴道。   “早间听说的。”   薄膺说道:“那戍营里的人太杂,有什么消息也根本就瞒不住,听说陛下很是震怒,连夜就派你出城去查,可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谢云宴摇摇头:“暂时还没有,那几人死得离奇,那块奇石我倒是带回来了,只是被人毁了只剩了点边角。”   薄膺闻言看着他挑眉:“陛下让你去查此事,你该回宫禀告才是,突然过来找老夫,可是戍营那边的事情有什么问题?”   谢云宴没觉得薄膺能察觉到这有什么奇怪的,他只是看了旁边的薄聿一眼。   薄膺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不用瞒着他。”   “往后薄家还得交给梓荣来管,不管好的坏的,府中之事他总得心中有数。”   见状,谢云宴才直说道:“戍营死的那几人都是在发现奇石之后,毁了那石头的人。”   “我昨夜去了之后,就先查清了那几人的身份,其他人也就罢了,其中有个名叫王长栋的人,与贵府有些关系。”   薄膺眉心一皱:“姓王?”   他们薄家好像没有姓王的亲戚。   谢云宴道:“贵府大爷有位姓文的姨娘,那王长栋是她的表兄,王长栋的母亲是文姨娘生母的亲堂妹,王家跟文家的关系十分亲近。”   “我查过戍营的名录,王长栋是三个月前才进的戍营,据说走的是薄家的路子,直接跳过了卫府甄选……”   薄聿不知道戍营发现奇石的事情,对于谢云宴的话听得还是一知半解,可薄相却已经知道谢云宴这话代表什么。   他脸色瞬间冷沉下来,扭头看向沧山道:   “我不是让你将文家囤粮的账册送到京兆府衙?”   沧山也是一脸茫然:“我之前照着相爷的吩咐,已经将文家的那些东西送去了京兆府,而且也与宋大人交代得清楚。”   “文家之事与薄家无关,文家的人若有违背律法之处按律严惩,不必留情。”   他办妥此事之后,才去的梁州,那京兆府尹宋澄不可能听不懂他话中之意,有相爷交代,绝不可能轻饶了文家之人。   除非……   有人说情。   薄膺脸色难看,怒笑出声:“好,他可真是好得很!”   谢云宴没有多插嘴薄家的事情,也未曾去问王长栋是怎么进的戍营,他只是低声说道:“我查到王长栋的身份后,总觉得这事情有些不对劲,所以来跟相爷说上一声。”   “不管此事到底缘何,您老至少心中有数。”   薄膺因猜到是长子瞒着他做了手脚,心中恼怒至极,可对着谢云宴时却真心道谢:“多亏你提醒,否则这事要是先被有心人抓住,恐会授人以柄。”   谢云宴缓声说道:“之前西北一行,相爷相助之恩没齿难忘,区区小事相爷何必道谢?”   “一码是一码,有些事老夫并非帮你,只是你比之旁人更为合适。”   薄膺看向他的目光温和,“陛下虽然倚重于你,可让你调查奇石之事本就不合常理,其中又牵扯到薄家,陛下早年还未登基之时就曾受过天相所困,最是厌恶神鬼之说。”   “你去戍营查探此事时千万要小心,切莫因为大意,祸延己身。”   谢云宴点点头:“我明白。”   薄膺知晓王长栋的事情之后,心情算不上好,也没心思跟苏锦沅闲话。   苏锦沅看出来后,也没多留,只是又去见了见薄老夫人之后,将带来的礼物交给了老太太,就和谢云宴一起告辞离开。   两人走到门前,苏锦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嫂嫂?”谢云宴疑惑。   苏锦沅轻叹了:“相爷动了怒了,恐怕得大发雷霆。”   谢云宴说道:“这事情搁谁身上都得动气。”   薄柄延那人本就不得薄膺欢心,自负自傲,又贪功冒进,看薄膺提起文姨娘和文家的样子,就知道他之前应该是已经处置过那文家的人了。   可文家死灰复燃,那王长栋居然还能借着薄家的关系进了戍营,又恰好是在西北赈灾的那段时间,要说其中没有薄柄延的手脚,谁会相信?   苏锦沅想着之前与薄柄延不算多的几次见面,忍不住摇了摇头。   薄相何等英明之人,薄聿也被教养的翩翩君子,刚正不阿,怎么中间就出了薄柄延这个异类。   也难怪薄相从未想过,要将薄家交到薄柄延手中。   这种糊涂蛋,要真掌管了薄家,怕薄家早晚都得跟着完蛋。   天下飘起了雪花,苏锦沅跟着谢云宴上了马车之后,才开口说道:“你既然已经提醒过相爷,那王长栋的事情他自会处理,倒是你,手还疼不疼?”   “手伸出来。”她招招手。   谢云宴乖巧伸手,等手上黑色细布被解开之后,苏锦沅仔细看了眼还没好全的伤口,半晌才松了口气,“还好没烫到伤处。”   手背上的红褪去了一些,只剩下薄薄一层。   苏锦沅拉着他手上下看了一遍,等确定他手背没被烫伤,这才放下说道,“好在天冷,那茶水也不是太烫,否则你这手怕是真得烫出个好歹来。”   “等下先回去包扎一下,你再进宫。”   谢云宴黑眸温和:“好。”   苏锦沅将帕子递给他,让他擦擦身上的茶渍,又扭头朝着马车外的春回叮嘱着,让他驾车回府,回过头来就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让谢云宴闭眼休息一会儿。   谢云宴看她红唇张阖,眼里、话语里,全是与他有关的事情,再无旁人分去她半点心神。   他闭着眼靠在马车壁上,感觉到身前人拿着大氅盖在他身上,嘴角一点点地扬了起来。   嫂嫂,他的。   别人,休想! 第248章 怨恨   薄家这边,苏锦沅他们离开之后,来雁楼内就安静得吓人。   薄柄延正在衙中与同僚说话,就直接被沧山叫回了府中。   “父亲,您有什么事找我啊,这么着急……”   薄柄延笑着入内,正说话呢,谁知道抬眼就见儿子薄聿也在,他嘴里的话一顿,脸上笑意瞬间淡了许多。   薄聿起身朝着他行礼:“父亲。”   “嗯。”   薄柄延十分冷淡地应了声后,就扭头朝着薄相说道,“父亲,您这么急着叫我回来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晚些再说吗,我正跟李大人他们商量年后卒徒转运和仓谷的事情呢……”   “不用商量了。”薄相冷淡道。   “父亲?”   薄柄延愣了下,这时才有些察觉不对。   他看着薄相神情,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听到薄相声音微冷的说道,“我会赶在年前帮你给吏部递上调呈,正好江兴缺了个县丞,开年之后你就去江兴赴任。”   “父亲!”薄柄延猛的瞪大了眼。   江兴地处北地,荒无人烟不说,环境也极为艰苦,更重要的是那里几乎是没有人愿意去的地方,去那里赴任简直与发配无异。   更何况还是个县丞,那可是个人人都能踩一脚的小吏。   他爹疯了吗?!   薄柄延怎么都没想到,自家父亲突然叫他回来,居然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薄柄延急声说道:“您疯了,我在尉曹司干得好好的,吏部述职之后,明年还有可能晋升,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调我出京,还是去当个县丞?”   人家都是想着替自己儿子谋职,可偏偏他却倒好,居然将他调去江兴那种鬼地方。   见薄相冷漠,他陡然就想起这些年屈居尉曹的事情,明明有好几次都有机会更进一步,只要他父亲肯提上一句,他又怎会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区区从四品的尉曹。   可每次薄相不仅不帮他,还暗中压着他不准晋升,这次更是生出这种心思。   薄柄延指着不远处的薄聿怒声道:   “是不是又是为了他?您为了替他腾路,想要让他接管薄家,压着我多年不让我晋升也就算了,如今居然还要将我贬去江兴?”   薄聿万没想到矛头会指到自己身上,他皱眉就想开口。   薄相却是直接抬手拦着他,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恼怒怨恨的长子:“这事情跟梓荣无关。”   见薄柄延不信,他沉声道,   “我只问你,之前西北旱灾,文家私下囤粮,我曾让沧山将文家罪证送进京兆府衙,宋澄最后却没过问,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薄柄延瞳孔猛缩:“我……”   “还有文姨娘的表兄,是不是你送进戍营的?”   “父亲……”   薄柄延原本的恼怒瞬间变成了慌乱,只被薄相的话问得脸上发白。   他顾不得薄聿还在旁边,连忙急声解释,   “父亲,您听我解释。”   "文家……文家犯的事情本也不是大罪,再说文姨娘入了咱们薄家的门,那文家要是进了京兆府大牢让人知道了,咱们薄家的脸面往哪儿搁。”   “还有王长栋……”   他眼神急转,急得额头冒汗,   “王长栋他……他还算机灵,为人也有几分才干,送进戍营说不定就能一展所长,将来还能帮衬咱们……”   薄柄延话音急促,脸色苍白。   他知道薄相最恨的就是有人拿着薄家家世去做人情,更何况还是文姨娘的亲人,文家被送进京兆府衙,他耳根子软经不起文姨娘软磨硬泡,便私下找了宋澄。   那王长栋也是他在床上被迷晕了头时答应下来的,后来抹不开颜面才偷偷做的,这么小的事情,他以为能瞒得住的,哪知道薄膺居然会突然知道。   嘴里那些狡辩之词,对着薄相满是冷冽的目光,渐渐说不下去。   薄柄延狼狈道:“父亲,我真的没做什么,文家的事情早就想跟您说了,只是怕您误会……”   薄相眼里失望更重,微闭了闭眼:“我不会误会你,也不想听你这些诡辩之词。”   “当日我与你说过文家的事情,你是怎么答应我的?那戍营人多眼杂,你以为你一个人进去会没人知道?我这些年在朝中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丝毫都不敢行差踏错。”   “可你倒好,居然为着一个姨娘,就置薄家于不顾,你简直让我太失望了!”   薄相说完之后,半点都不想再看到薄柄延,朝着他说道,   “调任的事情我已经决定了,由不得你,等明日你就自己上书请休,尉曹上的事情也不用你再多管,年后就直接出京。”   “父亲!”   薄柄延急声想要求情。   薄相冷声道:“出去!”   “父亲……”   薄柄延张了张嘴,见他只冷色看着自己,原本的慌张褪去之后,随即就是害怕和茫然。   文家的事情在他看来本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原本以为,薄膺之前跟他说的调任出京的事情只是吓唬他的,却没想到他真的这么心狠。   他是他的亲儿子,是薄家的长子!   他居然真能狠心将他送走!   薄柄延眼睛一点点红了起来,看着薄相满是嫌弃的模样,脸上忍不住染上狰狞,脱口而出道:“呵呵……失望?你对我还有失望吗?”   薄聿脸色一变,起身急声道:“父亲……”   他想拦着薄柄延的话,却被薄相一把拉住。   薄相面无表情地寒声道:“你让他说!”   “说就说,事到如今,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薄柄延怒声道,   “你从来都看不上我,觉得我不够聪明,觉得我没有能力,你宁肯培养薄聿,也不肯正眼看我一眼,哪怕我再努力都入不了你的眼。”   “什么文家,什么王长栋,你到底是怕我会拖累薄家,还是只不过是想要找个借口,将我送出京城,好给你的乖孙子腾路?!”   薄柄延紧捏着拳心,眼里露出怨恨。   多年积攒的不满一朝爆发出来,他嘶声说道:   “你明知道我能够更进一步,可这么多年压着我不让我晋升。”   “去年户部空缺,我已经被人举荐能够补缺,是你主动跟陛下提及,说我缺乏历练,不足以担任要职,生生将那位置让给了旁人。” 第249章 催命符   “文家囤粮是有错,可文姨娘已经嫁给了我,文家要是入罪,我的脸往哪里放?人家会怎么看我?”   “你大公无私,你刚正不阿,可那宋家不也一样囤粮,他们不也草菅人命发了国难财,可=你能容得下宋家上下,推举他们当了皇商,就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文家。”   “你不过是看不惯我!”   薄柄延声嘶力竭的低吼时,言语之间满满都是怨恨。   “你就是针对我,才对文家锱铢必较,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薄膺皱眉看了他片刻,险些被他的话气笑:“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薄柄延冷笑着回道:“那不然呢!”   “你难道不是看不上我,难道不是觉得我比不上薄聿,难道不是想要让我替他腾路,才小题大做,所以才将我赶出京城?!”   薄膺其实很少这么仔细地去看长子。   他一直知道他跟薄聿父子关系不睦,也知道他心眼小,明明没有能力,却又自负容不得人,可他没想到薄柄延对他有这么大的怨恨。   他坐在那里,抬头看着神色狰狞的长子时,静静开口,   “户部管朝廷财政,这几年宫中奢靡,国中歉收,又逢天灾人祸不断,那地方早不是安逸之所。”   “临川水灾,户部死了一个侍郎,西北旱灾,户部填进去了三个主事。”   “你向来好大喜功,贪利冒进,行事又不谨慎,耳根子还软,若是进了户部,凡有错漏,头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就是你。”   薄膺神色淡漠,看着薄柄延说道,   “宋家的确也曾囤粮,可他们事后拿出数十万石粮食,几十万银钱用以抵罪,更在朝廷无粮无钱赈灾之时,帮着朝中筹措钱粮。”   “付出这么多代价,他们也只换来一个皇商之名,且三代之内都难以踏足仕途之路,所以陛下愿意轻放了他们最初囤粮之事,可是文家呢?”   “你纳了文家之女,文家就和薄家牵扯不清,若不重罚便是徇私,旁人不会觉得是那些事情是文家做的,只会说是薄家借难发财,说你薄柄延甚至我薄膺行事不义。”   “我若高高在上之时,自然无人敢提及此事,可若有朝一日我这相位不稳,亦或是薄家犯事,今日文家之事,就会成为薄家的催命符。”   薄柄延张了张嘴,脸色涨红,想要说什么:“你何必夸大其词,不过是个文家……”   怎么就能让薄家去死?   薄膺看着他梗着脖子的模样,冷声说道:“你可知道,王长栋死了。”   薄柄延瞳孔猛地睁大。   薄膺说道:“他死之前,与人发现诅咒晋朝灭亡的神谕,他跟人毁了那刻着神谕的东西之后死得不明不白,人人相传他是因诅咒而亡,陛下也下令让人严查此事。”   “你但凡还有半点脑子,就该明白若是有心人知晓王长栋的身份,他的死会给你自己和薄家惹来什么后果。”   薄柄延听着薄膺的话,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转而变得苍白:“不可能……我不知道……我,我只是送他进了戍营而已,那什么诅咒,跟我没有关系……”   “有没有关系,你去陛下面前辩解?”   薄膺见他吓得六神无主,刚才那怨恨恼怒散了个干净,反而整个人不知所措,甚至惊慌的完全没法去想该怎么解决。   他突然就没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趣。   有些人,糊涂一辈子也点不醒他。   薄膺说道:“我不管你是耳根子软也好,还是因为其他事情送了王长栋去戍营,他的事情都必然要给陛下一个交代。”   “王长栋的事我会替你善尾,你出去吧,回去好好准备年后外调的事情。”   薄柄延脸色惨白,连忙再次跪了下去,哪还有半点刚才的声嘶力竭。   他跪着到了薄膺身前,伸手扯着他的衣袖哭声道:“父亲,父亲我错了,是我糊涂……父亲您饶了我这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我把文姨娘赶出去,文家的事情我也再也不管了,我以后定会好好听您的话,父亲,求您别赶我出京,我知道错了。”   薄膺只觉得疲倦至极,用力将衣袖扯了出来:   “沧山,送他出去!”   “父亲!”   薄柄延哭了起来,泪流满面时好不狼狈,他转身对着薄聿,“梓荣……聿儿,你帮我求求你祖父,让他别送我去江兴,我知道错了。”   “我,我以后不宠文姨娘,我一定对你娘好,聿儿,我是你爹,你帮帮我。”   薄聿鲜少看到父亲这么狼狈的样子。   他总是趾高气扬,对着他母亲时也极为冷漠,明明他母亲才是明媒正娶的薄夫人,可薄柄延却宠着一个出身不详的姨娘,让母亲独守空房暗自垂泪,自己长宿在文姨娘那里。   文姨娘生了庶长子,二婶也接连生了三个孩子,可她母亲却多年不育,几乎成了满京城的笑话,要不是祖父早早就将庶子送回族中教养,祖母又教着母亲讨好父亲,让夫妻关系有所缓和,怕是他连出生的机会都不会有。   薄聿自小就聪明,他知道父亲不喜欢他,特别是祖父亲自教养他之后,父亲待他就更为冷漠。   他喜欢的是那个被送走的庶子,喜欢文姨娘的吴侬软语,而他和母亲,从来就不是父亲偏爱的人。   薄聿垂眸沉默不语,丝毫没替薄柄延求情的意思。   薄柄延到底还被沧山拖了出去,到了门外还能听到他哭天喊地的声音,薄相扭头看了眼薄聿:“你用不着替他求情,他留在京城早晚会惹出大祸,倒不如早早送了出去。”   薄聿低声道:“我没想求情。”   他不喜欢薄柄延,哪怕有些大逆不道,甚至看着薄柄延被拖出去时,他心里还有些隐秘的高兴。   “祖父,我怕父亲心有不甘,会被人利用。”   薄相脸色微沉:“我会让人看着他,他要是能收敛好好去江兴也就算了,要是不行,那江兴他也别去了,直接捆了送回老家养病。”   他绝不会让人毁了薄家。   薄聿眼睫轻颤了下,送回老家吗……   他面色平静地说道:“我想父亲不会的,他会知道祖父是为了他好。”   “但愿。”   薄膺揉了揉眉心,之前的好心情败了个干净。   他对着薄聿说道,“我晚些时候会进宫一趟,主动跟陛下提一下王长栋的事情,这次多亏了阿沅和谢云宴,否则咱们还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他不信世上有这么凑巧的事情,有人装神弄鬼,就刚好牵扯进薄家。   要说没人刻意为之,那才奇怪了。   薄膺叹了声道:“谢云宴是个有成算的,人也敏锐,你往后可以多跟他来往一些。”   薄聿应道:“是,祖父。”   薄膺想起刚才薄柄延说的那些混账话,还有一直以来对薄聿的敌视,他抬头温和说道:“别理会你父亲说的那些混账话,他向来就是个没脑子的。”   “这几天你多陪陪你母亲,你父亲要是去闹,就让你母亲将人撵出去,再不然来告诉我,不必给他脸面。”   薄聿听着他这么护短的话,忍不住眼眸微弯:“谢谢祖父。”   父亲不喜欢他,他其实也没那么喜欢他,有祖父护着他就够了,至于父亲……   他早就过了濡慕亲近的年纪了。   薄聿微侧了侧头:“祖父,萧家这次算是帮了咱们,阿沅又与您亲近,晚些我让母亲准备些节礼,过几日亲自送去萧家以表谢意?”   薄膺也没多想,点点头道:“你看着办就是。”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公司老是加班,回家晚,等写完更新已经很晚了,宝贝们别熬夜,可以早上起来再看~爱你们 第250章 岁除   苏锦沅得知薄柄延“告休”在家,来年打算调任江兴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七。   对薄家这般处置,她半点都不觉得意外,只是没想到薄相能狠的下心,直接将人弄到江兴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去。   薄柄延尉曹上的事情,已经有人开始接手,而年后他人走后,一时半刻怕是都没机会回来。   苏锦沅得了消息后,只在耳边过了一遍,就抛在了脑后。   谢云宴忙着调查戍营之事,几乎脚不着地,很难在府中见到他,而萧家这边也跟着忙碌起来,既要准备岁除团圆宴,又要准备年后出城祭奠的事情。   闭府将近一年,平日里也借口服丧不与人往来,逢年节时过府的人几乎都是与萧家亲近的,也不能再全部挡在门外。   萧大夫人和萧二夫人忙得团团转,老夫人那里也日日有客。   霍柔碍着府里繁忙,也无法天天守在布庄那边,怕让大夫人她们起疑,每天都得抽出时间回府,而苏锦沅更是被大夫人拉着在府中忙碌,晕头转向之下,几乎顾不得外头的事情。   转眼间就到了岁除。   这一日,谢云宴入宫赴宴,萧老夫人他们则是留在府里。   苏锦沅记得谢云宴之前叮嘱的事情,与萧老夫人通气之后,就拉着魂不守舍的霍柔一起在旁摆着年夜饭。   见她失手差点打翻了碗碟,苏锦沅连忙伸手接住,对着霍柔道:“怎么了,一晚上都在走神?”   霍柔忙拿着帕子擦着桌上的汤汁,等叫了丫头过来收拾,她才有些迟疑的说道:“大嫂,我担心四哥……”   萧云鑫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了,席君宁之前接连施针了数日,也不知道是身子好转,还是因为有她陪伴在侧,萧云鑫已经能够记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他能认得出来谢云宴,也记得祖母她们。   虽然依旧记不太全,可比之刚见到他时浑浑噩噩的模样,已经好了不知道有多少。   霍柔原以为萧云鑫恢复过来之后,年节时他们或许能在一起团聚,只要偷偷回来谁也不会知道,可谁知道昨天夜里,谢云宴突然将萧云鑫连夜带走,只说布庄那边引了人注意。   霍柔匆忙回来之后,一夜都没睡好。   现在看着满屋子灯火通明,大夫人她们围着意哥儿说说笑笑,萧云萱也在旁脆声说话,她就忍不住想起萧云鑫。   想他在哪儿,想他现在是不是安全,想布庄那边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被发现,想着萧云鑫有没有露了痕迹,被人察觉。   “大嫂,阿宴昨天就把四哥带走了,也没告诉我去了哪里,你说四哥不会有事吧?”霍柔忍不住道。   “四弟是他哥哥,谁让四弟出事,他都不会的。”   苏锦沅轻声安抚,“你不是跟我说过,四弟的情况已经好多了,长居布庄终究不是回事,而且人在京中,早晚也会纸包不住火。”   “阿宴接他走,是在想办法,让四弟能够光明正大的回来,你别担心,他会护着他的。”   霍柔闻言眉心却依旧有些散不开,正想问苏锦沅是不是知道什么,想问谢云宴打算怎么做,只是还没开口,那边萧云萱就突然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大嫂,四嫂!”   小丫头身量长高了许多,头上编着小辫,用丝带绑成了花苞的模样,上面还挂着小铃铛。   她一跑起来,那铃铛就叮铃直响,而她人则是跟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窜进苏锦沅怀里时险些将人撞个踉跄。   “你慢着点儿。”   苏锦沅连忙拉着萧云萱,旁边霍柔也伸手扶了她一把。   等稳住身形,苏锦沅朝着她脑门上就弹了一下,嗔怪道:“你这丫头,冒冒失失的,撞翻了东西待会儿你娘又得教训你。”   “才不会呢,今天过年,我娘不骂人。”   萧云萱皱了皱鼻子得意说道,等说完后就睁着大眼瞧着两人,“大嫂,你跟四嫂说什么悄悄话呢,都不过去看意哥儿。”   她有些怀疑地仰着小脸,   “你们是不是藏着什么好吃的,大嫂,你可不能偏心四嫂。”   霍柔闻言瞪了她一眼,伸手就揉了小丫头脑袋一把:“你这馋猫,就知道吃的,李妈今天做了一大桌子,还能少了你的?”   “哎呀,四嫂你干什么!”   萧云萱连忙伸手护着头发,吱哇乱叫,“三嫂给我编的发辫呢,你别给我揉乱了!”   “就揉!”   霍柔更用力揉了两下,“小小年纪就这么臭美。”   “四嫂还不是臭美,你以前最爱照镜子了!”   萧云萱连忙矮着身子一扭腰就蹿了出去,一蹦三丈远,一边瞪眼一边叽叽咕咕地梳理着发辫,然后小跑过去拉着萧老夫人就告状。   原本还有些难受的霍柔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你们两站那儿干什么呢,快过来。”萧大夫人朝着她们招招手。   苏锦沅和霍柔过去后,就听到萧云萱告状:“祖母,四嫂欺负我!”   萧老夫人被她抱着胳膊,笑得脸都成了一朵儿花儿:“哦,咱们家混世小魔王还有被人欺负的时候?”   “祖母!”   萧云萱撅着嘴,拉着她胳膊撒娇:“您瞧瞧我的头发,三嫂编了一下午呢,都被四嫂给揉乱了!”   她摇来晃去的,人都快扭成了麻花,   “四嫂欺负我,您不疼小七了!”   萧老夫人笑得不行:“别摇别摇,脑袋都快被你摇晕了,你这丫头,这府里谁不疼你?”   她捏了下萧云萱的脸蛋,   “就你最闹腾,你呀别闹你四嫂了,不是想吃酥麻饼吗,李妈今天做了不少,还有蜜酪糖糕,藕粉卷。”   萧云萱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真的?”   她开始换牙之后,萧二夫人就约束着不准她吃糖,特别是一个月前牙疼了一次之后,连带着所有甜食都被断了。   萧云萱馋了许久了,此时听闻有吃的,眼睛都在闪闪发光。   她扭头看向萧二夫人。   萧二夫人被她这幅馋嘴的样子逗得哭笑不得:“行了行了,看在过年的份上,今天就不管你了。”   “去吃吧,不过不准吃多了,否则牙疼起来我可不管你。” 第251章 进宫   “谢谢娘!”   萧云萱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就凑近亲了老夫人一口,然后朝着霍柔吐了吐舌头,这才一溜烟的转身跑了。   萧老夫人脸颊湿濡濡的,捂着被亲的地方笑得眉不见眼。   见旁边身形有些瘦弱的陆其乖巧站在那里,她笑着道:“阿其也去吃吧。”   陆其抿唇露出个浅浅笑容:“谢谢老夫人,我不喜欢甜食。”   “哪有小孩子不喜欢吃甜的?”   苏锦沅伸手揉了他脑袋一把,“也不知道是谁上次捧着蜜糖罐子,恨不得一口喝个干净。”   见陆其脸颊红了起来,有些羞怯地唤了声“阿姐”。   她推着他肩膀朝旁边送去,催促着他到:“快去,记得盯着小七一些,别让她吃太多了,免得牙疼。”   “待会儿给我拿块酥麻饼来,我要甜的。”   陆其听着苏锦沅想要,而且又被赋予了盯梢萧云萱的“责任”,他这才乖巧应了一声,红着脸朝着老夫人她们抿唇露出个笑后,这才转身朝着萧云萱那边追了过去。   见小孩儿走了,萧二夫人开口:“这孩子来了府里这么久了,怎么还这么拘谨。”   萧老夫人说道:“他以前受了不少苦,又有那样的娘老子,被苛待多年还能保持着纯善性子就不错了,身上的软弱和骨子里的胆怯,又哪里是一时半刻就能扭转得过来的。”   “等他在府里住上一段日子,学业跟上来后,再认识几个同龄的孩子,让小七多带着他交些朋友,胆识、见识自然也就跟着增长,人也就跟以前不同了。”   环境对人的影响,老夫人是深有体会。   陆其在萧家多待上几年,年岁再长一些,等见识更多的人事,让少时父母的影响渐渐褪去之后,人自然也就能褪去那层小家子气,变得大方起来。   萧二夫人闻言就想起杏儿那对爹娘。   哪怕时隔许久,可想起她那后娘口口声声叫嚷着拿杏儿的死来换银子,还想推着她儿子顶替了陆其来受萧家的恩的事,她就觉得倒胃口。   逢年过节的,萧老夫人也不想提这种扫兴的事,估摸了下时辰,笑着道:“宫宴估计已经开始了,小六要回来的话估计得很晚,你们要是饿了,就先吃点儿点心垫垫。”   “母亲,我们不先用饭吗?”萧大夫人疑惑。   往年萧缙他们还在时,宫宴时府中男人大多都会进宫伴驾,她们都是自己先行用饭,等着萧缙他们回来守岁时,再吃饺子。   萧老夫人顿了顿:“等着小六回来一起吧。”   “团圆饭,总要团圆了才吃。”   萧大夫人闻言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反倒是苏锦沅,在旁说道,“母亲,祖母是想着咱们一家团团圆圆一起吃饭,宫宴子时前就能结束了,阿宴会早些回来的。”   “那好吧,等他回来一起。”   萧大夫人闻言后也没多想,只以为萧老夫人是想府里人都在,她笑着说道,“那母亲,我让李妈做些羹汤配着点心大家先吃一点儿,您也是,别饿着了。”   “好。”   萧老夫人应了一声,就朝着苏锦沅道,“你们几个也别陪着我这老太婆了,自个儿玩去。”   “先前小六不是拿了些烟火回来,阿沅,你领着他们去玩。”   苏锦沅笑着道:“是,祖母。”   萧老夫人伸手抱着意哥儿,朝着魏婉芸道:“你也去,别守在这……”   “意哥儿……”   “意哥儿有我跟你母亲呢,赶紧去!”   魏婉芸被撵着跟苏锦沅她们去了院子里,雪天冰冷,却耐不住人心火热。   两个半大孩子,还有府里几个丫头,玩闹开来之后四处都是笑声,而苏锦沅和魏婉芸被她们拉着,不过片刻也都放开玩了起来。   院里燃着烟花,房中几人也都是笑意盈盈。   萧二夫人瞧着玩儿疯了的萧云萱叫着让她小心些,萧大夫人看着满院子的热闹,也是忍不住笑弯了眼。   素白了一整年的府中,难得挂上了红灯笼,映照着红光满园。   天上飘起雪时,苏锦沅和魏婉芸最先闹腾不住,两人移步回了厅中,苏锦沅脸上带着红润,抹着汗说道:“我可真是闹不动小七她们,胳膊腿都发软。”   魏婉芸也是有些气喘吁吁,脸上却盛满了笑容:“还是阿柔能哄得住小七。”   见霍柔一手抱着陆其,拉着萧云萱就蹦上了房顶。   魏婉芸连忙探出头去扬声道,“阿柔,你们小心点儿,别摔着了。”   萧老夫人一边逗着怀中的意哥儿,一边在旁笑道:“你别管她们,那就是一群皮猴子,以前阿柔和小四就爱领着府里的小的翻墙爬树,让她们玩儿吧。”   萧大夫人脸上笑意一顿,想起已死的萧云鑫,神色黯淡了一瞬。   萧二夫人拍了拍她手。   萧大夫人勉强回了一笑后,伸手摸了摸意哥儿的脸:“母亲,意哥儿身子不好,别着凉了,阿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如先送意哥儿回去歇着?”   老夫人“嗯”了声:“小家伙也到该睡的时候了。”   旁边的奶娘上前,小心接过包着襁褓的宝贝疙瘩,朝着老夫人行了一礼后,这才退了下去。   魏婉芸正想起身跟过去看看,却不想外间邓广平匆匆进来:“老夫人,宫里来人了。”   萧老夫人连忙起身。   大夫人问道:“这个时辰,宫里来人干什么?”   苏锦沅隐约猜到什么,朝着外面看去,就见邓广平身后不远处,跟着进来个有些眼生的内侍。   她连忙招手让那边霍柔和萧云萱他们过来,几人都是站在厅内。   “奴才樊荃见过萧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   那内侍穿着宫人服制,白面秀眉,进来便朝着萧老夫人他们行礼。   萧老夫人连忙起身:“樊公公不必多礼。”她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不知公公突然过府,可是有什么事情?”   樊荃开口说道:“今日岁除佳节,陛下有感安国公对朝廷贡献,也觉得朝中佳宴应有萧家席位,所以特地下旨,请老夫人,大夫人,以及大少夫人、四少夫人,入宫赴宴。”   满屋子的人都是愣住,显然谁也没有想到,庆帝会突然下旨让他们进宫。 第252章 面圣   进宫也就算了,还指定了几人。   “樊公公,我们府中还未除孝,进宫怕是不合适……”萧大夫人提起了心。   樊荃脸上带着恭敬,却不容置疑:“这点陛下自然知晓,只陛下说萧家乃是为天下、为朝堂大义牺牲,不必守着旧礼,普天同庆之日,萧家自然不能缺席。”   “陛下和诸位大人还在宫宴上等着,还请几位夫人随奴才进宫。”   苏锦沅说道:“那请公公稍等,容我和祖母她们换身衣裳。”   樊荃拒绝:“不必了,陛下说只是寻常年宴,几位夫人随意就好。”   这话落下之后,在场所有人都是觉察出不对劲来。   这樊荃看似态度恭谨,言行有礼,可说话时却格外强势。   说是让她们入宫赴宴,又说什么萧家牺牲是为大义,邀她们入宫同庆,可她们身上都是穿着简陋素服,官员命妇入宫朝见,哪有不让人更衣装扮之理。   庆帝这番行径完全不像是“请”他们进宫赴宴,反而像是有什么事情非让他们进宫不可,还片刻都不准耽搁。   萧大夫人脸色难看下来,张嘴就想说话。   旁边萧老夫人却是伸手拉了她一下,直接开口:“好,我们这就随公公进宫。”   “母亲。”   “祖母!”   萧二夫人和魏婉芸都是急切出声,旁边萧云萱和陆其更是紧紧抓着苏锦沅的手。   萧老夫人安抚说道:“别怕,我萧家从未做过亏心之事,陛下也只是让我们进宫赴宴罢了,我们去去就回来。”   她朝着萧二夫人叮嘱,   “老二媳妇,你跟婉芸守好府中,照顾好意哥儿,等我们回来。”   萧二夫人心里紧提着,总觉得事情不对劲,可眼下这种情况她也不敢多说,只捏着拳心点点头:“母亲放心,我会照看好府中的。”   “邓管家,你跟陈妈妈听老二媳妇的话,叮嘱府里的下人,让他们别玩闹得太过,免得惊到周围的人家,还有,让李妈将饭菜先热着,等我们回来。”   邓广平和陈妈妈连忙答应下来。   萧老夫人跟几人叮嘱妥当之后,才扭头朝着樊荃说道:“樊公公,我们走吧。”   “大嫂……”   萧云萱紧紧抓着苏锦沅的手,害怕的手心都在发抖。   苏锦沅捏了捏她掌心,安抚地说了声“别怕”,然后扭头看着紧抿着唇满眼担忧的陆其,“你陪着小七玩一会儿,我们用不了多久就回来。”   “小七皮,你盯着她一些,大过年的别让她乱跑。”   陆其知道她是担心萧云萱闯出祸事,小小的少年郑重点头:“阿姐放心,我会的。”   萧老夫人领着萧大夫人还有苏锦沅、霍柔出了府时,萧二夫人她们送到了门前,等到了府门外时,就发现外面居然还停着一行人。   那些人赫然穿着禁军服制,手持刀剑,见着她们上了宫里接人的马车之后,就四散开来,团团转转的将马车周围全部围住。   魏婉芸仿佛又看到那天兵将围困萧家的情景,脸色苍白至极。   萧二夫人强撑着心神,握了握魏婉芸的手低声道:“先回去。”   两人回了府中,心神难安自不必提,而这边萧家众人上了马车之后,樊荃就亲自驾车朝着宫门而去。   萧大夫人手心发抖:“母亲,这是怎么了……”   “没事。”   萧老夫人低低说了一声,朝着萧大夫人摇摇头,“陛下或许是有事情寻我们,不必担心。”   萧大夫人满心的话都压了回去,心知帘子外面就有那阉人守着,没敢再开口,怕说错了话引火烧身。   霍柔坐在苏锦沅身旁,脸上同样苍白,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好端端的庆帝为什么会突然宣召她们入宫。   她紧绷着背脊,莫名就想到了昨夜被带走的萧云鑫,忍不住朝着身旁的苏锦沅看了一眼,就在这时,手心却被人拉了一下,她低头就看到苏锦沅在她掌心里写了什么。   霍柔神情微怔了片刻,等苏锦沅写完之后,她手心一抖,紧抿着唇握着拳心时,指节发白,真的是因为四哥。   ……   马车疾驰入宫,甚至都没在宫门前停留,反而逾制的直接过了六道门进了内宫门后,才停在了宣政殿前。   樊荃领着萧老夫人她们进殿时,整个大殿的人都是朝着这边看来,当见到她们一行女眷时,那目光各色,有同情,有怀疑,有怜悯,也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   萧大夫人被看得极为不自在,而萧老夫人也同样紧紧皱眉,跟着樊荃走到大殿中央停下来时,几人才纷纷朝着上方的庆帝行礼。   “臣妇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老夫人开口之后,萧大夫人和苏锦沅她们也跟着行礼。   庆帝抬手:“老夫人请起。”   萧老夫人起身之后,上方庆帝就开口说道:“今夜团圆佳节,又逢宫宴,朕突然传召老夫人进宫,可有打扰了你们?”   萧老夫人恭敬道:“陛下言重了,老身不过区区一闲人,能得陛下传召乃是老身福气,只是家中之人尚在孝期,怕冲撞了宫中贵人。”   庆帝微眯着眼看着下方站着的萧老夫人,跟寻常命妇不同,这位萧家老夫人背脊挺直,面色冷肃,哪怕恭敬回话之时,依旧带着锋芒锐利。   虽嘴里说着是福气,可她话中丝毫不掩饰对他召见的不喜,显然她觉得萧家还在守丧,他这个皇帝却传召女眷入宫赴宴,甚至还强行逼着她们进宫,是对萧家已逝之人的不敬。   萧大夫人紧抿着唇,旁边苏锦沅二人也同样是脸色冷漠。   庆帝原本对今夜的事情还有所怀疑,可看到这般模样的萧家中人时,心中怀疑顿时散去了小半。   若萧家真的心中有鬼,又哪敢这般坦然。   庆帝神色微缓:“老夫人勿恼,朕命人传你们入宫,实则是因今夜宫中有人行刺,谢爱卿为救朕性命以身挡剑受了伤,再加之出了点别的事情。”   “朕怕吓着老夫人你们,所以才叮嘱传旨之人不得实言。” 第253章 不知情?   萧老夫人脸色大变,萧大夫人更是脱口而出:“阿宴受伤了?”   苏锦沅二人也是白了脸,看着庆帝时脸上焦急丝毫做不得假。   庆帝看了眼冯唤,冯唤上前开口:“几位夫人莫急,谢大人伤势不重,已经交给太医诊治,陛下传召几位夫人进宫,实则是有另外一件事情,想要跟几位夫人求证。”   萧老夫人她们都是面露茫然。   “什么事?”   “朕今日得了些东西,想让几位夫人看看。”   庆帝挥了挥手,冯唤就走到一旁端着什么从高台上下来,片刻后走到了几人身旁,将手中的托盘放在萧老夫人她们面前。   庆帝问道:“几位夫人可认得这些东西?”   萧老夫人和苏锦沅她们尚未回话,萧大夫人看着上面放着的东西,先是瞳孔猛缩,整个人愣住,下一瞬就红了眼睛,脱口而出,   “小四,是小四的护心镜!!”   霍柔脸色苍白了一瞬,下一刻眼泪飚了出来。   她快步上前一把抓着其中一串手串,翻看了一下后就泣不成声:“是四哥,这是我送给四哥的无患子,是我送给他的。”   她浑身发抖,眼泪扑簌簌地掉时,声音颤抖,“这上面有他的名字,是我刻给他的,跟我手上的一模一样……”   霍柔一把撩起衣袖,就露出腕间的无患子来,两串几乎如出一辙。   萧大夫人本就摇摇欲坠,闻言更是红着眼扑了上去,翻着托盘上剩下的那些,越看哭的越厉害,整个人喃喃念着“小四,是小四”,突然满眼通红的抓着冯唤的的胳膊,哭声道,   “这些是哪里来的,是哪里来的?!”   “你从哪里得来小四的东西!!”   冯唤吓了一跳,只觉得被萧大夫人抓着的地方像是被铁钳箍着,明明那般瘦弱的妇人,此刻眼里弥漫的赤红骇人至极。   “萧夫人你放手……”   他刚想说话,就被激动至极的萧大夫人抓着用力一摇,声嘶力竭,   “这些是我家云鑫的东西,是他出征前我给他准备的,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些东西哪里来的……云鑫是不是还活着,你到底从哪里找来的这些……”   “你说啊!!”   萧大夫人突然爆发惊到了所有人,而霍柔更是抱着那串无患子手串哭得险些背过气去。   冯唤被摇得脸都白了,疼得低叫出声,原本手里端着的东西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放肆!”   有人低喝出声。   萧老夫人上前一把抓着萧大夫人:“老大媳妇,你放手!”   “母亲,是云鑫,是云鑫啊……”   萧大夫人哭得喘不过气来,“这是我给他准备的护心镜,这是他随身的东西,是云鑫回来了……”   萧老夫人捏着她手腕,才将冯唤从她手里拉了出来,而他挣脱时的力道大的踉跄着差点摔在地上。   萧大夫人却顾不得其他,只哭得声嘶力竭,“是云鑫,是他……”   萧老夫人死死拉着她的手,才没让她冲上前去,而萧老夫人也顾不得殿前失仪不失仪,也红着眼抬头急声道:   “陛下,还请陛下告知这些东西是从何处得来。”   “我家小四……我家小四是不是……”   老夫人眼里满怀希望,红着眼,颤颤巍巍,像是期盼,又怕失望,断断续续说话时,眼泪早已经落了满面。   大殿中原本还心思各异的人,见着这一家老老少少悲痛模样都是忍不住心酸,再看向一旁脸色苍白的黄颉时,都是面露异常。   今天夜里的事情太过突然,先是宫宴之上有人行刺,谢云宴救驾受伤,得庆帝青眼,可还没等庆帝嘉奖。   兵部侍郎黄颉就突然跳出来,说萧家老四萧云鑫还活着,并且早被人藏在京城。   殿中众人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刚才是这黄颉说。   萧家早就知道萧四郎还活着,却将人暗藏,借临川旧事逼宫之后,假意萧家尽亡,博取皇家追封,还说萧家暗藏祸心,今夜行刺之事也是谢云宴安排,为的就是博得救驾之恩后,好等到日后借此让萧云鑫顺利现身。   可看萧家女眷这般反应,特别是萧大夫人,那般声嘶力竭毫无形象,甚至直接朝着冯唤动手的样子,哪里像是早就知道萧云鑫活着的模样?   况且萧家众人要是真知道萧云鑫还活着,更假意隐瞒将人藏在京城,又怎么可能坦然承认那些东西就是萧云鑫的?   无论是霍柔还是萧大夫人,她们的反应都是骗不了人的。   黄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他原以为萧家被突然拆穿,肯定会慌乱惶恐,或者拼命否认,却没想到她们会这样。   他心中生出不安来,脸色苍白地越众而出,朝着她们急声道:   “萧老夫人,你何必装模作样,萧云鑫活着的事情你们早就知道,甚至还将人接回京城藏在你们萧家别院,派人守着,生怕被人知晓。”   “明知临川战事不详,阵亡无数将士,你们包藏祸心隐瞒他生还之事,如今竟然还敢在陛下面前装作不知,意图欺君?!”   萧老夫人听到这话却没跟他对峙,只是睁大了眼满是惊喜:“小四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萧大夫人身形晃了晃,就急声道:“云鑫在哪?”   霍柔更是闪身就到了黄颉跟前,一把抓住他急声道:“四哥活着,他在哪?”   黄颉见她们从头到尾都不跟他辩驳,反而只关心萧云鑫身在何处。   那般掩饰不住的心急和眼泪,让他整个人都僵立在原处。   要不是黄颉亲眼看到谢云宴将萧云鑫出入萧家别院,甚至他的人今天夜里,才趁乱将萧云鑫从萧家别院抢了出来,就连他自己都要怀疑。   这萧家的人是真的不知道萧云鑫还活着。   大殿之中的气氛变得古怪起来,黄颉如坐针毡。   所有人看着他的目光都是带上了怀疑,就连高高在上的庆帝看着他时,也满是冷冽。   黄颉心中一抖,一把推开霍柔就朝着庆帝急声辩解:   “陛下,您别信她们,萧家的人都是在做戏。”   “那萧云鑫真的是在萧家别院找到的,是微臣亲眼看到谢云宴将人送进那里,还有……跟微臣同去的王主事也能作证!!”   “还有行刺,宫宴之前,微臣亲眼看到谢云宴将燕统领支使开来,还跟人暗中往来,给了那人什么东西……”   黄颉急声道,   “陛下,臣说的都是真的!!”   大殿之中安静至极,只能看到脸上还挂着泪,有些茫然的萧家女眷。   一直坐在人群之中的杨宏突然嗤笑了声,开口说道:“黄大人,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既然在宫宴之前,你就已经发现谢大人与人私相授受,意图不轨,为何不早早将此事禀告陛下,反而任由行刺之事继续?”   “你这到底是想将计就计算计谢大人呢,还是毫不在意陛下生死,为了报你儿子那私仇,不惜将陛下置于险境?”   他说完恍然了下,有些抱歉道,   “哦,不对,我这话说错了,说不定连萧家四郎还有行刺这事儿,都是栽赃嫁祸呢,毕竟你一个兵部侍郎,好端端的为何盯着人家萧家后院?” 第254章 计中计   杨宏话音一落,大殿之中落针可闻。   “你,你胡说八道!”   黄颉心中一颤,急怒道,“我何时将陛下置于险境,你休得污蔑于我……”   “没有吗?那你刚才不是还信誓旦旦,说你亲眼瞧见人家谢大人跟人合谋,意图行刺陛下换取救驾之功?难不成……你欺君?”杨宏诧异。   黄颉脸色大变:“我没有!!”   杨宏挑眉:“那就是你真不在乎陛下安危,明知有人行刺还听之任之?”   “你胡说!”   黄颉哪敢认下此事。   拿陛下安危冒险,他有几个脑袋够砍?   杨宏站在一旁,见黄颉翻来覆去就只说着“我没有,你胡说”,那反驳跟儿戏似的,他有些不满地皱眉说道:“黄大人,咱们做人总得敞亮些。”   “你别总说你没有你没有的,你倒是说清楚你没有什么。”   “刚才那些话可是你亲口说的,这么多人都听着,你既不承认欺君,又说你没有谋害陛下之意,那你刚才说的话不是自相矛盾吗?”   “谢大人跟人合谋这事儿,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   黄颉张了张嘴,说知道也不是,说不知道也不是,一时间瞪着杨宏脸都扭曲了。   他不敢再纠缠行刺的事情,只急声说道,“行刺之事先不说,那萧云鑫的事总不是假的。”   “萧家闯宫之日,借口萧缙等人尽亡,逼迫陛下追封,还因此累及好些朝臣,要不是萧家故意隐瞒,萧云鑫怎么会出现在萧家别院。”   “我跟王主事可是亲眼看到谢云宴带着人进去看他,也是亲自将人从萧家别院抓到的,当时那么多人看到,难道还能作假?!”   庆帝微眯着眼迟疑,而苏锦沅突然开口:“逼迫?”   她红着眼上前,沙哑出声,   “这位黄大人,我不知道你为何要陷害我六弟,污蔑我萧家。”   “可我只问你,是不是在你眼里,萧家战死沙场,至死不退的英勇,萧家镇守大晋,拿命护着天下的功德,还配不上陛下当日追封?”   苏锦沅眼眶通红,言语哽咽,   “萧家无数先人死于战场,萧家儿郎从不怯战,你能京城高床软枕,能站在这里大放厥词,哪一样不是如萧家这般无谓生死,马革裹尸的将士拼死才换来的。”   “在你眼里,萧家拿回应有的殊荣,让当日冤屈昭雪天下,就是对陛下的逼迫?”   “你将我萧家当成了什么,又将陛下当成了什么?!”   苏锦沅的喝问振聋发聩,而她红着的眼和沙哑的声音,也让得大殿之中不少人都跟着动容。   “还是在你眼里,陛下不该查清临川一案,替枉死之人昭雪,让叛国通敌之人得到惩戒,你说陛下是被我们萧家逼的,陛下什么时候昏聩至此?!”   黄颉脸色大变:“你别故意歪曲我的话,我说的是萧云鑫的事情……”   “说他又如何?”   萧老夫人也是红着眼上前,掷地有声地说道,“我萧家男儿铮铮铁骨,战死沙场亦不退缩,更顶天立地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大晋、对不起陛下之事。”   “云鑫若是活着,萧家定会堂堂正正迎他回来,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要能让我萧家将他藏在暗处不敢见人?”   她说话时抬头看向庆帝,沉声道,   “还是陛下觉得,我萧家男儿活该全部死在临川战场,觉得云鑫就不该从临川回来,陛下若信了他的话,将我萧家置于何地?!”   庆帝脸色微变,对上萧老夫人那几乎等于是逼问的语气,看着苏锦沅红着眼满是怒意的目光,他捏了捏拳心。   当初是他亲自下旨替萧家平反,也是他亲笔写了祭文,追封萧缙等人之后,允了萧家送他们下葬,更当着天下人面前认定萧家无罪,临川战败与萧家无关。   如今他若接了萧老夫人的话,说萧家之人见不得人。   那他当初替萧家昭雪又算是什么?   庆帝抿唇片刻,才沉声说道:“萧家为国而战,萧卿能够回来,朕甚欣慰。”   黄颉闻言脸色瞬间惨白,而豫国公也是握紧了拳心。   他知道,今天的事,完了。   杨宏在旁说道:“陛下圣明,对萧家向来恩厚,不仅追封安国公,更对萧家多番照拂。”   “那萧少将军能够回来乃是朝中幸事,陛下高兴还来不及,怎就黄大人非得一副萧家犯了大罪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容不下萧家呢。”   梁德逑猛地扭头看着杨宏。   “这小王八犊子,又犯什么浑!”   梁德逑心中暗骂了一句,不懂杨宏好端端的掺和这事儿干什么。   可奈何他跟杨宏隔得有些远,就算想要抡上一胳膊都够不着,而那边杨宏感觉到他岳父那边跟刀子一样的目光,硬着头皮时心里也在破口大骂。   谢云宴那个狗!日!的!   就知道逮着他薅羊毛,啥破事都让他干,那萧家的就没一个好东西!   面上,杨宏却像是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起身跪下:   “陛下恕罪,微臣不是说您容不下萧家。”   “微臣就是觉得黄大人这想法太过奇怪,臣等都能看出陛下厚待萧家,也定会为萧家有人生还而欣喜,萧云鑫若真是萧家发现,自该早早接回府中修养。”   “偏偏黄大人却小题大做,险些让人误会陛下。”   “黄大人跟谢大人有仇那也是私怨,怎能拉扯上陛下,毁了陛下清名……”   庆帝原还觉得杨宏是在指桑骂槐,可见他满脸诚恳,又一副对黄颉不解恼怒的样子,却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他皱眉看向黄颉:“你跟谢云宴有私仇?”   黄颉脸色惨白:“臣……臣……”   建安侯早就忍耐不住,直接上前:“陛下,此事臣知道。”   “黄颉的儿子早前于人家侮辱萧家女眷,言行粗鄙不堪,被谢大人撞了个正着,谢大人一时气怒之下难免下了狠手,险些废了那位黄公子的命根子。”   “事后黄颉曾找过谢大人,也屡次想要寻他麻烦,就连谢家女眷也曾被他找的人为难过。” 第255章 临死一击   黄颉急声道:“我没有,我何时为难过谢家女眷!”   “怎么没有?”   建安侯冷笑了一声,“萧家少夫人在你儿子出事的第三天,就在城西坊市遇袭,还曾被人打伤。”   “要不是萧家的那些丫头有几个会武,又恰好就在萧家布庄外面,打斗时动静太大惊动了里面的人,说不定还会闹出人命。”   “萧家跟人无冤无仇,若非是你,怎能惹此横祸?”   庆帝皱眉看向苏锦沅他们:“此事当真?”   苏锦沅抿抿唇上前,低声道:“是有这么一回事,那天我带着家中仆人前往布庄办事,谁曾想却被人冲了上来,事后府中下人还曾去京兆府衙报过案,此事宋大人那里应该留有记载。”   她迟疑了下,   “不过当时伤我的人是一群地痞和乞丐,想着应该为着钱财,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混乱,有几个人冲着我要害挥刀,险些要了我性命,好在我家丫鬟拼死才护下了我……”   苏锦沅像是想起那天的事情,脸色苍白。   她没有一句话提起过黄颉,更没有说那些人是黄颉派去的,可别说建安侯和其他朝臣,就连庆帝几乎也认定了,是黄颉挟私报复。   萧家女眷外出之时,身边仆役成群,寻常地痞流氓谁敢冲撞?   更何况若真是讨要钱财,怎会带着刀具,甚至招招都朝着要人命去的?   在京中底层讨生活的那些人最是懂得眼色和分寸,轻易更不敢冲撞不该冲撞的人,否则早就死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更何况无论是地痞还是乞丐,为难苏锦沅也该是为着钱财。   要人命的,若非被人收买,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薄膺不知道苏锦沅曾经遇袭,闻言脸色一沉:“黄大人,你好大的胆子,京城之中就敢买人性命?!”   黄颉神色惶惶,心慌至极。   他从来没有找过什么地痞流氓,更没让人去要苏锦沅的命,他又不是疯了,就算恼恨儿子被谢云宴打了,他也不敢真去杀萧家的人。   “不是的,不是我,真的不是……”   黄颉跪在地上朝着庆帝说道,“陛下,臣没有,臣真的没有,臣是恼恨谢云宴,可绝不会去害萧家人性命……”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真的对谢大人挟私报复?”薄膺道。   黄颉连忙反驳:“我没有!”   “有没有,查一查就知道了。”   豫国公突如其来的声音,不仅让黄颉震惊得瞪大了眼,也同样让薄膺和苏锦沅他们露出诧异之色。   就见豫国公起身上前,走到殿内对着庆帝说道:“陛下,黄大人既说是萧家私藏萧云鑫,今夜行刺之事也是他一口咬定是谢大人所为,那不如好好查一查。”   “萧少将军活着虽是好事,可临川旧案毕竟牵涉甚广。”   “他回京之后本该立刻面见陛下,陈述当日临川一战的详细,却藏于萧家不肯现身,若真如此,黄大人心生误会,觉得萧家有别的想法也无可厚非,他也是替陛下着想。”   黄颉脸上露出抹惊喜,正以为豫国公是在替他说话。   谁知道豫国公就话音一转,   “当然,如果萧家从头到尾都不知情,一切都是黄大人因私仇栽赃嫁祸,甚至连今夜行刺之事也是黄大人臆测,便冤枉了谢大人,那他也罪不容恕。”   黄颉睁大眼:“国公爷……”   豫国公沉声道:“黄大人,你还是想清楚的好。”   “罪犯欺君,牵连九族,你儿子还未娶亲,父母又年迈,可别因为一时糊涂,就连累了满门性命。”   黄颉浑身一抖,不敢置信地看着豫国公时,嘴唇微颤。   豫国公却像是丝毫没察觉到他有什么不对,只满是真心地规劝道:“你也在朝为官多年,实在不必要白白丢了性命。”   “若你现在肯实话实说,眼下也没酿成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还能罪不及亲族,若你真心诚意跟谢大人道歉,他也并非小气之人,说不定不会跟你计较。”   黄颉掐紧了掌心。   谢云宴怎么不会跟他计较?   他在西北杀了多少人,回京之后又弄得多少人丢官弃爵,那人最是心狠手辣不过,怎么可能会饶了他?   黄颉想起家里的儿子,想起父母,对上豫国公那看似仁慈实则无情的眼睛,仔细想着今夜种种一切,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豁然明朗。   他被谢云宴算计了。   萧家如果想藏着萧云鑫,谢云宴昨日怎么会带着他招摇过市,还刚好被他看到,而之前的行刺,也是谢云宴故意让他看到他与人“私相授受”,让他起疑。   萧云鑫是谢云宴亲自送到他手上的,而这一切也不过是谢云宴借他的手,让萧云鑫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众人面前,逼着陛下不得不认下了这个功臣。   而他……   从头到尾都被人耍得团团转。   可笑至极的是,他还以为自己拿捏住了谢云宴的把柄,以为能借此对付萧家,却不想早就被谢云宴引着一脚踩进了陷阱之中。   那位请他去城西看戏,又刚好认出了萧云鑫的王主事,怕也是谢云宴的人吧?   那他之后又打算怎么对付他?   拆穿了萧云鑫的事,接过了刺客的事情,之后他们的目标又是谁?   黄颉脑海里从没这么清醒过,甚至他都能想到豫国公迫不及待逼他认罪的缘由,他喉间苦涩泛着腥味,缓缓从地上跪直了身体,哑着声音说道:   “求陛下恕罪,是臣一时糊涂,意外看到了萧云鑫后,想着与萧家私仇便想嫁祸谢大人。”   庆帝寒声道:“那行刺之事?”   黄颉垂着头:“行刺之事臣并不知晓,只是见谢大人救驾之后,陛下对他另眼相待,又见那些刺客全数身亡,所以才一时邪念污蔑了谢大人。”   “是微臣糊涂,记恨谢大人伤我儿命根,又见陛下对他已是恩宠至极,若再担上救驾之功,以他睚眦必报,必定容下臣。”   苏锦沅听到这里,隐隐觉察出不好。   刚想开口打断,就见黄颉“砰”“砰”朝着地上磕了几个头,然后嘶声道,   “萧家当初如日中天,谢云宴其人更是锱铢必较。”   “朝中凡与他不和之人,皆先后出事,那些挡了他去路的,也都命丧他手。”   “临川旧案陛下曾冤枉萧家,谢云宴定会怀恨在心……”   他砰砰又磕了几个头,红着眼说道,   “微臣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也难以让陛下相信,可微臣是一心为陛下,也是怕陛下轻信谢云宴后,将来会替大晋留下祸患!”   黄颉仰头时,露出惨笑,   “今日我害他不成,谢云宴必不会留我性命。”   “只希望能以我命,让陛下小心于他,切莫落了臣的下场!”   他说完之后,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就猛地起身朝前疾冲而去。   冯唤吓得连忙将庆帝挡在身后,嘴里“护驾”二字还未出口,就见黄颉一头撞在殿上台阶之上。   鲜红的血四溅开来,伴随着满殿惊恐哗然。   庆帝豁然起身时,看着下方血泊之中已然气绝的黄颉,又惊又怒。   苏锦沅愣愣看着撞死在阶前的黄颉,那鲜血几乎染红了殿前,她猛地回头看向豫国公时,就见他嘴角轻扬,缓缓露出一抹微笑。   那笑转瞬即逝,再看时就只剩下震惊慌乱。 第256章 辞官?   黄颉的死让宫宴染上了阴霾,好好的年宴见了血,庆帝满脑子都是黄颉死前说的那些话。   命人将黄颉的尸体抬走,殿上一时间谁也没敢说话。   许久,庆帝才开口:“此等小人作祟,倒是惊着老夫人了。”   萧老夫人沉着眼:“不知老身孙儿何在?”   庆帝被老夫人这般直接问话伤了颜面,却也知道今夜之事是他多疑在先,他深吸了口气,朝着冯唤看了一眼,冯唤就连忙退了下去。   片刻后,谢云宴一脸苍白的扶着一瘸一拐的萧云鑫,从后殿里出来。   “云鑫!”   萧大夫人看到跟在谢云宴身旁的人时,眼泪瞬间盈眶,冲上去时却在身前半步停了下来,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不敢去认。   萧云鑫声音嘶哑:“母亲……”   萧大夫人紧绷着的心弦顷刻间崩溃,一把抱着萧云鑫就嚎啕大哭起来。   萧云鑫被勒得骨头都疼,可肩上的眼泪却让他丝毫不敢动作,半晌才看向红着眼的萧老夫人:“祖母。”   萧老夫人压着哭声:“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苏锦沅上前看了谢云宴一眼,见他脸色苍白,胸前还能见血,扶了他一把:“你没事吧?”   “没事。”谢云宴低声道。   庆帝看着下方哭成一团的谢家女眷,再见谢云宴被苏锦沅扶着时依旧难掩苍白的脸,开口说道:“今日之事,委屈了谢爱卿。”   谢云宴刚才已经听冯唤说过黄颉的事情,闻言摇摇头:“是臣行事太过不留余地,才会激怒黄颉铤而走险。”   “臣年少轻狂,总想护着家中上下不被人所辱,又觉有陛下照拂,只需替陛下办好差事,便不必理会外界是是非非。”   “可如今想来,是臣太过天真。”   陛下护不住他,他也没他所想的那么得圣心。   这话虽没说出口,可所有人都能听出他话中的意兴阑珊。   谢云宴唇色苍白,像是吃疼,额头上浸出一层冷汗来,“臣方才受伤过重,需得将养,年后恐怕无法再于陛下近前办差,请陛下恕罪。”   庆帝脸色一变,殿中其他人也是纷纷瞪大了眼。   谢云宴这是在……辞官?!   他疯了不成?   庆帝原本满脑子都是黄颉死前说的那些话,却突然听到谢云宴这话,他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你这是何意?”   谢云宴垂眼道:“臣德不配位,不堪重用。”   “你!”   庆帝刚想斥责出声,可对上谢云宴满是冷漠的眼,突然就想起当日谢云宴前往西北的事情,那怒气一顿,沉声说道,   “你休得胡言,你是朕亲自提上来的,何来的德不配位?”   “朕知你伤势过重,年后便在府中修养半月,等伤势好后再来当值。”   “我……”谢云宴张嘴就想说话。   庆帝却是直接移开眼:“好了,今夜事发突然,谢爱卿救驾有功,传朕旨意,赏千金,赐良田百亩。”   他说完就对着萧老夫人说道,   “四郎回京是万幸之事,也能让阿缙九泉之下得以安息,今夜岁除是团圆之夜,谢爱卿和四郎身上都有伤,老夫人且带他们回去吧,免得府中之人担忧。”   “冯唤,赐萧家宴菜,命御膳房即刻准备好送去安国公府,也算是朕的一片心意。”   萧老夫人闻言连忙道:“多谢陛下。”   苏锦沅她们也是面露欣喜,连忙跟着道谢。   谢云宴洗清了身上冤屈,萧云鑫也被放了出来,甚至庆帝还亲自安抚萧家,重赏萧云鑫恢复其原本身份,又赏赐谢云宴千金,命他年后可在府中养伤半月。   萧家一行人来得匆忙,走得也快。   等他们离开之后,殿内沉寂了片刻。   “愣着干什么?”庆帝看了眼身旁内侍。   那人连忙一个激灵,上前拍了拍手,下方歌舞就重新开始。   殿内众人神情舒展开来,言笑晏晏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而黄颉的死也好像被所有人遗忘,只剩下台阶下的一抹血迹。   豫国公坐在席间,脸色阴沉。   薄膺则是浅笑着朝着周围的人举杯敬酒。   杨宏被几人哄着笑说他方才当真是血性,那般情况下还敢替谢云宴说情,萧家可承了他的人情,他正拱手说着“不敢”,说他不过是看不惯有人陷害忠良,冷不防抬头就撞上梁德逑的目光。   被他狠狠剐了一眼时,杨宏身上一僵,总觉得要不是还在宴上,他这岳父能直接打死了他。   宫宴结束后,杨宏趁着人多转身就跑,却不想刚出了殿门,就被梁德逑堵了个正着,似乎早就防备他要跑路。   梁德逑冷笑了一声:“你这是想去哪儿?”   “岳,岳父……”   杨宏可怜巴巴,“夫人还在府里等着,我得早些回去。”   梁德逑笑了笑:“不用了,我刚才已经命人将她接回府了,你岳母也想着她,正好岁除佳节,一家团圆。”   杨宏脸色一垮。   梁德逑微眯着眼:“怎么,嫌弃我这个岳丈碍着你了?”   “没有没有……”杨宏哪敢接话,连忙摇头。   建安侯出来时,看到杨宏就忍不住露出笑来。   他上前寒暄了几句,就朝着杨宏夸赞:“方才在殿内,多亏杨大人仗义执言,才没叫黄颉那恶徒得逞,如今朝中如杨大人这般正直之辈当真太少。”   “梁大人,您可是找了个好女婿。”   梁德逑见那边出来的豫国公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伸手拍了拍杨宏的肩膀:“侯爷过誉了,他就是见不得那些鬼魅伎俩,为人太过正直。”   “也是谢大人行得正坐得端,否则他这三言两语的,哪能起什么大用。”   正直的杨宏被肩膀上的力道拍得差点一个趔趄,见自家岳父仿佛恨不得将他当成萝卜直接拍进地里去,大手放在他肩上差点捏碎了他的肩胛骨。   杨宏脸上都差点疼得抽抽,却还只能说道:“岳父说的对,我只是看不过黄颉公报私仇,还欺瞒陛下,就算今夜不是谢大人,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是谢大人和萧家自身持正,才能不惧小人。”   建安侯闻言肃然起敬,以前只觉得这杨宏是个软骨头,没想到还有这一面。   “杨大人大气!”   梁德逑闻言笑道:“侯爷就别夸他了,我家夫人和闺女还等着我们回去守岁,就不与你多说了。”   建安侯连忙道:“好,有空请梁大人和杨大人喝酒。”   梁德逑笑着答应了下来,又跟其他人寒暄了几句,等转过头看着杨宏时,脸色就已经冷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温声道:   “贤婿,走吧?”   杨宏打了个寒颤,总觉得自己要完。   谢云宴那个王!八!蛋!   他害他!! 第257章 团圆饭   “阿嚏!”   谢云宴突然打了个喷嚏,牵动伤口时,疼的一哆嗦。   苏锦沅就在他身旁,见状急声道:“怎么了?”   “没事…”   马车里都是自己人,连赶车的也换成了春回和夏生。   萧大夫人、霍柔还有萧云鑫同乘一车,萧老夫人和苏锦沅,跟谢云宴则是在另外一车。   外面再无宫中眼线,谢云宴也不用再伪装,他没了在宫中时的虚弱,只脸色有些苍白的说道,“嫂嫂别担心,只是受了点小伤,流了些血。”   苏锦沅却不信他这番说词。   宫宴之上,众目睽睽,想要取信庆帝还得瞒过周围所有人,谢云宴怎么可能只是受些小伤。   萧老夫人也是有些动气:“你这孩子,就算要让你四哥回来,也不用选这么冒险的办法,那可是在宫中,而且还是行刺圣驾,万一真出了事怎么办?”   她说到这里急声问道,   “那些刺客是怎么回事?还有今夜的事情,难道真是你……”   谢云宴连忙摇头:“不是的,那些刺客与我无关,是前朝废太子的人,他们能进宫中也是与旁人勾结,不会牵连到我和萧家。”   “我只是之前在调查别的事情时,凑巧发现了此事,知道他们会在今夜动手,所以才将计就计,借着他们行刺一事想要取信陛下,也让黄颉以为是我谋划,跳出来掀出四哥的事情。”   怕老夫人动气,谢云宴低声解释了几句,将他如何发现那些人,又是如何作戏让黄颉看到他引开燕陵,与人“私相授受”,再到后来宴上发生的种种。   “四哥想要回来,就得光明正大,所有人都亲眼看着,若不让其他人来捅破此事,四哥无论怎么出现,都会让陛下起疑,对萧家生出忌惮之心。”   苏锦沅听完谢云宴的话后,沉声说道:“所以发现四弟的那天,你才让人去京兆府衙留了案底,为的就是今日?”   “也不全是。”   谢云宴伸手护着伤处,   “我那时还没想好要怎么让四哥露面,只是他回京的事情早晚会瞒不住,况且咱们动静那么大,难保不会有人撞见,或者布庄里的人走漏了消息。”   让人去京兆府衙报案,说有地痞伤人,也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   没想到今天恰好会用上,还给了黄颉致命一击。   “黄颉是我故意引到城西,见到四哥的,我原是想借此事将豫国公拉下水来,可谁想到黄颉居然那么决绝。”   黄颉身边的那个王主事被他捏着把柄,只要庆帝召见那人,那人就会反咬黄颉一口,说他们早知道萧云鑫活着的事情,是黄颉将萧云鑫带往萧家别院,嫁祸萧家。   谢云宴早就跟萧云鑫商量好,等事发之后,让萧云鑫一口咬定,临川战事后不久他就被人送来京城关押起来,借他牵扯出临川旧案,咬死了豫国公。   一切都安排得妥当,事情也还算顺利,可没想到豫国公会反应的那么快。   见势不妙就直接舍了黄颉,而那黄颉也是个豁得出去的,被豫国公点醒知道自己身处局中,必死无疑,索性一头撞死在了御正殿里,用他的命留下那种“遗言”,让庆帝对谢云宴和萧家生出猜忌之心。   临死还要拉着个垫背的。   谢云宴抿着嘴角,眼底满是暗色:“是我顾虑不周,否则豫国公哪能这么容易逃过……”   “哪能怪你?”   萧老夫人低叹了声,   “豫国公要是那么容易对付,他哪能立足朝堂这么多年,又让陛下屡次下旨惩处却还对他那般信任,今夜能让云鑫平平安安回来,就已经是万幸了,别强求太多。”   她拉着谢云宴的手,   “只要你们平平安安,只要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天道轮回,善恶有报,老天爷总会长眼让这些恶人得到报应。”   谢云宴闻言微垂着眼帘未曾开口。   他从不信天道轮回,也不信善恶有报。   若积善之家真有余庆,萧家满门又何至于落到那般地步,大哥他们又怎会死在临川,数万将士冤魂难散。   老天不给的报应,他来给。   苏锦沅像是感受到他身上浮出的戾气,在旁低声道:“好了,别多想了,有些事情急不来。”   “豫国公老奸巨猾,黄颉的死也让陛下对你生了疑虑,好在你主动示弱请辞,坏了黄颉的打算。眼下四弟的事情解决好了,你也好生休息养伤一段时间。”   她对着谢云宴柔声道,   “你别着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总有让他倒霉的时候。”   谢云宴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微缓下来,是啊,以后时间还长的是,他就不信豫国公每次都能躲了过去。   他总有一日能亲手扒了那老东西的皮。   ……   马车到了安国公府门前,门房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等萧老夫人几人下车到了门前时,萧二夫人和魏婉芸领着人围了上来。   “母亲。”   “祖母。”   几人齐刷刷的上前,见萧老夫人她们完完整整这才松了口气,而萧二夫人放松下来时,才留意到被萧大夫人和霍柔扶着的人。   那人身形极为熟悉,夜色之中,那张脸……那张脸……   萧二夫人神情一震,脱口而出:“云鑫?!”   “二婶……”   萧云鑫低唤了声。   萧二夫人泪如泉涌:“真的是你,你还活着?你……”她冲上前刚一伸手,就抓住了空空如也的袖子,她神色一愣之下,眼泪淌得更凶,“你的手,你……”   萧云鑫沙哑道:“二婶,我没事,你别哭。”   他扭头看向站在一旁满脸震惊呆滞的魏婉芸时,微红着眼眶,“三嫂,对不起,我没把三哥他们带回来。”   魏婉芸捂着嘴泪崩。   门前所有人都是红了眼。   苏锦沅眼中酸涩,扶着谢云宴朝着几人说道:“外间天寒地冻的,阿宴和四弟身上都有伤,先进去吧。”   萧二夫人回过神来,连忙急声道:“对,对,先进去,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萧云鑫的归来震惊了所有人,也让萧家上下欣喜至极,哪怕他再不是从前英武模样,却也没任何人露出半点嫌弃之色,反而都围着他嘘寒问暖。   萧云萱抱着他的腿叫着四哥,萧大夫人絮絮叨地问着他可有哪里不舒服,其他人也都站在一旁,谁也没有问他是如何从临川逃出生天,没问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萧老夫人拍拍手:“好啦,云鑫既然回来了,往后多的是说话的机会,你们别七嘴八舌地缠着他,让他一个人怎么跟你们说得清楚?”   “阿宴,你身子怎么样,要不要找个大夫?”   谢云宴伤口虽疼,却还是笑了笑:“大过年的找什么大夫,刚才太医已经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他微侧着头,   “祖母,我饿了,我想吃鸡汤酿豆莛,还有燕皮云吞,四哥想吃什么?”   萧云鑫缓缓露出个笑来:“我想吃八宝豆腐。”   萧云萱忙脆声道:“我要吃炸糖饼!!”   萧老夫人顿时被逗笑,乐呵呵的道:“好好好,都有,我早就让陈妈妈叫厨房里备着了,你们爱吃的都有。”她扭头朝着陈妈妈道,   “快去,都饿坏了,让李妈他们赶紧把饭菜端上来,该吃团圆饭了。”   陈妈妈笑得眉不见眼:“嗳,奴婢这就去。”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宝贝们~ 第258章 嫂嫂真凶   桌上摆得满满腾腾,一家人围坐在圆桌上时,眉眼间都是带着笑。   萧云萱跟谢云宴打打闹闹,争抢着桌上的炸糖饼。   霍柔替萧云鑫夹菜,萧大夫人和萧二夫人满眼是笑地护着身前的碗筷,一边轻斥着胡闹的两人,而片刻后,小白兔似的陆其也被萧云萱带着拉入战团之中。   萧老夫人跟陈妈妈在旁乐呵呵笑容不止。   苏锦沅看着一大桌子人热热闹闹,眼里忍不住地染着笑意。   萧家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突然一双筷子落在她身前碗中,赫然是一块焦黄酥脆的炸糖饼,苏锦沅侧头就对上谢云宴带笑的凤眼:“快吃,就剩最后一块儿了,我好不容易才从虎口夺食。”   “小七这臭丫头,抢着吃了这么多也不怕牙掉光了。”   萧云萱顿时气鼓鼓:“你才牙掉光呢!”   她张嘴露出一口白牙,那之前掉了的牙刚好藏在里面,半点都没露出来。   萧云萱冷哼了声道,“等你七老八十,我还正直壮年,到时候你牙掉光了,我就天天给你喝稀粥,咸菜都不配的那种!”   噗哧——   旁边一群人都是被这话逗笑,谢云宴伸手朝着小丫头就是一个脑瓜崩:“你想得美,我就算七老八十也不要你来照顾。”   他有嫂嫂呢!   萧二夫人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擦了擦眼角:“你六哥回头娶了媳妇,哪还轮得着你来给他喂稀粥?”   萧云萱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就他这种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臭男人,哪家漂亮姑娘能瞎了眼当他媳妇?”   苏锦沅:“……”   “萧小七,你皮痒了?!”谢云宴眉毛一竖。   萧云萱直接转身就躲在萧云鑫身后,朝着谢云宴就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略略略,“谢六,你这叫恼羞成怒!”   谢云宴“嘿”了一声:“我这就叫你看看什么叫怒!”   他作势起身去抓萧云萱,小丫头连忙吱哇叫了一声,转身就跑。   人怂瘾还大,总喜欢撩拨虎须。   苏锦沅笑得花枝乱颤,萧老夫人她们也是被逗得乐不可支,一群人笑做一团。   ……   临近子时,吃完饭的众人围着火塘坐着,萧老夫人她们拉着萧云鑫说着话,魏婉芸回去看了意哥儿。   苏锦沅扭头看谢云宴不见了,去跟老夫人低语了两句后,就转身朝外走了一截,远远就见谢云宴靠在梁柱上捂着肚子“嘶嘶”吸气。   听到脚步声,他连忙放下手,见是苏锦沅就朝着她露出个笑:“嫂嫂,你怎么出来了?”   苏锦沅没回答他,只走到近前说道:“伤口疼了?”   “没……”   谢云宴刚想说不疼,对面的人就伸手朝着他身前轻戳了下,他顿时倒吸口冷气,抬头时眼睛都染了丝不甚明显的水光,“嫂嫂……”   “不是不疼?”   苏锦沅见他脸都白了,不由斥声道,“都受伤了,还跟小七胡闹,真当自己是铁人?”   谢云宴低声道:“是她来招我!”   苏锦沅翻了翻眼皮:“我看明明是你幼稚,老大不小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跟着小七闹腾,自己伤得多重不知道?”   谢云宴被骂的有些怂:“祖母她们难得高兴,我不想扫兴。”   萧家已经很久没像是现在这样欢声笑语了。   苏锦沅见他嘴唇微白,微弓着身子捂着伤口时额头都冒着冷汗,眼里却又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她不由心里一软,伸手扶着谢云宴说道:“四弟回来了,往后这样的日子还多的是,何必强撑着急在这一时?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还要守岁……”谢云宴道。   苏锦沅睨了他一眼:“你这样子还想守岁?真这么熬上一夜,你是打算正月里都在病床上过了?”   说完不容置疑,   “明天初一,咱们还要出城去祭拜父亲和你大哥他们。”   “我已经跟祖母说了,今夜守岁不必这么多人,四弟身体不好,待会儿也得回去休息,你就安安稳稳地回去睡一觉。”   谢云宴张嘴刚想说话。   苏锦沅就冷眼看他:“闭嘴,让你休息你就休息,再多说一句,我就叫邓伯过来把你打晕了抬回去。”   谢云宴被吼了一句哭笑不得,只能歇了守岁的打算,却还是嘟囔了一声:“嫂嫂真凶。”   苏锦沅扶着他朝外走,听到他这抱怨的话时手一松:“那你自己走?”   谢云宴身子一歪,连忙叫疼。   苏锦沅将人拉了回来:“疼就闭嘴。”   天上飘着小雪,地上也攒了薄薄一层雪色。   院中挂着的灯笼被风吹得来回轻晃,那浅红色的光落在二人身上时,像是笼罩一层柔光,让得周围都好像温柔了下来。   苏锦沅扶着身旁的人,低头看着脚下,那雪白兔毛的围脖拢着的半张侧脸上,眉眼认真而又专注。   谢云宴突然开口:“嫂嫂。”   “嗯?”   苏锦沅小心避开石块,扶着谢云宴走到廊下时才抬头。   谢云宴说道:“我好高兴。”   已经趋近于青年的男孩儿背光站着时,脸上轮廓有些不清,唯独那双眸子仿佛落进了星辰,微弯带笑时,熠熠生辉。   苏锦沅心头跳得快了些,却也忍不住为他的高兴而高兴。   谢云宴微垂头时就能见她笑起来的模样,唇边笑意更盛了些:“嫂嫂,你年后是不是要出京?”   苏锦沅疑惑了一瞬。   “我那天听你跟四嫂说话时提起来,你要去南边一趟,采买棉料和丝绸。”谢云宴道。   苏锦沅这才想起这事来,点点头说道:“是有这打算,今年四处都是大灾,京中好些人都将银钱拿去囤粮,结果亏得一塌糊涂,一些原料反倒都急缺起来。”   “布庄那边接了几个大单子,我也想着年后将府里的生意再扩大一些,所以得去江南采买原料。”   这件事情之前本来是打算交给霍柔去办的,可如今萧云鑫回来,霍柔肯定是不能离京的,而萧云鑫的情况也不适合路上颠簸,所以就只能她自己去了。   “怎么问起这个?”苏锦沅好奇。   谢云宴说道:“我陪嫂嫂一起去吧。”   “你去?”   苏锦沅身形一停,看着谢云宴疑惑,“你能离京?”   谢云宴说道:“按理说是不能。”   苏锦沅听出了他这话里没说完的意思,按理说是不能,那不按理就能了?   她突然想起之前在宫中谢云宴突然请辞的事情,忍不住挑挑眉对着他说道:“你这是打算跟陛下打擂台?” 第259章 热闹   谢云宴嗤了声:“打擂台不至于,只是这段时间我插手的事情太多,又弄死了不少人。”   “我要是不主动退上两步,他就该怀疑黄颉死前说的那些话是真是假了。   当皇帝的,大多都有多疑的毛病。   哪怕当初赈灾,后来熊希元贪污,再到处置徐家的事情都是庆帝准允,可他的手段依旧让人心惊。   黄颉一脑袋碰死在了御正殿里,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死前的话不过是为了拉个垫背的,可庆帝依旧还是听进了耳朵了,甚至对他起了疑心。   豁出性命的救驾之功,换来的不过黄金千两……   呵!   谢云宴有些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咱们这位陛下,既想养蛊,又怕养出个蛊王出来噬主。”   “四哥刚回来,萧家被推到了众人眼前,年后恐怕注意萧家的人会更多,我主动退一步,那些人也就不能借着临川的事情来咄咄逼人。”   “也能让咱们这位陛下冷静冷静。”   苏锦沅心中转了转,也就明白了谢云宴的意思,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退一步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   “你就这么置气出京,万一陛下那边真动了怒气?”   谢云宴扯扯嘴角:“动了就动了呗,我救驾受伤,难道还不许我好好养伤了?”   “况且马上就是我父亲的忌日,我回乡祭奠他和我母亲,陛下难道还能拦着我不成,他要真那么小气因为我祭拜父母摘了我身上官位,那倒是好了。”   他正好宣扬宣扬,庆帝是怎么对待他这个救命恩人的。   苏锦沅听到他说起父母二字还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谢云宴说的是他生父生母。   这一年间谢云宴一直待在萧家,她都快要忘记了他并非萧家亲子,他父亲母亲也另有其人。   苏锦沅抿抿唇看着他。   谢云宴失笑:“嫂嫂这是什么表情?”   似是猜到她在想什么,他脸色平静,“我爹娘已经去了很多年了,我出生后就被抱来了萧家,其实从来都没见过他们。”   “将军虽然收我当义子,可其实很少让我叫他父亲,也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告诉过我,我父亲是谁,跟我讲过我父亲与他在战场上的那些事。”   “小时候每年他们的忌日,将军都会带我回去祭拜,大哥他们偶尔也会去一次,等我大一些后,就我自己前去。”   “替他们扫扫坟,上炷香就回来。”   他知道他生父所有的事情,知道他是个很粗犷的武将,战场上十分凶猛,也知道他母亲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有一手好绣技,在他还没出生时就替他准备了很多衣物。   他父亲留下的兵器,他现在都还收藏着,而他母亲当年缝制的那些小衣裳也被他装在柜子里好好保存至今。   苏锦沅见他眼中不见多少难过,只带着些怀念,这才放松下来有些好奇地问道:“你父亲他们葬在江南?”   谢云宴嗯了声:“我娘是江南商户的女儿,家中算是小有钱财,还有两个哥哥,我爹这边父母早逝,也没什么亲人。”   “我娘是彻彻底底的江南女子,温柔似水,性子娇弱,本来跟我爹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是有一次我爹是跟着将军南下剿匪,英雄救美才得了我娘的青睐。”   “两人成亲之后,我娘就跟着搬来了京城,只是她不习惯京中的一切,我爹死前曾说让将军将我娘跟我送回江南外祖家中,结果我娘难产。”   “将军就照着我爹的遗愿,将他们送回了江南安葬,只将我留在了京城放在萧家养着。”   苏锦沅没去问萧缙为什么没将谢云宴送回他母亲娘家,父母早逝,寄人篱下,哪怕是外祖家中也未必会好过到哪里去,如同她一样,亲叔父也不一定能护着她。   谢云宴母亲娘家不只有那一个女儿,叔伯婶婶都在,他外祖未必护得住他,送去江南养着,远不如放在萧家放心。   苏锦沅好奇:“那他们葬在哪儿?”   谢云宴说道:“姚溪,吴郡那边的一个小镇。”   苏锦沅脑子里回忆着上一世去过的地方,半晌才迟疑:“我记得吴郡已经在靠海的地方了?”   谢云宴笑着道:“对,吴郡有大半的地方都在海边,姚溪到海边也不过一日距离,我以前去那边的时候,还曾经跟着那边的渔民出过海,嫂嫂要是想去的话也能去看看,挺有意思的。”   苏锦沅有那么一些心动,她上一世跑过好些地方,可海边还真没去过。   她想了想,要是谢云宴单纯跟她出京,她肯定是不答应的,不过若是为了让庆帝释疑,顺道还要去吴郡祭拜他父母,倒也的确是同路。   “你父亲忌日是什么时候?”苏锦沅问。   “三月初四。”   苏锦沅皱眉:“那还早……”   谢云宴说道:“也不早了,从京城到江南就得好些日子,嫂嫂还要订货采买原料,等事情办得差不多,再顺道去姚溪一趟,祭拜完我爹娘。”   “到时恐怕还得走得急一些,才能赶回京城。”   苏锦沅听到赶回京城时还愣了一瞬,等反应过来萧云熙他们忌日也在三月时,沉默了片刻,她点点说道:“行,那你将京中的事情安排好,咱们过了上元节后就走。”   谢云宴笑了笑:“好。”   ……   竹韵轩在萧家西角偏僻的地方,等将人送回去,叮嘱了春回和夏生好生照料后,苏锦沅就回了正厅那边,陪着萧老夫人他们守岁。   “阿宴没事吧?”老夫人问。   苏锦沅柔声道:“没事,好生休息休息就无碍了。”   她坐在萧老夫人身旁,低声跟她说起年后出京的事,旁边萧二夫人闻言说道,“我之前就担心你一个姑娘家去江南不安全,阿宴跟你同去再好不过了。”   “他每年年后是都得去祭拜他爹娘,到时候你们就同路,也免得你孤身上路我们操心。”   萧大夫人在旁问道:“那朝中的事情?”   苏锦沅说道:“朝中的事情他自己会安排好,而且今夜闹出这么大的事,黄颉死了,黄家那边还有一群麻烦,阿宴暂时冷一冷陛下那边是好的。”   萧大夫人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想起黄颉死前说的那些话,也知道谢云宴眼下避避嫌是好事,她开口说道:“反正你们心里有数就行。”   萧老夫人递给苏锦沅几颗剥好的栗子,问她:“打算什么时候走?”   苏锦沅回道:“过了上元节,阿宴养好了伤再说。”   萧老夫人点点头:“好。”   屋中的火塘里噼里啪啦地燃着银丝炭,几人一边剥着栗子、瓜子,一边说着话,隔着窗棂还能瞧见外头萧云萱和陆其领着一群丫鬟仆人放着烟花。   老夫人眸色温软:“真好。”   陈妈妈点头,是啊,真好,平平安安,欢声笑语,真好。 第260章 拜年   大年初一,祭年拜岁。   天未亮时,萧老夫人她们有些扛不住,便去小憩了片刻,而苏锦沅则是早早就领着邓管家他们去了祠堂,准备拜岁要用的东西。   等老夫人她们醒来到了祠堂,祭拜先祖宗祠,行完礼后,萧家上下便一起出城祭拜了萧缙等人,回府之后已是疲惫,用完饭就早早休息。   初二开始,萧家就多了各处之人往来。   萧老夫人原是贼匪,招安嫁入京城之后,在京中没什么姻亲,可萧家这边却是有不少亲戚,也有几门族亲留在京中。   萧家落魄时,这些人几乎不见踪影,而如今谢云宴官居四品,宫宴之上救驾有功传遍了京城,萧云鑫又死而复生回到萧家。   凑上前来的人简直数不清楚。   从初二开始,陆陆续续就有人上门拜访。   平日里能拒之门外,年节时谁都不愿起了争执,哪怕极不喜欢应酬的萧老夫人,在这段时间也不免多了几分耐心。   锦堂院里几乎日日都有客人,连带着苏锦沅也被萧大夫人拉着见了好些萧家亲戚。   苏锦沅忙着记人,忙着与人回礼,忙着应付那些凑上前来的萧家亲戚,提出的一些让人哭笑不得又觉得脑子有病的“小忙”,晕头转向地几乎顾不得其他。   一直到了初五,来府中人走动的人稍稍少下来,她正想着去薄家拜年时,薄聿就先来了府里。   苏锦沅见到从马车上下来的薄聿时还尤为惊讶:“五哥?你怎么来了?”   “拜年。”   薄聿身旁还跟着小厮,手里捧着送给萧家的节礼。   瞧见萧家门前有马车走远,而苏锦沅站在那里一副送瘟神的架势,他忍不住笑着道:“你这是刚送走了客人离开?”   苏锦沅叹气:“可不是。”   萧家起复,来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刚送走这家是萧缙的族叔,拐弯抹角的关系,可耐不住同是一个萧,辈分上还占着优势,连萧老夫人也不想怠慢了,免得萧家那些老老少少念叨。   这老爷子刚来时,他们还以礼相待,萧老夫人也十分和气。   可后来见着他是冲着家里子侄入仕的事情,提些异想天开的要求,磨着萧老夫人都动了气了,才叫谢云宴给“撵”了出来。   要不是她拦着,以谢云宴那狗脾气指不定都能将人扔出来。   “算了,不说这些。”   苏锦沅没兴趣跟外人说这些糟心事,朝着薄聿笑道,“我正打算这两天抽时间去跟相爷和老夫人拜年呢,没想着你先过来了。赶紧进去吧,外面冷。”   薄聿跟着她一起进了萧家之后,门房的人便将节礼收了过去,统一放进了库房。   苏锦沅下台阶的时候提了提裙摆,朝着薄聿道:“相爷和老夫人身子还好吗?还有伯母,那天去时都没来得及好好跟伯母见一面,她怎么样?”   “都好着,祖父没事就侍弄侍弄他那些宝贝花草,祖母这几天忙着会客,我母亲倒是挺惦记你的,还说你之前教她酿的梅花酒已经藏窖了,就等着你哪天有时间过去瞧瞧。”   薄聿说话时声音温柔,眼中盛满了笑意。   苏锦沅闻言忍不住微睁大眼:“伯母都已经做好了?”   “早就做好了,要不是顾忌着你先前病着,她早派人来请你过去了。”   薄聿想起她母亲每次念叨苏锦沅时的样子,眉眼微笑,“我母亲她很喜欢你,这么多年也难得见到她那么念叨一个人,有时候我都觉得,她待你都快赶过我了。”   苏锦沅神情顿了顿:“哪有,伯母每次见我时,提起最多的还不是你?”   她在薄家小住那段时间,其实跟薄夫人并没有太多交集,唯一的两次都是因为刚好撞上薄柄延那妾室欺负正室,她心生不喜便帮着薄夫人说了几句话,那薄夫人就待她极好。   只是论真起来,她却并不太喜欢薄夫人那种女子。   她是个很温柔的人,说话温声细语,性子软绵的有些过分,虽然好相处,可却没有主见,更缺了一丝高门大妇该有的魄力和底气。   薄柄延宠爱府中妾室,她不敢恼。   那姨娘几次三番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她都隐忍着不敢与其争吵,甚至都被人欺负到了眼前,要不是下面人告诉了薄相出面敲打了薄柄延,又有薄聿暗中教训那姨娘,怕是能将一筐子眼泪都流尽了。   苏锦沅后来见薄夫人那几次,她就鲜少有不掉眼泪的时候,不是跟她说着夫君负心,就是伤春悲秋地感怀她遇人不淑,要不然就是薄聿受了多少苦。   苏锦沅经历过太多苦难,更是烂泥里打过滚浑身蹚着血水、尸骨走过来的,她很难对薄夫人那些伤怀感同身受,反而有时候难以理解。   薄聿却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以为他母亲多与苏锦沅说起他,忍不住问:“真的?都说什么?”   苏锦沅笑:“不就是你少年英才,跟着相爷天资早慧,又早早得了功名入仕,引得京中无数闺秀侧目的那些风光事迹。”   薄聿脸上瞬间浮出薄红:“你别听我母亲乱说,哪有那些事情。”   苏锦沅却笑:“怎么没有,我可是听说这京中喜欢五哥的姑娘都能绕着城墙好几圈了,那说亲的媒人都踩破了相府大门,不过五哥一个都没应。”   薄聿算得上是洁身自好的典型了,不与女子亲近,也从未有过不好的传闻。   他家世极好,长得一表人才,又早早入仕进了御史台,再加上薄家家风清贵,又有个为相的祖父。   没看宜宁郡主那般眼高于顶的女子,都对他另眼相看,痴心不已?   苏锦沅脚下踩着积雪咯吱作响,随口问道:   “五哥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是活泼清丽的,还是温婉贤淑的?上次去时伯母还愁着你的婚事,说让我有合适的也与她说说。”   脚上踩着了雪,她抬脚抖了抖。   薄聿听着身旁女子絮絮叨叨,见她垂头时一缕青丝落在颊边,石榴红的耳坠衬着雪肤,脱口而出:“你……”   “嗯?”   苏锦沅抬头。   薄聿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想起刚才差点说出口的“你这样的”,耳根子通红:   “你别听我母亲的,我现在忙着御史台的事情,而且没遇到喜欢的人才推了婚事,等缘分到了,自然也就成亲了。”   苏锦沅想了想:“也对,能配得上五哥的,大抵是很好很好的女子。”   薄聿喉间滚动,低“嗯”了声:“她定然很好。” 第261章 吃屁!   苏锦沅诧异了瞬,见薄聿耳尖泛红,不由失笑,觉得他以后有了夫人之后,应该会是个很好的夫君,毕竟还没见着就能这么肯定地说着“她很好”,一看就挺专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一路上气氛极好。   等到了锦堂院时,薄聿才低声说道:“戍营的事情多谢你和谢大人提醒祖父,祖父已经安排了父亲年后出京。”   “去江兴?”苏锦沅问道。   薄聿顿了顿:“不是,父亲病了,怕是去不了江兴。”   “祖父说让他先回临漳养病,到时候文姨娘也陪着他去,等他身子好些了,再说外调的事情。”   苏锦沅愣了下,病了?   薄柄延看着身强体壮,且年前那几天还听着他要调去江兴,怎么会突然病了?而且调任之事一般都在上元节后,晚的甚至会放在二月初。   他就算真的病了,这么时间也足够修养过来,什么病能让他养上这么长时间都不好,还得送去老家临漳继续“静养”?   苏锦沅迟疑了下,本是想问一句薄柄延干了什么,可想想这到底是薄家的私事,她问多了不好。   倒是薄聿见她欲言又止,主动说道:   “那天你们走后,父亲就被祖父训斥了一顿,让他请休在家跟吏部提了调呈,他大概是心中不忿,私底下去见了徐家的人。”   苏锦沅皱眉:“徐家?他都做了什么?”   薄聿说道:“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被祖父派去看着他的人将人带了回去。”   苏锦沅神色冷沉,哪怕什么都没说,恐怕徐家那边也已经起疑了。   她大概猜到薄柄延去找徐家会说什么。   薄家这么多年没什么把柄,也从未在外人面前露过短处,唯一的就是薄相之前帮着萧家和谢云宴的事情。   而徐家如今最恨的也就是萧家和谢云宴。   薄柄延这个疯子!   当真是脑子进水了!   薄聿见苏锦沅脸色不大好看,柔声说道:   “你别担心,徐家那边即使猜到什么,也不会知道你的事情,而且祖父动了气,让人看着父亲,等过了初七就将人送去临漳,不会让他惹出事端来。”   苏锦沅心中低叹了声,抬头说道:“相爷肯定很难受。”   曾经寄予厚望的长子不争气也就罢了,还脑子进水的想要毁了薄家。   她低声道,   “明天我去相府探望相爷。”   薄聿见她第一时间想的是自家祖父,反而没过多怪责薄柄延跟徐家的事,心中忍不住越发柔软,刚想说些什么,就感觉到一道视线冷测测的罩在自己身上。   他抬头,就见谢云宴半掀开暖帘,站在那边门前。   谢云宴抓着帘子的手青筋都冒了起来,天知道他刚才一出来,眨眼瞧见雪地里并肩而立,温柔对视的两人时,简直惊天轰雷砸了下来,心跳都差点没了。   “阿宴?”   苏锦沅察觉薄聿神色不对,朝后一看就见到谢云宴站在那里。   谢云宴缓缓笑起来,将手中帘子放下:“我见你久久没回来,还以为那老东西又缠着你胡说八道了,正想出去瞧瞧,没想到是薄大人过来了。”   苏锦沅嗔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什么老东西不老东西的,那是叔祖。”   哪怕刚才那人真有点不是个东西,可对着外人呢,哪能信口胡言,她上前说道,“我将人送走了之后,就在外面碰到薄五哥,他过来给祖母拜年,我就带着他一起进来。”   谢云宴低声道:“我不是怕他为难你吗?”   “我哪有那么好为难的,况且你不都教训过了,他们本就是冲着你来的,就差被你扔出去了还敢闹腾什么,成天就知道瞎操心。”   苏锦沅看了他一眼,“外头这么冷,出来也不系着披风,你这是嫌你伤好得太快了是不是?”   推推攘攘让谢云宴赶紧回屋里去,她才回头对着薄聿道,   “五哥,你也进来吧,外头天冷。”   谢云宴原本的坏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顺从地回了屋中,而薄聿站在后面见谢云宴低声跟苏锦沅说了句什么,惹得她瞪了他一眼,嘴里还低骂了他一句。   他心中突然生出些不舒服来。   “五哥?”   苏锦沅将谢云宴撵进去后,扭头见薄聿依旧还在外面,疑惑叫了声。   薄聿抿了抿唇:“来了。”   ……   萧老夫人见到薄聿来时,十分和气,与他说了几句话,又问了问薄相他们身子如何,薄聿都一一回答。   老夫人记得薄家恩情,开口说道:“本该是我们去见相爷的,哪知道你先过来。”   薄聿温和道:“晚辈给长辈拜年本是应该,且年前谢大人和少夫人也帮过薄家大忙,若非萧家有所不便,祖父祖母该正经宴请老夫人道谢的。”   萧老夫人诧异:“还有这么回事?”   苏锦沅笑道:“就是阿宴年前查的戍营的那件事,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情,阿宴怕牵连到相爷,所以过去告知了一句,谁知道相爷这么记挂。”   萧老夫人倒是知道城外出了“天降神谕”的事,没想到还跟薄家有所牵扯,听苏锦沅解释了之后,她方才说道:“相爷帮了我们不少,这点事情本是应该,哪值得刻意道谢。”   寒暄了几句,她才说道,   “薄公子难得能过府来,不如留在府里吃个便饭?”   薄聿浅笑着说道:“老夫人叫我梓荣就好,以前就听少夫人说过好几次贵府厨中手艺,惦记已久,老夫人既然相邀,那晚辈便不推辞了,厚着脸皮在府上蹭上一顿饭。”   萧老夫人闻言顿时笑出声:“这哪算厚着脸皮,你若想吃,随时可以过来。”   薄聿故作逗趣:“真的?晚辈可当真了。”   “我祖母说我是个既能吃又厚脸皮的,回头多吃几顿,老夫人可别心疼……”   萧老夫人被他逗笑,她原还以为眼前这年轻人是个板正规矩不懂玩笑的,没想到还这么有趣,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你放心,萧家米粮管够,被你吃不穷。”   薄聿扭头看向苏锦沅:“那阿沅,我下次可直接来了。”   苏锦沅满心的无语,对着他哭笑不得:“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相府不给你饭吃。”   一屋子都是笑了起来,唯独谢云宴面无表情。   吃屁!   薄家没米吗?! 第262章 小可怜?呸!   薄聿到底留了下来用了饭,哪怕谢云宴心里恨不得直接将人扔出去,面上也没露出什么不高兴来。   萧大夫人和萧二夫人过来用饭时,见有外客颇为惊讶,不过瞧着薄聿文质彬彬举止有礼,倒都觉得是个不错的晚辈。   苏锦沅见薄聿极为讨老夫人她们喜欢,就连萧大夫人那般性子高傲的,也愿意与他说话。   她只在旁安静听着,扭头见谢云宴只拿着筷子没怎么吃东西,不由问道:“怎么不吃?”   谢云宴低声道:“没什么胃口。”   苏锦沅皱眉,桌上明明有好些都是他爱吃的,怎么会没胃口,见他伸手捂着腹部,她皱眉:“伤口又疼了?”   谢云宴原想说不疼,可眼角余光见薄聿逗的老夫人她们笑容满面的样子,抿着嘴角微垂了下眼睫:“有一点儿,不过不要紧,嫂嫂先吃饭。”   苏锦沅哪还能吃得下去,她放下筷子就忍不住说道:“我早就说让刘女医替你看看了,你非不肯,是不是又扯着伤口了?”   她低声教训了两句,扭头对着萧老夫人她们,   “祖母,你们先用饭,阿宴有些不舒服。”   萧老夫人脸色微变:“怎么了?”   谢云宴无奈:“没什么,就是不小心碰着伤口了。”见一桌子老老少少都看过来,他闻声道,“没什么要紧的,就是有点疼,我自己去找刘女医就行,祖母,你们先吃饭,不用管我。”   “胡说什么!”   伤口裂了可大可小。   萧老夫人连忙道:“快去叫刘女医过来……”   “祖母,还有客人在呢。”谢云宴无奈。   老夫人这才想起薄聿还在,而且谢云宴是外伤,到时候看伤也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改口道:“那就先回去,你身上有伤,别尽往外间跑,好好养着。”   苏锦沅不放心谢云宴自己回去,朝着老夫人道:“祖母,我送阿宴回去吧,顺便跟他说一下上元节后的事情。”   “去吧。”   萧老夫人也没多想。   苏锦沅朝着薄聿道:“五哥,我带阿宴去看伤,待会儿就不送你了。”   薄聿微眯着眼看着苏锦沅旁边的谢云宴,总觉得他有些不对劲,或许是男人的直觉,也或许是谢云宴偶尔流露出来的敌意都让他心里觉得有些不安。   谢云宴对苏锦沅,当真只是叔嫂?   而且谢云宴有伤,萧家这么多下人,哪就用得着苏锦沅送他回去?可无论是苏锦沅,还是萧老夫人她们,好像都对这件事情习以为常。   谢云宴跟苏锦沅之间,是不是有些太过亲密了?   薄聿开口问道:“那明天去相府的事?”   苏锦沅笑道:“去的,你跟相爷说一声,我明天过去探望他和老夫人。”   薄聿眸色微暗:“好,那我明天在府中等你。”   苏锦沅随意点点头,就扶了谢云宴一把,见他起身就退到一旁,跟他一起朝外走去,一边吩咐着珍珠去找刘女医,一边叮嘱谢云宴走慢点儿。   萧大夫人忍不住说道:“阿宴这孩子,明明伤还没好,就知道逞强。”   老夫人说道:“他是怕他不在,那些人会为难咱们。”   萧家如今肉眼可见能够顶门立户的就只有谢云宴,这几天过府的那些人里有大半都是冲着他来的,萧云鑫如今的情况不方便见太多的人,剩下的这些女眷应付客人,终究会有那么一两个难缠的。   谢云宴是怕她们吃亏,所以这几天总会到锦堂院来坐坐,帮忙“应付”过府的那些人。   “他向来就是要强的性子,不过有阿沅在,能压得住他让他好好养伤的。”   萧老夫人没说太多,只笑了笑道,   “咱们先吃吧,梓荣也别客气。”   薄聿朝着苏锦沅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试探着说道:“我看谢大人跟少夫人的关系真好。”   萧老夫人闻言笑道:“他们啊,好着呢,阿沅救过阿宴的命,他待阿沅自然也要亲近些,别看他现在入朝为官了,可实际上就是个犟驴子,脾气不好又闹腾,也就阿沅能降得住他了。”   薄聿脸上的笑有些勉强,见薄老夫人催促着他尝尝对面李妈的拿手好菜,他有些食不下咽,捏着筷子的手都紧了起来。   ……   苏锦沅陪着谢云宴离开锦堂院后,也没扶着他,就跟在他身后瞧着他慢悠悠地走着。   没了薄聿那个碍眼的家伙,谢云宴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新鲜了几分,连带着心情也愉悦了起来,只是嫂嫂站得太远,他脚下顿了顿,伸手捂着腹部低哼了一声。   “怎么了,疼得厉害?”   苏锦沅上前就见他抿唇露出些难受神色,她便连忙扶着他。   谢云宴低声道:“没事,忍忍就好。”   等到了竹韵轩,苏锦沅避在隔间,等着里面刘女医替谢云宴看伤,等伤口看完之后,刘女医出来,苏锦沅才跟了出去,在门前叫住了刘女医。   “刘女医,六弟的伤势怎么样了?”苏锦沅问道。   刘女医说道:“六公子的伤其实不碍事了,伤口都已经长好开始结痂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又崩开流了血。”   她说道这里也有些嘀咕,   “说起来六公子这伤不在要害,位置也偏,照理说不该影响才是,难不成六公子跟人动手了?少夫人得劝劝六公子,让他小心一些,伤好之前别太大动作,免得拉扯到伤口久久都好不起来。”   苏锦沅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送走了刘女医,苏锦沅转身就朝着屋里走,只刚走了两步,就隔着窗棂瞧见了里面坐在榻上的谢云宴。   他半靠在引枕上,神色有些懒懒的,脸上分明是带着笑的。   眉眼舒展,嘴角轻扬,下巴有些得意的轻扬着,此时要是有条尾巴的话,恐怕也都能跟着翘了起来,那翘着腿吊儿郎当的样子哪有半点像是之前小可怜的模样?   苏锦沅微眯着眼,抓着个铜板扔到门前,故意弄出些响动来。   片刻,就见刚才还一副懒散样子的男人跟变脸似的,肩一塌,腰一弯,那骄矜的下巴也熟练地朝内颔了几分,像是演练了无数次一样,连飞扬的凤眼也变得纯良。   他正想朝着门外看时,冷不丁就撞上窗外苏锦沅的眼。   谢云宴:“……”   苏锦沅面无表情。   呵!   【作者有话说】   感冒了,头疼的厉害,今天就一章 第263章 幼稚   苏锦沅和谢云宴相对而坐,气氛有那么些说不上来的尴尬。   “嫂嫂……”   谢云宴才刚开口,苏锦沅就抬眼露出个浅笑:“怎么,伤口又疼了?”   “……”   谢云宴讪讪,“不,不疼。”   苏锦沅笑得温和:“伤口怎么裂的?”   谢云宴默了默,对上她笑盈盈的眼有些头皮发麻,原本的托词到了嘴边就成了实话实说,低声心虚道:“自己弄裂的。”   “谢云宴,你可以啊,有这本事不去当戏子都可惜了你了!”   苏锦沅简直被他气笑,想想刚才谢云宴那语气,那神态,那小可怜的模样!   “你是觉得大过年的日子太舒坦了是不是?还是觉得祖母他们不够操心,你要真嫌你这伤好得太快了,我再捅你几刀?何必劳你谢六公子自个儿动手?!”   她是真担心谢云宴伤势,刚才瞧他脸色发白的样子只以为当真严重,哪晓得这人居然拿他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苏锦沅有那么一瞬间简直想抓着谢云宴的脑袋摇晃一下,看里面是不是灌满了水,她刚才真心实意的担忧简直像是喂了狗!   苏锦沅气得转身就走。   “嫂嫂!”   谢云宴见她动了气,连忙起身一把抓着她手急声道,“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   “那就是有意的?”苏锦沅斜睨他。   谢云宴嘴唇动了动。   苏锦沅沉声道:“放手!”   谢云宴却紧抓着不肯放开,眼见她脸色冷沉下去,像是真的动了怒气,他才低声道:“我就是不想见到薄聿,也不想让你见着他。”   苏锦沅神色一怔,抬眼就见谢云宴垂着头,紧抿着薄唇像是在生气。   他手中捏着她手腕的力道极大,那向来飞扬的凤眼也垂了下来,像是染着阴沉。   苏锦沅皱眉说道:“为什么?薄家待我们有恩,薄相也屡次相助,无论你在西北的事情,还是你大哥他们尸骨还朝,咱们都欠着薄家恩情。”   “是你跟我说,薄相收我为徒,帮衬萧家,是想要让萧家跟薄家守望相助,薄聿身为薄家下一任家主,为人还算清正,也没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这么排斥他?”   谢云宴张了张嘴,看着苏锦沅满是茫然不解的脸,就知道她根本没想到那方面去,他不想主动提醒了她,让她知道薄聿的心思,可又害怕他若是不说。   薄聿时常出现在她身旁,又有薄相的关系,万一苏锦沅对他动心而不自知……   苏锦沅见他只满是犹豫不定地看着她却不说话,脸色一沉:“是不是薄聿做了什么,还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还是……”   “他对你起了心思。”   苏锦沅蓦地瞪大了眼。   谢云宴松开拉着她的手,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   “我讨厌他在你跟前出现,我也不想看他讨好祖母她们,他不是来给祖母拜年的,打从进了锦堂院,他的眼珠子就没离开过你。”   讨厌的,让他想剜了他那双招子!   苏锦沅看着神色阴沉的谢云宴,迟疑着道:“你……是不是看错了?他怎么可能会对我有心思?”   她在外人眼里已经嫁过人了,如今还守着寡,她跟薄聿的接触其实也不算多,如薄聿那般出身高贵前程似锦的世家公子,怎么可能会看得上她?   她说:“你是不是想多了?”   谢云宴冷嘲了一声:“他就只差把心悦两字写在脸上了。”   “薄家是什么门户,薄聿又是什么人,嫂嫂仔细想想他以前的为人,与别的女子之间又是什么模样,要不是别有所图,以他那性格怎么可能亲自来萧家送节礼?”   薄聿对苏锦沅的心思,哪怕压抑着,可他也看得分明,不只是他,说不定连萧老夫人她们也看得出来,一句萧少夫人跟“阿沅”的亲疏远近,谁能辨不清?   谢云宴舌尖抵着牙根:“若在寻常,我不怕他,哪怕他再好我也不怕嫂嫂放着我去看上旁人,可是现在……”   他是萧家六郎,得守着叔嫂距离。   他却是薄家嫡子,薄相寄予厚望,天资卓越的少年英才。   谢云宴一直都知道,萧老夫人她们其实没打算让苏锦沅一直留在萧家替萧云熙守寡,外人不知道他们婚事,她们却是清楚得很,两人不算明媒正娶,苏锦沅也还是清白之身。   萧老夫人甚至有打算着等出孝之后,收苏锦沅当萧家义女,替她寻个良配另行送她出嫁。   之前谢云宴还能慢慢等着,可今天薄聿突然出现,还哄得老夫人她们那般开心,他慌了,他怕萧老夫人她们动了心思,更怕苏锦沅被薄聿温水煮了青蛙。   谢云宴眼尾微红:“嫂嫂,三年之期未到,我怕你动心。”   苏锦沅听着他的话,一时间心中复杂至极。   “你……”   她张了张嘴,半晌才说道,“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   谢云宴诧异抬头。   苏锦沅说道:“我若真会对他动心,就算你这一次能阻挠了我们见面,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同在京城,我要是有心,你能拦得住我吗?”   谢云宴嘴唇动了动,脸色有些难看。   苏锦沅看着他:“而且你有没有想过,我不是寻常呆在后宅不见外人的妇人,在外走动时总会见到各种各样的人,没了薄聿,还会有李聿,张聿,王聿,黄聿。”   “你这次能弄伤了你自己来拦着我,下次呢?你又用什么办法来拦着我见旁人?”   “谢云宴,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幼稚了?”   谢云宴脸色白了下来。   苏锦沅原本还想说几句重话的,可瞧见他低头攥着拳心的模样,那些话到了嘴边又不想说了,她只开口:“薄聿温润如玉,翩翩公子,家世好,出身高,性情才学都不错,的确是顶好的男子。”   “不过,我不喜欢他。”   “他也不会是我喜欢的人。”   谢云宴猛地抬头看她。   她神情淡淡:“我喜欢的,从来不是这些外物加身的风光,要真有一天我会对谁动心的话,大概也只会是那个一心向着我的傻子。”   他眼眸里仿佛缀满了星辰,骤然间欢喜。 第264章 自己作的妖,就自己受着   谢云宴还震惊在苏锦沅刚才的话里,满心欢喜之时,就见她突然转身朝外走去,他连忙跟上急声道:“你去哪儿?”   “准备明天去薄家拜年用的节礼。”   “我……”   谢云宴刚想说他也去。   苏锦沅就反手将凑上来的爪子拍了回去,然后说道:“你就别想了,好好在府里养伤,谁让你伤口好端端地裂开了,总不能薄聿今天来你伤重难愈,明儿个就活蹦乱跳了。”   谢云宴耳朵都垂了下来,可怜兮兮:“嫂嫂……”   “没得商量!”   苏锦沅朝着他冷哼了声,“自己作的妖,就自己受着!”   真当她是没脾气的?!   见她不容置疑转身就走,谢云宴垂头丧气地盯着自个儿腰上的伤,失算了。   早知道嫂嫂明天要去薄家,他才不故意弄裂了伤口。   不过转瞬想起苏锦沅刚才说过的话,他又突然咧嘴笑了起来,转身抽出引枕抱在怀里,脑袋埋进去就一通乱蹭。   等蹭乱了额发抬头耷拉在引枕上时,白皙的脸颊泛着红,薄唇轻扬时,凤眼弯起来笑得有些犯傻。   嫂嫂说的傻子是他吧?   是吧是吧是吧?   嘿嘿嘿……   夏生扭头见大少夫人走了,满脸疑惑地进来时,就瞧见抱着引枕撒欢,恨不得能原地打滚儿几圈的公子。   夏生:“……公子?”   谢云宴笑声一停,面无表情的挺直了腰板,放下引枕之后,才扭头冷飕飕地朝着他看去:“你看到了什么?”   “……”   夏生默了默,总觉得自己要是说看到了什么下一刻就能被暗杀了,他十分识时务地道,“什么都没看到。”   谢云宴耳根还有些红,给了他一个还算你识趣的眼神。   ……   苏锦沅回到锦堂院时,薄聿已经离开。   萧老夫人年事已高,白天又折腾了一通,这会儿已经去歇着,而萧大夫人跟萧二夫人则是在整理着今天过府来的那些人送的节礼,回头那些没送的还得挨个给人补回去。   萧大夫人见到她后问道:“阿宴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伤口不小心裂了,好好养着就行。”   苏锦沅说了句后,才问道,“母亲,今天这么晚了,应该没人过来了,明天呢,还有人递帖子吗?”   萧大夫人想了想下面递来的拜帖,皱眉说道:“明天还有两家,一个是你二婶娘家那边的,另外一个是你父亲在军中的后辈府中的夫人。”   萧二夫人坐在一旁问道:“我刚才听你说明天是要去薄家?”   苏锦沅嗯了声:“薄家那边出了点儿事,薄相他们大概心情不是很好,我去看看薄相,也顺便跟他和薄老夫人拜个年,午后绕道去汪家,顺便见见汪伯父他们。”   在场二人都是知道薄家和汪家对萧家的帮衬。   萧二夫人说道:“那你去就是了,不用急着回来,府里这边有我跟你祖母在,明天的客人也都是晚辈,正好也让婉芸和阿柔她们见见。”   苏锦沅听着这话,就忍不住看向萧大夫人:“母亲明天也要出去?”   萧大夫人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冷的嗯了声:“我回范家一趟。”   她像是不怎么想说范家的事情,只囫囵了一句,   “我母亲病了,我可能要在范家住两三日,府里的事情你多帮衬着你二婶和祖母,等范家的事情处理好后,我就回来。”   苏锦沅早就听萧老夫人提过,范家老夫人病了,范家舅爷来过好几次,想要让萧大夫人回去。   只是年前萧大夫人一直挺着不肯答应,还跟范家的人吵过好几次。   关于范家的事情苏锦沅也没立场多说什么,只关心了句:“那母亲记得替我跟老太太他们问好。”   “知道了。”萧大夫人冷淡着应了一句。   萧二夫人在旁有些无奈,朝着苏锦沅使了个眼神,三人也就没再说范家的事情,反而说起了旁的。   “对了阿沅,你与那位薄公子瞧着很熟?”萧二夫人好奇。   苏锦沅顿了顿:“还好,薄相很倚重他,我之前去相府的时候,他也帮过我一些,算得上是朋友。”   萧大夫人想起那薄聿说了句:“看着倒是个不错的青年,性子和善,人也风趣。”   “难得瞧见有人能讨了母亲喜欢的。”   苏锦沅浅笑了笑,“他才学人品都挺好,又是薄家嫡子,将来不出意外要掌管薄家,身份贵重得很,这满京城喜欢他的姑娘遍地都是,就连宜宁郡主都对他青睐不已。”   “薄老夫人和薄夫人都想着替他挑个十全十美的媳妇,说不得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喝上薄家的喜酒了。”   萧大夫人闻言眉心一皱,就连萧二夫人也是脸色微淡了下来。   之前薄聿来时,她们都能看得出来那青年对苏锦沅神态亲近,眼神举止虽然克制,可她们都是从年少时走过来的,哪能看不出薄聿那点儿心思。   反倒是苏锦沅,神态朗朗大方,丝毫没有半点扭捏。   萧大夫人和萧二夫人都是存了那么一丝打探的心思,倒也不是想着要让苏锦沅立刻再嫁,只是两人都觉得不能将她一辈子留在萧家。   若是薄聿真是个好的,跟苏锦沅还有几分相配。   可如今想来,薄聿条件好得有些过分,薄家怎肯让他娶一个再嫁之人,到时就算真成了,苏锦沅过去怕是也会受了委屈。   况且连康王府也瞧上了他……   两人几乎都是瞬间打消了那心思。   苏锦沅仿佛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只笑着道:“母亲,怎么了?可是薄公子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   萧大夫人淡声说道,“你既然明天要去薄家和汪家,节礼备好了吗?”   苏锦沅笑了笑:“还没呢。”   萧大夫人说道:“那我帮你准备。”   “对了,那个宜宁郡主不是个好性子的,那康王府算计汪茵的事情指不定就是她出的主意,她喜欢的人,你平日里也避忌着些,别惹了她红了眼。”   苏锦沅笑道:“母亲放心,我知道的,我与薄公子也不常来往,惹不到宜宁跟前。”   萧大夫人提起康王府和宜宁郡主,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厌恶:“他们那些人惯不讲道理,有时候不是你不惹到他们跟前,他们就能安生的。”   “要不然明天去薄家时,你带上阿柔。”   苏锦沅笑道:“阿柔要照顾四弟呢,四弟可离不开她,不然我叫上婉芸吧,她也好久没出府了。”   “正好相府回来,我去汪家之后,让婉芸去魏家那边看看,等入夜前我去魏家接她一起回来就是。”   意哥儿体弱,天气寒冷,肯定是出不了府的,否则回来怕得病上一场。   魏婉芸也就很难离开太长时间,就算回魏家怕也只能待上半日。   苏锦沅想着萧云鑫很是喜欢这个侄儿,几乎天天都跟霍柔过去,有他们看着意哥儿,让魏婉芸趁着年节时出门走动走动倒也不是不行。   萧大夫人想了想觉得也好,就点点头道:“行,你跟婉芸商量着来。”   萧二夫人在旁却是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苏锦沅。   去相府还特意带着人,萧大夫人是怕苏锦沅跟薄聿走的太近招了康王府的眼,那苏锦沅呢?她这是察觉到薄聿心思,主动避嫌了? 第265章 你算什么东西?   初八这天早上,薄家的人就很明显的感觉到,薄聿心情好像很好。   薄家二叔薄泽方是个消瘦温吞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袭靛青长衫,瞧着自家侄子从进了主院就一直没落下去的嘴角,不由开口说道:“梓荣今天好像很高兴?”   薄聿眼眸温润:“过年闲暇无事,心情总会好上几分。”   “倒也是。”薄泽方感慨着说道,“你平日里总是忙忙碌碌的,不然就跟着你祖父操心府里的事情,难得有时间好好休息。”   旁边坐着几个比薄聿年长一些的青年,听着薄泽方这话后,脸色都是齐刷刷的变了。   其中一个穿着霁色锦衣的清秀男人柔声开口说道:“五弟才华横溢,天纵英才,年纪轻轻就进了御史台,深受陛下看重,又最得祖父宠爱。”   “往后咱们薄家都得交到他手中,他自然比旁人要忙碌些。”   这话一落,旁边那个穿着褚色锦衣的男人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冷笑出声:“他的确是咱们府里兄弟几个里最有本事的人,要换成旁人,谁能将自家亲爹一撸到底,关起来不闻不问……”   “薄淮!”   薄泽方脸色一变,低喝出声,“大过年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薄淮,就是方才开口那人冷笑:“我胡说?大伯到现在还被关在祠堂里,他就能在外面言笑晏晏跟个没事人一样,这种不孝的东西,也不知道祖父到底看重他什么!”   薄泽方张嘴就想呵斥。   旁边身材微胖的薄昭就开口说道:“父亲,你也别怪大哥,他就是觉得五弟有些太过无情了,大伯不管怎么说都是他亲生父亲,他那么算计大伯,太狠了些。”   “二哥,你觉得呢?”   他转头看向最初说话的那个清秀男人,大房的庶长子,府里的二公子薄阳。   薄阳脸上露出些迟疑,半晌才低声道:“父亲有错本该受罚,可是五弟,他毕竟是父亲,你能不能求求祖父放父亲出来。”   他长得其实算不得好看,别说容貌俊逸的薄聿,就算是二房的薄淮都比他好一些,可他那张脸实在是清秀,一双黑眸干净无害,说话时温温柔柔,半点攻击力都没有。   天生就是讨人喜欢的长相。   看着他这个庶兄期期艾艾的模样,薄聿原本的好心情散了大半。   脸上冷漠下来,再无半点温润公子的模样,薄聿说道:“你既然知道他有错该受罚,凭什么觉得你一句话就能让我替他求情?”   他嘴唇轻掀,显得无情至极,   “你算什么东西?”   薄阳瞳孔猛缩时险些露出诧异之色,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性子远不如外表温润,可这么多年他一直带着那面具从没有摘下来过。   这突如其来直白的冷嘲,让他险些维持不住脸色,“五弟……”   薄聿嗤笑了一声,扭头看向薄淮:“你嫌我不孝,说我无情,你要有情的话怎么不见你去祠堂看上一眼?叔伯如父,他待你也不薄。”   “大哥真这么孝顺,不如进去陪陪他?也免得他一个人对着薄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亏心!”   “你!”   薄淮气得脸色涨红,而薄聿继续看向旁边胖脸之上白了几分的薄昭,   “我要是不多留心几分,他现在搭上的就是整个薄家,别说以后你在外面惹出麻烦没人能替你收拾,你请那些个红颜知己吃饭的银子都没,就连你的小命都能被他送给了徐家。”   “你心疼他?”   呵!   毫不留情的冷嘲,让得薄家几人脸上或青或红,就连薄泽方也是难掩尴尬之色。   他连忙在旁讪讪开口,就想将事情圆了过去:“梓荣,你别听你大哥他们胡说八道,他们就是一时没转过弯来……”   “转不过来,就脑子理清了再说话,在我面前也就算了,要是出去还这么没脑子,丢的就是薄家的人!”   薄聿的话让薄泽方一时间脸色僵青。   薄淮他们更是气得就想要骂人。   薄相和薄老夫人就是这时候过来的,见屋中剑拔弩张,薄淮几人羞恼模样,薄相开口:“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你们兄弟几个还吵嘴?”   薄淮几人见着薄相时都有些心虚,就连薄泽方对着亲爹的问话也是吞吞吐吐。   倒是薄聿神色自然,朝着薄相说道:“大哥他们心疼父亲,想要去祠堂陪着他孝敬先祖。”   薄淮&薄昭&薄阳:“……”   三人都是变了脸,谁也没想到薄聿会直接把他们争吵的事情捅到了祖父面前,半点遮掩都没有。   眼见着薄相脸色沉了下来,冷眼看着他们:“哦?你们谁想去陪他?”   我不是!   我没有!!   三人齐刷刷的白着脸。   “不是我!”   “也是不我!”   薄淮和薄昭想都没想就直接否认,薄相目光就落到了薄阳身上,眼神越发冷淡:“那就是你了?”   薄阳被他看的浑身发冷,怎么都没想到他不过是小小的挑拨一下,想要让薄淮他们跟薄聿闹起来,给薄聿添堵,可薄聿居然捅到了薄相跟前。   他脸色泛白,低声道:“祖父,是五弟误会了,大哥他们只是觉得眼下年节,家家户户都在团圆,父亲却被困在祠堂之中,想要让我和五弟去探望一下父亲。”   “祠堂阴冷,父亲年前就身子不适,只是不敢惊扰祖父才一直忍着。”他言语带了哽咽,“祖父,他就算做错了事情,也是我们的父亲,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   他不想让薄柄延被送回临漳老家。   薄阳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得祖父喜欢,他庶出子的身份也尴尬至极,以前全因为有薄柄延宠着护着,他才能过得足够好,就算是跟薄聿也能比较三分,可没了薄柄延,他就真的没了希望。   文家那边出了事,要是薄柄延往后也不在京城,那他连在薄家最大的倚仗也都没了,岂不是一辈子都没机会出头?   “我知道父亲一时气恼惹怒了祖父,可他不是会害薄家的人,要是有人能在他做错事前就拦着他,他也不会跟徐家走到一起,父亲他定然已经后悔了,求祖父饶了父亲这一回吧。” 第266章 拌嘴   薄阳怯怯看着薄相时,眼眶微红,眼里满是濡慕哀求。   薄老夫人心中有些不忍,觉得薄阳的话也不算全无道理。   长子的性情虽然自负,可这么多年也没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情,而且他也绝不是那种会出卖宗族的人,之所以会找上徐家,怕也是因为调任的事情一时气昏了头。   老太太是个心软的,原还没多想,可听着薄阳这话之后,就突然想起长子被抓回来那天的事情,当时是薄聿亲自押着人回来的。   她忍不住的有些怨怪薄聿,明知道他父亲生了那般心思,为何不早早拦着,非得让他见到徐家的人后再去抓个正着?   薄相感觉得到老妻心绪变化,扭头见她一副被薄阳说动了的样子,神色微冷了下来,垂眼看着薄阳时神色莫测:   “你倒是个孝顺的。”   薄阳闻言心中一喜,知道自己的话起了用处之后,连忙跪在地上语气更加哀求:“那我是我父亲,我怎能置之不理?”   “祖父,父亲就是一时糊涂,求您饶了他吧……”   老太太也是忍不住说道:“他说得有道理,阿延就是一时糊涂,也犯不着动这么大的气,这大过年的,不如就让他出来吧。”   薄淮见祖母都被说动了,连忙就想说话,却被身旁薄泽方拉了一把。   薄相突然低笑了声:“难得你出身不高,却是个孝顺的,不枉费你父亲这么多年偏宠于你。”   “你起来吧,别跪这了。”   薄阳脸上露出喜色,正以为薄相准备松口,谁知道就被他下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你既然这么孝顺,舍不得你父亲受苦,那就一起去祠堂再跪吧,等他去临漳时,你也跟着一起过去,正好能让你们父慈子孝,成全了你一片孝心。”   薄阳脸色“唰”的雪白,而薄聿却是从头到尾都是神色冷淡。   “来人。”   外间沧山快步进来。   “送二公子去祠堂陪他父亲。”   薄阳顿时心神巨震,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向来无往不利的手段,会折戟在祖父身上,而且薄相上一瞬还在夸他,下一瞬居然就这么绝情,竟是要将他送去跟薄柄延一起。   他顿时急声道:“祖父,我…”   尚没开口,薄相就冷声道:“怎么,不肯?”   “刚才还口口声声不忍见你父亲受苦,现在却不肯去陪他,是你父亲这么多年的疼爱都喂了狗,还是你刚才所说不过是糊弄我,实则却是狼心狗肺不孝不悌的白眼狼?”   “我薄家容不下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   薄阳神情僵硬,那满嘴求饶的话全堵在了喉间。   对上薄相满是冷漠的眼神,薄老夫人怀疑的目光,他手心发抖,却只能张了张嘴哭声道:“不,不是……”   “既然不是,就好好陪着你父亲。”   “我会交代临漳那边,将你们父子安排在一处,让你能伺奉膝下,好好尽孝。”   薄相一句话直接将他打入地狱,挥手时沧山带着人抓着他就朝外走,而薄阳想要求情却根本没人理他,他急忙朝着屋中几人看去。   薄淮他们都是脸色苍白,恨不得缩着脖子躲在角落里,而薄聿脸上则是跟祖父如出一辙的冷漠,嘴角扬了扬,满是嘲讽。   薄阳被带走后,薄相才看向剩下几人:“你们还有谁想要去祠堂陪他们的?”   二房几人全都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薄老夫人见着他发火,原本想要求情的话也咽了回去。   ……   苏锦沅跟魏婉芸一起到了相府时,就觉得相府里的气氛有些奇奇怪怪的,等下人领着她们去了主院那边时,刚好就撞上薄家二房那几人灰溜溜地离开。   两人进去后,薄老夫人也不在,只有面带浅怒的薄相和薄聿坐在那里。   见她们进来,他脸色松缓了下来,朝着苏锦沅道:“来了?”   苏锦沅笑道:“我和婉芸来给您和老夫人拜年。”   她和魏婉芸似模似样的给薄膺拜年之后,像是变戏法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卷东西来。   萧家备着的节礼已经交给了薄家的下人收了起来,而她手中的才是她送给薄相的礼物。   将东西递给薄相时,苏锦沅笑眯眯的说道,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寻来的,虽然瞧着有点儿破旧,也不是完册的,可我想着您一准儿喜欢就给您送来了,您快瞧瞧,别白费了我一番心意。”   薄相瞧着她笑得跟花儿一样的脸,一时间也气不起来了,只有些好奇问道:“什么东西这么稀罕?”   顺手接过翻了两页,他脸就变了,   “这是……”   “冯公的棋谱,不过是残卷。”   薄相是彻底稳不住了,脸上不由露出欣喜:“居然是冯公的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冯公名唤冯伯中,又名元水先生,是前朝大儒,书画名家。   他的东西在前朝时就已经卖出天价,被天下文人士子争相收藏,后来前朝灭亡时,冯府被乱军一把火烧了,冯公留存在世的那些书画之物少之又少。   人都知冯公书画双绝,却鲜少有人知道他于棋道也是举世无双。   薄相没想到苏锦沅居然能找到冯公的棋谱,他看着上面留下的文字标注,哪怕见惯了大世面,一时间也是欣喜不已,别说是残卷,哪怕只是一张纸那都是千金难求。   苏锦沅笑着说道:“机缘巧合吧。”   西北旱灾的时候,她有一次出城去庄子上时,路上遇到个快要饿死的流民,难得发了善心让元福将人救了,又给了些银子吃食。   本是想着将人留在庄子上,只要身世清白就让他在那里做活,谁知道那人后来却自己走了,走时就留了这东西给她,说是身无长物,将这东西赠给救命恩人。   元福告诉她时,她也没当一回事,再加上传回谢云宴出事的消息,忙着就忘记了这东西,直到年前收拾屋子的时候,珍珠才将压在柜子底下的东西翻了出来。   结果一看,苏锦沅险些没惊掉眼珠子。   “我遇到那人时,他饿得都快死了,也没将这东西拿出来卖了,我瞧着是冯公的东西,就找人去寻那人,只是时隔久远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   薄相闻言摸了摸手中棋谱,忍不住轻叹了口气:“估计是冯家的后人吧。”   当年冯公何等风骨,宁死不降,与前朝一同殉葬,而冯家后人宁肯饿死,也没拿着祖上的东西去卖,却在受人恩情之后将这般珍贵之物抵给了苏锦沅当了“饭钱”。   苏锦沅的猜测其实也跟薄相差不多,觉得那人估计是冯家的后人。   她朝着薄相说道:“怎么样,这礼物,您还满意吗?”   薄相乜了她一眼,到底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轻哼了一声:“算你这丫头有良心,知道孝敬我这个老师。”   苏锦沅忙道:“那当然了,我可是处处惦记着您呢。”   薄相闻言却没被她捧晕,反而拿着棋谱没好气地横她:“别拍马屁,你这丫头嘴巴一甜准没好事!”   苏锦沅顿时瞪眼:“我哪有?!”   “哪没有?谁家丫头有你这么鬼精鬼精的。”薄聿不客气。   苏锦沅顿时气鼓鼓的,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还被质疑,伸手就去抢他手里棋谱:“我怎么就鬼精了,好心好意给您送礼物,您还这么说我,棋谱还给我!”   “想得美!”   薄老爷子笑眯眯地将棋谱朝着怀里一塞,笑得得意洋洋,“送出来的东西还想要回去?做什么梦呢!”   苏锦沅叉腰:“您老无耻不?”   薄老爷子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老夫牙口好得很!”   苏锦沅:“……”   旁边魏婉芸和薄聿都是噗哧笑出声。 第267章 尴尬   “你俩别吵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孩子拌嘴。”薄聿在旁笑着说道。   薄相和苏锦沅同时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可若细看,两人眼里都是带着笑。   有苏锦沅凑上前插科打诨,逗趣卖乖,老爷子心情总算好了起来。   陪着薄相翻了会儿棋谱,苏锦沅和魏婉芸就去给薄老夫人和薄夫人拜了年,薄老夫人因为薄柄延的事情正烦心,脸上也不免流露出几分。   薄夫人倒是依旧柔柔弱弱的,只是见着苏锦沅话没说上几句话,就提起尚在祠堂的薄柄延,然后红了眼睛,那模样也不知道是在伤心薄柄延偏宠姨娘,还是在难过他要出京。   听着眼前妇人絮絮叨叨说着薄家事时,苏锦沅和魏婉芸都是浑身不自在。   薄聿在旁开口:“好了娘,大过年的,阿沅她们难得过来,你就别说这些糟心事情。”   薄夫人闻言这才抹了抹眼泪:“对对,不该说,不该说……”   她拉着苏锦沅的手,   “好孩子,是我的不是,倒是让你们跟着我难受了。”   魏婉芸柔声笑道:“夫人言重了,有薄公子孝顺着您,您该笑口常开才是。”   苏锦沅也是附和:“您别为着不相干的人难过,多想想五公子,有他陪着您,往后也没人能欺负您了,不是好事吗?”   薄夫人泪眼见笑,又得了薄聿哄了几句,这才止了哭声。   等领着苏锦沅她们出来之后,薄聿就忍不住面带抱歉地说道:“我母亲她性子有些软,今儿个一早府里又出了点儿事,你们别介意。”   没等苏锦沅开口,他就低声将薄阳挑拨他和薄相,二房几个人闹事,后来被薄相教训的事情说了一遍。   等说完后,薄聿才继续,“我父亲偏宠着文姨娘母子,却没想养出来个白眼狼,祖父将他撵去了祠堂,跟父亲一起跪着,说是让他跟着一起去临漳。”   “我母亲多愁善感,估计是又想起了我父亲薄情,所以才忍不住跟你念叨几句。”   魏婉芸站在一旁,忍不住窥了薄聿一眼,总觉得他这些话说得奇奇怪怪。   不管是薄柄延的薄情,薄夫人的多愁善感,还是那个被赶去祠堂的薄阳,以及他们闹出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这都是薄家的私事。   她和苏锦沅过来是客人,家丑不外扬,谁不是藏着掖着的,可薄聿倒好,直接把这些事情说给她们听。   这要是亲近的人也就算了,可薄家跟萧家没到那份上,反而叫人觉得尴尬。   苏锦沅也是心中有些说不上来。   之前不知道薄聿心思时,她或许不会多想,可如今知道了,就觉得薄聿这些话跟她说的确不合时宜,没瞧见魏婉芸都已经伸手拽了拽她衣袖了。   苏锦沅说道:“伯母性子如此,我知道的。”   薄聿闻言一笑:“好在有你能劝得了母亲,不然她又得哭坏了身子。”   苏锦沅摇摇头:“不是我的功劳,我与夫人也不算熟悉,还是因为你在,她才能安心。”   薄聿没听出她话中的疏远,反而只觉得她温柔贴心,他眼里笑容更盛:“不管怎么说,都得谢谢你和三少夫人。”   他没继续说他母亲的事情,而是朝着苏锦沅道,   “你有好些时日没有过来了,刘叔他们都一直念叨着你呢,厨房那边准备了你爱吃的桃花酥和翡翠玉蓉酿丸子,你先去陪着祖父下一会儿棋,待会儿就能用饭了。”   说完他看向魏婉芸说道,   “三少夫人也是第一次过府,待会儿好好尝尝我们府中厨子的手艺。”   魏婉芸尴尬一笑。   苏锦沅直接开口:“不用了,我们等下还要去汪家一趟,就不留饭了。”   薄聿顿时怔住,他早早就在府中等着,好不容易见着苏锦沅过来,身边多了个魏婉芸也就罢了,原以为会留上一日陪陪祖父,他也能多看她一会儿。   结果这就要走了?   他说:“这么着急?”   苏锦沅说道:“也不是着急,是汪家那边有些事情,我得过去一趟,而且婉芸也要回魏家,所以不能久留。”   “可是祖父……”   薄聿正想说薄相,苏锦沅就开口说道:   “刚才在主院那边的时候,我就已经跟相爷说过了,等见了老夫人她们之后就直接离开,下次有机会再过来陪他老人家下棋。”   薄聿皱眉,突然想起之前他去倒茶时,苏锦沅跟薄相小声说着什么时的模样,原来她不是在逗薄相,而是在说告辞的事?   他心里顿时空落落的,眼神也失落下来:   “我还以为你能陪祖父一天呢,他念叨你许久。”   苏锦沅笑容隔着些距离:“我与相爷已经说过了,而且相爷也说大家都在京城,正事要紧,等有时间再来陪他就是。”   她佯作看了眼天色,   “我们该走了,要不然待会儿时间太紧。”   薄聿听着她的话,哪怕心中再有不愿和不舍,也知道没理由拦着。   他只能顺了苏锦沅的意,送了她们离开,等到了门前,见苏锦沅二人上了马车。   “阿沅……”   薄聿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苏锦沅从马车车窗边探头:“嗯?”   薄聿摸着袖中之物正想说话,就见魏婉芸也是探头朝着这边看来,他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变了,只低声道:“……路上小心。”   马车帘子放了下来,萧家马车逐渐走远,薄聿站在相府门前神色有些寂寥。   他伸手摸着袖中放着的锦盒,想起里面躺着的白玉发簪,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这簪子是他年前时偶然见到的,玉色洁白,花样清简,那玉兰像极了苏锦沅疏冷清丽,只一眼就让他觉得合该戴在阿沅发间。   他原是打算苏锦沅今日过来,他寻个机会送给她,再与她说上几句话的,只没想到魏婉芸同路,来来去去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找到半点机会跟苏锦沅亲近。   “五公子?”   门房见他愣神,不由轻唤了声。   薄聿将锦盒合上,重新塞进了袖子里:罢了,阿沅还是萧家妇,替萧云熙守孝也还得两年,下次再找机会送给她吧。   ……   苏锦沅放下车帘,想起马车拐弯时,依旧站在薄家门前的颀长身影,眸色微沉了几分。   “大嫂。”   魏婉芸见她转身时,忍不住低声道,“这薄五公子怎么奇奇怪怪的,还有那位薄夫人,她怎么连跟薄大人的私事也拿出来说?”   刚才在薄家时,要不是薄聿打断得快,她都怀疑那位薄夫人掉着眼泪,指不定连跟薄柄延的情事也一并跟她们哭诉了。   堂堂薄家大房夫人,没有半点大妇该有气度也就罢了,逮着个人就哭是个什么情况。   苏锦沅往来薄家多次,可她却是第一次过来,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尴尬至极。   “薄夫人就是那般性子,你听听就算了,不必往心里去。”苏锦沅淡声说道。 第268章 睡了   魏婉芸叹气,想起薄聿之前说过的话,忍不住道:   “说起来这薄家看着表面风光,没想到背地里也是这么一摊子事,薄相也真能狠得下心来,居然直接断了薄大人前程。”   京中如薄家这般的世家很多,而比薄柄延闹的更大的也不是没有,可那些人家大多都只会想着怎么遮掩过去,顶多也就是教训几句。   唯独薄相,居然直接撸了薄柄延的官职,将人送去临漳,这完全是断了他亲儿子的前程。   苏锦沅闻言说道:“不是薄相心狠,而是薄柄延踩了不该踩的底线,也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薄膺向来都是个极为有原则的人,单从之前西北囤粮,他训斥她的事情就能看的出来,他虽然不是那种爱憎分明,眼里容不下半点沙子的,可是关于为人的底线,他却是容不得半点践踏。   薄柄延犯了他的忌讳。   “薄柄延太过贪心,也看不到薄相给过他的那些机会,反而只盯着眼前之利,且薄家看似风光,实则内里腐朽,根本经不起风浪。”   “薄相不想为了他一人,将来毁了整个薄家。”   薄柄延若是不找徐家,认错去了江兴,待到在外历练几年,性子圆滑磨平了自负,薄膺自然会让他回来,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跟徐家勾结。   哪怕动了心思也不成。   魏婉芸听着苏锦沅的话似懂非懂。   苏锦沅也没跟她解释太多,而且有些事情一句两句话也解释不清楚,她只是叮嘱着道:“这件事情是薄家私事,且中间又掺和了徐家和一些别的事,你自己听听就算了,不要跟旁人提及。”   魏婉芸连忙点头:“大嫂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苏锦沅撩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对着她说道:“等下我先送你去魏家,你跟你母亲、祖母她们多聚一会儿,或者今夜你留在魏家也行,意哥儿那边让阿柔和奶娘他们照看着?”   魏婉芸有些迟疑,她已经很久没回魏家了,本该待一夜的,可是她放心不下孩子,还是说道:“算了,我回去看看父亲母亲就行了。”   “魏家亲戚多,逢年过节彼此走动时闹腾的很,我母亲他们也忙着,而且意哥儿晚上闹觉,我怕阿柔哄不住。”   苏锦沅闻言点点头:“那行,等晚些时候我来接你一起回去。”   元福驾车去了魏家,苏锦沅将人送到之后也没多留,就又乘车去了汪家,等她到时,汪家的人正在用饭。   汪光中夫妇瞧见苏锦沅进来时,都是笑容满面的起身。   汪茵更是直接就扑了过来:“阿沅,你怎么来了?”   苏锦沅笑道:“来给伯父伯母拜年。”   节礼送上,又说了几句吉利话后,汪光中就笑着说道:“我还想着萧家这几天忙着,你得等着过几天才能过来。”   “萧家那边有我祖母他们呢,而且那些亲戚有好些我以前都没见过,闹腾腾连名字都没记住。”   苏锦沅笑眯眯的说道,“我早起先去了一趟相府,跟相爷拜了年后,这不是瞅准了该用午饭的时间,就来伯父伯母这里蹭饭来了。”   汪夫人顿时被她逗笑:“想吃就来吃,蹭什么蹭。”   她拉着苏锦沅入座之后,就忙转头吩咐下人,叫厨房多添一双碗筷过来,又叫他们做几道苏锦沅爱吃的菜。   等着桌上重新摆满时,汪夫人才说道,   “快尝尝,我记得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   汪茵顿时撅着嘴:“娘,你偏心,怎么不见你让厨房做我爱吃的……”   汪夫人直接给了她一个脑瓜崩:“还没做呢,这大一桌子哪样不是你爱吃的,再说你脸都吃圆了,还吃呢。”   “倒是阿沅,你得多吃点,瞧瞧这都瘦成什么样了。”   汪茵在旁哼哼唧唧。   汪光中则是拿着公筷夹了一筷子鱼到苏锦沅碗里:“是该多吃点,这才多久没见,怎么就瘦的跟猴儿似的。”   苏锦沅将鱼肉塞进嘴里,这才嘟囔:“汪伯父这话错了,哪有我这么好看的猴儿?”   汪光中顿时失笑。   汪夫人哭笑不得的轻拍了她一下:“尽胡说。”   ……   蹭了饭后,汪家这边来了客人,苏锦沅便跟着汪茵去了她住处。   汪茵抱怨着说道:“你都不知道,这几天府里吵死了,天天都有人过来,认识的不认识的一大堆。”   汪家在京城没什么亲戚,汪老太爷和老太太年事已高,都留在了泾川那边跟着她二叔,这次没一起来京城,汪家对于京城好些人来说是外来户,照理说应该能过个清静年的。   谁知道来的人比在泾川时的人还多,那三姑六婆拐弯抹角的亲戚,简直让汪茵大开眼界。   汪茵叽里呱啦的吐槽:“你都不知道,昨儿个我还见到我祖母的表姐的表侄儿,上来就说是我表叔,可连我爹都不记得有这么个人。”   天知道那表叔满脸殷勤的叫着她爹表哥时,她爹都傻了眼,愣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这么个表弟。   苏锦沅在旁听的笑得不行:“汪伯父都认了?”   “哪能啊!”   汪茵翻了个白眼,“一表三千里,更何况这还是表了又表,早不知道是哪冒出来的,我爹要是都认下来,怕是得满京城都是他姑婆婶婶叔伯,他还要不要活了?”   没亲戚时,都能有人打着汪家旗号乱来,要真认下来了,那还得了?   苏锦沅笑着摇头:“谁让汪伯父如今位高权重,也难怪这些人会凑上来。”   红豆捧着煮好的果茶送来,又取了一些干果、点心放着。   苏锦沅斜靠在小桌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跟汪茵闲聊着,“对了,怎么没见汪大哥?”   “他去孙家了,孙夫人刚好今天的生辰,逢年不大办,他送些寿礼过去,跟孙家人小聚一下。”   孙家老夫人和老爷子都还在世,小辈很少会过生辰,可孙夫人毕竟是汪舜的岳母,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所以汪舜索性去孙家拜年去了。   苏锦沅好奇:“孙家的人不气他了?”   汪茵哼了声:“哪能不气?”   “苏心月险些将孙夫人气出好歹来,那破事一天不解决,孙家就都得膈应着,好在孙家也是讲道理的人家,没太迁怒我哥。”   她说到这里顿时兴冲冲的道,   “不过说起来你今天不来找我,我也打算要去找你的,你知不知道,苏心月把齐孜彦给那什么了。”   苏锦沅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道:“什么?”   “就那什么……”   汪茵满脸兴奋,见苏锦沅依旧没反应,就凑到她耳边说道,“她把齐孜彦给睡了!” 第269章 余氏母女的狠   “……”   “???”   苏锦沅被震惊了一瞬,猛的抬头:“睡了?”   “嘘!”   汪茵连忙伸手捂着她嘴,瞧着院子里的下人朝这边打量,她起身将窗户关上,然后才对着苏锦沅道,“你小声点!”   苏锦沅满脸的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天。”   汪茵坐在苏锦沅对面,对着她低声道,“具体的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只听人说苏心月跟齐孜彦两人凑在一起,被发现的时候滚做一团,就在北街那边的春云楼里。”   “当时罗国公府的人也在,还有其他几家的公子小姐,本是一起去春云楼里听戏的,哪知道就撞上了他们两人偷情。”   这事儿瞧见的人太多,当时场面又太轰动,哪怕康王府那边已经及时让人封了口,可消息还是传出来了。   汪茵说道:“康王府只说齐孜彦是被人算计了,也找到了算计他的人,可是众目睽睽之下,齐孜彦搂着苏心月衣衫不整,苏心月更是一副那什么后的模样,据说身子也被占了。”   “康王府的人昨天去了苏家一趟,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苏心月夜里直接就投了湖,被苏家的人救上来之后,余氏今儿个一早就拿着条白绫去了康王府门前,朝着康王府大门上的横梁一甩,就打算吊死在康王府门前。”   这下别说是康王府了,那整个城东王府附近所有的人,都知道齐孜彦跟人结仇被人算计,强要了无辜女子的身子之后,又仗着权势逼着人跳了湖。   康王府的人哪敢让余氏吊死在门前,忙着将余氏拉了下来,咬牙认了苏家这门婚事。   苏锦沅既是惊讶于余氏的手段,又是好奇:“你说齐孜彦是被人算计了?”   汪茵点点头:“是罗国公府的一个表公子,叫余奉覃,好像是西陵余家的小儿子,之前跟齐孜彦的大哥起过冲突,两人还动过手。”   “康王府的人查过了,那春云楼是余奉覃定的,给齐孜彦下药的那人也是余奉覃买通的,罗国公府的那些人也说,当时是余奉覃起意带着他们去后台,才撞上了齐孜彦两人。”   苏锦沅闻言皱眉:“那苏心月呢?”   汪茵笑道:“这就更有意思了,苏心月是宜宁郡主约去春云楼的。”   苏锦沅咂摸了片刻,心思微转间就明白了其中关联,随即就忍不住低笑出声:“原来是这样,难怪康王府会认了这桩婚事。”   齐孜彦这事闹的太大,又事关罗国公府,他固然是被人算计了,可苏心月呢,她却是被宜宁郡主约去春云楼的,一旦顺着查了下去,势必会把宜宁郡主也牵扯进来。   她约苏心月做什么,为什么选在春云楼?   苏心月和余氏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旦真闹腾起来,两人嘴里把不住门,必定会掀出年前马场之事,将康王府算计汪家和汪舜的事儿也拉扯出来。   与其得罪汪家和孙家,让得康王府焦头烂额,倒不如咬牙认了苏家这门亲事,至少传扬出去,别人还能说一声齐孜彦和康王府有担当。   两权相较取其轻,烂泥里面找好石,康王府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苏锦沅拿着颗梅子捏了捏说道:“她们母女俩,倒是有能耐的。”   “可不是。”   汪茵说着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后怕,“也不知道这事到底是凑巧,还是苏心月她们自己弄出来的,要是凑巧也就算了,可如果是故意……”   “这个苏心月简直可怕。”   “你不知道我今天听说余氏去康王府门前上吊的时候,脑子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苏心月跟她娘之前对我哥还是手下留情了。”   跟康王府比起来,她哥的那点儿破事算得了什么?   要是她们当初就豁出去用对付齐孜彦这招来对付汪家,想想那场面都觉得可怕。   苏锦沅听着汪茵说着苏心月母女的事情,微眯着眼沉吟了片刻,才开口说道:“这事故意和凑巧,应该是一半一半。”   “啊?”汪茵侧脸,“什么意思?”   苏锦沅说道:“意思就是,让宜宁跟她去春云楼的事是她做的,可给齐孜彦下药,让人抓奸的事情,应该真的只是凑巧。”   苏心月和余氏虽然心眼脏,满肚子都是攀龙附凤的心思,可实际上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脑子。   她们当初算计汪舜的时候,苏心月虽然豁得出去,可到底还是留了退路,也不想将事情堵死了将汪家逼绝了。   她们就算真转了目标想要对付齐孜彦,也顶多就是弄出些暧昧来,绝不会闹到让人“抓奸”,被人当场撞破她跟齐孜彦“好事”这般严重。   说句不好听的,闹成这样,丢人的还是苏心月。   就算康王府肯让齐孜彦娶了苏心月,她的名声也毁完了,三、五年内,在京城那些妇人圈子里都抬不起头来。   将来若能哄的齐孜彦回心转意,夫妻琴瑟和谐,多少还能挽回点颜面,可齐孜彦被迫娶了她,余氏又闹到那般决然的地步,她进了康王府又哪能得到半点儿好?   “苏心月大概是打听到了齐孜彦会去春云楼,所以才让宜宁约了她过去,估摸着只是想要去跟齐孜彦偶遇,或者借着宜宁的手做点什么,只是还没来得及,就凑巧撞上罗国公府那位表公子算计齐孜彦。”   结果一脚踩了进去,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汪茵闻言觉得有些道理,要是苏心月和余氏真能这么狠得下心,当初就该拿这招对付她大哥了,而不是只是弄出些流言蜚语出来。   苏锦沅说道:“这事你别去管,全当不知道。”   “苏家要真能跟康王府成了这桩婚事,你就送点添妆就是,成不了,也跟你没什么关系。”   汪茵撇撇嘴:“我当然不会管。”   能把苏心月那狗皮膏药甩掉已经是不容易了,她哪还会主动凑上前去。   苏锦沅跟汪茵说了会儿话,就跟她提起了年后打算出京的事情。   汪茵闻言连忙道:“什么时候走,去哪儿?” 第270章 阿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毒?   “去江南,替府里的布庄采买些原料什么的,顺便出去走走,等过了上元节后就走,这一来一去,差不多得两、三个月才回来。”苏锦沅回道。   汪茵顿时皱眉:“这么久啊,那你岂不是赶不上我大哥成婚了?”   苏锦沅笑道:“哪能,我记得汪大哥的婚事不是在四月末吗?不出意外的话肯定能赶得回来,到时候就算真赶不回来,我也会送上贺礼的。”   汪茵闻言顿时羡慕:“你能出京去玩,真好,我也想跟你一起去,要不然我跟我爹说一声,陪你去江南吧。”   这京城里一点都不好玩。   苏锦沅闻言失笑:“你就别想了,你可别忘了,你跟我大哥的婚事定在七月,眼看着就得准备成婚了,汪伯父他们哪有可能在这个时候放你出京?”   女子出嫁,光是准备嫁妆、嫁衣,婚前琐事,就得好几个月,汪夫人对汪茵的婚事更是看的极重,哪有可能放她出京去江南。   “你就好好待在京中备嫁吧,省的回头我大哥还得念叨着我将你这个嫂嫂给拐走了,你放心,你和大哥大婚的时候我肯定在京城,到时候送你一份大礼,保准你喜欢……”   汪茵听到婚事时,脸上笑意微敛。   苏锦沅说着说着见她垂着眼神色不对,嘴里的笑声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汪茵强笑了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打起精神来抱着苏锦沅的胳膊说道,“那我可就等着了,到时候你的礼物要是不够好,我可是不收的。”   “还有你去江南也得给我带礼物!”   苏锦沅神色顿了顿,见她不想多说也没多问,只轻拍了她一下:“放心吧,什么时候能少得了你的?”   ……   苏锦沅在汪家一直待到了晚上,等到天色幕黑,她才跟汪光中他们告辞离开。   回到马车上,珍珠就连忙帮着她将落地的斗篷提了起来,等放在一旁后,才将在汪家那边重新添了碎炭,照着绒线绣花套子的手炉递给了苏锦沅。   苏锦沅抱着手炉问道:“问到了吗?”   珍珠点点头:“奴婢跟红豆聊了一会儿,她嘴紧什么都没说,倒是汪小姐院子里别的丫头说漏了嘴,苏公子前天夜里来了汪家一趟,不知道怎么的跟汪小姐起了争执。”   “两人闹的不欢而散,苏公子走了之后,汪小姐还哭了一场,汪大人跟汪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   前天夜里……   苏锦沅摸着手炉上的铜耳,想起汪茵跟她说苏心月的事情也是在前天,脸上神色直接冷了下来。   “少夫人,奴婢瞧着红豆虽然没说什么,可提起苏公子时颇为不忿,像是存着怒气,汪小姐怕是跟苏公子吵嘴了。”   珍珠可还记得,之前红豆跟着汪茵去萧家时,提起苏衡还一口一个姑爷,亲近极了。   可今天再见时,红豆说起苏衡就一脸愤愤。   苏锦沅听着珍珠的话,猜到苏衡怕是去找过汪茵了,还是为着苏心月的事情,而等去魏家接了魏婉芸回到萧家,见到等在厅内的苏衡时,就知道来者不善。   萧老夫人见她们回来就笑着说道:“你们回来了,我还说要是再晚些,恐怕就得去接你们了。”   “我多陪了会儿我母亲,家里又留了大嫂用饭,所以回来晚了些。”   魏婉芸笑着说完之后。   苏锦沅在旁说道:“魏夫人也是想你了,祖母都不知道,婉芸她母亲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非得留着我们多吃一些,我险些撑圆了肚皮。”   “我本来还说让婉芸留在那边过夜,等明儿个再回来的,偏她放心不下意哥儿,非得跟着我一起回来。”   萧老夫人闻言朝着魏婉芸嗔怪:“怎么不多呆一天?”   魏婉芸浅笑:“意哥儿闹觉,我怕他夜里睡不安稳,反正都在京城,改天再回去陪母亲就是了。”   苏锦沅她们跟萧老夫人说了会儿话,才就朝着苏衡说道:“大哥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呀,过来好一阵子了,说是有事要找你。”   萧老夫人还没听说外头的事情,也不知道苏衡来找苏锦沅做什么,只以为是苏家那边有什么事情,之前苏衡半字不提,萧老夫人也猜到他怕是有事要单独跟苏锦沅说。   她笑了笑道:“你们兄妹先说说话,我跟婉芸去看看意哥儿。”   “阿沅,招呼好你大哥。”   苏锦沅笑道:“好。”   苏衡也是连忙起身拱了拱手:“麻烦老夫人了。”   萧老夫人跟魏婉芸一起离开之后,苏锦沅抱着手炉朝着苏衡看了一眼:“大哥,你来是找我有什么事?”   苏衡抿抿唇,看了眼厅中立着的下人,开口说道:“出去走走吧。”   苏锦沅看着外头黑漆漆的天色,也没拒绝,点点头就跟着苏衡走了出去。   外头冷风刺骨,吹的人脸皮都有些泛疼。   苏锦沅跟着苏衡离开前厅,珍珠远远在后面缀着。   三人在院中走了一会儿,绕到了抄手游廊处时,见苏衡依旧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   苏锦沅忍不住扯了扯斗篷,有些怕冷的说道:“大哥今天来找我,应该不是让我陪着你赏风赏雪的吧?”   “这么冷的天,大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这里也没外人。”   苏衡立定看着脸颊所在脖颈兔毛里的苏锦沅,开口说道:“阿月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苏锦沅拉着斗篷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苏衡沉声道:“我问过阿月身边的丫头,你年前见过阿月和我娘,当时还拉着阿茵一起。”   “阿月虽然胡闹,可没那么大的胆子做出春云楼的事,而且她也没那脑子能跟罗国公府的人一起算计康王府。”   “是不是你。”   虽是问话,可语气却是笃定。   “是你做了手脚,将阿月和齐孜彦凑到了一起。”   苏锦沅瞧着苏衡那有些阴沉的脸色,蓦然间就轻笑了起来,她走到一旁的横栏边,拿着手绢擦了擦之后,才扯着斗篷坐了下来,对着苏衡说道,   “大哥既然已经认定是我做的,又何必还来问我?”   苏衡听到她的话后,猛的握紧拳心怒声道:“真的是你?!阿沅,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毒?!”   苏锦沅好像听到了好笑的话:“狠毒?”   她靠在梁柱上,神色冷漠,   “我要是不狠毒,我早就死在了苏家,我要是不狠毒,如今就该还在衢安,守着私奔的名头被人折辱,说不定成为他人胯下玩物,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尸骨都无处安放的下场。”   “大哥,到底是什么给你的错觉,让你以为我还能像是以前一样?”   苏锦沅挑眉笑时,整个人身上褪去了岁月静好的温和,锋芒毕露之下,眼中的嘲讽直刺人心,   “春云楼的事情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苏心月和齐孜彦的事,我更是从头到尾都不知情,不过你说的也没错。”   “我就是这么恶毒,要是早知道有人坑害苏心月,我绝不会出手阻拦,甚至还会推波助澜,让苏心月和齐孜彦名满京城!” 第271章 亲疏有别   苏衡从来没有直面过苏锦沅对苏家的恶意和怨恨。   哪怕她刚回萧家,他来见她的时候。   她嘴里说着再也不回苏家了,不愿跟余氏和苏心月同在一个屋檐下时,她也依旧是笑得温柔浅淡,好像从未曾将过去的事情放在心上。   她温和从容的叫着他大哥,从未曾抱怨过半句。   他以为她是不在意的。   可是眼前的苏锦沅,黑着眼眸,冷着容貌,就那么满是嘲讽的看着他时,每一句话都像是利刃,染着血腥和戾气,恨不得将人劈成两半。   苏衡脸色苍白:“我不知道,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是我买通了罗国公府的人,在春云楼设局,以为是我逼着苏心月跟宜宁郡主勾结,将人骗去了春云楼,让她跟齐孜彦滚成一团?”   苏锦沅嗤笑了一声,斜靠在梁柱上时,只觉得苏衡可笑,   “大哥,你是太过高看了我,还是太低看了康王府?”   “罗国公府的人也就算了,那宜宁郡主是傻的吗,要不是你妹妹拿着汪家的事情诱惑宜宁上钩,让她去了春云楼,宜宁会亲自送她二哥身败名裂?”   她神色冷漠,   “你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人,如果真有心想要去查,不会查不到春云楼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你却认定了是我做的。”   “你这是事关在意的人,乱了分寸没了脑子,还是你私心里就觉得亲疏有别。”   “在你心里,苏心月做什么都只是胡闹,而我,就合该狠毒?”   苏锦沅抬头看着苏衡时,再无半点温度。   眼前这个哥哥,她曾经以为苏家唯一待她好的人,是苏家那满满恶意之下仅存着的光,让她觉得她曾经的前半生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至少有那么一个人,是真心实意的对她好的。   可是如今她才知道,他的好不过是高高在上的怜悯,事不关己的同情,未曾攸关自身利益安危时的施舍。   褪去了那层温柔和善的皮子时,其实内里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在他眼里,亲妹妹和堂妹终究是不同的。   亲疏有别。   他能纵容苏心月一而再再而三的恶毒,将之视为女儿家任性时的胡闹,而对她,不过是捕风捉影的几句下人口中的话,连查也没有亲自查过,也不曾询问她,就认定了她的狠毒。   那眼神里的震惊和愕然,让人心寒至极。   苏锦沅满是嘲讽地低笑了声,   “苏衡,你难道不觉得你很可笑吗?”   一句直呼其名的称呼,好像彻底划开了两人的距离。   苏衡心中一颤,急声道:“阿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误会……”   “其实你没误会。”   苏锦沅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一瞬间突然就不想维持这你好我好的伪装。   对着苏衡际遇开口的辩解,对着他的懊恼和解释,她心里厌烦不已,起身时抱着怀里的手炉说道:   “是我告诉苏心月和余氏,比起已有婚约的汪舜,康王府次孙更适合当苏家的姑爷,也是我告诉她们,一旦嫁进康王府,远比在汪家委曲求全更为显赫。”   “我见了她们,又约了宜宁,故意设局吓唬她们说阿茵要为了汪舜舍了跟你的婚约,汪家没了顾忌时,康王府势必会拿她们当了替罪羊。”   “是我告诉她们,与其痴痴纠缠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汪舜,倒不如一步登天嫁入皇族,只要稳稳抓住齐孜彦,就能成为将来的郡王妃,众人羡艳的存在。”   苏锦沅说话时满是恶劣,   “春云楼的事情虽然不是我做的,可苏心月对齐孜彦起了心思,就算没有罗国公府的算计,没有这次巧合,以她的贪婪早晚也会干出同样的事情。”   苏衡满眼的不敢置信:“你疯了,她是你堂妹!”   苏锦沅嘲讽:“我可没这种妹妹,又蠢又毒,恶心透顶!”   啪!   脑子还没想清楚,苏衡就已经被激怒的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那力道大的他手掌都发麻,而对面苏锦沅手里的暖炉“砰”的一声摔在地上,身形一踉跄,险些撞在了柱子上。   耳朵嗡嗡作响时,嘴里腥甜一片,苏衡整个人愣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刚开口说了句“阿沅”,就感觉到一道黑影从廊下疾驰了过来。   苏锦沅腰间被人扶了一下,撞进了一堵肉墙之中,下一瞬那人带着自己站稳之后,满是戾气的上前一步就挥拳打在苏衡脸上,等他踉跄时抬腿就踹了出去。   苏衡被踢翻在地,谢云宴满是怒意地还想上前,却被苏锦沅一把抓住。   他快速回头时,看着苏锦沅脸上的指印,眼中满是戾气。   萧云鑫被霍柔扶着站在廊外,他满头黑发被束了起来,露出的脸羸弱而又苍白,可左眼上的那狰狞疤痕横贯眉间,脖颈处的伤蔓延至衣领之下,让得依旧瘦弱的他多了几丝凶悍之气。   “苏公子好大的威风,敢来我萧家伤人。”   萧云鑫声音暗沉,“小六,剁了他的手!”   谢云宴满脸戾气就想上前,却被苏锦沅死死握着手腕。   他回头,眼角微红。   苏锦沅低声道:“别去……”   谢云宴寒声道:“他敢打你。”   “我没事。”   苏锦沅舌尖砥了砥嘴角,血腥蔓延在齿间,知道怕是破了皮,她伸手圈住谢云宴的拳头,指尖冰凉,“这一巴掌,算是还了他之前在苏家时对我的怜悯。”   她让谢云宴松开自己,站在廊下时,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垂眸看着地上同样被打得红肿着脸的苏衡时,就见他目光微缩,眼里有愧疚又有心虚。   她突然就觉得挺好笑的,低叹了声说道:   “苏衡,我突然发现我其实一直没太看清过你。”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那么做,我现在告诉你,因为我不想让阿茵为着你红着眼落泪,也因为我知道你优柔寡断,对着苏心月永远做不到跟旁人一样明辨是非。”   “你若不解决了苏心月的事,你和阿茵的婚事必定走不下去,我不想见你因苏心月拖累,你狠不下心来动手,便我来。”   “只可惜,我太高看了我在你心里的地位,也太高看了咱们之间的兄妹之情。” 第272章 苏衡,以后别来往了   苏锦沅说话时脸上有些疼,可不及心底失望,   “年前你来找我时,我就已经跟你说过,这世上没人欠了她苏心月,也没谁欠了你们苏家。”   “阿茵对你的喜欢,不是你纵容苏心月的资本,你若是还在意她,在意你们之间的婚事,就该早早处置了苏心月,而不是纵容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惹出是非。”   “你有一万种的办法,能让她远离汪家,能让汪舜从流言蜚语之中脱身。”   “你可以在京外替她寻一门好亲事,你也可以借口她患病将人送出京城,你更能以兄长的身份严加管教,哪怕将她禁足府中,短则一两月多则半年,再大的流言都能慢慢散去。”   “可你什么都没做。”   “你只是一味地觉得她能悔改,觉得她只是一时任性,你想着让全天下的人都来纵容着她,委屈了阿茵,委屈了汪家,委屈了所有人来成全她不知道何时才会出现的迷途知返。”   苏锦沅看着脸色苍白的苏衡,字字诛心。   “苏心月会落到这种地步,全是因为你。”   “是你放纵了她的贪念,也是你放纵了她的野心。”   “如果早在她跟人与虎谋皮,早在她帮着康王府算计汪家的时候,你就能狠得下心来教会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也不会落得今天这般身败名裂。”   “你觉得她现在就很惨了吗?”   “没有,等她嫁进康王府后,还有更惨的时候,到时候别说是你娘,就是你们全家老小都吊死在康王府门前,也不会有人同情她!”   苏锦沅说完之后,伸手摸了摸嘴角,   “苏衡,以后别来往了。”   苏衡瞳孔瞪大,仓促从地上爬了起来,上前就想去抓苏锦沅衣袖:“阿沅!”   “滚开!”   谢云宴直接一拳就砸在苏衡脸上,将人推开之后,把苏锦沅护在身后,若非苏锦沅抓着他另外一只手腕,他能拧了苏衡的脑袋。   谢云宴护着苏锦沅寒声道:“苏衡,你以后最好离我们萧家的人远一些,否则我不介意让康王府的人知道苏心月卖了他们。”   “你说康王要是知道苏心月的心思,他还会准她入康王府吗?”   苏衡神情一震。   如今在外人眼里,春云楼的事情是因罗国公府而起,齐孜彦被人下药算计,苏心月从头到尾都是无辜,再加上之前算计汪舜的把柄,又有余氏以死相逼,康王府才会咬牙认了这婚事。   可一旦让康王府的人知道,苏心月早就出卖了他们,汪家也已经与他们结仇,甚至就连宜宁邀约也是苏心月搞的鬼。   怕是余氏就算吊死在康王府门前,他们也绝不会让苏心月进康王府大门。   霍柔此时瞧着苏衡就只觉得他是个糊涂蛋,亏得她以前还觉得他是个聪明人,她没好气地说道:“苏公子还站着干什么,想要我们让人送你一程?”   苏衡张了张嘴:“阿沅……”   苏锦沅冷漠移开眼。   萧云鑫就寒声道:“春回,把他扔出去,别让他脏了我们萧家的地方!”   “从今往后,萧家不欢迎苏家的人,再敢踏进来一步,就打断他的腿!”   春回刚才亲眼看到苏衡那一巴掌,上前时也没了半点往日嬉笑神色,他直接拉着苏衡的胳膊,不容置疑的就拽着人朝外离开,见他扭头想要叫苏锦沅时,还横身挡住。   “苏公子,请吧?”   苏衡是被直接扔出萧家的。   外头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地上积雪未化,他被推攘着摔在地上时,就见春回居高临下地站在那漆红门前,冷声说道:   “苏家大门不在此处,苏公子下次想逞威风时,可别走错了地方。”   复又转身朝着门房说道,   “都把眼睛放亮点,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府里放,下次瞧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来时,直接将人打出去。”   真当他们萧家的人好欺负!   苏衡看着萧家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凉透了。   苏锦沅的那些话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响着,她眼里的冷漠,眉眼间的鄙夷,那不再亲昵的疏远,都让喉间弥漫着涩意。   苏衡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突然就朝着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   他都干了些什么!   ……   苏锦沅被送到玉磬堂时,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嘴角破皮见了血不说,那掌印落在白皙的皮肤上看着格外的恐怖,足可见苏衡下手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这个王八蛋,苏心月是他妹妹,你就不是了吗,他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   霍柔气得破口大骂,瞧着苏锦沅脸上心疼至极。   苏锦沅脸上黯然了一瞬:“那怎么一样,她是亲妹妹,我又不是。”   “我呸!什么亲妹妹不亲妹妹的,堂妹就不是妹妹了?”   “亏得我之前还觉得苏家那一窝子狼心狗肺,好不容易歹竹出了个好笋,结果这笋也是个烂了根子的,简直就是个混蛋……”   “阿柔!”   萧云鑫坐在一旁,见苏锦沅轻抿着嘴唇脸色不大好,开口打断了霍柔的骂声,“别说了。”   霍柔看见苏锦沅苍白的脸色,蓦地露出懊恼之色。   她曾听苏锦沅说过,那苏家之中只有苏衡对她还算好,而她对苏衡也极为亲近,先前还特地为着苏衡跟汪茵的婚事挑了好些贺礼。   苏衡今夜朝着她动手,最难过的就是苏锦沅了,她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这会儿提起苏衡简直就是戳苏锦沅的心窝子。   霍柔心里啪啪扇了自己两巴掌,连忙不敢再提苏家的人,只朝着苏锦沅道:   “你这脸肿得这么厉害,我去叫刘女医过来……”   “别!”   苏锦沅抓着霍柔的手,将人拽了回来,“这么晚了,别去了,刘女医来了,祖母跟母亲她们也得惊动了,大过年的,何必闹得大家都不开心。”   大夫人气性大,老夫人更是护短,要知道苏衡打了她,她怕老夫人能直接拎着鞭子拆了苏家的房梁顶。   苏锦沅轻碰了碰脸颊,“我刚才看过了,脸上也没破皮,就是肿了些,去取些冷水来敷一下就好了。”   霍柔闻言迟疑:“这能行吗?”   “能行。”   门前传来声音,屋中几人抬头时,就见刚才不知道去了哪儿的谢云宴就端着个铜盆走了进来,那铜盆里放着还没完全融化的干净的雪,上面搭着条软巾。   而他端着盆的手里还拿着两瓶伤药。   “只要没有伤口,冰敷一下能够消肿,再配着消肿止痛的伤药,明天早上起来应该不会太过严重。”   苏锦沅看着放在身边的铜盆,神情微怔:“你……”   “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去找刘女医,也不想让祖母她们发现,所以去找了点伤药过来。”   谢云宴伸手将帕子泡进盆里,等冰水浸透之后,才将其拧干,伸手放到苏锦沅脸上。   “嘶——”   苏锦沅冷不丁的又冰又痛,吸了口气。   谢云宴手中松开了一瞬,才又再将那帕子贴在她红肿的脸上,“先忍忍,不然明天起来会肿得更厉害。”   苏锦沅感觉牙都被冰得有些发麻,说话口齿不清:“我自己来。”   她伸手去拿帕子,却没扯动。   “阿宴?”   谢云宴紧抿着薄唇,见她抬眼疑惑地看着他,他这才松开手,任由那帕子落在了苏锦沅手里。 第273章 护短   苏锦沅捂着脸,指尖很快就冻得发红。   好在屋中烧着地龙,身上暖和,等又换了两次冰凉的帕子之后,那凉意才让得原本火辣辣的脸上不再那么疼。   “换一下。”   谢云宴又拧了条帕子,让苏锦沅换上之后。   苏锦沅才忍不住微侧着头说道:“你们刚才怎么会去那里?”   萧家前庭后院离得甚远,那游廊直通前门,无论是到霍柔的院子,还是到竹韵轩都不顺路。   “还不是六弟。”   霍柔在旁瞧着那两瓶伤药,一边凑上去轻嗅着,一边随口说道,   “你跟三嫂今天出门之后,府里就来了客人,祖母不准六弟出去,怕他又扯着伤口,我们就去了意哥儿那,等入夜时夏生他们回来,才说起康王府那边的事情。”   余氏跑去康王府门前上吊的事压根瞒不住,再加上苏心月“投湖”,原本春云楼的事还只是一些人私下传着,被她们这么一闹之后,反倒是闹得人尽皆知。   别说康王府所在的那一片了,眼下京中不知道的人都少。   夏生跟他们说起这事的时候,他们简直被这苏家母女的操作给惊呆了。   特别是余氏。   赶人家门前上吊,也是一绝。   霍柔说道:“我们本还听着闲话呢,结果祖母她们就说苏衡来了,还在前厅等了你一下午,六弟怕你吃亏,所以急匆匆地过来,我跟四哥不放心也就一起来了。”   谁知道还没到前厅,就瞧见苏衡那一巴掌。   霍柔到现在都还记得清楚,谢云宴那陡然阴沉下去的脸,还有直接窜上去的身影,当时他那戾气横生的模样,她都怀疑要不是苏锦沅拉着,谢云宴能把苏衡脑袋都给拧下来。   谢云宴脸色森寒:“他将苏心月的事情怪在了你头上?”   苏锦沅捂着脸说道:“大概是知道我之前算计齐兰芝和齐家,觉得我又狠又毒,该知道苏心月的事情,又对她见死不救。”   萧云鑫坐在一旁,闻言冷嗤了一声:“他的妹妹,他自己不管,反倒是要你来管,他哪来的脸?”   他本也不是个什么好脾气的人,当初在京城时,也与谢云宴一样堪比混世魔王,对于苏衡的事儿只觉得萧云鑫只觉得他脑子里灌了水,可笑得很。   不求一视同仁,可好歹苏锦沅跟他也是至亲血缘。   他总该问清楚之后再来定罪吧?   萧云鑫说道:“大嫂甭理会他。”   “苏家和康王府的事情跟你无关,你也不必管苏衡说了什么,就像大嫂刚才说的,是他放纵了苏心月的野心和欲望,有什么后果也该他自己受着。”   苏锦沅拿着帕子神情顿了下:“你们不觉得……我心狠?”   谢云宴三人自然懂她的意思,他们刚才也听到了苏锦沅跟苏衡的对话,哪怕不是全部,可是就之前见过苏衡那般文质彬彬温润儒雅的样子。   苏衡能被苏锦沅激怒朝她动手,甚至昏了头的忘记了还在萧家,苏锦沅恐怕是说了什么或者掺和了这事,可那又如何?   他冷声说道:“你从不会故意伤谁。”   霍柔也是在旁说道:“大嫂胡说什么呢,你要是真的心狠,当初刚回萧家时就能拖着苏家去死,那苏家占了你父亲的人脉,拿着你父亲留下的家业,苛待你多年。”   “你要是想要报复,何必等到今天?”   苏锦沅不是没有手段对付苏家,是她不愿。   要不是苏心月烂进了根子里,苏锦沅也不会再去管苏家的事。   萧云鑫容貌冷悍,可眼神却温和。   他还记得神志模糊时,苏锦沅伤了她自己来带他回家,他清醒过来之后,也已经听霍柔和母亲说起过,这过去一年间苏锦沅为着萧家做的所有的事情。   “大嫂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像是阳光,温暖着每一个萧家的人。   苏锦沅看着三人或冷漠,或愤慨,或温柔,却全然信任的目光,猝不及防地就红了眼。   不过一年相处,他们就能这么相信她,可苏衡十几年的相处,她叫了他十几年的大哥,他却连半分的信任都没有。   苏锦沅仓促间拿着帕子垂头遮着眼,有些狼狈地低声道:“帕子好凉。”   谢云宴拿着新浸凉的帕子,直接盖住她半边脸:“我替你敷。”   帕子一脚遮着脸,连带着眼睛也被盖住。   谢云宴侧身挡着时,苏锦沅被笼罩在他身前阴影里,遮挡了萧云鑫二人的视线,苏锦沅突然就委屈了起来,低着头没去避开谢云宴,反而任由他替自己冰敷,脸垂在他掌心里时低着头一动不动。   那原本冰凉的帕子,很快传出一阵温热。   谢云宴薄唇抿紧,凤眼里戾气更甚。   ……   从玉磬堂出来,见谢云宴接过春回递来的大氅,抬脚就想离开,萧云鑫突然开口:“小六。”   谢云宴脚下停了下来。   萧云鑫站在房檐下时,一身锦衣长衫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别做得太过了。”   谢云宴淡“嗯”了一声。   “早些回来,别让祖母担心。”   谢云宴点点头,玄色大氅披在身上,领着春回就消失在夜色之中,而这边霍柔跟苏锦沅多说了几句话,再出来时就瞧见谢云宴离开的背影。   “六弟这是去哪儿?”霍柔疑惑。   萧云鑫说道:“回竹韵轩去了,这大半夜的,他能去哪儿?”   霍柔闻言也没多想,连忙将抱出来的鹤氅替萧云鑫披上,一边替他系带子,一边说道:“这苏家的人真是烂了根子了,大嫂也真是倒霉,摊上这么一家子亲戚。”   “我听珍珠说苏衡还跑去汪家闹过,平日里瞧着挺聪明的人,怎么对上他妹妹的事就昏了头,大过年的跑上门来欺负大嫂,也就是祖母没瞧见,不然非得赏那蠢货几鞭子不可。”   要不是谢云宴动手在前,她都能扇苏衡几巴掌。   什么东西!   萧云鑫见她愤愤不平,鼓着脸气冲冲的,伸手替她抚了抚耳发:“蠢货自有天收,他不懂得怎么教苏家人做人,总有人会替他教的。”   霍柔哼了声。   萧云鑫拉着她的手:“阿柔,有些冷。”   霍柔瞬间转移了注意力,连忙道:“你手怎么这么凉?”   她顺着衣袖摸了摸,半截手腕都是冷的,忙又踮着脚摸了摸萧云鑫的脸。   见他脸色微白,霍柔顿时急了,伸手将鹤氅拉起来将人裹紧了一些,才急声道,   “我都说让你多穿一些了,你非不肯,刚才出来还不知道带着大氅,还站在这里吹风,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第274章 我牵着你走   霍柔快速替他搓着手,然后说道,   “快别站着了,赶紧回去,我让连桑去弄点热水给你泡泡脚,还有暖身的枣汤也得喝着。”   “席君宁回药谷了,等他回来之后再让他给你弄些汤药,你这身子还是不行,得继续养着……”   萧云鑫听她嘀嘀咕咕,被她拽着朝前走时,明明是一副着急的模样,可下台阶时,霍柔脚下却放慢了等着。   到了雪地里时,她也依旧扶着他。   他腿脚上的旧伤养好了许多,走路却依旧有些跛。   一深一浅的脚印,让萧云鑫脸色微黯下来,只是还来不及自嘲,就感觉到一道身子钻进了他大氅之中,贴着他时环着他腰身,一双小手贴在他腰间。   萧云鑫低头,就能见霍柔仰着脸时露出滴溜溜的黑眸。   “风太大了,给我躲躲。”   她像是以前一样,眼睛亮晶晶的,瓷白的小脸上全是欢喜,“真奇怪,说你身子不好吧,你手脚凉着,可身上却还是像个火炉。”   像是小猫似的蹭了蹭后,她贴得更近了,   “四哥,你身上好暖和呀,最喜欢抱着你了。”   萧云鑫见她偷偷摸摸地将手贴在自己腰间,趁着他不注意就探进衣襟里乱摸了一把,那还没升起的自卑突然就淡了下去,眉眼温软下来,有些哭笑不得地伸着左手抓住腰间作乱的小手。   “别乱摸。”   摸得他火气都上来了。   霍柔哼唧了一声,不满地嘟囔:“你是我男人,怎么不能摸了。”   “四哥,你以前可是最喜欢我碰你了,现在怎么这么小气……摸摸都不给……”   萧云鑫被她的话说的耳根子都红了起来,见她委屈巴巴的瞪着他,一副不满极了的样子,那原本因为伤痕显得格外凶悍的眉眼忍不住就柔软了下来,满是无奈的说道:   “行露她们还在呢。”   霍柔嘀嘀咕咕正想反抗,就被萧云鑫扯着大氅裹在了身前,低头暗哑道,“回去再摸。”   眼前黑了下来,嘴唇被人噙住,霍柔哼唧了一会儿,才被安抚了下来,然后费力的从萧云鑫身前钻出个脑袋来,扯着大氅边缘娇哼出声:   “别遮着我眼睛,都看不到路了啦!”   萧云鑫牵着她的手:“我替你看。”   余生的路,都由他来替她看。   “我牵着你走。”   霍柔瞧着两人十指交握的手,忍不住就高兴起来,眼儿弯弯的说道:“那你可别松手,要是让我摔了,看我怎么教训你……”   萧云鑫郑重道:“好,不松手。”   ……   天色渐明时,苏锦沅就醒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哭过了,也或许是经历了太多早就磨砺的凉薄,好像昨夜那一场喧泄之后,再想起苏衡,想起苏家时,心里已经没那么难受。   珍珠替她绾发之后,蹲在她脸前瞧了瞧:“少夫人,您脸上还有些肿。”   “奴婢等下去厨房弄两个鸡蛋过来替您敷一敷,老夫人那边,就说您还在睡着?”   萧老夫人本就随和,萧大夫人和萧二夫人也不是苛待儿媳的恶婆婆,所以萧家不是需要日日请安的人家。   苏锦沅对着镜子照了照,低“嗯”了声。   珍珠去了小厨房,等端着早饭回来时,就顺带捎了两个鸡蛋,剥了壳包着帕子替苏锦沅滚了滚有些红肿的脸上,等着温度褪去,那肿胀也消散了一些。   到了快晌午时,脸上的红肿就已经消散了大半,敷上脂粉,带着兔毛氅领稍微遮掩一些,不靠近时也就看不太出来了。   谢云宴来看她时站在院外:“嫂嫂醒了吗?”   “阿宴。”   苏锦沅透过窗棂朝外唤了一声,谢云宴这才看了过来,见她已经起身,这才绕过院子里的下人进了屋中,他目光先是落在苏锦沅脸上,见她脸颊上敷了薄粉,仔细看依旧还有些微肿。   片刻后他才移开目光,“好些了吗?”   苏锦沅笑了笑:“没什么大碍了,不仔细也瞧不出来。”   她侧着脸让谢云宴看了看后,这才注意到他身上这幅打扮,还是昨夜的衣物,连靴子也没换过,她有些疑惑,只还没问出口,就听谢云宴说道,   “我早间让人送了份折子进宫,也与人安排好了去江南的事。”   苏锦沅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疑惑道:“怎么这么早就送折子。”   她之前就知道谢云宴打算,也知道他想要假借宫宴之事退上一步,只是她以为谢云宴是准备离京的时候再送折子进宫的。   谢云宴说道:“那天跟刺客勾结的宫人已经找到了,有刑部主事王余作证,四哥一早就被黄颉所抓,关在黄家那边,为着想要嫁祸于我。”   “黄颉家中的人也已经接连下狱,宫里一大早就有人送了赏赐过来,说是陛下关心我身上伤势。”   他说着时嗤了声,庆帝这是知道宫宴的事情与他无关,所以才打发点儿人送些东西过来以做安抚。   “我让他顺道将辞官的折子带去宫里了,省得回头我再多跑一趟。”   苏锦沅闻言眨眨眼,片刻后失笑:“这折子带进宫里,陛下怕是会恼得很。”   谢云宴淡声道:“恼就恼吧,总不至于摘了我脑袋。”   有些事情如果不现在闹一场,让庆帝知道他“无心权势”,也明白萧家的立场,萧云鑫活着的事情终究会成为庆帝的心病,而黄颉死前的那些话,也会成为随时可能爆发出来的隐患。   庆帝眼下看似处置了黄家的人,可帝王之心猜忌颇重。   等到他将来越往上走,触碰到更多的事情时,庆帝必会再生忌惮,而这些东西一点点积攒下来,就会成为压死萧家的稻草,终成祸患。   谢云宴必须在一开始就将这些隐患彻底消除。   “嫂嫂放心,他不会轻易放我辞官,就算退一万步,他真因这事震怒摘了我的官帽子,我也有办法让他主动再让我回朝。”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冲动妄为的少年,也不会将苏锦沅好不容易替他打开的局面毁了,一时退让只是为了能够再进一步,而不是将萧家置于孤立无援。   苏锦沅闻言说道:“你安排好了就行。” 第275章 辞官   到萧家的宫人,带着赏赐返回宫中,拿着谢云宴辞官的折子进御书房回话时,垂着脑袋恨不得能钻进地里去。   庆帝刚瞧见人时,还神色和悦了问了几句谢云宴伤势如何。   可等听到那小太监说,谢云宴拒了宫里的赏赐时,脸上既是愕然又是惊诧:“你说他拒了赏赐?!”   那小太监跪在地上颤声道:“谢,谢大人说,无功不受禄。”   仿佛感觉到脑袋顶上的目光陡然冷厉了下来,他将头垂得更低,声如蚊呐,“谢大人说,赈灾的赏赐他早就拿了,救驾的事情,宫宴之上陛下已经赏过了。”   “他已经得了应得的东西,这些赏赐不该他拿……”   庆帝闻言简直被气笑了:“他好大的胆子!”   这整个大晋朝建朝以来,抗旨不尊的都没几个,更何况是拒绝皇家赏赐的,往前数上百年,怕也就出了谢云宴这么一个奇葩。   见那宫人颤颤巍巍,脸色发白,一副害怕至极的样子,而且欲言又止像是还有什么事情,庆帝就冷笑说道:   “他还说什么了?”   那人迟疑张了张嘴,不敢说话。   “朕问你话,耳朵聋了?”庆帝怒声道。   冯唤眼见着庆帝动气,连忙朝着那小太监斥声道:“糊涂东西,陛下问话,你还敢吞吞吐吐的,还不老实交代!”   那小太监这才有些害怕的开口:“谢,谢大人让奴才转交此物交给陛下,还让奴才转告陛下,说他无心官场,难以担当重任,有负陛下圣恩……”   庆帝刚开始还皱眉,隐隐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等让冯唤将东西拿回来打开看过之后,看着放在那折子里一并送还回来他当初赏给谢云宴的贴身玉玦,“砰”的一声就砸在了桌上:   “混账东西,他居然敢辞官,他将朝廷之事当成了什么?儿戏吗!!”   冯唤听到庆帝说谢云宴辞官时也是惊了一瞬,万没想到谢云宴这么大的胆子,拒绝赏赐闹闹也就算了,居然拿官位儿戏。   见庆帝怒不可遏,他连忙急声道:“陛下息怒,息怒……”   “朕怎么息怒?”   庆帝挥袖时,气极而笑,“他是个什么东西?!”   “朕对他委以重任,多番赏赐,可他居然跟朕这般拿乔,拒了赏赐不说,竟还拿着辞官的事情来要挟朕,他真当朕的朝堂离不开他谢云宴?”   他胸口憋着怒意,寒声道,   “来啊,传旨下去,谢云宴藐视朕恩,屡次犯上,摘了谢云宴的官帽,把他给朕拿了打入天牢,朕倒是要看看,他的骨头到底有多硬!”   冯唤听的脸色大变,急忙跪在地上:“陛下,万万不可啊。”   “有何不可,朕还处置不了他一个犟骨头?!”庆帝震怒。   冯唤连忙拉着盛怒的庆帝衣摆,急声说道,   “陛下自然能够处置谢大人,可是谢大人日前才于宫宴之上救过陛下,年前更因西北赈灾之事受了封赏,得百姓爱戴。”   “若陛下这个时候下旨拿了谢大人,朝堂之上,百姓之间,该如何议论陛下?”   庆帝脸上怒气一滞。   冯唤跪地说道:“西北送来的万民书陛下才刚交给礼部,打算送入太庙之中,如今萧家四公子又刚回萧家,临川的事情也被掀了出来。”   “人人都道陛下对萧家恩重,谢大人辞官固然有错,可陛下若因此事就将他锁拿下狱,甚至将其问罪,怕会引人揣测。”   冯唤跪在地上低声说完,见庆帝脸上神色变幻不断,怒气和迟疑交加。   他却没有歇了劝说之心。   冯唤跟着庆帝多年,太知道他的为人和性情,别看他此时一时震怒大发雷霆要将谢云宴下狱,一副恨不得将人置于死地的架势。   可眼下谢云宴不能杀,更不能动,且庆帝待谢云宴也用以制衡朝局和那些朝中老臣,是他千挑万选才选中的利刃。   等庆帝回过神来,他必然会后悔。   帝王会有错吗,他没有,那错了的就只能是他身边之人。   身为庆帝贴身内侍,一旦庆帝真到了后悔却又进退两难之处时,到时候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没有及时阻拦他震怒之下冲动的冯唤。   冯唤满是恭顺的低声说道,   “陛下,奴才知道您生气,可谢大人那性子您又不是不清楚。”   “宫宴之上他冒死相救却险些被您误会,又有黄颉这等小人从中作梗,离间陛下与他君臣之情,谢大人这辞官怕也只是一时气话。”   “他跟您闹脾气,您若是真动了怒教训了谢大人,岂不是反倒成全了那些等着看谢大人笑话,早就猜测陛下会卸磨杀驴的小人?”   “放肆!”庆帝怒喝。   冯唤连忙低头:“是奴才失言……”   庆帝眼里满是怒气,可却不得不承认冯唤说得有道理。   西北赈灾之时,谢云宴为让灾情尽快平顺,也为了安抚灾民,查处贪污,杀伐果断之下要了不少人的命,将整个西北局势彻底搅乱。   那时候几乎日日都有朝臣弹劾谢云宴,堆在他面前状告谢云宴的折子更是数不胜数,可他却是欣喜谢云宴的手段。   特别是后来谢云宴将大笔贪污的银子送回京城填充国库,又将西北各处安插上他派去的官员后,庆帝更是极为看重谢云宴。   那时候谢云宴还未归京,朝中之人眼见着他不肯惩处谢云宴,便有人私下流言,说他不过将谢云宴当成了刀。   等谢云宴归京之后,又有萧家在前,他必定会卸磨杀驴,到时候谢云宴就会成了众矢之的。   庆帝听到这种传言时,震怒不已,也曾担心谢云宴会心生反骨,然而显然是他想得太多,谢云宴好像从未曾将这些话听进心里,反而一如往常,回京之后格外守着分寸,也从未流露出半点私心。   他这时候要是处置了谢云宴,岂不是应了那些谣言?   也愧对了谢云宴对他的信任?   庆帝原本怒气冲头,可听着冯唤的话后,就慢慢缓和了下来,却依旧还是有些生气:“朕已经将黄家的人打入大狱,也还他清白了,他还想怎样?” 第276章 上达天听   冯唤低叹了声:“可黄颉未必是主谋……”   庆帝闻言脸色阴沉。   他当然知道宫宴上的事情,黄颉未必是主谋,想要私藏萧云鑫,行嫁祸之事,岂是黄颉一人能够做到的。   可谢云宴毕竟无事,萧家那边也得了安抚,他不愿再将此事追查下去……   那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早就吓得魂不附体,突然想起他去传旨时谢云宴说的气话,连忙颤声道:“陛下,有一事奴才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庆帝皱眉:“什么事。”   那小太监低声道:“奴才觉得,谢大人辞官,恐怕不是因为宫宴上的事情。”   见庆帝冷眼看着他,他连忙道,   “奴才去安国公府的时候,就听闻门房的人说,昨天夜里苏家的人闯了安国公府,还打了安谨伯夫人,谢大人怒极之下想要与他们清算,可却得知苏家与康王府结亲。”   “他连夜去了康王府一趟,却与康王不欢而散,好像起了争执动了手。”   “奴才今早去时,谢大人身边的人扶着他,谢大人连说话都力气不足,瞧着像是伤重未愈又添了郁气,脸色难看得厉害,见着奴才还未问清做什么前,就满脸的不待见。   他生怕因为传话的事情被迁怒了,急声说道,   “奴才当时才刚说陛下赏赐,谢大人就动了气,瞧着眼睛都气红了,还说了句什么陛下曾说护着萧家的话都是假的,说护不住家中人,他这个门下侍郎不当也罢……”   庆帝心中怒气一顿,万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事,他眉心渐渐紧锁起来:“苏家,哪个苏家?”   他一时没想到萧家大少夫人姓什么,想了一圈之后,也没想到京中哪个苏家能与康王府结亲。   冯唤却记得苏锦沅的名字,也知道这几日宫外的事情,连忙低声道:“应该是萧家那位大少夫人的娘家,吏部主事苏万全,苏大人家里。”   庆帝皱眉:“吏部主事?”   康王叔最是看重血脉,也对府中子嗣要求极高,怎么会跟一个小小的主事家中结亲?   他怒气暂歇下来,朝着身前两人道,   “起来回话。”   冯唤提着衣袖起身,扶着庆帝坐回椅子上后,这才退到一旁低声说道:“其实具体的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人说起过一嘴,说康王府这婚事有些不太光彩。”   “老王爷府中的二公子前几日被人算计,在京中一处戏院里伤了苏家小姐的名节,被人当场撞破,闹的沸沸扬扬。”   他低声将春云楼里发生的事情,包括罗国公府那位表公子做的手脚,还有康王府后来想要封口不成却被余氏寻上门去的事都说了一遍。   等说完之后,冯唤才又继续,   “罗国公已经教训了那位余公子,将人打得半死,康王府原本是不打算应下这桩婚事的,可奈何苏家那位小姐直接投了湖,人救上来之后,她母亲就拿着白绫去了康王府门前上吊。”   “康王府也是怕闹出人命来,才不得不答应让二公子娶了苏氏女。”   庆帝沉吟:“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前两日。”   冯唤说道,“这事闹得挺大的,苏家公子本就跟汪大人的嫡女订了亲,如今女儿又定下了康王府,免不得就张狂了些。”   “萧家那位大少夫人自幼父母双亡,寄居在苏家,早前就听闻跟婶母堂妹关系不大和睦,昨天又动了手。”   他佯作轻叹了声,   “陛下也知道谢大人本就是个护短的性子,那位大少夫人又救过他性命,与萧家共患难过,谢大人护不住她,又怎能不气?”   庆帝听着冯唤这么一说,也就想起苏锦沅来。   他见过苏锦沅三次。   第一次闯宫之时,她背着谢云宴浑身的血。   第二次再闯宫廷,也是她陪着谢云宴,替萧家讨要了追封。   年节宫宴时,那女子也被一并叫进宫来问话,比起情绪激动的萧大夫人她们,她只是红着眼,清清冷冷的站在那里,却言辞犀利,质问黄颉时句句直中要害,整个人沉稳大方却又不失锋芒,瞧着格外的厉害。   庆帝忍不住皱眉,突然就想起来谢云宴刚从西北回来,发疯似的弄死了徐崇山的二儿子,又废了他长子,当时好像就是因为徐家派死士险些要了他这位嫂嫂的命,将人重伤。   那会儿朝中群情激奋,纷纷请旨严惩谢云宴。   那小子面对盛怒的他时,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杀了徐家的人,那是徐家罪有应得,他说要不是因为留着徐崇山还要继续问罪,他能将徐家上下的人全都宰了。   整个徐家都比不上他嫂嫂磨破半点儿皮。   庆帝到现在都还记得,他险些被谢云宴这话气个仰倒,怒极之下险些杖责,可那小子倒好,半点不怕不说,自个儿就跑去领罚,还一脸愤愤地说是因为他先食言,未曾护住萧家上下。   想起过往种种,庆帝心里那点怒气莫名其妙地就散了。   那个小王八犊子气急冲头的时候,可是连跟他正面吵架都敢的,更何况只是递个折子辞官,他没冲去苏家和康王府掀了人家的房梁顶。   庆帝都猜他恐怕是因为有伤在身,力有不逮?   被这猜测莫名逗笑,庆帝也没那么恼了,叹了口气没好气地笑骂了一声:“这个混账玩意儿,自个儿护不住他嫂嫂,倒跟朕撒气。”   “他跟他嫂嫂关系倒是亲近。”   冯唤笑道:“那位萧少夫人护着萧家蹚过低谷,当初也不曾离奇,后来谢大人去西北时,也是她想尽办法筹粮筹物,听说将府里的铺子都卖了,送去相府让相爷帮忙带去西北的。”   “谢大人知恩图报,自然得护着萧少夫人。”   冯唤见庆帝不恼了,这才松口气说道,“而且谢大人跟您闹,那还不是因为陛下愿意纵着他,谢大人也是与您亲近才跟您这般置气,这要是换个人,他还不得直接动手?”   他是见过谢云宴的厉害的,也知道庆帝眼目前是不可能真对谢云宴和萧家如何,所以不介意卖萧家一个好,佯作纳闷的说道,   “不过要说起来,康王府这婚事也是稀奇得很,那位苏小姐先前还闹着非得嫁进汪大人府上,闹得满城风雨的,险些将小汪大人和孙家的婚事都给搅合黄了。”   “结果这转眼又和康王府……”   他顿了顿感慨了声,“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缘分了。”   庆帝侧头看着他:“怎么还有汪家的事?”   冯唤连忙回道:“奴才也是听说,那位苏小姐先前在京郊宋家的那个马场里面,被人撞见跟小汪大人有些亲密举止,为此说是坏了清白,闹着要嫁汪家。”   “这汪家跟苏家已经定了一门亲了,哪还能再定,况且小汪大人跟孙家小姐早就订了亲,婚期就在今年,怎可能悔婚另娶,所以这事就一直僵着。”   “奴才原还想着这事儿闹起来,八成两家的婚事都得出问题,没成想这苏家转头又跟康王府定了亲,倒也解了小汪大人的燃眉之急了。” 第277章 赐婚   “你说她先前纠缠过汪舜?”庆帝皱眉。   冯唤迟疑道:“也算不得纠缠吧,反正就是哭闹过几回,说是小汪大人毁了她名节,嫁不了旁人了,据说还去求着孙家退婚,气晕了孙夫人。”   “不过春云楼这事应该只是凑巧吧,这女子名节大于天,再怎样也不会拿着自己逗人笑话,而且罗国公府那边也将这事认了下来,只是那位余表公子跟罗老夫人关系亲近,舍不得送去康王府负荆请罪。”   “罗国公府送了好些赔罪礼,只是被康王府扔了出来。”   庆帝听着冯唤的话,脸色瞬时就沉了下来。   “那可未必。”   他生于宫廷,见过太多后宫龌龊之事,也知道那些女人为夺恩宠,攀龙附凤,能有多不择手段。   苏心月这事乍一听好像无辜,春云楼的事情也是被齐孜彦牵扯进来,可怎么就能偏偏是她?她一个女子,怎会无端端的去了春云楼?   还有汪舜,庆帝对汪舜还算是了解,知道汪光中这个儿子木讷老实,跟孙家的婚事他也是知道的,绝不可能会有什么花花肠子。   齐孜彦被人算计,才跟苏心月凑到了一起,那汪舜又是怎么回事?   总不能每一次都这么凑巧,都能被人瞧见她跟人亲密毁了清白名声,闹得满城风雨。   “这事康王叔就认了?齐孜彦呢,他也不反对?”庆帝问道。   冯唤迟疑:“应该是不反对的吧,听说两家婚事都定了,就打算择期纳吉了,而且要不是康王府,就苏家闯进安国公府动手的事情,谢大人怎么能铩羽而归……”   庆帝微眯着眼时,神色莫测。   他那个侄儿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瞧着斯斯文文,却眼高于顶,康王也重视嫡出血脉,按理说绝不可能让嫡孙娶了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   春云楼的事,齐孜彦如果真的是被人算计,这事康王府大可推给罗国公府去解决,他那个王叔手段厉害着,怎么可能因为余氏一闹,就答应将苏心月娶进府中。   除非……   那个苏家女有问题,或是有什么把柄,能够拿捏了康王府?   庆帝对康王生出一些猜疑,对于齐孜彦闹出这种丑事也觉得厌烦。   他不是不知道这些皇室宗亲都有些小心思,平日里也懒得理会,可闹得这般沸沸扬扬,将皇家的脸面扔在地上踩的,他决不允许。   “齐孜彦乃是皇室血脉,将来是要承袭郡侯之位的,怎能娶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正室,康王叔也是个糊涂的,怎能任由什么东西都进皇家玉碟?”   庆帝手指轻点着桌面,沉声道:   “朕记得,罗国公好像还有个孙女没有出嫁?”   冯唤心中一动,连忙说道:“是有一位,闺名雨青,算年纪今年应该刚及笄没多久。”   “年前罗国公夫人进宫跟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还曾提起过想要让太后娘娘替这位罗小姐保媒,帮忙赐一桩不错的婚事。”   “太后娘娘还跟陛下念叨着,说是那位罗小姐性情不错,模样也长得好,还想着要将她赐给宫中皇子来着。”   庆帝听他这么一说,脑海里就生出这么个印象来,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皱眉淡声道:“既然这么好的女子,朕那些皇儿配她委屈了,传旨下去,康王叔多年辅佐朝政有功,封长孙齐晔春为世孙,次孙齐孜彦为岭山县侯。”   “罗国公府之女罗雨青人品贵重,端庄贤淑,特赐予齐孜彦为妻,至于那个苏氏女……”   “毕竟毁了名节,又朝三暮四,品行不端,难登大雅之堂,念在她无辜受过的份上,将她赏给齐孜彦为贵妾,与罗国公府的女儿一同入府,算是皇家补偿她了。”   冯唤微睁大眼,万万没想到庆帝会下这种旨意:“陛下,罗国公府怕是不会答应……”   “有何不答应的,他们家的表公子毁了朕侄儿的名声,让他往后难觅好的妻族,罗国公府又舍不得让他们那表公子受罚,那就赔给朕侄儿一桩好婚事。”   庆帝是不喜欢康王府闹出来的事情,可同样也厌恶罗国公府算计皇室之人,不过区区一个表公子,就算出身再高,又哪能抵得过皇族。   罗国公府既然想要保人,那就赔齐孜彦一桩好婚事。   很公平,不是吗?   庆帝冷声说道:“他们要是不肯,就告诉他们,谋害皇族之人是什么罪名,让他们自己去大理寺领罪!”   谋害皇族,那是要诛九族的。   这婚事罗国公府就算是再不想答应也得答应下来。   冯唤见庆帝神色冷冽,也不敢再多问,只低声应下来后,才迟疑道:“那谢大人那边……”   “别管他。”   庆帝虽然不那么动怒了,可提起谢云宴已依旧还恼着,毕竟这满朝上下,谢云宴还是头一个敢“威胁”他的人,   “将他的折子留中不发,他辞官的事儿也不准传了出去。”   “先晾着他。”   他倒是要看看,那小王八蛋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庆帝说着说着时,就想起那个让谢云宴撒泼,闹得他没脸的罪魁祸首苏家,冷声说道:“还有,去苏家,看是谁昨夜敢擅闯安国公府出手伤人,赏他二十板子。”   他曾答应要护着萧家上下,哪怕就是萧家犯事要打那也是他来打,什么时候轮得到旁人。   他都没打过萧家的人,那苏家哪来的脸?   说完依旧觉得不够解气,想起这苏家小小主事,先是攀附汪家,后又算计康王府,心比天高。   庆帝冷声补充了一句,“那个苏万全教女不善,私德堪忧,吏部主事的差事他也别干了,让他去当个甲库令史吧,替吏部管管档案卷宗,别的事儿,少插手。”   “还有那个余氏,于康王府门前上吊,辱及皇室尊严,毫无妇德以下犯上,也赏她十个嘴巴子,让苏万全管好了他的妻女。”   “否则那甲库令史他也别干了!”   冯唤听着这几乎是将苏家一撸到底的旨意,莫名就生出点儿同情来,面上却还是恭敬道:   “奴才遵旨。”   …… 第278章 你想抗旨?   出了御书房,站在殿外迎着寒风时,冯唤拢了拢领子上的毛,遮住脖子低叹了声,“这苏家,惹谁不好,非得去招惹萧家那小阎王。”   谢云宴看似什么都没做,可却毁了苏家跟康王府的婚事,让得苏万全丢了官职,至于昨儿个打了萧家大少夫人那位。   甭管是谁,被帝王厌恶,那二十板子下去,往后怕也没了前程。   身旁那跟着出来的小太监后背上全是冷汗,忍不住低声道:“师父,您说这些都是谢大人故意的……”   “砰!”   他话还没说完,脑门上就挨了一下。   冯唤拿着拂尘冷眼看他:“教过你多少次,在宫里当差要把自己当成是聋子、瞎子,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   那小太监因为机灵,早早就被冯唤收了当了徒弟,加上人孝顺也还算懂事,冯唤便也护着他几分,也因为这样,刚才在殿内庆帝大怒时,冯唤才会开口救他。   小太监捂着脑袋:“可师父不也帮着谢大人说话了……”   他可看出来了,刚才在殿内,冯唤分明是向着谢云宴和萧家的,话里话外都是在替他们分说。   冯唤冷横了他一眼:“我那不是在帮谢云宴,而是在帮自己,也帮你。”   “你以为陛下真恼了谢大人?那不过是一时气怒,回过头来清算的还是旁人,刚才还算你机灵,懂得说话替自己开脱,要不然这会儿早被抬去刑司了,哪还有你一条小命在。”   “也就你是我徒弟,否则杂家才懒得管你死活!”   小太监本也是机灵的,自然也知道刚才在殿内冯唤帮了他,他捂着脑门讨好着道:“我知道是师父疼我,不过这罗国公府跟康王府结亲也算是好事儿……”   “好个屁。”   冯唤横了他一眼,要在平常,这自然是好事。   罗国公府权盛,康王府又是皇亲,两家能够联姻自然是皆大欢喜。   可刚刚才出了春云楼的事,齐孜彦一个好端端的王府嫡孙,被罗国公府那表公子害的名声尽毁,被封了个区区县侯,还是岭山那种荒郊僻野的封地。   那罗小姐嫁进去能得了好吗?   这就算了,偏偏还加上个被庆帝亲口盖章,说了朝三暮四不知廉耻的妾室,这两女还同一天入康王府,这哪是给罗国公府做脸,分明就是踩着他们的脸践踏。   两家别说结亲了,这简直就是在结仇,关键圣上亲自赐婚,这婚事还非结不可。   冯唤扯了扯袖子叹了口气:“陛下这是恼了康王府了,你且看着吧,这事还有得闹呢,那康王府接下来别想消停了。”   小太监有些茫然:“那谢大人……”   “好生敬着吧,那可是个人物。”   冯唤说道,“今儿个的事情你给我闭紧了嘴,谢大人辞官的事谁都不准多说,只当是不知道,否则要是因为多嘴惹出是非来,杂家也保不住你。”   那小太监连忙答应下来:“师父放心,我不会与人多嘴。”   冯唤这才道:“滚去准备准备,待会儿去康王府和罗国公府传旨,苏家那边你亲自走一趟,领着刑司的人去,记得打板子时别留了手。”   也算是卖了萧家一个好。   ……   庆帝的赐婚赐得猝不及防,别说罗国公府一脸的懵逼不解,就连康王府那边也是震惊不已,万万没想到庆帝居然会将罗国公府的女儿赐给康王府。   要在平日,他们自然欣喜不已,可刚跟罗国公府的人破口骂过,又撕破了脸皮几乎成了仇人,如今却突然结亲。   康王府直接傻了眼。   若说康王府那边还只是不解,苏家这边对着突如其来涌进府里的宫人内侍,看着他们手中拿着的棍棒,直接被吓傻了。   “怎么可能,陛下怎么会突然下这种旨意。”苏心月尖声道。   康王府明明已经答应了让她入府,明明已经答应让齐孜彦娶她,甚至为了不让汪家的事情泄漏,主动答应婚事,说会明媒正娶让她过府。   事情怎么会闹到了宫里被陛下知道,甚至还亲自下旨将他贬成妾室,另赐了罗国公府的女儿抢了她正室的位置?!   小太监……也就是冯唤的徒弟耿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那就要问问苏大人府上的人了,好端端的干什么去安国公府,出手伤了人家安谨伯夫人,惹恼了谢大人。”   “堂堂国公府,是你们想闯就能闯的吗?”   安谨伯夫人?   苏万全一时愣了半晌,才想起萧云熙被追封了安谨伯,而苏锦沅身为他的正妻自然也就是安谨伯夫人了。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苏锦沅了,甚至下意识的将这个早已经不亲近他的侄女抛在了脑后,他怎么都没想到,宫中的旨意居然是因为苏锦沅。   “你们谁去过安国公府?!”   苏万全猛地扭头看向余氏和苏心月,下意识地以为是这两人。   “不是我们!”   余氏和苏心月都是齐刷刷摇头,她们就只是年前见过苏锦沅一次,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就连年节时都未曾去萧家走动过。   她们这几天忙着康王府的事情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去打苏锦沅,更何况苏锦沅连见都不见她们,她们哪能打得着?   三人面面相觑片刻,目光就落在了苏衡身上,苏衡脸色煞白。   阿沅她……她怎么会……   “原来是苏公子。”   耿响瞧着苏衡这幅模样,心中就了然是谁动的手,他淡声说道:“陛下有旨,苏衡擅闯安国公府,伤及安谨伯夫人,杖责二十。”   “余氏于康王府门前喧闹,辱及皇室颜面,毫无妇德,掌嘴十下,以儆效尤。”   身后跟来的那些宫人齐刷刷地上前,直接按着苏衡和余氏就要动手。   余氏吓得尖叫出声:“老爷,老爷救我……”   苏万全正想上前。   耿响一句话就让他愣在原地:“苏大人,你是想要抗旨吗?”   苏万全浑身一哆嗦,对上周围虎视眈眈的宫人,还有那敞开的大门外被这边动静吸引过来的那些人,脸色惨白地急声道:   “微臣不敢。”   耿响冷哼了一声,朝着那些宫人一挥手,便直接开始行刑。   苏衡被按在长凳上时,脸上还满是不敢置信,怎么都没想到他失手伤了苏锦沅后,宫中居然会这么大的反应。   身后棍棒落在身上的刺痛,让得他疼得险些叫出声来,他死死抓着凳子,脸色惨白时冷汗直流。   旁边的余氏被按着用竹篾打脸时,嘴里不断尖叫,不过几下就已经见了血。   苏心月被吓得瘫软在地,苏万全也是浑身直哆嗦。   等用完了刑,苏衡早已经被打得晕过去,后背之上血淋淋地摔在地上,又疼醒了过来。   余氏嘴上更是被打烂了,整张脸都肿了起来。 第279章 谁要你多管闲事!   院中静悄悄的,只有余氏疼得直哭的声音。   大门前那些人都是满眼惊惧,各自噤声地瞧着院中受罚的苏家人。   这打得可……真狠。   耿响站在院中瞧着苏家人的惨状,毫无半点同情之心。   想起来时冯唤的叮嘱,他直接开口冷声说道:“陛下有旨,吏部主事苏万全教子不善,私德堪忧,不堪为主事之职,特贬为甲库令史。”   “陛下说了,今日这些只是小惩大诫,苏大人往后若是不懂得管教家中之人,那甲库令史也就别干了。”   苏万全摇摇欲坠。   耿响又看向脸色惨白的苏心月:“苏小姐,你名节已毁,又品行不端,论理是没资格嫁入皇家的。”   “只陛下怜悯你受二公子之过,又有康王府担当愿意接纳于你,所以才勉强赐你以贵妾身份,与罗国公府小姐同一日入康王府。”   “你就好生留在府中备嫁吧,苏大人也要记得好好教导苏小姐规矩,别到时候再丢了皇家颜面,辜负了陛下圣恩。”   苏万全只觉得自己面子里子全被扒了下来,门外的那些目光让他恨不得将头都埋进地里去。   偏耿响却没饶了他,反而凝声道:“苏大人,还不谢恩?”   苏万全脸上青白交加,死死捏着拳心跪在地上低声道:“微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   宫人离开后,苏万全立刻让人将大门关上,隔绝了外头所有的视线。   他看着苏衡时再无半点往日引以为傲之色,抬手一巴掌就扇在脸色惨白的苏衡脸上。   “你个混账东西!!谁让你去安国公府,谁让你动阿沅?!!”   完了,全都完了!!   他熬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吏部主事的位置,原以为等苏心月嫁进康王府,苏衡娶了汪茵之后,他就能再进一步,可谁能想到……   一切都毁在了苏衡手里。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子!”   苏万全手扬得高高的,没等落下,就先喉头腥甜,“砰”的一声朝后栽倒过去。   “老爷!”   “爹!”   余氏和苏心月都是吓得连忙上前,等让人扶着苏万全时,满是怨恨地瞪着苏衡,而苏心月更是朝着苏衡破口大骂:   “大哥,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居然跑去安国公府打了苏锦沅?”   苏衡脸色惨白:“我以为是她哄骗了你……”   苏心月惊愕:“她骗我?”   “康王府的事……”   苏心月哪怕再蠢,可听了苏衡的话后,也反应过来,顿时怒声道:“你该不会以为春云楼的事情是苏锦沅干的?”   苏衡咬着唇沉默,哪怕没回话,可那神情已经代表了一切。   苏心月直接被气笑了:“你是不是疯了,春云楼的事情是罗国公府干的,那么多人都亲眼看到的,也是我故意想要进康王府才认了这事,你怎么会想到她那去?”   “你别自作多情了,苏锦沅如今和是萧家少夫人,堂堂安谨伯夫人,她早就不爱搭理咱们府里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帮我去跟康王府?”   在苏心月眼里,能够入康王府是好事,哪怕春云楼的事情不在她计划之中,哪怕当时被人“捉奸”的时候,她吓得六神无主。   可是结果是她能嫁进康王府,也达成了她本就想要的目的就足够了。   苏锦沅那人清高又心狠,哪有可能帮着她?况且苏心月虽然觉得丢人,可她更觉得只要能进了康王府,凭她的容貌手段,还怕哄不回齐孜彦吗。   只要她温柔小意,能够抓住了齐孜彦的心,替康王府早早生下嫡玄孙。   到时候有康王府撑着,谁又敢笑话她?!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苏衡居然会蠢得去找苏锦沅,白白坏了她的好事!   “谁让你多管闲事,谁让你去找苏锦沅的!”   苏心月气得发狂,脸色狰狞至极,“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能嫁进康王府,我好不容易才让齐孜彦答应娶我,都怪你,全怪你害我变成了妾室……”   “你到底是不是我大哥,你是不是想要害死我!!”   苏心月谩骂着,苏万全被人抬走,余氏也是满脸恼怒地瞪着他。   苏衡趴在地上,后背上疼得刺骨,可却远远不及眼前这些满是怨恨的骂声,那一句句,一声声,好像和昨夜苏锦沅质问他时的声音重叠了起来……   ——是你放纵了她们的野心,是你放纵了她们的欲望。   ——她们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你!   剧痛席卷而来,苏衡一直强撑着的身子瘫软在地上,泪流满面,随着苏心月的骂声逐渐远去,他瘫在地上失去意识之前,唯一的念头就是。   他好像……   真的错了。   ……   苏家那边苏万全丢了官职,苏衡被杖责二十,苏心月从正室变成了妾室,如何哭声连天愁眉不展自不必说。   康王府和罗国公府也乱成一团。   两日后,齐孜彦的大哥,康王府新立的世孙齐晔春找到萧家来时,谢云宴正在院中晒太阳。   那般悠闲自在的模样,顿时让得齐晔春心生不满,推开拦着他的春回,对着谢云宴开口便是指责:“谢大人,你那天夜里过府来找我时,说让我与你做一场戏,说好的可是替康王府解围!”   “那康王府没解围吗?”   谢云宴挥挥手,让一旁有些迟疑的春回先退下去之后,这才看着齐晔春淡声说道,   “世孙那天跟我说,你实在不愿让齐二公子娶了苏心月,也不想被苏家纠缠。”   “我替你解决了苏家的麻烦,又让齐二公子多了一桩好亲事,苏家如今被贬被罚,就算再不甘愿,也不敢抗旨不尊再去闹腾康王府,我难道没做到我之前承诺?”   “你!”   齐晔春闻言一时语塞,脸色格外难看。   那天夜里谢云宴突然找上门来,说是能替他们解决了苏家的麻烦,让康王府不必咬牙认了苏家这门姻亲,被拖累得声名狼藉。   他本就恼怒苏家行事无耻,也不愿意真让苏心月嫁进康王府,所以一时心动答应下来,就跟着谢云宴做了一场戏。   可谁知道转眼之间皇叔就下旨赐婚,还是把罗国公府嫡女赐给了他弟弟。 第280章 别被人当了傻子   “谢大人何必强词夺理,你分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齐晔春咬牙说道,“你明知道罗国公府跟我们康王府闹得不可开交,先前更有仇怨,如今让我们两家结亲,你存的什么心思?!”   “还有二弟,他是康王府嫡孙,本该有大好前程,更得皇叔看重,可如今却因为这事闹的只封了个县侯,你到底干了什么,让皇叔如此这般迁怒康王府。”   “谢云宴,你别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谢云宴闻言微歪着头看着他,对于他的怒气勃然没有半点反应,只是低笑了声说道:“世孙这么动气干什么,我这刚好泡了壶好茶,世孙不如坐下尝尝,有话慢慢再说?”   齐晔春恨恨看着他,半晌才一屁股坐下。   谢云宴替他倒了杯茶水放到了他面前:“世孙兄弟情深,待二公子也极好,微臣甚是佩服,可这世间并非人人都懂得感恩。”   “世孙想没想过,你待人至诚,人家是否也诚心待你?”   齐晔春脸色瞬变:“你什么意思?”   谢云宴淡声道:“春云楼的事后,齐孜彦明明气怒分开,可为什么后来会突然答应迎娶苏心月,还有你那位父亲,康王世子。”   “那般重视颜面看重王府声誉之人,怎肯愿意让小儿子娶了这般声名狼藉的女人,被她拖累的断了前程?”   他笑了笑,虽未嘲讽,话中却让人难堪,   “世孙该不会以为,他们是真的是怕了余氏吊死在康王府门前污了康王府名声,还是为了所谓的担当和责任?”   齐晔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触及谢云宴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却又半句都说不出来。   他太过清楚齐孜彦的性子,更清楚他父亲和母亲的为人。   春云楼的事情出了之后,母亲就曾经找父亲哭闹过,说无论如何都不答应让齐孜彦娶苏心月。   当时他父亲明明说过,绝不会让苏氏女入府,而且祖父也曾说过,不管春云楼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康王府都绝不会接纳一个声名狼藉名声败坏的女人。   康王跟他说过,说苏家若一意纠缠,便将此事推到罗国公府头上,到时候闹大了,齐孜彦也不过是被人算计,了不起找个借口将人送出京城一段时间,等事情过去后再回来。   也绝不会让苏氏女入了康王府,坏了王府血脉。   齐晔春记得清清楚楚,可后来余氏来康王府门前闹过一回,拿着根白绫说要上吊,王府之中上上下下就全都变了口风,像是真被余氏吓着了,竟是答应了跟苏家结亲。   他当时不解,还去找过他父亲和祖父,他们是怎么说的?   父亲说,二弟齐孜彦已经名声受损,若逼死了余氏背上了人命,会让他雪上加霜,祖父说,既然占了人家便宜,就该担负责任,虽然苏氏女不配,可也不能让人议论康王府毫无担当。   齐晔春到现在都还记得,他当时听到这些话时的难以置信,别说是外人,就连他自己也根本不信,以他祖父和父亲的为人,会选择这么去做。   要说没有生疑,怎么可能。   他只是不愿意去想其中的缘由,也不愿意去怀疑他们,可如今谢云宴将这些事情明明白白地摆在他面前时,却由不得他不去多想。   “你知道缘由?”齐晔春咬牙道。   “当然知道。”   谢云宴看着他变化不断的脸,“他们之所以答应让苏心月嫁进康王府,不过是因为苏家握着你弟弟的把柄,你们府上那位二公子曾经借着苏心月,想要算计汪家嫡女的婚事。”   “不可能!”齐晔春条件反射地说道。   谢云宴也不恼,只神色浅淡的说道:“我没必要冤枉他,而且这事不仅我知道,你父亲,你祖父,还有宜宁郡主也都知情,你要是不信,可以回去问问他们。”   “我想世孙不是没听过苏心月跟汪舜的那些流言吧,齐二公子早在知道汪家嫡女跟苏家定亲之后,就想借着苏心月跟汪舜的暧昧,逼着两人退亲,或是让他们生了嫌隙,再好自己趁虚而入,娶了汪茵拉拢卫尉府。”   “他来布局,宜宁郡主从旁帮忙。”   “那段时间汪家被他们闹得鸡犬不宁,汪茵也险些着了道,若非有人提醒汪家,让他们察觉不对,此时跟你弟弟定亲的人就不是罗雨青,而是汪茵了。”   他仿若随意的说了下马场的事情,还有京中那场闹的极大的谣言,每一句话都让得齐晔春脸色难看几分。   “汪光中是什么性子的人,又怎会容忍有人这般算计他的子女,若是被他知道此事缘由,你觉得汪家和孙家会如何对你们康王府?”   齐晔春心中一颤,怎么都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种事情。   他咬了咬牙:“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谢云宴微侧着头平静说道:“世孙觉得呢?总不会费尽周折,只因为他对汪家嫡女情深似海?”   他开了个玩笑,才正色,   “我记得世孙的母亲早逝,跟齐二公子还有宜宁郡主也并非一母同胞,而如今的世子妃也并不是你的生母,对吗?”   “世孙待人至诚,可并不是人人都有感恩之心。”   “你处处维护你那弟弟,可他却一直觊觎着你这世孙之位,野心勃勃地想要将你取而代之呢。”   齐晔春脸色铁青下来,他母亲走得早,父亲后来续弦之后,继母待他十分好,后来生下的弟弟妹妹跟他也很是亲近,他从没想过他们会有别的心思。   “你别挑拨离间……”他满眼挣扎。   “我挑拨离间,对我有什么好处?”   谢云宴看出了他眼中的挣扎和迟疑,神色缓了缓说道,“此事跟我本无关系,我只是觉得世孙挺可怜的。”   “你们王府的人明知道苏心月那般不堪,却依旧咬牙认了婚事,显然从上至下怕是都知道齐孜彦算计汪家的事情。”   “他们惧怕汪家知晓后的反目成仇,也因为被人捏着把柄才会被余氏要挟,所以不得不答应跟苏家结亲来封苏家的口。”   “所有人都知道此事,惟独你一人被蒙在鼓里,却还心心念念想着替齐孜彦摆脱苏心月,如今更来替他打抱不平。”   他看着紧捏着拳心,脸色难看至极的齐晔春,有些怜悯着说道,   “我的确利用了你,可却未必没有帮你,至少如今这世孙之位已经落到你头上,除非你出了意外或者身死,否则也算是绝了齐孜彦的野心。”   “你若怀疑我说的是假的,回去好好查查吧,别满腔善意地替人出头,到头来却被人当了傻子戏弄。” 第281章 人性   齐晔春满是愤慨地来,失魂落魄地走。   等院子里没了外人时,谢云宴才身形朝后一靠,任由那椅子轻微摇晃之时,阳光落在脸上。   他眉眼里散去了笑后,慵懒靠着时,冷漠极了。   春回上前:“公子,这齐晔春能信您吗?”   谢云宴淡声道:“为什么不信?我有哪句话说的是假的?”   春回默了默,自家公子说的的确不是假的。   康王府那边知道齐孜彦的事情,答应让苏心月入府也的确是因为忌惮汪家和孙家,可公子却没告诉齐晔春,康王世子和康王都是事后才知道的。   康王和康王世子看重的一直是长子齐晔春,齐孜彦有野心,想要算计汪家,这事儿顶多就只有那位世子妃和宜宁郡主掺合其中,想要替齐孜彦拉拢个有力的妻族,好能争夺世孙之位。   可康王世子和康王却是从头到尾都不知情,否则他们也不会等到余氏跑到门前上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才咬牙认了苏家的事情。   可这事落到公子嘴里,隐去了最重要的部分,就就变成了康王世子和康王早就知情,也是故意纵容齐孜彦与齐晔春相争。   这半真半假掺着说完之后,没瞧见那位康王府世孙离开时,脸色黑沉黑沉的,怕是连他亲爹和祖父都怨恨上了。   春回低声道:“您这么挑拨他们关系,万一齐晔春回去跟康王他们一对质,那您可就完了。”   谢云宴冷扫了他一眼:“你完本公子都不会完。”   他脚下轻点了下地面,身下的摇椅就轻晃了起来,说话时格外的冷漠,“你以为齐晔春是什么人,又以为康王府内就没有半点勾心斗角?”   “他有皇室血统,更清楚权势之下的尔虞我诈有多厉害,就算他真的怀疑我的话,也不会蠢到去跟他爹对质,反而会想办法自己去查。”   “而且就算退一万步,他真的去问了,难道康王他们告诉齐晔春更看重他,他就能信了?”   人心是最经不起试探和猜忌的,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了,就算有再多证据证明这怀疑是错的,是臆想,却也未必能将它连根拔起,不留半点痕迹。   除非康王府能舍了齐孜彦,将人赶出京城,让他往后都成不了齐晔春的障碍。   不然的话齐晔春就永远都不可释疑。   可康王府能做到吗?   显然不可能。   康王府子嗣虽然不少,嫡出却就这么两个,除非齐孜彦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或者会牵连康王府满门性命,否则康王绝不可能舍了这个嫡孙,康王府世子也不会将这个小儿子赶出京城。   齐晔春已经起了怀疑,就算他没有全信今日所闻,那怀疑的种子也已经种下。   只要他回到康王府去查,无论是他父亲平日里偶尔会有的偏心,还是继母暗中筹谋,亦或是齐孜彦往日所做的那些事情,还有宜宁郡主的隐瞒,康王的放纵……   哪怕一些小小的事情,都会成为那种子的养料,浇灌着他心里的怀疑长成参天大树。   若再有人从旁“提点”几句,起上几次冲突。   那大树枝繁叶茂之下就能遮住了亲情,盖住了真相,让齐晔春心头只剩下怀疑的阴影,从此往后只能看到他自己所能看到的东西,搅得康王府不得安宁。   春回原本还担心齐晔春回去跟康王等人对质,得了结果会迁怒谢云宴,可听到谢云宴的话后,冷不丁的就打了个寒噤。   公子简直是将人性摸的透透的,要说阴,还是公子阴。   他默默替康王府点了蜡。   谢云宴身子轻晃时,心情甚好,随口问道:“对了,苏家那边怎么样了?”   春回连忙说道:“我照着公子的吩咐,将公子动怒去了康王府,后陛下因此知道苏家之事,下旨严惩缘故透露给了苏家的人。”   “苏万全扇了苏衡几巴掌,直接被气晕了过去,苏心月和余氏也咒骂苏衡,怨怪他多管闲事打了大少夫人,害得苏心月从正室变成了给人当了妾室,毁了苏万全的仕途前程。”   那天的事情春回没亲眼瞧见,可派去的人回来转述时,却说的清清楚楚。   苏家愁云惨雾的,苏衡更成了众矢之的。   没人去想他为什么会朝着苏锦沅动手,更没人感激他的维护和出头,反倒是全都怨怪他多管闲事。   谢云宴仰躺在椅子上,闻言冷笑了一声:“果然都是自私到了骨子里的人。”   那苏衡自以为维护的出头,到头来换来的还不都是怨恨,自私自利的人从来都只看结果,不会问及缘由,而他白瞎了一片“好心”,反倒将最在意他的人推到远处。   谢云宴问:“苏衡现在怎么样了?”   春回说道:“挺惨的。”   庆帝下旨杖责,那二十板子可不比当初谢云宴在宫中受的那般留了情的。   刑司的人亲自去的苏家执刑,那是半点水分都没有,打得皮开肉绽不说,当时苏家大门敞开,那一幕更是让所有人都瞧得清楚,人人都知道苏家大公子惹了陛下嫌恶。   这也就算了,苏衡护着自家人挨了罚,吃的也只是皮肉之苦,可更难过的却是,他做的事情没有一个人领情。   无论是苏万全夫妻,还是他百般维护的苏心月。   那几乎不绝于耳的骂声和怨怒,才是最能压垮苏衡的东西。   “我买通了一个苏家的下人,听他说苏衡前天被打了之后就病得不轻,整个人都烧得糊里糊涂的。”   “余氏顾着自己那张脸,日日闷在房中,苏心月更是只顾着谩骂苏衡害她丢了好婚事,完全没人管他,还是苏万全醒过来之后,见着苏衡气息奄奄的,到底还是惦记着他是唯一的儿子,请了大夫过去。”   “人昨儿个才退了热,只是还病得厉害。”   春回迟疑了一下,才又说道,   “苏家那边派人去了汪家,也让人来了咱们府上,说是想让汪家或者咱们府上出面去请个太医替苏衡瞧瞧。”   谢云宴闻言脚下踩在地上,身下摇椅就直接停了下来:“汪家那边怎么说?” 第282章 管他去死   春回说道:“汪大人怕是还恼着,只说罪臣没资格请太医,咱们这边直接将人挡在了外面,没叫老夫人和大少夫人知晓,怕她们心软。公子,这事儿咱们要管吗?”   “管他去死。”   谢云宴冷哼了一声,本就是他闹出来教训苏家的,他哪可能替苏家出头。   更何况被庆帝厌弃之人,还想着请太医,他们哪来那么大的脸?   谢云宴眸色冷漠,本不想理会苏衡死活,可是想起苏锦沅,却到底迟疑了下,满心不愉地沉声道,   “算了,也别真让人死了,你引着苏家的人去杏林堂找胡大夫,让他保住苏衡的命。”   他是不介意苏家人生死,可是苏锦沅却是嘴硬心软。   教训苏衡撸了苏万全的官职都不是什么大事,她也不会在意,可如果苏衡真的因为这次没了性命,她怕是会惦记一辈子。   谢云宴可不想让苏锦沅为着苏家的人糟心。   春回答应下来:“行,我待会儿让人去办。”   他迟疑了下,才好奇,   “公子,你说苏家都成这样了,汪家会跟他们退亲吗?”   谢云宴踩着地上坐了起来,等站起身时,那摇椅“唰”地弹了回去:“我哪知道,我又不是汪光中。”   他跟汪光中其实也只关系平平,反倒苏锦沅与汪家交好,因为苏锦沅的消息汪茵也时常往汪家跑。   谢云宴知道汪茵大概是真切喜欢苏衡的,而且汪光中也是看重苏衡才干为人,否则不会放着那么多更好的选择不要,却答应了让汪茵低嫁去苏家。   可是他们忘了,成婚本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那苏衡再好,也抵不过家中拖后腿的,苏衡要是个干脆利落的,汪茵嫁过去之后还能好一些,可偏偏他平时还算聪明,一落到苏家的事情上就乱了心智。   谢云宴其实是不看好苏衡跟她这桩婚事,闹到这般地步,先不说苏衡经过此事能不能“幡然悔悟”,或者是恼恨之下“变本加厉”,就说苏家那边。   苏万全丢了差事,苏心月成了妾室,苏家曾经本该能有的风光半点不见,反而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汪茵要是嫁过去之后,汪家就成了苏家的救命稻草,以余氏母女的贪婪,苏万全不甘之下,他们肯定会死死抓着她不放,纠缠汪家,她的日子未必会好过。   汪茵要是聪明,汪光中要是能看清楚,这婚事就必定会退了,否则汪家摊上这么一家子姻亲,往后别想消停。   “你找个机会给汪家那边透点信。”   谢云宴虽然不想掺和汪家和苏家的事情,可看在汪茵与苏锦沅交好的份上,他也不会真看着她一脚踩进粪坑里,   “把那天苏衡来萧家,说的那些话,还有做的事,都想办法告诉汪茵和汪光中。”   汪茵那性子不像是为着感情能昏了脑子的,更何况还有个汪光中。   要是知道苏衡干了什么,还能继续这婚约,那将来如何也活该汪家受着。   春回连忙答应下来,转眼就见谢云宴拍了拍袍子转身就走,他连忙跟了上去:“公子,你去哪儿?”   “玉磬堂。”   嫂嫂不知道在干什么。   谢云宴揣着手,慢悠悠的朝前走着时,见春回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你跟着我干什么?没点儿自己的事做吗?”   他要去找未来媳妇培养感情,这弄个跟屁虫似的杵在中间,烦不烦?!   春回被他明明白白的嫌弃刺中,不由委屈:“可您不是约了齐盛?”   谢云宴皱眉:“什么时候约的?”   春回无语:“就前两天,端王府送帖子来时,您答应了,而且您不是还说离京之后得让端王府帮着做事?”   谢云宴想了半天才记起来的确有这么件事来,那齐盛是个极好用的,他去江南的事儿还得齐盛帮他弄点儿事出来,他摆摆手道:“你跟齐盛说,我伤重未愈,身子不爽,改到明天再见。”   春回:“……”   这借口,是不是用的太顺了点。   春回瞧见自家公子轻晃着离开,正想着待会儿见了齐盛,该怎么编点儿好听的,就见自家公子又溜达了回来:“对了,这两天街上应该有卖东西的了,回来的时候记得带两串糖葫芦,还有零嘴儿。”   春回:“……”   谢云宴道:“记得要甜的。”   嫂嫂爱吃。   春回:“……”   我信了您的邪!   ……   苏家和康王府这事闹的挺大,先有余氏上吊,又有皇帝赐婚。   别说是康王府了,就是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谢云宴溜达去了玉磬堂时,才知道苏锦沅去了玉笙居那边,又转了方向去了玉笙居,还没进门,就听到里头霍柔正绘声绘色地说着外头的事情。   “你们是不知道,现在康王府的事儿简直都成了满京城的笑话了,那苏心月更是,听说陛下知道她先是勾引汪家人不成,又转头康王府这边,直斥她朝三暮四,寡鲜廉耻,不配嫁入王府。”   霍柔说得激动极了,好像亲眼瞧见苏心月下场似的,转而又道,   “那个罗雨青我之前也见过几次,脾气可大了,又仗着罗国公府向来容不得人,苏心月跟她一起入了康王府,往后的日子肯定很惨。”   萧云鑫坐在旁边单手捏着核桃,将干了的核桃放在手心,手指一握,“咔擦”一声,那核桃皮就裂了口子。   桌上的碟子里放着好些碎了皮的核桃,霍柔顺手拿起一个,剥了皮后,反手塞了一块给萧云鑫后,将剩下的塞进自己嘴里,然后才继续道,   “而且罗雨青跟宜宁郡主早就不和,宜宁郡主帮着他二哥算计来算计去,想毁了人家的亲事,结果给她自己算计了个厉害的嫂子,以后可有乐子瞧了。”   萧云鑫见她说得眉开眼笑,将嘴里核桃咽下去后,才有些无奈地说道:“人家的事情,你这么高兴干什么?”   霍柔顿时扬眉:“我当然高兴了,那康王府不做人,苏家也不是好东西,那个宜宁郡主看着跟大嫂交好,没想到暗地里却那么多心眼。”   “好在大嫂聪明,要不然肯定也被他们给算计了。”   霍柔嚼着核桃哼唧了声,   “这种人倒霉就该普天同庆,要不是怕太过招摇,我这会儿就去门前放鞭炮去,顺道去去晦气!” 第283章 情敌成嫂嫂   “四嫂想放鞭炮就放,没什么招眼不招眼的。”   霍柔话音才刚落下,门口那边就传来声音,屋中几人闻言连忙朝着那边看去,就见到从外面进来的谢云宴。   “六弟?”霍柔笑道,“你怎么也过来了?”   谢云宴笑着上前:“闲来无事,祖母又不许我外出,竹韵轩那边待着冷清,就想着来看看意哥儿,没想到你们都在这里。”   玉笙居本也是烧着地龙的,只是那热气太旺,怕意哥儿受不住,这会儿人多,大伙围着碳盆坐着。   谢云宴朝里面瞧了一眼后,就自个儿提了个圆凳就放在苏锦沅身旁,然后学着他们围着火盆坐下后说道:“四嫂想要放鞭炮?那我让夏生给你弄些回来?”   萧云鑫拿着颗核桃就朝着他扔了过去:“你四嫂胡闹,你也跟着她胡闹?”   眼下都快到上元了,没事没干的放什么鞭炮?   霍柔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摆摆手:“你可别弄了,府里的鞭炮还存了一大堆呢,我就是随口说说。”   她是挺高兴康王府跟苏家的人倒霉,可为着这就去放鞭炮也忒浪费了一些,霍柔说道:“反正快上元节了,不如先攒着,等过节那天一起放了,免得浪费。”   萧云鑫:“……”   他轻叹了声,有些无奈的瞅了霍柔一眼,反倒谢云宴被霍柔逗笑,其他人也笑做一团。   “意哥儿好像又长大了些?”谢云宴朝着襁褓里的小家伙看了眼。   魏婉芸坐在他左手的位置,见他伸手,便将意哥儿给了他:“一天比一天胖了。”   谢云宴小心掂了下:“好像是重了点,不过胖点儿好。”   意哥儿先天不足,刚生下来的时候跟只脱了皮的小老鼠似的,瞧着又瘦又小,那会儿一家上下好生养着,又有席君宁日日盯着,好不容易才将小家伙养着过了足月。   如今虽然依旧偏瘦,可好歹小脸不再像是之前,萦绕着一股子青黑色,反而变得莹润白皙起来,肉嘟嘟的脸上也多了些红润,看着健康多了。   谢云宴伸手勾了勾意哥儿的小手。   小家伙瞧见谢云宴时,也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那黑葡萄似的大眼瞬间亮了亮,然后抓着谢云宴的手指,咧嘴露出粉嫩牙床,咯咯直笑。   “哟,意哥儿这是认得人了?”霍柔惊奇。   苏锦沅也有些好奇,凑过来瞧了一眼,就见小家伙弯着眼好像格外开心,她不由伸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手,“怎么不见他认得我?”   话才刚落,指尖就被抓住。   小家伙一手一个抓着两人的手,脚下蹬着,张嘴笑时留了一嘴的口水。   “哪里不认得,他精着呢,每次你们来看他之后,他都能手舞足蹈好久,反倒是你们不来时,他蔫蔫的怎么逗都懒得理会我。”   魏婉芸一边笑着,一边拿着棉兜替意哥儿擦着口水。   意哥儿摇着脑袋不乐意,扭头就朝着谢云宴怀中钻,却还捏着苏锦沅的手不松开。   小小的一团,手劲却大,谢云宴怕他扯着了苏锦沅,直接伸手捂住小家伙的爪爪,然后低头呵气弄的小家伙痒痒松手,而下一瞬苏锦沅的手就落在了他手里。   两人一触既分。   谢云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下意识捏了捏刚才触碰过的指尖,然后笑着逗了意哥儿一会儿,才将小家伙还给了一旁的魏婉芸。   “算我没白疼这小子,比小七乖。”谢云宴道。   魏婉芸闻言顿时笑出声:“小七要是知道你这么说她,非得闹你不可。”   “只要嫂嫂不帮着她,小丫头还能翻出天去?”谢云宴笑言了一句。   苏锦沅她们都是笑起来。   谢云宴伸手拿了一些核桃,又取了了个空盘子放在膝上,坐在一旁剥起了核桃仁。   魏婉芸抱着意哥儿,苏锦沅才接上了刚才未完的话题:“阿柔,你刚才说罗雨青跟宜宁郡主不和?”   “对啊,老早以前的事了。”   霍柔说道,“这事三嫂比我清楚。”   苏锦沅有些好奇,魏婉芸便也没卖关子:“大嫂应该知道,京中那些大家小姐都喜欢办诗会,每年还有一次比试,为着的就是论个才气高低,还会评比出京中才女。”   “以前罗雨青的姐姐罗雨琴还没嫁人时,每次诗会都是第一,也有京中第一才女的名声,而且还创办了春雨诗社,几乎收纳了京中所有名门贵阀的贵女,颇为厉害。”   “后来罗雨琴嫁人之后,春雨诗社领头人的位置就空缺了出来,宜宁郡主觊觎已久,可罗雨青又不肯,两人连着斗了好几年了,见面就掐,谁也容不下谁。”   霍柔在旁插嘴:“而且不止这个,嫂嫂知道宜宁郡主喜欢薄五公子的事儿吧?”   苏锦沅点点头后,微睁大眼:“该不会那位罗小姐也是?”   霍柔直接印证了她的猜测:“就是!罗国公府先前其实都跟薄家议过亲了,罗雨青在好几次聚会上都朝着薄五公子示好过,只是薄五公子待她跟旁人没什么不同,相爷也婉拒了罗国公府。”   “后来也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怎么的,罗雨青就特别不待见薄五公子,更不待见宜宁郡主。”   “年前的时候,我还听我娘说过,罗国公府的人想将罗雨青嫁进皇子府,也传闻她会成为二皇子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陛下居然将她赐给了康王府……”   霍柔说着时,只觉得皇家的事情简直乱极了。   以前的情敌变成了姑嫂。   罗雨青跟宜宁郡主一个比一个强势,罗国公府跟康王府又闹的不可开交,想想都能知道以后康王府的后院能有多热闹。   苏锦沅听着她的话若有所思。   薄相拒绝罗国公府倒也算正常,他身份特殊,府中子侄婚事便不宜太高,特别是皇亲权贵和朝中重臣,结亲上面都得慎之又慎。   之前她去薄家跟薄相下棋时,薄相其实也提及过,说着府中的人结亲最好是一些权势不高的清贵人家,人品好的就行,家世不必太好。   罗国公府显然不符合他的要求。 第284章 那是谁家媳妇,还说不定呢   魏婉芸抱着意哥儿在旁说道:“不过这次也真的是稀奇,陛下向来不怎么管束那些亲王府的婚事,也鲜少见他替谁赐婚的。”   “那苏家跟康王府的婚事本都定了,陛下居然会突然插手。”   康王府不认这婚事也就算了,可康王府已经认了,跟苏家也都快要下聘纳吉了,对外也将春云楼的事定性成了“意外”,对苏心月也算得上是袒护。   若无旁人插手,苏心月虽然名声不好,可嫁进康王府后,过上几年事情淡去,自然也就没人会再提及她的事情。   可偏偏庆帝插了一脚。   不仅直接断了苏家和康王府的婚事,将罗国公府搅合进来,还把苏心月贬成了贵妾。   那贵妾哪怕沾着个贵字,也是妾,再加上庆帝明旨斥责苏心月朝三暮四,水性杨花,又贬罚了苏家上下,再加上多了一个罗雨青……   这苏心月哪怕能入了康王府,往后也没什么好日子能过。   霍柔却没想那么多,只冷哼了一声:“那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陛下那糊涂蛋难得做了一回好事……”   “阿柔!”萧云鑫无奈,“不得胡言陛下。”   霍柔连忙瘪瘪嘴:“好啦好啦,我又不在外面说,就只是在你们跟前抱怨两句罢了,出门我知道忌口的。”   萧云鑫将核桃放在盘子里,拿着帕子替霍柔擦了擦手:“在府里也得谨言慎行,有些话别说,有些事儿放在心里就好,谁也难保不会隔墙有耳。”   萧家上下虽然被清理过好几次,可他回来之后,难保庆帝不会再次做什么手脚,或是忌惮之下在他们府中埋了探子。   他不想让霍柔因为一时嘴快而惹来祸事。   霍柔其实也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觉得陛下这次干得漂亮,能惩治了康王府和苏家……”   见萧云鑫睨她,她嘟囔道,   “好啦,我以后不会再说了,保证只歌功颂德。”   掌心被擦得有些泛痒,霍柔反将锦帕拿过来,将萧云鑫的手心摊开,替他将手里的核桃残渣擦干净,而旁边苏锦沅几人瞧见霍柔难得“温顺”的样子,都是忍不住溢出笑来。   霍柔多火爆的性子,偏对着萧云鑫时总能收敛。   一物降一物,大概就是这样。   谢云宴瞧着两人亲昵的样子,心中有些羡慕,面上说道:“四哥四嫂,这还有旁人呢,你们注意点儿影响。”   霍柔闻言不仅不害臊,反而直接拉着萧云鑫的手与他十指紧握,得意地晃了晃:“羡慕啊,羡慕你就赶紧去找个媳妇儿,到时候带着她来我们跟前晃悠。”   谢云宴努努嘴:“娶媳妇儿哪有那么容易?”   “怎么就不容易了,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说的,烈女怕缠郎,还教着你四哥死缠烂打来着?”   霍柔毫不留情的掀他老底,“你要真瞅准了谁家姑娘,凭你那不要脸的劲儿,还能将人拐不回来?”   “……”   “还是你就会纸上谈兵,轮到自个儿上时就怂了?”   霍柔笑得恶劣,露出一口白牙,“谢小六,你可真没用。”   谢云宴不敌,深深叹了口气后,将膝上摆着装了大半核桃仁的盘子递给了苏锦沅,故作委屈,“大嫂,你瞧瞧四嫂,仗着四哥回来就欺负我。”   苏锦沅莫名被拉入战场,耳根有些发烫。   偏谢云宴还继续:“我这么好,哪能娶不到媳妇儿,我未来的媳妇儿肯定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她也定会来找我,大嫂说对吗?”   苏锦沅:“……”   要不是这混蛋前些日子还因为薄聿闹腾了一通,她就真信了他的鬼话了。   那核桃白生生的落在盘子里,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对着谢云宴那可怜巴巴却又带着浅笑的凤眼,她到底接过了盘子,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那可不一定,全天下最好的女子未必轮得着你。”   谢云宴:“……”   膝盖莫名中了一箭。   霍柔和魏婉芸都是噗哧笑出声来,霍柔更是笑的毫不客气:“就是,那是谁家媳妇儿还说不定呢!”   ……   意哥儿还太小,被哄着玩一会儿就得休息,魏婉芸哄着孩子入睡,苏锦沅他们也没在玉笙居里待多久。   等出来时,外头阳光正盛。   院中积雪虽然还没全化,可那些光秃秃的树干上已经隐约能见到一丝翠绿嫩芽,站在房檐下时,阳光落在雪地上格外的刺眼,那光晃得苏锦沅险些栽倒。   “小心。”   谢云宴扶了她一下,等人站稳之后,才侧身挡在她身旁,影子笼罩在苏锦沅身上,替她遮住了大半的光线。   旁边霍柔开口:“大嫂,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雪光晃眼。”   她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朝着阴影里躲了躲,才朝着霍柔说道:“这天气渐渐好起来了,等雪化了之后,就能出城踏春去了。”   “可不是,每年开春,京中好些人都会去城郊游玩,还有踩青盘的热闹呢,只可惜你要启程去江南了,不然我还能带你去玩儿。”   霍柔说得有些遗憾。   京城里一到春夏之际,就有好些各种各样的活动,室内的小宴他们不方便参加,可类似于郊外的却是能去的,男女不忌,热闹极了。   她扭头看向苏锦沅:“大嫂,你们什么时候走?”   苏锦沅说道:“等过了上元节就走。”   “这么快?”霍柔皱眉。   苏锦沅笑了笑:“不算快了,阿宴还要去祭拜他父亲,要是再晚一些,怕错过了日子。”   霍柔想了想觉得也对。   苏锦沅说道:“我跟阿宴去江南后,京中的事情就得交给你跟四弟了,各处的账本我都打理好了,晚些让珍珠给你送过去。”   “别的事情你之前都已经上手,倒是没什么要特意交代的,倒是有个事情你得留意一些。”   霍柔疑惑:“什么事。”   苏锦沅说道:“去年总账的时候,城郊高家村那边庄子上的管事送上来的账簿有些问题。”   “我让元福暗中去查过了,他们暗中苛待佃户,抽取收成,而且庄子上的管事也干过一些污糟事情,只是这几年账面上做得太漂亮,所以一直没人察觉。” 第285章 退婚吧   那做账的人是个老手,也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账面干净整洁,漂亮极了,乍一看没有任何问题。   要不是苏锦沅心细,而且前段时间一直留在府中无所事事,所以多看了几次,恐怕也难察觉到那账上有问题。   苏锦沅说道:“那账本我待会儿让珍珠一起给你送过去,具体哪里有问题,我已经在账簿上都标注出来,你找个时间去一趟,跟他们清算一下,该处置的就都处置了。”   霍柔知道萧家在京郊好几处地方都有田庄,那个高家村的庄子她也知道,原本年前是打算过去一趟,只是因为各种事情耽搁没有成行。   那庄子上的账本她也看过,当时没看出什么问题,再加上后来萧云鑫突然回来,她也就没再留意,没想到居然出了问题。   霍柔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认真道:“我知道了,我会找时间过去。”   苏锦沅说道:“让四弟跟你一起去。”   霍柔不解:“四哥也去?”   萧云鑫也是看她,面露疑惑。   苏锦沅对着萧云鑫说道:“你回京之后,宫中必定会在意你的事情,这段时间虽然有康王府的事在前,淡化了你的事,可等康王府的事过了之后,那些人的目光依旧会落在你身上。”   萧家满门武将,命丧临川。   谢云宴能够出头,是因为他没有其他倚仗,性子也“冲动妄为,年少轻狂”,可萧云鑫却不一样,他是萧家亲子,又曾征战沙场威名赫赫。   若非萧云鑫回来时身有残损,宫宴上就算谢云宴闹出那么一通来,也未必能让庆帝放心。   “四弟以后留在京中,总要有些事情去做,而且有你陪着阿柔管着府中的事,我也放心。”   萧云鑫本就是聪明之人,听着苏锦沅的话片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如今这般情况想要再回军中征战沙场肯定是不可能的,而身有残疾也不可能再入官场,可一直闲着也不是个事。   倒不如跟霍柔一起管着家中生意,自己能找个事情做,也好让庆帝放心。   行商既能替萧家敛财,也能变相替萧家谋个后路……   萧云鑫点点头说道:“好,我会陪着阿柔一起去。”   苏锦沅笑道:“除了庄子上的事情,还有宫宴上陛下赏下的那些良田,你们也得找个时间走上一趟,让人接管了。”   萧云鑫嗯了声:“好。”   之前萧家的事情大多都是苏锦沅管着,这次南下也得很长时间才回来。   她事无巨细地叮嘱霍柔和萧云鑫二人,将府中的事情一一告知,也将需要留意的事情全部跟他们说清楚。   二人也没有半点耐烦,反而全部记在心上,等苏锦沅说完。   霍柔才说道:“你放心去江南吧,京中的事情我会盯着,而且还有四哥帮我,再不济还有祖母她们呢,出不了事。”   苏锦沅闻言顿了顿,瞧了眼霍柔,又看了看她身边稳重的萧云鑫,忽然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太过操心了。   他们不是小孩子,也都各有担当。   萧家有老夫人,有萧大夫人她们,如今又多了萧云鑫,好像也不必她事事都得叮嘱着说着。   霍柔和萧云鑫都没察觉到苏锦沅突如其来的低落,倒是谢云宴在旁突然开口:“大嫂,咱们去江南要带些什么?”   苏锦沅回神:“你看着准备就是。”   “那可不成,嫂嫂是咱们家的财神爷,这一路花销我还得靠着你呢。”   谢云宴说道,“这路上马车船只我来准备,衣食银钱可得靠你。”   苏锦沅闻言刚才莫名其妙生出的那点儿低落瞬间没了,忍不住笑睨他:“怎么,怕我半道上把你给扔了?”   谢云宴微歪着头:“那我就只能乞讨回京了,我这么俊,嫂嫂舍得?”   苏锦沅“呸”了一声,满脸的嫌弃。   霍柔在旁哈哈大笑,倒是萧云鑫忍不住看了谢云宴一眼。   谢云宴只当自己没看到,转过头去腆着脸故意逗苏锦沅:“回头咱们去之前,大嫂记得给我发点儿零花钱,四嫂也给我添点,免得我走丢了。”   苏锦沅横了他一眼,伸手朝他凑近的脸上一拍。   霍柔也是笑他:“你想的美!”   她的银子,可是养四哥的。   ……   正月里出了康王府和苏家的事,整个京城的目光几乎都落在他们身上,再加之罗国公府嫁女,那位余表公子跟罗国公府闹出的事端,还有春云楼那点儿“韵事”。   原本因为萧云鑫突然活着回来,本该被推上风口浪尖的萧家反而没什么人关注。   萧老夫人到底还是知道了苏衡打了苏锦沅的事情,虽未提着鞭子找上苏家,却也直接下令门房往后不准苏家人踏进萧家半步。   而汪家那边。   汪茵原本知道苏衡病重时,还心软了一瞬,想要求着汪光中让她去苏家一趟,可随即就知道苏衡打了苏锦沅的事情。   “爹你说什么,他怎么可能打阿沅?”汪茵震惊。   苏万全没说话,旁边汪夫人脸上带着嫌恶的开口:“这事情早就已经传遍了。”   “苏心月出事后不久,苏衡就闯了安国公府,萧家那边原以为他是去找阿沅叙旧的,也没人拦着,谁知道他却是动手打了阿沅,还将苏心月的事情怪罪在阿沅身上。”   汪夫人之前是很喜欢苏衡的,觉得他家世虽然低一些,家中也纷杂,可好歹自身是个上进的青年。   为人谦逊聪慧,对汪茵也极好,她才会答应了这桩婚事。   可谁知道那苏家就是个虎狼窝,余氏母女那般无耻,而苏衡在处置他妹妹的事情上面居然也这么糊涂。   汪夫人对着汪茵说道:“先不说春云楼的事不是阿沅做的,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出手伤人。”   “就算真是阿沅,那她也是为着你出头,因为苏衡不作为,任由苏心月污蔑你哥哥,阿沅才会出手教训,可苏衡不问缘由丝毫不觉自己有错,反倒口口声声叫嚷阿沅恶毒,说苏心月无辜。”   “茵茵,如此是非不分,糊涂至极的人,你绝不能嫁。”   汪茵脸色苍白,紧咬着嘴唇时眼里既有震惊怒气,又掺杂着难过。   汪光中开口说道:“茵茵,你与苏衡两情相悦,爹不介意他出身不行,也不介意他家中负累,爹愿意给他机会,让他处理好他家中的事情,可事实证明,他心软重情到是非不分。”   人重情义是好事,可重情义到不变黑白,是非不分,就已经不是简单的重情二字能够说得清楚的。   他给了苏衡时间去处理他家中的事情,也因为重视这场婚约,才会忍着心中嫌恶在苏心月攀咬长子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教训苏家。   但凡苏衡能做点儿什么,哪怕只是管束了苏心月,他都不至于对他这么失望。   可苏衡没有,他一味的心软和纵容,反而酿出大祸来。   汪光中说话一针见血,“在你跟苏家之间,他没选择你。”   “阿沅是他妹妹,他尚且能动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不是个足够理智的人。”   “你若嫁进苏家之后,若是顺风顺水也就算了,可万一将来再遇到同样的事情,你也只会跟阿沅一样,根本不可能期望他能站在你身边护着你。”   汪茵被汪光中的话说的脸上血色尽消,那仅剩不多的幻想支离破碎。   她想要的婚姻是和顺美好,想要的夫君不必太过权高却能一心待她,她原以为苏衡会是那个人,可是想起那天苏衡来找她时,两人起的争执,想起这段时间苏衡对着苏心月的事情上做的一切。   她手心里一寸寸地握紧,垂着头时眼泪汹涌,却强压着低哑着嗓音说道:   “爹,退婚吧。” 第286章 爱憎分明   “你说什么?”汪光中愣住。   汪茵咬了咬嘴唇:“我说,退婚。”   她抬头时眼泪强压在眼眶之中,紧握着拳心时,低哑着声音说道,“我跟苏家的婚事没必要继续下去了,烦请爹爹和阿娘替我跟苏家退婚。”   汪光中张了张嘴,他太过清楚女儿的性情,也知道她执拗起来有多难劝服。   苏家的事情之后,他就已经动了退亲的心思,只是不知道怎么跟汪茵开口,而当知道苏衡对苏锦沅动手之后,他就下定了决心,今日来时也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劝服汪茵。   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汪茵不肯答应退亲的话,他要怎么做,可没想到他什么都还没说出来,汪茵就自己提了退亲的事。   汪光中一时愣住,汪夫人也是惊愕:“茵茵,你……”   汪茵垂了垂眼睫:“我不是置气,我也想了很久。”   其实那天跟苏衡争吵之后,她就已经动了这念头,只是舍不得这么长时间的感情,可苏衡朝着苏锦沅动手,却让她觉得,她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看清过苏衡。   她认识的苏衡是个聪明正直之人,他护短却不迂腐,也分得清是非黑白,是在如同淤泥一样的苏家之中,唯一一个脑子清醒之人,也是那个疼爱阿沅的兄长。   她最初了解苏衡,全是因为阿沅与她通信时,那信中所写的温柔善良。   汪茵对着苏衡是有天然的好感的,因为他对苏锦沅的庇护,可如今连苏锦沅对他而言也不过如此,她陡然间就觉得心寒至极,连阿沅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她?   就像爹爹说的,她若嫁进苏家,将来跟余氏母女起了冲突,苏衡会护着他吗?又能护得住她吗?   他护不住的。   汪茵自己就已经给了自己答案,而汪光中和汪夫人的话只是让她下定了决心而已。   “爹,娘,退婚吧。”   她不能让汪家将来步了苏家后尘,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汪夫人看着白着脸却神色冷静的女儿,突然就红了眼,她伸手将汪茵拉进怀里,忍不住哽咽:“别难过,这世间男儿千千万,阿娘替你寻一个更好的。”   汪茵将头埋在她肩上,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阿娘,我好难受。”   哪怕知道离开是对了,可却依旧像是从心口挖了一块肉出来,疼得鲜血淋漓。   ……   汪夫人从汪茵住处出来时,眼睛通红。   她说话时哽咽,也带着怒气:“阿茵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般委屈,那苏家的人简直不是东西!”   汪光中也是红着眼眶,汪茵不答应他怕,答应了他反而替女儿不值,却还得安抚着自家夫人:   “能退婚就好。”   他就怕自家女儿会想不通,非得挂在苏衡这棵树上吊死。   “就算退婚,可阿茵的名声还是被他们给拖累了。”   汪夫人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地抹眼泪,仿佛还能看到汪茵委屈直哭的模样,有些愤愤说道,   “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早知道苏衡是这么个分不清是非的东西,我绝不会答应让阿茵嫁给他。”   优柔寡断的深情简直一无是处!   “好了,别提他了。”   汪光中提起苏衡时,眼里也满是厌恶之色。   他伸手扶着汪夫人说道,“阿茵既然想通了,等康王府的事情缓缓之后我就让人去苏家,将退婚的事情跟他们说了,把阿茵的庚贴和定亲的信物拿回来。”   汪夫人道:“苏衡能答应吗?”   “他有什么不答应的?”   汪光中冷声道,“我给了他机会,阿茵也屡次替他说情,是他自己不知好歹,怪得了谁?”   “况且苏家如今这样,他不答应退婚,难不成还想要拉着阿茵跟他们苏家一起丢人现眼,他舍得,我汪光中可舍不得!”   苏衡最好知道好歹,干脆利落的答应退婚,否则……   汪光中自诩不是个喜欢用那些阴私手段的人,可却不代表他不会,他光明正大的去退婚,苏家要是答应了也就算了,若他们不应,那就别怪他不留情面。   他不介意仗势欺人一回。   “这事情我会让人办好,苏家不答应也得答应,倒是阿茵……”   汪光中低声道,“让她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吧,免得苏家的人来纠缠她。”   以他对苏衡的了解,只要答应退亲,苏衡应该不会纠缠阿茵,可难保会有万一,而且苏家还有那几个不省心的,他既怕他们不肯死心闹得汪茵没脸,也同样担心汪茵会心软。   汪夫人迟疑:“不然让阿茵回泾川一趟?”   汪光中皱眉:“泾川太远了,而且老二家的那几个也不是省心的。”   他跟他二弟关系算不上太好,他二弟家中那几个孩子虽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本性也算不得太坏,可都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的,对着他一双儿女也时常阴阳怪气的。   以前汪茵性子烈,没少跟他们吵嘴,打架也是常有的事。   要是平日里,汪茵回去也就回去了,她自己不是个吃亏的性子,老二家的几个也欺负不了她去,可这次汪茵退亲,本就心情不好,要是回去再被那几个闹上几次。   那哪还叫散心,别反而闷出气来。   汪光中舍不得女儿受委屈,突然想起苏锦沅上次来拜年时,曾说她要去江南一趟,他说道:“我记得阿沅说她年后要去江南一趟,打理萧家生意上的事情。”   “不如让阿茵跟着阿沅去江南吧,有阿沅照顾着,也能省心一些。”   汪夫人眼前一亮,她对苏锦沅自然没什么不放心的,她连忙说道:“那我去请阿沅过来一趟。”   ……   苏锦沅得了消息匆匆赶来汪家时,就见到红着眼的汪夫人。   听她说了来龙去脉,对于汪茵提起跟苏家退亲的事情,她虽然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汪茵的性子本就是这样,看似大大咧咧,可却爱憎分明。   她喜欢一个人时,是全心全意,恨不得将所有最好的都全部给他。   可一旦对人生厌,便也会断得毫不犹豫。 第287章 我的良心不值一提   汪夫人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微哑:“你也知道茵茵的性子,我跟你汪伯父怕她胡思乱想,也怕退婚之后苏家那边前来纠缠,到时她心软,所以想着让她同你一道去江南走走。”   “你先前说你要去江南采买,我们就想着让茵茵跟你同去,既能散散心,你也能劝劝她。”   她怕女儿为着一个苏衡情伤之后难以走出来。   汪夫人顿了顿又道:“不过若是你不方便就算了。”   “没什么不方便的。”   苏锦沅柔声说道,“我去江南也没什么要紧事情,让阿茵跟我一起去正好,到时候路上也能有个伴。”   她之前就觉得单独跟谢云宴南下有些不自在,且谢云宴那性子越来越不遮掩,她怕两人同行万一惹出乱子,有汪茵一起反倒省了她麻烦。   “伯母你也别太担心,阿茵不是受不住事的人,等她跟我出去玩一段时间回来,也就没事了。”   汪夫人见她答应下来,连忙道谢。   苏锦沅去看汪茵时,刚到院子里,就见红豆眼睛红红的蹲在门前,低头拿着根树枝在地上戳着。   瞧见苏锦沅进来,她连忙起身就想行礼,却被苏锦沅挥手拦住。   “阿茵呢?”苏锦沅问道。   红豆低声道:“小姐在里面。”   “我进去看看她。”   苏锦沅让珍珠跟红豆都守在外面,自己悄声掀开门帘进去,刚绕进里面就瞧见汪茵团在榻上,抱着引枕靠在膝上掉眼泪。   听到脚步声,汪茵连忙拿着袖子一遮脸:“我不是说了,不要进来……”   憋着眼泪抬眼,等她看清楚眼前人是谁后,那强忍下去的眼泪又瞬间掉了起来,比起刚才还要更厉害。   那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上滚落时,本是开朗爱笑的女孩儿哭得狼狈不已。   苏锦沅心疼极了:“怎么哭成这样?”   她走过去刚靠近,就被汪茵扑进怀里。   “阿沅……”   汪茵抱着她呜咽哭时,手里力气大极了,像是抓住浮木的溺水之人,之前在父母勉强的强装冷静瞬间崩溃。   苏锦沅轻叹了口气,也没挣扎,只伸手轻拍着她后背任由她发泄。   汪茵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嗓子哑了,眼睛也肿了起来。   等她眼泪渐收时,苏锦沅才出去让红豆取些水过来,自己提着进了房中,倒了一杯热水让她润喉,又取了帕子沾了另外的凉水让她敷眼。   “好些了吗?”苏锦沅柔声道。   汪茵有些不好意思,拿着帕子按着眼角:“你怎么来了?”   苏锦沅说道:“跟你心有灵犀,知道你难受了,我就来送温暖,谁知道来了知道你成了哭包。”   她拎着自己肩头湿了一片的外衫笑话,   “你瞧瞧,我这衣裳都给你哭湿了一层,能拧出水来了。”   汪茵手里帕子一扔,红着眼瞪她:“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苏锦沅促狭:“怎么没有,你自个儿瞧瞧,就差水漫金山了,阿茵,我家里穷,你记得待会儿赔我一套衣裳,要凌云阁的!”   “你居然叫我赔你衣裳?!”   汪茵顿时气得胸口起伏,瞪大了眼:“你搞搞清楚,我才刚退婚了,还难过呢,你就想着占我便宜,苏阿沅,你还有没有点儿良心了?”   还凌云阁!   那凌云阁的衣裳她自个儿都舍不得!   苏锦沅一本正经:“跟凌云阁的新衣比起来,我的良心不值一提。”   汪茵:“……”   她信了她的鬼!!   插科打诨了几句,汪茵再难过的心思也被闹的没了踪影,再加上哭了一通发泄了之后,好像难受也随着淡去了许多。   汪茵瘫在软榻上,对着苏锦沅说道:“哪有你这么安慰人的。”   苏锦沅在她对面,也罕见地没什么形象,抱着另外一个引枕陪着汪茵一起瘫着:“那你还想要我怎么安慰?难不成陪着你抱头痛哭?”   汪茵面无表情:“反正你就是没良心。”   苏锦沅翻了翻眼皮:“那你还想要我怎么有良心?伯母派人说了一声,我可就马不停蹄地过来。”   “她和汪伯父都担心你,想要让我劝劝你,可我想来想去也没觉着退婚有什么不好的,你跳出了火坑,从此山高水远,这满京城的俊俏郎君任你挑选,不必挂在一棵树上,这是喜事来着。”   “我都羡慕死了,你还想怎样?”   汪茵白了她一眼:“说得好像你不能选似的。”   苏锦沅闻言脑子里就划过谢云宴的脸,连忙将其甩开,怕瞎扯到最后被堵的无话可说的变成了自己,所以直接转了话题:   “我年后不是要去江南,之前你就闹着要跟我一起去,只是碍着有事不能出京。”   “如今既然已经退婚了,反正留在京中也没什么事,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江南?”   汪茵闻言顿时心动,连忙翻身坐起来:“你说真的?”   苏锦沅睨她:“骗你干什么,我刚才已经跟伯母说过了,你要是想去的话,过几天就跟我一起走,等到了江南之后,咱们玩一段时间,赶在你大哥跟孙小姐大婚之前回来就行。”   “正好你不是也不知道该给你大哥送什么吗,江南好东西多,咱们在那边多逛逛,说不定就能找到合适的贺礼。”   “而且这段时间江南风光正好,春日明媚,咱们能去乘船游湖,能去尝尝那边的小吃,要是时间赶得上的话,还能去瞧瞧江南的上巳节。”   苏锦沅懒洋洋地说道,   “我先前听人说起,扬州那边有曲水流觞的游园会,不仅有才子佳人,而且还会选花魁,我打算到时候过去看热闹。”   汪茵本就想去江南,而且早也听人说过江南景美。   之前因为大婚在即,不便离京,她就好生遗憾了一遭,也想着大婚之后怕是就没机会再去江南游玩。   如今听苏锦沅这么一说,她何止是心动,而且突然就觉得退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连忙放下引枕说道:“我跟你去,什么时候启程?”   “上元节后,十六吧。”   汪茵说道:“那我准备准备,提前去萧家找你?”   苏锦沅点点头,想起什么又对汪茵说道:“你带着红豆就行,不用带着护卫,到时候阿宴会一起去江南,萧家那边也会有随从随行保护。”   “谢云宴也要一起去江南?”汪茵惊讶。   上元节后,朝廷就该开朝了,谢云宴到时不是该已经上值了吗,怎么去江南?   苏锦沅见她好奇,却不好多做解释,只是说道:“阿宴是为了一些私事,不过他去江南的事暂时还没有人知道,你自己知道就行,别跟旁人提起。”   汪茵虽然不解,可见她说的郑重,连忙答应下来:“那我爹能说吗?”   苏锦沅失笑:“汪伯父当然可以,不过记得让汪伯父保密。”   汪光中不是多嘴之人,让他知道谢云宴同路,他能放心一些。   汪茵点点头:“好。” 第288章 阿茵,不要他了   杏林堂的胡大夫医术极高,苏衡高热退去之后,命算是保住了,可整个人却像是失去了精气神。   他半趴在床上时,上身衣衫褪尽。   一头黑发落在颈侧,突起的蝴蝶骨半分美感都没有,反而急速的消瘦让他看上去有些形销骨立,瘦弱的手臂落在窗边,露出抓着床沿的手上隐约能看到青筋。   “唔……”   像是吃疼,苏衡忍不住溢出声低哼。   “很疼吗?公子先忍忍,这伤口虽然结痂了,可还得按时上药才行。”   引泉是苏衡身边的小厮,蹲在床前瞧见苏衡后背都绷紧了起来,连忙小声说完后,手里拿着帕子清理伤口的动作忍不住又放轻了些。   等上药结束时,苏衡大汗淋漓,脸色惨白。   引泉也是红着眼。   扶着苏衡将干净衣衫替他重新穿好,引泉低声道:“胡大夫是京中出了名的大夫,一手医术堪比宫中御医,他拿的这些伤药都是杏林堂最好的。”   “他说公子身上的伤有些伤到了骨头,须得好好将伤口养好,而且之后害的再吃点药将养个几月,否则将来怕是会留下病根。”   那宫里行刑的宫人心狠手辣至极,那一日二十板子下去,不仅伤了苏衡背上皮肉,连骨头也被打裂了一些。   要不是胡大夫医术高超,及时替公子疗伤,公子下半辈子恐怕都得躺在床上。   可就算胡大夫尽力替公子调养好了,等年纪大了,刮风下雨怕都得疼着。   引泉想起那天胡大夫的话后,忍不住就有些怨怪苏锦沅太过心狠,明明以前跟公子那般要好,就算真跟公子起了嫌隙吵了嘴,也不该对公子下此狠手。   她废了苏家,也险些废了公子。   引泉不敢在公子面前抱怨,只在心里怨怪了几句,才忍着气说道:“我刚才瞧过了,公子背上的伤已经结痂了,等过几日我再去请胡大夫过来一趟。”   苏衡好似对自己的伤势不怎么在意,只垂着眼淡“嗯”了一声。   引泉扶着他重新趴回床上时,替他身前垫了个松鹤团枕。   苏衡趴在软枕上片刻,才微哑着嗓音问道:“父亲他们呢?”   引泉眼神顿了顿,故作轻松地说道:“大人上值去了,夫人在替小姐准备之后出嫁的事情,府中一切都好,公子别操心,好好养伤就是。”   苏衡闻言低嘲,他操心什么?又能怎么操心?   他的操心从来都没有人在意过,也只被他们当成负累和多管闲事。   苏衡低声道:“我不操心他们,只是奇怪,心月今天没来闹。”   打从那天圣旨之后,苏心月几乎一日闹三回,今天都过了晌午,却还没人过来,他反倒觉得有些不对劲。   引泉眼里生出抹厌恶来:“她有什么好闹的,那康王府的婚事不是小姐自己求来的吗,如今得偿所愿她该高兴才是。”   “公子你都被她害成这样了,还理会她干什么?”   引泉想起这段时间苏心月时不时过来谩骂一通,那满是恶毒怨憎的脸叫人看着都觉得恶心,他真怕自己会忍不住骂出来,垂眸看着苏衡时眼圈微红。   想起前面正在闹着的事情,引泉连忙移开眼说道,   “谁知道小姐在干什么,公子别管她了,你就好好养伤,我去替公子拿点吃的回来。”   苏衡见他仓促转身时,来不及遮掩的神色,突然道:“回来。”   引泉回头:“公子怎么了?”   苏衡目光落在他微红的眼眶上:“出什么事了。”   引泉心里一咯噔,脸上却佯作不解:“什么什么事?公子说什么呢?”   他故作轻松的说道,   “公子瞎想什么呢,府里好好的,没什么事。”   苏衡就那么看着引泉,黑眸一瞬不瞬,“我没问你府里怎么了,你这么欲盖弥彰急于解释,是想遮掩什么?”   见引泉脸色微变,苏衡定定看着他。   他脸上消瘦得厉害,扬起脸时,轮廓添了些凌厉:“你跟了我十几年,该知道我最是厌恶被人欺骗。”   “”我知道我如今不比从前,是不是连你眼里也没我这个主子了,连句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   “公子…”引泉脸色一变,急声道:“引泉不敢。”   苏衡就那么看着他:“既然不敢,就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他脸色阴沉下来,   “是不是苏心月,又闯了什么祸事?”   引泉见他一副非得知道否则不肯罢休的架势,迟疑了下,才迎着苏衡的目光低声说道:“不是,是汪家来人了。”   “阿茵…”   苏衡脸上阴沉一顿,眼眸瞬间亮了起来,撑着床榻就想起身,可动作到了一半,对上引泉那闪躲不敢直视的眼,刚刚燃起的念头瞬间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他蓦地想起自己的处境,想起苏家近来的事情,想起宫中下旨杖责之后,汪家不曾派人来过……   苏衡眼神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不剩半点血色。   他撑着床沿时,手上捏的青筋冒起,喉间苦涩的艰难开口,“他们是来,退婚的?”   引泉张了张嘴,没敢说话。   哪怕一言不发,可苏衡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手中一松,整个人脑子里“嗡”了一下,险些砸在了床上。   “公子!”   引泉连忙扶着苏衡,吓得惊慌失措,“公子,你先别急,老爷和夫人她们是不会答应退婚的。”   “汪家……汪家那边也是有所误会,你只是一时出错才被陛下惩处,汪小姐那么喜欢你,她怎么可能答应退婚,汪家肯定只是一时气愤……”   “你别担心,老爷他们肯定不会同意退婚,只要拖过去,等你伤势好一些了,跟汪小姐解释清楚就好,而且汪家这个时候退婚就是落井下石,对汪小姐名声也是不好的……”   他自己也说得语无伦次,可苏衡却是惨笑了起来。   不是的。   退婚的不是汪家,是阿茵。   苏衡太清楚汪光中有多在意汪茵这个女儿,也明白汪家并非寻常人家那般想要利用儿女婚事联姻,否则当初也不会看上出身平平的她。   汪家在意汪茵至极,这次若非汪茵点头,他们也不会过来退婚。   阿茵……   不要他了。 第289章 再贵也是妾   苏衡死死抓着被面,喉间隐见腥甜,可他却红着眼睛咽了下去,开口说道:“扶我去前厅。”   “公子!”   引泉急声道,“你伤势还没好,不能下地,而且前面有老爷跟夫人他们,他们会将汪家劝回去的,你就好好养伤……”   他不想让公子去前厅,汪家前来退婚,公子要是“伤重濒死不能露面”,汪家总不能强求解了婚事,那倒显得他们无情无义。   而且以老爷和夫人平日里的为人,以苏家如今的处境。   他们肯定会跟汪家纠缠不休,绝不会轻易答应退婚。   汪家要保住汪小姐的名声,也不会将事情闹得太大,只要拖过了今日,往后公子自然还有机会跟汪小姐重归于好。   可公子要是去了。   汪家必定更加强势。   “公子,你别去了,我先扶着你休息……”   啪!   苏衡一把打开引泉的手:“我说了,我要去前厅。”   “公子……”   “闭嘴!是不是连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苏衡厉喝出声,面色惨白时,眼中通红。   见引泉不肯扶他,他自己撑着床边起身,转身下地时踉跄着撞到了窗边立着的灯架。   哗啦一声,那灯架砸在地上,而苏衡疼得闷哼出声,后背才刚长出些新痂的伤口再次裂了开来,里衣瞬间红了一片。   引泉吓得脸都白了,连忙伸手扶着他,见他挣扎时急声说道:“公子你别急,我扶你去,我扶你去!”   苏衡未曾更衣,只披着厚氅遮住了身形,换了长靴就急急忙忙的朝着前厅而去。   此时苏家正厅之中,本该当值的苏万全铁青着。   余氏嘴上的伤还没好全,一开口说话就疼得厉害。   可此时她却是丝毫顾不得疼,只满眼怒色地看着汪家来的那几人,声嘶力竭的说道:   “怎么能退婚?”   余氏厉声道:“当初这婚事是你们汪家亲口答应的,连婚期都已经订好,如今好端端就要退婚,凭什么?!”   汪家来的是汪夫人身边的妈妈,姓徐,是汪夫人的奶嬷嬷。   徐妈妈打小照顾汪夫人到大,后来跟着她一起嫁到了汪家,又照顾她两个孩子,几乎将汪茵当成了亲孙女疼。   她本就厌恶苏家,更厌恶苏家这对贪婪无耻的母女。   今日过来本就克制着怒气,原只是想要好好将这婚事给退了,让自家小姐跟苏家撇清关系,可如今听着余氏的话,脸色就冷了下来,   “凭什么?苏夫人这话怎么能问得出口?”   她本就厌恶余氏他们百般纠缠,本想大家相安无事,苏家有些自知之明就婚事退了便也罢了,可苏万全他们百般推脱,余氏更是不讲道理。   如今还来问“凭什么”?   徐妈妈也是被她触怒,再不留半点情面,   “苏家干了什么事情你们自己不清楚吗,你问我凭什么,就凭你们苏家贪婪无耻,凭你们被陛下厌恶。”   “凭你们明明已经定亲眼里却毫无半点我家小姐,反倒是踩着她想要毁了大公子的婚事,如今更出了个给人当妾的嫡女!”   徐妈妈面色冷厉的说道,   “我家小姐何等高贵,当朝卫尉之女,汪家掌上明珠,就是皇子龙孙那也是配得的。”   “她能看上你们苏家之子本就是低嫁,我家老爷对你们苏家更多有提携,可你们半点不知珍惜,厚颜无耻陷害我家大公子,如今府中更是出了个被陛下亲口认定朝三暮四,寡鲜廉耻的女子。”   “难不成你们苏家还想让我家小姐跟她当了姑嫂?”   “她配吗?”   苏万全和余氏被这番毫不客气的冷嘲热讽说得脸色铁青,而苏心月原本躲在一旁,被徐妈妈点名之后脸色瞬间难看。   她忍不住怒骂出声:“你放肆,我是陛下钦点的贵妾……”   “再贵那也是妾!”   徐妈妈毫不客气,“是妾就得低三分,哪怕贵妾不通买卖,可见了正妻那也是得端茶送水,磕头下拜,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苏小姐是京中第一个得了陛下圣谕的姑娘,我汪家撑不起这么贵重的姻亲。”   “卫尉府虽不求儿女联姻替府中谋得助力,可也丢不起这种人,汪家小姐也绝不可能有个给人当妾的小姑子。”   徐妈妈嘴里那“贵重”二字,煞得苏心月羞辱至极。   她今日来,就是要替自家小姐把这门婚事给退了,无论苏家说什么,这婚事都非退不可。   徐妈妈沉声说道:“苏大人,结亲之事本就是通两姓之好,如今你们苏家闹成这个样子,我家老爷自然不可能再让府中姑娘嫁于你们府上。”   “汪家和苏家之间已无可能,还请苏大人干脆一些,将这婚事给退了,也省的闹了起来,大家彼此难堪。”   “不可能!”   苏万全还没说话,余氏就尖声道,   “当初订婚是两家答应的,婚期都定下来了,如今你们说退就退,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儿子还在床上躺着生死不知,汪茵就这么绝情,不过就是看着我家衡儿不如之前,见我苏家落魄就想将我们撇开。”   “她也不怕被人知道后骂她无情无义!”   余氏脸上露出狰狞,说什么都不答应将这婚事给退了。   余氏不是太聪明的人,可她却知道怎样对自己和苏家更好。   如今苏家已经不如从前,苏万全官位低微,苏心月又只是嫁进康王府为妾,要是连苏衡也丢了汪家的亲事,那往后苏家在京城哪还有半点立足之地?   苏心月也绝不答应让苏衡跟汪茵退婚,要是他们退婚了,往后她在康王府还能倚仗谁。   没有汪家,她拿什么跟罗雨青斗?   又拿什么让齐孜彦和康王府的人忌惮?   她口不择言:“汪茵当初不是很喜欢我大哥吗,还没定亲之前就跟我大哥同出同进,腆着脸非得嫁给我大哥。”   “这婚事是她自己求来的,如今见我大哥不如之前就想退婚,她要真撇了我大哥,我们也不会让她好过!!”   “说我朝三暮四,她不也一样,难不成是找到更好的高枝就瞧不上苏家……”   徐妈妈被苏心月这话说得气怒至极,汪家跟来的那些人也是黑着脸,可还没等他们动气,就听到“砰”的一声,紧接着就是苏心月惨叫。   一块茶杯盖子落在她身前地上,摔得支离破碎,而苏心月捂着嘴疼地叫了一声。   “阿月!”   余氏惊住,连忙朝着外面看去,就见到披着厚氅的苏衡脸色惨白的站在门前。   他身边还站着端着茶水的丫头,那丫头吓得簌簌发抖,手里的盘子险些托不稳。 第290章 你再侮辱阿茵一句,我就打你一次   “阿衡,你干什么?”   余氏惊愕,她连忙拉着苏心月就看着她的脸,见她脸上被划出一道红痕来,顿时心焦。   苏心月见苏衡进来,也是忍不住怒骂:“你有病是不是,你居然打我?”   她马上就要嫁进康王府了,本就被贬成了妾,要是再伤了脸没了一张好容貌,她拿什么去哄着齐孜彦回心转意专宠于她。   苏心月着急忙慌地捂着脸,想要看看自己被打成什么样了,可周围没有镜子。   她摸着生疼的嘴边,隐约能感觉到那附近怕是破了口子,见苏衡靠近就破口大骂:“苏衡,你脑子不清醒了是不是。”   “汪家想要退亲,我是在帮你,汪茵那个捧高踩低的看不上你,想要甩了你……”   “啪!”   苏衡一巴掌落在苏心月脸上,不仅将她打得偏过头去,就连苏万全和余氏也是呆住。   “你……”   “啪——”   苏心月恼恨之下,抬头就想骂人,只这次连话头都还没提起,就又挨了一巴掌。   两边同时红肿起来,她嘴里都见了腥甜。   苏衡被引泉扶着时,整个人瘦得好像风一吹就能走,可手上力气却极大,就那么看着苏心月时面无表情:   “你再侮辱阿茵一句,我就打你一次。”   “你要是不怕你毁了容貌嫁去康王府,你就继续说。”   苏心月气急:“苏衡……”   啪!   抬手就又是一巴掌,苏衡冷声道:“我是你兄长,直呼其名是不敬,你要是学不会叫人,我就亲自去康王府退亲,就说你不懂礼仪不堪嫁入皇室,免得你去了康王府丢人现眼。”   “我……”   苏心月被打得脑子都懵了,愣愣看着苏衡。   她在府里张狂惯了,以往苏衡教训她也顶多说上几句,而这次因为苏衡害她丢了本该正室的位置,从原本的正妻变成了妾,她更觉得苏衡欠了她的,这段时间对着苏衡谩骂了无数次。   她只要心情不好,就去骂苏衡一次,只要看到康王府送来那单薄的“聘礼”,就觉得苏衡害了自己。   苏心月什么恶毒难听的话都说了,苏衡却从头到尾都没还嘴一句,只安静听着,顶多冷森森的看着她,这更让她觉得自己占了理,对着苏衡时高他一等。   她满心觉得,无论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是苏衡该受着的,可如今苏衡突如其来的几耳光,却让她整个人都吓傻了。   “你个疯子……”   苏心月颤声开口。   眼见她出声之后,苏衡手又再次抬了起来,她连忙吓得朝后一躲,生怕又一巴掌落下来,而余氏上前推了苏衡一下急怒道:   “你疯了,她是你妹妹!!”   苏衡踉跄了一下,被引泉堪堪扶住之后,这才抬头:“就是因为她是我妹妹,我才教训她,否则任她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口出秽言,早晚会被人打死。”   他没看苏氏,只对着苏万全说道,   “父亲,你别忘记了陛下的旨意。”   “她只是个妾,进了康王府也要守着皇家的规矩,要是教不会她说话,康王府她也别去了,直接绞了头发送去庵堂当姑子,免得下次再惹得陛下动怒,让得苏家老小陪着她一起去死。”   苏万全张嘴就想呵斥,可对上苏衡那双冷厉异常的眼,想起那天宫中内侍来传旨时的情景,忆起那内侍满脸嫌恶的说着他要是再不懂教女,连如今的官也别当了的话。   嘴里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余氏抱着苏心月就想开口骂苏衡,可对上苏衡的眼神,也莫名心中一惧。   苏衡手里发麻,见几人都是安静了下来,这才转身对着徐妈妈低声道:“徐妈妈。”   他是见过徐妈妈的,也知道她是汪夫人身边最信任的人,是汪茵叫做“阿嬷”,当成长辈一样看重的人,他说道,   “府中之人无状,让您看笑话了。”   徐妈妈对着苏衡时,目光复杂。   她早前是很喜欢眼前这青年的,也觉得他跟自家小姐是良配,可后来这些事情,却让她在看到苏衡时,心里复杂极了……   徐妈妈开口:“苏公子伤势可好些了?”   苏衡后背疼得钻心刺骨,那血好像顺着裂开的伤口染红了衣襟,他却只是唇色苍白的说道:“养了这么多天,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徐妈妈迟疑了下,到底还是记着今天的来意,对着苏衡说道:“既然苏公子来了,刚才也在门外听得清楚,那我也就不跟苏公子绕圈子了。”   “您也瞧见了,我家小姐尚未入贵府,您府上小姐和夫人就已经对她如此轻贱,且先前贵府陷害我家公子的事情,您也知晓。”   “我家老爷觉得,这桩婚事也不必再继续下去了。”   “今日特意让我过来,就是想要归还苏公子庚帖,也还请公子将我家小姐庚帖和定亲信物归还,您和我家小姐的婚事,就此作罢。”   苏家跟汪家虽然定亲,婚期也已经定下来,可苏家还未下聘,两家解除婚约也方便,只需要将庚帖、信物送还即可。   哪怕早就知道汪家人的来意,可亲耳听到时,苏衡依旧身形晃了晃。   厅内沉默不已,苏家众人都是觉得,苏衡应该不会答应此事,就连徐妈妈和汪家的那些人也想着,苏衡要是拒绝的话,他们该如何继续。   谁知过了片刻,苏衡说道:“好。”   徐妈妈愣了下:“苏公子……”   苏衡低声道:“我答应退婚。”   “阿衡!!”   苏万全厉声开口。   余氏也是上前一步扯着苏衡:“你疯了,不能答应!!”   他怎么能答应?   苏衡却是挣开了余氏的手,没理会她跟苏万全震惊之色,只是对着徐妈妈说道:   “苏某行事不正,冒犯安国公府,被陛下厌弃,又未曾约束舍妹,让其辱及汪家名声,险些毁了汪公子和孙家婚事。”   “是我配不上汪小姐,也不堪高攀汪家,此事就算汪家不提,我也没脸再迎娶汪小姐为妻,让她受苏家拖累。”   他苍白着脸,每一句话却格外的郑重,   “徐妈妈先且回去吧,明日我便会让人将定亲信物和庚帖送回汪家,退了与汪小姐的婚事。”   徐妈妈微张大嘴,脸上露出震愕之色。   她想过很多,也想过苏衡会不答应退婚,想过他或许会找借口拖延,亦或是想方设法纠缠,她甚至就连该如何应对都已经想好了。   却万万没有想到,苏衡不仅答应了退婚,还将所有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她来时汪光中还曾叮嘱过她,无论苏家如何为难,哪怕拿汪茵的名声要挟,也要将这桩婚事退了。   徐妈妈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今日强行退婚之后,回头京中之人议论汪家捧高踩低,落井下石,也会让小姐名声有所影响。   可苏衡却将事情全部担在了自己头上。   他若主动退婚,汪茵自不必担负半点恶名,就算有人再提起此事,也只会说苏衡有自知之明,知道高攀不上汪家而主动避让,绝不会有人议论汪茵和汪家半句。   “苏公子…”   徐妈妈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却一句说不出来。   苏衡惨笑了笑:“徐妈妈不必如此,是我对不住阿茵,也辜负了汪伯父的信任。”   “我会跟阿茵退婚,不会让她被此事牵连。”   他顿了顿,垂眼时声音微哽,却强压着低声道,“徐妈妈要是不信,可以留两个人在苏家,明日我若没去汪家退婚,你们再主动退了婚事就好。” 第291章 退婚   徐妈妈看着青年紧抿着的嘴角,见他瘦得脸上都快脱了形,置于身旁的手捏得极紧,再无半点往日意气风发。   半晌,她轻叹了口气:“我自然是相信苏公子的。”   徐妈妈脸色柔和了许多,声音也缓和下来,   “苏公子这份心意,奴婢看到了,我会回去跟我家老爷回话,明日在府中等着贵府的人。”   她顿了顿,照着往常的样子,朝着苏衡行了一礼,认真说道,   “我替我家小姐,多谢苏公子。”   无论苏家之前做了什么,苏衡在苏心月的事情上有多糊涂,至少在这一刻,他是真心维护着汪茵的,而这份真心值得她这一礼。   苏衡点点头:“我让人送徐妈妈出去。”   徐妈妈离开时,并没照着苏衡的话留人在苏家,反而将汪家的人全部带走了,她看人一辈子,觉得她不会错认了苏衡这一次。   且她也相信,就算苏衡反悔,拖过了今日,明日汪家再派人来时,难堪的也不会是她家小姐,而苏家也承担不起汪家的怒火。   等徐妈妈走后,苏衡才开口说道:“麻烦母亲将阿茵的庚帖给我。”   “给什么给!”   余氏之前被苏衡突如其来的爆发给惊住,此时回过神来之后,就怒视着苏衡,“你是不是疯了,谁准你退了苏家的婚事!”   苏万全也是站在一旁怒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跟你娘都没答应,那苏家的婚事哪能轮得到你去退!”   “而且你到底有没有脑子,你知不知道你主动去苏家退婚,你刚才那番话一旦传了出去,你往后的前途就全毁了,还有谁家女子愿意嫁给你?!”   他们苏家已经成这样了,再退了汪家的婚事,他们哪还有机会起来?   就算要退婚,错处也该在汪家,是他们捧高踩低,薄情寡义,不是苏家的错才行!!   苏衡静静看着眼前几人,看着他们声嘶力竭不肯答应跟苏家退婚,他突然就有些明白,那天夜里苏锦沅提起苏家的人时,为什么会露出那样嫌恶的眼神。   她说,苏家贪婪不是一日。   她说,是他纵容了府中的人,才会将事情闹到这般地步。   如果最开始时,他能果断打消了苏心月那些不靠谱的念头,他能狠下心来断了她那些匪夷所思的欲望和贪念。   哪怕将人送出京城,替她另外寻一个好亲事,亦或将人强行关在府中,他和阿茵,苏家上下,又怎么会落到今日田地?   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苏衡脸色冷淡了下来,面无表情的说道:“不退?那父亲想要如何?”   “死缠着汪家不放,拿着阿茵的名声逼着汪家咬牙认了婚事,还是想要让母亲再像去康王府闹腾一样,也拿着白绫去苏家门前上吊?”   “你!”   余氏脸色通红,苏万全也是怒骂,“你个逆子,她是你母亲!”   苏衡被骂了这么多天,什么“逆子”、“孽障”早就听得麻木,更恶毒的他也不是没听过。   此时见苏万全恼羞成怒的样子,他却突然多了几丝好笑来,“就因为她是我母亲,我才知道她能用什么手段,去做什么事情。”   “汪家不是康王府,阿茵也不是齐孜彦。”   “你们没有什么能够拿捏阿茵和汪家的东西,更没有任何能逼着汪家退让的借口。”   “苏家如今就是一滩烂泥,父亲你丢了官职,而我被陛下厌弃,还有个被陛下亲口赐给康王府为妾的嫡女,这种情况下,就算母亲吊死在了汪家门前,拿着命去逼着汪家,汪家这门婚事也依旧会退。”   “汪光中不会为了所谓的名声,就拿他女儿的一辈子,来填苏家。”   苏心月脸上被那几耳光打得红肿起来,此时闻言顿时嘶声道:“那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多管闲事,父亲哪会丢官……”   苏衡抬眼看着她:“因为我?”   他再无半点往日和煦,言辞犀利至极,嘲讽意味十足。   “是我逼着你去跟康王府合谋,拿着清白名节算计汪家?是我让你朝三暮四,为了攀附康王府不择手段,跟着齐孜彦滚成一团?”   “春云楼的事情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要不是你想借着宜宁郡主邀约亲近齐孜彦,要不是你明知道事情不对,还主动凑上前去。”   “西陵余家的那个余奉覃算计的,不过是个春云楼里拿了银子跟着一起做戏的戏子而已!”   苏心月脸色瞬间变了,瞳孔猛缩之下露出一丝慌乱来:“你……你胡说什么,什么戏子……”   “你还真当所有人都是蠢货吗?”   苏衡毫不留情,“余奉覃是西陵余家之人,他跟齐孜彦是私怨,齐孜彦早前用同样的手段算计过他,他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想要羞辱齐孜彦,却不会让一个无辜女子牵连进来。”   他那日从萧家出来,就让人去查了。   余奉覃最早想要算计齐孜彦,只是想要羞辱他一人,而跟齐孜彦滚成一团的本该是春云楼里,一个收了他银子答应跟他做戏的戏子。   没人知道苏心月为什么会出现在春云楼,就连余奉覃见到跟齐孜彦在一起的不是那戏子时也惊呆了,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会牵扯进旁人。   苏衡看着神情慌乱满是心虚的苏心月,面无表情地说道:“是你自己贪慕康王府的显赫,是你自己主动凑上前去取代了那个戏子。”   “你为了能进康王府,丝毫不去想你身败名裂之后,苏家会如何,更不去想一个被人当众捉奸,被人看到衣衫凌乱跟男人滚做一团的女子,有什么资格得康王府看重。”   “你以为你被齐孜彦毁了清白,捏着康王府的把柄,就能高枕无忧?你知不知道你那点儿拙劣手段,只要有人愿意去查,根本就瞒不过任何人?”   “这世上只有我这么蠢,会信了你无辜的话,为了你去质问旁人。”   “也只有我这么蠢,明知道你有多恶毒,却还将那些恶毒当成了胡闹,想着让所有人都来纵容你的无耻和卑劣,拿着旁人的委屈来等着你幡然悔悟和回头是岸!”   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什么,他竟然将那夜苏锦沅嘲讽他的话一字一句的说了出来。   等说完之后,苏衡低低笑了一声,眼中却是泛了红。   苏衡抬头看着苏万全:“你们以为汪家退婚,是求着苏家吗?你们信不信你们今日敢拒绝,敢往外说一句阿茵的不是,汪家就能跟我们翻脸?”   “康王府肯忍着让你进府,是因为忌惮汪家,一旦撕破了脸,你这贵妾到时候怕是连通房都不如,康王府多的是手段让你无声无息的死在那王府后院!”   “还有父亲,你只是个甲库令史,苏家早就被一贬到底。”   “我得罪了阿沅和萧家,康王府也绝不会替你出头,汪家要是真想对付你,一根指头就能摁死了你和苏家上下。”   “让你们根本没机会去诋毁阿茵。”   苏万全眼皮子一跳,先前冲头的怒气瞬间冷却了下来。   哪怕有再多不愿意相信,他却也知道苏衡说的是真的。   他们固然能拿汪茵的名声死缠着汪家不放,也能让汪家染上恶名,可这说到底不过是“定亲”而已,汪家固然能背上个落井下石、无情无义的名声,可苏家呢?   他们真的能承担得起,惹怒了汪光中的后果吗?   苏衡看着脸色变化不断的苏万全,低声道:   “苏心月还没嫁进康王府,父亲这官位也不是不能再降一降,我若是你,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惹怒汪家,去死缠着一份根本不可能成的婚事。”   “倒不如干脆利落的退了这亲事,让人知道苏家不是那么无耻卑劣,汪家看在我们识趣的份上,也不会为难我们。”   “是鱼死网破,还是知情识趣,父亲自己选。”   苏万全听着苏衡的话,半晌才朝着余氏开口:“去把汪茵的庚帖拿来。”   “老爷!”   余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没想到苏万全会被苏衡说服。   苏心月也是急声道:“爹,不能退婚,他要是退婚了,我往后在康王府怎么办?”   苏衡扭头看着苏心月:“你在康王府跟我有何关系,这婚事是你自己求来的,能受你也受着,不能受你也得受着!”   “你……”   “你要是再说一句,我就让你进不了康王府,别说是贵妾,就是贱妾也没人要你。”   苏衡对着苏心月一字一句的说道,   “苏心月,你不会想要看到,我能有多狠。”   苏心月张对上苏衡黑森森的目光时,眼神一缩,总觉得眼前的苏衡跟以前再不相同。   他眼里满满都是不耐,神情嘲讽而又冷漠。   苏心月嘴唇蠕动了片刻,下意识地侧开脸。   她怕了。   苏万全看着十分陌生的儿子,看着他毫不留情冷漠至极的样子,知道他心意已定。   就算没有庚贴和信物,可只要苏衡自己去了汪家,这婚事依旧能退,而苏衡显然已经不再像是从前那样,会顾全着他们。   苏万全身上血液冷了下来,有那么一瞬间生出惊惧,随即又对自己这惧怕恼恨。   “把庚帖给他!”   “老爷……”   余氏还想说什么,就被苏万全喝止,   “我说了,给他!”   “……”   余氏脸色难看得很,可苏万全答应下来了,她又能怎样?   去取了庚帖回来,直接朝着苏衡身上砸了过去。   苏衡将其小心翼翼地收起,这才开口:“跟汪家的婚事,是我主动退的,也是我们苏家配不上汪家才主动退回信物,还望父亲母亲记好了。”   他略颔首,目光落在苏心月身上,   “你若想要安安稳稳地进了康王府,就别再闹出什么乱子,好好学学规矩,否则将来死在康王府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说完,也不等苏心月回答,就直接看向引泉,引泉连忙扶着他朝外走去。   人到了厅外,里头才传出苏心月的哭声,还有苏万全和余氏的骂声。   苏衡身形晃了晃,那强撑着的脸上煞白一片,冷汗顺着鬓角朝下淌。   “公子!”   “回去。”   引泉张了张嘴,想说一句“你何必”,可瞧着他摇摇欲坠的模样,看他死死握着手里的庚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伸手用力扶着苏衡朝回走。   等回到房中时,苏衡后背已经疼得没了知觉。   退去大氅,身上里衣全被血色浸透。   苏衡有些狼狈地跌坐在榻上,紧紧抓着引泉的手:“明天……你亲自带着庚帖和信物,去汪家……退婚……若有人问起,就将我今日的话告知他们……”   “公子…”   引泉瞪大了眼,“你不去汪家?”   苏衡唇色惨白,他是想去的,哪怕再见阿茵一面都好。   可是他知道,他不该去,也不能去。   他就算见到了汪茵也是徒劳,况且他这副样子未必能撑到汪家,若到时在汪家出了事情,会给汪家和阿茵惹来麻烦。   “我不去了。”   苏衡让引泉取了纸笔过来,手中微颤着写了退婚书,将近日种种皆列其中,也将退婚缘由写的清楚。   等写完时,眼前一阵阵的泛黑,却还交代,   “若汪家问起,就说我无颜再见阿茵。”   “将退婚书给了他们之后,无须多言,直接回来。”   引泉在旁泪目,半晌才点点头:“是,公子。”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个大章~今日份爆更,棒不棒~ 第292章 人在席中坐,祸从天上来   苏家退婚退得悄无声息,苏衡未曾前去,只让引泉送了退婚书和庚帖、信物过府。   汪光中知道苏衡的选择之后,之前气愤也少了很多,难得未曾为难苏家之人,两家看似和平的退了亲事。   等外界知道此事时,已是上元节那日。   晋朝素有“上元祭天官”的说法,这一日天官赐福,地官赦罪,皓月当空之时,京中灯火通明,帝王于城墙鹿台之上点了龙头灯,能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天下太平。   灯会开始之时,庆帝就已经携宫妃、朝臣坐于鹿台之上共赏。   这一日城中解了宵禁,城墙之下异常热闹,各色彩灯和嬉笑之声渲染了节日的气氛,让得所有人都是忍不住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庆帝难得好心情跟众人说着话,席间也是言笑晏晏。   “皓月盛景,今年必是个好年光。”周皇后笑着说道。   慧妃脸上有些郁郁,抬眼看着下方不见徐家之人,再加上这段时间庆帝冷待,难免心中不满,可此时此景,她也不想让皇后专美于前,撑着笑脸说道:   “陛下英明神武,治下自然海晏河清。”   庆帝闻言笑道:“希望如此。”   齐盛年长了一岁,身上更添了几分俊逸,穿着一袭湛蓝色锦衣,赖在庆帝身旁凑趣说道:“当然会如此,去年秋收丰盈,又有瑞雪临冬,今年定然是个丰年。”   庆帝睨了他一眼:“你倒是嘴甜。”   齐盛笑眯眯的说道:“既然嘴甜,那皇叔是不是该赏赏我?我听说今年的龙头灯做得格外的好看,里头还嵌了烟火灯丝。”   “待会儿点灯之时,皇叔能不能让我凑近瞧瞧?”   “哪儿都有你。”庆帝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你父王呢,怎么不见他?”   齐盛撇撇嘴:“父王新得了几个美人,正欢喜着呢,别说皇叔了,连我过年这段时间都没瞧见他人影,我估摸着指不定过不了多久,我就得添个弟弟妹妹了……”   庆帝伸手拍了他一下:“尽胡说八道。”   端王闲云野鹤,爱美人,爱乐理玩乐,一年有大半年都浪荡在外,是人都得说一句浪子,可他在子嗣之上却还是有分寸的。   端王府这些年里出来的庶出子女几乎都在王府出生,端王也鲜少在外到处留种,不至于闹得皇家子孙满天下都是。   庆帝说道:“你父王就是爱玩了些,哪能有你说的那么不知分寸,倒是你,也老大不小了。”   “你大皇兄前些日子都已经得了嫡子,你比他还早些娶妻,府里怎么还不见动静?”   齐盛斜倚在椅子上,比起端坐在旁的那几个皇子,简直毫无形象可言。   听着庆帝问话,他耸耸肩说道:“我还年轻呢,急什么。”   康王有些看不惯齐盛吊儿郎当的样子,忍不住在旁说道:“你也二十好几了,还年轻什么?你父王就那般不着调,你也该好好上进才行,最不济也该替皇家开枝散叶。”   齐盛闻言斜睨了康王一眼,顿时笑起来:   “叔祖父说笑了,皇叔还正值壮年,几位皇子兄长也到了成亲生子的年纪,再不济还有春堂兄和彦堂弟呢,这替皇室开枝散叶的事情,哪轮得到我来操心?”   他说着时像是想起什么,促狭道,   “说起来彦堂弟好事将近了,还一次娶俩,罗国公府的小姐便也罢了,倒是那位苏小姐传闻是个大方的,指不定叔祖父再过个几月就能抱孙儿了,我先提前在这里恭喜了。”   康王脸色瞬间就青了。   周围那些原本说笑的朝臣也是一时间噤声。   谁不知道春云楼那点破事,那苏氏女跟齐孜彦早就有染,谁能知道她肚子里是不是已经揣了一个,要是齐孜彦“争气”一些。   算算时间,康王几个月后可不就得抱孙子了。   康王气得直瞪眼。   齐盛却好像还嫌不够似的,嬉笑着说道:“叔祖父放心,等彦堂弟成亲那日,我肯定会给两位弟妹准备一份大礼,也不会忘了那未来的侄儿侄女。”   “只不过到底是庶出,彦堂弟也得加把劲了,这庶长子若是年岁太大,可是乱府的征兆。”   论嘴皮子,康王哪是年轻人的对手,特别是齐盛这段时间跟谢云宴往来的多了,那脸皮成倍地涨,愣是三言两语将康王气得七窍生烟,恼羞成怒至极。   庆帝瞧着康王铁青着脸,不由睨了齐盛一眼,不轻不重地斥责了声:“没规矩,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齐盛坐直身子,嬉笑了声。   庆帝这才对着康王淡声道:“王叔别跟他计较,他打小就是个口无遮拦的,没规矩惯了,等回头朕替你教训他。”   “不过孜彦的婚事也的确该筹备起来了,可定好了日子?”   康王脸色难看,紧抿着唇说道:“还没,府中还在堪算日子……”   无论是他还是罗国公府,对于这场婚事都没太大的意愿,再加上中间还掺和了一个声名狼藉的苏心月,两家都默契的不想多提,只想着先拖着。   赐婚是不能拒绝,可谁也不能保证中间会不会出“意外”。   庆帝闻言哪能不知道康王府的心思,神色冷淡了几分:“既然是喜事,自然要有个好日子,正好太史令也在,让他替你们看看哪天吉利。”   太史令稷山人在席中坐,祸从天上来。   眼瞅着所有人都朝着他这边看来,稷山只能从席间走上前去,顶着康王和罗国公的目光低声道:“回陛下,堪算吉期需得细细卜算……”   齐盛笑着插嘴:“我记得稷大人前些日子不是还替远山伯府算过吉期,远山伯心疼爱女,挑了个最远的日子,前面应该还剩好些吧?”   稷山:“……”   心里骂娘,脸上讪笑。   齐盛扭头朝着庆帝说道:“皇叔,这彦堂弟的婚事本该好好筹备,可奈何出了那种事情,这其他人等得,那位苏小姐怕是等不得。”   “要是再过一段日子,万一苏小姐显了怀,让人瞧见彦堂弟娶个大肚婆过府……这恐怕得笑话咱们齐家呢。”   庆帝皱眉下来,直接朝着稷山问道:“最近的吉期是在哪天?”   稷山硬着头皮:“三月初七,六月十二,七月二十八,还有九月初三都是好日子。”   “就三月吧。”   庆帝话音一落,罗国公顿时坐不住了。   他起身就急声道:“陛下不可,现在到三月不过短短一个来月,如何能准备得齐婚嫁所需之物,且嫁娶之事怎能这般仓促……”   康王也是开口:“陛下,娶妻是大事,这纳吉下聘,两家商讨,都得需要时间,三月的话时间太紧了。”   庆帝脸色微冷:“三月太近,那王叔想要放在何时?难不成真想让苏氏女大着肚子进了康王府?”   “……”康王顿时语塞,“她未必有孕…”   “若有呢?”   庆帝声音冷了下来,“到时候王叔是打算让人瞧了康王府的笑话,还是看了整个皇室的笑话?”   康王被庆帝说的脸色涨红,可偏偏听出庆帝动了气,不敢多言。   罗国公一边气恼齐孜彦管不住下半身,一边恼恨康王府连累了他孙女,脑子急转之下,蓦的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   “陛下所言的确有理,可老臣记得苏氏女的兄长与汪家小姐的婚事就在七月,这哪有兄长未娶,妹妹就急着先嫁的道理……”   汪光中看着几人扯皮时,就隐约察觉到事情恐怕会扯到自己身上,他直接开口说道:   “罗国公多虑了,苏家已于日前主动跟小女退婚,且已将退婚书送往府中,归还庚帖信物,自然也就没有了婚期可言。”   “康王府的婚事不必顾忌小女。” 第293章 抬举苏衡   哗——   席间瞬间哗然,纷纷看向汪光中。   罗国公和康王眼里也满是震惊之色。   苏家居然退亲了?   怎么可能?   他们都知道苏家的境况,那苏家莫不是疯了,居然愿意舍了汪家这根“救命稻草”?   庆帝也是疑惑:“什么时候的事情?”   汪光中恭谨道:“就在前几日,苏衡突然命人过府,送上退婚书,并言及是他没有约束好自己妹妹,也行事冲动犯了忌讳,不愿将小女扯进泥沼之中,所以主动退了亲事。”   他虽然厌恶苏家,也嫌弃苏衡当初办事不妥,犹豫不决,可苏衡在退婚一事上却没有对不起汪家的。   苏衡愿意主动退让一步,揽下所有恶名。   汪光中自然也不介意抬举苏衡一回。   他神色平静的说道:“其实不瞒陛下,早在春云楼事后,臣就已经动了退婚的心思。”   “那苏氏女先前招惹我府中长子,险些毁了他的名声,后又与齐二公子闹成这样……”   “苏氏女心思不正,其母余氏更是蛮横跋扈,臣的女儿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嫁过去后必定难以相处,哪怕那苏衡是个好的,可臣依旧担忧不止。”   “早先臣便动了退婚之心,只是碍于小女名节所以迟迟未曾想好该怎么开口,苏衡这次能主动退婚,臣还得好好谢谢这位有担当的后生。”   庆帝对苏衡印象,只存于先前他闯了安国公府,打了苏锦沅。   京中有才德的年轻人不少,而苏衡并非其中翘楚,庆帝甚至都未曾见过他,如今听汪光中这么一说,心头的厌弃倒是少了一些。   毕竟以苏家如今的处境,他还能主动退了汪家婚事,倒的确算得上是有担当,也足够聪明。   “倒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豫国公突然在旁赞了一声,“陛下,苏家如同泥沼,却能出了苏衡这么个干净的孩子,这般有担当的年轻人很是难得。”   庆帝闻言认同:“这个苏衡与他母亲和妹妹倒有些不同。”   豫国公说道:“他年纪尚轻,早早就有了功名在身,早些时候老臣跟李祭酒闲聊的时候,还曾听他提起过此子,听说此子才学出众,品性也是极好。”   “陛下先前钦点书令时,李祭酒就与您提起过此子,老臣记得您也看过他的文章,还曾夸过他写得一手好字。”   “本也是少年英才,否则汪大人也不会看上他想要招他为婿了。”   豫国公这么一说,庆帝隐约记起来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出事情。   汪光中皱眉看了豫国公一眼,有些不解他为什么会突然替苏衡说话。   可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附和:“苏衡的确是个不错的,若非家中拖累,臣也愿意继续这桩婚事,将小女托付给他,只可惜……”   他轻叹了声,   “臣心疼女儿,不愿让她入苏家受了委屈,所以只能自私了一回。”   汪光中说得十分坦然,且也将他私心摆在了明面上。   无论是庆帝还是在场其他人,听了之后都能感觉到他对苏衡的惋惜,却也没觉得汪光中说的有什么不对。   若是换成他们,他们也不会在这般情况下,让自家姑娘嫁进苏家这滩烂泥之中。   不过碍着豫国公和汪光中的话,他们对于苏衡倒都是多了几分好感。   跟拿着白绫去康王府上吊,威胁康王府定下苏家婚事的余氏,还有朝三暮四寡鲜廉耻的苏心月比起来,苏衡与他们简直完全相反。   能及时退了汪家婚事,将人家姑娘撇清其中,不让她受苏家牵连,至少从此往后,所有人提及苏家不屑之时,都不会再将鄙夷落在苏衡身上。   其他人提起他时,也只会同情他生在苏家,被他们拖累。   庆帝对着汪光中说道:“为人父者必定思虑多,此事也怪不得你。”   他转头对着康王说道,   “既然汪家和苏家已经定亲,你们府上的婚事也就不必刻意避开他们,稷山,最近的吉期在哪日?”   稷山硬着头皮:“三月初七。”   “那就这日吧。”   庆帝显然没有过问康王他们意见的意思,直接金口玉言就定下了婚期,扭头对着冯唤说道,   “派人去苏家说一声,让他们也好生准备着,虽是贵妾,也别丢了康王府的颜面。”   冯唤领命退下之后,康王和罗国公哪怕有再多的不愿,也只能应了下来。   罗国公至此一晚上都是黑着脸,对上康王时也是狠狠剜他。   康王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同样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对着齐盛和庆帝都是生出怒气来。   等着龙头灯一点,庆帝祈福结束之后,城中百姓尚在欢呼之时,康王就忍不住狠狠一甩袖子,“抱恙”离开。   齐盛站在城墙上,瞧着怒气冲冲离开的康王,忍不住嘀咕道:“叔祖父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皇叔这不也是为着他好吗,免得那苏氏大了肚子被人瞧了笑话……”   庆帝冷横了他一眼:“少在朕跟前蹿火,你以为朕瞧不出来你那点儿小心思?”   齐盛顿时讪讪。   庆帝说道:“你跟王叔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就给康王府没脸?”   见庆帝冷眼看他,齐盛收了嬉笑之后,撇撇嘴说道:“那能怪我吗?”   “要不是也是他先找我麻烦,我才懒得管康王府的事情呢,谁叫他总是一口一个说我跟父王的不是,寻着机会就在皇叔面前上眼药,而且他背地里还说我是废物。”   他神情愤愤,毫不掩饰对康王的不满。   庆帝闻言瞪了他一眼:“你要是不想被人说是废物,那倒是勤勉点,别成天尽干些不着调的事情。”   齐盛十分心动,却毫不犹豫的拒绝:“我哪有不着调了,我前几天还修复了寻来的古谱,连我父王都求着想要呢……”   见庆帝没好气地看他,他赖皮说道,   “皇叔,你就别念叨我了,你是知道我的,我一看那些书本就头晕眼花,听着先生讲课就脑袋疼。”   “反正有皇叔疼着,就让我偷偷懒,那些正经事情皇叔就交给几个皇子兄长去做,我就负责吃喝玩乐,给皇叔找些乐子不也挺好的。”   “我听说宫中打算建一个舞乐司,不如皇叔就交给我去办吧……”   庆帝闻言顿时气笑:“你倒是会给自己找差事。”   “堂堂端王府世子,却去当个编歌排舞的,你也不嫌丢人!”   齐盛嘿嘿一笑:“有什么丢人的,这饱暖思淫欲,日子过的好了,赏花赏月赏美人不是人之常情嘛……”   眼见着庆帝要动手抽他,他连忙一缩脑袋转身就跑,   “皇叔,就这么说定了啊,回头我就去舞乐司报道,这龙头灯也点了,我先回去了,要不然我母妃又得念叨我了,等明天我再进宫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他说话间,人就已经溜进了人群。   瞧着齐盛脚底抹油的架势,庆帝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笑骂了声:“这混小子!”   冯唤拿着披风递给庆帝,在旁促狭:“世子这性子,真是打小就没变过。”   “还不是仗着朕疼他。”庆帝笑骂了句。 第294章 大闹宫中   城中的人还热闹着,庆帝和宫妃点完龙头灯后,就先乘着车辇回宫。   到了宫门前就换成了更舒适的龙辇,周皇后他们先回了后宫,而庆帝这边则是被人抬着慢悠悠的朝着宫中走去。   入了宫中甬道走了没多远,樊荃就不知不觉出现在龙辇跟前。   冯唤见到穿着金麟黑底长袍的樊荃时,只假装没看到,而樊荃则是朝着辇上低语了几句,就听庆帝疑惑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入夜没多久。”   樊荃面色沉静,“谢大人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个人来,那人瞧着浑身都是伤,奴才已经将人先行留下了,谢大人也在御龙台那边等着陛下。”   庆帝笑嗤了声:“朕还当他有多能沉得住气。”   年初拒了他的赏赐,上了辞官的折子,他不曾理会之后,这么长时间谢云宴那边也没半点声息。   他还想着那小王八蛋能稳到什么时候,没曾想这么快就进宫来了。   庆帝眼底带着笑意,拍了拍龙辇:“去御龙台。”   龙辇到了御龙台,庆帝瞧见谢云宴时心情不错,觉着这小子怕是来低头认错的,就连冯唤也以为如此,放心地关了殿门退出去后守在门前时,望着天上圆月,想着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   谁曾想没过多久,门后就传来东西落地上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庆帝怒气勃然的骂声。   “谢云宴,你进宫就是来跟朕说这个的?你别得寸进尺!”   谢云宴的声音隐忍却也带着怒意:   “臣只不过是求一个真相,也想查清楚到底是谁陷害微臣,怎么就是得寸进尺了,陛下英明至极,怎会看不出来黄颉身后还有旁人。”   “大理寺已经结案,哪来的旁人?”   “怎就没有!”   谢云宴冷笑,“凭他一人,能将我四哥藏在京中半年?凭他一个,能与前朝余孽勾结,偏就那么巧合选在宫宴之上,将人送到萧家别院,嫁祸萧家?”   里头的人显然急怒,有些口不择言,   “宫宴那天,若非我拼死护驾,换得陛下一念仁慈,恐怕不等我祖母、嫂嫂她们入宫,陛下就得定了我萧家的罪!”   “您不让我去查,到底是真的以为黄颉之事是他一人所为,还是怕我查出了什么您不愿意见到的东西,牵连了什么您不愿意见到的人?”   谢云宴怒道,“先前说没证据也就罢了,如今臣将证据带来,证人也在,可陛下却依旧不肯让我继续去查。”   “陛下若真不想让萧家复起,任由他人这般欺辱迫害萧家,那还不如当初就直接就将臣杀了,弄死了萧家上下,也省得我萧家碍了陛下的眼……”   “谢云宴!!”   庆帝显然被触怒,抓着东西就朝着他脸上砸了过来。   “你放肆!!”   冯唤在外听得心惊肉跳,生怕下一瞬就会传来庆帝让人杖杀的命令。   只里头两人争执了几句,半晌那殿门“砰”的一声打开,伴随着谢云宴狼狈而出的身影,身后还飞出来一块金丝血玉的砚台。   砚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谢大人……”   冯唤看着谢云宴身上沾着的茶渍,忍不住低唤了声。   谢云宴面无表情,满是嘲讽:“我是什么狗屁大人,不过就是个连家人都护不住的玩意儿……”   他自嘲的冷笑了一声,扭头看了眼身后殿内,眼里满是阴沉地转身就走。   “谢大人,谢大人!”   冯唤惊呆了,连忙上前叫了几声,可谢云宴却是越走越快。   眼瞅着谢云宴走远,冯唤只觉得有些不好,连忙转身回了御龙台。   等进去时就看到地上一片狼藉,而庆帝像是急怒的模样,看他进来,就道:“那狗东西人呢?”   冯唤低声道:“谢大人走了……”   “砰!”   庆帝顿时大怒,“让他滚,不知好歹的东西,真以为朕奈何不了他了!”   “传旨下去,卸了谢云宴的官职,让他给朕闭门思过,没朕的旨意,不准他踏出萧家半步!”   “陛下……”   冯唤脸上露出惊容,万万没想到庆帝会这般动怒,居然直接摘了谢云宴的官帽子,他想要说什么,可对着盛怒至极的庆帝却不敢多言,只能低着头领命。   庆帝却是看谁都不顺眼,怒道:“滚出去!”   谢云宴惹怒庆帝,愤而出宫,庆帝下旨怒斥去其官职,这消息惊动了小半个宫廷。   没过多久,豫国公府那边就得了消息。   听着下面人来报,正在自己跟自己对弈的豫国公手中一顿:   “你说陛下下旨除了谢云宴的官职?”   那人面容平平,却是豫国公府暗卫之首,名叫廖文。   他神色恭敬说道:“宫中刚传出的消息,陛下回宫之后就见了谢云宴,两人起了争执,谢云宴大逆不道犯上忤逆,陛下下旨去了他官职,将其禁足。”   豫国公拿着棋子,抬头看着他。   廖文说道:“那谢云宴果然如国公爷所说,是个睚眦必报的。”   “他猜到黄颉为咱们国公府所用,宫宴之后就一直派人追查此事,想要借机攀咬于您。”   “属下照着国公爷的吩咐,将探子安插在黄家之中,谢云宴得了他想要的证据,就迫不及待的进宫去跟陛下讨要公道,结果触怒了陛下。”   豫国公闻言脸上露出浅笑来,得知谢云宴是如何跟庆帝闹起来后,把玩着黑子嗤笑着摇摇头:“他到底还是年轻气盛。”   将黑子落在棋盘之上,豫国公说道,   “少年得志,难免张狂。”   “谢云宴大概是忘记了,萧家曾经功高震主,也忘记了陛下并非宽容之君,更不是那么愿意看到萧家有人活着回来。”   临川的战事是怎么回事,没人比他更清楚。   庆帝若真那么想知道真相,信任萧家,那早在战败之时,他就派人去了临州,又何至于等到后来萧家闯宫,才“逼不得已”彻查?   庆帝没那么信任萧家,也同样还记着被萧家“威逼”之辱。   萧家有人活着回来,对庆帝来说本就已经是心头刺,宫宴之上他未必就没有顺水推舟之意,可谁那不过是谢云宴的一场算计。   萧家翻身的漂亮,萧云鑫也光明正大的回来。   黄颉已死,庆帝便希望此事止于此。   可谢云宴却看不懂圣意,自以为得圣宠之下,再三提起此事,屡次拿着萧家说事,又怎会不怒触庆帝?   廖文见自家主子心情极好,忍不住说道:   “听宫里的人说,陛下这次动了好大的气,怕是那谢云宴的仕途也到头了,萧家没了他就是一群老弱病残,主子之后也能放心了。”   “现在说放心还早。”   豫国公看了眼黑白子纠缠的棋盘,“萧家就是百足之虫,上次落到那般地步还能翻身。”   如果不能彻底将谢云宴踩死,让他们就此再无翻身之力,他寝食难安。   豫国公脸色微沉,看向廖文问道:“之前让你去查的事情,查清楚了没有?”   廖文正色道:“已经查清楚了,当初临川战败城破之后,援军赶到之前,就已经有人先行收敛了萧缙等人尸身。”   “那些人做得十分隐秘,也提前将萧缙他们尸身藏了起来,等到事后萧家之人赶去之时,才将尸骨交于他们,做此事的人遮掩身份,可属下依旧找到了几个目睹之人,顺藤摸瓜查下去,发现那些人出自相府。”   “后来临川太守江子仓被擒,谢云宴前往西北赈灾,那些暗中送往雍、梁梁州的钱粮,还有宋家和宋澄那边的种种,都有薄家的身影。” 第295章 密旨离京   豫国公其实早就已经察觉到了,萧家在朝堂之上绝非只有建安侯那莽夫一人帮衬,可真当查出来是薄家的时候,他脸色阴沉了下来。   豫国公冷笑出声:“果然是薄膺那个老家伙!”   他就说萧家当初都已经那般境地,怎么还会有那么大的能耐翻身。   竟是薄膺在暗中捣鬼!   廖文低声说道:“除此之外,当初联名上书让谢云宴出京扶灵的那几个武将,如今都跟端王世子走得很近,而且魏春华之所以能得陇西郡守之位,恐怕也是因为有端王世子从中说项。”   “属下让人打听了,那天只有端王世子进过宫,也只有他去见过陛下。”   “陛下原是打算将陇西郡守交给咱们一早准备好的人,可偏生突然就改了主意,要说没人从中捣鬼根本就不可能……”   只是他们一直都以为,是谢云宴做了什么,谁能想到居然是那个从来都不理政事,整个人看着吊儿郎当的端王世子干的。   豫国公眉眼阴鸷:“端王府……”   好一个端王府。   难怪昨天夜里城墙之上,齐盛会突然针对康王府和罗国公府,感情是在给谢云宴和汪光中卖好?   豫国公心神冷戾,想起齐盛时脸色阴沉。   倒是他大意了,竟是忘记了哪怕没了爪子的老虎,那也依旧是老虎,当年端王那般显赫,几乎是最为靠近皇位之人,他又怎么可能真的安于现状,不争不抢?   一个薄家,一个端王府,   那谢云宴好大的能耐!   “派人去盯着谢云宴,还有,以我的名义,去给康王府送份礼。”   廖文抬眼:“主子,您是要……”   豫国公冷笑:“他谢云宴能拉拢端王,我自然也能拉拢其他的人。”   “陛下这次赐婚打了康王府的脸,以康王的心气定然会恼怒在心,罗国公府怕也会心生怨恨,若能将他们拉拢过来,倒也是一件好事。”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朝着廖文说道,   “对了,那个苏衡你查得怎么样了?”   廖文连忙说道:“已经查清楚了,底子很干净,也没跟朝中谁人亲近。”   “之前他跟萧家那位大少夫人关系不错,可因为他妹妹的事情,两人起了争执,他出手伤人之后,谢云宴气怒之下算计了他一回,几乎断了苏衡前程,两家已经彻底没了往来。”   他停了下又继续,   “还有,属下找人混进苏家,问过苏家的下人,苏衡跟汪家的那亲事恐怕也不是他心甘情愿退的,在他退婚之前,汪家先以权压人去苏家闹过一次。”   “苏衡怕也是知道汪光中那边绝不会嫁女,这才不得不委曲求全主动退让,至少还能换汪家一份情面。”   豫国公闻言若有所思,他微眯着眼片刻,才开口道:“拿些补身体的东西送去苏家,也送一份贺礼给苏小姐,算是老夫的心意。”   廖文点点头:“可要安排主子跟他见上一面?”   豫国公想了想,摇摇头:“暂时不必。”   苏衡跟萧家有仇,他的确想要收为己用,可前提是他能有让他收用的价值。   要是苏衡这次还能爬得起来,他自然不介意帮他一把。   可若爬不起来……   一个没用的废物,也不值得他花费太多心思。   ……   豫国公算计着如何能借着这次的事情,让谢云宴不得翻身的时候,谢云宴却是拉着苏锦沅连夜收拾行装出京。   珍珠手忙脚乱地让元福和春回帮忙提着东西,好在之前就打算这几天离开,该收拾的也都收拾了,此时只需要将东西全部拎出去就好。   苏锦沅夜里睡得早,被从床上挖起来之后还有些迷糊。   “怎么走得这么急?”   她长发只随意挽了个髻,几缕青丝挂在脸侧,说话时声音带着困倦。   谢云宴一身玄衣,闻言拿着披风替她披上:“我刚去了一趟宫里,跟陛下吵了一架,禁足的旨意怕是待会儿就会送到府里来。”   “要是现在不走,天一亮就走不了了。”   “禁足?”   苏锦沅猛地一激灵,睡意瞬间散了个干净,“你干什么了,好端端的干什么进宫去招惹他?”   谢云宴一边催促着春回他们动作快些,一边说道:“算不上我招惹他,本是为着其他事。”   见苏锦沅疑惑,他说道,   “嫂嫂可还记得,之前上吊自尽的那个左道都转运使芮攀吗?”   苏锦沅点点头,她当然记得。   那会儿萧家处境还很难,豫国公虎视眈眈,朝中更是不少人都想压着萧家不让他们出头。   谢云宴好不容易才借着方隆和豫国公府掺和囤粮的事情,将豫国公困在府里。   可芮攀死后,留下一封指证豫国公府的血书,不仅没害到豫国公半点,反而还险些将萧家拉进水里,也同样促成后来豫国公于漕运贪污之事上脱罪。   谢云宴说道:“芮攀死后,他留下的那封血书就送回了京中,陛下虽然不信是豫国公所为,可血书之中提到的一些事情,却在后来熊希元的那本账册之中印证。”   “我后来看过那封血书,发现芮攀恐怕早就知道自己会为人所害,所以那血书大半是假的,却也有一些提及到了漕运之事,却也留了些破绽让人追查。”   谢云宴对着苏锦沅时毫无隐瞒,低声说道,   “从梁州回来之后,童越他们就一直在江南追查此事,直到年前才查到了一些线索,也找到了芮攀留下的一些证据,还将以前在他身边做账的文书也给抓了回来。”   他今夜进宫,为着就是送那人和芮攀的“遗物”进宫。   至于后面的争吵,庆帝的盛怒,也都不过是为了能够顺利前往江南彻查漕运之事,所做的障眼法罢了。   苏锦沅紧紧皱眉:“所以陛下表面盛怒,实则却是让你去江南查清漕运之事?”   “他早就有动漕运的心思了。”   谢云宴淡声说道,   “以前朝中无大事,再加上户部疏忽,国库又年年丰盈,所以宫中几乎未曾太过留意漕运营收流失。”   “直到去年临川和西北接连遭灾,国库连赈灾的银子都拿不出来,陛下责问赵桐,户部清算之时,才察觉到本该是朝中收入最重的漕运,却几乎成了鸡肋。”   赵桐翻查漕运营收,察觉到不对之后,就第一时间上报了庆帝,可当时朝中正乱着。   庆帝忙着赈灾的事情,忙着安抚朝臣百姓,根本无暇清查此事,等闲下来之后,便派地方官员插手此中去查,结果东西没查出来,派去的人却是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江南。   他后来又派了暗探前去,结果暗探连消息都没送回,就也跟着死于“意外”。   这一次,庆帝就算是再蠢,也察觉到不对劲了。   【作者有话说】   休年假啦,这几天会多写一点~ 第296章 阿沅,我想你帮我   院中月色皎洁,两人站在玉磬堂前的树下,影子落在地上时,有半边重叠着。   苏锦沅被谢云宴所说震惊。   而谢云宴对着她时也毫无半点隐瞒,将关于漕运的事情全数告诉了她。   等说完之后,他才继续说道:“之前我从陇西送回来的账本,你也应该看过,那上面也有一些关于漕运上所得私利,每一笔皆是在十万、数十万不等。”   苏锦沅当时翻看过那账本,也隐约记得那上面的确有很多数目巨大,却模糊不清的账目,原来那些都是漕运上的?   她忍不住问道,“漕运贪腐很严重?”   “何止是严重。”   谢云宴声音微冷,“先帝在位时,开凿漕渠河运,漕运极近到了近几朝的巅峰。”   “那时候漕运之上每年收入足有四千多万缗,扣掉驻军、押运,以及修缮河道等等所用,归于国库也足有一千五、六百万缗。”   “可陛下登基之后,就连年锐减,到去岁时,光是漕运上报的毛利都只剩不足两千万缗,运军消耗,船只耗损,各地官户纳减,一笔一笔地花出去后。”   “最后进到国库的,只有不到二百万缗。”   这般天差地别的差距,庆帝怎能忍。   苏锦沅听着谢云宴说出的数目,也是忍不住微张大了嘴。   一缗为一吊,差不多也就是一两银子,一千五六百万到二百万的锐减,这何止是贪腐严重,这简直就是扒了朝廷的皮,剃了朝廷的骨在吸着骨髓。   她原本以为,那些人贪个几十万上百万就已是极致,却没想到人的贪欲野心难以估量。   每年这么多的银钱,能够养肥了多少蠹虫,又会害得多少百姓困苦。   朝廷赈灾时,拿不出钱粮。   可那些人却是赚得盆满钵盈,吃得油头满面。   庆帝就算再袒护一些人,想要朝廷安稳,不愿追究,可对着这些拿着“他”的银子,朝着自己口袋里装,却连点残羹剩汤都不给朝廷吃的。   但凡他还有半点为君之心,就绝不会继续纵容下去,也一定会下狠心去查。   苏锦沅满是震愕的说道:“这么大笔的银子,又能瞒着朝中多年,参与其中的绝非一两人,你突然去查,若让人发现岂不是捅了马蜂窝?”   “所以我才跟陛下做了这场戏。”   庆帝会去了他官职,而他负气离京。   到时候庆帝大发雷霆之下,人人都会以为他惹怒了庆帝。   “芮攀那里查来的东西,涉及朝中好些重臣,陛下大概也是怕我步了前两次死于江南的人的后尘,所以这次只下密旨,让我暂代都转运使之职,前往江南彻查。”   谢云宴说着他跟庆帝的打算,然后拿出两块令牌,将其中一块交给了苏锦沅,   “这是都转运使官印,这是御赐金牌,拿着这两个东西,就能调动江南所有府衙及兵力。”   苏锦沅看着手中小巧赤金令牌,只觉得烫手:“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还不赶紧收起来?”   “给你。”   谢云宴却径直放在她手心。   苏锦沅手指微缩:“给我?”   谢云宴嗯了声,见元福他们都已出去,院前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垂眸对着苏锦沅说道:“嫂嫂,此去江南凶险,我本不该与你同行,可若无遮掩借口,恐怕我不到江南,就得先打草惊蛇。”   他在西北杀伐太重,再加之坏了朝中好些人的事情,又搅得雍、梁两州局面大乱。   朝中忌惮他的人太多,而他身边也跟着不少人的眼睛。   年前庆帝就有彻查漕运之心,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而谢云宴察觉到他有此心思之后,就一直在谋划此事。   哪怕他做的隐秘,可这个时候他前往江南,还是会惹人起疑,除非是丢了官职,与庆帝“置气”,再加之庆帝在朝中牵制那些人,他才能暗中行事。   谢云宴看着苏锦沅认真说道:   “我也不知道到时候会遇到什么,更不知道若查出一些事情后,那些人会不会铤而走险。”   “为谋利者向来不折手段,这官印就已经足够我应付一些麻烦,这面能够调动各地驻军府衙的金牌就交给你保管。”   苏锦沅哪敢收这个,下意识地就想推拒:“不行,我不能收……”   “嫂嫂,你先听我说。”   谢云宴紧扣着她的手,沉声道,“我此去江南,并非只为漕运之事。”   见她怔然,他说,   “你可知道,漕运司麾下领卫军有多少人?”   苏锦沅先是茫然了片刻,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瞪大了眼,就听谢云宴声音轻飘着道:   “漕运十二总,共有领卫军十四万,加上运军和驻漕转运之人,足够近二十万人,而这些人里,有十万人是能够随时调动的。”   当初萧缙率兵至临州镇压乱军,也不过数万兵力而已,也只有镇北军和梁州边境上有十五万大军。   换句话说,如若真能将漕运司拿下来,设法握住领卫军和运军兵力。   谢云宴便有了不惧豫国公和庆帝的资本……   苏锦沅猜到他想要干什么,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压着嗓音说道:“你疯了?!”   “领卫军兵力虽多,可却轻易不能调动,就算你插手漕运之事,宫中也未必会将漕运司交给你管,你更难以调动那么多兵力。”   文官武将向来都有壁垒。   谢云宴初入朝堂走的就是文官的路子,哪怕真坐稳了都转运使,管了漕运司,文武分治,他也没那权利调动领卫军的那些人,更不可能让他们为他所用。   庆帝也绝不会将漕运兵权给了他。   “那你觉得,我要如何才能在庆帝重重防备之下,拿到能到萧家翻身的底气?”   “是费尽心力讨好皇室却得防着庆帝随时翻脸,还是处处谋算跟豫国公周旋,一步步地朝上爬,等着十年,二十年。”   “等到庆帝已经老了退位了,才有资格去替大哥他们讨回公道?”   十年二十年后,他就算权倾朝野,又还有几人能记得萧缙,记得萧云熙,记得那些死在临州城内的将士和亡魂?   那时候他再要回来的公道,还是公道吗?   谢云宴的话让的苏锦沅心中震撼,也犹如被什么击中,让她生不出反驳的话来,她明白,有些委屈和冤枉。   过了那段时间再要回来,早已经物是人非。   谢云宴眸色暗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愿意等下去。”   无论是大哥他们的仇,还是三年之约。   他要完成身为萧家子的责任,要报答了萧家多年养育之恩,也要让苏锦沅再无后顾之忧,萧家从此屹立不倒。   他们才能放下一切,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 第297章 除了你,我谁也不信   苏锦沅想说他太过冒险,也想说他异想天开,可对上他平静之下隐藏着汹涌的凤眸,却莫名觉得,他或许真的能够做到。   他能替他父兄报仇。   他也不必花费十年、二十年去慢慢筹谋。   “谢云宴……”   苏锦沅对着他眼睛,心神剧烈晃动。   谢云宴低声道:“你信我,只要拿住漕运司,我就有办法将那些兵力握在手里。”   “阿沅,我想要你帮我。”   这一次,他没叫嫂嫂。   谢云宴紧扣着苏锦沅的手,将那面御赐金牌放在她手心之中。   十指虽未交缠,可他指尖却紧紧扣着她的手,掌心相握时,手心里的金牌散发着炙热,而谢云宴的目光格外专注。   “此去江南,定难安稳,等到了南地之后更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情。”   “漕运之上我有把握,可调兵之事终究会有风险,我需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也替萧家留一条生路,除了你,我信不过任何人。”   谢云宴声音平静,   “你拿着这个,若有万一之时,可顾大局,舍了我。”   苏锦沅手心一颤,脸色微白。   哪怕未曾说得太过明白,她也听懂了谢云宴的意思。   她突然就想起当初他刚从狱中出来,浑身是血,满是戾气的模样,他从未有过一日忘记过临川的事情,从未有一日忘记过萧家的冤屈。   真凶未除,萧缙等人也从未真正昭雪。   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故作安宁粉饰太平,他要让那害死萧家上下,害得数万将士命丧临川的人,去九泉之下给他们磕头认错,替那些亡魂昭雪。   哪怕冒险,却值得一试。   苏锦沅紧抿着嘴唇时,有些口干舌燥,心中也是剧烈跳动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本想安宁平和的身体里不断冒了出来,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   她想要陪着谢云宴去冒险。   她恍惚觉得,也许这才是她当初回萧家的目的。   “别胡说,你要是死了,谁来替萧家出头?”   苏锦沅握着那令牌时只觉得像是烫手山芋,可她也知道,谢云宴虽然跟庆帝做了一场戏,却未必能够瞒得住外人多久,一旦开始清查,早晚都会惊动那些人。   到时候他就是众矢之的。   这御赐金牌是保命的东西,也是谢云宴留的退路。   苏锦沅伸手紧紧握着手中的御赐金牌,对着谢云宴道:“这令牌我会收着,你也得给我管住了你自己的命。”   “我跟你一同南下,是个人都会疑心我知道内情,你要是出了事,我也难以独善其身。”   她说话时有些故意的恶声恶气,   “你别死了连累了我!”   谢云宴见她故意冷着眼恶狠狠的样子,却只觉得难得的可爱。   他凤眸温软下来,喉间溢出些低笑。   眼见苏锦沅抬眼扫过来,谢云宴连忙低咳了一声,眼底带着笑正色说道:“好,我定会拼命护着嫂嫂。”   刚才原本还有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谢云宴朝着苏锦沅露齿一笑,   “好了,咱们现在先出城吧,免得待会儿撞上了宫里的人尴尬。”   苏锦沅也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的恶劣挂不住,连忙垂头系好了披风:“祖母她们那里……”   “我已经跟四哥说过了,他会转告府里其他人。”   漕运之事不是小事,庆帝做戏也会做全了,他“擅自离京”之后,宫中会“迁怒”萧家这边,虽不至于降罪,可训斥几句肯定会有。   谢云宴已经跟萧云鑫说得清楚,免得他离京之后,萧家剩下的人惊惧。   有萧云鑫和萧老夫人在,他也能放开手去做其他事情。   听谢云宴将一切都准备妥当,苏锦沅这才放下心来,跟着谢云宴朝外走。   元福不知道去了哪儿,谢云宴也没多想,只以为苏锦沅这次南下没准备带他同路。   两人坐在马车里时,虽然有珍珠在一旁,可瞧着近在咫尺的苏锦沅,谢云宴却心情极好。   没有外人,远离京城纷扰,之后也不必时时守着叔嫂规矩,这一路上游山玩水也能共处好些日子,想想都觉得甜滋滋的。   他半点都不觉得漕运之事凶险,一双凤眼里浸满了笑意。   可谁知道等马车到了城门外时,远远就瞧见官道上停着辆车。   汪茵领着红豆蹲在车辕上,看着他们过来时,就欢快挥手:“阿沅,这里!!”   谢云宴看着一身骑装英姿飒爽的汪茵,猛地扭头:“她怎么在这里?”   “我让元福去叫她的啊。”   苏锦沅说道,“阿茵跟苏家退婚,心情不好,我答应了汪伯父要带着她一道去江南散心。”   虽然此去凶险,可至少表面上她是去江南采买原料,有汪茵一起,不仅能震慑住一些人,也能省了好些人的怀疑。   至于等去了江南之后,谢云宴必定会跟她们分开行动。   到时候不让汪茵接触漕运的事情,在有危险之前提前将人送走就行,有汪光中在,那些人也不至于会对汪茵如何。   所以苏锦沅也没临时反悔。   苏锦沅说完后见谢云宴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有些茫然的说道,   “我那天从汪家回来,不是就让春回告诉你了吗,他没说吗?”   谢云宴面无表情看向赶车的春回。   春回脸一白,顿时一哆嗦。   完了,他给忘了……   ……   不管谢云宴有多大的怨念,汪茵已经出城,就自然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汪茵拉着苏锦沅就是一通亲热不说,等钻进马车之后,还将谢云宴这个“外男”直接赶了出来,而马车里就剩下两对主仆,还有汪茵叽叽喳喳的声音。   谢云宴冷眼看向春回。   春回一哆嗦,缩着脖子说道:“少夫人那天是跟我提了一嘴,说汪小姐也要去江南,可公子让我去给康王府传信,等回来的时候,我不小心就给忘了……”   他光顾着齐盛说的那些事儿了,直接就把苏锦沅说的汪茵也要去江南的事抛在了脑后。   瞅了眼乌云罩顶,一副欲求不满黑着脸的自家公子,再听着马车里面女子说笑的声音。   春回忍不住凑上去说道:   “公子,您要是不高兴,那我想点儿办法,把汪小姐送回去?”   谢云宴没好气地给了个眼刀子:“怎么送,你去送?”   人都已经出城了,还怎么送回去,再说这会儿宫里传旨的太监怕是都已经快要到萧家了,他要是回城一趟,还能出得来吗?   见被拒绝,春回再接再厉,“那要不然公子跟上次一样假装伤势未愈,也去马车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少夫人也疼您……”   “闭嘴!”   谢云宴脸色漆黑,刚才生出的那点儿甜蜜泡泡这会儿碎了个稀巴烂,眼瞅着尽出馊主意的春回,抬脚就朝着他踹了过去。   这倒霉东西! 第298章 谢六委屈   城外四周都是空旷之地,等马车走了一会儿,周围便逐渐变成了密林,那林影绰绰之下,月色皎洁,安静得只能听到车轮碾动的声音和马蹄声。   汪茵扯着车帘子,还能瞧见外面黑漆漆的天色。   前面谢云宴骑着马虽然瞧不太清楚脸色,可汪茵总觉得他身上冒着一股生人勿进的冷气。   “谢六这是怎么了?瞧着跟谁招惹他了似的。”   苏锦沅靠着窗边朝前看了一眼,就见之前还慵懒靠在马车里一副眉开眼笑的人,这会儿扯着缰绳骑在马上。   哪怕看不清楚他神色,却也能从他微垂着的脑袋瞧出一股委屈和郁气来。   苏锦沅有些猜到他怎么了,忍不住就生出些好笑来,眼眸微弯着说道:“别理他,他刚跟陛下吵了一架,心情不好。”   “啊?”   汪茵惊愕回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跟陛下吵架?”   苏锦沅见她瞪圆了眼的模样,放下车帘说道:“还记得宫宴上有人陷害萧家的事情吗?”   “阿宴找到了些证据,证明黄颉身后还有旁人,便带着东西进宫去找陛下想要继续追查此事,可陛下却觉得黄颉已死,不想再查下去,也觉得阿宴太过不依不饶。”   “陛下不肯彻查,阿宴又脾气急,就跟陛下起了争执,负气出宫。”   汪茵满脸恍惚,她还第一次知道有人敢跟皇帝吵架,还能活着出来的,这谢云宴果然是个牛人。   “那陛下没有动怒吗?谢六居然没缺胳膊断腿地从宫里出来?”   汪茵突然想起刚才元福急匆匆地叫她出京的事情,睁大眼说道,“对了,你不是说要明后天才走吗,现在却连夜出城,该不会是逃命的吧?”   苏锦沅被汪茵这猜测给逗笑,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怎么知道的?陛下动了大怒下旨要严惩阿宴,我们只好仓促出城。”   汪茵:“……”   苏锦沅可怜巴巴地叹口气:“阿宴惹了大祸,陛下说不定还派了追兵,待会儿要是他们追上来了,你记得逃命,别管我。”   “……”   汪茵一脸的一言难尽,朝着苏锦沅就翻了个白眼,“你把我当傻子哄呢?”   要真逃命,他们还能这么慢悠悠地走着?   而且苏锦沅哪有时间让元福去找她,还将她也给带出城来?   再说她可是知道苏锦沅有多在乎萧家那些人,她哪有可能出城逃命却撇了那些人,她就是傻子也没这么好糊弄。   苏锦沅见她不上当,不由笑出声,旁边的珍珠和红豆也是噗哧笑得歪来倒去。   汪茵满是无奈,瞪眼道:“到底怎么回事啊,好端端的连夜出城。”   “刚才我出来的时候我爹还满脸惊疑呢,要不是元福去接的我,他又亲自派了人送我出来,都以为是谁冒充的萧家人想要绑了我呢。”   苏锦沅也没再开玩笑,倚在车壁上说道:“没骗你。”   “阿宴的确是跟陛下起了争执,陛下碍着宫宴上救命之恩,不好伤他性命,不过稍后可能会下旨禁足,免得他再去追查黄家的事情。”   “他还要赶去江南祭拜他父亲,我去江南也耽搁不得,怕晚一步就被留在京中,所以只能连夜离京了。”   汪茵见她说得正色,忍不住道:“还能也行,那谢六岂不是抗旨?”   “哪来的旨?”   苏锦沅淡声说道,“我们离京之前,圣旨又还没到,离开京城之后,一时半会儿收不到京中的消息也很正常。”   此去江南山高水远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走的哪条路,谢云宴大可推说他没收到京中的消息,也不知道禁足之事,至于之后的事情。   除非庆帝下旨强行要谢云宴回京,甚至因此追究于他。   否则山高皇帝远的,谁能奈何得了谢云宴?   汪茵听着苏锦沅的话一时无语,要说她这话对吧,好像对陛下有些不敬,可要说不对吧,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谢云宴离京是在圣旨下来之前,谁能说他抗旨了?   不得不说,谢六把这漏子钻得让人无话可说。   汪茵知道苏锦沅他们不是会胡来的人,哪怕感觉到这事有些奇奇怪怪的,而且谢云宴南下也未必那么简单,她也没有多问,反正苏锦沅不可能害她就对了。   她只是满脸好奇:“那个黄颉真是受人指使?”   苏锦沅嗯了声。   “是谁啊?”   “应该是豫国公,或者徐家吧。”   汪茵眨眨眼,有些恍然地说道:“是他们啊,难怪陛下不肯追究了。”   这豫国公是庆帝倚重的老臣,徐崇山早前虽然被废了阁老之位,两个儿子也一死一废,可耐不住徐家盘踞朝中多年,早已经根深蒂固枝繁叶茂。   徐家虽然受了打击,却也还是大族,慧妃和四皇子也未曾犯过大错,先前徐家的事情上,庆帝就未曾斩草除根,显然是还不到时候。   他自然不愿意让谢云宴查下去。   汪茵并不傻,而且汪光中也没有将她养成那种不谙世事的天真性子,她偶尔会听汪光中和汪舜提起朝中的事情,自然也很快就明白了庆帝的用意。   她撇撇嘴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不奇怪了,要真是他们的话,黄颉一脑袋撞死在大殿内,倒是想要保全黄家了,只可惜……”   无论是徐家还是豫国公都不太做人。   黄颉以为自己死了,这事就止于他,他身后的人也能保住他家人,可谁知道那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再加上谢云宴这边咬死不放。   黄家满门都进了大狱,稍后不是流放也是重刑。   黄颉死了也白死了,除了护住了那幕后之人的身份,自个儿家里的那些人却是一个都没保住。   汪茵对于黄家的事情没兴趣去管,知道幕后的人是谁后也就没再继续问下去。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马车颠颠地顺着官道朝前走。   没了最初的惊奇和兴奋之后,困倦席卷而来,汪茵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朝着苏锦沅身上一靠:“阿沅,好困呐……”   苏锦沅本也是被从床上扒起来的,被她睡意一染,也是开始犯困,忍不住的跟着打了个哈欠。   谢云宴骑马减速到了马车边上时,就正巧听到里面的声音。   “嫂嫂,离天亮还早,你们睡一会儿。”   苏锦沅靠在窗边,掀开帘子就看见谢云宴就在车旁:“你不困吗?”   谢云宴见她眼皮都快耷拉下来,眼里也有些困倦湿润,他柔声说道:“我白天休息了,你先睡。”   苏锦沅揉揉眼:“那我睡一会儿,有事你叫我。”   “好。”   马车帘子垂下来,苏锦沅蜷在一旁,汪茵早就已经昏昏欲睡。   像是感觉到她,已经迷迷糊糊的汪茵下意识地伸手一捞,两人肩抵着肩,头靠着头,很快就睡了过去。   风吹动车窗上的帘子,谢云宴顺着缝隙就瞧见了这一幕。   “……”   他面无表情地拽着缰绳,觉得汪茵格外的碍眼。   要不是多了个汪茵,这会儿跟苏锦沅同乘一车,被她靠着的人就该是他!是他!!   谢六委屈。   要不然,还是把汪茵扔回京城去吧…… 第299章 庆帝的戏   上元节一过,大朝第一天。   谢云宴惹怒庆帝,被去了官职禁足在府中的消息就惊住了朝中所有人。   没等一众朝臣回过神来,传旨的内监带回的消息更是让他们惊掉了下巴,谢云宴昨夜出了宫中之后,居然就连夜复气离京了。   “你说什么?离京了?!!”   御书房内,庆帝震怒至极。   薄膺和豫国公等人站在一旁,对着盛怒的庆帝都是纷纷噤声,全都看向回话那人。   庆帝更是对着那个传旨的内侍怒声道:“他个混账东西,他昨夜进宫跟朕胡闹的事情朕还没跟他计较,他居然敢抗旨离京去江南?”   “朕看他当真是无法无天!!”   传旨的内侍是冯唤的徒弟耿响,两次去萧家都是灰头土脸地回来,只觉得那位谢大人大概是命里克他,他硬着头皮说道:   “奴才去安国公府的时候,谢大人已经离京有些时候了。”   “安国公府的人说谢大人昨夜从宫中回去之后,就气怒至极,谁问他都不愿意理会,恰逢萧家少夫人有急事要去江南处理,谢大人就留下一份折子跟着萧少夫人一起离开了。”   耿响低声说道,   “他们走的匆忙,离开时只带了几个家奴,奴才去时马车已经走了好几个时辰了……”   圣旨是快天亮的时候才送去安国公府的,他连谢云宴的人影都没瞧见,按时间算,谢云宴怕是早就离京城几十里远了。   换句话说,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丢了官位,还被禁足府中,他赶在圣旨送到之前人就跑了,自然也算不上抗旨。   庆帝闻言顿时大气:“废物东西,朕昨夜下的旨,你今早才去传?!”   耿响顿时脸色发白。   冯唤也是一脸苦色跪在一旁,只觉庆帝这实乃迁怒,宫中的规矩便是如此,除非是抄家灭族的急旨,否则都是天亮开禁之后才去传旨。   且罢官的圣旨可大可小,昨夜庆帝怒气冲头,又饮了酒,他怕庆帝事后反悔,才想着天亮传旨过去,哪想到谢云宴居然会连夜出京,简直捅了陛下心窝子。   庆帝像是怒极,骂了冯唤几人一通后,抬头就道:“立刻传旨,谢云宴目无君上,擅离京城,让燕陵亲自带人去将他给朕抓回来!”   薄膺脸色微变,连忙开口道:“陛下息怒。”   梁德逑也是没想到庆帝会动了这么大的气,昨夜罢黜谢云宴官职就已经惊人,如今若是再派兵追捕,那谢云宴回京之后,就真的只有下狱这一条路了。   他那个倒霉女婿早就跟谢云宴搅合在一起,谢云宴倒霉,梁家也得被牵连。   梁德逑也是开口劝说道:“谢大人只是一时糊涂,陛下息怒。”   庆帝闻言却是冷笑出声:“一时糊涂?朕看他是太过得志早忘了天高地厚,你们看看他写的什么东西,他将朝堂之事当成了什么?”   “当是他萧家后花园,由得他来去吗!”   豫国公站的近,捡起地上的奏折看了一眼,旁边梁德逑也凑近过来。   等看清楚那折子上写的什么之后,别说跟谢云宴有仇的豫国公忍不住咧咧嘴,就连梁德逑也是沉默。   难怪庆帝气成这个样子,实在是谢云宴先斩后奏,言辞张狂,让人瞧着就动气。   那折子上大概的意思就是,庆帝昏庸不辩忠奸,明知道黄颉身后还有旁人却不替萧家讨要公道。   谢云宴说他伤势未愈,且因被冤意志消沉,又被庆帝伤透了心,他要去江南散散心,顺道祭拜亡父亲,短则一两月,多则一两年归京。   庆帝要是等不得,就将他的官位夺了,交给旁人就是,反正他也不愿彻查黄颉一事,他倒不如守着安国公府和宫中封赏过日子,将来改行行商去,也省得被人惦记……   那语气,那言辞,嚣张得简直让人咋舌。   别说是庆帝了,就连梁德逑瞧着都觉得谢云宴有种蹬鼻子上脸的张狂。   “你说说,他是个什么东西?”   “朕待他还不够恩厚,可他是怎么回报朕的,那黄家老小都已经下狱,他还想怎样,难不成真要将朝堂搅得不得安宁?!”庆帝骂出声。   豫国公沉着眼,目光落在谢云宴要求彻查黄颉之事上面,半晌才开口:“黄家的事情不是已经了了?谢大人还想查什么?”   “还能查什么!”   庆帝怒声道,“昨天夜里他不知道从哪找出来个证人,非说黄颉是受人指使陷害于他,还说那幕后之人跟宫宴行刺之事有关,跟前朝太子余孽有牵连,让朕彻查。”   豫国公心中一跳,谢云宴找的人是他安排的,可也只是算计谢云宴罢了。   可这个谢云宴倒好,竟是还野心勃勃想将这事扯到前朝余孽之上。   庆帝最是厌恶的就是前朝留下的那些余孽,特别是宫宴行刺之后更是提都不愿提起,谢云宴这摆明了想要借着黄颉的事情攀咬于他。   豫国公面色沉凝:“前朝余孽之事可大可小,黄大人死前只说是与谢大人有私怨,与行刺之事无关,谢大人突然这么说,可有证据?”   “要有证据还说什么?”   庆帝怒沉着声音说道,   “他就只是猜疑,大理寺和刑部已经结案,黄家老小也全都审过了,可他非闹腾着说黄颉没那本事私藏萧云鑫,必定有人在后面帮忙,还让朕将查处黄家的事情交给他去做,让他自己去查。”   “朕怎么可能答应?”   庆帝紧抿着唇,脸上一片阴沉,“他那个狗脾气谁不知道,当初在西北杀了多少人。”   “朕要真将此事交给他去办,谁知道他会闹出多少乱子来,可他倒好,见朕不允闹了一通也就罢了,居然还跑去了江南,他眼里哪还有朕这个君上!”   豫国公沉声开口:“陛下,此事大理寺和刑部已经结案,且宫宴行刺又涉及前朝之人,与先前戍营神谕一事有所牵连,黄家上下既与此事无关,若继续再查下去只会让民心生乱。”   “谢大人无凭无据就在圣前厮闹,行事也未免太过张狂。”   庆帝闻言冷声道:“何止是张狂,朕看他就是仗着西北功绩,觉得朕舍不得扒了他那身官皮,朕非得好好教训他,否则他难以知道好歹!” 第300章 撕破脸   豫国公正想说几句,让庆帝直接给谢云宴定罪捉拿。   薄膺连忙开口:“谢大人行事的确太过肆意了些,陛下惩处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老臣觉得,以犯上为由怕是有些不妥。”   庆帝冷眼看他。   薄膺说道,“宫宴之上,谢大人拼死护驾的事人人都知道,他若真会犯上,又岂会豁出命去护着陛下,当初雍、梁二州事出突然,朝中人人避忌,也是谢大人临危受命,代替陛下前往西北铲除奸佞平复民心。”   “犯上之罪,罪诛九族,不仅谢大人会被问罪,连萧家上下也会受到牵连。”   “萧家是陛下钦定的忠勇之户,萧四公子也才刚回京,又有临川死战护国在前,此时若是因这些事情落下罪责,怕会伤及陛下圣誉。”   庆帝脸色变化不断。   豫国公沉声说道:“就算如此,难道就要陛下纵容谢云宴吗?”   “他行事狂悖,目无君上,毫无为人臣子的自觉,身为朝臣,更无半点恭谨谦顺之心,今日若不加以严惩,将来朝堂之人岂不人人效仿,哪还有君臣纲纪可言?”   “豫国公误会了。”   薄膺神色从容,“老夫未曾说过谢大人无错,他执拗黄家之事,冒犯陛下,的确有罪,只是犯上的罪名通常与谋逆为伍,又岂是罢免官职那么简单?”   “谢大人年少冲动,负气离京,并不知陛下旨意,且他哪怕气急依旧记得上书陛下,言明是为祭奠亡父,既有孝心,也依旧还是守着君臣之道的。”   “陛下若为此下旨严惩,难免有人会议论陛下苛待功臣。”   他说到这里,看着庆帝紧皱着眉心的模样,继续道,   “陛下已经罢了谢大人官职,这教训也足够严重了,陛下可下旨训斥谢大人,命他早日回京,待到谢大人归京之后,再行决定该如何惩处。”   “此去江南少说也得一月有余,届时离宫宴之事已久,陛下数次宽容也给他反省的机会,若谢大人依旧不知悔改,行事狂悖,不懂圣恩。”   “陛下仁至义尽,就算下旨惩处,世人也只会说他谢云宴不好,而不会言及陛下半分不是。”   薄膺说话时神色平静,言语之间也并未一意曾谢云宴开解,未曾去劝庆帝放过谢云宴,反而从头到尾都站在庆帝的角度替他思量。   庆帝果然被他说动,脸上怒色缓和了下来。   梁德逑这才在旁开口:“老臣觉得薄相说得有道理。”   “谢大人年少得志,又得陛下恩宠,难免性子张狂了些,黄家的事情他的确受了委屈,一时气怒跑去江南也情有可原。”   “陛下若真派人锁拿,便等于定罪,他必定心存怨愤,若再牵连萧家,也不是陛下本意。”   “倒不如先将此事放放,暂且停了谢大人官职,等到谢大人祭拜完亡父回京之后,他必然能够感念陛下待他宽厚。”   豫国公忍不住道:“梁大人说的容易,那他若依旧如此……”   “他若依旧这般无状,自然该严惩,臣子就要有臣子的样子,陛下天威不容挑衅。”   豫国公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梁德逑只佯装没看到,抬头对着庆帝温声说道:“听这位小公公的意思,萧家那边怕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陛下就暂且饶了他这一回,谢大人定会感念在心,等祭拜完亡父归京之后,他肯定会来跟陛下认错,这样也会显得陛下宽容大量,陛下觉得呢?”   “至于萧家……”   梁德逑笑了笑,“陛下若真气恼,训斥几句出出气也行。”   “萧家上下皆是忠耿之人,那萧老夫人更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她要是知道谢云宴干了什么,怕是不等陛下问罪,她就得先训斥他一通不可。”   “谢大人连夜离京跑了,咱们也一时半刻也找不着他人,您也别为着他生气,凭白气坏了龙体,他还一无所知,哪里划得来?”   庆帝像是被薄膺和梁德逑说动,想想觉得也挺不值的,脸上怒气散了一些,半晌才道:“朕先饶了他这一回。”   他扬声叫了冯唤进来,朝着他道,   “命人传旨给萧家,告诉他们传信给谢云宴,让他祭拜完他父亲就给朕滚回京城。”   “还有,谢云宴擅自出京,萧家管束不严,让萧家……”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萧家上下就谢云宴这么一个在朝为官的,想要贬也没得贬,只有些恼怒的道,“算了,让萧家上下禁足三日,好生反省!”   冯唤听着这惩罚,有些一言难尽。   萧家全是女眷,唯一两个男丁,萧云鑫废了,另外那个还是个奶娃娃,这禁足三日的惩罚就跟闹着玩儿似的。   可他也不敢多言,生怕庆帝再迁怒了内监,只连忙垂着头领旨道:   “奴才遵旨。”   ……   出了御书房,豫国公就深深看了薄膺二人一眼:“薄相和梁大人待谢大人倒是好。”   他满是嘲讽,   “难怪谢大人行事这般无忌,却原来有二位在背后替他撑腰。”   薄膺闻言淡笑着说道:“国公爷说笑了,我不过是怜惜人才。”   “朝中能做实事的人不多,谢大人是难得的后起之秀,年轻人有些气性,张狂一些也不足为怪,老夫是不忍见陛下痛失良臣,才会劝说一二。”   梁德逑不想被风尾扫着,可谁叫他摊上个混球女婿。   该做的不该做的,能得罪的不能得罪的,全都干了个干净。   梁德逑站在一旁,笑着说道:“我瞧着谢大人其实挺不错的,虽然脾气急了些,可有血性,重恩情。”   “虽说不是萧家亲子,可毕竟是萧家养大,承继了萧家祖辈忠勇,说起来要不是黄颉那厮不知道听了谁的陷害于他,还想着将萧家拉下来,他也不至于如此气怒。”   梁德逑脸颊胖乎乎的,皱眉时疑惑至极,   “不过说起来,陛下也不知道为何,若是平常怕也顺了谢大人的意,查清楚黄颉的事情也就罢了,如今却闹成这样……”   “也不知道黄颉身后那人到底是谁,连陛下也这般护着。” 第301章 杀心   豫国公手心收紧,哪能听不出梁德逑话里的意有所指。   他之前算计谢云宴时,就是料定了陛下绝不会为着这些小事再起波澜,可如今却反倒将他自己困缚。   如果要继续追究谢云宴,势必要将黄颉的事情再掀出来,而到时他送上门的“人证”虽未必能将他如何,可谁知道谢云宴那厮手里有没有别的证据。   黄颉被谢云宴算计了一通,而谢云宴也是狡诈至极。   豫国公不敢去赌这事会不会牵扯上前朝余孽,万一谢云宴手里拿着什么,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自己,就算退一万步,若查出谢云宴找的“证人”是他送去的。   庆帝也未必会饶了一再寻事的他,反倒是将他自己困了进去。   豫国公紧抿着唇线冷眼看着梁德逑,梁德逑微笑:“国公爷觉得呢?”   豫国公皮笑肉不笑:“梁大人说笑了,朝中的事情,陛下自有他自己的顾虑,岂能事事如一些人的意。”   “也是。”   梁德逑认同地点点头,“国公爷最是了解陛下的,自然比我等明白陛下心意,不过说起来你跟萧家也颇有渊源。”   “我记得你当年入朝时还曾得过萧老将军提携,谢大人算起来还是你晚辈来着。”   “国公爷向来重情重义,有机会的话也劝劝陛下吧,别跟个年轻人计较,这朝堂将来终究还是他们年轻人的,咱们这些老家伙,也活不了几年了。”   豫国公闻言神色冷了下来,那笑意也隐于唇间。   三人交锋,最终豫国公拂袖而走。   等人走了之后,薄膺二人才朝着宫外慢慢而去。   青石甬道之中,红墙立于两侧。   薄膺对着梁德逑说道:“方玮庸最是记仇,好端端的你招惹他干什么?”   “不招惹他就能不记仇了?”   梁德逑翻了个白眼,他倒是不想招惹豫国公那疯批,可谁他妈让谢云宴那个小毒物一早就招惹了他那个混球女婿,而杨宏那个蠢货还将梁家也拖进水里。   早前萧家翻身,杨宏做“伪证”,还能推说他不知情。   可宫宴之上,黄颉构陷萧家,其他人都安静如鸡,偏偏杨宏那个蠢货站出来“揭穿”黄颉,替萧家和谢云宴洗清冤情。   如今别说是豫国公,朝中大半的人都以为是他授意,而梁家也跟萧家交好,没见那个向来不跟文臣往来的建安侯,在年后跟他亲近至极。   他就算主动示弱,表示跟谢云宴什么关系都没有,豫国公也是不信的。   既然都百口莫辩了,他还怕个求。   倒是薄膺……   梁德逑看着薄膺,半晌才幽幽地道:“相爷倒是藏得深。”   这么长时间愣是没让他察觉,这老狐狸跟萧家居然还有渊源。   薄膺帮扶萧家之后就没想着能瞒多久,无论是豫国公还是其他人,都不是没脑子的,有些事情早晚也会察觉。   被梁德逑说穿,薄膺只是笑了笑:“受人所托,不愿让忠勇寒心。”   梁德逑对这说辞冷嗤了一声。   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都是在朝中浸淫了大半辈子,虽不是大奸大恶,可要说多有善心那是不可能的。   身处他们这个位置,所承担的早已经不是妻儿老小,家族前程。   谁身边没有依附之人,麾下追随者更是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   萧家的事情他不是不惋惜,也不是没感叹过人走茶凉,庆帝的鸟尽弓藏,若在需要时他愿意在力所能及之处偏帮一些,也愿意善待萧家后人。   可却绝对做不到像是薄膺这样拿着整个家族去替萧家翻身。   这般豪赌,要说只是为着良心和故人……   谁信?   薄膺被他这般冷嘲也没恼怒,只神色平和的笑道:“今日天气不错,梁兄可有空,去我府上喝茶?”   梁德逑冷哼了一声:“我嘴刁,寻常的茶水不喝。”   “上好的云顶雪芽,再加上老夫徒儿亲手窖藏的梅露烹煮,老夫也还没尝过,梁兄去的话,喝的可是头一茬。”薄膺笑着说道。   梁德逑脚下瞬间停住,猛地扭头:“你居然收了谢云宴为徒?”   薄膺嘴角轻扬,脸上沟壑微拢起时,本该浑浊的眼眸里清明浅笑:“梁兄说笑了,谢大人是不错,只可惜他跟老夫没有师徒的缘分,老夫徒儿另有其人。”   梁德逑闻言好奇极了:“是谁?”   他跟薄膺同朝多年,也知道他的眼光有多高。   先帝在位时,薄膺还曾收过两个徒弟,一个是如今已入阁中,权势极高却唯薄膺马首是瞻,而另外一个早早外放,如今在西南之地执掌重权。   薄膺与庆帝有半师之谊,在朝中地位特殊,再加上薄膺多年居于相位屹立不倒,这些年想要拜入他门下的人比比皆是,可薄膺一个都没瞧上。   如今却是悄无声息的就收了徒弟。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怕是惊掉一堆人的下巴。   薄膺浅笑:“还记得十方给我的箴言吗?”   他只随口一句,就让得梁德逑脸上变色:“你是说……”   薄膺没回答他的震惊,只笑了笑道:“怎么样,要不要去尝尝我家徒儿的手艺?”   “尝!怎么不尝!”   梁德逑毫不犹豫,反正都得罪豫国公了,他也没什么好忌惮的,反倒是对于薄膺的这个徒弟好奇至极,伸手抓着薄膺的朝服就道,   “现在就去!”   十方当年说的话,知道的人不多,恰巧他就是一个。   这么长时间,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只觉得那老和尚装神弄鬼,没想到薄膺居然还真找到了那人。   以薄膺的为人,若十方箴言成真,他恐怕早就狠下杀手,却居然将人收了徒弟……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能入了薄膺这老狐狸的眼!   ……   豫国公出宫之后就直接回了国公府,等一入府中,脸上就再也绷不住,他身上朝服没换,抓着下人送过来的茶杯就“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梁德逑!!   薄膺!!   这两个老东西!!   廖文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匆匆入内时,就见送茶的下人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而向来都喜怒不形于色的豫国公却是满脸震怒。   “你先下去。”   廖文朝着下人低声说了句,让人退下之后,他才绕过地上茶盏残骸走到豫国公身前:“主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他鲜少见到豫国公如此大怒。   豫国公寒声说道:“谢云宴出京了!”   “怎么可能!”   廖文瞪大了眼惊愕道,“昨夜他出宫之后,属下就已经派人去了萧家……”   “你去晚了。”   豫国公说话时含着怒气。   他也没想到,谢云宴居然那么狡诈,说不定进宫见到庆帝之后就已经察觉到自己被人算计,料到庆帝会对他动怒,所以早早就躲出了京城。   “那陛下……”廖文低声道。   豫国公脸色阴沉:“陛下对他倒是动怒,也卸了他身上官职,还下旨训斥了萧家,只可惜有薄膺和梁德逑那两个老东西替他求情。”   否则只要燕陵领旨出京捉拿,谢云宴就死定了。   豫国公只要一想起薄膺和梁德逑护着谢云宴那小子的模样,胸口就忍不住起伏。   这谢云宴到底是有什么本事,竟是将那两个老东西都拉拢了过去,一反常态的护着他!   豫国公脑中气得嗡嗡作响,许久才沉声说道:“派人跟去江南,给我盯好了谢云宴,要是有机会,直接将人留在江南,别让他回京了。”   他原是不想用这种手段,可那小子却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坏他好事,如今更拉拢了朝中重臣。   之前谢云宴一直在京城,他不好动手,如今他无官职在身,又是擅自离京身边未带太多人,就算死在了江南,也牵连不到他的身上。   廖文连忙点头:“那跟去的萧家其他人……”   “一并杀了。”   谢云宴一死,萧家也就废了。   豫国公想了想说道:“想办法给徐家透个信,诱着徐家的人出手。”   徐崇山恨极了谢云宴,知他前往江南必会动手,就算徐崇山能忍得住,徐振柏那阴暗性子也忍不住断指之仇,   “做得隐秘些,将尾巴让给徐家。”   正好除了徐崇山那个近来越来越不稳定的老东西。   廖文点点头道:“属下明白。” 第302章 嫂嫂要是心疼,天荒地老也行   京中好些人被谢云宴突然离京的事情,搅得心绪难宁。   这边,谢云宴几人离京之后,却半点没被京中那些人影响,乘车一路朝南而去,先是走的陆路,打算等到了仙阳之后,去那边的漕司陆衙绕上一圈,打探打探情况,再改走水路。   谢云宴难得闲适下来,能够陪在苏锦沅身旁,时时刻刻见着她。   不必避讳旁人,不必在意他人眼光,就只有他和苏锦沅,一路游山玩水,仿佛周围的空气都清新烂漫了起来。   当然,要是没有汪茵在,他心情就更好了。   “嫂嫂,吃……”饼。   路上停下休息时,谢云宴手里的饼子还没递出去,那边汪茵就咋咋呼呼地叫道:“阿沅阿沅,快来吃点心。”   她扒拉着手里的食盒,打开来后,里头整整齐齐地放着好些点心。   苏锦沅瞪眼:“怎么还有这么多?”   她们离开京城都已经五、六天了,还以为带来的东西吃的差不多了,没想到汪茵居然还有这么多点心?   “多吗?”   汪茵塞了一块绿豆糕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道,   “咱们走的时候不是上元节吗,府里做了好些点心,也就是走得急,我娘就随便给咱们装了两匣子好存放的,说怕咱们路上饿着。”   “前几天都赶上了在客栈歇脚,这些点心也就没动。”   说话间她拨弄了拨弄那些点心,   “我刚才让红豆看了,都还能吃,只可惜忘记装马蹄酥了。”   她最喜欢了。   苏锦沅笑着刮了她鼻尖一下:“出门在外有的吃就不错啦,哪还有挑三拣四的。”   她拿着块点心咬了一口,那点心酥脆又带着些软绵,入口香甜,中间还夹着一点儿酸梅干,中和了甜腻之后,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吃。   苏锦沅愣了下,抬头道:“这方子,是杏儿给的?”   她嗜甜,汪茵却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当初缠着杏儿替她做点心时,杏儿就中和了她们两人的口味,做出了这种甜中带酸,酥脆软绵的点心。   汪茵没想到苏锦沅一口就吃了出来,点点头道:   “杏儿那会儿不是给过我方子吗,还去我家里教过厨子呢,只是终究不如她手巧,就是照着方子做出来的,也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杏儿做出来的点心,是她吃过最好吃的,只可惜……   苏锦沅闻言神色黯淡了一瞬,想起那个为着她死掉的小姑娘,哪怕时隔数月,心里却还揪着的疼。   咬着点心,压下心头酸涩。   苏锦沅才想起谢云宴刚才叫她,不由扭头道:“阿宴,你刚才叫我是想说什么?”   谢云宴看着那盒子点心,默默将饼子塞进了袖子里:“没什么,今天夜里怕是赶不到下个城镇了,只能在这里落脚。”   “嫂嫂想吃野味吗,我让人去猎两只来……”   苏锦沅看了眼周围。   立春之后,山中积雪已经化了大半,只剩下薄薄一层。   嫩芽新发,边上都是绿意,他们选在河边避风的地方暂歇,她说道:“现在好打猎吗?”   “可以,虽然不如冬雪时丰厚,可找几只果腹还是可以的。”谢云宴说道。   汪茵顿时睁大了眼:“打猎?”   谢云宴目光微顿,状若无意地说道:“咱们刚才过的那片林子,应该就有不少猎物,只可惜我伤势未好,让春回他们去吧。”   他目光落在汪茵身上,   “你要去吗?”   汪茵顿时心动:“我也能去?”   谢云宴说道:“当然可以,只是猎几只野兔野鸡果腹,又不是大型狩猎,去玩玩还是可以的,让春回他们护着你就行。”   最好多去一会儿!   汪茵本还心动极了,瞧着谢云宴笑容满面的样子,却下意识防备,直接一把抱着苏锦沅的胳膊瞪着眼:“谢六,你笑得这么贼干什么?”   她撑着眼角,学着谢云宴的假笑,   “总觉得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谢云宴笑容一僵,磨牙摸了摸身旁放着的剑,冷笑:“那你就别去了!”   这死丫头,怎么看怎么烦!   “我去!”   汪茵连忙起身,提着裙摆就朝着春回他们跑了过去,朝着苏锦沅挥手,“阿沅,你等着,我给你猎只肥兔子!”   苏锦沅无奈:“你小心点。”   “知道啦!”   汪茵扬声答应下来,就翻身上马,跟着春回他们返回了之前的林子,而这边谢云宴面无表情,第一百零一次后悔,他当时就该将汪茵扔回京城!   苏锦沅见他黑着脸的样子,拿了块点心给他:“你怎么总同阿茵过不去?”   谢云宴没接点心,满是嫌弃的扭头:“明明是她跟我过不去……”   跟苏锦沅同吃同睡也就算了,一天里有大半时间都缠在她身边,靠着她“阿沅”“阿沅”的叫个不行,让他连说句话都得见缝插针。   他凤眼都垂了下来,嘟囔道,“烦她。”   早知道还不如让苏衡娶了她。   苏锦沅哭笑不得:“阿茵就是个小姑娘,又没招惹你,你跟她置气干什么。”   “谁让她总是缠着你。”   谢云宴可怜巴巴的看着她时,黑眸透出委屈,“你都一整天没怎么跟我说话了,要不是她是个女的,我都觉得嫂嫂移情别恋了……”   “嫂嫂,你瞧瞧我。”   苏锦沅先还没觉得什么,可被他这么直愣愣地瞧着,嘴里的话更是直白得让人忍不住脸上发烫,她瞪了他一眼,有些警告地道:   “谢云宴!”   谢云宴缠人的架势一收,熟练地一捂腹部,垂眸,瘪着嘴:“哎哟,好疼。”   “……”   苏锦沅简直快被他气笑了,朝着他捂着的地方就是一巴掌,“装!”   打从京城出来,他三五不时就“疼”上一回。   刚开始苏锦沅还以为谢云宴是真的伤口还没长好,骑马颠簸了疼,就让他上了马车跟着他们同乘,还一路照顾着,可后来才发现谢云宴每次叫疼的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有些过分。   直到前儿个他们路上遇到截道的,谢云宴上一刻还在哎哟叫疼,下一刻抬脚踹飞了两个八尺壮汉。   苏锦沅就是瞎子,也能瞧得出来他是装的。   “你这伤是打算装到天荒地老了?”苏锦沅瞪他。   谢云宴脸皮极厚地说道:“嫂嫂要是心疼,天荒地老也行。”   “……”苏锦沅,“呸!”   她算是看出来了,离开京城之后,这厮的脸是越来越厚了。   谢云宴被骂了也不恼,难得汪茵被春回带走了,赖在苏锦沅身边跟她说话,夏生瞧见他死皮赖脸外加装疯卖傻,忍不住撇开了头。   没眼看! 第303章 谢六,你要不要脸?   汪茵他们打猎回来时,手里提了两只兔子,还有一只山鸡。   或许是冬藏刚过,春天的猎物总是缺了点肥美,哪怕汪茵说最肥的那只兔子,也瞧着瘦不唧唧的。   童越去了河边将猎物清洗干净,又点了火堆穿上木棍放上去烤着时,见他居然还掏出了一堆瓶瓶罐罐出来。   汪茵惊讶地指着其中一个油壶:“你们出门怎么还带这些?”   谢云宴翻了翻其中一只兔子,随口就怼:“不然跟你似的,带几盒点心?”   汪茵翻了个白眼:“点心怎么了,点心不能饱肚子,点心关键的时候还能救命呢!再说这山鸡还是我猎的呢,你这么能嘚嘚,待会儿别吃!”   谢云宴朝着兔腿上就插了一刀,横拉了一下,然后撒了点盐上去:“童越,把山鸡给她,让她生啃。”   汪茵:“……兔子也有我出力……”   谢云宴上下看了她一眼:“写你名字了?”   汪茵:“……”   谢云宴:“你刚才骑的还是我的马,诚惠五百两。”   汪茵瞪眼:“谢六,你要不要脸?”   谢云宴翻了翻眼皮:“不要。”   脸是什么东西,没了。   汪茵:“……”   她怼不过不要脸的谢六,扭头就道,“阿沅,你看他!”   苏锦沅被拽着胳膊时只觉得脑壳疼,扫了谢云宴一眼叫他闭嘴,这才拉着汪茵坐下,“你跟他吵什么,他那张嘴就没几个能吵得过的。”   揉揉脑袋哄好了汪茵,苏锦沅才朝着童越说道:“我以前倒是知道一些时常在外行走的人身边都会带些作料,只是没想到你准备得这么全。”   童越笑着翻了翻另外一只兔子,朝着上面刷了一层油:“少夫人不知,我爹老早以前是个厨子,做得一手好菜。”   “我小时候跟着他养叼了嘴,长大后就更不在吃食上委屈自己了。”   他能穿粗布麻衣,能住陋室破庙,可惟独一口吃的,哪怕是在荒郊野外也不会委屈了自己。   童越将腰间一直绑着的那个小包取了下来,展开来后,就瞧见里面全是瓶瓶罐罐,还有一些小盒子的佐料。   兔子和山鸡在火上被烤得滋滋冒油,童越拿着那些瓶瓶罐罐朝着上面撒着,半晌居然还找出一瓶蜂蜜来,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找出来的刷子,蘸着朝着肉上抹了一层,本就极为诱人的烤肉瞬间变得金黄。   烤肉上的油顺着架子滴在火里,香料激发了肉香,浓郁得让一旁瞧着的几人都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好香。”   汪茵捧着脸,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烤肉。   苏锦沅也是忍不住点头,的确是香,这手艺,比京中一些大厨还厉害了。   童越笑眯眯地翻着烤肉,又取了点水,倒在之前他洗干净后摆在一旁烧得已经发烫的石头上。   石头冒着一股青烟,滋啦作响,上面的水转瞬就被蒸发,而他则是取出几个干巴巴的饼子放了上去,就见饼子瞬间烫软了下来,中间鼓起个大泡。   “这饼子烫软了,中间就能鼓胀起来,外面酥脆里面却还是软烫的,待会儿将烤好的肉塞进去,那油水浸到面饼里面,即有韧劲又特别的香……”   “咕嘟——”   “还有这山鸡的脆骨,待会儿撒点盐,放石板上用油煎到酥脆,一咬满嘴香,不比肉差……”   “咕嘟……”   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也不知道是烤肉太香,还是童越的形容太过馋人。   汪茵咽着口水时,肚子咕噜作响,连苏锦沅也是馋地舔了舔嘴唇。   谢云宴翻着兔子正想笑话她们,谁知道这时却突然听到一些声音,脸色瞬间变化,抓着身旁的石子就朝着林子后面急掷了过去。   “什么人!滚出来!”   林子里传出道吃痛的声音,像是被石子打中。   在场几人都是脸色一变。   苏锦沅拉着汪茵,满眼警惕,而谢云宴将二人挡在身后,旁边春回他们下意识握剑。   那土坡后面,林子里传出道声音:“别误会别误会,我们没有恶意的。”   那边走出来几道身影,领头的是个看着面容稚嫩的锦衣少年。   他揉着胳膊,脸上还有些吃疼,瞧见围坐在火堆前,满是警惕地看着他的几人,露出个无害的笑来。   “我们是路过的,刚才在林间闻到你们烤肉的香味,才顺着寻过来的。”   他身边站着个看上去比他大一些的女子,面容姣好,只是目光有些让人不太舒服。   她先是看到谢云宴后,有些惊艳,随即眼神落在火堆上滋滋冒油的烤肉上时,就有些移不开眼,满是骄纵地说道:“你们的烤肉我买了。”   那少女拿着个钱袋子就朝着这边扔了过来,刚好砸在汪茵脚下。   汪茵本不想惹事来着,可也被这少女理所当然的样子给气笑了:“谁稀罕你这点破银子?”   当老娘没有?   她直接抬脚就将钱袋子踢了回去,苏锦沅也是皱眉说道:“抱歉,这是我们自己吃的,不卖。”   那少女骄纵道:“你们吃的再烤就行了,这烤肉本小姐要了,你们是嫌银子少?一百两够不够……”   她说完又取了个钱袋子出来,上前就想去抓架子上的烤肉,却直接被童越抓着身旁的剑柄给打在了手腕上,然后怼在她膝盖上,将人打的倒退了回去。   “听不懂人话?说了不卖!”   童越本就是个粗汉,早前在江湖上厮混,见过的刁蛮女人多了去了。   上下瞧了眼几人的装扮,直接就咧嘴嘲讽,   “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打家劫舍抢银子抢女人的,还是第一次见到有抢烤肉的,要是饿疯了旁边河里的水管饱,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别在这逼逼。”   “你……”   “小姐。”   跟在那少女身边的几人连忙围上前来,其中一人瞧着刚才动手的童越满是警惕,“算了,小姐要吃烤肉,回去让人做了就是,接小姐的人已经到了,先赶路吧。”   “我就要吃他们的!”   那少女显然骄纵惯了,压根不听。   说话的人只觉得头疼至极,还是之前开口的那个少年见着两边快打起来了,在旁软声说道:“温姐姐,我有些头晕。”   刚才骄横的少女闻言顿时扭头:“怎么了,怎么头晕?”   那少年蹙眉捂着额头,却朝身旁的人眨眨眼。   旁边那个中年男人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少年是在替他们解围,连忙说道:“小姐,洛公子为了救您被人打伤,身子本就没养好,咱们得赶紧去找个大夫替他瞧瞧。”   那少女闻言迟疑了下,这才哼了声:“算你们好命,我们走!”   护着少女的几人都是松了口气,连忙跟着转身离开,最先开口的那个锦衣少年离开时却是扭头,朝着谢云宴他们几人露出个讨饶的模样,无声说了句“抱歉”。   “小洛,你干什么呢?”   少女在前面叫他。   少年连忙吐吐舌头,张嘴时露出虎牙,钝圆的眼睛微弯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笑容,这才转身追了上前,哄着那少女离开。   苏锦沅失笑,觉得那少年还挺可爱的。   汪茵则是撇撇嘴:“这是哪个地主家养出来的傻儿子……不对,傻闺女。”   出门在外还这做派,没被人打死也是稀奇。 第304章 只可利用,不可深信   童越看了眼那几人离开的方向,撇撇嘴道:“应该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儿,看穿着,挺富贵的。”   锦衣貂皮,上好的云绣。   那少年还好,顶多瞧着精贵了些,那女子则是金簪玉带,腰间还挂着赤金的玲珑骰子当腰坠,就差在脑门上写着“有钱”两个大字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   “公子,要不要我劫富济贫?”   教教那眼睛长在脑门顶上的小家伙做人。   谢云宴像是看穿了他想干嘛,睇了他一眼:“少惹事。”   童越遗憾得啧啧嘴,到底知道他们此行还有正事要办,闹出事儿来不好,便专心弄起了烤肉。   谢云宴则是对着身旁说道:“派两个人跟上去看看。”   夏生低“嗯”了声,转身片刻就融入了夜色之中。   ……   几人分食了烤肉之后,苏锦沅和汪茵就带着两个丫头躲回了马车里休息,等到夜半时分,被隐约的说话声惊醒时,苏锦沅扭头就看到身旁睡得正香的汪茵。   “少夫人……”   苏锦沅刚动,珍珠就被惊醒。   迷蒙着眼抬头时,肩头就被苏锦沅伸手按住,“你继续睡,我出去一下。”   她压低了声音,哄着小丫头迷迷糊糊地继续睡去后,这才拿着狐氅小心避开了汪茵她们,钻出了马车。   外头寒气迎面吹来,苏锦沅冷得一哆嗦,原本还有些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   她连忙将狐氅围在身上,挡住了寒意之后,就瞧见不远处的火堆旁边,谢云宴正跟夏生几人说着什么。   苏锦沅抬脚才刚靠近,那边谢云宴就豁然抬头,眸中冷厉之色在见到她时陡然消散。   “怎么醒了?”   “有些睡不着。”   他们乘坐的马车虽然是特制的,远比平常的马车要宽敞,可也容纳不下几人躺平休息。   苏锦沅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脖颈,就觉一阵酸疼,一边暗叹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娇气,一边走到火堆旁边,靠着树边坐下说道:   “你们呢,怎么不休息一会儿?”   谢云宴道:“在跟他们说事。”   “怎么了?”苏锦沅看他。   谢云宴道:“京中来信了,豫国公府和徐家的人都已经动了。”   苏锦沅猛的凝神:“他们知道你去江南的目的了?”   谢云宴摇摇头:“那倒不是。”   “陛下那头没有露出心意,且漕运上缴去岁账务的人这几日就要到京城了,宫中只要压得住不露痕迹,且将人留在京中借口查账多做询问。”   他拿着树枝将火堆里的火挑得更旺盛了些,这才继续说道,   “至少在我动漕运司之前,是不会有人察觉此事。”   苏锦沅闻言松了口气:“那你担心什么?”   谢云宴抿抿唇:“我怕他们铤而走险。”   苏锦沅愣了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开口:“你是说他们会趁着你这次离京,在江南对你狠下杀手?”   谢云宴轻“嗯”了声:“我跟豫国公府和徐家早就不死不休,之前几次坏了他们好事,又抢了陇西郡守的位置,他们早就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   “之所以一直不敢动手,是因为我人在京城,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要是下手没能杀了我,就等于平白就把柄送到了我手上。”   “这次去江南,宫中为了遮掩行迹已经下旨去了我官职,且我也在旁人眼里也是惹怒了圣意擅自离京,就算不为了漕运的事情,他们恐怕也不会放过这机会。”   豫国公那边自不必提,临川的事情他脱不了干系,跟萧家也像是有深仇大恨,要不是他命大,早就已经被他弄死在了刑部大牢之中。   徐家就更别说了,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有机会除了他,恐怕谁都不会放过这机会。   苏锦沅缩着腿,将头放在膝盖上:“他们就算要动你,也不会选在半道上,恐怕得等去了江南之后,而且得找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谢云宴哪怕被去了官职,身份依旧特殊,想要杀他只有一次机会,要是弄不死他反而惊动了他,或是惊动了京中,再想要他的命就几乎不可能,而且也容易暴露自己。   苏锦沅神色微动,蓦然间抬头,   “三月初四,姚溪。”   那是他必去的地方,不管谢云宴去江南要干什么,或是途中要去别的地方,三月初四他都一定会出现在姚溪,祭拜他父亲。   谢云宴说道:“我估计也是,路上行刺变数太多,且我要是刚离开京城就身亡,必会惹人起疑,可要是去了姚溪,随便出个什么意外,都好糊弄过去。”   火光殷红,衬得他脸颊明灭变幻不断。   想要让人死于意外,太过容易,掉崖,溺水,失足,截道……   什么办法都可以。   他要是死在姚溪,京中就算再怀疑,也顶多就是派个人过去查探一番,至于能不能查出什么……   谢云宴冷笑了声,没用的死人,能有几个人愿意替他奔走申冤?   他看着苏锦沅说道:“咱们接下来恐怕得走快一些,至少在去姚溪之前,该查的东西都得先查到。”   苏锦沅没什么异议:“那还要去仙阳吗?”   “去。”   谢云宴道:“等到仙阳之后,嫂嫂带着汪茵多逗留几天,看看附近的布匹原料。”   苏锦沅知道谢云宴这是让她给他打掩护,点点头:   “仙阳码头往来商船众多,仙阳镇上也异常繁茂,据说也好些外面难找到的珍品,萧家的生意也得朝着旁的扩展扩展。”   “到时候去瞧瞧看有没有合适的,买些东西捎回京城,也正好填了阿茵之前说要开的珍宝阁。”   谢云宴与她对视一笑,两人之间的默契不必言说。   苏锦沅扭头看向夏生:“我之前让你们转交给薄相的信给了吗?”   夏生连忙回道:“给了,照着少夫人的吩咐,在您和公子离京后,让人亲手交到相爷手中,没经旁人之手。”   “相爷说,京中的事情让您和公子放心,有梁家一起,他会尽量替公子牵制豫国公那边,只是漕运的事情牵一发动全身,不比当初陇西郡那么简单。”   “不动则已,一动必定朝堂震荡,若无全然把握,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苏锦沅微眯着眼:“梁德逑跟薄家联手了?”   “也算不得联手。”   谢云宴在旁说道,“杨宏插手的事情太多,梁家那边早就已经撇不清楚干系,梁德逑帮我们也只是顺势而为,不过他跟薄相不一样。”   “他只可利用,不可深信。” 第305章 汪茵起疑   苏锦沅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像梁德逑那种浸淫朝堂多年的老狐狸,心思难以揣摩,要是真的将全副信任都交予他身上,对他寄予厚望,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不着痕迹地捏了捏脖颈,轻叹了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反正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想要回头是不可能的。”   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只能走下去。   搏一搏。   夏生他们退去了远处轮流守夜之后,火堆旁就剩下谢云宴和苏锦沅两人。   谢云宴见她蜷成了一团,显然耐不住冷,起身走到她身旁后,将身上大氅取了下来,替她披上。   “不用……”   苏锦沅连忙就想推拒。   谢云宴却是双手拉着领口将她一围,那宽大的厚氅就将她整个人都围在了中间,只露出有些茫然的半个脑袋来,“天还冷着,别着凉了,要是病了又得遭罪。”   苏锦沅抬眼:“那你病了就不遭罪了?说的你自个儿钢筋铁骨似的。”   谢云宴喉间低笑:“那总比你要强一些。”   苏锦沅白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脖子上一重,她连忙一缩头:“你干什么?”   “替你揉一下。”   谢云宴手掌并没碰到苏锦沅肌肤,而是隔着大氅捏在她后颈之上,手上稍重之时,就疼的苏锦沅低叫了一声。   他却没放轻了,只伸手按着她想要闪躲的身形,   “刚才看你一直揉着脖子,坐着时身子也僵着,怕是落枕了。”   谢云宴手指按着肩颈上的穴位,“那马车里睡不舒服,你们几个挤在一起也容易挂着,我替你揉一下,要不然明天早上还得疼得更厉害。”   苏锦沅疼得“嘶”了一声,转瞬那酸疼就变成了苏爽,麻麻的,有些发烫,却让她整个人都舒缓了下来。   “你怎么还懂这个?”   “出来混的,不得什么都学一点儿,要不然哪天落魄时流浪街头,连个讨饭的手艺都没有?”谢云宴笑着道。   苏锦沅睇他:“谢六公子还能讨饭?”   “那可说不准。”   谢云宴笑,“以前我不上进,就想着浪迹江湖,也喜欢跟江湖上的那些人打交道,你知道丐帮吧?我还混了个外门堂主当着呢。”   苏锦沅睁大了眼:“真的假的?”   “假的。”   苏锦沅顿时扭头瞪他。   谢云宴哈哈笑道:“江湖上就没有丐帮这一说,都是以讹传讹,不过倒是有个九擎门,里头收容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乞儿,还有一些三教九流之人。”   “他们大多都是以贩卖消息为主,不怎么掺和江湖斗争。”   “我以前四处行走的时候,跟九擎门的门主打过一架,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所以之前在雍州和梁州的时候,我才能及时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消息。”   苏锦沅若有所思,难怪了,当时谢云宴每次传信回京的时候都是极快,而京中消息送出也总能及时到了他手中,还能每每都避开豫国公他们的人。   见苏锦沅感兴趣,谢云宴换了个姿势,一边替她捏着脖子,一边说着江湖上的一些事情。   苏锦沅听得倒也认真。   火堆里的干柴烧得“噼啪”作响,火光映衬下,两人靠近坐着,苏锦沅扯了大氅下来,盖了一半在谢云宴膝上,而谢云宴瞧了一眼,到底也没强行拿开,只凤眼里越发温柔。   ……   春回站在远处,瞧着火堆旁低头说话的两人,碰了碰旁边的夏生:“木头,你瞧。”   夏生朝着那边扫了一眼。   “你说公子和少夫人……能成吗?”春回低声说道。   夏生眼里闪过些担忧,公子性子向来执拗,认准的事情就绝不回头,可是萧家那边,要是知道公子心思,老夫人她们会怎么想?   他抿抿唇冷淡道:“好好值夜,少多嘴。”   春回见他转身走了,连忙拽着他:“我就是担心,我还从来没见过公子对谁这么上心的,这要是大少夫人以后瞧不上公子,或者两人走不到一起,公子能放手。   夏生说道:“公子的事情他自有打算,轮不着咱们多管。”   见春回还想说什么,他道,   “之前见到的那几个人有点问题,我派去追他们的人半道上全被甩掉了,而且探子还在那几个随从身上瞧见了官府的令牌。”   “这一路上怕是不消停,少去操心一些不该操心的,多留意些周遭遇到的人。”   春回闻言撇撇嘴:“好了好了,知道了。”   夏生摸了下腰间剑鞘:“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四处看看。”   春回道:“那我待会儿换你。”   夏生低应了声,人就已经走远。   春回这才扭头又朝着谢云宴他们那边看了几眼,嘀咕道:“木头就是木头……”   ……   汪茵早间起来时,就见苏锦沅半靠在不远处的树根上睡着,身上的玄色大氅显得她整个人娇小极了。   不远处的空地上,谢云宴正在打拳,哪怕脚下动作不大,可每一拳挥出时都带着隐隐的破空声,那清俊的脸上少了跟她互怼的肆意,疏冷而又淡漠。   “谢六!”   汪茵才刚开口,就见谢云宴扭头看来,冷沉着眉眼压着嗓音:“小声点。”   他眸色漆黑,脸上冷淡,那目光跟平日格外不同。   汪茵吓了一跳,只觉得眼前的谢云宴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只是还没等她细想,旁边就传来苏锦沅有些迷吴侬的声音:“阿茵,你起了?”   谢云宴脸上冷色如冰雪消退,转瞬就柔和了下来。   “吵到你了?”他走过去道。   苏锦沅眉眼慵懒,伸着懒腰时身上的大氅便落了下去,露出纤细的手来:“没有,本来也该醒了。”   她嗓音有些刚醒来时的软糯,瞧了眼他穿着单薄,额头上却有汗,   “你这是干什么呢?满头大汗的。”   “没什么,早起练了会儿武。”   苏锦沅顺手将帕子给他,让他自己擦汗之后,这才抱着玄色大氅站起身来,“怎么也不叫我?”   她昨夜听谢云宴讲故事,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谢云宴拿着帕子胡乱擦汗:“我见你睡的香,本就是后半夜了,要是吵醒了怕是就没得睡了,索性就没叫你。”   他伸手接回了大氅,这才说道,   “珍珠已经烧了热水,等下你洗漱一下,吃点儿东西咱们就上路。”   “好。”   苏锦沅点点头答应下来,扭头就见汪茵直愣愣的站在一旁,不由疑惑的在她面前挥挥手:“阿茵?”   “啊?”   汪茵回神时,就刚好看到谢云宴将擦了汗的锦帕塞进袖子里,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又冷又煞。   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第306章 她发现了?   “阿茵?”   苏锦沅见汪茵望着不远处傻愣愣的,不由顺着她目光朝着那边看去,就见谢云宴走到了正在做早饭的童越身边,两人像是在说着话。   挂在火上的陶罐煮着什么东西,“咕嘟”“咕嘟”的冒着白烟。   她疑惑,只能又挥了挥手:“你看什么呢?”   “啊?”   汪茵回神,下意识道:“怎么了?”   “该我问你怎么了才是。”苏锦沅说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呆了,想什么呢?”   “我……”   汪茵瞧了眼那边的谢云宴,总觉得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谢六这一路上虽然时常怼她,可从来没用那种疏冷淡漠的目光看过她。   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那眼神有点儿吓人。   想起谢云宴刚才的变脸,她欲言又止,对上苏锦沅疑惑的眼神,到底还是压了下去,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就是刚醒来有点迷糊。”   “去洗个脸就好了。”   苏锦沅拉着汪茵去河边洗漱,珍珠弄了些热水过来,两人蹲坐在河边的石头上。   见身旁好友掬了一捧水打湿了脸颊,汪茵低声道:“阿沅,你昨天夜里怎么在外面睡了?”   “马车里太窄,睡着有些不舒服。”   捧着水洗净了脸上,接过珍珠递过来的帕子,苏锦沅一边擦着一边说道,“本是想着出来跟阿宴他们说说话,没想到靠在树上睡着了。”   可能是听了谢云宴讲的那些故事,她还梦到谢云宴顶着草帽带着身后一群乌泱泱的人,拿着个镶金的饭碗,吊儿郎当的挨家挨户的讨饭。   明明穿的破破烂烂,那张俊脸却依旧白得反光。   说是要饭,可那嚣张的不可一世的样子,却像极了聚众打劫……   苏锦沅想着梦里那场景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对上汪茵有些莫名的目光,她连忙拿着帕子擦脸,一边带着笑说道:“赶紧洗洗吧,等会儿吃点儿东西就得赶路去仙阳了。”   “之前就听说仙阳那边有不少过往商船,仙阳镇上商户极多,卖什么的都有,咱们到时候也能好好去逛逛,顺便在仙阳休整几日。”   汪茵捧着水擦脸,扭头说道:“咱们不赶着去江南了?”   “不急在一时。”   苏锦沅手指顺着头发,“反正到扬州也是为着采买原料,仙阳那边有的话,就顺道瞧瞧,先送一些回京城。正好咱们赶了几天的路,也能休整一下。”   汪茵闻言这才哦了声,反正她是跟着苏锦沅他们走,怎样都行。   两人从河边回来时,童越已经将早上吃的东西准备好了。   晒干后泡发的蘑菇煮的汤,里面还加了一些熏干的肉丝,汤汁浓郁至极,而里面的米已经煮开了花,每一粒都浸满了肉汁,加着少许的盐和虾子,咸香扑鼻。   童越盛了一碗递给谢云宴,谢云宴顺手便给了苏锦沅。   汪茵眼神悄咪眯地瞄着谢云宴那边,像是在观察他,而谢云宴好似没看到她的动静似的,只又接过了一碗,就直接坐在苏锦沅身旁。   “有些烫,嫂嫂当心些。”   苏锦沅嗯了声,吹了吹方才入口。   那已经煮到有些化了的米粒带着肉香滑进嘴里,半点不显油腻,反而让人胃口大开的同时,更驱散了清晨的寒意,她忍不住眼前一亮。   谢云宴在旁黑眸温软:“童越的手艺还是不错的,他最拿手的是烧蹄髈,还有酸汤鱼,等有机会让他做给你尝尝……”   苏锦沅闻言咽了咽口水,嘴里还包着有些烫嘴的粥,连忙点头:“好。”   她眼睛亮晶晶的,瞳仁黑白分明,像是被烫着了嘴里吸气的样子,逗笑了谢云宴。   汪茵捧着碗看着谢云宴低头时神情专注而又温柔的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蓦然间就想起很早以前,她曾经在玉磬堂里见到谢云宴替苏锦沅拂袖的模样。   阿沅坐在美人榻上,谢云宴半蹲在她身前。   当时他也是这般看着苏锦沅的,眼里像是坠满了星辰。   这种眼神她并不陌生。   红豆捧着碗吃得不亦乐乎,等碗中见了底,抬头就看到身旁汪茵捧着碗没有动作,她低声道:“小姐,你怎么不吃呀?”   汪茵有些僵硬地露出个笑:“太烫了,等凉一些再吃。”   “奥。”   红豆也没多想,乐淘淘的就去舀了第二碗。   这真是她吃过最好吃的肉粥了!   ……   饭后童越他们手脚利落的收拾东西,全部装在了马车后面隔层的浅柜中。   等收拾妥当,苏锦沅她们就回了马车中,而谢云宴则是跟春回他们骑马在前,一行人朝着仙阳而去。   路上汪茵一直偷偷留意着谢云宴,而越留意,她心就越往下沉。   谢云宴看苏锦沅的眼神不对,说话不对,通通都不对。   等到了仙阳时,汪茵脸上的笑都快维持不住。   几人住进了仙阳镇里最大的客栈,那边春回他们订好了房间,小二过来领她们去楼上时。   谢云宴正想接过苏锦沅的行礼,就被汪茵一把抢了过去。   她直接把行礼塞进了红豆怀中,然后整个人插在两人中间,将谢云宴朝着旁边一挤,抱着苏锦沅的胳膊就道:   “啊,真的快累死我了,阿沅咱们快上去瞧瞧住的地方。”   苏锦沅扭头正想说话。   汪茵就推着她朝上走,一边对着谢云宴道:“谢六,我跟阿沅待会儿就不出来吃饭了,你让小二把饭菜送到房间里来,晚上我们休息一下,明天才能好好出去逛逛。”   说着话时,她拉着苏锦沅就踩着木梯噔噔地朝上走,   “快走快走,我快累死了~”   苏锦沅被连拖带拽的离开,从头到尾都没来得及跟谢云宴说上半句话,而那边谢云宴抬头看着拉着苏锦沅一溜烟去了楼上,对他有些避之不及的汪茵,微眯着眼:   她发现了?   “公子,汪小姐她……”夏生为人敏锐,也察觉到汪茵的不对劲。   “不用管她。”   谢云宴却没说什么,抿抿唇后就收回目光,朝着夏生叮嘱:   “让店家晚些时候将饭菜送到嫂嫂她们房中去,春回带几个人留下来保护嫂嫂她们,你和童越跟我出去一趟。”   夏生神色一凛:“是。”   他们来仙阳的目的早就知晓,眼下天色未暗,正好出去打探打探消息。   …… 第307章 阿沅,你有喜欢的人了?   “慢点慢点,别摔了。”   苏锦沅拉着汪茵让她走慢些。   汪茵却怕谢云宴追了上来,只拽着苏锦沅闷头朝前。   苏锦沅几乎是被连拖带拽的进了房中。   小二送了茶水进来,珍珠和红豆则是安顿在隔壁的房间。   等着房门一关,被推攘了一路的苏锦沅才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汪茵说道:“你跟阿宴是不是又吵嘴了?还是他又干了什么招惹你了?”   汪茵刚才那架势像是故意在找谢云宴麻烦,这种小孩儿吵架之后,谁也不理谁的样子幼稚又好笑。   想起两人一路上斗嘴不断,苏锦沅有些无奈:“阿宴就是那么个性子,嘴巴毒了些,人却不坏,你别理他他也就消停了。”   汪茵推着苏锦沅走到一旁坐下,才看向苏锦沅道:“你倒是了解他。”   苏锦沅笑声道:“我那不是了解,是亲身经历过。”   “你不知道我当初在衢安城外的山上跟他见面那会儿,他嘴能有多毒,瞅着就说我丑,阴阳怪气嘲讽起人来,能把人气得七窍生烟。”   当时她刚回来不久,又接连几天逃命,饿得脑子都糊涂了。   挂在悬崖上正准备壮烈一把跟老天爷赌命时,就骤然看到了谢云宴,她还以为自己见了鬼了。   谢云宴将她拎起来再扔进泥水里,瞧着她一瘸一拐的下山,一剑砍了那山贼的胳膊,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喜怒无常的让她头皮都跟着发麻。   他本就不是好性子的人,更是爱憎分明。   也就是逗逗汪茵罢了,否则要真是看谁不顺眼,谢云宴还能恶劣一百倍,哪有可能只是嘴上怼几句那么简单。   “阿宴就是跟你闹着玩儿,没坏心的。”   汪茵摇了摇嘴唇:“他不是好人。”   苏锦沅正拿着茶壶倒水,闻言抬眼:“嗯?”   汪茵坐在她对面,瞧苏锦沅一脸茫然。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谢云宴对苏锦沅不怀好意,想说他满肚子坏水,可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们是叔嫂,哪怕谢云宴不是萧家亲子,可他长在萧家,人人都知道他是萧家六公子。   在外人眼里,谢云宴就是萧家的人,苏锦沅也是他的嫂嫂。   小叔子对大嫂动了心思,要是被人知道了,苏锦沅就全毁了。   汪茵咬着嘴唇移开眼,半趴在桌上说道:“反正他就不是什么好人。”她声音有些闷闷的,“他嘴巴毒人又坏,讨厌死了,阿沅你离他远点儿,免得被他带坏了。”   苏锦沅只当她小孩子脾气赌气,笑说:“哪就那么不好了?”   见好友不高兴,她说道,   “他真惹到了你了,我让他跟你赔礼道歉?”   “不要!”   汪茵一口拒绝,只缠着苏锦沅,“我就是不喜欢他,你离他远点儿!”   苏锦沅有些脑袋疼,见她闷声说话时满脸的不高兴,只能哄着道:“好,离他远点。”   “我说真的!”汪茵瞪眼。   “真的真的,我也说的是真的,等回头我帮你教训他。”   见苏锦沅随口跟她说着话,眼中笑眯眯的却根本就没当回事。   汪茵一时间懊恼,又有些无能为力。   苏锦沅一看就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那口气也跟哄小孩儿似的,她不是不知道同去江南不可能完全不理会,她要是说不出来个理由,苏锦沅也不可能远离谢云宴。   可她要怎么说?   总不能告诉苏锦沅,你家小叔子觊觎你,起了坏心思吧?   万一谢云宴之前根本就没有挑破,被她一说挑破了之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怎么吧?到时候苏锦沅还怎么在萧家自处?要是事情闹大了,萧家怎么看她?外头的人又怎么看她?   汪茵黑着脸将自己埋进了被子了,恨不得扯掉两把头发来。   外头天色暗下来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苏锦沅打开门,就瞧见春回站在外面,见她出来就朝着她道:“少夫人,该吃饭了。”   外头客栈的人端着饭菜进来,苏锦沅却没看到谢云宴,不由疑惑:“阿宴呢?”   春回说道:“公子说有事要办,之前来时就出去了。”   苏锦沅皱眉:“你没跟着去?”   春回摇摇头:“就是访客会友,公子带太多人不方便,夏生和童越跟着就够了。”   他看了眼房中还有汪茵她们,解释道,   “公子以前来过仙阳几次,在这边有几个朋友,公子既然来了也得去拜访一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让少夫人跟汪小姐用了饭就早些休息,不必等他。”   苏锦沅闻言就明白,谢云宴这是出去见他之前派来仙阳的那些人去了,点点头说道:“知道了,你们也去吃点东西,今天天色晚了,我跟阿茵不会出门。”   春回笑了笑:“好。”   关门回来,珍珠和红豆已经摆好了碗筷,汪茵却对着一桌子饭菜毫无胃口,只是又不想让苏锦沅瞧出什么,只能勉强吃了一些。   沐浴,更衣,卸了头发,等躺在床上时。   汪茵侧头看着倚在枕头上翻着什么的苏锦沅,到底还是有些憋不住话:“阿沅。”   “嗯?”   “你有打算将来离开萧家吗?”   苏锦沅翻书的动作一顿,侧头看她:“问这个干什么?”   “我就是好奇。”   汪茵枕着枕头说道,“以前你说萧家没人能够撑得起来之前,你不会离开,可现在谢云宴在朝中不错,萧云鑫也回来了,再加上意哥儿,你也好像不用一直留在萧家了吧?”   “你跟萧大公子的婚事我也知道,论真起来你们两也没什么,总不能真就这么替他守一辈子寡,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萧家?”   苏锦沅静静听着汪茵的话,脑海里不期然地就想起了谢云宴,想起了三年之约。   她微垂着眼随口说道:“我不知道。”   汪茵看她。   苏锦沅说道:“萧家现在还不安稳,想这些太早了,等萧家出孝之后再说这些……”   她顿了顿,又继续,   “如果萧家安稳下来,不再需要我了,我应该会离开吧。”   她不是会自欺欺人的人,也能感觉到自己待谢云宴的不同,对着他时难以狠厉冷硬下来的心。   他步步紧逼,不断地试图靠近,而她也不是感受不到心中的动摇。   有些事情也许要在她离开萧家之后才能做出决定,她其实也明白,她之所以愿意答应陪着谢云宴走江南这一趟让他来冒险,何尝不是给她和谢云宴一个机会。   萧家安稳,不必再有任何顾忌之时,她才能脱身。   苏锦沅翻了翻手上的书,想起谢云宴时眉眼柔软下来:“说不定到时候会找个合眼缘的人安定下来。”   汪茵在旁看到她那一刹那的神情,心中惊涛骇浪,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时,脱口而出:“阿沅,你有喜欢的人了?” 第308章 说,你喜欢谁?   苏锦沅见她大惊小怪,平静说道:“我说的是将来。”   汪茵却根本不信:“骗人。”   “我骗你干嘛……”   苏锦沅想要解释。   汪茵却是说道:“反正我不信,你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吗,要不是想过这个问题,心有所属,怎么会突然提起将来?”   她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看着苏锦沅,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阿沅,我刚才可没问过你离开萧家之后准备干什么。”   苏锦沅神情微怔,仔细想想,汪茵刚才好像的确只是问她有没有想过离开萧家,没问过她离开之后要怎样,她那些话,听着是有那么一点儿“不打自招”的意思。   见她有些心虚地移开眼,汪茵凑上前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这么问你的时候,你怎么说的?”   苏锦沅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手中的书。   汪茵就已经凑了过来,似模似样地装着她当时的语气道:   “我不想去赌我离开萧家之后还能遇到更好的地方,也不想离开萧家之后,再去将就着世人眼光嫁人生子……”   她瞪大了眼,   “你当时可是说得笃定极了,明知道你跟萧云熙这婚事只是留在萧家的借口,却也没有再嫁的意思,还跟我说你会一直留在萧家。”   “可这次却改了口,不仅生出了想要离开萧家的心思,还主动提及离开之后的事,说什么也许会找个人安定下来……”   “苏阿沅,你还说你不是有了喜欢的人?”   汪茵叉腰说道,   “老实交代,你喜欢的谁?”   苏锦沅没想到向来大大咧咧的汪茵居然会这么敏锐,而且对于自己刚才居然主动生了这心思,不由有些脸红。   她耳根子发烫,像是被看穿了心事,借故翻书遮掩着说道:“我都说了我就是随口说说,也不是一定的事情。”   “你就哄我!”   汪茵半点儿都不信她,“唰”地翻身而起,瞪着她道,   “你要不是有这个心,怎么可能说这种话?”   “阿沅,我可是从来都没瞒过你什么,有什么都第一时间告诉你,你居然有了喜欢的人却还瞒着我,还是不是好姐妹了……”   她有些气呼呼的,叉着腰凶巴巴的,正当苏锦沅以为她生气时。   她却又突然换了表情,直接一个虎扑就将苏锦沅压在身下:   “说,那人是谁?不说的话,就别怪我严刑逼供了。”   苏锦沅仰躺着狡辩:“真没谁,我就是随口说说……呀!”   腰间软肉突然被挠,苏锦沅低叫了一声,又急又快地说了句“阿茵”,还没把后面的话说完,人就已经颤抖着笑成一团,一边笑一边闪躲。   “别挠,痒!”   “说不说?”   “真没……哈哈……”   “还嘴硬,看我痒痒大法!”   “啊,快别挠了……哈哈哈……痒……”   苏锦沅痒得一边大笑,身子都蜷成了一团,原本白皙的脸笑得通红,眼里水蒙蒙的。   眼见着汪茵压着她不肯罢休,一副不达目的绝不放她的架势,苏锦沅只能瞅着机奋起反击,伸手朝着她腋下一戳。   汪茵死穴被挠,瞬间叫了一声,歪倒着被苏锦沅反杀,片刻后一个人的笑声变成了两个人的笑声。   到底顾忌是在客栈之中,听到外面有人从楼道上路过,两人这才停了下来,彼此瞪视了对方一眼后,就都是气喘吁吁地瘫在床上。   苏锦沅红着脸满头大汗,胸口不断起伏。   汪茵也没好到哪儿去,吐着舌头仰躺在床沿上半吊着脑袋说道:“累死我了。”   “谁让你闹!”   苏锦沅嗔了她一眼,原本挽成发髻的青丝全乱了,脸颊白里透红。   她眼边全是笑出的眼泪,抹了一把之后,索性将玉簪取了随意披着头发,然后扔了个帕子盖住汪茵的脸后,自己也擦着额头上沁出的汗。   “那还不是因为你不肯说。”   汪茵胡乱擦了擦脸,就那么瘫着说道,“我就是好奇,打从衢安回来之后,你性子就变了好多,瞧什么都是冷冷清清,好像万事都不放在心上。”   “我就是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钟灵毓秀的人,能让你生了离开萧家的心的?”   苏锦沅闻言手里一顿,下一瞬说道:“钟灵毓秀没见着,死皮赖脸倒是不少。”   汪茵被她泄出的口风震惊。   死皮赖脸?   阿沅这是什么眼光?   苏锦沅见她目瞪口呆的样子,忍不住“噗哧”轻笑:“你别瞎想了,就只是觉得跟旁人有些不同,至于喜欢……可能有那么一点儿,却也谈不上太深。”   她对谢云宴的心思,连她自己也还没想清楚,心动固然是有的,可远还没到确定了心意要跟他共度一生的地步。   “我跟萧云熙虽然不算真的大婚,可我欠他一份情。”   想起那个温柔至极的萧家长子,想起当初看到那封退婚书时的震撼,苏锦沅眸色温软,   “萧家如今看似安稳,实则风雨飘摇,就算真有什么其他的打算,也要等到萧家出孝之后安稳下来才行,所以眼下这事情你就别多问了……”   问了她也不会多说。   汪茵听懂了苏锦沅的意思,半趴在床上轻叹了口气:“我就是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得你动心的,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   “萧家还没出孝,你现在考虑这事的确太早了些,怎么着也得等到孝期之后……”   她和苏锦沅是挚交好友,自然事事都偏向她。   当初苏锦沅回来时,她便想着让她离开,在她看来好友本就不该留在萧家替萧云熙守寡一辈子。   苏锦沅能够想通,愿意替她自己将来着想那是好事,她当然没有不赞同的。   可说到底苏锦沅和萧家还有一份婚约在,她顶着萧家长媳的名头,自然也得善始善终,处理好了所有的事情,从萧家脱身才行,否则本是帮了萧家,到头来却还落下个恶名。   那也太亏了些。   汪茵说道:“你现在不愿意跟我说也就算了,我不强求你,不过等萧家的事情了结之后,你要是真有什么想法,可不准瞒我。”   苏锦沅听出她话中关心,心里头泛着暖意:“好。” 第309章 我陪你   两人闲聊了几句,也就将苏锦沅到底喜欢谁这个话题撇了过去,汪茵没再追问,苏锦沅也没去多说。   汪茵脸上的汗干掉之后,侧身撑着脸颊问道:“对了阿沅,萧云鑫的身体怎么样了?”   她记得她爹说,那天宫宴之上,萧云鑫的伤势可不轻。   苏锦沅说道:“已经好多了,他身上大多都是陈年旧疾,得慢慢养着,至于往后,虽然上不了战场,可跟常人一样生活却还是可以的。”   萧云鑫经历了太多,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   也许是经历过生死之后的大彻大悟,又也许是知道他自己寿数难比常人,这余下的日子都是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的。   如今的萧云鑫格外的珍惜每一天的日子。   他守着霍柔,守着萧家,好好吃药,好好锻炼,过得很是知足。   汪茵迟疑了下:“陛下没问及临川的事吗?”   苏锦沅摇摇头:“没。”   他们都以为庆帝会找萧云鑫询问临川那一战,也做好了准备如何能让萧云鑫周全,可谁知道庆帝从宫宴那一日之后,就再也没主动召过萧云鑫入宫。   关于临川战事,朝中虽有声音,想要拿萧云鑫问话,却也被庆帝压了下去。   庆帝不提,旁人也看出来了他是不想再将临川旧事翻出来说话,那些朝臣一个比一个精明,自然不会违逆圣意。   宫中未曾问话,无视了萧云鑫,他们就也只当没有临川的事情。   谁也没去主动挑破旧事,彼此相安无事。   汪茵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没想那么多,只枕着胳膊低声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人总是要朝前看的。”   “谢六如今得陛下看重,萧四又回来了,萧家会越来越好的。”   “等意哥儿大一些,小七也要开始议亲了,到时候阿柔和萧四也有了孩子,萧家慢慢就能变成以前的样子,你也就不用太操心了……”   苏锦沅手指绕着青丝,指缝穿过发间,黑白交映之下,轻抿着嘴唇神色莫测。   有些事情能过去,可有些却是过不去的。   她,阿宴,萧家……   死去的萧家众人,临川累累白骨,那数万将士英魂,冤死在临川城内的百姓,谁也不曾真正放下来过,他们都还在等着一个公道。   只是有些话没必要告诉汪茵。   苏锦沅模糊的低“嗯”了声,朝着汪茵说道:“好了,夜深了,赶紧睡吧。”   汪茵也是困了,跟只虫子似的拱啊拱的,到了苏锦沅里面躺着,然后嘟囔道:“我之前听客栈的小二说,仙阳镇北有家卖丸子汤的特别好吃,咱们明天去看看。”   苏锦沅一边吹灭了灯烛,一边笑她:“就知道吃。”   “民以食为天嘛……”   汪茵嘟囔,   “也不知道江南是不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好吃的很多。”   “应该不少,到时候多看看。”   “那美人呢……”   “你还想着美人呢,要真领个美人回去,看汪伯父不打断你的腿……”   夜色笼罩之下,窗边有月光洒落,两人嬉笑着胡天海地的说着话,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低声喃喃的声音逐渐散去后,才不知觉间睡去。   ……   第二天一早,苏锦沅是被汪茵给压醒的。   汪茵半边身子都压在她身上,手脚缠着她时,像是将她当了枕头。   苏锦沅将瘫在身上像是八爪鱼的汪茵给推开之后,伸手就轻拧了汪茵脸颊一下:“你这睡觉的姿势越来越霸道了,跟个螃蟹似的……”   脚上缠着她不说,半边身子都压在她身上,害她半夜时喘不过气来时,还以为自己被鬼压床了。   汪茵被捏的嘟囔了两句睁眼:“什么时候了?”   “小姐,快辰时了。”   红豆端着热水进来,放在一旁就上前想要唤汪茵起身。   春日天色渐渐早了起来,外头日光正盛,屋内也被照得透亮。   苏锦沅换了身衣裳,让珍珠帮着她梳了个平髻,青丝挽起用玉簪固定后,扭头朝着还在赖床的汪茵说道:“快起来吧,不是说要去吃丸子汤?”   汪茵被红豆推着坐起来,抱着被子时,脑袋上翘起两缕呆毛,两眼发直地神游天外。   “小姐,奴婢先替你取衣裳……”   红豆说话间就想去一旁替汪茵取衣,可手上才刚一松,原本坐着的汪茵就“砰”的一声倒回了床上。   “小姐!”   红豆吓了一跳,等见她瘫在被子上,人没摔着,这才松了口气。   想要再去拉她,汪茵却是耍赖的不肯起来:“我不想去了,好困啊……”   苏锦沅在旁哭笑不得:“你昨天夜里不是还闹着要吃丸子汤,而且咱们一起睡的,你这困劲,怎么瞧着像是半夜去做贼了的一样。”   汪茵脑袋埋在被子里,嘟囔道:“做什么贼啊,咱们从京城出来,就没好好睡过觉,那马车颠的我都快散架了。”   “我还要再睡一会儿,不去了不去了……”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苏锦沅拉了她一把,没将人从被子里拉出来。   眼见她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球,抱着被角闭着眼睡了过去,红豆在旁无奈:“少夫人,不如你们先去逛吧,小姐怕是一时半会儿起不来。”   “她在府里也是这样?”   红豆默了默,才挑拣着说道:“也不是天天这样……”   好吧,苏锦沅悟了。   没能将汪茵从被子里挖出来,苏锦沅也无法,只能留了红豆陪着:“那你陪着阿茵,她要是醒了,你们再出去逛逛,要是我回来了就跟她一起。”   苏锦沅交代完后,就领着珍珠先行出去。   刚一开门,就刚好见到过道之中举着手正准备敲门的谢云宴。   两人都是愣了下,随即不约而同的笑了。   “你怎么在这儿?”   苏锦沅随手关了身后房门,朝着谢云宴问道,“昨天夜里什么时候回来的?”   “跟几个朋友喝了会儿酒,回来的时候有些晚了,就没来打搅嫂嫂。”谢云宴说道,“我也才刚起来一会儿,想着嫂嫂该起来了,就过来看看。”   他朝后看了眼,“汪茵呢?”   苏锦沅无奈:“她还睡着呢,我先出去逛逛。”   谢云宴道:“我陪你。” 第310章 独处   苏锦沅闻言看了眼谢云宴,见他眼下有些青黑,摇摇头说道:“我自己去就行了,你先歇着。”   谢云宴却不愿意,他侧身站在苏锦沅身旁,伸手挡住了旁边险些撞到她的人,然后说道:“我已经睡了一会儿,现在回去也睡不着了。”   见苏锦沅迟疑,他道,   “放心吧,我不会强撑着,是真的有些睡不着。”   他本就浅眠,客栈里早间闹腾着,就算躺着也睡不安稳,况且难得能撇开汪茵那个绊脚石,单独陪着苏锦沅出去逛逛,谢云宴哪能错过这种机会。   “我以前来过仙阳几次,比你熟悉这里,下午还跟人约好了有点事情,趁着早上没事,我带你四处看看。”   苏锦沅见他不像是勉强,而且神色也没露出倦怠,这才答应了下来。   将其他人都留在了客栈里休息,谢云宴身边只带了夏生,苏锦沅带着珍珠,主仆四人出了客栈之后,谢云宴就熟门熟路的领着苏锦沅在镇子里四处逛了起来。   这仙阳虽说是镇子,却远比一些大城还要热闹。   昨夜他们入城时走过镇门前此时大开着,不时能瞧见进进出出的行人。   镇子上街面不算宽阔平整,甚至好些地方还是泥石土路,可是两侧的商铺来来往往,路上也有好些赶着马车驮着货物贩卖的商人。   各种叫卖声和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不过是随处街头一见,就像极了大型坊市,目不暇接全是人头车马。   “少夫人,这里好热闹啊。”珍珠说道。   苏锦沅四下看了看:“是挺热闹的。”   比起京中那些坊市都还要热闹许多。   谢云宴走在苏锦沅身旁,将人护在身侧,免得她被人冲撞。   听着主仆二人的话,他低声说道:   “仙阳虽然只是个镇子,可实则却堪比附近大城,这里有天然之势,是南北交汇之地,早先开凿漕渠之时就顺势建了码头,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无论是商船货船还是漕运押解,都会在此处补给停歇。”   过往船只多了,来往的人也就多了。   有些商人看中仙阳的前景,陆续涌入这里做起了生意,原本只是个小镇子的仙阳也就渐渐繁华了起来,再加上后来码头扩大,停留的船只更多。   往来行商之人一年比一年多起来后,整个仙阳几乎都成了一个极大的商贸之地。   苏锦沅之前对仙阳也是知道一些,只是没那么清楚。   见谢云宴提起漕运,她不由低声问道:“你昨天有查到些什么吗?”   “没那么容易。”   谢云宴伸手护着她,两人挨得极近,“那些人小心谨慎惯了,干得又都是抄家灭族的买卖,几乎都是内里的人勾结,外头的人很难混的进去。”   “我之前在这边认识几个人,跟漕司陆衙的人打过些交道,只是他们在此处混迹多年,轻易也不敢说了不该说的东西。”   他认识的那些人,大多都是仙阳附近的商户,或者是厮混多年的帮派之人,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人精的,身家利益也都跟漕司陆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借口探望与他们闲聊几句他们倒是欢迎,大家你好我好,饮酒谈笑,甚至还有知道他身份的人,带着几分讨好和殷切,可但凡他提及到漕运上的事情。   哪怕还没问到什么关键之处,只是旁敲侧击随口那么一句,那些人就都已经跟触了警弦一样,要么只字不提此事,直接就将话题转到了别处。   要不然就是生了警惕,反过来头来试探他。   谢云宴当即就察觉到想要打探漕运司的事情没那么容易,怕打草惊蛇坏了事情,也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索性就只当成是闲聊了两句随意糊弄过去了,昨天出去的打探消息也收效甚微。   他低声道,“这事情得废些功夫,我打算想办法先找找那几个衙门官员的尾巴,咱们恐怕还得在仙阳多停留几日。”   苏锦沅也知道想要办漕运的事情不是易事,要是真那么容易能打探到消息,或是探听到隐秘之事,漕运上贪腐的那些人怕是早就被人一锅端了。   她也没有多问,只点点头道:“不急,你慢慢来就行。”   “阿茵早间还说这几天赶路累着了,咱们就在这里休整几天,正好四处看看,采买些东西送回京城去。”   珍珠被夏生半护半拦着,跟苏锦沅二人隔了些距离,也没听清楚两人说了什么,而夏生知道苏锦沅在跟自家公子谈及漕运之事,隐隐拦着周围的人。   等两人低声说完,夏生才装作不经意放了珍珠过去。   瞧见路边有人卖丝绵的,珍珠忙道:“少夫人,那边有卖丝绵的。”   苏锦沅看了一眼,果然见有几辆马车上摆着丝绵原料,正在朝着身后的商铺里搬运货物,她不由探头看了几眼。   谢云宴说道:“先去吃点东西,回来再去看看。”   “这镇上贩卖丝绵布匹原料的商户挺多,价钱和品质也都有不同,而且除了这里,码头那边也还有一些就地取货贩货的人,在靠码头的地方几乎成了一个小的坊市,待会儿我领你过去看看。”   苏锦沅还没用早饭,肚子也有些饿了,既然要在仙阳停留几日,看货的事情也不急在一时。   想起汪茵昨天夜里说起的丸子汤,她跟谢云宴提了一嘴。   谢云宴笑道:“说的是镇北那家吧,我知道,我带你去。”   说是镇北,其实离他们住的客栈并不远。   谢云宴熟门熟路的带着他们在人群里穿过,又走了两条小巷子的近路。   等从那巷子穿出去时,就瞧见摆在一处拱桥边上,搭着个竹篷几乎坐满了的摊子,旁边立了个旗子当招牌,上面写着硕大一个“谭”字。   谢云宴领着他们过去时,刚巧有人起身,几人便直接坐了下来。   “这摊子瞧着不大,可在仙阳还挺有名的,开了有好些年了,仙阳的丸子汤是特色,开的人也不少,但是这家的味道最好。”   谢云宴朝着苏锦沅解释时,过来收拾桌面的那中年男人顿时就笑了起来,   “这位郎君是个识货的人,这丸子汤呐,最早就是我爹娘开始做的。”   “早先仙阳还没这么热闹的时候,我爹他们就已经卖着丸子汤了,就那么一口大锅,熬了几十年了,这镇上其他做丸子汤的跟着学的,可学了样式却学不会我家那味儿。” 第311章 郎君和夫人   那中年男人长相淳朴,笑起来格外的爽朗,说话时嗓门极大,却半点不会惹人厌烦。   而他那像是“自吹自擂”的话不仅没被人嘲讽,反而逗得周围的人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他可没说谎,这仙阳附近的丸子汤我也吃过好些家,还是谭家这丸子汤有味儿!”   “我也觉得,其他那些吃着总是差点什么。”   “谭家的味正料足,其他家的可比不上,我每次来时都得吃上两碗。”   那中年男人笑着跟夸赞的人道谢之后,这才朝着苏锦沅他们笑道:“我们这不仅有丸子汤,还有别的,郎君,您和您夫人是要吃些什么?”   他这话显然将苏锦沅和谢云宴认成了一对。   谢云宴愣了下,眼中泛起笑来,那波浪如涟漪荡开时,眼尾都微扬了起来,倒是苏锦沅解释了一句:“我是他嫂嫂。”   那中年男人顿时惊愕,眼前这两人都是俊俏至极,他还以为是一对。   “对不住对不住,竟是看错了眼。”他连忙道歉。   苏锦沅笑了笑:“没事,我们是第一次来你这里,也不知道什么好吃,不如你推荐几样你们这里最好吃的。”   “夫人能吃辣吗?”   “可以。”   “那就丸子汤,还有豆腐脑,我家的油糕和糖饼也都不错。”   苏锦沅笑道:“那就每样都来一些。”   “好勒!”那中年男人笑容灿烂,“夫人和郎君稍等,马上就来!”   人走后,珍珠才小声嘀咕:“这人什么眼神啊,胡乱扯关系。”   旁边夏生垂头瞧着桌上茶碗假装没听到。   谢云宴倒是听到了,却只侧眼似笑非笑的看着苏锦沅没说话。   苏锦沅被他这一路上的厚脸皮磨得早就心静如水,只当没看到他眼里取笑,随口安抚了小丫头一句:“不过是误会罢了,不用当真。”   四人坐了没一会儿,几碗滚烫的丸子汤就先被送了上来。   刚放在桌上时,一股辛辣麻香的味道就扑鼻而来,而苏锦沅看着那浓稠的有些黑乎乎的碗里满是惊讶。   “这是丸子汤?”珍珠惊愕。   苏锦沅也是好奇的看了一眼,她还以为丸子汤就是丸子煮的素汤之类的,却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   那汤的颜色瞧着不怎么好看,可香味却是十分刺激,椒麻味扑鼻,不大的碗中配料更是极为丰富,除了丸子之外还有一些菜干、香菇和木耳,隐约瞧着好像还有花生和萝卜。   “尝尝。”   谢云宴递了个勺子给她。   苏锦沅忍不住尝了一口,烫得嘶嘶呼气。   那浓稠却又顺滑的汤汁入口就滑进了喉咙里,麻中带点微辣,又有胡椒刺鼻,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太过重口,反而隐隐带着一丝的酸。   丸子嫩滑,配着颇有嚼劲的其他配菜,再加上花生的爽脆,开胃极了。   珍珠也吃了一口,眼睛都亮了:“少夫人,这丸子汤好吃。”   她偷偷朝着那边煮着东西的大锅瞧了一眼,也不知道能不能学了回去做了吃。   苏锦沅也是点头:“味道不错,难怪这么有名。”   谢云宴以前吃过几次,比起她们倒还镇定,又取了块油糕递给她:“这个泡在丸子汤里,吸饱了汤汁之后更好吃。”   苏锦沅照做,尝过之后赞不绝口。   周围人来人往,皆是就那么坐在路边小摊上,谈笑之间呼噜呼噜的喝着丸子汤,让得苏锦沅也胃口大开起来。   吃了丸子汤,又尝了尝豆腐脑和糖糕,味道虽然不如丸子汤惊艳,却也都在水平之上,等吃完之后,苏锦沅觉得肚子都有些鼓胀了起来。   叫人过来结了账,苏锦沅起身时偷偷摸了摸有些撑着的小肚子,抬头就见谢云宴看着她笑。   她手中一僵,脸色也别扭起来。   谢云宴笑意更甚,却也没取笑她,只问道:“要不要给汪茵带些回去?”   苏锦沅低咳了声掩饰刚才的尴尬,摇摇头说道:“我刚才听旁边的人说,他们摊子要摆到晌午,而且每天都会出摊,等阿茵醒了之后自己来吃吧,或者明天我再陪她过来。”   那丸子汤吃的就是滚烫酸辣的那股劲,带回去凉了之后味道也就不好了。   谢云宴本也只是随口一句,见苏锦沅不愿带也就没再多提。   “那先去码头看看?”   “好。”   谢云宴领着苏锦沅去了码头,那边果然如他所说,有一个十分热闹的“坊市”。   不似镇子里那般规整,搭着各种竹篷,或是席地而坐,或是摆着小摊,陆陆续续有人从码头上卸货过来。   苏锦沅在里面四处绕了一圈,还真找到了一些想买的东西。   “这是古香缎?”苏锦沅指着一块布料问道。   那人看了眼苏锦沅,又看了下她身边站着的谢云宴,很快就评估出二人衣着富贵身价不凡,顿时热情道:“夫人好眼力,这的确是上好的古香缎。”   苏锦沅摸了摸那料子,挺而不硬,软而不破,又颇有弹性,确实是上好的古香缎。   只是这颜色倒是稀奇,似绯非绯,又比桃粉要重,偏又不显黯淡,反而色泽温暖,看着十分舒服。   “这是用的什么染料,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颜色的古香缎。”   那人笑道:“用的苏枋和茜草。”   苏锦沅看他:“苏枋和茜草可染不出来这种色……”   那人闻言也没有被人探问的恼怒,只是依旧热情笑道:“这位夫人瞧着是个识货的人,想必也是做这布料生意的,您也清楚做咱们这一行的,总得有那么一两样跟人不同的本事才能糊口。”   “这染料的确不只是苏枋和茜草,还掺了点儿别的东西,只是这具体是什么,就不能告诉你了。”   他说得坦然,丝毫没觉得这样会得罪客人,反而笑问道,   “这颜色只有我家染得才最正,夫人若是喜欢,不如订些回去?”   苏锦沅也知道想要从这些人嘴里撬出人家赚钱的秘方几乎不可能,她摸了摸料子:“你们是专做古香缎的?”   那人笑着点头。   “可还有别的色?”   那人见苏锦沅有购买的意向,更加热情:“有有有,多着呢,我这就取来给您瞧瞧。” 第312章 谢云宴起疑   那人手脚利落,转身去了竹棚后的马车上,片刻后就抱着一堆布料过来。   那些布料都是样布,每一份都是裁剪出来的边角,整整二十余种颜色,其中大部分都是市面上常见的,却也有三、四种瞧着新奇。   苏锦沅拿着那些布料朝着谢云宴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谢云宴仔细瞧了瞧:“这几种颜色倒是少见,以前好像没怎么见过。”   那卖布的人闻言顿时笑道:“这位郎君好眼力,这几种色可是只有我们家有,都是调配过好多次才配出来最好的颜色。”   “别说是仙阳,就是整个大晋也没有别家能配得出来的。”   “真的?”谢云宴挑眉。   “比珍珠还真,您要是不信,可以去别处打听打听。”   “我们钱家的布料就是以色样出名的,因为是秘方,所以其他家是仿不来的,要么没有这些色,但凡有的,那也都是从我们家出去的料子。”   那人说得格外自信。   他从那一堆布料里抽出两种来,朝着两人说道,   “你们瞧瞧这两种色,古金和黛青,多正的颜色。”   “这可是我们东家是年末时才刚调配出来的色,你们看到的这就是出色后第一批的料子,就算是在京城,那也是瞧不见比这更正的颜色的。”   苏锦沅拿着他手上的两片料子,对着日光时,那古金色厚重,如日暮晚霞,黛青却是偏玄色的乌青,像是黑夜暮色,不显暗沉却带着些神秘。   金色和黛色其实并不少见,可这人手里的两种颜色却都与寻常的金、黛两色有所区别,金色更为厚重显眼,黛色也青的浓郁。   之前她在整理萧家布庄的生意时,也曾经留意过京中其他布庄的情况,对于他们京中布业大概的行情也知道一二,这两种颜色的确未曾在其他地方瞧见过。   这么真好的古香缎,带回去后让人绣了图样,定能卖个好价钱。   苏锦沅心动之下,朝着那人问了价钱,又询问了他们有多少现货。   那人一一回答之后,苏锦沅全部记了下来,又问:“你们在仙阳镇内可有落脚的地方?我若是想要下定的话,该到何处找你们?”   那人忙道:“夫人若是有意下定,直接去城西的钱氏布庄就行,那里有完整现成的布料,还有一些其他的料子,我们钱家的布料都是顶顶的好,夫人可以去看看。”   苏锦沅知道他们在仙阳有铺子后,更放心了些:“成,那我明日去你们铺子里瞧瞧,再下定。”   那人笑容满面。   谈好了一家之后,苏锦沅就彻底来了兴致。   周围有不少其他卖布料和原料丝棉的,瞧着她是买货人,而且这么快就有意跟钱家下定,连忙都纷纷凑上前来,想要兜售自家的货物。   苏锦沅也不嫌吵闹,被众人围着七嘴八舌说话时,却条理分明,游刃有余。   谢云宴对布料的事情不怎么了解,萧家生意上的事情也一贯都是苏锦沅和霍柔在办,他所知不多。   他就跟在苏锦沅身后,看着向来清冷的人突然焕发出活力来,在人群之中如同游鱼入水,与人商谈格外熟练。   问价,看货,分辨货物品质,与人商谈试探底价,那种种手段老练至极。   夏生和珍珠都是看得目瞪口呆。   “公子,少夫人瞧着比程叔还厉害。”夏生低声道。   程昱帮着谢云宴管着商行的事情,这些年走南闯北,身上有着一股子商人的市侩和精明,而苏锦沅此时的模样简直像极了程昱跟人谈生意的样子。   见她三言两语就让得一个瞧着格外不好说话的丝绵商人,主动降价了三成,还心甘情愿地承担起往京城运送原料的消耗,答应将丝绵独家供应给萧家布庄。   事后还满脸笑容,一副与苏锦沅相见恨晚的架势。   夏生忍不住咋舌:“公子,少夫人她以前做过生意吗?”   这笼络人心的手段,也太厉害了。   谢云宴微侧着头看着与人言笑晏晏的苏锦沅,轻抿着嘴唇。   他是知道苏锦沅过去的事情的,以前也听大哥提起过几句,说她父母早逝,父亲死前将她托付给弟弟,被带来京城生活。   他知道她在苏家寄人篱下,也知道她性子怯弱。   偶有几次去萧家时,萧大夫人和老夫人与她说话,她都是低垂着头鲜少言语。   问及她在苏家的事情,她也说一切都好,从不敢言及苏家人半点不是,看上去就像个乖巧怯弱的木偶。   在苏锦沅逃婚之前,谢云宴其实见过她不止一次,还曾经跟着萧云熙一起去苏家送过聘礼,可是比起性子骄横像只花孔雀恨不得凑上前来的苏心月,苏锦沅的存在反而微弱的让人毫无印象。   甚至在衢安城外的山上找到苏锦沅前,他从未真正记住过她的长相。   寡淡,懦弱,无趣……   这就是他对苏锦沅所有的印象。   可衢安城外那一次见她时,她整个人却是鲜活了起来。   攀在悬崖上时,她依旧害怕,可那双眼里却多了往日没有的色彩。   她变得会拼命求活,变得进退有度,哪怕隐忍时,骨子里也多了坚毅。   仿佛没谁教她,她就懂得了算计人心,懂得了如何求利,之后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情,爱憎分明下的果决和手段,好像都与曾经那个怯弱乖巧的苏氏女划开了一条线,变得泾渭分明。   曾经那个总是低着头唯唯诺诺的女子消散不见,变成了如今的苏锦沅。   谢云宴微侧着脸看着不远处的苏锦沅,眼中生出些疑惑来。   是什么能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变化?   她是天生如此,以前的怯弱只是伪装,还是……   “阿宴?”   苏锦沅跟人谈好了价钱,约好了晚些时候去客栈里签订契约之后,扭头就见谢云宴神色仲怔的看着她,那目光奇怪至极。   她歪着头挥挥手,   “发什么呆?”   谢云宴回神:“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对上她有些疑惑的眼神,瞳仁黑白分明。   他也没多解释,只将刚才的疑问压进了心底,对着她时依旧如常,   “都看好了吗?还要不要多转转?” 第313章 好巧,又见面了   “不用了。”   苏锦沅摇摇头,“该看的差不多都看完了,我刚才问过这些人,这里每天都会有新的货物过来,而且过几天还有一次大集,到时候附近城镇的人也都会过来。”   “反正咱们还要待上好几天,不急着一次买完,等慢慢看看,说不定还有更好的。”   货比三家,萧家就只能吃下那么多的东西。   要是一次全部订完了,回头再有更好的,岂不是只能瞧着眼馋?   而且苏锦沅这次南下除了替萧家买货,最重要的还是想要替萧家开辟些其他来钱的路子,她想要去镇上那几家布庄瞧瞧。   若是料子都好,等回京之后,说不定还能跟京中其他布庄谈谈生意。   上一世行商的她很清楚,独家和倒卖,才是最省事,利益也最大的。   四人离开“坊市”,去码头上看了看。   码头附近比起坊市这边更加嘈杂,不少船只停下,扛着货物的挑夫来来往往,他们四处看了一会儿,刚巧就碰到有漕司陆衙的船靠岸。   周围运军直接围拢上前,直接辟出一条道来,而旁边的商船和其他人都是纷纷避让。   “奇怪,这才刚开春呢,漕运司的船怎么就走的这么勤了?”   谢云宴他们混在人群之中,就听到身旁有人嘀咕。   苏锦沅好奇回头:“漕运司的船以前走的不勤吗?”   说话那人瞧了苏锦沅一眼,见她满脸好奇,身后站着的男子模样俊俏,皮白肉嫩的,瞧着就像是哪家出外游玩的小夫妻,便也没放在心上,随口说道:   “往年春水涨潮之前,这江上几乎看不到朝廷的官船,几乎都是等到四月之后,漕河开运,官船才会在江上行走。”   “可是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江上入冬后就没停运过,等到年后这段时间,朝廷的官船走的更勤了,这才没几天,我都瞧见漕司陆衙的人过来开过三次道了。”   那人说话时瞧着陆陆续续上了官船的运军,低声道,   “这官船上也不知道运的是什么东西,遮得密密实实的,半点都不让人靠近,在码头上卸了货也不管什么时辰,就直接被衙门那边的人运走。”   他这话也不知道是不是引起了其他人的谈兴,另外一个人也是说道:“可不是吗,也不知道这船上装的是什么宝贝。”   “前天那靠岸的官船卸了货后,码头上几个挑夫想上前找活儿,结果活儿没找着,不小心撞着其中一个箱子,直接就被拖下去挨了一顿板子。”   “真的假的?”   “撞了一下就挨了板子?”   “我哄你们干什么。”   说话那人瞪眼,“当时我就在旁边瞧着,就真的只是撞了一下,箱子翻地上,连盖子都没打开。”   “可衙门的人却像是他们惹了大祸一样,逮着人下手就特别狠,边打还边问那几个挑夫,是不是想要偷朝廷押运的东西,险些没要了他们的命。”   那血淋淋的场面,他这会儿说起来都还觉得后怕。   “那后来呢?”   “后来还能怎样,查清楚他们只是附近挑夫就给放了,只是那顿板子下去,要是医不好往后肯定完了。”   人群里议论纷纷。   “这府衙的人下手也未免太狠了。”   “就是,是什么宝贝碰都不能碰了……”   “别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吧?”   “嘘!你不要命了?官府的事情也敢胡说八道,小心被运军的人抓了,丢了小命!”   之前说话那人被吓得连忙噤声,其他人提起运军那些人时,也是脸色不大好看。   漕司陆衙的人一向霸道,那运军的人更是如此,仗着官府的身份从来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但凡与他们起了冲突,最后倒霉的都是旁人。   那些人不敢议论府衙和运军的事情,只都转而说起了别的。   谢云宴和苏锦沅混在人群之中,将周围那些话听了个清楚。   两人对视一眼时,脸色都是有些不太好。   他们在来南下之前,对于漕运司的事情都有过了解。   无论是户部还是朝中,都未曾让漕运司这边押运过什么贵重之物,而且先前漕运司的人也言及,春水涨潮之前,漕河停运。   怎么会突然多了这么多官船?   谢云宴朝着夏生看了一眼,夏生就不着痕迹的从他们身旁离开,很快就融入了人群之中。   “先出去。”谢云宴低声道。   苏锦沅“嗯”了,拉着还在看热闹的珍珠,被谢云宴护着朝着人群外面走去。   三人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绕到了旁边地势较高的地方,远远就瞧见那边官船之上人头攒动,片刻后就有运军的人从官船上抬着东西下来。   因为距离太远,只隐约瞧见他们抬的是漆黑的箱子,那箱子里也不知道装了什么,看着很重的样子,四、五个运军抬着一个时走着都有些吃力。   那些人将箱子抬下船挪到了码头上,漕司那边的马车过来,全部装箱放在了马车上后,就快速驮着离开,从头到尾都没有让任何不相干的人靠近过。   码头上站着个人,仔细数着那些抬下来的箱子,后来更是带着运军随行押运,那小心谨慎的态度,足以看得出来,那些“货物”的重要性。   “那人是谁?”苏锦沅朝着身旁问道。   谢云宴皱眉:“仙阳漕司陆衙的孔目官,谭金。”   苏锦沅倒是知道孔目官是做什么的,相当于府衙文书师爷,这个位置的人一般都是上峰亲近信任的才能担当,换句话说,这谭金在仙阳漕司这边地位不低。   寻常运送之物根本轮不到他来操心,能让谭金亲自过来,还那般小心翼翼随行押运的。   那船上的东西绝非是简单之物。   珍珠还在一旁,且外头人多眼杂,苏锦沅也不好多问。   她估计谢云宴恐怕要去调查这艘官船的事情,主动说道:   “今天也逛了很久了,我有点儿累了,咱们先回去吧,免得阿茵等得久了,回头又闹我。”   谢云宴“嗯”了声:“那我先送你回去,正好下午与人有约。”   苏锦沅点点头,两人正打算离开码头附近,却不想不远处就冷不丁的传出一道声音来。   “咦,好巧啊。” 第314章 少年阿洛   苏锦沅隐约听到这声音耳熟,不由抬头,就瞧见之前赶路时曾在林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拢着白色披风站在不远的地方。   他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年纪,脸上容貌极为漂亮,眼中瞳仁偏黑,眼角钝圆虽不够深邃,却乖巧明澈。   见她看过去,那少年笑得露出虎牙来,满是和善的朝着他们招招手,然后提着雪白披风就小跑了过来。   到了近前时,那股子稚气就更重了些。   “好巧啊,咱们又见面了。”   苏锦沅也没想到会在仙阳再见到这少年,不由轻笑了笑:“是挺巧的。”   那少年是个自来熟,明明只不过见过一次,说话时却熟络的不得了:   “我刚才还在跟我叔叔他们说你们烤的肉呢,那香味简直绝了,我来了仙阳之后就先去吃了肉,可还是惦记着那天林子里的那味儿,昨天夜里做梦还梦到了。”   苏锦沅被他逗笑:“有这么厉害?”   少年睁大眼:“那当然!”   像是馋了,他咽了咽口水,   “只可惜,没尝着。”   少年眼巴巴的瞧着苏锦沅他们,乖巧漂亮的脸蛋上满是遗憾,而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明晃晃的写着“想吃”二字。   苏锦沅觉得好笑,却半点没去应他话头。   她和谢云宴来仙阳是有正事要办的,不想跟旁人多打交道。   这个少年一看就是富家公子,纠缠上了不是好事,她神色温和嘴里却是无情的说道:“我们还有些事情,要就先走了。”   那少年闻言顿时失望:“噢。”   苏锦沅笑着朝他点点头,就和谢云宴转身离开,而那少年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特别的难过,嘀嘀咕咕:“徐叔,烤肉没了。”   那跟在他身旁的男人笑道:“小公子,咱们跟人家素不相识的,人家哪能专程烤肉给你吃?我瞧着悦来楼那边的东西也还不错,反正也要回去了,让他们做给你吃。”   “那不一样,你是没闻着,那天林子里那香味……”   少年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嘀咕,“早知道当时就不管那个温思慧了,要不是她那么跋扈,说不定我还能蹭上去吃点儿。”   苏锦沅正朝前走着,身旁谢云宴却突然脚下一停,连带着拉住了她。   “怎么了?”她抬头疑惑。   谢云宴皱眉回头,就见刚才那少年已经领着身旁的人转身离开,只剩下道背影。   他抿抿唇神色莫测,他记得漕司提举领司叫温志虎,他有个女儿,就叫温思慧。   “阿宴?”   苏锦沅低声道。   谢云宴松开手,低声道:“先回去。”   苏锦沅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没多问。   三人没在外逗留,直接就回了客栈。   客栈里汪茵睡醒时已经快到正午,左等右等不见苏锦沅他们回来,正打算出去逛逛,就瞧见客栈外走进来的三人。   “阿沅!”   汪茵朝着苏锦沅挥手。   见到跟在她身旁的谢云宴时,神色警惕了一瞬,可转而想起昨天夜里苏锦沅提起她已经有了心仪之人,更生了离开萧家的打算,再看着谢云宴时就没那么碍眼,反而多了几分同情。   身份阻隔,爱而不得,这谢六想想都好可怜。   汪茵抱着苏锦沅的胳膊,看着谢云宴时满是怜悯。   谢云宴皱眉:“……你一觉睡蠢了脑子,什么眼神?”   “你才蠢!”   汪茵瞪眼,心中觉得谢云宴嘴巴这么毒活该找不到媳妇,心中默默念叨看在他得不到所爱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她轻哼了声,扭头对着苏锦沅道:   “你们去哪儿了,我都等了好半天不见你们回来。”   苏锦沅说道:“去码头附近逛了逛,那边有个坊市,就多耽搁了一会儿时间,你呢,醒来多久了?吃饭了没?”   汪茵捂着肚子抱怨:“没呢,我快饿死了。”   “那先叫些东西吃?”苏锦沅说道。   汪茵自然没有异议,她本来就是被饿醒的,要是苏锦沅他们还不回来,她也打算先叫点东西吃,只是还没等她招手叫过小二,谢云宴就开口:   “这客栈里的饭菜实属平常,仙阳镇里有个悦来楼,里头厨子的手艺不错,要不要去那边尝尝味道?”   苏锦沅听到“悦来楼”三字,神情微怔,抬眼看谢云宴。   她要是没记错,之前那个少年口中也提起了悦来楼。   汪茵却不知道那么多,只斜眼看谢云宴:“你会这么好心?还主动带我们去吃好吃的?”   “不是带你。”   谢云宴对着汪茵毫不客气,转身看着苏锦沅,“悦来楼里的菜色不错,正巧那边有单独的小院能够暂租。”   “这间客栈虽然不错,可人来人往太过嘈杂,夜里若有人饮酒闹腾半夜,咱们既然还要在仙阳停留几日,不如过去看看那边的住处,若是清静一些就搬到那边去住。”   苏锦沅虽然有些疑惑,却也没拦着:“我都可以,阿茵呢?”   汪茵说道:“要是真有单独的院子自然是最好的。”   这客栈临街,早上吵得厉害,她那会儿睡着回笼觉时楼下人来人往说话的声音就没断过,一直睡不踏实,要是能换个安静的地方,她当然愿意。   “那赶紧去那什么悦来楼瞧瞧,顺便找点儿吃的,我快饿死了。”   已经晌午,汪茵饿得前胸贴后背,听说要去悦来楼吃东西,忙催促着几人赶紧走。   苏锦沅他们回了客栈后几乎没怎么逗留,就又乘车被谢云宴领到了那悦来楼。   等到了悦来楼外,瞧着那有些古朴不似之前客栈光鲜的门面,汪茵还觉得谢云宴是不是糊弄她们:“这里就是悦来楼?”   她跳下马车,又转身扶着苏锦沅下来站定之后,忍不住质疑,   “这地方,能有好吃的吗?”   谢云宴说道:“悦来楼是仙阳以前一处戏园子,后来被人花了银子收购过去之后,大肆整修了一番改成了酒楼,只是保留了戏园的头脸门面。”   他领着几人入内之后,等进了那有些老旧的漆红大门,里面瞬间焕然一新。   青竹小路蔓延入内,紧连着的就是一处莲花堂门,等穿过那处堂门,入目的就是极为宽敞的酒楼正堂。 第315章 悦来楼   悦来楼直接征用了原本戏园子的格局,下面是敞厅。   厅中桌与桌隔着间距,每张桌子前都坐着人。   往上二楼则是用屏风和架子隔了起来,分成了一个个能瞧见楼下的小隔间。   楼下的人朝上看时,那二楼边上的红木栏杆却刚好挡住了下面的视线,既保证了楼上用饭之人的隐私,又能瞧见楼下的热闹。   苏锦沅抬眼看着那堂前正厅,那里应该是以前留下的戏台子。   一个蒙着白纱的女子坐在台上,弹着琵琶,唱着吴侬软语的小调。   她眉目含情,玉指拨弄着那几根弦,口中的小调咿咿呀呀,在这般本该嘈杂的场地之中,不仅没有让人觉得烦闹,反而如溪水潺潺。   让得吃饭的那些人也下意识地放轻了说话的声音,变得斯文起来。   比起之前客栈里的吵闹纷杂,这里倒多了几分雅致和安静。   汪茵睁大了眼,拉着苏锦沅小声说道:“这地方,倒不像是酒楼。”   苏锦沅颇为认同,要不是里头还坐着不少人,那些人交头说话,也摆着饭菜,她都快要觉得这地方该是专门用来听小曲儿的雅地。   跑堂的人过来领着他们去了二楼,等进了那小小的隔间之后,汪茵才放松下来,半趴在栏杆上朝下看了一眼:   “没想到仙阳这么个小镇子,居然还有这么雅致的地方。”   她扭头道,   “谢六,咱们之前怎么不住这里?”   谢云宴倒了茶水递给苏锦沅:“这悦来楼的东家,是漕司陆衙提举温志虎的大女婿,悦来楼这边也跟官府那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咱们要是住在这里,就等于告诉旁人我来了仙阳。”   汪茵闻言莫名,正想说一句那又怎么了。   他们花银子住宿,还管他这地方的东家是谁?   可是对上谢云宴那张脸,她神情愣了下,蓦然间就想起他们是怎么离开京城的。   她和苏锦沅也就算了,可谢云宴却是跟皇帝吵完架后连夜开溜的。   她就算是再傻,也隐约知道谢云宴南下并非真的是游山玩水,而且能让他连夜跑路,京城那边怕是也有变动,只是他们这一路上走得太过悠闲,所以让她忘记了。   汪茵瞬间心虚起来,连忙缩回头左右看了看道:“我都忘了你不是公差南下,是连夜跑路的,那你怎么还敢跑到这里来,也不怕被人发现了。”   她扯了扯苏锦沅的胳膊,   “算了算了,这地方瞧着也没什么,要不然咱们还是去别处吃吧。”   别东西没吃着,反倒惹了祸。   谢云宴瞧着她这副狗狗祟祟胆小的样子,直接嗤了声。   苏锦沅也是被她逗笑,拉着汪茵坐回了位置上,朝着她说道:“你别听阿宴吓唬你。”   “他虽然惹了点是非,可也不过是跟陛下意见相左,咱们走了一路了,前前后后这么长时间,陛下若真的要问罪,早就派人来问了,你还真以为没人知道咱们去处?”   汪茵闻言顿时瞪着谢云宴:“你耍我?”   “谁让你蠢?”   谢云宴凤眼鄙夷,开口道,“放心吧,昨天京中的圣旨就已经送到了。”   “陛下只不过是暂时卸了我官职而已,没要我的命,你就算大大方方去府衙晃上几圈,也没人会把你怎样。”   “要真有人找你麻烦,你就把你爹一亮,当朝卫尉汪大人的女儿,碰你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没谁那么想不开。”   汪茵翻了个白无语至极:“我爹是我爹,你是你,还有你是不是有毛病?卸了你官职还而已?!”   “那不然呢?”谢云宴平静。   汪茵说道:“当然是赶紧回京城!”   “你知不知道你那位置有多少人眼馋,我爹之前还说朝中多的是人想要拉你下来,萧家好不容易因你入朝才顺遂了一些。”   “你要是丢了官,那些人还不得把萧家给生吞活剥了!”   她压低了声音,   “你到底跟陛下吵什么了,要不然回去认个错,我求我爹替你说说情,说不定陛下就原谅你了……”   汪茵不知道谢云宴南下的事情,也不知道庆帝所做只是为了牵制京中。   她还以为谢云宴是真的丢了官,急得脸都白了,攥紧手心脑袋里面急转,想着该怎么帮他。   萧家看着显赫,也是堂堂国公府,可支撑门庭的也就只有谢云宴一个。   萧云鑫那种情况不可能再入朝,意哥儿又还是个孩子,其他剩下一大堆女眷,要是谢云宴丢了官,萧家岂不是又要回到之前。   那阿沅怎么办?   汪茵拉着苏锦沅的手:“你怎么也容着他胡闹啊,我还以为他顶多就是跟陛下争执了几句,怎么闹得这么严重,不如咱们现在回京吧。”   回去想想办法。   苏锦沅见她急得脸都白了,攥着她的手更是发紧,她连忙将人拉着说道:“你先别急……”   “怎么能不急?”汪茵急声道。   “急能有什么用?”   谢云宴在旁见她慌乱模样,也歇了戏弄汪茵的心思,朝着她说道,   “我跟陛下的分歧并非一两句话说得清楚,那夜争吵时我曾犯上,要不是连夜出京,错开了宫中传旨的太监,此时的圣旨就不只是摘了官帽,而是直接将我打入大狱了。”   汪茵脸色微变,原本的慌乱也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那想着让她爹帮着谢云宴求情的心思瞬间被打散。   “我那官职的确是丢了,可陛下短时间内也不会交给旁人。”   “朝中官位不是儿戏,如门下的官职更是陛下近臣,既要得圣宠,又要有能力,还要身后没太多牵绊,不会借此替氏族谋利,找遍了朝中也找不出第二个我来。”   谢云宴的话自信的有些过头,让汪茵张嘴就想吐槽。   可想来想去,却又发现他说的好像没什么毛病,像是谢云宴这种条件刚好合适,又有能力力排众议得陛下信任的,还当真没有。   谢云宴懒洋洋地说道:   “陛下这会儿还气着,此时回京,除了会让陛下更加恼怒追究之外,别无益处,而且我当时出京的借口是去祭拜我父亲。”   “要是现在回去了,那就是欺君。”   汪茵喃喃:“那难道就不管了……”   苏锦沅拍了拍汪茵的手,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告诉她,免得将她和汪家扯进泥沼中来。   她顺着谢云宴的话说道:“不是不管,只是眼下管不了。”   “陛下还在盛怒中,阿宴这个时候回去就是火上浇油,倒不如照着之前的计划去江南。”   “等他祭拜完他父亲,陛下那边的怒气也散得差不多了,到时候他归京之后,有建安侯他们帮着说项,再加上阿宴曾有的救驾之功。”   “阿宴跟陛下认个错,陛下那边也应该会愿意息事宁人。”   见汪茵迟疑,苏锦沅说道,   “阿宴跟朝中其他人不同,他那官位是他一点点凭着功绩走上去的,也是陛下顶着朝中那些人的反对亲自提拔的,陛下也不会愿意打了他自己的脸。”   “这事你就别管了,阿宴他自有分寸。”   汪茵看了苏锦沅一眼,又朝着谢云宴看去,见他们两人对于丢官的事情都没太大的反应,且神色平和,完全不像是强忍着心慌的模样。   她迟疑了下:“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谢云宴说道,“要真有事,我也不会跟着你们一起来江南了。”   “你与其担心我,不如看看要吃什么。刚才来的时候不是还说快饿死了,这会儿又不饿了?”   汪茵被他取笑,心里那点担心散了之后,肚子里就配合的传出一阵空鸣。   她直接朝着谢云宴就翻了白眼,没好气的说道:“还不是因为你。”   “要不是怕阿沅跟着你倒霉,我才懒得管你!”   汪茵将刚才的担忧抛诸脑后,整个人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她瞅着旁边挂着的那些木制的菜单,叫了小二过来就开始点菜,而谢云宴见她和苏锦沅忙着看菜单。   他摇摇头后,起身走到木栏旁边,眼神快速在悦来楼里四处看着。   大堂里没有他要找的人,仔细想想之前那少年衣着不俗,又像是温思慧的救命恩人。   若他口中的温思慧真的是温志虎的女儿,那他在悦来楼恐怕也是贵宾……   “你们先点菜,我出去一下。”谢云宴扭头朝着苏锦沅她们道。   汪茵没所谓地摆摆手。   苏锦沅却是多看了眼,叮嘱道:“小心些。” 第316章 结识   谢云宴从隔间出来之后,童越和春回就在外面。   见他出来便上前,装作闲话似的,谢云宴问道:“有没有看到人?”   春回低声道:“我刚才四处看了下,的确见到那天夜里见过的那个小公子,人就在朝东那边的隔间,里头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悦来楼的东家。”   他们来仙阳之前,就已经派人打探清楚了这边的一些重要的人和事,其中就有悦来楼跟这边的东家,也就是温志虎的大女婿,高安。   这高安看似只经营着悦来楼,为人老实,可实则暗地里却也插手漕运的事情。   谢云宴皱眉:“高安也在?”   春回点点头:“我没敢细瞧,只瞥了一眼就离开,不过远远听到那高安称呼那人叫洛公子,瞧着也十分热切。”   童越也在旁说道:“温志虎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温思晴,跟高安成婚之后留在府中,高安也是入赘到温家的,小女儿温思慧也才刚与人定亲,定下的是扬州太守费诚的长子。”   他特意提了句费诚,   “费家也跟漕运上关系极深。”   说完后继续,   “温思慧月余前去蕲州外祖家替她外祖母贺寿,回来的途中被温志虎的对头给绑了,后来被人救了,也就前两天才送回来。”   “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这个姓洛的救的人。”   谢云宴没想到那天林子里遇到的那个跋扈至极的少女,居然是温志虎的女儿。   那个温志虎听名字是个五壮三粗的莽汉,实际上却十分狡猾,他管着仙阳这边漕运的事情,是州衙里面最为谨慎的一个。   那温家内外守的密不透风,根本混不进去外人,而温志虎更是个怕死的,身边时时都有人跟着,除非清楚底细的人,否则想要近身都难。   谢云宴叹了口气,要是早知道那个女的是温志虎的女儿,他就该想办法在来仙阳之前就将人留下,白白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好在眼下也不算晚。   让春回守在隔间门前,谢云宴领着童越去了楼下。   两人刚好站在朝东隔间能看到的方位,寻了悦来楼里的人说话,想要借他们后厨一用,悦来楼里的人自然是不答应的,也从未见过有来吃饭的人要自己进后厨的。   谢云宴却态度强势,给了一个那伙计目瞪口呆的价格,自己做不了主,只能让他们稍等,自己急匆匆的上了楼。   高安正在跟人说话,就听着外头有人说要找他。   皱眉让人进来,他道:“什么事?”   那伙计连忙低声将有人想要借后厨的事情说了。   高安朝下扫了一眼就直接说道:“这种事情还要来找我吗?直接回绝了,咱们悦来楼的厨子都是顶尖的,他要是吃不惯就让他去别处吃去。”   他又不缺这一桌客人。   那伙计闻言就想退出去,却不想旁边有人叫住了他:“等等。”   “洛公子?”高安疑惑。   那洛公子满是惊讶的看着楼下站着的主仆二人,眉开眼笑的道:“我认识他们,高大哥你先别拒绝,让他们上来好不好?”   高安闻言皱了下眉,到底没拂了他的意,让人去了楼下叫人,过了许久,谢云宴他们跟着那伙计上来时,瞧见隔间里坐着的人时。   谢云宴挑眉:“是你?”   那姓洛的少年笑着招招手:“又见面了。”   “你是悦来楼的东家?”谢云宴佯作不知。   那少年笑道:“我可不是,我叫洛青豫,就是来这里蹭吃蹭喝的,这位才是悦来楼的东家,高安高大哥。”   他说完对着高安说道,   “高大哥,他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那人,之前我送温姐姐回来的时候,曾经跟他们偶遇过,之前又在码头那边见过一次,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次见了。”   洛青豫笑起来时眼眸弯弯,瞧着稚气十足,   “两天之内就见了三次,咱们当真有缘。”   高安挑眉看着眼前之人,目光落在谢云宴格外平淡的脸上,显然比起洛青豫跟他们再次偶遇表露出来的欢喜,这人好像对于这种“缘分”并不觉得高兴。   高安见识过不少人,能看的出来眼前这青年通身气质出众,且神色矜贵,不似普通人。   他笑着着说道:“在下高安,幸会。”   谢云宴淡声道:“免贵姓谢。”   他只道了姓氏,却无意与两人攀谈,只开口说道,“你是悦来楼的东家?我想与你借一下你们的后厨,让我家下人去做点东西。”   “我家嫂嫂年前生过一场大病,身子有些不好,好些东西不能入口,也需得一些膳食滋补,不知道可否行个方便?”   高安原是不想答应的,这事情不合规矩:“公子说笑了,我们开的是酒楼,哪有让客人自己去后厨的,公子若想让贵属做菜,倒不如在自己家中方便。”   谢云宴皱眉:“我们只是途经仙阳,暂住几日。”   高安恍然,原来是过路客,难怪这么奇奇怪怪的。   他正想拒绝,旁边的洛青豫就连忙在旁说道:“高大哥,大家出门在外都不方便,既然相识就是一场缘分,不如你就答应了吧。”   “洛公子?”高安面露不解。   洛青豫说道:“他们也算是我朋友,而且这位的手艺可是好极了,再说他们做了自己吃,顶多也就是招待朋友,不会砸了你们悦来楼的招牌。”   “我跟你说,他们做的烤肉可好吃的,闻着就香……”   高安挑眉,这个洛青豫是蕲州洛家之子,是京中祁南侯夫人的侄儿,性子虽然天真,却也金贵,而且他岳父对管着京郊防卫的祁南侯也有所求。   洛青豫本就救了温思慧,对温家有恩。   温志虎又有意讨好洛家和祁南侯府,特意叮嘱让他好生招待。   高安若有所思的看着洛青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诧异道:“该不会你之前心心念念跟我说了好几次的烤肉,就是他们?”   洛青豫抿唇露出个笑,有些不好意思。   高安顿时笑起来,这洛青豫当真还是个半大孩子,什么都写在了脸上,还真是因为一顿烤肉。   他收了之前拒绝的话,上下看了谢云宴一眼,他先前倒是就从洛青豫嘴里念叨过好几次没吃上的烤肉,没想到还能遇上。 第317章 姐姐叫我阿洛就行了   高安朝着谢云宴笑道:“既然洛公子这么说,那我就破例一次。”   他唤了伙计过来,让人带着童越去后厨。   谢云宴对着洛青豫的神色温和了一些:“多谢。”   “不谢不谢,高大哥本来就是好人,而且咱们都见过好几次了,也是缘分,就是不知道我有没有口福,尝尝他做的烤肉……”   洛青豫一脸垂涎,直接的有些过分。   谢云宴见他什么都写在脸上的直白,倒也真的被逗笑了几分,扭头对着童越道:“去后厨看看有没有材料,做点儿烤肉,就当谢谢这位公子了。”   “是。”   童越点点头答应下来,转身就跟着人去了后厨。   谢云宴办成了事情,丝毫没有逗留的打算,开口就跟两人告辞,准备回自己的隔间。   洛青豫连忙道:“我跟你一起吧。”   谢云宴挑眉。   高安也是看着他。   洛青豫说道:“他不是答应给我做烤肉了吗,我直接跟你过去,免得他待会儿再跑来跑去的。”他朝着高安道,“高大哥,你刚才不是说要去见温大人吗,你赶紧忙去吧,不用管我。”   高安的确有事,可是洛青豫也不能怠慢了。   洛青豫像是看出他的犹豫,连忙说道:“我跟着谢公子去就行了,出不了事,更何况还有徐叔在呢,高大哥不用担心我,忙你的去吧。”   高安看了眼跟在洛青豫身后有些寡言的徐骘,那是洛家的剑客,专门保护洛青豫的,有他在,而且人又在仙阳,的确出不了什么大事。   高安这才点点头道:“那行,我就先去忙了,你要是有事,直接让人来找我。”   “这位谢公子,麻烦你照顾一下洛公子,今天你们在悦来楼的一切都免单。”   谢云宴皱眉淡声道:“不必了,不过是吃点东西,谈不上照顾,该付的银子我会照付。”   说完他朝着高安点点头,全当示意了之后,转身就出了隔间。   洛青豫连忙挥手说了句:“高大哥,那我我也走了。”   他朝着谢云宴那边追了过去,一副生怕他跑了之后就没得吃了架势,徐骘有些抱歉的朝着高安行了个半礼,这才连忙跟了过去。   高安瞧着洛青豫亦步亦趋的跟着那个姓谢的离开。   既是无语,也是好笑。   “这洛家的人到底是怎么养的,明明一窝子精明人,居然养出个傻子来?”   旁边跟着高安的人低声说道:“这位洛小公子本就是洛家最小的孩子,听说出生的时候就体弱,从小金尊玉贵的养着,整个洛家上下都宠着他。”   那种世家大族里,尔虞我诈颇多,偏偏洛青豫却像是个例外,打小就养在蜜罐子里,得了所有人的喜爱,就连那位祁南侯夫人出嫁之后都心心念念这个侄儿。   这么多人宠着护着,难免会养出个纯白如纸,单纯天真的性格来。   高安想起之前自己查来的消息,也是忍不住摇摇头:“真是狼窝里出了只傻兔子。”   就这种性子,亏得洛家居然也敢将人放出来,也不怕被人吞的骨头都不剩下。   “让人盯着一些,别叫洛青豫在仙阳出了事情,还有刚才那个人,去查查什么来路。”   那人点点头:“是。”   ……   洛青豫是个十分自来熟的性格,跟着谢云宴一路叽叽喳喳,等到了另外一边的隔间,见到苏锦沅他们时,已经自动自发的叫上了谢大哥。   苏锦沅她们见着谢云宴出去了一趟,回来身后就多了个人,不由都是诧异。   谢云宴指了指他:“洛青豫,过来蹭饭的。”   洛青豫也不恼,笑眯眯的朝着苏锦沅招招手:“漂亮姐姐,又见面了。”   苏锦沅:“……”   她挑挑眉,本来早就猜到谢云宴突然要来悦来楼是别有目的,瞧见眼前这少年后,心中就有些明白了,她露出个笑来:“好巧。”   汪茵皱眉看了半晌,才将眼前的人认了出来:“那天晚上林子的那个?”   洛青豫也不恼,反而快速点头:“对,是我。”   汪茵:“……你怎么把他带过来了?”   谢云宴说道:“刚才在外面遇到,他帮了我一点小忙,我答应让童越做烤肉给他吃。”   他轻描淡写的将他刚才做的事情随口揭了过去。   洛青豫没有起疑,汪茵也只以为洛青豫是帮了谢云宴的忙,他才让童越做吃的道谢。   她忍不住嘀咕,“还真是过来蹭吃的。”   洛青豫半点都不生疏,跟着谢云宴入座之后就笑眯眯的说道:“我可惦记着那烤肉好久了,之前在蕲州的时候,也有家铺子烤鸡做的极好,我每隔一段时间都得去吃上一次。”   “只可惜我身子不好,我娘和大哥他们都管着我,不让我多吃。”   苏锦沅微侧着眼:“你是蕲州人?”   “对呀。”洛青豫笑道,“本来是打算去扬州见我大哥的,结果路上遇到了温小姐,她外祖家跟我们家相熟,我就顺道先送她来仙阳。”   居然也是去扬州的?   苏锦沅笑道:“那可真是巧了,我们也打算去扬州。”   洛青豫惊愕得瞪圆了眼:“真的?”   苏锦沅说道:“我们本是京城的,去扬州跟人谈生意,刚好途经仙阳,知道这边往来商贩极多,也有好些其他地方不常见的货物,所以才在此逗留几日,过几天就走。”   洛青豫只觉得跟他们缘分至极,更觉亲近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头一次出家门,洛青豫根本不懂得什么叫防备,性子单纯如白纸,还没等苏锦沅他们多问,就将自己的事说了个干净。   蕲州洛家幼子,天生体弱,得家中宠爱,这次去扬州是去找他大哥洛明彦。   苏锦沅几人也跟他交换了姓名,不过一会儿就“哥哥”“姐姐”叫了起来。   童越准备好了吃的送上来时,洛青豫就对他期待已久的烤肉给了极高的评价,吃得满嘴流油时,那模样像极了孩子。   汪茵在旁说道:“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这架势,跟饿了好些年的一样。   洛青豫嚼着肉道:“好吃!”   苏锦沅见他嘴边糊了一圈油渍,那圆溜溜的眼睛透着光,眉眼间全是稚气,让人瞧着就觉得亲近。   她忍不住笑着盛了碗汤递给少年:“洛公子……”   “阿洛。”   少年抬头,笑容乖巧,“姐姐叫我阿洛就好。”   苏锦沅猛的看向他,手里的碗一晃,差点落在地上。   ——姐姐,阿洛想吃糖……   ——阿洛最喜欢姐姐了! 第318章 愧疚   吃过饭后,谢云宴他们在洛青豫的“邀请”之下,顺理成章的搬来了悦来楼。   几人直接包下了悦来楼后的一处小院,院子不大,拢共也就三间房,站在院前的半月拱门处都能一眼望到底,只不过因为是以前戏园子改来的。   院中几间房都还算宽敞,正房是内外通透的进出制,外间还配了隔扇和耳房供丫环仆人休息。   谢云宴一行人住进了小院之后,洛青豫也没多逗留,与他们说了会儿话就离开。   苏锦沅和汪茵留在小院里休息,谢云宴则是出去会友,等他再回来时,外头天色已暗。   谢云宴从院门前进来时,就瞧见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走神的苏锦沅。   他不由叫了她一声。   苏锦沅回神。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发呆?”谢云宴走到她身前,见汪茵居然不在,不由皱眉,“汪茵呢?”   “她带着红豆去前面听曲儿了。”   汪茵是个闲不住的,午后拉着苏锦沅就想出门,只是她心里有事,就借口不舒服留了下来。   汪茵便没出门,留着陪了她半下午,刚才听说悦来楼晚上有唱曲的过来,所以去凑热闹了。   谢云宴疑惑:“那珍珠呢,她也没在?”   “珍珠去小厨房那边了。”   这院子虽然不是独门独户,院子里却有个小厨房,珍珠去跟悦来楼的人要柴火铜壶,烧水煮茶去了。   苏锦沅随口说完之后,抿抿唇抬头道:“怎么样,洛青豫的身份查到吗?”   谢云宴“嗯”了声,走到她身旁的横栏上坐下:“他是蕲州洛家最小的儿子,也是祁南侯府那位洛夫人的侄儿。”   “还记得大哥他们出殡后没多久,祁南侯夫人曾经来过府上,想要替她侄儿求宫中赐下的那株血参吗,她口中的那个侄儿就是洛青豫。”   苏锦沅喃喃:“原来是他……”   当初闯宫之后,庆帝为了安抚萧家,赏下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两支品相极好的血参。   祁南侯夫人是个爽朗大方的,拿着五千两银票来求,说她侄儿体弱逢病,急需血参补身,她与萧老夫人商量之后,就将血参匀给了祁南侯府一支。   为此那之后祁南侯夫人没少回馈萧家,逢年过节时也都会朝着萧家送一份礼。   谢云宴说道:“洛家出自很早以前赤狄皋落氏,一直居于蕲州江畔,传承数百年之久,蕲州盛产铁矿,而其中大半藏有矿产的土地都握在洛家和另外两大氏族手中。”   “洛家的人随同几朝起起伏伏,曾两任为相,三出阁老,所出大小官员更是无数。洛青豫是洛家这一代最小的儿子,自出生后就深受洛家上下宠爱。”   “温志虎让高安处处照顾讨好洛青豫,也是冲着他身后的洛家和祁南侯府。”   苏锦沅本也没报太大希望,可当听完谢云宴的话后,脸色还是黯淡了下来。   之前闲聊时,她就曾旁敲侧击过洛青豫的年岁,他跟她弟弟相差数月,而且如洛家这种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是绝不可能混淆嫡系血脉的。   换句话说,洛青豫不是阿洛。   谢云宴见她垂着眼时流露出来的难过,忍不住道:“怎么了?是洛青豫有什么问题?”   “不是。”苏锦沅抿抿唇,“我就是随口问问。”   谢云宴皱眉,他认识苏锦沅这么长时间,还从来见过她露出这般神态,   什么都没说,却失落至极,整个人都显得郁郁颓唐,哪怕极力遮掩,言语之间也带着压抑。   谢云宴说:“可你这样,却不像是没什么。”   他放缓了声音,   “我不是外人,你若有事可以与我说,不管什么都行。”   苏锦沅对上他关心的目光,突然就多了倾诉的欲望,她紧抿着嘴唇半晌,才沙哑着声音说道:“你知道我以前走丢过一个弟弟吗?”   谢云宴愣住,想起当初在衢安城外见到苏锦沅时,她曾说过的话。   她说她曾经走丢过一个弟弟,余氏也是用她弟弟的消息骗她出城,逃了当初那场大婚。   “他叫苏锦乐,小名也叫阿洛。”   苏锦沅声音微哑,“他走丢的时候才四岁,那时候他就这么一点儿。”   她伸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下,还未言语,眼睛就先泛了红,   “他打小就聪明,性子黏人,总喜欢拉着我撒娇,跟只小跟屁虫似的,去哪儿都黏着我一直姐姐姐姐的叫着,连对爹爹都不如我黏。”   “我其实也就比他大两岁,那会儿年纪小又贪玩,总嫌他黏着我讨厌,去哪儿都不爱带着他。”   “每次我都哄着他,说跟他捉迷藏,让他满屋子来找我,而我就偷偷溜出去玩。”   “有一次我回去的太晚,他找了我整个下午没找着人,还以为把我弄丢了。”   “他就蹲在门前哇哇大哭,一点点儿大的小人儿哭起来跟雷霆似的,不管爹爹怎么劝他都不肯收声,哭得街坊邻居还以为我家出了什么大事。”   阿洛小时候就长得很好看,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粉嫩的脸颊,漂亮的像是瓷娃娃。   小家伙哭得直打嗝,见到她出现就直接扑上来,一边哭一边死死拽着她叫姐姐,眼泪糊了她一脸。   哭得爹爹脸都青了,也哭得还年幼的她愧疚心疼得一塌糊涂。   那之后,苏锦沅去哪儿都带着弟弟。   “我爹爹出了意外之后,就剩下我和阿洛,汪伯父本来想将我们养在他膝下,可叔父和婶婶却是到了泾川,说爹爹走了,让我们跟着他们生活。”   那时候祖母还在,苏万全又是他们的亲叔父。   他们亲自来接,也要将爹爹的尸骨带回京城安葬,汪光中就算再不愿意,也不可能拦着他们“亲人团聚”。   再加上爹爹临死前替她和萧家定下的婚约,萧家也想将她接回京城照顾,等到及笄之后成婚,汪光中只能放人。   苏万全变卖了她父亲留下的所有的东西,带走了家中那些不能变卖之物,领着她和阿洛就回京城,可谁能想到回京的路上,阿洛却是丢了。   苏锦沅想到当年的事情,哪怕时隔一世依旧难受地掐着掌心,垂着头时眼睛通红。   “那天是乞巧节,南阳街头热闹极了,叔父带我们上街看花灯,我瞧着街头花灯好看,非得挤进人群里。”   “阿洛明明是拉着我的,他明明拽紧我的,还大声叫着我姐姐,可我却一个劲的朝前挤,想要最顶上最好看的那盏灯。”   “等我拿到花灯再回头时,他却不见了……”   谢云宴见她难过,一时间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苏锦沅死死咬着嘴唇,有些事情哪怕时隔两世,她依旧难受的恨不得能掐死年幼时的自己。   “都是我,要不是我没有拉好了阿洛,要不是我没好好看着他,他怎么会丢……”   “爹爹走之前明明说过,让我护着弟弟,可我却把他弄丢了。”   阿洛胆子小,怕黑怕打雷,怕蛇虫鼠蚁。   爹爹刚走的时候,他整夜整夜地哭,哪怕睡着了也要拉着她的袖子,不安的叫着“姐姐”。   她本该护着他的,可她却把他给弄丢了。   他还那么小……   只要想想阿洛会经历的事情,想着他或许出了事,她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谢云宴猝不及防地看到苏锦沅的眼泪,心口猛地揪紧。   见她掌心捏紧,眼泪啪嗒啪嗒地掉,隐约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他连忙伸手拉着她的手,强行撑开掌心时,就见到她手心里被她自己掐得鲜血淋漓。   “不是你的错。”   谢云宴低声说道,见她依旧落泪,他直接起身蹲在了她身前,将她两只手撑在她膝上:“阿沅,你看着我。”   苏锦沅看他时,眼睛通红。   谢云宴微仰着脸说道:“当时你也还小,你只比他大两岁,一个才六岁的孩子,怎么能守得住你自己和弟弟。”   “谁也没有想到会出这种意外,而且与其怨怪你自己,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不是意外?”   眼泪落在手背上,格外的烫人。   谢云宴拉着她的手,或许是旁观者清,他第一时间就听出了这事情的不对,   “你父亲走后没多久,苏万全就接你们回京,他死了亲弟弟,怎么有心思带着你们去看花灯?”   “而且他既然亲自去泾川接你们,宁肯将你们带回京城也不肯留给汪家,那他就该对你们上心才是,明知道你们年幼,那种人多繁杂的地方,他怎么会不自己跟着?”   “你弟弟走丢,他和余氏在哪里?苏家的下人呢,总不会没有一个人守着你们。”   苏锦沅闻言愣住。   她还记得阿洛走丢之后,她吓得惊慌失措。   等嚎啕大哭了一会儿,苏万全和余氏才急匆匆的找了过来。   余氏那会儿还没表露出尖酸刻薄,在边上哭的比她还厉害,而苏万全急得团团转,带着苏家的下人几乎将那附近都翻遍了,都没找到阿洛的下落。   苏万全弄丢了侄儿,抱着愧疚地直哭,边哭边捶着自己的脑袋,说他对不起她爹爹,将来去了地下没脸见他…… 第319章 谢云宴,你别弄丢了我   “你弟弟走丢之后,他报官了吗?”   谢云宴一针见血。   苏锦沅脸色苍白。   苏万全领着人四处寻找,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足足找了大半个月,每天回来时都是哭丧着脸红着眼睛,要么是抱着她掉眼泪,要不然就是哭着说对不起她爹爹。   等到大半月后,京中老太太传信说是身子不行了。   苏万全才不得不放弃了寻找阿洛,带着她回京。   ……可他从头到尾都没报官。   “南阳也不是小地方,城门守卫,城中巡逻都不缺,就算他自己官位低微调动不了地方官府的人,可你父亲和汪大人关系莫逆,你又跟萧家定有婚约。”   “那时候的萧家在整个大晋朝中都是数一数二的门户,权势如日中天,汪大人虽不如现在,却也不是无名之辈。”   “只要苏万全去了官府,以萧家和汪家的名义追究此事,让南阳城守下命锁了城门,派府衙中人城中搜捕,未必找不回你弟弟。”   假如苏锦乐走丢是意外,或是被人掳了,惊动官府全城搜捕,总能找到线索,而且那些拍花子最怕的就是掳到权贵人家的孩子,怕惹来祸事。   但凡听闻官府出动,至少有五成的几率会将人直接送回城里。   苏万全蠢吗?   他不蠢,他要是真蠢,也不可能瞒得住萧家这么多年,明明苛待苏锦沅,却还站着婚约的关系从萧家换取好处。   他既然不蠢,也知道府衙之事的那些道道。   那他明知道苏锦乐丢了,为什么不去报官,反而只自己私下寻找,做出了一副急切之相,将年幼的苏锦沅哄得团团转。   苏锦沅脸上血色散了个干净,咬着嘴唇时,神色难看至极:“你是说……是他们……”   “我也只是猜测。”   谢云宴说道:“我从不想用恶意去揣测旁人,可是苏家的人不同。”   “余氏这么多年苛待于你,苏万全不可能不知道,他要是真的还记得你父亲,念着跟你们的血脉亲情,他就不可能像是之前那样坐视不理。”   见微知著,苏万全对他弟弟,还有他弟弟留下的血脉也并没有那么看重。   “我记得你之前曾经说过,你父亲走后留下了一大笔钱财,还有一些人脉,苏万全和余氏去泾川接你们时,极有可能是冲着这些东西,还有你身上跟萧家的婚约。”   “你父亲是为了救将军而死,将军重情义,既定下婚约就一定会照拂你们姐弟,而在萧家眼皮子底下,他绝无可能强占了你父亲留下的东西。”   “人总是不知足的,贪心蒙蔽了双眼时,什么样的恶事都做的出来。”   苏锦乐要是还在,等他长大成年之后,有萧家撑腰。   苏万全就得将那些东西全数还给他们姐弟,否则就会背上谋夺弟弟家产的恶名,萧家也绝不会放过他。   可要是没了苏锦乐,只剩下一个苏锦沅。   只要哄得住她,她又是外嫁女,给她多少东西给全都由得苏万全说了算。   苏锦沅不提,萧家也不会主动去帮她要那些东西,否则便会落得个贪图苏锦沅嫁妆的名声。   谢云宴低声道:“余氏的恶毒都是表面的,苏万全的冷漠绝情藏得更深。”   “你弟弟走失的事情也许真的只是意外,可是以你们当时的年纪,还有苏家后来对你的态度,以及苏万全这些年从未提及过你父亲留下之物半句。”   “他不是没有可能为着钱财朝你们动手。”   苏锦沅脸色格外难看。   有些事情不提她从没去想,可当有人提起之后,再去想起当年阿洛走丢的事情,就能发现苏万全和余氏的古怪。   刚从泾川离开时,他们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和阿洛。   她伤心爹爹的死,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阿洛就也跟着她,哪里都不去。   那天夜里,是苏万全说南阳城热闹,要带他们出去看花灯散心,也是他拉着他们一路走到了热闹的地方,却突然说要去买点东西,将她和阿洛放在了人群里。   她到底是个孩子,被那些新鲜玩意引了心神,顾及不到阿洛。   可是余氏呢,还有一路上跟着他们的那些苏家的下人。   怎么就那么巧全被人流冲散了,没有一个人瞧见阿洛丢了?   苏锦沅还记得,阿洛刚走丢时,无论是苏万全还是余氏都格外自责,说起阿洛就会掉眼泪,可是等回了京城见到老太太之后,两人就鲜少再提灯会上的事情。   反而是老太太,不知道为什么认定了她是克星,觉得是她弄丢了阿洛。   苏万全没有反驳,余氏也没有解释。   周围所有人都说,是因为她贪玩,才会将阿洛弄丢了。   渐渐地,老太太骂她,苏心月也说她,就连余氏也改口说是因为她,阿洛才会走丢。   说的人多了,她也就觉得真的是因为自己才将阿洛弄不见了,却忘记了她当时也才不过六岁,她的容貌不差,比起阿洛来说更是个容易出手的女孩儿。   若是真有人趁乱拐走了阿洛,又怎么会放过同样年幼的她?   大概是因为,她身上还有萧家的婚约。   萧家的人也绝不会让恩人的儿女全数出事,所以苏万全不敢,也舍不得“弄丢”了她?   苏锦沅眼中露出恨意:   “苏!万!全!”   他夺了爹爹留下的家产,她不恨。   他视而不见余氏苛待,她也不怨。   因为她知道,寄人篱下本就是如此。   可如果真是他故意弄丢了阿洛,只为了爹爹留下的那些东西,她跟他不共戴天!!   苏锦沅“唰”地起身:“我要回京城。”   谢云宴拉着她:“回去做什么?时隔这么多年,就算当初真的是他故意,他也不会承认。”   将人拉着坐回了远处,谢云宴才蹲在她面前说道:   “你先别急,我会立刻传信给程叔,让他去查当年的事情。”   “如果真是苏万全做的,他定然会咬死不认,不过余氏是个守不住嘴的,而且他们那时候既然带的有下人同路,总会有人知情。”   “我让程叔先从余氏和当年苏家那些老人那边下手,实在不行,还有苏心月,她进了康王府不会好过,余氏那么宠着她,也许她能知道一些事情。”   谢云宴抬头看着泪流满面的苏锦沅,伸手拂去她脸上眼泪,一字一句地道,   “你信我,我会帮你找到弟弟。”   “如果真是他们做的,我也绝不会放过害了弟弟的人。”   他声音微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一点一点的将她心中的怨恨和焦虑抚平。   “别怕,我在。”   苏锦沅眼泪汹涌。   自从爹爹死后,就再也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告诉她,别怕,他一直都在。   眼泪脱眶而出,还没落下就被他伸手擦尽。   谢云宴将她脸上的眼泪擦掉之后,这才拿着锦帕替她擦着手心上的血迹,眉峰轻蹙时,脸上是不自觉流露的心疼。   他向来傲骨嶙峋,立于人前从不跟人低头。   可此时就那么半蹲在她身前,用他那满是薄茧的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掌心里的伤口,像是捧着珍宝,生怕损伤了半点。   苏锦沅像是被什么击中,红着眼时突然狼狈:“谢云宴……”   “嗯?”   他抬眼。   苏锦沅伸展手指,握着他的手:“你要一直跟着我。”   谢云宴愣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她:“你说什么?”   苏锦沅眼神瑟缩了下,却头一次没有避开,反而声音沙哑的说道:“我说,别弄丢了我。”   掌心是从未有过的温热,耳边的言语也是如此的真实。   他眼眸瞪大时有些难以置信,可当对上她水迹未干却澄澈漆黑的双眼时,看到她眼里的认真,所有的猜疑和不敢置信,都渐渐化成了得偿所愿的狂喜。   谢云宴小心翼翼地松开她,然后又一点一点的试探着与她十指交缠,见她未曾拒绝,手心便越握越紧。   没有拒绝,也没有挣脱。   眼前的人温顺至极。   “阿沅。”谢云宴轻唤。   苏锦沅抿抿唇,低“嗯”了一声。   “阿沅。”   又唤了一声。   苏锦沅瞪他。   仿佛得到回应,谢云宴嘴角瞬间扬起,他紧紧抓着她手心时,黑眸里乍然荡开波光,粼粼细浪之下,那眼神之中全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苏锦沅被他脸上笑容煞到,有些不好意思移开眼,却更多是从心底蔓延而出的喜悦。   她想要抽出手,却被他握得紧紧的,她只能低声道:“松手。”   谢云宴哪肯答应:“不要!”   苏锦沅脸颊微粉:“你抓得我手疼。”   谢云宴这才想起她手心还有伤,连忙松开手时,就见她血迹染在了自己掌心上,顿时懊恼,连忙拿着帕子替她擦血迹:“对不起,我刚才忘记了。”   “怎么样,疼不疼,要不我去找个大夫来……”   苏锦沅连忙一把抓着他袖子,就只是掐破了点儿皮,要真找个大夫来,那得多丢人,将人拽了回来,她说道:“就只是破了点皮,别去了。”   谢云宴只能蹲了回去,替她吹了吹掌心。   苏锦沅指尖微蜷,到底不好意思,连忙就想将手缩回来。   “少夫人,茶煮好……”   珍珠端着煮好的茶水从小厨房那边出来,刚过廊下就看到院中一幕。   天色还没彻底暗下去,她一眼就看到了那石桌前面,谢云宴蹲在苏锦沅身前。   穿着玄衣的六公子拉着大少夫人的手,低头看着她掌心,神情虔诚而又热烈,他低头在她指尖轻碰了下,眼里藏着的是毫不掩饰的爱慕。   “砰——”   珍珠手里端着的东西落了一地。 第320章 打草惊蛇   东西落地时传来的巨响,让苏锦沅吓了一跳,扭头就见珍珠仓惶的样子。   她连忙抽手,却被谢云宴握住。   珍珠满眼慌乱:“少夫人,六公子,奴婢……奴婢……”   她想说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可睁眼说瞎话,对面两人的手到现在还握着,她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脸上尽是惶恐无措。   “去另外沏壶茶过来。”谢云宴神色平静的吩咐。   珍珠如蒙大赦,连忙应了一声后,转身就朝着小厨房快步跑了过去。   六公子和大少夫人……他们……   珍珠突然想起很早之前,大少夫人和六公子吵架那一次。   六公子好几次站在院子外面,目不转睛地看着玉磬堂内,而大少夫人莫名的排斥六公子,不仅不让他入内,连话也不愿跟他多说半句。   她只以为是两人起了争执,才会从最初的亲昵变得突然生疏,又看着六公子可怜,悄悄替他送了好些东西。   可是如今……   “呜……”   珍珠蹲在拐角的地方,猛地捂着脸。   她之前都干了什么混账事情,居然还帮着六公子给大少夫人送东西,还替六公子说话,要是大夫人和老夫人她们知道,会不会打死她?   苏锦沅见珍珠走了,心里有些发慌,她还没想着这么早让人知道她和谢云宴的事情。   可谢云宴神色平静的起身坐到她身旁,丝毫没有半点慌乱,反而如之前那样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给了她力量,那狂跳的心也跟着慢慢平静下来。   “你就不怕吗?”苏锦沅问道。   “怕什么。”   “祖母和母亲她们……”   谢云宴小心拉着她的手,从怀中取出伤药,给她手心里上药,闻言神色平静地说道:“早在我对你动了心思前,我就已经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他是萧家子,她是萧家媳,在外人眼里就是不容于世。   苏锦沅抿抿唇。   谢云宴小心的替她上好了伤药,又拿着帕子包了一圈,绑了个好看的蝴蝶结,然后轻轻握着她的指尖继续说道:“珍珠不会多嘴,我也记得你之前说过的三年之约。”   “等你出孝之后,我会亲自去祖母她们面前将事情说清楚。”   “我会跟祖母说,是我看上了你的好死缠烂打,也是我喜欢你所以死抓着你不放,你拒绝过我了,是我放不开手,你是被我缠的没办法了,才不得不从了我。”   苏锦沅:“……”   本来还沉重的心突然就被他说的无语,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啐了声:“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说的也是正经的。”   谢云宴神色认真,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对他本来无意,这感情本就是他痴缠强求来的。   哪怕不容于世,他也不会让她担上半点污名。   “是我看上了你的好,痴恋本不该得的人,任谁来说都是如此。”   苏锦沅忍不住动容,她太清楚谢云宴说的这些意味着什么,他是想将所有恶名一人担下,她抿抿唇低声说道:“你也不怕祖母打死你。”   谢云宴轻笑了声:“那你到时候记得替我求情。”   苏锦沅没好气地瞪他,真要到了那种时候,她恐怕都自身难保了,还替他求情。   她本也不是杞人忧天的人,既然承认了自己心意,也没想过要后悔回头。   船到桥头自然直,她也没再提回京后的事情,反而心情平复下来,和谢云宴说起了别的。   谢云宴把玩着她的手指问道:“洛青豫很像阿洛吗?”   苏锦沅摇摇头:“阿洛走丢的时候还很小,我其实也只隐约记得一些他的模样。”   “他从出生时就长得很好看,跟我娘一样有一双杏眼,小时候在泾川时,人人都夸他像是观音座前下凡的童子,而且他和洛青豫的年纪也差不多大小……”   就因为这样,她才会听到洛青豫让她叫他阿洛时那么失态。   可仔细想想,洛青豫又怎么可能会真的是阿洛?   谢云宴也觉得洛青豫不应该是,洛家幼子的事情人尽皆知,那是洛家亲子,自小就长在洛家,且蕲州无论离泾川还是南阳都极远。   他安抚着道:“你也别想太多,既然苏万全他们可能有问题,那就先查清楚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若真是苏家人做的,他们也许知道阿洛的下落。”   “再不济等江南事了,我想办法借圣谕让各地官府寻找。”   “阿洛走丢时已经四岁了,多少应该记得一些事情,到时候各地官府张贴文榜帮忙寻找,总能找到些消息。”   苏锦沅也知道眼下只能这样,低“嗯”了声。   “对了,夏生回来了吗?”苏锦沅问道。   谢云宴摇摇头:“还没。”   早上在码头那边,夏生跟着那官船上的货物离开之后,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苏锦沅担心道:“会不会出事?”   谢云宴低声道:“夏生行事有分寸,只是查探消息,不贸然行事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   “而且这么长时间,要是真出了事,仙阳城内不会毫无反应。”   那官船上押运的东西有很大可能是见不得人的,要真有人动了那些东西被人察觉,仙阳境内怕是早就开始四处搜捕了,夏生是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仙阳,见过他的人不少。   夏生出事,他们这里不会这么安稳。   苏锦沅闻言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估计夏生那边是因为什么其他的事情耽搁了。   她蓦然间想起别的,抬头看着谢云宴:“你故意搬进悦来楼,又跟那个高安碰了头,以温志虎他们对洛青豫的看重,咱们的身份恐怕瞒不住了。”   “我本来也没想着要瞒他们。”   谢云宴淡声道,“咱们离京的消息知道的人太多,温志虎为人又太太谨慎。”   “那漕司陆衙和温家那边都是密不透风,想要暗地里打探那些事情很难,可若是故意隐瞒身份接近他,怕还没查出什么就先让他起了疑。”   温志虎那人精明至极,狡诈谨慎之下,也免不了聪明人的多疑。   他们做的本来就是掉脑袋的事情,他要是遮遮掩掩接近,温志虎定会怀疑他的来意。   可他大大方方地来,丝毫不曾隐瞒身份,再加上京中那边的事情,又有苏锦沅和汪茵遮掩,温志虎虽然依旧会起疑,可最大的可能却是会先试探他。   只要能跟温志虎有所接触,就能查到更多的事情。   苏锦沅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打草惊蛇,让温志虎主动来见你?”   谢云宴点点头:“高安已经起疑,派人去查了,最迟今夜他们肯定就能知道我身份,所以这几天除了出门访友,其他时候我跟着你去谈谈生意。”   等着温志虎自己上门。   ……   珍珠重新烧好茶水送回来时,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汪茵那边也听完了曲儿,兴高采烈地领着红豆回来时,洛青豫也跟着,他身后那个徐叔手里还提着两个食盒。   “你们怎么凑一块儿了?”苏锦沅问道。   汪茵笑眯眯的说:“刚才在外面碰上了就聊了几句。”   她本就对于长得好看的人没什么抵抗力,更何况是洛青豫这样漂亮干净的少年,两人听曲儿说话时,才发现他们喜欢的好多东西居然都一样。   汪茵对洛青豫好感倍增,觉得这小弟弟怎么看怎么合眼缘。   洛青豫笑得露出个小虎牙:“我听阿茵姐姐说,你们还没用饭,正好我也还没吃。中午你们请我吃了烤肉,这次换我请你们。”   他让徐叔将食盒里的饭菜取了出来,满满腾腾地摆了半桌子,   “这些都是悦来楼的招牌菜,我之前都尝过了,味道都还可以,特别是这道酸菜猪手,一点都不油腻,酸酸辣辣的很开胃,还有这个糖醋鱼,酸甜刚好……”   洛青豫一边说一边朝着几人道,   “你们都尝尝。”   苏锦沅早就发现这少年自来熟的厉害,虽然热情倒也不惹人讨厌。   几人围桌而坐时,珍珠刚想伸手替苏锦沅盛汤,没想到谢云宴就先快了一步。   见谢云宴拿着汤勺时朝她看来,珍珠吓了一跳,手一抖,下意识地退了半步,撞在了汪茵身上差点栽倒。 第321章 夏生受伤   “小心!”   汪茵连忙伸手扶着她,桌上几人也都朝着她看来。   珍珠连忙道:“汪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又没撞着,你这么害怕干什么。”   汪茵说完之后,这才留意到珍珠脸色有些不对,不由皱眉,“你怎么回事,瞧着神思不属的?”   珍珠生怕被看出什么,白着脸低声道:“奴婢身子有些不太舒服。”   “既然不舒服,就先下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谢云宴说道。   珍珠对上他目光头皮有些发麻,连忙低头退了下去。   汪茵纳闷:“她这是怎么了?”   之前搬进悦来楼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她听了个小曲回来,就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脸色苍白的跟纸一样,她扭头看向谢云宴,“该不是你吓唬珍珠了吧?”   “我好端端的吓唬她干什么?你以为我是你,那么无聊?”   谢云宴睇了她一眼,手中盛了碗汤放在了苏锦沅手边。   汪茵见状下意识的递了碗过去,一副等着他盛汤的架势,可谁知道谢云宴却是直接舀了汤倒进他自己的碗里,然后朝着汪茵鄙夷:“你没长手?”   汪茵“嘿”了一声,叉腰就想骂人,只觉得谢六越发面目可憎。   洛青豫就连忙接过她的碗说道:“别生气别生气,我来盛,我来盛。”   明明是世家公子,手脚却利落,盛好了汤将碗放在汪茵跟前,又拿着公筷夹了点儿菜放在汪茵身前的碟子里,半大少年笑着说道,   “阿茵姐姐快吃。”   汪茵瞧着洛青豫殷勤,心情这才好了些,朝着谢云宴就是一个冷眼:“跟人家学着点儿,大男人家家的,没点儿风度,嘴巴又毒,心眼儿又小。”   “就你这样的,小心将来娶不着媳妇儿。”   谢云宴替苏锦沅挑了些她喜欢的菜色,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那也比你瞎了眼强,说起来这次去江南,要不要本公子让人带你去开开眼界,免得回头再挑个歪瓜裂枣。”   “你!”   汪茵顿时羞恼。   苏锦沅手放在桌下掐了谢云宴腰间一下,低斥道:“闭嘴!”   谢云宴撇撇嘴。   苏锦沅对着有些炸毛的汪茵说道:“你们两是吃了炮仗了,一见面就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上辈子是仇人。”   说完她朝着洛青豫抱歉道,   “他们俩脾气不和,见面就爱吵嘴,让洛公子见笑了。”   洛青豫连忙摇头:“不会啊,我家哥哥嫂嫂也爱吵嘴,平日里吵得翻天覆地的,可关系却还是亲近,我娘说他们这种叫欢喜冤家,越吵感情越好……”   “呸呸呸!”   汪茵抓着筷子瞪大了眼,“什么欢喜冤家,就他这样儿的,我瞎了眼才能看得上。”复又对着洛青豫道,“你这小孩儿会不会说话?”   谢云宴也是青了脸,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洛公子怕是要去看看眼睛了,我早有心仪之人,她这样儿的……”   “呵!”   一声冷笑,嘲讽意味十足。   汪茵只觉得谢云宴越来越狗,开口就骂:   “你呵什么呵,老娘这样儿得怎么了?肤白貌美才德兼备,家世显贵人见人爱,京中多的是人排着队地想要娶老娘!”   谢云宴呵呵一笑:“是啊,毕竟是汪卫尉的女儿,娶了你就等于平步青云庇荫三代,谁不想要?”   “谢云宴!!”   汪茵险些被气炸了,要不是红豆眼疾手快地一把抱着她的腰,她能直接冲上去跟谢云宴干架。   苏锦沅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人,只觉得脑仁都疼,她朝着谢云宴脑袋上就拍了一巴掌,低喝了一声:“你先闭嘴!”   教训完一个,她才又对着另一个,伸手拽着汪茵强行将人按回了座位上,才朝着气呼呼的她说道,   “明知道他嘴巴毒,还非得吵,没来由的自己一肚子气,这还有旁人在呢,你俩也不怕被人看了笑话。”   她拍了拍汪茵的后背,   “别气了,赶紧吃饭。”   汪茵瘪瘪嘴,瞪了谢云宴一眼,这才拿着筷子戳着盘子的东西泄愤。   洛青豫巴巴儿地眨眨眼,朝着苏锦沅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跟你没关系,他俩本来就是冤家。”   欢喜谈不上,见面就掐倒是真的。   虽然知道洛青豫不是阿洛,洛家嫡子也不可能是她走丢的弟弟,可对着有些黑眸无辜而又漂亮的少年,她难免还是移情了几分,朝着洛青豫问道,   “洛公子还要在仙阳逗留多久?”   洛青豫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本来打算这几天就去扬州找我大哥的,可是温大人说让我多停几日,等他将仙阳这边的事情处理好后,他也要去扬州一趟,到时候我们同路。”   苏锦沅心中微动。   温志虎有官职在身,若非必要不可能离开这边衙门太久,他去扬州……恐怕是有别的事情。   她也没多问,只跟谢云宴对视了一眼,就继续,   “原来是这样,我原还想着跟洛公子有缘,说不定咱们能顺道一起去扬州,路上好有个照应。”   洛青豫眨眨眼:“那你们什么时候走啊?”   苏锦沅开口:“还得再过几天,我跟人定了一批货,得等着他们出货之后见到了样品才行,这几天还得在仙阳多逛逛,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洛青豫有些好奇地歪着头:“苏姐姐,你们是做什么生意的?”   “什么都做,布料,玉石,香料,首饰……”   萧家的铺子很多,卖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苏锦沅之前挑了一部分出来,专做有钱人喜欢的那些物什,虽然不如京中那些老字号,倒也替萧家赚了不少银子。   洛青豫说道:“我家里也有这些生意,只不过我不管事,所以不太懂,不过徐叔知道,他对玉器、香料最有研究了。”   苏锦沅挑眉。   那徐叔是个中年男人,身材精瘦,瞧着有些沉默寡言,闻言在旁说道:“也算不得精通,只是以前跟着老爷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   洛青豫有些兴奋的说道:“苏姐姐,你们去买东西的时候能不能带着我啊?”   “我大哥马上过生辰了,我想替他选个生辰礼,正好徐叔也懂这些,不如咱们一起啊,到时候还能跟他们砍砍价什么的。”   他眼里是小孩儿明晃晃的委屈,   “我之前一个人去时,他们老是故意抬价,明明跟人家说五百两,到我这里就变成了一千两……”   苏锦沅看了眼唇红齿白的少年,明明十四五岁的年纪,瞧着却不谙世事像极了娇养出来的家雀,而且皮肉娇嫩看着就富贵,这模样出门,不被人敲竹杠才怪了。   她点头答应下来:“行,明天我们去镇子上时,你也一起。”   洛青豫顿时高兴起来,他有些狗腿的拿着公筷夹了块竹丝卷放在她碟子上,笑眯眯的道:“谢谢苏姐姐!”   汪茵在旁说道:“就只谢阿沅?”   “也谢谢阿茵姐姐!”洛青豫连忙夹了块同样的给她,“阿茵姐姐也吃!”   汪茵这才高兴起来。   苏锦沅被两人逗笑,摇摇头道:“行了,赶紧吃饭吧,菜该凉了。”   谢云宴坐在一旁,见她眉眼含笑地对着汪茵二人,心里委委屈屈,垂着头戳了戳碗里的东西。   片刻后,一块裹着酸甜汁的鱼肉落在了碗里。   谢云宴抬头时,苏锦沅已经扭过头去,跟汪茵他们说起了话,可他却看了眼碗里的鱼肉嘴角却高高翘了起来,眉开眼笑地夹着碗里的鱼肉放进嘴里。   那酸甜的味道在唇舌之间炸开,一点一点的蔓延进了心里。   甜滋滋的。   ……   吃完饭后,洛青豫跟苏锦沅他们聊了一会儿,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汪茵还记着之前谢云宴的狗,拉着苏锦沅就回了房中,没等谢云宴说话,就“砰”的一声甩上房门。   谢云宴:“……”   听着房中汪茵咋咋呼呼的说他坏话,他懒得跟她计较,只心情极好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凑到鼻间轻嗅了嗅,隐约还能闻到淡淡的一股香味,连带着袖子上也染了苏锦沅身上香包的味道。   “公子?”   春回见他那副痴汉模样,有些没眼瞧。   谢云宴半点尴尬都没有,只扭头看他。   “夏生回来了。”   谢云宴正色:“什么时候?”   春回说道:“方才你和少夫人他们用饭的时候,洛青豫身边的那人是个剑客,怕惊动了他,所以没过来。”   谢云宴跟着春回返回了房中之后,闻着屋中那萦绕着虽不浓郁却依旧清晰的血腥味,就明白夏生为什么没过去了。   洛青豫身边那人看着沉默寡言,可气息悠长行走之间内力深厚,更是见过血的,这么重的血腥味要是带了过去,被他看到怕就会露馅。   夏生坐在桌边,正伸手替自己腰间缠着白布,看到他们进来就要起身行礼。   “你坐着。”   谢云宴走到他对面,这才看着他腰腹上的血迹,再见他脸色有些失血后的苍白,皱眉说道,“怎么回事,跟人动手了?” 第322章 主动上门   夏生将手里的白布给了春回,让他替他缠着伤口,一边说道:“不是温家和漕司那边的人。”   他咬牙忍着疼,等绑好了伤口,才继续,   “我早上从码头离开之后,就跟着那些货一路去了镇北的一个民宅,运军的人直接将东西全部送进了那个民宅里面,周围看守的人很多,我也不敢贸然进去,就在外面守着。”   “等到快入夜的时候,府衙那边才有人过去了,我趁着夜色摸了进去,伏在房顶上,就隐约听到里头的人说那些东西三日后送出城,到时候有人来接。”   那民宅不比高门大户,藏身的地方太少,他好不容易混进去,也不敢惊动了下面的人,只伏耳想要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可谁知道居然撞上了另外一拨人。   他这完全是那些人给连累的。   春回一边将伤药放到一旁,拿着帕子递给夏生擦脸,一边惊讶:“你是说,还有其他人也在查漕司?”   夏生摇摇头:“不知道,看不出是什么来头。”   “那些人去了之后,没多久就被里面的人察觉,连带着我也藏不住,好在我见势不妙提前跑了,腰间这一刀是混战中被人伤的。”   谢云宴看他:“可有被人瞧见样貌?”   夏生说道:“没有。”   他从头到尾都没露面,且跟去那边时怕露了形迹也做了伪装,身形容貌都一直被遮掩,绝不会被人发现身份,   “我趁乱离开时,漕司的人去追另外那批人去了,我在城中绕了几圈,没人跟踪才回来的。”   “公子放心,我未曾露脸。”   谢云宴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只要没露脸被人看见就好。   夏生身上的伤不算严重,那一刀虽然闪避不及,却也错开了要害只是划破了皮肉。   谢云宴见他脸色有些苍白,对着他道:“这几天你先留在悦来楼休养,不必跟着我出去,免得露了破绽被人察觉,等伤口好一些了再说。”   夏生点点头答应下来。   “有没有看清楚,那官船上抬下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谢云宴问他。   夏生说道:“没有,那些人行事很谨慎,箱子上也都贴着封条,被抬进那民宅之后就没打开过,只知道里面装的应该是重物,落地时还能听到金铁碰撞的声音。”   他原是想要等到夜深一些,再想办法探探情况,哪想到会有人横插一脚。   谢云宴沉吟,金铁碰撞之声,又是重物……   难不成是什么金银铁器?   可若只是寻常金银铁器,哪值得温志虎他们这般看重,不仅派重兵看守,还沿途命人小心押运?   除非是大量的黄金,可如果那些箱子里真的装的是黄金,温志虎又怎么敢放在其他地方,还言及让人“接货”。   可要不是金银铁器,又会是什么?   谢云宴一时间有些猜不透,总觉得疑云重重,可直觉告诉他那些东西很重要,而且说不定查清楚之后就能顺藤摸瓜,查出漕运司频繁往来官船,到底在干什么。   夏生脸色有些苍白:“公子,今夜那民宅附近出了事,那些东西恐怕会被连夜转移。”   谢云宴淡声说道:“再转移也不会送去城外,而且你们打草惊蛇,那些东西要是真的重要,温志虎也只会将它们放在眼皮子底下才会安心。”   城外他来时就留了人,这次江南之行也带着暗卫,要是真有人押送东西出城他们定能第一时间发现,这对于他来说倒是容易了。   可谢云宴却觉得,以温志虎的为人,恐怕不会将东西送到城外去。   他开口安抚,“我会找机会探探温志虎,你先好生养伤,其他的事情我会交代旁人去做。”   夏生这才放心下来。   ……   接下来几天,谢云宴就没再去其他地方,反而闲暇下来,领着春回每天陪着苏锦沅他们在仙阳四处乱晃,洛青豫也厚着脸皮跟着他们。   几人快速熟稔起来,洛青豫也跟苏锦沅他们格外亲近。   从“苏姐姐”,到“阿沅姐姐”,他半点都没不好意思。   苏锦沅本不喜欢跟不相熟的人那般亲近,可对着洛青豫时,却格外地多了些耐心和纵容,称呼也从最初的“洛公子”,变成了跟汪茵一样的“阿洛”。   “阿沅姐姐,你快来看。”   洛青豫和汪茵也不知道瞧见了什么,咋咋呼呼地朝着她招手。   苏锦沅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过去时才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是有人在斗鸡。   一个竹篾围着的足有数丈宽的圈子里,两只公鸡互啄之下,扑腾着翅膀你咬我一下,我抓你一脚。   圈子里鸡毛乱飞,而周围的人都是纷纷拍手叫好。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啊,黑羽将军一赔三,白翎一赔二点五。”   旁边设了赌局,周围的人都是一哄而上。   汪茵看着里面:“我觉得那只黑毛的能赢!”   洛青豫却是说道:“我觉得红冠白羽的能赢,你瞧它多凶猛。”   两人说完各自不服气,齐刷刷地看向苏锦沅。   苏锦沅朝着圈子里瞧了一眼,又看着那边汹涌过去的人潮,还有那两个逐渐被碎银子堆满的铜铂,摇摇头说道:   “这两只都不会赢。”   “啊?”   汪茵和洛青豫都是瞪大了眼,“为什么?”   苏锦沅笑而不语。   “怎么可能,我瞧着那只黑的厉害,都啄的对面那只见血了。”   “才怪,白的厉害,没见他翅膀都格外有力,肯定还能反扑……”   汪茵和洛青豫争执不下,各执一词,都觉得自己选中的能胜,两人不信邪的也跟过去下了银子,都觉得自己说的才是准的。   等他们一边吵嘴一边回来时,场中那两只斗鸡很快就分了胜负。   那红冠白羽的公鸡猛地扑起咬住了黑毛公鸡的脖子,洛青豫顿时兴奋地大叫,而周围那些下对了桩的人也都开始激动欢呼。   谁知道高兴没多久,那被咬住脖子的黑毛公鸡却是扑腾着翅膀一爪子就闹在白翎的脸上,扭头就咬住白翎的翅膀。   鲜血淋漓之下,两只鸡互啄着,一只断了翅膀,瞎了眼栽在地上,另外一只脖子上血淋淋的。   两只斗鸡谁都没死,又都没了力气再战。   原本凶险的战局,竟是以平局收场。   “黑羽将军战白翎,平!”   那充作裁判的人说出平局之后,周围所有人都是低骂了起来。   那边赌斗的人却是习以为常,有人进去将两只残废掉的斗鸡拎了出去,又放了另外两只进场。   有人输了愤愤然离开,有人却是赌红了眼,再次下注。   汪茵和洛青豫却是目瞪口呆,两人都是追上转身离开的苏锦沅和谢云宴,洛青豫忍不住问道:“阿沅姐姐,你怎么知道它们会是平局啊?”   徐叔在旁摇摇头:“小公子,这种街头斗鸡的场子,大多都是骗局。”   洛青豫震惊。   谢云宴在旁懒洋洋地说道:“看不出来吗?”   “那两只斗鸡出自同一个地方,一起喂养的,进场之前都被喂了药,身上也都做过手脚,别看它们打的凶猛,那是因为药力刺激。”   “等到药效耗尽,两只斗鸡虚弱之下无法再战,自然也就是平局。”   汪茵闻言只觉得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   谢云宴嗤了声:“你仔细看看那两只斗鸡,正常的斗鸡虽然凶猛,可吃疼见血之后,多少都会退缩,可那两只脖子都快咬断了,剩口气儿都还能咬着另外一只不放。”   “而且正常的斗鸡弄不出那种血淋淋的伤口,他们的甲喙上都装了东西……”   要是用来设局,谁会给斗鸡弄这么麻烦?   汪茵仔细想了想刚才的事情,不得不承认谢云宴说的好像是对的,她忍不住皱眉道:“这些人好大的胆子,他们这么做就不怕被人发现?”   苏锦沅在旁说道:“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做手脚的,都是老手,而且能做这种骗局的也大多都是地头蛇。”   “别看周围赌钱的人多,那些人里至少有一小半都是他们自己的人,为着的就是烘托气氛,还有遇到麻烦的时候及时控制场面。”   她对着汪茵他们届时说道,   “而且你别觉得他们胆大,能在这种地方设局的,大多都是聪明人,他们会根据周围人下注的多少,来决定场中斗鸡的赔率和胜负。”   “每大赢一场之后,下一场就会故意让一小部分人赢钱。”   “有进有出,骗得更多的人下注,再找几个托混在人群里起哄,只要不时有人赢钱,一般情况下根本不会有人起疑。”   输输赢赢,看似有进有出,可实际上最后得了好处盆满钵盈的只有坐庄的人。   这种地头蛇干这些事情并非一次两次,厉害的人他们不会招惹,不厉害的又招惹不起他们,而这种街头赌局也大多都是糊弄普通老百姓。   有钱的或是有权的人,要玩也是去专门的赌场,不会来这种街头破败之地,所以他们一般很少会踢到铁板。   苏锦沅说完之后,身后那斗鸡的地方果然传来欢呼声,有人大喊着“赢钱”了,那庄家满脸晦气地表示赔了本,给了银子出去后,周围那些人被刺激得更加眼红。   “诺,你们看到这种情况,会觉得他们设局吗?”   汪茵和洛青豫都是摇摇头。   要是只进不出,肯定怀疑,可有胜有败,周围又有人能赢钱,再加上那种赌红了眼觉得自己下一场一定会赢的气氛。   谁会怀疑有人做了手脚?   苏锦沅说道:“江湖上类似的骗局很多。”   “斗鸡,蝈蝈,还有一些玩骰子猜大小的赌局,或者是联手做的仙人跳,大多都是骗一些不怎么懂得行道,或者是第一次外出行走的人。”   “你们以后多见几次也就明白了。”   对于这些骗局,只要能忍住贪心,不被利益蒙蔽从而下赌,想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一般也就不会被人骗到。   汪茵听着苏锦沅的话总算明白了一些,可是……她眨眨眼:   “阿沅,你怎么懂得这么多?”   谢云宴懂这些也就算了,他以前本来就是个混世魔头,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可是苏锦沅怎么也知道?她要是没记错,苏锦沅也是第一次出门吧?   苏锦沅神色顿了下:“听人说的。”   汪茵疑惑:“谁呀?”   苏锦沅正想着该怎么说,旁边谢云宴就突然开口说道:“哪来那么多问题,这种浅显的骗局,京城满地都是,也就是你没见过才觉得稀奇。”   说完他就直接道,   “咱们也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你们不是约好了钱家布庄的晚点去悦来楼签契吗,别错过了。”   苏锦沅见他岔开话题,心中莫名松了口气,连忙点头:“阿宴说得对,该回去了。”   汪茵见状也就没再追问。   洛青豫微歪着头瞧了眼苏锦沅和谢云宴的背影,黑白分明的大眼里闪过些疑惑。   “阿洛,走了!”   汪茵走在前面,见洛青豫没跟上,回头叫了一声。   洛青豫露齿而笑:“来了!”   ……   几人说说笑笑的回到悦来楼,前面的大堂里依旧有人咿咿呀呀的唱着南调小曲。   几人径直绕回了小院,洛青豫回了自己住处,而谢云宴他们则是朝着另外一边走。   还没靠近时,谢云宴就突然脚下一顿。   “怎么了?”苏锦沅察觉到不对。   谢云宴道:“来人了。”   苏锦沅微眯着眼,这才感觉到周围的环境好像安静的有些过分。   谢云宴不着痕迹的朝着周围扫了一眼,就径直抬腿朝前走。   苏锦沅也佯作不知,拉着汪茵跟着他一起绕过庭中小道,刚到了住处外时,就见到那小院外面站着几人,其中一个赫然正是悦来楼的东家高安。   而他身边另外一个男人年岁较长,穿着一身黛青色罗绣常服,背手站在那里正在跟高安说话。 第323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苏锦沅目光在那人身上快速扫了一眼,隐约猜到那人身份。   果然,高安上前像是玩笑似的朝着谢云宴抱怨道:“谢大人可真是瞒得高某好苦,您这般贵客驾临悦来楼,却也不与我说上一声。”   “之前怠慢了谢大人几位,可是叫我被岳父好生一顿教训。”   谢云宴皱眉看向高安,像是诧异他知道自己身份,只是脸上并没流露出太多别的表情,他只是扭头看向高安身旁的人。   那人朝着谢云宴行了个礼:“漕司提举温志虎,见过谢侍郎。”   “我已经不是门下侍郎。”   谢云宴脸色平静地说道,“我离京之后,陛下已经卸了我官职,圣旨虽未传至各处,可我如今也只是寻常庶身,当不得温大人这般大礼。”   仙阳离京城有些距离,且京中之事一时半会儿也传不到各处。   温志虎还不知道谢云宴丢了官职的事情,闻言脸上露出诧异。   谢云宴居然丢了官?   他心中虽然惊讶,可片刻后神色就如常说道:“即便谢大人离朝,为着你在西北赈灾功绩,还有被你救下的那些百姓,也当得起我这一礼。”   “当年萧将军还在世时,我也曾与他见过数面,算得上旧交,哪怕冲着这点也该来见见谢大人,只是没想到谢大人低调,来了仙阳也没提上一句。”   谢云宴像是听他说起萧缙,脸色温和了一些。   苏锦沅站在一旁,柔声说道:“阿宴,温大人既然来了,就先请他进去再饮茶叙话吧,这里虽然在悦来楼后面,可并非独门独栋,杵在门前太过招眼。”   谢云宴闻言觉得也对,就朝着温志虎伸手:“温大人,里面请。”   温志虎来此本就是为着谢云宴,笑着应下后就领着高安一起进了院子,路上一边走一边朝着苏锦沅笑和汪茵笑着道:“你二位就是萧少夫人和汪家小姐吧?”   苏锦沅抿唇露出个梨涡来,笑得温软:“温大人见笑了,我们本是去江南游玩,顺道替府中采买些原料,本没打算在仙阳逗留多久,所以才没去叨扰温大人。”   汪茵走在一旁,脸上也褪去了平日里的乖张肆意,朝着温志虎福身行了半礼:“我家中管得严,爹爹也不许我打着他的招牌在外胡闹,还请温大人见谅。”   温志虎听着二人的话目光微闪,随即朗笑起来:“汪小姐说笑了,你和谢大人他们都是贵客,本官巴不得能让你们叨扰一回,也能叫温家蓬荜生辉。”   “这悦来楼毕竟人进人出太过嘈杂,本官还想着请几位去府上做客来着。”   汪茵闻言像是害羞,脸颊上浮出些浅粉:“爹爹不许的,我离京前爹爹还特意说了,不准我借着他的名声叨扰各地州府,要不然回去后他肯定教训我。”   “不过温大人好客,还是要谢谢大人心意。”   温志虎瞧着小姑娘礼貌的样子,笑容倒多了几分真心:“汪小姐不必客气。”   谢云宴瞄了汪茵一眼,见她这变脸跟翻书似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闺中娇娇模样,心里默了默,总算知道她在京中怎么能糊弄住那些眼高于顶的贵女的。   他还记得康王府和苏家闹出事后,齐孜彦又气又恼,宜宁郡主更是恼羞成怒。   可偏偏事情都闹翻了天,他们却没半点迁怒到汪茵身上的。   宜宁郡主去过汪家一趟,也不知道汪茵说了什么,将人哄得晕头转向的出来,不仅半点没怀疑过苏心月的事情跟汪茵有关,是被她唆使。   反而还为着因他们牵累汪茵退亲,心虚外加想要讨好的原因。   康王府那边还送了好些东西去汪府,而宜宁郡主话里话外也依旧还维护着汪茵,反倒是将苏心月恨了个十足。   他睨了眼汪茵,汪茵抿唇朝着他露出个“娇羞”笑容。   谢云宴:“……”   他顿时浑身恶寒,只觉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一串,连忙扭头看了看他家阿沅洗洗眼睛,而苏锦沅在旁被他这幅模样看的莫名。   谢云宴请温志虎进了屋中坐着之后,苏锦沅让人送了茶水进去之后,就和汪茵就寻了个借口退了出来,屋中只剩下谢云宴陪着温志虎和高安二人。   汪茵跟着苏锦沅回了隔壁屋中之后,房门一关,原本还是大家闺秀的汪茵就瞬间变了脸。   她扯着着苏锦沅压低了声音道:“这个温志虎怎么跑来了?而且还这幅殷切模样?”   苏锦沅被她逗笑:“人家对你热情点儿不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汪茵嘟囔着嘴,“我可是听我爹说过,这漕运司十二总的人,虽然官职不高,可各个都是实权在握,全是盘踞一方的地头蛇,有好些都不受朝廷管束,心眼儿多的很。”   她紧紧皱着秀眉,总觉得不太安稳,   “咱们就是个过路的,也没想在仙阳久留。”   “他好端端的突然凑上前来,不仅说话的时候试探谢六,还话里话外的想要请咱们去温家做客,怎么瞧着都像是没安好心。”   苏锦沅诧异的看了汪茵一眼,倒是没想到她这么敏锐,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还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温志虎来者不善。   汪茵没留意到她神情,还在嘀嘀咕咕:   “阿沅,你说这个温志虎该不是想要干什么吧,一口一个谢大人,还跟萧家攀关系,别是打着什么坏主意。”   “要不然咱们赶紧走吧,谢六得罪了陛下,连官职都被摘了,他先前在雍州那边和京中得罪的人可不少,别是谁跟温志虎沾亲带故的,人家找上门来寻仇来了。”   杀人,下毒,绑架,抛尸荒野……   只不过一会儿,汪茵就脑补出来了一大堆,都已经想到了自个儿要是出事,他爹和他娘抱着她的牌位白发人送黑发人,直接哭瞎了眼的样子。   “不行不行,咱们还是走吧……”   苏锦沅见她神叨叨的转身就想去收拾行李,顿时哭笑不得。   “哪就有你说的那么神?”   伸手扯着汪茵将人拉了回来,摁在身旁坐下之后,苏锦沅才说道,“你见过谁想找麻烦寻仇,还这么光明正大的找上门来的?不都得夜半三更才好灭口?”   汪茵愣了下,迟疑:“万一先礼后兵呢……”   “都要抛尸荒野了,谁还跟你讲礼?”   苏锦沅也不知道汪茵那小脑瓜子里都想的是什么,有些无语地说道,“咱们来仙阳的事情并没遮掩,之前也已经送了好几批货回京城。”   “萧家那边也就算了,你不是还跟着捎了些东西写了书信带回京中吗?”   “汪伯父他们都知道咱们在仙阳,要真出了什么事,到时候首当其冲的就是悦来楼的东家和仙阳府衙的人,他们哪能担得住你爹的怒火?”   汪光中执金吾的身份可不是闹着玩的,天子近臣,又深得庆帝信任。   虽然算不上权倾朝野,可论手中实权,那整个大晋朝中也数不出几个来。   “温志虎又不傻,他要是真想干什么,也是偷偷摸摸的下手。”   “他只要佯装不知道咱们身份,让人解决了咱们不好吗,时候他连半点关系都沾不上,干什么明目张胆的来这一趟?”   “就为着告诉别人,他对咱们心存不良?” 第324章 违和   汪茵被苏锦沅的话说的恍恍惚惚,坐在那里想了想后才说道:“对哦。”   温志虎又不傻。   她瞬间放松下来,   “那他来干嘛?总不会是攀关系的吧?”   汪茵挠了挠自己下巴,杵着脸想着,难不成温志虎是想要跟萧家或者是她爹攀交情?   苏锦沅见她不知道又想到哪儿去了,也没纠正,只说道:“谁知道呢,不过管他是来干什么的,让阿宴应付着就是,反正也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汪茵想了想觉得也对,有谢六在呢,就算有什么事也轮不着她来操心。   她转瞬就将之前的那点儿担忧抛在脑后,直挺挺的朝着床上一倒:“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突然凑过来会有什么麻烦呢。”她踢掉了鞋,伸手揉着小腿,嘶了一声,   “腿好疼呀。”   “小姐走了那么多路,腿不疼才怪呢。”   红豆笑着说道,“您先等等,奴婢去烧点儿热水来,你和萧少夫人都泡泡脚,泡完再拿活络油揉一揉腿上就没事了。”   汪茵有气无力的道:“快去快去。”   珍珠抿抿唇:“少夫人,奴婢也去。”   苏锦沅“嗯”了声,珍珠就转身跟着红豆一起出去。   汪茵趴在床上翻了个滚,盯着出去的两个丫头说道:“阿沅,我怎么觉得珍珠这两天有些奇奇怪怪的?”   “什么奇怪?”   “我也说不上来。”   汪茵趴在床上,“她之前性格挺活泼的,而且这一路上瞧着胆子也大,怎么突然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话少了一大半,而且瞧着像是被谁吓着一样?”   苏锦沅沉默了下说道:“兴许是来了陌生地方不习惯吧,我待会儿问问。”   汪茵也没多想,只拱了拱身子靠近之后,将脑袋枕在苏锦沅的腿边,然后说道:“感觉来仙阳好几天了,该逛的地方走已经逛得差不多了,咱们什么时候启程啊?”   仙阳就这么点儿大地方,整个镇子走遍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她都有些玩腻了。   苏锦沅说道:“快了,等我将最后两笔单子定好,拿到他们的样货之后,确定没有什么问题,让他们将货送往京城之后,咱们就能走了。”   她侧头瞧了眼汪茵,   “我看你这几天玩的不是挺开心的,跟洛青豫也投缘,难得找到个玩伴,怎么就急着走了?”   汪茵嘟囔:“洛青豫是挺好的,志趣相投,他喜欢的好些东西都跟我一样,要是当玩伴的确是合得来,可是我对他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奇奇怪怪。”   苏锦沅诧异看她。   汪茵对上她的眼,连忙坐起身来说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可别想歪了,他比我还小呢,就一小孩儿,我说的不是那种感觉,就是……”   她挠了挠头,   “洛青豫瞧着干干净净性子也好,说话做事都处处妥贴,而且他太懂得怎么投其所好,让人不由自主的就会对他心生好感,见面几天就觉得好像认识好多年。”   “我是挺喜欢他的,也乐意跟他当朋友,可这根本就不对。”   汪茵知道自己的性子,她看似热情,实则却冷漠。   别看她在京城里跟各府贵女关系都好,每日里嘻嘻哈哈跟谁都是朋友,可实际上能够走进她心里的人很少很少。   汪光中从来没有将她朝着傻白甜的方向去养,该懂的人情世故,该分辨的善恶是非,她都清楚,而且以前在泾川时,她也有个心眼多成看窟窿的二叔,还有那些老想着算计她的堂哥堂姐。   汪茵经历的那些远比寻常小姑娘要多。   比起木讷老实的汪舜,汪茵其实更精明,对人的防备心也更重。   可洛青豫居然能短短几天,就让她生出一种引为挚交的心思来,这种亲和力简直让人觉得可怕。   汪茵其实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可总觉得洛青豫有些奇奇怪怪,她忍不住嘟囔,   “我见过好多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儿,如他这么大的,哪怕生在那些勾心斗角的人家,也很难做到他这样面面俱到,连吵嘴都留着三分余地……”   他们这几天四处玩闹时,洛青豫也不是一味顺着她。   他偶尔也会跟她争执,或者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瞧着就像是正常的小孩儿,可她就是觉得他身上莫名有些违和。   那种感觉一时半刻,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汪茵说着说着就重重叹了口气,   “反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也许是我想多了,他本来就是那种性子。”   苏锦沅见汪茵说完之后,就将自己蜷成了一团,然后嘀嘀咕咕。   她脸上神色微凝,想起打从认识洛青豫后他所有的反应。   洛青豫热情,单纯,天真,又带着几分少年义气,像极了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可偏偏他待人处事上,却又都是恰好到处的妥帖。   哪怕自来熟的热切,甚至有些纠缠的主动示好,也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之前苏锦沅没有多想,只想着他不懂人情世故,可要是真的被家中娇养成一张白纸,他又哪来的那种与人交际之时的熟络?   他要是自小被人培养,待人接物这般周到,倒是能说得过去。   可洛青豫却是洛家幼子,从小体弱,被洛家千娇万宠着长大。   他说他是第一次离开洛家,以前也鲜少见到外人,可他与人交际时却半点都不显生疏,也丝毫没流露出一个府中娇宠长大的少年该有的胆怯和稚嫩……   是洛青豫天生如此,心大热情,还是因为别的?   苏锦沅心中生出疑窦来。   “阿沅…”   “……阿沅!”   汪茵叫了几声,苏锦沅才回神,“怎么了?”   “你怎么了才是,发什么呆呢,快来泡脚。”   红豆和珍珠送了热水进来,汪茵将脚泡在水中,舒服的喟叹出声。   苏锦沅见她眯着眼一脸享受,也是走了过去,脱了鞋袜将脚放了进去,热水浸过脚背时,温热之意让得走了半天有些发紧的小腿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汪茵踩了踩盆里的水,朝着苏锦沅问道:“钱氏布庄的人什么时候来跟你签契啊?”   苏锦沅随口道:“应该就下午吧。”   汪茵“哦”了声:“那待会儿按按腿,咱们就睡一觉,等晚上出去夜市逛逛,我听说仙阳这边的夜市很热闹,还有灯火杂耍呢……”   苏锦沅随意:“行啊。”   ……   这边苏锦沅和汪茵两人一边泡着脚一边闲聊着,那边谢云宴跟温志虎翁婿两人说了会儿闲话,这才进了正题。   “温大人今日过来,应该不只是为了找我叙旧吧?”谢云宴直接说道。   温志虎迟疑了下,才开口:“前几天仙阳这边进了一批贼人,劫走了漕运司押送入京的贡品。”   “贡品?”   谢云宴皱眉,神情不解的看着他,   “各地的岁供早在年前就应该已经全部送进京城了吧,这个时节,怎么还会有贡品借用漕运司押送?而且丢了贡品,温大人不派人去查,却来找我……”   他眸色漆黑,对着温志虎时神色有些莫测,   “难不成温大人还觉得,那些东西是我劫的?” 第325章 他们起疑了?   温志虎连忙说道:“怎么会,谢大人别多想。”   见谢云宴只面色冷然的看着他,温志虎只能苦笑,   “我真没有怀疑谢大人的意思,你我二人同朝为官,我多少也知道谢大人的为人。”   “当初雍、梁二州赈灾时,那么多的东西由你经手,你都未曾贪图过半点,又怎会贪图这点儿贡品。”   “实不相瞒,那些贡品是庆澜部交由漕运司转送进京城的,说是年后才得的珍品,庆澜部内乱,想要求陛下派兵震慑增援,可谁知道那贡品却在仙阳丢了。”   温志虎脸上满是涩然,   “我已经让人四处查了,也派人封了仙阳进出之地,却连那些贼人半点儿影子都没查到。”   他扭头看了眼高安,高安才从袖中取出个布包来,打开放在谢云宴身前时,赫然是几节断刃,   “这是那天漕司的人跟贼人打斗时留下的东西,那些贼人行动有速,看着不像是普通劫匪。”   “萧家与军中关系莫逆,谢大人也曾在戍营当差,我今日来找谢大人,就是想要问问谢大人是否认得出这些东西的由来,看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抓着那些贼人,找回贡品。”   “否则贡品丢失,漕运司上上下下都得跟着遭殃。”   谢云宴眉心紧皱,虽然觉得温志虎这说法有些牵强,却也明白贡品丢失可大可小,温志虎抓不到贼人病急乱投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我先看看。”他朝着高安伸手。   高安连忙将东西送了过去。   谢云宴夹着断刃,低头看了一眼,又用指尖弹了一下,听着那断刃发出的嗡鸣声说道:“这是上好的长刀断刃,刀刃锋利,这么宽的刀刃,其未断之前至少有三尺以上,刃宽三到四寸。”   “使用这种长刀的,大多都是身形魁梧,力气极大,且以横练功夫为主,与人交战时也是大开大合之人,否则很难发挥出长刀威力。”   他又夹起另外一块碎片,那刃尖微弯,上面还留有一些细碎纹路,   “这个应该是雁翎剑,或者是缳手剑,剑刃细长锋利,剑身也是极轻,一些习武之人都喜欢佩戴这种长剑,我身边的下人就有。”   谢云宴翻翻看看,将那些包着的断刃辨别之后,才抬头看着温志虎,   “温大人,这些兵器都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江湖上不少人都有,别说是其他地方,光是仙阳附近怕都能找出不少来,想要靠着这个去找劫走贡品之人根本不可能。”   温志虎满是失望:“这样……”   谢云宴见他颓丧样子,迟疑了下说道:“那些贡品全部都丢了?”   温志虎摇摇头:“只丢了一小半,那些贼人闯进去的时候,看守的人很快就发现了他们,他们只带走了一部分贡品,剩下的倒都还在。”   “我能去看看吗?”   谢云宴看着他道,“光是这些短刃,很难辨别动手的人是谁,温大人要是不介意,我可以跟你一起去看看,不过能不能帮到你我也说不准。”   温志虎闻言顿时露出喜色来:“当然可以!”   谢云宴连忙补充了一句:“你先别激动,要是行事缜密的,我去了也未必能能抓着人……”   “不不不,谢大人愿意帮忙就已经很好了。”温志虎说道。   高安也是在旁开口:“谢大人是不知道,岳父这几天为着贡品被劫的事情,急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就怕朝廷怪罪贡品遗失牵连了漕运司上下。”   “谢大人愿意帮忙,过去看看也好,到时候回京之后若有机会也能替岳父证明一下,那贡品丢失并非漕运司不尽力,实在是贼人狡猾……”   “高安!”   温志虎低喝出声,“别胡说,谢大人跟漕运司的事无关!”   高安顿时脸色一白,低声道:“我只是觉得若有谢大人为证,朝中追究,岳父也能少受些责罚……”   谢云宴看着翁婿俩你来我往,神色间有些恍然,像是明白了温志虎的来意。   见他还想要骂高安,连忙伸手拦着说道:   “好了,高老板也是顾念温大人。”   “贡品要是真的是被人所劫,朝中若有询问,我自会将所知之事如实相告。”   温志虎闻言顿时道:“谢大人,这……”   “温大人不必多想,同样在朝为官,我能体会温大人苦衷,有些事情也并非是温大人过错。我跟温大人过去看一看那些贡品,若是能找到最好。”   谢云宴的话说的温志虎格外受用,他连忙道:“那谢大人现在就走?”   谢云宴点点头:“温大人稍等片刻,我去与家中之人说一声。”   温志虎自然没有异议。   谢云宴出了房门,就朝着苏锦沅那边走去。   等敲了门等了片刻,苏锦沅出来时,他便低声跟她说着什么。   苏锦沅朝着温志虎他们看了一眼,对上温志虎二人笑脸,苏锦沅也是扬唇浅笑了笑,等收回目光时候声音却是微凝,压低了嗓音细如蚊呐,   “他们起疑了?”   谢云宴背对着温志虎,嗓音同样极低,“应该是试探,顺便也想替换了官船上的东西,给漕运押送之物寻个由头,免得惹人怀疑……”   “那你跟着他们去,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他们没确认我来意之前,不敢动我。”   要真对他起了杀意,或者是发现了什么,温志虎就会选择暗中弄死了他们,也不会主动来跟他们碰面,更遑论是跟着高安一起,一唱一和地拿着那劳什子的贡品来糊弄他。   “他估计是想要让我亲眼去瞧瞧那官船上抬下来的东西是什么,也顺道试探我对他的态度。”   两人说话时都是语速极快,等说完后谢云宴便恢复了正常的声音,朝着苏锦沅道:   “漕司府衙那边出了点儿事情,我答应温大人他们去一趟帮他们看看,估计得很晚才能回来。”   苏锦沅温和道:“没关系,你有事情就去忙吧。”   “钱氏布庄的人得下午才能过来,等签好了契约,晚上我同阿茵说好了去夜市逛逛。”   谢云宴道:“让夏生跟着你们。”   苏锦沅浅笑:“好。”   谢云宴状若跟苏锦沅说了几句后,又让她们出去时注意安全,等转身回来时,温志虎就开口说道:   “这几天仙阳进了贼人,怕是也不甚安稳,不如我派几个衙差随行保护萧少夫人和汪小姐,也免得有不长眼的冲撞了她们?”   谢云宴闻言看向苏锦沅。   苏锦沅想了想道:“那就麻烦温大人了。”   温志虎见她未曾拒绝,笑道:“是我麻烦谢大人才是。”   两人寒暄了几句,谢云宴就跟着温志虎他们一起离开。   月牙拱门后身影消失时,站在廊下的苏锦沅脸上的笑意才隐去。   她皱眉看着温志虎他们离开的方向,有些忧心忡忡,所谓贼人恐怕就是夏生之前与人打斗的那次,那漕运司押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叫温志虎这般谨慎。   谢云宴已经答应跟着他去了,竟还寻了借口让人监视她和汪茵?   夏生等到温志虎他们离开之后,才从房中出来:“少夫人。”   苏锦沅抬头看着她:“那天夜里当真没看清楚那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夏生摇摇头。   苏锦沅沉凝:“那另外那批人呢?”   夏生说道:“那些人都是黑衣蒙面,看不清楚长相,不过他们行动有序,功夫虽然杂乱却彼此熟悉,像是配合过无数次……”   他有些迟疑,   “而且他们动手时,用的都是大开大合的招式,看着不像是普通人。”   苏锦沅微眯着眼,抬眼看他:“你是说…?”   “那些人有些像是经过训练的军中的人,只是我也不能肯定。”   苏锦沅闻言只觉得头疼,要是普通人打劫也就算了,兴许是为着漕运司的钱财,可要是掺和进军中的人,那事情就麻烦了,仙阳这边没有驻军,那些运军又都属于漕司陆衙。   也就是说,如果那天夜里夏生撞见的真的是军中的人,就只有可能是从别处来的,他们到底是为着那些箱子里的东西,还是温志虎和漕运司,谁都说不清楚。   “少夫人,要不然我再去探探?”   “别。”   苏锦沅拦着夏生,“温志虎已经起疑了,故意试探阿宴,这悦来楼附近怕也早就有人盯着了。”   “你身上伤还没好,先养着吧,有什么事情等阿宴回来之后再说。”   这个时候再去查探,无疑是自投罗网,倒不如安静待着,看看温志虎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屋中传来汪茵的声音,苏锦沅朝着夏生道:“你先下去吧。”   “是,少夫人。”   苏锦沅转身推门进了屋中,汪茵披散着头发半睡半醒地嘟囔:“阿沅,你干嘛去了?”   “没什么,你继续睡吧。”   苏锦沅走回榻边,继续翻书。   汪茵迷迷糊糊地咕哝了一句,又继续睡了过去。   珍珠上前:“少夫人,您不歇一会儿吗?”   “不歇了,我看看其他几家送来的货单。”   她翻着手里的东西,见那边红豆抱着汪茵的衣物出去浣洗,而身旁珍珠低头替她沏茶,苏锦沅突然说道:“你这几日神思不属,是因为那天的事情?”   珍珠手里一抖,险些将茶倒在了外面。   苏锦沅平静道:“你如果担心跟着我会被牵连被老夫人她们责罚,或者觉得心中膈应,我可以让人先送你回京城,到时候你就去伺候三少夫人和小公子……”   “不要。”   珍珠顿时着急,她神情惊慌的看着苏锦沅急声说道,“少夫人,奴婢没有这个意思,也不是怕被少夫人连累,少夫人是好人,能够伺候您是奴婢的福气。”   “奴婢只是……只是……”   她脸色苍白,对上苏锦沅眼中沉静,才颤声说道,   “奴婢只是担心少夫人。”   珍珠亲眼看到过苏锦沅待杏儿如何,也知道她御下向来宽厚,从未打骂过身边的下人,府中多少人羡慕她能跟着大少夫人,而且能跟着这种主子对她来说是得之不易的福气。   她只是担心少夫人和六公子要是真的,大夫人那里怎么能容得下她?   苏锦沅见她脸色苍白,眼里都挂了眼泪,她有些无奈的说道:“你哭什么,眼下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你跟着我这么长时间,可觉得我是那种不管不顾冲动妄为的人?”   “可六公子他是啊……”珍珠喃喃。   谁不知道六公子以前就是个混世魔王,那脾气向来执拗,做起事来也是不管不顾。   苏锦沅被她这话逗笑:“你家六公子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他,非得气得跟你急眼。”   她拉着珍珠坐下之后,将手里的本子扔在一旁,朝着红着眼的珍珠低声说道,   “你家六公子已非吴下阿蒙,他年少飞扬萧家安稳时,自然能够不管不顾,可经历这么多事情,他早就磨去了他身上锋芒,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也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我跟他的事情并非他一人所求,将来要面对什么,我们自己心里也都清楚。”   苏锦沅长得很好,雪肤红唇,黑眸柳眉。   她平日里很少笑的这般真心,好似眼角眉梢上都染着笑意,让人不由自主的就跟着安心下来,   “你别害怕,就算真有什么,我也不会牵累到你。”   “我早就将你的身契偷偷藏好啦,要是大夫人和老夫人真的动气,你就拿着身契离开,到时候谁也教训不了你,再让六公子赔你个万八千两银子当嫁妆。”   “你觉得可好?”   珍珠听出了苏锦沅话中的玩笑,噗哧笑了声,眼泪又朝下落:“那六公子岂不是得赔惨了?”   “活该,谁让他闹的咱们珍珠担心。”苏锦沅玩笑。   珍珠对上她笑盈盈的眼,原本还有些无措的心中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伸手拉着苏锦沅的手,珍珠红着眼睛低声道:“奴婢才不要离开少夫人,奴婢还得盯着六公子,他拉着您蹚了这趟浑水,要是将来敢对您不好,奴婢就骂他。”   苏锦沅失笑:“不怕他了?”   珍珠轻哼:“少夫人都说了,您将奴婢的身契藏起来了,才不怕六公子……”   苏锦沅见她放松下来,有心情同自己开玩笑了,便知道她算是结了心结,她笑着拍了拍她脑袋:“好了,去洗洗脸吧,别叫人瞧见你哭了鼻子。”   珍珠有些不好意思的嗯了声,转头就朝着门外走去。   苏锦沅靠坐在榻上,看了眼不远处床上呼吸变得格外安静的汪茵,还有被放下来遮住了床边,此时微微晃动的鹅黄色纱帘,收回目光后就继续翻看着手里的东西。   …… 第326章 截杀温志虎   小憩了一会儿,再醒来时,钱氏布庄的人就来了。   苏锦沅早就跟他们商量妥当了要的布料数量和款式,这次他们来时也只是送些已经做好的样布过来,顺便跟苏锦沅签订契约,拿一部分定钱。   钱氏布庄的人刚开始还有些怀疑苏锦沅,怕送了货拿不到尾款,可等听明白跟他们下定的人,居然是京中国公府的少夫人时,既是惊讶又是惶恐。   “你们也不必多想,就照着我之前跟你们谈好的价格,将货送去安国公府,到时候自然会有人跟你们结算余款。”   苏锦沅对着钱氏布庄的人道,   “只有一点,我希望你们给我看的是什么料子,送到京城的就是什么料子,要是到时候货上面有什么问题,跟我看的料子不一样……”   没等她将话说完,那钱家过来签契书的人就急声说道:“少夫人放心,我们钱家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也绝不敢在料子上做了手脚,砸了我们自己的招牌。”   更何况这还是跟国公府的生意,那可是他们从来没见过的贵人,一根小拇指就能碾死他们这种小老百姓。   他们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哪敢在料子上动手脚。   苏锦沅闻言一笑:“那就好,签字吧。”   那契书是早就准备好的,上面已经签了苏锦沅的名字,盖了她的私印。   钱家的人拿过去看了两遍,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便也签字按了手印,算是成了这桩生意。   苏锦沅让珍珠将定钱的银票取来交给了钱家的人后,就将她们都送了出去。   等出了悦来楼后,钱家几人还有些晕晕乎乎。   “居然是国公府……没想到那位夫人居然是国公府的人……”   “是啊爹,这可是咱们的好机会,要是能攀上国公府,将来哪里还愁生意?”   那年长的男人脸色一肃,沉声道,   “这的确是机会,所以你们得盯好了布庄那头,萧少夫人定下的那些料子绝对不能出半丝差错,还有,这事先瞒着,别告诉下面的人,免得有人起了心思。”   钱家儿子闻言一凛。   仙阳这边的布庄可不止他们一家,往日里为了抢单子彼此下黑手的时候也不少,要是知道他们接了京中贵人的单子,那些跟他们家有仇的人眼红之下,说不准会暗中动手脚坏事。   他连忙道:“我不会告诉旁人,这段时间咱们就先不接其他人的单子了,把安国公府这一单做好,我亲自在布庄盯着,绝不会出差错。”   钱父想了想:“也好。”   国公府这边要紧。   ……   钱家人走后,汪茵抱着瓜子从碧纱橱后面走出来,朝着苏锦沅笑道:   “你瞧见他们刚才那样子没,下巴都差点惊掉了,我瞧着钱家那个儿子原本还想着抬价来着,结果一听说是往国公府送的,吓得再没敢开口。”   苏锦沅摇摇头。   京中那些高门大户出门做生意的,大多都是府里的管家或者是下人,钱家知道她身份震惊也是正常,她开口说道:“钱家的事情办妥了,你不是想出去逛逛吗?”   汪茵连忙道:“不等谢六了?”   “他去漕司衙门那边办事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咱们自己去逛自己的,不用管他。”   汪茵顿时高兴起来,连忙放下手里的瓜子说道:“那你等等,我去换身衣裳。”   能出去玩,汪茵的动作向来是极快的,回去屋中不过一会儿,她就换了身青色云缎裙,配着如意小褂,一边走一边系着软毛织锦披风。   她快步走动时,脸颊旁的耳坠子也跟着晃动,红豆跟在她身后小跑。   “别走那么快,小心摔着。”   苏锦沅扶着汪茵,等她披风系好之后,才松了手。   珍珠和红豆跟在她们身后,换了身衣裳的夏生也与他们一同外出。   等到了院子外,就有几个穿着常服的男人朝着苏锦沅行礼:“见过萧少夫人,见过汪小姐。”   汪茵脸上的笑顿时没了,皱眉道:“他们是谁?”   苏锦沅说道:“午间温大人不是来过一趟吗,他说这几天仙阳镇上进了贼人,还劫了他们漕运司的东西。”   “他怕那些贼人还没离开仙阳,也怕有人冲撞了我们,所以派了几个府差过来保护咱们安全。”   汪茵闻言脸上却没半点理解之色,只瞧着那几个人嘟囔:“保护什么保护,瞧着怎么跟监视的一样……”   她朝着那几人说道,   “我们自己带了护卫,不用你们保护,你们回去吧。”   那几人却没离开的打算,其中一人躬身说道:“汪小姐,小的几人是奉命行事,还请汪小姐不要为难我们。”   “谁为难你们了……”   汪茵闻言就想说话。   苏锦沅伸手拉了拉她:“算了,他们也是奉命行事,既然想跟着那就跟着吧,温大人也是一片好心,咱们自己玩自己的,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汪茵闻言努努嘴,见苏锦沅已经答应下来,这才没多说。   “洛青豫之前也说要去夜市逛逛,咱们叫上他一起吧?”汪茵说道。   苏锦沅没什么异议,让夏生过去叫人,只等了一会儿夏生回来时,却没见洛青豫。   夏生说道:“洛公子之前有事出去了,还没回来。”   汪茵闻言也就歇了拉着洛青豫一起玩的打算,抱着苏锦沅胳膊道:“那算了,咱们自己玩吧。”   仙阳镇子不大,南北通街,东西相距也不算太远。   镇中白日里格外热闹,原以为夜里会安静下来,可谁知道到了夜里也不遑多让,特别是越靠近城北的夜市,周围的人也就越多,好像白日里摆在别处的摊贩此时都集中在了一个地方。   苏锦沅他们一路过来,瞧见不少男女老少。   那路边摊子上摆放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不时还能瞧见卖艺的和街头杂耍的。   “你们这里每天都这么热闹吗?”苏锦沅扭头问道。   跟来的那几个衙差里领头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名叫王辉,听到苏锦沅问话后,就连忙回道:   “萧少夫人误会了,仙阳这边因靠着码头,所以没有宵禁,夜里镇中虽然有人走动,但是平日里也没这么热闹。”   “镇中每月初五,十五和二十五时,都会有一次这样的夜市,从天色幕黑时,一直要到临近子时才会散去,今日恰好初五,所以才会这么热闹。”   苏锦沅闻言恍然,难怪他们那天来时镇中明明挺安静的。   汪茵喜欢玩闹,瞧着周围目不暇接的热闹,拉着苏锦沅就冲进了人群里。   两人寻了个面具摊,汪茵挑了两个半脸面具,将其中狐狸模样的递给了苏锦沅,自己挑了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戴在脸上扭头吓唬红豆。   红豆正看着一旁炸酥饼的摊子,冷不防地被一吓,顿时尖叫了出声。   等反应过来是谁时,顿时气得直跺脚:“小姐!!”   汪茵取笑道:“瞧你这老鼠胆子。”   红豆气圆了脸。   苏锦沅脸上也戴着被汪茵强扣上去的面具,在旁朝着汪茵说道:“你别老欺负你家红豆,小心她哭了之后你哄不住。”   “少夫人,您也取笑奴婢!”红豆委屈地看着苏锦沅。   苏锦沅笑道:“我可是在帮着你说话。”   见小丫头鼓着脸蛋儿瞧着像极了胀了气的河豚,她一把拉住转身倒着走险些撞到了人的汪茵:“你小心点儿,别被人撞着了。”   汪茵扶了扶脸上的面具,蹦跳着说道:“阿沅,这夜市好热闹啊,我刚才还看到那边有喷火的,咱们过去看看,那边好像还有好些好吃的。”   苏锦沅还没回话呢,就已经被汪茵拽着钻进了人群里。   她只能被迫跟着汪茵在人群里穿来穿去,而夏生他们则是紧跟在后面。   夜市里热闹极了,不缺吃喝,玩乐也不少。   汪茵拉着苏锦沅可谓是玩了个尽兴,而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几个衙差也尽职尽责地护着,等到夜深了之后,苏锦沅才拉着吃的肚子都圆了的汪茵朝回走。   夜色昏暗,皎洁月光洒在身上,汪茵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等回了悦来楼,却还不见谢云宴回来。   那几个衙差将人送回来后,就先告辞回了府衙那边,而夏生则是站在苏锦沅身边低声道:“这悦来楼周围多了好些人,怕是温家那边派来的。”   苏锦沅轻“嗯”了声。   几人回了住处,夏生说小院外面也多了几人,应该同样是温志虎派来监视的,她心中微沉,脸上却没露出太多神色,只跟着汪茵一起进了房中。   外间夜色越发暗沉,月光被黑云遮掩时,院中漆黑一片。   谢云宴一直没有回来,苏锦沅心中不甚安稳,汪茵趴在一旁的桌子上,正在瞧着夜市里买回来的东西。   等将近亥时时,院外才传来响动。   苏锦沅豁然起身,就对上汪茵有些疑惑的眼神:“应该是阿宴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汪茵手里还拿着那青面獠牙的面具,瞧着苏锦沅屐着鞋,直接匆匆就出去,她连忙扭头顺着窗户朝外看去,就瞧见那边一身玄衣的谢云宴从院门前进来。   他本是冷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在跟春回说着什么,眉宇间全是寒霜。   “阿宴。”   苏锦沅站在台阶前轻唤了一声。   谢云宴朝着那边看去,当见到苏锦沅时,脸上寒霜如同冬雪见了春阳瞬间化了个干净,嘴角轻扬时,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这哪里还是那个疯批煞神。   汪茵撇撇嘴忍不住嘀咕出声:“这么明显,我之前居然没发现……”   她还真是瞎了眼了。   明明之前就已经不同了,可她居然还以为阿沅心有所属,可怜谢云宴那个狗东西求而不得。   见苏锦沅走到谢云宴身旁,微仰着头跟谢云宴说话,而谢云宴低头对着她时黑眸里满是温柔,两人一高一低显得般配。   汪茵轻哼了一声,直接就取走了撑着窗棂的棍子,那窗户“砰”的一声关上,而她则是眼不见为净。   谢云宴听到那边传来的轻响声,就见汪茵那一闪而逝的脸。   “她怎么了?”   跟个怨妇似的,哼什么哼?   苏锦沅朝那边看了眼,能瞧见窗户后面倒映出来的影子,想起刚才出来时汪茵明明好奇却强忍着的样子,眼底浮出满满的笑意:   “没什么。”   她就是高兴,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阿茵总是向着她的。   谢云宴看着她高兴的样子有些不解,只不过苏锦沅也没跟他多做解释,只主动拉了下他的袖子,低声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谢云宴低头时,被那白皙小手拉的心中软绵成一片。   “外头冷,先进去再说。”   他身上大氅解了下来罩在苏锦沅身上,见她伸手拉着边缘未曾推脱,他反手握了下苏锦沅的手,一边跟着她朝着屋内走,一边说道:   “我下午跟着温志虎过去,本来是去走个过场,没想到遇到了意外,所以就耽搁了些时间。”   苏锦沅微歪着头:“意外?”   “有人截杀温志虎,差点要了他的命。”谢云宴说道。 第327章 谢云宴喉咙滚动   两人进了屋中,苏锦沅还披着谢云宴的大氅,手也还被他捉着,可她全副心神却都在他刚才的话上:“截杀温志虎?在哪里?”   “就在漕司衙门那边。”   他拉着苏锦沅坐在身旁后,才说道,“温志虎估计是察觉到有人对官船押运的东西起了疑,那天夏生去查探的时候又露了痕迹,恰好我又在仙阳。”   “他就换了一批东西,假借是庆澜部贡品想要试探我。”   谢云宴午后跟着温志虎出了悦来楼后,温志虎就领着他去了城北的那处民宅,那民宅里还留了不少打斗的痕迹,旁边还摆着几具运军的尸体。   谢云宴知道温志虎用意,直截了当地问他既是贡品为何会放在民宅而不是府衙。   温志虎当时找了借口解释了之后,谢云宴便先跟着他们调查了附近一番。   等回到漕司衙门后,温志虎又领着他去看了那批被调换之后的箱子,里面装着的都是金银玉器,还有一些珠宝绸缎,也不知道是温志虎从哪里找来冒充庆澜部“贡品”。   谢云宴自然配合着温志虎翁婿俩做戏,原想着先取信了温志虎,再慢慢去查那些东西,可谁想到他们从漕运司出来的时候,就遇上了刺客。   “当时天色都暗了下来,漕司衙门所在之地又偏僻,突然冲出来几个刺客时我也是吓了一跳,那些刺客是直接冲着温志虎去的,下手都是杀招。”   连他也惊着了。   苏锦沅看他:“你出手救温志虎了?”   谢云宴点点头:“救了。”   他倒是不想救,可是温志虎和高安要是死在他面前,他也脱不了干系,更何况他这次南下不仅仅是为着温志虎,而是整个漕运司。   温志虎要是现在死了只会坏事。   “那温志虎他们怎么样了?”   “受了点伤,人也吓着了,高安倒是挨了一刀,险些没命。”   当时事发突然,谢云宴救了温志虎后,也没办法将受了伤的两人撇下不管,只能索性将人送回了温家那边。   也就是因为这事,他才会耽搁了这么晚才回来。   苏锦沅听着谢云宴的话忍不住皱眉:“直接在府衙行刺温志虎,谁这么大的胆子?而且刚好又选在你在的时候……”   她迟疑,   “这么巧,会不会是温志虎自己找的人做戏?”   “我之前也怀疑过,可是后来想了想觉得不像。”   温志虎如果只是想要作戏试探他一番,就算闹出行刺的事情,也绝不可能真伤了他自己。   “当时行刺的那几人下手极狠,且都是杀招,我与他们交手时那几人也未曾留手。”   “我事后看过温志虎和高安的伤势,伤口都是极深,温志虎被刺中了虎口,险些切掉了他半只手掌,而高安那一刀更是直接斩在了后腰上,差点没当场毙命。”   如果只是做戏,能下得了这种狠手,那他也是无话可说。   温志虎也真能豁得出去。   不过他当时留意过温志虎和高安的神情,两人突然见到那些杀手,脸都白了,眼里也都是慌乱和惊恐,倒不是伪装不出来,可是没多大必要。   他又没显露出来太多恶意,温志虎何必拿他自己冒险来做戏给他看?   苏锦沅听着谢云宴的话,不由微歪着头:“如果不是做戏,那是什么人会朝着温志虎动手?”   谢云宴说道:“当时事发突然,那些人也黑衣蒙面,看不清楚是什么不过,不过我觉得,十有八九应该跟那天夏生撞见的那些是同一批人。”   苏锦沅闻言不仅没有释疑,反而疑窦丛生。   谢云宴眉心紧拧:“我怀疑,漕运的事情恐怕不止我在查,温志虎运送的那批东西绝不简单。”   “除了咱们之外,可能还有一批人盯着,而且那些人比咱们盯着的还要更早,也极有可能知道漕运司借着官船押运的那些东西是什么。”   苏锦沅只觉得漕运上的事情越来越复杂,掺和进来的人越多,谢云宴这边就越危险。   因为在查清楚另外那批人是谁,目的是什么之前,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敌是友。   多出这么个变数来,要是他们单纯只是为财,或者是跟温志虎有私仇也就算了,耽误不了谢云宴的正事。   可如果他们目的跟谢云宴一样,也是冲着漕运司来的。   那事情就真的变得更棘手了。   她忧心忡忡时,紧抿着唇思索着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眉心却落下一丝凉意。   她抬眼,就见谢云宴伸手抚着她眉间:“也别太担心了,温志虎遇刺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我救他一命,与他而言足以取信他了。”   “那箱子里的东西被温志虎换了,可如今仙阳最能让他放心的,除了府衙也就只有温家了,我找个机会探清楚那东西是什么,说不定能将动手的人找出来。”   “跟温志虎有仇,对咱们来说也未必是坏事。”   苏锦沅听着他的话时却有些走神,满副心神全落在了眉间那丝浸着凉意的指尖上。   “谢云宴,你手好冷。”   谢云宴手中顿了顿,还没回神呢,就见苏锦沅脸颊上突然浮出些薄红来。   他忍不住轻笑出声,收回手后先哈了口气搓了搓掌心,这才重新握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缠:“这样呢?”   苏锦沅耳尖有些发烫:“好些了。”   明明有些害羞,却又坦率地可爱。   好像从她认清自己心意开始,主动敞开心门之后,她就不再像是之前那样抗拒着他,反而像是撬开了一直背着的蜗牛壳子,小心翼翼地探出触角来。   谢云宴简直喜欢极了她这幅样子。   他拉着她的手双手合着包在中间,朝着她指尖哈气,那温热气息落在手上时,指尖痒得忍不住动了动。   谢云宴抬眸,长睫之下黑眸带笑:“这样就不冷了。”   他弯着腰时,比她矮上一头,衣衫领口之下能瞧见皙白脖颈,如墨长发束了起来,玉冠之下皮肤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   一张脸在灯光之下既有少年人的精致,却又不失男子的成熟,让人无法忽视他容貌俊美。   苏锦沅与他对视了片刻,率先败下阵来,移开眼时耳垂都变得通红。   谢云宴见她脸颊飘粉,目光落在她红唇之上,喉间微滚动了下,却没更进一步。   眼下不合适,他也不想唐突了她。   指尖摩挲了下苏锦沅的手,在失控之前就主动退了开来,只是手中依旧不舍地拉着她:“明天我会借故探伤去温家一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苏锦沅脸颊微烫:“我也去吗?”   谢云宴嗯了声:“温志虎早年丧妻,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娶,府里只有两个姨娘,后来高安入赘温家之后,他就将府中的事情交给长女温思晴管着。”   换句话说,温思晴就是温家的“女主人”。   苏锦沅隐约明白谢云宴的意思:“你是想要让我去探探温思晴?”   谢云宴点点头:“温志虎为人太过小心,高安那人也不像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你可以去见见温思晴,还有是温家那两个姨娘,说不定她们知道点儿什么。”   苏锦沅想想觉得有道理,有时候女眷之间反而更容易探听事情,她说道:“好,那我明天陪你去。” 第328章 谢六不行啊?   两人说了会儿话,谢云宴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放了苏锦沅回去休息。   苏锦沅回房中时,还忍不住摩挲了一下指尖,想着刚才谢云宴像是小奶狗似的,明明想要亲近却强忍着,只偷偷拉着她的手不放的样子,她眼睛都忍不住弯了起来。   她不是不懂得男女之情的欲望,可没谁会不喜欢被人珍视的感觉。   见着向来张扬的谢云宴小心翼翼的将她捧在手心,一点一点的试探着靠近,却又忍着不敢越雷池半步,她忍不住低笑出声。   “这动心的酸臭味……”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苏锦沅吓了一跳,她连忙抬头,就对上盘腿坐在榻上,睁着亮澄澄的眼睛看着她的汪茵。   汪茵“啧”了一声,上下看她。   苏锦沅有些做贼心虚的轻咳了一声:“你怎么还没睡啊。”   “你人都没回来,我睡得着吗?”   汪茵伸手托着自己下巴,“谢六那人狗得很,既会装可怜,又能死缠烂打,万一他对你兽性大发,我怎么着也得去救你于水火。”   苏锦沅:“……阿茵!”   她脸颊顿时红了一片,嗔道,“你想什么呢。”   汪茵翻了个白眼,朝着身后一靠:“什么叫我想什么,是你俩想什么,你也不看看你这桃花泛滥的样子,就差没在脸上写着你跟谢六没干好事几个大字了。”   她本来想装着不知道的,眼不见心不烦。   可这两人刚才那副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莫名眼睛亮晶晶只瞧得见对方,身边三丈都弥漫着掩饰不住的暧昧的样子,就是瞎子也能瞧出不对劲来。   “苏小沅,你们俩这事儿还没过明路呢,我觉着是不是得悠着点?”   “这么明目张胆的,要是没等安排好后面的事儿消息就传回京城,谢六那混账玩意儿也不怕被萧老夫人打断腿……”   苏锦沅被她说得无奈:“我们真没干什么。”   汪茵盯着她:“你看我信?”   “真没。”   汪茵就默默看她。   苏锦沅有些扛不住,半晌才呐呐:“就……拉拉手……”   汪茵:“……”   “没别的?”   苏锦沅瞪她:“你还想有什么?”   汪茵见她不像是说谎,顿时咂咂嘴:“搞什么啊,这谢六不行啊,你这么大一美人杵在他面前,他居然还能忍得住……”   “我刚偷偷看了,他回去时脸都笑烂了,你也一副春情泛滥,光拉个手就能面红耳赤,你们这是什么纯洁小白兔?”   “……”   苏锦沅羞恼,“汪阿囡,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东西!”   汪茵被叫了小名,连忙缩了缩脖子。   她也没说错嘛,两情相悦之下,想要亲昵也没什么不对的,当初她喜欢苏衡跟他定下亲事之后,也眼馋他美色强亲过他,还偷偷摸过他的腰呢。   谢云宴那狗东西瞧着就不是个正经的,居然单纯的只拉拉手……   想起苏衡,汪茵神色怔了下,发现这么长时间,再想起他时心中的难受好像淡了很多,虽然依旧闷闷的,却也不再像是当初那样撕心裂肺的疼。   她突然就有些唾弃自己。   她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还是生来就薄情。   明明之前觉得放不下,可真的断了之后,难过居然也就那么一点儿时间?   汪茵自嘲了一声,脸上却什么都没露出来,只是见着苏锦沅有些恼羞成怒的架势,瘫在了榻上抱着引枕说道:“我就是怕你吃亏嘛。”   “对了,咱们明天去哪儿啊?”   见她转了话题,苏锦沅睇了她一眼,走到她旁边坐着说道:“我明天要跟阿宴去一趟温家。”   “去那儿干嘛?”汪茵疑惑。   “温志虎被人刺杀,高安险些没了命,两人都受了不轻的伤,他既然来见过咱们,又派人保护过咱们周全,于情于理都得过去探望一下。”苏锦沅说道。   汪茵“唰”的一声坐了起来:“温志虎被人刺杀?什么时候的事?”   苏锦沅道:“就今天夜里,在漕司府衙那边。”   汪茵闻言瞪圆了眼:“这仙阳的治安未免也太差了吧?”   “他们前脚才被人劫了贡品,后脚又被人刺杀,还是在府衙那边,他手下那些人都是干嘛的,养着好看的吗?”   之前她听温志虎说仙阳进了贼人,派人保护他们时,她还当温志虎是寻个借口监视她们。   可没想到还真有这事。   那贼也未免太胆大包天了一些,居然跑到府衙跟朝廷命官下手?   “我觉得咱们不行还是早点走吧,这地方瞧着就晦气,别回头沾染上了温志虎的麻烦,还拖累了咱们几个……”   苏锦沅摇摇头:“恐怕走不了,温志虎和高安遇袭的时候,阿宴也在。”   “他跟那几个贼人交过手,知道那些人身形和一些特征,得留下来帮着搜捕才行,就算抓不着那些人,恐怕也得等温志虎好一些了,咱们才能离开。”   汪茵闻言顿时满脸的晦气。   苏锦沅说道:“我明天得去温家一趟,之后也得留在这边,你要是觉得无聊了,不如让阿宴派人先护送你去扬州?”   “可别!”   汪茵连忙摆手,“我就是跟着你来玩儿的,你都不走,我去干什么?”   苏锦沅张了张嘴,她其实想让汪茵先去扬州。   仙阳这边的情况越发复杂了,除了那温志虎以外,又多了一批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   那官船押运的绝不是什么简单东西,查出来后未必没有危险,汪茵要是能先去扬州,只要表明了身份直接住进太守府,没人敢伤她。   只是还没等她继续再劝,汪茵就说道:“好啦,我也没觉得无聊,反正都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多留几日就多留几日呗,晚些再去扬州就行了。”   “明天你去温家,我就留在悦来楼听曲儿好了,正好洛青豫之前送了好些话本给我,我都还没时间看呢。”   苏锦沅见她主意已定,也只能歇了劝说的心思。   两人闲聊了几句,珍珠和红豆就送了热水进来让她们洗漱。   等着夜色渐深,并肩躺在床榻上时,苏锦沅才突然问道:“阿茵?”   “嗯?”   “你怎么不劝我和阿宴的事情?”   汪茵双手交叉枕在脑后,闻言说道:“我劝了有用?”   那会儿苏锦沅和珍珠说话时,明知道她在屋中,两人之间隔着也就那么一道纱帘,哪怕声音再低她也能听得清楚,可她依旧还是说了。   她说她和谢六的喜欢,说她的选择,说她知道后果也已经准备好了承担……   那些话与其说是在劝珍珠放心,何尝不是说给她听的?   “我刚开始是挺震惊的。”   她一直都觉得,她和苏锦沅之中就算真有一天会有那么一个离经叛道的,也只会是她,可没想到会是苏锦沅。   “我是想过要劝你的。”   “这条路不好走,你和谢六在一起,流言蜚语的中伤,他人的目光,熟识之人的难以接受,世俗不容的压力都会让你喘不过气来。”   “我不愿意让你放着平坦的路,去踩着荆棘向前。”   “可是后来想一想,这世上又哪有什么平坦之路,谁又能保证你不选择谢六,将来的人生就能顺遂安稳?”   如她有疼爱她的父母,有旁人羡艳的家世,有千挑万选看着事事如意的夫君,多少人羡慕,可到头来不也弄得一身狼狈。   黑暗之中,汪茵的声音格外的平静,   “你的路是你自己要走的,谁都没有资格来替你选择。”   “你喜欢谢六,也知道你选择他以后将来要面对什么,既然如此那就尽力去试试,要是将来承受不住,不是还有我吗?”   “你可是汪光中看重的义女,是我汪茵的姐姐。”   “谁要是敢嚼你舌头,我就叫爹爹以权压人,揍得他生活不能自理。”   仗势欺人的活儿她还是会的。   苏锦沅眼圈一点点泛红,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沙哑着声音道:“谢谢。”   “矫情!”   汪茵嘴里哼了一声,却是转身抱着苏锦沅蹭了蹭,   “我可从来没跟你说谢。赶紧睡觉,我快困死了,明儿个你去温家回来的时候,记得在道头拐角那家给我带点菱粉桂花糕。”   “记得双倍加糖!”   苏锦沅噗哧低笑:“好。” 第329章 退路   是夜,温家。   “高安怎么样了?”   温志虎手中缠着厚厚的白纱,朝着身旁问道。   温思晴一身暗红色褂裙,脸上带着疲倦之色,闻言眉宇间全是担忧:“那一刀扎得极狠,幸好安哥避开了要害,否则怕是没了命……”   想起高安后腰上那一道伤口,她就满眼阴沉。   那一刀虽然没伤到要害,却扎中了血管,大夫过来好不容易才止了血,可伤口极深,少说也得要养上个把月。   他们的事情有很多都是高安经手的,而且之前跟人约好交接货物也得高安去送,现在他突然出了事,简直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爹,知道动手的是什么人吗,会不会是谢云宴?”   “不是他。”   温志虎同样神色阴鸷,他也曾怀疑过是不是谢云宴,可是当时他脸上的诧异绝不是作假,而且人下意识的反应也瞒不住人。   今夜那几个杀手是冲着要他和高安的命来的,每一下都是杀招。   要不是谢云宴及时替他们挡着,关键时刻拉了他和高安一把,逼退了那几人,恐怕没等他的那些护卫回过神来,他们早就已经没命了。   “我试探过谢云宴,他对官船上的东西一无所知,从头到尾也对漕运上的事情不感兴趣。”   今天下午他带着谢云宴去过镇北民宅,也去过漕司府衙。   他几次下了鱼饵,甚至给了谢云宴能够察看一些关键东西的机会,若谢云宴真是冲着漕运活着他的事情而来,他不可能半点都不心动。   可谢云宴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过痕迹。   他有怀疑时毫不犹豫地提出来,例如那些贡品,甚至连对他故意露出破绽的谎言的地方,也表露出明显的不喜和直接。   温志虎能确定,谢云宴跟之前有人夜探民宅还有这次截杀的事情无关。   “京城那边的消息已经送回来了,谢云宴这次突然离京是因为跟宫中那位起了争执,执意追查黄颉之事惹恼了陛下。”   “而且他一路南下也没遮掩过行迹,来了仙阳之后,也就是陪着苏锦沅和汪茵四处游玩,顺带替萧家布庄采购布匹原料。”   温思晴皱眉:“那洛青豫呢?”   “应该是凑巧。”   温志虎沉声说道,“我仔细问过那天送慧儿回来的人,他们在林间的确是偶遇,也是慧儿先出言不逊,还险些跟他们闹了起来。”   温思晴闻言低叹了声:“这个我也听安哥说起过,洛青豫一直对谢云宴属下的手艺念念不忘,在仙阳巧遇之后,也是他主动缠上去的,倒是谢云宴对他颇为冷淡。”   那天高安命人去查谢云宴的身份,知道他是谁后就起了疑。   那之后几天也都一直留意着谢云宴几人,所以很清楚几人相处时,大多时候都是洛青豫主动缠着谢云宴一行,反倒是谢云宴很少单独跟洛青豫相处。   温志虎微放松下来,看了眼自己受伤的手说道:“看来谢云宴会来仙阳,真的只是巧合。”   “他今日救了我跟高安,明天你备一份厚礼送去悦来楼……”   他说话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改口,   “算了,还是我在府中设宴,请他们过府亲自跟他们道谢。”   温思晴闻言有些不解:“父亲,谢云宴的确是救了您跟安哥,可送份谢礼去也就算了,反正他们也不会在安阳久留,您何必这么郑重其事?”   她神色费解,   “谢云宴得罪了陛下,被卸了官职,又跟豫国公和徐家有仇,之前在京中更是得罪了不少人,他这种人就是麻烦源头,咱们为什么要费心思讨好?”   温志虎看着亭亭玉立才智不输男儿的长女,朝着她说道:“不是讨好,只是留一份情面。”   见温思晴不懂。   他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谢云宴被陛下厌弃,没必要花费心思在他身上?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咱们那位陛下从来就不是心慈手软的,他要是真的厌弃了谢云宴,你以为谢云宴能走得出京城,还能这般恣意的在仙阳逗留这么长时间?”   以他熟悉庆帝的性情,如果真的被他厌恶,哪怕谢云宴能错过“禁足”的圣旨,从京中偷溜,事后庆帝也定会派人将其捉拿。   可庆帝没有,萧家甚至都没遭到波及,依旧如之前安稳。   这种情况下,庆帝是真厌弃了他,还是一时气恼,亦或是有什么别的打算,谁能说得清楚?   就像当初雍州和梁州赈灾的事情一样,谁能想到庆帝看似玩笑派遣去的人,后来却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以至于将整个西北局面都彻底搅乱?   那会儿满朝上下都弹劾谢云宴,庆帝是怎么说的?   你行,你上。   温志虎想起当时朝中汹涌,轻叹了声说道:   “西北旱灾谢云宴曾有大功,年节时又曾救驾,而且你以为萧家当初几乎家破人亡,谢云宴却能翻身,不仅重新入朝,还能成为陛下近臣,短短一年时间就入了门下,被朝中无数人忌惮,他凭的是什么?”   “他这种人,但凡有一丝机会能够翻身,就别去得罪了。”   除非是有深仇大恨,能确保将人弄死,让他再也没有机会冒头,否则宁肯花些心思交好。   温志虎神色莫测,说起谢云宴时倒有几分欣赏,   “而且熊锐元死后,咱们在西北的路子就断了,缺了雍、梁二州的东西,咱们每年的进项至少要被砍掉一大半,那个新上任的魏春华是个油盐不进的,可他待谢云宴却是不同。”   “谢云宴对他有赏识提携之恩,若能拉着谢云宴下水,以他为桥梁拉拢了魏春华,对咱们来说是莫大的好事,就算不能,交好谢云宴也是一条退路。”   温思晴闻言吓了一跳:“爹你想拉谢云宴进来?他可跟豫国公有仇!”   温志虎脸上露出不屑之色来:“跟他有仇怎么了,当初是他害萧家,旁人不知咱们还不知道吗?”   “丢了雍、梁二州本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可他却依旧还跟往年一样,张嘴就要走那么多的利益,害得我们不得不铤而走险,他何曾想过咱们下面人的辛苦?”   “之前推徐家出去挡刀时,他毫不犹豫,后来只不过为了嫁祸萧家,那芮攀说杀就杀,连半点都不含糊。”   他垂眼看了看自己被砍伤的手,   “晴儿,那豫国公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别把他想得那么好。”   “咱们,还有整个漕运上的人对他而言,都只不过是能够利用的棋子而已。”   “去岁年末,陛下就已经开始询问漕运之事,年初更是破天荒地将漕运总司的人叫进了京中,我怕,陛下早晚会动了彻查漕运的心思。”   漕运上的事情就是个巨大的窟窿,千疮百孔,根本经不起去查。   温志虎这两年越发担忧,怕庆帝真动了彻查漕运的心思,怕自己成了豫国公的弃子,怕他温家被人扯出来挡了刀,更怕事发之后,一家老小死无葬身之地。   温思晴听着温志虎的话后,脸色苍白:“爹……”   “我只希望是我杞人忧天,不过多替自己留一条退路,总是好的。”   温志虎低叹了声,“想要拉谢云宴下水很难,不过谢云宴那人邪性,也不是那种非黑即白的人,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出了事,你可以试着去找他,说不定他能给咱们温家留一条生路。”   温思晴急声道:“爹,你别乱说,你才不会出事!”   “好好,不乱说。”   温志虎在外人眼里不择手段,对着自家女儿却是好说话得很。   他朝着忧心忡忡的温思晴笑道,“好啦,爹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没那么容易出事的。”   “夜深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让高安这几天好好养着,至于交货的事情,回头我交代给谭金去就是。”   温思晴压下心里的担忧:“那爹也早些休息。”   哄走了温思晴,温志虎推开窗看着外面月色时,却难以心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夜突如其来的刺杀,还是那天夜里官船货物被人看到的阴影。   他总觉得好像会出什么事情。   温志虎抿抿唇垂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眼里满是晦暗之色,许久他才轻叹了一声,再抬眼看着窗外月色时忍不住苦笑。   所以说,人真的不能做坏事。   做了坏事,既回不了头,也亏了心,再难像是往日那般事事坦然百无禁忌,反而见着什么都觉得是大难临头之兆,想起早逝的妻子,他微仰着头低声道,   “晴慧,你要是看到现在的我,肯定满眼厌恶。”   他弄丢了妻子,也弄丢了她曾经喜欢的那个意气风发,正直温柔的少年郎……   …… 第330章 暗道   第二天一早,谢云宴携苏锦沅来探望温志虎时,温家几人都是极为惊讶。   温思晴亲自出面将二人接进了府里,又是命人上茶,又是亲自招呼,等着过了一会儿温志虎急匆匆的从后院出来。   见到谢云宴时就格外亲昵,言语间也少了之前的试探。   苏锦沅浅笑着说道:“我昨天听阿宴说起温大人和高老板受伤的事情,所以跟着他一起来探望探望,这几样都是补血的良药,还请温大人不要嫌弃。”   春回捧着盒子上前,里面摆着的是几株上好的人参。   温志虎顿时说道:“萧少夫人可是折煞我了,昨夜要不是谢大人出手相救,我和高安怕是早就丧命在贼人手中。”   “本该是我亲自去跟谢大人道谢才是,怎还好让你们破费,给我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温思晴也是上前微红着眼说道:“昨夜的事情我已经听父亲和安哥说过了,当时情形凶险,还要多谢谢大人救命之恩,妾身无以为报,还请谢大人受妾身一拜。”   她说话间就直接蹲身行礼,谢云宴连忙避开。   苏锦沅更是主动上前扶着温思晴说道:“温大小姐不必如此,阿宴向来就是这般性子,他与温大人本是同僚,既遇到了自然没有不救的道理。”   “你这般大礼,反倒会叫他觉得不适。”   温思晴闻言抬头,果然就见谢云宴板着一张脸颇为不适的模样。   温志虎见状倒是笑了起来:“好了好了,既然萧少夫人这么说了,你也就别为难谢大人了,反正谢大人这份救命之恩温某记下了,将来若有机会必定报答。”   几人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又询问了一下温志虎和高安的伤势。   等见谢云宴跟温志虎说起了昨夜行刺的事情,温思晴就索性领着苏锦沅退了出来。   怕她觉得无趣,温思晴说道:“萧少夫人,我爹和谢大人既然谈正事,不如我领你去花园转转?”   苏锦沅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仙阳虽然不大,镇子里各处瞧着也不如京城光鲜,可是温家的宅子却是丝毫都不比京中那些高门大户要差,七进出的大宅院,正厅偏厅都极为雅致。   跟京中宅子里大多富丽堂皇比起来,温家这宅子看上去素雅许多,可也仅仅是看上去而已。   就苏锦沅一路走来看到的那些陈设和摆件,壁上挂着的书画,瓷器,没有一样是简单的东西。   就连墙上开的透风的槅窗,边角也是包了一层玉框。   这温家可当真是富贵不显。   苏锦沅不着痕迹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脸上始终挂着浅淡笑容,而温思晴一路上则都是在暗中观察着她,偶尔与她说上几句话,苏锦沅都能应对得体。   两人一个有心,一个有意。   等到了温家后花园时,彼此倒也熟稔了起来。   温思晴之前打探过萧家的一些事情,对于苏锦沅的事也知道一些,颇为好奇,再加上昨天夜里温志虎的那些话,她待苏锦沅格外和气。   “我听闻萧少夫人这次来仙阳是在采买原料的,可需要我帮忙?”   苏锦沅笑道:“多谢温小姐,不过不用了,之前该买的东西差不多都已经买了,没买到的也都下了定,回头让人送去京城就行。”   “我这次说是替府中出来采买,实际上也不过是想要借机到江南逛逛,只没想到会在仙阳逗留这么久。”   温思晴闻言有些诧异:“萧少夫人和谢大人要去江南?”   苏锦沅笑着点头:“对啊,早就听闻江南春色最美,正好阿宴有事要南下,我跟阿茵也就跟着一起了,打算先去扬州,再绕道宣城,然后陪着阿宴回姚溪。”   她对于他们接下来的行程大大方方,丝毫都没有遮掩。   倒是温思晴想起京中送回的消息,说谢云宴这次南下是为了去姚溪祭拜他生父,对于苏锦沅的话也就信了十分,而她口中的“阿茵”,想必就是汪光中的女儿汪茵了。   “原来是这样,安哥之前也打算去扬州来着,还约了洛家小公子一起,可谁想到出了这桩事情……”   温思晴眼里露出些难过,转瞬道,   “不过我爹也要去的,说不定你们还能同路。”   苏锦沅没去多嘴询问温志虎去扬州干什么,只笑着说了句有机会的话可以一起,转而就问起了高安的伤势。   温思晴说道:“没伤到要害,可也严重,那些杀千刀的贼人下手狠毒,安哥怕是短时间内都下不了床。”   苏锦沅说道:“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府衙前伤人,不过你也别太担心,高老板年轻力壮,只要没伤着要紧地方,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承你吉言。”   两人闲聊着,苏锦沅本就是善谈之人,也懂得揣摩人心。   她若有心想要与谁交好,很容易就能取得旁人信任。   温思晴刚开始对苏锦沅还有些防备,言语之间也曾试探过几句,只苏锦沅轻易避了开来,不见言谈举止大大方方,且也丝毫没有探听一些不该探听的东西。   她容貌本就长得好,不是那种张扬冶艳的美,反而面容温和,极为亲人。   她眼角钝圆,黑眸温润,瞧着人时一片真诚,说话也从不避开视线,让人觉得坦诚。   温思晴跟她闲聊了一会儿,很快就对她生出了好感来。   两人越聊越投契,温思晴心防也放下来许多,笑着邀请着苏锦沅在仙阳这段时间可以多来温家做客。   苏锦沅还没答应,不远处就传来一道略显尖利的声音。   “大姐。”   苏锦沅扭头,就看到那边花簇尽头,一个穿着鹅黄斗篷的少女走了过来,她脸上是熟悉的张扬,丹凤眼上挑多了几分跋扈,笑着跑上前来正想跟温思晴说话。   冷不丁就看到了苏锦沅,她顿时就沉了脸,“你怎么在这里?”   温思慧还记得那天林子里的事情,倒不是跟洛青豫一样惦记那烤肉,只是觉得当时丢了脸,那天林子里就几个人,苏锦沅虽然没开口说话,却是长得最好看的那一个。   她满是厌恶地道:“大姐,她谁啊?瞧着就不像是好人呢,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让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人跑咱们府里来?”   “慧儿,不得无礼!”   温思晴开口低斥了一声,“这位是京城安国公府的少夫人,是跟着谢大人一起来府中做客的,谢大人昨夜救了父亲,你不是还说要谢谢他吗?”   遂又对着苏锦沅抱歉道,   “萧少夫人,这位是我家中小妹,她年纪小不懂事,性子也有些骄横,有所冒犯,还请萧少夫人别放在心上。”   “没关系。”   苏锦沅对于温思晴的话淡笑了笑,扭头看着旁边的温思慧时,只觉得龙生九子当真是各有不同。   温志虎这长女看着聪慧敏锐,进退有度,心思也颇为机灵,让她都不敢轻易开口去试探她什么,可这小女儿却像是被养废了,满腹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温思慧也知道昨天夜里她爹和姐夫被人刺杀,险些没命,后来被京城来姓谢的人救了的事情,她心中是感激的,可怎么都没想到,那个谢大人居然跟这女的是一起的。   她想起那天林子里看到的那些人,转瞬就明白那个谢大人是谁,一时间脸上变化不断。   想继续骄横吧,人家救了她爹。   可要是低头认错,她又放不下面子……   苏锦沅见温思慧那又羞又恼又无措的模样,就差把犹豫写在脑门上了,她心中忍不住笑出声,这个温二小姐倒是挺有意思,她主动递了台阶说道:   “之前遇到温二小姐时,有所误会,也怪我家仆人向来不懂规矩,有所冒犯的地方,还请温二小姐恕罪。”   温思慧闻言顿时哑然,她没想到苏锦沅愿意给她台阶下,脸色有些不自然的低声道:“也,也没什么,刚才是我不好,不该开口骂你,谢谢你们救了我爹。”   苏锦沅笑意渐深:“不客气。”   温思晴见妹妹主动认错,脸色缓和下来,朝着苏锦沅说道:“我这妹妹本性不坏,只是被家里宠坏了,之前她出去胡闹险些出了事,好在洛小公子救了她。”   她说着话时,扭头戳了温思慧脑门一下,   “你呀,忘记之前打你手板的教训了?这坏脾气得早些收敛一点儿,否则早晚得闯出大祸来,下次要是再这么无礼,我就告诉父亲罚你去跪祠堂,抄写女诫。”   温思慧顿时苦了脸:“姐,我不敢了啦。”   温思晴这才放过了教训她:“你怎么过来了?这会儿不是该跟师父学女红吗?”   温思慧哎呀一声:“那女红我又学不会。”   温思晴瞪她:“有什么学不会的,女子妇容功德你样样不会,父亲过些时日去扬州就该替你定下婚期了,眼看着你就要嫁人了,总不能连刺绣也学不会。”   “嫁人跟学刺绣有什么关系?”   温思慧顿时嘟着嘴,“我是嫁给人当夫人的,又不是当绣娘的,再说费家不是养着绣娘吗,还有那好大几座绣庄,要什么东西不能让绣娘绣啊,哪里就需要我亲自动手?”   温思晴被自家妹妹的歪理说的噎住,抬手就想拧她耳朵:“让你学就学,哪来这么多歪理?”   “哪儿歪理了,本来就是嘛!”   温思慧捂着耳朵跳开,   “那绣东西讨好主家这种小家子气的事情,都是那些没家底的小妾才会干的事儿,我又不是她们,我可是费家将来明媒正娶的媳妇,光嫁妆都够吃一辈子,再说有姐姐和爹爹,我干嘛要学这些伺候人的活儿……”   温思晴:“……”   伸手就想拍她。   温思慧连忙一溜烟的躲开,直接绕到了苏锦沅后面。   苏锦沅伸手拦了温思晴一下,柔声说道:“温小姐别动气,其实温二小姐说的也没什么错,如咱们这种人家的姑娘,会打理中馈掌家管事就行了。”   “至于生活上的事,派几个得力的嬷嬷和丫头跟着就行,缺什么要什么自有他们操持,有娘家的底气在,也不拘于非得学那些旁人要学的东西。”   她笑了笑指着自己说道,   “你瞧瞧我,我既不懂得下厨,也不懂得女红,绣个鸳鸯帕子都能绣成落了水的鸭子,可也没谁说我半句不好。”   温思慧听着苏锦沅帮她说话,而且连观点都跟她相同,顿时对于苏锦沅的好感蹭蹭蹭的往上涨,站在她身后得意道:“就是,谁谁说女儿家就非得学这些,她不是也不会吗?”   温思晴哭笑不得的瞪了她一眼:“你就仗着萧少夫人护着你!”   温思慧做了个鬼脸。   苏锦沅也是噗哧笑起来。   温思晴拿自家妹妹没办法,只能懒得理她,而温思慧性子瞧着张扬跋扈,可实际上也单纯直白的很。   和洛青豫那种温柔纯善的性子不同,温思慧纯粹是被家中宠坏了,骄纵又难以与人将心比心,所以显得人格外的跋扈,也不讲道理。   之前讨厌苏锦沅时,瞧着苏锦沅哪哪儿都不顺眼。   而此时不讨厌了,再被苏锦沅顺毛那么捋了捋,整个人瞬间就将苏锦沅当了朋友,不仅化干戈为玉帛,连带着神态语气也亲昵许多。   温思晴陪着苏锦沅她们说了会儿话,就得去安排苏锦沅她们留饭的午宴。   温思慧就留了下来自告奋勇的招呼苏锦沅,苏锦沅与她闲聊了一会儿,比起让温思晴放下心防,这位温二小姐压根就没有半点心防。   没等苏锦沅问什么,她就先叨叨叨叨的将自个儿卖了个干净,后来又见苏锦沅在花园里待着无趣,隐约对温家宅子好奇,就非得领着苏锦沅去宅子里四处逛逛。   苏锦沅没让温思慧将她带去一些隐秘的地方,只沿着游廊和宽敞之地四处看了看,等将四周逛完了,苏锦沅才状若感慨的说道:   “我来仙阳也有好些天了,好像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宅子。”   温思慧得意:“那当然了,我爹可是仙阳最能说话算话的人,这仙阳最好的地方就两处,一个就是我们家这宅子,另外一个就是我姐夫的悦来楼了。”   苏锦沅说道:“这倒是,悦来楼也不错,我听说那边以前是个戏园子,后来被高老板改建的极好,后院的风景都能赶上京中那些高门别院了。”   “京中那些宅子其实也就那样吧,圈个一亩三分地,来来去去就那么大点儿地方,悦来楼可比那些地方强多了。”   见苏锦沅好奇,温思慧小声说道,   “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告诉别人,你瞧见过悦来楼后面的小湖吗,那里可是连着镇北那个湖的,而且还分了条岔道进我们府里。”   她也是偷偷瞧见的,只可惜她爹跟她说那边河口有暗流,不让她划船走那过。   苏锦沅眉心一跳。   温家和悦来楼从明面上看着不在一条街上,居然有暗河能互通?   她原是想要多问一句,可耳边听到脚步声,却是有丫环过来,她连忙就止了开口的心思。   “二小姐,大小姐请您和萧少夫人去梨月厅用饭。”   “知道了,我们这就去。”   温思慧被转了注意力,直接就将刚才的话头忘记了,领着苏锦沅就朝着梨月厅那边而去,等她们人到了时,温志虎和谢云宴早已经落座,两人像是商谈的不错。   见她们进来,温志虎就笑道:“你这丫头,没闹着萧少夫人吧?”   温思慧皱了皱鼻子:“爹,我在你眼里就那么胡闹?”   苏锦沅笑容温和:“二小姐性子率真,待人也真诚,刚才还领着我在贵府四处转了转。”   温思慧顿时道:“听到了吧,我可没怠慢爹爹的贵客。”   温志虎闻言也没多想,他的那些事情只有长女知晓,思慧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他府中内外都有人守着,一些隐秘之地也都留着暗卫,根本不怕苏锦沅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他笑着伸手弹了温思慧脑门一下:“这次算你懂事。” 第331章 烫手山芋   一顿饭宾主尽欢。   温家有意交好,谢云宴和苏锦沅也没拒绝,两边互相示好之下,气氛倒是融洽极了。   温思慧撇开了之前的厌恶之后,反倒喜欢极了苏锦沅,觉得她人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而且性子也极为合她胃口,吃饭时也恨不得能时时刻刻赖在她身旁。   “这个好吃,你尝尝……”   “这个也不错,酸甜味的,我最喜欢了。”   温思慧嘀嘀咕咕个不停,时不时给苏锦沅夹菜。   看着苏锦沅快要冒堆的碗中,自家女儿缠着她让人连吃个饭都不能轻省,温志虎满是无奈的说道:“慧儿,你别闹萧少夫人,让人家好好用饭。”   说完对着苏锦沅道,   “我这个女儿被宠得太过,胡闹的很,萧少夫人别见笑。”   “爹!”温思慧嘟着嘴。   苏锦沅温和说道:“温大人疼爱女儿,二小姐才能养出这般率真性情,跟那些满腹心思的人比起来,二小姐这样挺好的。”   “有人疼着宠着,何必去管他人眼光,自己高兴就好。”   她这话说的真心,虽然温思慧被宠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可也证明她在温家过得极好。   要不是有爹娘亲人无条件地护着,捅了什么篓子,闹出什么样的乱子,都能有人替她收拾烂摊子,又哪能养得出来这种性子?   温思慧却听不出来苏锦沅话里的深意,她只是觉得苏锦沅是在帮她,而且这话怎么听着都好听入耳,比那些动不动就劝她收敛性情,改一改脾气的要好多了。   她不由得意地朝着温志虎道:“爹你听到了吧,苏姐姐可是萧家少夫人,就连陛下都是夸过的,连她都这么说,你可别觉得我不好了!”   说完她亲昵地朝着苏锦沅道,   “苏姐姐,都说了叫我思慧,或者慧儿就行,叫什么二小姐呀。”   “我听洛青豫说,他这几天都跟你们在一起玩,还说你跟谢大人懂好些东西,我明天也去找你们一起玩好不好?”   “你别看仙阳没多大,可有些地方也可有意思了,只是外头来的人都不知道,我明天带你们去呀,保证让你们大开眼界……”   苏锦沅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那边温志虎就已经先开口。   “胡闹!”   温志虎瞪了眼小女儿:“谢大人有正事要办,萧少夫人她们也远来是客,哪有时间跟着你一天瞎胡闹!”   “爹!”   温思慧不满,“我哪有胡闹了,再说她们是客人,正好我领着她们四处玩玩啊,不是你说的嘛,要有礼貌,要懂得尽地主之谊……”   温志虎被小女儿的话堵得语塞。   那话的确是他说的,换做旁人他自然也愿意让温思慧去尽地主之谊,可这对象却不能是谢云宴他们。   哪怕他能确定谢云宴对他没什么恶意,可他毕竟是朝中要臣,那汪茵的爹更是当朝卫尉,就温思慧这性子,要真凑上去对谢云宴他们尽地主之谊,怕是能被套个底朝天。   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能惹出大祸来。   温思晴见父亲被堵了回去,皱眉在旁开口:“怎么跟爹爹说话的?”   她低斥了一句,   “你就消停些吧,你这闹腾性子,萧少夫人她们可招架不住,而且先前你被人截走闹出那事儿,要不是洛小公子替你瞒着,费家那边早就知道了。”   “你跟费公子的婚事在即,费家过些时候也会派人过来下聘,你总得让人瞧见你温柔乖巧的一面吧,总不能还没嫁过去就先将人吓跑了。”   “这段时间你就听爹爹的,好好待在府里修身养性,别再跑出去惹祸了,回头还连累了萧少夫人她们。”   温思慧嘟着嘴神情不满,她就只是去找苏锦沅她们玩玩,而且又是在仙阳地界里,哪里就会闹出事儿来?   可温思晴看着温温柔柔,却是说一不二,她说不准就是不准。   温思晴不理她撒娇,只说道:“你要是觉得无聊了,可以请萧少夫人她们过府来玩,也能在府中宴请她们,但是你不准出去。”   “留在府里好好备嫁,免得回头费家说咱们温家女儿没规矩。”   “阿姐!”   温思慧想要求情。   温思晴却不理她,温思慧见状所有的好心情瞬间没了,只觉得自家姐姐和爹爹无理取闹,对还没来下聘的费家也怨上了。   她忍不住嗔怒道:   “费家费家费家,什么都是费家,你们什么都顾着费家的人,怕他们想东想西,搞得好像是我求着要嫁给他们一样。”   “他们要是看不上我,那我不嫁了就是……”   “温思慧!”   温志虎怒喝出声。   温思晴也是皱眉生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跟费家的婚事早已经定了几年,哪轮得到你说不嫁就不嫁?”   温思慧被两人的厉声吓得脸色一白,眼泪“唰”的一下就滚了下来。   她瞪大了眼又恨又恼,只觉得爹爹和姐姐都不疼她了,抓着手里的筷子就朝着桌上一甩,狠狠一推身前的汤碗,然后一脚踢开凳子转身就走。   “砰!”   凳子倒在地上,苏锦沅跟她坐得太近,被砸到了脚背,而温思慧推开的汤碗更是直接翻在了桌子上,溅起来的汤汁朝着她脸上落来。   谢云宴眼疾手快地抓着苏锦沅“唰”的一下起身,将人护在身后。   那汤汁全落在了他披风上,而原本还热闹的饭桌之上瞬间尴尬下来,一时间安静的吓人。   “谢大人,你没事吧?”   “萧少夫人可有烫着?”   温思晴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出声上前,拿着帕子就想替谢云宴擦披风上的汤水,却被谢云宴退后一步躲了开来。   “我没事。”   他扭头,   “你怎么样,有没有撞着?”   苏锦沅摇摇头低声道:“我也没事。”   谢云宴看着披风上淅淅沥沥的汤水,想起刚才要不是他手脚快,这些东西就得砸在苏锦沅身上,他一张俊脸直接沉了下来,对着温志虎说道:   “温大人,贵府看样子应该还有事情,我们本是来探望你伤势的,既然你不甚要紧,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谢大人……”   温志虎刚想要挽留,对上谢云宴那毫不掩饰动了气的脸,挽留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他诚恳说道:   “是我管教不力,才让小女任性闹了笑话,险些伤了萧少夫人,待会儿我必定会严惩于她,只是我之前跟谢大人说的事情……”   “温大人放心,公私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谢云宴说道,   “我既然答应你会帮你调查那些刺杀你的人,就不会食言,也会竭力配合温大人追查此事,我会再在仙阳停留三日。”   “温大人若有什么想问的,随时都能找我。”   谢云宴说完后,温志虎这才放心。   两人没在温家多留,直接就告辞离开。   等人走后,温志虎脸色就沉了下来:“慧儿也太不像话了!”   以前小女儿任性,他只当温思慧年纪还小,且她在他和温思晴面前也向来都是小棉袄,乖巧机灵也听话。   可今天他才发现,他是真的将温思慧宠的不知天高地厚。   温思晴见他气得不行,上前一边替温志虎顺着气,一边说道:“爹爹别气,慧儿就是小孩子性子,不懂爹爹对她的用心。”   那费家的婚事看着比不上京城里的一些人家,可却是温志虎千挑万选出的。   费诚是扬州太守,大权在握,费家在扬州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不仅家中人丁简单,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双亲都是温善之人。   费家长子虽然文采不算出众,可品性却是极好,善良温暾,不喜与人相争。   费家只有一儿一女,那女儿已经定了亲事,四月就该出嫁,到时候温思慧嫁过去后也不必担心姑嫂关系,更不用操心与人争夺家产、妯娌纷争。   费家看似不如京中高门大户,可却是最适合温思慧的人家。   嫁去费家,只要温思慧能够安安稳稳的生下长子,再加上有他们在后面替她撑腰,她哪怕性子单纯点儿,也能够好好在费家立足,费家上下也绝不会苛待于她。   退一万步,就算他们将来出事,有费家在,也足以保住温思慧这个外嫁女。   温思慧从不知道家中的事情,更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那费诚是个重情义也讲道理的,费家长子也是如此,宽厚重情。   只要温思慧能够好好跟费家长子在一起,她就永远都有一条退路,哪怕他们温家出事,也不会牵连到温思慧半点。   而这,也是他们能替温思慧所想的最好的选择。   温志虎听着长女的话,实在觉得小女儿不懂事,可又心疼。   他忍不住叹气:“那谢云宴心思极深,苏锦沅看着好相处,可是能在萧家那种人家立足,又能以长媳身份掌管府中中馈,得谢云宴敬重的,又哪能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慧儿心思太浅,根本藏不住话,跟他们走得太近,他们若是没什么坏心也就罢了,可一旦生了别的心思……”   温思慧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靶子。   温志虎是有心想跟谢云宴交好,甚至不介意让长女去接触苏锦沅和汪茵。   那是因为他知道长女机敏聪慧,也知道她行事有分寸,可小女儿却什么都不懂。   一旦被人算计,那根本连半点还手之力都没有,所以刚才他才会拦着她,不准她跟苏锦沅她们走得太近。   “我知道的,爹爹都是为了慧儿好。”   温思晴何尝不知道父亲心思,她柔声劝道,“慧儿就是脾气急,小孩子心思,不知道爹爹为她考虑了这么多。”   “不过刚才她闹了一通得罪了苏锦沅也不是坏事,往后也能少来往。”   她低声劝解道,   “你也别担心,那个苏锦沅瞧着是个懂事理的,明儿个我送点东西去悦来楼,替慧儿跟她赔礼道歉,至于慧儿那边,我会好好跟她说的。”   温志虎闻言想起小女儿那脾气,只觉得头疼:“但愿吧。”   “这段时间让人好生盯着慧儿,别让她出府。”   之前那些刺客还没抓到,谁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动手,温思慧四处乱转,他怕出事。   温思晴答应下来。   温志虎说道:“对了,谭金呢?”   “已经来了,在外院那边等着。”   谢云宴他们在,温思晴自然不会让漕司衙门的人入内,怕说错了话会让谢云宴他们起疑。   温志虎缓了口气:“让他进来吧,也该交代将东西送出去了。”   仙阳眼下乱着,那东西就是烫手山芋,留得越久越危险。   温思晴点点头:“好。”   ……   谢云宴和苏锦沅出温家时,被温家下人领着穿过抄手游廊时,苏锦沅无意间抬头,就看到远处有一道人影匆匆闪过,片刻就消失在了那边甬道侧门之内。   她神情一怔,那是……   “怎么了?”谢云宴留意到她脚步停下。   苏锦沅低声道:“没。”   温家下人恭恭敬敬地送了两人出门,等着他们上了马车才返回了府中,等车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外头赶车的也是春回之后,谢云宴才开口:   “刚才怎么了?”   苏锦沅说道:“我好像看到那个谭金了。”   漕司衙门的孔目官?   他抬头:“你确定?”   “应该没错,他虽然行色匆匆,也没露正脸,可是身形和走路的举止却是跟那天码头上那个人一模一样,而且我还看到他腰间挂着个葫芦玉坠子。”   那天在码头上,那个谭金腰间也挂着一个,样式、色泽差不多,就连葫芦坠子下面的绿色锦穗都是一模一样。   谢云宴微眯着眼,他之前探过温志虎的口风,也跟着温志虎去看过那些庆澜部的“贡品”,他很肯定那批贡品绝对不是官船上抬下来的东西。   温志虎将那批东西看的那么重,不惜大费周章的来试探他,如今又出了刺杀的事情……   他沉声说道:“温志虎恐怕是想要将那些东西送出仙阳城了。”   见苏锦沅不解,谢云宴解释道,   “我让人查过高安,发现他看似只经营着悦来楼,可是这些年却时常出入漕司府衙,那些运军对他也绝非是碍着温志虎才有的尊敬。”   “而且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离开仙阳一次,去处不定,大多数时候都随行押送的有东西,特别是从去年开始,他离开仙阳的越发频繁。” 第332章 他的阿沅,是真的对他动了心   苏锦沅微眯着眼:“你是说,高安在负责替温志虎运货?”   所谓运货,可能是运往某个地方,也可能是与人交接……   谢云宴明白苏锦沅的意思,点点头道:   “先前就有怀疑,温志虎是个谨慎的人,如果船上的东西真的那么重要,他绝不会轻易交给旁人去送。”   “本来高安是最好的选择,可他意外被人刺伤,那些刺客不知来路底细,温志虎担心之下定然不会让见不得人的东西在仙阳久留,怕出了差错。”   “这种情况下,他就势必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替他去运送东西。”   而这个人,就是谭金。   之前这个谭金就曾经在官船上清点过货物,且后来从码头运出时也那么小心翼翼,显然应该是知道那箱子里装的什么,让他替代高安送货倒也不是不可能。   苏锦沅说道:“你打算劫了谭金?”   谢云宴“嗯”了声,他不可能一直留在仙阳,不说温志虎会不会起疑,就是他自己也没那么多的时间能够耽搁。   可是那批东西却又关乎温志虎甚至整个漕运司,拿到了说不定能找到大的线索。   既不能放过,又不能久留,那就只能动手抢了。   “我会派人盯着谭金,想办法截了那批东西,而且如果温志虎真打算送那些东西出城,说不定咱们还能趁机会钓出刺杀温志虎的那批人。”   那些人藏在暗处终究是隐患,不管是敌是友,都得先知道他们身份才行。   是友合作无妨,是敌,也早早解决了,免得后面坏事。   苏锦沅细思谢云宴的打算,觉得虽然有些冒险,但是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否则以温志虎的性情,单靠与他交好,打探到漕司的事情又哪是短短数日就能办到的。   那种人没个三五年相交,不将底细交代干净,又与他利益牵扯福祸相依,他绝不会因为区区“救命之恩”就跟人交心。   而她和谢云宴最耽搁不起的,就是时间。   庆帝派谢云宴调查漕运司的事情,虽然有他在朝中牵制那些朝臣,可谢云宴南下时间长了,早晚会露出破绽。   如果不能在他们察觉之前查清楚漕运上的贪腐,等那些人回过神来时,谢云宴就危险了,而且想要再查也不是容易的事。   仙阳已经逗留了数日,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所以谢云宴选择冒险劫那批东西也在情理之中。   苏锦沅说道:“我跟温思晴聊了聊,她是个很谨慎的人,心思不浅,温家内外几乎都是她在做主,而且我们闲聊的时候,她也一直都在观察试探我。”   “我怕惹了她怀疑,所以也没敢多问,倒是那个温思慧性子极为好懂,又被温家养得不谙世事,我从她那儿知道了点儿东西,对你或许有用。”   苏锦沅说道,   “悦来楼和温家后院靠边的地方都有一片湖,据温思慧说,那两处的湖看似没什么特殊,可实际上却有一道暗渠连通着镇北那边的外湖,而且能直通码头。”   “暗渠?”谢云宴闻言露出惊讶之色。   苏锦沅点点头:“温思慧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真假。”   “不过我观她性情,这话至少有七、八成是真的,而且温思慧估计也是无意间知道这事。”   “温志虎的事情应该从来没有告诉过温思慧,被她撞见想必也是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了她,让她不许从那里乘船进出。”   “温思慧也没当回事,被我拿着京中的事情一激,就随口说了出来。”   只观温思慧当时神情,不像是说谎。   “我会让人去查查。”   谢云宴神色眸色凝重起来,如果温家和悦来楼真有这么一条“暗渠”,能够直通仙阳镇北的外湖,甚至还能走那边水路去码头。   那他们想要运送什么东西,或者是藏那些官船之物就太过容易。   就算有人察觉到什么,去查温家和悦来楼,只要早早将东西藏在暗渠之中,有这么一条隐秘的退路,也足以让温志虎他们全身而退。   难怪温志虎半点都不担心他们去温家。   感情东西就算在温家,他们也查不出来。   苏锦沅说道:“你去查的时候还是要小心一些,虽然温思慧不像是说假话,可也难保不是温志虎下的饵……”   谢云宴点点头:“我知道。”   这种事情,他自然会小心行事。   苏锦沅说了句:“我瞧着温家的事情,那个温思晴恐怕也知情,而且温志虎应该是将温思晴当作了儿子培养。”   温思晴身上有一股子韧劲,无论是眼界,脾气,甚至是为人处世,都跟温思慧完全不同。   反倒是那个温思慧,一味娇养宠溺,被养的过于天真了。   倒也不是说天真不好,要是懂事知分寸善良的天真,自然是好的,可要是骄横跋扈自我为中心,丝毫不懂得人间疾苦,那种天真就叫恶毒了。   温思慧显然是后者。   谢云宴说道:“温志虎的发妻是前太子少傅李如通的女儿,名叫李晴慧,在温志虎还没发达的时候就嫁给了他。”   “温志虎后来读书,入仕,加官进爵,几乎都有李家帮衬,而他跟他夫人的感情也极好,哪怕只生了两个女儿,却也从未想过要纳妾。”   “他夫人后来病逝时,长女已经快十岁,小女儿却才一岁多,温志虎一直没有续弦,一个人拉扯温思晴她们长大。”   “大概是当初温思晴太过懂事,也跟着他吃了不少苦,后来对于小女儿就娇惯的厉害。”   苏锦沅闻言沉默下来,那温志虎倒是个重情之人,多年不续娶,连女儿也是妻子的名字。   只可惜他爱重妻子,却不曾是个好官。   ……   马车摇摇晃晃地朝前走时,周围人声鼎沸,不时有行人和叫卖的声音从车帘外传了进来。   谢云宴沾了汤水的披风早就被扔在了一旁,等说完正事,他就突然伸手朝着苏锦沅腿上探了过来。   苏锦沅冷不防脚被擒住,顿时吓了一跳:“你干嘛?”   脚被他拉住,直接放在了他腿上,苏锦沅惯性地朝后一仰,就见自己的鞋被褪了下来,她顿时气急,“谢云宴,你到底想干嘛,还不放开……”   “你脚不疼吗?”   苏锦沅愣了下,就见他伸手在她脚背上轻按了下,她顿时疼得吸了口气。   “果然伤着了。”   他脸色微沉下来,直接褪了她袜子,入眼就看到她白嫩至极的脚背上微微泛青,隐约还有些肿起来,“被凳子砸着了怎么不说?”   苏锦沅抿抿唇,脚上被他握着时仿佛被他手中的温热烫着,忍不住缩了缩腿低声说道:“又不是很严重,只是不小心撞了一下,而且也没那么疼。”   当时温思慧突然踢了凳子,她来不及避开就被砸了一下,可也只是疼了一下就没什么要紧了,只她没想到谢云宴会留意到。   见他低头瞧着自己的脚,苏锦沅耳尖泛红,如玉珠一样的脚指头也蜷了起来,“我真没事,你赶紧放开,让人瞧见像是什么话!”   她说话就像将脚抽出来。   却被他一把捏住了脚踝。   谢云宴皱眉道:“这里又没外人,谁能瞧见?而且你这伤看着轻,可要是不管,明天一早准得肿起来。”   他朝外吩咐春回走慢一些,从怀中取了随身携带的伤药,用腿夹着她的脚不准她抽走之后,然后双手合十搓了搓。   等掌心热了起来,才将那药倒在手心上,覆在苏锦沅脚背上揉了起来。   “嘶!”   苏锦沅疼的低哼出声。   谢云宴手一顿,轻捏着她脚腕说道:“你先忍忍,我替你揉一揉,得把淤血揉散了,明天才能好起来,不然走路就得疼。”   嘴里这么说着,手上力道却是小了一些,那掌心的药很快就热了起来。   苏锦沅感觉着脚背上传来的疼痛,见他的手覆盖在自己脚上,垂头揉的认真,而他的手掌居然将她大半个脚背都包了起来,她眼睫轻颤,不好意思的移开了眼,耳垂早已经通红。   谢云宴本没想那么多,等仔细揉了片刻,才抬眼:“阿沅……”   话还没出口,就瞧见她皙白脸上的红霞,还有紧紧抓着袖口,紧张的蜷起来的手。   谢云宴喉间突然有些发干,却也忍不住低笑出声,心中喜悦弥漫开来。   他的阿沅是真的开窍对他动了心了。   否则若换成以前,她大抵会一脚将他踹飞?   “好了。”   谢云宴有些留恋手中那温软的感觉,也觉得苏锦沅这模样动人极了,可还记得要守着分寸没再做更过分的事情,他们还有将来,他也想要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顺的将她揽入怀中,而不是偷偷摸摸。   将袜子取过来小心翼翼的替苏锦沅穿上,谢云宴又低身去替她套鞋。   苏锦沅连忙说道:“我自己来。”   谢云宴却没给她机会,只拿着鞋替她穿上,这才放了她脚上自由:   “还好没伤到骨头,回去之后你就好生歇着,等晚上让珍珠再替你揉揉,明天应该就没大碍了。”   苏锦沅闻声低“嗯”了一声,抬眼对上谢云宴满是促狭的目光,脸颊发烫,直接佯装瞧着路人,拉开了马车帘子透风。   “咱们是直接回去,还是想要再逛逛?”   谢云宴也没笑话她,只问道。   苏锦沅感觉脸皮发烫,想着要是这么回去了,汪茵那八卦性子非得问个底朝天不可,她想了想说道:“先逛逛吧,上次在镇北的丸子汤旁边,瞧见有家卖汤粉的,他家还有炸豆腐。”   刚才在温家光顾着跟温志虎他们周旋,后来又被温思慧闹腾了一通,什么都没吃到。   她这会儿肚子都饿了。   “咱们去尝尝那家的东西,顺道看看镇北那湖。”   苏锦沅还是挺好奇,那温家和悦来楼到底是怎么将暗渠开了那么远,竟然连了码头还不被人发现的。   谢云宴朝着外面的春回吩咐道:“去镇北。”   春回一勒缰绳,马车就换了方向朝着镇北而去。   白日里仙阳镇里热闹,可因为码头在镇东,镇北的方向反而没太多的人,远远比不上那天苏锦沅他们来逛夜市的热闹。   马车走到镇北湖旁时,沿着湖边绕了一圈,苏锦沅靠在窗边朝外看时,却见那湖东边朝着码头方向,而西边瞧着并没河道,那边一座拱桥边上,好几家茶楼林立,丝毫瞧不出来温家和悦来楼那暗渠是怎么开过来的。   怕有人跟着他们,苏锦沅也没敢多看。   马车走了一圈,什么都没瞧出来后,两人就直接去找了苏锦沅之前说的那家汤粉。   汤粉就开在谭家丸子汤旁边不远的地方,还没进去时,就闻到里面浓浓的鸡汤香气,还有炸豆腐时的油锅里爆出的噼啪声。   苏锦沅和谢云宴进了铺子里,寻了个靠窗的地方,点了汤粉和豆腐,还要了几个小菜,等着上菜的功夫,扭头就能瞧见那边丸子汤家人来人往,依旧是宾客满棚。   那谭家的摊位远比这边简陋许多,竹棚下桌椅摆放得随便,侧边插着的那跟旗杆上挂着的那大大的谭字,也格外的显眼。   “这谭家的生意可真够好的。”春回在一旁感慨。   “肯定好,要不然哪能做了几十年的谭家老字号……”   苏锦沅随口说了一句,下一瞬却定住,猛地扭头朝着谭家那旗子看过去时,目光落在上面的谭字上,“谭家?”   春回回道:“是谭家啊,这整个仙阳镇都知道谭家的丸子汤好吃,其他家都做不出那味儿来。”   “不过说起来也奇怪,这谭家丸子汤的生意这么好,又开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也不见租个铺子?”   “客官想差了,那老谭家哪能没铺子。”   端着炸的金黄的豆腐过来的店老板笑着说道,   “他们在这条路头就有家铺子,那后面还有个院子,老谭头他们都住在里面,听说那地方还是他们大儿子给买的呢。”   “只是老谭头习惯了现在那棚子,说地方宽敞,一些外地的客人每次来也都去那边,所以那棚子也就一直用着。”   谢云宴刚才听苏锦沅说“谭家”的时候,就已经觉察出不对劲来,此时连忙问道:“大儿子?叫什么?”   “好像是叫谭金吧?听说在府衙当差呢,那个帮忙的是他们家老二,叫谭银,说起来这家人取名字也怪有意思的,金银都站了,也就是没个老三,不然不得叫谭铁?”   那店家哈哈笑了一句,就将豆腐放在了桌上,   “小店的炸豆腐,外酥里嫩,里头还裹着酱汁,客官吃的时候可小心一些,别烫了嘴。”   他笑着说了一句,就转身去忙别的。   谢云宴和苏锦沅却都是扭头朝着谭家那摊子看去。 第333章 意外收获   “谭……谭金?”   春回目瞪口呆,他一直跟着谢云宴,也在调查仙阳漕司府衙的事情,自然知道谭金是谁。   温志虎最为信任的人之一,也是他身旁文书,仙阳漕司府衙的孔目官。   刚才这店家说的那人名字相同,也在府衙里当差,甚至还有那种种巧合……该不会那卖丸子汤的谭家老大,真的就是他们之前查的那个谭金吧?   春回讪讪然道:“这么巧……”   “是挺巧的。”   苏锦沅低声说话时,目光落在谭家那摊子上,脑海里却是想起温思慧跟她说过的那话。   她说,温家和悦来楼的后湖,直通镇北外湖,地处隐秘极少有人知道,而谭家明明有着铺子,却还守在镇北外湖往码头去的河道口。   那竹棚看着简陋,可四周却是有门的,晚上四边一关,里头放着桌椅。   谭家的人收摊得早,摆摊也早。   那天在谭家喝丸子汤时,她曾听谭家的人提过,他们每天寅时就得起来准备东西,搬运一些要用的食材之物。   若是这个时间在那竹棚里“临时”存放点儿什么东西,或者借着那里遮掩,从竹棚后面将东西送进河道运送出城。   根本就不会有人察觉。   谁能想到一个卖丸子汤的,居然跟府衙有所勾结?   苏锦沅不由看向谢云宴,谢云宴也几乎跟她想到了同一个方向,看着那写着硕大“谭”字的旗子低声说道:“看来温志虎藏的那批东西,应该就在这里。”   夏生打草惊蛇之后,温志虎就将东西运走了。   他的人几乎翻遍了仙阳,都没找到那些东西。   他之前以为是藏在漕司或者温家,可如今想来,还有哪里能比谭家那院子更安全的地方?既离码头不远,又能走水路出城,甚至根本就不会惊动了任何人。   要不是他们凑巧过来,又刚好机缘巧合听到那店家这一句话,谁能想到这个“谭”就是谭金的“谭”?   “公子,要不要我去探探?”春回低声道。   谢云宴摇摇头:“先别去。”   他们才从温家出来,说不定身后还跟着尾巴,况且那谭家如果真是漕司府衙“走货”、“存货”的地方,那谭家几口恐怕也不是普通人。   此时过去探,只会惊了他们。   苏锦沅瞧着店家过来时,朝着他们说道:“别的事情稍后再说,先吃东西吧,免得都凉了。”   桌上的豆腐炸得金黄酥脆,咬开时里头却是软嫩至极,还混杂着一些甜辣的汁水。   周围人来人往,那店家也陆陆续续地上着他们点的饭菜。   谢云宴三人都没再多说谭家的事情,只专心尝起了这家的东西。   等吃完之后,三人付了银子从铺子里出来,就直接上了马车。   春回驾车从这边离开时,远远瞧见那谭家生意依旧极好。   那谭家老两口跟之前一样,守着那口已经上了年纪的锅,熬着里面颜色不怎么好看却喷香的丸子汤,而那个谭银则是笑容爽朗的露出一口白牙,一边招呼着过往行客,一边手脚利落的收拾着桌上碗筷。   棚子外突然飘起了小雨,里头老太唤了一声:“阿银,下雨了,快把外面的桌子收进来。”   “好嘞!”   谭银手中还摞着高高的碗,抬脚一勾,地上的长凳就翻转着落在桌上。   他抬着身前的桌子摞在另外一张桌子上,然后一蹲身,手臂穿过桌下,轻而易举的就单手将那搭着四根长凳重叠着的两张实木方桌举了起来,就那么抬着朝着棚子里走去。   “谭老二,你这力气可真够大的。”有人笑道。   谭银哈哈一笑:“打小就干粗活儿,也就这把子力气了。”   他抬着桌子与身旁人说笑着,刚到棚子边上,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回头朝着马车这边看了过来,而这边谢云宴却是早他一步就放下了车帘。   谭银疑惑皱眉。   “阿银!”   里头有人叫他。   谭银什么都没看到,只以为自己感觉错了,甩了甩脑袋就继续提着东西朝里走。   这边谢云宴手中松开车帘,马车已经离开了原处,他却微沉着眼说道:“这个谭家老二是个练家子,而且功夫可能还不低。”   这个谭银不仅力气大,还擅用巧劲,关键是直觉太过灵敏。   他刚才不过多看了一眼,甚至都没敢太过打量,没想到居然被他察觉了,还能精准找到他所在的方向,这般敏锐的感知,绝非是普通人能有的。   苏锦沅虽然不懂武功,可也知道一个功夫不低的练家子,亲哥哥还在府衙当差,他却委屈自己留在这里,跟着年迈的父母卖着上不得台面的丸子汤。   这事怎么看着都觉得有些奇怪。   苏锦沅问道:“他会不会跟高安一样,暗中在替漕司办事?”   谢云宴说道:“有可能。”   马车朝前走时,她撩开另外一边的帘子,望向不远处的巷子尽头:“谭家的宅子应该就在那边吧?”   谢云宴倾身上前看了一眼:“如果刚才那个店家没说谎,应该就在这巷尾。”   那一片大多都是商铺,而谭家所在的地方因是巷尾,转过去就是一片民宅,所以那处铺子直接连接着一处院子,也就成了谭家的住处。   谢云宴说道,“今天晚上我带人来探探谭家的底。”   苏锦沅点点头,如果谭家真有问题,那谭金又负责押送那些东西出城的话,那之前从官船上下来的那批东西有很大的几率,真的可能就在谭家。   突然得知了新的消息,两人都没心思再在外面多留,直接就回了悦来楼。   回去的路上,苏锦沅还记着替汪茵买了两包菱粉桂花糕,等回去之后,两人就瞧见洛青豫居然也在他们院子里,而且还跟汪茵搭了个小戏台子。   也不知道他们打哪儿请了两个角儿回来,穿着戏服画着脸,正咿咿呀呀地在院子里唱戏。   台上热闹,台下也不清闲。   洛青豫正在敲锣,汪茵则是咚咚拍着鼓面,两人摇头晃脑的跟着瞎哼,而那两个戏角儿则是拿着花枪耍的虎虎生风。   苏锦沅:“……”   谢云宴:“……”   这两人倒是好兴致。   难怪刚才他们从外面回来时,那悦来楼的伙计瞧着他们时,眼神儿都有些不对劲,感情这两人把这儿当了戏台子了。   那锣鼓冲天的声音,直接将人家悦来楼的清新雅致给破坏了个干净。   “你俩倒是热闹。”   汪茵刚敲完一段鼓,就听到身后传来苏锦沅的声音,一回头瞧见他们回来,顿时就笑道:“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想着你们会在温家多待一会儿呢。”   “去探望伤患,又不是上门做客的,看完了自然也就回来了。”   苏锦沅和谢云宴走了过去,那上面原本还唱着的两个角儿也停了下来,看着谢云宴二人时,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唱下去。   “你们先下去吧。”   洛青豫挥手给了两人赏钱,让他们先走,那两人瞧着手中的银元宝,顿时喜笑颜开行礼离开。   等人走后,洛青豫才扭头对着谢云宴道:“谢大哥,温大人和高老板怎么样了?”   “温大人伤势较轻,没什么大碍,高老板被人捅伤了后腰,怕是得在床上躺上个十天半个月的。”谢云宴说道。   洛青豫不由睁大了眼:“怎么这么严重啊?”   他一副吃惊的样子,随即朝着谢云宴道,   “我听阿茵姐姐说,温大人他们昨天被人截杀的时候谢大哥也在,有没有看清楚是什么人动的手?”   “虽然不是光天化日,可那好歹也是朝廷府衙,他们居然就敢袭击朝廷命官,眼里也太没有王法了,温大人他们可有把那些贼人抓住?”   谢云宴摇摇头:“哪有那么容易。”   “那些人出现的突然,逃走的也快,从头到尾都是黑衣蒙面,连用的招式都是最寻常的,根本看不出来出处。”   “温大人已经派人在四处搜查了,希望能尽快找到。”   洛青豫闻言小脸有些发白,带着惊惧道:“之前看着仙阳府衙还挺厉害的,可怎么这么不安宁?”   一直守在不远处的徐叔突然说道:“小公子,那温大人身边有护卫跟着,却还险些在自家府衙门口丧命,那些贼人显然是冲着温大人去的。”   “我觉得你还是别跟温家的人一起去扬州了,万一那温大人真要是得罪了什么亡命之徒,到时候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路上再次动手怕是会牵连到你。”   洛青豫闻言迟疑:“可我都答应他了,出尔反尔不好吧?”   “这怎么能算出尔反尔?”   那徐叔沉声说道,   “之前温大人说的是三五日内就能将仙阳的事情处理好,便能跟小公子一起启程前往扬州,你才答应与他同路,可如今都过去这么多天了。”   “他手头的事情一直处理不好,仙阳这头又生了这般乱子,一时半刻哪能离开?”   见洛青豫依旧犹豫,徐叔说道,   “小公子,大公子还在扬州等着你,你要是再在仙阳逗留几日,怕是就要赶不上大公子的生辰了。”   “你可是跟大公子说好了,要在扬州陪他过生辰的。”   洛青豫皱眉想了想,显然替他大哥过生辰的心思还是胜过了其他,他脸上的犹豫散去,开口说道:   “那我去跟温大人说一声吧……”   “不用你去。”   徐叔闻言瞬间说道,“小公子脸皮薄,经不起人游说,还是我去吧,到时我会跟温大人说小公子有急事要去扬州,不能与他们同路就行。”   他像是不怎么喜欢温志虎,也不想让洛青豫掺和到仙阳的事情当中,还朝着洛青豫叮嘱了一句,   “小公子,那位温大人心思不浅。”   “你送温二小姐回来本是顺手而为,也是看在李家与咱们洛家之前有那么一点儿交情的份上,可温大人却总想借着你与老爷他们搭上关系,未必存着什么好心。”   “眼下仙阳乱着,那批贼人神出鬼没也不知存着什么心思,官府的事情咱们洛家最好不要插手。”   “若是温大人那边派人过来与您说什么,小公子只要避而不见就行,其他的老奴会与他们说清楚,然后咱们尽快去扬州,跟大公子汇合。” 第334章 从今以后,你所想就是我所愿   “温大人应该不是那种人吧?”洛青豫说道。   徐叔皱眉:“小公子忘记了出门之前老爷说过什么了?他曾特意叮嘱公子,出门在外要少跟官府的人打交道,况且防人之心不可无。”   “洛家不比寻常人家,往日里如温大人这般凑上前来的也不在少数,况且就算是老奴误会了他,小公子在仙阳逗留的也够久了。”   “要是再不走,大公子也该担心了。”   洛青豫眉眼间犹带稚气,性子虽然单纯,可胜在愿意听话。   听着徐叔这般劝了他后,他也没再继续争辩,只乖巧的点点头道:“那好吧,那徐叔你去跟温大人他们说,我就不去了。”   “只不过温大人和高老板终归关照过我这么长时间,如今他们受伤,你记得送点东西过去探望一下,免得太过失礼。”   徐叔闻言这才露出笑来:“小公子放心,老奴懂得。”   洛青豫决定要离开后,徐叔也就放心下来,琢磨着该什么时候去温家。   洛青豫则是扭头看着苏锦沅他们说道:“苏姐姐,谢大哥,你们要不要跟我同路?徐叔说得对,仙阳现在不安稳,留在这儿太危险了,倒不如早点去扬州。”   “我大哥在扬州有处宅子,可漂亮了,你们不如跟我一道去扬州,我请你们去我大哥那宅子里小住。”   谢云宴摇摇头说道:“恐怕不行,我答应了温大人,得在仙阳再留几日,帮他追查那批刺客的下落。”   “这样啊……”   洛青豫满脸遗憾,“我还说咱们能够一起走呢。”   “汪茵瞧他失落的样子顿时笑道:“不能一起走就不一起走呗,我们顶多也就是再留几日也就去了,你将你大哥那宅子的地址留下来,等我们到扬州再找你就是。”   “你呀正好当了先锋,先去扬州瞧瞧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等我和阿沅他们去了之后,你正好能带着我们吃喝玩乐,还省了功夫了。”   洛青豫闻言想了想觉得也对,这才又露出笑脸来。   他忙着将地址写了下来,交给了汪茵之后,又跟他们约好了等着汪茵她们到了扬州后,一定要去找他,这才乐颠颠地跟着那个徐叔离开。   等人走后,春回招了悦来楼的人过来,将院子里的东西收走,而苏锦沅他们这才回了房中。   周围再无旁人时,苏锦沅才朝着汪茵说道:“你不是想离开仙阳吗,怎么不答应跟洛青豫同路?”   “我又不傻。”   汪茵朝着椅子上一坐,将手里的纸条扔在桌上,   “一个半路遇见的小子,跟他吃喝玩乐还可以,可跟他一起上路远行,谁知道他是真傻还是扮猪吃老虎?再说了,谢六在仙阳不是还有事吗,总不能撇下他咱们自己先走吧?”   她虽然跟洛青豫玩得欢,可之前那点儿防备依旧没散过。   哪怕洛青豫表现得格外无害,处处都是那个徐叔在照顾着他,方方面面都像是头一次出门的世家公子。   可汪茵依旧不可能全然信他,更何况是跟他同路。   万一路上闹出点儿什么幺蛾子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时候她岂不是哭救无门?   与其如此,她还不如留在仙阳等等谢六,跟着他一起呢。   汪茵翻看着着那纸条上的地址,小声嘀咕,   “扬州城西如荣巷……”   她将纸条压在桌上,   “等回头咱们去了扬州,先打听打听这地方是不是那洛家大公子的,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跟那傻小子玩儿。”   扬州那地方可不比仙阳,洛家在扬州是有铺子的,又据说跟扬州太守相识,洛青豫不常在外走动能瞒得住人,可洛家那位大公子却是时常在外行走,认识他的人不少。   汪茵想得清楚,要是真有这么一个地方,也的确是洛家在扬州落脚之处,扬州府衙的人都清楚的话。   那就表示她之前所想的那些都只是她多疑,到时她就能放心大胆的跟洛青豫那傻小子玩儿,若要不是……   也省了麻烦,免得冒险。   反正不管怎么说,都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谢云宴听着汪茵的话,倒是没想到她看着头脑简单,居然还能有这么多心思,他不由道:   “那洛青豫要是知道你一边跟他玩儿得开心,一边却暗地里怀疑他身份,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汪茵白了他一眼:“我这叫小心谨慎。”   “出门在外的,谁知道遇到的人是人还是鬼,什么都不知道就跟人交心的,那不叫心大,那叫蠢。”   蠢货是没有好下场的。   苏锦沅不由被她的话逗得笑出声:“是是是,咱们阿茵最机灵了。”   “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汪茵得意的一甩头发,那发梢跟着在半空打了个旋,而她眉尾轻挑时格外的得意,随即朝着苏锦沅一摊手,   “不过夸我也没用,我要的桂花糕呢?”   “当然没忘了。”苏锦沅提了提手中的油纸包。   汪茵这才眉开眼笑:“算你有良心。”没见色忘义。   苏锦沅见她欢喜地去拆桂花糕,吃进嘴里时眉毛都开心的仿佛跳舞,她摇摇头说道:“对了,你也来了仙阳这么长时间了,去尝过镇北那家的丸子汤了吗?”   “还没呢。”   汪茵嘴里包着半块点心,说话有些不清楚,“之前说跟你一起去,没起来,后来就给忘了,你不是去吃过吗,好吃吗?味道怎么样?”   “挺好吃的,跟以前吃过的都不一样,算得上是仙阳一绝。你来仙阳一趟,不去尝尝可惜了。”苏锦沅说道。   汪茵嚼着桂花糕,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后,这才说道:“那明早你陪我去吃!”   苏锦沅笑着答应下来:“好。”   ……   午后谢云宴就没再出去过,而是留在了悦来楼里,跟苏锦沅在廊下摆了棋盘烹了茶下棋。   汪茵是个闲不住的,坐在一旁瞧着两人下棋,半点没有观棋不语的习惯,反而一会儿嘀咕着苏锦沅该走这个,一会儿又拉拔着谢云宴走错了子。   洛青豫那边派人过来寻她,说让她过去瞧皮影戏时,谢云宴耳根子总算清静了下来,见汪茵乐陶陶地领着红豆去了,走时还带上了一大包的零嘴儿。   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八百只鸭子,都没她一个人吵。”   苏锦沅有些哭笑不得地嗔了他一眼:“有你这么说人家姑娘的吗?”   “她哪儿像个姑娘?”   叽叽喳喳得跟喜鹊似的,刚才那半天嘴巴就没停下来过。   不是在吃,就是在说。   这会儿想起来,谢云宴还脑仁嗡嗡作响。   苏锦沅手里拿着棋子,闻言看着他说道:“你就知足吧,阿茵待你已经算是和善了,她要是真不像姑娘起来,你以为你还能跟我坐在这儿下棋?”   汪茵的性子可比她火爆多了,她还记得上一世她犯蠢的时候,汪茵可是手撕过陆琢的。   不是口头骂上几句那种,而是直接汪家的人罩了麻袋将人堵在巷子里打过一顿,直接打断了陆琢一双腿,那一次陆琢足足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养好。   后来她受委屈时,汪茵一边骂她蠢,一边却又替她出头。   那段时间是她在陆家过得最轻松的日子,整个陆家上下碍着汪茵和汪家,谁也不敢欺负她,可是后来汪光中被牵扯到了夺嫡之事中,又被扣上了谋反的帽子,汪家上下都出了事。   而刚从泥沼中挣脱的她,也被再次拉了回去,到死都未曾脱身……   苏锦沅已经很久很久没去想过上一世的事情了,从她回来之后,很多事情都已经生了变故。   萧家没亡,陆家被流放出了京城,汪家如今也好好的呆在京城之中,而汪茵也在她身旁。   过去的种种如梦幻影,如今再想之时,陆琢的容貌早已经变得模糊不清,那些曾经让她觉得痛苦难堪的记忆,也好像逐渐被她遗忘。   她抬眼看着谢云宴,从未曾这般庆幸,她有机会再来一次。   谢云宴听着苏锦沅的话蓦地看她:“她知道我们的事了?”   苏锦沅“嗯”了一声:“要不是看出了你的心思,你以为她怎么会好端端地跟你过不去。”   她说完后,拿着手中棋子放在棋盘上,这才继续,   “她只是担心我,也不放心你。”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谢云宴话音刚落,就瞧见苏锦沅睨他,连忙悻悻然的闭嘴。   苏锦沅说道:“你别看着阿茵平时大大咧咧的好像什么都不懂,可实际上她很聪明的,之前他就看出了你心思,而且她怕是早就已经猜到了我们南下真正的目的。”   “否则以她的性子,她不会安心呆在仙阳,也不会对着洛青豫那么小心谨慎。”   汪茵喜欢玩乐,以前也不是没在外行走过。   如果不是因为怕坏了谢云宴的事情,也怕是有人心存不轨想要借着她刺探什么消息,就算洛青豫真有什么不对劲,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她根本不会在意。   以汪茵的性子,就算洛青豫是骗子,她也只会像是对付宜宁郡主那样。   你糊弄糊弄我,我糊弄糊弄你,大家该玩就玩,该翻脸就翻脸。   谢云宴闻言诧异,可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奇怪的。   同路这么长时间,又一直在仙阳逗留。   汪茵若真是聪明,必定能看出点儿什么来。   谢云宴道:“她就没说什么?”   苏锦沅摇摇头:“阿茵不问我,是不想知道太多,让她自己成了咱们负累,也同样不想让汪家掺和进这事情里。”   “她分得清私交和她父亲在朝中的身份,也知道她不知情,你我就算出事,她和汪家也能独善其身,而她能够借着汪家的身份自保,到时候才能有机会想办法再来保咱们。”   旁人的自保是怕惹祸上身,而汪茵的“自保”,却是想要替他们留一条退路。   谢云宴听着苏锦沅的话沉默下来,半晌才说道:“她待你很好。”   苏锦沅忍不住扬唇:“那当然,没人比她对我更好了。”   “我跟阿茵打小就认识,我爹爹跟汪伯父也是莫逆之交,要不是当初我去了京城,估计早就成了汪家的女儿,阿茵也得叫我一声姐姐。”   这世上谁都可能会对不起她,汪茵不会。   无论她身处何等境地,也不管她是高如凤雀还是低如尘埃,汪茵永远都不会嫌弃她,也始终记得她这个姐姐。   两人哪怕多年未曾相见,却依旧有着不需言语的默契,是挚交,也是亲人。   谢云宴听着苏锦沅的话,看着她提起汪茵时眼底忍不住溢出的笑容,哪怕知道那只是对于亲人的信任和喜欢,他却依旧忍不住酸溜溜的说道:   “我肯定比她好。”   “嗯?”   苏锦沅一时没明白他说什么。   谢云宴看着她:“我说,我会比她对你更好。”   “你翱翔天际,我陪你展翅,你遍览山河,我为你驾马,你若焚香煮茶,我为你修葺屋瓦房舍,从今往后,你之所想,就是我之所愿。”   他要苏锦沅的名旁,永远有他谢云宴。   要她再提起对她好之人,脱口而出只有他的名。 第335章 夜探谭家   苏锦沅不是没听过情话,可再好听的情话,也比不上一句“你之所想,便是我之所愿”。   两人棋也不下了,杵在房前半晌,你看看我,我瞧瞧你。   等天色幕黑时,谢云宴才领着童越出了院子,而苏锦沅回房坐在榻上时,珍珠端着热水过来,都还能瞧见她脸颊微红像是染了胭脂的模样。   谢云宴的房中有人待着,春回和夏生也守在院中以备有人突然过来。   而谢云宴则是悄悄变了装,自己趁着夜色在周围人的眼皮子底下混出了悦来楼后,感觉着身后没人跟着时,他在仙阳镇中绕了两圈,最后才趁着夜色进了一条狭小的巷子里。   “咚咚。”   谢云宴敲门的声音很有节奏,三下之后,便有人来开门。   那人见是谢云宴后,很快就闪身让了开来,而谢云宴进了门后,关上了房门,元福才低声道:“六公子。”   “怎么样?”   谢云宴抬眼看着元福。   从京中出来之后,元福就跟他们分开而行。   之前他们进了仙阳,怕露了行迹之后行事不便,且也为了放着温志虎他们,所以就兵分两路。   他和苏锦沅他们在明,试探温志虎也安抚漕运司那边的心。   元福则是领着另外的人在暗,一部分混入仙阳各处查探消息,另外一部分则是留在城外随时接应。   “查到了一点儿东西,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用处。”   元福一边说着话,一边领着谢云宴入内。   等进了屋中,就见到屋中几人齐刷刷的起身,朝着谢云宴行礼:“谢大人。”   谢云宴颔首:   “都坐。”   他走到上首坐下,这才看向身前几人。   这几人里有是萧家旧臣,后来他入朝后就跟着他的,也有庆帝派来的人,为着这次调查漕运,以暗卫的身份跟着一起来的。   庆帝对他从来就没有全然放心过,自然也不可能放任他自己来查漕运,免得万一与人同流合污京中却不知道。   所以谢云宴平日里行事也没瞒着他们,至少在拿到漕运司的那些兵权之前,他还要借助庆帝和这几个暗卫之力,也没必要瞒着他们。   谢云宴朝着几人说道:“刚才元福说你们查到了些东西,都有什么?”   其中一人开口说道:“我等之前照着谢大人的吩咐,去查了温志虎的过往,还有一些跟仙阳这边漕司府衙往来的人,发现温志虎的过往清晰,倒是查不出什么来。”   “反倒是他那个大女婿高安,每隔半年到一年,就会去京城一趟,而且每一次去京城的时候,都会去同一个地方。”   “哪里?”   “鹏云阁。”   “你说哪里?”谢云宴猛的抬眼看着说话那人。   那人说道:“端王府的,鹏云阁。”   谢云宴眉心微拧,手中摩挲着腕上珠串,心中急转。   他当然知道鹏云阁是什么地方,也知道鹏云阁幕后站着的是谁,可正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惊愕。   据他所查到的东西,温志虎身后站着的人十有八九是豫国公和几个朝中老臣,而他能说服庆帝跟他作戏,让他暗中来南地查探漕运之事,甚至帮着他安抚朝中也正是因为如此。   可如今却说高安跟鹏云阁,跟端王府有关系,难道端王府跟豫国公私底下有往来?   不,不对。   谢云宴下意识就否了这年头。   端王府如果真的跟豫国公他们有利益往来,甚至还是在漕运上这种大事之上,之前在陇西郡的事情上,齐盛就绝不可能跟他一起算计了豫国公他们,推了魏春华上位。   端王府跟豫国公他们之间的争端绝不可能是假的,否则最初苏锦沅找上齐盛,让他帮忙说服朝中武将出面维护萧家时。   他就会直接告诉豫国公,而不是答应帮他们。   后来豫国公和徐家受创,齐盛趁机推自己人上位,也丝毫没有顾念豫国公他们,而且眼下豫国公怕是也猜到了是端王府从中捣鬼。   他们等于是明面上撕破了脸皮对着干。   这种情况下,端王府的人怎么可能跟豫国公私下有往来?   可高安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他背着温志虎,另投他主?   谢云宴没想到庆帝的人查来查去居然会查到齐盛他们身上去,虽然有些惊疑,可是面上却没露出分毫来。   他跟齐盛那些“交情”一直都是暗地里的,齐盛帮过萧家一些,他也回报了齐盛足够多的好处,更何况端王府对他也未必存着好心。   萧家和端王府之间本也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谢云宴倒是不介意让庆帝对端王府起疑,反正皇室的那些勾心斗角本来也就没断过,庆帝也未必没有怀疑过端王府。   谢云宴心中思衬着,面上朝着那人道:“继续说。”   那人说道:“高安每次去时,都会备上很多东西,面上是与旧友会面,可实则那些东西大多都进了端王世子的手。”   “我们这次南下,高安便是跟端王世子打探的谢大人的事情,反倒是豫国公那边未曾问过半句,豫国公派来的人倒是跟温志虎接触了,可温志虎对他却很是应付。”   谢云宴抬头:“你们看到豫国公派来的人了?”   “没有碰头,不过知道他们的下落。”   谢云宴轻捻着指尖,觉得温志虎这情况有些奇奇怪怪,不过他脑中很快闪过个念头,却先暂时压下。   “这事先缓缓再告知京中,等我查清楚高安的目的再说。”   那人点点头:“是,谢大人。”   谢云宴这才又看向元福,元福说道:“我照公子的吩咐去查了之前那艘官船,船是从临川方向来的。”   “船上的船夫、押运之人几乎都是漕运司的人,就连上下卸货之人也全是运军,打探不出来里面放的到底是什么。”   “不过有些奇怪,那船途中在铜陵那边就已经被人劫过一次,劫船的被抓住之后只说是附近水匪,后来全部被运军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谢云宴微眯着眼。   临川?怎么会是临川?   他虽然未曾跟着萧缙他们出征,可却知道临川地形,那里周边虽有河道,运渠却不通畅。   且去岁水灾和那一次大战之后,周围城镇河道更是被毁得一塌糊涂,且临川也不在漕运范围之内,跟温志虎提到的庆澜部更是相隔的十万八千里。   临川有什么东西,能这么大费周章地运过来,还能让温志虎那般小心谨慎,生怕被人知道的?   谢云宴只觉得隐隐有什么东西不对劲,可是一时半刻却有想不出来,他抬头看着身前几人沉声说道:“还有其他的吗?”   元福说道:“还有一点,公子还记得芮攀吗?”   谢云宴点头:“记得,怎么了?”   元福说道:“京中刚送来了消息,芮攀的家人在流放之地被人劫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谢云宴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消息是昨夜才到的,但是芮攀的家人已经失踪了近两个月了。”   元福说道。   当初芮攀“畏罪自尽”,为了“嫁祸”豫国公留下一封血书就直接上了吊,后来查明他的事情跟豫国公府无关,芮攀反而陷进了贪污之事,满门老小都被发配去挖石矿。   “芮攀的家人两个月前就已经失踪了,只是流放之地的那些人怕担了责任不敢上报,还想要直接勾了他们的名讳,就当是死在了矿场。”   “还是因为那边矿场闹出了事情,周边府衙派人去查时,才一并将此事查了出来。”   消息是前几日送回京城,庆帝知道后又让人快马加鞭地送来了仙阳,直到昨天夜里才到了他们手上,   “六公子,那芮攀跟漕运上的事情也脱不了干系,您说他家人手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   否认芮攀已经死了,怎么还会有人将心思动在了芮攀那些亲人身上?大费周章的将人从流放之地劫走?   谢云宴听着元福的话,只觉得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突然冒出来跟高安有所勾连的端王府,还有消失的芮攀的家人,以及已经到了仙阳的豫国公府的人,还有温志虎对待豫国公时那有些暧昧不清的态度……   桩桩件件都好像让漕运上的事情笼罩上了一层迷雾,让人看不清楚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谢云宴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鼻梁,朝着元福说道:“这些事情先放放,今天夜里,你们跟我去探探镇北一处地方。”   元福几人都是看向谢云宴。   谢云宴将温家和悦来楼后的湖泊,开了暗渠直通镇北外湖的事情告诉了几人,见几人都是面露诧异,谢云宴说道:   “楚牧,你领着邱刚还有常一喜去镇北的外湖,顺着那边找一下通往温家和悦来楼的暗渠,记得小心一些,那暗渠虽然隐秘,可说不定会有人守着。”   “只要找到出入口,辨清楚河道走向就行,别惊动了温家和悦来楼的人。”   楚牧正是之前开口说话的那人,闻言与剩下两人都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谢云宴扭头道:“元福,你和朱三跟我一起去查一查谭家。”   他看了眼天色,朝着几人说道,   “不管结果如何,子时前在这里汇合,昨日温志虎被人截杀,仙阳四处巡逻的人多了好几倍,你们行事时小心一些,记清楚了能不动手就别跟人动手,一切以查探为目的,注意安全。”   几人纷纷应是。   …… 第336章 杀头的买卖   外间夜色更深时,两队人才分开行事。   谢云宴领着元福二人避开巡逻之人,踩着夜色到了白日里看过的那小巷巷尾。   几人未曾从正门入内,而是在周围看了一遍之后,绕去了后墙墙角,等到了那边之后才发现,这谭家铺子后面连接的宅子,居然就在河道旁边。   那边从正面完全看不出来,高高垒砌的石墙,幽幽朝前的湖水,只靠近后才能发现石墙下被人掏空,有着一个足以让小船通行的黝黑洞口。   从那里进去,直接就到了谭家后院,谢云宴朝着元福给了个眼神,让他和朱三去了其他两侧的院子查探,而他则是看了眼像是正院的方向,直接探了过去。   明明已是深夜,谭家里却还点着灯烛。   谢云宴还记得那个谭银是个格外敏锐的练家子,不敢靠得太近惊动了他,只想着先绕去侧边,从后面靠近那边点了灯的房中。   却不想就在这时,那原本紧闭的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   谢云宴脸色微变,连忙后退半步藏进了墙角的阴影里。   “你要我说多少次,我就是替大人出去办点事情,顶多三、五天就回来。”   “干什么事情,杀头的买卖吗?”   谭银跟在谭金身后出来,比起容貌清秀身材也普通的谭金,谭银要长得高大很多。   他沉着脸看着谭金时,哪还有半点白日里在摊子上的爽朗快活,反而目光阴沉沉的,   “你别以为我真不知道你送回来的那些是什么东西。”   谭银声音微沉,看着谭金说道,   “大哥,以前你让我替大人办事,顶多就是走些漕运上的私货,就算抓住了也不过是银钱上的事情而已,可是那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东西!”   “你们把那些东西运出去,是打算给谁?是给西北的叛军,还是南地的乱臣,还是北狄……”   “阿银!!”   谭金厉喝出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谭银脸色变了变,却依旧丝毫不退,他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谭金:“我当然知道,反倒是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寻常私盐矿物也就算了,可那箱子里装的却不是那些东西,那可是宿……”   “够了!”   谭金没等谭银说完,就直接厉声打断了他的话,脸色格外的难看,“我用不着你来提醒,我当然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可是我能怎么样?”   “早在我当初上了这艘船后,我就没有机会再下来了。”   “我已经尽量不去沾手这次的事情,也不想把你和爹娘拖进水里,可是高老板被人刺伤,那批货又只有我经过手,这次交货的事情只能我去。”   “大人已经点了我让我前往,连接货那边的人也知道我是谁,我难道还能够拒绝的了吗?我要是真的拒绝了,甚至不肯前去,你和爹娘一个都活不下来!”   谭金低声道,   “阿银,我也是迫不得已。”   谭银紧紧咬牙,他知道漕运司的水极深,而谭金早年一脚踏进去后,再想出来就已经很难,他们早就已经跟温家,跟整个漕运司绑在了一起。   同条绳上的蚂蚱,要么一起飞,要么就只能被砍断了手脚折了翅膀,从绳子上甩下来摔的粉身碎骨。   谭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理智却告诉他这事不能干:   “大哥,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那东西真的不能碰……而且他们是运去北狄,你知不知道那东西一旦落进北狄手里,就会成了大晋将士将来勾魂索命的东西。”   “将来他们若南下进犯,战事一起,你会害死多少人,要是被人知道是你送去的东西,就算是死了咱们谭家也会被人戳脊梁骨。”   谭金脸色乍青乍白,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可是他早就已经没了退路。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谭银低声道:“阿银,我知道这事不对,也知道不该碰那些东西,可是这次不送不行。”   “大人那边已经交代下来,我若不去根本没有活路,你听我说,就这一次,我跟你保证就这一次,以后我绝不会再插手这事情。”   “大哥……”   “好了,你替我好好看着那些东西,别让人发现了,等后天夜里我将东西送出城去就没事了。”   谭金不给谭银说话的机会,说完之后就直接转身,   “你别惊动了爹娘,他们年纪大了,受不住惊吓,我先走了,后天夜里我再过来。”   谭银急声想要说话。   那边谭金却是转身就走,而谭银又怕惊动了早已经休息的父母,只能将想要追上去的动作停了下来,下一瞬朝着身旁的石墩狠狠踢了一脚。   “砰”的一声,那石墩滚了起来。   他连忙手忙脚乱地将石墩压了下来,抱住之后朝着不远处的隔间看了过去。   见那边依旧安静至极,偶尔还能听到一点点鼾声。   谭银这才放心下来,小心翼翼地将石墩放好之后,人却满是郁气。   他站在原地,月光之下,脸上满是纠结之色,显然对于谭金所做的事情极为不认同,可是谭金又是他兄长,而且有些事情也不是他一人就能推脱得过。   谢云宴隐在院墙阴影之中,微眯着眼看着谭银在院中满是烦躁地走来走去,不时还朝着自己脑袋上挠上一把的谭银,发现这人好像是真的烦心至极。   白日里他不过多看了一眼,就被谭银察觉,可此时他已经看了半晌,谭银却依旧半点反应都没有。   谢云宴脑海里想着刚才谭银说了一半的话,他说那箱子里装的是“宿……”,虽然被谭金很快打断,可是他却提到了北狄,甚至还提起了战事。   他心中思索,什么东西送往北狄之后,能成为勾魂利器,甚至危及到大晋将士、左右战场?   谢云宴想了半晌,那唯一能与之有关联的东西,却太过匪夷所思,而且如果真的是他所想的。   那漕运司上下的干的事情就远非只是贪腐而已,他们要真是碰了那东西,甚至还私通北狄,那他们简直就该千刀万剐!   谭银转了一圈,到底不知道该怎么劝谭金,他低喃说道:“不行,不能将那些东西送出仙阳……”   “你要是不将那些东西让谭金送出仙阳,你们一家四口就得先没了命。”   “谁!”   谭银猛的抬头朝着暗处看去,就见谢云宴从阴影出走了出来。   他未曾蒙面,也没遮掩身形,就那么大大方方地站在谭银面前时,丝毫不像是夜探谭家被人发现。   谭银紧紧看着谢云宴,目光落在他那张脸上,很快就将人认了出来:   “是你?”   他还记得,眼前这年轻人来过摊上吃过东西,当时与他同来的还有位夫人,他还将他们关系认错了。   这二人说的是京中官话,容貌又长得极好,所以他到现在都印象深刻。   “你怎么会在这里?!”   谭银满是警惕地看着谢云宴,身形微弓时,就想要朝着谢云宴动手。   谢云宴却半点不惧:“你要是想让谭金送死,那就朝着我动手,惊动了你父母和周围的人,就算你能拿下我,温志虎知道消息走漏,也不会留你们性命。”   谭银脚下一顿。   谢云宴平声道:“我叫谢云宴,来自京城。”   谭银闻言睁大了眼,眼里划过忌惮。   “看来谭金应该跟你说起过我,既然如此,那后面的事情也就好说了。”   谢云宴神情淡然地看着谭银,   “我此次南下,是奉皇命调查漕司跟北狄勾结一事,也是为了官船上那批不该出现在仙阳的东西。”   “温志虎胆大至极,通敌叛国,仙阳城外也早已经有人围守。”   “谭金一旦将东西送出仙阳,便会被人擒获,而到时候他的罪名,想必你应该清楚,私自勾结北狄,贩卖朝廷禁物,罪诛九族。”   谭银听着谢云宴的话后,脸色瞬间苍白。   他当然知道谢云宴是谁,也听谭金说起过他的身份,谭金告诉过他,说京中有个大官来了仙阳,还说温大人和高老板为此还小心试探过好几次。   温大人被人行刺的时候就是被他所救,而谭金刚才还跟他说,这个人不是冲着漕司而来,可转眼间谢云宴就站在他跟前,毫不掩饰地告诉他。   他是奉皇命来查漕运司与北狄勾结之事。   这些话要是换成是其他人来说,谭银是半个字都不相信,可是谢云宴……   谭银紧紧握拳:“我是听大哥说起过谢大人,可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云宴见他否认也没恼怒,只是对着他道:   “你觉得我敢直接来见你,还将谭金的事情点出来,会没有一点儿证据吗?若非知道谭金有问题,我怎会查来这里?”   谭银背脊一僵,定定看着谢云宴。   谢云宴说道:“刚才你跟谭金说话的时候我也听得清楚,谭金被温志虎所惑,忘记他自己是大晋人,可你却还记得戍边战士的凶险。”   “你应该知道我出自萧家,萧家祖祖辈辈都征战沙场,护卫大晋边疆,看在你未曾生出过叛国之心,我才会直接露面给你一次机会。”   谢云宴说完之后,顿了顿,   “当然,你也可以不信我,告诉谭金和温志虎今夜的事情,可你要知道,一旦你手中那批东西送出仙阳,谭金,你,甚至你们整个谭家就都会成为大晋的罪人。”   “那些战死沙场的冤魂,那些死于北狄铁蹄之下的百姓,将来大晋丢失的寸土寸地,全都会成为你们的孽债。” 第337章 财可通神   谭银浑身发冷,那皎白月光落在身上时,院中影影绰绰的黑影,仿佛都是谢云宴口中战死的冤魂,枉死的百姓……   夜风一吹,他后背之上全是冷汗,脸色也跟着煞白。   他本就不愿意谭金去做那事,如今被谢云宴这一说,心中那丝不愿更甚,只是眼前这人于他而言终究陌生。   他一时间也难以决定,到底要不要信他。   谢云宴也没催促他,只静静看着他,像是在等着他抉择。   许久之后,谭银才低声道:“朝中真的在查此事?”   “我没必要骗你。”   谢云宴淡声打破,   “大晋和北狄本就是世仇,之前我在西北赈灾时就曾围剿过一批戎狄之人,那时就已经觉察出不对,陛下也早就知道漕运司的人生了异心,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仙阳逗留这么久?”   他睁眼说瞎话时,神色却格外淡定,丝毫看不出来这些不过是他临时编出来的说辞。   查贪污,跟查叛国,完全是两个概念。   谭银未必会在意贪污的事情,可他对于叛国却还有些底线,否则之前也不会主动劝谭金放弃这次的事情,还跟他起了争执。   谢云宴就是因为看准了这一点,才以北狄勾结之罪来诓谭银松口。   “朝中早就得了消息,有人与北狄私下勾结,陛下派我南下也就是为着此事,刚好我来时就撞上了漕司押送这批东西……”   “那天追查这些东西,惊动了温大人的,就是你们?”谭银惊声道。   谢云宴知道他误会了,却没有解释,只点点头道:“那天本就想要劫走这批东西,只是出了点意外,才暂时留在温志虎手上。”   “我原以为他会放在漕司府衙或者温家,没想到居然送到了你这里来。”   果然,谭银听了他的话后,脸色血色尽消,他以为谢云宴早就已经知道那批东西是什么,也以为他是一路顺着东西才追查过来。   他神色苍白,半晌才低声道:“那你今天找我是想要干什么?你别想要我出卖我大哥,不可能……”   谢云宴听到他松口,心中更稳了一些。   他不怕谭银怕,就怕他什么都不怕,露面本就是冒险的行径,试图说服谭银也只是尝试一下,要是谭银不肯回头,他只有动手杀了他。   眼下他愿意松口,就代表还有的谈。   谢云宴不着痕迹地将置于身后腕间的短弩收回了袖中,长袖一挥时,丝毫不露痕迹。   “我没想让你出卖谭金,只不过是想要给你和谭金一个活命的机会。”   谢云宴上前几步,走到谭银对面停下,   “之前谭金掺和的那些事情,顶多就是为着银钱,就算查了出来也只是落个贪腐罪名,且他所做的那些不过是奉命行事。”   “只要他愿意成为证人,指证漕运司上下,帮着陛下查清漕司与北狄勾结之事,便能戴罪立功。”   “贪腐之事不可能追究所有人,届时只要他将这些年所得财物如数返还,我便能保他和你们谭家上下不被此事牵连。”   谭银闻言瞪大眼:“真的?”   谢云宴道:“我没必要骗你。”   “去年西北旱灾彻查贪腐的案子,你应该听说过,我和陛下可曾对西北官员赶尽杀绝?”   谭银闻言想了想去年的事情,那场旱灾和地动之后,雍、梁二州官员贪腐的事情闹得太大,而谢云宴杀伐果断,的确是弄死了不少人。   可实际上算下来,最后查抄的大部分都是为首的那些官员,还有一些罪名较重的,反而是那些手下的人,只要归还了贪污的东西,大多都是高拿轻放,未曾全数追究。   庆帝和谢云宴都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更何况雍、梁二州贪腐的事情牵涉的人员太多,要是都杀个干净,一时半刻根本找不到那么多合适的人替补。   所以才会杀一批重罪的,放一批罪行较轻的,只罚没钱财,或贬官,或斥责,便将事情揭了过去,而这些事情,也成了谢云宴说服谭银的证据。   谭银果然听完谢云宴的话心动。   他对于钱财之事本就不那么在意,否则也不会心甘情愿跟在父母身旁,替谭金做这些私底下的事情。   他早就已经觉得不安,总怕谭金出事,更何况如今朝中已经知道漕运司跟北狄勾结之事,还派了谢云宴来查。   一旦真的出事,谭金必死无疑。   谢云宴见他脸上神色变幻不断,继续道:   “你好好想想,是要任由谭金继续下去,回头被温志虎他们推出来做了替死鬼,拉着你们谭家上下陪葬,还是愿意跟我合作。”   “能不能保谭金和你父母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间。”   谭银紧紧捏着拳心,心中挣扎,半晌他才抬头看着谢云宴:“我凭什么信你?”   谢云宴微侧着头:“你只有信我,不是吗?”   “温志虎对谭金只有利用之心,对漕运司来说,他也只不过是一颗稍微好用一点儿的棋子。”   “你该明白那些东西一旦送出城,谭金就再也没有了回头路,从此往后就算想要反悔也只能跟着温志虎他们一起船翻人毁,而且我既然已经找到了东西下落,就不可能空着手离开。”   他突然朝着不远处低喝了声,   “元福。”   元福和朱三早就已经察觉到谢云宴跟谭银动静,两人都隐在暗处。   此时听到谢云宴唤他们,元福和朱三都是直接翻身出现在房顶和墙边。   两人脚下轻点便转瞬到了谢云宴身旁,而谭银看到他们身形时,心中一骇。   他自认功夫不错,可是却没察觉到这院子里居然还有旁人,眼看着突然出现的那两人,谭银甚至怀疑还有其他人也都隐在暗处。   他今夜要是不答应谢云宴,恐怕难以活下性命。   谢云宴静静看着谭银,哪怕什么都没说,可威胁的意思却很清楚。   谭银紧抿着唇许久,才沉声说道:“我知道萧将军的事情,也知道萧家重恩义,我答应替你做事,可你也要答应我,无论如何要保住我大哥的命。”   “否则我就算是拼了一条命,也绝不会放过你。”   谢云宴闻言粲然一笑:“当然。”   元福和朱三都没想到,谢云宴居然能这么容易说服了谭银,就连谢云宴自己也没想到,今天夜里这场夜探会有这种收获。   他让朱三守在院外,防着有外人进来,也同样是看着谭家老两口免得惊动了他们,而他则是带着元福一起,跟着谭银去了谭家这宅子后院的地窖。   那地窖位置极为隐蔽,藏在谭家后厨的米缸下面。   拉开隔板,露出下面的梯步,谭银手中提着油灯说道:“东西就在下面。”   谢云宴没先进去,只朝谭银看了一眼。   谭银明白谢云宴是不放心他,也没迟疑,自己先提着油灯朝着通道下面走了进去,谢云宴和元福这才一前一后地跟了进去。   那梯步往前延伸了很长,一直朝下走了许久才到了底,谢云宴皱眉:“这地窖怎么这么大?”   谭银抿抿唇:“是我大哥让人挖的。”   他指了指周围边缘,   “先前这边地窖只有一尺长宽,能够放一些闲置之物,后来大哥寻人偷偷将地窖扩宽,直接将这边宅子的后院到前院掏空了大半。”   “平日里漕司那边有时候走运货物,遇上朝中严查,或者是有时候要瞒着其他人眼睛时,大哥就会将东西送到这边来暂时存放,然后借着后面的河道直接运送出城,或者送去码头。”   谢云宴听出了谭银话中的意思,挑眉看着他:   “你的意思是,温志虎跟漕司其他人不和?他暗中也在瞒着那些人在走运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嗯。”   谭银声音沉闷,手中提着的油灯在昏暗的地窖里火苗闪烁,映衬的他脸上也昏暗不定,   “漕司十二总里,每州府衙都各有一个管事之人,其中仙阳,淮安,洛州三地漕司职权最大,而温大人跟其中几人交好,另外也有几个总找温大人的麻烦。”   “我听大哥说,他们这些人都是各处地头蛇,也都有各自来钱的渠道,除了跟京中之人合作的大头利益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小利都是不会告知其他人的。”   谢云宴目光微闪:“京中的人,是豫国公?”   谭银“嗯”了声:“不止豫国公一人,还有其他的人。”   “他们每年都会朝着京中送去大半‘供奉’,剩下的就是漕运司这边各处平分,不过大哥不经常跟我说这些,所以我也只知道一些皮毛。”   谢云宴听得出来谭银没有骗他,他细细听着,一边跟着谭银朝着地窖里面走。   等看到一排排贴着封条,摆放整齐的箱子时,就认出来了那些箱子正是那天从官船上搬下来的那些,而之前才漕司府衙,温志虎也准备了一堆一模一样的箱子来糊弄他。   谢云宴对着谭银道:“所有东西都在这儿了?”   谭银点点头:“都在这里。”   “大哥说之前本来是打算跟人在仙阳交接,可是那天刚下货时就被人跟了上去,险些丢了东西,温大人怕出了问题,就送来了这里。”   “送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我偷偷看过一眼,不过没碰里面的东西。”   谢云宴闻言接过了谭银手中的油灯,领着元福上前。   让元福端着手里的油灯之后,他便直接打开了其中一个没有封条的箱子,就看到了里面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铁条。 第338章 宿铁   火光之下,那些铁条黝黑,反射着暗沉油光。   谢云宴拿了取了两块出来,入手极沉,比寻常铁块要重的多,而且两厢对撞之时,声音沉而脆,坚韧至极。   “这是……”   元福猛地瞪大了眼。   谢云宴寒声道:“宿铁。”   早在之前谭银跟谭金说话时,他就隐隐有所猜测,可当真看到这箱子里居然装着的全都是锻造成型的宿铁时。   谢云宴依旧心头怒火升起,更觉得后背生凉。   宿铁也叫宿钢,是以灌钢法以极其多的冶炼工序百炼而成。   “烧生铁精,以重柔铤,数宿则成钢”。   想要得一块成品宿铁都需要无数工序,更遑论是这满满数箱的宿铁。   大晋军中刀剑都是宿铁铸成,因要刃口锋利,坚韧耐用,以宿铁为刃混合熟铁为锋,所铸成的刀剑于战场之上全是杀敌利器,而混合了宿铁铸成的盔甲也坚固至极。   诸国之中,只有大晋如今有铸造宿铁之法,这也是大晋军中与其他诸国征战时获胜的底气,而宿铁本就产量不多,连大晋军中也不是人人都有。   可如今却有人将这东西贩往北狄。   一小块拳头大小的宿铁,便能铸造出数十柄利刃来,而如今这满满数十箱……   元福脸色也是难看了起来,他从小就长于萧家,也曾跟着大公子和将军征战沙场,他太清楚这些宿铁要是落进北狄人的手里,被他们锻造成了兵器。   将来若有一日,大晋与北狄交战之时,会有多少大晋将士死于那些兵器之下。   他忍不住低声怒骂:“这些人简直是胆大包天,他们就不怕掉脑袋吗?”   “一块宿铁便能换回数倍的黄金,这几十箱子送往北狄,换回来的钱财足够让他们赚得盆钵满盈,谁还管会不会掉脑袋。”   谢云宴嘲讽。   钱能通神,钱能唤鬼。   大把的银子在前,谁能不动心?   他之前就在奇怪,温志虎掌管漕司陆衙,见惯了贵重之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值得他那么紧张恣意的。   如今看着这批宿铁,他算是明白了,感情他们居然是做的这种买卖。   难怪他那般害怕被人知道,光是这几十箱子宿铁,就足够要了漕运司上下所有人的脑袋。   谭银看着谢云宴和元福的神情,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谢云宴之前可是说他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的,而且话里话外也都在这么暗示他,可是这会儿瞧着他身边跟着的那人,却好像是刚才知道。   谭银脸色难看地道:“你刚才诓我?”   谢云宴面色平静:“也不算诓你,我本也猜到这些是宿铁,只是没亲眼看到,况且我也没有骗你,谭金要是拿着这些东西出城,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之前说的话依旧算数,只要你愿意帮我,我就能护住你大哥和你们谭家上下的命,当然你要是不愿意……”   他话没说完,谭银就冷然道:“我要是不愿意,谢大人怕是也不会放我活着离开。”   谢云宴没有骗他,只认真说道:“我不想跟你动手,也不想要你的命。”   “你比你大哥有良知,你父母本也与此事无关,我不愿意伤及无辜之人。”   “可是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合作,那为了防着提前被人知道暴露了我的事情,坏了陛下彻查漕运的大事,我也只能狠心了。”   谢云宴说得直白,   “而且这些东西从你手中走漏了消息,就算你转头告诉温志虎,他也不会信你,最大的可能就是要了你和你大哥的命。”   “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谭银脸色铁青:“你无耻!”   谢云宴淡声道:“抱歉。”   谭银狠狠瞪着他,只想朝着他脸上挥过去一拳,可他知道他不能。   他知道自己是被谢云宴给骗了,上了他的贼船,可是事已至此,就算他察觉到之前谢云宴是诓他的,也已经回不了头了,就像是谢云宴说的。   如果他一早过来他就动手,没让谢云宴看到地窖里的东西,他还能跟温志虎解释,可如今他亲自带着谢云宴来了地窖,也泄露了宿铁的消息。   温志虎和漕司其他的人绝不会放过他。   谢云宴对着谭银的怒气毫无半点愧疚之心,他只是将宿铁放回了箱子里面,领着元福和谭银出了地窖。   等重新封好了地窖口后,他才朝着谭银说道:“这批东西不能运送出城。”   谭银冷声道:“我知道,可你也说了,不送东西出城,我大哥就得先死。”   “放心,我不会让他死了。”   谢云宴也没管谭银冷嘲热讽,就对着他说道,   “我会安排人赶在后天夜里之前,将这批宿铁换走,谭金照着温志虎的吩咐来抬这些东西出城的时候,你不必拦着,让他抬走就是。”   “你要换了这批东西?”   谭银眉心皱得简直能夹死蚊子,   “不行,宿铁的重量跟其他东西不一样,你换什么东西都不可能跟宿铁一样重,到时候我大哥他们来取货时,岂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谢云宴闻言失笑:“你觉得你大哥会亲自抬东西?”   谭银一愣。   “谭金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他就算过来取货,也只会带着运军的人,顶多就是让你帮个忙,而宿铁的事情关系着漕运司上下的脑袋。”   “恐怕整个仙阳知道那些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的,也就只有温志虎翁婿,还有你跟你大哥了,否则要是人人都知道,你觉得这事情能瞒得过谁?”   谭银听着谢云宴的话有些恍然,也对,抬东西的都是运军的人,他们根本不知道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而知道里面是什么的谭金,根本不可能自己去抬。   只要小心一些,也不是瞒不过去。   谢云宴说道:“你放心,这些箱子里会换上极重的石头,表面一层会留着宿铁,而且靠近地窖前面的两箱宿铁也会留着,以防你大哥开箱查验。”   “到时候他带着人过来搬运之时,你只需要领着他看过那两箱子,然后借口与他说话将人引开。”   “等到那些东西抬出去后,你可以借口保护你大哥,跟他同路。”   谭银听着谢云宴的话后,忍不住道:“那后面呢?”   谢云宴说道:“后面的事情我会安排好,宿铁会在半道被人劫走,你大哥顶多受点儿小伤,到时候你只要照着我说的去做,帮我一点儿小忙。”   “我跟你保证,你和你大哥都不会有半点事情。”   谭银神色沉凝地看着谢云宴,而谢云宴也抬头看他,目光毫无闪躲。   半晌,谭银才道:“好,我信你一次。”   “放心,绝不会让你信错了人。”   谢云宴说通了谭银之后,心中放松下来,脸上才露出浅笑来,他朝着谭银招招手让他附耳过来,而他则是在谭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谭银听完皱眉:“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谢云宴说道,“事成之后,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护好你大哥就行。”   “到时候若有人问起,你就照着我说的去做,除此之外一口咬定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会有人为着宿铁被劫的事情替你们背了黑锅,温志虎也没心思来找你们麻烦。”   “我会替你们安排好退路,朝中彻查漕运司时,你大哥会成为证人,只要他照着我的话做,我保他性命无忧。”   谭银闻言心神微松:“好,我知道了。”   谢云宴朝着谭银轻笑:“那今天夜里,麻烦你收留我这两个下人了。”   谭银面无表情,他知道谢云宴是怕他出尔反尔,所以留人监视他。   可他也毫无办法,而且比起暗中监视,留两个人在家中明明白白的跟在他身边,反而还要让人放心一些。   谭银没好气的说道:“知道了,我会跟我爹娘说,他们是我以前镖局的朋友,来仙阳探望我的,不过你确定他们没有在仙阳露过脸?”   “要是被我大哥认出来了,可不关我的事。”   元福说道:“你放心,仙阳没人见过我们。”   他以前在京中就很少跟人打交道,后来大公子出事,他虽然跟着谢云宴去了趟西北,可大多时间也都隐在暗处,见过他的人不多。   朱三更是,他是萧家旧属,以前就是暗卫的存在,更没几个人认识他。   到时候再换身衣裳,稍作装扮,假装成江湖上镖局的人也不会有人认得出来。   不过……   谢云宴挑眉:“你以前是镖局的人?”   谭银说道:“怎么,不行?”   谢云宴失笑:“哪能不行,就是有些好奇。”   “你的身手在江湖上也算是不错,既然是镖局的人,怎么会来了仙阳,还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替你大哥干这些污糟事情?”   谭银闻言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谢云宴也没追根究底:“我只是好奇,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会安排人尽快过来将宿铁取走,你也小心一些,别被你大哥察觉了。”   “我知道,用不着你说。”   谭银瓮声瓮气,显然还在为着自己被谢云宴给骗了生闷气。   谢云宴也不以为意,只叫过元福叮嘱:“你和朱三护着谭银,明天夜里我会带人过来。”   “公子放心,我们明白。”   “小心一些,若有什么万一,以性命为先。”   元福眸色温和许多,点点头答应下来。   谢云宴将元福和朱三留在了谭家之后,眼看着快到子时,跟楚牧他们约好的时间快到了,他也没再久留,转身便直接腾空跃起,翻过高墙不见了踪影。   谭银说道:“你们是萧家下人吗?他对你们倒是好。”   换成别人,大概只会嘱咐让他们拼死护住宿铁,而不是先行保命,这一点上,至少说明谢云宴不是个重利忘义的人。   元福似乎是知道谭银说什么,朝着他温声道:“公子从未将我们当过下人,萧家人重恩义,也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如果有危难之时,公子也会拼死相护我们。”   谭银闻言对谢云宴多了些好感。   元福说道:“谭公子,我家公子一诺千金,他说会护谭家周全,就绝不会食言。”   “宿铁的事情公子定会解决,这两日,我和朱三就麻烦谭公子了,还请谭公子先将你们以前镖局的事情说与我们,还有一些需要留意的事情,免得回头露了破绽。”   谭银见元福对这些事情上心,且跟他说话时也毫无半点倨傲之色,反而平等相待,他一直紧提着的心神这才放松了下来:   “好。”   “你们也别叫我谭公子了,听着别扭,直接叫我谭银,或者银子,以前镖局的兄弟都这么叫我,你们今天夜里先暂时住在我那边委屈一下。”   “明天早上先藏着些,绕出去在我爹娘跟前过个明路,也免得他们担心。”   元福和朱三都是点点头答应下来。 第339章 不对劲   谢云宴独自一人离开谭家之后,也没在外多逗留,等回了之前那条小巷尽头的宅子里,等了没多久,楚牧三人也就跟着回来。   见谢云宴先回来了,楚牧顿时惊讶:“谢大人,您怎么先回来了?”   他在屋中看了一圈,才发现跟着谢云宴离开的元福他们都不在,他不由问道,   “朱三他们呢?”   眼前三人之中,唯有邱刚也是萧家旧臣,跟朱三一样,是萧家暗卫之一。   谢云宴自然无须瞒着他什么,只是还有楚牧和常一喜在,他却不打算将宿钢的事情说出来。   那批宿钢他另有打算,用的好的话,说不定能提前搞翻了豫国公府,而且对于他之后的打算也有助力。   谢云宴说道:“我们去了谭家之后,遇到了谭金。”   “之前官船上的那批东西的确是在谭家,温志虎为了瞒着外人也下了功夫,只是谭银耳根子太灵,周围又有漕司的人盯着,我们没找到机会进去探清具体是什么。”   “我让元福和朱三留在了谭家那边,先盯着谭家兄弟,看能不能找机会混进去看看。”   说完他看向几人,   “你们呢,这一趟可有收获?”   楚牧和常一喜是庆帝的人,谢云宴神色太过自然,且这一路上也没瞒过他们什么。   他们丝毫没有怀疑谢云宴说了谎,只以为他真的没有探清楚什么,才将元福他们留在谭家那边。   楚牧开口说道:“收获是有一些,谢大人果然说的没错,那温家和悦来楼的确是开了暗渠,出入口的位置更是十分隐蔽,在一家烟柳阁的后舍。”   “若非是谢大人得到了消息,我等再去查探,绝不会想到那里居然能够直通温家和悦来楼。”   他们照着谢云宴的话去查的时候,刚开始什么也没查到,那外湖周围除了一条入目可见的河道之外根本没什么暗渠,他们还以为谢云宴得到的消息是假的。   还是常一喜心细,又查了一遍,这才在那家烟柳阁后舍的水上竹林旁,找到了那两个暗渠的入口。   “我们悄悄潜进去看过,那两条暗渠挖的极深,也的确是朝着镇子里面走的,只不过没走多远就遇上了看守的人。”   “怕打草惊蛇,我们没敢进去试探,直接退了出来。”   谢云宴闻言说道:“不进去是对的,那两条暗渠是温志虎留给他和高安的退路,也是他们运送东西往来的密道,万一你们进去惊动了他们,温志虎必定会起疑。”   常一喜在旁说道:“谢大人,眼下已经查明了那暗渠,也探清楚了官船上的东西在何处,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楚牧也是开口:“咱们来仙阳前前后后已经近十日了,京中那边留不住漕司的人太久,豫国公府那边怕也会起疑。”   “谢大人,陛下已经派人来催,咱们恐怕得尽快给个结果才行。”   邱刚闻言脸色顿沉:“你这话什么意思?”   “漕运司贪腐之事拖了数年,上下沆瀣一气,关系繁杂不说处处皆是危险,岂是说查清楚就能查得清楚的,换做旁人,别说是十日,就算是数月也未必能靠的近漕运司半步,你们如今还嫌我家公子查的太慢不成?”   楚牧脸色微变:“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抬眼对着谢云宴,   “谢大人,陛下让我等协助大人查案,我等自然是视大人马首是瞻,也绝不敢有半点质疑之意,只是谢大人也知道京中情形,漕运司之事关系重大,陛下也拖不住朝中太久。”   “若一直没有进展,我等也没办法跟陛下交代……”   “你!”   邱刚闻言气急,只觉得这些人说的好听。   当初离京时庆帝就将所有事情压在自家公子身上,如今前后不到一月,就想要个结果,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漕运司的事情若真那么好查,也不会这么多年也无人能够朝其伸手。   邱刚想要说话,谢云宴伸手拦了他:“好了。”   他看了邱刚一眼,让他噤声之后,这才朝着楚牧说道,   “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仙阳这边也用不了多久。”   “之前去谭家的时候,我听到谭金跟谭银说,温志虎后天夜里会将谭家那批东西押送出城,到时候咱们想办法在半道上将东西截了。”   “想要定温志虎的罪,查清楚漕运司上下到底在干什么,那批东西至关重要。”   谢云宴抬眼对着楚牧说道,   “你们先在此处等一会儿,我回去写一封书信,你们派人送回京城交给陛下,我会将仙阳的事情与陛下说清。”   “至于其他的你们不必多管,天亮之后出城点齐人马,等我消息,后天夜里漕司的东西送出城后就直接动手,到时候说不定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能不能拿下温志虎,打开漕运司缺口,就看这一次。”   楚牧和常一喜闻言都是脸上一喜,他们不怕跟人动手,就怕一直拖着毫无动静。   “谢大人放心,我等定会安排好。楚牧说道。   谢云宴转头对着邱刚说道:“你等下跟我回悦来楼一趟,将呈交给陛下的东西带回来给楚牧他们,顺道我有点东西也得捎回京城,交我四哥。”   邱刚点头:“是,公子。”   谢云宴叮嘱了楚牧和常一喜后,就带着邱刚离开,等他走后,常一喜就皱眉说道:“你有没有觉得,谢大人好像有事情瞒着咱们?”   楚牧疑惑:“瞒着咱们?”   “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常一喜也说不上来。   谢云宴说话行事都在他们眼下,且事事都与陛下禀报,看着也没什么遮掩,可他就是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却又一时半刻想不出来。   楚牧听着他的话顿时哂笑:“得了吧,我看你是想太多了。”   “谢大人这一路上有什么事情都没瞒过咱们,况且仙阳的事情咱们都知道,他身边也跟的有咱们的人,哪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住咱们?”   他们奉命跟着谢云宴来调查漕运之事,协助他只是其一,同样也奉皇命监视谢云宴。   这一路上看似是谢云宴做主,可实际上他们从未全然听从过谢云宴吩咐,哪怕这次他们在城外,那谢云宴和苏锦沅身边也都有他们的人盯着。   谢云宴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他们一清二楚,他能有什么瞒得住他们的?   楚牧走到一旁端着茶杯灌了一口,才继续说道,   “你别忘了,谢大人如今可是已经被卸了官职,他奉陛下之命暗中调查漕运之事,本就是凶险至极,但凡走漏半点消息被人察觉,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整个朝中只有陛下才能护得住他,也只有陛下才跟他是一边的,他有什么好瞒着陛下的?”   人都有私心,可私心的前提是有利可图。   谢云宴接下调查漕运的事情,就已经是将他自己置于了风口浪尖,无论接下来他要做的事,还是之后对付漕运司上下,都得倚仗陛下的威势。   这种情况下,他瞒着他们有什么好处?   除非谢云宴想要跟漕运司的人同流合污,或者是想以一己之力对付他们。   前者,陛下绝不会容他,谢云宴也没那个机会,而后者,除非谢云宴疯了,否则他就算脑子进了水也不可能那么做。   常一喜听着楚牧的话,想了想觉得也对。   温志虎跟谢云宴没有半点交情,仙阳的事情办好之后对谢云宴来说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一路上谢云宴做的事情也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也没什么能瞒得住他们。   常一喜低声说道:“可能是我多想了。”   楚牧拍了拍他肩膀:“你就别想太多了,后天夜里还得动手截东西,明天出城之后,先召集好人手,可别出了差错。”   他说完后道,   “我倒是想要知道,温志虎他们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居然这么隐秘。”   常一喜闻言也是好奇。   …… 第340章 让人难堪的真相   谢云宴领着邱刚离开之后,直接带着他回了悦来楼。   等他们混进悦来楼后,回屋时,就见到苏锦沅在房中等着,旁边还有春回和夏生。   “大少夫人。”邱刚连忙行礼。   苏锦沅朝他点点头后,才看向谢云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事情可还办的顺利?”   谢云宴没想到苏锦沅会在这边等他回来,他心中淌过些暖流,忍不住说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   “不看着你回来,我不放心。”   苏锦沅知道他今天夜里要去夜探谭家,心里一直挂着,既是担心他查到什么危险,又是担心他白跑一趟。   躺在床上根本就睡不着,她索性哄着汪茵入睡之后,就来找了春回和夏生,跟他们复盘来了仙阳的事情以作打发时间,顺便等着谢云宴回来。   让谢云宴在旁坐下,看着他解了身上黑色斗篷,苏锦沅拿着热茶倒给他和邱刚之后,才问道,“那谭家什么情况?里面是不是有问题,暗渠呢,可有查到?”   谢云宴捧着茶杯失笑:“你这问一连串的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   苏锦沅也察觉自己问的太快,连忙闭嘴。   谢云宴一边拿着杯子暖手,一边开口说道:“暗渠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温家和悦来楼这边的确是开了两条暗渠,顺着河道直通镇北外湖。”   “出入口隐蔽,暗渠极深,也常年有人看守,那两处地方应该是温志虎留给他自己逃生的地方。”   苏锦沅心中微松,看来温思慧没有说谎。   “至于谭家那边……”   谢云宴抿抿唇,脸色沉暗了几分,“也已经查清出了,官船上的东西的确送去了他们那里,就藏在了谭家后院的地窖之中,我和元福亲自去看过。”   邱刚惊愕:“可是公子刚才不是说……”   “我骗楚牧他们的。”   邱刚睁大眼。   苏锦沅也知道楚牧他们是谁,更知道他们身后站的什么人,如果谭家的东西只是寻常之物,谢云宴犯不着瞒着他们,除非那批东西非比寻常。   苏锦沅声音凝重道:“谭家藏着的,到底是什么?”   谢云宴脸色阴沉:“宿铁。”   “什么?”   邱刚和春回他们尚且没反应过来是什么,苏锦沅就已经险些跳了起来,她刚开始听到宿铁时也是茫然了一瞬,可转瞬弄清楚是什么之后,瞬间坐不住了。   “漕司的人居然敢贩卖宿铁?他们想把那批宿铁送往何处,打算给什么人?”   谢云宴寒声说道:“照谭银的意思,十之八九,是送去北狄。”   这一次,别说是苏锦沅脸色大变,其他几人也都是回过神来,知道宿铁是什么,又是送往哪里的之后,春回几人都是跟着面色铁青。   谢云宴低声跟苏锦沅说了他今夜听到谭金兄弟二人争执,又故作之情诈了谭银上当,将人骗到了自己船上,从而在他口中探知的那些消息。   等说完之后,他才继续说道:   “我已经查过了,那些箱子里装的都是已经炼制好的宿铁,只需再做加工混以熟铁,便能全数制成武器盔甲,足足数万副,而这些东西一旦流入北狄军中,怕是今年秋后,北狄必定来犯。”   戎狄之人本就悍勇,人人生来就在马背之上,来犯时老幼皆可入战。   大晋这些年固守北地边关本就艰难,若再让他们得到这批利器,甚至还有后面源源不断更多的利器,将来他们南下进犯,那沙场之上哪还有大晋将士活命的机会?   苏锦沅显然也知晓其中利害,脸色跟着冷沉了几分。   寻常贪利者尚可容忍,毕竟贪心欲望是人皆不可免俗,可就像是薄聿当初教训她时说过的话,身而为人,得有底线,这种拿着无数将士性命,拿着边关百姓生死赚取黑心银子的人。   简直死不足惜!   “这些东西绝不能让北狄的人沾手!”苏锦沅说道。   谢云宴沉着眼:“我知道,我已经与谭银说好,明天夜里就让人去谭家将宿铁换走,只留一小部分吸引北狄和漕司府衙的人。”   “之前藏在仙阳袭击温志虎的那些人恐怕也还没离开,等谭金将换好的箱子押送出仙阳之后,楚牧他们会带着人半道劫他,不出意外,也能将剩下的一批人全数引出来。”   苏锦沅皱眉听着谢云宴的计划,朝着他问道:“那事后呢,无论是谁劫走谭金押送的东西,宿铁丢了的事情都瞒不住人。”   “何必要瞒?”   谢云宴冷笑了声,“你怕是不知道,这仙阳城里,可不只是有咱们和陛下以及漕司的人。”   “豫国公府和徐家的人早就已经到了仙阳,温志虎明面上是替豫国公办事,可暗地里高安却跟端王府的人一直都有往来,还瞒着豫国公他们一直维系着端王府的关系。”   “只要引得豫国公府的人一起出城,让他们知道高安和温志虎背叛豫国公。”   “你觉得这批宿铁丢失之后,京中豫国公他们会怎么想?”   “而豫国公府的人出现在宿铁丢失之地,还跟谭金以及府衙的人大打出手,甚至跟之前截杀温志虎的人看似同谋,温志虎和高安他们又会怎么去想?”   苏锦沅忍不住睁大了眼,如果真像是谢云宴说的,那场面恐怕会乱成一团。   豫国公会以为温志虎另拜了山头,想要黑吃黑讨好端王,私下昧了这批宿铁,而温志虎他们则会以为豫国公发现了他们跟端王府的关系,所以起了杀心。   有些事情经不起误会,而仙阳离京城足有数日的距离,根本没办法解释的清楚,一旦生了误会,两边动起手来,再想要解释清楚就难了。   至于楚牧他们,有温志虎和豫国公甚至徐家的人背锅。   那批宿铁就算是丢了,也丝毫怪罪不到谢云宴身上。   苏锦沅看向谢云宴:“那这批宿铁……”   “先运去姚溪。”   谢云宴沉声说道,“那官船是从临川的方向过来,临川能够冶炼宿铁的地方就只有那么一处。”   “当初临川战乱起的突然,南越大军围攻临川时,大哥他们战死的也太过蹊跷。”   “那一战之后,萧家派去临川扶灵的人暗中查探,那城内矿窑早就坍塌,锻造宿铁的工具也已经被毁的干净。”   “这些宿铁从何而来?”   苏锦沅脸色微白,看向谢云宴。   谢云宴眸中满是戾气:“你还记得当初江子仓被擒入京城问罪时,江家被满门抄斩时江家人死流出的那些话吗?”   苏锦沅指尖蜷缩。   “他们曾口口声声喊着冤枉,说江子仓是被人陷害,他们说江子仓最为怕死,根本不可能放南越人入关。”   “江家长子曾说,他父亲只是贪财好利,仗着太守之职谋了些私权,也曾与南越人暗中往来贩卖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可是却从未勾结南越暗害大哥他们。”   “他说守城之时江家的人从未离开过临川,说江家上下根本就不知道,南地的关隘是怎么破的,更不知道南越大军又是怎么绕过关口到了临川后方。”   谢云宴以前拿到江家人死前留下的血书,听着下面前往临川调查的那些人带回江家人的遗言,他还只当是江家那些人死到临头的狡辩。   可如今想来,那江家长子说的话未必是假的。   江子仓可能真的只是被推出来的替死鬼。   谢云宴一直都在想,萧家和豫国公府之间并没有什么生死大仇,萧缙和豫国公虽不算亲密,可素日里也没什么仇怨,过往之时豫国公也从未为难过萧家。   可为什么临川战后,豫国公却执意要置萧家于死地。   他那般善于伪装从不亲自动手的人,不惜接了萧家的案子亲审,想尽办法要定了萧家通敌叛国的罪名。   他更是不惜几次三番亲自前往天牢劝说,只为让他松口指证萧家,后来更是几次想要将萧家赶尽杀绝,想要将他弄死在天牢之中。   论真起来,萧老爷子当初对豫国公还有提携之恩,若非真有什么生死大仇,豫国公何至于将萧家逼迫至此,甚至那般惧怕萧家之人再次复起,找到机会就想要打压于他。   谢云宴一直都想不通此事,可今天夜里在谭家地窖里看到那批宿铁,再想到温志虎一直替豫国公办事之后,他却隐隐摸到了关窍。   如果,这批宿铁真是来自临川。   如果,当初萧缙他们无意间发现豫国公他们私通南越或是北地,暗中贩卖宿铁谋取巨利……   那当初临川所有的事情,后来豫国公对萧家所有的“仇恨”,以及他屡次想将萧家置诸死地的“狠辣”,就都能解释得清了。   萧缙他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碰了不该碰的利益,所以他们必须要死,还要死的无声无息,恶名缠身,才不会有人因为追究他们的死,而挖出一些不该挖出来的东西。   苏锦沅看着谢云宴眼中一点一点的泛红,那眼里的戾气和杀意几乎要弥漫出来。   邱刚几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宁愿当初萧家真的是战死沙场,也不愿意萧家满门性命,那数万将士死于临川,原因居然是因为这个。   这真相叫人太过难以承受。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中秋节啦~祝所有宝贝中秋节快乐~~ 第341章 这个昏君!   无论是谢云宴,还是邱刚几人。   他们宁肯萧家真的是战败而亡,宁肯那些将士是因守家护国死于沙场,也不想他们是死在这种荒谬而又可笑的阴谋算计里。   “阿宴……”   苏锦沅伸手握着谢云宴的手,就发现他指尖冰凉,手臂都因怒极微颤。   谢云宴抬眼时眸色赤红,他深吸口气说道:“如果当初临川一战的真相真是因此,那这批宿钢丢了,足以逼着豫国公乱了方寸。”   豫国公老谋深算,这么长时间一直找不出任何破绽,而他也抓不住豫国公曾经插手临川一战的证据。   江子仓已死,江家被满门抄斩,当初知道临川真相的人几乎死了个干净,而剩下的那些人跟豫国公更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绝不可能出卖豫国公。   眼下只有让豫国公自己乱了,忍不住动手。   他们才有机会抓住把柄,掀出旧事。   只有让豫国公跟他手下的人狗咬狗,让他们彼此反目成仇,才能让他有机会查出真相。   “这批宿钢我不打算交给朝廷,而且温志虎本就对豫国公生了异心,高安和端王府或许就是他给自己留下的退路,而这足以让豫国公对他起了杀心。”   温志虎手中极有可能握着豫国公的把柄,且他既然掺和宿铁贩卖之事,说不定对于当初临川一战也是知情。   他必须留在仙阳,既是为着漕运司的事情,也是为了保住温志虎的命。   谢云宴反握着苏锦沅的手,   “明天夜里我让人替换宿钢之后,你就和汪茵就跟着他们一起先离开仙阳,之后宿钢被劫,仙阳的事情瞒不住,漕司的事也会被京中知晓。”   “豫国公不会坐以待毙,铤而走险怕会朝着我动手,你们留在仙阳太过危险。”   苏锦沅抿抿唇,知道谢云宴动手之后肯定顾不得她和汪茵,而她们留在这里也不过是拖累而已,而且这次之后,豫国公若真是乱了方寸。   仙阳必定会见血。   苏锦沅开口说道:“我和阿茵明天就走。”   谢云宴神色微松,他还担心苏锦沅不肯离开,见她答应先走,他神色松缓下来:“你先去姚溪,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好后,我就去姚溪找你。”   苏锦沅柔声道:“好。”   邱刚原本因为骤然得知宿铁和临川的事情悲愤至极,可此时看着谢云宴和苏锦沅之间互动,忍不住移了心神。   六公子和大少夫人……   他们这是?   “邱刚!”   “六公子。”   邱刚正胡思乱想,就听到谢云宴叫他,他连忙回过神来,看向谢云宴。   谢云宴对着他说道:“等会儿你把要送回京中的东西带给楚牧他们,天亮之后就跟他们一起出城。”   “大少夫人和汪茵要离开仙阳的事情不必瞒着他们,若他们问起,你就说我担心动手之后会波及她们二人,让她们提前离开。”   “你和童越借着替她们准备行装,让咱们的人混进仙阳,明天夜里去谭家将宿铁换走。”   邱刚听着谢云宴说起正事,连忙正色道:“是。”   谢云宴看向夏生:“你明天白天就跟着大少夫人她们一起出城,再暗中返回弄到船只,准备足够替换宿铁的东西,明天夜里走镇北外湖进来,拿到东西之后走河道将东西运走,送去姚溪。”   他顿了顿道,   “之后你就跟着大少夫人,保护她和汪茵周全。”   夏生闻言点头:“是,公子。”   苏锦沅听着谢云宴低声跟几人商量着明夜的事情,她悄无声息地从旁边退了出去,转身去了一趟小厨房。   这边谢云宴没留意到她离开,只叮嘱完几人要做的事情,又将今日得来的消息,以及这段时间查到的那些东西仔仔细细地想了几遍。   确定没有任何遗漏之后,他这才转身去取了之前就准备好,打算让楚牧等人送回京城,“糊弄”庆帝的书信。   翻看了一遍,又添加了几句温志虎与朝中来往过密,疑似走私禁物,又将他打算动手试探漕司的详细也写了几笔。   见没什么要继续添加的,也确定这书信送回去后,能让庆帝对于宿铁的事情有个准备,也足以应付后面可能会出现的局面。   谢云宴才将信吹干装好,又用蜡油封口后,才跟带回去给萧云鑫的书信一起交给了邱刚。   邱刚拿着信说道:“公子,四公子的信借楚牧他们的手送回京城,他们怕会窥看……”   “你以为不借他们的手,他们就不会看了?”   谢云宴神色淡淡,“陛下根本就没信过我,这信不管经不经他们的手,只要是送往京城方向,就都会被他们先截获看过一次,所以我根本就没写什么要紧的东西。”   真正要传给四哥的口信,他早就已经让人暗中带回京城,这些书信不过是为了安庆帝的心。   “你拿去交给楚牧就行,其他的事情不必多管。”   邱刚这才放心下来,将那两封信贴身装着,然后才迟疑着道:“公子,您说……临川的事情,陛下到底知不知情?”   谢云宴闻言并没回答,只是静静看了他一眼。   哪怕什么都没说,可邱刚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邱刚脸色难看至极,张嘴低骂了一声:“这个昏君!!”   亏得当年将军还救过他多次!   萧家简直不值!   谢云宴深吸口气,朝着满脸怒气的邱刚说道:“好了,你该回去了,要是再晚,楚牧他们该起疑了。”   “宿铁和临川的事情没瞒着你,是想让你心中有数,你也是萧家之人,有权知道当初真相,这事情你自己放在心里,知晓怎么对待宫中的人就行,别在楚牧他们面前露了痕迹。”   “明天行事时,也记得小心一些。”   “六公子放心,我明白。”   邱刚咬牙答应下来。   宿铁的事可大可小,更关乎将军他们清白,他绝不会走漏半点消息。   ……   从房中出来,春回跟在他身边:“悦来楼周围有些眼睛,你出去的时候小心些,别被人盯上了。”   “童越有事去了别处,明天午后你进城时,他会接应你。”   邱刚答应下来,就被春回送到了院子一旁。   正门肯定是不能走了,要是大咧咧的出去恐怕就先得被人瞧见。   春回指了指比较安全的方向,又叮嘱完他要避开的地方后,就打算转身回去,却被邱刚一把拽住。 第342章 齁死他了   “干嘛?”春回扭头。   邱刚压低了声音:“我问你点儿事。”   春回挑眉等着他问,哪想邱刚却吞吞吐吐半天,愣是没说问什么。   “你到底想问什么?吞吞吐吐的干嘛?”春回没好气。   邱刚迟疑:“我就是想问,六公子和大少夫人……他们……”   见春回斜睨着他,他嘀嘀咕咕,“刚才在里屋的时候你没瞧着,六公子拉着大少夫人的手就不撒手,那模样哪像是叔嫂,而且我先前还听到六公子叫她闺名……”   当时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两人拉着手时,那亲昵模样总不会是他眼瞎了吧?   春回听着邱刚大惊小怪的样子,翻了翻眼皮:“你既然都看到了,还有什么好问的,男女之间不就那么点事儿。”   “嘶!”   邱刚倒吸口气,“可是他们……”   “他们什么他们?”   春回知道邱刚想说什么,神情特平静,“你是觉得大少夫人连拜堂成亲都没有,就活该替大公子守寡一辈子,还是觉得公子配不上大少夫人?”   邱刚连忙摇头:“当然不是!”   撇开身份,谢云宴和苏锦沅当然般配。   春回淡定道:“那不就得了,大少夫人和大公子成亲的事情糊里糊涂,她留在萧家也不过是她重情义,老夫人她们不可能为着萧家困她一辈子。”   “大少夫人将来早晚还得嫁人,与其改嫁到其他府里便宜了那些不知底细的旁人,倒不如便宜咱们公子,这肉烂了也是在咱们自家锅里,省的外头人惦记。”   “再说公子也并非萧家亲子,待到替将军他们申冤之后,再以谢氏子的名义迎娶大少夫人,不是挺好的吗?”   邱刚被春回的话说的脑子里茫然,下意识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错。   大少夫人这般重情重义又厉害的好女子,肯定不能便宜了别的狼崽子,要是跟六公子在一起好像也不错?   春回朝着他摆摆手:“行了,大半夜的,你赶紧走吧,免得回头楚牧他们该起疑了。”   邱刚点点头,起身就朝着墙头跃去。   等人上了墙头正准备朝外翻过去时,冷风那么一吹,他脑子里才突然清醒过来:“不对啊……”   什么叫便宜了旁人不如便宜了公子,肉烂了也在自家锅里。   这事儿哪能一样?   而且春回刚才后面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以谢家之人的身份去迎娶大少夫人,六公子这是打算替将军申冤之后,就不再留在萧家?   “唉……”   邱刚扭头想找春回问清楚,可瞧着春回已经没了人影。   不远处有人影晃动,邱刚怕惊动了盯着这边的人,只能歇了追问的心思,先行从墙头跳了下去快速离开,而本来没了踪影的春回这才从树后阴影里站了出来,扯了扯嘴角。   “好了,又糊弄住一个。”   他伸手默默从腰间掏出枚镜子来,瞧着里头自己那张俊俏的脸,深深叹了口气。   本是老实人,奈何公子不做人。   春回摸了摸自己脸皮,觉得自己好像都苍老了一些。   害!   他简直替他家公子的情路操碎了心。   “你在干什么?”   身旁有声音悠悠响起,春回下意识回头,就被夏生那近在咫尺的脸吓得倒退了半步,惊呼出声:“你是鬼啊,走路都没声音的?”   神出鬼没的突然出现,差点没吓死他。   夏生睨了眼他手里的镜子,面无表情:“公子吩咐,让你盯着那边洛青豫他们,你在这儿干什么?”   春回小心将自己的宝贝镜子藏回腰间,这才翻了个白眼:“我让人盯着呢,那个徐骘跟洛青豫一晚上就没出去过,我瞧着他们挺正常的,看上去也没什么问题,公子干嘛盯着他们?”   夏生声音冷淡:“有问题的人也不会写在脑门上,仙阳的事乱着,明后两日还有大事,至少他们离开之前,别太大意,免得阴沟里翻船。”   “呸呸呸,会不会说话,什么叫阴沟里翻船?”   春回啐了他几口,“你个乌鸦嘴,赶紧呸几声,倒霉不倒霉,大好的日子说什么晦气话,咱们可是要顺风顺水,顺顺利利的,谁翻船咱们也翻不了。”   夏生就那么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春回:“……”   死木头!   他跟在夏生身后,双手合十小声嘀咕,“阿弥陀佛,大吉大利,他说的都是鬼话,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   苏锦沅从小厨房里出来时,手中端着些东西,等回了那边房中时,就见邱刚已经走了,春回和夏生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房中就剩下谢云宴一人。   他站在窗边,玄色劲装勾勒出劲瘦腰线,身姿挺拔的抬眼看着外面夜色时,身上有着一股浓郁的仿佛化不开的戾气。   苏锦沅脚下停了下,故意弄出些声响来。   谢云宴回头看到是她,脸上柔和了几分。   “过来吃点东西。”   苏锦沅端着盘子到了桌旁,放下后就见谢云宴走了过来,等他到了桌边,就看到碗中盛着的面条。   谢云宴惊讶:“你做的?”   苏锦沅拉着他坐下,低“嗯”了声:“我想着你去夜探谭家恐怕也顾不得吃什么东西,就让珍珠煨了点儿鸡汤,别的太过复杂的东西我也做不来,就只能弄点面条。”   她将碗朝着谢云宴跟前推了推,朝着他道,   “我也很久没做过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你尝尝看,要是不喜欢,那边还有些白天买回来的点心,你随便吃些垫垫,免得饿着肚子睡觉。”   谢云宴低头看着碗里的面条,粗细不匀,三两根青菜浮着,还有几块炖烂了卖相不怎么好的鸡肉,面汤混了鸡汤瞧着有些浑浊,瞧着实在没什么品相,可他却是忍不住露出笑来。   他拿着筷子吃了一口,就见苏锦沅有些紧张的问:“怎么样,能吃吗?”   “能,味道很好。”谢云宴道。   “真的?”苏锦沅疑惑。   “真的。”   山珍海味,也抵不过这一碗面。   苏锦沅听着他说的格外认真,心神放松下来的同时,眼眸也是忍不住弯了起来,见他大口吃着时,她连忙道:“你慢些吃,厨房还有,我去再替你盛些。”   手被拉住,谢云宴笑着道:“我这一碗就够了,晚上吃太多不好克化。”   他抬头朝外叫了声,   “春回。”   悄摸摸站在门外听墙角的春回从门外探了脑袋进来:“公子?”   谢云宴笑容温和:“这两天也辛苦你们了,厨房有鸡汤面,你和夏生去吃些,记得别浪费了。”   春回刚才就见谢云宴吃的极香,而他面前的碗里此时也只剩个汤底,他有些馋的咽了咽口水,连忙说了句“多谢公子”,转身就拽着夏生朝着小厨房走去。   锅里鸡汤浓郁,一进厨房香气十足。   春回拿着锅盖盛了一碗,抬头见夏生站的足有三丈远:“你不吃?”   夏生摇摇头:“我不饿。”   他看了眼锅里,   “你吃吧,记得公子说的,别浪费。”   春回瞧了眼锅里的面条和鸡汤,端着碗捞了一筷子撇撇嘴说道:“就这么点儿东西,哪能浪费,你不吃算了,我自己吃……呕!”   一口面条进嘴里,话还没完,就喷了出来。   夏生连忙后退了两步,满脸嫌弃的看着春回。   春回将手里的碗搁下就快步走到一旁的水缸前,舀了一瓢水就咕嘟咕嘟的灌进嘴里,他扭头看着那锅里的面条满脸僵青。   面是夹生的也就算了,大少夫人这是打死了卖盐的吗?   齁死他了。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记得吃月饼赏月哟~ 第343章 送礼   苏锦沅说要离开,就没迟疑。   第二天一早就跟汪茵说了要先离开仙阳的事。   “不是说还要再等几天?”   汪茵抱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时,脑子还有点没睡醒时的蒙,“谢六不是还要替温志虎查刺客吗?咱们现在就走,是刺客已经查到了?”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要真这么快就能查到,漕司的人也不至于快将整个仙阳都掀翻了。”苏锦沅说道。   “啊?”汪茵疑惑,“那怎么走?”   刺客都没查到,温志虎能答应放人?   苏锦沅一边收拾着手头的东西,一边回答道:“仙阳的事情还没完,阿宴自然还不能离开,这次咱们先走,他不跟我们同路。”   汪茵听着谢云宴不跟他们一起走时,原本迷迷瞪瞪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朝着屋里看了一眼,珍珠和红豆都不在,只有苏锦沅在收拾一些随身携带的东西。   汪茵迟疑了下,抱着被子问道:“那咱们朝哪儿走?”   “姚溪。”   不去扬州?   汪茵眼神微凝,像是察觉到什么,压低了声音:“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下意识就觉得仙阳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以谢云宴对苏锦沅那副恨不得能时时刻刻都跟在身边的黏糊样,要不是出了事,他也不会让她们单独先走。   而且昨天下午洛青豫提起要离开时,他们分明还说要在仙阳再留几日,可一夜过去,说走就走。   要说没出什么事,谁能相信?   “是温志虎那边出什么问题了?”   苏锦沅回头看着汪茵,见她歪着头眸色漆黑,眼里带着担忧,显然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想着接下来有些事情瞒不住汪茵,且也不想让她太过担心,苏锦沅索性也没瞒着她,点点头说道:“仙阳怕是要乱了。”   “温志虎他们藏了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招来了大麻烦,他那杀身之祸十之八九也是因此而起。”   “咱们留在这儿不安全,仙阳一旦乱了,阿宴没精力护得住我们,早些离开,也免得受了波及。”   汪茵本也不是什么无知的小姑娘,听着苏锦沅的话就知道事情严重。   见不得人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能让苏锦沅以这种口气来说,还能给温志虎惹来杀身之祸的,十之八九都是大麻烦,她连忙松开怀里的被子毫不犹豫地道:   “那就走,这些麻烦事是他们爷们儿的事情,咱们赶紧离开。”   她怕死,也不想惹麻烦,更不想让苏锦沅也卷进麻烦里。   谢六既然送她们离开,那肯定心中有数,她可不想留着拖后腿,别忙没帮上回头真让她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呸呸呸!   汪茵朝着自己呸了两声,也没心思赖床了,连忙从被窝里爬了起来,就跟着苏锦沅一起收拾。   红豆和珍珠一早就开始准备东西,夏生他们领着人进出悦来楼,替苏锦沅他们收拾要一并送去姚溪的东西时,大大小小装了好几车。   等收拾妥当,离开前苏锦沅去了一趟温家。   温思慧听说她要离开,顿时急了:“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啊?”   温思晴在旁也是极为惊讶:“萧少夫人之前不是说还要再多留几日吗?怎么走得这么匆忙?”   苏锦沅低叹了声:“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走,之前本打算等仙阳事了去扬州一趟,再去姚溪祭拜阿宴生父,可谁知道他外祖家却是突然传信过来。”   “老人家年纪大了,突然染恙身子有些不太好,阿宴又还得帮着温大人查找之前刺客之事,暂时不能过去,只能我先代他去姚溪一趟。”   温思晴皱眉:“原来是这样……”   “我午后便得启程,先来与你们说一声,总不好不告而别。”苏锦沅说道。   温思慧顿时鼓了鼓腮帮子:“怎么这么急啊,是什么病,病的严重吗?我还想着带你们去玩儿呢,结果这么快就走了。”   苏锦沅没回答她前面的问题,只安抚着说道:“有机会的,等从姚溪回来,回京的时候还得在仙阳逗留,到时候二小姐有机会再领着我们逛逛仙阳。”   温思慧有些不高兴地嘟着嘴:“谁知道你们回来还走不走仙阳啊,再说那都是多久后的事儿了,你又不是谢大人什么人,还去侍疾……”   “慧儿!”   温思晴听着温思慧越说越不着调,忍不住斥了声。   温思慧顿时闭嘴。   温思晴不由瞪了她一眼,这才朝着苏锦沅说道:   “萧少夫人别听慧儿胡说,长辈的身子自然最是要紧,谢大人本该去长辈身前尽孝,却为着家父耽搁在此,这本就是我们欠了谢大人。”   她远比自家妹妹要更通人情世故,这种时候强留苏锦沅,那不是交好,而是结仇。   让苏锦沅稍等了片刻,就有温家的下人抱着几个锦盒匆匆忙忙地过来。   温思晴将那些东西交给了苏锦沅。   苏锦沅连忙皱眉:“温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温思晴柔声道:“萧少夫人别误会,这些是赠给谢家长辈的。”   苏锦沅没收,只看着她。   温思晴说道:“谢大人救了我父亲和夫君,于温家有大恩,他家中长辈染恙,我本也应该去探望一下。”   “只是眼下仙阳乱着,贼人未除,我父亲和夫君也还伤着,实在不便远行,所以只能烦请萧少夫人替我将这些转交给谢大人的长辈,也替我们跟老人家问好。”   说完后,见苏锦沅皱着眉心一副不想要的模样,她开口说道,   “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我们这些当晚辈的心意罢了,谢大人跟我父亲还算交好,又对我们温家有救命之恩,这些就全当是感激谢大人之前救我父亲和夫君的谢礼。”   “萧少夫人可别拒绝,否则让人知晓温家怠慢救命恩人,往后我们温家如何自处?”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苏锦沅不收反倒是有些无礼。   她想了想也就收了下来:“那好吧,我会帮你们转交给阿宴外祖家中。”   温思晴给的都不是什么大件的东西,一堆锦盒放在马车之上,也只占了边角的地方。   亲自将苏锦沅送出温家之后,见汪茵就在马车上,两边见礼后,温思晴就道:“我就不远送了,萧少夫人,汪小姐,一路顺风。”   苏锦沅浅笑:“多谢。”   汪茵只颔首露出个微笑,便表达了谢意。   马车晃悠悠地离开,温思慧站在门前朝着那边看了眼,隐约还能见到马车帘子放下来时,那个圆脸娇俏的女子拉着苏锦沅说着什么。   她杏眼雪肤,脸颊微圆秀气中多了些稚雅,长得倒是好看,跟容貌极好的苏锦沅坐在一起,也算是平分秋色。   “那个就是汪家的女儿?”   温思慧嘀咕道,“瞧着也不怎么样嘛。”   温思晴想着刚才汪茵待她虽然温文有礼却略带疏冷的模样,朝着温思慧说道:“人家可比你聪明多了。”   “她哪儿聪明了?”温思慧顿时不服。   温思晴目光微沉。   哪里不聪明?   那汪茵来了仙阳也有这么长时间了,明明跟苏锦沅同路,两人也大多都同出同进,可除了那天父亲去悦来楼时见过一面,她从头到尾半点都没跟他们温家打过半点交道。   那女孩儿瞧着乖巧娇憨,性子单纯,可实则却聪明的厉害。   明明生于世家大族,却没半点傲气,可看着平易近人却又对人极为防备。   那汪茵跟父亲第一次见面,就点明了她家中不允她与州府官员来往,更不许她在外借着家中之势与地方官员来往过密,三言两语就断绝了父亲邀她过府的心思。   温思晴一直都知道,父亲对豫国公不安,也一直忧虑有朝一日会被当了弃子,所以想要结交朝中权臣,替自己和温家留条后路,而汪光中显然是在其列。   她也曾想要跟汪茵打打交道,顺便交好汪家,可汪茵避而不见,又那般直言不讳的表示不想跟温家打交道。   这位汪小姐油盐不进,滴水不漏,丝毫不给他们半点靠近的机会。   苏锦沅过府的时候,她不曾同来。   今日辞行,她宁肯守在府外等着,也不肯入府半步。   这样的情况,哪怕长袖善舞如温思晴,也不好再主动示好靠近汪茵,而且有汪茵这般避嫌,就算是说她跟温家交好也没人信,而她的疏远也显然代表汪光中毫无半点结交地方官员的意思。   这其间种种足以看出,那汪家的小姑娘何止是聪明。   温思晴扭头看了眼满脸不服的妹妹,见她丝毫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反而愤愤于她夸赞外人,忍不住就说道:   “她聪明在她谨慎稳重,也聪明在她知道自己身份,知道她父亲身处之位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所以从不给旁人踩着她为难她父亲的机会。”   她也不求温思慧能有汪茵这般稳重,但凡她能稍稍稳重机灵一些,不那么孩子气,她也知足了。   “你呀,真该多跟人家好好学学。”   “阿姐,你说什么呢?”温思慧却没听懂自家姐姐的话,嘟着嘴,“我跟她有什么好学的?你都胡说什么呢!”   温思晴见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   她揉了揉她额发。   都养了这么多年了,一时半会儿哪能改得过来,反正妹妹也要嫁人了,等嫁去了扬州成婚生子后,她总会慢慢成熟起来。   “阿姐!”温思慧摇了摇脑袋,“你别弄乱我头发!”   温思晴失笑:“怎么,阿姐连拍拍你都不行了?”   “又不是小狗,拍什么拍呀。”   温思慧娇嗔出声,随即嘀咕抱怨道,“我本来还想偷偷去找苏姐姐玩呢,她那人挺有意思的,可没想到她居然就走了,而且阿洛也走了,好无聊呀。”   她叽叽咕咕,   “也不知道阿洛之前在干什么,我找他几次他都说有事有事,也不来找我玩,现在一个一个的又都走了,早知道我还不如在蕲州多留一段时间呢。”   温思晴闻言脑海里划过一抹念头,可是转瞬即逝,一时半会儿也没抓住。   她仔细想了想,总觉得遗漏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你什么时候去找洛小公子了?”温思晴扭头。   温思慧嘀咕:“就前几天啊,你和爹爹忙得见不着人,我一个人无聊,就去悦来楼找他了,可每次去时他都不在,洛家的人也不告诉我他去哪儿了。”   先前洛青豫说想看皮影戏,还想看龙吐珠的杂耍。   她前儿个晚上找到人了偷偷过去,结果也说出去了,愣是没见着人。   温思晴心中疑惑,洛青豫不是一直都在悦来楼吗?   她和爹爹虽然没派人盯着洛家那边,可是悦来楼一直都有他们的人,自然也知道洛青豫打从来了仙阳就不怎么出去,偶尔几次出门,也都是跟苏锦沅他们一起。   温思晴也没多想,想起洛家的人来辞行时,话里话外疏远,只当是洛家的人为了避嫌,故意不见温思慧。   她直接轻斥着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不准随便出门?”   “况且洛小公子不见你才是对的,他虽然比你年幼,可好歹也是男子,你跟费家定亲婚期就在眼前,男女有别。”   “要是让人知道你跟洛青豫厮混,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第344章 留宿温家   温思慧本就是抱怨来着,可没想到随口嘀咕几句就挨了训斥。   她顿时跺跺脚:“谁厮混了,阿洛救过我,我就只是去找他玩,再说苏姐姐和那个汪茵不也跟阿洛一起玩吗?”   别以为她没出去就不知道了,她可是听悦来楼的人说了,洛青豫这段时间一直都跟苏锦沅她们在一起玩儿。   凭什么他们能玩,她就不行?   她还先认识洛青豫呢!   温思晴气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温思慧恼得红了眼,气鼓鼓的说道,“苏姐姐嫁人了,那汪茵不也是闺中女儿家吗?阿洛跟她们一起玩,也没人多嘴什么,怎么换成我就不行了?”   “我看你就是觉得我要嫁人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所以就不疼我了,以前你总说只要我开心就好,可最近你却老是找着机会就教训我。”   温思晴有些头疼的说道:“我什么时候找机会教训你了,我只是想要让你懂事一些,而且有些规矩你现在不学,将来嫁人之后总会吃亏。”   “费家人虽然不错,可为人媳的总不能什么都不懂,你也得对费家多上点心,将来嫁去费家之后才能跟费南和和美美。”   “费家费家费家,你满嘴都是费家,你这么在乎费家看不上我,那你倒是让费南当你弟弟去!”   说着说着,她满是哽咽的道,   “你以前最疼我了,现在就知道费南费南,我不要嫁他,我讨厌阿姐!!”   温思慧说完红着眼睛扭头就朝着府中跑去。   “二小姐!”   旁边的丫头见状连忙想拦,温思晴有些生气,直接挥手道:“别拦她,我看她这脾气越来越大了!”   那一句讨厌,简直刺心。   那丫环低声道:“大小姐,二小姐也是年纪小,不懂事……”   “她马上都要嫁人了,还年纪小,她总不能一辈子都当个孩子!”   温思晴说着时有些气怒,可气着气着更多的却又是头疼。   她是真的心疼妹妹,母亲早逝,父亲一个人照顾她们姐妹俩长大。   那时候妹妹还小,粉嫩嫩的一团,成天拉着她的衣角跟个泪包似的哭着叫娘亲。   她总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不想让自己吃过的苦和早熟的懂事让温思慧经历一次,而父亲也心疼妹妹年幼丧母,所以总宠着她。   他们以前从没想过要温思慧做些什么,只想要她过的开心恣意,想要她不必战战兢兢,能够自在快活,可如今她却有些后悔。   她和父亲将妹妹养得太过没有心眼了,也太过骄纵恣意受不得半点委屈。   她这样子要是一生顺遂,她和父亲一直都在能护着她还好。   可是万一……   温思晴眉眼间带着浓浓的忧色,想着他们如今做的事情,想起温志虎忧心忡忡地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她只觉得心中不安。   要是他们出了什么事,温思慧可怎么办?   温思晴揉了揉眉心,朝着身旁说道:   “让人看好了二小姐,守着她的院子,没我的吩咐不准让她出来。”   温思晴想起温思慧说她偷偷出府,去悦来楼找洛青豫的事情,觉得真的要好好磨磨温思慧的性子,她眸色狠厉了下来,   “告诉二小姐身边的人,他们要是守不住二小姐,连个小丫头都拦不住,那他们也不用留在府里了,再让二小姐偷偷溜出去,我就把他们全部发卖了。”   “我们温家不留废物东西!”   那丫环脸色一白,连忙低声道:“是,大小姐。”   ……   汪茵坐在马车上,透过帘子缝隙瞧着身后站在门前说话的温家姐妹俩。   等马车拐了弯后,这才放下帘子说道:“这温家姐妹两个,瞧着简直不像是同一个娘生的。”   一个精明的过分。   一个蠢的离奇。   她虽然没跟温思晴打过交道,可就刚刚照面那三言两语,一看就是个精明周到的人,反而是那个温思慧。   什么心思都写在脑门上,恨不得昭告天下写着“我没脑子”几个大字。   这温家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要是他们干的是什么良善事情,温志虎也是个干净廉洁的好官,自家孩子蠢点儿也就蠢点儿了,顶多也就是惹些小乱子。   可这温家显然干的是掉脑袋的事情,稍有不慎那可是得抄家灭族的大罪,这种人家不说打小教养孩子阴谋诡计,可也不该将自家姑娘养成这么个天真单蠢,毫无心眼儿的样子。   处于风口浪尖,却不懂保全自身。   这简直就是给人送菜,送上门让人抓的软肋。   苏锦沅在旁淡声道:“温志虎跟他夫人感情极深,早年间他也算得上是个好官,那会儿温家远没现在权盛,他也还没有插手漕运的事,身上清清白白。”   “他夫人去世之后,他怜惜女儿年幼丧母,想要娇养着也不奇怪。”   汪茵闻言挑了挑眉,对着温志虎过去的事情不置可否。   以前是好官又怎么样,再清白,后来不还是没有把持住心性,一脚踏进贪腐漩涡。   那漕运上下的人有几个不是被养的膘肥体壮的,要不是跟旁人一样伸了手,那温家的宅子,悦来楼的家底,温思慧随便一块烤肉就能扔出几百两银子的“阔气”,总不能是凭空掉下来的?   既然做了,又有谁是无辜的?   哪怕当初有再多的无可奈何,再多的缘由,这么多年温家从没主动悔过,反而越陷越深,越来越理所当然的享受着用那些旁门左道得来的富贵。   难不成还觉得委屈了?   汪茵有些好奇地翻了翻温思晴让人抬上马车的那些个锦盒,打开其中两个,瞧着里面的东西后就“哟”了一声:“这温家可真舍得。”   上好的雪玉珊瑚,红宝石的底座,就这一个玩意儿,就能顶上京中一座五进出的宅子。   “你怎么收他们东西了,也不怕回头被人知道了,说谢六跟他们同流合污?”   苏锦沅神色淡淡:“不收这些东西,温家不会放心让我们离开。”   谢云宴人在仙阳,对温志虎还算“和善”,她要是表现得太过冷淡,只会叫温家人起疑。   收了东西,就代表跟温家是一起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所有的利益勾连和拉人进贼窝,都是从一份表示“亲近”的贵重礼物开始的。   这世上没什么比利益相关让人更放心的。   “那这些东西怎么办?咱们真带走?”汪茵稀奇地翻了翻那雪玉珊瑚。   苏锦沅摇摇头:“真带走那就真是受贿了,等会儿回去之后,交给阿宴让他找人处置了吧。”   她对那些锦盒里的东西不感兴趣,谢云宴也一样。   这东西留在身边就是祸害,指不定将来温志虎他们事发之后,还能为着这点儿东西被人反咬一口,倒不如直接让人送去交给楚牧他们,直接上缴给庆帝,也算得上是温志虎“行贿”的证据了。   汪茵知道苏锦沅有打算后,也没再多管。   她瞧了眼那雪玉珊瑚,摸了摸过瘾之后,也就有些意兴阑珊的合了盖子:“咱们什么时候出城?”   “等会儿。”苏锦沅说道。   汪茵“嗯”了声,也就没再多问。   ……   苏锦沅他们离开时好些人都知道,不仅是因为她们随行带着好几车的东西,也是因为谢云宴让童越,夏生都跟着一起走了,连带着将他明面上带来的护卫拨出去了一大半,沿途护送苏锦沅她们。   镇子前,谢云宴将人送走,又站了许久才回来。   回镇子上时,他朝着身后看了一眼,就见那边有人快速朝着角落隐去,入目空空如也,可他却知道有人一直在尾随着他。   “公子,是豫国公府的那些人。”春回压低了声音。   “让他们跟着吧。”   谢云宴神色冷淡,“温家给的东西,先不必交给楚牧他们,拿着在这些人跟前多晃一会儿,还有,待会儿去温家之后,记得引着这些人跟上。”   他不怕这些人不盯着他,只怕他们跟不上。   要是不让他们一直看着他跟温志虎往来,又怎能让他们怀疑温志虎跟他的关系,甚至怀疑温志虎背叛?   谢云宴看着春回:“昨天夜里吩咐你去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春回目光微扬:“公子放心,我故意假装联络端王府,已将消息送出去了。”   “温家本就有意交好公子,温志虎他们也对豫国公生了异心。”   “这段时间那些人在仙阳几乎不跟温志虎来往,豫国公也瞒着他想对付公子的事儿,跟温志虎本就起了猜忌,如今在得了咱们放出去的消息,定会以为温志虎投靠了端王府想要黑吃黑。”   京中那边齐盛漏了痕迹,豫国公本就已经猜到之前萧家的事情,有端王府掺和。   如今他们又一直留在仙阳不曾动身,跟温家更是往来“亲密”,又拿了温家送来的“见面礼”,等到宿铁丢了之后,再有豫国公府派来的那些人为铁证。   豫国公必定会怀疑温志虎。   谢云宴听着春回的话,嘴角轻扬,脸上绽出一丝笑容之后,开口说道:“走吧,去温家。”   ……   豫国公府的那些暗卫瞧见谢云宴并未离开,一路尾随回了镇子上后,就瞧见他进了温家。   温家的人待他很是热情,而谢云宴那向来冷淡的脸上,对着温家人时也多了些亲近之意,与人在门前说了会儿话后,谢云宴才被温家管家毕恭毕敬地请进了府中。   这一待,便是一整夜。   等到子时之后,还不见谢云宴出来。   那两个暗卫面面相觑片刻,想办法混入温家,原是想要去探听谢云宴下落,却不想刚进了前院,就撞上被温家下人领着出来有些醉醺醺的谢云宴。   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酒,他走路时脚下不稳,脸颊酡红之下,身形更是轻晃着,那双惯来冷漠的眼眸带着浅笑。   像是心情好极了,下台阶时,他还险些踩空。   “谢大人!”   温家的人吓了一跳,好在春回眼疾手快地扶着,人才没摔倒。   那人担心道:“谢大人没事吧?”   “没事,就是与温大人聊得尽兴,一时间喝得有些多了,麻烦你先领我们去休息,再送点儿醒酒汤过来。”   那温家下人也知道眼前这两人是府中贵客,今夜留宿更是老爷和大小姐早就说过的,叮嘱过他们怠慢不得,他连忙答应下来,领着谢云宴他们就去了客厢。   等扶着醉醺醺的谢云宴入内后,那人就下去命人送水送醒酒汤。   离开时,春回满是谢意地说道:   “多谢温大人这般照顾我家公子,我家公子跟他说好的事情定会记在心中,京中那边也请他放心,公子会办妥当,让温大人安心。”   “?”   奉命过来照看谢云宴的,不过是温家最寻常的下人。   听着春回的话后他茫然了一瞬,什么跟大人说好的事情?还京中什么事让大人安心?   他半句都没听懂春回的意思,而春回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朝着他摆摆手道:   “你们先下去吧,这边我有照顾公子就好。” 第345章 杀人了   那仆人连忙点头,虽然不明白这些贵客说的什么意思,却也不敢多问,只低着头就退了下去。   春回捧着醒酒汤站在门前,不着痕迹地朝外看了眼后,这才关上房门进了屋中。   片刻后里面就隐约传来他说话的声音。   “公子,您先喝点儿醒酒汤吧。”   “温家做的?”   “对,温大人吩咐人送过来的。”   “他倒是不错……”   谢云宴的声音含着一丝醉意,提起温志虎时声音温和了许多,像是喝了醒酒汤,过了一会儿后,人才清醒了一些。   “这次来仙阳倒是没走错了,之前还以为温志虎是豫国公的人,没想到原来他也向着世子,为了替世子谋利,还能自己弄出一幕刺杀的戏份来……”   他声音低低的,说话时有些不太清晰,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不是豫国公的人就行。”   谢云宴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嘟哝了一声,然后低声道,“等明天夜里谭金送货出城的时候,记得带人帮他一把。”   “那些可是世子将来起事的底气,绝不能出了差错。”   春回声音微低:“咱们冒充劫匪倒是容易,有温大人提前给的路线,童越他们也已经带人安排好了,只要谭金将货送出仙阳,他们就会在半路劫道,回头再嫁祸给之前刺杀温大人的那些贼人就行。”   谢云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有些醉醺醺的嗤笑了声:“贼人……”   “这个温志虎倒也精明,自己弄这么一出,东西丢了也能撇得一干二净,怕是就连方玮庸那老东西都会信了他。”   他提起豫国公方玮庸,哪怕醉时,也满是不屑,   “方玮庸怕是到现在都还以为自己拿捏着漕运司上下,以为温志虎是他最听话的狗呢,哪知道他早就投奔了世子……”   “这次先让他栽个跟头,等把那批东西交给世子,漕运司这边的尾巴也处理干净,斩断豫国公府交好的那几条臂膀,我再跟方玮庸那老东西清算旧账。”   “到时候……”   哼!   谢云宴冷哼了一声,哪怕醉酒之时,也是杀气腾腾。   月色当空,如银辉落于身上时,分开隐藏在不同两处的两道身影都是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浑身发冷。   温志虎居然背叛了国公爷,谢云宴跟他联手了?   他们嘴里的世子是什么人,温志虎居然早就已经跟他勾结,表面跟国公爷示好,暗地里却早就另投他主了?   还有之前刺杀温志虎的人居然是他自己的人,难怪他们查了一遍什么线索都没查到,温志虎这是对国公爷生了异心,居然还想跟谢云宴联手假意被贼人劫道,私吞国公爷他们的东西……   房中谢云宴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消息实在太多,也太过让人震惊。   这突如其来得到的信息,让得两人都是心神俱颤。   里头声音渐歇时,像是有人朝着门外走来。   两人不敢停留几乎同时就想离开,可谁知道藏在门外那道身影刚想朝着夜色之中潜去时,冷不防却突然听到房中传来一声厉喝:   “什么人在外面?!”   唰!   藏在暗处的两人同时一惊,树后那人几乎不敢停留,转身就朝着温家院墙外疾掠而去。   而之前藏在门外的那人更是吓了一跳,连忙脚下一蹬地面就想逃离,却不想才刚腾空而起时,一道寒光正对着他头面的方向就直接砸了下来。   “砰!!”   他仓促之间只来得及提剑去挡,只听金铁撞击的声音之后,他生生被砸得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整个人摔在地上之后,身后便有疾风刺来。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窥探本公子!”   谢云宴提剑袭来时,脸上哪还有半点醉意。   地上那人心神一慌,连忙闪躲,只可惜谢云宴手中剑势招招狠厉,且去势刁钻,只不过片刻就将那人逼得节节败退,身上更是很快就见了血。   谢云宴招式看似凶狠,却未曾下杀招,可他对面那人却丝毫没有看出,反而只觉得谢云宴难缠至极,打打不过,逃,逃不了。   两人交手的动静越来越大,直到从厢房附近打到了外面院中,两人的打斗总算惊动了府中护卫。   灯笼摇晃着出现在夜里的温家,原本寂静的温家喧闹起来,有厉喝靠近时,那暗卫心神大惊,手中越发狠厉只想逃。   只可惜谢云宴的身形却如鬼魅,如影随形的跟着他不说,周围春回更是跟了上来,逼得他根本没机会离开。   眼见着温家的人围拢过来,附近也有脚步声传来时。   谢云宴眸中一冷,手中招式瞬间凌厉了许多,他长剑越发狠辣,招招朝着那人要害而去,而那人急速闪退之时好不容易拼着受伤逼退了谢云宴。   谁知谢云宴却在与他交战之时矮身一个回探,手中长剑落空的瞬间,如同涨了眼一样猛地回转,“唰”的一声就斩在他肩膀之上。   “啊!!”   那人惨叫一声,半截胳膊落在地上。   他伸手抓着一把什么东西朝着谢云宴撒去,趁着谢云宴挥袖遮脸时,他猛地腾空而起就直接跃上了墙头,却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虚空之中传来破空声后,后背一疼。   却是谢云宴手中长剑掷了过来,直接在半空中将他刺了个对穿。   那人瞪大了眼,想要垂头看一眼自己身前,下一瞬却直接朝着地上砸了过去。   鲜血在空中洒落,人跟着落在地上时,砸碎了一地砖瓦。   温家的护院和下人刚好进来时,就看到地上血淋淋的人,那高度落下来时那人身上全是被划破的血迹,瞪大了眼死不瞑目。   所有人都是吓了一跳,更有人惊呼出声,而听到动静急匆匆赶来的温志虎刚踏进院子里,就看到这血淋淋的一幕。   谢云宴满是煞气的站在那里,身上还有血迹,而对面就是具黑衣蒙面的尸体。   温志虎脸色微白,急声道:“谢大人,你没事吧?”   “我没事。”   谢云宴神色冷厉,脸上还带着刚与人搏斗之后留下的杀气,“温大人这宅子未免也太容易进出了些,我才刚不过留宿,居然就有人来暗杀。”   “好在春回机灵及时察觉,否则要是让人跑了,带出了什么消息,谁知道下一次来杀的到底是谁。”   温志虎脸色难看至极,他没留意到谢云宴话中的不对劲,只全副心神都在这突然出现刺杀谢云宴的人身上。   他没想到居然有人混进他府上行刺谢云宴。   谢云宴虽然已经没有官职在身,可他却是萧家的人,他要是真的死在他们温家,他麻烦就大了去了。   “是我太过大意,竟是让人混进了府中。”   温志虎低声道,   “好在谢大人没事,否则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实在是……”   他说的情真意切,脸上的后怕也丝毫做不得假,他是真的怕谢云宴出事,天知道刚才听到下人来报,说谢云宴住处进了贼人,他与人打斗时。   温志虎满脑子就一个念头,谢云宴千万不能出事,他急匆匆跑过来时,鞋掉了一只都顾不得什么。   谢云宴闻言说道:“不是你大意,我倒是觉得是有人故意想要我的命,这人是有备而来的,对温大人府中地形更是十分熟悉。”   “我也看过温大人这府中护卫,可谓是极为严密,可这般情况下他还能犹如无人之地,若非我与春回联手,怕还留不住他……”   他说话间走到那人身旁,抬脚踢了一下,   “先是温大人遇刺,紧接着又是我,我倒是要看看,到底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温家动手。”   将趴在落地的人踢翻过来时,谢云宴抽出他后背长剑,直接挑开了那人脸上蒙着的黑布,等露出有些血淋淋的脸时。   他脸色沉凝,显然觉得这人面貌十分陌生。   倒是温志虎,眼皮猛的一跳,险些失色。   “温大人,这人你可认识?”谢云宴突然扭头。   “不认识。”   温志虎脱口说道,等说完之后才察觉到自己反应有些过激,连忙压下心中震愕,缓和了语气皱眉说道,   “我没见过此人,瞧着也极为面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   他说完还朝着周围看了一眼,那些护院和温家的下人也都是纷纷摇头,表示都没见过这人。   谢云宴闻言目光冷凝:“那就怪了,好端端的,他怎会突然刺杀我?”   他紧皱着眉心,   “我来仙阳也有这么长时间了,从未遇到过半点麻烦,今夜不过是因醉酒在温家留宿,居然就遇到这种事情。”   谢云宴脸上还留着一丝酒气,低声喃喃,   “要不是知道我死在这里对温大人没有好处,我都怀疑是温大人容不下我……”   温志虎心中一“咯噔”,急声说道:“谢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与谢大人无冤无仇,你之前还曾救过我跟高安性命,我又怎会做这种事情伤及谢大人?”   谢云宴听着他的话后,想了想觉得也是,可是瞧着地上那具尸体却依旧觉得烦闷。   酒后醉意熏人,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声音沉闷的说道:“好了,我也就是随口说说,咱们又没嫌隙,算起来更是同僚,都是替圣上办事的,你杀我做什么?”   他声音不高,说起“圣上”二字时,更是囫囵而过。   除了近在咫尺的温志虎听得清楚,落在旁人耳中时那两字便像是被消音了一样,根本听不甚清楚。   “你之前也被刺杀,如今又换成是我,这些人怕是真想让你落得个血光之灾,怕是冲着你来的,咱们眼下倒真成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谢云宴低声说完之后,摇摇头道,   “算了,我今夜还是回悦来楼去吧,你这府宅瞧着半点都不安全。”   温志虎脸上乍青乍白,倒不是因为谢云宴的话,而是这仙阳是他的地界。   哪怕他平日里表现的再谦逊,这里也是他的一亩三分地,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袭击,还闹到了他的府宅中来。   他脸色阴沉了一瞬,开口道:   “谢大人,这些贼人胆大包天,恐怕不仅是冲着我来的,如今你没事,他们未必会善罢甘休。”   “之前的事情是我大意,才会让这些人混入了府中来,险些伤了谢大人,可你放心,稍后我定会重新安排好人保护好谢大人,绝不会再让同样的情况发生。”   “悦来楼不如温家安全,谢大人还是在此暂住,免得被贼人钻了空子。”   谢云宴闻言眉心紧皱。   春回低声道:“公子,温大人说的有道理,悦来楼那边人多眼杂,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万一这些人真不死心,到时候你岂不是危险。”   “不如就留在温家这边,想来他们一击不成,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再来。”   谢云宴听着他的话,又见温志虎看着他,半晌才歇了要离开的话头。   温志虎松了口气,也不敢再让谢云宴住在厢房这边,怕他因为刚才的事情心中不舒服,连忙唤了管家过来,将人带到了内院别居。   那里就靠近温志虎的住处,却又是个单独的小院,离温家后院湖边不远。   温家下人领着谢云宴离开之后,温志虎的脸色才彻底阴沉了下来。   “爹!”   温思晴身上披着斗篷,匆匆赶过来时,长发都来不及挽起,就那么披在身后。   等瞧见那地上的血和躺在那里的尸体之后,她脸色顿变。   “爹,这是……”   “先让人把尸体处理了。”   温家的下人连忙上前,抬着地上的尸体出去,而温志虎则是领着温思晴回了书房那边。   遣散了所有的下人之后,让亲信守在院中,不准任何人靠近之后,温思晴刚关上了书房房门,就见那边温志虎抓着桌上的镇纸就猛的砸在了地上。   “方玮庸!!”   他咬牙切齿,眼睛瞪大时目眦欲裂。   “爹……”   温思晴吓了一跳,连忙开口,“您这是怎么了?”   温志虎喉间喘着粗气,胸口起伏时,眼中阴鸷至极:“刚才想杀谢云宴却被他反杀的那个刺客,是豫国公府的人。” 第346章 不安   “什么?”温思晴猛地抬头,“怎么可能,您是不是看错了?”   怎么会是豫国公府的人?   “我绝不会看错!”   温志虎冷声说道,“他是豫国公府的暗探,前些日子就已经来了仙阳,我曾暗中见过他们一行人,却没从他们口中探出他们来意。”   被谢云宴斩杀的那人,是他亲眼见过的,也看到过他们手中豫国公府的信物。   所以刚才想看到那人容貌时他才险些失态,而谢云宴那句“温大人可认识之人”,更是如同惊雷炸响在他耳边。   要不是他经历过太多的事情,能够稳住了心神,而且当时夜色已深能够遮掩他一些脸色,怕是此时早就已经让谢云宴起疑,知道他与那刺客认识。   可就算是这样,谢云宴之前看他的那一眼,让他心虚的同时,依旧是对豫国公府恼恨至极。   “他们数日前就来了仙阳,却不曾言明来意,反而还处处避着我,我原以为他们是来办其他事情的,却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对谢云宴下手。”   温志虎见过这些人,却不知道他们来意。   豫国公想要暗中对付谢云宴,自然不可能让自己的人落了人把柄,也不会将消息告知旁人,哪怕这个人是一直跟着他的温志虎,他也丝毫没想告知他真相。   那些暗探来了仙阳之后,就行事十分诡异。   他们监视谢云宴和苏锦沅他们的行踪,而谢云宴每次跟温志虎在一起时,那些人自然也就顺带着成了温志虎的尾巴。   要是他们实话实说,早早告诉温志虎他们来意也就算了,偏偏他们又什么都不肯说。   这些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就变成了豫国公府的这些人在探查温志虎,甚至仙阳漕司府衙。   温志虎阴沉着脸寒声说道:   “之前我就觉察出他们行事鬼祟,不仅暗中打探漕司的事情,还数次跟踪于我,我只以为豫国公是担心宿铁所以派人跟着,可没想到……”   他们居然敢在温家朝着谢云宴下手!!   豫国公把他当了什么?   又把温家当作什么!   温思晴原本还以为温志虎是看错了,可当听完他的话后,也跟着脸色大变:“怎么会……好端端的,豫国公派人来仙阳干什么?”   他们可是在替豫国公府办事,提着脑袋冒着风险,随时都有生死危机。   温思晴自认她和父亲未曾做过什么对不起豫国公的事情,就算暗中跟端王府来往,也只不过是想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却从来没有出卖过豫国公。   豫国公突然派人来仙阳,还做出这种种事情。   他想干什么?   温志虎神色阴沉,他脑海里想着这段时间仙阳的事情,再想起刚才谢云宴说过的那些话。   他来仙阳这么长时间,豫国公府的人从来没朝着他动过手。   偏偏今天夜里,谢云宴留宿温家,他们就下杀手。   温志虎知道豫国公府跟谢云宴甚至萧家有仇,换个地方豫国公的人杀谢云宴他也没有二话,甚至愿意帮着豫国公府遮掩。   可他们千不该玩不该,不该在他温家杀人。   他把温家当成了什么?   谢云宴今天要真死在了温家,他温家岂能逃脱得了干系?   方玮庸这是把他当成了芮攀,还是把他当成了徐崇山?想用的时候就用,觉得不好用时就随时当成了弃子可以丢掉?   竟是想要让他来背谢云宴之死的黑锅?   温思晴忍不住道:“爹,豫国公突然派人过来,会不会是发现了端王府的事情……”   温志虎脸色一变,紧抿着唇时阴沉着眼,心中也猜测着这种可能。   “爹,那那批宿铁……”温思晴低声道。   “照常送出去。”   温志虎紧捏着拳心,哪怕怒极之时,却依旧还存着一些理智,“豫国公不一定知道端王府的事,他可能只是想要借着咱们的地方,弄死了谢云宴。”   谢云宴之前几次坏了豫国公的事情,又毁了他们在雍、梁二州的利益,豫国公跟萧家更有死仇,他想弄死谢云宴也不奇怪。   见温思晴迟疑,温志虎沉声说道,   “那批宿铁关系太大,已经不仅仅只是咱们跟豫国公,还关系朝中无数人和整个漕运司。”   “如今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要是这事出了什么问题,所有人都饶不了咱们,温家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已经有些后悔掺和到这事情里面,可有些东西一旦涉足其中,就早已经与他们绑死同在一条船上。   要么逆流而上,要么船毁人亡。   事已至此,就算是后悔,他也没了回头路。   温志虎说道:“东西必须尽快送出城,只有交出去,咱们才能安全。”   “明天让谭金过来一趟,将府里所有的暗卫都交给他全部带上,运军那边也是,挑选信得过的,跟着他一起送货出城。”   “等把这批东西交到北狄人的手上,之后再有什么问题,都跟咱们温家无关。”   他说完之后顿了顿,   “至于豫国公……”   “他太过阴毒狠辣,也冷漠薄情至极,跟着他不是长久之计。”   温思晴同样知道跟着豫国公不是长久之计,可是……她面露迟疑:“豫国公为人多疑,咱们要是生了异心,他恐怕不会放过我们。”   温志虎也同样知道这一点,更知道豫国公对待背叛之人的手段。   他脸色变幻不断,半晌才开口:“这事情先缓缓再说,端王府的事情他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了,我在漕司这么多年,他也未必真敢对我下手。”   他可不是芮攀,也不像是徐家那么窝囊。   豫国公不动他也就算了,要是敢动……   拼着鱼死网破,他也能拉着豫国公府给他陪葬!   温志虎朝着温思晴说道:“谢云宴那边好生安抚一下,别让他疑心到豫国公府身上。”   “明天夜里谭金要送东西出城,让谢云宴住在家中也是好事,不用时时防备着他,也省得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   谢云宴这人太过机敏,也不好应付,那些宿铁没出手前,谢云宴终究是个危险,留在他府里至少是在眼皮子底下,   “你交代府里的人,对他好生照顾着,别怠慢了。”   温思晴忧心忡忡,却也知道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低声道:“我知道了,爹放心。”   “回去歇息吧。”温志虎说道。   温思晴看了眼鬓边已生白发的父亲,心中担忧的同时想要说些什么,可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最终只能福身说道:“那爹也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房门打开,又再次关上。   温志虎透过窗边,看着夜色之中走远的长女,紧抿着嘴角神色难安。   自从宿铁到了仙阳之后,这段时间他眼皮总跳,夜里更是睡不安稳,还好几次梦到自己出事之后,家破人亡。   每次醒来时,他都满心后怕,而这种惶惶不安的无措,让他总觉得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崔林。”   院中守着的人快步走了进来,朝着温志虎道:“大人。”   温志虎看着他:“我之前让你去准备的东西如何了?”   崔林低声道:“已经办好了,宅子以夫人那边早逝叔祖的名义买下了,也办好了新的身份文牒,是李氏那边远房小辈,不会让人起疑。”   温志虎神色微松:“这段时间,你和刘玉不必跟着我了,去跟着大小姐和二小姐,如果仙阳这边真出了什么事情,立刻带着她们去淮安。”   “大人……”崔林面露惊色,“可是出什么事了?”   温志虎摇摇头:“暂时没有,可是……”   他有些不好的感觉,豫国公府的人突然来了仙阳,又对谢云宴出手,再加上之前他被人刺杀,高安险些丧命……   那批宿铁太过烫手,烫到他寝食难安。   温志虎低声道:“你照我说的去做就行,如果有什么事情,不必管我,直接带着大小姐和二小姐离开。”   没事自然最好,可一旦有事……   他只希望是他自己想多了。   崔林总觉得自家大人有些杞人忧天,仙阳这段时间虽然出了不少事,可那批宿铁却无人知道,只要交出去后也就安全了。   不过他也没多说,只答应下来后,就听温志虎道:   “明天谭金送东西出城,我有些不放心,你亲自带人跟着他走一趟,切记要将东西完好无损地交到北狄那些人手上,切莫出了差错。”   崔林点点头:“大人放心,我知道。”   ……   之前探听消息的豫国公府暗探逃出去了一个,满是狼狈地藏在那树影绰绰里,不曾远离。   他亲眼看到谢云宴跟温志虎之间神情亲密,也亲耳听到谢云宴和温志虎说的那些话。   “一根绳上的蚂蚱”。   “同为一人效力”。   谢云宴每句话都让人听出了他跟温志虎非比寻常的关系,而且他话里话外都带着些后怕,好像怕被人将他和温志虎的消息带了出去。   而温志虎不仅没有反驳,反而还像是跟谢云宴十分亲近,甚至亲眼看到他同伴容貌之后,还一脸冷漠戾气,下令让人暗中处置了。   那冷漠模样,简直让人心头生寒。   温志虎,居然真的背叛了国公爷。   要不是亲眼看到,谁能相信?   谢云宴被带去了别处休息,而院中的人将地上血迹和尸体清理之后,周围便又恢复了安静。   夜色浓郁,月光洒在院中,那人却没急着离开,反而小心翼翼地躲藏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人从暗处出来,盯着院中四处打量。   “看来是只有那一人。”   那人谨慎地四处看了一眼,这才放松了下来,转身离开。   豫国公府那暗卫却依旧藏在暗处未曾出来,直到又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周围再无半丝动静,他才小心翼翼地从林影之间腾挪出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温家。   …… 第347章 不同流合污,就只有死路一条   行刺的事情就这么被按了下去,除了一封飞鸽传书出了仙阳,所有人都没再提及,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谢云宴留在温家暂住,而温志虎表面上则依旧如之前一样让人四处搜查,只这一次,那些原本跟在谢云宴身后的豫国公府暗探,几乎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原本他们落脚的地方,空无一人。   而之前几次出现过的地方,也再没见到他们踪影,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哪怕温志虎的人将整个仙阳都掀了个底朝天,都没将他们找出来。   温志虎原本还想找到那些人后,询问他们为何要行刺谢云宴,也想知道豫国公的用意,可谁知道那些人却直接玩起了失踪。   这简直就像是把他当成了傻子一样糊弄。   温志虎听着下人来报的时候,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原本就对豫国公有些怀疑,此时更加疑心,总觉得豫国公对他没存什么好意。   ……   入夜之后,谭金就去了谭家。   谭银看到他时脸色依旧有些不好,却也没再拦着那些人入地窖。   周围全是提着灯笼的人,将原本昏暗的地窖里照得如同白昼,而那些箱子整整齐齐的放在里面,丝毫未曾动过的模样。   谭银看似随意地跟在谭金身后,见谭金上前检查箱子,神色之间全是慎重。   他眸色微闪,开口冷嘲出声:“怎么,这么小心谨慎的检查,是怕我换了你的东西?”   “阿银……”   谭金抬头看他,想要说话。   谭银就像是动气一样,冷着脸说道:“你既然不放心,那就开箱查查吧,免得回头缺了短了说是在咱们谭家丢了,我可担不起这罪。”   谭金本来也就是为着以防万一才察看一番,此时见那些箱子依旧还在原处,半点都没挪动过,就连他之前留在箱底的一些印记也都还在。   见谭银上前就想伸手开箱,眼角余光甚至都已经瞧见里头摆放整齐的宿铁。   谭金连忙伸手“砰”的一声按住了箱盖,直接拦住了谭银的动作:“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如果连放在这里都不安心的话,我还能信谁?”   这箱子里的东西见不得人,更何况他也不觉得谭银会觊觎里面放着的东西,他安抚谭银说道,“我就是随便看看,哪里会怀疑你?”   谭金说完之后,就朝着身后那些人说道:“把东西抬出去吧,放在船上,小心点,别出了差错。”   运军和随行而来的温家人都是上前,纷纷抬着那箱子朝外走。   谭银刚开始还提着心,生怕有人察觉到不对,可当看着那些运军有些吃力地抬着箱子,却没表现出什么异常时,他心中微松。   还算谢云宴他们靠谱,没随便装些东西糊弄人。   怕谭金看出破绽,谭银直接拉着谭金先行出去,走到院中阴影处时,他才对着谭金说道:“你真的要去送这些东西?”   “你知不知道,你一旦去了,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谭金深吸口气:“阿银,我跟你说过了,我早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怎么没有?”   谭银直接打断他的话,“你又不是卖身给了漕司,大不了你别当这官,我们一家离开仙阳,你跟着我去镖局。”   “咱们去漠北走镖,往后都不掺和漕运司的事情,我就不信天下这么大,他们还能一辈子跟着你!”   谭金只觉得自家弟弟天真。   漕运司南北十二总,横贯整个大晋东西,各地州衙府县哪里没有他们的人。   况且这宿铁关系重大,整个漕司上下的脑袋都在这上面挂着,凡知情之人,若不同流合污,就只有死路一条。   逃,他能逃到哪里去?   怕是天涯海角,漕司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更何况谭金根本不想离开,谭家本是农户,以前过得辛苦,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能够在漕运司中立足。   等到这批宿铁送出去之后,他不仅能分到一大笔钱财,也能更进一步,说不定还能踩着漕司的关系得了提携。   将来前程似锦不说,更能有机会进入京中官场,只要他能讨好了豫国公,得了他青眼,何愁将来不能平步青云?   他要是现在离开了,不仅得罪了漕司和豫国公,之前所做的一切更是都付诸东流,他怎么可能甘心?   谭金看着弟弟说道:“我能跟着你去镖局,可爹娘呢,他们一大把年纪了,你还忍心看着他们跟着咱们受漂泊之苦?”   “更何况漕司的人心狠手辣你也是见过的,就算我离开了仙阳,他们也不会放过我,难不成咱们要逃一辈子,还是一辈子都留在漠北,在那蛮荒之地苟且偷生?”   谭金满是真诚的说道,   “阿银,我只想给爹娘一个更好的生活,也想让咱们谭家能够更进一步,我想让人家提起谭家时,不会再说那个卖丸子汤的,只会是是谭家官眷。”   “你放心,等这次送完货后,我就不会在掺和宿铁的事情,而且我也能有机会更进一步的,到时候我就带着爹娘和你去京城享福……”   谭银听着谭金的话,眼中那仅剩下的希冀一点点散去。   他本是想要说服谭金,只要他愿意跟他离开,温志虎的事情,谢云宴的事情,他半点都不想掺和,等出城之后,他会带着谭金“假死”脱身。   只要趁着今夜逃离。   那宿铁到底是真是假,被谁劫去,之后仙阳闹成什么样子,都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可是谭金不肯。   哪怕他说再多缘由,甚至将爹娘都扯了进来,说了一大堆的理由,说是为了谭家,为了爹娘和他。   可谭银看得出来,这些都不过只是借口而已。   谭金不想走。   他放不下漕司的一切,也放不下到手的利益,他根本就不愿意舍弃如今的一切跟着他离开。   谭银眼中的光逐渐散去之后,也彻底对他死了心。   他想问谭金一句,他口口声声说着爹娘如何,那他有没有想过,一旦走私宿铁的事情暴露出来,爹娘也会被他害死。   可对上谭金的目光,谭银最后什么都没说。   看着地窖里的东西已经被陆陆续续抬出,那些人吃力地朝着船上放时,谭银说道:“待会儿我陪你一起去。”   谭金惊讶:“你也要去?”   “我不去,谁护着你周全?”   谭银垂眸不去看他,只有些硬梆梆地说道,   “你干的是掉脑袋的事,谁知道会不会有危险,爹娘年纪大了,受不起刺激,我也不想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放心,我不会碰这些东西,只跟着你们同路,等你交货时我也不会靠近去窥看那些不该看的。”   谭金听着自家弟弟的话,见他脸色阴沉着,却依旧还是愿意帮他,他顿时忍不住笑起来:“还是你待阿兄最好。”   “放心吧,我身边可是带了好些运军,温大人也将府中护卫交给我,出不了事。”   谭银却是硬梆梆地道:“我说了,我跟你同路,你要是不准我去,那你也别出城了!”   今夜肯定会出事,他必须同去。   “好好好,你也去。”   谭金丝毫没有多想,只以为谭银是担心他。   他笑着拍了拍谭银的肩膀,“你这小子,明明是关心阿兄,嘴巴却还这么硬,脾气越来越大了,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只是待会儿见到人时记得别乱说话。”   谭银闷声道:“我知道。”   他当然不会说话,毕竟他们未必能见到那些人。   ……   地窖里的东西很快清空,也不知道谢云宴的人在那些箱子里装了什么,东西虽然不如宿铁重,却也有一定的份量,压得那艘船都朝下沉了几分。   那些运军只知道箱子里很重,未曾怀疑什么。   谭金被谭银拉着说话,也没察觉到不对。   谭银跟着上船之后,那船就顺着河道一路绕去了码头,然后未曾停留反而一路出了城,等到了仙阳镇外时才靠岸停了下来,那里崔林早就已经带着十数辆马车停着。   “谭大人。”   “崔林?你怎么亲自来了?”谭金见到崔林时有些惊讶。   崔林说道:“大人怕你一人押送东西危险,所以让我来帮忙,这位是……”他看向亦步亦趋跟在谭金身后的谭银,有些疑惑。   “他是我弟弟,谭银。”   谭金怕崔林误会,跟他解释说道,“之前东西放在我家地窖,一直都是我弟弟看着,他怕我有危险所以硬要跟着过来。”   “不过你放心,我弟弟以前在外走镖,身手很好。”   崔林也知道这些东西之前暂时存放在谭家地窖,而且谭银以前也没少帮漕运司藏运一些东西,只是崔林还是头一次跟谭银碰面。   “原来是谭兄弟,都是自家人。”   东西被一箱箱地抬下来时,谭金和崔林被谭银拉着说话,没瞧见详细。   等二人说完回过神过来时,马车上的东西已经全部装好。   “去潭洮观。”   马车朝前走动起来时,那车轮在下过雨后的泥地上留出印子,谭金站在旁边看着朝前走动的马车,看着那些泥印时眉心微皱,心头突然划过抹疑惑。   却没等他抓住那一瞬间不对劲的念头,谭银就在旁突然开口:“东西要送去潭洮观?那边不是已经废弃了吗?”   被一打岔,谭金就忘了刚才那瞬间还没冒出来的念头。   那边崔林领头走在最前面,而谭金因为不会骑马,只跟谭银上了最后那辆马车,才对着谭银说道:“潭洮观的确是废弃了,可那边却还是能够住人,而且离官道有些距离,四周又都是林子。”   “潭洮观往下有一条道可以直接绕去衢安,人少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北狄来接货的人虽然打扮成了晋朝人的模样,可他们身材高大,满身悍气,终究跟瞧着儒雅斯文的大晋的人有所不同。   如果让他们入城,怕是会被人怀疑,而仙阳周围也就只有潭洮观最为适合让人藏身。   谭银在旁皱眉:“为什么不直接走河道,偏要改走陆路?”   谭金被他转移的目光,一边乘车朝前走时,一边哂笑:“你以为河道就那么容易走的吗?”   “漕司十二总并不是铁板一块,内里纷争和勾心斗角也从没间断,沿途州府之中还有那么几个老顽固,他们虽然得些私利,却不敢冒走运宿铁的风险。”   “而且从仙阳再往北时,就该到了京郊漕司府库。”   “守着那里的人,并非是国公爷的人。”   换句话说,东西要是不从仙阳下,继续往北,走河道固然要快上很多,也不必搬来搬去的麻烦,可同样到了京郊漕司府库,落到了其他人手上。   再想将东西取出来交给北狄的人就难如登天,而且也太过冒险。   谭银靠在马车壁上,像是随意问道:“那京郊漕司的人,不知道这事?”   “当然不知道了,管着京郊漕司府衙的叫胡士鸣,是个顽固不懂变通的。”   “国公爷早就想要将他换了,只可惜胡家早前曾尚过公主,跟皇家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且胡士鸣跟户部尚书赵桐还是连襟。”   谭金说着时有些羡慕。   那个胡士鸣刻板不知变通,油盐不进不说,更丝毫不与任何人交好,可偏生胡家地位不低,又尚过公主,跟皇家有些关系。   胡士鸣那性子让他绝了登上高位的可能,可同样光是他家世这一点,哪怕他再顽固轻易都不会有人动他。   谭金只觉得胡士鸣不懂得珍惜,要是他有这么好的家世,有这么好的出身,他定然比胡士鸣走的要更高,哪可能守着区区漕司府库跟个榆木疙瘩似的。   谭银没去看谭金眼中羡慕,只继续问道:“那漕司其他地方的人呢?你说沿途有人不答应贩卖宿铁,那这些宿铁是怎么运到仙阳的?居然没被半道扣押?”   “国公爷的东西,谁敢扣押?况且那些老顽固也没几个干净的,他们虽然没搀和宿铁的事,可这船上有什么东西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温大人这船也是直接从临川到了仙阳,中途没靠岸停留,他们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了……”   谭金随口说了两句之后,就朝着对面的谭银说道,   “你不是向来对漕司的事情不感兴趣吗,怎么今儿个话这么多?” 第348章 见鬼的意外!   谭金疑惑的看着谭银,他向来都不喜欢听他提起漕运司的事情,素日里也很少问他这些,怎么今天这么感兴趣了?   对上谭金目光,谭银心中微跳,沉着脸冷声说道:“我不过随口问问,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了,反正漕司的人干的也不是什么好事,我还懒得听了脏了耳朵。”   谭金闻言倒也没生气,只是摇摇头劝道:“阿银,我知道你厌烦漕司的事情,可官场之上从来都是这样,这满朝上下,没人不贪,也没有几个没有私心的人。”   上至一品大员,下至地方小吏,就没有几个真正清白无私的,只看贪多贪少。   “我知道你觉得私运宿铁不好,可这世上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就算没有这些宿铁,北狄跟大晋也依旧年年都有战事。”   “我就算不掺和,也有别的人来做。”   谭银却只觉得谭金这话就是强词夺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北狄和大晋是年年都有战事,可却都被大晋抵挡在外,死守关卡,这些宿铁却是增强北狄战力,等于是残害大晋将士。”   谭金脸色一变。   谭银抬眼看着他声音沉闷:“大哥,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若是北境因此而破,北狄铁骑南下,那些枉死的百姓和将士,就全都是你的冤孽。”   “午夜梦回,你难道就不会愧疚难安吗?”   谭金被他说得脸色微白,下意识低喝:“够了,你别说了!”   谭银直愣愣地看着他。   谭金猛的扭头:“你要是不想去,就别去了,用不着跟我说这种风凉话。”   “我做这些,还不是为了咱们谭家!”   谭银紧抿着唇,见他到这个时候都没有悔改之意,还一意孤行的连半点迟疑都没有,他满是低讽地笑了一声后,就没再继续开口。   谢云宴的人说的果然没错。   人的贪念是无穷无尽的,欲望的沟壑更是填不满的,有些事情并不像他之前所想的那样,谭金是因为忌惮漕司的人才不肯罢手,他不过早就沉迷其中。   不是不能回头,而是不想。   他放不开到手的荣华富贵,放不开那些踩着人命得来的利益,他早就不像是当初刚为踏入官场那样,为着理想抱负。   如今不过是个沉沦欲望之海的俗人。   接下来一路上,谭银都没再开口。   谭金像是恼怒谭银之前的话,憋着一口气也不同他说话,等马车进了林子,周围夜色越发浓郁,甚至隐隐感觉到空气中的水汽时。   他拉着帘子朝外说道:“今夜怕是要下雨,跟前面的人说一声,走快一些。”   前面传来应和声,马车车轮碾动的声音越发快了些,而赶车之人围拢在四周,小心留意着周围,约摸又过了盏茶时间,前面突然传来一声马匹嘶鸣。   人群乱起来时,谭金猛地拉开帘子沉声道:“怎么了?”   “谭大人,前面有泥潭,马车轮子陷进去了。”   谭金看了眼四周,之前仙阳下过一场雨,林子里本就比外间要更加泥泞,这些马车上也拉的是重物,陷进泥坑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皱眉说道:“赶紧把车抬出来,别耽误时间。”   前头人声攒动,可过了半晌,依旧没有继续朝前。   谭金有些耐不住,崔林就在前面,怎么这么点儿事情都解决不好,他直接掀开车帘从马车上下来,而旁边谭银也一声不吭地沉着脸跟着他。   谭金看了自家弟弟一眼,也没多想,快步走到马车前头时,就见打头的那辆马车歪在了泥潭里,有几个箱子掉了进去,而那匹马腿上更是血淋淋的。   “怎么回事?”谭金低喝道。   “谭大人。”   崔林见谭金时,连忙开口,“这林子里不知道是哪家猎户挖了捕猎的陷阱,下雨之后灌满了泥浆烂叶,瞧着就像是寻常的泥坑。”   “夜色太深,赶车的人没瞧清楚直接陷了下去,被里头埋着的竹尖和利器伤了腿。”   谭金这才留意到,除了那马腿上血淋淋的,旁边两个运军的人也是跌坐在地上,裤腿上殷红一片,脸色更是疼得煞白。   谭金低头看了眼那陷阱,有一部分凹陷了下去,隐约能看到下面露出来的箭头。   他皱眉时脸色有些不好看,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路上遇到这种麻烦。   “这林子里瞧着也不像是有野兽的,谁在这里捕猎?”   谭金像是抱怨的说了句后。看了眼天色,对着崔林说道:“先把东西抬出来,分开装在其他车上,受伤的人留在这里等着,其他人先运东西去潭洮观。”   他们跟北狄的人约好了送货的时间,耽搁不得。   崔林也知道今夜的事情耽搁不得,连忙唤了那些运军上前,有些吃力地将落进泥潭里的箱子拖了出来,正想照着谭金说的装上其他马车。   却不想就在这时,那昏暗的林子里却是突然传出无数破空声。   “小心!!”崔林神色大惊。   谭银更是脸色一变,眼疾手快地拉了谭金一把,两人就地摔在地上时,一根长箭直接从谭金头顶的方向刺进他身后的地里。   “敌袭!!”   崔林大喝出声时,谭金脸色剧变。   周围的人根本没谭银反应那么快,那些箭枝突如其来,好些人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暗中那些箭枝射杀,惨叫声不断响起,运军的人倒下一片。   谭金慌乱中抬头时,就见到围拢上前的黑衣人。   那些人像是早有准备,冲上前来就直接动手,杀人时毫不留情,围拢在马车周围的运军本就死伤了许多,被人围攻哪怕已经反击,却依旧猝不及防。   身旁有护军倒下来时,谭银抓着那人手中的刀就直接挡在了身前。   谭金厉声道:“你们什么人,居然敢劫漕司府衙的东西……”   “唰!”   对面那人根本没说话的意思,抬剑就朝着他头上劈来。   谭金吓得脸色煞白,被谭银一把拽开之后,那边崔林早就已经被人逼退了开来,跟人战成了一团。   谭银护着谭金节节后退,一边与那人横剑撞在了一起,一边压低了声音:   “东西你们带走,不准伤……唔!”   他话没说完,对面那人一掌就拍在他肩上,而顺势提剑时甚至直接是朝着他喉间要害而来,显然是想要将他置于死地。   “阿银!!”   谭金吓得尖叫出声,谭银脸色大变的同时,条件反射就是谢云宴过河拆桥,想要杀他灭口,可对上周围那些人时,又随即察觉到不对。   “你们不是……”   他险些脱口而出,却又强行压了回来,一把拎着身旁谭金就厉声道,“快走!!”   这些不是谢云宴的人!!   谭银眼见着那些人下手狠毒,招招致命,更没在里面看到眼熟之人,隐约察觉到事情出了差错,这些人根本就不是谢云宴之前说过来劫东西的人。   他心中大惊之下,手中舞着长刀,逼退着身前之人。   周围的运军死了大半,那些截杀之人招招狠厉人数众多,且他们怕就是冲着宿铁而来,跟运军交手之时,一边压住运军之人,一边已经带着那批货朝着林间疾驰,根本没有跟他们缠斗的心思。   那批货肯定保不住了,谭金被谭银护着却依旧受了伤。   等与人缠斗片刻,谭银退到了马车旁边,抓着谭金就将人扔了上去,又一把抓住身旁被人逼退的崔林,朝着他厉声道:   “带我大哥回城,去找温大人!”   “阿银……”   谭金抓着车辕急声道,“一起走!”   谭银抓着长刀砍向身前的黑衣人,鲜血四溅时,看着朝这边围拢过来的人,他厉声道:“你们先走!!”   见崔林迟疑,他怒道,   “快走,再不走一个都走不了了!”   他对着崔林急声道,   “这些人早就已经有所准备,怕是有人想要对付温大人,你带我大哥回去,看在我护你们的份上,保他安危……”   “快走!!”   谭银厉喝出声。   崔林身上已经受了伤,看着被谭银砍杀的黑衣人,还有受伤之后血淋淋的谭银,眼看着那批宿铁被人拉走了大半,只有前面陷进泥坑里的那几箱还在原地,而周围那些黑衣人只多不少。   他脸色苍白,知道想要夺回宿铁怕是没可能,而且大人还不知道被人算计的事,他狠狠一咬牙将谭金推进了马车里,朝着马身上用力一拍,   “谭兄弟,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定会护住谭大人周全。”   “驾!!”   崔林猛的一甩缰绳,拉着马车就走。   送走了谭金,谭银却根本来不及松气,周围的运军不断丧命,而温家的人也几乎死了个干净。   那些黑衣人摆明了是想要斩尽杀绝,对着谭银时丝毫都没留情,谭银一边跟人打斗一边朝后闪躲,想要找机会离开,却被身前几人缠着根本逃离不开。   一支利箭朝着这边急刺而来,谭银目眦欲裂,一把抓着身前黑衣人挡住之后,却来不及闪避身后攻击,眼见着另外一支箭朝着他面门而来。   却在这时,一道剑风突来,卷着那箭枝“啪”的一声被砍成两段,而受伤的谭银被人拎着后颈在原地一旋,刚好避开了身前杀招。   “啊!!”   身前跟上来的那黑衣人被人一剑斩杀,谭银落地时身形微晃,脸色惨白。   “你没事吧?”救他那人低声道。   谭银认出了他的声音,蓦然睁大了眼,随即就满是恼恨地道:“你们怎么回事,这些人……”   “他们不是我们的人。”   元福作势挥剑朝着谭银身上砍去,招式却没杀气,反而将周围黑衣人隔开,他打断了谭银想说的话,眼见着楚牧已经带着人靠近,他朝着谭银道,   “先不说这些,你既然活命,就赶紧趁乱走,记得我家公子跟你说的事情。”   谭银一边闪避元福的招式,一边朝着周围看去,就见到附近又出现了一批人,显然跟之前的人不是同一拨。   他脸色难看至极,哪能不知道自己和谭金被当了鱼饵。   “该死的,你们骗我!”   元福面色不动:“没骗你,我家公子说的话依旧算数,只是出了点儿意外……”   见鬼的意外!!   谭银就算再蠢,也不相信今天夜里的事情是意外。   哪有那么巧的事,他们送东西出城就被人截住,又哪有那么巧,那些被换走的宿铁刚被人劫了,元福他们就带着人出现。   这赶紧赶慢的慢了一步,要真是巧合,他脑袋都摘下来给他们当球踢。   谭银气恼至极,可现在骑虎难下,事情做都已经做了,要是不跟着谢云宴他们继续下去,他和谭金都难活命。   他无声暗骂了一句,狠狠剜了元福一眼,跟元福“对劈”了一掌后,狠狠一脚踹在元福身上,借力朝着远处落去,等整个人落入了身后密密麻麻的灌木丛中,转身就跑。   【作者有话说】   昨天有事情没更新,等会应该还有两更,不知道审核什么时候放出来~ 第349章 杀无赦!   “元福!”   楚牧见元福被踢的倒退了几步,连忙扶了他一下。   眼见着那边谭银跑了,他连忙就想去追,元福却是伸手一拦:“不用管他,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先抓住这些人!”   他动了动被踹的生疼的胳膊,倒吸了口冷气:谭银这小子,可真狠。   楚牧迟疑:“可他……”   “那是谭家的人,谭家还在仙阳,他跑不了。”   楚牧听着元福的话迟疑了一瞬,想起谭家老少都在仙阳,的确可以之后再找,倒是周围这些人,居然敢劫他们的道,绝不能放过他们。   楚牧被元福一打岔,那边谭银早就已经走远,周围厮杀四起,也根本让他没时间多想。   眼见着那边那身影已经消失在密林之中,他只能转身跟人厮杀起来,而最先对运军动手那些人看到自己被人截杀,就知道中了计。   其中一声厉声道:“走!!”   “想跑,做梦!”   常一喜带人直接追了过去,而那些人显然早有准备,齐刷刷的朝着一边方向而去时,等到了一处林边,就突然抓着火把朝着地上扔去。   “小心!!”   元福看到火花时大惊,一把拽住身旁楚牧。   那边邱刚和他们带来的人也反应极快的朝后一退,就在这时,那地上火光四起,“砰”的一声巨响之后,泥土树木全被掀翻起来。   追的最快的常一喜来不及闪躲,被炸的惨叫出声,他身边跟的最近的几个人也被掀飞了出去。   “老常!!”   楚牧耳朵还在嗡嗡作响,等缓过神来时,顾不得自己灰头土脸的样子,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等快步到了前面之前发出声响的地方时,就见到那里有一处深坑。   常一喜瘫在深坑边缘,断了手脚,浑身血淋淋的,而在他身旁还有其他几人,要么直接丧命,要不然就躺在地上惨叫着翻滚。   楚牧快步上前,探到常一喜脖颈之上,就察觉到常一喜呼吸全无,仔细看时,才发现他心口上被炸飞的木枝穿过。   此时鲜血汨汨之下,看着极为可怖。   “老常!!”   楚牧眼中通红,低吼出声,可常一喜却毫无反应。   元福他们也没想到,对面那些人居然会弄出这般大的动静来,他们原只打算与那些人交手之后,找个机会放人离开,却没想到常一喜的命居然会赔了进去。   邱刚顶着脑袋上的土过来时,就看到地上被火燎过的一片焦黑,他蹲在地上取了一些泥土在手中捻了捻后,沉声道:   “是火药。”   元福脸色微沉:“这地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邱刚指着地上的泥土说道:“应该是黑火,里头掺了很多黄石,所以爆炸后的威力才没那么大,要真是官方的火药……”   就刚刚那一下,别说是常一喜,连他们这些人怕是也得遭殃。   这么近的距离,不缺胳膊断腿都难。   楚牧听到火药时,抬头眼中赤红一片。   火药是朝中禁物,看管极严,就算是军中也不常能弄到,且因为配药不易,运送保存更难,一不小心就容易伤人,这东西很少用于战场。   他没想到,常一喜居然会死在这东西上面。   元福看着满脸阴沉的楚牧,上前拍了拍他低声道:   “这种东西寻常人不可能得到,有关系能弄到手的,怕也不是普通人,我瞧着他们也是冲着漕运司这批东西来的,先去看看到底是什么。”   楚牧哪怕心中大恸,却还记得刚才是元福拉了他一把,否则他要是冲上前去,此时怕是也跟常一喜一样没了性命。   几人走到那边的泥坑前,掉进去的那几个箱子已经被拖了出来。   元福看到箱子上的印记时,神色微松,直接打开其中一箱,就露出里面摆放整齐的宿铁来。   他脸上露出些惊愕之色,像是不解的将东西取了出来,拿在手上看了一眼,疑惑道:“这是什么,铁吗?”   邱刚也佯作不解,皱眉道:“漕运司大费周章的运东西,怎么会运这么多铁疙瘩,这玩意儿也不值钱吧?”   他迟疑,   “该不会咱们找错了东西?”   “没找错……”   楚牧闻言就觉得不对劲,拎着身旁人手中的火把靠近,在那箱子里翻找了片刻,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连忙又打开另外一箱。   等瞧见里面摆的整整齐齐的东西后,他脸色瞬间冷怒下来,“是宿铁!”   这些箱子里,装的居然是宿铁!   元福故作受惊:“什么,宿铁?”   邱刚也满是惊愕:“你不会看错了吧,怎么会是宿铁?”   楚牧寒声道:“我绝不会看错,我以前曾经在兵库司里当过一段时间的差,亲眼看过宿铁熔炼,这里面装的宿铁。”   “哪怕混了一些其他精铁遮掩,可里面最要紧的就是宿铁,而且这两箱子怕是只为了遮掩之用。”   “你们看这个,全都是宿铁。”   他想起之前被抢走的那十几辆马车,那上面可还有无数箱子,他此时已经想岔了,只以为这两箱混着精铁的宿铁是对外遮掩的,其他箱子里都跟另外一箱一样,全都是宿铁。   楚牧怒声道:“漕运司的人居然在走运宿铁!”   难怪温志虎那么小心翼翼,又难怪他们之前怎么查也查不到那些官船上抬下来的到底是什么,他们漕运司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私运宿铁!   他们就不怕掉脑袋吗?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楚牧抬头断喝出声:“谁!”   “是我。”   朱三领着人从林间出来,脸上带着急色道:“我刚才从那边过来,远远就听到这边一声巨响,出什么事了,你们没事吧?可有受伤?”   元福说道:“刚才有人在这里埋了黑火,我们没事,都避开了,只是常大人跟其他几个弟兄……”   他抿抿唇时,朱三这才看到地上那血淋淋的模样。   元福叹了口气,朝着朱三问道:“怎么样,你去那边可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朱三开口:“你别说还真有,从这里往前再有十来里,有个废弃的道观,我原是想着谭金他们连夜押送东西,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才能与人交货,没想到过去居然真在那观子里抓到一些人。”   “那些人极多,大半都跑了,不过我抓住了两个领头的,瞧着不像是咱们大晋人。”   楚牧听着朱三的话后脸色忍不住微变。   元福和邱刚也是面面相觑。   “你们怎么了?怎么这幅表情?”   朱三满脸莫名,佯装不解的问道,“对了,那些东西劫到了吗,里头装的是什么,说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居然能叫温志虎那般谨慎的。”   元福低叹了声:“这里装的都是要掉脑袋的东西,这次漕司的事情可真的大了。”   他也没跟朱三多说,只扭头对着楚牧说道,   “漕运司的这些东西恐怕不是卖给朝中人的,要是朱三抓住的那些真的是其他几国的人,漕运司上下就不仅仅只是贪腐了。”   “先把这几箱东西带出去,还有那些人,等见了公子之后,看怎么处置。”   楚牧咬牙点点头。   他也没想到,陛下让他们跟着谢云宴来查贪腐,居然会查出宿铁来,这些东西要真是送往别国,那事情可大可小。   他垂头看了眼常一喜,紧紧捏着拳心:“先回去。”   ……   崔林带着谭金仓惶出了林间之后,就驾车朝着仙阳疾驰,而等他们到了镇子边缘,顿时就有人上前拦着他们:   “什么人,停下。”   “是我!”   崔林露面之后,他脸上和身上的血惊到了守着镇门前的那些人。   放行之后,崔林带着谭金就急急回了温家,而这边,正在跟谢云宴对弈的温志虎正与他言笑晏晏,却不想温思晴就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爹……”   温思晴眉眼之中全是急色,等看到温志虎对面坐着的谢云宴时,这才将慌乱压下去了一些。   “怎么了?”温志虎回头。   温思晴说道:“咱们府中有几个庄子上出了点事情,我得跟爹说一声。”   温志虎心中微跳,朝着谢云宴看去。   谢云宴连忙收了棋子,很是自觉的说道:“夜已深了,我也该去休息了。”   他朝着温志虎道,   “刺客的事情一直都查不到缘由,我外祖身子不好,恐怕也不能在仙阳久留,如果依旧还是没线索的话,我这两日就得启程去姚溪了。”   温志虎点点头道:“这是自然,谢大人愿意留下来帮忙已经是仁至义尽,总不好真耽误了谢大人行程,这样,如果明天依旧找不到的话,后日我送谢大人出城。”   谢云宴闻言这才露出浅笑:“多谢温大人。”   他看得出来温思晴像是有什么话要跟温志虎说,也没多做停留,朝着父女二人点点头后,就直接起身离开。   等谢云宴走后,温志虎才开口:“出什么事了,这么失态?”   他伸手收拾桌上棋子时,才发现谢云宴腕上的珠串留在了桌上,怕是刚才忘记了。   他一边想着待会儿让人给谢云宴送去,一边朝着温思晴说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得先稳住心神,别乱了分寸,否则事情解决不了,还容易被人钻了漏子,到时候得不偿失……”   “爹!宿铁丢了。”   温志虎教训的话还没说完,温思晴就急声说道。   温志虎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宿铁被人劫走了!”   温思晴脸色苍白,颤声说道,   “谭金他们押送宿铁出城,还没到潭洮观就被人给劫了,跟去的运军和温家的人几乎全死了,是谭金的弟弟拼死相护,才让崔林和谭金逃了出来。”   “崔林和谭金都受了重伤,那些宿铁全丢被人抢了……爹,我们怎么办?”   那些宿铁可是整个漕运司的,何止万金,就这么丢了,他们怎么跟其他人交代,还有豫国公府,豫国公要是知道他们弄丢了宿铁,他绝不会放过他们。   温志虎听着长女的话后,原本所有的云淡风轻和沉稳淡定也都没了。   他豁然站起身时,撞翻了桌上的茶盏,那茶水淌了他一身,他却顾不得去擦,只急声道:"谭金他们人呢?”   “在府里,我怕被人瞧见,直接把他们带去了我院子里。”   “先过去问问,看到底怎么回事!”   温志虎急匆匆的就朝着门外而去,只想去找谭金他们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宿铁怎么会被人劫了。   今夜的事情除了谭金他们,根本无人知晓,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的?!   温志虎眼底沉凝着就朝着门外走,一边思索着到底是谁动的手,谁知道他才刚踏出房门,迎面一道寒光就直接朝着他面门而来。   “爹!!”   温思晴瞪大了眼尖叫出声,温志虎连忙后仰避开时,那剑就直接穿透了他肩膀。   鲜血溢出时,温志虎疼得脸色一白,竭力一脚踹在那人身上,顾不得疼痛就拉着温思晴朝后急退,一边怒声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袭击本官!”   “你不知道缘由?”   那黑衣人眼中冷冽,“温志虎,你能有今天,全是因为国公爷,敢背叛国公爷,杀无赦!” 第350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国公爷……   豫国公!!   温志虎瞳孔猛缩,怒声道:“我何时背叛国公爷,你们别听人挑拨,我对国公爷一直忠心耿耿从未曾背叛……”   “还想狡辩?”   那两个刺客看着温志虎时,眼里满是寒霜之色。   要不是亲眼看到温志虎跟谢云宴那般亲昵,亲耳听到他们之间那些勾当,他也不会相信温志虎背叛了国公爷。   昨天夜里他们同伴死在温家被暗中处置了也就算了,谁想到他逃回去之后,竟是被人跟上去追杀,他们所有跟来仙阳的人都死了个干净,只有他们二人逃了出来。   他们落脚的地方,只有温志虎知道,而动手那些人也是漕司的人,要不是他们见势不妙逃得快,怕是昨天夜里就全都死在了那里!   两人认定了温志虎出卖了豫国公,也想要杀他们灭口,根本不给温志虎解释的机会,直接就朝着温志虎父女攻去。   眼见那两个刺客朝着他围攻上来,温志虎知道难以善了,嘴里尖叫出声:“来人,来……”   “唰!”   剑风扫过温志虎脸皮,瞬间在他身上带出一道血来,而那些人丝毫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继续朝着父女二人攻去。   温志虎拉着温思晴想逃,后背中了一剑。   他吃疼之下整个人狼狈摔在地上,只能一把抱着其中一人的腿,朝着温思晴厉喝道:“快跑!!”   “爹!”   温思晴脸上全是泪,眼见着那人手中长剑刺穿温志虎后背,脸色煞白的尖叫出声,另外那人手里长剑直朝着温思晴面门而来。   就当她以为自己死定了时,就听到“锵”的一声,却是有道寒光直接将剑挡开,她被人带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后。   一身玄衣的谢云宴直接持剑劈在前面那人后背,将人逼退开来。   谢云宴看了眼脸色惨白的温志虎,将人朝着温思晴那边推了过去,抬剑朝着对面那两人杀去,一边对着温思晴厉声道,   “快去叫人!”   温思晴扶着温志虎,见他大口大口地吐血,她一边颤抖着手捂着温志虎的嘴,一边尖声道:“来人,来人啊!!有刺客!!!”   温家院中的护卫大半都被谭金带走,留下的那些人总算听到了这边动静,连忙过来时,春回也赶了过来。   春回急声道:“公子!”   谢云宴厉喝了一声:“抓住他们!”   有了春回加入,又有了温家那些人帮忙,那两个刺客很快不敌就被拿下,只可惜那两人前来行刺怕就没想过要活命。   眼见着没有逃命的机会,两人都是齐齐咬碎了藏在牙间的毒药,转瞬之间就直接毙命。   “该死的!”   春回咬牙,“公子,他们服毒了。”   谢云宴皱眉看了一眼,沉声道:“这些人是死士,行动不成大多都活不下来。”   “爹……爹……”   温思晴哭喊的声音传来,谢云宴让人先将那两具尸体看守起来,这才快步朝着温志虎那边走去,就见他躺在温思晴怀里大口吐血,而胸前被洞穿的伤口更是血淋淋的极为吓人。   “谢大人,谢大人救救我爹,救救他……”   温思晴哭得狼狈不已,脸上哪还有半点之前端淑模样,她浑身发抖地抱着温志虎哭声道,“求你救救他,求你救救我爹……”   “伤势太重了。”   谢云宴连忙将温志虎半抱着起身,朝着温思晴道,“别哭了,快去请大夫!”   他压着温志虎受伤的地方,一边扯开他衣襟,一边朝着春回道,   “先替他止血。”   温志虎伤势太重,哪怕谢云宴竭力替他止血,那些鲜血依旧不断地朝外淌,很快就染红了身下的软榻,而温思晴跪坐在一旁,哭得眼睛通红,死死看着温志虎时脸上全都是泪。   温志虎后背被剑洞穿,浑身上下都成了血人,见谢云宴垂头替他按着伤口,他说道:   “别,别救了……”   温志虎低声说话时,喉间咯血,每说一句,嘴边便溢出些血来,“没救了……”   “温大人。”   谢云宴紧皱着眉心,手中还压着他伤口,像是劝慰地说道,“你先别说话,等大夫来了就能替你疗伤。”   “没用的…”   温志虎惨然一笑,他眼前已经有些模糊,甚至能感觉到体内的生机快速流逝。   他能感觉到他活不了了,那一剑虽然没让他立刻毙命,却也让他没希望再活下去,他张嘴惨声道:“再,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谢大人,是,是豫国公杀我……求,求你帮我……求你帮我护住我一双女儿……”   他死死抓住谢云宴的手,声音断断续续,   “豫,豫国公走运宿铁……贪赃枉法……他,他容不下我,谢大人,求你护住晴儿她们,她们,她们能助你平步青云,能……能扳倒豫国公……”   谢云宴听着温志虎仿佛遗言一样的话,没答应他,只皱眉说道:   “温大人,我跟豫国公府的确有些仇怨,可远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况且你说他走运宿铁,这事应该交给大理寺和刑部去办。”   “他跟你是漕运上的私怨,由不得我插手。”   温志虎死死看着谢云宴,像是竭尽全力一样,眼球都有些秃了出来:“那,萧将军呢……”   “你,你不想替萧将军……报仇吗?”   谢云宴神色猛地一凝:“你说什么?”   温志虎颤抖着声音,一边说话,喉间一边溢出血来:“临,临川的事情,是豫国公做的,萧,萧将军他们战败,也是豫国公动的手脚……”   “他在临川走运宿铁,被萧将军无意间撞见,是他……是他放了南越大军入关,也,也是他阻拦了救援的人,江,江子仓只是当了替罪羊……”   “谢大人不在意宿铁,难道……难道也不想替萧将军报仇吗?”   谢云宴脸色剧变,哪怕早在看到宿铁的时候,就已经有所猜测,可当听到温志虎亲口说出这些话时,他依旧眼里蕴满了风暴,浑身上下戾气横生。   “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   “我凭什么信你?”谢云宴寒声道。   温志虎手中发颤,快速流尽的鲜血,让他浑身发冷,“我,我有证据,只要,只要谢大人答应,护我女儿性命,我……我就交给你……”   “萧,萧将军的事情,我早就知情,是……是我对不起萧将军……可你要扳倒豫国公,就……就得要我手里的证据。”   “求,求谢大人……护我女儿……”   谢云宴脸色冷沉。   “谢大人……”   温志虎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指甲仿佛都要嵌进了他肉里。   谢云宴半晌才冷声说道:“只要你将东西给我,那些东西真的能指证豫国公,且她们没参与临川的事情,我答应保她们一条命。”   温志虎死死看着他:“用萧家……起誓……”   谢云宴说道:“我以萧家起誓,但你要知道,只这一次。”   “若之后她们再犯事,我不会帮她们。”   温志虎听着谢云宴的话,猛地放松下来,手中一落,就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旁边温思晴哭着扑了上来,满脸是泪:“爹!”   “晴儿,听爹的话,跟着谢大人……”   “爹,我不要,你别说了,大夫马上就来,他马上就来了……”   温思晴摇着头拼命抓着温志虎的手,哭得狼狈不已。   温志虎看着她脸上的眼泪,竭力替她擦着泪,断断续续地道:“别哭。”   “是爹爹不好,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是爹当年起了邪念,行差踏错,才会落到现在的地步……爹走了以后,你好好照顾妹妹,带着崔林……”   “他,他会保护你……”   温思晴痛苦:“爹。”   温志虎声音微颤:“答应爹,别替我报仇。”   温思晴满脸是泪,疯狂的摇着头,她怎么能不报仇,她恨不得能将豫国公噬血而食,恨不得能将他皮肉都啃得干净。   温志虎紧紧抓着她的指尖,整个人都像竭力朝上抬着头,眼睛突出时脸上全都是血,“答应我…别替我报仇…答应我!”   明明是将死之人,可他手里的力气却大的惊人。   他死死抓着温思晴,仿佛她不答应他就死不瞑目。   温思晴痛哭出声:“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温志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扭头透过温思晴的脸看向站在床头的谢云宴,低低说道:“谢大人,这棋局……我输了。”   “愿赌服输,你和萧家的人……不同。”   谢云宴愣了一下,就见那边温志虎朝着他缓缓露出个惨然笑容,然后猛地闭眼时,身子“砰”的一声就朝着床上砸了过去。   “爹!!!”温思晴顿时扑了上去,抱着温志虎嚎啕大哭。   “大人……”   屋里屋外都是恸哭一片,听到动静赶来的崔林满身是伤地靠在梁柱之上,不敢置信地看着这边。   大人死了……   大人怎么会死?   谭金跟在崔林身后,听着温思晴那嚎啕大哭,还有闻讯赶来的温思慧不敢置信的尖利哭声,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脑子里全是一片茫然。   温大人死了,那他们怎么办?   ……   另外一边,从林子里劫走那些马车的人好不容易甩掉了身后追兵,等牵着马车疾驰了一段路程,将东西卸在了一处隐秘之地后,他们望着那一箱箱的东西这才松了口气。   “妈的,差点阴沟里翻了船!”   想起刚才林子里突然出现的另外一拨人,说话那人扯掉脸上蒙面黑巾,露出的脸上有一道斜贯的伤疤,“好在东西抢来了,否则白死了那么多兄弟。”   他说话间,就走到其中一辆车前,拍了拍那些箱子,   “有这些东西,咱们可就发了。”   旁边几人都是朗笑了起来,可不是,这些宿铁甭管是打成武器,还是想办法卖了,那换回来的银子他们十辈子都花不完,   “还是公子聪明,早早就布下了陷阱,让咱们跟着那些京中来的人,那个谢云宴看着聪明,还不是被咱们公子算得死死的。”   “有他们背黑锅,温志虎肯定想不到公子头上来,咱们这也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吧,公子你说呢?”   人群里一直未曾出声的一人淡定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面具,身形比身旁其他人要纤弱一些,可周围所有人都见到他时,却都十分恭谨。   他上前走到那些箱子旁边,声音冷然地说道:   “谢云宴也是一时大意,恐怕很快就能回过神来。”   他垂眼看着那些箱子,   “这批东西暂时不能动,温志虎丢了这些东西,豫国公和漕运司那边必定会追究,到时候再推一把,足够让他喝一壶的。”   “义父当初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我要他全家的命来赔。”   旁边一人说道:“公子放心,丢了宿铁,温志虎难辞其咎,豫国公他们也绝不会放过他,到时候狗咬狗,咱们再添一把火,定能替老爷报仇。”   那年轻人闻言低“嗯”了声,看着那些箱子说道:“先把里面的东西清了,把东西带走,箱子扔了,这些箱子太过招眼。”   温志虎不是好相与的,那谢云宴更是个精明至极的。   他今夜带人抢了他们东西,怕是等回过神来之后,无论是漕运司的人,还是谢云宴带来的人,都会四处搜查。   这些箱子都是特殊打造的,太容易被认出来。   他们来时就准备了好些箱子,那些人听着自家公子的话后纷纷应是,连忙上前抬着箱子就朝着地上放去,然后打开箱子就打算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放在他们带来的那些备用的箱子里。   箱子落地时,发出金铁碰撞的声音,原本已经做好了打算,知晓宿铁极重的那几人抬着箱子时,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公子,这箱子,好像有些轻?”   他们之前在别的地方已经劫过一次东西,也碰过这些箱子。   当时错估了宿铁的重量,没来得及将东西运走,还白白损失了好些兄弟,可如今这箱子里的东西,却好像轻了很多。   虽然依旧要两三人才能抬得动,可比起宿铁的重量,显然不对。   那年轻人闻言连忙上前,伸手推开箱盖朝着里面看去,将表层的几块宿铁掀开之后,就瞧见下面藏着的那些东西。   他脸色大变,直接将里头的东西取出来摔在地上,   “这些不是宿铁!”   “什么?”   周围其他人都是纷纷变色,“怎么会不是宿铁?”   “”咱们一路上都跟着谭金的人,明明是亲眼看到他们将东西从谭家抬出来的,这一路上都不肯能换了……”   这些明明就是那天从官船上放下来的东西,怎么可能不是宿铁?   那宿铁呢?   那被叫做公子的人又打开了其他箱子,所有箱子里都是一样,只有表面放着几块宿铁,下面全都是寻常的铁器,甚至还有几箱里混着石头。   他神色阴沉,猛然间就想起谢云宴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来,顿时咬牙道:   “被算计了!!”   他直接扔了箱子里的东西,朝着身旁道,“徐叔,快带人走!!”   “现在才想起来要走,是不是晚了些?”   有清冷声音传来时,周围突然多了些火光,至少上百人围拢过来时,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   那年轻公子脸色大变的同时,朝着刚才出声的人看去,等瞧清楚那火光之下,巧笑倩兮的脸时,他寒声道:   “苏锦沅,你不是已经离开仙阳了?”   苏锦沅站在那里,身旁是笑眯眯的汪茵。   像是瞧见这些人的震惊,汪茵抱着苏锦沅的胳膊,歪着脑袋笑盈盈的说道:“那当然不能走了,要是走了,怎么能瞧见这么精彩的一出戏。”   “小弟弟,你这装模作样的本事倒是挺厉害的,差点把我和阿沅都骗过去了。”   苏锦沅黑眸清冷,抬眼淡声道:“洛小公子,又见面了。” 第351章 芮攀义子,芮麟   洛小公子,又见面了……   人群里,“洛青豫”就那么静静看着苏锦沅,还不待说话,就听到苏锦沅温声道:“也不对,或许不该叫你洛小公子。”   她神色温浅,   “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洛青豫”微侧着头:“苏姐姐说什么呢。”   他扯下脸上蒙面之物,露出那张白皙漂亮的脸来。   唇红齿白,嘴角带笑,那双好看的杏眼里全是涟漪波光,一如他们之前相见时亲昵。   他像是完全听不懂苏锦沅的话,笑容无辜单纯,   “我只是好奇温家偷偷摸摸藏了什么东西,所以劫来看看,没想到苏姐姐也喜欢。”   “要是苏姐姐早说你想要,我肯定不与你抢。”   苏锦沅浅笑:“是吗?”   “洛青豫”笑容乖巧:“当然,苏姐姐是阿洛见过最好的女子,阿洛最喜欢姐姐了,只要姐姐说一声喜欢,阿洛肯定相让,何须劳姐动这么大干戈……”   汪茵瞧着“洛青豫”到了这个时候还嘴硬,嘴里轻“啧”了一声:“小弟弟,两天前你还跟我说,阿茵姐姐是你见过最好的女子。”   这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人还在这儿呢……   要不怎么说美人骨、英雄冢呢。   就这小子这张脸,这性子,这撒娇卖乖能屈能伸的模样,是个人都能被他给骗了。   “洛青豫”笑容不变:“阿茵姐姐也好。”   “嘁。”   汪茵嗤笑了声。   苏锦沅也觉得有意思,瞧着少年歪着脑袋格外漂亮的小脸,她柔声笑道:“原来你这般看重我。”   “那正好,我遇见位姓洛的公子,他听说自家病重已久的弟弟居然出了府,甚是担心,正好让洛小公子跟他见见,以安他为兄之心?”   “洛青豫”脸上笑意一顿,他旁边那些人也都是露出凶色来。   苏锦沅说道:“怎么了?洛小公子能见到你大哥了,不高兴?”   “洛青豫”脸色淡了下来:“你戏弄我?”   “难道不是你戏弄我们在先吗?”   苏锦沅声音浅淡,   “听闻芮攀有一义子,名叫芮麟,天资聪颖,好学善武,十岁时便被送往亭山书院进学,得师长喜爱,才学极为出众。”   “芮家出事之后,芮麟借口回乡安葬至亲就再也没有回过书院,反而如同失踪,下落不明,两个月前,芮家发配流放之地的亲眷全数被人劫走,音讯全无……”   苏锦沅看向眼前少年,   “听闻芮麟年少貌美,与芮家感情甚笃,当初芮大人自尽之后,贪腐落于其身,芮家败落的不明不白,我想着那芮麟当替其父报仇才对,你觉得呢?”   “洛青豫”……   不,芮麟。   他脸上嬉笑之色淡去,褪去了眉眼间稚气和那故作伪装的乖巧之后,少年脸上多了丝锋芒,黑眸凛然的看着苏锦沅冷声道: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身份?”   苏锦沅摇摇头:“也不算太早,原本只是猜测,后来几番打听才得以确认。”   芮麟冷眼看着苏锦沅,褪去少年稚嫩后,锋芒毕露:“你既然知晓我是谁,又想要做什么?抓我回去问罪?”   “我抓你做什么?”苏锦沅失笑。   “那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芮麟看着她。   苏锦沅温和道:“我无意打听你将芮家亲眷送去了何处,也无意知晓你离开亭山书院之后做了什么,我只知道你若是想替芮家报仇,光抢了这些宿铁毫无用处。”   “芮大人的死并非是温志虎所为,他顶多就是知道一些内情束手旁观,你抢了宿铁,的确会让温志虎受罚,可同样也会打草惊蛇,惊动了真正谋害芮大人的人。”   芮麟微沉着眼,凝声道:“所以?”   苏锦沅说道:“所以我们谈谈吧,或许我能帮你。”   芮麟挑眉:“就你?”   苏锦沅平声道:“当然不止是我,我对朝廷的事情所知不多,也不过是来邀你而已,阿宴在仙阳等你,你若愿意回去,他自然会帮你。”   芮麟听到她口中的话,就知道苏锦沅他们怕是早就已经在算计他了,那谢云宴之前所做一切,怕也是故意露了破绽,引他上钩。   他并不信任朝廷的人,无论是温志虎,还是谢云宴,更何况在他看来谢云宴和眼前这苏锦沅狡诈更甚旁人。   芮麟紧抿着唇:“那我如果不愿意回去呢?”   苏锦沅面露诧异:“我都亲自来请了,芮公子怎会不愿?”   她微侧着头,笑容清浅,   “你也说了,我是你见过最好的女子,我若想要的,你定会替我达成,难不成芮公子刚才说的那些,都是糊弄我的?”   她身后站着的那些人穿着麟甲,手中握着刀剑,团团将他们围住,她哪怕在笑着,说话时也温柔细语,可脸上那笑配着身后那密密麻麻站着的人,却威胁意味十足。   “公子。”徐骘低声叫了一声。   芮麟深吸口气,半晌才露齿一笑:“苏姐姐说得对,你都亲自来请了,我哪能不愿?”   “公子!”   旁边的人着急,想要劝阻。   芮麟说道:“不用担心,苏姐姐如果真想要我的命,直接动手就行了,何必跟我说这么多。”   他抬眼对着苏锦沅,   “我跟苏姐姐回仙阳,只是这些人就不必去了吧?”   “这么多人同往,姐姐那边也招眼。”   苏锦沅笑了笑:“这是自然,你去就行,其他人随意。”   芮麟这才松了口气:“徐叔,你带老七他们先走……”   “不行!”   徐骘直接拒绝,“我要跟着公子。”   芮麟抬眼看他,想要说什么,可对上徐骘目光,最终到底还是默认了下来,只扭头对着那脸上有疤的男人说道:   “老七,你先带着其他人回去,等这边事情解决完后,我就去找你们。”   那名叫老七的男人迟疑。   芮麟说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老七知道自家公子有了决断之后,看了苏锦沅一眼,恶狠狠地说道:“我听公子的,不过公子要是出了事,我老七就算拼上性命也不会饶了害公子的人!”   苏锦沅挑挑眉,没说话。   芮麟身边的人退走之后,苏锦沅转身对着童越道:“把这些东西处理了,然后带着人去仙阳,接应阿宴。”   童越点点头,只留了夏生带着十来人保护苏锦沅和汪茵之后,就带着身后那些人离开,而苏锦沅这边,直接邀了芮麟和徐骘上了自家马车,夏生在外驾车。   芮麟见苏锦沅居然敢跟他同处一处,不由开口:   “苏姐姐跟我同乘一车,就不怕我对你动手?”   苏锦沅微笑:“你要是伤我和阿茵半点,芮家亲眷自会给我们陪葬,芮公子是聪明人,想来不会拿着他们的命来冒险。”   芮麟脸色一青,顿时没了笑脸。   汪茵坐在他对面,瞧他脸色冷了下来,那漂亮的杏眼里也带着冷意,她这才轻飘飘的说道:“这就对了嘛,别成天笑眯眯的姐姐长姐姐短的,你不别扭,我们看着都别扭。”   芮麟被拆穿了后,也懒得跟她们伪装:“你们什么时候发现我身份不对的?”   他自认自己扮演洛青豫没露出什么破绽来,洛家的事情外人知道的不多,洛青豫这些年也鲜少在外露面,见过他真正容貌的人几乎没有。   他打听清楚了洛青豫的一些习惯,就连洛家内里的事情也知道一些,所以扮演起洛青豫来游刃有余,就连温志虎他们都被他骗了过去,眼前这两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发现他不是洛青豫的?   汪茵挑眉:“大概是,你主动缠着谢六,非得要吃烤肉的时候?”   洛青豫眼皮子一跳,皱眉:“为什么?”   苏锦沅淡声道:“洛小公子从小体弱多病,祁南侯夫人曾经来过萧家替他求药,言及她侄儿常年缠绵病榻,得靠着药物吊命。”   “你对洛家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也对洛青豫的一些性情装的是挺像的,可你大概是忘记了,体弱多病的人,没有一个不忌口的。”   萧家意哥儿有先天体弱之症,跟洛家那位小公子如出一辙,当初席君宁事无巨细叮嘱之时苏锦沅也在,自然能看出来芮麟根本就没半点体弱的症状。   打从他们认识芮麟起,他就从来没忌过什么。   大鱼大肉,辛辣之物,样样都碰,而徐骘这个看似照顾“洛小公子”的随从,瞧着他这般饮食从未提醒过半句。   只她当时并没多想,只以为是洛家为了什么缘由特意放出的消息,或者是传言有误,直到后来汪茵跟她说起“洛青豫”的不对劲,她才上了心。   洛青豫的确是装的很像,也处处留意未曾露出太多的破绽,可有些东西,上心之后,根本就经不起细究。 第352章 调兵令牌   见芮麟眼中浮出一丝懊恼,苏锦沅说道:   “其实你露破绽的地方很多,一个养在府中多年不曾外出的公子,不会像你那么熟练交际之事,而且你听说阿茵父亲身份时,也显得太过淡定。”   “当朝卫尉之女,就算显贵如洛家也不会无动于衷,那天我跟阿茵出门时去寻你,你不在悦来楼,温志虎和高安紧接着就遇袭……”   她低声说了几处,又将芮麟之前露出过的破绽和不对劲的地方说了一遍,等说完后才道,   “有些事情可能是巧合,可太多的巧合放在一起,那就是故意。”   “洛家虽然在蕲州,可想要打探消息,却未必需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更何况温思慧遇袭本就不是意外,几方联系一下。”   “想要知道你的身份并不难。”   觊觎漕司之物,跟温志虎甚至和整个漕司有仇,甚至还能假冒洛青豫接近温志虎他们的,排除一下,芮麟的身份也就很明显了。   芮麟听着苏锦沅的话后,紧抿着唇瓣,而徐骘脸上也露出些懊恼,他没想到他们居然露了这么多破绽。   芮麟忍不住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了,还假装不知跟着我一起做戏?”   苏锦沅浅声道:“不做戏怎能知道你目的?”   “更何况芮公子何必动气,你不是也骗过我和阿茵,若非我们谨慎,今日怕是被坑的就是我们了,愿赌服输,芮公子该明白才是。”   芮麟闻言冷哼了一声,既觉得有些丢脸,又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装模作样就像是个傻子,他直接扭头懒得再跟苏锦沅说话。   苏锦沅见状低笑了声,也没再多说。   ……   温志虎的死惊住了所有人,谁也没料到他会死在刺客手中。   等楚牧他们从城外回来时,就得知温志虎居然死了。   温志虎的尸身摆在房中,身上盖着白布。   温思慧哭晕了过去,被温家下人带去了隔间,只有温思晴领着崔林和谭金红着眼睛呆在房中。   谢云宴手中拿着之前遗漏在这边房中的珠串,安静听着温思晴和崔林他们说话。   等他们说完之后半晌,他才捻动着手里的珠串:“所以说,温大人和漕运司是在替豫国公走运宿铁,今夜是豫国公府的人劫了那批宿铁,还想杀温大人灭口?”   温思晴咬牙说道:“是!”   “可豫国公为何要杀温大人?”   谢云宴看着她淡声道,“温大人既然一直替他办事,跟他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对温大人下手?”   “而且你们说是豫国公劫了那批宿铁,证据呢?总不能单凭你们一说,就想要我出头去替你们对付豫国公。”   温思晴急声说道:“肯定是他!”   “爹前几日就跟我说过,豫国公派了暗探来了仙阳,形迹鬼祟不说,那天夜里入府行刺谢大人的,也是豫国公府的人,我爹认识那暗探容貌。”   她紧咬着嘴唇,说话时声音泣血,   “我爹早就察觉到豫国公为人狠毒,对于追随之人更当作棋子,随时可弃。”   “当初他不过是为了脱困,就能杀了芮攀替他腾路,我爹怕步了芮攀后尘,所以早早就暗中跟端王府的人有所来往,想要替自己留一条退路。”   “豫国公定然是知道了此事,才对我爹下杀手。”   谢云宴听她咬出了端王府,沉默不言。   温思晴说道:“谢大人,我知道你跟豫国公府有仇,当初萧将军之死也全因豫国公而起,我愿意将我爹搜集的豫国公府的罪证全数给你,助谢大人扳倒豫国公!!”   她恨极了豫国公过河拆桥,只想拉着他替她爹陪葬。   谢云宴看着她片刻,才说道:“把东西给我。”   温思晴毫不犹豫,直接把手头所有的东西都给了谢云宴,包括温志虎和豫国公府书信往来,以及漕运司这些年贪腐罪证,送往京中各朝臣府邸的“岁贡”,还有温志虎偷偷截留,当初豫国公送往临川,让人诱骗江子仓出城开关放南越入关的铁证。   谢云宴看着手头的东西,抬眼看着温思晴三人:   “这些证据递交入京,你们三人也会被送往京城,届时若要将豫国公定罪,需得你们出面指认。”   温思晴寒声道:“我愿意指认,我爹和漕司上的事情我都知道,只要谢大人能替我爹报仇,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崔林和谭金也都知道大势已去,没了温志虎,又丢了宿铁,豫国公不会放过他们,与其坐以待毙等人来害他们,倒不如先行下手。   二人也纷纷开口:   “我和大小姐一起。”   “我也愿意指证豫国公。”   谢云宴点点头说道:“我会先让人将你们收押起来,既是保你们周全,也是防止有人朝你们下手。”   他看向温思晴,   “漕运司的案子太大,我会让人调动附近州府的人过来接管漕司府衙。”   “温思慧跟此案无关,又因丧父心神大恸,我会让人将她以病弱为由先行送到安全之地,待到漕运司的事情了结之后,再让她来见你。”   温思晴知道父亲一死,她们再无依靠。   漕运司的事情掀翻出来后,她和温思慧就会成了众矢之的,而一旦对付豫国公,甚至出面指证他贪污之事,那些人更不会放过她们。   眼下只有谢云宴才能保她们周全,她也没多想就连忙点头:   “全凭谢大人安排。”   谢云宴看向剩下两人:“你们可有亲人需要安顿?”   崔林和谭金都是心神一动,知道接下来怕是有大麻烦。   两人也纷纷脱口将自家亲人告知,谢云宴也答应会替他们全数安顿好。   让春回将温思晴三人带走,亲自看押之后。   谢云宴才一寸一寸地摩挲着手里得来的那些证据,那上面桩桩件件都记录着漕运司这些年欺上瞒下贪腐巨利的详细,而豫国公跟下间往来的那些书信和证据,也足以置他于死地。   谢云宴将其中关于临川旧案东西抽了出来,又把豫国公送往临川信件也单独取出,折叠好后塞进了自己袖笼之中,这才开口让人进来,将这些东西封存起来。   “好生看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擅动!”   “是,大人。”   外间有人进来,朝着谢云宴道:“谢大人,楚大人他们回来了。”   楚牧大步走进来时,脸色就极为不好看,等见到谢云宴就迫不及待的道:“谢大人,这漕运司的人押送的居然是宿铁,我等在半道上被人给抢了先,东西被人抢走了……”   谢云宴神色平静:“我知道。”   楚牧惊愕。   谢云宴说道:“温志虎死了,被豫国公府暗探所杀,他临死前已经告诉过我他跟豫国公府的勾当,也说了他替豫国公走运宿铁与北狄交易的详细。”   “温思晴已经将证据交给了我,这些东西至关重要,恐怕得要你和常一喜亲自回京一趟,将其交给陛下,在此之前我会将温志虎死讯按住,免得打草惊蛇。”   楚牧怎么都没有想到温志虎居然死了,他脸色阴沉下来:“老常死了。”   谢云宴眉心微蹙:“怎么回事?”   元福说道:“今夜我们照着公子吩咐去夺漕司那批东西,谁想居然有人抢在了我们前面,那些人下手极为阴狠,不仅伤了我们不少人,还提前在那边林子里埋了火药。”   “他们太过熟悉周围地形,又像是早有了准备,常大人没来得及躲开,所以……”   “火药?”   谢云宴脸色微沉下来,“朝中火器管制极严,所有火药都得登记备案,除了兵库司和火器库的人有机会接触到火药,其他人根本没机会去碰,他们哪来的火药?”   “应该是黑火…”   元福说道,“我记得掌管兵库司的杜秋良,跟豫国公府关系十分亲近。”   “若今夜动手杀害温志虎的是豫国公府的人,恐怕城外劫走宿铁的那些人也十有八九跟他脱不了关系。”   楚牧丝毫没有怀疑元福他们说谎,毕竟连他自己也认定了此事跟豫国公府有关系,否则那些人怎会那么熟悉地形,甚至早早就知道漕司跟北狄交易之物,提前设了陷阱不说,还赶在他们之前将东西劫走?   “糟了。”   谢云宴皱眉说道,“若东西真让豫国公劫走,他恐怕有了防备,仙阳的事情也瞒不住了。”   “楚牧,你立刻带人护送温家之物回京,切记要亲手交到陛下手上,我得启程去淮安漕运总司,先将漕司的人拿下才行!”   元福急声说道道:“不可!”   “公子,漕司上下沆瀣一气,这宿铁的事情恐怕都有插手,您若就这么去了淮安也只是自投罗网,不如先行回京,等陛下下令派兵前往淮安锁拿漕司之人……”   “等陛下下令之后就晚了。”   谢云宴沉着眼,“温志虎死前曾说,与北狄交易的宿铁并非只有这一批,咱们毁了仙阳的事情,其他地方怕会先一步将宿铁送出去。”   “温志虎的死讯顶多能够压制个三五日,待到他们得到消息之后,定会提前销毁证据,届时再想清算漕司上下就难了。”   “我出京时陛下曾给过我一枚调动各地州县府衙的令牌,应该能调动一些人手。”   元福却觉得太过冒险:“还是不行,漕运司上下贪腐多年,各地州府怕都已经是他们的人,公子去了不说调动人手,说不定反倒先打草惊蛇。”   他轻抿着嘴唇说道,   “我听说领卫军并非漕运司管辖,如今的督领跟漕运司勾结,若咱们能将他拿下,或许能调动领卫军先行围剿漕司之人……”   谢云宴想也没想就摇头:“不行,领卫军归属漕运司,虽不受漕司调派,可没有陛下旨意,谁也不能调动他们,他们也不会听我号令。”   楚牧脸上露出迟疑之色,眼见着谢云宴打算去州府调人,他也知道豫国公这些年权势有多盛,这漕司上下勾连,整个江南州府怕都没几个干净的。   如果谢云宴去了,真的就是自投罗网。   谢云宴沉声说道:“……就这么定了,哪怕冒险我也得走一趟,否则要是让他们销毁了证据,又哪还能彻底清算漕运司。”   “邱刚,你和朱三护送楚牧带着所有证据先行回京,我会尽量拖住漕司这边,如果我真的出了什么事,有那些证据在,陛下也能另外再调派一人清查漕运……”   “公子!”   “公子不可!!”   邱刚几人都是脸色剧变。   楚牧听着谢云宴居然想要独自冒险,让他先行归京,他想起被炸死在林中的常一喜,想起这段时间谢云宴事事回禀,一心向着陛下的忠心,还有那些宿铁,以及豫国公的狠辣。   楚牧突然开口:“谢大人,如若调派领卫军,是否就能围剿漕运司?”   谢云宴愣了下:“我无权调兵……”   “那如果有调军令牌呢?”   谢云宴满是惊愕的看向楚牧。   楚牧直接从怀中取出一面令牌来,交给谢云宴说道:“当初离京之时,陛下就曾说过,漕运之事关系重大,谢大人前来调查或会遇到危险。”   “若到万不得已之时,可由谢大人调派领卫军一众,有这令牌,只要拿下领卫军督军,便能暂得兵权为谢大人所用。”   谢云宴垂眼看着那令牌,目光微闪,他就知道,庆帝那般卑劣之人,绝不可能真将调查漕运大权交给他一人。   楚牧他们随同出京,必有钳制他之物。   他原就猜测,庆帝可能会在漕司兵权上动手脚,可没想到庆帝居然真的将调军令牌给了楚牧他们。   谢云宴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是皱眉:“这令牌既是陛下给你,我怎能轻拿。”   楚牧一直留意他神色,见他看到令牌第一反应是拒绝,脸上也没露出半点欣喜之色,微松口气的同时,反而放心了下来。   “事急从权,且我也得护送证据回京,有这令牌谢大人才能调兵围剿漕运司。”   他直接将令牌塞给了谢云宴说道,   “谢大人待陛下忠心我亲眼所见,且豫国公和漕司上下沆瀣一气,勾结地方官员无数,若单凭谢大人一己之力又如何能跟他们对抗?”   “只有此物才能尽快肃清漕运,还朝中清明,还望谢大人莫要推辞,尽快替陛下查清漕运之事。”   谢云宴又推辞了两次,被楚牧直接将令牌塞进了怀中,他这才只能接了下来,却还忍不住说道:“这令牌我暂时拿着,你回京之后告诉陛下,让他尽快派人来接管漕司。”   他皱眉,   “我不想沾染兵权,免得惹出是非。”   楚牧见他避之不及的样子,顿时失笑:“谢大人放心,我会告知陛下。”   元福和春回他们在旁一握拳。   调军令牌,到手了! 第353章 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   楚牧连夜离开仙阳,邱刚和朱三同路,不仅带走了温志虎被杀的消息,同样带走了豫国公走运宿铁,跟漕运司上下勾结的证据。   谢云宴送走了楚牧后,脸上那丝勉强褪散了干净。   春回忍不住兴奋道:“公子,调军令牌到手了。”   谢云宴黑眸之中浮现出浅笑来,做了这么久的戏,布了这么长时间的局,为的就是这东西。   他手中把玩着那巴掌大的令牌,唇边划过抹冷意。   他就道当初庆帝怎么会那么大方,不仅给了他都转运使官印,还将调动江南各州府县衙的令牌给了他,原来是将调兵令牌给了楚牧。   说什么事有万一,让他调动领卫军清查漕运司,可庆帝最初的心思,恐怕是想要楚牧拿着这东西牵制他在江南的动作。   庆帝既想让他清查漕运司,又怕他揽权于身,所以才会将这东西给了楚牧。   而有这调军令牌,当初庆帝给他的那能够调动州府县衙的东西就如同是个废物,关键时刻能被楚牧压得动弹不得。   论老谋深算,谁能比得过庆帝?   既要用他,却又无时无刻的防备着他,若他毫无半点戒心带着楚牧他们同行,恐怕将来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云宴嘲讽至极,抬眼道:“夏生呢?”   春回说道:“夏生他们已经护送大少夫人她们回来了,就在仙阳城里,大少夫人调了上兰和关宁府县的兵,将洛青豫他们抓了回来,连带着也已经接管了仙阳漕司府衙。”   “温志虎的人已经被全数拿下,他身死的消息也被按了下来,封了仙阳府衙和温家,暂时不会有人知道。”   谢云宴闻言目光温和下来,他就知道阿沅出马定能将事情办妥,他将令牌朝着怀中一塞,对着春回说道:   “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去淮安。”   “是,公子。”   谢云宴让春回去准备别的事情,而他则是直接去找了苏锦沅。   苏锦沅和汪茵就在漕司府衙内,此时里面的官员已经被全部收押,运军则是被苏锦沅带人拿下,整个漕司内外都是她带来的人。   等谢云宴入内,就见到泾渭分明的苏锦沅和芮麟。   “公子。”夏生见他进来,就连忙叫了声。   谢云宴点点头就径直走到苏锦沅身旁,目光落在她身上看了一圈:“可还顺利?”   苏锦沅浅声道:“一切都好。”   有庆帝给的令牌,足以调动府衙州县之人,而有谢云宴在仙阳牵制温志虎等人,她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大的麻烦,只不过花费了些功夫“说服”上兰和关宁两地官员。   她望着眼前之人,“你呢,我听说豫国公的人昨天夜里没忍住动了手,还杀了温志虎,你与他们交手,可有被他们伤到?”   谢云宴摇头浅笑:“没有,他们不是我对手。”   见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而谢云宴的眼神黏在苏锦沅身上,压根儿没瞧见旁边还有其他人。   汪茵坐在一旁重重咳了一声,见谢云宴抬眼朝着她睨来,她没好气的说道:“我说你俩能不能顾忌点儿旁人?”   这还有外人在呢!   芮麟微睁大眼看着苏锦沅和谢云宴,这两个人……   苏锦沅倒还平静,被调侃的多了,哪怕被取笑也只当没听到。   她朝着谢云宴说道:“漕司这边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该收押的收押,该抓的也都全部抓了起来,剩下的人都还算是规矩。”   “你跟芮麟先聊一会儿,我和阿茵连夜赶路太累了,先去洗漱一下,等一下再过来。”   谢云宴点点头道:“好。”   “怎么又要走啊?”汪茵骨头都懒了。   苏锦沅拉着她起身:“来回奔波了两天,你不累吗?”   “累……”   汪茵骨头架子都快散了,从仙阳到上兰,再从上兰到关宁,快马加鞭一路不曾停歇,又带着人连夜奔波赶回来,去堵芮麟他们。   她哪儿能不累。   被搀着胳膊时,汪茵张嘴打了个哈欠,眉眼间满是倦色。   苏锦沅拉着她出了房门时,她嘴里还在嘟囔:   “都怪谢六,好端端的揽什么苦差事,说是来江南游山玩水,结果变成了玩儿命,我这辈子就没吃过这颠簸的苦,那马都快被跑死了两匹……”   苏锦沅任由她靠在自己肩膀耍赖,笑着道:“那等回京之后,让他供你驱使一回?”   “嘁,可别了,你能舍得?”汪茵翻了个白眼。   苏锦沅笑道:“是你就能舍得。”   汪茵顿时满意了,抱着苏锦沅的胳膊:“这还差不错,我跟你说,这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衣服没了可以再换,这手足可不能断。”   “我瞧着谢六也就那样,长得不好,脾气还坏,心眼儿多的跟窟窿似的,顶多就算件破布麻衣,等回头我再给你找几件花衣裳,保准比他温暖贴心……”   谢云宴:“……汪茵!”   汪茵脑袋搁在苏锦沅肩膀上,嘀咕:“谁叫我呢?算了,甭管谁叫……我跟你说,我认识好几个脸蛋儿好看性子也不错的,等回京之后带你去看看……”   谢云宴:“……”脸色铁青。   芮麟:“……”   噗!   原本屋中气氛还凝重来着,芮麟对于谢云宴也满是防备之心,可被汪茵这么一打岔,那气氛紧张不起来了,他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旁边徐骘也是跟着肩膀抖动。   “谢大人好福气。”芮麟那漂亮脸蛋儿上全是促狭。   谢云宴本就铁青的脸更青了几分。   汪茵那狗东西,果然是个祸害!!   芮麟见谢云宴一副气恼的样子,忍不住就笑出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谢云宴的软肋,或许也是他跟苏锦沅的事情冲击,芮麟对于跟谢云宴说话倒没之前那么排斥。   他坐在椅子上朝着谢云宴看了一眼,倒没想到他和苏锦沅居然不是叔嫂关系,他倒是没多少鄙夷,只是微歪着头说道:   “谢大人此次南下,恐怕并非是为了跟萧少夫人他们游玩采买吧,瞧你们这动静,是朝廷想要清算漕运司上下?”   谢云宴也没隐瞒:“陛下是有这意思。”   芮麟挑眉:“可谢大人未必是真替陛下办事?”   有些事情之前未曾多想,可如今想来,当初谢云宴刚到仙阳之时,他身份未曾暴露,谢云宴便主动接近甚至露了行迹,为的就是接近温家人罢了。   他刚才也听闻温志虎之死,更知道是豫国公府的人动手,再加之之前谢云宴遇袭,宿铁被人替换,谭金一行成了鱼饵,这一切的一切。   要说不是谢云宴从中捣鬼,他是决计不信的。   芮麟正眼看着谢云宴:   “温志虎跟随豫国公多年,就算真有嫌隙,豫国公府的人也绝不会轻易朝他下杀手,除非是有人挑拨,甚至误导他们,让他们以为温志虎已经背叛了豫国公,甚至会威胁到豫国公府……”   他眸色漆黑,一字一句的说道,   “那批宿铁不出意外,应该在谢大人手上,温志虎也是因你故意纵容才被人所杀。”   “谢大人这般大费周章,挑起漕司和朝廷争端,将宿铁之事暴露于人前,逼着庆帝不得不下手惩治豫国公,想必不只是为了肃清漕运那么简单吧?”   谢云宴没有被拆穿心思的窘迫,也没有半丝被人看穿的慌乱,他只是淡声说道:“芮公子想替芮大人报仇吗?”   芮麟神色一凛。   谢云宴说道,   “芮大人当初枉死,芮家上下皆被冤害,凭你一己之力,想替芮家翻案无疑难于登天。”   “你能带走芮家亲眷,能劫了宿铁,甚至能杀了温志虎,将来或许还能杀了方玮庸,可是芮大人清白却永沉于海,芮家满门也背着逃犯的罪名,一辈子不敢露于人前。”   “我想,这应该不是你想要的。”   芮麟听着谢云宴的话目光闪躲,他知道谢云宴说的是真的,芮家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谁的命。   他义父未曾贪腐,却无辜枉死。   芮家上下未曾有罪,却只能躲躲藏藏。   芮麟所做的都是想要替芮家翻案,可他年少还未入仕,所能动用的也不过只有当初芮攀留下来的一些人脉,单凭一人之力,想替芮家昭雪太难。   他静静看着谢云宴说道:“谢大人想让我做什么?”   芮麟直言道,   “我义父当初死时,家中证物早就被人销毁,且他先前收集漕运上贪腐之物也都被人拿走,只留下那封可笑至极的血书。”   “如果谢大人是想要让芮家出面做什么,我恐怕帮不了你。”   谢云宴微侧着头:“那血书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的!”   芮麟毫不犹豫,“我义父绝不会做那种事情,更不可能写下那所谓认罪的东西!”   徐骘也在旁开口:“谢大人,我本是芮家家奴,跟随芮大人多年。”   “那血书虽然看似跟我家大人字迹相同,东西也是在芮家找到,可那绝不是我家大人写的,我家大人虽算不上清正廉明,却也从未与漕司的人同流合污。”   “豫国公曾几次暗示我家大人,我家大人都从未接过他的话,那血书必是有人仿照了我家大人字迹所写……”   谢云宴闻言看着二人:“既然血书是假的,都能定了芮家的罪,那若你们拿出芮大人私藏遗物,或是有人暗害他的证据,又有谁能证明那东西是真是假?”   芮麟惊愕瞪大眼,徐骘也是猛的看他。   他直接取出一封书信递给芮麟,待他打开来看之后,淡声说道,   “芮大人被人所害之前,就隐约察觉到事有不对。”   “豫国公多次招揽不成,漕司上下勾结更容不下异类,他早就怕这些人会恼羞成怒狠下杀手,所以就提前将自己查到的一些东西送往亭山书院,交由义子芮麟保存。”   “芮大人高瞻远瞩,早知道豫国公狼子野心,随行的还有两封书信,并嘱托义子,若他和芮家有所不测,就将其呈交给陛下。”   芮麟耳朵里听着谢云宴的话,低头看着手中书信。   那信中字迹竟是和芮攀如出一辙,且信纸泛黄,瞧着像是已经有些年头,信纸下方还有芮攀私印,以及他对他的嘱托。   “这是……”   “不过是江湖上的一些小手段。”   仿印,仿字,再将信纸做旧,比之当初豫国公他们从芮攀尸身旁边弄来的那所谓的“血书”,可要看着真的多。   谢云宴看着芮麟:“这东西,应该比那血书更像是芮大人留下的东西吧?”   芮麟抬眼看着谢云宴,半晌才说道:“的确跟我义父字迹相同,若再由我拿出,没人会相信作假,只是……”   “我以为萧家的人,是不会用这种阴诡手段的。”   谢云宴丝毫没有被讽刺的恼怒。   芮麟见他神色平静,也失了试探的心思:“只这东西,未必能将豫国公如何。”   “那如果再加上这个呢?”   谢云宴递出另外一封信。   芮麟伸手接过,待看清楚那上面些的是什么时,瞬间瞳孔猛缩。   他手心微抖,就听到谢云宴声音冷漠,一字一句的说道,   “勾结南越,放南越大军入关,为一己私利害死临川数万将士,让萧家满门尽亡。”   “加上这个,可够?”   ……   谢云宴跟芮麟在里面说了很久,等出来时,芮麟神色有些恍惚,只对于谢云宴却没了之前的排斥和防备。   他看向谢云宴时,多了些同病相怜的愤慨。   谁也没料到,临川那场大战居然是因此而败。   汪茵已经去休息,苏锦沅就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听到身后动静回头时,就见芮麟和徐骘都是眼眶微红。   苏锦沅见他们离开之后,对着谢云宴道:“他们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   谢云宴紧抿着唇,低声说道,“不过是知道一些让人难堪的真相。”   苏锦沅心中隐约有些猜测,果然就听他说,   “温志虎死前告诉我,大哥他们真的是因为宿铁的事情才会被人所害,他说当初是豫国公的人放南越大军入关,也是他的人隐瞒了临川战报,阻拦增援,活活耗死了大哥他们。”   他声音如同泣血,紧握着拳心时,眼中微红。   “他们本不用死的,可是却为了这种可笑的原因,死守临川不退,最后被生生耗死在了临川城里。”   城门破了,他们血肉去填。   南越围攻,他们只怕退一步,就会外敌长驱直入毁了大晋的社稷。   他们以为他们护着的是江山黎民,以为自己马革裹尸,至死英勇,可到死都不知道,那不过是一场阴谋算计,一场可笑至极,利益较量之下被推出去的弃子。   苏锦沅看着他眼泪,心中揪紧,这种真相何其残酷。   谢云宴尚且如此,更遑论是萧家的人。   她都难以想象,若是萧老夫人她们知道,她们的儿子,夫君,居然是因此而死,她们怎能承受的住。   苏锦沅忍不住伸手轻环着谢云宴,将比她高大的男人抱进怀中。   此时没有男女之情,也无半点旖旎。   她只是环着他低声说道:“真相不会被一直掩埋,他们也不会枉死。”   谢云宴用力抱着苏锦沅,仿佛想要从她身上汲取力量,力气大的想是将人都揉碎进骨血里,许久之后,他才红着眼重重“嗯”了声。 第354章 苏衡反水   ……   庆帝得知仙阳的事已经是七天后。   那被楚牧带回的证据一叠叠地放在龙案前时,让得庆帝震怒至极。   私运宿铁,勾结北狄,欺上瞒下,贪污漕运……   那漕运之上每年亏空的数百万两银子,那拿着宿铁勾结北狄危害大晋,桩桩件件都踩在了庆帝底线之上,哪怕他再宠信豫国公,此时也难以去忍。   “这些东西,都是真的?”庆帝寒声问道。   楚牧跪在地上回答道:“千真万确。”   “温志虎已被人灭口,杀他之人乃是豫国公府暗探,豫国公像是早已察觉到谢大人南下调查漕运之事,不仅提前劫走了宿铁,还想要斩草除根,派人暗杀谢大人。”   “微臣回京途中,也一路被人追杀,若非谢大人早有准备命人随行护送,微臣怕是早就没命了。”   庆帝听着楚牧的话后神情阴鸷至极,谢云宴和萧家跟豫国公府有仇,这话若是谢云宴来说他未必肯信,可是楚牧却是他最为信任之人。   庆帝猛的一摔手中的册子,   “他好大的胆子!”   宫中下令锁拿豫国公,建安侯亲自带的人。   等他率兵将豫国公府团团围住,亲自入内去擒豫国公时,就见豫国公穿着一身苍紫色软缎长衫,端坐在厅中饮茶。   见建安侯进来,他浅笑着道:“来了?”   建安侯冷笑:“国公爷倒还稳得住。”   “何来稳不稳得住,不过是诏狱走一遭罢了。”   豫国公神色淡然,   “那地方萧家进过,老夫以前也进去过,又不是第一次了,况且老夫人什么都没做过,陛下早晚能查清真相,辨别忠奸,老夫自然没必要担心。”   “只希望你进了里头还能这么嘴硬。”   建安侯看不惯豫国公嘴脸,更觉得他这人虚伪至极,到了这种时候了竟还强撑着觉得自己能够翻身。   他懒得跟豫国公废话,直接一挥手道:   “陛下旨意,豫国公方玮庸贩运朝中禁物,谋害朝廷官员,即刻打入诏狱。”   “方家上下男丁入狱,女眷囚禁于府,没有陛下圣谕,任何人不得踏出府宅半步,否则以抗旨论处!”   ……   豫国公被擒震惊朝野,温志虎的死,宿铁之事更是让不少人都惶惶不安,与此同时,谢云宴南下调查漕运司一事也彻底遮掩不住。   庆帝索性复了谢云宴官职,任他为新任左都运使,接替以前芮攀之职,负责肃清漕司上下,而楚牧带回的证据则是留在宫中,等到漕司之事完结之后,再一并交由刑部和大理寺发落。   漕运司关系众多,不少人都是惶惶不安。   薄相府中,薄膺知道谢云宴所做之事后,忍不住朗声大笑。   “好小子,这手段果真凌厉。”   他还以为谢云宴还得要一段时间,才能取得些成果,也想着他去江南之后,对着漕运司那般庞然大物,没个三、五个月怕是难以查清漕司之事。   却没想到这才不到两个月,他就已经做到了这般地步。   梁德逑也是惊讶,虽然早就知道萧家意在豫国公。   两人之间不死不休,可没想到谢云宴居然真有本事,将豫国公一把扯了下来。   “我听说建安侯去擒豫国公时,他好像早有预料,豫国公毕竟在朝中这么多年,根系极深,陛下又对他极为宠信,怕是没那么容易被打压下去。”   汪光中坐在一旁,闻言冷嗤道:“那也要看他做了什么。”   寻常事情,庆帝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豫国公认个错低个头,庆帝也就放过他了,可这次他却是贩卖宿铁,勾结北狄这种通敌叛国的大事。   庆帝能饶了他才怪了。   “我跟楚牧打听过温家送回来的那些证据,桩桩件件都是铁证,温志虎跟了豫国公多年,对他的事情知道得太多,而且宿铁之事也由不得豫国公狡辩。”   旁人的话庆帝不信,可楚牧亲自带回的证据,他总该信吧,更何况此次南下,那常一喜还折在了仙阳城外。   梁德逑却没他们这么乐观:“可陛下却将证据压在了宫中。”   汪光中神色一顿。   薄膺也是脸色微变。   梁德逑说道:“陛下的性情你们应该清楚,他绝对容不下背叛之人,如果真要追究豫国公,此时那些东西就该送去大理寺和刑部,而不是压在宫中不发。”   汪光中皱眉说道:“可陛下不是说了,此事关联甚广,要等谢云宴肃清漕司之后,上下官员一并发落?”   梁德逑闻言只觉得汪光中单纯:“你可知道漕运十二总,上下多少人?又知道方玮庸所犯之事有多重?”   他顿了顿,   “别的不说,你可还记得当初临川战败之后,萧家的罪名?”   只不过一个似是而非的叛国之罪,几个信口胡说不知道出处的“证人”。   庆帝未曾细问临川之战,就断定萧家有罪,下令严审萧家之人,险些废了谢云宴一双腿,让他丧命在狱中。   可如今呢?   温家交上来的那些东西铁证如山,想要定豫国公的罪名不是难事。   无论是私通北狄,贩卖宿铁,还是谋害朝廷官员,亦或是他多年贪赃枉法,都足以让豫国公死无葬身之地。   以庆帝性情,他若真要严惩豫国公,根本不必等到漕司那边问罪,就可先行让刑部和大理寺严审豫国公,至少查清楚谢云宴送回的那些东西上所写之物。   可他没有,反而只是将豫国公打入诏狱之后,就将事情搁置了下来。   豫国公入狱已经好几天,朝中上下除了替他求情之人,庆帝却没提过半句审问之事,反倒将谢云宴送回的证据留在了宫中。   这其中深意,由不得人多想。   汪光中原本并没多想,闻言之后脸色逐渐僵硬起来,而薄膺本就心思最为谨慎,之前未曾留意,此时听梁德逑说起之后,也突然察觉到庆帝这番说词太像是推脱之言。   汪光中忍不住说道:“陛下难不成还想要保方玮庸?”   他可是勾结北狄!   梁德逑闻言道:“陛下的心思,谁能说的准呢……”他幽幽轻叹了声。   薄膺脸上笑意散尽,垂眸轻抿嘴角时,神色有些阴翳。   ……   京中纷扰谢云宴无心关心,江南乱局也一时间越发厉害。   三月初六,谢云宴整顿仙阳之后,拿下温家和仙阳府衙之人,带人突袭淮安漕司领军府,擒住督军靳吉胜,斩杀其麾下数名副将,拿住领卫军兵权;   三月十五,领军府围攻漕运司总属,拿下漕司提举岳朗原,并州府鲁巍、董全昆、范彦靖等人,查获漕司官船七艘,走运私盐等物十数万两;   三月二十七,谢云宴命人将岳朗原等人并漕运司查获证物一并送往京城。   等到临近四月底时,江南烟雨越发温柔似水,谢云宴肃清漕司的手段却更加凌厉,死于谢云宴手中漕司之人已不下数十,而关乎漕运司搜查出来的证据也一日比一日更多。   江南各地州县府衙也有无数人牵连入内,那一封封奏折送回京城,引得朝廷上下震动,连带着原本因豫国公下狱而安静至极的朝中,也开始变得不安起来。   仿若当初西北之事再现,无数人上了折子,弹劾谢云宴擅自调动领卫军为其私用。   朝中几位老臣也纷纷发力,言及漕运乃是朝廷重务,不能让谢云宴再这般肆意杀伐下去,否则江南大乱,早晚会影响朝政。   豫国公留于诏狱之中,对外间消息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听着身前那浑身笼罩在黑袍之中的人说完之后,他便忍不住笑出声:“谢云宴还是那么任性妄为,他当江南是西北吗,漕运贪腐何止关乎一两人,这朝中之事又哪来那么多的黑白分明。”   “利益动人心,他若只对付我一人也就罢了,可他却想要以一己之力撬动所有人的利益,自然会有人忍不住出手教训他,就算是陛下……”   豫国公低笑了声,   “他恐怕也没那么相信谢云宴。”   牢门外站着的黑袍之人低声道:“我照着国公爷的意思,暗中将谢云宴截留宿铁,且拿住领卫军兵权之事说与陛下,陛下果然对他生了忌惮之心。”   “陛下已有意派人南下,接管谢云宴清查漕运之事,让他先行回京。”   豫国公抬眼轻笑:“陛下属意谁人?想必应该不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吧?”   那人低声道:“是康王。”   “哈哈……”   豫国公蓦然间就忍不住笑出声,京中谁人不知康王府和萧家过节,陛下居然派康王去南地。   果然,陛下从来就没信过萧家,在他眼里,萧缙就是噩梦,萧家也是他心中扎得最深的那根刺。   谢云宴以为他拿住漕运之事,就能让陛下对他深信不疑,就能替萧家彻底翻身,压住他方家。   却不知道,陛下绝不会让他握住兵权,也绝不会让他查下去。   豫国公身上穿着囚服,可神色之间却不见半点委顿,他盘坐在狱中木板之上,朝外说道:   “康王这段时间对你颇为倚重,想必会带你一同南下,只要你能抓住这次机会,就定然能够在他面前出头,也能替你博一份前程,报了当初萧家之仇。”   “谢云宴和萧家害你声名狼藉,仕途全毁,让你父亲也失了圣心,苏家沦落尘埃……”   “苏衡,这般好的机会,你可莫要错过。”   牢门前站着的人抬起头时,露出斗篷遮掩之下俊秀而又斯文的脸来。   苏衡神色冷淡:“我自然不会放过。”   像是被这段时间的冷遇磨砺,他身上少了之前那股子儒雅,多了几分冷肃之色,提起萧家时更是神色阴冷,   “想要毁了萧家,夺了谢云宴在漕司兵权不够,还得让萧家也失了圣心才行,否则谢云宴归京,国公爷也未必能够出来。”   “我记得国公爷之前曾经说过,您手中有能让萧家死无葬身之地的东西?”   豫国公微眯着眼看他:“你倒是心狠。”   苏衡冷笑了声:“他们待我,何曾不狠?”   豫国公想起先前那段时间苏衡遭遇的那些冷待屈辱,想起苏家接连遭到的打击,还有眼前这年轻人身上的变化,兀自低笑出声,朝着他道:   “苏衡,老夫果然没看错了你。”   他朝着苏衡招招手,让他靠近之后说道,   “想要萧家失去圣心,容易得很,你去这么做。”   他朝着苏衡耳语了几句,苏衡蓦地抬眼。   “放心,我知道陛下性情,他定会迁怒萧家,下令让谢云宴归朝,谢云宴若回来,他在漕运司做下的事情没那么容易过去,他若不回……”   拥兵自重,拒不归京,庆帝又会怎样想他?   萧家可是庆帝肉中刺,进一寸便会扎得鲜血淋漓,帝王心冷,怎会让自己受伤,那到时候受伤去死的,就只有旁人。   苏衡离开诏狱时,笼着身上斗篷融于夜色之中。   豫国公静静看着他背影许久,旁边才有人进来,赫然正是牢中狱卒。   “国公爷,这苏衡,可信吗?”   “可不可信,那又如何?”   豫国公冷然说道,“他仕途尽毁,前程全无,之前被人百般诋辱时,从无半人予他援手,只有老夫将他从烂泥中拉出来,给了他一条生路。”   “苏万全还在老夫手中,他妹妹也在康王府里,他得了老夫的帮衬,早已经上了豫国公府这艘船,他除了跟着老夫,为老夫所用,还能有别的出路吗?”   苏衡是个聪明人,他能在余氏几乎将康王府得罪死了的境况之下,还能讨好得了康王得他重用,这种人将来必能出人头地,而这年轻人也是他挑出来最好的棋子。   豫国公早在得到派去仙阳的暗探送回的密信时,就已经觉察出不对劲,知道温志虎背叛投向端王府后,就料定了谢云宴必定能拿到他与漕运司勾连之物。   这诏狱一趟必走不可,只他心中却无半点惧意。   谁输谁赢,还早着呢。   “我让你去见徐崇山,他怎么说?”豫国公看向那狱卒。   那狱卒低声说道:“徐家不肯答应,只说与此事无关,还说漕运司的事情陛下自有圣裁……”   豫国公冷笑了声:“你告诉徐崇山,让他别忘了当年做过的事情,这些年徐家明里暗里得了多少好处,早就撇不干净,他若袖手旁观让我出事。”   “我自然也有办法,能拉着他们整个徐家陪葬。”   他容色冷然,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若安好,自然事事安好,可我若是出事,谁都别想好过。”   ……   五月初时,朝中弹劾谢云宴的折子越发多了起来,久未出山的徐崇山更是突然开始上朝。   不仅重提旧事,言及当初谢云宴擅自斩杀徐振原,假借抗旨为名迫害徐家,且上折子状告谢云宴因私废公,杀害漕司提举温志虎后,借温家之口冤害豫国公。   徐崇山不知道从何处寻来温家旧人,指证那宿铁之事乃是萧家所谓,又以谢云宴扣押温家之人为由,要求谢云宴归京与豫国公对峙。   满朝哗然之下,附庸者众多。   庆帝迫于无奈,让康王率人前往江南接管漕运司之事,命谢云宴带着温家众人归京。   却不想康王刚到淮安三日,谢云宴就被人行刺险些丧命,温家众人更险些被人灭口。   行刺之人被当场擒获,竟是康王随行之人,且康王随行扈从竟是指证康王与豫国公联手,意图杀死温家众人嫁祸谢云宴后,再以勾结北狄为名陷害萧家。   豫国公和徐崇山得知这消息时如遭雷击。   谁让康王去杀谢云宴的,他疯了?!   康王此时被困淮安,脑子里也全都是茫然。   他的确是奉庆帝之令来接管漕司,也的确跟徐家和豫国公商量好,待谢云宴归京之后算计萧家要了谢云宴的命,可绝不是在淮安。   如今淮安皆在谢云宴手中,漕司上下也被他接管,谢云宴手中更握着领卫军兵权。   他就算是脑子进水,也绝不可能此时派人去杀过谢云宴!   “此事必有误会,我从未派人谋害过谢大人,必是有人挑拨离间!!”   “本王要见谢大人……”   门外之人丝毫不理会康王叫嚣,也完全不去管他口中辩解。   康王带来的那些人早已经全数被人拿下,而康王被单独关押在一处,好像所有人都把他遗忘了一样,直到又过了好几天后,他才看见了据说“重伤垂危”的谢云宴。   康王神情激动:   “谢大人,谢大人你听本王解释,本王从未加害过你,行刺之事也定有误会……”   他刚想要跟谢云宴解释,想要跟他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他从来没有伤过谢云宴,那些刺伤谢云宴的人也不是他派去的,可谁知道话还没出口,就看见了跟在谢云宴身后的苏衡。   康王声音顿住,满是惊愕:“苏衡?!”   苏衡一袭白衫,跟被困在此处,数日未曾梳洗而显得狼狈至极的康王比起来。   他浑身上下不带半点脏污,脸上也不见半丝倦怠。   走上前来时,隔着些距离温和说道:“王爷,您与豫国公和徐家勾结,意图谋害谢大人,罪证确凿,刺客也早已被人擒获,何必再行狡辩?”   康王那年迈的眼猛的瞪大,不敢置信的看着苏衡。   他想起此次从京中出来时,苏衡提起谢云宴时的怨恨和狠辣,想起豫国公信誓旦旦的告诉他,苏衡此子聪慧,与谢云宴和萧家有仇,或可重用。   他喉间殷血:   “……你出卖本王?” 第355章 “遗诏”   “你出卖本王?”康王瞪大了眼厉声道。   “从未投奔过王爷,又何来出卖一说。”   苏衡的话让的康王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个疯子!!”   “你忘了当初是谁让你仕途尽绝,惹怒圣前,你又忘记是谁在困境里帮你脱身?你父母亲人还在京城,你竟敢投奔谢云宴这个乱臣贼子?!”   苏衡神色淡漠:“我仕途尽绝,不是起于康王府算计汪家婚事?”   康王语塞。   谢云宴抬眼看着康王:“你和方玮庸总以为能算计人心,算尽一切,殊不知这世上并非人人都与你们一样。”   “我原还在想,怎样才能让你出京城,却不想你自己送上门来。”   “谢云宴!”   康王听着谢云宴的话,满眼怒极,   “你以为你冤害本王,将本王困在淮安就能如意?本王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接管漕运之事,你拥兵自重,不听圣意,陛下定不会放过你。”   “漕运之事不可能拖上一辈子,等陛下察觉到你野心,定会派人清缴于你,到时候本王定会将今日之事大白于天下!”   “萧家满门忠烈,没想到却出了你这么个狼子野心的东西……”   啪!!   谢云宴手中一巴掌落在康王脸上,将人打得摔翻在地,而他抬脚就狠狠踩在康王心窝上,直疼得康王惨叫出声。   “别跟我提萧家忠烈!”   他脚下踩着康王,居高临下之时,眉眼之间带着戾气,   “萧家忠烈,不照样被你们齐家害得满门尽亡,他们铮铮铁骨,不照样死在你们齐家权衡利弊之下?”   康王瞳孔猛缩,嘶声道:“你什么意思……”   “康王爷难道不知道吗?”   “当初临川战事究竟为何,萧家战败真相又是因为什么,是谁帮着豫国公扫清首尾,拖延援军前往临川,又是谁事后解决了江子仓,断他手足口舌,让他背了谋害萧家之罪?”   谢云宴每一句话,都如同惊天巨雷劈在康王心中,直叫他脸上露出惊恐。   “康王爷权衡利弊,替陛下解决后顾之忧,又握住豫国公把柄,以策将来万全。”   “你将所有事情都算足了利益得失,却生生将我萧家儿郎,将那数万将士枉死的真相埋葬于临川。”   “这么长时间以来,那无数枉死之人难渡忘川,康王爷,你夜里睡得可还安稳?”   康王睁大了眼,脸上满是惊恐。   他张嘴想要狡辩,想说他听不懂谢云宴说的是什么,想说他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可谢云宴狠狠踩在他胸前,就那么冷漠垂眸看着他时。   脚上巨力让得他心脏都好像要炸裂开来,喉间更是难以呼吸,一张脸都变得青紫。   康王只以为自己会死在这里,就在脑子里都开始混沌起来,整个人快要窒息时,谢云宴突然轻飘飘地移开了脚,神色淡漠地看着满脸惊恐的康王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你,若你死了,谁来指证庆帝昏庸?”   康王蜷缩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惊恐:“你……你想干什么……”   谢云宴微笑。   旁边苏衡淡然说道:“康王行刺谢大人被擒之后,因惧怕受刑招供,其南下接管漕运之事,全因陛下惧怕谢大人继续查下去,牵扯出旧年往事。”   “陛下早知豫国公走运宿铁,也知他谋害萧家致使临川战败一事,却因忌惮萧家功高震主,更知豫国公当年握有先帝遗诏,对他忌惮颇深,所以只能顺水推舟将此事掩下。”   康王猛的睁大了眼:“什么遗诏,先帝根本没留下过遗诏……”   “这不是有康王爷吗?”   谢云宴扬唇浅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身为先帝的亲弟弟,当朝皇室最为年长的皇叔,康王爷所说之言,定然无人不信。”   康王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他刚开始没明白谢云宴的意思,可当懂了之后,却只恨不得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他万没想到,谢云宴他们居然是打这个主意,更没想到他们一早就在等着他自投罗网,他们早就料到了庆帝会派他南下,而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遗诏”之言传出。   庆帝若是否认,就必须严审豫国公,且追究临川旧案,届时他纵容豫国公谋害萧家上下,明知萧家冤屈却置之不理,任由忠臣蒙冤枉死,这皇位又岂能坐稳。   可要是不审豫国公,想要按下他昏庸无能之事,就等于是默认了先帝当年留有遗诏,庆帝皇位不正之言。   届时谢云宴不仅能够名正言顺地握着领卫军兵权,拥兵淮安不返,甚至还能打着替萧家昭雪,替皇室拨乱反正之名,带兵围攻皇城。   康王下意识地就想咬舌自尽,哪怕他怕死至极,却也知道他绝不能落在谢云宴他们手上,否则那些话从“他”口中传出,庆帝绝不会放过康王府。   只还没等动作,就被谢云宴擒住了下巴。   “让人捆了他手脚,灌了哑药,好好看管起来,不准让他寻死。”   春回他们上前直接将康王绑了起来,堵了口舌防止他自尽。   谢云宴神色冷漠地说道:   “康王爷就好生在这里待着,你放心,我定会让你所说之言传遍京城,也会将萧家冤屈和豫国公恶毒昭告天下。”   “自然,还有陛下为一己私心的昏庸。”   “唔唔唔!!”   康王目眦欲裂,疯狂挣扎起来,满眼憎恨地看着谢云宴。   他不能这么做!   消息传回京城,康王府怎么办?庆帝又会如何待他?!谢云宴这是想要活活逼死他们!!   谢云宴见状冷笑了一声,丝毫没理会康王眼里哀求,只是命人看管好康王之后,领着苏衡从那密室之中出来。   等到了外面时,谢云宴对着苏衡说道:“你当真要回京城?”   “我若不回去,谁能证明康王行刺之事?又有谁来指证豫国公?”苏衡格外平静。   谢云宴皱眉:“我已经安排好人回京,届时芮麟会以芮攀之事去敲登闻鼓,再引出临川之事,你就算不回京也没什么大碍。”   他之前极为不喜苏衡,特别是在汪茵的事情之后,苏衡不问缘由便打了苏锦沅时,他更觉得苏衡就是个糊涂蛋。   可不得不说,这次若非苏衡帮忙。   他没那么容易拿下康王,也没那么容易找到攻讦豫国公的借口。   苏衡眉眼清冷,闻言说道:“我若不回京,就真的成了乱臣贼子,你尚还能以萧家为借口拒不回京,可我却是背弃康王在前,又得罪庆帝在后。”   “若不赶在豫国公被审之前替自己谋一个位置,将来京中大乱,便再也没了入仕的机会。”   他言语直白,也未曾隐瞒自己野心,抬眼看着谢云宴时,也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锋芒。   “可你回京之后,如何解释康王之事?”谢云宴看他。   苏衡淡然道:“这就不需要谢大人操心了,我既然敢回去,就自然有办法替我自己脱身,我不会拿着我自己的命,来成全谢大人。”   他对着谢云宴道,   “谢大人只需要遵照约定,待我回京半月之后,再将康王所言传回京城,让芮麟届时再敲登闻鼓,便算作我这次帮你擒拿康王的报酬。”   “至此后,你我两清。”   他不需要谢云宴的人情,也不需要他的感激。   苏衡神色疏冷,“谢大人莫要忘了,世人眼中,你我有仇,我与萧家也无半点关系,过去,现在,将来,萧家如何,都与我无关。”   谢云宴听出了苏衡话中疏离,轻抿着唇角片刻后才说道:“好。”   苏衡见过康王之后,就没再在淮安逗留,马车离开淮安时,他掀开车帘看了眼那高大城门,放下车帘时脸上露出一丝怅然,却又转瞬即逝。   “公子,汪小姐也在淮安……”引泉低声说道。   “我知道。”   “那您……”引泉迟疑,“公子不见见她吗?”   他总觉得,汪小姐太过心狠,当初要这婚事的是她,说走就走的也是她。   公子固然有错,可那一顿打险些要了公子性命,事后他也与府中闹翻,如今更为着替萧家周全,冒这么大的风险。   汪小姐明知公子到了淮安,也不肯出来见上一面,她未免太过绝情。   苏衡眼帘微垂:“不必见了。”   “公子…”引泉替他不甘,“明明您来淮安,都是为她……”   “谁告诉你我来淮安是为了她?”   苏衡神情淡漠,   “我跟谢云宴是有仇,可不代表我忘记为人的底线,且于大是大非上,我还辩的清楚是非黑白。”   “况且我既入了豫国公的眼,要么为他所用,要么一辈子难以抬头,淮安这一趟若不走,等到豫国公问罪之日,我便再无出头的机会。”   “我帮谢云宴,不过是在帮我自己,”   他不想为人鱼肉,也不想看人眼色,唯有自己去争,冒险一搏,看似帮了谢云宴,可何尝不是替他自己脱身?   “可是……”   “没有可是!”   苏衡抿唇时,眼里带着几分肃色,“她不是会走回头路的人,我也不是,既已退婚,无端纠缠只会让彼此难堪。”   他垂眸时,手心微蜷,指尖摸着腕上的红绳,   他与她,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走吧,回京。”   苏衡低声道,“回京之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你真的不去见见他?”   苏锦沅站在城门之上,身边是穿着一身红衣的汪茵。   汪茵目光落在那远去的马车上,回首时眼中却没太多遗憾:“有什么好见的?”   当初退婚,他们就已经了结了前尘旧缘,如今再见不过的平添烦恼。   “他没我过得挺好的。”   以前苏衡总是一副温雅清冷的样子,他对仕途没什么渴求,对高官厚禄也不甚在意,他总像是画中之人,没有太多凡尘俗世该有的欲望和贪念。   汪茵以前爱极了他那副不染尘俗的样子,可她却忘记了,她自己是个俗人,所在意的不过是世俗之人在意的一切。   汪茵抿抿唇,说话时有些怅然:   “其实你知道吗,我后来曾经想过的,如果没有苏心月闹出那些事情,我嫁进苏家之后跟他以后会怎么样,想来想去,却觉得没有一个结果会是好的。”   她想要的是全然对她的好,是那种哪怕她做错了事情,也希望她夫君能站在她这边全然的信任。   而苏衡做不到。   就算没有苏心月,就算康王府没动汪家的心思,她和苏衡的感情也维系不了多久,也许是成婚之前就发现彼此不和,也许是在大婚之后才知道性情不投。   她受不得委屈,就算面前成婚,将来恐怕也会和离。   “衡哥身边该有的,是个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女子,我太小心眼儿了,也认死理。”   苏锦沅闻言看着汪茵脸上神色,见她是真的释然了当初之事,提起苏衡时也没太多的恋念和不舍,她这才放下心来,倒是汪茵扭头看她:   “你呢?还怨恨他那一巴掌?”   苏锦沅摇摇头:“我若真恨他,也不会笃定不疑地相信,他不会害我们。”   苏衡跟着康王来淮安时,传信给谢云宴时,是她坚信苏衡未曾投靠豫国公,也是她相信苏衡不会毫无底线,为了前程仕途算计他们。   苏衡从来都聪明,他的优柔寡断只在父母亲人身上,可对于旁的,她从未怀疑过。   汪茵闻言低笑了声:“你们兄妹俩也真是有意思,他孤身一人去见谢云宴时,好像从不怕你会怨恨害他,而你明明知道他与康王同路,投奔了豫国公,却还愿意毫无保留的信他。”   两人从未曾怀疑过对方,却谁也不愿意先低头。   那一巴掌梗在中间,一个难以释怀,一个不愿解释。   苏锦沅听着汪茵的话没说话。   汪茵也懒得多说,只靠在城墙上说道:“我这几天也得启程回京了。”   谢云宴和庆帝的矛盾已经摆在了明面上,萧家和皇室之间的事情,接下来也会变得风起云涌。   之前她留在江南还能以游玩为借口,可若接下来依旧和苏锦沅她们在一起,只会让她爹爹难做。   苏锦沅明白她顾虑,点头道:“你本来早就该回京城了,全是因为我才会留在淮安这么长时间。”   她们离京时,说好四月回京,可之后发生的事情却谁都没有料到。   宿铁的出现,牵扯出临川的案子,再加上温志虎一死,漕运司上下麻烦不断,谢云宴清查漕运之事后,短短数月之间,就已经被行刺无数次,好几次都险些丧命。   她不放心谢云宴,便一直留在他身边,而汪茵也是不放心她,也一直都在淮安陪着她。   四月末时,漕司这边曾有一场大变。   汪茵留下来帮她,因此连汪舜大婚都错过了。   苏锦沅满是歉意地说道:“我原本还答应汪伯父,会赶回去替汪大哥道贺,没想到我没回去,连带着你也被留在了淮安,错过了你大哥婚期。”   “等回去之后,你记得替我跟汪大哥他们道个歉。”   汪茵闻言顿时道:“有什么好道歉的,你人虽没到,可礼却到了,那东西我大哥可是想很久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哪还能抱怨?”   苏锦沅想着汪舜性子,也是忍不住低笑出声:“淮安现在乱着,怕也有人盯着这里,等你明天启程,我让人送你。”   “别了。”   汪茵说道,“我爹已经派了人来接我了,况且芮麟这次也要回京城,到时候我跟他同路,也不会有不长眼的人跑出来找我麻烦,倒是你……”   “萧家那边怎么办?一旦闹起来,宫中怕是会对萧家下手。”   苏锦沅闻言淡声道:“几天前,老夫人就带着家中女眷出城礼佛去了。”   “意哥儿体弱,经不起来回颠簸,需得在寺中长住一段时间。”   汪茵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出声:“倒是我多虑了,你和谢六这么精明,哪能做什么没把握的事情。”   他们既然想要跟庆帝翻脸,又怎能将软肋留在京中。   她上前抱了抱苏锦沅,柔声说道,   “此次回京之后,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了,我只盼你和谢六能够得偿所愿,盼英魂烈骨能够昭雪。”   “阿沅,我在京中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苏锦沅回抱着她:“好。” 第356章 他想造反吗?   苏衡回京时,人还没踏进京城城门,就在郊外被徐崇山的人劫走,直接送去了徐家别院。   待见到徐崇山时,迎面便被断了几根手指的徐振柏狠狠一巴掌扇在地上。   “你干什么?”徐崇山皱眉看着长子。   “我干什么,我倒要问他干了什么!”   徐振柏寒声说道,“淮安消息已经传来,出面指证康王行刺谢云宴的人就是他。”   他神色间满是阴鸷,   “苏衡,你别忘了你是怎么爬起来的,又是谁给了你翻身的机会,你居然敢联合谢云宴来背叛我们!”   苏衡被打的面颊浮肿,看着震怒不已的徐振柏,又抬头对着徐崇山:“徐老,连你也觉得是我出卖了王爷?”   徐崇山眉心微皱。   “你还想狡辩?”徐振柏厉声道,“要不是你出卖康王,谢云宴怎敢拿住康王不放?!”   “他有什么不敢的?”   苏衡脸上红肿,就那么站在原地低声道,“他都敢拥兵不返,违逆陛下旨意,不过是自己弄出一场行刺的戏来,不肯将漕司兵权交予旁人,他有什么不敢?”   徐振柏面露惊愕。   徐崇山沉声道:“你的意思是,康王没有伤他?”   “当然没有。”   苏衡苦笑,“王爷此去南地,本就是为了接管漕运司的事情,夺了谢云宴手中兵权逼他回京,他就算再厌恶谢云宴,也不会在淮安朝着谢云宴动手。”   “我跟着王爷去到淮安之后,谢云宴就一直推说漕司事忙不肯露面,等再见他时,谢云宴就已经被人行刺,那些刺客还是王爷带去南地的人。”   “淮安如今就是谢云宴的一人当家,他想说什么便是什么,想说王爷行刺,又有谁能知道真假?”   他面露涩然,   “我跟谢云宴之间早就不死不休,他断我仕途,毁我前程,一手将苏家逼到那般境地,难道连徐老也以为我会为了他出卖了王爷?”   徐崇山想起苏衡之前处境,想起谢云宴对他下手之狠辣,倒是信了苏衡三分。   “况且若真是害了王爷,出卖国公爷,我今日为何还要回来,难道回来自投罗网吗?我要是真像他所说,帮着他抓了刺客指证了康王,我今日就该留在淮安,何必回来?”   徐振柏自从被谢云宴斩断手指之后,就性情大变,对于谢云宴简直恨不得吞其血噬其肉,此时听到苏衡的话后,咬牙切齿的说道:“果然是谢云宴搞得鬼!”   徐崇山脸色也缓和了下来,对上苏衡脸上红肿,开口道:“刚才是振柏不对,险些伤了你。”   “不怪徐大人。”   苏衡揉了揉脸颊说道,“要是换做是我,乍一听到这消息,怕是也会忍不住动手。”   徐崇山见他未曾追究,反而体谅徐振柏,对他更加和煦了一些,他看着苏衡说道:“怪我们,没料到谢云宴居然这般狡诈,竟然弄了这么一出事情出来陷害康王。”   “你既然知道淮安真相,也知康王是被谢云宴冤害,就断不能让谢云宴得逞,此事须得告知陛下才行,谢云宴狼子野心,陛下绝不会容他。”   苏衡闻言面露迟疑。   徐崇山:“怎么,你不愿?”   苏衡连忙摇头:“不是,若能将谢云宴野心昭告天下,我自然义不容辞,可是徐老有所不知,康王身边之人早就被谢云宴买通,当日行刺虽不知怎么回事,可的确是有康王府的人伤了谢云宴。”   “此事不仅淮安人尽皆知,据说当日康王府的人动手时,谢云宴身旁还有江南好些官员亲眼目睹,他们人人皆可为证,就算我告知陛下真相,怕也无济于事。”   “而且……”   他顿了顿,神情间露出犹疑。   “而且什么?”徐崇山问道。   苏衡迟疑了下,才低声道:“而且王爷自己也承认了,行刺谢云宴的事……”   “不可能!”   徐振柏断喝出声,“康王怎会认下此事?”   苏衡抿抿唇:“我也难以相信,可事实就是如此。”   “我和王爷被谢云宴擒获之后,谢云宴也未曾伤过我们,只关押了几日,后来谢云宴亲自见过王爷一次,也不知跟王爷说了什么,王爷就改口承认,说的确是他身边之人行刺的谢云宴。”   “王爷说那人并非是他授意,而是被人收买,说他从头到尾都不知情,还说豫国公早就对萧家存了赶尽杀绝之意,就连陛下……”   苏衡脸色有些苍白,后面的话哪怕没说,可徐崇山父子却都知道了他未尽之意。   “徐老,我总觉得谢云宴跟王爷之间,好像有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谢云宴放我归京之日,王爷曾让我转告您一句话,他说当年之事,萧家已知,让您早做打算,我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徐老可知王爷说的到底是什么?”   “什么当年之事?”   徐崇山如遭雷击,脸色陡然煞白。   他拳心猛的收紧,并未回答苏衡的话,反而急声问道:“康王还说了什么?”   苏衡摇摇头:“没了,王爷只让我回京之后,先来见徐老,还说……”   他顿了顿,   “别再跟豫国公往来。”   苏衡满是费解,像是不懂康王用意,哪怕对上徐崇山目光锐利,也依旧没有什么闪躲和心虚,他笃定了徐崇山会怕,哪怕这么含糊其辞,他也依旧会心中生疑。   果然,片刻之后徐崇山收回目光之后,哪怕竭力压制着心神,眼底依旧泄漏出一丝慌乱来。   他强撑着心神朝着苏衡说道:“你回京之事还有谁人知道?”   苏衡说道:“应该没有旁人,我还没进城,就被徐老的人带了过来……”   徐崇山松了口气:“淮安的事情复杂,京中这段时间也乱着,你跟着康王南下之事众人皆知,就此入城恐怕会有人等着寻你麻烦。”   “你这两天先且住在此处,等我将京中之事处理一些,你再回城。”   苏衡惊讶:“可是陛下那里……王爷的事情总得禀报,而且我从淮安离开时有不少人看到,恐怕遮掩不了多久。”   徐崇山看着他:“我知道,只一两日而已。”   他没有跟苏衡解释的心思,满心都是康王的那些话,见苏衡犹豫,他态度强硬了几分,“老夫也是为了你好。”   苏衡抿抿唇,像是看出了徐崇山不想放他离开,且周围徐家的人守着,没徐崇山首肯他也走不出徐家别院。   他只能顺从答应了下来,朝着徐崇山说道:   “我自然愿意听徐老的,只是我父母那里……”   徐崇山闻言低笑,他不怕苏衡有软肋,就怕他什么都不在意,他安抚着说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家人,你只需安稳待在此处即可。”   ……   徐崇山并没跟苏衡多言,将人困在别院之后。   等从院中出来时,脸上神色就已经难看了下来,他紧拧着眉心,神色极为阴鸷,而旁边的徐振柏满眼不解。   “父亲,您怎么了?”   他满是费解,“您觉得苏衡那小子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康王怎么会好端端的认了行刺之事,还说出那种话来,会不会是苏衡糊弄咱们的?”   “不会。”   徐崇山黑沉着眼说道,   “苏衡跟谢云宴有仇,而且那谢云宴睚眦必报,当初苏衡为了他家中之人连汪家的亲事都毁了,如今不可能不顾他爹娘安危出卖康王。”   “可是康王怎么会承认行刺的事?”徐振柏皱眉道。   “你几时见他承认了?”   徐崇山的话让徐振柏面露愕然,而徐崇山则是神色复杂的道,   “康王的确是认了行刺之事,可他却说了并非是他授意,说那人早就被人收买,他从头到尾都不知情,不仅如此,他还言及豫国公和萧家恩怨,说他想要将萧家赶尽杀绝……”   换句话说,康王是认了行刺的事,可他同样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豫国公的头上。   他只不过是被人蒙蔽罢了。   徐振柏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听明白他父亲的话后,脸上露出震惊之色,而徐崇山则是低沉着声音道:“康王,怕是舍了豫国公了。”   “怎么会……”   徐振柏低声道,康王前去淮安,可是豫国公一手促成。   “怎么不会。”   徐崇山却比自家儿子更明白康王,也更清楚利益关联之下,这看似牢固的关系有多脆弱。   康王府跟豫国公府能够联手,为着的不过是对付谢云宴,康王想要漕司兵权,豫国公想要借此翻身,两人目的一致,看似该在同一条船上。   可如今康王却是毫不犹豫地舍了豫国公,甚至将所有事情都推到豫国公头上,甚至不惜认下行刺之事不顾是否会得罪陛下,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康王知道知道谢云宴手中有什么东西,足以拿捏陛下,甚至让豫国公死无葬身之地。   否则他不会做的这么绝。   徐崇山根本没怀疑苏衡胡说八道,也没想到苏衡有那么大的胆子两头遮掩,他只以为康王是知道了什么,而苏衡代康王“转告”的那一句话,更是让他心神难安。   他为官多年,手头也未必有多干净,而康王口中“当年的事情”,让他莫名就想到了之前豫国公用以要挟他之事。   徐崇山脸色阴沉,领着徐振柏匆匆离开。   三日后,等到淮安的探子飞鸽传书进京,说康王自愿留在漕司,帮着谢云宴搜查行刺之人,而谢云宴虽然将人扣在漕司,却好吃好喝的待着,未曾伤及半点。   徐崇山再去见苏衡时,就变了态度。   “您让我指证豫国公?”苏衡满脸惊愕。   徐崇山说道:“不是指证,只是见到陛下之后将你在淮安所见,还有康王说的那些话实话实说。”   “可……”   苏衡微张着嘴,实话实说,不就等于是指证豫国公谋害谢云宴?   徐崇山像是知道苏衡在想什么,对着他说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正如你之前所说,康王既已承认刺客之事,就算你当朝言说淮安之事是谢云宴设局陷害,也无人会信。”   “康王为求自保已经撇清干系,你此时若再直言,不仅会得罪了康王,说不定还会被谢云宴反咬一口,说你跟豫国公合谋。”   “你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将来,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该为你父母亲人想想。”   苏衡面露迟疑,低声道:“可是豫国公帮过我。”   徐崇山闻言失笑:“他帮你,不过是看在你跟萧家有仇觉得有利可图罢了,他如果真想帮你,就该让你早些入仕,而不是明知谢云宴狠毒,却还让你跟着康王去淮安冒险。”   “苏衡,良禽择木而栖,豫国公可未必是什么好木头。”   他温声劝解着道,   “老夫也不是让你指证他什么,只需将你在淮安所听所闻所见,如实告知陛下即可,身为臣子,这本就是你该有的本分,不是吗?”   “而且年后大理寺那边还缺一名寺丞,老夫觉得你就挺合适的,你觉得呢?”   苏衡心神微动,眼里露出挣扎之色。   徐崇山浅笑着说道:“有情有义是好事,可你也该明白,想要在朝中走的长远,就得多替自己考虑,豫国公勾结北狄本就罪无可赦,你难道还想陪着他赴死?”   苏衡脸色苍白,半晌才开口到:“我听徐老的。”   ……   苏衡回京面见庆帝之后,坐实了康王“行刺”谢云宴之事,只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那刺杀之人居然是豫国公派去淮安,为的就是想要杀谢云宴灭口。   徐家反口言及之前所寻温家之人,乃是有人刻意冒充,徐崇山更是亲自请罪,说自己被豫国公所骗,险些将冒充之人欺瞒圣前。   京中哗然一片,诏狱之中,豫国公更是气得险些吐血。   薄膺等一众朝臣上书严审豫国公一案,被庆帝接连压下几次,不仅未曾开堂审案,反倒连下诏令要求谢云宴移交兵权,尽快带着温家众人归京。   谢云宴自然不愿,只借口“被刺伤重”,无法动身。   庆帝又派几人前往淮安接管漕运之事,责令康王回朝,可谁知谢云宴扣住康王不放,所有朝中之人到了淮安之后也全数留下,兵权却依旧还在他手中,半分没有移交之心。   这一下,庆帝还有什么不懂的。   君臣拉锯,一直到了七月初。   谢云宴依旧把持淮安不放,丝毫没有回京之意。   庆帝拿到他派人送回京城的折子,还有那一箱箱与豫国公有关的证据,气得砸碎了桌上摆着的东西。   “他什么意思?朕已下旨让他回京,他拒诏不回,更连朕派去接管漕司的人也全数扣在淮安,他想干什么,造反吗?!”   冯唤垂头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还有领卫军兵权,朕早已下旨命人接管,为何还在他手中,无诏他怎能调动领位府驻军,那领卫府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第357章 登闻鼓   燕陵硬着头皮说道:“谢大人手中,有陛下钦赐的调军令牌……”   当年开漕运之时,先帝就为防有人私通上下,沆瀣一气贪污漕运巨利,所以将领卫府独立于漕运司之外,不在三军之中。   除非有调军令牌,否则任何人都无权调动领卫军兵力,而这既是为了威慑漕运司上下,那些兵力也同样是皇室最后的退路。   领卫军认令不认人,凡持调军令牌者,就能号令整个领位府上下。   当初庆帝为了钳制谢云宴手中那面能调动各地州县府衙的密令,才将调军令牌给了楚牧,可谁知道楚牧居然将其给了谢云宴,让他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庆帝怒声道:“楚牧那个蠢货!”   燕陵闭嘴不言,想起被庆帝泄怒杖责,此时还生死不知的楚牧,脸色更是忍不住微白,只觉陛下如今性情越发暴戾,而京中也是风雨飘摇。   庆帝如同困兽,身着龙袍站在原地呼哧喘气。   薄膺看着怒极的庆帝,开口说道:“陛下,谢云宴所要,不过是严惩豫国公罢了,豫国公几次陷害于他,身处诏狱依旧不曾死心,妄图冤害萧家。”   “如今天下闹得沸沸扬扬,豫国公所做之事更是人尽皆知,谢云宴直言陛下袒护豫国公处事不公,您若审了豫国公,将漕运之事彻底了结,他自然没有借口不再归朝。”   庆帝闻言脸色晦暗:   “朕何时说过不审豫国公?朕早就说过,待到漕运之事了结之后一并再审,更何况他是臣子,朕是皇帝,几时轮到他来逼朕做事?!”   “朕看他分明就是狼子野心,早有不臣之心,所以才拥兵不返违逆朕意!”   薄膺皱眉看着庆帝,那略带浑浊的眼中划过抹深思,一字一句地道:   “陛下到底是觉得谢云宴有不臣之心,还是如谢云宴所言存有私心,袒护豫国公,从未想过要追究他罪责,只想将此事推脱过去?”   “你说什么!”庆帝震怒。   薄膺紧拧着眉心,不惧庆帝怒色:“豫国公勾结北狄,走运宿铁,谋杀朝廷重臣,贪污漕运巨利,他所犯之事,桩桩件件皆是死罪。”   “按大晋律例,他下狱之日早该问罪,陛下也从不是这般优柔寡断之人。”   “当初对萧家时,陛下尚且能够大义决断,从未曾因萧家多年功绩便有所迟疑,凡有叛国之罪便当严惩,可如今为何在对豫国公之事上却这般犹豫不决。”   “还是陛下真如外界所言,对豫国公有所忌惮,才对那些铁证视而不见……”   “放肆!”   庆帝已经很多年未曾见过薄膺这般咄咄逼人。   薄膺为相,向来是温和从容,睿智淡然的。   先帝在世时他便已登相位,这么多年无论是在朝堂之事,还是在其他事情上,他也从未曾这般凌厉地与他说过话。   论真起来,还是先帝在位,他是皇子时,薄膺有过这般疾言厉色。   庆帝登基多年,大权在握,薄膺也从未曾跟他起过争执,他都几乎都快要忘记当年他还是皇子之时,薄膺于朝堂之上意气风发,一人之下言语如利刃,连先帝也要礼让三分的样子。   庆帝恼怒道:“连你也来逼朕?!”   薄膺与其他老臣不同,他与庆帝曾有半师之谊。   见庆帝怒斥,他未曾惧怕,只容色苍老地说道:   “老臣从未有逼迫陛下之意,只是不解陛下为何屡屡袒护豫国公,陛下若觉得老臣放肆,那此事老臣从此不再过问,只陛下须知。”   “谢云宴不是萧缙,也不是当年的萧迎廷,”   萧缙和萧迎廷忠心至极,哪怕皇室打压也从不生异心,更心甘情愿为齐家护卫大晋江山,浴血沙场,可谢云宴不一样。   他天生逆骨,也非萧家血脉。   他没有萧家骨子里那份对皇室的敬畏和顺从,也没有萧缙和萧迎廷对皇室的忠骨。   庆帝听懂了薄膺的话,正因为懂了,他才越发坐立难安。   他无比后悔当初重用谢云宴,明知他逆骨难驯,却还想将他当成手中之刀,却不想未曾替他披荆斩棘就先伤了他自己。   庆帝知道薄膺并无不臣之心,满朝老臣之中,也只有薄膺是一心为了大晋从无半点私心,可刚才训斥犹在,他低不下帝王那高高在上的头颅。   薄膺也对庆帝失望至极,有些事情他以前不是没有猜测,可总觉得庆帝不至于糊涂至此,可如今看他这般犹豫不决。   当初萧家之事到底如何,他又有什么不知道的?   薄膺微垂着眼时,仿佛老了一大截,朝着庆帝行礼:“朝中之事陛下自有决断,是老臣多言。老臣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寻了个借口,也没等庆帝说话,薄膺就直接退了下去。   这是庆帝登基之后,薄膺第一次拂了他脸面,负气而去。   “……”   庆帝本该怒的,他身为帝王,薄膺是臣子。   他这般离开,他大可问罪。   殿内冯唤和燕陵都是跪在地上紧垂着头,一方面是为薄膺大胆,一方面也是怕庆帝急怒之下问罪薄膺,可等了许久,庆帝却只是略显狼狈地跌坐在龙椅上。   他不能问罪薄膺,哪怕他再糊涂,却也还辩得清楚这大晋江山离不得谁。   殿内一时安静至极,谁也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庆帝。   过了许久,庆帝才哑然开口:“薄相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冯唤一愣,什么话?   “他说,外间盛传,都传的什么?”   冯唤听完庆帝的话后,才明白他问什么,他想起外间传的那些谣言,脸色一白,可对着庆帝的目光,只能硬着头皮低声道:   “回陛下,是跟先帝有关……”   “说!”   冯唤硬着头皮:“康王行刺谢大人之后不久,京中便传出一则谣言,说先帝当年病危,福王作乱一事乃是有人故意嫁祸,而陛下登基其位不正。”   “当年先帝嘱意新君并非陛下,而豫国公和萧老将军萧迎廷入宫勤王之时曾得先帝遗诏,那遗诏之中所立并非陛下,只因当时形势所迫,北狄来犯,朝中动荡不安,陛下又握着宫禁之权,若另立旁人必定天下大乱。”   “萧家为保江山社稷,又有豫国公从旁一力辅佐陛下,才隐瞒了遗诏让的陛下顺利登基……”   咔!   庆帝抓着桌角的手发出一声脆响,冯唤顿时头皮发麻,嘴里的话也是消声。   许久,头顶上方才传来庆帝声音:“还有呢?”   冯唤脸色惨白:“陛下……”   “说!”   他猛地一抖,整个人都伏在了地上,声音低如蚊吶,   “传言还说…当年萧老将军之死,便是因为他想拨乱反正,遵照先帝遗诏扶持正统登基,被陛下和豫国公所害。”   “萧将军他们战败临川,陛下明知他们是为人所害,却不曾主动替他们昭雪,也是怕萧家知晓当年之事,想要斩草除根。”   “谣言说,豫国公通敌叛国,勾结北狄,屡次谋害萧家,弑杀朝中大臣,谢大人将证据呈入朝中,陛下却置之不理,甚至还多有袒护,就是因为豫国公手中有先帝遗诏,陛下不敢处置他。”   “还说……说……”   “说什么?”庆帝咬牙冷喝。   冯唤一哆嗦,脱口道:“还说如今大晋皇室看似姓齐,实则早就姓了方,陛下惧怕豫国公手里捏着的把柄,所以宁肯天下大乱也不敢审他。”   他说完之后,就冷汗直流地趴在地上不敢言语。   果不其然,庆帝狠狠掀翻了龙案上的东西,那些金石玉器碎了一地。   “简直是荒谬!!”   “父皇当年病故,何来什么遗诏,萧迎廷入宫勤王时父皇便已经病逝,朕若不是正统,那谁是正统?端王吗?还是魏王,亦或是福王那个逆贼?!”   庆帝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喉间几乎泣血。   他简直恨极了传这谣言之人,可更多的却是心慌意乱,当年先帝在位时,就不曾属意他为新君,甚至一度看重福王和端王远胜于他。   那时候他被二王压得几乎动弹不得,在朝中更远无他们威势,后来登基之后,福王因谋逆被杀,端王却在第一时间选择称臣,让他不得不留了他性命。   可庆帝依旧还记得刚登基时,那些对于他其位不正,篡权夺位的猜测,还有那时时恐慌会有人夺权,日日命人监视端王和朝臣的惶惶不安。   他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居然会再次有人提起此事,更没想到冒出个什么“遗诏”来。   庆帝怒声道:“这谣言从何而来?”   冯唤压低了声音:“……淮安。”   他低声道,   “据说,是康王亲口所说,也是他言及当年先帝在世时并非属意陛下,心中储君另有人选,而且遗诏之事,也是经康王之口传遍淮安,再从淮安传入京城。”   旁人说的,谣言自然只能是谣言,可偏偏是由康王传出。   他是先帝的亲弟弟,是当今圣上的亲王叔,也是皇室如今除了那位年迈不理世事的大长公主之外,辈分最高的人。   康王说的,由不得人不信。   庆帝听着冯唤的话,脸上神色莫测,满是嘲讽冷笑了声:“康王……”   呵!   他太清楚康王的性情,野心是有,却也识时务至极,他这位王叔绝不会说出这种话来,这话只有可能是谢云宴那个小兔崽子弄出来的。   庆帝此时简直懊悔至极,若早知道谢云宴这般狼子野心,他绝不可能放他去江南,更不可能将漕运之事交给他去查,以至于让得漕司兵权被他所夺,如今反倒将他逼到这般地步。   他到底是为什么会信了那小子对他忠心,却忘了他跟萧家人不同,是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狼崽子?!   殿中安静异常,冯唤和燕陵跪在地上,谁也不敢开口说话,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庆帝那平静表面之下随时都能爆发的怒气。   正当气氛诡异之时。   殿外却突然传出“咚”的一声。   仿佛暮鼓晨钟,那厚重而又低沉的鼓声,轰隆隆的传遍大半个皇城。   庆帝猛的抬头,朝着殿外方向看去。   燕陵失声道:“是登闻鼓。”   太祖建朝,为听取臣民谏议,允百姓申冤,在宫城外悬鼓,许臣民百姓击鼓上闻,执黄旛,挝登闻鼓,有击登闻鼓以闻於上,上命先君总三司以听理,至则平反。   凡登闻鼓响,天子必审。   这登闻鼓置于宫城之外,已多年未曾响过,别说是庆帝骤然听到时神情恍然,就连宫门附近所有人都是满脸恍惚,而此时登闻鼓前。   貌美少年执锤而立,明明瘦弱纤细,可是他敲鼓之时,却是神情坚毅,手中力道更像是想要将整个鼓面都击碎了一样,口中厉喝。   “我乃前都转运使芮攀之子,亭山书院生员芮麟,今击登闻鼓,状告当朝豫国公方玮庸勾结朝臣,私贿漕运上下,收买我父芮攀不成,便行加害之心。”   “谋害我父之后,伪以自缢,更仿冒我父笔迹攀诬朝臣,排除异己,致使芮家上下落罪。”   芮麟手中敲击登闻鼓,鼓声如雷霆一般响彻整个宫门前,不过片刻更是传遍整个皇宫和大半个皇城,而他声音如利剑,于鼓声之中丝毫未被遮掩。   “芮家无辜,我父芮攀蒙冤受害,求陛下替我父昭雪,严审豫国公,还我父亲和芮家一个公道!”   “咚!”   “咚!”   “咚!”   那鼓声不断,薄膺刚至宫门前时,就瞧见这一幕,眼见着宫门前的侍卫朝着登闻鼓前围拢过去,沧山低声道:“相爷,是芮攀之子。”   薄膺沉默了片刻:“回去吧。”   沧山微怔,他以为相爷会过问此事,也以为相爷会上前询问一二,却没想到薄膺居然毫不理会,打算直接回府。   他忍不住道:“可登闻鼓……”   “太祖有言,凡击登闻鼓者,天子不可拒,这是陛下的事情,轮不到老夫多管。”   薄膺神情冷淡,   “更何况,淮安之事已经拖得够久了。”   谢云宴是无谋逆之心,可长久握着兵权,跟皇家对峙,谁能保证他永远不生野心,他从不在意皇位之上的人是谁,却怕有人霍乱苍生。   沧山惊愕:“您是说,这芮麟是谢大人的人?”   薄膺低“嗯”了声,这段时间他虽然从未跟谢云宴通信,可跟苏锦沅却未断过消息。   苏锦沅从来没有问过他朝上之事,来信之时也大多都只是提及她自己近况,询问他一些整治漕运的事情,再不然就是问候他身子。   苏锦沅从未让他为难,可他却看得出来谢云宴此次怕是不达目的绝不肯罢休。   那康王传出的谣言,芮攀之子的上告,都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就像是苏锦沅信中说的,谢云宴从无谋逆之心,他只是想替萧家,想替临川枉死将士讨要一个公道,一个能让他们安息的公道……   薄膺轻叹了声:“走吧。”   沧山神色恍恍,忍不住朝着宫门前看去,那边燕陵已经匆匆忙忙带着人出来围拢在登闻鼓前,而那名叫芮麟的少年人则是不卑不亢站于人群之中。   周围早已经围满了围观之人,所有人都议论着登闻鼓之事。   这京城的天……   恐怕真的要变了。   …… 第358章 康王黑锅王   芮麟状告豫国公谋害前都转运使芮攀,并豫国公勾结北狄,私运宿铁,谋害漕司提举温志虎,贪污受贿,排除异己,所有证据呈于朝堂之上。   百姓议论,朝堂动荡。   庆帝终于下令,将其移交刑部,三司会审。   圣旨传到淮安之时,命谢云宴押送温家之人回京指认豫国公,并将此次漕司有罪之人,全数押解回京候审。   谢云宴这次未曾抗旨,圣旨到后便言明半月之内,会将温家之人和所有罪臣送于京城,传旨的太监松了口气。   消息传回京城时,庆帝也同样松了口气。   淮安一行人回京之时,已是中秋之后。   盛暑已过,天色又见凉意之时,谢云宴回京的车驾才出现在京郊。   庆帝特意令宫中大朝,命所有朝臣皆在御正殿上,下旨让燕陵率人前去城门前迎接,而徐崇山等人甚至已经准备好。   待到谢云宴上殿之后,要如何逼迫他交出调军令牌。   谁料殿前燕陵进来时,跟在他身后的却是一身青衣长裙,容色出尘的女子,她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人穿着常服,另外一人则是内侍衣装。   除此之外,却丝毫未见谢云宴身影。   “苏锦沅?”   杨宏见到踏进殿内的女子时,眼皮一跳。   哪怕前后时隔近两年,他却依旧还记得,当初谢云宴被打入诏狱时,就是眼前这女子拿刀抵着他脖子,一脚将他踹进了萧家的深坑,从此再也没爬出来。   其他朝臣也是面露异色。   不是说谢云宴押送罪臣归京,来的怎会是萧家那位少夫人?   唯独薄膺和汪光中看着进殿的苏锦沅既有了然,也同样松了口气,原以为今日朝上会有一场争端,却不想谢云宴根本没有回朝。   建安侯强忍着时,才没露出笑意来。   亏得他还担心了许久,怕谢云宴脑子一热真奉旨归京,届时人被困在京城,又没了兵权在手,怕是萧家上下又得陷入先前绝境。   好在那小子机灵。   顶着周围各色目光,苏锦沅跟随燕陵走到殿前,恭敬朝着上方行礼:“臣妇萧苏氏,拜见陛下。”   庆帝已是神色冷然,直接看向燕陵。   燕陵硬着头皮跪在地上说道:“微臣奉命出宫迎接谢大人,怎料车驾之中只有萧少夫人身影。”   禁军都已经围了淮安车驾,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大打出手的准备,谁能想到那马车里却丝毫不见谢云宴身影,只有领着前去淮安传信内侍,坐在车中的苏锦沅。   苏锦沅见他之后丝毫未曾为难,直接便将淮安带回之人,全数交给禁军之后,又主动与他一同入宫面圣。   燕陵到现在都还有些茫然。   任谁也没想到,谢云宴居然这么大的胆子,让苏锦沅带人回京,他却不曾归来。   有豫国公一脉朝臣早就等着抓谢云宴把柄,见状便开口说道:“我堂堂大晋朝堂,怎能让女子登朝,谢云宴到底是何用意!!”   “淮安传回消息,分明是谢云宴押解漕司之人归朝,如今却让个女人回来,谢云宴这简直就是欺君,还请陛下严惩!”   “陛下,谢云宴仗着陛下恩宠,早前屡次抗旨不归也就算了,今日却还这般肆意,若不严惩,陛下威严何在,朝中下下又哪还有纲纪可言!”   徐崇山立于人群之中,也是突然开口:“谢大人也未免也太过放肆了。”   “陛下亲下圣旨,命内侍前往淮安传旨,让他归京与豫国公对峙,今日更是以满朝之人开朝迎他,可他居然抗旨不尊,还这般戏弄众臣。”   “他眼里可还有朝廷,可还有陛下!”   朝中纷纷攘攘,无数朝臣像是早就等着抓谢云宴把柄,此时对着立于殿中的苏锦沅便是一片痛斥之声,只恨不得能立刻将谢云宴定罪。   抗旨不尊,欺君罔上,无视朝纪朝纲,桩桩件件皆是重罪。   庆帝也是神色阴沉:“苏氏,你可知罪?”   苏锦沅抬头时神色费解:“臣妇不知何罪之有。”   “你还敢狡辩!”   之前最先出来痛斥谢云宴有罪的那人上前半步厉声道,“你一妇人,却登朝堂,直视圣颜不恭在前,谢云宴抗旨在后。”   “如此戏弄陛下和满朝大臣,你们萧家好大的胆子!”   苏锦沅听着那人的话,抬眼看着他:“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本官御史大夫,刘高明。”   苏锦沅神色恍然:“原来御河湖中与子争美,誉遍京城的刘大人。”   “……”   刘高明脸色瞬间铁青,而旁边所有朝臣也都是瞬间脸色古怪。   御史台管事之人共有两人,一便是御史大夫刘高明,二是御史中丞魏妆如。   这两人关系不睦朝中人尽皆知,刘高明仗着自己官高一阶时常借故打压魏妆如,偏他自己其身不正,后来也被魏妆如逮住了把柄,险些扒了身上那层皮。   苏锦沅那句“御河湖中,与子争美”的事情,就是当初险些让刘高明生命尽毁之事。   据传刘高明当初在御河湖中与人“赏景”,遇上逛青楼的亲儿子,两人同乘一条花船,看上了同一个姑娘,后来醉酒之后。   刘高明被亲儿子打得落了水,在水中反击时又险些踹断了亲儿子的命根子。   这“与子争美”也因此而来。   当初这事情虽然被刘高明遮掩了过去,可该知道的却还是知道了,虽未问罪,却也被魏妆如狠狠打压过一番。   这苏锦沅当真是嘴毒至极,一句话就直戳刘高明心窝子。   刘高明铁青着脸怒斥出声:“你这妇人胡说八道什么?朝堂之上,岂容你信口胡言,这般放肆!”   苏锦沅微歪着头看他:“刘大人这般动怒做什么?我不过是听闻刘大人美名,却第一次与您相见,您口口声声说萧家有罪,我也总得先知道您是何人。”   “况且陛下还在,我一后宅妇人无知放肆也就算了,刘大人身为当朝御史,却殿前失仪,于陛下面前信口呵斥。”   “刘大人眼中可还有陛下?”   “你!!”   刘高明万没想到这萧家妇人居然这般巧言令色,连忙急声说道,“陛下,老臣绝无此意,实是这妇人可恶。”   苏锦沅实觉好笑至极:“刘大人,你一口一个妇人,满嘴贬低之言,请问你母亲可是妇人,祖母可是妇人?”   “是谁生你育你,又是谁替你延续血脉,替你们刘家保后世香火?”   她神色清冷,言语却比刀子还利,   “莫不是刘大人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天生地养?”   刘高明面色一青,没待他开口说话。   苏锦沅便继续挺直了背脊说道:“莫说前朝林太后垂帘听政,曾创下景运之治让得后世称颂,就说先太祖庆元帝打天下立朝之时,其长姐屡次救他于阵前,率兵攻陷前朝,替大晋立下不世基业。”   “这大晋江山有一半都是你口中妇人所得,当年太祖更亲封其长姐为宸王,可上朝议政,可率兵百万,论真起来,宸王牌位如今还供奉在太庙之中,与太祖并立。”   “我大晋立朝也有数百年,可曾有半条律令女子不可入朝堂。”   “还是刘大人眼中,宸王也是无知妇孺,不配与你堂堂男儿并立朝堂?”   苏锦沅的话掷地有声,而刘高明脸色瞬间苍白。   晋朝建朝之时,的确有这么一位宸王,以女子之身被封亲王,享亲王权势,得承齐家血脉,死后更得太祖亲旨奉入太庙,与太祖皇帝的牌位同置于太庙最高的位置。   大晋建朝已有数百年,传承至今,宸王之事早就已经被人忘记,皇室虽然年年供奉太庙,那之后却再无女子能以入朝。   朝中百官早就默认,这朝堂是男人博弈的地方,就连庆帝几乎都快要忘记了这位祖奶奶,更何况是向来心高气傲的刘高明。   他苏锦沅女子之身登入朝堂攻讦萧家,却被苏锦沅这般反击,直接将刘高明放在了烈火之上。   哪怕所有人都觉得刘高明之前的话没什么问题,可谁敢去应苏锦沅的话?若真说一句女子不配,那就是藐视宸王,藐视太祖。   就算是庆帝也担不起这罪名。   刘高明脸色煞白,吓得“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急声说道:“陛下,臣绝无此意!”   苏锦沅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既无此意,那刘大人为何刚才不问缘由,就指责我以妇人之身进入朝堂,更给我扣上个藐视圣上的罪名?”   “刘大人是觉得我好欺负,还是想要冤害我萧家,离间萧家和陛下君臣之情?”   “我……我……”   任是刘高明平日里巧舌如簧,一张嘴厉害至极,此时却也被苏锦沅堵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满朝大臣看着被苏锦沅几句话就说得脸色煞白,满头大汗的刘高明,眼见着他就要背上一个离间君臣之情,藐视太祖的罪名。   原本想要出头指责谢云宴的那些人都是后背直冒冷汗,默默收回了自己还没踏出去的脚。   薄膺眼神微松,垂头时嘴角露出一丝笑来。   杨宏站在人群里更是打了个冷颤,瞧着刘高明就毫无同情心的轻啐了一声:也不打听打听这女煞星是谁,居然就想要为难人家。   遭罪了吧。   该!   ……   庆帝原还见刘高明占着上风之时,便听之任之,如今见刘高明居然被苏锦沅逼成这般,而苏锦沅咄咄逼人之势,更哪有半点往日谦逊。   他开口沉声道:“刘爱卿,你失仪了。”   刘高明满脸慌然:“臣绝无冒犯太祖之意,也绝不敢挑拨陛下与朝臣之间君臣之情,之前只是气愤谢大人抗旨冒犯陛下,才会一时失言,求陛下恕罪。”   庆帝冷声道:“你身为御史,当知谨言慎行。”   “朝堂失仪,言及太祖圣明,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刘高明重重松了口气,冷汗顺着衣襟留下之时,却也知道庆帝这已经是极为袒护他的责罚,否则若叫苏锦沅死咬着他冒犯太祖之事不放,今日他休想好过。   刘高明连忙说道:“臣谢陛下宽宏。”   等刘高明连忙退下之后,庆帝才垂眼看着殿中跪着的苏锦沅,依旧是那张温柔好看的模样,眉眼间不带半点锋芒。   可刚才那一幕,却足以叫庆帝明白,他当初对这女子看走了眼。   庆帝沉声说道:“刘御史刚才虽然言行失态,可有句话却没说错。”   “朕亲自下旨让谢云宴归京,他却屡次抗旨,他眼里可还有朕这个皇帝!”   苏锦沅收敛了方才对着刘高明时的冷厉之色,对着庆帝时,一如之前恭谨:   “陛下误会了,六弟对陛下从无半点不臣之心,萧家也对大晋忠心耿耿,绝不敢有半点违逆之意。”   “之前陛下派康王前往淮安之时,六弟就已经打算移交漕运之事归京,谁料却被贼人行刺,伤重难愈,又恐有人会伤及康王,所以才留在淮安保护康王。”   “这次陛下旨意到了淮安之后,知陛下愿惩奸佞,也已经查明当日谋害六弟之人,六弟便即刻与臣妇一同启程,押送漕司罪臣入京。”   “奈何才刚离开淮安,便闻阜宁之地突现岛寇倭夷,不仅烧杀抢掠伤及百姓,还围了阜宁府衙。”   苏锦沅情真意切,说话时不卑不亢,言语清晰,   “当时情况紧急,康王爷心系百姓苍生,不忍见阜宁生灵涂炭,便做主让六弟先行与他一起率兵前往驱逐倭夷,又怕误了京中之事,所以才让臣妇先行押解漕司之人回京复命。”   “此事薛内侍可以作证,康王爷怕陛下动怒,也让府中长史詹明江与臣妇一同入京禀明此事。”   众人这才发现,苏锦沅进来时身后跟着的那人有些眼熟,仔细一看,才有人辨认出来,那人赫然是康王府长史,也是康王身边最为信任之人。   詹明江跪在苏锦沅身后半步,恭敬说道:“微臣可以作证,谢大人未曾抗旨。”   “王爷刚去淮安之时,谢大人便已有交接之意,怎料有人收买王爷身边之人,行谋害之事。”   “当时除谢大人受伤,淮安一众官员也险些遇刺,谢大人怕王爷为人所害,才留在淮安帮着王爷清查此事。”   詹明江正色说道,   “这一次陛下旨意到了淮安之后,谢大人便主动与王爷提及回京,只南边倭夷为患,殃及整个阜宁,更有蔓延之相。”   “王爷怕若不驱逐会成大患,让得整个沿海一带水深火热,所以才先斩后奏拦了谢大人,让他随同带兵镇压。”   “微臣回京时王爷曾命微臣带回书信与陛下请罪,还望陛下明察。”   那位前往淮安传旨的薛内侍也是“砰”的一声跪在地上,颤声说道:“奴才传旨淮安之后,谢大人即刻便与康王交接,跟奴才启程回京,怎料刚出淮安,就被康王派人拦下。”   拦人的,是康王身边扈从。   将人留在淮安的,也是康王。   如果圣旨传到淮安,谢云宴不肯接旨,不曾动身回京,那自然可以扣他个抗旨不尊的罪名,可他当时是接了旨的,也毫无半点推脱之意,不过两日就将淮安之事交接妥当,还跟着他一起启程回京复命。   是康王派人将人在半道拦了下来,也是康王主动“邀”谢云宴一起带兵驱逐倭夷。   当时看到的人并非内侍一个,连淮安一众官员也知道此事。   谢云宴从头到尾都未曾违逆圣意,更沾不上半点抗旨的罪名,就算有错,那也是康王的错。   满朝大臣:“……”   徐崇山:“……” 第359章 反将一军   谁也没有想到,谢云宴回京,南边居然就闹了倭夷之祸,更没料到,谢云宴居然会钻这种空子。   康王抗倭有错吗?   没有。   谢云宴被康王“强行”留在南边带兵镇压倭夷,无法归京,他有错吗?   他也没有。   别说徐崇山他们被这有理有据的话说的无言以对,就连庆帝也是紧捏着拳心,突然就想起当初谢云宴出京时,踩着时间差避开了禁足圣旨的事情。   当时谢云宴想要出京,却又怕惊动朝中之人,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做,是庆帝主动提及,让他踩着时间赶在圣旨下发之前离开京城。   那时候庆帝还十分自得,觉得自己这主意简直聪明绝顶。   如今他却恨不得狠狠打上自己一个嘴巴子,那狼崽子分明就是现学现用,拿着当初跟他做戏的招,来对付他。   所有人看着跪在地上的詹明江,还有那位薛内侍,都是脸色微抽。   苏锦沅则是不卑不亢地说道:   “臣妇知道,康王爷此举有僭越之嫌,可他也是抗敌心切,才会扣住六弟不让他归京,还请陛下看在王爷一心为了大晋江山百姓的份上,饶了王爷僭越之罪。”   三言两语,本该是萧家的罪责,全落在康王身上。   她这一请罪,更是将庆帝架了起来。   当初是庆帝亲自下旨,让康王接管漕司上下和领卫军兵权,若遇难解之事,可自行决断。   他当时是想让康王强行将谢云宴送回京城,而如今谢云宴也不过是听他“命令”,前往镇压倭夷。   庆帝若是问罪,不仅会落得个罔顾百姓生死的昏君之名,更替谢云宴除了康王这个“掣肘”,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可不问罪。   就等于认同了康王调兵之事,也默认谢云宴留在淮安。   无论问罪与否,谢云宴都有了不必回京的理由。   好一个谢云宴。   好一个苏锦沅!!   庆帝紧咬着牙关,阴沉着眼看着下方跪着的女子,明明神色恭敬至极,可身上却莫名添了几分往日谢云宴在他面前时,才有的不驯和逆骨。   他并非第一次见她,可却从来没仔细看过她容貌。   清冷至极的眉眼,身处朝堂之上毫无动容的神色,这般从容淡定的模样……   他当初怎么会以为,这不过就是个普通妇人?   庆帝忽然就想起当初萧家闯宫之时,这女子背着谢云宴,一步步踏进宫中的模样,想起萧家本该颓败,却绝地翻身的事情。   心头莫名地生出一阵寒意来。   到了现在,他哪还不明白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庆帝手指在龙袍之下紧蜷,既有看错了眼的恼怒,又有萧家早已不在他掌控中的心慌,他总觉得事情变得有些失控。   他本想等谢云宴回京之后,将其扣押,卸了他兵权,可如今事情却变成这个样子。   外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他有意打压萧家。   若此时再行问罪,莫说失了民心,届时怕谢云宴挥师北上带兵围了皇城,也会被说一句“逼不得已”。   庆帝扫眼看向冯唤送上来的康王书信,强撑着脸说道:“原来是这样,倒是朕误会了康王叔和谢爱卿,既是抗击倭夷,自然无罪。”   苏锦沅早知道庆帝选择,闻言恭敬道:   “陛下心系天下苍生,又怜悯阜宁百姓。”   “我替六弟,替康王爷,也替阜宁百姓多谢陛下。”   她丝毫没有立于朝堂之上的紧张,反而像是感激地说道,   “六弟驱逐倭夷恐怕暂时无法回京,怕耽误陛下审理奸佞之案,临行前已将漕司之事全数告知臣妇,并将涉案人等全部带回京城。”   “不知道陛下可要现下审问,臣妇也愿替六弟与豫国公对峙。”   庆帝想要落罪萧家不成,还被苏锦沅反将一军。   哪怕心头气得吐血,却还只能神色淡淡:   “人既已回来,不急在一时,你先且回萧家歇息,此案自有三司去审。”   苏锦沅却说道:“可陛下召六弟回京,不就是为了跟豫国公对峙?不知何时能够开审,臣妇也好上堂作证。”   庆帝:“……”   对着明明神色恭谨,却格外咄咄逼人的苏锦沅,还有周围神色各异的朝臣,庆帝喉头腥甜,哪怕心中再有不愿,却也只能开口:   “三日后开堂过审豫国公,梁德逑主审,刑部、大理寺陪同。”   梁德逑上前沉声道:“老臣领旨。”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也都纷纷道:“臣,领旨。”   ……   原本该是威逼谢云宴移交兵权的朝会成了一场闹剧,庆帝拂袖离开之后,苏锦沅就神色坦然地从殿中出来。   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苏锦沅身后的詹明江,徐崇山在出宫前截住苏锦沅。   “萧少夫人好胆魄。”   苏锦沅闻言半点不恼,只神色温软:“徐大人说笑了,我不过是区区妇人,何来胆魄之说。”   “方才在殿上也不过是怕陛下误会了康王,与康王爷心生嫌隙,所以才不得不壮着胆子转述康王之言,此时心中还后怕着呢。”   她笑容娇软,   “说起来若非有诸位大人明理,未曾与刘大人一样出言逼迫,我怕是也早就生了胆怯之心,还得多谢诸位大人。”   被点名的诸位大人:“……”   被重点提起的刘高明:“……”   他脸色难看至极,可之前吃过苏锦沅的亏,此时也不敢再与她多说,只黑沉着脸骂了声“妇人猖狂”,就气冲冲的甩袖离开。   苏锦沅有些委屈:“刘大人也未免太小气了些,明明是他先折辱于我,连陛下都训斥他失言,如今竟还朝着我撒气,当真是心眼极小。”   其他那些朝臣闻言都是嘴角微抽。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萧家出来的甭管是谢云宴,还是苏锦沅,那都是个顶个睚眦必报,心黑嘴毒的主儿。   没见那刘高明气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苏锦沅,你别欺人太甚!!”   苏锦沅退了半步,拍着胸口退到徐崇山身后:   “刘大人怎么这般暴躁,你这是辱人在前,伤人在后吗?连我这区区女子都容不下,难怪连刘公子当初都被你伤成那般模样。”   “你……你!!”   刘高明被气得怒火冲头,扬手还没冲过来,就先朝后栽了下去,竟是被生生气晕了过去。   刘家的人大惊失色,连忙扶着刘高明。   周围的朝臣也是被吓了一跳。   苏锦沅却是拍了拍胸口,满脸后怕:“真可怕。”   徐崇山面无表情地看着苏锦沅惊慌说着害怕的样子。   到底是谁可怕?   他活了大半辈子,哪能看不出来眼前这女子是真的怕还是假的怕。   之前殿上那么多朝臣,庆帝震怒,换成寻常女子怕早就胆怯,可她却丝毫不惧,更三言两语就将康王拉了出来给萧家垫背。   如今更是几句话就将刘高明气晕了过去。   徐崇山不由看向詹明江:“詹长史不回康王府?”   詹明江微垂着头:“劳徐老大人担心,微臣自然是要回王府。”   他朝着苏锦沅时神色恭敬,   “萧少夫人,王爷嘱托之事我已办妥,陛下那里若有问询,随时可来康王府寻我。”   “我得先回王府那边将王爷的消息带回去,就不与萧少夫人多说了。”   苏锦沅点点头道:“詹长史自便即可,烦詹长史替我跟世孙问好。”   詹明江径直朝着宫外而去,那里像是早就已经有人在等着他,刚出宫门便上了马车,根本没给周围窥探他的人任何机会就直接离开。   苏锦沅朝着徐崇山道:“这宫中太可怕了,我心中害怕,徐老大人可还有别的事情,若是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徐崇山被她噎的险些直接翻了白眼:“萧少夫人请便。”   苏锦沅蹲身朝着他福了一礼:“还是徐老大人好,不像是刘大人那般不讲道理,那妾身就先行告退了。”   她顿了顿,突然道,   “对了,听闻我那叔父如今在徐老大人麾下办差,还得多谢徐老大人对他的照顾,改日有机会的话,我再登门道谢。”   苏锦沅说完之后也不待徐崇山反应过来,起身便袅袅离开。   那青色长裙勾勒出纤细腰肢,背影融于一群身着朝服出宫的人影之中,愣是走出了几分恣意来。   徐崇山感觉到周围那些人突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变得古怪,仿佛在怀疑他跟萧家有些什么似的,更有人想起之前徐崇山突然改口反证豫国公的事情,眼里多了些恍然大悟。   “徐老跟萧家倒是关系不错。”   徐崇山:“……”   我不是,我没有!!   徐崇山想要解释,可周围那些朝臣却已经认定,徐崇山跟萧家交好,否则怎么会照拂这位萧少夫人娘家亲眷,至于之前徐家和萧家的恩怨。   周围人自动脑补了一番之后,就认定徐崇山和萧家已经化解了恩怨,至于刚才在朝上提及谢云宴抗旨,也不过是为了引刘高明出来。   没瞧见刘高明下场这么惨吗?   有人开口:“还是徐老精明。”   徐崇山:“我没……”   梁德逑突然开口:“徐老不必解释了,我们都懂,在朝为官,谁还没有个委曲求全的时候,你若跟萧家……我们也能理解。”   他伸手满是理解的拍了拍徐崇山的肩膀,转身就跟着身旁之人一起离开。   徐崇山看着周围那些更加古怪的目光,心中咆哮。   你理解个锤子!!   你理解倒是让老子先开口解释一句!!   徐崇山此时简直是一脚栽进了泥坑里,满身脏泥洗都洗不清楚!!   这不要脸的萧家人!   居然离开还要将他一军!!!   徐崇山气得咬牙切齿的回了徐家马车之上。   待到车帘垂下时,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脸上哪还有之前沉稳,破口大骂了苏锦沅几句,连带着梁德逑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过了许久,他才压下了心头怒气,朝着赶车的人道:“看清楚了没有,詹明江去了何处?”   “回大人,他上了康王府的马车,来接的是康王世孙齐晔春身边的近随。”   康王这些年一直在朝堂,也算得庆帝重用,康王府中上下远比端王府要过得更好一些,可康王世子却能力平庸,唯独生了个几个不错的儿子。   齐晔春自正月康王府那场闹剧之后,便被庆帝下旨封了世孙,也在康王教导之下开始逐渐接触朝堂之事。   前几个月时,康王世子曾惹出些是非,招了康王厌恶,康王就越发看重齐晔春这个长孙。   不仅将康王世子送去别院“修养”,据闻康王前离京之前,更是将康王府所有事情全数交给了齐晔春打理。   徐崇山刚才在殿上就一直怀疑,詹明江是康王府长史,跟随康王多年,为何会背叛康王转投了谢云宴,甚至不惜做出那般几乎推了康王顶罪的事情。   如今这位康王世孙的人亲自来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老夫倒真小瞧了萧家人!”   徐崇山脸色阴沉至极。   这谢云宴,竟是不知什么时候,跟齐晔春联了手。   难怪康王此去淮安,会那么容易就被谢云宴拿下,又难怪谢云宴弄出一场“被迫调兵”的事情,却丝毫不惧会被人拆穿。   那齐晔春疯了不成,他居然拿他亲祖父来成全谢云宴。   他就不怕康王府得罪了陛下吗?!   齐晔春到底图的什么?!   徐崇山蓦然间就想起苏衡之前曾跟他说过的话,他说,康王主动交好谢云宴,又说是康王主动承认了行刺之事,还撇下了豫国公,留在了淮安。   之前那些谣言出来时,徐崇山曾以为是谢云宴搞的鬼,可如今他却有些怀疑,康王是不是真的已经投向了谢云宴,否则齐晔春怎会拿着康王府替萧家圆谎。   徐崇山心里不安起来,那谢云宴……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真的只是为着豫国公吗?   还是……   有什么别的打算?   “去大理寺一趟,叫苏衡过来见我。”   徐崇山心里不安之下,又想起刚才苏锦沅说的那话,想要再仔细问问苏衡淮安的事情,而且他也隐隐觉得,豫国公的事恐怕不止是表面这些。   虽然气恨苏锦沅坑他,可他却依旧明白,有些事情得早做打算。   他可不想拉着徐家赔着豫国公府一起去死!   …… 第360章 师,师姑?!   离开京城时,冬雪未化。   再回来时又已经入秋,离冬天好像也不算太远。   苏锦沅拢了拢袖裙,顶着各色目光从宫中出来上了马车之后,才冷哼了一声。   真当阿宴不回京,什么牛鬼蛇神都敢闯上来欺负萧家的人?   她早料到今日入宫之后会被刁难,却没想到那个刘高明当了出头鸟,他跟魏妆如有仇,魏妆如又是魏婉芸的父亲,想要踩着萧家显示他自己的大义,变相打压魏家的人。   他做梦还比较快!   苏锦沅不是个大方的人,直接朝着元福说道:“晚些时候去好好跟人宣扬宣扬,御史大夫刘高明辱及太祖和宸王,瞧不起天下妇人,贪花好色还贬低女子。”   她倒是想要看看,就这种人,他能不能坐得稳那御史大夫的位置!   元福拉着缰绳,闻言点点头后低声道:“康王世孙托我转告少夫人,康王府那边一切尚在他掌握之中,说让少夫人和六公子莫忘了答应他的事情。”   “忘不了。”   苏锦沅淡声道,“你待会儿将我从淮安带回来的东西给他送去,告诉他,等豫国公一案审结之后,他自然能得到他想要东西,康王府也不会遭到波及。”   这个齐晔春是个有野心的,因为上次齐孜彦的事情对康王等人生了恨。   这次能叫康王背了黑锅,替谢云宴开脱,詹明江和齐晔春帮了大忙,她没有过河拆桥的习惯,况且比起野心勃勃,却对萧家不存好意的齐盛。   齐晔春为人却要光明磊落许多,至少他从未曾掺和过那些污糟事情,而且知晓萧家旧事时,也愿意替萧家翻案,甚至对豫国公充满厌憎。   这种人,比齐盛更适合合作。   元福驾着马车朝着萧家而去,苏锦沅靠在窗边,看着京中有些熟悉又陌生的一切,离开数月,京中依旧繁华,人来人往之时,叫卖声不断,好似外界的一切都未曾影响到这里的安宁。   她一路奔波,又入宫一趟,身子疲倦极了。   可靠在马车上时,心中却还在想着京中的一切,也想着三日后的刑部大审。   马车走了一会儿,停在萧家门前时,苏锦沅刚拉着帘子被珍珠扶着下了马车,就见到守在门外的萧云鑫和霍柔。   “大嫂!”   霍柔见她时顿时神情激动,快步跑了过来,一把就抱着苏锦沅。   苏锦沅被她撞了个趔趄,又被稳稳抱住,等站稳住身形霍柔退开了一些时,才发现眼前霍柔眼里挂着眼泪:“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还掉眼泪了?”   霍柔哽咽:“我担心死你了。”   萧云鑫跟着上前,经过数月调养,他身形已经健硕了许多,再不是当初那般孱弱消瘦的模样,他长发束起,丝毫未曾遮掩脸上伤痕。   哪怕那痕迹贯穿了半张脸,却依旧多出几分公子如玉的凛贵来。   萧云鑫对着苏锦沅时目光温和:“之前得知你回京之后,我和阿柔就去城门前接你,没想到撞见了燕陵带着禁卫将你直接接进了宫中。”   “阿柔吓坏了,怕你出事,要不是我拦着她,她恐怕早就冲进宫里去了。”   他们早就得了苏锦沅回京的消息,萧云鑫也知道谢云宴未曾同路,他们原是早早就去了城门前接苏锦沅,谁知道就撞上了燕陵“劫人”那一幕。   别说霍柔心慌意乱,连萧云鑫也心中不安。   霍柔拉着苏锦沅的手上下打量:“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事情,陛下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苏锦沅闻言对着霍柔通红的眼眶,心中泛着暖意:“我没事的,陛下只是询问了一下淮安的事情,未曾为难我,况且你瞧我不是好好回来了?”   霍柔却根本不信苏锦沅说的没有为难她的话,那庆帝就跟糊了脑子一样,满心满眼的护着豫国公,防着他们萧家的人。   他要真没为难,哪能派燕陵带兵守在城外,强行带苏锦沅入宫?   霍柔眼泪汪汪。   萧云鑫虽然担心,可见到苏锦沅回来之后,心神已经放松了不少,他朝着霍柔说道:“知道你担心大嫂,可人现在不是好好回来了?”   “大嫂舟车劳顿怕也累了,有什么话先让她进去之后再说。”   他说完后朝着苏锦沅道,   “汪小姐也来了和薄五公子也来了,在府里等你。”   苏锦沅闻言愣了下,汪茵来了她能理解,反正全天下都知道她和汪茵交好,和汪家也有旧,可是薄聿居然也在这个时候来了,他就不怕给薄家惹了麻烦吗?   苏锦沅跟着萧云鑫他们回府之后,珍珠和元福就去忙着替她安顿东西。   霍柔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早前你和六弟传信回来之后,怕陛下为难府中,祖母就带着母亲、二婶还有三嫂和小七她们,借着礼佛出城去了。”   苏锦沅闻言失笑:“陛下没派人为难祖母?”   “怎么没有?”   霍柔冷哼了一声,“祖母他们刚出城时,宫中就派人去了,想是为了监视祖母,结果被祖母抽了鞭子差点打死,后来再有人去时,就只是守在大佛寺外,倒也不敢靠近祖母她们。”   萧云鑫走在一旁说道:   “我和阿柔一直都在京中,未曾离开过府里,祖母他们礼佛也是正经理由,陛下就算想要给萧家扣个谋逆私逃的罪名都不行,有阿宴领兵留在淮安,他也不敢当真拿了祖母,不仅怕落下口舌,也同样怕激怒了阿宴。”   如今所有的矛盾都在豫国公身上,谢云宴从来没有明面上谋反,萧家也依旧还如之前恭敬。   萧家所有的怨气都在豫国公那边。   庆帝知道谢云宴要的不过是豫国公伏法,且也不知道谢云宴早就拿到了临川的证据,他只知若他先动了萧家,或是伤了萧家之人,那就等于是逼着谢云宴造反。   苏锦沅和谢云宴都知道这个道理,萧云鑫同样也明白,不到万不得已,庆帝不会动萧家。   苏锦沅跟着萧云鑫他们朝着府里走时,两人小声与她说着他们离京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等进了府中前厅,就瞧见坐在那里等着她的汪茵两人。   “阿沅!”   汪茵笑着上前就是个大大的拥抱,笑容灿烂至极。   “你怎么过来了?”   苏锦沅说道,“这个时候,我可是人人避之不及。”   汪茵笑了一声:“避什么避呀,咱两同去江南半年,满京城都知道我跟你关系好,你回京之后我要是不来看一眼,指不准陛下还以为我爹暗地里有什么心思呢。”   她跟苏锦沅是手帕交,关系再好那也是女儿家闺阁间的事情。   汪光中未曾跟谢云宴往来,也不曾掺和萧家和豫国公之事,就算陛下恼了谢云宴,也不可能因此就迁怒了汪家。   若因她与苏锦沅这点儿手帕交,都能给汪家扣上黑锅。   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汪茵说的理直气壮,只她话里却是意有所指:“我跟交情在这儿放着,来了也不奇怪,倒是薄五公子,你今日过来若被人知道,怕会误会薄相立场。”   她可是听她爹说过,薄相前几日才因淮安之事,还跟陛下起过争执。   薄聿翩翩公子,说话时容色温和:“祖父于豫国公之事上从无偏倚,且他多年在朝性情如何,陛下也早就深知,萧家如今未曾有罪,我过来不过是寻常走动,谁能将我如何?”   “我跟阿沅是朋友,她亦是我祖父难得看重的弟子。”   说话间他对着苏锦沅道,   “你离开京城这么长时间,我跟祖父都甚是担心,祖父也知道我今日过来看你。”   汪茵挑了挑眉,觉得这句“朋友”有待商榷。   霍柔也是忍不住看了眼薄聿和苏锦沅,薄聿哪怕嘴里打着薄相的幌子,可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她又不是不懂情事的木头,哪能看不出来,这位薄五公子待苏锦沅的不同。   苏锦沅对着薄聿那双多情的眸子,正想说话。   旁边萧云鑫却是突然开口说道:“多谢薄相关心,说起来大嫂拜了薄相为师,算起来也是薄五公子的师姑,大家都是一家人,薄五公子多来走动也好。”   师……师姑?!   薄聿脸色一僵。   原本有些八卦的汪茵和霍柔更是险些一口水喷了出来。   萧云鑫却像是完全没察觉到这话有什么不对,满是热情的说道:   “早就听闻薄五公子谦谦有礼,这般关心长辈,想来就算是陛下知道也不会多想。”   “倒是大嫂,等这次豫国公之事过后,你也该好生跟薄相行了拜师礼,也免得五公子关心师姑来萧家走动时还怕遭人议论,五公子是不是?”   是不是个鬼!   薄聿脸上原本温润笑意有些僵硬,只觉得萧云鑫的话格外刺耳。   他眼底神色淡了一些,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萧云鑫攀着他肩膀的手,低声道:   “祖父不在意这些虚礼,我与阿沅之间也不讲究这些。”   “就算没有祖父的关系,我跟阿沅也是性情相投的挚友,若是阿沅有什么需要,只需一句话,梓荣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萧云鑫眼皮子一跳。   苏锦沅对上薄聿的目光,仿佛没听出他话中深意:“哪就值得刀山火海了,就算真有什么事,还有四弟他们,哪就能让你豁出命去了。”   薄聿听出了苏锦沅话中的避重就轻,他想要说什么,可旁边萧云鑫他们还在。   他自小便学诗书礼仪,刚才能说出那番如同“表明心意”的话,已经是极致,再亲密或是直白的话,别说他说不出来,当着这些人的面,他也不可能说出来。   苏锦沅说道:“我知道五哥心意,也感激你愿意帮助萧家,只是眼下豫国公的事情还未审结,陛下也对萧家心有嫌隙。”   “薄家本就特殊,经不起动荡。”   “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陛下知道你过来后会多想。”   薄聿原是想要跟苏锦沅说说话,也想要问她这段时间是否安好,想看看她以解这大半年来相思之苦,可苏锦沅的话却也让他知道。   他今日过来,的确是唐突了。   他既怕萧云鑫嘴里再冒出几句长辈和师姑来,也知道苏锦沅不想拖累薄家。   薄聿对着苏锦沅道:   “你舟车劳顿,又经历宫中一番凶险,怕是也累了,那今日我就不多打扰了,等豫国公一案事了,你有时间的话记得去看看祖父,免得他老人家担心。”   苏锦沅点点头说道:“替我跟老师问好。”   薄聿神色一顿。   苏锦沅从未叫过薄膺老师,哪怕二人关系极好,她待薄膺也十分亲近,可每次见时她都只换“相爷”或是“老爷子”。   薄膺曾经戏谑说过,他这个徒弟收的太过吃亏,变着法的想要苏锦沅叫他一声。   可苏锦沅每次都是一笑而过,从未真正叫过他一声。   如今她却是突然叫了老师。   在萧云鑫说了那些话之后。   薄聿嘴唇抿紧,黑眸凝在苏锦沅脸上:“阿沅……”   苏锦沅温柔浅笑:“我跟阿茵她们还有些话想说,就不送五哥出去了,五哥慢走。”   薄聿张了张嘴,脸色微白下来,看着苏锦沅想要说什么,旁边萧云鑫直接一步上前:“大嫂累了,就别出去了,我送薄五公子就好。”   他伸手攀着薄聿肩膀,笑着道,   “薄五公子,我送你。” 第361章 阿沅是我媳妇儿!   薄聿几乎是被萧云鑫半推半送出了萧家大门,等到了厅外,薄聿就冷着眼错身甩开了萧云鑫的左手,抬眼看他时满是锐利之色。   “萧四!”   “嗯?”   萧云鑫见他动怒,也没了刚才在厅内的嬉笑之色。   空荡荡的袖管垂落下来,却丝毫不损他身型比之薄聿魁梧。   萧云鑫脸上有着伤疤,笑着时还算温和,可不笑时,那贯穿眉眼的伤疤就多了几分凌厉和凶悍。   “薄五公子这是想在萧家动武?”   他似笑非笑,   “我虽是个废人,可五公子这……”   萧云鑫上下打量了薄聿一眼,黑眸中溢出些凉意来,他就算只剩一只手,也能干翻无数像是薄聿这种书本画册子里养大的世家公子。   薄聿听出了萧云鑫话中嘲讽,面色一冷。   “你用不着顾左右而言其他,你们留不住阿沅的。”   他说,   “阿沅为萧家已经做的足够多了,她也不可能守着萧家一辈子。”   “我从无冒犯萧大公子之意,可四公子若感念阿沅为萧家所做,体谅她当初救了萧家上下,护住你们萧家的恩情,就不该拦着她拥有更好的将来。”   萧云鑫倒没想到薄聿会这么直接的说了出来,挑眉道:“你口中更好的将来,是你吗?”   “是我又如何。”   薄聿沉声道,   “我心慕阿沅,愿聘她为妻,让她当我薄家主母。”   “我不在意她过去如何,也不介意她曾嫁于萧家,将来若能得她为妻,我必珍之重之,此生唯她一人,绝不纳妾另娶。”   薄聿向来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他鲜少这般情绪外露,也极少会将心事宣之于口,可他察觉到了萧云鑫对他的排斥,也看出来他刚才故作玩笑的为难。   他从未觉得自己对于苏锦沅的心思有何见不得人,只碍于她未曾出孝,不愿让她为难才再三隐忍,可对着萧云鑫的阻拦。   他却忍不住说了出来。   掷地有声之时,更将心意袒露得干净。   萧云鑫面露诧异,他还以为照着薄聿这性子,他会忍着让着,怕丢了颜面憋着不说,倒没看出来他居然还有这般胆色。   他微侧着头看了薄聿片刻,见他目光清澈,毫无半丝闪躲之意。   萧云鑫神色缓和了下来,有些懒洋洋地说道:“薄五公子误会了,萧家从未阻拦大嫂另觅幸福,她若有了心仪之人,我也会亲自替大哥送她出嫁。”   “当初萧家出事时,祖母就已经给了大嫂放妻书,她早就是自由之身。”   “她如今留在萧家,是她自己情义,若有朝一日她生了离开之心,萧家也绝不会阻拦。”   薄聿神色一怔:“那你刚才……”   “大嫂意不在你。”   萧云鑫的话直白至极。   薄聿瞬间心头一击,他是聪明人,哪里会听不出来萧云鑫的意思,更看得出来苏锦沅刚才的拒绝,可他却不肯这么轻易罢手:   “那是阿沅顾及萧家和萧大公子,而且我也未曾跟她表明心意。”   也不知道是在劝服萧云鑫,还是在说服自己,   “我与阿沅性情相投,祖父更是待她如同至亲,她若能嫁入薄家祖父定然高兴,薄家也绝不会亏待于她……”   “随你怎么说。”   萧云鑫并没有戳破薄聿自欺欺人,只淡声说道,   “大嫂是个很好的女子,有人倾慕也很正常”   “只是薄五公子要清楚,我虽叫她一声大嫂,可在我和萧家人的心中,她就是我们萧家的姑娘。”   “萧家姑娘值得这世上最好的儿郎,也同样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人家,只要薄五公子不冒犯大嫂,不死缠烂打做些让彼此尴尬的事情,萧家不会拦你。”   “不过有一点,如果大嫂对你无意,你却纠缠,到时就别怪我对薄五公子不客气了。”   萧家人还没死绝,还有他在。   谁也别想欺负了萧家的姑娘去。   薄聿原以为萧云鑫会为难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他会说些难听话的准备,可没想到他却什么都没做,反而说出这番话来,这让他满心的怒气和觉得被人阻拦的怨气一时竟是悬在半空。   对着萧云鑫的警告,薄聿抿抿唇道:“我不会冒犯阿沅。”   萧云鑫抬眼看他,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薄聿或许不会冒犯,可薄家其他人呢?   身为薄家嫡子,将来的薄家家主,更是薄家门庭希望,薄家怎会答应让他迎娶一个曾经嫁过人的主母,让薄家上下成为京中笑柄?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直白,可大家都心知肚明。   ……   萧云鑫和薄聿说了什么,苏锦沅不知道,只是这边萧云鑫将人拉走之后,汪茵就似笑非笑的说了句:“果然脸皮子薄的,比不上不要脸的。”   这薄聿的心思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换成谢六那个不要脸的,就算苏锦沅出言拒绝,恐怕也会死缠烂打,哪会因为一两句话,小脸儿白得跟受了打击似的,被苏锦沅直接“撵走”。   这位薄五公子模样俊俏,人也斯文有礼,偏偏就是脸皮子太薄,注定比不过谢六。   霍柔有些茫然:“什么不要脸?”   “当然是……”   汪茵正想说话,就被苏锦沅狠狠瞪了一眼,那眼里的警告之色都快溢了出来,她忍不住偷笑了一声,临时改口,一本正经地说道:   “当然是豫国公不要脸。”   霍柔完全没察觉到苏锦沅和汪茵之间的暗流涌动,提起豫国公时,瞬间就被转移心思,她忍不住就道:“可不是吗,这世上就没有比他更不要脸的人。”   “明明是他自己通敌叛国,干尽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当初居然还冤害萧家,想要朝着父亲和大哥他们身上扣屎盆子,他这种人就该被千刀万剐才好!”   汪茵瞧着霍柔神情愤愤地骂着豫国公,那模样像是恨不得能手撕了他,她险些忍不住笑出声。   阿沅家这弟媳妇儿都是什么人间小可爱?   这脑仁儿,怕是只有小指头大小?   苏锦沅也是被霍柔逗笑,朝着憋笑的汪茵就拍了一巴掌,这才对着霍柔正色道:“放心吧,这次定不会让他逃了过去。”   “等到三日后刑部开审,必定会替萧家讨回公道。”   ……   汪茵本也只是担心苏锦沅安全,见她顺利从宫中出来,人也没什么大碍,和她闲聊了几句就先回了汪家。   苏锦沅和霍柔妯娌两人大半年没见,彼此间却没半点生疏。   霍柔对于苏锦沅他们去了淮安的事情格外感兴趣,苏锦沅也许久未见萧家之人,跟霍柔闲聊着时,从她口中听着萧家这大半年的变化。   意哥儿长大了许多,有席君宁照顾着,意哥儿身子强健了不少。   萧大夫人爱上了礼佛,或是萧云鑫活着回来了,也或是有了意哥儿这个盼头,她性情温和了不少,跟娘家原本岌岌可危的关系也缓和了下来。   萧二夫人被老夫人带着习武,虽然没变成什么高手,身子骨却硬朗起来。   变化最大的当属萧云萱,小姑娘跟抽条的柳枝似的,不过数月时间,个头就长高了一截。   练武越发勤奋不说,更是跟陆其一起,舞着苏锦沅送给她当了生辰礼物的那杆长枪,愣是打遍京中无敌手。   苏锦沅惊讶:“这么厉害?”   “可不是。”霍柔仰靠在一旁笑道,   “你都不知道,小七如今在京中那可叫一个威名赫赫。”   “这满城的公子小姐,谁见着她不怵?特别那几个性子顽劣的,更是挨个被她教训过,偏偏她年岁小,被打的都比她大上好些岁,每次闹出事儿来,那些人家都没脸找上门来。”   萧云萱别瞧着冲动好斗,可实则人精明得很,再加上身边还跟着个性子温和却聪慧的陆其替她兜底。   每次她要么打的都是自己惹得起的,要是惹不起的,那一准儿问下来肯定是人家有错在前,愣是让她揍了那么多人,连朝中那几个将军府里的小子也被打了个遍,却从来没有栽过跟头。   “你没瞧见,小七如今有一帮小弟,没事就带着那些个纨绔练武。”   “那些人家里瞧着自家子侄能被约束,反而还送了谢礼来府中,对他们闹的事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其是个男孩儿,性子却比她安静许多,两人站一起反倒是阿其更像是个女孩子。”   苏锦沅听得直笑,萧云萱这性子,都快赶上当初混世魔头的谢云宴了,却也更像是几十年前刚被招安入京,甩着鞭子打遍京中无敌手的萧老夫人。   房中珍珠和行露在换着香炉,替苏锦沅整理着带回来的衣物。   苏锦沅靠在床头问道:“阿其在跟着习武吗?”   霍柔点点头:“学着呢,听武师父说他天赋不错,虽然学得晚,可因为吃得下苦,进境极快,只是平日里他跟小七一起,都是小七出手,说起来我还没瞧见过阿其如今的功夫。”   “这次他跟着祖母他们一起去了大佛寺,等回头他们回来时,你就能见着他了。”   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不过等阿其回来,你估计都认不出他来了。”   “阿其以前被家中苛待,身子骨不好,那一张好容貌也被遮掩得干净,这大半年时间又是习武,又是跟着席君宁学医调养身子,再加上李妈隔三差五地做些好吃的替他滋补。”   “他如今可是大变模样,个头更是快蹿得有我高了。”   之前陆其刚来府中时瘦瘦小小,干柴棍似的,可如今营养跟上来后,身形长高,那张脸也跟着长开来,竟是俊俏极了。   来府中前后将近一年,瞧着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知书识礼,温文儒雅,小小年纪就有了几分世家公子模样,不知道的,谁能相信一年前他还是个连饭都吃不饱朝不保夕的农家子。   苏锦沅闻言失笑:“杏儿本就长得好看,阿其又能差到哪里去?”   那小姑娘一双眼睛灵动,容貌也是清秀极了,陆其骨相不差,养好了自然也就好看了。   苏锦沅对于这个半点都不吃惊,反倒是有些惊讶席君宁居然会教陆其医术:“不过阿其怎么在跟着席君宁学医?”   霍柔回道:“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   “席君宁说阿其在医道上的天赋极高,而且他还过目不忘,席君宁考校了他一番之后,就收了他当了弟子了,如今阿其也是杏林堂的小东家了。”   苏锦沅是真不知道这事,席君宁那人贪财又自恋,嘴巴毒又小心眼。   陆其能入了他的眼,也当真是不容易了。   苏锦沅和霍柔聊着天,天色暗下来时,霍柔有些意犹未尽,也就直接歇在了玉磬堂里。   萧云鑫去了一趟玉磬堂,用了饭后就独自回来,等进了房中瞧着空荡荡的被窝轻叹了一声,果然姑娘家的闺房话说不完的。   “独守空房,寂寞了?”头顶传来声音。   萧云鑫抬头睨了一眼,就瞧见梁上黑影,他轻哼了声道:“总好过有些人想守空房都没得守。”   随即没好气地轻嘲,   “爬那么高干什么,也不怕摔断了腿?”   “我要是摔断了腿,岂不是枉费四哥当年教我爬墙。”   谢云宴抓着横梁起身,轻身一纵,人就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萧云鑫见他坐在对面,径直拿着杯子倒茶喝,他坐在榻上伸手轻揉了一下方才走得久了有些酸疼的腿:“你不是说你这次不回来?”   “你在淮安闹出那么大的事,这次更将康王拖了进来,庆帝眼下将萧家盯得跟眼珠子似的,要是被他知道你回来了,怕就是派兵围剿,也得将你给抓了。”   谢云宴目光在萧云鑫腿上一扫而过,眼中有些痛意,口中冷哼了一声:“那也得他抓得住才行,况且阿沅一个人回京,我不放心。”   虽然笃定庆帝不会当朝翻脸,可谁知道他会不会恼羞成怒暗地里做什么手脚。   萧云鑫听着他的话,断声道:“叫大嫂。”   “不叫。”   谢云宴赖皮,“反正我会娶她,回头你要是高兴,阿沅还能叫你四哥。”   “兔崽子!”   萧云鑫听着谢云宴这般不要脸的话,抓着桌上的东西就朝着他脑门上扔了过去,也就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混账玩意儿,换个人来他非得扒了他的皮!   谢云宴连忙伸手接住当头砸过来的东西,朝着萧云鑫抱怨,   “你别说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阿沅是我媳妇儿!薄五是个什么情况,他觊觎我媳妇儿,你不把人直接打出去就算了,居然还鼓动他跟阿沅表明心意?”   “有你这么帮着外人撬自家弟弟墙角的?”   萧云鑫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瞧着那薄五比你好得多,为人正派,品行出众,不仅是薄相亲自教出来的,年纪轻轻就有担当,对大嫂也是真心……”   “呸!”谢云宴瞪眼,“他哪儿比我好?”   “哪儿不比你好?”   萧云鑫看着不忿的谢云宴,神色正经了许多,   “阿宴,我知道你跟大嫂的事情,也知道你们未曾逾矩,可你该明白,这件事情在旁人眼里意味着什么,母亲那里也没那么容易松口。”   “大嫂出孝之后,她嫁给谁母亲都会好好替她送嫁,将她当成女儿去疼,可惟独你。”   哪怕未曾见到,萧云鑫都能想到萧大夫人会有什么反应。   他心中通透,不在意此事,是因为他经历过生死,几番磨难能够活下来,能够回到阿柔身边,对他来说已经是万幸之事。   苏锦沅和谢云宴没背叛大哥,也守着礼节并未逾矩。   可这不代表萧大夫人能够答应,也不代表世人不会用异样眼光看着他们。   谢云宴闻言神色一敛,垂眼说道:“我知道,可我放不开手。”   阿沅没回应前,他就已经偏执不肯罢手,哪怕死皮赖脸也不肯松开,更何况如今她也对他生了喜欢,哪怕所有人都不答应,他也放不开手。   明知道她跟着薄聿或许更好,明知道她若选了旁人,也会更顺遂,可只要闭眼一想,她身边的人不是他,他就觉得心口开始抽疼,只恨不得毁了妄图她的人。   谢云宴从不是好人,他想要的,也一定要留在身旁。   他抬头看着萧云鑫说道:“四哥,如果让你放了四嫂,让她选择旁人,你愿意吗?”   萧云鑫沉默了片刻,懂了谢云宴的执念和意思。   他放不开霍柔。   他自然也放不开苏锦沅。   萧云鑫没再跟他说苏锦沅的事情,而是主动转了话题:“京中的事情还算顺利,豫国公三日后开审。”   谢云宴也没顺着他的话说道:   “这件事情闹的太大,牵涉也太广,再加上芮麟当初敲了登闻鼓,闹的人尽皆知。”   “庆帝为了安抚民心,也为了表明豫国公手中没有遗诏,到时候十之八九会开堂审理,让百姓围观。”   “芮麟状告豫国公审结之后,会将临川的事情当堂说出来,到时就算庆帝想要拦着,也来不及。”   萧云鑫早知道谢云宴的打算,抬眼看他:“那你呢?”   谢云宴道:“我稍后便会出城。”   审豫国公,是审朝臣。   哪怕关系再深,也危害不到皇权,庆帝哪怕再气也不会真做什么,可一旦牵扯出临川旧事,冤害忠臣,致使数万将士蒙难,这就不仅仅只是关乎豫国公一人。   谁也不知道庆帝气急之下会不会狗急跳墙。   萧云鑫看他:“不去见见她?”   “不了。”   想起苏锦沅,谢云宴眉眼都柔软下来,“等此事了结,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干净之后,我再见她。”   他痴恋她,也知道自己不愿离开。   去见了,他怕他就不想走了。   谢云宴将杯子放在桌上,朝外走时说道:“四哥,当初你追四嫂的时候,可是我给你望风的,你那些情敌十个有九个都是我替你解决的。”   “我不在的时候,你得替我守好了我媳妇儿,要不然我就告诉四嫂,当初是你砸了罗七的脑袋,还让人偷偷抢了她荷包……”   “砰!”   萧云鑫抓着杯子就砸了过去,“赶紧滚蛋!”   这倒霉玩意儿!   见谢云宴一溜烟地跑了,萧云鑫才忍不住笑“呸”了一声,早知道他离京之前来“认罪坦白”的时候,就该揍再狠一些。   白瞎了这死皮赖脸的劲儿。   ……   谢云宴没在萧家久留,他只是折了一支桂花放在苏锦沅卧房的窗台外面,就悄无声息地离开。   等第二天早上,苏锦沅发现窗台外的桂花时,还有些惊讶。   霍柔有些惊奇地说道:“这是哪儿来的桂花呀?我记得玉磬堂里好像没有这东西?”   苏锦沅拿着那桂花,瞧见系在枝上的珊瑚珠子,忍不住就低笑出声。   离开淮安的时候,那人还大方得很,说什么她在京城他在外策应,她就道以他那性子怎么会那么容易让她单独回京。   苏锦沅抬眼看了下院中,不见熟悉身影。   见霍柔靠近后,她指尖将珊瑚珠子一勾,就藏进了衣袖里,嘴角带着笑说道:“兴许是院子里的丫头采来的。”   苏锦沅心情甚好地寻了个巴掌大的白瓷净瓶,将那支桂花插了进去,摆在了榻边的桌子上,嗅着那飘出的香气说道,   “突然想吃桂花糕了。”   “那还不容易。”   霍柔闻言就笑,唤了行露就让她去了厨房,叮嘱着李妈今日多加一道桂花糕。   萧老夫人他们不在京城,整个府中也就只有苏锦沅和萧云鑫他们三人,外间关于她回京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豫国公案即将开审的消息也众人皆知。   探听府中消息的人不少,只是苏锦沅未曾出过府门,将大门一关,要么在府里陪着霍柔整理着家中那些账册账本,要么就是跟萧云鑫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九月初一,刑部开审这日,苏锦沅早早就梳洗妥当,和萧云鑫、霍柔一起,到了刑部门前。   刑部就在城东广街,平日里甚是冷清的衙门前,此时却是人头攒动,围了不少旁观之人,豫国公涉案之事太广,不仅关乎漕司、朝臣,更牵扯出先帝遗诏,皇室正统之事。   皇家的八卦远比街头巷尾的传闻更要引人眼球,不少人早就在等着今日,而刑部这边也正如之前谢云宴所说,庆帝为了“自证”,也同样为了平息外界谣言。   往日紧闭府衙大门的刑部,今日却是朱门大开。   不仅允百姓进去观看,更于堂前设界,公审豫国公,除此之外,薄膺,汪光中等几位朝臣也都来了,皆是坐在旁观之位。   梁德逑穿着官服坐在主审位上,旁边次一些的,则是刑部尚书黎俭,大理寺卿樊宏康。 第362章 堂审   除此之外,刑部大堂旁边设下一隔断,立着一面檀木雕花绘着仙鹤山水的屏风。   那屏风之后像是坐着什么人,只是被屏风遮掩之后,又在旁边角落,不被人察觉。   堂前衙差当界,外面围满了百姓。   朱门之外更是人头攒动,不少人挤不进堂前,只能踮脚朝里探头看着。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哪能不多,这审的可是豫国公呢,他勾结北狄,杀害朝中那些大人,还干了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照理说几个月前就该审了,可一直拖到了现在。”   “听说他不是握着陛下把柄吗?”   “我知道我知道,好像是先帝遗诏,说是先帝爷当年想要传位的不是当今圣上,而是另有旁人,好像连先帝爷也是被豫国公害的……”   苏锦沅和萧云鑫他们站在堂前,耳边全是小声议论的声音。   先前“遗诏”的传言闹得太盛,再加上庆帝一直不肯下旨严审豫国公,让的豫国公握着他把柄的谣言越发喧嚣于尘,以至于京中几乎无人不知。   此时哪怕堂审之前,周围无数衙差看着,也有人压低了声音说着此事。   “你们说,先帝爷当初真的传位给别的人了吗?”   “那谁知道,说是当年就豫国公和萧老将军在呢,那萧老将军已死,就留下豫国公……不还有人说,先帝爷就是被人谋害的吗……”   “嘘!你不要命了?!”   有人胆子小,连忙扯了说话那人一下。   人群安静了一瞬,说话那人也是脸色微白,到底没胆子议论更多,片刻后再说话时,就已经说起了今天堂审上,豫国公的那些事儿。   梁德逑坐于公堂之上,隐约能够听到外面传来的那些议论声,虽然声音很小,可是“遗诏”,“传位”这些词儿却依旧落进了耳中。   “梁大人。”   旁边大理寺卿樊宏康脸色有些青,“该开始了。”   要是再让这些百姓议论下去,他怕回头陛下知道了,这些百姓法不责众,他们这些不曾管束的朝臣却会掉了脑袋。   梁德逑不着痕迹的朝着隔断那边看了一眼,一敲手中惊堂木,“砰”的一声重响传出之后,周围站着的衙差也纷纷围拢上前。   “肃静!”   那些原本议论纷纷的百姓和围观之人都是感受到了堂内肃穆气氛,口中议论声都是小了下来,渐渐变得安静,所有人都是朝着堂上看去。   “本官奉皇命严审豫国公方玮庸勾结漕司,私通北狄,为谋私利命人谋害前都转运司芮攀,以及漕司提举温志虎一案。”   梁德逑握着惊堂木时,神色肃然,   “因事关外界流言,且涉及陛下清誉,为表公正,今日之案于堂前公审,允百姓旁观,只审案期间管人等不得干预,堂外之人不得嘈杂,否则休怪本官无情!”   “来人,带相关人等上堂。”   周围寂静无声,衙差那边很快便将芮麟、温家一行人全数带入堂前,与此同时,豫国公也被人押着送入堂前。   苏锦沅抬眼看着豫国公,跟上一次在宫宴上见到的那个大权在握,容色睿明淡定言笑的老人比起来,此时的豫国公却要狼狈许多。   他身上穿着囚服,虽然未带镣铐,却也见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生了很多疮斑,腕间、面上更是消瘦很多。   数月牢狱生活,哪怕看管再好,他整个精气神也萎靡了下来。   颧骨突出,下颚消瘦,头发整理过了,却依旧难掩鬓间突生的苍白,那密密麻麻的白发掩藏在束起的官发之中,让得他看上去比之数月之前,像是老了十来岁。   豫国公顶着周围目光进入大堂时,看似依旧跟之前一样镇定,行走间背脊挺直毫无半丝惧意,可苏锦沅却依旧从他身上看到了那掩藏在镇静之下的惶惶不安,也看到了迟暮之下早已不复的意气。   豫国公,终究还是怕了。   芮麟等人上堂之后,便直接跪下。   豫国公却立于堂前,有衙差上前押着他下跪时,他却是直接挣脱开来,抬头说道:“老夫乃是当朝国公,先帝亲封辅政大臣。”   “陛下未曾褫夺官位之前,你等无权让老夫下跪。”   黎俭二人闻言都是看向梁德逑。   梁德逑神色微冷,他自己算不得好人,也重权好利,可比起豫国公所做之事他却已经算得上是绝世好人。   要是放在往日他自然不愿意招惹豫国公,可之前因为黄颉之事已经结仇,豫国公没少暗中害他,如今他更是知道豫国公没了将来,又何必给他留脸面。   梁德逑半点不惧豫国公,只冷声说道:“笑话,这里是刑部,不是你豫国公府。”   “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你,本官今日是代陛下审你,你如今不过是通敌叛国勾结北狄的罪人,又何来不跪之权。”   “来人,让他跪下!”   站在身后的衙差瞬间上前,一人按住豫国公的肩膀,一人朝着他腿腕上就是一脚,原本立于堂前的豫国公吃痛之下,被生生按着跪了下去。   “梁德逑!”   豫国公抬眼怒视,“你敢折辱老夫?!”   “本官不过是按律行事。”   梁德逑只冷漠说了一句,就一敲惊堂木,扭头看向芮麟:“芮麟,月余之前你敲登闻鼓,状告豫国公方玮庸谋害你父之事,陛下已经移交刑部今日堂审。”   “你将所告之事当堂重述一次,不得有所隐瞒。”   “是,大人。”   芮麟跪于堂前,那好看至极的脸上满是肃色,当着众人之面说道:   “我叫芮麟,乃是前都转运使芮攀之子,我父亲芮攀得陛下看重,得管督察漕运和各地盐铁之物转运之事。”   “我父亲为官清廉,也深感皇恩一日不敢怠慢,于府衙之事从不懈怠,却不想那漕司上下勾结,内里早已腐烂至极。”   “有人想拉我父亲与他们同流合污,我父亲不愿,便成为他们眼中钉肉中刺。”   他眸色微红,声音也泛哑起来,   “一年多以前,我在亭山书院进学之时,突然收到我父亲传来书信,信中父亲言辞惊惧,提及他查到漕司上下与朝中重臣勾结,走私漕运贪污受贿的证据。”   “他说他身侧已现杀机,唯恐被人所害,父亲将他收集的证据连带书信一并送来书院。”   “我接信之后不过数日,我父亲便突然自缢于府中,更留下所谓告罪血书,言及他贪赃枉法之事,不待我赶回家中,我父亲便已被朝中定罪,芮家上下更是被遣流放。”   芮麟像是想起其父之死,眼中通红:   “我父亲是被人所害,贪污之名更是被人冤枉,而害他之人便是当朝豫国公方玮庸,我父留下书信之物皆可为证。”   “豫国公早前数次想要收买我父亲都被他拒绝,更数次暗示我父亲于漕运之事上放宽界度,也被我父亲视而不见。”   “他拉拢我父亲不成,便狠下杀手,更想将我芮家赶尽杀绝。”   梁德逑听着芮麟说完之后,方才开口:“你既有证据在手,为何这么长时间不曾入京上告?”   “我怎能不想上告?若是能替我父亲平反,我就是拼了性命也在所不辞。”   芮麟面露苦笑,红着眼睛可怜说道,   “可他是当朝国公,权倾朝野,且我父亲被害之后,他便一直派人追杀芮家之人,就连亭山书院也未曾放过。”   “我这一年多间几次险死还生,若非芮家家仆拼死相救,我又早早察觉不对逃离书院,恐怕早就死在豫国公府的人手上。”   “我曾几次试图上京,可每次还没靠近京城就被人发现,这次若非得知漕司之事暴露,豫国公下狱,京中已无阻拦,我怕是也没命能够踏足京城,去敲那登闻鼓。”   “梁大人,我一平头百姓,怎能与权贵抗衡?”   芮麟本就长得极好,杏眼钝圆,容貌无辜,看着比之年岁还要稚气一些。   他笑起来时极为讨人喜欢,而想要取信于人时,也很容易便能让人心生好感,更遑论他此时微垂着眼,脸色苍白轻抿着嘴唇,红着眼睛像极了惶惶不安的小兔子。   那满是苦涩地说着被人追杀逃命的艰辛,让得堂前围观之人都是心生同情。   平民和权贵,向来都是矛盾所在,芮麟将自己划到了平头百姓这一边,顿时便让得所有人都对仗势欺人的豫国公心生恶感。   “这豫国公实在可恶!”   “就是,人家不与他同流合污,就杀人灭口,还想将人孩子也赶尽杀绝,这种人当真该死。”   堂外骂声阵阵。   豫国公则是目眦欲裂:“你这小儿,老夫何时命人杀你!”   他是让人解决了芮攀,也让人定了芮家的罪将其满门发配,可却不知道芮攀还有义子在亭山书院。   他要是早知道芮家还有这么一个人,当初就会斩草除根将人弄死,又怎会让他活到现在,还让他拿着芮攀留下的所谓证据,将他逼到如此地步?   芮麟闻言看着他:“你当然不认,就像是你害死我父亲,伪造血书冤害于他一样,像你这种心狠歹毒之人,又怎会承认自己所做恶事。”   “我这么长时间险死还生,就是要将你这恶人绳之于法,否则对不起我枉死的父亲,对不起被你所害之人!”   “你……”   明明是信口雌黄,可所有人都信了眼前小儿之话。   向来巧舌如簧的豫国公这一刻竟体会到百口莫辩之感。   “砰!”   梁德逑重重一敲惊堂木,厉声道:“本官审案,未曾询问你之前谁允你开口?”   命人按住豫国公后,他便冷道,   “若再有下次,休怪本官命人掌嘴。”   豫国公被重重按在地上,怒声道:“梁德逑,此人分明是被人收买故意诬陷老夫,芮家根本就无此人,你不明黑白,任其大放厥词污蔑老夫,你就不怕陛下摘了你顶上乌纱!”   “本官的乌纱用不着你来操心,不过你既没谋害芮攀,未曾命人灭口,又怎知芮家上下都有谁人?”梁德逑一针见血。   豫国公瞳孔猛缩:“老夫与芮攀有旧……”   梁德逑冷然:“当初芮攀获罪之时,可是国公爷一意力挺定了芮家上下之罪,更是你亲自下令将芮家流放漠北,那时怎不见国公爷说你与芮家有旧?”   豫国公被堵得脸色灰白,还没开口反驳,就被梁德逑命人拿下,   “当堂喧哗,辱及本官,扰乱审案,来人,掌嘴!”   “你敢……”   “本官代陛下审案,有何不敢。”   梁德逑早厌恶豫国公至极,冷声道,   “掌嘴!”   衙中之人都是愣了一下,面对豫国公时,却无人敢于上前,就在这时,原本站于一旁的衙差突然走到豫国公身前,抬手就朝着他脸上就是几巴掌。   随即豫国公被直接按在了地上,那张脸都被压得变了形。   “你……”   豫国公满是狠色地抬头看着梁德逑,却见上方那老狐狸不为所动,而周围之人看到豫国公惨状时,都是不由脸色微变,这梁大人是打算得罪死了豫国公。   豫国公今日若不定罪,怕会跟梁家不死不休。   霍柔见到豫国公惨状,冷哼一声道:“该!”   萧云鑫也是目光微暗,他萧家上下的命,那数万将士的枉死,如今只不过是讨点利息而已,若非是知道接下来还有好戏。   他只恨不得能将豫国公拆骨去肉,一刀一刀地活剐了他。   苏锦沅却是微带诧异的看了眼堂上的梁德逑,这位中书令向来老奸巨猾,为人也是圆滑至极,哪怕这段时间他跟豫国公生了嫌隙,如今也豫国公落魄。   照他以前性情,也不该这般不留情面,当堂掌嘴。   苏锦沅微眯着眼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没开口说话,只是默默观察着梁德逑和堂上众人。   梁德逑命人掌嘴之后,敲了惊堂木压下了堂前哗然,这才扭头朝着温思晴等人问话。   温思晴恨极了豫国公,毫不犹豫就将豫国公和她父亲温志虎多年勾结,贪污漕运巨利,威逼利诱江南官员与其合谋之事通通都说了出来。   她脸上消瘦很多,跪在原地泣血道:   “我父亲当年被他设计,一脚踩进贪腐漩涡难以脱身,这些年他早已后悔,可却被豫国公捏住把柄不得不为虎作伥。”   “光漕运之上,这十数年间贪得银钱便数之不尽。”   “其中六成用于打点漕司上下,由漕司官员和运军分得,剩下之中两成疏通各地关系,收买江南官员,另外两成则是入了豫国公之手,成为他立足朝堂,排除异己,替他自己铺平朝中之路的踏脚石。”   “光是豫国公经手之数,就足有千万。”   “哗——”   人群之中瞬间哗然,满是震惊的看着堂上豫国公,而旁观薄膺等人,听到温思晴的话后也都是忍不住变色。   哪怕早知道漕运贪腐严重,这些年落于豫国公之手钱财不少,可他们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要知道去岁临川和西北赈灾之时,拢共也不到两百万两。   “千万啊,那是多少,我们一家四口二两银子就能富足一月。”   “我整年辛苦,也不过落得十余两银钱,够糊口而已……”   普通百姓之家,二两银钱便能富足一月,寻常人家一整年下来也未必能落下几两碎银子。   千万之数……   在场这些人几乎不敢去想,怕是垒成银山都没这么多银子。   梁德逑也是惊住,敲着惊堂木压下外间沸腾,沉声道:“继续说!”   温思晴眼睛通红,恨恨看着豫国公:   “我父亲被豫国公钳制,多年替他走私漕运谋取钱财,对他忠心耿耿,这次更是冒险替他走运宿铁。”   “豫国公跟狄人勾结,贩卖朝中禁物,我父亲不愿做此通敌叛国之事,他便拿着府中之人威胁。”   “父亲无奈之下只能答应,可谁料宿铁途径仙阳却出了问题,豫国公贪心不足,想要私吞所有宿铁所得利益,不愿将这批东西得来的钱财分于旁人,竟是命府中暗卫冒充贼人。”   “他强夺宿铁,害死我父亲,又将此事嫁祸给刚好在南地的谢大人。”   “那一夜若非谢大人相救,我和妹妹恐怕也死在了豫国公派去仙阳的那些暗卫手中,我父亲恨极豫国公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临死之前将他与豫国公这么多年走私漕运,谋害朝臣,勾结朝中之人贪腐的证据全数交给了我。”   “豫国公他该死!!”   豫国公听着温思晴满是恨意的说着与他有关之事,听着周围那些喧闹之言,只觉得心头泣血。   他赤红着眼想骂温思晴是蠢货,想说他从未曾下令杀过温志虎……   那仙阳之事分明是谢云宴布局,宿铁被劫也分明是谢云宴挑拨离间,故意陷害,是他几番设局,才让得温志虎被人所杀。   他从未下令让人杀过温志虎,更未曾让人劫过那批宿铁。   他们都被谢云宴给骗了!   可豫国公此时被人压在地上,稍有动弹之时,便有人上前按着他肩膀,而之前那衙差压着他时也不知做了什么手脚,在他后颈之上按了一下,竟是让他口不能言。   豫国公瞪大了眼想要说话之时,却半丝声音都发不出。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温思晴带着谭金和崔林,将温志虎这些年留下所有证据全数交于梁德逑手上,而那桩桩件件皆是能将他置于死地。   为什么会这样?   是谁想要害他……   豫国公张大了嘴,想说话时就被人狠狠压着。   若是能叫他开口,他能推脱温家之事,能反口告温志虎嫁祸之言。   他早就知道谢云宴在仙阳所做之事,也已经想好能如何服温思晴当堂改口,只要让她知道谢云宴所做的那些,知道是谢云宴一手害死了温志虎。   她必定会反咬谢云宴一口,到时他便能拖延时间,让得今日堂审变成一场无头公案。   豫国公上堂之前哪怕心有惶惶,却也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他甚至还有陛下,只要有陛下护着他,他就绝不会死……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竟是有人对他下了暗手。   被按在地上时,听着梁德逑审问温思晴,听着那些人一字一句说着他这些年所犯之罪,听着哪一桩桩罪证落实。   豫国公神色狰狞的张着嘴,想要挣扎却被死死按住,整张脸贴在地上半个字都说不出。   所有人都被堂上那些人的话所吸引,根本没人留意到豫国公的异常。   苏锦沅被召入堂前作证之时,几乎已经能够定了豫国公之罪,而她带上来的那几个北狄之人,更是让得堂外所有百姓都满脸愤慨。   “这几名北狄之人是在仙阳城外被人擒获,他们也已经招供,的确是前往仙阳接收温志虎所运宿铁,且他们身上早有豫国公府替他们做好的通关文牒。”   “待到将宿铁拿到手之后,他们便以行商为名,光明正大的将那批宿铁运出关外,届时将其融入兵器盔甲之中,变成战场利器,散入北狄军中。”   “来年北狄南下攻城之时,那些刀剑盔甲便会成为我大晋将士,边关百姓的索命符。”   苏锦沅的话让得所有人都群情愤慨,贪污受贿也就算了,谋害朝臣,那温志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也是活该,可是贩卖宿铁、勾结北狄,却是踩着所有人的底线,   这些年大晋和北狄战事不断,每一次北狄南下,边境之地便有无数百姓丧生,不知道多少将士死在含山关外,拿着血肉之躯才护住边境安宁。   晋朝百姓就没有不恨北狄之人的,他们虽然有好些不懂得宿铁是什么,可光是苏锦沅所说就能知道。   那些宿铁送去北狄之后,要的是他们大晋百姓和将士的性命!!   “杀了他!”   “杀了他!!”   “豫国公该死,方家该死!!杀了他!!”   群情愤涌之时,无数人红着眼看着豫国公满是憎恶之色,堂内这些话传了出去之后,整个刑部外面也传来此起彼伏要求严惩豫国公的声音。   豫国公终是怕了。 第363章 陛下,你在怕什么?   没了之前的底气,没了那些筹谋算计,听着耳边那一声声的“杀了他”,看着那些几乎恨不得涌进大堂之内手撕了他的百姓。   豫国公疯狂挣扎起来,用力之下,竟是甩脱了身上压制。   “啊啊……”   豫国公张大了嘴,可喉间却只发出呜咽声。   苏锦沅离得最近,察觉到他不对时便紧皱着眉心。   而堂上梁德逑也终是看到豫国公那狰狞神情之下,张口欲言却说不出话的模样,他一边敲着惊堂木,想要让人压住外间群情激奋的百姓,一边正想喝问豫国公情况。   却不想在这时,角落之中立着的屏风之后却是传来一声满是威严的厉喝:   “方玮庸,你简直该死!”   哗!   周围突然多了好些身穿盔甲之人,而那些人与普通衙卫不同,出现之后便手持刀剑,瞬间取代了原本挡在大堂之外的那些衙差,将整个刑部大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他们挡在堂前,原本朝着大堂内涌来的人群被全数挡了回去。   门外所有人都是吓了一跳,而堂前之人也都是抬头朝着堂上看去,就见到那边屏风隔断被两人抬着退了下去,而身穿一袭明黄色锦缎龙纹常服,肃着一张脸的庆帝,赫然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堂上除了梁德逑外,所有人都是吓了一跳。   呆怔片刻之后,原本端坐于旁观席上的薄膺等人都是满眼惊愕地纷纷起身,而随同梁德逑审案的黎俭二人,更是“唰”的一声站了起来,险些掀翻了身前桌椅,连忙绕了出去急呼出声。   “臣等参见陛下。”   周围百姓全是愣住。   陛下……   皇帝?   皇帝居然也来了刑部?!   无数人跟着堂前一起跪了下去,不敢直视圣颜,匍匐在地高呼万岁,而苏锦沅抬眼看着走出来的庆帝,再想起刚才豫国公长时间的“沉默”,还有方才那瞬间的异常。   她突然就扬唇带出一抹冷笑来,佯作受惊地退了半步,刚好就跪在豫国公身旁。   一边伴着众人叩见庆帝,一边却是扭头趁着所有人都没留意之时,满是嘲讽地对着豫国公低声道:   “真可怜,你也不过是个弃卒呢。”   她声音极低,却被豫国公听了个一清二楚。   豫国公不敢置信地看着走到堂前的庆帝,看着他脸上冷厉,想起刚才自己被梁德逑毫无顾忌的打压,还有突如其来的“失声”。   哪怕再不愿意相信,他也知道。   庆帝舍了他。   他这位辅佐多年的陛下,他曾以为是他最后退路,哪怕落罪之后也能保他性命的陛下,竟是想要让他口不能言,直接扛了所有罪名去死!   庆帝冷着眼走到堂前,直接坐在主位之上,而梁德逑则是毫无异色地退到一旁。   “众卿平身。”   “谢陛下。”   堂前所有人都纷纷起身之后,那些百姓也被隔开到了堂外。   所有人都是抬眼看着堂上坐着的皇帝,而被清空些许的刑部大堂之上也是安静无声。   庆帝看了众人一眼,才朝着豫国公寒声道:   “朕前些时日便知你贪污之事,谢爱卿送回证据之时,朕哪怕动怒却依旧存有疑虑。”   “你曾得先帝信重,也曾辅佐先帝平定朝中乱局,创大晋盛世,当初先帝驾崩之时,命你为辅政大臣,朕这些年看在先帝份上也对你委以重任,从未怀疑。”   “朕从未疑你有过私心,哪怕众人相告也只以为你贪些钱财,念及多年君臣之谊,想要放你一条生路,可是你却该死!”   庆帝像是极怒之下,眼里满是森然,那张脸上更满是怒色和失望,   “你罔顾先帝和朕对你的信任,蝇营狗苟,与人沆瀣一气,欺上瞒下,你为图享乐,贪污受贿,谋害朝臣。”   “若非朕亲耳听到,朕绝不能信,你竟是为了一己之私勾连北狄,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方玮庸,你何曾对得起先帝与朕的信任,又怎能对得起戍边将士,对得起那些枉死在北狄手中的边关百姓!!”   桌上摆着的那些证据,字字泣血。   庆帝身上陡然爆发出来的怒意和杀气,那言语之间的愤慨和怒其不争,让得所有围观之人都感同身受,而这一刻,庆帝也与豫国公撇开了干系。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庆帝的震怒,而他言语之间所说,也是将之前他一直不肯下令审问豫国公之事解释了干净。   他顾及君臣之义,念及先帝嘱托,才一再放过豫国公。   可豫国公却对不起庆帝信任。   梁德逑半跪在堂下朗声说道:“陛下,豫国公勾结北狄,谋害朝臣,贪污受贿罪证确凿。”   “臣奉命公审,已查清真相,有芮攀留下证物,温氏呈上证据,豫国公这些年所谋之利全数在册,所做的事情更是桩桩件件皆是死罪。”   “还请陛下严惩,还芮大人,也还这些年被他所害之人一个公道!”   豫国公此时已经被人放了开来,他满是狼狈地跪坐在地上时,抬头看着庆帝时,脸上全是灰白之色。   耳中嗡嗡作响之时,全是庆帝刚才质问的那些话。   他为官数十年,权倾朝野,心思何等敏慧,他怎能听不出庆帝话中那些撇净他自己之言,庆帝将一切推到先帝身上。   因先帝看重他,庆帝才屡次忍让。   也因先帝临终委任辅政,将朝政大权交予他手,庆帝才对他信任至极,哪怕有人状告之时他也未曾怀疑。   庆帝能有什么错呢?   他不过是守着礼义忠孝,守着先帝遗命,重用先帝留下的老臣,他不过是一时糊涂被佞臣蒙蔽,才让得他方玮庸逍遥法外。   是他方玮庸罔顾先帝信任,欺瞒陛下,是他欺君罔上勾结朝臣,是他贪心私利叛国通敌,这一切又和庆帝哪有半分关系?   他将他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却将所有罪名都落在他头上。   豫国公从未有一刻发现,他自以为算计所有,到头来却比不上庆帝薄情,而最终置他于死地的,竟是他从未看在心上的庆帝。   他只以为庆帝是他最后的退路,却不想他翻脸无情,竟是将所有退路直接斩断,毫不顾这些年他替他做的那些事情,亲手送他去死。   苏锦沅说得没错。   他可真可怜……   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一个弃子而已。   听着梁德逑说着让庆帝严惩于他,豫国公脸上露出抹狠色来。   他张嘴正想起身,哪怕不能说话他也能拉着庆帝下水,谁知道还未曾动作,庆帝就抓着桌上的东西朝着他身上砸来。   那些册子之物直接砸在豫国公身上时,上面的硬壳砸得他额头出血,片刻间刺目鲜红就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庆帝寒声道:“你简直该死!”   丝毫不给豫国公翻身的机会,周围“衙差”围拢上前,将豫国公按倒在地,   “豫国公方玮庸勾结北狄,欺瞒朝中,谋害朝臣,当处死罪。”   “传朕旨意,去其国公之位,黜其辅政之名,三日后凌迟以证朝中纲纪,方家叛国之罪不可赦,男丁全数问斩,女眷充没军中!!”   “温家之人参与漕司贪腐,择其罪,按律惩处,漕运司上下一干人等严审不待,芮攀之案,责成大理寺、刑部重审,若有冤情,替其昭雪。”   梁德逑等人跪在地上朗声道:“遵旨……”   “等等。”   堂外百姓正觉恶人受惩大快人心,恨不得高呼万岁之时,一直站在旁边安静至极的芮麟却是突然上前:“草民有事要禀。”   大堂之上,瞬时一静。   庆帝看向眼前这长相出色的少年,或是已经解决豫国公之事,他神色还算温和:“你还有何事?”   芮麟恭敬跪在堂下说道:   “陛下愿惩方玮庸替家父讨回公道,草民感激不尽,只是被方玮庸所害之人并非家父一人,且蒙冤不得昭雪,枉死边境之上冤魂难散,更让草民夙夜难寐。”   “今得见圣颜,草民想替战死临川的萧将军,替死于临川的数万将士,向陛下求一个公道……”   “唰!”   庆帝脸色瞬间变了,而原本满心绝望的方玮庸突然一愣,蓦地转头看向那说话少年,又对上身旁站着面上一片清冷的苏锦沅时,突然就忍不住露出笑来。   哈哈哈……   这可真是好笑,庆帝将他推了出来,以为能平息民怨,将他自己摘出,可他却不知道,这今日一场堂审从头到尾都是为着萧家之事。   这萧家的目的,从不在他。   豫国公哪怕依旧不能出声,可却满是嘲讽的无声笑了出来。   一报还一报。   好!   太好了!!   庆帝也没想到芮麟会来这么一出,没等芮麟将话说完就沉声说道:“豫国公之罪已经问清,与此案无关之事,你可择其他时候与朕禀明。”   梁德逑也是察觉事有不对,连忙急声道:“今日堂审已结,来人,将豫国公和涉案人等押下去!”   “慢着!”   一直沉默不语的苏锦沅突然开口,“陛下,梁大人,芮麟既然开口必是知晓临川旧案详情,为何不让芮麟将话说完?”   庆帝沉着眼看向苏锦沅,脸上满是不愉之色:“苏锦沅,今日堂审已结,方玮庸也已问罪。”   他满是凌厉的看着苏锦沅时,眼中毫不掩饰震慑之意。   苏锦沅尚未开口,堂前萧云鑫就突然出声:“漕司之事的确审结,可芮公子却提及临川和家父。”   “当初我与父亲、兄长临危受命率兵前往临川镇压叛军,战事本一切顺遂,叛军也早被拿下,只待平复南地乱局便可凯旋归京,怎料南越突然围城,更有人与之里应外合,害的父亲他们战死临川。”   “当初南越大军破关突然,援军迟迟不到,家父、家兄更是为人所害,数万将士战死临川。”   “如今芮公子言及当初战事另有隐情,陛下为何不肯让他将话说完?”   “放肆!”   庆帝听到萧云鑫的话后怒声道,   “临川一案早已审结,江子仓勾结南越也早已问罪,萧家上下也已还了清白得了追封,今日审的是漕运之事。”   “你休得再此胡言乱语,否则休怪朕不念与你父亲君臣之情!”   萧云鑫面对庆帝盛怒,却半步不退:“是陛下觉得,临川一案早已审结,还是怕芮麟说出不该说的,让陛下难以承受?”   他脸上伤疤横贯而过,脸上露出凶狠悍色,   “方玮庸既然已经问罪,就算多添一桩临川旧事,也不妨碍他之后结局。”   “我不过是想要知道当初临川之事到底为何,陛下不肯让芮麟将话说完,到底是在怕什么?”   庆帝被他突如其来的凶色惊住,忍不住倒退了半步,等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被萧云鑫吓住之时,顿时恼羞成怒:   “胡说八道!!朕不过是觉得此案早已审结,没必要再审。”   “萧云鑫,朕对你们你们一贯纵容,对萧家上下更是厚待,你却如此狂悖,你们萧家是想要谋逆吗?!”   萧云鑫看着色厉内荏的庆帝,陡然就嘲讽出声,   “谋逆?”   他满是讽刺的笑了一声,直接伸手朝着自己衣襟一扯。   在周围所有人惊呼声中,那身上素色长衫陡然滑落,露出他伤痕交错的身体来。   那贯穿脖颈、身前的伤痕,那腰间被人砍掉,至今未曾长出的坑洞,那当初被人斩断,伤口已经长出新肉,却看着纵横交错、格外狰狞的肩头。   萧云鑫就站在堂前,抬眼看着满眼错愕的庆帝,   “我萧家自太祖起,便追随皇室,替齐家披荆斩棘,征战沙场,萧家死于战场之人,足有数百,哪怕皇室最为没落之时,萧家也从未曾有过半分背弃。”   “我祖父镇守含山关而死,我二叔为驱逐北狄亡于北兖山尸骨无存。”   “当初临川水灾,乱军四起,我萧家上下无半点迟疑,率兵前往临川镇压。”   “萧家满门性命,那数万将士枉死,我险死还生,丢了一条胳膊,顶着这浑身上下累累伤痕,几近毁容绝命才得以回来京城。”   “如今竟是换来陛下一句谋逆?”   萧云鑫眼中赤红,就那般裸露着上身,仿佛是被激怒一样,满是狠厉的踏前半步,   “我萧家若想谋逆,当年先帝驾崩宫乱之时,后来福王之子将陛下困于周山行宫的时候,淑妃叛乱陛下被乱贼威逼险些丧命之时。”   “陛下早就死了无数次,您可还记得,你这条命是我父亲几次拼死才捡回来的,这大晋江山,也是我萧家和那数万万将士拼命替你保住的。”   “我萧家若想谋逆,早就带兵踏平皇城,又何来今日的陛下?!”   萧云鑫身上气势太盛,明明断了一臂,可依旧如同出鞘利剑。   每问一句,便压得庆帝脸色苍白一分,而当他最后那话说出来时,庆帝更是狼狈倒退两步,“砰”的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你……你大胆……”   庆帝脸色震怒,又带着一丝惊惧。   梁德逑更是被惊得冷汗直流,明明理智告诉他该上前拦着萧云鑫,可面对着萧云鑫那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面对他眉眼之间的逼人煞气,仿佛下一瞬就能拔剑而向。   他脚下如同黏住似的,半点都不能挪动。   苏锦沅站于萧云鑫身后,看着霍柔也是走上前来,红着眼睛拿着衣物披在萧云鑫身上。   她抬眼看着庆帝:“萧家求的,不过是一个真相,一个能让生者释然,让亡者安息的真相罢了。”   “陛下到底在怕什么?”   你到底在怕什么……   苏锦沅的话远没有萧云鑫那般震撼人心,可却一针见血。   这世上之人没谁是傻子,有些事情更经不起深究,当初萧家落罪的突然,后来江子仓之死,再后来,谁都看得出来庆帝对萧家的忌惮和防备……   堂上朝臣望向庆帝时,眼中露出怀疑之色,而堂前那些被惊住的百姓,还有刑部之外听审之人,也都纷纷面露惊疑。   是啊,萧家只不过是求个真相。   陛下他,到底怕什么?   “他当然怕!”   所有人都静默不言,苏锦沅与庆帝对峙之时,刑部大堂之外,突然传来一阵冷嘲声,   “他怕临川之事暴露,让人知道,当初是他袒护方玮庸,坐视萧家和那数万将士枉死。”   “他怕方玮庸问罪,怕你们追究下去,将当年萧老将军之死,含山关一役之中萧老将军被人谋害中毒身亡,却被谎称是战死之事也一并牵扯出来!”   “他其身不正,又怎敢让你们追根究底。”   “若让你们查了下去,他身下那皇位,又哪还能坐得稳?!”   刑部之外,无数人围拢过来,手持长枪利剑将整条长街都团团围住,肃杀之气震的外间百姓瑟瑟发抖,而禁军之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全数拿下。   人群之中被人分开一条道来,两道身影朝着这边来时。   庆帝脸色陡然煞白,不敢置信地咬牙道:“端!王!” 第364章 真相   端王来的突然,门外突如其来的那些人,更是让得大堂之内的人跟着失色,而端王口中的那些话,更是让得所有人都是面露惊然。   什么叫袒护方玮庸,坐视萧家和那些将士战死临川?   又什么叫萧老将军当初是为人所害?   庆帝和豫国公之间到底有什么牵扯,而端王所说的有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满是惊疑的看向端王,又扭头看向庆帝。   庆帝死死看着入内的端王,尚来不及说什么,就看到跟在端王身后阔步朝着殿内走来的年迈妇人,他脸色瞬间灰白。   “祖母?”霍柔失声道。   没等萧老夫人说话时,就听到门外一声惨叫,庆帝身边暗犬樊荃被人从外面扔了进来,连带着还有满身狼狈的燕陵。   两人落在地上时,那血迹拖了一地。   “陛下,端王带人围了刑部,把控了京中四门,城外还有谢云宴率军围城……”   庆帝脸色大变,谢云宴居然回京了?   他不是还在淮安,在阜宁抗击倭夷吗,他派往淮安的那些人根本没有传回半点消息,更未曾说过淮安有大军调动的迹象。   谢云宴是怎么带兵回京,甚至跟端王勾结,悄无声息地围了京城?!   庆帝怒视着端王道:“端王,你和谢云宴想要造反吗?!”   端王闻言淡然:“陛下还真是一如从前,动不动便将造反的帽子扣在臣等头上。”   “本王不过是知晓豫国公几日开审,又意外得知临川一战另有内情,闻听陛下今日堂审,才特地请了萧老夫人和谢大人回京旁听。”   庆帝嘴唇微颤。   旁听?   旁听需要大军围城?   萧老夫人走到萧云鑫他们身旁,抬眼看着庆帝面色说道:   “老身倒是不知,我萧家不过求一个公道,何时就能摊上谋逆之罪,旁人没资格过问萧家之事,老身总有资格。”   “老身倒想知道,临川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老身儿子、孙儿尽丧临川城内,老身更想知道,萧家多年功绩,为何就换不来陛下让此子将话说完。”   萧老夫人一介女流,可上前之时那浑身气势,却是逼得堂中众人皆是变色。   庆帝有些气虚:“朕并非不让他说话。”   梁德逑眼见事情不对,也是开口说道:“萧老夫人,今日之事怕有误会,不若先行缓缓,等来日再……”   他嘴里那句来日再议还没说完,就突然见得寒光闪过,那破空声几乎擦着他面门而下,满是倒刺的鞭子“啪”的一声甩在他身前半步的地上,愣是将青石地面抽出一道沟壑来。   萧老夫人一掀眼皮:“什么误会?”   梁德逑:“……”   他只觉得脸皮都被劲风扫的生疼,咽了咽口水,“就,就是芮麟所言,未必是真……”   “他连说都没说,梁大人是怎么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莫非梁大人有未卜先知之能?”   “我也只是猜测…”   “既是猜测就闭嘴!老身倒是不知,什么时候刑部审案靠着猜测而不是证据!”   梁德逑眼角余光看到萧老夫人手里的鞭子握紧了几分,好似下一瞬就能直接抽到他身上,他抿了抿唇,怕了。   默默退后半步。   周围原本想要上前的几个朝臣,看着地上被一鞭子抽出来的痕迹,其中几人突然就想起当年萧老夫人拿着鞭子将那些皇子公主抽的浑身是血的模样,纷纷打了个寒噤。   这位萧老夫人温和慈善了好些年,让人都快要忘了,她当年也是恶名昭著的女土匪。   他们原本想要踏出的脚僵在原地,然后悄悄收了回去。   堂外百姓都被这一幕震惊,而庆帝脸色苍白的看着堂下众人。   萧老夫人手中一抖,那鞭子就直接飞了回来绕在她手上,她这才看向芮麟说道:“你来说,临川之战,究竟有何内情!”   芮麟抿抿唇,他也是端王出现这一幕惊到,不过好在早有准备,面对萧老夫人问话,到底还算平静。   芮麟开口说道:“我父亲当初将那些书信和证据送往亭山书院之时,除了惧怕会被人所害,更怕手中之物遗失,不仅仅因为他拿到了漕司贪腐的证据,更因为他意外得到了一封书信。”   “一封自京城豫国公府,送往南越边关,交予当时驻军副将邹朝的书信。”   “那信中言明,让邹朝寻隙想办法放南越大军入关,引其围攻临川城,以萧家为饵将其困于临川城内,不计任何代价,必将萧家上下全数斩杀于临川城内,决不可让萧缙等人离开临川半步。”   “哗——”   堂上所有人都是变色,堂前那些百姓也都是纷纷哗然。   温思晴听到芮麟的话后神色微怔,这封书信明明是当初她父亲临死之前交给谢云宴的,如今为何会变成了芮攀“遗物”?   还有这芮麟……   他怎么会拿到谢云宴手里的东西?   温思晴不是宿于闺中的大家闺秀,这些年也跟着温志虎见过不少世面,她隐约察觉到事有不对,可是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端王,还有那句谢云宴“大军围城”。   哪怕心中有再多疑虑,也只是垂眸安静呆在一旁。   萧老夫人脸色苍白:“信在何处?”   芮麟也没迟疑,从贴身之处将信取出,直接双手捧着交给了萧老夫人:“当初我得到我父亲送来的那些东西之后,就察觉事有不对。”   “萧将军他们战死临川的事情我也知道,更曾听闻萧家险些被诬通敌叛国,满门尽亡。”   “我知道此事可大可小,也怕此物关乎萧将军和那数万将士清白,所以不敢轻易将此物交给旁人,一直贴身藏着,哪怕之前状告豫国公时,也未曾经过旁人之手。”   那信已陈旧,封皮之上,也以见污迹,上面甚至还有些血迹。   萧老夫人接过信后并没第一时间打开来看,她沉默了许久,久到庆帝和整个刑部大堂之中站着的人,都觉得空气变得窒息之后。   她才将那信纸展开,一字一句看着里面所写的东西。   看完之后,萧老夫人唇色渐白,手中鞭子握紧时,直接抬头朝着人群之中说道:   “薄相。”   她顿了顿,   “老身知你在朝多年,也为官清正,你与方玮庸同为两朝辅臣,无人比你对他更为熟悉,烦请你辨认一下,这可是方玮庸字迹。”   薄膺沉默着上前,片刻后说道:“观字迹,的确是他。”   东西落在梁德逑手上,他只觉得格外烫手,身后庆帝目光凝滞,而对面萧老夫人也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低声道:   “光看这信上字迹,的确出自方玮庸之手。”   顿了顿他又道,   “只是这上面字迹已有血污,且当初芮攀留下血书也与他字迹相同,如今却被证是人作假,这书信也许未必是方玮庸所写…”   “那不妨问问豫国公,这书信可是出自他手。”   苏锦沅淡声说完,所有人目光都是看向豫国公。   豫国公身边衙差再想压住他已经不可能,而他抬头对着所有人张嘴时,喉间发出的“啊啊”声,让得在场之人都察觉到了不对。   “公堂之上,居然下这种阴险手段!”   萧云鑫眉心紧皱,上前一步伸手朝着豫国公脖颈后方一击,就听豫国公惨叫了一声,而原本站在豫国公身旁那“衙差”转身想跑,却被端王的人直接拿下。   “是谁点了你哑穴?”   豫国公脸上红肿,喉间猛的通畅起来时,顿时抬头朝着庆帝看去,满是阴狠说道:“自然是不想要老夫说话的人。”   庆帝手中捏紧了桌角:“方玮庸,朕待你不薄……”   “陛下待我不薄,就是明知我替你谋事多年,关键时刻却毫不犹豫舍了我。”   “是知道谢云宴手中握着我把柄,知道我今日逃脱不过,就将我推了出去,将你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拿我方家满门性命来成全你圣君之名?”   方玮庸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   他若是温和良善,就做不出来恩将仇报将萧家置于死地的事情,他要是有那么一点良知之心,也做不出来葬送临川那数万人的恶行。   今日堂审,庆帝如果保他,哪怕没有像是刚才那样直接将他推入绝境,甚至踩着他来成全他自己圣名,愿意替他保住方家一丝血脉,顾全那么一点多年君臣之情。   哪怕方玮庸依旧问罪,哪怕他仍旧逃脱不掉死罪,甚至被翻出临川之事,他也会一力将所有事情都揽了下来,不会鱼死网破拉着庆帝去死。   可亲眼看到庆帝薄情,看到他命人下阴手让他口不能言,看到他迫不及待下旨处方家满门抄斩。   方玮庸再看着庆帝时已无半点留情。   “陛下,你不想让老臣开口,怕老臣说出对你不利之言,那般急切就想要定老臣罪责,可你千算万算,却算错了今日之事。”   他扬唇笑时,那神情异常恶劣,   “这书信的确是我所写,更是我命人送往南地边关,交给驻军副将邹朝,让他将萧家上下全数留在临川城内。”   所有人都如同疯子一样,看着方玮庸。   萧云鑫满目狰狞:“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你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方玮庸好像已知自己逃脱不过,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衣物淡声道,   “临川多矿,周边地带更多是精铁产地,朝中宿铁冶炼之地,最大的矿场便在靠近临川的尚水崖。”   “早在先帝在位之时,宿铁走私就已经存在,只那时握在还只是皇子的陛下手中,也成为他募集私兵、屯兵夺权所用。”   “后来陛下登基之后,不愿让人知晓他当年所做之事,更怕有人疑心他皇位来历不正,便将尚水崖封禁起来,暗中派兵前往,想将此处收回朝廷归宫中所用。”   “只可惜陛下却忘记了,那巨利之下,周遭官员早就被喂的贪心不足,又哪还是能想将其收回便能收回。”   方玮庸的话让得庆帝脸色铁青,而整个大堂之上,所有人都是沉默不语。   谁也没料到,这走私宿铁之事,起因居然是庆帝。   萧云鑫死死看着方玮庸:“这和我们萧家有什么关系?”   方玮庸抬眼看他:“宿铁走运之事,这些年一直未曾断过,因这东西太过打眼,一旦被人察觉便是死罪,所以除却给了各地诸侯之外,大多都送往与临川最近的南越,以及周边一些小国。”   “临川水患之后,萧缙奉旨南下平叛,途径尚水崖时,却撞见了尚水崖冶炼之地与南越交易之人,还曾派兵围剿了其中一支运送宿铁的小队。”   “那批宿铁被萧云尧带走,而他也入了尚水崖冶炼之地,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萧云鑫听着方玮庸的话,神情惊愕:   “我们是在尚水崖附近击溃一支南越小队,可那不是南越的探子吗?”   他二哥当时是缴获了一批东西,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察看,临川那边就已送去战报,说是叛军已经到了城内,南越也蠢蠢欲动,他们根本未曾停留,连夜便率兵去了临川。   那些东西全都留在了尚水崖,交给了那些据说被南越“打劫”的当地农户。   从头到尾,他们都不知道那些车上装着的是宿铁,更未曾想过,那支南越之人,竟是为着宿铁而去。   方玮庸闻言也是一愣,他当时接临川的信时,只说萧缙他们撞上了与南越交易一事,还围剿了押运宿铁之人。   他心忧之下根本顾不得多想,直接就对萧家起了杀心。   方玮庸沉默了一瞬,随即低声道:“是我想差了,我原以为你们是察觉了什么……不过就算你们当时不知,早晚也会知道。”   “萧缙为人谨慎,萧家几子更都是聪慧之人,当初临川战乱不断,你们忙着平叛根本顾不得其他,宿铁之事或许一时半刻不会被察觉,可是等到平定临川乱局之后,萧缙定会起疑。”   尚水崖冶炼之地根本瞒不住人,萧缙起疑之后,只要前往察看一番,就会猜出那队南越之人出现真相。   一旦知道走运宿铁,萧缙定会追查下去,而届时他必定难逃一死。   虽然当初是有误会,可方玮庸却半点都不后悔。   萧家上下,必须要死。   萧云鑫怎么都没有想到,临川一战的真相居然是这样,就连苏锦沅听到方玮庸的话后,也是一时间沉默至极。   这真相远比他们当初所知道的还要更加难堪。   萧家满门性命,那数万将士性命,尽是因为这种可笑至极的乌龙,被生生困死在了临川。   萧老夫人身形微晃时,脸色惨白。   霍柔连忙扶着她,一双眼赤红:“你们简直……简直就是畜生!!”   苏锦沅听着身后那些嘈杂之声,只觉得心中郁气至极,既为萧缙他们不值,又觉得这世间之事可笑,他深吸口气:   “陛下可知道临川之战真相?”   方玮庸嘲讽低笑:“你觉得呢?”   他抬眼看着庆帝时,就对上他满是惨白的脸色,   “那宿铁走运之事虽然一直瞒着陛下,可南越突然破关,围攻临川,萧缙他们死守临川整整半月,才被困死在临川城里。”   “那么长时间,但凡有人增援临川,但凡有附近驻军能够从后包抄南越大军,哪怕只是撕开一道口子,也能替萧缙他们留下一条生路。”   “可足足半个月,始终无人增援临川,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临川战事,萧少夫人觉得,是谁能拦得住那些援军久久不到南地?”   【作者有话说】   国庆节快乐呀,明天放假了,应该会有爆更~ 第365章 传位诏书   萧老夫人手心颤抖,脸色苍白至极。   萧云鑫更是满目狰狞看向庆帝。   所有人的目光都显得格外逼人,庆帝失声道:“临川与京城相距甚远,朕闻听消息已晚,朕曾派援军前往,是他们在路上被人阻拦……”   “被谁阻拦?”   萧云鑫冷声打断了庆帝的话,“朝廷派军,谁敢阻拦,就算阻拦,明知临川凶险,南越大军入关,稍有不慎便会临川城破,南越大军入我大晋腹地。”   “此等情况,哪怕是皇亲国戚阻挡朝廷调军,也可直接斩于阵前震慑三军。”   “当初陛下派的什么人增援,竟置临川安危于不顾,陛下让他出来,我倒是要问问他到底是谁拦了他!”   “朕……朕……”   庆帝眼中满是心虚之色,哪怕强撑着时,神色也灰白下来。   方玮庸见状嗤笑出声:“他怎敢让人与你对峙?”   “他是派人增援,可增援之人却陈兵临川之外,眼睁睁看着萧家战败,看着萧缙等人守城而死,直到南越大军入城,才率兵而上将其击退。”   “否则你以为当初为何会那般巧合,南越大军既能血洗临川,逼死所有南地将士,却又未曾再进半步?”   “他早就已经算好,算好了萧家死期,算好了破城之日,他算好了一切,为的不过就是让萧家能死在南地!”   他低低笑出声时,声音中满满都是讥讽,   “陛下早就忌惮萧家功高震主,更想收回萧家手中兵权。”   “萧缙每次出战之时,身边皆有朝中监军,哪一次没有宫中密探,临川战事凶险之时,陛下早就得了消息。”   “他不过是知道萧缙疑心当年萧老将军战死真相,暗中调查,更知道他疑心当年先帝驾崩之时,福王谋逆是真是假,所以容不下萧家。”   “我是想除了萧家,因为萧家看到了不该看的,我怕萧缙回京之后会坏我事情,可若非陛下顺水推舟,要不是他替我遮掩,命人延误军机。”   “萧家上下又怎能被我置于死地,那数万将士,临川那些百姓也不至于死在南越刀枪之下。”   “我若是元凶,他也是罪魁!”   方玮庸在庆帝毫不犹豫将他推出去那一刻,就已经生了怨憎之心。   他何尝看不出来,今天这一场就是一场局,他不过是那局中引线,他知道自己今日逃不过去,方家上下也无活路可走,丝毫不曾狡辩自己所为,反而只想拉了庆帝下水。   他活不了,庆帝也休想好过!   方玮庸的话让的所有人都是震在原地,实在是他所说的这些事情太过惊人,也太过让人难以置信。   堂堂皇帝,竟是为着一己之私,不顾将士生死,不顾百姓安危,任由南越大军围困临川,致使临川城破,百姓枉死,哪怕后来南越之人被驱逐。   可朝中谁不知道,当日临川城破之后死了多少人?   又有谁不知道,那本来繁华至极的临川城,战后满目疮痍,尸横遍野的模样。   堂外百姓都是寂静无声,可任谁都能看的出来,他们望向大堂之内再无半点恭敬之色,他们满眼嫌恶厌憎,眼里全数愤恨怒色,这种人,怎配当了皇帝?!   端王一直站在一旁,等方玮庸的话说完之后,才淡然开口:   “数年之前,本王曾见过福王旧人,言及当年福王谋逆真相。”   “他说当年福王本未有谋逆之心,对先帝更从无犯上之意,只因齐肇从中挑拨,屡次暗害福王却言及是先帝命暗卫所为。”   “是齐肇借宿铁之利替他屯兵,也是齐肇言及先帝有意传位于本王,想要斩草除根杀了福王和他替本王腾路,才诱使福王一时激愤,兵变围城。”   齐肇便是庆帝名讳。   端王冷声说道:“那一日福王宫变,派兵围城的并非是他,他只不过是推了出来不得不继续下去,萧老将军入宫勤王之时,先帝便已驾崩。”   “方玮庸是当时先帝身边近臣,言说先帝临终之前传位于齐肇,当时齐肇手握宫中禁军之权,方玮庸更是把持朝中,可当时所有朝臣皆知,先帝属意的新君人选,从来都不是齐肇。”   端王面色冷厉,就那么看着庆帝寒声说道,   “萧老将军平定福王之乱后,福王致死都在喊冤,说是遭人陷害,萧老将军察觉不对想要查看先帝尸身,可齐肇却已匆匆将先帝下葬,且当时凡近身伺候先帝之人,也尽皆在宫乱之中丧命。”   “萧老将军原是有意延缓新君登基之事,待到查清先帝死因之后再议,可谁知却逢北狄派兵南下。”   “当时朝中乱成一片,各地藩王皆有谋权之举,北边战事胶着,连失三城,若不尽快定下新君恐生大乱,萧老将军无奈之下,只得先行让齐肇登基,好能调动三军前往北狄抗敌。”   这些事情朝中不少老臣都是知道,当年庆帝登基之后,朝中很是乱了一阵子,而那之后接连几年,萧迎廷便一直都在战中。   打完了北狄,打藩王。   打完了藩王,镇压各地乱军。   萧家手握兵权,几乎常年不在京中,而直到庆帝登基好几年后,朝中才渐渐安稳下来。   先帝之死早已过去,庆帝也已经掌了朝权,当年先帝到底传位谁人,庆帝这皇位是否有着猫腻。   哪怕那些朝臣心中有疑,却也没有人再去提及。   端王说起当年之事时,言语之间就满是愤恨。   庆帝是皇子的时候,是他们几个之中最不起眼的人,也是先帝最不看重的皇子之一,端王当年跟福王争的头破血流,也只将福王视为唯一的对手。   可谁想到到头来却是被庆帝得了皇位!   他冷笑说道:   “或许是天理昭昭,也或许是先帝不忍见基业落于如此狼子野心之人的手中,当年宫中内侍居然还有侥幸活下来之人,更被本王寻到。”   庆帝脸色猛的一变。   端王朝外一挥手,便见那边有人退了开来。   片刻之后,就有一瘸着腿脚,看上去身形佝偻之人,被人搀扶着上前。   “这位,想必诸位大人有不少都认识吧?”端王道。   梁德逑看到那人,神情有些惊愕:“吴公公?”   薄膺也是认出了那人,迟疑道:“吴向进?”   “没想到时隔多年,梁大人和薄相还认得老奴。”   那人说话时,喉间声音像是砂石磨蹭一般,沙哑难听至极,他老眼浑浊的看向高位之上的庆帝,缓缓说道,“五皇子,你可还记得老奴?”   庆帝手中微抖,脸色已然苍白一片。   那一声“五皇子”,让他好像又回到当年先帝还在之时。   吴向进见状也没想着让庆帝回答,只扭头看向萧老夫人:   “贺大当家,当年您被招安之时,入宫面见先帝,老奴还曾替您递过马鞭,您与萧将军成亲之时,也是老奴亲自替您二人唱礼,不知您可还记得?”   萧老夫人闺名便是贺春兰。   她嫁入萧家这么多年,有人叫她萧夫人,后来变成萧老夫人,“贺大当家”这称呼,却已经有多年未曾有人叫过。   她静静看着眼前这人,恍惚间想起当年之事。   还记得当年她刚被招安之时,京中便有人如此唤她,她第一次进宫时,为表厚待,是先帝身边近侍亲自替她递的马鞭,也允她骑马入了内宫门。   眼前这人容貌虽然变了很多,却依稀能瞧得出来,的确是她和萧迎廷大婚之时,代替先帝入萧家唱礼,那个模样白皙,见谁都是三分笑脸的吴内侍。   “当年宫变,你没死?”萧老夫人看他。   吴向进笑了笑:“老奴命大,侥幸活了下来,这些年苟且偷生,为的不过就是有朝一日,能承陛下遗志。”   薄膺也没想到,端王居然能找到当年先帝身边近侍,而吴向进口中的话,也隐隐昭显出庆帝这皇位来历不正。   他沉声开口:   “吴内侍,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福王作乱,先帝之死,又到底真相是何?”   吴向进对着薄膺摇摇头:“老奴其实也知道的不是很清楚。”   “福王的确带兵进了宫,也围了宫墙禁地,当时陛下身旁只有五皇子和方大人,老奴则是因为出宫替陛下办差,侥幸逃过一劫。”   “宫中如何老奴不甚清楚,可关于立储之事,老奴却是知道。”   他神情平静地说道,   “陛下在福王作乱之前,就已身体孱弱,全靠太医院以药吊着性命。”   “他曾与老奴提及,朝中皇子夺嫡之争日盛,恐有宫墙之祸,或是有感自己命不久矣,陛下其实早已经立下传位诏书,将新君之人名讳写下,以黄纸塑封,藏在陛下寝宫横梁之上。”   庆帝听着这话猛的瞪大了眼:“不可能,父皇从未留过遗诏……”   “那本就不是遗诏,是陛下生前写下的。”   他抬眼看着庆帝说道,   “陛下当年早就已有立储之心,只是于几位殿下之间犹豫不定,他留下诏书未曾宣诏,本是想再多观察些时日,确定心中所选,可谁想那一日福王却突然围城,陛下也跟着驾崩……”   吴向进说道,   “陛下身体虽然孱弱已久,可那段时间分明已有好转,老奴出宫之时陛下还精神奕奕,让老奴回来时去寻萧将军,让他入宫陪陛下下棋。”   “可谁知老奴不过出宫一趟,再闻听消息之时,就道陛下已然驾崩。”   “五皇子,当日只有你与方大人守在陛下病榻之前,老奴倒想问殿下一句,陛下当初到底为何会突然殒命?” 第366章 无萧家,新君不正   庆帝嘴唇青白,颤抖着脸皮想起当年先帝病榻之上,被他气得吐血的模样。   他想要强撑着说一句“先帝乃是病逝”,可对着吴向进那双好像什么都能看透的眼睛,他嘴唇瑟缩了片刻,却是半句都说不出来。   薄膺神色沉了几分,周围朝臣、百姓也不是傻子。   谁能看不出庆帝心虚?   吴向进也未曾在追问此事,只垂眼说道:   “当年的事情如何,只有五殿下知道。”   “陛下驾崩之后,殿下便继了皇位,陛下当年的寝宫也已经是殿下的,殿下登基多年却从未知晓此事,想来无人入过殿下寝宫,取走过陛下当年留下诏书。”   “殿下若是不信,大可进宫察看,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庆帝已经登基多年,所有人见他之时都唤他陛下,唯独眼前这人,他口中的陛下只有先帝,而他一口一句“殿下”,无时不刻的在提醒着庆帝。   他皇位来的不正,也在提醒着他,当年先帝传位之人并非是他。   庆帝能听得出来吴向进话中的意思,在场朝臣和百姓同样听的出来。   庆帝根本不想去看什么诏书,也根本不想知道当年先帝到底传位给了谁,只可惜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由不得他。   端王等吴向进说完就直接开口:“你除萧家,不过是怕他们知晓先帝传位真相,匡扶正统。”   “你明知道临川之战萧家无辜,却在有人冤害萧家之时,毫不犹豫就掩藏真相,只为置萧家上下于死地。”   “江子仓当初被擒之时喊着冤枉,你却丝毫未查,就以他来抵了勾结南越陷害萧家之罪,如今想来,你怕是早就知道萧将军他们是被方玮庸所害。”   “可你怕掀出宿铁之事,怕方玮庸入罪之后会揭穿当年你上位真相,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此事糊弄过去,后来漕运司证据确凿,你也迟迟不肯审他,直到拖延不下去,才想要杀了方玮庸堵了他的嘴,让他一人扛下所有事情。”   庆帝怒声道:“你胡说八道,朕没有!”   端王看着他:“既是没有,你可敢入宫取先帝诏书一看?”   庆帝:“……”   “怎么?不敢?”   端王冷嘲出声,“看来连你自己都知道,先帝从未曾属意过你,也从未想过要将皇位传给你。”   “你不敢去看诏书,不过是怕被人知道,你当年连同方玮庸篡权夺位的真相!”   他看向薄膺等人,   “薄相,汪大人,还有诸位大人。”   “今日之事你们也亲眼目睹,齐肇为君不仁,为一己之私枉害忠臣,为子不孝,罔顾君父之恩,他根本就不配当这个皇帝,我齐家也以他掌权为耻。”   “还请诸位大人与本王一起移步宫中,查看先帝当年留下诏书。”   “匡扶皇室正统,以正朝纲。”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端王虽说是请,可神色之间却极为强势,那外间围拢上前的兵将,还有隐隐逼迫的态度都叫他们知道,端王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看先帝留下的传位诏书。   所有人到了这个时候也都反应了过来,今日这场堂审看似是对着豫国公方玮庸,可实则却是为了庆帝。   事已至此,他们就算不想去,也得去。   庆帝心中还存有一丝希望,可当走出刑部之时,看着那街头巷尾穿着戍营服制之人,再看着那些满眼惊惧,或是厌恶,或是惊疑的百姓。   他知道他完了。   不论宫中找出的那所谓先帝诏书上到底写的是什么,他都休想再能坐稳这皇位。   失民心,失天下。   他从未有过一次像是现在这般明白。   可就算再明白,也已经晚了。   ……   所有人行至宫门前时,身着云龙纹银甲,身披赤红披风的谢云宴早已经带兵围在宫城之前,他身后站着的是密密麻麻的朝臣,而那些朝臣身后,则是站着身披重甲的兵将。   见到庆帝时,那些朝臣都是面露惶恐,而庆帝看着谢云宴时,神色之间全是厌憎悔恨之色。   他未曾想过,自己一时“留情”,一时大意,竟是将他自己推到了这般万劫不复之地。   “谢云宴,朕当真是枉信了你!”   谢云宴立于人前,闻言神色淡漠:“不是陛下枉信了我,而是萧家枉信了陛下。”   “为君不仁,为子不孝,为友不忠,你负了萧家,负了那些将士,负了临川百姓,陛下身处皇位多年,扪心自问,你可曾对得起过谁人?”   庆帝目眦欲裂。   谢云宴面色冷漠,他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苏锦沅身上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柔软。   苏锦沅恰在此时抬头,看着人群之中红衣厉甲的谢云宴时,仿佛看到了上一世骑着高头大马,攻入京城的青年。   同样的面容,同样凌冽的神情。   可与上一世那愤世嫉俗不惜毁了天下,拉着皇室同归于尽的情形不同。   这一刻,他不再孤立无援,也不再想着毁灭一切。   他有了软肋,也同样有了不惜一切也想要保护的人。   “王爷,进宫吧。”   端王看到谢云宴时,脸上忍不住的就露出一丝笑来。   他从未有过一刻觉得自己这般庆幸,庆幸当初苏锦沅找到长子齐盛时,他们答应了与萧家联手,更庆幸后来选择萧家之后,哪怕曾有过迟疑却依旧选择跟谢云宴合作。   这谢云宴的手段简直厉害至极,以那般微末之地,竟是能将庆帝生生拉了下来。   虽然让他觉得心有余悸,可同样的却更为兴奋。   他隐忍多年,低头称王朝着齐肇磕头伪装多年,如今终于能够有了上位的机会。   只是等他上位之后,他必不会重蹈庆帝覆辙,也绝不会像是庆帝那么愚蠢,明明害死了萧家上下,却还自以为能握的住谢云宴这把利刃为其所用。   他绝不会留下谢云宴这般祸患。   端王心中所想,面上却没露出分毫,他只是朝着谢云宴露出一些亲切笑意来,这才命人押着庆帝,领着一众朝臣入宫,径直便在吴向进的引领之下,去了庆帝寝宫。   入得寝宫,端王问道:“诏书在何处?”   吴向进领着众人上前,走到寝殿之中最为靠近里面的梁柱前,抬头指了指那横梁之上:“此处往上,有一处暗阁,先帝留下的诏书便在那暗阁之中。”   谢云宴看了燕陵一眼:“燕统领,你去取。”   燕陵脸色苍白,他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庆帝,知道谢云宴是为了避嫌,也知道大势已去。   他沉默着上前,脚下一蹬地面,整个人便腾空而起,攀着那梁柱跃到了横梁之上。   抱着横梁摸索了片刻,就找到了藏在上面的暗阁。   暗阁所处极为隐秘,不仅是在横梁后面,外间还有一处十字横架遮掩,且屋梁瓦檐斜下,刚好将那地方藏在后面,若非有吴向进指点,怕是就算有人到了此处,也未必能找到暗阁。   燕陵照着吴向进的吩咐,伸手将那暗阁打开之后,就在里面找到了一个锦盒。   他看了眼手上沾染上的蛛网和灰尘,抱着锦盒就从横梁之上跳了下来,等落地之后,众人就看到了他手中之物:“横梁之上,尘垢堆积,且暗阁之外蛛网横生,却像多年未曾开启。”   众人闻言沉默。   多年未曾开启,就代表这东西不是近期才放进去的。   而且这里是皇帝寝宫,能够入内之人寥寥。   若非是先帝所留,又有谁能在庆帝眼皮子底下将东西放到那暗阁之中,却不惊动任何人?   庆帝死死看着那锦盒,满眼的不敢置信。   他没想到这殿内居然真的有暗阁,更没想到先帝死前,居然就已经秘密留下了传位诏书,却未曾告知过任何人!   锦盒交给吴向进手中,就见他眼中微红的抚摸了锦盒片刻,将上面灰尘全数拂去之后,才抬眼看向萧老夫人说道:“老夫人,还请借萧老将军私印一用。”   萧老夫人神情一愣。   众人也是惊愕。   吴向进沙哑着声音说道:   “当初陛下察觉诸皇子有夺储之心,亦怕留有诏书,依旧会被奸人所趁让得朝权旁落,所以提前便立下辅政大臣,命薄相、方大人、梁大人主理政务,却将军权全数给了萧老将军。”   “陛下和萧老将军关系莫逆,命工匠赶制这锦盒之时未曾告诉过任何人,他只玩笑般的与萧老将军戏言过,让他好生收好了身上私印,还说那私印关乎整个皇室兴衰。”   “说若有一日新君即位,为君不仁之时,便让他拿着这私印代他教训新君。”   方玮庸也被带进了宫来,他身上被上了镣铐,看着那盒子时突然露出几分恍然之色:“萧家私印……原来这就是萧家私印的用处……”   先帝当年说这句话时,他和薄膺几人也都在场。   那时萧迎廷与先帝亲如兄弟,先帝对萧迎廷信任至极,将朝中兵权尽数给了萧家,甚至还曾把玩萧家私印笑言,反正军权全在萧家,不若将那私印当作军中虎符,省了朝中再制虎符的麻烦。   当时谁也未曾当真,只知道那私印于萧家来说极为重要。   不仅能代表萧家家主身份,也同样能调动萧家暗卫,以及萧家在军中一些亲信。   临川之事后,方玮庸欲陷害萧家通敌却苦于寻不到证物,偶然间想起先帝曾经提起过的萧家私印,才会想尽办法派人抢夺。   他只想要以此诬陷萧家勾结南越,却从未想过,原来先帝当年所说的话居然是这个意思。   无萧家,新君不正。 第367章 峰回路转   吴向进看着萧老夫人说道:“这锦盒的钥匙,便是萧家私印,陛下当年曾说,无论朝中其他人如何,萧家绝不会反,也只有将新君和朝政交到萧老将军手上,他才能安心。”   萧老夫人听着这话时嘴唇微抖,谢云宴和萧云鑫则是红了眼眶。   先帝何其信任萧家,不惜将朝权托付。   可谁能想到,最终也是皇室的人害的萧家家破人亡。   “还烦请老夫人借萧老将军私印一用。”吴向进道。   萧老夫人脸色苍白,扭头道:“阿沅。”   苏锦沅从怀中取出那枚私印上前时,所有人都露出惊愕之色,就连端王也没想到,萧家居然会将这般重要的东西,交给苏锦沅一个妇人。   私印被取出时,那小巧的令牌嵌入锦盒之中,片刻就听一声脆响,那锦盒被打了开来。   吴向进将私印还给苏锦沅后,就径直取出盒中之物,那张已经泛黄上有金龙印纹的明黄绢帛,让得所有人都呼吸沉重了起来。   端王看着那绢帛时,心中激动几乎要压抑不住。   他多年求而不得的皇位,多年隐忍憋屈的不甘,如今总算熬出头了,他几乎已经看到那诏书之中写着传位于他的字迹,强压着兴奋说道:   “在场皆是朝中老臣,想必也熟知先帝笔迹,更能看出此物是否是先帝所写。”   “未免被有些人质疑是本王和谢大人捣鬼,还请薄相和诸位大人亲自验证诏书真伪。”   薄膺沉默片刻,将绢帛接了过来。   他沉眼看着上面的字迹,哪怕时隔多年,却依旧一眼看出,这上面的确是先帝的字迹,且绢帛上留着的印玺也是真的。   绢帛已经做旧,上面的字迹虽用油蜡塑封,可一眼就能看的出来,这绝非是新的。   光看诏书上的痕迹,这诏书少说已存放了十年以上,换句话说,这东西十之八九真的是当年先帝留下来的,只是一直被藏在这寝宫横梁之上的暗阁之中,未曾被人发现。   薄膺打开绢帛:“这的确是先帝留下诏书。”   端王闻言脸上笑容几乎都快要压抑不住,紧攥着拳心时,眼中已有得意之色,而薄膺原本以为端王这般热切的想要将庆帝拉下来,是为着诏书之上留下的名讳是他。   可谁知道当看完之后,他却是神情微怔。   这……   “你们也来看看吧。”   薄膺深深看了谢云宴一眼后,方才朝着其他朝臣开口。   旁边梁德逑等人闻言都是上前,纷纷传阅诏书,待看清楚诏书上的字迹时,都是辨认出来上面的确是先帝字迹,而旁边端王已是忍不住说道:   “先帝当年早有属意新君,且也留下诏书传位,却因你撺掇福王谋逆害得这诏书蒙尘多年,让你有机会蒙蔽天下篡权夺位。”   “如今先帝诏书在此,齐肇,你可还有话说?!”   庆帝脸色煞白的看着那诏书,再看端王得意模样,紧咬着牙根说道:“这绝非父皇留下的东西,是你,是你跟谢云宴合谋,想要谋夺皇位,才弄出今日之事!”   “先帝诏书在此,岂由你无耻狡辩。”   端王冷笑了一声,   “诸位大人也看到了,先帝从未曾传位于齐肇,更未曾将江山社稷交给这种无耻小人。”   “他篡权夺位,谋害忠臣,为一己之私罔顾君父之恩,更为遮掩自己当年所做丑事,枉信奸佞,让得萧家满门蒙冤,让数万将士枉死临川。”   “齐肇根本不配为君!”   端王义正言辞的说完之后,便朝着薄膺等人深鞠一躬,   “还请诸位大人遵照先帝遗诏,废除齐肇皇帝之位,辅佐新君正位登基,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薄膺听着端王的话,再看着周围朝臣,抬眼目光落在殿外那团团围住这边手持刀剑身穿盔甲的兵将,他握着手中诏书说道:“先帝诏书,的确未传位陛下,且陛下所做之事,不堪为君。”   庆帝踉跄了半步,抬眼道:“薄相……”   薄膺静静看着他:   “老臣曾与陛下说过为君之道,陛下可还记得?”   庆帝满是难堪的看着薄膺。   “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   “渡众生,平天下,无志不君,无能不君……臣闭其主,则主失位,臣制财利,则主失德……”   他对着庆帝说道:   “臣早就与陛下说过,为君之人,有些事情可为,有些事情不可为,就算做不到兼济天下心有光明,也至少不该以阴私手段乱了朝政,丢了民心。”   “萧家之事,陛下太过。”   庆帝听着薄膺训斥,如同当年他还是皇子之时,求学于薄膺之时被他训斥一样,脸上乍青乍白,难堪至极,而他也知道薄膺话中那句“太过”指的是什么。   如果当初临川的事情刚一出来,他能够宽容萧家,能够不赶尽杀绝,能够约束豫国公甚至早早将其处置,还萧家一个公道,萧家依旧会是那个忠耿之家,谢云宴也不会为替萧家复仇转投端王麾下。   如果漕司之事刚出,谢云宴将那些证据送回京城之时,他能够有所决断,听从薄膺之言早早审了方玮庸,干脆果断的将此事止于豫国公府。   那也不会一步步推着谢云宴夺了兵权,让端王钻了空子,让他自己落得如今民心尽失,朝臣反目,甚至还将先帝遗诏也牵扯出来,落到如今这般地步。   萧家的事情如果暗下私审,没有今日刑部公堂一事,他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如果他能听薄膺劝谏……   如果他没对萧家生忌惮之心,没想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他又怎么会落到这般境地?   庆帝后悔了,他抬眼看着薄膺时眼中通红:   “老师……”   他已经多年未曾这般称呼薄相,此时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也不再是那个挥斥方遒手握权柄,一言可定他人生死的帝王。   他只是穷途末路之上的一个可怜之人,一个即将失去权柄满心惶惶的普通人。   庆帝对着薄膺时满是哀求之色:“萧家之事是朕有错,是朕听信谗言,被方玮庸所骗,也是朕忌惮萧家才会生出邪念,朕愿意写罪己诏,愿替萧家平反,愿向天下认罪。”   “老师……”   帮朕。   薄膺看出了他的哀求,只可惜……   他移开眼:“老臣帮不了陛下。”   如果临川战时,他肯派兵增援。   如果萧家落罪时,他肯自省留一丝情面。   如果刑部堂审之前,他肯说出罪己诏之事……   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如今,谁都帮不了他。   庆帝仿若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眼神黯淡下来跌坐在地上。   端王看着庆帝这般狼狈的样子,心中快意至极:“薄相何必与他多言,这种忘恩负义之人,怎配为君?”   “先帝当年留下诏书,诸位大人便当遵照父皇遗愿,辅佐新君登位,届时也好严惩齐肇、方玮庸等人,给萧家,给朝廷,也给天下一个交代。”   薄相看着端王几乎喜形于色的模样,目光有些深邃复杂。   “国不可一日无君,王爷说的没错。”   他伸手将诏书递给端王,开口说道,“王爷既已知先帝诏书内容,也愿佐新君即位,便由王爷当着众臣宣读诏书,也好替新君正位。”   端王听着这话,有一瞬间的疑惑,总觉得薄膺这话有些奇怪。   可他此时只觉胜利在望,那皇位更也已是他囊中之物。   他接过诏书之后,便直接展了开来。   薄膺率先屈膝跪下,其他朝臣见状也纷纷跟着跪下。   端王看着下方诸人,居高临下的时候,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登上皇位,群臣朝拜的情形,未曾看清楚诏书上写的什么,就直接朗声而道:   “余闻皇天之命不于常,唯归于德。”   “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柔远能迩、休养苍生,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夙夜孜孜,寤寐不遑。”   “为久远之国计,故尧授舜,舜授禹,实其宜也。”   “朕感天命不久,唯恐朝局生乱,留诏书于此,传位皇……”   端王猛的瞪大了眼。   皇三子,珉?!   福王……   先帝传位的,居然是福王?!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端王猛的呆住之时,不敢置信的看着手中诏书,那上面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与他所想却完全不同,不是皇长子,也不是他齐湛的名字,而是齐珉,那个已经死了好多年的齐珉!   谢云宴抬眼看着上方端王,开口道:“王爷怎不继续?”   “你……”   端王猛的抬眼看向谢云宴,对上他那仿若带着淡嘲的黑眸时,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他被谢云宴给耍了!!   端王怒视着谢云宴,想说明明是他说好,会推端王府上位,明明是谢云宴告知他宫中诏书,就连他将吴向进找来的时候,他们话里话外也曾说过,当年先帝属意的新君是他。   他今日围攻刑部,主动挑起先帝之事,不惜背上谋逆犯上之嫌,也要将庆帝一把从皇位上拉下来,就是因为他知道这皇位会落到他端王府的手中。   因为他早就认定了谢云宴奉他为主,认定了今日之后,他会成为这大晋的皇帝。   可是如今……   端王看向吴向进时,那人弓着身躯立在一旁,垂着头半点都未曾看他,而谢云宴对着他脸上怒气,就好像完全忘记了前一日他们还曾在一起商议今日之事,忘记他对他曾有过的恭敬。   谢云宴神色淡淡:“王爷,可是这诏书有什么问题?” 第368章 最后的赢家   端王死死抓着手里的诏书,想说这诏书是假的,想说谢云宴和吴向进捣鬼,可是对上谢云宴满是漠然眼神,哪怕有再多的怒气,再怨恨谢云宴戏耍了他。   此时却也已经骑虎难下。   是他自己要求众臣入宫取先帝诏书,也是他一口咬定先帝传位之人乃是正统。   是他当着众人的面说过,这诏书就是先帝所留,诏书上所写之人是先帝传位的新君,他现在要是反口,说诏书作假,而他之前所做的那些事情又算是什么?   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也就罢了。   一旦认定诏书是假,庆帝就有了翻身的机会。   没有诏书,没有先帝死因在前,庆帝就算做的再错,他也依旧是皇帝,只要他愿意下了罪己诏,再将皇位传给皇子,他依旧可以当着他的太上皇,可他端王府却只有死路一条。   他今日已经将庆帝得罪到死,如果不能将诏书宣读,彻底将庆帝锤死,一旦让他质疑诏书是假得以翻身,他端王府第一个倒霉,更何况如今这宫门之外,皇城之外,全是谢云宴的兵力。   这诏书,他读也得读。   不读,也得读。   端王察觉自己被人戏耍,从头到尾都成了他人棋子,喉头一阵腥甜。   “王爷?”   谢云宴只淡声两字,却丝毫不掩逼迫之意。   端王手中发抖,喉间含着腥甜继续念道:   “朕感天命不久,唯恐朝局生乱,留诏书于此,传位皇三子珉。”   “立萧氏迎廷为凌王,掌三军之权,命薄膺为相,与皇弟康王共辅朝政一同佐之,朕崩之后,皇三子即位为帝,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望朝中众臣佐其正位,创大晋盛世。”   端王念完手中诏书之后,握着诏书的手指都泛了青白之色。   在场所有朝臣听着端王念完诏书,看着他青青白白难看至极的脸色,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叹端王算计成空,还是该说今日之事一场闹剧。   庆帝也没想到,先帝诏书之上所写的,居然是福王。   他以为端王这般逼迫于他,是笃定皇位在手,可到头来,承位的,居然是死了多年的福王?   庆帝露出一丝喜色:“福王早就已死,先帝这诏书等同废诏……”   “陛下此言差矣。”   人群之后,康王府世孙齐晔春从殿外走了进来,他身边还跟着一年轻人,身材消瘦,面貌隐约看上去有几分相熟,“福王虽死,可当年福王曾留有遗腹子。”   “我祖父怜其年幼,也觉福王谋逆之事有异,便隐瞒陛下,将其藏于封地之中,充作我二叔庶子暗中养大。”   “如今端王叔既已替福王昭雪,知当年谋逆之事乃是被人所惑,并非福王所为,福王罪臣身份已消,自然也能让福王之子回归宗庙,延续福王血脉。”   那年轻人瞧着比齐晔春要年少一些,眉眼间像极了当年福王,他上前半步说道:“齐铭瑞见过诸位大人,多谢端王叔和谢大人,替我父王昭雪。”   “……”   端王看着眼前截胡的年轻人,险些一句“放屁”骂了出来。   当年福王死的干干净净,福王府上下更是被庆帝杀的一个不留。   福王哪来的遗腹子,就康王那老东西那般胆小的样子,他怎么可能,又怎么敢瞒着庆帝收养福王血脉。   他强压着怒气寒声道:“当年福王府满门尽亡,更未曾有人生还,康王也从未流露过曾收留福王一脉,如今你随便找个人来,便说是福王之子,皇室血脉岂容混淆?”   端王冷眼看着谢云宴,既恨又怒的说道,   “谢大人,皇位传承之事绝不容半点轻忽,此人身份不明,你和诸位大人难不成要让一个不知底细之人,随随便便充作福王之子,承了先帝旨意?”   谢云宴温声道:“自然不会。”   他看向齐晔春,   “世孙,你言及此人是福王之子,可有证据?”   齐晔春神色清朗说道:“当然,福王府当年的确被陛下全数处决,可福王却有一侧妃因在府外别庄,侥幸躲过此事,,铭瑞生母便是当年福王侧妃杭氏。”   他朝着外面看了一眼,便见有两名宫女扶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那妇人眉目如画,病弱却又含情,一张面容极为出众,入得殿内之后,便立于齐铭瑞身旁。   齐晔春说道:“吴公公,你当年伺候先帝,宫中大小之事都当知晓,这位杭侧妃曾随福王入宫拜见过先帝和先太后,想必你应该见过。”   那妇人上前:“吴公公。”   吴向进静静看了那妇人一会儿,仿佛在辨认什么,片刻后才开口:“她的确是福王侧妃杭氏,老奴当年在宫中见过,也知她出身歧越杭家。”   杭氏闻言柔声说道:“当年王爷为人所害,被庆帝斩杀之后,杭家也受波及,被处以谋逆之罪问斩流放,不过杭家如今依旧还有在世之人,歧越之地认识我的人也有不少,当地世家与杭家相交之人,也都识得我。”   “诸位大人若不相信本妃身份,可寻杭家之人前来对峙。”   她神色之间一片坦然,仿佛丝毫不惧与人对峙,等说完之后,才又继续,   “我儿出生之后便像极了先夫,为怕被人识破,康老王爷便将我们母子送往王府封地,这些年一直借口康老王爷庶孙养在封地之中,鲜少见到外人。”   “诸位大人有许多都是见过先夫容貌的,我儿这张脸,难道还不够说明我们母子是谁?”   殿中所有朝臣都是看向那青年的脸,他们之中的确有很多人都是见过福王容貌的。   哪怕时隔这么多年,却也并未完全忘记,细瞧之时,依旧能看的出来眼前这青年的确跟福王年轻之时一模一样。   “的确有几分像已逝福王。”   “不是有几分,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记得福王当年的确是迎娶过杭氏次女为侧妃,家中妇人设宴之时,杭侧妃也曾赴宴过……”   一众朝臣都是低语起来,当年福王是朝中最得先帝看重的皇子,和端王一样是最有希望夺嫡之人,与福王府来往的朝臣不少,自然也认得出来眼前这人的确和父王相像。   谢云宴开口说道:“福王既有子嗣,遵照先帝遗诏,当传位福王之子。”   “不行!”   端王厉声道,“皇位之事岂是儿戏,他一个未曾受过教导,不懂帝王之术的无知小儿怎能坐上皇位?”   齐铭瑞闻言恭谨道:“端王叔所言甚是,我父王早逝,皇叔祖虽然未曾亏待于我,教我读书写字,可于帝王之事上我的确无能为力,也不敢忝居高位。”   “皇祖父虽将皇位传给父王,可我不是父王,也无他雄才大略,若将皇位给我,以我的能力恐会让得朝政混乱,天下大乱,届时我岂不是成了整个大晋的罪人。”   端王闻言紧拧着眉看他,而薄膺等人也都是心有预感。   果然,齐铭瑞开口道:   “我无才无德,不堪为君,可也不敢违逆皇祖父旨意。”   “康王世孙齐晔春才德兼备,人品贵重,且也自小得皇室教导,我愿将皇位传给世孙,有薄相与诸位大人,端王叔、谢大人辅佐,定能让大晋江山稳固,再开盛世。”   殿中众人看着侃侃而谈的齐铭瑞,再看着站在他身旁从容淡定的齐晔春,一时间都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日之事反转太多,本以为是端王连同谢云宴拉下庆帝,为夺皇权。   怎料先帝诏书冒出个福王,如今福王之子更将皇位“让”给了康王世孙齐晔春。   见谢云宴和萧家众人神情淡定,齐晔春脸上也无太多意外之色,他们怎能不知,这事情恐怕是早就已成定局,齐晔春才是萧家选中的那个新君。   无论先帝诏书之上所写的是谁,今日最后的赢家,都只有这位康王世孙。   端王气得浑身发抖,到了此时,他哪有不明白。   谢云宴分明是踩着他来抬举齐晔春,他从头到尾都未曾投向过端王府,也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辅佐他夺权。   他不过就是个幌子,一个替谢云宴和齐晔春铺路的幌子!   端王怒声道:“谢云宴,你……”   “王爷想说什么?”   谢云宴没等端王喝骂,就凉飕飕的说道,   “先帝遗诏既已指定新君,新君又自愿传位,朝中众臣皆无反对,倒是王爷,你之前当着诸位大人的面亲口所说,会遵照先帝意愿辅佐新君即位。”   “如今反悔,难不成王爷之前所说都不过是糊弄之言,而你今日所为,也根本就不是替皇室正位,而是存有私心?”   端王目眦欲裂,只还没等他怒骂。   谢云宴就继续,   “说起来,当初温志虎临死之前,曾言及漕运贪腐并非方玮庸一家,豫国公府突然对温志虎狠下杀手,也是因他生了异心,欲借宿铁转投旁人。”   “正好温家人还在刑部,不如好好审审,是何人敢于从豫国公府手中虎口夺食?”   端王瞳孔猛缩,那到头的原本怒气瞬间一滞,脸色刹时就苍白了下来。   “你……你!”   “王爷以为如何?”   端王气结,身形摇晃之时,险些一口血吐了出来。   谢云宴温和浅笑,一手放在腰间佩剑之上,双眼睥睨之间扫向殿中众人,   “先帝遗诏,传位福王,福王之子自觉不堪为帝,将皇位传位康王世孙。”   “诸位大人,对此可还有异议?” 第369章 出孝   众臣:“……”   门外兵将虎视眈眈,谢云宴神色冷漠之间,虽是询问,却半点都没有让他们发表意见的意思,而且那神态之间,大有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之意。   所有人都是安静下来。   如果今日是谢云宴带兵夺权,甚至想要强夺皇位,朝中一些有气节的老臣恐怕宁死都不会答应,一旦答应他们多年清名毁于一旦,沦为乱臣贼子。   可偏偏皇位落在了齐晔春身上。   庆帝为君不正,篡权夺位,于萧家之事上更有生死大仇,如今更是民心尽失,他膝下皇子无论成年与否都受其拖累,别说无权继承皇位,就算是上位怕是谢云宴和萧家也不会答应。   端王倒是有资格继位,可观他今日所为,多年俯首称臣全是伪装,暗中筹谋夺权,为人阴狠毫无容人之量,且先前自以为得了皇位欣喜之色跃之于眼,实在不堪。   更何况谢云宴刚才的话也说的清楚,那漕运贪腐之事上,端王恐怕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当年庆帝登基之时,皇室之中死的死,发配的发配,留在京中也就只有这么几人,除却庆帝一脉和端王一脉,算来算去,最合适的竟然也只有康王一脉。   齐晔春是皇室血脉,人品出众,这些年在京中从未有过半点不好的传言,且又得了谢云宴和福王“正统”支持。   这皇位算来算去依旧是落在齐家手上。   事已成定局,是跟谢云宴硬碰硬血溅宫廷,逼得萧家谋反撕破了脸皮换了这皇家姓氏,还是识时务,推齐家血脉上位,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后者。   薄膺,亦然。   薄膺深深看了苏锦沅一眼,目光落在齐晔春身上,他沉凝着眼上前,朝着齐晔春跪下说道:“老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相爷在前,有一就有二。   梁德逑连忙跟着跪下,而其他朝臣迟疑不过片刻,也都跟着纷纷下跪。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端王身形摇晃,死死看着齐晔春时,恨不得能将他杀了。   庆帝看着眼前一幕,只觉荒谬至极,看着端王手中拿着明黄诏书,脸色惨白的瞪着被众臣朝拜之人,他突然就体会到之前刑部之时方玮庸那想要大笑之感。   荒谬!   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端王算来算去,却将皇位算给了旁人,多年筹谋全给齐晔春做了嫁衣!   他垂头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   他怎么就走到了这般地步?   ……   庆帝被人扣押,谢云宴接管攻城防卫,将所有军权集于一手,一众朝臣被留在了宫中,而齐晔春则是带着齐铭瑞也直接入主了御龙台。   端王守在殿前不肯离开,等到谢云宴安排好宫中防卫,将庆帝之人全数拿下,清算好宫中宫人之时,出来时就看到端王朝着他冲了过来。   谢云宴后退半步,轻而易举就避开了端王的攻击。   “谢云宴!!!”   端王怒视着谢云宴时,只恨不得能食其血肉,   “你怎能这般对本王?若非本王,你怎能安然回京,要不是本王,你萧家早就已经满门被诛,是本王当初助你萧家脱困,也是本王屡次暗中助你。”   “你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你居然背弃本王!!”   谢云宴看着满脸厉色的端王,只觉得好笑:“王爷是在帮我吗?你帮的不过是你的野心,要的,也不过是我上位之后替你对付庆帝。”   “你助我几次,我又回报过王爷什么,可需要我一点一点跟王爷清算一遍?”   端王怒视着他。   “至于你说我言而无信。”谢云宴扬唇一笑,“敢问王爷,我何曾答应过你什么?”   端王厉声道:“怎么没有,你分明说过……”   他猛的顿住,而谢云宴失笑:“我说过什么?”   “我可有告诉过王爷,今日事后王爷能得皇位?我又可曾跟你说过,先帝诏书上写的是什么?”   “我不过是告诉你,先帝当年传位之人并非是庆帝,你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庆帝拉了下来,以为那诏书之上写的是你的名字,王爷,我谢云宴向来一言九鼎,可从不做那失信之人。”   “这一切,不过是你自己想多了而已。”   端王脸色惨白的看着谢云宴,身形颤抖。   他想起这段时间谢云宴跟他说过的话,想起当日吴向进出现时,他曾问过的那些。   他们从来都没有明确告诉过他,先帝遗诏上到底写的是什么。   也从来没有说过,庆帝退位之后,皇位会落在他身上。   是他想太多……   哈哈哈,是他想的太多!!   他堂堂端王,筹谋多年,自以为算计了所有,胜券在握,可到头来居然会中了这般浅显的算计,看着那些似是而非的大饼,一头就栽了进去,摔得头破血流,白白给旁人做了嫁衣。   “噗!”   端王急怒攻心,猛的张嘴一口血便喷了出来,整个朝后仰倒竟是活生生被气晕了过去。   谢云宴扯了扯嘴角,淡定朝着一旁道:“来人。”   燕陵上前。   “送端王回府,让太医替端王好生看看,再命人守着端王府,别叫无关人等打扰了端王爷修养。”   燕陵听懂了谢云宴的话,这是要禁了端王的足,端王府大势已去,庆帝也被囚禁了起来,往日高高在上的禁军统领也不得不低头:“是,谢大人。”   谢云宴并没大权在握的倨傲,对着燕陵说道:“燕统领,宫中禁卫虽在我手,可你才是熟知宫禁之人,新君即位,心怀异心之人不少。”   “这段时间,还得有劳燕统领。”   燕陵愣了一下,对上谢云宴的眼:“谢大人还敢留我?”   “为何不敢?”谢云宴挑眉。   燕陵迟疑:“我在宫中多年,你不怕我会帮着陛下……”   二人心知肚明,他口中的陛下是谁。   谢云宴闻言哂笑:“那你会吗?”   燕陵沉默不言。   谢云宴笑道:“旁人我或许会怀疑,可于你不会,正因你在宫中多年,跟随庆帝身边,所以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所做之事配不配当这个皇帝。”   “当初萧家闯宫之时,燕统领曾下令不允人伤我祖母,后来也是你背着我兄长尸骨入宫,萧家众人下葬时,燕统领是宫中唯一前来祭拜之人。”   “虽然没说,可有些恩情谢某一直记得。”   燕陵听着谢云宴的话,脸上神色一点点的缓和了下来。   谢云宴说道:“燕统领忠于君上无错,可有些人不值得你忠心,我也不从觉得你是愚忠之人,不会在这个时候,拿着燕家满门性命来替庆帝翻身。”   他伸手拍了拍燕陵肩膀,和声说道,“我得先将城外大军安顿下来,还麻烦燕统领守着宫中,莫叫人伤了陛下。”   这一次的陛下,不再是庆帝。   燕陵哪怕心知谢云宴不可能真将宫中禁卫全数交给他,也不会把新帝性命放在他手上,哪怕出宫,宫中怕也会留人策应,可燕陵却也只佯作不知。   点点头道:   “谢大人放心,我知道。”   ……   漕运司一案,刑部堂审以豫国公开头,却以皇权更迭结束,谁也没有料到皇室之中一天之内,居然会变了天。   等到先帝诏书被公布出来,庆帝所做之事被昭告天下之时。   京中所有人都还有种如置梦中的感觉。   庆帝被废。   康王世孙,居然成了新帝?   新帝手段凌厉,又有谢云宴和萧家手中兵力相助,直接将庆帝罪己诏宣告天下之后,将其与其膝下皇子全数囚禁于皇陵,命其日日诵经替萧家和那数万枉死将士超度赎罪。   端王佐证先帝遗诏,查出庆帝篡位之事有功,赏金万两。   遵照先帝遗诏,封萧云鑫为凌王,谢云宴为大将军王,掌三军之权。   命丞相薄膺,中书令梁德逑,卫尉汪光中辅政,清查朝中上下,凡与方玮庸有关之人,或罢黜官位,或流放发配,反对漕司和江南之地稍有宽纵。   所有贪腐之人,只要手中无命案,未曾影响朝政,无参与豫国公走运宿铁勾结北狄之事,将贪腐之物全数归还,便前尘不究。   等到新帝彻底握住朝权,朝中安定下来,已是来年快要入夏之日。   国库丰裕,朝中上下气象一新,而新帝更于萧缙等人祭日之时,将萧缙牌位请入太庙,得与皇室先祖一同供奉。   萧家一门双王,又手握三军,得新帝信重,一跃之间几乎成了整个大晋最为显贵的门户。   ……   萧家之人已经全数回了京城,被困在淮安数月的康王,也在半个月前被新帝接回了京中。   哪怕时隔数月,可当说起那一日宫变之事时,汪茵依旧觉得跟做梦似的。   “你都不知道,我爹当时从宫里回来的时候,整个人跟傻了一样,还絮絮叨叨,说谢六的胆子简直大破了天了,他居然一个人将整个皇室戏弄得团团转。”   “听说端王当时出宫的时候,都吐血了,是被人抬着出来的。”   端王心心念念皇位多年,只以为近在眼前,尽心竭力地跟谢云宴“筹谋”,甚至主动帮着谢云宴隐瞒大军调动之事,更将戍营兵权也给了谢云宴调遣。   谁知道却被谢云宴给诓了,到手的皇位没了不说,更成了满京城的笑柄。   哪怕无人敢议论新帝,可众人说起端王之时,谁心中不会嘲笑几句。   当初刑部大堂之上,端王跟翘着尾巴的花孔雀似的,得意洋洋地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恨不得撕破了脸皮将庆帝一把拽了下来,可后来皇位却落到了新帝身上。   那一日辅位中宫的人,几乎都得了封赏,唯独端王府,只得了黄金万两,简直就是个笑话。   汪茵朝着苏锦沅问道:“我听说端王事后来找过谢六,那个齐盛还跟谢六闹过一次?”   苏锦沅团坐在榻上,时隔数月,之前在淮安折腾着瘦下去的脸又恢复了以前圆润,肤色白皙之下,纤纤玉指摆弄着桌上插着桃花的瓷瓶。   “闹是闹过,可事情已成定局,再闹又能如何?”   “新帝处事公正,也未曾亏待端王府,他们若是不知足再闹下去,也不过是为难他们自己。”   齐晔春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适合为帝。   宫乱那日之后,京中的确乱了很长一段时间。   庆帝登基多年,朝中根基尚在,那几个皇子也各有依仗,再加上心有不甘的端王和齐盛,还有一些想要混水摸鱼的朝臣,足足近三个月时间,京中都没太平过。   那段时间谢云宴几乎未曾回过府中,大半时间都跟新帝待在宫中,而她有时候七、八日甚至十来日,才能瞧见谢云宴一回。   苏锦沅不是不知道那段时间艰难,可再艰难,乱局已过。   如今新帝已经将朝政梳理干净,谢云宴又握着兵权,朝中那些朝臣在最初的质疑之后,经过这近半年时间,也像是看到了新帝的确适合为君,也远比当初庆帝要更加英明。   如今朝中支持新帝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再加上开科取士,朝中添加了不少新鲜血液。   那些老臣知道事情再无回旋余地,也就逐渐安静了下来,就连端王碰壁过几次,那齐盛因为一些手脚被新帝教训过两次,学乖之后,京中也就彻底太平了下来。   汪茵听着苏锦沅这话,撑着下巴说道:“不过谢六为什么选了齐晔春啊?”   “他可是康王府的人,你们当初跟康王府闹的也不轻,中间还掺和了个苏心月,你们就不怕他回过头来给你们穿小鞋?”   苏锦沅微侧着头,为什么选齐晔春?   大概是因为他足够聪明吧。   当初他们算计康王府时,齐晔春知晓康王世子偏爱,拿着他替次子铺路,而康王也为袒护齐孜彦不顾王府名声,甚至拿着他去填时,他就干脆利落的舍了康王世子和康王。   谢云宴留在淮安扣了康王,齐晔春愿意答应与他们合作,不惜用康王替他们全了当初之事,知晓临川旧案毫不犹豫选择与他们合作之时,就足以见得他是个足够聪明的人。   见汪茵好奇,苏锦沅说道:“他已经新帝,别再直呼其名,小心犯上。”   说了句后,她才回答刚才前面那问题,   “你可知道,康王回京之后,陛下是怎么对康王府其他人的?”   汪茵眼珠子转了转:“这个我倒是知道。”   “陛下因是承了福王恩惠,才得登帝位,且先帝那诏书里册封的也是福王继位,所以他封了已逝的福王为太上皇,杭侧妃为太后,封福王之子为惠王,还单独给了封地。”   福王是太上皇,康王就依旧还是康王,甚至就连新帝的亲爹,也就是康王世子,如今也依旧还是康王世子,跟那世子妃住在康王府中,见着当今太后娘娘都得低上一头。   当初齐晔春刚登基时,所有人都以为康王府会跟着鸡犬升天,可谁直到新帝却未曾因为他出身康王府,就抬举自家之人,不仅未曾替他父亲和弟弟册封任何爵位,就连康老王爷也什么好处都没得到。   新帝登基之后,就仿若将自己从康王府划了出来,虽未曾言明将自己过继到福王膝下,却让康王之子叫他皇兄,而他自己也叫杭侧妃一声母后。   齐孜彦当了康王府世孙,康王府依旧还是那个康王府。   甚至因为新帝这般冷淡,他们待遇还不如当初庆帝在时。   端王当初是因为丢了皇位吐血,而康王和康王世子则是因为皇位明明已经落进自己家中,偏生却半点便宜都没占着,直接给气病了。   据说康王世子日日都在府中谩骂新帝不孝,那位康老王爷也是久病在床,已经很久未曾在外露面了,连带着曾经想要进宫讨要好处的齐孜彦,也因冒犯太后被打了一顿板子,在床上躺了三个月。   汪茵说着说着,想起康王府的近况,突然就知道苏锦沅的意思。   这新帝摆明是不想抬举康王府,又怎会因为康王府过往的那些事情,为难萧家?   苏锦沅手指拨弄着桃花枝叶,朝着汪茵说道:“新帝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什么,也知道他是如何得了这皇位的,就算是想过河拆桥,他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至于将来的事情……   谁知道呢?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什么能永葆周全之事,就算是换一个皇帝,或者让任何人来掌权,都难保不会对萧家生出功高震主之心。   新帝比之庆帝好的,或许就是他足够聪明,也知道萧家并无谋逆之意,所以他会将三军之权全部交给了谢云宴,对着萧家时也全然信任。   汪茵听着苏锦沅的话,也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事已至此,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好像也没什么用。   她对着苏锦沅道:   “对了,萧家快出孝了吧?”   苏锦沅愣了下,想了想道:“是快了。”   孝期说是三年,可实则也只有二十七个月,萧家因特例未曾有人丁忧,可孝制却依旧照着常循来算。   两个月前,也就是四月底时就已经行了大祥之祭,当时新帝还曾亲自祭拜过萧家众人,将萧缙牌位送入太庙,更下令在临州建了忠烈堂,祭拜当初战死临川那些将士的尸骨,下旨恩赏那些人家中亲眷。   如今已经是六月中旬,算起来再有几日,府中就该举行禫祭,除服出孝了。   苏锦沅有意想要淡去在萧家主事之权,府中操办这些事情也几乎都交给了霍柔去办,前些日子霍柔还曾过来跟她商议过,禫祭那日宴请宾客的名单来着。   汪茵看着她眨眨眼:“那你想过你跟谢六的事吗?”   苏锦沅抬眼:“我们什么事?”   “你说呢?”   汪茵看她,“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现在你家谢六在京中有多抢手,那明里暗里打探谢六婚事的人就已经不少,朝着他投怀送抱,恨不得能自荐枕席的更多。”   “这要不是顾忌着萧家还在孝中,上门说亲会被打出去,说不得那想要替谢六说亲的人都能踩破萧家门槛了,你就半点都不担心?”   汪茵见苏锦沅不为所动,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她连忙坐直了身体说道,   “你可别不当回事,以前萧家还在孝中,你俩得守着叔嫂规矩,可如今都马上出孝了,你也该好好想想你跟谢六的事了,总不能一直这么不明不白的糊弄下去?”   “要实在不行,我索性回去跟我爹说,让他来萧家问他们要了你当了女儿去。”   “萧家不是给过你放妻书吗,萧云熙当初也给了你退婚书,萧家如今得新帝看重,就连萧云鑫都重新入朝得了差事,你就算离开萧家,也没谁能说你什么。”   “你来汪家待上个一年半载,等萧家的事儿淡去之后,到时候再让谢云宴来提亲,你觉得怎么样?”   汪茵绞尽脑汁的想着,   “再不然,像是话本子里说的,假死一下?回头就说你是我亲姐姐,只是身子不好,打小养在乡下,刚刚才接回来的?”   “反正萧家守孝这么长时间,见过你的也不多……”   “砰!”   苏锦沅听着她异想天开的话,满头黑线的伸手就朝着她脑门上敲了一下,“瞎想什么呢,你当京中的人都是傻子?”   【作者有话说】   国庆快乐~ 第370章 阿沅,你多疼疼我   萧家的确守孝两年有余,她也不怎么跟各府的人往来,可却不代表没人认识她。   当初闯宫之时,这次皇权更迭,她哪一次不是在人前露过脸。   京中那些朝臣几乎都认得她,女眷虽然不识,可大半都听过她名字。   谢云宴如今身为大将军王,他的动静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而她想要假死脱身,更名改姓根本不够,怕还得换了她这张脸才行,否则根本就是徒劳。   “那怎么办啊?”   汪茵苦恼,见苏锦沅只笑不语,忍不住瞪她,“你笑什么呀,我跟你说正经的呢!要不你就跟我回汪家?”   苏锦沅伸手按着她脑袋,将几乎都要蹿起来的汪茵压了回去,这才说道:   “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跟你回汪家算是什么事?”   “我要是还小,汪伯父可以借口受我父亲所托照顾我,可我不是三岁小孩,莫名其妙去汪家,该怎么跟人解释?”   “况且我嫁过萧家是事实,别说是一年半载,就算是十年、八年,只要阿宴还在京城,只要萧家还握着兵权,我跟阿宴在一起,就永远会有人拿着这事情不放。”   人伦常理是一回事,因谢云宴和萧家的身份又是一回事。   高门权贵的热闹,谁不想看?   她拍了拍汪茵的脑袋,跟哄小狗似的,挠得她一头乱毛,   “这事情我有分寸的,你就别操心了,倒是你,你跟芮麟怎么回事儿?”   汪茵脸色一僵,连忙伸手捂着自己脑门,一边整理着乱掉的额发,一边有些心虚的嘟囔:“什么怎么回事儿?”   “还装?”   苏锦沅斜眼看她,“我可是听阿宴说了,你跟芮麟打了一架,芮麟居然还输了。”   芮麟那张脸虽然长得漂亮了点,可实际上却是个狠起来谁都不怕的狼崽子,他是学过武的,虽然比不上谢云宴,可就汪茵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能打得过芮麟才怪。   “你跟芮麟之前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动手了,还有,你到底跟芮麟说什么了,激得他直接跑去跟着谭银他们一起去阜宁清缴倭夷去了?”   汪茵刚开始还垂着脑袋不吭声,可等当听到苏锦沅后面的话时,猛地抬头:“你说什么?他去阜宁了?!”   “你不知道?”苏锦沅诧异。   当日刑部堂审之后,谢云宴便遵照承诺,暗中寻了个死囚替代了温思晴,以她畏罪自戕为名将她和温思慧放了出去,算是全了当初跟温志虎的“交易”。   谭金因主动认罪,又揭发温志虎和豫国公有功,只罚没了所有家财,判其不得再入仕途,挨了一顿板子罚了两年苦役,他的事情就揭了过去。   谭金活命,原以为谭银会走,谁知道他却留了下来入了军中,得了谢云宴重用。   阜宁倭夷来犯,谭银主动请命,跟元福、邱刚一起带兵去了,芮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也跟着一起去了。   苏锦沅看着汪茵挑眉:“他们今天就走,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出城去了,我还以为你知道……”   “我知道个屁啊!”   汪茵豁然站起身来,脸色铁青,“那个小兔崽子!”   明明是他先动手动脚,还跟他爹胡说八道,她才一时气急说了几句狠话的,可他居然跑去清缴倭夷,他脑子进水了?!   他明明走的是文臣的路子,一个亭山书院出来的生员就该好好去走恩科入举,参加殿试出人头地,他好端端的去混什么大头兵干的事情!   “我先走了!”   汪茵越想脸色越难看,也顾不得跟苏锦沅多说,提着裙摆就朝外走。   “嗳……”   苏锦沅刚叫了一声,就没了汪茵的身影,侧身靠在窗边,就见院子里汪茵气急败坏地朝外走去,那憋着气的架势像是要去跟人干仗似的。   珍珠端着两叠点心满脸莫名地朝外看了眼,等进来后还忍不住朝外探望:   “少夫人,汪小姐怎么走了?她不是还要吃桃花酥来着?”   她这才刚去取来,人怎么就走了?   苏锦沅靠在窗边笑得不行:“别管她。”   “她就嘴硬着,跟个刺猬似的,折腾来折腾去,瞧能折腾出个花儿来。”   珍珠纳闷:“啊?”   什么刺猬?   苏锦沅也没跟她解释,只笑眯眯地招招手,等珍珠将桃花酥递给她时,她才拿了一块儿咬了一口,那略带甜意却软糯糯的口感让人心情舒畅。   她问:“府里禫祭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珍珠说道:“已经差不多了,四少夫人和三少夫人将该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妥了,大夫人他们也将要宴请的宾客名单拟好送了出去。”   “府里这几日一直都在扫尘,等到禫祭之后,就要重开府门与各府走动了。”   她站在苏锦沅身旁,将窗边的桃花挪了挪位置,桃花酥放在桌上,这才将盘子里摆着的玉碗取了放到苏锦沅身前,   “说起来咱们府上虽然还没除服,可京中的帖子已经送来了不少,大少夫人这里也有厚厚一叠,全都是邀您禫祭之后去赴宴贺寿还有参加各种花会的。”   府里各位夫人、少夫人之中,大少夫人的帖子最多。   珍珠之前拿了个匣子替她全装了起来,怕是得有满满一匣子,她想起那厚厚一摞的帖子,忍不住问了句,“   少夫人,您可要挑几家去赴宴?”   苏锦沅对于赴宴的事情有些意兴阑珊:“不去了,你把那些帖子翻出来看看,把里头不好回绝的人家挑出来,交给阿柔和婉芸去处理,那些不甚要紧的直接回绝了就是。”   桃花酥里包着红豆沙,两个下口就有些噎得慌。   苏锦沅喝了口碗里的东西,入口的涩味顿时让她眉毛都皱了起来:“怎么是苦的?”   她拿着调羹拨弄了下碗里的东西,   “这莲子没去心?”   珍珠见她脸都皱成了一团,抿嘴笑着说道:“少夫人这几日有些上火,嘴边起了燎疮,六公子特意吩咐的,让厨房那边做莲子羹时不要去心。”   苏锦沅一愣:“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珍珠说道:“昨儿个夜里回来了一趟,只是少夫人已经睡了,六公子怕吵醒了少夫人,只在床前放了支花儿,又吩咐了奴婢几句,就悄悄走了。”   她没说的是,六公子瞧着少夫人的睡颜跟痴了似的看了半个时辰,就那么静静守在床边,当时月色朦胧,照进窗中落在二人身上时,六公子神情温柔极了。   她还看到他走时偷偷亲了少夫人的脸颊。   苏锦沅总觉得珍珠看她时眼神有些奇奇怪怪,不由摸了摸自己脸皮,有些发烫。   她低头搅弄着碗里的莲子羹又喝了一口,才发现那莲子嚼碎的苦味之后尽是有一丝回甘,里面好像加了蜂蜜。   她不由自主弯了弯嘴角,对上珍珠促狭的目光,连忙板着脸低咳了声,   “难喝!”   ……   萧家禫祭这一日,府中上下格外安静。   萧老夫人带着府里的人在祠堂祭拜萧缙等人,已经很久没在萧家与众人一起的谢云宴也特地赶了回来,跟着萧老夫人一起行了祭拜之礼。   禫祭结束之后,就代表守孝结束。   萧家众人皆是脱了身上素服,换上了颜色稍显鲜艳一些的衣衫,男丁玉冠束发锦衣麟纹,女眷佩戴珠宝首饰,可施胭脂。   府中丧仪白幡尽除,萧家也门庭大开,于禫祭次日宴请宾客,算作告知京中萧家孝期结束,往后与各府之间可正常往来。   萧家宴客之日,京中权贵来了大半,不仅收到帖子的人早早上门,就连一些未曾收到帖子的也厚着脸皮不请自来,而萧家也未曾太过扫人颜面。   凡来宾客,皆是入府。   谢云宴和萧云鑫招待着男宾,萧老夫人她们则是接待女眷,霍柔和魏婉芸也跟在身旁招呼众人。   倒是苏锦沅,她有意淡出萧家的事情,也不怎么想与京中女眷往来,寻了个借口就出了花厅在园子里的八角凉亭里躲懒。   萧家如今早已不像是当初落败萧条,府里所有人都脸上带笑,发自真心地高兴着如今萧家显赫,往来宾客言笑晏晏,举止恭敬有礼,恨不得将亲近之意都写在脸皮之上。   苏锦沅瞧着这一切时,突然就生出想要离开的感觉。   如今的萧家,好像已经不需要她了。   谢云宴从前院过来时,就看到一袭青烟紫绣游鳞长裙的苏锦沅,手中撑着那把他画的水墨团扇,靠在横栏边晒着太阳。   她微眯着眼,斜倚栏杆时,团扇轻轻摇晃着,裙摆之下绣鞋若隐若现,那团扇之后,白皙的脸颊上落上了一些阳光,青丝如云被玉簪压在脑后,像是只躲懒的猫儿,慵懒得像是随时能睡了过去。   谢云宴轻声靠近,就惊动了珍珠。   珍珠刚想行礼,被他摆摆手压住了声音。   谢云宴走到苏锦沅身后,才弯腰凑近说道:“干什么呢?府里都忙成一团了,你却在这里躲懒?”   “吓!”   苏锦沅被吓了一跳,身子后仰险些栽了下去。   谢云宴忙扶了她一下。   软玉在怀时,他心神恍惚了一下,可下一瞬怀里的人就直接起身,连带着那隐约的香气也跟着带走。   苏锦沅坐直身子才瞧见他站在身后,连忙起身有些恼怒地就拿着团扇朝着他身上敲了一下:“作死呢?走路都不带点儿声的?你想吓死我?”   谢云宴扬唇笑得无辜:“我做声了,是你没听见,不信你问珍珠。”   珍珠:“……”   见自家少夫人朝着这边看来,六公子也一副你要敢说没有你就完蛋了的样子。   她心里默了默,突然觉得汪小姐有句话说的没错,六公子有时候是真的狗。   “奴婢想起还有事。”   珍珠溜了。   苏锦沅只觉得无语,扭头睇他:“就你会吓唬人。”   谢云宴咧嘴笑时露出一口白牙,俊美的脸在夏日的阳光之下,褪去了在外时的凛冽冰冷,完全没有对着外人时的乖僻和戾气,反而像只摇着尾巴欢喜至极的大狗,眼巴巴的看着苏锦沅道:   “我想你了。”   直接的有些过分的言语,漆黑而又满是热切的眼眸,比之盛夏烈日还要灼人。   苏锦沅有些招架不住,忙拿着团扇横在两人中间,遮着自己的脸:“别胡说八道。”   “没胡说。”   谢云宴扯着团扇想瞧她的脸,或是要宴客,她今日难得施了脂粉,容貌比之往日更盛,他说,“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处理新帝的事情,也将萧家这边安置妥当。”   “外间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该解决的也解决的差不多了,等今日宴客之后,我就找个机会跟祖母禀明心意,告诉她我们的事情好不好?”   苏锦沅心神微晃,想起萧老夫人和萧大夫人,不知道怎么心里就生出些慌乱来,她垂眸时眼睫轻颤:“这么快……才刚禫祭,不然,再等等?”   她声音细微,谢云宴敏锐的听出了她的害怕,他眼中失落了几分,说道:“我不想等了。”   苏锦沅抬眼看他,触及他眼神时,心中微窒。   “我心悦你,便是想要光明正大的娶你,不是偷偷摸摸,不是瞒着世人。”   他竭尽全力的朝上爬,除了替萧家复仇,便是想要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的娶她,要她清清白白的站在他身旁,而不是连说句话都要顾及旁人目光。   “阿沅,我不想等了。”   他伸手勾着苏锦沅袖角,低声道,   “你顾念萧家,顾念祖母,顾念了一切,可我呢?”   “阿沅,你也多疼疼我。”   袖口那不算太大的力道,却扯的苏锦沅心中突然就泛了软。   对着他耸拉着眉眼可怜巴巴的模样,她突然就觉得自己挺自私的,明明是她选择的跟他在一起,也是她没忍得住心中所念放纵了他的感情,才让他们走到现在。   想起要跟萧老夫人她们坦白,她的确心慌,可这般不明不白含含糊糊的瞒着众人走下去,才是侮辱了萧家,也侮辱了她和谢云宴这份感情。   苏锦沅说道:“等明日,我跟你一起去见祖母。”   谢云宴眼中瞬间亮了起来。   “公子。”   春回的声音传来时,谢云宴松开了苏锦沅的袖子,下一瞬扭头就见霍柔从那边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有些心慌意乱的珍珠。 第371章 都是狐狸,装什么无辜可怜?   珍珠满心惶惶,生怕被霍柔瞧见了什么出了事,等从花丛后出来瞧见这边凉亭里两人虽然靠的近,却也没有什么逾矩的动作,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倒是霍柔,瞧见谢云宴也在时惊讶了一瞬,随即便笑道:   “六弟怎么也在这里?”   她像是只随口说了句,也没等谢云宴回答,就径直上前拉着苏锦沅说道,   “大嫂,你都找你半天了,你怎么躲在这里?”   苏锦沅拿着团扇疑惑:“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霍柔瞪眼,“今儿个来了这么多人,我跟三嫂都忙得团团转了,你却藏在这里躲懒,母亲让我来唤你过去呢,赶紧走吧,要不待会儿母亲又得念叨了。”   萧大夫人嘴硬心软,平日里总板着张脸念叨苏锦沅,好似处处都巧不顺眼,可实际上却惦记着苏锦沅。   霍柔和魏婉芸嫁进萧家时,萧家尚未出事,两人都曾跟萧家熟识的那些人家往来过,该懂的都懂,唯独苏锦沅。   之前在京中名声就不大好,后来嫁进萧家后,萧家就出了事,她也没机会以萧家长媳的身份跟人见过。   萧大夫人惦记着怕苏锦沅往后与人来往会吃亏,也是想要替她正名,好能让那些人别小瞧了苏锦沅去,可谁知道一大早苏锦沅露了个面后人就没了影儿,这才让霍柔出来寻她。   霍柔说道:“母亲让我来找你过去,你要是再不露面,回头她又得念叨你了。六弟,我先带大嫂走了,母亲还等着呢。”   谢云宴看了苏锦沅一眼点点头:“我也得去前院了。”   苏锦沅几乎是被霍柔抱着胳膊拉到花厅的,霍柔嘀嘀咕咕地跟她说着萧大夫人的心思,等人刚到花厅外,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   “我瞧着谢王爷年纪也不小了,府中怎么还替他定下亲事,这人生大事可耽误不得……”   苏锦沅脚下一顿。   那声音又继续,   “这成家立业,哪一桩不要紧,谢王爷也该到了年岁了……”   汪茵听着里头的声音,朝着身旁苏锦沅低声道:   “你是不知道,今天来的这些人里,有大半都是冲着六弟来的,还有小半是冲着小七,他们瞅着六弟和小七的婚事眼睛都红了。”   萧家如今权势正盛,风头无两,想要攀上萧家这门姻亲的人简直不知道有多少。   谢云宴这个大将军王也就算了,人人都盯着他那正妻之位,恨不得能直接就将自家姑娘推进萧家大门,成了这天上掉馅饼的王妃。   就连年纪还不到十二岁的萧云萱,也成了众人眼里的香饽饽。   这些人来赴宴之后,含蓄些的,还只是拉着府中几个女眷明里暗里的拐着弯打探,胆子大的,索性直接就装作玩笑似的当着众人的面,趁着老夫人和萧大夫人她们都在,想来是想推销家中姑娘。   果不其然,那人话音一落之后,就提及自己家中有一孙女,长得花容月貌,性情温顺恬静,年岁与谢云宴也相配。   旁边其他人笑言之时,也话里话外地推荐着自家姑娘。   苏锦沅眉心微蹙,跟着汪茵进了花厅之后,就瞧见刚才说话的那老太太身边站着个娇俏少女,青丝挽作堕马髻,穿着一袭鹅黄嫩玉长裙,脸上跟抹了胭脂似的红了一片,好一副娇羞模样。   萧老夫人正被几人缠得不行,抬头就见到苏锦沅进来,连忙便笑道:“阿沅来了。”   “祖母。”   苏锦沅笑着靠近。   萧老夫人等她近前就嗔怪道:“你这是跑哪儿躲懒去了?倒让得我这把老骨头跟你母亲在这儿招呼这些夫人们。”   萧大夫人在旁见着她进来也是低斥了句:“不是说只是出去瞧瞧,这一瞧就没了个人影儿,还得让阿柔去寻你去,还不过来跟几位老夫人见礼。”   苏锦沅笑盈盈地上前,朝着坐在上首的那几位老夫人福身见礼:“见过几位老夫人。”   萧大夫人等她起身就开口说道:“这是我家老大媳妇,瞧着就是个惫懒性子,都怪素日里被我和她祖母宠得跟自家姑娘一样,倒是叫几位瞧了笑话。”   一众人听着萧大夫人这话,谁听不出来这不过是自谦之言,看着像是在怪罪苏锦沅惫懒,可实则话里话外却是护短极了,一句“自家姑娘”就表明了苏锦沅在萧家的地位。   若不是长辈护着,谁家外嫁的女子还能像她这般,府中宴客之时还能悠然自在地躲懒?   眼前这女子瞧着温温柔柔,模样乖顺,可京中谁人不知当初刑部大堂之上,她逼迫庆帝审问豫国公的那些事情,更听闻那日宫中,新帝继位也有她几分缘故在。   听闻此女在萧家地位非凡,不仅手握萧家私印,就连谢云宴也对她十分敬重,哪怕她此时显得再无害,在场众人也没有一个敢小瞧了她。   “瞧你这话说的,大少夫人可是个钟灵毓秀重情重义的好孩子,这般好的姑娘要是落在我家,我可是恨不得供了起来,躲躲懒又算得了什么?”   之前说要替谢云宴说亲的那位云老夫人笑眯眯的说完,就指了指身边那个俏丽少女,   “我家凝儿要能有大少夫人一半聪慧,我就得烧香拜佛,阿弥陀佛了。”   “祖母!”那少女有些不好意思。   云老夫人笑道:“你也别不好意思,大少夫人为人京中都是知道的,你往后呀也多跟大少夫人走动走动,多与她学学,但凡能学到一丝半点儿的,都是你的福气。”   “快,还不去跟大少夫人见礼?”   那少女酡红着脸颊,有些羞涩地上前朝着苏锦沅福身行礼:“香凝见过大少夫人。”   她知道自家祖母想要将她嫁入萧家,她数日前见过谢云宴一面,也心慕那位容貌俊俏、权倾朝野的大将军王。   她知道眼前这女子在萧家地位非凡,又是谢云宴长嫂,而且听闻她与萧家共患难过,就连谢云宴都最是听从她的话,她想要嫁进萧家说不得还得苏锦沅帮忙。   云香凝抿唇露出抹浅笑,柔声说道:   “我早就听闻大少夫人情谊之名,只是之前一直无缘一见,今日特意求了祖母带我过来,就是想要见见姐姐。”   周围那些人瞧着这云家女儿跟着苏锦沅攀着交情,一句话的功夫就将这位萧少夫人改口叫了姐姐,顿时心里暗骂了一句“云家滑头”。   更是懊恼,早知道云家人这般豁得出去,她们也该直接带着府里的姑娘过来,虽说显得殷切了些,可万一呢……   说不准就能让萧家看对了眼。   云香凝却像是不知道周围那些人目光,只笑容温软地说道:   “之前就听祖母说姐姐与旁人不同,重情重义,又是女中豪杰,今日见到姐姐,果然一如传闻,香凝只悔没早些认识姐姐。”   苏锦沅嘴角抽了抽,只觉得眼前这小姑娘自来熟得过分,而且她虽然不喜欢扫人颜面,可云香凝瞧着温软,那眼里的算计和讨好却都快要溢了出来。   她正想说话,就听到厅外传来一声冷嗤声,   “姐姐长,姐姐短,不知道的还以为萧家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儿。”   厅内众人都朝着门外看去,就见门外汪茵跟着宜宁郡主一起进来。   苏锦沅朝着汪茵看了一眼,面露诧异:康王府的人怕是恨极了他们了,怎么今儿个突然过来了?   汪茵像是知道她疑惑什么,耸耸肩朝着宜宁的方向撇了撇嘴,她哪知道宜宁发的哪门子疯。   那宜宁郡主一身红衣盛装,额间点着花钿,耳朵上的红宝石坠子华丽而又富贵,入内之后就满是嘲讽地对着云香凝说道,   “本郡主要是记得没错,去年中秋宫宴时,你还跟人大放厥词,说萧家抗旨不尊早晚倒霉,还说苏锦沅毫无妇德,一个女子跟着去了淮安厮混于军中。”   “说她不仅跟着谢云宴搅弄风云,掺和男人家的事情,不行劝诫之言,还拿着她当初逃婚之事耻笑,说她水性杨花来着。”   “怎么着,这才过了不到一年,你就仰慕起被你骂过的人了?”   云香凝脸上的笑瞬间僵了。   云老夫人脸色一白,扭头看着瞬时沉了脸的萧老夫人和萧大夫人她们,连忙说道:“这其中定有误会,香凝向来乖巧,绝不会说这种话。”   “那你的意思,是说本郡主说谎了?”   “这……”   “这什么这?”   宜宁郡主的脾气向来都是如此,她抬眼看着云香凝,“那天与你说话的,还有林家老七,要不要本郡主将人找出来跟你对峙一下,看你说的有多不堪入耳?”   “比水性杨花、不知廉耻还难听的也有,要不要本郡主给你复述一次?”   汪茵听着宜宁郡主这话,脸色就沉了下来,她刚开始还觉得宜宁怼了云香凝是在替苏锦沅说话,可她左一句“水性杨花”,右一句“不知廉耻”。   这话怎么听着都像是在骂人。   萧家几人也都是觉察出不对,神色微冷。   云香凝脸色苍白至极。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要是被冤枉的,云香凝肯定第一时间就是反驳,可她这副被人抓个正着的心虚模样,摆明了她的确说过那些话。   众人看向云老夫人时,都一时间像是在看笑话。   云老夫人脸色乍青乍白,既是恼恨自家孙女口无遮拦,说话不看场合被人听见,也同样恼怒这宜宁郡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可对着咄咄逼人的宜宁郡主,她偏还说不出责骂的话来。   世人都知道新帝待康王府不好,可再不好,康王府那也是新帝至亲,宜宁郡主更是新帝血脉相连的亲妹妹。   不管新帝对她如何,外人要是怠慢了她那就冒犯新帝,谁敢真冲上去赌一赌新帝会不会替康王府出头?   “好了。”   萧老夫人看着几乎坐不住的云老夫人,神色冷淡的开口,“不过是些小儿女间的玩笑话,郡主不必当真,云老夫人也不用放在心上。”   她扫了云香凝一眼,那目光让人坐立难安,   “萧家儿郎都是军伍出身,自然比起旁人粗俗一些,比不得那些谈文论儒的世家公子,只是我家姑娘都是斯文乖巧的,由不得旁人乱说。”   “云小姐是误会也就算了,往后可别再乱说。”   云香凝惨白着一张小脸,她知道萧老夫人这句话是绝了她嫁进萧家的可能,一个嫌弃萧家人粗俗,更鄙夷他们厮混军中的人,怎么可能成为萧家的人。   花厅里一时间气氛凝滞下来,旁边几位夫人见势不对,连忙打着圆场。   “老夫人说笑了,这萧家儿郎哪一个不是英武之人,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谁敢说是粗俗?”   “就是,这凌王孝顺,谢王爷也是朝中肱骨,您可别自谦了。”   “这您老人家啊养出一群好孙儿,别说是凌王和谢王爷,就是那七小姐和几位少夫人哪一个不是个顶个的好,这搁在谁家谁不得笑得脸都开了花儿。”   “你要再这么说,我们这些人家可还活不活了?”   萧老夫人听着一众人笑言,脸色缓和了些,只是没再搭理过那位云老夫人。   那云家老夫人丢了脸,也没好意思一直留着,寻了个借口就领着云香凝先走了,等人走后,花厅中的气氛才又恢复了之前热闹,只是有云家人在前,这一次倒是没人再开口提谢云宴的婚事。   宜宁郡主那番闹腾,也没得了萧家好脸,众人一致都像是忘了她似的,谁也未曾主动跟她说话。   前面开宴之后,后院女宾这边也单独设了席,萧老夫人和萧大夫人招呼着一众女眷入席之后,苏锦沅就被宜宁郡主单独叫了出去。   见汪茵亦步亦趋想要跟着,宜宁郡主睨了她一眼:“我又不会对她怎样,你这赶哪儿都要跟着,当我会吃了她?”   苏锦沅察觉到宜宁郡主像是有话要跟她说,朝着汪茵说道:“你先在这儿吃着东西陪陪祖母她们,我和郡主去去就来。”   见汪茵迟疑,她笑,   “放心吧,这里是萧家,郡主只是寻我说说话,不会怎样的。”   汪茵见状只能留了下来,捏了捏她手心像是让她当心。   苏锦沅安抚拍了拍她,这才扭头领着宜宁郡主朝外走去,等到了花厅外的假山处时,宜宁郡主就忍不住冷声嘲讽道:   “汪茵对你倒是真心。”   她待汪茵那般好,什么好东西都朝着汪家送,有什么好玩的也惦记着汪茵,可汪茵对她却是虚伪至极,看着你好我好,可实际上却半点都没真心。   宜宁郡主以前总以为她跟汪茵是极好的朋友,甚至从未怀疑过她会算计自己。   可直到她大哥登基之后,她有一次跟苏心月争吵时苏心月说漏了嘴,她才发现当初苏心月跟二哥那事,从头到尾都是汪茵和苏锦沅一手算计的。   她满是讥讽的看着苏锦沅,“汪茵那性子也就跟你才能臭味相投,都是一样的会作戏,满肚子心眼,不过瞧你们姐妹情深的,我还当你们这种人都心性凉薄,根本不知道真心为何物。”   苏锦沅挑眉:“郡主这是来故意讽刺我们的?”   旁人怕了宜宁,她却不怕。   她神色淡淡的道,   “郡主在嫌弃别人之前,是不是也得先看看你自己。”   “似你这种一早相交便心存算计之意的人,拿着你所谓的友情,想着将人当了踏脚石成全你自己利益的,谁敢跟郡主论真心?”   “你今日要是来特意来讽刺我的,那大可不必,大家都是逢场作戏,只看道行深浅,技不如人,郡主有什么好抱怨的?”   都是狐狸,没安好心,装什么无辜可怜? 第372章 薄聿表白   “你!”   宜宁郡主瞪着苏锦沅时,既惊又怒。   她之前和苏锦沅认识之后,每次见面时她都是温软性子,说话轻声细语,遇着什么事都是笑意盈盈,她还从未见过苏锦沅这般神色冷厉淡漠,言语刻薄的模样。   这一针见血了,几乎撕破了脸皮的话,叫她难堪又恼怒。   苏锦沅却没那闲心思去管宜宁郡主在想什么,她有些厌烦地耷拉着眼角,神色冷淡:“今天是萧家宴客,我才愿意与郡主好好说话。”   “郡主要是来做客的,萧家欢迎,要是来找茬的,那就请回吧。”   她如今用不着讨好康王府,自然也用不着忌惮宜宁,看出她今日没存好心,她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刚才宜宁郡主教训那云香凝时,话里话外却指着她鼻子骂。   苏锦沅说完后转身作势离开,宜宁郡主连忙急声道:“等等。”   苏锦沅皱眉看她。   “我知道你和谢云宴的事情。”   苏锦沅脚下一顿,猛地抬头时,眼神已经冷了下来:“你说什么?”   宜宁郡主见她脸色时鄙夷说道:“你用不着装。”   “我祖父去淮安时就被你们扣留,可他亲眼看到过你跟谢云宴在淮安言行亲密,而且你们还时常同处一室,不知道做些什么龌龊事情。”   “听说在淮安时,谢云宴几乎将军中过半的事情都交给你处理,不仅让你掺和政务,甚至有时还跟你议事到天明。”   她那句“议事”咬得极重,话语之中满满都是嘲讽,   “苏锦沅,你可是谢云宴的大嫂,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了,你说别人会怎么说你?又会怎么看待谢云宴这个朝廷新贵,我大哥亲封的这位大将军王?”   苏锦沅之前还只是有些厌烦宜宁郡主没事找事,等听到她这些威胁之言后,突然就笑了。   她微侧着头说道:“陛下认的是福王一脉,太后娘娘也没个女儿,外面的人再怎么看我们,也总比看着郡主要好些。”   “毕竟这嫡亲血脉,大哥当了皇帝,妹妹却是郡主,古往今来也就这一例了。”   论嘴毒,宜宁哪比得上苏锦沅。   “说起来,陛下登基也已经大半年了,怎还还没封了郡主公主的封号,你可是他亲妹妹,就算不是个长公主,也该是个庶公主。”   “不若郡主入宫去拜拜太后娘娘,说不定她替你求求情,陛下兴许就准了。”   “苏锦沅!!”   宜宁郡主可谓是被这话直戳心窝子。   新帝即位,封了别人的娘当太后,别人的爹当太上皇。   康王府成了满京城的笑柄,连她本该拥有公主之位,也一直顶着个郡主的身份,新帝连提都不提。   她的确进宫见过杭太后,可却没得了好下场,更因言语冲撞了杭太后,她二哥被赏了一顿板子,她也被新帝下令掌嘴之后,无诏不得入宫,被赶出宫后足足一个月没敢出去见人。   宜宁气得口不择言:“我再怎么样那也是清清白白,没干些见不得人的龌蹉事情,你一边吊着薄五公子,一边却跟谢云宴厮混苟且,你当你是个什么好东西。”   “瞧着一本正经,暗地里却是个糟了根子的贱人……”   “啪!”   宜宁话没说完,就被人一巴掌甩在了脸上。   谢云宴满是戾气地站在苏锦沅身旁,冷声说道:“那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萧家大放厥词?我看你们康王府最近是太闲了?”   下一刻,他有些不满的看着苏锦沅,   “你听她胡说八道什么,这种人就该打烂了她的脸!”   苏锦沅原是气的,可听着谢云宴这似抱怨又似不满的话,突然莫名其妙就生出一丝好笑来,随即也真的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我忘了。”   刚才是想抽她来着,可一时间忘了,等想起来,谢云宴就先打了。   “你,你们……”   宜宁郡主捂着脸时满是惊愕,随即怒道,“你竟敢打我,我大哥是当今陛下,你好大的胆…啊!”   见谢云宴扬手,她嘴里的话瞬间断掉,尖叫了一声,连忙退了两步时才发现那手没有落下,她忍不住惊恐道,“谢云宴,你是不是男人,你居然打女人?”   “我是不是男人关你屁事,打狗不分公母,倒是你,什么玩意儿也敢跑来萧家叫嚣,怎么,自己追不上男人,就想着拿阿沅出气?”   “还想着阿沅没了名声,薄聿就会眼瞎看上了你?”   谢云宴嘴毒起来就没有旁人什么事了,他说完就抬头朝着不远处的假山后说道,   “看戏看够了没有,还想站在那多久,等着本王去请你?”   苏锦沅微怔,没想到这边还有旁人,等瞧见从假山后走出来的薄聿时,她愣了一瞬,就突然有些明白宜宁为什么会突然跟她扯破脸。   宜宁郡主衷情薄聿的事情她早就听说过,也知道她曾跟薄聿示好被拒绝,可没料到她会因为薄聿来找自己麻烦。   宜宁郡主见到薄聿就捂着脸说道:“薄大人,你都看到了,他们两人真的不清不楚,我没有骗你,苏锦沅水性杨花,她根本就不值得你喜欢……”   “够了。”   薄聿微沉着脸道,“他们如何跟郡主无关,还请郡主自重。”   宜宁忍不住瞪大了眼,指着苏锦沅怒声道:“她都这样了,你还喜欢她?”   “她有什么好的,当初她跟萧云熙大婚时跟别的男人逃婚,后来又勾引谢云宴。”   “她跟谢云宴在淮安独处数月,谁知道他们两个是不是早有了首尾,说不定都有了野种……”   啪!   这次动手的是苏锦沅,她挥手一巴掌下去,又快又狠,没等宜宁郡主反应过来站稳时,她上前抬脚就朝着宜宁郡主肚子上踹了过去,将人踹得倒坐在地上。   一脚踩在宜宁腿上,让得她惨叫出声时。   苏锦沅抓着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我以前表现得太温和,才让你觉得我不会动手打人,还是你觉得阿宴一巴掌不够,扇不烂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   “苏锦沅,你……”   啪!   苏锦沅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反手就又是一巴掌,打得宜宁耳间嗡嗡作响,   “你知道你祖父当初在淮安是怎么活命的吗,他是不是没教过你,让你别来招惹我和阿宴?”   宜宁郡主瞳孔猛缩,嘴边被打得见了血,对着苏锦沅突如其来的冷厉,她吓得就想后退,可下巴被她抓着时却根本就退不开来,而她眼里一瞬间就浮出水渍,被吓得嘴唇都白了。   苏锦沅捏着她下巴轻抚了下她面皮,指尖微用力时,宜宁就被她拉得伸着脖子抬头,而脸上被她指甲划过的地方也传来一阵刺疼。   她轻柔说道:“我不欲与人为难,不代表我不懂得怎么跟人为难。”   “你好好地当你的郡主,过你富贵安稳的生活,别来我面前说些不该说的东西,否则我不介意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麻烦。”   她手中一松,声音微凉,“别给康王府惹去祸事,想说什么时,先去问问康老王爷。”   宜宁郡主猛的打了个哆嗦。   “来人,送宜宁郡主出去。”   春回上前时,毫无怜香惜玉的直接拎着宜宁郡主就朝外走,而宜宁也是被苏锦沅给吓到了,突然就想起那天酒醉之后康王迷迷糊糊间说过的话。   他说谢云宴是狼,苏锦沅就是拴着狼的绳子,她当时只觉得这话奇怪,可今天却突然间就懂了,不是她是拴着狼的绳子,而是她本就是猛兽,只是一直表现得太过温软让人忽略了而已。   难怪康王回京之后,对于淮安的事情一直都讳莫如深,除了那次醉酒之外,从不提及谢云宴和苏锦沅半句。   宜宁突然就后悔,她不该来找苏锦沅。   宜宁郡主被人强行“送”了出去,后院花园之中,就只剩下苏锦沅、谢云宴和薄聿三人,对上薄聿有些惊愕的眼,她朝着谢云宴说道:   “你先去那边,我跟薄五公子说几句话。”   “我在这儿等着……”   苏锦沅只看着谢云宴,明明没说话,可谢云宴却跟被抛弃的大狗子一样,耳朵尾巴都垂了下来,他有些不满的嘀咕,   “那我等你。”   剜了薄聿一眼,   “别说太久。”   看着这人就烦!   明明那么骄傲的人,就连在圣前也是乖僻冷厉,这大半年间大刀阔斧地帮着心底肃清朝政,杀得京中朝臣见他便觉胆寒。   可偏偏对着苏锦沅时却软了眉眼,悻悻然去了不远处的梁柱下时,还抬眼朝着这边偷看。   而苏锦沅那向来冷清的眸子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朝着那边睨了眼,轻轻一瞪,谢云宴就连忙扭头,假装背过身去没敢再偷看,耳朵却是竖了起来。   苏锦沅险些笑出声。   薄聿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抿了抿唇,心头酸涩至极,他说道:“你当真和谢云宴在一起了?”   “你刚才不是看到了吗?”   苏锦沅没有拖泥带水,也不曾想要吊着薄聿,她神色淡然地说道,   “宜宁说的都是真的,我和阿宴的确彼此心悦,虽未曾如她所说做那些逾矩偷欢之事,可我心中容不下第二人。”   薄聿脸色微沉:“你知不知道你这话若是让旁人知道,会怎么说你?”   “我信你没跟他没有那些龌龊事情,可别人未必会信,他们只会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会信你和谢云宴叔嫂不伦,会以为你们早就有了苟且,他们会用最恶毒的话来说你。”   “谢云宴是大将军王,兵权在手没人敢议论他,可是你呢?”   “你想没想过,你跟他在一起后会身败名裂,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将你淹死?”   薄聿向来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可这一刻他却是顾不得那些礼仪规矩,他只伸手拉着苏锦沅的手腕急声说道,   “阿沅,我心悦你已久,从你女扮男装留在府中之时,我就已经动了心。”   “我不在乎你以前如何,也不在意你跟谢云宴的事情,与其跟他在一起被人唾弃,你不如嫁给我?我堂堂正正的娶你,让你入我薄家成为当家主母,好不好?”   苏锦沅摇摇头:“不好。”   “阿沅……”   苏锦沅手中用力,却没挣脱薄聿的手。   她只能抬头看向完全变了模样的薄聿,对着他道:“我刚才已经跟你说过,我心中有了阿宴,容不下别人。”   “我不在乎……”   “你在乎,我也在乎!”   苏锦沅打断了薄聿的话,抬眼看他认真说道,“你要是真不在乎,就不会不断地提醒我你的不在乎,也不会拿着我跟阿宴的事情来逼我选择。”   “而且我喜欢阿宴,选择了他,就不会再将就了别人,那对阿宴不公平,对你也不公平。”   她竭力一拽时,便直接挣脱掉了腕间的束缚,退后了半步说道,“薄五公子,我们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们意气相投,兴趣一致,我祖父将你当成自家孩子,你跟我也那般契合,要不是谢云宴无耻在你孝期就早一步开口,你如今该选择的是我。”   他只觉得是被谢云宴抢先才会失了先机,是谢云宴无耻才会先表明了心意得了苏锦沅青眼,可他更觉得苏锦沅是鬼迷心窍。   她明明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最懂得审时度势,她本该知道怎么选择对她来说才最为有利,可她为什么要去选一条对她来说最难走的路?   “阿沅,你想没想过萧家,你们两若走到一起,萧家不会容你们,那些流言蜚语会压的你抬不起头来。”   苏锦沅看着有些声嘶力竭的薄聿,低声道:“那我与你在一起,就不会受那些流言蜚语?”   薄聿愣了下:“当然不会……”   “是真不会,还是你觉得不会?”   苏锦沅看着他,“你是薄家嫡子,是薄氏将来的家主,更是薄家的希望,你娶一个曾经嫁过人的女子,你觉得外面的人会怎么说你,又会怎么说我?”   “相爷的确疼我,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让你娶我,你的母亲,你的祖母,你身后薄家的那些族人,谁会答应让薄家未来的家主来娶一个寡妇。”   “说句不好听的,你今日说要娶我,你说服了你家中之人吗?告知了她们你的心意吗?”   “你这般笃定我跟着你会更好,可若他们不愿你娶我呢,届时你当如何?”   薄聿脸色变化不断,他张嘴说道:“我能说服他们…”   “那若说服不了呢?”   苏锦沅没等他说完,就毫不留情地说道,   “要是你母亲不肯,以死相逼。要是你祖母不肯,族人谩骂。”   “你是打算背弃族中,不顾所有人反对的娶我,还是想要让我无媒无聘,不明不白,不受人祝福的跟着你?”   她静静看着薄聿说道,   “薄家枝繁叶茂,族人众多,而你的婚事关系的不仅仅只是你自己,而是整个家族,薄家的人绝不会允许你跟我一起,也会相机办法的阻拦。”   “你不是没想过这些,你心中都明白,你只是觉得,只要我答应了你,以我的能力,能够跟你一起去劝服他们,你觉得只要我答应之后早晚能让他们接受了我。”   “可你想没想过,我要为此付出什么?”   苏锦沅看着脸色苍白的薄聿,不想要跟他继续牵扯这事情,也不想让他抱着希望,觉得跟她还有可能,她不想因为跟薄聿的关系毁了她跟薄相的师徒之情。   “你应该知道我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寄人篱下,被人苛待,绞尽脑汁只为了让自己过的更好一点。”   “我不愿意再去为人付出那么多,我更不想辛苦讨好你的家人,去为着嫁入薄家费尽心思,更不想在薄家那种世家大族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   薄聿咬牙:“那谢云宴呢?你跟他在一起难道就没有这些?”   “他不一样。”苏锦沅眉眼柔和下来,“我喜欢他。”   不喜欢你。   这就是区别。   苏锦沅的直白格外伤人,更将所有的事情都撕扯开来摆在了台面之上,一句“我喜欢他”,哪怕后面那句“不喜欢”未曾说出,可却也已经足以击退了薄聿任何的自欺欺人。   她喜欢谢云宴,所以愿意跟他一起承受剑雨风霜。   可不喜欢他,哪怕只是为他费些心思,与人周旋,她都会觉得委屈。   薄聿脸上血色尽消。   谢云宴却是神色欢喜至极,他听到了那句喜欢,心跳都快了几分。   他耳朵竖起来时,偷摸摸的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对上苏锦沅突然回头的目光瞬间神情一僵,下一瞬扭过头来一手成拳抵在嘴边,才压住那几乎要飞到天上去的嘴角。   苏锦沅看他那副欢喜样子,脸色不由自主的就暖了下来,她朝着薄聿说道:“五哥,你是老师最看重的嫡孙,也是薄家将来的希望,你喜欢的是那个住在薄家时温柔乖巧,善解人意的苏锦沅。”   “你没见过我心狠手辣的样子,更没见过我凉薄恶毒,自私无情的时候。”   “像是刚才,要不是顾忌着宜宁还在萧家,也顾忌着你会阻拦,若无外人在时,你信吗,我能打断她的腿,让人撕了她的嘴,再嫁祸了康王府,让他们满府上下都不好过。”   薄聿愣愣的看着苏锦沅,见她灿然一笑时,突然就想起她刚才挑着宜宁郡主下巴,朝着她脸上呼巴掌的样子。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心眼也似针大小,我没有容人之量,也不是一个适合世家宗妇的人选。”   苏锦沅说完之后一福身,转身就朝着谢云宴那边走去。   谢云宴见她过来就故意板着脸:“怎么这么久啊,他废话真多。”   苏锦沅看他:“能有你多?”   谢云宴不高兴:“我跟他怎么能一样?我才不会跟他似的,明知道人家心有所属,还惦记着撬人墙角,一点儿都不正人君子。”   他悄悄拉着苏锦沅的袖角,一边给薄聿上着眼药,一边吃着飞醋,然后又偷偷地笑,“你刚才的话我听见了。”   苏锦沅不理他。   谢云宴晃了晃她袖子,正想偷偷去抓她手指,就见苏锦沅突然停了下来,抬头怔怔看着前方,他眼中笑意未散,疑惑抬头时,就看到立在梁柱后面,脸色震怒的萧大夫人。 第373章 丑事   苏锦沅脸色苍白,僵硬着身形张了张嘴,那声“母亲”到了嘴边,没叫出来。   她衣袖还在谢云宴手中,薄聿也还在身后站着,而萧大夫人身边还跟着个两个中年妇人,连带着身后还有两个婆子。   那脸上的惊容和骇然,不知道将之前院中的事情看了多少。   可谢云宴刚才那些话,怕是全听了去。   苏锦沅只觉得身上发凉,指尖都蜷缩了起来。   谢云宴眼里的笑意也跟着散去,几乎未曾多想便上前半步将苏锦沅朝着身后一挡,侧身站在她身前时,将她身形挡了个切实。   谢云宴抬眼看着萧大夫人身边那两个妇人时,黑眸平静地说道:   “范家姨母,还有三夫人,已经开宴了,你们怎不在厅中?”   范三夫人,也就是萧大夫人的嫂嫂,听着这话莫名的就是心中一抖。   她没想到她拉着萧大夫人出来,不过是想要劝说着萧大夫人,看能不能促成自家女儿跟谢云宴的婚事,谢云宴的好满京城都知道,范家人自然也会动了心思。   在他们想来,谢云宴与其迎娶别人,倒不如娶了范家姑娘,这样也能让范家跟萧家亲上加亲,而且谢云宴如日中天,年纪轻轻便已经手握重权权倾朝野,有他在,至少能保范家几十年安稳。   范三夫人知道,萧大夫人之前跟家中起过争执,关系才缓和下来不久,她怕自己出面劝不动萧大夫人,就将范家已经出嫁的姑奶奶也请了过来。   这位姑奶奶是萧大夫人的长姐,跟萧大夫人打小亲近,想着让她游说一番,说不定就能成了好事,可谁能想到她们居然会一头撞破了谢云宴和苏锦沅的丑事。   范三夫人神情僵硬,有些不知所措:“这……我们只是随便出来走走……”   范姨母,也就是萧大夫人的长姐要稍微稳重些。   她哪怕心中念头汹涌至极,至少表面上还能稳得住:“厅内人多,里头又闷热,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才想着出来走走。”   她扭头对着身旁萧大夫人说道,   “婉君,里头还有客人,我出来走走身子也好多了,咱们也该回去了,免得客人还在,你这个当家主母却出来躲懒,回头让人觉得怠慢。”   范姨母上前拉着萧大夫人的手,既是提醒她今日萧家宴客,也提醒她花厅之中还有好些外头的人。   哪怕她心中再气,再恼,也不能现在发作。   否则丢的就不仅仅只是谢云宴和苏锦沅的脸面,而是整个萧家的。   萧大夫人一双眼狠狠看着被谢云宴挡在身后的苏锦沅,片刻才沙哑着声音道:“你跟我回去!”   她没说谁,可苏锦沅却知道她口中说的是谁。   薄聿也是被这一幕惊到,哪怕被苏锦沅拒绝,被她刺得心口鲜血淋漓,他也没有想过要让苏锦沅陷进这般难堪。   他连忙走过来开口:“萧大夫人,方才的事是误会……”   “是不是误会,我心里清楚。”   萧大夫人看着薄聿时沉声说道,“薄五公子,这里是萧家后院,女眷出入众多,我儿已在前厅设宴招待男客,薄五公子该过去了。”   她说完后,就直接看着苏锦沅,   “你要是还当我是你母亲,还记得这里是在哪里,就别让大家都难堪,有什么事情,等宴客结束之后再说。”   苏锦沅沉默了下,从谢云宴身后绕了出来。   谢云宴伸手拉她时被她挣脱了开口,朝着谢云宴摇摇头后低声道:   “我跟母亲走。”   萧大夫人却没理会她,也没朝着谢云宴说话,只扭头对着身旁的范三夫人和范姨母说道:“大姐,嫂嫂,回宴上去吧。”   范三夫人连忙强笑:“是是,先回去,先回去。”   她可怕极了萧大夫人跟谢云宴他们就在这里吵起来。   ……   一行人回到宴上之后,谁也未曾惊动。   汪茵见萧大夫人先进来,那脸色更挂了霜似的,而她进来片刻,苏锦沅就跟着进来,她连忙说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宜宁呢,她没为难你吧?”   她伸手拽着苏锦沅的手将人拉到身边,触手的凉意却是吓了一跳。   “你手怎么这么凉,跟冰块似的……”   抬头时,才发现苏锦沅脸色泛白,坐在席上也显得神思不属。   汪茵顿时心急: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宜宁干什么了?”   她生气,   “我就说康王府都跟你们家翻脸了,她还好端端的跑来干嘛,感情是来找你麻烦的?她人呢,竟敢找上门来闹事,看我不教训她……”   苏锦沅压着想要起身的汪茵,声音沙哑:“不是她。”   汪茵皱眉。   苏锦沅拉着汪茵的手,指尖冰凉:“她为着薄聿来闹了点事,我已经把她撵走了。”   “那你?”汪茵看一听薄聿眉毛就皱了起来。   苏锦沅轻咬着唇,低声道:“别问了。”   汪茵见状更是担忧,她太清楚苏锦沅的性情,寻常事情哪怕遇着生死也没见她这般慌过。   当初在仙阳时,她们为请援兵夜闯上兰和关宁府衙,哪怕对着刀剑时,苏锦沅都没变过脸色,还能神色如常的“劝服”了两地官员,借兵赶回了仙阳。   可是如今……   汪茵心中担忧,可见苏锦沅脸色实在不好,她也没敢多问,只能任由苏锦沅握着她的手,两人坐在席间瞧着其他人说笑。   萧家的宴办得很是热闹,来赴宴的宾客都是给足了脸面。   等到宾主尽欢,众人散去之时,已是申时。   萧大夫人和萧二夫人亲自在门前送客。   萧二夫人送着其他宾客,而萧大夫人则是送着范家姨母二人出来,临到马车前时,萧大夫人看着范姨母她们说道:   “大姐,嫂嫂,今日之事还请不要外传。”   范姨母连忙说道:“你放心,今日我们什么都没瞧见,也一句话都没听见。”   范三夫人也是在旁点头,表示她绝不会传扬,只想起谢云宴如今身份。   她拉着萧大夫人的手低声劝道:   “婉君,我知道你生气,可是这事情你先别闹,问清楚再说,谢云宴毕竟已不是当初的萧家六公子,你也别太强硬了……”   萧大夫人脸色瞬间难看。   范姨母连忙拉了范三夫人一下,让她闭嘴后,这才朝着萧大夫人道:“我跟你嫂嫂就先回去了,你也别送了。”   范三夫人还想说几句什么,就被范姨母直接拉走。   等两人上了马车,赶车的人驾车离开萧家门前后,范三夫人才忍不住道:“大姐,你拉我干什么,我话都还没说完……”   “你还没说完?你还嫌说得不够多?”   范姨母沉着脸就直接发了火,   “你刚才说的那是什么混账话?什么叫让婉君别闹,让她别太强硬了?”   这做错事的是谢云宴和苏锦沅,她们没有当场揭穿他们丑事那是顾全萧家脸面,不想让人看了笑话,可萧大夫人却是苏锦沅婆母,更是将谢云宴当成子侄养大的。   如今他们闹出这种事来,该难过的那是萧大夫人!   范三夫人被骂得皱眉:“大嫂这么动气干什么,我又不是那意思。”   “我也知道这事儿婉君不好受,可谢云宴如今是什么人?他可是大将军王,手握三军大权,朝中说一不二,萧家如今这一切说句不好听的,那都还是靠着他得来的。”   “他当年是养在萧家,可他毕竟不是萧家亲子,没有那层血脉相连骨肉至亲的牵绊,而且他以前那性子大姐难道不知道,那就是个混世魔王。”   “谢云宴这大半年时间杀了多少人,那性子又有多乖戾狠辣,你没见过难不成还没听过?婉君跟他对上,能闹的过吗?”   她的话让得范姨母脸色微变。   范三夫人深吸口气说道,   “他和苏锦沅这事是做得不地道,可说到底他又不是萧家亲子,要真闹大了,不过是几家的脸面一起丢了,他该娶还得娶。”   “婉君要是真为难得太过,失的也只是她跟谢云宴之间的情分。”   “若真闹到后面撕破脸皮,到头来受罪的还不是她自己?”   范三夫人的话说得有些难听,可理却是这个理。   谢云宴不是萧家亲生子,没有血缘羁绊,他不需要依靠着萧家人眼色过活,甚至萧家上下还要靠着他庇护,要是真闹翻了撕扯开来。   谢云宴固然受人指摘,可他如今这王位本就是血路上杀出来的,兵权在手,谁能奈何得了他。   反倒是萧家……   萧家如今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要真离了谢云宴,光靠着萧云鑫那凌王的位置,哪能有如今显赫风光?   范姨母听着她的话脸色难看得很,半晌才低骂了句:“都是谢云宴那混账!”   范三夫人则是撇撇嘴:“我倒觉得是那个苏氏有本事,一个嫁过人的女子,还能糊弄的谢云宴非她不可,你没瞧着谢云宴刚才那痴缠的劲儿……”   勾着衣角,笑意盈盈,满是亲昵地说着喜欢。   “还有那个薄五公子,京里头多少人家瞧着薄家的亲事,盯着那位薄五公子,可谁料想他居然也瞧上了苏氏这个寡妇。”   她眼里露出鄙夷,   “这勾人的手段,能比得上那些下三滥的勾栏院里出来的了。”   “行了!”   范姨母觉得这话说得太重,她是对苏锦沅生了厌恶之心,可也没糊涂到是非不分。   那苏锦沅要真像是范三夫人说的那样,哪能那般明明白白地拒绝薄家公子?   更何况那薄五公子摆明了是单相思,苏锦沅先前护着萧家时,也的确出众,这自来出众的女子哪能没有几个爱慕之人?   “你也别说得太过,苏氏没你说的那么难堪。”   范姨母虽然厌恶苏锦沅,却也没诋毁人的兴致,她朝着范三夫人说道,   “你也紧紧嘴,这事别嘀咕了,回去之后更别拿着跟人浑说,还有你身边那丫头,叫她守好了嘴,再怎么萧家这事儿都不能从咱们范家传了出去,否则有你受的。”   “这我知道。”   范三夫人又不傻。   她再瞧不上苏锦沅,这也是萧家的事,嫁进萧家的这位四姑奶奶之前才跟府里闹过一场,好不容易关系才缓和了些,这要是萧家丑事被她捅了出去,往后两家也别想再来往了。   萧大夫人非得恨死她不可。   “也不知道这萧家会闹成什么样子…”范三夫人扯着帘子朝后瞅。   只可惜,这种热闹不敢瞧,不然她非得留下来多看一眼不可。   …… 第374章 我离开   汪茵也跟着苏锦沅出来,瞧着门前不断散去的宾客低声道:“我看你脸色不好,要不然我今天留下来陪你?让人回去跟我娘说一声就是。”   苏锦沅送着她出府,摇摇头道:“今日府中有些事情,怕不能招呼你,你先回去吧,等过几日我有闲暇了再去找你。”   汪茵心里不安,想问有什么事,可是见萧大夫人身边的人过来唤苏锦沅过去,她也没办法强留下来,只能捏了捏苏锦沅的手:   “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记得来找我。”   苏锦沅强笑了笑:“没事,别担心。”   苏锦沅被人唤走,萧家门前人散尽后,那朱红大门就关了起来。   红豆站在汪茵身边,见她直愣愣看着萧家,不由道:“小姐,怎么了?”   “我总觉得好像出事了……”   她直觉向来都灵。   汪茵见萧家大门已经闭上,她扭头时,就撞见那边薄家的马车居然没走,而薄聿站在路边朝着萧家看时,脸色也是很不好看。   汪茵正想领着红豆过去,却见薄聿突然上了马车,然后那赶车之人匆匆离开。   汪茵皱眉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红豆,你刚才见到珍珠了吗?”   红豆摇摇头:“没有啊,之前萧少夫人跟宜宁郡主出去之后没多久,珍珠就被人叫走了,后来好像就一直都没回来。”   汪茵忙道:“你看到是谁把她叫走的吗?”   “好像是萧大夫人身边的婆子……”   红豆想了想说道,“奴婢记着,那婆子唤珍珠出去的时候,可急了,隐约听着说是有什么要紧事情,拉着珍珠就走。”   她当时还觉得奇怪呢。   这萧家的人瞧着急匆匆的,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汪茵脸色微变,突然就想起来之前苏锦沅跟着宜宁出去回来的时候,好像就是跟萧大夫人一起的,萧大夫人那脸色也极为难看,而珍珠又被人给带走了。   她心里一咯噔:完了。   该不会谢云宴跟苏锦沅那事被人发现了?   汪茵下意识的就想回萧家去,可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不行,她不能自己去。   她跟阿沅交好,可她毕竟只是个姑娘家,要真进了萧家有什么事,被个下人一拦怕也根本就带不走阿沅,回头连她自己也得赔进去。   她得回去找她爹去!   汪茵一把扯着满脸懵逼的红豆,几步就窜进了马车里,敲着车壁急声道:“快,快回去!!”   “小姐,怎么了?”红豆茫然。   汪茵脸色焦急,一边急声催促着外头的人快点赶车,一边焦躁道:“你先别问,反正是救命的大事儿!”   “那个该死的谢六,老娘就知道会出事!”   早知道好的不灵坏的灵,她前几天就不该念叨。   那位萧大夫人最是严苛不过,那范家也是不好相处的人家,之前她就瞧着那大夫人不喜欢阿沅,这要是真被她发现了谢云宴那事,那阿沅还能好了去?   她心中慌乱至极,她得赶紧回去搬救兵,让她爹来萧家救人。   万一谢六护不住阿沅……   汪茵脸色发白,拍着车壁厉声道:   “走快点!!”   ……   萧家宾客散完之后,府门就被半闭着。   府中下人忙着收拾府里的那些东西,而苏锦沅跟着萧大夫人一起回了锦堂院。   锦堂院里,忙了一整天的萧老夫人正有些疲惫,陈妈妈替她捶着肩膀,旁边萧云鑫和霍柔陪着老太太说着话。   魏婉芸则是抱着意哥儿,小家伙被萧云萱逗得啊啊叫着。   见萧大夫人和苏锦沅进来,萧老夫人就笑道:“人都送走了?”   萧二夫人点头:“都送走了,可真是累死个人了。”   萧老夫人闻言笑声道:“久不宴客,突然来这么一遭,可不就累的慌,今天那些人围着团团转的,绕的我脑子到现在都还嗡嗡响。”   “别说祖母了,我也是,总觉得耳朵都疼。”   霍柔在旁端着茶水上前,一边笑着一边说道,“母亲,二婶,我让人泡了些清凉的茶水,你们快都坐着歇歇……”   萧二夫人笑着就想走过去坐着,谁知原本站在她身边的萧大夫人却径直错过了她,也没理会霍柔,反而直直走到了谢云宴身前。   谢云宴起身。   “啪!”   狠狠一耳光,不仅打得谢云宴侧过了脸去,满屋子的笑声也都是瞬间断掉。   霍柔手里端着的茶杯都差点落在地上,萧二夫人更是惊愕:“大嫂,你……”   “啪!”   又是一耳光落下。   谢云宴嘴边见了血。   萧二夫人猛地伸手拉了萧大夫人一下,转身就挡在谢云宴身前:“大嫂,你干什么?!”   她护着谢云宴。   谢云宴从小就养在二夫人膝下,从襁褓之中一点一点地照顾着长大,他小时候虽然不肯叫她母亲,可却是二夫人疼爱着长大的孩子,更是当成亲儿子护着。   这府中若说最疼谢云宴的,也依旧是她这个养母。   萧二夫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却见不得萧大夫人这么一声不吭就打人,她压着火气说道:“大嫂,你这是干什么?”   “都是一家人,要是阿宴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惹了你生气,教训几句就是,怎么就值得动手?”   “一家人,他有把我当一家人吗,有把熙儿当一家人吗?”   萧大夫人憋了许久,红着眼睛伸手就朝着谢云宴捶打过去,被萧二夫人挡住时,她气得眼泪直流,“你还护着他,你知不知道这混帐东西都干了什么?!”   她怒视着谢云宴,   “我萧家亏待了你吗,还是你大哥亏待了你?”   “这些年你在萧家何曾受过半点委屈,我也把你当成亲子侄疼着,可是你呢?你都干了些什么?!这满京城什么女人不好找,哪家的姑娘你不能喜欢,你就非得选你大嫂。”   “今日那么多人在,你就跟她在后院里面亲亲我我,你这么踩着你大哥的尸骨来糟践他,你安的什么心?!”   萧二夫人神情僵住:“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问问他们两个干了什么?!”   萧大夫人气急之下声音都尖利了起来,指着谢云宴哭骂出声,   “你问问他们两个干了什么龌蹉事情!”   “苏锦沅,我儿子到底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要摊上你这种女人,让你一次一次地羞辱他,你……你……”   “你简直不知廉耻!”   霍柔和魏婉芸都被突然爆发的萧大夫人吓呆了,萧云萱满脸茫然,年幼的意哥儿被她祖母突如其来的哭骂声吓得哇哇大哭。   所有人都是看着苏锦沅。   苏锦沅紧咬着嘴唇脸色惨白。   哪怕早知道事情被人知道后会面对什么,可萧大夫人一句“不知廉耻”,却也让她如坠冰窖,就好像之前所有的好,都不过是她臆想。   谢云宴原本一直忍着,他知道自己混账,也知道自己有错,萧大夫人怎么骂他打他都该他受着,可当看到苏锦沅垂头时紧紧抓着袖子,指尖都苍白发抖的模样,低喝出声:   “够了。”   他上前拉着苏锦沅,抓着她冷得如同冰块的手,抬头说道,   “是我纠缠的阿沅,也是我没守住自己心思,是我先动了心死死抓着她不肯放手,她早就拒绝过我了,是我不肯放过她,她从没对不起大哥。”   他抬头对着萧大夫人,   “我本就是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得手的性子,夫人是知道的,你若是要怪就怪我,跟阿沅无关。”   “你!!”   萧大夫人被他的话气得挥手就想打。   萧老夫人看着闹成一团的屋子里,猛的一拍桌子怒声道:“够了!”   “母亲!”萧大夫人哭着看向萧老夫人。   “你吓着意哥儿了。”   萧大夫人哭声一顿,看着嚎啕大哭的意哥儿时,下一瞬也崩溃哭了起来。   萧老夫人眉心直跳,她听清楚了刚才那一团乱局,也听清楚了萧大夫人吵闹是为着什么,她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谢云宴和苏锦沅。   深吸口气,扭头朝着魏婉芸说道:   “你先把意哥儿和小七带出去。”   魏婉芸一边拍着意哥儿的后背,哄着哭得直打嗝的小家伙,一边低声道:“让奶娘抱出去。”   她担心苏锦沅。   萧老夫人也知道魏婉芸是怕出事,想了想这事情府里瞒不住,索性朝着陈妈妈道:“陈妈妈,你带着意哥儿和小七出去,让刘女医替意哥儿瞧瞧,别惊了魂。”   “让外头的下人都退下去,命人守了院子,还有今日府里的事情一个字儿都不准说出去,谁敢乱嚼东舌根子,别怪我不客气!”   陈妈妈连忙上前,抱着意哥儿拉着萧云萱就朝外走。   “祖母……”   萧云萱虽然年幼,可她察觉不对想留下来,只还没等她开口就被陈妈妈强行带了出去,走时还将整个锦堂院的下人全都遣了出去,只命两个性子严谨的婆子守在院子外面。   等着外人全都散尽,整个屋子都只剩下自家人后,萧老夫人才沉怒道:   “跪下!”   谢云宴和苏锦沅并排跪着。   “到底怎么回事?”萧老夫人沉声道。   谢云宴对上满是怒色的萧老夫人,低声说道:“我喜欢阿沅,想要与她在一起,本是打算等到宴客结束之后,再禀告祖母请罪,却没想今日出了意外,被夫人发现。”   “我与阿沅虽然两情相悦,可我们并未做过逾矩之事,也从无半点羞辱大哥之心,阿沅从来都没有故意亲近过我。”   “是我先对她动了心思,百般纠缠,祖母别怪她。”   萧老夫人脸色铁青:“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   谢云宴原是想说不久前,可对着萧老夫人的目光,到底还是说了实话,   “闯宫那日,也或许是她冒险进刑部大牢的时候,只那时我年少未曾知晓自己心意,等到后来西北赈灾归来,看到她险些命丧刺客手上,我才确定自己心意。”   “我不敢欺瞒祖母,是我先对阿沅动了心。”   “阿沅拒绝过我,也曾与我争执甚至被我所伤,她对我避而不见,也曾想过离开萧家斩断我心中念想,是我心生执念不肯放手。”   萧老夫人没想到会是那么早前。   她听着谢云宴的话后,突然就想起当初徐家派人行刺萧家的时候,苏锦沅曾经大病过一场,烧的糊里糊涂险些人都去了,好不容易缓过来时,醒过来的苏锦沅却是惶惶不安。   那时候苏锦沅只说跟谢云宴起了争执,那之后更是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呆在玉磬堂里半步不出,不仅将府中所有事情都交给了霍柔,更是不肯见谢云宴半面。   直到萧云鑫出现,两人为着去寻萧云鑫,关系才缓和了下来。   “所以徐家那次,阿沅突然重病,就是因为这个?”   谢云宴点点头:“是。”   萧大夫人被他这般耿直直言刺痛,她站在旁边哭声道:“所以你明知道她是你大嫂,你还对她动心,明知道她是你大哥的媳妇,你还非得要跟她在一起?”   “你心里还有没有你大哥,你让别人怎么看他?!”   谢云宴对着萧大夫人难得愧疚,他低声道:“我知道我不该,可动心的时候,已经收不回来了。”   啪!   萧大夫人想听的不是这个,而谢云宴的话更是激的她抬手就扇了一巴掌:“你无耻!”   苏锦沅看着谢云宴被打的偏过头去,低声道:“母亲……”   “你别叫我母亲,我恶心!”   苏锦沅脸色瞬间惨白,她深吸口气才压着眼底泪意,声音沙哑:“大夫人,我知道你心中怒气难消,只此事并非谢云宴一人之错。”   “是我没守住自己的心,也没守住该守住的分寸。”   她低声道,   “我会离开萧家,绝不会让人伤了萧家名声,也不会拖累了大公子。”   萧大夫人脸色一怒:“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   苏锦沅摇了摇头,低哑着声音道,   “错了就是错了,我不该顶着萧家少夫人的名头,纵容了谢云宴的感情,也不该没离开萧家之前,就与他动了情。”   “其实从淮安回来之后,我就一直惶惶不安,怕被你们知道,也怕面对你们厌恶的眼神,我早就生了离开之心,只是萧家一直都不安稳,我欠大公子一份人情,也欠了萧家一份公道。”   “我不想见萧家忠烈蒙尘,更不想见大公子他们死的不明不白。”   “如今大公子他们沉冤得雪,萧家也得了应有的一切,我本也是打算等到这次宴客之后,便与夫人和祖……和老夫人说我离开之事。”   她没敢去看谢云宴那满是惊愕的眼神,也没敢去看他眼里震惊和失望。   她只是从贴身之处取出当初萧老夫人给她的那封放妻书,还有两年前萧云熙给她的退婚书。   这东西她放了很久,也迟疑了很久。   如今终究还是拿了出来。   苏锦沅抬眼对着萧老夫人:   “这是老夫人当初给我的放妻书,言及萧家女眷拿着此物,随时都可以离开。”   “这一封,是萧大公子前往临川之前,拖谢云宴带给我的退婚书。”   “当初我父亲临死之前,萧将军为让我父亲安心,才定下两家婚事,让我高攀了萧大公子,如今婚书已退,信物也已退回,我和萧家婚事自然也就作废。”   “还请老夫人和大夫人放我离开。” 第375章 请家法   “大嫂!”   霍柔和魏婉芸都是同时失声。   萧二夫人看着苏锦沅手里拿着的东西,也是神色恍惚。   这放妻书是当初萧老夫人亲自写的,当初萧家出事,眼看着满门将倾,她们不欲让府中女眷一同赴死,就给了魏婉芸她们放妻书,准她们离开萧家。   放妻书送出去后,除了齐兰芝,无一人用过。   谁也没有料到,当初那般绝境时都没用过的东西,时过境迁,萧家安稳之时,苏锦沅却会将其取了出来,言及离开。   萧老夫人定定看着苏锦沅,声音微哑:“你想走?”   苏锦沅不敢直视她眼睛,仿佛怕看到她眼里的嫌恶和厌弃,只垂眸低声说道:   “萧家……已经不需要我了。”   她眼眶微红,哪怕早有决断,可说出这话时心里依旧剜着的疼。   两年多的时间,日日夜夜的相处,她早就将萧家当成了自己的家,将眼前老人当成了至亲之人。   整个萧家之中,唯有老夫人是唯一一个从未曾为难过她,危难之际满腹信任将萧家交托给她,不问缘由就将她护在羽翼之下疼爱着的人。   她想,她父亲母亲若在,大抵也是这样疼她。   苏锦沅红着眼睛拿出萧家私印,放在放妻书上,   “萧家私印早就该归还,是我贪念不舍,才会闹出今日之事。”   “如今物归原主,还请老夫人放我离开,从此往后,锦沅与萧家便无瓜葛,是福是祸,是恶名加身,都绝不伤及萧家半点。”   她朝着萧老夫人磕了个头,   “求老夫人成全。”   满屋中人都是红了眼圈,霍柔忍不住蹲在苏锦沅身旁拉着她:   “你胡说什么,什么是是福是祸都再无瓜葛,什么离开萧家从此无关,你离开了这里能去哪儿,你不是说过萧家是你的家,说过你永远都不走吗?”   霍柔那般好强的人,这会儿却是哭红了眼睛,   “祖母,你不能放大嫂走,她早就没家了。”   “当初为了萧家,她跟苏家翻了脸,要了她父亲留下的家财,全拿来替萧家疏通了关系,她断了苏家的往来,父亲也没了,她离开萧家能去哪里?”   魏婉芸也是跪在苏锦沅身旁,柔弱却又坚定说道:“母亲,大嫂是什么样的人,这么长时间你亲眼看着的。”   “当初她本可以舍了我们,却义无反顾的回来,她本可以不管萧家,却始终守着我们。”   “我不信她是那般不堪的人,母亲也不该信的。”   门帘突然被掀了开来,本该离开的萧云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跑了进来,她死死抱着跪在地上的苏锦沅嚎啕大哭:“我不要大嫂走,我不要她走…”   “小七…”   苏锦沅紧咬着嘴唇,手里的东西落在地上,被身上的小姑娘手脚并用的缠着,她眼泪啪的一下就掉了下来,满是狼狈的开口,想要萧云萱起来。   小姑娘却哭得越发大声,只抱着她不撒手,   “大嫂,你别走……”   “我以后会乖,我再也不惹事了,我不跟人打架,我好好听话……”   她哭得声音都哑了,望着萧老夫人时眼泪大滴大滴的掉,   “祖母,你别赶大嫂走。”   苏锦沅被一屋子人护着时,萧老夫人眼睛也是不由红了,相处两年多的情谊,胜过哪怕十余年,她低头看着苏锦沅说道:“这样你还是要走?”   苏锦沅喉间喑哑:“我……”   “够了!”   萧大夫人看着一屋子人都护着苏锦沅,看着所有人都好像忘记了萧云熙,只顾着护着苏锦沅,却半点不曾记得已经死去的她儿子。   她突然就爆发了出来,   “你们哭什么,是她对不起熙儿,是他们做错了事情,你们没一个记得熙儿的委屈,不记得他死了还被人踩着骨头糟践。”   “你们都好,都舍不得她,可有谁还记得熙儿,我是恶人,只有我是恶人,你们都好,行了吧!”   “母亲!”   霍柔连忙起身就想去拉萧大夫人,却被她一把推开,而萧大夫人直接转身就朝着锦堂院外走去,那门帘摔得哐啷作响,一屋子人都是脸色大变。   魏婉芸抬脚就想去追萧大夫人,却被萧云鑫拦住:“我去吧。”   “可是母亲……”   “没事,我去就好。”   萧云鑫看了眼苏锦沅和谢云宴,走到苏锦沅身前,将落在地上的放妻书和退婚书捡了起来,这才抬头对着萧老夫人说道,   “祖母,阿宴做错了事情,您该打就打,该罚就罚,只是阿沅无辜。”   “阿宴什么性子您也知道,他打小就执拗,但凡喜欢的东西,费尽心思也要弄到手。”   “他喜欢的,是苏锦沅这个人,不是她大嫂的身份,也不是她是萧家长媳,哪怕是在别处,他也依旧会动心喜欢。”   他说完之后,单手就将萧云萱从苏锦沅身上拎了开来,将人顺手放在一旁之后,才对着苏锦沅满是温和地说道,   “阿沅,你不欠萧家的,是萧家欠了你,不仅欠了你这么多条命,也让你这么倒霉,被我家小六这个死皮赖脸的小王八蛋给缠上。”   萧云鑫明明面目狰狞,那脸上伤痕骇人,可这一刻说话时却格外温柔。   他伸手如同兄长宽慰小姑娘一样,轻揉了下苏锦沅的头顶,   “你比我还要小上许多,萧家本就不是你的责任,不管你是离开萧家,还是留下来,往后你都可以叫我一声四哥,你不用将萧家的一切背在身上。”   “还有我呢,谁敢谩骂你,四哥替你出头。”   苏锦沅原本强撑着的心里瞬间崩塌,眼睫一颤时,眼泪突然就滚落了下来。   她满是仓皇的低头,像是不敢被人看见,可眼泪砸在手上,落在地上,却溅起一圈水迹。   萧云鑫看着眼前女孩儿紧咬着嘴唇,悄无声息地哭着,明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可眼泪却是一颗一颗地砸进了人心里,直砸得人心疼至极。   伸手抚了抚苏锦沅的头顶,萧云鑫起身,朝着萧老夫人和萧二夫人点点头,就转身出了锦堂院。   萧老夫人看着乱成一团的屋里,瞧着萧二夫人她们望着她时满是祈求的目光,她深吸了口气,朝着萧二夫人说道:“你们几个先出去。”   “母亲…”   “祖母!”   萧二夫人和霍柔几人都是急声道。   “出去!”   萧老夫人鲜少动怒,平日里也是个极为和气的人,可真当她板着脸沉声说话时,一身气势却能压得人不敢反抗。   萧二夫人她们哪怕再不愿,也不敢强硬着再留下来,几人先退了出去。   萧老夫人看着谢云宴道说道:“你觊觎长嫂,是不是错。”   谢云宴抿唇:“是。”   萧老夫人沉声道:“你不顾长兄尚在孝期,纠缠其妻,明知此事有违伦常,却不知收敛被外人所见,让你亡兄之母颜面受损为此伤心,是不是错?”   谢云宴道:“是。”   萧老夫人看着他:“萧家养你多年,从未将你当过外人,虽不是亲子却胜似亲子。”   “你少年慕艾,阿沅也是个好姑娘,你被她吸引不足为怪,你若心慕于她,大可等到孝期之后,禀明长辈,或安排好你们彼此身份,或独立门户先撇清其中干系,再言其他。”   “可你却连这一时半刻都等不了,让的阿沅被你拖累,为人鄙夷,让得你亡兄的母亲丢了脸面,沦为笑柄。”   “是不是你的错?”   谢云宴脸色微白,看了眼跪在旁边哭得狼狈的苏锦沅,想着她今日所受的一切,只觉得自己心里像是有一把钝刀,在一下一下地割着他的心脏。   他突然就开始后悔,如果当初忍一忍,如果当初他能按着心头绮念,哪怕等到今日,也不至于将她陷在这种境地。   谢云宴声音喑哑:“是孙儿的错。”   “你认错便好。”   萧老夫人看着谢云宴说道,“你如今是大将军王,手握兵权,权倾朝野,朝中之人莫不是要看你三分颜面,再不是当初萧家小六……”   谢云宴连忙俯下身子,磕头说道:“祖母,我是萧家养大,也是萧家之人,无论我如今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萧家小六,从未变过。”   萧老夫人静静看着他:“所以你还认你是萧家的人。”   “认。”   萧老夫人闻言道:“好,既是萧家的人,犯错就当罚,来人!”   门外安静了片刻,才有人走了进来。   “去请家法。”   那人不敢多看屋中,连忙退了下去,过了没多久,便捧着一个红木漆盒走了过来。   那盒子里放着的是条短鞭,鞭子是精铁所造,入手沉重,且瞧着就让人肉疼。   萧老夫人拿在手中说道:   “这是萧家祖上留下来的鞭子,专打萧家不孝子孙,我今日便罚你三十鞭,既是打你为子不孝,伤了你亡兄之母的心,也是罚你伤你大哥颜面,行事无忌。”   萧老夫人抓着鞭子就狠狠抽在谢云宴身上,那鞭子落在肉上传来的声音让得苏锦沅脸色苍白,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撞上谢云宴目光。   苏锦沅沉默下来,只掐着掌心。   鞭子一下又一下地抽在谢云宴身上,每一下都未曾留手。   谢云宴身上很快便见了血,可他却死死咬着牙,一声未吭。   等到萧老夫人打完之后,谢云宴脸上已不见半点血色,后背血淋淋的,额头上全是疼出来的冷汗,手中捏紧时青筋都冒了出来,唇间更是被咬得血迹淋漓。   萧老夫人将鞭子收起来,朝外一指:“出去跪着。”   谢云宴迟疑:“阿沅…”   他声音沙哑,疼得说话都在发颤。   萧老夫人说道:“她既然已经自请离开萧家,就不再是萧家媳妇,萧家的鞭子自然打不着她,你与其担心她,倒不如操心一下你自己。”   “出去跪着,你大哥母亲不开口之前,不准起来。”   谢云宴朝着萧老夫人磕了个头,这才起身朝外走去,身上血顺着衣衫落在地上,他身形踉跄了下,却又撑着走到了门外,直接跪在了院中。   “六哥…”   萧云萱看着血淋淋的谢云宴,抬脚就想过去,却被萧二夫人伸手拉住。   “娘。”萧云萱红着眼看着萧二夫人。   萧二夫人低声道:“别去。”   “可是六哥……”   “他犯了错,那是他该受的。”   哪怕心疼至极,萧二夫人也依旧没放萧云萱过去,她只摸了摸萧云萱的脑袋,微红着眼圈看着院中顶着浑身的伤,却背脊挺直跪在那里的谢云宴。   她知道不论有再多理由,谢云宴和苏锦沅的事情终究是错了。   要是不挨这一顿打,怎能平息萧大夫人心中的怒气,要是这事情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过去,既对不起已逝的萧云熙,也同样对不起悲愤怨憎的萧大夫人。   魏婉芸和霍柔都是满眼担心的看着房内,担心苏锦沅,而房中谢云宴出去之后,苏锦沅就看着身旁那一小滩留下的血迹,紧抿着唇神色恍惚。   “别看了,他死不了。”   苏锦沅手心微紧。   萧老夫人轻叹了声:“起来吧。”   苏锦沅有些迟疑的抬头,就被萧老夫人从地上拉了起来,直接让坐在了身旁。   那萧家私印也被她随手扔在了桌上,像是扔着什么不甚要紧的东西。   萧老夫人拿着帕子朝着苏锦沅怀中一塞,随即说道,   “当初我让你走时,你死赖着不肯走,明知道是死局还非要一头栽了进来。”   “这两年多时间,你顾着府里上下,哄的所有人对你死心塌地,哄着我这老把老骨头以为萧家有人掌家承事了,你却要走。”   “你倒是洒脱,说走就走,连半点留恋都没有,早知道如此,我何必将一番心思浪费在你这丫头身上。”   苏锦沅眼中微涩,张了张嘴喉间却是哑住。   她分不清楚老太太是在怪她还是埋怨,只掐着手里的帕子指尖都泛了白。   萧老夫人见她这般模样,既是心疼又是无奈:“你是算好了一切,当初徐家的事后你就开始推脱家中之事,将所有事情都交给了阿柔,你那时候就动了离开的心思?”   “你光想着要走,可是走了之后呢?一个人担了骂名,还是想要撇了阿宴,你们这都冒天下之大不韪了,事到临头你却想放手了?”   苏锦沅被老夫人的话训得抬不起头来,轻咬着嘴唇时脸色苍白。   萧老夫人说道: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可就是从没想过自己,明明是副坚韧性子,对着旁人的事时也万事都有谋算,怎么轮到自己的时候就只顾得退让?”   “你母亲那人向来嘴硬心软,她若真怨恨你至极,发现你和阿宴的事后就该闹了起来,她不过是心有不忿,却未必不知道你的好。”   “但凡你能哭一哭,闹一闹,撒撒娇缠磨几日,她没有不心软的,可你倒好,开口便要离开,将她逼上梁山,也将你自己逼得没了退路。”   萧老夫人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伸手就虚点了点她,   “我有时都不知道,你到底是聪明的太过,还是蠢笨的厉害。”   “你难道忘记了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会哭的孩子才能有糖吃?性子这么倔,什么都想自己扛着,将来得吃多少亏?” 第376章 嘴硬心软萧大夫人   苏锦沅听着这番话,眼泪猝不及防地就盈了眼:“祖母…”   “还知道叫我一声祖母呢?”   “那外头的事情,萧家的将来,什么时候需要你一个小姑娘来扛了,他谢云宴是个死的?萧云鑫没长脊梁?还是我这个老太太死了做不了主了?!”   萧老夫人心里也是带着气,说话尤其的重,   “你是不知道我当年是怎么嫁入萧家的,还是不知道我曾经也不过是个土匪。”   “我要是真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在意旁人目光,早在三十年前我就该一头碰死在萧家梁阶之下了!”   苏锦沅鲜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听着老太太的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萧老夫人也不安慰她,就让她哭着,屋中隐约的哭声让得外间几人都是心中焦灼,谢云宴更是捏紧了拳心才让得自己忍着没曾起身。   等那眼泪掉干净了,哭声渐歇之时。   萧老夫人才轻揽着她,让她将头靠在自己膝上,轻拍着着她的后背:   “你和云熙这场婚事,本就是萧家报恩之举,他父亲欠你父亲一条命,将你定下也是全了这份情谊,却没想到萧家后来会遇到那些事情。”   “云熙走了,他母亲心中悲痛,所以才会格外苛求活着的人。”   她声音慈和,手指轻抚着苏锦沅的头发,   “你与阿宴的事情于理不合,若云熙还活着,他敢觊觎你半分,我定会打断他的骨头扒了他的皮,也绝不会饶了你,可他已经走了。”   “你和云熙本就未曾拜堂成亲,未行夫妻之礼,他既给了你退婚书,连这婚约也是作废的,你与阿宴一起也算不得什么罔顾伦常的事。”   萧老夫人手中停了下,让苏锦沅起身看着她:“我只问你,你和阿宴的事,你可有勉强?”   苏锦沅眼睛通红,摇摇头:   “最初时是害怕的,我怕毁了他,怕毁了我自己,更怕毁了萧家,我想要拒绝过,可是……当他哭着跟我说,让我别不要他的时候,我是动心了的。”   哪怕迷迷糊糊之中,哪怕当时意识都不清楚,可那般要强的人哭的如同被遗弃的小兽,眼泪炙痛了她的心。   “祖母,他没勉强我,是我自己没守住我自己的心。”   她沙哑着声音,   “我如果没有动过心,我有千万种办法能让他绝了这心思,哪怕两败俱伤也不再让他纠缠,所以不是他的错,是我纵容了他。”   萧老夫人摸摸她脸上的眼泪,轻叹了声:“你呀,就是活得太过清楚,清楚着的人最累。”   她拍了拍苏锦沅,   “别哭了,既然喜欢,那就别轻易说走,至于别的事情,有祖母呢,还有阿宴那个浑小子。”   “他要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还要让你来承受狂风暴雨,那他也活该娶不上媳妇。”   苏锦沅猛地抬头,神情惊愕:“祖母。”   萧老夫人拍拍她肩膀,如同当初她噩梦初醒浑浑噩噩时,哄着她一样:“别怕,祖母在呢。”   苏锦沅眼泪瞬间又冒了出来,哽咽:“祖母,对不起……”   ……   萧大夫人回了院中之后,就砸了房中的东西,她又气又怒地将自己关在房中,谁来都不肯搭理。   萧云鑫过来时,院里的婆子丫环站了一堆,青染站在门前神情惶惶,里头还能听到萧大夫人传出来的哭声。   “四公子。”   见萧云鑫时,所有人都是连忙行礼。   “母亲呢?”   “在里面呢,回来就将人都撵了出来,一个不准进去。”   萧云鑫轻叹了声:“你们先下去吧,我进去看看母亲。”   他让院里的下人退下去后,这才推开房门进去,还没走进迎面一个烧花青瓷碗盏就砸了过来,他侧身一避,那东西就碎了一地。   “滚出去,我不是说了不准任何人进来!”   萧大夫人边哭边骂。   萧云鑫避开地上狼藉,上前说道:“母亲这是要连我也一起赶出去吗?”   萧大夫人这才看清楚来人,眼泪瞬间更加汹涌,拿着帕子捂着眼哭声道:   “你还来干什么?这满屋子上上下下的人,都向着她苏锦沅,却没半个记得你大哥的委屈,刚才在锦堂院也不见你替你大哥说半句话,你良心都被狗吃了!”   萧云鑫被骂得满脸无奈,上前蹲坐在萧大夫人身前:“母亲这么骂我就冤枉了,我也气啊,还恨不得揍死小六那混蛋。”   “可刚才您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想让我干什么?总不能抓着他们两个乱棍打死?”   他拿着帕子替萧大夫人擦着眼泪,“母亲别哭了,眼睛都肿了,大哥要是看到你哭成这样,还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萧大夫人闻言却哭得更厉害。   “熙儿……我的熙儿……”   “他最是孝顺,温润正直,是最最出众不过的孩子,他在时,京中多少人家惦记着他的婚事,你爹却非要替他许了苏氏,我就算再有不满也从未怠慢过苏锦沅,生生让熙儿等着她及笄,等着与她成婚。”   “大婚当日她跟人跑了,为着你大哥走时的叮嘱我忍了,如今她居然又跟谢云宴……她让你大哥死了都不安生,让他被人耻笑,让人笑话他有个水性杨花勾引小叔的妻子……”   “你让我怎么去忍?!”   萧云鑫听着萧大夫人满是愤恨的哭骂声,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母亲当真觉得苏锦沅那么不好吗?还是真觉得她有那般不堪?”   萧大夫人哭声一顿,却狠狠骂道:“难道不是?”   萧云鑫见她嘴硬,直接戳穿:“母亲要真这么想,真那么恨她,宴席之上何必给她留了颜面,以您的性子,真要闹起来可不会去顾当时还有没有旁人在场。”   “你气恼至极时打了阿宴,却从头到尾都没碰她一根指头,母亲心中愤恨,却依旧知道,她不是那种不知廉耻下贱不堪的人,也知道她的性子若真要做些蝇营狗苟的事情,根本不会闹成现在的样子。”   萧大夫人仿佛被他说中了心思,怒视着萧云鑫。   “你是来替她说话的?”   “我哪有?”   萧云鑫柔声道,“我只不过是知道,阿娘向来嘴硬心软,是心肠再为柔软不过的人,您是记得苏锦沅为萧家做过的一切,也记得她当初生死之际从未放手过萧家的恩情的。”   “你心中记得她的好,才会这么气,可再气时也没想要毁了她。”   “我没有!”   萧大夫人强声道,“我只是怕她连累了萧家,我恨不得扒了她的皮!”   萧云鑫也不跟她辩解,只说道:“阿娘知道吗,阿宴这半年时间为何那般忙碌,明明权势在手,却早出晚归每一次都数日不见人影?”   “他不惜以强横之姿处理朝中之事,杀伐果断震慑诸人,替萧家铺好所有后路,就是因为他早生了离开之意,打算回归谢家本姓,开门立府。”   萧大夫人猛地抬起头来,一时间忘了哭泣:“他想离开?”   萧云鑫说道:“若不离开,他和大嫂的事情就永远走不到明面上来,他若不回归谢家,但凡他与大嫂在一起,就会伤了萧家颜面。”   “以他如今的地位,他大可不必理会旁人如何,就算他娶了大嫂,又有谁敢议论到他面前,又有谁敢指着萧家说上半句?”   “可他没有,他心里是顾全了萧家的。”   萧云鑫坐在萧大夫人下首,嘴里的话让萧大夫人哭声渐歇,他温和说道,“阿宴早就已经打算离开,可母亲知道,大嫂今日为何也突然要起离开萧家之心吗?”   萧大夫人低声道:“还不是被我发现她的丑事……”   “发现又如何?这当真算什么丑事吗?”   萧云鑫说的直接,“无权无势的人家,芝麻小事都能被人鄙夷,可权势滔天之时,再大的丑事只要遮掩过去,谁敢说个丑字?”   “阿宴非她不娶,又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后面的事情,母亲发现不过是闹上一场,就算撕破了脸皮您能拦得住阿宴吗?”   萧大夫人攥了攥帕子:她拦不住。   谢云宴的性子跟萧家所有孩子的性子都不相同,他打小执拗,行事狂悖,一身逆骨哪怕被萧家拘着也未曾收敛多少。   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想要做什么也从来没有做不到过。   谢云宴要是下了心思,谁也拦不住他。   萧云鑫说道:“大嫂是知道阿宴打算的,她本可以安静坐着让阿宴来出这个头,最终的结果也不过是阿宴离开萧家,母亲与他反目。”   “将来阿宴单独立府,以他如今权势地位,堂堂将军王府,大嫂嫁过去之后谁敢给她脸色,怕是满京城的人都会上赶着结交,他们关起门来又何必在意萧家?”   萧大夫人隐约知道萧云鑫要说什么,紧抿着嘴唇时,手里帕子攥得更紧。   “可阿宴离开之后,萧家呢?”   “萧家如今只剩我这么一个残废,空有凌王虚衔,却无职权在手,意哥儿想要长成少说还得十余年,没了阿宴撑着,萧家更与他反目,这满京城谁会认得萧家是谁?”   谢云宴一旦出去立了门楣,单独开府,哪怕未曾存了跟萧家反目的心思,外人也会揣测他与萧家关系,再加上他迎娶苏锦沅这个原来的萧家长媳,所有人都只会以为他跟萧家交恶。   一方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王,另外一方却只是徒有虚衔的萧家。   是个人都知道踩着谁讨好谁,而到时成了笑话的只有萧家。   谁敢去笑话谢云宴,笑话苏锦沅?   萧大夫人脸色惨白,就听着萧云鑫继续道:   “她主动离开,不过是不想让萧家失了依仗,让我们为人笑柄,她不是拿着此事威胁母亲,而是她真的早有打算。”   萧大夫人想起苏锦沅在萧家的这些日子,想起她病重在床时,她守在她床边一边要替萧家筹谋翻身,一边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   她保着婉芸的孩子,保住了萧家上下的命,她若真想离开,两年前就可以走的,何必要等到今天。   她嘴唇微抖:“我,我不是不知道她是个好的……可是熙儿……”   萧大夫人掉着眼泪。   她过不去这个坎。   那是她的儿子,要是连她都不为他做主,连她都不记着他的委屈,又还有谁能记得?!   萧云鑫知道萧大夫人的心思,对着他说道:“母亲想看看大哥留下的退婚书吗?”   萧大夫人猛然间才想起之前苏锦沅说过的话,想起那所谓的退婚书,见萧云鑫将那折叠整齐的信纸放于她面前。   她颤着手拿着信纸打开看时,上面的字迹瞬间让她泪目。   信上是长子的字迹,他未曾诘问逃婚之事,也没怪苏锦沅让他难堪,他只是如同对着自家小妹,温柔安抚,劝诫叮嘱。   信中自己硬朗,可言语却温润平和。   哪怕只是寥寥数语,却好像那风光霁月的长子笑然立于面前,一身戎装对着她轻声叮嘱。   他说,阿沅与我年岁相差甚大,且婚事本也是父亲一时留下,未曾问过她的心意,她或许心有不愿,被人诓骗。   他说母亲莫恼,宽慰着些,若寻回阿沅也别怪罪,说等他得胜归来,要是小姑娘心有所属,就退了婚事,全当萧家多了个女儿,他多了个妹妹……   萧大夫人抓着信纸哭的浑身发抖。   萧云鑫伸手轻揽着她肩膀,低声道:“母亲,阿沅是个好姑娘,她与大哥没有缘分,大哥本就早欲放手,他若是瞧见阿沅能寻得一份好姻缘,只会替她高兴。”   “况且您也知道她的好,她果敢,聪慧,有能力又有手腕,这满京城的姑娘有几个能比得上她的,这般好的女孩儿,与其让她嫁入旁人府中,倒不如让她嫁了小六。”   “您就全当多了女儿,我与大哥多了个妹妹。”   他顿了顿才道,   “母亲别瞧着她嫁过人,可实则抢手的厉害,她这么好的姑娘满京城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您要是真将她赶出了萧家,那多的是人等着捡了带回府去,您总不想白白便宜了旁人。”   “这肉烂在锅里总是咱们萧家自个儿的,要真被旁人叼了去,那可真就哭都来不及。”   话赶话的,本是玩笑之言,谁知道萧云鑫话音刚落,外头青染就敲了房门。   “四公子,外头汪家和薄家来人了,汪大人和薄相都亲自登府了,老夫人让您过去。”   萧云鑫惊讶:“怎么都来了?”   青染迟疑了下,看了眼萧大夫人才说道:   “汪家说是当初大少夫人的父亲去时,将她托付给了汪大人,汪大人也收了大少夫人当了义女,如今想要接着回去。”   “薄家……”   她抿抿唇压低了声音,   “薄相是来提亲的。”   萧云鑫瞪大了眼,没想到一语成箴,居然还真有人赶着上门来“抢人”来了。   萧大夫人也“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怒声道:   “提亲,他提哪门子的亲?!”   青染吓了一跳:“是,是大少夫人。”   萧大夫人脸上瞬间就黑了,突然想起午后花园里,那位薄五公子拉着苏锦沅说话的那一幕,心中瞬间焦躁起来。   她从未想过要将苏锦沅留在萧家一辈子,也曾暗中打听着想要替她寻个合适的人家。   刚看到薄聿拦着苏锦沅时,她本就是有意纵着,甚至有些乐见其成,觉得苏锦沅若能嫁去薄家是件好事。   那薄五公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才学,品行样样出众,薄家家世也好,薄相又是苏锦沅的老师,这对苏锦沅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姻缘。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萧云鑫的话起了作用,还是下意识已经认定苏锦沅跟谢云宴在一起。   萧大夫人如今只有一种旁人想抢他们萧家媳妇儿的心思,哪怕还恼着谢云宴他们,可提起薄家时却也是哪哪儿都瞧不上眼。 第377章 想撬老子墙角,活腻了?   这薄家的怎么回事,居然跑萧家来抢人,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萧大夫人推了萧云鑫一把:“你快去瞅瞅,下午不都拒绝了吗,他怎么还带着薄相过来,还提亲,这哪有连问话都没问过的,直接让长辈上门提亲的,简直没规矩!”   萧云鑫被推得踉跄了下,故意道:“其实这事也挺好,反正母亲不是见不得阿沅,那不如索性应了薄家,我瞧着那薄五公子比小六靠谱得多,阿沅嫁过去也省了母亲生气……”   “我呸!”   萧大夫人脱口而出,“好什么好,他哪儿比小六好了……”   对上萧云鑫目光,她瞬间一噎,猛地想起来自己还跟谢云宴他们置气呢,脸上的眼泪都还没干,就怒瞪着萧云鑫扬手,   “你去不去?”   萧云鑫顿时扑哧笑出来,见自家母亲恼羞成怒,连忙压着笑退了半步:“去,我怎么不去,这要是不去祖母真答应了薄相,那母亲还不得揪掉我耳朵。”   “你!!”   萧大夫人挥手就朝他打。   萧云鑫连忙一溜烟的跑了,等人走后,萧大夫人才在原地转了两圈,不知道萧老夫人会怎么应付薄家那边,等对上青染目光之后,又猛地顿住,朝着床榻上一坐:   她脑子糊涂了,竟叫萧云鑫一番话给糊弄得忘了还在生气。   而且她这会儿也突然反应过来,萧云鑫之前那番话分明是早就知道谢云宴和苏锦沅的事,要不然他哪能知道谢云宴打算离开萧家另行开府的打算?   “这个混账东西!”   萧大夫人捶着床沿骂了一声,只恨刚才没挠秃了萧云鑫的脸。   尽知道帮着外人来算计她这个当娘的!   青染站在一旁,低声说道:“大夫人,老夫人在您走后就动了家法,打了六公子一顿鞭子,听说下了狠手,将人打得血淋淋的,现今儿还跪在老夫人院子里。”   萧大夫人狠狠一扯帕子,恼声道:“跪着就跪着,关我什么事,那小王八羔子,跪死了才最好!”   青染没敢说话。   萧大夫人恨恨骂了几句,伸手将那退婚书小心翼翼地折了起来,纸张全部压了平整,她才低声问了句:“薄家,当真是来提亲的?”   “是相爷亲口说的,说是替他家五公子,求娶大少夫人。”青染说完之后,瞧着萧大夫人,“大夫人,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去!”   萧大夫人冷声说完,将信朝着袖中一放,“她爱嫁就嫁,关我什么事!”   ……   盏茶之后,萧大夫人眼睛还红着,偷偷躲在花厅外面,一手提着裙摆一边踮着脚朝着花厅那边看去,身旁还跟着一脸无措的青染。   萧大夫人踮着脚走到花厅外拐角的角落里,压着步子躲在梁柱后面,耳朵贴在旁边的墙上,隐约能听到里头的声音。   青染开口:“大夫人……”   “嘘!”   萧大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然后贴着壁角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   花厅之中,萧老夫人在上首坐着,旁边就一左一右坐着汪光中和薄相,而这两人身旁则是汪茵和薄聿。   萧老夫人不开口,汪光中和薄相也没有出声,花厅之中气氛一时沉凝至极。   汪茵沉不住气,想着苏锦沅说不定遭了大难了,忍不住用力拽了拽自家亲爹的袖子。   汪光中的胳膊都差点被拽脱臼了,只得开口:   “老夫人,我的来意刚才已经与您说了,我与阿沅父亲乃是挚交,当年他父亲在世之时我们情同兄弟,她父亲也已经让阿沅认了我当义父。”   “阿沅父亲走后,我本是要将阿沅养在膝下,只因苏家亲自找来,又以血脉亲缘百般纠缠,再加上阿沅跟萧家婚事,我才不得不让她跟着苏家来了京城。”   汪光中说道:   “那苏家上下就不是个东西,阿沅早已经与他们决裂,如今她与萧大公子也是有缘无分,我今日过来是想腆着脸跟老夫人接阿沅回汪家。”   汪茵等汪光中说完之后,也是慌忙站了起来:“老夫人,阿沅于我而言就是我的亲姐姐。”   “我听闻萧家早前便已经给了放妻书,只当时阿沅担心萧家不肯离开,如今萧家业已安稳,三年孝期已过。”   “我姐姐终究会有自己的生活,还请老夫人慈悲,答应放我姐姐跟我们回家。”   萧老夫人听完之后并没急着回答,而是又看向薄膺:“那薄相呢,所来又是为何?”   薄膺看了身边的孙儿一眼,想起他之前在府中说的那番话,朝着萧老夫人说道:“不瞒老夫人,老夫今日过府,是替我这不肖孙儿来求娶阿沅的。”   “阿沅性情敦慧,又与我薄家投缘,是难得的好孩子。”   “老夫知她如今还是萧家媳,今日过府求娶多有冒犯,可实则是老夫心急怕被人赶在了前面,萧老夫人向来明理,想必也不忍见阿沅那孩子空守一生。”   “薄家愿聘阿沅为妇,为我这孙儿正妻,还请萧老夫人能够答应,成全两家之好。”   萧老夫人倒是没想到,这位薄五公子居然能说动薄相出面替他求情,还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也并非蠢人,怎能看不出两家怕是知道了什么,怕萧家为难苏锦沅,才会赶在这个时间过来。   她看了眼薄聿,其实对他是满意的,若是没有谢云宴这一出,要是苏锦沅未曾动心,让她去了薄家倒也不错。   只可惜……   这孩子晚了一步。   萧老夫人说道:“汪大人说得没错,萧家早已经给了阿沅放妻书,她如今也算不得萧家媳妇。”   “你们既然都是为了她而来,又事关她的将来姻缘,这事情自然也得让她自己决断。”   萧大夫人心中一惊,差点没忍住开口,险之又险忍了下去之后,就见着那边萧老夫人去命人叫了苏锦沅过来。   苏锦沅脸色苍白,眼睛红肿一片,哪怕施了胭脂遮掩,也遮不住她脸上异常之色,她走到近前朝着萧老夫人行了一礼,方才起身:   “汪伯父,老师。”   汪茵见状就想上前,就被汪光中一把拉住,他只是担心道:“没事吧?”   “没事。”苏锦沅浅声说道,“只是风沙迷了眼,没什么大事,汪伯父怎么过来了,还有老师,您怎么也来了?”   汪光中笑道:“你这傻孩子,忘记了先前我跟你说的,等你出孝之后,便回了汪家。”   “你之前总说萧家尚未安稳,萧大公子也还在孝中,你不能撇下他们离开,如今诸事顺遂,萧家也已经再无风波,你是不是也该跟着我这个爹爹回去,好好对我跟你娘尽尽孝道了?”   苏锦沅愣了下,就见汪茵脆声道:“阿姐,娘可想你的厉害,之前你顾念着萧家不肯对外言说与我们的关系,怕牵连了爹爹,可如今时过境迁,你就别隐瞒了。”   “我跟爹爹特意来接你回去的,你可不许再拒绝了。”   苏锦沅听着这话,恍然就明白了汪光中和汪茵的意思,她忍不住迟疑了起来,其实眼下跟着他们回了汪家好像是最好的选择,既不让萧家为难,也能名正言顺。   她留在萧家,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萧大夫人躲在外面,见苏锦沅沉默不语像是意动的样子,顿时有些心慌起来。   她该不会真的要走吧?   她走了,小六怎么办?   萧大夫人瞪着守在厅内的萧云鑫,等着他开口说点儿什么,可谁知道萧云鑫竟是从头到尾都只蹲那坐着,愣是半句话都没说。   眼见着苏锦沅像是想要答应,旁边还有个薄五蠢蠢欲动。   萧大夫人一甩帕子,他那个没用的儿子,简直就是土豆蛋子,光知道跟她说了一堆,怎么关键时候就不顶事了。   她看了厅内一眼,见薄膺也是开口说话,她连忙抓着帕子转身就走。   青染连忙提着裙摆跟在萧大夫人身后,等到了锦堂院时,就见萧大夫人叫过守院的下人说道:“你去跟里头的说一声,就说苏锦沅要跟着人跑了。”   被拉住的婆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萧大夫人这话是说给谁听的。   她连忙低垂着脑袋说道:“回大夫人的话,老夫人出去之前让人封了院子,说让六公子跪在院子里反省,谁都不准进去。”   萧大夫人顿时急了:“你进去传个话就行,哪那么多废话?”   那婆子却只是摇头:“老夫人交代了,任何人都不准进去,还说谁要敢进去回头让六公子起来,回头就发卖了谁。”   “还请大夫人恕罪,奴婢实在不敢。”   “你!”   萧大夫人气得脸铁青,她揪着帕子想着索性不管了这事情,想要甩袖子走人,可是一想着苏锦沅真要是走了,或者因为她之前那顿骂生了惧意答应了薄家的婚事,她脑仁都突突地跳。   他们萧家的媳妇儿,哪能被别人抢了去!   那薄家本就家世那么好,薄相还亲自出面提亲,那个薄聿长得一副好皮子,看着就能糊弄姑娘家,万一苏锦沅心动……   萧大夫人又气又恼,狠狠一咬牙直接推开了身前的人,甩着帕子就进了院子。   旁边的婆子作势要拦,被萧大夫人瞪了一眼便也不敢再伸手。   萧大夫人急匆匆的进去,远远就看到跪在院中的身影。   入目的先是一片血迹,紧接着便是那血淋淋的后背,衣衫被打烂了些许,那血有些凝固在了身上,有些却还顺着后背往下淌,而谢云宴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就那么跪在那里时,好像随时都能晕过去。   萧大夫人脸色瞬间变了,这老夫人怎么下这么狠的手?   她快步上前时,就瞧见谢云宴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嘴唇上像是吃痛之下被咬的血淋淋的。   像是看到她惊愕,他张了张嘴,声音虚弱至极:   “您怎么来了?”   萧大夫人苍白着脸:“怎么打成这样?”   谢云宴垂眸:“是我做错了事情,惹了伯母伤心,祖母教训我也是应该的。”   萧大夫人手心微颤,她是气谢云宴混账,那一刻也恨不得能打死了他,可这会看着他浑身是血的模样时,她却心口滞疼,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当成了半个儿子去疼。   萧大夫人说不出服软的话来,只沉着脸伸手去拉谢云宴起身。   可谢云宴却只是一动不动地跪着:“祖母罚我反省,没她的吩咐,必须在这里跪着。”   “跪什么跪,再跪媳妇都没了!”   萧大夫人拽着他一用力,强行将谢云宴拉了起来,   “薄家来提亲了,人就在花厅那边,你要是再不去苏锦沅就跟着人走了,到时候你可别说是我将人逼走的!”   谢云宴愣了下,既是没想到薄家会来提亲,也更是没想到萧大夫人之前那般气怒,如今居然会来帮他,他以为萧大夫人该是欢喜见到薄家的。   谢云宴嘴角瑟缩:“您……”   “我可没原谅你,你干的混账事情我都记着!”   萧大夫人面无表情地说完,扭头就走,“别以为我这么容易就饶了你们,苏锦沅也别想跑,她干了那么多错事说走就走,我回头找谁撒气去。”   她说完不去看谢云宴的眼神,甩着帕子重重一哼,扭头就走。   青染见着萧大夫人走了,连忙朝着谢云宴低声道:“六公子,大夫人还是关心您的,她就是嘴硬心软,您快些去吧,大少夫人他们就在前厅……”   “青染!”   萧大夫人猛地扭头,“废话那么多,你要是说不完,那就留这儿别走了!”   青染却不怕萧大夫人动怒,只朝着谢云宴福身行了个半礼,这才匆匆忙忙地跟了过去,到了近前就被萧大夫人一通念叨,   “你是谁家的丫头,就你多嘴!”   萧大夫人来得快,走得也快,跟阵风似的,一转眼就没了影子。   谢云宴看着她急色匆匆离开的背影,突然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时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疼得撕心裂肺,喉间发出些闷哼,随即想起上门的薄家人,脸色又沉了下来。   那个不死心的薄五!   谢云宴匆匆从锦堂院赶去前厅时,迎头就撞上苏锦沅跟着薄相他们出来,她站在薄聿身旁,两人郎才女貌,低声说话的登对模样,简直刺疼了他的眼。   看着苏锦沅跟着薄相他们就朝着府外走,他直接就冲了上去,抬脚就将薄聿踹了个趔趄,一把将苏锦沅抓了回来,然后厉声道:   “你要跟他走?!”   苏锦沅被拽得手腕生疼,见到谢云宴时愣住:“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就打算跟他走了?!”   谢云宴简直怒气冲头,那张脸铁青铁青的。   先前苏锦沅突然说要离开萧家,他就已经憋着气,如今见她居然真要撇了他跟人走,他舍不得跟苏锦沅发火,扭头就抓着薄聿的衣领脸色阴沉沉地说道,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让你别打阿沅的主意,她是我媳妇儿,是我谢云宴的媳妇儿!连老子的墙角都敢撬,你活腻了?!”   薄聿:“……”   苏锦沅:“……”   “你干什么,赶紧放开。”苏锦沅连忙上前,扯着他胳膊就想将人拉开。   谢云宴背上还血淋淋的,闻言瞬间委屈极了:“你居然为了他凶我?”   “他都想要抢我媳妇儿了,你还不准我对他凶,你难不成真想跟着他走了,老子……老子打断他的腿!!”   他眼睛都红了,身上的疼都不及心里的疼,这一瞬间脑子里已经想了八百遍,要怎么将薄聿千刀万剐,扒了皮拆了骨挂在墙头上晾了人肉干儿……   砰!   萧老夫人听到动静出来的时候,就见谢云宴拎着薄聿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她快步上前一巴掌就扇在谢云宴脑袋上,抬腿朝着他就是一脚:   “你是谁老子?”   谢云宴一个踉跄,扭头背上疼的直吸气:“祖母,你也帮他,他都要抢阿沅了……”   “谁抢阿沅了,你给我闭嘴!”   萧老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只觉得这混账玩意儿丢人现眼至极,又是朝着谢云宴腿上踹了一脚,将人踢到一旁之后。   她这才连忙让人扶着被掐的脸都红的薄聿起身。   “薄五公子可有受伤,我家这混账向来不干人事儿,我这就让人去请大夫。”   薄聿脖颈疼的厉害,刚才谢云宴险些没掐死他,他捂着脖颈低咳了几声,才开口说道:“我没事,老夫人别劳师动众惊动了别人。”   他看了眼站在谢云宴身旁的苏锦沅,哪怕她是恼着的,可袖子被谢云宴拽着时,她气着也未曾甩开。   薄聿眼中被刺痛,扭头对着薄相道,   “祖父,咱们走吧。”   薄相刚才也被谢云宴突如其来的动作惊着,这会儿反应过来,见那边一直站在谢云宴身旁的苏锦沅,再看了看自家孙儿那满是黯然的脸色,心里叹了一声。   他这傻孙子,是输得彻彻底底。   那般要强的人,明知被拒绝后却还求着他来走这一趟,不顾他母亲哭闹,不顾他祖母阻拦,只为了博那么一丝希望。   可殊不知,有些事情一旦输了,就是输了。   谢云宴这小子早就占了先机,他孙儿脸皮太薄,也比不得这个泼皮。   “老夫人,今日冒昧打扰,还请老夫人不要介意。”   薄膺看向苏锦沅,   “你跟梓荣虽然没成,可我依旧是你老师,往后别因此事就淡了往来,等你有好消息时,记得给老夫也送张帖子,老夫也喝杯喜酒。”   苏锦沅眼中泛着感动:“老师放心,我会记得。”   薄相朝着萧老夫人点点头,没去理会那边一脸古怪的汪光中父女,领着薄聿就朝着府外走去,等人离开之后,谢云宴才有些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怕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讪讪:“祖母…”   “我让你跪着,谁让你过来的?”   “啊……我以为薄家要撬我墙角……”   萧老夫人顿时大气,“什么你墙角,是你墙角了吗你就凑上来跟人动手?”   “你个混帐东西,当真是本事了,家里的客人说打就打,张嘴闭嘴就是老子,你是谁老子?啊?我看你那三十鞭子都白挨了!”   谢云宴被劈头盖脸骂的脑袋都险些垂进地里去,忍不住就伸手去勾苏锦沅的袖子,然后特别装模作样的哎哟了一声,将自己血淋淋的背给露了出来。   明知道他是装的,可瞧见他背上的血,还有那些透出来的伤,苏锦沅依旧还是心疼:“祖母,他怕是误会了,你就别训他了。”   见苏锦沅心软后,谢云宴就势朝着苏锦沅肩头一倒,苏锦沅还偏生搀着他。   萧老夫人:“……”   “没出息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在骂谢云宴,还是再说苏锦沅心软。   汪光中瞧着谢云宴被打的狼狈,苏锦沅却是浑身安好,身上连半丝伤都不见。   他之前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而且萧老夫人看着谢云宴和苏锦沅亲近却未曾多言,也足以表明萧家的态度。   他脸上带着浅笑朝着萧老夫人说道:   “老夫人,既然薄相走了,我和阿茵也该走了,不过之前说的那些话却是真的,在我眼里,阿沅与阿茵一样,都是汪家的掌上明珠。”   汪光中看着苏锦沅,   “方才的话一直作数,你若想通了,就回汪家,别让自己受了委屈,知道吗?”   苏锦沅心中温暖,看着汪光中柔声道:“我知道,谢谢汪伯父。”   汪茵上前就直接将赖在苏锦沅身边的谢云宴一胳膊肘捅开,见他疼的呲牙咧嘴还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汪茵得意的一挑眉,随即抱着苏锦沅:   “你别太纵着谢六,他就不是个好东西,越纵越狗。”   “还有,我刚才瞧见萧大夫人了……”   苏锦沅愣了下。   “就在花厅外面,瞧着薄五时都跟要吃了他似的,我瞧着她对你好像也没那么生气。”   汪茵说完之后,就用力抱了抱苏锦沅,随即松开手,“别跟自己过不去,有什么事好好说,我和爹爹先回去了,我娘还在府里等消息呢。”   苏锦沅“嗯”了声:“我过几日去看伯母。”   送了汪光中他们出去之后,萧家门前就安静下来。   萧老夫人扭头朝着谢云宴就想揍他,谢云宴朝着萧云鑫身上就是一倒,两眼一闭直挺挺的挂他身上,那后背上的的血蹭了萧云鑫一身。   萧老夫人:“……”   萧云鑫:“……”   他感觉着谢云宴偷偷摸摸拿手掐他一把,哭笑不得的扶着谢云宴道,“祖母,阿宴身上的伤不轻,今日就别打了,等他好些了之后皮糙肉厚的,您再慢慢地打。”   萧老夫人闻言翻了翻眼皮冷声道:“下一次直接打上一百鞭子,打死了了事。”   谢云宴缩了缩身子,后背疼了起来。   萧云鑫感觉着身上挂着的人怂了吧唧的样子,笑着到:“好,到时候我替您拿鞭子,阿沅可不准求情。” 第378章 我们要个孩子吧   本以为会闹破了天的事,最终却就这么安稳渡了过去。   霍柔提着的心落地时,只觉得腿脚都在发软,脸色更是惨白惨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经事的是她,等回到自己院子里时,坐在那儿还神情恍惚。   萧云鑫回来时外头已经全黑了,进屋就瞧见霍柔坐在灯下,刚解开的长发披在脑后,手里拿着把梳子发呆。   他走近伸手拿过牛角梳,单手替她梳着头发。   霍柔回过神来连忙道:“我自己来。”   萧云鑫却没给她,只蹲坐在她身后按着她肩膀将人按了回去。   霍柔只好坐在那儿,任由萧云鑫替她梳发,梳子轻柔顺着头皮将青丝梳开,不轻不重的,让得人心神也不由跟着舒缓了下来。   萧云鑫道:“刚进来就看你在发呆,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你说阿宴跟大嫂……这事真的?”   霍柔到现在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小六跟大嫂,这,这怎么可能呢?她怎么半点儿都没看出来?   萧云鑫失笑:“都闹到祖母面前了,事情还能有假?”   “可是……”   霍柔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萧云鑫手中轻柔:“怎么了,觉得他们这样不堪?”   “当然不是!”   霍柔脱口而出,扭头时险些扯着自己头发,疼的轻“嘶”了一声,她却顾不得,只转身夺了萧云鑫手里的牛角梳扔在一旁,然后将人拉着坐了下来,   “你可不准这么想,大嫂不是那种人!”   霍柔瞪着眼,“你回府中的晚,所以不知道当初你和父亲他们刚出事时,萧家有多艰难。”   “那会儿府中风雨飘摇,这府里府外被重重重兵围的跟铁桶似的,满京城上下没有一户人家敢跟萧家来往。”   “别说平日旧友,就连萧家那些族人亲眷,也都恨不得能跟萧家撇得干干净净,没一个肯替萧家说上一句话。”   “我父亲母亲丢了银钱进来,借口将我赶出家门保全族中,魏家伯父伯母也跟三嫂断了往来,母亲、二婶族中不闻不问,装聋作哑,那已经是极好的。”   “更有多少人离开前还想着落井下石,踩着萧家讨好豫国公和庆帝。”   她永远都记得那时候的情形,整个萧家风雨飘摇,随时倾塌,满屋子老老少少惶惶不可终日。   满京城里,唯有建安侯几个与萧缙至交的人不肯让萧家落罪,其他众口铄金,只好像亲眼看到了萧家谋逆,看到了萧缙他们通敌叛国与人勾结的一幕,恨不能让萧家满门去死。   那会儿她们本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她和魏婉芸都想好,若萧家真不成了,她们便当是给自家夫君殉葬了。   苏锦沅就是那时候来的。   霍柔提起苏锦沅时,目光柔软。   不是因为她是大嫂,也不是因为她是萧家长媳,而是因为她这个人,因为她曾替萧家做的一切,因为她曾待她们的诚挚和真心。   “大嫂刚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看着还没我大,满府的人都恨不得逃出去,偏她一头撞了进来,说她是大哥新妇,任母亲怎么骂她,她都不肯走。”   “那时候所有的人都说,看啊,萧家要完了,唯独她跟我说,萧家绝不会有事,她也绝不会让人毁了萧家。”   掷地有声,毫不迟疑。   像是定海神针,直接扎进所有人心里,稳住了风雨飘摇的萧家。   而后来她也的确如她所说做到了她曾告诉她们的话,护住了整个萧家上下,护住了魏婉芸腹中萧家的独苗。   霍柔想起那时候的艰难,眼眶微红着说道:“大嫂人长得好看,又那么聪明,事事都能看的比人长远,她要是真想找个高门富户嫁了不是难事,她何必留在萧家?”   “她不是那种人,不管旁人怎么看她,你不准那么说她,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难不成还要打我不成?”   萧云鑫见霍柔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凑近亲了亲她,“你舍得?”   霍柔撅着嘴瞪眼:“反正你不准那么想大嫂,也不准说她坏话,还有不准觉得她不好,要不然……要不然……”她想放狠话来着,可瞧着自家男人又舍不得,最终只能一咬牙,   “要不然你就去睡书房,不准上我的床!”   萧云鑫扑哧笑出声:“那可不成,孤枕难眠,独守空房,娘子也忒心狠了。”   他笑着戏谑了几句,这才伸手戳了下霍柔跟河豚似的胀鼓鼓的脸颊,力道轻轻的,笑着说道,“我可舍不得娘子,况且你何时见我觉得她不好?”   “若真不好,我怎么会替她跟祖母说话,又哪能亲自去劝了母亲,让她饶了阿宴?”   霍柔愣了下:“母亲饶了阿宴了?”   “不然你以为呢?要不是母亲开口,那小子这会儿还该跪在锦堂院里受罚呢,哪能仗着那一身伤跟着阿沅撒娇卖乖,死皮赖脸地缠着人家?”   萧云鑫瞧着傻乎乎的媳妇笑盈盈的。   霍柔愣了一下,也是突然想起之前在锦堂院的时候,萧云鑫说的那番话,她蓦地反应过来瞪着萧云鑫:“你早就知道这事了?”   “知道了。”   “什么时候啊?”   “就阿宴他们启程去江南之前。”   霍柔睁大了眼,启程去江南的还是去年上元节后,也就是说,那时候萧云鑫就已经知道谢云宴喜欢苏锦沅这事儿了?   她惊声道:“你怎么知道的?怎么没听你说过?”   萧云鑫拉着一惊一乍的霍柔坐下,才朝着她道:“不是我自己发现的,阿宴是个死皮赖脸的,阿沅却有分寸,两人相处也守着距离,是阿宴那臭小子自己找上我跟我说的。”   天知道当时他以为谢云宴找他是喝酒来的,谁知道酒没喝几口,他就朝着他塞了这么一个惊雷,炸的萧云鑫人仰马翻,气得狠狠揍了谢云宴一顿,差点没把人打死。   他听着谢云宴说他的心思,听他说着非苏锦沅不可,说他死都不放手。   萧云鑫下手也没留情。   谢云宴那肋骨都被他打断了两根,离开时还是被春回扛回去的,他去江南时身上那伤压根就不是宫宴上留下的,而是被他给打的。   霍柔听得一愣一愣的。   萧云鑫说道:“我刚开始也是气的,气他辱了大哥,气他觊觎长嫂,可是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哪怕他人都吐血了,他还是跟我说,他非阿沅不可。”   “他说他从来没那么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看到她时就满心欢喜,他说他冒险去江南,筹谋兵权,不仅仅是为了萧家,也是为了能光明正大的跟阿沅在一起。”   谢云宴离开之前跟他说,如果江南之事一切顺利,他能替萧家平反,能替父兄讨回公道,让萧家从此无虞,他便回了谢家光明正大地迎娶了苏锦沅。   可若是败了。   就当他从未跟他说过那些话,让他好好帮他护着苏锦沅,别让她受了苦难。   萧云鑫最初只以为谢云宴待苏锦沅不过是年少慕艾,一时痴念,可就在那一瞬间,看着比他还要高上一些,身形挺拔而又坚定的青年时。   他才恍然发现,他早已经不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肆意胡闹,任性妄为的弟弟。   谢云宴早已长成比他,比大哥还要强硬坚毅的样子。   他待苏锦沅是真的,并非是一时之意。   谢云宴他们离京之后,萧云鑫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着此事。   直到江南的信一封一封地送来,信上写着他们在漕运上的艰难,写着他们冒险谋算温志虎,强夺淮安兵权,听着他们二人携手在江南几经生死,方才顺利拿住自己想要的,得了后来的局面。   他突然就看开了。   萧云鑫抱着霍柔,让她靠在自己身前:   “当初在临川受伤时只以为我活不下去了,乱尸堆里,我想着母亲,想着父兄,想着祖母,想着仇恨,可更多的却是后悔。”   “我后悔我当初死缠烂打非要娶了你,后悔让你才入府半年就要守寡,可悔极了的时候,我还是知道,要是再来一次,我肯定还会跟当初一样,死缠着你不放。”   “那会儿我躺在尸堆里,就想着我要死了你守寡之后被人欺辱怎么办,想着我死了以后,你过上几年怕会再嫁给旁人,替别人生儿育女,跟别人举案齐眉,叫别人郎君。”   “光是想想就将我气得生生吐了几口血。”   “大抵也是气着了,我竟也从乱尸堆里爬了出来,凭着那么一丝念想回了京城。”   霍柔听着萧云鑫的话,就想起苏锦沅他们刚见着萧云鑫时的模样,说他神志不清,五脏六腑都受损,明明已经认不得人了,却始终还记得她。   他浑浑噩噩时依旧记得“阿柔”,跟着她,保护着她……   霍柔忍不住捶了他一下:“胡说八道什么,谁要嫁别人了,我这辈子遇着你这么一个泼皮无赖就够了,再找别人,我还活不活了?!”   “是是是,是我瞎说。”   萧云鑫被捶的倒吸口冷气,忙抓着的手,两人依偎着说道,   “我只是想跟你说,小六是我打小带大的,他的脾气我最清楚,连我明知道你跟着旁人会更好,我都不肯放过你,更何况是他,他抓着阿沅不放,认准了就一定要得手。”   “阿沅也是倒霉遇着他了。”   他把玩着霍柔的指尖,抱着她低叹了声道,   “我死过一回,觉着世间也就那么点儿事,与其闹的天翻地覆,为着点儿名声苦了自己,倒不如成全了他们。”   “就像是你说的,阿沅是个好姑娘,怕是一出萧家,求娶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与其便宜了别人家,倒不如便宜了咱们自己,至于外头说什么,议论什么,咱们关上门来过日子又听不着。”   “早前萧家被人议论的还少吗?那些碎嘴的没事儿都得找点儿事来掰扯,只要他们不舞到咱们面前来,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住旁人的嘴?”   霍柔靠在萧云鑫身前,耳边听着他心口鲜活的跳动,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大嫂……”她想了想改口,“阿沅她要是能留在萧家,那多好?”   萧云鑫道:“萧家估摸着是不会留了。”   这话让得霍柔猛的起身:“不留了?你不是说母亲不追究了吗?”   萧云鑫说道:“母亲是不追究了,可该气还得气,而且小六跟阿沅这事儿终究还是得在人前过一遍才行。”   “小六本就不是萧家子,得出去单独立府,归了谢家的姓,他跟阿沅这事才能名正言顺。”   人要活一辈子,虽说不在意外间流言蜚语,可总不能上赶着给旁人送了话柄。   该敷衍的,得敷衍。   该走的场面活儿,也得全走齐了。   自家不理亏,被人抓不住话柄,才能理直气壮,也省得往后有人拿着此事来攻讦谢云宴和萧家。   霍柔闻言若有所思,她以前不经事时脑子不怎么灵通,可这几年苏锦沅时时教着她,又让她管着家中的事情,该懂的她也几乎全都懂了。   她明白了萧云鑫的意思后,点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这小六出去分府别住,才好上门提亲,谢家子迎娶萧家媳……那些碎嘴的顶多捣鼓几句……”   见她嘀嘀咕咕的想着谢云宴二人的事情,萧云鑫突然蹲身朝着她腿腕伸手一揽,吓的腾空的霍柔惊呼了一声:“你干什么呀?”   “自然是干些要紧事情。”   萧云鑫明明是单手,可抱着霍柔却丝毫都不费劲,将人直接抱到了床前朝着榻上一放,没等霍柔起身,他就直接欺身而上,将人压在了身下。   “你,你干嘛?”霍柔双手抵在胸前,有些结巴。   萧云鑫低笑着靠近:“前几天小七说,意哥儿大了就不如小时候好玩儿了,咱们再给她生个小侄儿玩儿吧,意哥儿也两岁多了,该给他添个弟弟妹妹……”   霍柔脸上瞬间通红:“什么玩不玩的,哪有生孩子为玩儿的?”   “那就不玩,让他彩衣娱亲,逗他娘亲开心。”   萧云鑫靠近她耳边,轻咬了一下,那酥麻伴着湿濡的热气,熏得霍柔脖子都红了起来,她身子轻颤了一下。   而男人却恶劣极了,见状喉间溢出低笑,越发靠近着厮磨。   “阿柔,我们要个孩子吧……”   霍柔嘤咛出声,下一瞬声音便被吞没。   烛光轻晃时,人影交叠。   【作者有话说】   晚点还有几章,改一下错字 第379章 你想始乱终弃?   竹韵轩里,谢云宴趴在美人榻上,上了药的后背只套着一层薄薄的绸缎里衣,胳膊枕在引枕上时,微歪着头看着跟刘女医低声说话的苏锦沅。   “他的伤势可要紧?”   “少夫人放心,王爷的伤势不打紧,只是瞧着严重了些,可实则没伤着骨头,这皮肉上的伤养上个十来日也就没大碍了。”   “这段时间让王爷忌着辛辣,忌酒水,伤口也别沾了水,卧床养着别与人动武就成。”   苏锦沅记下之后,才让夏生送了刘女医出去。   站在廊下瞧着珍珠时,就见她脸上有些红,苏锦沅上前看着她:“可伤得严重?”   珍珠红着眼睛摇摇头:“不妨事,大夫人是个心慈的,只恼恨之下打了奴婢几板子就收了手,少夫人让人来的快,奴婢也没受什么大罪。”   她被萧大夫人派人诓了去后,就察觉到恐怕是出事了。   被关在那间屋子里时,瞧着萧大夫人身边的婆子丫头,珍珠还以为自己恐怕是死定了,被乱棍打死都是轻的。   可谁知道那些人问是问了,打也打了,却没下死手。   少夫人心疼她,早早就派了人来找她,她挨了几板子就被少夫人派人“抢”了回来,也没受什么大罪,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   苏锦沅瞧着小丫头惨白的脸,忍不住愧疚:“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你。”   珍珠连忙说道:“不怪少夫人,少夫人待奴婢好,奴婢是知道的,况且少夫人也曾想要送奴婢走的,是奴婢自己不愿意,奴婢只想跟着少夫人。”   “少夫人您别怕,奴婢什么都没说。”   苏锦沅心中微暖,她最幸运的事情,大抵就是来到萧家之后,遇到的这一群很好很好的人,无论是当初的杏儿,还是如今的珍珠。   她拉着珍珠的手柔声说道:“你先回去歇着,让人给你上了药好好养上几天,大夫人还气着,这段时间你就待在玉磬堂里,少出来走动,免得招了她的眼。”   她想着,要是萧大夫人还气着,回头就找个好人家,将珍珠放了出去。   “奴婢知道,奴婢不会瞎晃。”珍珠连忙说道。   苏锦沅让人扶着她回了玉磬堂,等将外头交待妥当,回头时就见谢云宴趴在榻上垂头像是昏睡着了。   她迟疑了下,才放轻了脚步进去,坐在榻边看着他失了血色的脸。   他这张脸是真的极为出众的,剑眉星目,却又唇红齿白的,明明是个武将,却长了张冷白皮子,晒不黑,练不糙,细皮嫩肉的瞧着比女子还白嫩。   不笑时,轮廓硬朗清冷,薄唇冷眸,格外疏漠。   可笑起来却跟个孩子似的,露出一口大白牙,阳光灿烂的厉害,半点都没有乖戾样子。   苏锦沅小心翼翼地掀开他衣物,瞧了他后背一眼。   那血淋淋的伤处已经上了药,可血糊糊的一片,看着依旧格外骇人,那些伤纵横交错,落在他之前作战留下的那些伤痕上,让人看着心里都揪着的难受。   苏锦沅抿着唇将衣物重新盖上,又将横搭在架子上的薄被掖了掖,起身就想离开,却不想被却人一把拉住。   “看了我的身子,转身就走,这世间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苏锦沅回头,就见刚才还闭眼“昏睡”的人黑眸看着她,目光潋滟,精神奕奕,哪有半丝睡意,她说道:“胡说什么!”   “哪有胡说。”   谢云宴手中用力,就将苏锦沅拽回了榻边跌坐了下来。   他直接就抱着她胳膊,脑袋贴在上面不满,“你还说你不是始乱终弃?明明上一刻还说着喜欢我,心里容不下旁人,哄的我恨不得能以身相许,下一刻就撇了我想跑。”   “我没跑……”   “糊弄谁呢?”   谢云宴抬眼直愣愣的看着她,“之前在锦堂院里,要是祖母真答应了放你离开,你是不是就打算一个人背着恶名甩了我走了?”   苏锦沅以为谢云宴在质问,有那么一瞬间被说中了心思的心虚,她轻咬了下嘴唇低声道:“我……”   谢云宴哼了声,径直抱着她胳膊就说道:   “当初还山盟海誓说什么不离不弃,说让我别弄丢了你,可如今翻脸就变,我看你就是想要丢了我。”   “苏锦沅,你知道你这叫什么行径吗,那就是始乱终弃,提了裤子就不认账!”   “你占了我便宜,毁了我名节,如今更是瞧了我身子,我什么都给你了,你要是跑了,我就满天下地去贴海捕文书,说你抛夫弃我,再弄根麻绳回头去你落脚地方的门前上吊去……”   狠话说完了之后,他又突然感怀起来,佯作假哭,   “我怎么就这么可怜,好不容易追着了媳妇儿,结果媳妇儿要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苏锦沅原本心虚着,她也以为谢云宴会跟她闹,甚至揪着锦堂院里的事情不放,可谁知道他却浑说一通,闹得站在门外的春回都是憋着笑。   她脸上乍青乍白,既是尴尬,又是羞恼,拿着帕子就朝着脑门上一拍,“你浑说什么!”   苏锦沅想将手抽出来,却被抱得紧紧的,她只能半斜着身子怒道,   “谁占你便宜了,我只是瞧瞧你伤口。”   “我不管,反正你揭了我衣裳,看了我身子,咱们这是有了肌肤之亲,你要是不娶我……呸,不嫁给我,那你就是始乱终弃。”   “负心女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苏锦沅:“……”   扑哧。   门外传来笑声,苏锦沅恼怒地朝着门前横了一眼,春回连忙缩了缩脖子,“我什么都没听见,啊……这风真大……”   他转身走时,一边走一边抖着肩膀低笑。   苏锦沅被臊的面红耳赤,忍不住就对着谢云宴骂道:“你简直就是个泼皮无赖!”   她用力抽手就想走。   见真惹恼了她,谢云宴连忙爬起来就拽她衣袖,一用力人直接从榻上摔了下来,疼得“哎哟”直叫。   苏锦沅顿时一慌,也没了走的心思:   “你这干什么呢,刘女医都说了让你好好养着,你乱动什么?”   她用力扶着谢云宴起身,好不容易将人带回了榻上,胳膊就又被人搂住,苏锦沅急声道:“你松手。”   “我不。”   谢云宴有些赖皮地朝着她胳膊上一靠,死皮赖脸,“你都骂我泼皮无赖了,我才不撒手,我豁出命追回来的媳妇儿,凭什么要我松手?”   “谢云宴!”苏锦沅瞪他。   谢云宴也不敢将人逗得太过了,这还没成亲了,万一真给气跑了他非得哭塌了皇城不可,他抱着苏锦沅的胳膊收敛了笑意:   “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就是。”   他靠着苏锦沅的胳膊正色道,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也是怕我跟祖母他们闹了起来,连累了萧家,你是怕我出去自立门庭之后,萧家失了我会没了如今安稳,你不想让萧家再起波折。”   苏锦沅听着他的安静下来。   谢云宴轻叹了声:“我当时是挺气的,恼你说话不算数,又怒你不信我,可后来想了想也就知道你的用意,虽然依旧有些气你,可终究是明白你的为难。”   “我……”苏锦沅低声道,“我没想撇下你。”   “我知道。”   若真想撇了他,她早就一走了之。   有些事情年少轻狂的事情不懂,放在以前他会觉得苏锦沅不看重他,不在意他,兴许还得闹上一场非得搞得天翻地覆。   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哪能不知道苏锦沅的心思。   谢云宴靠在她肩上,瞧着大半赖着她,实则却收着力道:   “我知道你心里的顾忌,也知道你在意我也同样在意萧家,你怕萧家失了我没了依仗,也怕我为了你跟养我多年的亲眷反目。”   “你光顾着为我们想了,怎么就没为你自己想想,这种事情你一力担着能担得动吗?你就不怕所有事情全落到你头上,压断了你的脊梁骨?”   苏锦沅讷讷:“我当时也没想这么多。”   萧大夫人突然出现,撞破了她跟谢云宴的事情,又将事情闹到了萧老夫人跟前,她当时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心计谋算都忘了个干净。   她只想到这个办法,既然能保全谢云宴,又能保全萧家,而且她最初本也是生了离开萧家之心,才会顺势说了出来,等说完对上谢云宴那满是震惊的目光时,才知道心虚。   谢云宴拉着她的手,看着她难得茫然的样子,低声道:“阿沅,我知道你以前过得艰难,也事事都得靠着自己,可如今有我了,你可以试着依靠我。”   “我本就已经打算与祖母她们摊牌,自然也会准备好一应的事情,虽然出了点意外,可也并非是全然没有准备。”   “你不用想着牺牲你一人扛下所有事情,来成全了所有人。”   他心疼着苏锦沅,希望着她能哭一哭,闹一闹。   哪怕不讲道理一些,嚣张跋扈一些,也好过如今太过懂事太过周全之下,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受了委屈自己去吞。   他说着话时,神色认真,   “我拼命朝上爬,想要握着权柄,就是为了让你活得自在一些。”   “不必隐忍,不用委屈,也不用让自己装着贤惠大度去忍让着旁人,我想让你如同那些被家中娇养出来的女子一样,活的张扬快活。”   苏锦沅心中像是浸泡在温水罐子里,下面有火在撩着,五脏六腑、四肢百骸都透着暖意。   手被他的手包裹着,十指交缠。   他说:   “往后你只管过你想过的日子,想说什么,你就说,想做什么,你就做,其他的有我。”   一句有我,胜过了千言万语的情话,也胜过了所有海誓山盟的誓言。   苏锦沅低头看着十指交缠的双手,许久许久,她才说:   “好。”   ……   萧家那场宴会之后第二日,谢云宴就未曾上朝,且接连数日都没有在外露过面,旁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范家那头,范三夫人和范姨母却是心焦了起来。   范三夫人悄悄让人打听了萧家的消息,却什么都没打听出来,也没听说萧家闹出什么事情来,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暗自嘀咕,总觉得心头不安。   “这怕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吧?”   “夫人,这没消息不是好事儿吗?”   “你懂什么!”   范三夫人瞪了身边说话的丫头一眼,“什么消息都没有,那才是大事!”   当天那事情她可是瞧见的,叔嫂勾连,还被撞了个正着,萧大夫人当时那脸色可难看的厉害,哪有可能半点都不发作。   她扭头就对着范姨母说道:“大姐,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这都快十天了,怎么还没见动静,四妹那脾气不可能将这事按下来啊?”   萧家如今高门大户,一门双王,那但凡闹出点儿什么事来,多多少少都该有点儿动静才对,更何况这闹事的还是谢云宴和萧大夫人。   她迟疑:“你说,会不会是悄悄处置了?”   范姨母没好气:“处置什么处置?”   那苏锦沅是谁,萧家长媳。   谢云宴又是什么人,当朝大将军王。   这两人有哪一个是能说处置就处置了的?   这要是搁寻常人家,闹出叔嫂“偷情”的丑事,还被婆母亲眼看到,那悄悄乱棍打死,再报个病逝也没人追究。   可苏锦沅和谢云宴谁敢动手?   这两人都是根本没法遮掩的人,怕没打死了他们,萧家就先被掀了个底朝天了,又哪能这么安安静静的。   范三夫人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的有毛病,她忍不住嘀咕:“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听说谢云宴已经好几日没上朝了,说是生病了,该不会是为了这事吧?”   谢云宴那体格,哪能说病就病?   范姨母也是心里直打鼓,她怕萧大夫人压不住脾气闹出祸事,也怕谢云宴当真翻脸不留情面,这几天是吃不下睡不着,偏生这种事情还不能出面去探问。 第380章 收义女   “夫人,夫人!”   门外有范家三房的丫环快步跑了进来,等进了屋中就说道,“夫人,老太太那边的叶妈妈来了。”   范三夫人连忙道:“快请进来。”   片刻门外进来个穿着深绿褂裙头发花白的老人,进到房中就朝着二人行礼:“三夫人,大姑奶奶。”   “叶妈妈怎么来了?”范三夫人笑着道。   叶妈妈说道:“府里来客了,老太太请二位过去呢。”   范三夫人疑惑:“谁的客?”   “四姑奶奶那边的。”   萧大夫人?   范三夫人和范姨母都是惊愕,没想到他们刚才提起萧大夫人,这边居然就来人了。   范姨母连忙问道:“这不逢年逢节的,萧家那边向来不怎么走动,四妹怎么突然派了人过来,可有说是为着什么事?”   叶妈妈说道:“说是为着萧家要收义女的事情,四姑奶奶说,咱们也算是娘家人,到时候因为要大摆宴席,请了老太太和府里几位夫人过去帮着见礼。”   范三夫人张大嘴:“收义女?”   她有些懵,萧大夫人自己有儿子,有媳妇,如今又有孙儿做了祖母,她收哪门子的义女?   叶妈妈也是有些茫然:“说起来这事儿还稀奇呢,四姑奶奶身边的人说,萧家要收的那位姑娘,就是萧家之前那位大少夫人,四姑奶奶的那个大儿媳妇。”   “萧家老夫人亲自下的帖子,宴请京中各府的人过去观礼,咱们老太太听说这事都惊呆了。”   “什么?收苏锦沅?!”   范三夫人身子一歪,惊得险些没栽倒。   “三夫人!”叶妈妈吓了一跳,“您怎么了?”   范姨母连忙搀着范三夫人:“没事,兴许是没站稳。”她拉着范三夫人坐稳之后,这才朝着叶妈妈说道,“您先回去吧,我跟弟妹收拾一下就过去。”   叶妈妈有些疑惑的看了眼范三夫人,只当她太过惊讶也没多想,点点头就直接先告退。   等人走后,范三夫人就扯着范姨母的手惊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突然收了义女了?这天下哪有把儿媳妇收了当女儿的事情?”   范姨母脸色微沉,她比范三夫人要更沉稳一些,心中微转之下,就沉声说道:“萧家,怕是要认了谢云宴跟苏锦沅的事情了。”   “认了?”范三夫人惊愕。   范姨母说道:“如若不是认了,好端端的长媳,怎么就认成了府里姑娘,要不是为了替着他们铺路,也不会这么突然。”   “可是,这一个是萧家女儿,一个萧家儿子,这不也是丑事吗?”范三夫人条件反射。   “你也说了,谢云宴不是萧家亲子,他姓谢不姓萧,萧家若是将苏锦沅收为义女成了府里的姑娘,谢云宴想要名正言顺……”   范姨母顿了顿,   “他怕是要离开萧家,认祖归宗,单独开府了。”   范三夫人听着这话,顿时脸色微变。   萧家如今的殷荣可几乎全都是靠着谢云宴,他一旦认回了谢家,单独开府,那就是谢家子嗣,跟萧家可就不是一家人了。   他还能像是以前那样时时照拂着萧家吗?   范三夫人原本觉得萧家的事情跟她关系不大,可这若是影响了萧家的前程,就等于是影响了范家的富贵,她忍不住说道:“婉君该不会是被强逼着的吧?”   范姨母摇摇头:“应该不至于。”   萧家老夫人她是见过的,睿智宽容,待人和气,从不曾苛待府中女眷,萧家上下也都是有风骨的,若非是萧大夫人自己同意,这事情断然不可能成。   范姨母心里疑惑,不明白自家妹妹怎么会改了性子,不仅没闹起来反而还答应了此事,只眼下就算想再多也都只能是空想。   她起身说道:   “先去母亲那儿看看吧,四妹不是派了人过来,去问问怎么回事再说。”   范三夫人闻言连忙站起来,朝着身旁的人吩咐着,让她们取了外衫过来换上,连忙就跟着范姨母去了正厅。   ……   范家惊疑尚且不说,这一天,凡是接到萧家送去帖子,邀请前往凌王府参加认亲宴的人家,也都震惊极了。   谁也没有想到萧家突然会闹了这么一出事来,竟是要将萧家长媳收为义女。   左右打听了许久,才从萧家人的嘴里探出一些口风来。   据说原萧家大少夫人,萧家长媳苏锦沅,于两年多年就已与萧家长子萧云熙退婚。   萧云熙前往临川之前,曾亲笔写过退婚书,也禀明两家长辈退了这婚事,只因临川战败之后,萧家倾塌。   苏锦沅见萧家为奸人所害,朝不保夕,为保萧家,也为了名正言顺以萧家人的身份替萧缙等人平反,所以才跟萧家一起隐瞒了退婚之事,以萧家长媳身份留了下来。   她多番奔走,替萧家平冤,又救了谢云宴和萧家血脉,保住了萧家没因临川牵连。   如今萧家事情已平,苏锦沅年岁已长,早过了婚配之龄。   萧老夫人和萧大夫人都不忍见她再在萧家蹉跎,所以才将此事公诸出来,且萧家大夫人感念苏锦沅这几年为萧家所做,与其感情深厚,将其收为义女。   这消息一出,满京城哗然。   那苏锦沅,居然不是萧家的媳妇?!   苏锦沅此女京中之人知晓者众多,而这位萧家少夫人的本事更是许多人都知道。   当初她替萧家奔走的事情,虽然藏于暗处,可后来宫乱那一次,但凡见过她手持萧家私印,后来又知道她竟是丞相薄膺膝下弟子的人,几乎都能猜得出来两年多年,萧家能死里逃生是因为谁。   当初萧家翻身,多番周折。   谢云宴踏足仕途,西北赈灾,再到后来淮安兵变,一路走到今日,哪一件事中都没少了这位萧少夫人的身影。   如此手段,这般心性,丝毫不输于男儿。   谢云宴待她格外看重,萧家大权也几乎在她手中,京中原本就有不少人对这位萧家大少夫人存了结交之心,   如今突然知道,她居然并非萧家媳,更被收为萧家义女之后,不少人都动了心思。   萧家突然这番动作,显然是想替此女正名,也估摸着是惦记着她的婚事。   这若是能娶了此女,不仅能得一个堪比诸葛手段厉害的当家主母,更是能攀上萧家,得了凌王和大将军王的看重,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不是没有人疑心萧家这事真假,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苏锦沅未必是“清白之身”,可比起娶她之后能得来的利益,比起如日中天的萧家姻亲,那所有的怀疑都算不得什么。   比起白得一个这么大好处的亲家,就算是已婚再嫁之人,那也值得!   ……   萧家认亲宴这天,京中所有权贵几乎尽皆到场,亲眼见证了萧家认亲之事。   萧大夫人将其记在膝下,充作萧缙长女,萧老夫人和凌王更是亲自请了萧家族老到场,将苏锦沅入了萧家族谱,与凌王互成兄妹,成了萧家姑娘。   萧家私印依旧留在这位新鲜出炉的萧家姑娘手中,凌王、大将军王,乃至萧家上下都是替苏锦沅正名,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苏锦沅有多得萧家看重。   从长媳变成了长女,疼爱丝毫不减,地位反倒是更高。   那日之后,苏锦沅几乎成了京中最大的香饽饽,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官宦世家,几乎大半都在打着她婚事的主意。   邀她过府赴宴的帖子堆满了桌案,而与她“偶遇”,或是变着法将府中子侄消息递到萧家的人,或者是她手中的,更是不知凡几。   苏锦沅厌烦应酬之事,一律未接。   直到一个月后,另一个平地惊雷,几乎炸傻了所有人。   谢云宴虽为萧家养子,生父膝下却只有他一条血脉。   他与萧家商议之后,请旨新帝,回归谢氏宗祠,归于谢家子嗣,于萧家隔街之上辟出大将军府,单独立府,供奉谢氏先祖。   所有人听到这消息时,第一反应就是谢云宴和萧家闹崩了。   可谁知道随即而来就听说谢云宴带着人前往萧家,请了久不露面荣宪大长公主出门保媒,求娶萧家长女苏锦沅。   这消息如同沸水落入油锅之中,炸得所有人都是人仰马翻。   整个京中更都是闹的沸沸扬扬,猜测之人有,怀疑之人更多,那各种议论更是不断。   “这个小王八蛋,他是不是早就有这打算了?”   建安侯鼻子都快气歪了,难怪萧家突然收了义女,又难怪谢云宴突然大肆宣扬非得离开萧家,单独立府回了谢氏宗祠,他先前还以为萧家是出了什么事,跟谢云宴起了嫌隙。   感情这臭小子就是为了苏锦沅!   薄膺和汪光中早就知情,两人看着满脸震惊的梁德逑,还有旁边气地团团转的建安侯,心中淡定得很。   汪光中拉了建安侯一把:“你先坐着。”   “我怎么坐得住?”建安侯瞪眼。   “那你坐不住想要干什么?这事儿已成定局,他们婚事都定了,难不成还想冲上去打了谢云宴一顿,还是抗旨不尊搅合了这桩婚事?”   汪光中挑眉看着建安侯,说话扎心得很,   “莫说你打不过谢云宴,就说能打过,你以什么由头?”   “人家萧家都心甘情愿地收了阿沅当女儿,就代表他们是默认了此事,更何况现在陛下更是下旨赐婚,连婚期都定了。”   “你要是真去搅和了,你信不信谢六能翻脸不认人直接跟你拼命?”   “我!”   建安侯被这话说得一噎,想起谢云宴那混不吝的样子,再想起萧家对于此事的缄默甚至是配合,他那冲了脑子的怒气像是被一盆冷水泼了下来,散了个干净。   他只是心性耿直,不是傻子。   谢云宴这事要不是已经让萧家答应,甚至是默许,事情哪能办得这么顺利,苏锦沅更不可能入了萧家族谱。   他气冲冲地朝着蒲团上一坐,端着桌上的茶杯就仰头一饮而尽。   旁边梁德逑虽然惊愕,可到底要比建安侯稳得住些,更何况这事情说来说去也是萧家私事,跟梁家没多大关系。   他只是看着薄膺二人:“你们早就知道了?”   汪光中哼了声:“何止是知道,我本打算将阿沅带回汪家当闺女的,可谁知道萧家不肯放人,至于相爷吗,他可比我惨多了。”   见梁德逑疑惑看他。   薄相横了汪光中一眼,这才淡声解释:“我原是想替我家孙儿聘了阿沅为妇,谁料晚了一步。”   梁德逑惊讶:“你家小五?”   薄家的那些孩子之中,没成亲的倒是有几个,可是他是知道薄膺对苏锦沅的看重的,那可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弟子,要是不够好的他恐怕也不会提亲,能让他提的,又能配得上苏锦沅的,怕也只有薄家那位五公子。   薄相本也没想瞒着,就点点头说道:“是他。”   他想起那天从萧家回去之后,就变得格外沉默的孙子,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他原也没想到孙儿会喜欢上了苏锦沅,更没想到两人平日里交集不多,明明看似不过是寻常往来,薄聿也半点未曾显露,可谁知道他却已经用情已深。   薄相喜欢苏锦沅这个徒弟,也看重她聪慧过人,将其当成自家子侄疼爱,可却从未想过要将她聘给自家孙儿,倒不是嫌弃苏锦沅嫁过人。   而是他知道自家孙儿跟苏锦沅并不相配。   苏锦沅的性子不适合薄家,而薄聿也“降不住”苏锦沅。   汪光中坐在一旁,对着梁德逑两人说道:   “薄相家的那位五公子也算人中龙凤,可奈何他没有谢云宴那脸皮,也没他那手段。”   “那天薄相去萧家提亲的时候,薄五公子跟谢云宴就险些打了起来,这段时间但凡登了萧家大门,求娶阿沅的,你们瞧见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前脚刚登了萧家的门,后脚不是凑巧遇上与人争执被打断了胳膊,就是骑马惊马摔断了腿。   还有那更过分的,心思歪一些的,更是“醉酒”掉进夜香桶里泡了半夜,那身上都被腌入味儿了。   虽然没闹出人命,可那手段能有多损有多损。   汪光中看着建安侯:“那小子眼巴巴的等了几年,眼瞅着就能娶着阿沅了,你可别去从中作梗闹什么事儿,要不然他非得跟你急不可。”   建安侯闻言也是想起京中那些传言,想起那一步三千里,据说洗了十道水都没洗掉夜香味儿的徐家公子,忍不住默了默,随即轻啐了声:   “这小王八犊子。”   …… 第381章 大婚之前   谢云宴和苏锦沅的事情在京中沸沸扬扬的传了很久,说什么闲言碎语的都有,有那嫉恨之人更是言辞污秽,可只要没说到萧家面前,几乎无人理会。   而舞到萧家面前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谢云宴搬出萧家之后,那大将军王府也就修缮了起来。   京中那些议论两家失和的人也发现,那谢家的王府跟萧家的王府虽然隔了一条街,可后院院墙却是紧邻着的。   谢云宴修缮府里的时候,更是直接将院墙给打了,开了道隔门,两边依旧能够往来。   这一下,京中谁人不知谢云宴离开萧家是为着什么。   那些原本想看谢、萧两家笑话的人没了机会,而京中那些夫人小姐虽然有不少都暗中鄙夷苏锦沅不守妇道勾搭小叔。   可眼瞧着她在萧家过的滋润,谢云宴也为她费尽心思,恨不得能将所有好物都搬进府里,只为了两人大婚之日时。   那些心头泛酸、满是羡慕的人却更多。   天子赐婚,娘家将其宠如珍宝,夫君权倾朝野却对她珍之重之,这简直就是所有女人的梦想,可如今却全落在了苏锦沅身上,怎么能不引人嫉妒。   特别是谢云宴下聘那日之后,那几乎堆满了萧家院子还有门外整条大街的聘礼箱子,更是让的人眼红至极。   汪茵替苏锦沅理着身上嫁衣,看着她红妆素面的模样笑着道:   “你是不知道,如今这京中的女子但凡提起你的,就没有一个不咬牙切齿的,那说起来都恨不得能把你给吞了。”   珍珠在旁替苏锦沅整理的嫁衣,摸了摸腋下的地方说道:“这里好像有些紧,还有腰身宽了点儿,小姐你先别动,奴婢量一下好让人改。”   苏锦沅端端正正地站着,任由珍珠拿着尺子替她量身,一边朝着汪茵说道:“哪就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了,我又没干什么,她们对我咬牙切齿干什么?”   “那还不是因为你家谢六。”   汪茵让了珍珠忙活,就坐到了一旁,“谁叫你家谢六太招眼,而且你们这婚事也办得太隆重。”   “陛下亲自下旨,让宫中内侍帮忙操持,一应物事全是宫中送来,连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曾询问,这脸面,京里头除了你还有谁有?”   苏锦沅等珍珠量好了尺寸,脱了嫁衣让她拿出去后,这才走到汪茵身旁: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这未必是好事。”   她将腕上的镯子褪下来,放回一旁的锦盒里,这才继续,“如今也就罢了,陛下记着阿宴助他登位的恩情,可长此以往不是好事。”   “阿宴那性子太过张扬,他总想给我最好的,可其实哪怕没有这些,只是单纯办个喜宴,亲朋好友来一下就足够了。”   汪茵知道她说的道理,也知道苏锦沅担忧什么,她说道:   “他这是对你好。”   萧家哪怕做得再周全,苏锦沅和谢云宴身份也一换再换,可并不是所有人都信了这套说词,暗地里说嘴苏锦沅红颜祸水、不守妇道的人更是不少。   她拉着苏锦沅手说道:   “谢六竭尽全力地想要给你最好的,将你们的婚事办得隆重至极,就是想要告诉所有人他对你的看重,也是想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他心尖上不能碰的人。”   “这京中的这些人都是油皮子,一个比一个奸猾,有些时候单靠着礼仪言辞是约束不了那些人的,谢六这手段粗暴归粗暴,可却是最管用。”   “他要是真随了你的意,随随便便就迎娶了你,那才叫人看低了你。”   这世间的事情从来就没什么绝对的,别看着那些人如今瞧不上苏锦沅,可只要谢云宴权势在手,而他又一直这般看重苏锦沅。   那些人哪怕再不顺眼,再有嘀咕,那也得忍着让着,甚至讨好着。   这就是权利的好处。   “我觉着你也别多想,就像是你说的,陛下如今百般示好,为着的也无非是拉拢谢六和萧家,他示好你们便接着,该有的谦逊不少了就行。”   当了皇帝之后,心思总跟以前会不一样,若是皇帝主动示好不接着,那不仅是打了皇帝的脸,也会让新帝怀疑他们是不是有异心。   “谢六既然这么操办,那肯定是妥当了,你就安安稳稳的当您的新娘子就行。”   苏锦沅闻言顿了下,也有些无奈,她其实也知道谢云宴能这么安排,定是将所有事情都打点妥当,也都顾虑周全。   她只是习惯了遇事时多想一想,却也有时候显得过于杞人忧天。   她甩甩脑袋说道:“你说的也对。”   嫁衣交给婆子送了下去修改,珍珠捧着个匣子进来,身后还领着个婆子,对着苏锦沅说道:“小姐,老夫人找来的奁妆婆子过来替您试妆了,说是要今日定下了妆面,免得大婚大日手忙脚乱。”   苏锦沅瞧着跟过来的婆子,只觉得脑袋都疼,她忍不住揉了揉脑仁:“这嫁人怎么这般麻烦。”   打从早上就折腾开来,一直到现在都没歇过。   汪茵闻言笑出声:“这有什么麻烦的,这还算好的呢,等到大婚那日有得你累的。”   “我听我嫂嫂说,她跟我哥哥大婚那天从早就折腾起来,一直到了晚上,那凤冠压得脖子都抽筋,半个月都缓不过劲来。”   苏锦沅一听就头皮发麻,都有种不想嫁人的冲动。   汪茵还没见过她怕过什么,见她一脸后怕模样,笑得肚子疼,伸手推了推她说道:“快去试妆,我好替你瞧瞧。”   苏锦沅哪怕不愿意,也推脱不掉,被拉着坐在镜前,那奁妆婆子就走上前来,笑着道喜之后开始试妆,苏锦沅只管闭着眼任人折腾。   女子妆面本来就多,又是大婚所用。   前前后后试了好几种,差不多用了两个多时辰,妆面才定了下来。   又试了发式,配了要梳的高髻,等着一切都试妥当后,送走了奁妆婆子,苏锦沅整个人都累瘫在了床上。   让珍珠替她捶着腰,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总算是知道嫁人的苦了。”   珍珠闻言笑着道:“这算什么苦啊,这可是六公子对您的看重呢,寻常人家想要有这些礼仪章程都不成,旁人可想都想不来。”   苏锦沅睨了她一眼,朝她拍了一下:“连你笑话我?”   “奴婢不敢。”   汪茵趴在苏锦沅身边,笑谑:“你可别闹你家小姐,她这是矫情呢。”   “呸,你才矫情。”   苏锦沅轻啐了声,“你现在就尽管笑话我,等你成婚的时候,看我怎么笑话你。”   “我可早着呢。”汪茵说道。   苏锦沅乜她:“你都及笄三年了,早就该定亲了,先前一直被你推着这事才耽搁下来,汪伯父和汪伯母可不会一直随了你,我听说伯母可是已经在替你议亲了。”   汪茵之前退亲的事都已经过去快两年了,汪家不可能随着她一直不嫁。   汪夫人这段时间一直在替汪茵相看人家,京里头想跟汪家搭姻亲的人家也不少。   苏锦沅看着她:“别说伯母选中的那些人了,就你身边,那芮麟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我瞧着汪伯父对他也挺中意的,你可躲不过。”   “呸呸呸!谁中意他了!”   汪茵翻了个白眼,低骂了一声小王八蛋,抬头见苏锦沅还想说什么,她直接道,   “你别跟我提他,再提翻脸了啊。”   阻了苏锦沅的话头之后,她直接说道:“今儿个说你的事情呢,你别扯我,对了,你知不知道前两天萧大夫人跟人当街吵架的事儿?”   “嗯?”   苏锦沅瞬间被转了心神,她跟谢云宴的事情被萧大夫人发现之后,萧大夫人就闹了那一遭。   后来虽然没有再追究了,也答应了收她当女儿,可是对着她和谢云宴时依旧很冷淡。   她也知道这事是他们不对,萧大夫人心里梗着,所以也尽量不往她跟前凑,平日里少在她面前晃悠,免得惹了她烦心,所以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事情。   她连忙让珍珠停了按摩,坐起身来说道:“母亲跟人吵架,什么时候的事情?”   扭头看向珍珠,   “府里怎么不见说这事?没人知道吗?”   珍珠迟疑了下,才低声道:“不是没人知道,大夫人跟人吵得挺厉害,听说还动手砸了人家脑袋,骂得人家抬不起头来,后来还是四公子去了,才把事情摆平。”   苏锦沅皱眉:“我怎么不知道?”   “是大夫人不准府里告诉小姐,还特地说了奴婢,说不准奴婢多嘴,不然就打奴婢板子。”珍珠说道,“四公子也说大夫人不愿,就不让奴婢说了。”   苏锦沅听得糊里糊涂,皱眉说道:“什么愿不愿的,这么大的事情你也瞒着我。”   “到底怎么回事?母亲怎么会跟人动手,是有人冒犯了她?还是为着我的事情被人为难了?”   她能想到萧大夫人不愿意告诉她的事情,就只能是跟她有关系了。   她知道京中那些传言有多难听,萧大夫人最是自持世家出身的身份,平日里就算跟人争吵也顶多冷言冷语几句,不可能在外跟人动手。   除非是被人欺负狠了。   汪茵见苏锦沅起身就想去问话,连忙拉了她一下:“你这么着急干什么,这事我知道。”   将人拽了回来,汪茵才道,   “这事吧的确是为了你,萧大夫人那天跟着她娘家嫂嫂出门赴宴,你也知道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总有那么一两个不长眼的吓叨叨几句。”   “萧大夫人听着了,就当场训斥了几句这事也就揭过去了,可谁知道这赴宴出来之后,又在京中的银楼跟那几个说闲话的撞上了。”   苏锦沅沉了脸:“她们跟母亲动手了?”   “哪能啊,她们哪敢?”   汪茵说道,“那几人里头有康王府的女眷,还有两个家中是早前被谢六收拾过的,再加上被萧大夫人训斥了一通,不忿之下就说了些难听的话,又恰巧被萧大夫人听见。”   萧大夫人本是不欲理会,谁知道那几个人越说越难听,还说着苏锦沅早就跟谢云宴有了苟且,说萧家是看在谢云宴手里权势才替他们遮掩。   更说苏锦沅当年逃婚指不准就是为着谢云宴,要不怎么听说回来时谢云宴被抓的时候苏锦沅也在场,说是他们那会儿就已经有了首尾。   当时在场的有十来个人,那话说得格外难听,一群女眷污言秽语不断,关键是旁边还有围观听热闹的人。   萧大夫人哪能忍得了。   冲过去喝骂了几人,两边就吵了起来,萧大夫人气急之下就动了手。   苏锦沅脸色格外的难看。   汪茵说道:“你可别多想,萧大夫人当时可英勇了。”   “说她家姑娘再怎么着都干不出康王府跟人苟且被人抓奸在场的丑事,还说她家自有风骨,姑娘清清白白容不得人诋毁,说要拉着康王府的人去面圣,骂的端王府的那两个女眷狗血淋头的。”   苏锦沅一愣:“她这么说?”   “可不是。”   汪茵笑道,“你不知道,当时有好些人都在,萧大夫人指着那几个人的鼻子破口大骂。”   “她说她只可惜你不是她的亲女儿,说你是凌王的亲妹妹,说萧家姑娘金尊玉贵,容不得任何人诋毁,还说往后要是再有人敢说你,被她听见,她就撕烂人家的嘴。”   苏锦沅和谢云宴定亲之后,就很少出府赴宴,也几乎难见到她跟萧大夫人一起露面。   外间有好些人都传,说萧大夫人是被迫认了苏锦沅当义女,也说她根本就瞧不上苏锦沅,可这次这么一闹,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萧大夫人对苏锦沅的袒护。   那之前谣传的事情,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汪茵见苏锦沅愣神的样子,对着她说道:“被萧大夫人打破了脑袋的那个,是康王府的亲戚,当时险些破了相,又哭又闹的,康王府的也就想着趁机会找萧家麻烦。”   “你家四哥把大夫人带回来第二天,谢六就带着人打上了康王府,揍了康王世孙一顿,说是把康王世子给吓病了。”   “康老王爷一状告进了公子,想找陛下要个公道,说谢云宴欺辱陛下生父,还话里话外的说皆是因为陛下不肯册封康王府的人,才叫康王府受此大辱,想要借机要个册封,结果被陛下撅了回来。”   汪茵说着时都是忍不住的笑,   “我听我爹说,谢六下手贼狠,不知道从哪儿搜罗了一堆康王府以前的罪证,全是贪污受贿,连当初漕司那事儿也有参与。”   “陛下什么都没说,只将那叠东西扔到康老王爷面前。”   “康老王爷气得脸铁青,什么话都没说,灰溜溜地就出了宫,回去就差点打死了那个跟萧老夫人动手的亲戚,然后将人全家都赶出了京城。”   康王世子也吃了一顿排头,随即康老王爷“又”病了。   苏锦沅听着汪茵的话后,也是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多的事情,可她竟是连半点都不知道。   汪茵笑嘻嘻的将康王府的事儿说完之后,这才瞧着苏锦沅:“其实我看萧大夫人对你挺好的,她就是说话不太好听,可要不是对你好,也不会那么在外人面前那么维护你。”   “我瞧着你们也冷了好些日子了,总不能一直这么冷淡下去。”   “她不主动,你主动些,要不然去缠缠她去,这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最怕的就是这一招了,你去撒个娇,跟她缠着闹一闹,这关系也就缓和下来了。”   苏锦沅迟疑:“她不会更生气吗?”   珍珠在旁说道:“肯定不会的。”   “小姐不知道,如今大夫人和四少夫人一起管着府里呢,每次别地儿有的东西,小姐这里一准有,大夫人也偶尔会找人问起咱们这边的事,只都悄悄的,不叫人瞧见。”   “奴婢在府里也好些年了,大夫人就是嘴硬了些,可心地却是极好的。”   要是换成旁人,上次她替苏锦沅遮掩跟谢云宴往来之事,被当家主母发现早就被活活打死了,大夫人却只是小惩大诫。   “奴婢觉得汪小姐说的对,您就去试试,说不准大夫人就不气了。”   苏锦沅迟疑了下,到底还是不想跟萧大夫人这么一直僵持下去,点点头道:“那我去试试,可是……怎么撒娇?”   汪茵笑道:“这个我熟啊。”   她朝着苏锦沅招招手,“你过来。”   苏锦沅附耳过去,汪茵就嘀嘀咕咕的跟她说了起来。   …… 第382章 大婚   苏锦沅听的直皱眉:“这样能行吗?”   “能行,你信我!”   汪茵信誓旦旦,“论脸皮厚,你得跟我学。”   见苏锦沅满脸怀疑的看着她,她说道,“这萧大夫人要是还记恨着你,那这样干肯定不行,可她如今不是都不记恨你了吗,而且我看她那么护着你的样子,可不像是心里头还存了怨的。”   “我估摸着吧,她心里就是还有点疙瘩,放不下脸面,又不肯主动先跟你修好,这种时候你得给她台阶让她下,而且得主动一些放低了姿态,让她看到你的诚意。”   汪茵说道:“你别瞧着这死缠烂有些不要脸,可对付这种刀子嘴豆腐心的就得不要脸,你就这么干,我保证,萧大夫人一准儿能被你哄好了。”   苏锦沅听的心动:“真的?”   “真的!不信你去试试!”   苏锦沅不由看向珍珠,珍珠也是疯狂点头附和,她见状这才下定了决心:“好吧,那我试试。”   ……   苏锦沅自己不会撒娇,却耐不住有个特别会撒娇卖乖的在旁教着。   她刚开始试探着去见萧大夫人时,直接就被撵了出来,还被萧大夫人骂了几句,她也不恼,照着汪茵的话在门前跟萧大夫人说话,被骂了也只当没听见,早晚的过去问候。   死缠烂打,撒娇卖乖,反正无所不用其极,愣是缠着萧大夫人不撒手。   几天后能“登堂入室”了,就开始朝着萧大夫人“得寸进尺”,叫阿娘,陪吃饭,帮着烹茶,替她捶肩,没事就赖在萧大夫人院中说话,怎么撵都不走。   汪茵几乎每一日都教她变着花样的折腾,而苏锦沅本就心思聪慧,有意讨好人时很难会有人拒绝得了。   萧大夫人早就心软了,就像是汪茵说的,只不过是找不到台阶下,被她这么痴缠了十来日,态度也就软化了下来。   虽说没有太过亲昵,可与当初在萧家时也几乎一样,萧大夫人板着脸时也会说几句关心的话,顺便再骂骂谢云宴。   等着大婚前一日,谢云宴背着萧云鑫想尽办法偷溜进来时,瞧见的就是“母女尽欢”,言笑晏晏的两人。   萧大夫人站在门前叮嘱道:“明日就是大婚了,今天夜里早点儿睡,凌晨就得起来梳妆打扮了,大婚的章程都知道了吗?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张妈妈。”   张妈妈是萧大夫人身边的婆子,特意借给了苏锦沅带着,好明日送她出嫁的。   苏锦沅说道:“母亲放心,有张妈妈跟着提点,不会出错。”   萧大夫人看着眼前漂亮乖巧的苏锦沅。   成了萧家女儿之后,苏锦沅就改了装扮,卸了发髻珠钗,做了女儿家的发式。   以前打扮得成熟时看着年岁还会大些,如今梳着堕马髻,穿着流云裙,或是这段时间将养得好,脸颊圆润了几分涨了些奶膘,一双眸子黑亮有神,俏生生地立在这里时,就如同是寻常人家待嫁的小姑娘。   萧大夫人眉眼忍不住柔和了下来:“你聪慧能干,有些事情不用我提醒你,只一点,小六是个混不吝的,你别太让着他,往后成婚之后若有吵嘴别怕了他。”   “他那性子乖僻,要是惹恼了你就回来找我和你祖母,不然就找你四哥,我让你四哥收拾他。”   苏锦沅听着她的话心中温暖,笑着说道:“母亲放心,有你们护着我,他不敢欺负我。”   萧大夫人替她理了理额发,上前抱了抱她:   “以前的事情别介意,成亲之后好好生活。”   “我不是个好性子的人,当初跟你父亲在一起也总是他让着我,所以教不了你为妻之道,只希望你们往后和和睦睦,恩爱白头。”   苏锦沅抱着她低声道:“谢谢阿娘。”   这一声阿娘,她叫的心甘情愿,也没半点勉强。   萧大夫人不似萧二夫人,圆滑又温善,性子甚至也算不得和气,可是她入了萧家之后,萧大夫人从未曾亏待过她半点。   当初替她圆谎,遮掩了逃婚的事情,这一次明明气到崩溃,却依旧未曾真正伤害过她。   萧大夫人听着她叫着阿娘眼睛微红,松开她忍不住掖了掖眼角说道:“快回屋吧,早些休息。”   她对着张妈妈道,   “张妈妈,好好替姑娘张罗着,该盯着的盯着,该提点的提点,明儿个宾客多,事情也复杂,你跟着阿沅费心一些,别出了差错。”   张妈妈说道:“夫人放心,奴婢省得。”   萧大夫人离开之后,张妈妈就说道:“大小姐,你早些歇息,奴婢先去张罗一下待会儿要用的东西,等到了时辰奴婢再来唤您。”   “劳烦张妈妈。”   苏锦沅让珍珠去送张妈妈,等人都走了之后,站在廊下望着外间夜色只觉得有些恍惚。   她没想到,重来一世她居然会遇着心仪之人,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嫁人了。   好像虎踞山相遇的事情还在昨日,那张扬肆意的少年一脸乖戾地问着她可是苏氏沅娘。   那时候的她只想着逃生,只想着离京城远远的,离上一世所有人都远远的,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就好,可兜兜转转。   她却依旧回到了京城,甚至还嫁给了那个风姿卓越,曾经觉得仿若不同世界高不可攀的少年郎。   苏锦沅想着明天就是大婚,心中突然就紧张了起来,隐隐还有对未知的恐惧和害怕,她不知道她自己能不能胜任一个妻子的责任,也不知道她跟谢云宴能不能好好走下去。   那种心慌,是从未有过的。   肩头被轻拍了一下,苏锦沅吓了一跳,连忙回头。   等瞧见倚在窗边笑眯眯的看着她的身影时,她不由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险些跳了起来,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来人抱了个满怀。   她连忙朝外看了眼,然后紧张道: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大婚前半月都不能见面吗?”   晋朝是有这规矩的,萧家也守着。   谢云宴见她紧张兮兮的样子,勾了勾嘴角:“我是偷偷翻墙进来的。”他靠着苏锦沅肩头亲昵蹭了蹭后,低声道,“我都半个月没见你了,好想你啊。”   他之前几次想要来见她,可四哥故意为难他,给府里围得跟铁桶似的,就防着他进来。   前两天还被抓了一次,四哥趁机揍了他一顿。   谢云宴现今还觉着骨头有点疼。   苏锦沅被他抱了一会儿,才挣脱出来,被谢云宴拉着在旁边横栏上坐下之后,她才忍不住说道:“可大婚之前不许见面是规矩,要是被四哥和祖母知道,非得揍你不可。”   谢云宴却是挑挑眉:“不会知道,再说知道了他们也舍不得揍我,要是揍坏了,明天怎么迎亲,他们可舍不得让你受委屈。”   她被这话逗笑,忍不住看着他道:“你这话怎么听着酸溜溜的?”   谢云宴轻哼了声:“何止是酸,他们现在就只疼着你,拿我当根儿草,以前叫我还小六,现如今连名带姓跟唤狗似的,祖母隔三差五还拎着耳朵训我,跟四哥一起揍我。”   苏锦沅扑哧笑道:“有你这么说你自己的吗?”   什么叫跟唤狗的一样?   谢云宴委委屈屈,那凤眼可怜巴巴地垂着时,勾着她的手轻晃着:“我如今就是那地里黄了叶子的小白菜,拱了他们家萝卜的野猪,爹不疼娘不爱,他们就眼瞅着欺负我。”   “所以阿沅,等成亲之后,你可得好好疼我。”   苏锦沅被他闹得又好笑又是羞涩,轻拍了他的手一下,直接将手收了回来,之前原本因为快要成亲的紧张突然就散了许多。   她想,如果真的要跟眼前的人过一辈子,她是愿意的。   他放得下身段哄着她,明知道她的紧张,愿意来逗她高兴,哪怕在外间再狠,对着她时也永远都是这般模样。   这世间,除了爹爹,大概没有比他对她更好的人了。   “阿宴。”   “嗯?”   “我也想你的。”   苏锦沅甚少说情话,别看与人交锋时嘴巴伶俐,可与男女情事上脸皮子却是极薄,每次被谢云宴一逗就能红了脸。   她惯常都只是听着谢云宴说着欢喜,几乎未曾主动说过情话,不好意思之下,耳朵都有些发烫。   “明日,我等你来娶我。”   她细弱的声音让谢云宴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等清楚知道她说了什么时,他豁然笑了起来,凤眼弯了时,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他说:“好,等我来娶你。”   娶她过府为妻,从此恩爱不移,让她永永远远留在身边。   往后无论天地如何变幻,无论是繁华还是艰苦,他们都一直一直地在一起,彼此握着手,永远都不会分开。   ……   “这臭小子!”萧云鑫瞧着院子里的两人,拳头紧了起来。   他都防得铜墙铁壁了,居然还能被这小王八蛋溜了进来。   萧老夫人笑着伸手拦了他一下,没让他上前去逮谢云宴:“随他吧,你当初大婚之前,不也溜去了霍家,还被人家霍家的人撵得鸡飞狗跳的,让阿宴替你放哨呢?”   萧云鑫脸色瞬间尴尬:“祖母,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萧老夫人轻笑了声:“你现在也是知道害臊的人了?”   “行了,回去睡吧,他知道分寸的,而且阿沅明日出嫁,怕是也紧张着,让他来见见也好,免得阿沅害怕。”   女子出嫁总会有这么一遭的,会惶恐,会不安,会害怕嫁人成亲之后的那些生活。   哪怕当年彪悍如她,成婚前一夜还紧张的睡不着觉呢。   “回去吧。”萧老夫人笑着道。   萧云鑫闻言低哼了声,眼底却带着笑:“便宜他了。”   ……   凌晨不过二更天,苏锦沅就被张妈妈给叫了起来梳洗,沐浴,更衣,上妆,梳发,等着一切打理妥当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大亮了。   凌王府萧家上下挂满了红绸灯笼,四处都贴着“囍”字,丫环奴仆都是脸上带着笑,腰间绑着喜庆的红腰带,整个府里红彤彤的一片,瞧着热闹极了。   苏锦沅戴上了凤冠,装扮整齐时,那垂落的珠帘之下,一张脸美得让人移不开眼来。   “阿姐真好看!”   萧云萱站在一旁,从大嫂到阿姐,她转换得格外顺口。   意哥儿趴在苏锦沅的膝盖上,黑溜溜的眼睛望着苏锦沅,小小的人儿什么都不懂,却也知道牙牙学语,拍着小手学着萧云萱的话结结巴巴:   “嘟嘟……好看……”   “是姑姑。”   魏婉芸纠正了一声。   “嘟嘟……好看,好看……”   小家伙叫得格外执拗,让得魏婉芸无奈的同时,旁边霍柔和萧老夫人她们都是被逗笑,可望着苏锦沅时却依旧忍不住觉得他们的孩子话说得真对,实在是苏锦沅今日容色无双,当真是很美。   苏锦沅听着耳边的赞美,忍不住红唇微扬露出抹羞涩来。   她微侧头时,就能看到一旁镜中映照出来的人影,看着那完全不同于往日的妆容,看着嘴角微弯,眼睛里仿佛溢满了笑意的脸,她神色之间有些恍惚。   她曾经以为,她的一辈子就是那般狼狈不堪可笑至极,以为她沉沦地狱永远都爬不上来,可如今再去看时。   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记忆却已经模糊不清,更好像是另外一个人的人生。   她依旧会记得那些灰暗让人绝望的时光,可是那些再也不会给她带来痛苦,也不会让她仿佛沉浸在冰冷的海水里,感受不到半丝温暖。   如今她身处阳光之下,身边所有的都是不带阴霾的阳光,而她也能像是所有女子一样,安静而又宁和的期待着她后半生的幸福和顺遂。   喜乐声传来时,魏婉芸连忙将意哥儿抱了起来。   萧老夫人替她整理好有些皱了的裙摆,将霞帔摆弄整齐,扶着苏锦沅坐在床边后,便笑着说道:“都出去吧,该去考校新郎官了。”   众人都是嬉笑着退了出去,只留下苏锦沅和喜娘待在屋中。   门前便是萧云鑫带着陆其还有汪舜等人,拦着谢云宴跟他比对。   苏锦沅面前珠帘微晃,盖上了盖头之后只能瞧见眼前方寸之地,她隐约能听着外头传来的朗笑喝彩声,或是比斗输赢之时的叫好声。   她听到霍柔和萧云萱她们起哄的声音,听着汪茵大笑着“要罚谢六三杯,喝不完不准进屋”,仿佛是谢云宴喝了酒,外头传来轰然叫好的声音。   “谢六,再来。”   “谢王爷,这诗可不能这么糊弄,重来重来,这句不行。”   “哈哈哈,谢小六你不行呀!”   “你才不行,再来!”   外头闹腾腾的,苏锦沅手指有些紧张的微蜷了起来,那些笑闹嘈杂让人听不清楚,可谢云宴每一次掷地有声的“好”字,却能清晰传进她耳中。   她仿佛能看到他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样子。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瞬,外头的喧闹哄笑声渐渐全部变成了喝彩的声音,门前有脚步声过来时,喜娘在耳边低声说了句。   “来了”。   苏锦沅心中微紧,抬头时,隐约能瞧见门前大步进来的身影。   盖头遮掩之下,她看不到他的模样,只能瞧见他衣角的位置,凭着那行走之间熟悉的步子判断着他如今的模样。   她心里的紧张和害怕突然就缓和了下来。   心口依旧砰砰的跳着,可却莫名觉得安心。   苏锦沅静静的等着他走到身前,看着他衣摆微动,脚步停在她半步之外,听着他呼吸之间微微沉重的声音,随即朝着她伸出手来,落于她面前。   “阿沅,我来接你。” 第383章 番外【终此一生,只此一人】   没要接亲的红绸,也没让人搀扶,谢云宴静静将手置于苏锦沅面前。   苏锦沅心神格外平静,听着谢云宴坚定的话时,缓缓轻笑了起来,手从宽大的衣袖中滑出,坚定不移的落在了停在身前的大手之中。   十指交缠,两手紧握,仿佛牵起了一生的羁绊,也好像期盼了很久很久的事情落到了实处。   拜别父母亲眷,听着长辈叮嘱,谢云宴牵着她的手每一步都走的格外坚定,苏锦沅隔着红绸只能瞧见他宽阔的背影,哪怕看不清道路,却依旧觉得心安。   “新娘子,出阁咯!”   萧云鑫蹲在苏锦沅身前,让她伏在自己背上,这才小心的背着她起身,笑着朝外走去。   陆其眼睛通红。   萧云萱扯了扯他:“哭什么?”   “没哭。”   小小的少年早已经不是当初胆怯懦弱的模样,十四五岁的年纪,俊朗如昭昭明月,通身上下都沾染着儒雅文气,已有几分萧家儿郎的风姿。   他看着背着苏锦沅送嫁的萧云鑫抿了抿唇,心中有些羡慕,他也想送阿姐出嫁。   只是他知道自己身份差太多,远不如四公子送她出嫁让人信服,凌王的妹妹,总比陆其的姐姐更让人羡慕。   陆其声音微哑,红着眼睛说道:“我是替阿姐高兴。”   长长的裙尾落在地上,霍柔笑着替苏锦沅扶着,萧云鑫将新娘背出了萧家,踏出门槛之时,就听到苏锦沅伏在耳边低声说:“谢谢四哥。”   萧云鑫心中柔软:“一家人,不必言谢,你且记着,无论何时何地,你永远都是萧家的姑娘,阿宴若敢欺负你半分,你尽管回来,四哥替你教训他。”   苏锦沅眉眼微弯,低低“嗯”了一声。   出了萧家大门,花轿早已经在外等着,萧云鑫将苏锦沅送进了轿中,那龙凤锦绣的轿帘垂落下来之后,萧老夫人她们都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谢云宴在旁扶着萧老夫人:“祖母别难过,我没抢你家孙女儿,反正咱们就在隔壁。”   “赶明儿隔门一拆,早上让阿沅陪你吃茶,晚上她还能陪你说话,到时您别跟我抢媳妇就成。”   萧老夫人原本还感动的一塌糊涂,满心都是嫁女的愁思,可被谢云宴这话一打岔,想着两座府邸几乎连一块儿形同虚设的隔墙,满心的愁绪都变成了哭笑不得。   那两座府邸大门各朝一边,中间隔了一条街,可直接走府里来去却近的很,可不就是跟之前没什么区别,她有些恼的抬脚就朝着谢云宴腿上一踹:   “浑小子,赶紧滚蛋。”   害她哭都哭不出来。   谢云宴侧身一躲,笑着便翻身上马。   “起轿!”   周围唢呐锣鼓声起,爆竹更是噼里啪啦的响彻了整个萧家门外大街,周围围满了瞧热闹的人,春回领着一帮下人说着喜庆话,沿街散着喜钱,那热闹的场景让得整个京中都忍不住侧目。   迎亲的轿子没有直接回隔壁府中,而是在城中绕了一大圈。   谢云宴骑在马上拉着缰绳时,身上红衣衬的容颜越发出色,端端是鲜衣怒马少年郎,那素日淡漠的眉眼间全是意气风发和欢欣之色,嘴角轻扬时,任谁都能瞧得出来他得偿所愿的欢喜。   “那就是大将军王?”   “瞧着可真好看,跟神仙下凡似的,也不知道新娘子美成什么样子。”   羡慕者有,嫉妒的自然也不少。   “管他美成什么样,都是勾人的狐狸。”   “听说这二位以前可是叔嫂呢,这高门大户瞧着也是龌蹉不堪。”   “嘁,哪就什么不堪了?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人家萧家认了,那萧大夫人更疼的跟亲女儿似的,要真龌蹉不堪,那凌王能亲自送嫁,陛下太后能替她添妆?”   “没瞧见,那嫁妆都快堆满了几条大街……”   人都说十里红妆,可这萧家姑娘的嫁妆何止十里,那一抬一抬跟在花轿后面,几乎望不到尽头的艳丽红色,不仅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也让得所有人都噤声。   花轿过时,不少人都想瞧瞧那新娘子是什么模样,能让得萧家这般疼爱,让得大将军王倾其所有求娶,只可惜轿帘遮掩,哪怕偶尔有风扬起帘子,入目的也只有那大红色的盖头。   花轿绕着京城走了一圈,这才回了大将军王府,等停在王府门前,谢云宴便踢了轿门,旁边有人说起了吉祥话,也有笑闹的声音。   大将军王的喜事,京中凡接到帖子的,无一不来,就算没有帖子的,也都送来了贺礼。   苏锦沅被谢云宴牵着入了喜堂,耳边不时能听到旁人道贺的声音,有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陌生的,全都化作一道道暖流落入心间,让人止不住的欢喜。   宫中也来了人,是穿着一袭喜庆服饰的吴向进,瞧见谢云宴便笑道:   “恭喜王爷得娶佳人,老奴奉陛下旨意,特地备了贺礼送于王爷。”   “愿王爷王妃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不是圣旨的姿态,吴向进也未曾拿着什么黄纸绢帛,没行赏赐之事,反而只像是寻常人家送礼一样,吩咐着下面人抬着贺礼上前,说着吉祥喜庆的话。   周围那些宾客脸上笑容越发真切了些,也清楚看了出来新帝对于这位大将军王的看重。   谢云宴应付了吴向进后,让人留着他喝杯喜酒,这才领着苏锦沅到了拜堂的地方。   堂上红绸高悬,周围宾客笑着围拢,而上首的位置赫然坐着的是早先一步过来,穿着红色喜庆衣裳的萧老夫人和萧大夫人,旁边还有谢云宴外祖家中过来的长辈。   几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笑容。   “一拜天地。”   苏锦沅微弯腰时,突然瞧见挂在谢云宴腰间的香囊,只隐约觉得眼熟,再细看时,却发现那香囊好像是她当初用来扔他的。   明明和红色喜服不那么相配,却被他戴得格外招摇。   “二拜高堂。”   那香囊微微垂落,上面的针线已经泛白,像是被人时常把玩。   她手中抓着红绸一端,听着耳边传来“夫妻对拜”的声音,被人扶着与他对拜下去时,低头便瞧见另外一边的红绸落在他手中,而此时那抓着红绸的手指都微微泛白。   大红盖头下被描绘后美的惑人的眼睛忍不住弯了起来。   原来,他也是紧张的。   ……   夜凉如水,却挡不住王府之中的热闹异常。   谢云宴被人拉着一杯一杯的敬酒,哪怕有萧云鑫和陆其帮忙挡着,他那冷白脸上也已依旧红了起来。   苏锦沅坐在房中,红烛噼啪燃着,浅浅的合罗香萦绕在鼻间。   也不知等了多久,房门才被推了开来。   “你们先下去。”   珍珠和喜娘退了出去,一道身影带着酒香靠近身旁。   大红的盖头被掀开,凤冠之下,苏锦沅抬眼便能看见身前俊美之人,尚不等她说话,就被人拢身抱了个满怀,那熏人醉意弥漫在鼻息之间,苏锦沅脸颊红了一片。   脸上被亲了一下,谢云宴伸手替她解了凤冠,卸了钗环,然后问道:“累不累?”   “有一些……”   脖子酸,脑袋也闹嗡嗡的,浑身上下都泛着疲乏,可……   “可我高兴。”   谢云宴闻言忍不住低笑出声,看着眼前一身大红嫁衣的苏锦沅,只觉得格外的满足。   这是他的妻子。   曾经于黑暗之中拉他出来,将来要陪他共度一生的人。   她眸光如水,带着娇怯浅笑,脸颊红红的,哪怕有些不好意思,却依旧望着他说,嫁于他,她很欢喜。   这一瞬间,好像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还要让人神魂颠倒。   他伸手搂着她时,感觉着身前覆着的柔软,那白皙脖颈之上都像是染了胭脂,他喉间滚动了一下,长手一伸,便将人压在了身下。   “我也高兴……”   他终于娶了她。   人生匆匆百年,有的人一生都寻不到所爱,可他却找到了,挚爱于心尖,缠绵于身侧,终此一生,只此一人。   只愿白头能共老,天上黄泉永不负。 第384章 番外【芮麟】   谢云宴大婚,整个大将军王府里都热闹极了,谢云宴被人灌酒时,汪茵在旁起哄,领着谭银等人一副非得将谢云宴灌趴下的架势。   等谢云宴寻着借口溜了,汪茵瞧着他背影大笑:“谢六也有今天。”   她端着酒杯仰头喝了一口,脸颊浮红了一片。   霍柔见着这边斗酒,怕汪茵吃亏,连忙扶着她说道:“别喝了,再喝就得醉了。”   汪茵扬眉笑的张扬:“哪就那么容易醉,阿沅没跟你们说吗,我以前在泾川的时候那可是千杯不醉。”   她虽然说着话,却也没拒绝霍柔将她酒杯拿走。   “好好好,你千杯不醉。”   霍柔嗅着汪茵身上那弥漫着的酒气,见她笑起来时眼神都有些迷蒙,就知道她怕是酒气上头了。   她不跟醉鬼计较,笑着招了红豆过来:   “快扶着你家小姐去后头吹吹风,醒醒酒,待会儿直接从隔墙那边回去萧家歇息一会儿。”   这醉醺醺的回去,她也担心出事。   红豆伺候汪茵多年,自然也瞧得出来自家小姐这是醉酒了,虽不至于发酒疯,可到底不适合再跟人斗酒下去。   她连忙照着霍柔的吩咐,扶着汪茵离席朝着后院走去,想着直接扶自家小姐先去隔壁萧家那头歇息,走两家隔墙也不会惊动了旁人,   等红豆领着人走后,霍柔就忙着去招呼别的客人。   王府内里极为开阔,里里外外好几处院子,红豆扶着汪茵穿过游廊避开前院众人走到后院时,那微凉的夜风吹得汪茵脑子清醒了一些。   见红豆小心扶着她,她摆摆手:“不用扶着我,我没事。”   红豆见她脸颊醺红,整个人说话都有些慢一拍,满心无奈地说道:“是是是,小姐您没醉,是奴婢吃醉了酒,您扶着奴婢一点儿,奴婢怕摔。”   汪茵瞪她:“你就糊弄我。”   “奴婢没糊弄,奴婢是真醉了,你瞧奴婢脸都红了。”   红豆轻拍了下自己脸颊,那皮肤上就瞧着红润了起来。   汪茵被她逗笑,捏了她脸颊一下:“你蠢不蠢?”   她倒也没强求着不肯让人扶着她,只就着红豆的走了一截儿,嘴里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话来。   她说着以前在泾川时,苏锦沅陪着她翻墙逃课,说着苏锦沅一边掉眼泪一边陪着她上树掏鸟蛋,两人幼时调皮的很,爹爹护着胆子大破了天。   可后来苏锦沅被接走了,她少了玩伴,苏锦沅也陷进了虎狼窝里……   汪茵叉着腰指天骂地:“你说那苏家是个什么东西,当初我爹想留着阿沅,他们死活不干,非得将人接走,可接走了却又不好好待他们。”   “早知道他们那么不喜欢阿沅,我才不会答应让他们把阿沅接走,结果弄丢了阿洛弟弟,还那么苛待阿沅。”   她声音带着酒后的迷糊,骂起人来却中气十足,   “还叔叔婶婶,我呸,哪有这种吃人的叔叔婶婶,他们就不怕天打雷劈……嗝!”   一个酒嗝上来,汪茵傻乎乎地愣了一下。   红豆哭笑不得的拉着汪茵说道:“小姐,阿沅小姐都嫁人了,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您小声点儿……”   “小什么声,我又没说错什么,就是在苏家面前那我也敢说的!”   汪茵冷哼着说道,“指着鼻子骂他们个狗血淋头!”   红豆无奈:“小姐,您就别骂了,人家都不在了,你找谁骂去……”她想拉着汪茵朝前走,可冷不防一抬头,却是被墙上坐着的人影吓了一跳,   “苏,苏公子?”   “什么苏公子,哪来的苏公子…”   汪茵迷迷糊糊的顺着她目光看去,等看到墙头的人时微睁大眼,歪着脑袋疑惑了片刻:“苏衡?”她眨眨眼,关注点却格外的奇怪,   “原来你也会翻墙?”   “小姐!”   红豆被她这话说的无语,连忙伸手掐了掐她指尖,手间的痛意让得汪茵脑子里酒气散了些,那因为醉酒而麻木的脑子也总算转动了起来。   她突然就想起今天什么日子,也想起眼前这人不该出现在这里,连忙站直了身子说道:“苏衡,你怎么爬人家谢家墙头?大半夜的,你想干什么?”   苏衡原只是想要悄悄看一眼就走,他知道苏锦沅今日大婚,可想必是不欢迎苏家的人的,他只想着看一眼就走,可谁知道居然离开的时候会被汪茵瞧见。   “我这就走。”   “走什么走,话还没说完呢!”   苏衡刚准备翻过去,谁知道汪茵却是快步跑过来,朝上一跳就抓住了他的衣摆,拉着朝下用力一扯,苏衡本就没抓住墙头,被扯的脑袋朝后一仰就倒着摔了下来。   “啊!”   红豆吓得尖叫出声,汪茵满脑子的醉意也吓跑了个干净。   好在苏衡手脚利落,落下来时一把抓住了旁边的树桠,缓了缓下落的冲劲才栽在地上。   “砰”的一声,苏衡落地的声响吓得汪茵脑子都麻了,等反应过来她就白着脸上前:“苏衡,苏衡你没事吧?”   可千万别摔死了,她可赔不起。   苏衡后背撞在了地上的石子上,衣裳被划破了些,钻心刺骨的疼,可瞧着汪茵吓得脸苍白,他借力站起来后说道:   “没事,不过你这莽莽撞撞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他背上疼的厉害,有些真心实意的道,   “咱们虽说退了婚,可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你这么拉扯我,我要脑袋先着地,赶明儿你就得来吃我的席面了。”   汪茵:“……”   如此能言善道,直戳人心,不愧是牙尖嘴利苏谏郎。   “看来你没事。”   汪茵见人没事之后,心神一松,这才理直气壮起来:“我这是不小心,不过你还说我,我还没说你呢!”   “你什么毛病,那王府大门在外头你不走,鬼鬼祟祟的来翻墙,这半夜的也就是我看见了,要是旁人看到了,指不定还把你当了贼。”   “要是乱箭射死了,那我赶明儿就真的去吃你的席了,我肯定记得多给你烧两吊纸钱。”   苏衡闻言默了默,论斗嘴,汪茵向来没输过人。   两人退婚已经快有两年,当初的争执、气愤早已经散了大半,他们彼此清楚其实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对错。   不过是各有立场,各有坚持罢了。   苏衡后来没有再去找过汪茵,汪茵也没有吃回头草的打算。   外间瞧着苏家和汪家绝了交,可实际上两人偶尔碰见时却也会点点头,说上两句话,倒也没有像是外头以为的那样老死不相往来。   现如今,倒有些像是寻常朋友。   汪茵拍了拍手上尘土,瞅了眼苏衡微眯着眼:“我说你这大半夜过来,是想看阿沅的?”   苏衡没说话,算是默认。   汪茵说道:“你想看阿沅光明正大的来就是了,那谢家大门又没关上,你是她亲堂哥,外头的人还能不让你进来?”   “你这么偷偷摸摸的,可不像是你往常嘴里君子所为。”   苏衡闻言抿抿唇:“本也不是什么君子。”   他自嘲了一句,才说道,   "我只是想看一眼,知道她幸福就好,她未必想见我。”   汪茵见他神情落寞忍不住皱眉,像是知道他在顾忌什么,忍不住说道:“你不用多想,阿沅没怪过你,况且阿洛那事跟你无关,你母亲也……”   新帝登基之后,苏锦沅曾经见过苏衡一次,跟他提及当年苏锦乐走失一事。   她未曾亲自去问苏万全和余氏,而只是将她知道的事情告知了苏衡,让苏衡去问。   后来也不知道苏衡是怎么做的,余氏交代了个干净,说当年苏锦乐走失的确是她一手所为,而原因跟苏锦沅他们猜测的差不多。   余氏贪婪,苏万全又没什么本事,她嫁进苏家之后,带着儿女夫君一直过的清苦,陡然知道苏锦沅的父亲留下那么多的财物,苏锦沅又跟萧家有了婚约,就忍不住动了心思。   余氏本就是个佛口蛇蝎的歹毒心肠,到了手的利益又哪肯留下隐患,将来再吐出来交给旁人。   苏锦乐若是留着,等他长大成人之后,苏家就必须将他父亲留下的东西全数交给他,可他若是没了,独留苏锦沅一个孤女,那些东西就等于全部落进了他们手里。   余氏动了心思,就想“解决”了苏锦乐。   苏万全发现之后刚开始是不肯答应的,也狠不下心思,可被余氏一撺掇,又看着苏锦沅父亲留下的那些东西心神摇曳,最后竟是鬼使神差默许了余氏动手。   他唯一的“慈念”,大概就是不准余氏亲手害死苏锦乐,只让余氏将人弄丢。   苏衡问他的时,苏万全还满腹慈悲心肠的喊冤,说害人的是余氏不是他,说他从来没有想要害苏锦乐的性命,还替他留了活路。   苏锦沅知道此事的时候,只恨不得杀了苏万全他们。   苏衡这一次未曾护着二人,本是想要将人关起来问清楚苏锦乐走失的细节,可谁知道却出了意外。   关押之地走水,余氏被活活烧死,苏万全虽然侥幸逃得一命,可却被烧塌的横梁砸在了腰脊上,从此往后只能如同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此事之后,苏锦沅未曾再追究。   苏衡按理本该丁忧,可因新旧朝廷交替,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再加上苏衡得了新帝青眼让他入了谏院,丁忧之事也就按了下来。   余氏被匆匆下葬之后,苏万全被关在府宅深处不见天日。   汪茵觉得恶人恶报,阿洛的事情与苏衡无关,他当时远在京城也不过是几岁的孩子,苏锦沅更未曾将此事算在苏衡身上,可苏衡却耿耿于怀。   “我听说你一直在打听阿洛的事情,不仅派了人去江南一带找他,还去了阿沅母家那边打听消息?”汪茵问道。   苏衡抿抿唇:“当年本就是我父母欠了他们姐弟。”   若非他母亲贪婪,要不是他父亲糊涂。   阿沅姐弟也不至于分别这么多年,阿洛音讯全无,他声音微哑,“我知道时隔这么多年,想要找到他希望渺茫,可我也想着若有万一。”   “如果能将阿洛找回来,也能补偿阿沅一些。”   他们家,欠苏锦沅太多太多。   汪茵听着苏衡的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苏万全和余氏的确是可恶,恶毒二字都不足以形容他们所作所为。   若非他们,苏锦沅不会跟苏锦乐姐弟分离。   要不是他们,苏锦沅也不会受后面那些苦楚。   要说苏衡全然无辜,可他却享受了苏万全夫妇作恶后得来的好处,甚至施以怜悯“照顾”苏锦沅多年,还让她心存感激。   可要说他有罪,当年不过几岁的孩子,又能有谁当真能将那两人的罪恶落在苏衡身上?   汪茵问:“那你有查到什么线索吗?”   苏衡眉眼间带着失落之色:“没有,时间太久,当年之事早已无人知道,带走阿洛的人虽然是我母亲找来的,可本就是那一带的拍花子,早就因为几年前拐人时失手被擒,让人给乱棍打死了。”   “江南一带的拍花子众多,哪怕有人经手,也没人会记得十几年前的一个小孩儿。”   那时候苏锦乐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虽然长得粉雕玉琢,可拍花子拐带孩子时本就会挑模样标致的,他们自有一套拐人卖人的渠道,每年经手的孩子无数。   当年被余氏收买拐走苏锦乐的人已死,又时隔这么多年,根本没人记得当年的事情。   苏衡还去过苏锦沅母家所在的地方,只可惜当年苏锦沅母亲外嫁的时候,娘家就只有一个兄弟和父母两人,苏锦沅母亲嫁入苏家后不久,父母就相继病逝。   她母亲那个弟弟苏衡虽然见过,可却也什么都不知道。   汪茵见他满是失望的样子,伸手拍了拍他:“你也别想太多了,毕竟时隔多年,咱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阿洛当年就长得跟个福娃娃似的,啊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的。”   苏衡低“嗯”了一声,眼里满是落寞。   他终究是想要能够寻回一些。   哪怕不能安好如初,哪怕只是寻到阿洛消息,也能让他心安一些。   ……   芮麟被人拉着喝酒,好不容甩掉了那些军中的人后,就想去找汪茵,可谁知道找来找去却没见着人,后来问过了王府的下人,才说汪茵吃醉了酒朝着萧家隔墙这头来了。   他怕汪茵醉酒出事,匆匆忙忙赶过来时,远远就瞧见院子里站着的男女二人。   男人身材颀长,玉面锦衣,垂眸之时脸上带着“深情”之色,而女子身形娇小一些,站在男人身前极近,微仰着头“抚”着他胳膊,远远看去时两人“对望”着,脸靠的极近,亲昵极了。   芮麟那漂亮的脸蛋上瞬间铁青,咬牙切齿:“你们在干什么?!” 第385章 番外【他喜欢你?】   汪茵豁然回头,就对上芮麟那如同喷火的眼睛,瞬间有些心虚。   “我们……”   她连忙张嘴想要说话,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着芮麟如同风一样的从他身边错身而过,狠狠一脚就踹在苏衡身上。   芮麟不是个好性子的,往日里顾忌着旁物时能装得乖巧纯然,可此时发起怒来时却是凶狠至极,那脸上像是被点了火,蹲在苏衡身前一把抓着他朝着他脸上就是一拳。   抬手还想再打,旁边汪茵就已经回过神来,急声道:   “芮麟,你干什么?”   芮麟却不理她,只又是一拳抡在苏衡脸上,将人打得闷哼出声,她连忙抓着芮麟的胳膊用力一拽急声道:“别打了!”   “让开!”   芮麟见她居然拦着他,气急攻心,挥手就推开汪茵继续挥拳。   汪茵被甩开时“砰”的一下坐在地上,旁边红豆吓得惊呼:“小姐!”   芮麟一愣,扭头就见汪茵手上见了血,却是被地上沙石蹭破,他脑中怒气顿了顿,随即有些慌神,也顾不得苏衡了就连忙走到汪茵身旁想要扶她。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时气恼……”   他上前想要扶汪茵,手却被一巴掌拍开。   汪茵手上蹭破的地方疼得厉害,见着芮麟就忍不住发火:“你说说你大半夜的发什么疯病,好端端的冲上来就跟人动手,你真当跟着谭银他们去打了两回仗,就染了一身的兵痞习气。”   “见人就打,你怎么不上天去?”   她看了眼被打得厉害的苏衡,就越发得恼了,“你读书习字学的修养都哪儿去了,你就这么冲上来打人,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芮麟被劈头盖脸骂得懵了,随即就满是受伤地看着汪茵,紧抿着嘴角说道:“你为了他骂我?”   汪茵:“……我不是……”   她想说不是为了苏衡,是怕芮麟这般随便伤人会惹了祸事,怕他打了谏院的人会摊上官司,他如今才刚得功名不久,在军中也才刚有点儿起色。   要是苏衡真想动他,这一打就能打断了他所有前程。   可还没开口说完呢,芮麟就脸色陡然冷了下来,那双漂亮的杏眼阴沉沉的,像是没了光泽,只面无表情的看她:“所以你还惦记他?”   “我没……”   汪茵开口就想否认,可芮麟却根本不听她说,直接沉着脸转身就走。   “芮麟!”   汪茵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慌,叫了一声没见回头。   想去追吧,可这边苏衡还瘫在地上,她狠狠一跺脚,骂了句“这混账”,扭头先走到苏衡身边,跟红豆一起将人扶了起来。   就见苏衡脸上已经肿了起来,下巴上青紫交加,嘴边也全是血。   那边芮麟气冲冲地走了后,原想着汪茵会去追他,脚下故意走慢了两步,哪想到回头就见汪茵只顾着苏衡那个小白脸。   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他心口疼得厉害,嘴唇紧抿着时,狠狠转身离开。   而这边汪茵哪怕瞧见芮麟走了,却也顾不得他,只扶着苏衡说道:“你怎么样,可要紧?红豆,快去萧家那头,让刘女医过来……”   “别。”   苏衡按着汪茵,才一张嘴就疼的倒吸口冷气,忍不住闷哼出声。   汪茵连忙扶着人走到一旁的石桌边坐下,拿着帕子就凑到苏衡跟前,替他擦着脸上的血。   她神色焦急,眼里全是担忧和惊慌,苏衡莫名心中一悸,有些压着的绮念还未涌出来,想要安慰汪茵他没事时。   就听汪茵急声说道:“我不知道芮麟会过来,他不是有意的,他就是瞧着我们在一起说话误会了。”   “芮麟他年纪还小,脾气太冲又不懂分寸,他不是故意要伤你,你别跟他计较……”   苏衡那满腔柔情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若是刚开始看她焦急以为是为了自己,可此时见她嘴里全是那“芮麟”。   聪慧如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苏衡眼神一黯,微垂着眼接过帕子擦着嘴角:“我没事,只是些皮外伤。”再抬眼时,脸上已然没了异色,“他就是芮大人那个义子芮麟?”   汪茵点点头。   苏衡看她:“他喜欢你?”   汪茵神色微僵,对着苏衡的问话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在:“别乱说。”   苏衡见状轻笑:“是我乱说,还是你嘴硬?那芮小将军要不是喜欢你,他也不至于瞧见你跟我在一起,恼怒成这个样子。”   他拿着帕子擦着脸上,疼得“嘶”了一声,   “咱们这么久没见,你这乌鸦嘴还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我就不该来爬谢家的墙,虽然没被万箭穿心,可这不是差点摔破了脑袋,就是差点被人打死,也够惨了。”   汪茵脸色微白:“他不是有意的,你别跟他计较……”   见她这般要强之人,却愿意低声下气替芮麟说话,苏衡心中刺痛了一下,开口时却是取笑:“行了,你也用不着替他分说,我早就听闻这位芮小将军是个烈性子。”   “怪我不该夜半爬墙,还被你撞见,就全当是当了这梁上君子的惩罚了,我也该回去了,要不然真被人发现我擅闯王府,到时可就惨了。”   汪茵见苏衡不追究芮麟,脸色瞬间松缓了下来:“那我送你回去?”   “可别。”   苏衡捂着脸声音戏谑,   “你这才跟我说说话,他都险些将我打死,你要再送我回去,他还不得掀了我家房梁。”   “你赶紧去瞧瞧吧,既然喜欢就别让他生了误会,我可经不住你们折腾。”   汪茵被他笑话的脸色微红:“我没喜欢。”   苏衡挑眉:“真没?”   汪茵被他定定看着,仿佛被他目光刺穿似的,脸皮子发烫时,嘴里那些逞强的话倒是说不出来了。   苏衡见状失笑:“好了,你可向来都是敢爱敢恨的,当初说要嫁我的时候,可没瞧着你瞻前顾后的,如今怎么对着人家,反倒是别别扭扭了?”   “我瞧着芮麟也是喜欢极了你,否则也不会那么气急败坏,你要是真喜欢他,就赶紧过去看看吧,别为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情生了误会。”   他就是那个不相干的人。   汪茵听着苏衡的话后,想起刚才芮麟离开时那满是受伤的眼神,脸色忍不住就软了下来,她抬头对着苏衡哼了声道:   “这事我比你懂,用不着你这个木头来教我。”   她心里记挂着芮麟,直接说道,   “你真没事?”   “没事。”   “那我可就走了啊?”   苏衡笑她:“赶紧走吧,什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的。”   汪茵闻言瞪了他一眼:“你才婆婆妈妈的,芮麟向来下手没轻没重的,我这不是怕你被打出毛病来。”   “你要是真没事的话,那你也赶紧回去吧,甭管伤到骨头没有都找个大夫替你瞧瞧,别脸上留了痕迹,等回头我让芮麟给你赔礼道歉。”   她说完后像是想起什么,叮嘱道,   “对了,你出去的时候别翻墙了,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也不怕摔了,前门那边宾客多,这个时辰也差不多是时候散了,你混在里面悄悄的走没人会留意你。”   苏衡点头:“知道了。”   汪茵见苏衡虽然被打了,可言笑晏晏不像是有事,而且他也答应不追究芮麟,这才放下心来,让红豆留下来送苏衡出去,自己招呼了一声,就急匆匆地转身走了。   苏衡坐在那看着汪茵急切的背影,脸上的笑一点一点的收敛了起来,随即那笑就成了苦涩,涩得他喉头腥甜,嘴里全是铁锈味道,而眼里更是泛酸。   哪怕早知道不可能,他却总留有一丝绮念,她未嫁,他未娶,也许她对他还有那么一点感情,他不敢去探问,却始终留着那么些念想。   可如今才知道,那所有的念想都是可笑极了。   她早就已经不在意他们过去的那段感情,也早就已经忘了他,只有他还贪心痴念地死死抓着那早就不该属于他的东西,迟迟不肯私心放手。   “苏公子。”   红豆见他眼里隐有泪光闪动,在旁担心道,“可是疼得厉害?”   苏衡垂眸快速笑道:“是挺疼的,那位芮小将军的力气可不小,牙都差点给我打掉两颗,我得赶紧回去瞧瞧大夫,要不回头毁容了,你家小姐可替芮小将军赔不起。”   红豆见他还有说笑的心思,猛地松了口气:“那奴婢送您出去?您放心,奴婢带着您,不会被人瞧见。”   苏衡闻言笑看着她:“那就麻烦你了,可别让人瞧见我这脸,要不然回头我可没脸上朝了。”   红豆轻笑了声:“您放心,奴婢肯定不叫人瞧见您。”   红豆先前就陪着汪茵和苏锦沅来过几次这边王府,对于里头的地形很是熟悉。   她领着苏衡朝外走时,避开前院那些宾客,偶尔遇到王府下人时,瞧见是红豆领着人,也没人多问。   趁着夜色,苏衡没惊动任何人就出了王府。   “你回去吧,我自己走就行。”   “那奴婢先回去了。”   红豆起身时正想将苏衡手里的帕子要回去,觉着小姐的贴身物件儿落在“外男”手里终究是不好,可谁想没等她开口,苏衡就直接转身走了。   红豆张了张嘴,想要叫人,冷不防门前有人出来,而她也觉得芮小将军打了苏公子实在是心虚,这要是被人瞧见闹了开来,铁定别想安生,所以只能连忙闭嘴。   苏衡转身走后,绕了一圈,才寻到了之前停着苏家马车的地方。   引泉见他回来顿时欣喜:“公子,你回来……”   他上前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瞧见苏衡那张青青肿肿的脸,顿时惊声道,“公子,你的脸,这是谁打的,他们大将军王府的人还朝着你动手吗!”   苏衡伸手捂了下他的嘴,瞪了他一眼:“嚷嚷什么,你这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你家公子被人打了?”   引泉顿时收声。   苏衡收回手说道:“不是谢家和萧家的人打的。”   “那……”   “行了,别问了。”   苏衡不太想提芮麟和汪茵的事情,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和汪茵见过,她既有了喜欢的人,提起那人时眼里都像缀满了星辰,就不必再跟他有任何牵扯。   “先回去吧。”   引泉想要问什么,可瞧见自家公子不想说话,他也不敢多问,只能扶着苏衡上了马车之后,就跳上车辕赶车回家。   苏衡坐在马车里时,揉了揉脸吃疼时,才蓦然瞧见手里握着的帕子,那帕子边角绣了个小小的茵字,显得歪来倒去的,瞧着就像是汪茵的手笔。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忘记了汪茵的帕子。   哪怕明知道该将此物归还,也不该再跟汪茵有什么牵扯,可是他迟疑了片刻,却依旧还是将帕子折了折后,小心翼翼的放进了衣襟里。   嘴角疼得厉害,牙也有些松动,苏衡伸手摸了摸自己下颚,疼的齿牙咧嘴:   “这小子下手够狠的。”   他嘶嘶吸着冷气,一边轻揉着下颚,一边想起那芮麟刚才冲上来怒火冲天的样子,长得是真的好看,年岁不大,可那张脸比之谢云宴还要更俊俏许多,甚至说的上是漂亮。   不过,看着却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苏衡想到这里忍不住微侧着脸,心生疑惑。   那芮麟当初是被谢云宴找来,虽敲登闻鼓,又告了豫国公,可他跟芮麟却是不曾谋面的,可刚才看到芮麟时,他眉眼间却隐隐有些熟悉。   是在哪里见过呢…… 第386章 番外【汪茵亲了他一口】   汪茵让红豆去送苏衡之后,就急匆匆地去寻芮麟。   她拎着裙摆将整个王府都找遍了,又问了谢家这些下人,最后才在曲水流觞的水云台那边,找到了躲在横廊水榭之中,抱着酒坛子喝闷酒的芮麟。   往日里漂亮干净的少年,此时狼狈极了。   地上是砸碎的酒壶,芮麟半靠在水榭廊边,眼睛通红,一张漂亮脸蛋上满是失意和落寞。   听到脚步声时,芮麟抬头。   见到汪茵他下意识一喜就想起身,可想起刚才汪茵顾着苏衡不管他,还为了苏衡骂他,他眼里红了红,一屁股坐回去后,就扭头看着外面的小湖。   汪茵走到他身旁,伸手戳了戳他:“怎么,真不理我了?”   芮麟扭头闷不吭声。   汪茵说道:“不理我,那我走咯?”   芮麟嘴唇抿紧。   汪茵见状叹了一声:“好吧,既然你不想理我,那我就走了吧,反正你刚才打了人家苏衡,人家还伤着,你不想理我,那我就去瞧瞧他去……”   汪茵说话间作势转身要走,被芮麟一把抓住。   少年仰着头看她时凶狠极了:“你敢!”   芮麟眼睛红红的,   “你要敢去看他,我就划花了他的脸,打断了他的腿,罩了麻袋把他扔进澜江里去喂鱼!”   汪茵瞧见他跟个狼崽子似的,又凶又狠地说话时,眼睛却是红彤彤的,委屈极了。   她心里头既是好笑,又是无奈,朝着他脑门儿上就拍了一巴掌:   “看把你能的,他是朝廷命官,又是谏院新贵,就连陛下对他也十分看重。”   “你要真敢这么干了,他喂不喂鱼我是不知道,你肯定得完,信不信你今天打了他,明天你的画像就能贴在城门口的布告栏上,回头你一辈子都只能当个水贼草寇,别想再进朝堂了。”   芮麟喝了酒,又气又恼:“你又帮他说话!”   他这会儿脑子不大清醒,又满肚子的怨气,只听着汪茵将苏衡夸得跟朵花儿似的,说话都哽着,“他那么好,那你怎么不跟他把婚约续了。”   “我就说你之前为什么一直不肯应我,原来你心里还惦记着他,你就是瞧不上我,觉得我比不过苏衡,你就是还喜欢他所以总不拿正眼瞧我。”   说着说着,芮麟委屈了起来,只觉得自己一腔真心都喂了狗,醉酒之下竟是红着眼睛掉了眼泪,跟被人抛弃的小狗似的,委屈巴巴的说道,   “他有什么好的,不就是心眼多点,长的好点,可他当初都对不起你了,他哪有我对你掏心掏肺的好……”   “我只喜欢你,我也不会为了别人辜负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为了哄你我连小狗儿都扮了,我为了娶你,怕你爹娘不喜欢我,我撇了那些兄弟,乖乖去走仕途,我怕你被人抢了,又去杀倭夷挣军功。”   “我想配得上你,我努力地朝上爬。”   “我不想让人笑话你,就不敢走任何歪门邪道,只敢一步一步地去挣前程……”   “我都这么努力了,你却还为了他来骂我?”   他说着说着,委屈地抱着酒坛子哭起来,那漂亮脸蛋都皱在了一起,像是想起汪茵刚才护着别人的事情,他眼泪滚落时满是自暴自弃。   汪茵听着他酒醉的嘀嘀咕咕,看着他失态时伤心极了的模样,突然凑近说道:“真这么喜欢我?”   芮麟哭得打了个嗝:“喜欢。”   汪茵笑眼弯弯:“有多喜欢?”   芮麟脑子糊涂,连带着眼睛也水蒙蒙的:“就,比我的命还喜欢。”   “你就不看看我,你看看我,我连命都给了你。”   芮麟说的可怜。   看她跟人在一起时,他脑子也疼,喉咙也疼,心肝脾肺肾都跟着地疼,就像是有人生生剜了他的肉,让他都疼的喘不过气来。   他呜呜哭着,一边说,一边哭,像极了被人始乱终弃。   汪茵听着他喃喃说着苏衡不好,说着他心口疼,她矮身靠近突然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芮麟哭声一噎。   “还疼吗?”   芮麟傻乎乎地看她,半晌道:“疼。”   汪茵又亲了亲:“这样呢?”   芮麟睁大了杏眼,就听着她说道,   “我不喜欢苏衡,我跟他也早就缘分尽了,我刚才护着他,是怕你将他打出个好歹会惹了祸事,我跟他也什么都没有。”   “他今夜去王府是为了看阿沅的,只被我凑巧遇见,我们不过闲聊了几句你就过来了,不管不顾的就动手伤人。”   “我不想跟他再续前缘,也不想再嫁给他。”   “明白了吗?”   芮麟只是喝多了酒,却不是傻了,他看着近在咫尺汪茵,听着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傻愣愣地看了她片刻之后,手里的酒坛子“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下一瞬,他直接将汪茵扯进了怀里。   “你干什么?”   汪茵惊呼了一声,被他抱了个满怀,明明是瞧着纤细精致的少年郎,可手上的力气却是极大,他抱着汪茵时满是欢喜:“你亲我了。”   汪茵脸皮微烫。   “你亲我了亲我了!”   汪茵听着他恨不得昭告天下,脸色涨红,她伸手拧了他一下,感情她刚才说了那么多,他就只记着她亲了他?   她用力推了推芮麟,挣扎着想要起来。   “你快放开我。”   “不放!”   “喂,再不放开我生气……唔唔!”   威胁的话只说到一半,唇上就已经被人堵住,那温热带着酒气的味道让得汪茵瞪大了眼,她推拒着张嘴想骂芮麟,却被他趁机混了进去。   气息相融,唇齿纠缠,少年这一刻凶性十足,缠着她不肯放手。   水榭之中,满是酒香气。   周围凉风袭来时,汪茵却只觉得身上滚烫滚烫的,原就喝了酒,被这痴缠着时那酒气涌了上来,她浑身泛软的瘫在芮麟怀中,直到她感觉着胸口快要窒息时,身上的人才放过了她。   她脸上满是酡红,被芮麟紧紧抱着。   少年呼吸微喘,眼中都泛了赤红,将头靠在她肩头于她耳边低语:“是你先来招惹的我,从今往后,你别想再走。”   ……   汪茵跟芮麟好了,这事惊住了所有人。   芮麟那漂亮脸上日日都是眉开眼笑的,时不时就露出小虎牙来,瞧着欢喜的跟什么似的。   汪茵虽然没表露得太明显,可瞧着芮麟成天在她跟前打转,恨不得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跟她呆在一起,她却没有拒绝,反而只笑眼弯弯的嗔他。   长个眼的人都能知道,这两人感情极好。   芮麟像是汪茵的小尾巴似的,日日缠着,得了汪茵首肯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去汪家提亲。   汪光中和汪夫人早就猜到了芮麟的心思,而且他虽然年纪比汪茵小一些,可人长得好,出身不高却也上进,如今就已经在军中封了将,也算是前途无量。   在问过汪茵得了他首肯,汪光中又故意考验了芮麟一番,拖了将近一个月,这才答应了这桩婚事。   只是芮麟虚岁还不足十八,想要娶亲少说还得再等一年多近两年,汪家那边觉得没什么所谓,虽说嫁女晚一些,可不介意让汪茵在府中多留两年。   芮麟知道后却是如遭雷劈。   “为什么要等两年啊,朝中规制,男子十六就能成亲,我还差几日就够了。”芮麟愤愤不平。   汪茵说道:“我爹说的,你年纪太小,怕你万一过上两年会变了心思,而且你如今刚进军中,又想科考,两头占着本就不易,太早成婚分心不好。”   芮麟顿时气得险些跳起来:“你爹就是胡说……”   他说了句,想起汪茵她爹是他岳父来着,他求亲那日没少被他折腾,将来娶媳妇儿还得看着这位泰山的脸,连忙压低了声音,   “我才不会变了心思,我就是喜欢你,这辈子也只你一人。”   “再说人家都说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咱们要是成婚了,我才能更加奋发上进。”   汪茵看着他急得跳脚的样子,憋着笑:“这我可没办法,这话是我爹说的,我娘也还想要再留我两年,你要是不想,那去找我爹说去。”   芮麟听着要去找汪光中,瞬间就苦了脸。   这自古岳丈看女婿,就没一个顺眼的,那都是拱了自家大白菜的野猪,他要是去找汪光中,肯定会被直接撅了回来,指不定回头还能两年变三年。   汪家夫妇一直都想多留汪茵几年,这要真再拖一年,他不得哭死?   “阿茵……”   “茵茵~”   芮麟拉着汪茵袖子撒娇,打从那次酒醉哭了一遭,得了汪茵主动亲他之后,他就像是寻到了克制汪茵的法子似的,那撒娇耍赖用得无比娴熟。   他本就长得好,可怜兮兮的撒娇时,汪茵大多都遭不住。   果然,汪茵扭头:“别扯我。”   “你去求求你爹,让他提前些。”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我去岳父会揍我。”   芮麟可怜巴巴的眨眨眼,“咱们都定亲了,早点成婚多好呀……”他卖萌撒娇,毫不要脸,拉着她手指还想再接再厉,院子外头红豆就走了进来。   汪茵本来还被哄的晕头转向,瞧见红豆就连忙醒过神来,瞪了芮麟一眼:这红颜祸水!   红豆抿嘴偷笑,朝着汪茵说道:“小姐,苏公子来了。”   汪茵愣了下:“苏公子,苏衡?”   芮麟瞬间炸毛:“他来干什么?!”   该不会来抢媳妇儿的?!   汪茵拍了他一下:“别闹。”扭头看向红豆,“说没说是来干什么的?”   红豆笑道:“没说,不过苏公子身边跟着两个人,瞧着挺眼生的,而且谢王爷和王妃他们也一道来了。”   “阿沅也来了?”   她连忙起身,“快请他们过来。”   红豆出去请人去了,汪茵见芮麟有些生闷气,忍不住笑道:“你胡思乱想什么?我不是跟你说过,我跟苏衡那事早就已经过去了,我如今不喜欢他,他也未必对我有意。”   “再说阿沅他们也一道过来了,怕是有什么事情。”   她伸手拉着芮麟说道,   “等一下你可不许胡闹,上次你打了苏衡的事儿还没跟人赔礼道歉呢,待会儿记得待人家和气些。”   芮麟拉着她小手,哪怕心里飞醋都吃疯了,可到底也知道汪茵没有哄他,她若是真要跟苏衡死灰复燃早就继续婚约了,哪还有他什么事。 第387章 番外【芮麟,你个混球!】   苏锦沅他们进来时,瞧见芮麟也在。   苏锦沅定定看着芮麟的脸,神情有些激动,被谢云宴拥着时,才强忍了下来。   汪茵笑着道:“你们怎么一块儿过来了?快过来坐。”   招呼着几人入座,才叫红豆他们上了茶点,等东西摆齐之后,汪家的下人就退了下去,凉亭之中只剩下几人。   汪茵看了眼苏锦沅:“你这果然是成了婚了,瞧着面色红润精神头都好了。”   苏锦沅朝着芮麟看了一眼,才说道:“你就知道取笑我,汪伯父不是也答应了你跟芮麟的婚事,你们俩也快了。”   谢云宴在旁也是开口:“你俩还没成婚,芮麟就恨不得日日朝着汪家跑,跟进跟出的表忠心,等你俩成婚之后,他可比我缠人得多。”   汪茵闻言白了他一眼。   旁边芮麟却是笑眯眯的,只觉得两人的话说的格外动听。   汪茵说道:“你俩成婚,这段时间不敢去打扰你跟谢六恩爱,害我无聊死了,你今儿个不来找我,我都打算过几日去找你了。”   “京郊有场马球会,赶在天冷前最后一茬了,到时候咱们去玩呀。”   苏锦沅有些心神恍惚:“你若想去,来找我就是,不过到时候我可不上场。”   汪茵笑道:“我知道你性子,而且我也不打算上场,京里头的这些人啊事儿多,咱们就是去瞧瞧热闹,就当放风了。”   两人说笑了几句,旁边芮麟才瞧了苏衡一眼,起身朝着他鞠了一礼:   “苏大人,上次的事情不好意思,是我喝醉了酒才会有所冒犯,还伤及了苏大人,还要多些苏大人大人大量,没跟我这浑人计较。”   谢云宴挑眉:“你什么时候打苏衡了?”   “就你大……”   “没什么!”   苏衡没等芮麟说完话,就直接打断了他,他朝着苏锦沅和谢云宴解释道,“就是之前无意间遇到了芮小将军,当时他喝了点酒,我们起了点争执,没什么大事,就是闹着玩。”   苏锦沅觉得这话奇奇怪怪,谢云宴也忍不住看了芮麟和苏衡一眼。   倒是汪茵有些明白,苏衡大概是放不下脸面,怕被苏锦沅他们知道他大婚那天翻了谢家院墙,还被人给打了,她笑着在边上圆场: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芮麟脾气不好,冲撞了苏衡。”   苏衡微松了口气:“这事早就已经解释清楚了,已经没事了,我和阿沅他们今天过来,是为了别的事情。”   汪茵笑道:“什么事?”   苏衡看向芮麟:“是为着芮小将军。”   芮麟挑眉,为他?   苏衡看着芮麟,眼神有些复杂:   “我曾听闻,芮小将军并非芮家亲子,而是芮大人收养进府的,不知道芮小将军可还记得你原生父母,还有被芮家收养以前的事情?”   芮麟愣了下,没想到苏衡会问这个,他摇摇头说道:   “不记得了,我很小的时候就被我父亲收养,听说他是在外出治水的时候遇见我的,当时我饿晕在了水岸边上。”   “我父亲是个心软的,见我可怜,就将我带回了府中,恰逢那时候我二哥哥夭折,父亲为了安慰母亲,又见我跟二哥年岁相差不大,就认了我当义子,以宽慰母亲丧子之痛。”   芮攀是个宽厚温和的,芮家的人也都还算不错。   他被收为义子之后,就在芮家长大,芮家对他也都是极好,教他读书习字,送他去亭山书院进学。   芮麟对于芮家极为感激亲近,却也觉得自己跟芮家的事情没什么隐瞒,他本就是芮家捡回去的孩子,芮家父母待他也是极好,虽是义子,却与亲子没有不同。   他看向苏衡:“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衡抿抿唇开口:“那回芮家之前的事情呢,你可记得?”   芮麟摇摇头:“我被父亲捡回去的时候,几乎快要没气了,后来大病了一场,醒过来之后就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   苏锦沅拳心一紧,眼中微红:“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芮麟道:“不记得。”   苏锦沅看着他:“那你上次在仙阳的时候,为何会说让我叫你阿洛?是因为你伪装成了洛家幼子?”   “这倒不是。”   虽然不明白苏锦沅问这个做什么,他却还是实话实说,“我父亲说,他捡我回去的时候,我嘴里断断续续的叫着阿姐,全身上下只有一个金镶玉锁,上面刻着个洛字。”   “父亲想着那玉锁兴许是我家中人留下的,又怕我是与家中走丢,将来万一有人寻亲,就给我取了个小名叫阿洛,好让我能记得我自己的身世。”   “我上次见着你们时,想着正好不是冒充洛家幼子吗,想与你们亲近点儿,就随便编了点东西,不过阿洛这名字却是真的,是我父亲替我取的。”   那会儿他一心想要跟苏锦沅他们打好关系,又探听到了谢云宴的身份,想着将温志虎的东西抢了之后,能让谢云宴来背了黑锅,所以装乖卖巧的跟他们亲近。   可谁想到后来他坑人不成反被坑,不仅早就被人拆穿了身份,连带着的还替谢云宴扛了那宿铁被劫的黑锅。   苏锦沅听着他的话猛地起身:“那个玉锁呢?”   芮麟愣住:“怎么了……”   “那玉锁呢,在不在你身边?”   苏锦沅红着眼睛时,神色激动地看着芮麟。   旁边汪茵先前还听得糊里糊涂的,可这会儿见到苏锦沅这么激动,而芮麟那些话也让她想起了什么,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芮麟,半晌也是急声道:   “你真的有个刻字的玉锁?那玉锁呢,怎么没见你戴过。”   芮麟说道:“我都多大的人了,哪能带着个小孩玩意儿,玉锁在我家里放着呢。”   那玉锁就是寻常富贵人家小孩儿带着的长命锁,孩子家的玩意儿,他总不能随时带在身上,所以就收了起来放在了家中柜子里。   苏锦沅闻言连忙从袖中掏了掏,片刻取出个布包来,将其打开之后放在芮麟面前:“你的玉锁,是不是这个模样?”   “赤金镶边,长寿银纹,正面是长命百岁,背面刻着洛字?”   芮麟满是惊愕地看着苏锦沅手中:“我的玉锁……”   “这不是你的,这是我的。”   苏锦沅红着眼眶看着拿着玉锁的芮麟,声音哽咽着说道,   “我家跟汪家多年交好,当年汪伯父得了一块白玉,因色泽质地极好,又恰逢我弟弟降生,就命人寻了匠人将你那玉一剖为二,制成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金镶玉长命锁。”   “我弟弟满月宴时,汪伯父将玉锁送给了我和我弟弟,这后面的字还是汪伯父在满月宴上刻上去的,我的是玉,你的是络,络纱的络,只汪伯父当时听错了字,才刻成了洛水的洛。”   “你的小名本叫阿络,跟我的玉一样,取自金镳玉络之意,这玉锁我们各有一个,一直佩戴在身上。”   芮麟张了张嘴,满脸愕然地看着掉泪的苏锦沅,喉间有些哑然:   “怎么会……”   他知道苏锦沅有个走丢的弟弟,也知道谢云宴之前有段时间一直在四处替她找着,只是一直没有下落,他的确是被芮攀捡回去的,可是怎么可能这么巧。   苏衡在旁说道:“你长得很像你母亲的弟弟,你的亲舅舅,你与他眉眼之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之前为了找寻阿络,曾经见过你舅舅,所以那天乍然见到你时,就觉得格外眼熟。”   当时他只觉得芮麟眉眼之间十分熟悉,可因为舅舅的容貌远没有芮麟出众,且两人年岁上面又差了许多,舅舅因生活操劳看着有些苍老,所以他一时半刻没想起来。   直到回去后过了两天,他才突然想起来,芮麟竟是和苏母的弟弟眉眼几乎一模一样。   “我派人又去了一趟你们母族之地,见过你舅舅,他身边还有当年伺候你母亲的老人,在你母亲生产你时跟着你舅母去过泾川,吃过你的满月酒。”   苏衡指了指身边的那个老妇人,那人便开口说道:“奴婢当年跟着夫人去过泾川,见过姑娘的孩子,那孩子长得如神仙童子,才刚满月,容貌就是极好。”   “奴婢记得,那孩子耳后有颗红痣,发顶也是双旋儿,在我们那边,双旋的孩子都格外聪慧,所以奴婢记得清楚。”   她看着芮麟的容貌,神情也是十分激动,   “公子与我家老爷长得真的是像极了,这眼睛,这眉毛,这鼻子,真的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芮麟下意识地摸了下右耳,他耳后的确是有颗红痣,还是芮家夫人告诉他的,说耳后有红痣的孩子是佛陀转世。   苏衡又指了指另外一个人,对着芮麟说道:“这是当年芮大人身边的文书官,芮大人当时出去治水时,身边跟着的就是他。”   那人上前说道:“下官名叫郑从安,当年曾在芮大人身边当过一段时间的值,芮小公子应该还记得我才是。”   芮麟看着那人,仔细辨别了他的容貌,恍然想起他年幼时,父亲还未曾调任漕运,他身边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个人,偶尔还会去家中与父亲议事,他也见过几次。   郑从安说道:“我当年跟着芮大人去治水,是亲眼瞧见小公子被芮大人救回来的。”   “当时小公子昏迷不醒,可模样却是长得极好,而且身上衣着也都是上好的云锦锦缎,连绣文上都嵌着银线,那花样更是特别,像是只猫,虽然脏兮兮的,又被水泡过,可却瞧得出来家世应该不错。”   “小公子昏迷时,高热不退,嘴里却一直叫着阿姐,还隐隐约约听着叫着婶婶叔父什么的。”   “大人见公子衣着富贵,怕公子是跟家中走丢,便派人在那周围寻找了很久,而且还曾带着公子去过江南官府,可是却没遇见报官之人。”   “后来等了好几日,都没听听说那个富贵人家走丢了年岁差不多的孩子。”   当时芮攀和郑从安都挺奇怪的,要说寻常人家走丢了孩子,没那能力去找也就算了,可他们捡回去的那小孩儿身上衣着富贵,那镶金玉锁成色极好,一看就不像是寻常人家能有的东西。   富贵人家都是看重子嗣的,要是丢了孩子肯定会报官,可等了许多天,又派人去各地询问,却都没有报官的消息传回来。   “官府一直没人前去,公子的身份也不清楚,大人无奈之下只好将小公子带回了府里,后来的事情小公子也知道了。”   苏锦沅嘴唇微抖:“当年我婶婶为谋夺父亲留下家财,故意与人合谋,让人拐走了我弟弟,我叔父假装忧心如焚带人四处寻找,可他身为官员却我曾报官,怕一旦有人细查会露了痕迹。”   “我弟弟走丢的时候,才四岁,他穿着的便是我爹爹让绣娘亲自绣的云锦衣裳,胸前还有猫儿抱着元宝的图案,那是我画的……”   那猫儿抱着元宝的图案,本是她画着玩的,可爹爹瞧着有趣,就让人绣了图案做成了衣裳,他们一家三口,每人都有一件。   只是衣裳刚绣好,爹爹就出了事。   爹爹的衣物全都烧了,剩下入了棺椁陪了葬,她和阿洛的却是随身带着,那时候阿洛胆子小,每天都哭,她也想爹爹,所以就一直穿着那件衣裳。   她一路穿到了京城,阿洛却半路丢了。   打那之后,那衣裳就和玉锁一起被她压在了箱底再也没取出来过,连带着原本的小名也不许人再叫,她总觉得有人叫她“玉儿”时,就会想起她弄丢了弟弟。   芮麟见苏锦沅眼巴巴的看着他,哭得眼睛通红,而旁边汪茵他们也都是看着他,他脑子里有些糊涂,也有些发懵。   苏锦沅想要上前时,他连忙退了半步,神情有些惊慌:“我……我想起来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阿络!”   芮麟一溜烟的跑了,连跟汪茵都没说话。   苏锦沅紧咬着嘴唇,脸色惨白的垂头低泣出声:“他还是怪我,怪我弄丢了他……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护住他……是我把他弄丢的……”   谢云宴伸手抱着她,心疼极了。   汪茵和苏衡在旁也是一时无措。   “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等想想就能想通了。”苏衡劝道。   谢云宴也是抱着她柔声道:“你也别着急,如今人已经找到了,总好过先前音讯全无,咱们慢慢与他说,他早晚会想通的。”   他瞧着怀中妻子的眼泪,眸色微沉。   他在意的只有苏锦沅而已,芮麟若是能想通自然是最好,可要是想不通,还惹了阿沅伤心,那他不介意“帮着”他想通。   汪茵瞧着苏锦沅难过的样子,“唰”的站起身来:“这混账,跑什么跑,你等等,我去找他。”   她转身正想朝外走,谁知道就瞧见之前一溜烟跑了的芮麟,居然又走了回来。   “你跑什么?”汪茵训他。   芮麟抿抿唇:“我就是刚才脑子一混……”下意识就跑了。   可刚出了园子就停了下来,想了想还是折身回来。   他看着苏锦沅泪盈盈的眼,见她满是期盼的看着他,有些迟疑的到了她身前,“那个,我耳朵后面是有红痣,我也的确有个一样的玉锁,可是会不会是巧合?我真的是你弟弟?你没弄错?”   苏锦沅说道:“哪有那么的巧合,玉锁只有一对,我弟弟也只有一人,若不是查清楚,我是不会来找你的。”   芮麟张了张嘴,看着她满是期盼的眼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锦沅见状急声道:“你不用急着叫我阿姐,你也不用急着认我,我就是,我就是想见见你……想知道你安好……”   “当年是我弄丢了你,你怪我也没错,只要安好就好。”   芮麟闻言却是说道:“这事跟你没关系。”   苏家的事情他也听汪茵说过一些,也知道当年苏锦沅的弟弟丢了时,苏锦沅也不过只有八岁而已,她自己尚且是个半大孩子,余氏他们又有意谋算,她哪能护得住同样年幼的弟弟。   他看着苏锦沅的脸,迟疑了半晌说道:“那,那你真是我阿姐?”   苏锦沅连忙点头。   芮麟像是想了什么,微歪着头:“那如果我叫你阿姐,我是你弟弟,你会不会疼我?”   “疼!”   苏锦沅毫不犹豫,她恨不得能将所有都补偿给弟弟,自然会疼他。   芮麟听着这话,毫不犹豫就开口叫道:“阿姐。”   苏锦沅愣住。   谢云宴和苏衡他们也是一脸的茫然。   他们原以为芮麟不会认亲,就算要认亲恐怕也得等上一段时间,毕竟这么多年未曾相见,他又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一时间难以接受也是正常。   可万万没想到,芮麟干脆利落就叫了姐。   苏锦沅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哽咽又高兴。   芮麟却是格外主动的拉着苏锦沅的袖子,那漂亮脸蛋上眉眼弯弯,熟练至极的撒娇说道:“那阿姐,我都认了你,咱们又是亲姐弟。”   “你去帮我跟汪家伯伯说说,让他答应将我和阿茵的婚期提前一些吧,大家都是熟人,等什么两年呀,花儿都谢了。”   苏锦沅:“……”   谢云宴:“……”   苏衡:“……”   苏锦沅脸上的感动僵住。   芮麟拉着她袖子晃了晃:“阿姐,你说的疼我。”   苏锦沅面无表情,瞧着眼前这顶着漂亮脸蛋撒娇的弟弟,突然就觉得,她所有的感动都喂了狗。   汪茵原本还有些泪眼汪汪的看着姐弟相认,可听着芮麟的话,看着他熟练至极撒娇的本事,脸上直接黑了下来,朝着他脑门就是一巴掌:   “芮麟,你个混球!!”   两年哪够!   三年……   不,五年!!   她回头就去跟她爹说,五年之后再成亲!!   谢云宴起身拉着苏锦沅就走:“再找找吧。”兴许这蠢东西不是阿沅她弟弟。   苏衡点头附和。   芮麟无辜嘟囔:这群翻脸无情的人。   【作者有话说】   这本书到这里就差不多啦,谢谢宝贝们的喜欢,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