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十年代被娇养 作者:妙光   文案:   苏净禾回到七十年代,父母双亡,摔坏了腿,刚被亲戚扫地出门。   大伯娘:你拿老破屋,我拿你爸妈的财产和工作名额,分了家就滚远点!   堂姐:小禾,我跟我爸妈不一样,把你当亲妹妹看,你送那半块玉给我吧?   苏净禾麻溜地收拾东西去了老破屋:不好意思,名额卖了,玉丢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大伯家一心要把苏净禾两兄妹排挤出村子,可他们万万没想到,所有人都嗤之以鼻:   公社大队长:小禾,你跟你哥做的碾谷机真好用,抽空给社员们扫扫盲呗!算公分的!   县纺织厂:小禾,厂里来了外国专家,你来帮忙翻译翻译?给编制的!   学校校长:小禾,市里要组建外访团,我推荐了你跟小李,你带带他?有补贴的!   村里忙着给苏净禾重建老破屋,从墙里挖出几大坛黄金。   而与此同时,村里进了几个京城来的警卫员,带着接介绍信,拿着另外半块玉到处打听——请问,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刚满十八岁,名字里带禾字的女同志?   内容标签:种田文 重生 甜文 年代文   主角:苏净禾,聂正崖 ┃ 配角:新文《七零娇媚美人》求预收 ┃ 其它:新文《六宫独宠》求预收   一句话简介:躺赢的人生如此简单   立意:爱是相互扶持 第1章 二哥   苏净禾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一块湿漉漉的寒冰上,冰水已经完全渗透被褥,贴紧了后背的皮肤,冷到骨子里。   她牙齿打颤,全身发抖。   一墙之隔,有人在骂骂咧咧,声音又尖又利,还伴随着一阵乒乒乓乓的摔打。   没过多久,房门被推开,一个人快步走了进来。   他凑上前小声叫她:“小禾。”   仿佛做梦一样,小了好几个型号的聂正崖蹲在她身边。   他现在看着只有十来岁,但是个头已经不矮,轮廓俊朗,还带着明显的青涩,穿一件不合身的破棉衣,对着她勉强笑着说:“小禾,你扶着二哥坐起来好不好?我们今天要换个地方住。”   苏净禾盯着聂正崖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敢才伸手去拉他的右手。   她看到那只手上结了不少茧子,新旧夹杂,虎口处有两排明显的伤痕。   伤口结的痂已经掉了很久,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苏净禾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八岁那年二哥为了保护她不被欺负,混乱中被人咬伤的。   当时聂大伯家的小儿子聂谷生用核桃大小的石头砸她的头,骂她“烂货”,“猪猡”,又拿棍子抽她,要她“滚出去”。   聂家老二就插着手在旁边嘻嘻哈哈笑,给弟弟指点:“你干拿着棍子做什么,打她的脸啊!”   时不时自己也上来踢她两脚。   苏净禾不能还手,因为一旦还手,聂家两兄弟就会去找他们老娘告状,而大伯娘赵金莲一定连着两天都不给她饭吃。   这样的话,二哥就要省下一半自己的口粮给她。   聂家的小孩一般都会挑聂正崖不在的时候欺负她,偏偏这天公社里下工早,被聂正崖撞了个正着。   他气极了,冲上来护住她,两边打了起来。   聂正崖一个打两个,后来聂老大听到声音也过来拉偏架,最后变成一个打三个,即使这样,他也把自己牢牢护在身后。   苏净禾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聂正崖护了她一辈子。   小时候护着她不被人欺负,但凡有一口的都要省一半给她,等大一点,为了送她去读书,什么苦活累活都干,后来干脆去参了军,因为当兵管饭管住还有津贴。   他每个月的津贴只给自己留下很少的一点,其他统统寄给她。   她当时不肯答应,坚持也要出去工作养活自己,他就叹着气摸她的脑袋:“小禾,爸妈不在了,你要听二哥的话。”   后来她考上大学,有了国家贴补的粮食,他才从部队里出来,从最底层做起,一路艰难而行,虽然最后还是白手起家,挣下了偌大家业,可全是用血与汗换来的,又因为吃了太多苦,明明才二十多岁,就已经一身伤病。   苏净禾一想到这里,就心中发酸。   二哥的成绩在学校里一直名列前茅,是老师们重点培养的尖子生,他明明应该有顺风顺水的人生,如果不是接连变故,又怎么会被迫中断学业。   聂正 * 崖见苏净禾泪如泉涌,还以为她是腿伤出了问题,连忙掀开被子看她的脚,问道:“是不是脚又不舒服了?”   然而翻开被子,他还没有来得及去看伤势,就见到有半边床单的颜色不对,伸手一摸,果然湿哒哒的,一捏一手冰一样的水。   聂正崖的表情一下子就严肃起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净禾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聂大伯家的小儿子聂谷生老鼠一样钻了进来,尖着嗓子叫道:“尿床了!是病秧子尿床了!”   他贱兮兮地冲着外头喊:“妈,病秧子又尿床了!”   大伯娘赵金莲就走过来几步,站在外面插着腰,中气十足地冲着门里嚷嚷:“个倒赔钱的贱货!见天除了吃就晓得屙屎屙尿!怎么不把自己屙出来的自己吃回去!搞得老娘一屋子的骚味!”   又对着丈夫指桑骂槐:“我赵金莲倒了八辈子霉才嫁到你们老聂家,伺候老的小的就算了,还要伺候外头不知道哪里抱回来的野种!自己生的养不过来,还要养兄弟的,也不见兄弟有钱的时候管过你!”   她往地上啐了一口:“早说了走,又死赖着不走,我看那些丧门星都要趁早死得远远的才好!”   大伯聂建军手里夹着半个棉纸卷的烟丝头,只顾着低头抽烟,沉默地蹲在角落。   聂正崖一言不发,他背过身半蹲在地上,轻轻去拉苏净禾的胳膊,转头叫她:“小禾,你把手放上来,二哥背你走。”   他一把背起苏净禾往外走。   赵金莲本来张嘴还要再骂几句,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忽然同迈步往外走的聂正崖直直打了个照面,正对上对方那双瞪得像要杀人一样的眼睛,当即吓得一个激灵。   她不自觉地蹬蹬后退两步,咽了口唾沫,把话全部吞了回去,只悻悻然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晦气。   聂正崖脸色难看,扫了她一眼,也不出声,路过门口的时候,冷冷地盯着嬉皮笑脸的聂谷生,低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往小禾被子里倒冰水,有本事的话,你跟你二哥落单的时候永远都别碰到我。”   他目光森冷,语气里透着威胁。   聂谷生是幺子,在家里从来只有欺负别人的份,哪里受过这种恐吓,原本脸上还挂着得意的贱笑,现在却“哇”的一声就被吓得哭了出来,转身一头扑进他娘怀里。   赵金莲且气且恼,抱着怀里的儿子又是安慰又是心疼,冲着聂大伯大骂道:“反了天了!聂建军,你看你们聂家这个狗杂种!看看你们聂家捡回来的这些野种!他不滚,这日子你一天也别想过安生!”   聂建军只蹲在墙角抽烟,什么话也不说,头也不抬。   聂正崖看了他一眼,再不停留,稳稳地背着身后的苏净禾,大步朝门外走去。   见侄儿真的临到了门口,聂建军犹豫一下,还是从缭绕的白色烟雾里抬起头来,哑着嗓子说道:“正崖娃 * 。”   聂正崖停住脚,转头看他。 第2章 算账   聂建军的眼神躲闪一下。   可是看到已经快长高到自己肩膀的聂正崖,又看到满脸病容的苏净禾,他狠狠抽一口烟,还是咬牙道:“聂家早就分了房,村东头老房子里的东西,一样也不会少你们的,你也别怨,大伯我半点没有对不起你,现在谁家日子都不好过。”   聂正崖对这个大伯的最后一丝念想彻底断绝,转身就要走。   苏净禾伏在他的背上,因为腿疼得使不出劲,只能用手从后面环着他的脖子,低声说:“二哥,等一等。”   她强忍着难受,哑着嗓子对聂建军开口道:“大伯伯,既然我跟二哥不在这里住了,那大爸跟大妈的东西总该还给我们吧?”   苏净禾说的大爸大妈指的是聂国山夫妇,也就是聂正崖的父母。   她才出生就没了母亲,两岁的时候父亲也牺牲了,从小抚养她的奶奶得到噩耗,没撑住,没多久就跟着走了。   苏家人丁单薄,无人出头,最后是退伍回乡,被分配在杨坪镇纺织厂工作的聂国山夫妇听说之后,把战友的女儿接了过来。   苏净禾到聂家之后被照顾得极好,大爸大妈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疼,而聂正崖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妹妹也宠爱极了。   可好日子只过了七八年,两个月前杨坪镇纺织厂起火,为了保护组织财产,聂国山夫妇双双葬身火海。   聂国山的大哥,也就是聂正崖的大伯聂建军从村里带着媳妇来治丧,顺理成章地就让大儿子跟大儿媳妇顶了弟弟弟媳的工,成了纺织厂的工人,对外宣称先给侄子看班,候着聂正崖年龄够了再把工作还给他。   等到丧事办完,大伯娘赵金花借口要照顾两个小的,把聂正崖、苏净禾一起带回了几十公里外的老家小尾村,还将聂国山夫妇的不少家什也一起带了回来。   聂国山夫妻是双职工,又都没有负累,只要养两个小孩,家里购置了不少好东西,此时全部都摆在聂大伯家中。   苏净禾清楚地记得,上辈子二哥为了争一口气,硬是背着自己出了门,从此不管再苦再难,也再没有踏进大伯家一步,更没有求过大伯、大伯娘一句。   聂家的老房子建在河边,冬寒夏热,只有两间残破不堪的黄泥砖瓦屋,连锅碗瓢盆、被褥枕头都不够,刚搬进去的时候,聂正崖把床跟被子让给她,自己就睡在禾秆堆里,被咬得一身都是红疹子不说,有一次还老鼠咬伤了手臂。   他白天去生产队里干活,特地跟泥瓦匠请教,晚上回来之后就自己和泥,学着修修补补,累得不行了才睡下。   足足过了小半年,那个简陋不堪的破房子才慢慢有模有样起来。   虽然那间房子里有兄妹二人的无数温馨回忆,可苏净禾并不打算重温一遍。   自己腿上的伤一时半会好不了,大部分压力都会堆在 * 二哥身上。   上辈子的自己年纪小,不懂事,现在重来一回,她不想二哥再那么苦。   苏净禾的话问得理直气壮。   子承父业,聂国山夫妇的父母都过世了,两人的财产不管从理还是从法,自然都是应该给子女来继承,轮不到隔了一重的聂建军一家。   然而听了她的话,聂建军脸色一变,后面的赵金莲闻言更是勃然大怒:“一个贱蹄子!一个小白眼狼!居然还联起手讹到我头上!白吃白住了我半年,还有脸来要东西!老娘不问你们讨债就不错了!不要把我逼急了,一笔一笔算总账!”   聂建军也黑了脸,问聂正崖:“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净禾碰了碰聂正崖,暗示他不要说话,自己则是毫不示弱地回道:“大伯娘要算账,那就请大队长和公社书记过来做个见证,把帐算开吧。”   她也不等对面两个人说话,就开始一笔一笔细细地数:“我跟二哥是十月二十九晚上来的,到今天拢共五十六天,凑个整,就算住了两个月,一天一共吃两碗稀饭、两碗红薯稀饭,全算半个红薯,三两米……”   纸笔都不用,当场把等额的粮票跟钞票一起算了出来。   数了吃的,又数用的。   两人到小尾村已经快两个月,可算来算去,也只能算出水、柴、油、盐等物,都是最最基本的用度,就算翻上一二倍,折合起来也不够十块。   聂建军越听脸色越差。   赵金莲冲着苏净禾嚷嚷:“你只算吃的用的,难道住这些日子都给白住了?我跟你大伯两个放下公社里的事情,请了假去给那两个死的办丧事,亏掉的公分怎么算?出的力怎么算?这几个月打点你们两个,还有你,一个死乞白赖的病秧子,一天到夜只会躺着要人伺候!难道老娘就白伺候你了?”   她本来就嗓门大,一着急,声音更是尖利起来,叫得半条街都听得到。   这个时候公社里早就下了工,各家吃完饭,又没个打发时间的娱乐,左右两边邻居听到动静,全兜着袖子出来了,只是个个知道赵金莲不好惹,也不去触这霉头,或捡个小凳子坐在门口,或寻个合适的位置远远观看。   又有些半大不小的孩子不怕事,就站在老聂家门口半远不近的地方看热闹。   赵金莲光顾着吵吵,又站得偏,并没有注意,苏净禾却是瞄到外头有人。   有些话,聂正崖不好说,但是她这个“外人”能说。   她心念一动,顿时就有了主意,大声反驳道:“大伯娘,你出力给大爸、大妈办白事,也不是白干的吧?大爸大妈下葬那天,我亲眼看到你撬开我们家锁着的柜子,从里面翻出来好几百块,那么多钱,难道还不够你们出的力?”   苏净禾从前年纪太小,许多事情看不明白,现在回想,大爸大妈在部队里的时候有津贴,退伍之后在纺织厂干了许多年,平常一向精打细算 * ,又怎么可能会像赵金莲抢白的那样,手里头连一点积蓄都没有。 第3章 小骗子   聂正崖这两年都在县城专心读书,一个星期才回家一次,自然发现不了什么,而苏净禾却是看到过大妈妈从主卧梳妆台的抽屉拿钱出来的。   当时抽屉里面装满了东西。   可等到丧事办完,众人一起收拾行李的时候,里头莫名其妙地已经变得空荡荡。   她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大伯娘撬柜子,但是其中有没有鬼,诈一诈就知道了。   果然,一听到苏净禾这么说,赵金莲马上慌乱起来。   她脱口否认道:“胡说八道!”   又插着腰喝骂:“狗娘养的小骗子!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胡咧咧的嘴!我哪里撬了你们家什么柜子!”   苏净禾大声说:“不单是我一个人看到的,纺织厂的刘厂长也见到了!他说伯娘只是帮我跟二哥攒着钱,叫我不要声张!伯娘要是不承认,我现在就去找村支书,请村支书拍电报给刘厂长,刘厂长总不会骗人了吧!”   听说有纺织厂的刘厂长做证明,赵金莲的一下子就慌了神,三步两步冲上前,嘴里不住叫嚷:“我放你娘的狗屁!你再来瞎扯害我名声,看我不打死你!”   聂正崖背着苏净禾急忙往外头躲。   赵金莲跟出门,举着手才要往下拍,忽然听到边上有人说话:“金莲,小禾一个小女娃,也不懂事,你跟她计较做什么,毛领导都说了,要‘用说服而不用压服的办法,用摆事实,讲道理的方法’,怎么能打人啊!”   又搭腔:“正崖娃跟小禾都还是半大的孩子,又可怜没了爹妈,你跟建军就算要把人分出去,也不能自己抢了人家爹妈给儿女留的东西吧?”   赵金莲定睛一看,原来是隔壁一向跟自己不对付的蔡二婶。   她气得嘴都歪了:“谁抢他们东西了!办完老二那一家的丧,老娘一分没捞到,还倒贴了钱贴了人力,哪里有什么东西?你听这小贱蹄子在这里瞎扯!”   苏净禾特地选在门口争话,还把声音提高,就是为了让邻居们注意到这里,只要有人在,她就能借势。   她明白单凭自己跟聂正崖两个,根本不可能讨回大爸大妈的东西。   可是赵金莲嘴巴臭,脾气差,平常没少跟人起争执,一旦把事情闹出来,肯定有愿意站在自己这边的。   不过她没想到,事情居然能这么顺利。   她知道蔡二婶跟赵金莲积怨已久,当即把握机会,哑着嗓子喊:“二婶,我没有骗人!我不是小骗子!我看得很清楚,大伯娘用起子撬的抽屉锁,从里面拿了几叠很厚的钱出来,很多都是大团结!”   她两只手比了个厚度:“刘厂长跟我说了,那一把钱至少有五六百。”   赵金莲顿时气急败坏,怒道:“哪里来的五六百,你讹我是吧!明明一屋子全翻遍了也才九十八!”   这话一出口,周围顿时传出来不少 * 嘘声。   赵金莲抬头一看,这才察觉出有些不对劲。   原来自己家门外已经围了不少人,还有些虽然没有走近,却都站在左右邻居的屋檐下探头探脑。   她嘴皮子再厉害,看到这个阵仗也有点发憷。   然而苏净禾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大声问:“大伯娘,你刚才还说一分钱都没有!现在怎么就又有九十八了?”   赵金莲话赶话出了错,现在还发现外头居然这么多人,只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蔡二婶就在边上阴阳怪气:“真不要脸,这么小的孩子也欺负,老虎那么毒,还不吃虎崽子!都说侄子是半子,丧天良哟,以后谁家敢娶你家女儿做媳妇,谁敢嫁给你老聂家?”   不独蔡二婶,围观的人也在指指点点。   聂国山夫妻的事情村里都知道,谁都不是傻子,纺织厂的工作人人都羡慕,听说一个月能有二三十块,他们攒下几百再正常不过,攒不了才奇怪。   先前赵金莲说聂国山家里一分钱没有的时候,大家就都觉得不可能。   童言无忌,苏净禾一个小孩,长得干干净净的,说话半点不含糊,连细节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四周围观的自然没有一个不相信,忍不住互相议论起来。   聂建军听到声音,心里着急,连忙也跟了出来:“正崖娃,你有什么话回屋说,外面冷得很。”   苏净禾摇头,又转头去找蔡二婶:“蔡婶子,大伯娘说要跟我和二哥算总账,你帮我们做个见证好不好?”   蔡二婶还没说话,赵金莲已经勃然大怒:“谁不知道老蔡家的看我不顺眼,你找她做见证,这是成心要合起伙来往我身上泼脏水吧?!”   蔡二婶被气了个倒仰。   乡里乡亲的,她原本不打算掺和这摊浑水,说两句添点堵也就完了,现在给赵金莲一骂,倒是起了逆反心,指桑骂槐地说:“我哪敢做什么见证,我不像有些人,我又没偷别人家的鸡蛋,我屋里养的鸡又没去偷叮别人家的菜!”   说完对着儿子叫:“还愣着做什么,我做不得见证,去找能做见证的来,大队长总能做见证了吧?!”   她那儿子听到老娘交代,一溜烟就往外跑。   聂建军顿时着急起来:“自己家的事情,喊什么招队长!”   他迈开腿就要去把人给追回来。   可苏净禾又怎么会放他走,当即叫道:“大伯,你别走,大伯娘一下子说她没拿,一下子又说她拿了九十八,等一下会不会又承认她撬开抽屉拿了六七百了?我们不敢信她,只跟你要个说法。”   蔡二婶也看出点迹象来,拦在聂建军面前,笑着说:“老聂,毛领导说,真金不怕火烧,等大队长来了,大家当面锣,对面鼓把话说清楚,小孩子不懂事,搞错了也是有的!你现在要回屋里头,大家不知道里头经过,说不定背地里怎么说你们老聂家呢!”   赵金莲色厉内荏:“喊啊!去 * 喊啊!老娘就在这里等着!喊谁来我都有理,别说是大队长,就是喊了书记来我也不带怕的!” 第4章 做主   聂建军看赵金莲在这里瞎嚷嚷,唯恐事情闹不大一样,气得青筋都迸了起来。   他回过头狠狠地瞪了赵金莲一眼,吼道:“号什么丧!你不嫌丢人,我还要脸!”   老实人发脾气,尤其吓人。   赵金莲愣了一下,立刻窝起一肚子的火:“谁给谁丢人了?!”   “这年头哪家没办过丧事,哪个不知道办丧事只有亏没有赚,老二家一下子走两口人,人情打点、迎来送往,哪里不花钱?镇上人又讲究,他们家那几十块的家底压根不够,我想着毕竟是你兄弟,不能叫走得太难看,还倒贴了不少进去!”   “我倒是对得起你们,只你们两个畜生,良心都叫狗给吃了!不念我的好也罢,还来反咬一口了!”   “一个两个姓聂的,就知道欺负我一个姓赵的,把我当外人是吧!我嫁进你们聂家几十年,生儿育女,伺候老人……”   赵金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聂建军一脸为难地看着聂正崖和苏净禾:“回去说,回去说,你大伯娘这人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也就是讲话有点难听,可要说坏心眼,那是肯定没有!”   两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配合打得天衣无缝。   正吵闹不休,大队长招春平分开人群走了过来,问道:“怎么回事?都在这里吵吵什么!天都要黑了,还不赶紧各回各家,闹什么事!”   聂建军陪着笑上前迎了几步:“招队长,怎么还真把你给叫来了,都是自己家里的一点小事,小孩子不懂事,这才闹出动静来,等我们关起门说开了就好。”   又笑呵呵转头:“正崖娃,小禾,你们说是不是?”   他一边说,一边拦着两人就要往回走。   聂建军一向是个老实人的样子,平常对侄子也好,苏净禾也好,虽然话不多,态度倒是算得上和气。   可苏净禾知道,夫妻一体,如果没有聂建军的首肯,赵金莲怎么又怎么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前世聂正崖就是因为聂建军这个大伯投鼠忌器,吃了太多亏。   她立刻叫道:“招伯伯,大伯跟大伯娘要跟我们分家,分的老房子里面连棉被都没有,我请他们把大爸大妈的东西还给二哥,他们不肯,说我们白吃白住了两个月,他们又去帮大爸大妈办丧事,耽误了挣公分,那些东西都不够抵的。”   招队长严肃地问聂建军:“有没有这回事?”   聂建军强笑道:“金莲说笑呢,谁知道他们还当真了。”   蔡二婶在一旁放冷箭:“什么说笑,金莲都去撬人家抽屉偷钱了!”   赵金莲忍不住回骂:“谁偷钱!你嘴巴放干净点,谁偷钱了?!”   蔡二婶冷笑:“放自己家的鸡去叮别人家院子里的菜,偷偷藏了别人家鸡下的蛋还不肯承认,这种事情都 * 做得出来的人,怎么就做不出来偷钱的事了?”   两人吵作一团。   招队长听得脑壳疼,摆手叫:“都别吵吵,一个一个来!”   赵金莲马上诉起苦来:“招队长,谁不知道办丧事糟践人,又糟钱,我跟大军他爸去给老二家的帮忙,家里找来找去也就几十块,镇上不同咱们村里,开销大得很,委实不够用,我们自己还倒贴了些,偏给小禾这个不懂事的看了,以为我要昧他们家的钱……”   如果不是苏净禾知道内情,看她这副委屈的样子,现在多半就要被哄过去了。   “招伯伯。”她叫了一声,“大伯娘撒谎,刘厂长先前说了,大爸大妈是为了保护集体财产牺牲的,后事有厂里全包,一分钱都没让我们家出。”   赵金莲抬高声音打断她:“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懂个屁的白事怎么办,别在这里瞎扯淡了!”   苏净禾马上正色道:“我没有胡说,招队长可以给纺织厂发电报,或者让人去问刘厂长。”   赵金莲翻了个白眼:“刘厂长那么大一个厂长,屙屎都没空,哪里会管你这些破事……”   苏净禾就抬头问:“大伯娘说是你跟大伯办的丧事,花了一大笔钱,那有没有账目的?”   赵金莲一下子噎住了,恼羞成怒:“我又不识字!做什么账目!”   苏净禾又问:“谁家办白事没有账目?就算没有账目,买什么东西各花了多少钱总能记得个大概吧?也不要你全部记下来,现在当着招队长和大家的面说几样就好。”   本来就是没有做过的事情,赵金莲一时半会,又怎么可能马上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她平常可以蒙骗苏净禾跟聂正崖这些小孩子,可当着一村人的面,又有大队长在,真要说谎话,一下子就会被拆穿。   嘴仗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赵金莲,一下子就变成了个哑巴。   苏净禾见她不说话,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看着招队长说:“招伯伯,厂里还送来了两百块钱做抚恤慰问,也都给大伯、大伯娘收了。家里原本有个装钱的抽屉,我和刘厂长亲眼看见大伯娘撬柜子,从里头拿了钱出来,刚刚大伯娘先还不承认,后来又承认了。”   “她说我是个病秧子,经常不给我吃饭,还说大爸大妈一分钱没留下来,我和二哥是来他们家白吃白住的。”   她本来就瘦小,伏在聂正崖背上,一脸病容地掉眼泪,又有插着腰,气焰嚣张站在一边的赵金莲作对比,凭谁来看都要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招大队长叹了一口气,对着聂建军问:“小禾这娃娃说的是不是真的?”   聂建军嘴拙,只好看着赵金莲。   赵金莲“哎呦”一声就坐到了地上,拍着地哭道:“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怎么就摊上这些个没良心的,硬要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冤啊!”   招大队长不屑地扫了她一眼,由着她在这里唱戏,又去问聂正崖 * :“正崖娃,你现在是个什么想法?不要怕,国山跟国山媳妇都是烈士,公社里会给你们做主的。”   苏净禾低低叫了一声二哥,又凑近聂正崖的耳朵小声说:“我们搬出去,把大爸大妈的东西要回来。” 第5章 转卖   聂正崖先找一旁的蔡二婶借了张椅子过来,安顿苏净禾坐好,这才上前几步,站直了背脊。   他对着聂建军跟赵金莲各自鞠一躬:“大伯、大伯娘,辛苦你们送我爸妈走,又把我跟小禾接来村里,只是小禾身体不好,聂谷生他们几个年纪小,不懂事,大冬天的三天两头往她被子里倒冰水,又打她,你们忙着正事,也管不过来,家里不够吃穿,我们面子薄,又不好说……”   “小禾她身体弱,刚来村里不熟悉情况,上回因为聂谷生强要她一个人去放牛还摔伤了腿,到现在还没好,我只有这一个妹妹,自然是有我半口吃的,就一定有她一口吃的,不过她只是我妹妹,又不是别人妹妹,旁人没道理要照管她。”   “既然大伯娘也要分家,正好我们也想出去住,但是从镇上房子里搬回来的东西,都是爸妈留给我们的遗物,不能留下。”   “抽屉里那六七百块,既然大伯娘说只有九十八,那就是九十八吧,我们也不要了,权当多谢这些日子大伯、大伯娘的照料,在这里吃、住两个月,也不能白算……”   “厂里给的两百块钱,有一半是抚恤金,另一半是厂里叔叔阿姨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们不能收,要是让爸妈知道了,也一定不会同意收,我们也得要回来,以后还回去。”   聂正崖不亢不卑,话里话外虽然没有一个字说聂建军跟赵金莲的不是,可几乎字字都是在讽刺他们刻薄侄儿侄女,霸占家产。   他从小受在部队里当过兵的父母影响,虽然年纪不大,可站姿笔挺,气质卓尔不同,如同一棵青松立于悬崖之仞,傲骨凛然,让人不由自主就信服起来。   而他提到的苏净禾放牛摔伤腿的事情,更是叫村民们议论纷纷。   村里可是有八头牛,平常都是小孩们分成队,一组两三个,轮流去管,怎么能叫苏净禾一个才来农村的小孩独自放牛,这不是为难人嘛!   怪不得会摔伤腿。   聂家的小儿子聂谷生一向爱惹是生非,没少撺掇着村里小孩打架闹事,简直是猫嫌狗憎。   他欺负苏净禾的事情村里许多人都知道,赵金莲这个就住在一屋的人又怎么会不晓得。   可苏净禾摔伤腿之后,赵金莲见天就跟人说这个小女孩晦气,娇气,一身病,脾气还大,数落出一堆毛病,现在回想起来,怎一个恶毒了得。   至于那九十八,想也知道肯定不可能是九十八了。   “要我说,正崖娃还是性子太软和了,这回不知给赵金莲昧下多少好处。”   “造孽啊,那个苏净禾,看着白白净净的,听说是 * 个烈士的女儿,国山学雷锋做好事帮着养的,好好一个小女娃,给赵金莲糟践成这个样子,丧天良哟!”   村里人嗡嗡地互相讨论,声音虽然不大,可看向聂建军、赵金莲两人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赵金莲听到聂正崖这一番话,气得胸口气血翻涌:“什么叫‘那就算九十八’,本来也就只有九十八!老二一家成日大手大脚,一点钱都没攒下来,我……我真没拿那么多!我冤啊!”   蔡二婶怪声怪气地笑了一声:“喊什么喊,正崖娃不是说了,又不要你还,九十八还是九百八,都不要了,你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   赵金莲有心要同她打一架,只是才撩起袖子,就听到招队长喝了一声“都别吵了!”   他瞪了一眼赵金莲:“建军家的,你要是真没拿,谁能冤枉你!”   苏净禾本来坐在一边,这个时候忽然插嘴道:“还有大军哥、大嫂子接了大爸、大妈的工,我跟二哥也不要那个工了,打算转卖出去,再怎么也是自己一家人,如果大伯、大伯娘看得上,就出钱来买,一个工三百块钱,如果不想要,我们就放出去卖,村里哪个叔叔阿姨想买也可以来找我们,如果村里大家都不要,我们才往镇上去卖。”   这个时候纺织厂的工作就是铁饭碗,旱涝保收不说,待遇又好,时不时还能分点好布料。   苏净禾这句话一出来,原本只是看戏的村民们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哪怕是招大队长都有些心动起来。   他女儿今年刚满二十,正愁找不到事情做,要是能去纺织厂上班,那这辈子就稳了,说亲也好说。   人往高处走,能进镇上,谁愿意待在村里呢?   至于三百块,虽然一时半会凑不出来,总能想想办法,这个价钱已经算是低的了,真要放到镇上,分分钟能卖出四百打上。   招队长认识的人多,知道纺织厂工人一个月能有二十九块,真能进去,一年就能把钱给赚回来,现在都是有价无市——谁舍得卖呢?   他有些不放心,以为苏净禾是在说小孩子话,连忙问聂正崖:“正崖娃,你想清楚了吗?真卖了以后你们自己怎么办?”   苏净禾抢着说:“我们现在只卖大妈妈那一个,大爸爸的以后再说,我的工作以后组织上会解决的。”   聂正崖皱着眉头刚要说话,被苏净禾拉住了手。   她对他摇了摇头,小声解释:“回去我再跟二哥说。”   现在的纺织厂当然是个好工作,可再过几年,就会因为各种原因渐渐衰败,十年之后,甚至连工资都发不出来,工人们只能在仓库里拍着苍蝇数日子。   现在聂正崖年纪还小,留着这个工作只会便宜了大伯一家,对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还不如卖出去,至少能有一点钱收拢回来,解决几年里的吃穿用度。   苏净禾这么一说,在场的人不少都激动起来。   组织来解决烈士 * 家属的工作问题,再正常不过了。   那就说明聂家真能有一个纺织厂的工作名额让出来。   就算自己家里没有三百块,东西凑一凑,或者某某亲戚家能不能去买呢?给人通个信,卖个好也不错啊!   赵金莲看情况不对,急忙嚷嚷:“招队长,这可不能胡来,老二家工作的事情当初全靠家里两个老人跑下来的,我们一家也出了不少力气,怎么能给他们说卖就卖!讲不讲道理的!” 第6章 分家   “拉倒吧!”人群中立刻传出嘲讽声,“聂国山跟他媳妇去纺织厂都是部队分配的,关你们什么事!”   招队长的脸色也严肃起来,对着聂建军说:“要分家那就好好分,该是正崖娃他们的东西,你这个做亲大伯的怎么好意思占了去。”   聂建军有苦难言。   赵金莲倒是想说话,只是才一开口就被喝止了。   招队长干脆点了几个壮劳力出来,让他们给聂正崖跟苏净禾搬家。   有了公社大队长做主,外头又围满了村里人,聂建军到底还要脸,最后只能同意把从镇上带回来的东西都分给聂正崖两个,又分了老房子,再给他们二十斤米,一桶油,一袋红薯。   只是说到抚恤金的时候,赵金莲死活不肯承认,咬死了只剩三十块,其余不是花在丧事上,就是花在聂正崖、苏净禾这两兄妹身上了,一个多余的子也拿不出来。   她在边上死死盯着众人往外搬东西,这个也不许拿,那个也不许拿,后来还是聂建军把她给拦住了,这次分家才进行下去。   人多好办事,五六个人一齐出力,很快东西都搬得七七八八了。   众人跟着去了分给聂正崖他们的村东头老房子,全都吓了一跳,里头空空如也,什么家当都没有,地上全是垃圾和灰尘,大门都结了不少蜘蛛网,梁歪柱倒的,顶上的瓦片漏水又漏风,根本不能住人。   一群人帮着收拾了半天,才将将捡出个样子来。   苏净禾翻出柜子里的丝巾,给来帮忙的人一人送了一条,又跟聂正崖一同郑重道谢。   那丝巾是纺织厂里分的年货,在镇上是中档品,到了村里就变成了稀罕东西。众人推让一番,最后还是高高兴兴拿着东西走了。   回到家里,诸人少不得夸一回聂正崖和苏净禾两个人年龄虽然不大,做起事情来倒是很敞亮,又骂聂建军和赵金莲一家子不是东西,这么小的孩子也要欺负。   怎么也是亲侄子,吃绝户就算了,分的老房子根本不能住人,先前连粮食都不肯给,分明是想把人给冷死饿死。   聂大伯一家的名声一下子就臭了。   ***   村东头的小屋子里,聂正崖铺好床垫被褥,扶着苏净禾坐上了床。   他端了一盆热水进房,又帮着妹妹擦手洗脸,等到样样都打点好之后,才拖过来一张小凳子,问:“小禾,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把妈在纺织厂的工作让出 * 去?”   什么部队里会帮着解决工作问题,拿来哄哄外人还行,自然瞒不过聂正崖。   苏净禾早就想好了怎么说:“等我能去纺织厂,少说也要过个七八年了,谁知道到时候是个什么情况,二哥,你看大伯、大伯娘那个样子,就算真到了那一天,他们真的愿意把名额让出来吗?”   “现在大堂哥、大嫂子刚去厂里上班,上上下下都不熟,厂里叔叔阿姨都还惦记着大爸大妈的情分,过几年等他们做久了,我们拿什么去把工作要回来?”   人一走,茶就凉。   到时候一边是天天在一起上班的同事,一边是几年都没见过面的前同事儿女,谁都会倾向于前者。   聂正崖本来就是个聪明人,听苏净禾说了个头,一下子就明白了,沉默了一会,暗想:怪不得爸妈总是夸小禾聪明机灵,我以前只顾着读书,这些人情世故竟然还不如她懂。   他不禁暗暗警醒自己,日后决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的。   “不如把爸的那个名额也转出去了吧。”聂正崖很快举一反三。   苏净禾小声说:“我想着这种大事,还是回来跟二哥商量下,既然二哥也同意,那当然是卖出去的好,不过不能在村里转,得转给厂里人。”   她提醒道:“当初大爸大妈出事,厂里不少叔叔阿姨来吊唁,我们不能有好事不想到他们,况且到时候厂里有人得了好处,也不会多找事,有时候还能帮忙打点。”   聂正崖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止不住地发涩。   几个月来,先是父母意外身故,丧事还没办完,又接到学校停课的消息,被带回村里的时候正好是秋收,高强度农活的同时,还要经受赵金莲跟聂大伯家的小孩排挤打骂。   可即便这样,聂正崖也没有表现出过丝毫沮丧气馁。   他从小受父母的教育,要做家里的顶梁柱,现在一家人只剩自己跟苏净禾,更是下定决心要把这个小的照顾好,此刻实在惭愧不已:小几岁的苏净禾都能想到的事情,自己居然想不到,这算是什么顶梁柱?   苏净禾跟聂正崖相处了二十多年,对他的脾气十分了解,于是笑着说:“真好,搬出来以后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   又指着自己的腿说:“我觉得用不了多久就能好了,到时候我也能做工,不用叫二哥一个人那么辛苦。”   聂正崖果然瞪了她一眼,教训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哪能那么快的,就算是腿好了,现在外头冷得厉害,你老老实实在家歇着,什么事情都来年再说,不要腿伤才好,又冻出病来!”   他语气当中带着责备:“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任着聂谷生他们欺负,就算自己打不过,回来也要告诉我!”   又去碰她的背:“冷不冷的?他们把冰水灌进去多久了?”   苏净禾只是抿嘴笑:“刚刚泡过脚,已经不冷了。”   又问聂正崖:“二哥刚刚一路 * 背着我,累不累的?”   她从口袋里捧出了一把花生,笑盈盈地:“刚刚蔡二婶给我的,二哥快来吃一点。”   蔡二婶不但帮着出头跟赵金莲争吵,还主动过来帮着一起收拾东西,苏净禾就在给她的丝巾下面多压了一条手帕。   也许是看出来了,对方临走前偷偷给她兜里装了些晒干的熟花生。   聂正崖坐在边上,默默看着苏净禾低头剥花生壳,见她下巴尖尖的,双颊瘦得一点肉都没有,满脸病容,一时心酸极了,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让家里这个小的过上好日子。 第7章 成交   一小把花生米,两人互相让了半天都不肯吃,最后还是苏净禾发急了,聂正崖才珍而重之地分食了一小半。   聂家的老房子又破又旧,仓促之间根本无法修缮好,时不时就有冷风从瓦片的缝隙里钻进来,可苏净禾和聂正崖都觉得莫名地踏实。   虽然时间不早了,两人还是兴致勃勃地把柜子里的东西翻出来收拾。   事发突然,赵金莲根本来不及偷藏,所以从杨坪镇家里带来基本都搬了过来,除了衣服被褥,还有不少生活用品。   苏净禾坐在床上分东西,聂正崖就一样一样按着从前家里的摆设归置好,即便旧屋子又黑又小,看上去可怜得很,还是渐渐有了“家”的模样。   两人一边收拾,一边商量怎么处理纺织厂工作的事情。   苏净禾拆开柜子里拿出来的一包衣服,头也不抬地说:“大妈妈那个名额肯定要在村里卖,最好找一个降服得了大伯娘的,不然我怕他们又要闹事……”   她想了想,问道:“二哥,招队长家里是不是有个女儿的?”   聂正崖知道她的意思,回答道:“叫招荷花,应该比我大几岁。”   苏净禾觉得招荷花就很合适,提议说:“如果能卖给招队长最好,大伯娘肯定不敢找他们家的麻烦。”   聂正崖却有些担心:“就怕招队长不好意思要。”   这件事情夜长梦多,拖得越久越麻烦,苏净禾想了一下:“二哥,如果他们不要,我们过两天自己上门去问问怎么样?”   聂正崖还没来得及回话,忽然听到招大队长在外面叫:“正崖娃,你们睡了没睡的?”   开门一看,招队长跟就站在外头,手上提了不少东西,进屋之后,先左右看了一圈,又去探看苏净禾。   他一进房门就笑着说:“蛮好,蛮好,我还以为你们两个小娃娃经验少,怕出什么事,想着过来看看。”   又把手上提的的东西放到了地上:“荷花她妈听说这里没柴,锅也只有一口小的,连夜就要我送了过来,怕你们着急起来没得用。”   苏净禾跟聂正崖急忙道谢,又请他坐下,拿个碗给他倒了热水。   招队长也不着急走,反而真的坐了下来开始问话,无非是生活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苏净禾的腿上怎么样了,两人今后又有什么打算云云。 *   他绕了一大圈,直到终于问无可问了,脸上就有点发起红来,轻轻咳嗽了一声,问苏净禾:“小禾,你今天说将来工作有组织会管,要把正崖他妈在纺织厂的名额给让出来,这事情做不做数的啊?”   苏净禾早就猜到了他的来意,便点了点头说:“做数的。”   说完又去拉聂正崖的袖子。   聂正崖也跟着点头:“小禾身体不太好,看病拿药都要花钱,我现在年纪不够,只能顶半个壮劳力,也养不活自己,手里还是要有点钱才放心。”   招队长“喔”了一声:“也是,这样也好。”   他夹着手,有些犹豫的样子。   苏净禾知道这个大队长平常虽然话不多,在村里很有威严,看今天聂家分家也知道,他做事很公正,估计是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当先说:“招伯伯来得正好,我跟二哥刚刚还在商量,想请您帮忙找个信得过的人来收了这个名额。”   招队长愣了一下。   苏净禾又说:“我们刚回来不久,也不熟悉村里的情况,只知道招伯伯是肯定信得过的,三百块不是一笔小数,谁都不能一次拿出来,可是我们家的情况您也知道,大伯、大伯娘……”   她顿了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们一心想要白占,我跟二哥又指着钱吃饭……”   聂正崖也说:“我们想着那三百块可以分开几回给,只要一年里能付清就可以了,只是不清楚谁信得过,如果您愿意帮忙……”   招队长顿时坐直了起来,迫不及待地说:“你们要是信得过我,不如就把这个名额让给我家荷花吧!”   他咽了口唾沫:“其他人怎么样我不敢保证,不过我的人品还是拿得出手的,一年给齐三百块肯定没有问题,一个子也不会少,今天来,一是想看看你们有没有什么问题,二也是想问问这个事。”   又伸出手比了一个数:“家里现在能拿出来一百二,其他的要宽限些日子,再凑一凑……”   聂正崖松了口气,立刻答应了下来。   苏净禾也笑了起来:“一直怕找不到合适的买家,如果招伯伯愿意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卖给别人还要担心,给了您,肯定就一点问题都不没有了!”   两边皆大欢喜,很快谈妥了分六次付清,招队长明天先给一百块,付钱的时候把聂建军跟赵金莲喊过来,再从公社里请几个老人过来做见证。   ***   招春平打着手电筒回家,门还没来得及锁,媳妇就围了上来,急急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你问没问的?事情怎么样?聂家小子怎么说?”   闺女招荷花也没睡,急忙倒了杯热水捧过来,一脸的忐忑。   招春平把手电筒往桌子上一放,先接过热水喝了一口,一抹嘴,乐呵呵地说:“都谈好了。”   又对着女儿说:“咱们家荷花运道好,正崖娃说了,一年里头给够三百就行了,给粮票也收,米面也收 * ,不拘只要票子。”   屋子里立刻就发出两道长长的舒气声。   招荷花激动地说:“爸,我去了纺织厂,挣的钱都攒下来,不用一年就能还清了。”   看到女儿这么高兴,招队长心中也熨帖得很,只是才放下手里的杯子,又有点不放心了:“就怕明天老聂家那边要出幺蛾子。”   他媳妇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好怕,赵金莲那个死抠门,一心要吃绝户,肯定不会舍得拿钱出来,当家的你是大队长,明天不好出头,瞧我的!”   又安慰女儿:“别怕,妈肯定给你护着,不会叫人抢了去!” 第8章 秘密   且不说招队长一家高高兴兴,不远处的老聂家却是愁云惨淡。   赵金莲看着屋子里被人搬得乱七八糟,想到自己辛苦这么久,结果全便宜了聂正崖跟苏净禾两个小兔崽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看到丈夫聂建军只知道蹲在墙角抽烟,她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砸,骂道:“聂建军,你到底有没有种的!被个小杂种骑到头上,就真的连个屁都不放??”   聂建军也是一肚子的火,他没好气地抬头瞪了赵金莲一眼:“这事情还不是你搞出来的,今天招队长在外头站着,你叫我说什么?!要不是你这么刻薄……”   “我刻薄?!”赵金莲气了个倒仰,“姓聂的,你把话说清楚,我是哪里刻薄了?你们老聂家什么家底你自己不知道?我平日里辛辛苦苦,在你眼里就变成刻薄了??”   她掰着手指头数:“老二过两年就要说亲,老大家的已经有两个,肚子里还揣了一个,眼看过不了多久就要送回来的,我不把那两个狗杂种撵走,你自己儿子亲生的种住去哪里?!”   “聂正崖过了年就十四岁,只比老二小一点,以后你这个只顾自己做好人的大伯给不给他说亲?真要说,哪里来的礼金?还有那个苏净禾,这才几岁?还要养个七八年才能嫁出去,生得矮小,病痛又多,还不一定能收几个彩礼,分分钟就要赔本!”   赵金莲拉拉杂杂数落了一通。   聂建军听得心烦,怒道:“那也不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咱们从老二家也拿了不少东西……”   一说起这个,赵金莲更是勃然大怒:“还拿东西!你看你亲弟弟带回来的搅家精,今天还说我撬柜子拿了六七百,哪来的六七百,我……”   她正要继续骂,却见聂建军一脸难看地盯着自己,过来一会才反应过来,顿时如同当头被浇了一盆冰水。   “当家的,你不是也以为我拿了……”   聂建军冷眼看着她:“你没拿?”   赵金莲胸口砰砰跳,像被人用锤子往里头砸似的,一下子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钱放在哪里,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家里里里外外哪里不是我操持,当家的,我嫁进来二十多年了,你这是还信不过我?”   聂建军深深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呼 * 了出来,一时间整张脸都埋进了白色烟雾里。   他冷冰冰地说:“家里的钱我自然知道,可你上个月不是才回了娘家?你小弟娶媳妇的钱哪里来的?这些年你真的就一点都没往娘家搬?”   赵金莲听得全身都发冷。   她想要赌咒发誓,可话已经到了嘴边,看着聂建军无动于衷的脸,却是怎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心虚。   这世上有几个女的不贴补娘家的?   可她真的没有骗人,只从抽屉里翻出来百来块钱。   “我真没拿!”   赵金莲声音难得地弱了下来。她真的只偷藏了几十块钱。   聂建军没有再说,而是怀疑地看了她一眼,显然没有相信,又问:“老大媳妇的工作怎么办?”   赵金莲的火气一下子又窜了起来:“三百块钱,怎么不去抢!当家的,这事情可不能由着他们胡来,要是真的拿出去卖了,我们怎么办?”   聂建军瓮声瓮气:“我能怎么办,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我去说,正崖娃哪里会听,上回去厂里,那些领导话里话外都防着我们,实在不行,就跟正崖说说情,便宜点让出来。”   赵金莲倒抽了一口凉气,尖声叫道:“家里哪里来的那么多钱?”   一来她早把聂国山夫妇家里的东西都当做自己的囊中物,绝对不舍得另外给钱,二来她弟弟结婚,确实也拿了些钱回去,本来以为在聂国山家里能捞到不少,谁知道根本没找出几个子,现在要掏,是真的掏不出来。   “难道让老大家的回来?”聂建军明显有些生气了。   赵金莲大着胆子说:“当家的,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老二家的工作,本来就应该是我们老聂家的,苏净禾一个外人,正崖也……不如把事情抖出去……”   聂建军把再也吸不到烟味的烟纸往地上一丢,一脚踩了下去:“今天才闹了分家,明天就出去说那个事,谁会信??老二一家都死了,你要把谁找出来作证?你想老二老幺以后真的说不上媳妇吗??”   他声音里头带着几分恶狠狠:“现在来说这个!晚了!”   把脚一抬,就往后屋走了。   赵金莲给骂了一顿,又是心酸,又是心灰意冷。   如果不是看丈夫压根不管,她肯定不会做得那么绝,可现在事情闹大了,对方就把责任往她身上一推。   坏人给她一个人做了,他倒是个老好人。   赵金莲看着乱糟糟的一屋子,不由得悲从心来,把苏净禾跟聂正崖骂了又骂。   “个病秧子,怎么不早点死了!”   她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刚要站起来,就听到门响,抬头一看,女儿聂小田背着个筐子推门进来了。   赵金莲忍不住骂了起来:“小崽子,喊你砍个柴你也能砍到现在?!上哪里偷懒去了?!一屋子的活等着干,你躲懒,是要等你老娘我一个人全做完?”   聂小田看到家里乱成一团,也有些吃惊,问:“妈,家里这是遭 * 贼了?”   赵金莲又骂骂咧咧几句,最后还是把聂正崖跟苏净禾两人分家出去的事情跟女儿说了。   聂小田吓了一跳:“他们走就走,怎么把家里东西也搬走了??”   赵金莲没好气地说:“问你爸去!”   她刚要叫女儿帮着一起收拾,谁知聂小田居然真的把柴禾往地上一撂,就走去后头找聂建军了。   赵金莲愣了一下,追着喊了几句,到底还是不敢这个时候去触聂建军霉头,只好讪讪走回前屋自己一个人收拾东西。   女儿聂小田的背篓就丢在地上,里头装了个半满,只有零零散散七八根枯枝。   赵金莲看得牙齿直痒痒。   女大不中留,自从聂正崖跟苏净禾来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女儿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成日偷奸耍滑,脾气还越发大了,动不动就甩脸子,喊也喊不动。 第9章 翻身   女儿长得标致,身量也高,过不了两年就能说亲,凭她的模样,一定能得不少彩礼。   到时候老二的亲事要靠姐姐,家里加盖房子也要她出力,况且到底是自己亲生的,赵金莲也不想跟女儿把关系闹得太僵,虽然心里生气,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而另一边,聂小田急急忙忙去后面找聂建军。   聂建军蹲在灶台面前抽烟,看到女儿来也没个好脸色,又听她一上来就问分家的事,不耐烦地说:“问你妈去!”   聂小田好声好气地问了半天,才把事情知道了个大概。   她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晕,喃喃道:“怎么会让他们把东西都搬走……”   是时隔太久,她记错了吗?   可那两人明明应该净身出户,只能在老屋子里挨饿受冻才是!   她还想着趁这个候去雪中送炭,让聂正崖和苏净禾牢牢记住自己的恩德,为什么只是小半天的功夫,一切都变了样?   聂小田心中惊涛骇浪。   可空了一大半的堂屋,还有缺锅少盆的厨房,无一不在提醒她那两个人确实把东西都带走了。   聂建军压根不搭理女儿,只顾着抽自己的烟,道:“家里的事你别管,干活去。”   聂小田嫌恶极了。   这个爸从来只知道窝里横,什么忙都帮不上。   她掉头就回了屋了。   赵金莲跟女儿诉苦:“……说要三百块,这不是土匪吗!本来就是我们老聂家的东西,那两个狗娘养的……”   聂小田没心思听她废话,急急问道:“那爸他怎么说?”   “你爸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赵金莲抹着眼泪,“可怎么办呐!说话就要钱,纺织厂也不像话,哪有听两个小孩瞎指挥的!”   看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聂小田扔了条帕子过去,问:“妈,要是这个名额保下来了,过几年能不能把纺织厂的工作给我?”   赵金莲张大了嘴:“你替老大媳妇,她干什么?”   聂小田说:“大嫂那个脾气,傻愣愣的,在厂里能混出什么头来?喊她回来,换我去纺织厂,嫁 * 个城里人,将来带着二弟三弟,难道不比现在好?”   她看赵金莲没有说话,连忙又说:“妈,是女儿贴心,还是儿媳妇贴心?难道你还指望将来大嫂给你们养老?”   天底下婆媳哪里比得上母女。   赵金莲以前恨不得婆婆早死,现在也没少跟大儿媳妇斗气,回过神来,就有些意动。   女儿长得好,嘴皮子也接了自己,能说会道的,自然天生就比别人占便宜,如果能嫁去城里,说不定真能带契下头两个儿子,也能给自己跟丈夫养老。   她犹豫了一下:“你爸跟你大哥肯定不同意。”   聂小田磨破了嘴地劝了半天,最后说:“他们懂个屁,这些年家里要不是有你辛苦操持,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儿子都听媳妇的,现在给大嫂拿了大,以后还想使唤得动她?”   想到大儿媳妇进了纺织厂后对自己的态度变化,赵金莲深以为然,一咬牙:“等我晚上去回去跟你爸商量商量!”   又抱怨:“两个狗娘养的,上辈子肯定是穷死鬼,就知道死要钱!要我说,惯的他们,给脸不要脸!”   家里越穷,就越会打拿女儿补贴儿子的主意,聂小田也有些担心:“不能真给三百吧?要我看,给个一二十就差不多了,本来叔叔婶婶的工作就该是咱们家的。”   母女两个又说了一会,聂小田就借口要去上茅坑躲开了,留下赵金莲一个人收拾屋子,等到半夜才捂着肚子回来,只说自己拉稀了。   赵金莲骂了一通女儿懒人屎尿多,然而到底是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自己心疼,她提着灯半夜出门找人要了颗土霉素回来。   聂小田根本没事,只是偷懒不想干活而已,收了药,说自己吃了,倒头就往被子里钻。   大半夜的,听着隔壁聂二军跟聂谷生的磨牙声、呼噜声,又有老鼠吱吱叫着窸窸窣窣奔窜的声音,被子跟床都硬邦邦的,散发出一股难闻霉味。   聂小田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想着想着,眼泪又流下来了。   这个时候的日子,怎么就这么苦。   刚发现自己居然重生了的时候,她兴奋得不得了,一心想着再来一回,肯定能活成人上人,可没过多久就受不了了。   吃不饱、穿不暖,喂猪、砍柴、砍猪菜、洗衣服、做饭……没完没了的脏活累活等着,家里条件糟糕透顶,不能做半点助力,只有自私懒惰的父亲、兄弟,尖酸刻薄没眼界的母亲……每一样都让她窒息。   本来想着这些年里那么多机会,随便抓住一个就能一飞冲天,可真正在其中的时候,才知道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这几年里最大的机会就是恢复高考,可现在学校早就停课了,她上哪读书去?就算没有停课,一来家里不会同意她去读书,二来她也读不进书:回回看着那一个个蝌蚪一样的字就忍不住犯困。   可再过两年,为了给弟弟娶媳妇,她就会被 * 逼着嫁给隔壁村的一个鳏夫,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   聂小田不甘心过这样的日子。   她把自己能记住的上辈子发生的事情理了一遍,找出了两个可以翻身的机会。   第一个是二叔、二婶死了之后留下来的纺织厂工作。   她记得大哥大嫂一直都在纺织厂混日子,改制之后才双双下岗,如果能说服家里让她顶替嫂子,一旦去了镇上,有了纺织厂的工作,谁还敢让她嫁给什么鳏夫?   不过纺织厂的工作只能做过度,再往后遇到破产改组,就没办法待下去了。   这时候就要指望第二个机会,也就是聂正崖。   虽然刚刚听赵金莲说话时口风不太好,好像拿不出钱就会出大问题一样,可聂小田并不怕大嫂接着的工作被转卖出去。   她知道爸妈手里还捏着一个杀手锏。   那是有关聂国山夫妇,同时也是关于聂正崖的秘密。 第10章 医师   正是因为聂正崖的秘密,聂小田重生之后,很快把目光盯上了他和苏净禾。   聂小田做了许多准备,比如唆使弟弟逼着刚到村里,什么都不会做的苏净禾去放牛,而自己则去当那个好人,一边教她一定要骑在牛背上,一边自己又在牛身上动了手脚。   果然那只一向温驯的母牛因为脖子跟背上受了伤,当被苏净禾按照她的教法抱住的时候,一头就将人甩了下去。   苏净禾的腿当场就摔伤了。   聂小田上辈子带雇主的小孩上课外班,学会了一个词叫“雪中送炭”。   人顺风顺水的时候,很大可能会忽视旁人的好意,可一旦陷入了绝境,哪怕只收到一点点善心,也会刻骨铭心。   她要当后头那个送善心的。   不知道是不是连遭变故,聂正崖的性格很冷淡,哪怕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堂妹”,他却是从来没有多看一眼。   但是这个人对连名义上都不是的“妹妹”从始至终疼爱得像宝贝一样,而苏净禾一向是个好脾气,很容易接近。   聂小田原本都已经计划好了,先把他们晾一阵子,等苏净禾和聂正崖被赶去那间老房子里,吃尽苦头之后,自己再出面。   哪怕是今天带几根柴禾,明天去跟苏净禾说说话,都是惠而不费的做法。   一方面又能跟聂正崖拉近关系,培养感情,一方面又能叫这两人对自己感激不尽。   最好苏净禾的腿永远好不了,届时自己就一直能有理由过去,也能让聂正崖知道她这个聂家的女儿并不同家中其他人,别人或许都是人渣,可她聂小田却是个品德高尚、心地善良的。   聂正崖跟苏净禾日子过得越惨,她的计划就越容易实现。   现在两边分了家,对面居然把原本聂国山夫妇的东西都搬走了,那就不再缺生活用品,还要把原来二婶在纺织厂的工作卖出去,那连粮食、钱都不缺了,而自己家没了那么多好东西不说,还要损失一大笔钱,聂小田又怎么能 * 答应。   自己被上天选中,重活一回,可不是为了回来受苦的!   她就辗转难眠,隔天早上一起来,没找到赵金莲,就去找了聂建军。   “响水村的冯医师?”   聂建军摸不着头脑。   聂小田解释道:“我听好多人说过他能诊跌打损伤,是十里八村顶尖的草医,苏净禾不是伤了腿吗?怎么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正崖哥问咱们要这么多钱,肯定是因为昨天分家的事情心里不高兴,好歹也要往回找补吧?”   “咱们村里没有好大夫,不如我去把那个冯医师请过来,村里人看在眼里,不会再说我们的不是,也算是给正崖哥卖个好,他别说什么气话,也别要三百了,让家里每个月给点粮食油米也就行了。”   昨天的事情闹得太大,聂建军也知道聂家的名声肯定坏了,又想到侄儿要自己掏钱去买那个纺织厂的名额,居然一口开价三百块,别说现在拿不出来,就算拿得出,他也绝对舍不得。   听了女儿的话,他虽然还是有些肉痛,也觉得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一个月几斤米一罐子油,倒也不是不行,左右占了两个工作,匀点出来也说得过去。   他开口问道:“喊那个冯医师过来,要多少钱?”   聂小田咽了口口水:“我也不知道,不过总得三四块吧?十里八乡都知道的老医师,大老远来一趟,药也都是自己上山挖了配的……”   聂建军把手里卷到一半的烟丝收了起来,脸上阴晴不定,想到那边要三百,一狠心,掏了两块钱出来,道:“你去一趟问问,要是他有出诊费便宜点的徒弟什么的……”   聂小田一口答应下来,把钱揣在怀里,拿了干粮转头就走。   她心里有些得意。   响水村的冯医师一直很出名,上辈子村里有人摔断了腿,把他请来接骨,最后腿瘸了,但是因为医生的名气,连病人都以为是自己伤没全好就下地干活才导致的。   直到后来杨坪镇上有个领导吃他的药吃死了,闹出动静,上面下来人彻查,才发现这个人根本不懂医术,胡乱看了许多年,治残甚至治死的病人足有十几个,这才把他被关进了号子里。   把这个冯医师请过来,既能表现自己的好心,又能让苏净禾多躺一阵子。   要是她的腿真的被治瘸了,那就更好了。   *   苏净禾并不知道聂大伯家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还有人别有心思地惦记着自己的伤腿。   第二天一大早,招队长就带着媳妇跟女儿上门来了。   他带着聂正崖去请几个老人做见证,他的媳妇马娟兰和女儿招荷花就主动留了下来。   马娟兰挎着个篮子,从里面捧了两个带盖的搪瓷碗出来:“是小禾对吧?你喊我婶子就好,听说你脚伤了,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就带了点吃的过来。”   等碗盖一揭开,一股子肉香就飘了出来,碗里汤少肉多,排骨、筒子骨、猪肉一 * 通乱堆,装得满满的。   “这是荷花一大早起来炖的,说是‘以形补形’,最近农闲,生产队里也没什么事,我昨儿跟她商量好了,这一阵子喊她时常过来帮着你们收拾东西,也能做个饭……”   苏净禾连忙道谢,又摆手:“怎么好麻烦荷花姐,我这伤也快……”   马娟兰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伤筋动骨一百天 ,你这孩子才几岁,懂做什么家事!更别说现在脚上还有伤……”   又指了指女儿:“听婶子的,多亏了你们你荷花姐才能去纺织厂上班,要我说,别说这个把两个月,就是伺候你一年半载也不为过!”   招荷花原本还有点不好意思,等看到苏净禾白着一张小瘦脸,仿佛生怕占了别人便宜的样子,倒是一下子没了头回见面的生疏,油然生出保护弱小的心。   她笑着说:“没事,现在农闲,也没几个公分好挣,我妈先还让我在家给大哥大嫂他们打毛衣呢,现在过来你家打,有个人说说话,还能给家里省点柴禾哩。”   又把手里兜着的布袋子放在桌上,问道:“妹子吃早饭了没?”   布袋子一打开,里头足有满满一兜的鸡蛋、鸭蛋,其中几个用红纸染了一点颜色。   招荷花拿了两个红的出来在桌上磕了磕,剥了一半递给苏净禾,催她:“快趁热吃,这是初生蛋,最补人了!”   苏净禾推辞不过,只好接了,还没来得及吃,就听到门口砰砰砰地响,赵金莲在外面骂道:“马娟兰,我晓得你在里头躲着,你个狗娘养的,有本事开门把屁放了,耍阴招像什么话!” 第11章 看病   马娟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回头交代女儿:“你在里头看着点小禾!”   摩拳擦掌出了门。   苏净禾的手紧了紧,忍不住探头看向门口。   招荷花安慰她:“别怕,你那伯娘也就动动嘴巴子,不敢拿我妈怎么样。”   说完这话,她自己也忍不住扒到了门边往外偷看,小声嘀咕:“怎么还找上这里来了。”   苏净禾猜到多半是两家卖名额的事情说妥了,赵金莲没有其他办法,只好柿子捡软的捏。   大伯娘嘴毒,可马娟兰也是出了名的嘴皮子利索,苏净禾之所以想把纺织厂的名额卖给招队长,就是因为这一家不会怕别人闹事。   果然,赵金莲在外头破口大骂,直说招家不是东西,又骂招春平仗着自己是大队长欺负贫下中农,要去镇上告他,还骂苏净禾、聂正崖是白眼狼,恩将仇报。   可马娟兰的嗓门半点也不弱:“明码标价的事情,赵金莲,你嚎什么丧!有本事也拿钱出来买啊!总想着白抢白偷别人东西算什么,难道全天下都跟你姓?!你们家聂老二没的时候没见你嚎得这么响!这两个小的来两个月了,被你虐待成什么样?做伯娘的手脚这么毒,就算不怕天打雷劈,难道还不怕半夜被国山他们两 * 个找上门??”   赵金莲气得直哆嗦,骂道:“什么白偷白抢,你少往老娘头上扣屎盆子!哪里白拿他们了,都说了按月给钱给粮……两个小的拿那么多钱在手上,难道不要防着他们乱花!”   马娟兰插着腰冷笑:“按月给钱?谁知道你们给不给,原本在家里住着的时候就能把人饿着伤着,现在搬出来了,哪个晓得你们心里什么打算?还防着小的乱花,我看最要防着的就是你!”   两人当街对骂,路边尽是围观的,却没有一个上前来劝架,直到招队长跟聂建军过来才把人拉开。   赵金莲骂骂咧咧地被拖走了。   马娟兰从丈夫那里得到了事情已经办妥的好消息,回来的时候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对着苏净禾嘘寒问暖,还硬是要帮着打扫房子,等到聂正崖到家才带着女儿走了。   这一头,聂正崖将人送出门,把门一关,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头放着整整齐齐十张大团结,又有些零散票子,一叠粮票、油票,还有几斤肉票。   他把布包递给了苏净禾,眉宇间是难得的舒展:“大伯不肯出钱,说要按月给我们粮食,我没理他,把名额卖给招队长了,你收起来放着,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等我明天给你炖肉吃。”   听到后头这一句话,苏净禾好不容易才松了一口气,背后一下子吓出了一身冷汗。   聂正崖什么都好,就是厨艺太差,做出来的东西虽然不至于不能吃,但是再好的食材,到他手里都能糟蹋了。   她连忙摇头,指着面前的搪瓷碗:“二哥别忙,马婶子送了两碗肉汤过来,还有这些鸡鸭蛋,够我们吃好多天了!”   又把手里剥好的鸡蛋送到他面前:“这是初生蛋,很有营养,二哥快吃!”   聂正崖把她的手推了回去,眉眼里都是笑:“你吃,二哥早上吃过了。”   苏净禾也摇头:“我刚刚也吃过了,二哥多吃一个。”   聂正崖看桌上的蛋壳分明只有两个尾巴,情知自己不吃,苏净禾肯定也不会吃,只好接了过来,把那小小的鸡蛋一分为二,将大的那一半递了过去,笑着说:“一个鸡蛋有什么好让来让去的,一起吃。”   他看到苏净禾低头吃得香甜又小心,心中只觉得满足,转头见到桌面布袋里装着的那一兜生蛋,更是盘算起来:一天一个,拿来水煮,正好给妹妹吃了好长身体,也好养病。   一想到对方的腿伤,聂正崖也有些着急,问道:“要不过两天我还是去借辆推车,咱们回一趟镇上看医生吧?”   苏净禾有点犹豫。   自己从牛背上摔下来的时候就应该骨折了,可赵金莲根本不管,还是要她走来走去干活,现在已经越来越疼。   伤筋动骨不能敷衍,苏净禾也害怕自己真的因此瘸了腿,然而一想到从村里到镇上几十公里路途,跋山涉水,哪怕是很熟悉道路的人也要一大 * 早出发,一路不停,走到晚上才能到。   自己现在伤了腿,还得另外托人帮忙担架。   聂正崖说:“家里现在手头已经有钱了,咱们补贴一点,请几个老成的叔伯陪着走一趟,不要紧的。”   他跟苏净禾交代了一声就往外走,没过多久又回来了,一边急匆匆收拾行李,一边解释:“招队长说这几天县城粮管所会去镇上收粮,他叫我们收拾好了往石马村去,那边挨着公路,收粮车会停靠休息一会,到时候拿着介绍信拦车,让收粮车把我们一起捎上。”   要是从公路走,石马村去镇上足有一百多公里路,光凭两条腿,两天都未必能走到,可要是能搭上收粮车就方便多了,还都是大路,稳当得很。   而从村里到石马村,也就是两三个小时的路程,并不算远。   两人并没有多少行李,聂正崖很快收拾好了,因为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还把那两碗肉和已经煮熟的鸡鸭蛋一起带上了。   没多久,马娟兰和招荷花就又上了门。   除了她们两,后头还跟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后生,是招队长的二儿子。   马娟兰掏出几张粮票给聂正崖:“镇上不比我们村里,他们管得严,没有票就算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又叹一口气:“老招身上有事,老大家的又怀着,我也不好走开,只能让荷花跟海生陪你们走一趟,要不是这回太着急,本来应该叫个老成点的跟着的……”   她特地交代招海生:“老二,你年纪最大,遇到事情放机灵点,多照顾几个小的。”   又亲自打点送他们上路。   等到当天下午,聂小田风好不容易带着传说中的“冯医师”回到村子里,在村东头的老房子面前敲了半天也没敲开门。   倒是邻居听到声音探头出来看,笑着说:“原来是小田啊,那个小女娃伤了腿,聂正崖带着她去镇上医院了,你找他们什么事啊?”   聂小田呆立在原地,仿佛当头挨了一记闷棍,眼前直冒金星。   这句话她个个字都听清楚了,可连在一起,居然一下子搞不懂里头是什么意思。   镇上?医院??   大老远的,他们怎么能去镇医院?   病人不在了,那自己千辛万苦花钱找来的这个赤脚医生…… 第12章 锱铢必较   聂小田在这里茫然无措,另一头,苏净禾和聂正崖一行人却是顺利得很。   招海平很愿意出力,原本还打算自己一个人背着苏净禾走,聂正崖一方面觉得不好意思,另一方面也觉得哪怕是轮流背,山路这么颠簸,要是不小心碰到伤处就麻烦了,婴儿建议用担架抬着走。   村子里自然是没有担架的,招海平提议道:“不如把门板卸下来?”   招荷花居然还很赞同的样子,附和着说:“上回刘二叔阑尾炎,就是卸了他家门板抬着去镇上的。”   聂正崖看了眼门板,说:“门板太重了,又硬,也不好抬,家里 * 有个竹藤躺椅,我去找几根竹子过来,再借两根扁担试试看吧。”   等改造好藤椅,两人一前一后抬了起来,果然比起门板轻多了,还不用费什么力气。   招海平竖起大拇指直夸他:“果然是读过书的,做事就是聪明!”   四个人一路走一路闲聊,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招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招荷花最小,招海平是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已经结婚了,大嫂怀了八个月的身孕,不知道为什么肚子大得厉害,人又特别瘦,平常什么都不想吃,为了这事婆婆马娟兰都愁死了。   招荷花显然跟大嫂的关系很不错,说起来愁眉苦脸的:“要是真能去纺织厂上班,得赶紧托人打听打听哪里能买到麦乳精,兴许嫂子吃点补身体的能好些。”   苏净禾暗暗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里。   虽然说工作卖给谁都是卖,可是招春平是大队长,他把这个事情揽过去,确实能吓得聂大伯一家不敢乱来。   这一家的风气正,苏净禾也想跟他们打好关系。   现在来说是招家欠了他们的情,可她跟聂正崖会有好长一段时间要住在村子里,要是能处顺了,将来日子肯定能舒服很多,长远下来把人情变成人脉就更好了。   四个人大中午出发,下午三点就到了石马村,到的时候正好见到粮管所的几辆大卡车停在路边,石马村的大队长带着人给卡车加水。   招海生跟着父亲去开过几次会,跟这个大队长很熟,上前招呼了几句,不用把介绍信拿出来就谈好了,只是粮管所下来的司机领队听说有四个人,怎么都不肯答应。   他把眉毛皱成了一个“川”字,摇手拒绝:“没得谈!最多能上两个,再没多的地方了!我们这是来装粮食的!要不是看着是个小孩子,又伤了腿,这第二个我都不给上来的!”   最后招荷花跟招海生只能不放心地回村了,留着聂正崖陪着苏净禾去杨坪镇。   这回从县城来收粮的大卡车足足有四辆,领队随意点了一个人:“老刘,你顺手捎上他们两个。”   被称作老刘的司机倒是好说话,应了一声,把门开了。   聂正崖一上车就掏了两个鸭蛋出来,客客气气地说:“叔,我这妹子腿上有伤,烦劳你,开车开稳点。”   刘司机看到聂正崖一个半大小子带着妹妹,摆了摆手说:“给什么鸭蛋,自己留着吃,我开大车开了十几年,稳当得很,放心吧。”   聂正崖就硬把鸭蛋塞进了师傅衣服的口袋里。   果然路上这辆车特地开去了最后,远远看到有坑还特地绕开,一路都走得稳稳当当的。   司机收了两个小孩的鸭蛋,也有些不好意思,听说两人要去镇医院看骨伤,就给他们出主意:“这几天有一批学生要下乡,我到时候给你们打听打听,要是时间合适,就把你们给一起捎上。”   聂正崖听得愣了 * 一下,问道:“又有学生要下乡了?”   刘司机说:“这是最后一批,县城里跟几个镇子上加起来四百来个人,一道走,人太多小车装不下,要借用我们的大车。”   苏净禾忍不住问道:“叔,走这么多人,那学校还能开课吗?”   刘司机呵呵笑:“你这女娃娃真会开玩笑,先别说学生都插队去了,就算还剩那么几号人,现在老师校长都在带队下乡,谁给你们开课?”   苏净禾听到这个话,忍不住看向了聂正崖。   聂正崖脸上的神情也有些不太好看,虽然现在到处都宣传说知识分子是臭老九,可大家心里都有本帐,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老师跟校长也时常说,困难是一时的,黎明之前总要经历黑暗,哪怕去种田,实行了科学化耕种,合理下化肥、农药的跟胡乱去种的田收成都能差一倍,读书肯定不会没用。   可现在学校里老师学生都走光了,他又怎么可能靠读书改变命运?难道真的要在村子里种一辈子田?   靠赚的那几个公分,再卖命干活一年到头连肉都吃不上两顿,还想着要给妹妹过好日子,拿什么给?   聂正崖愁肠百结,可还是勉强对着苏净禾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担心。   车开到杨坪镇的时候天都黑了,医院自然是来不及去,刘司机原本还不怎么放心,听说他们在纺织厂有认识的人之后,留了个联系的地址,把人放在了门口。   聂正崖跟苏净禾商量:“一会去我们先去找大堂哥,让他给大堂嫂说工作的事……”   苏净禾对这个堂兄的印象不深,只知道他好吃懒做,没什么本事。   可大堂嫂廖秀霞锱铢必较,跟大伯娘赵金莲的性格几乎如出一辙,石头里也要榨出二两油来,现在撞上门去交代要卖她占着的工作名额,简直就像去捅马蜂窝。   她小声地说:“二哥,虽然房子是大爸大妈留下来的,可要是说了工作的事情,我们今晚就不好再住了吧?不如先去招待所吃点东西。”   聂正崖顿时反应过来,背着苏净禾去了厂里的招待所。   前台阿姨一下子认出了他们两个,又听说苏净禾伤了腿,这次是回来看伤,吓了一跳,立刻就让人去了工会处。   聂国山夫妇是英勇殉职,当初还报了烈士,现在剩下的一双儿女过来,厂里自然不能不管。   她本来还想让人去找聂老大,被聂正崖拦了下来。   “姨,村子里出了点事,这次回来我想把我爸的那个工作名额卖了,现在还不好叫大堂哥知道。”   听到聂正崖要卖聂国山的工作名额,前台的眼睛“锃”地就亮了起来:“可别叫廖秀霞知道这事,不然她非得闹翻天不可!” 第13章 两全其美   廖秀霞上工才两个月,因为连着闹了好几场,在纺织厂已经出了名。   苏净禾有意打听,还没多谈几句,工会处的吴处长就赶到了,听说 * 两人是回来看伤,大笔一挥把的住宿费免了,还给发了饭票,让他们这几天在厂里食堂吃饭。   “也不用等明天,今晚就让陈医生来看看吧,要是不行,明早赶紧让人送你们去县里医院,要是伤到骨头就不是小事了!”   等到再听说聂正崖跟苏净禾要卖聂建国工作的名额,而廖秀霞现在顶的名额已经卖出去,办完了手续新人就随时能来上工,吴处长却是没有立刻答应。   “把名额都卖了,你们两兄妹大了以后做什么?”他说话比普通人要慢上一两分,显得深思熟虑,“正崖,你既然喊我一句吴叔叔,今天就听我一句劝,不要只看眼前的好处,要把眼光看长远些,多少人把脑袋削尖了也进不来,你们现在年轻,不知道轻重……”   苏净禾自然听得出来吴处长的劝说充满了长辈的关切,她坐在椅子上,细声细气地说:“可是吴叔叔,我跟二哥没有钱吃饭了,也没有地方住……”   聂正崖不好说,她好说,当即把聂大伯一家干的好事抖落了出来。   这个年代的人,谁没遇到过几件糟心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吴处长也是无能为力。   别人的家事,他自然不好去管,而这两个小的厂里可以帮得了一个月两个月,却不能帮一年两年,要是做得太多,其他职工也会有意见。   他有些哑然,但是毕竟是个老道人,很快帮着做了决定:“别着急跟你哥他们说,等我明儿去跟刘厂长商量商量,厂里开个会,人事处出来说他那个岗位有学历要求,聂广生不符合厂里的要求,马上就要换人,再怎么撕破脸,也别让他们记恨上了。”   没多久陈医生就背着医药箱到了,一番检查之后问:“本来只是伤了脚筋,早就应该好了,怎么拖到现在?”   在知道苏净禾受伤之后还不停干活之后,他严肃地叮嘱:“不能乱动,坐着躺着都行,脚上别使力。”   等开了药,又对着聂正崖嘱咐了好些养伤的注意事项,看天色已晚,才跟吴处长一起告辞了。   一走出房门,陈医生就叹了一口气:“这个苏净禾,原本在厂子里的时候给老聂他们养得跟个瓷娃娃一样,怎么才去乡下两个月,就瘦成这样!我刚刚看她手脚,麻杆似的,脸上也一点肉都没有,小聂也……”   吴处长也觉得忒可怜:“我看手上、耳朵上都是冻疮,全开裂了,脸也皴得厉害,刚刚问,一天一顿稀的都不给她吃。”   两人边走边说,没有让人,给一旁的前台听得耳朵都竖了起来,看招待所里也没什么着急的活,也跟着偷偷溜了出去。   ***   房间里,兄妹两个围在一起吃食堂饭。   苏净禾脑海里还挂着白天司机说的事,吃了几口就忍不住问:“二哥,我们去学校找老师借点书吧?”   聂正崖正琢磨着刚才陈医生的交代,随口就说:“借什么书? * ”   苏净禾看他不是很上心的样子,赶紧把筷子放下,说:“教科书!二哥,现在学校虽然停课了,可万一什么时候恢复高考呢?到时候我们在村里,消息到得慢,再回来找书就来不及了……”   一步慢,步步慢。   上辈子她亲眼看到不少从前成绩好的学生因为插队耽误了,根本没多少时间准备高考,最后只能再等一年。   只要把大爸大妈的工作一卖,两人手里就会有一笔不小的积蓄,足够撑到好几年了。   她也知道人人下乡的背景下,提恢复高考的确是有点匪夷所思,又小声解释:“我听说学校里好几个老师都给关牛棚了,家里的东西也被又砸又抢的,其他的我们带不走,至少能帮忙保管些书吧?”   杨坪中学毕竟在镇上,显眼得很,可村子里就不同了,先把书带回去,等什么时候大环境好了再送回来,一则是帮了老师们的忙,二来自己也得了实惠,双赢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聂正崖本来没有当回事,忽然听到这话,本来要去夹菜的手都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师生关系很亲近,他一向得老师看重,自然清楚苏净禾说得没有错。   听课前,他去办公室还钥匙,还听到田校长偷偷跟老师说图书馆的书被烧的烧,撕的撕,太可惜了,偏偏又拿那些人没有办法。   如果真的能把书运走,至少能保住其中一部分。   只是他转眼又想到了麻烦的地方:“我们只有两个人,带不了多少书。”   苏净禾提醒道:“我们走路自然带不了,搭刘司机的车就能带了吧?这次下乡不是校长、老师们带队?到了石马村,让刘司机等一下,请老师同学们帮帮忙,搬去村子里,应该也可以。”   聂正崖越琢磨越觉得可行:“那我明天回一趟学校。”   苏净禾估计了一下时间,提议道:“二哥不如今晚去,趁早不趁晚,刘司机不是说这几天就要走了吗?总得留点时间给老师们准备吧?”   聂正崖立刻站了起来:“那我现在就去。”   而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大堂哥家里也在商量事情。   大堂嫂廖秀霞把手一伸手:“你的工资本呢?给我。”   聂广生老老实实掏了工资簿出来,忍不住补了一句:“妈说了一个月要寄五十块回去……”   廖秀霞往兜里一塞,脸上更难看了:“你妈放个屁你也要说香??村里有吃有喝的,能花几个子?我们才来镇上,哪里都要用钱,你都寄回去了,我们一家喝西北风呐?”   她现在已经进了纺织厂,是正正经经的工人,有身份有地位,钱在自己手上,怎么花,难道一个村里的老太太还管得了??   聂广生娶了媳妇生了两个儿子,也慢慢有了小家的概念,听媳妇数落了半天,也不再多话。   倒是廖秀霞说着说着忽然有点不放心:“这工作好是好,可惜我们两现在还只是替班,前几天我去 * 打听了,得要那两个小孩来办个转让工作的手续,才能把名字改过来。”   聂广生说:“本来说好只是代工,就怕他们不同意……”   “管不了他们同不同意了,不然过个几年,两个人够岁数了跑过来闹怎么办?难道你还真把工作还给他们?”   聂广生的脸立刻黑了下去。   来镇上这两个月,他就像是老鼠掉进了蜜罐,根本没有想过再回村里种地。   到手的东西再还回去,他才没有那么大的肚量。   至于聂正崖跟苏净禾,他们家答应包吃包住把人养大,已经够对得起良心了。 第14章 借书   一想到自己有丢掉工作的可能,聂广生坐不住了:“等过年就去跟爸妈说,赶紧把聂正崖他们两个带过来办手续,趁着现在吃住全要靠我们,再给他们两个胆子也不敢说什么二话。”   “等什么过年!”廖秀霞不同意,“明天就请假回去,赶早不赶晚!我们现在做个替工的,说话腰杆子都硬不起来!”   纺织厂两班倒,回回都轮到她上早班,天不亮就要从被窝里爬起来,虽然在村里的时候起得更早,可那能一样吗!   就算廖秀霞没有读过书,不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却懂得什么叫柿子捡软的捏。   凭什么别人就能上晚班,睡到九十点才慢腾腾过来,她就不行??   她难道看起来像软柿子吗!   还有做出来的布,明明看着都差不多,领班硬是要挑她这个不合格,那个不合格,还说要扣工资,上次只是当面顶了几句,居然威胁说要去跟车间主任反映她无组织无纪律。   而廖秀霞为了谁先去吃饭的事情跟人吵起来之后,给对方讽刺了一通,才知道自己跟丈夫现在还不算正式工,两人的名字是临时顶聂正崖跟苏净禾的。   “请假要扣钱吧?也不知道领班批不批……”聂广生有点发怵。   廖秀霞啐了他一口:“眼皮子怎么忒浅!你要现在的小钱还是以后的大钱??你要是不敢说,我去说!”   聂广生顿时闭了嘴。   媳妇的嘴巴跟他妈赵金莲一样厉害,不管有理没理,出去外面肯定不会吃亏的,既然她发了话,那自己只要等着就好。   反正也不要他出头。   第二天一早,廖秀霞就去找了车间的领班。   她来了两个月,已经看出来这厂里的领导都要面子,什么都讲究息事宁人,只要闹出动静来,肯定就能捞到好处,于是撩起袖子,已经预备着好好吵一顿,谁知道对方听说了聂家两口子要请假回村,居然一口就答应了。   领班和和气气的,好像还陪着几分小心:“也不用那么着急回来,多待两天,难得回去一趟。”   “这就赶紧走吧,也别等明儿了,谁家里没点事情呢?”   跟之前相比,这个态度简直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   廖秀霞暗觉得意,还以为对方给自己搞怕了,等出来的时候,车间里那些平常对她爱 * 理不理的人,居然都围了上来,还个个给她戴高帽子。   “还是秀霞厉害,连领班都不敢小瞧你。”   “回去一天还是两天啊?你们家聂广生也去吗?”   廖秀霞有心要让人知道自己的厉害,故意大声说:“还不知道几天,领班说了,叫我们不急着回来,到时候补假条就好了!”   她却不知道自己一出门,刚才还一脸羡慕的同事们立刻把门关上了。   “走远了吗?”   “走了走了!”   “昨儿外头传的是真的吗?小聂真的要把聂国山他们两口子的名额卖了?”   “这还能有假!两兄妹现在都在招待所住着呢!听说吴处长今天一早就去找刘厂长了,没瞧见刚刚廖秀霞一说要请假,领班上赶着就批了,只怕她不走吗?”   车间里“嗡”的一下就吵了起来。   “怎么卖啊?说了什么时候卖吗?!”   “你家那口子不是在水厂上班,还来问这个做什么?”   “我有个小叔子,今年二十了还没找着活干……”   “燕子妈你别跟我抢啊,我哥谈了个朋友,那对象家说了,有正经工作再来说……”   一干人还在讨论,没多久,领班从后头走了出来,咳了两声,说:“厂里人事处刚刚来人通知,聂广生学历不匹配工作,领导征求了小聂他们的意见,要把原来聂国山的名额让出来,现在定价是三百八十块,一样价钱的粮票、布票的什么也可以,你们谁如果要买,下午把名字报上来。”   一瞬间,整个车间都闹腾起来。   有人问:“那廖秀霞……”   已经定下来的事情,领班的也不怕透个底:“也干不了几天了。”   听他这么一说,更有人大着胆子问:“那她那个名额……”   领队的往地上啐了一口:“差不多得了!遇到这种好事,还想两个呢!”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笑完之后,个个排着队要请假回去一趟。   就算自己家里不需要,谁没个三亲四友的呢?   ***   聂正崖第二天才回的招待所。   他一进门,就塞给苏净禾一个荷叶包,神色间很高兴:“田校长给的,快尝尝。”   苏净禾才打开就闻到一股薄荷的清凉味,低头一看,原来是块五指见方的云片糕。   她顾不得吃,当先问道:“二哥借到高中的教材了吗?”   聂正崖指了指云片糕,示意她先吃,又从背后卸下一个大大的书包来,把里头的一堆一堆地取出来。   书册垒叠在桌面上,足足有三座。   苏净禾探头去看,当先就是一本《高中物理第三册 》,下头全是教材书,大多是数理类,有几本干脆是大学的教科书跟题册,除此之外,甚至还能找到俄语版的《理论力学和机械学原理》、《拖拉机修理》等等。   翻开书册,里头许多地方都写了批注、笔记,还有些教案的内容在上面。   “我把看着用得着的都带回来了。”聂正崖的性子一向比较沉稳踏实,难得像这一 * 回这么兴奋,“田校长带的队是要马南村,从我们家走过去只要花一天时间,她叫我遇到不会的问题,攒起来一起去找她。”   苏净禾也跟着兴奋起来。   她原来的专业是英语,可这个时候在村子里帮不上一点忙,反而是这些机械、物理、生物一类的知识,关键时刻能起大用。   上辈子二哥就是跟村里人学了泥瓦匠,省里修公路路过村子的时候抽调人去帮忙,他靠着这门手艺脱颖而出,最后才被借调进市里。   现在手上有教材,又有老师解惑,他基础打得牢靠,完全可以自学,绝不会再耽误高考了。 第15章 回村   聂正崖拖了张椅子过来:“田校长很认同你说的话,也觉得最近形势有点不太对,昨天连夜找了几个老师商量挑书的事,他们本来定的后天出发,刚好跟我们这里能凑到一起……”   “到时候我们一车走,去到石马村,校长他们会跟刘司机说好拐进去一趟,剩下十几里地大家自己把书带进村,幸好这回人多,七八个老师,一人箱子里装五六十本不成问题。”   这几年的形势一直反反复复,有时候又闹得厉害,有时候又会缓和一点,但是总体来说,知识分子的日子都不好过。   是以聂正崖一提出来把书送回村子里由自己保护起来之后,一直很看重他,把他视为子侄的田校长就有些松动了。   再三确认过一定不会连累到任何人,她终于还是答应了,暗暗联系了几个很信得过的老师,整理出来一批最有价值的书,打算送到村子里藏起来。   聂正崖说着说着,特地指了指苏净禾手里的云片糕:“怎么不吃?田校长特地准备的,说让我代替她谢谢你这么好的主意。”   苏净禾慢慢撕下一小片云片糕尝了尝味道,入口先是甜味,紧接着舌头上、喉咙里冰冰凉凉的,虽然因为不是新鲜做的吃着有点发硬,味道却是又香又甜。   现在的糖本来就十分难得,更难得这云片糕里放了猪油,吃起来更为油润美味,她连忙掰下一块给聂正崖,两人就坐在一起慢慢抿着吃了一半。   刚把桌上的书收起来,招待所的工作人员就敲门进来了。   她笑嘻嘻地送来两碗大大的豆腐脑跟几个豆沙包子。   碗一坐在桌面上,里头石膏点的豆腐脑就跟着颤巍巍地直晃荡,看着又白又嫩,碰一碰就会破开,豆腐脑上面还浇了一层浓稠的黄糖浆,半凝固半流动的样子,不用吃,光是凑近都能闻到一股糖浆特有的香气,叫人忍不住唾沫直流。   工作人员的态度殷勤极了。   “你们估计不认识我了,我前些年还在车间的时候还跟你们妈好得很,后来调来这里才走动少了,叫一声姨就好。”她自来熟地招呼了两句,又问,“老聂那个工作名额,你们找到买家了没?不如就转给我好了,听说给厂里报了三百八 * ,我多给十块,三百九怎么样?一定不叫你们吃亏。”   只是苏净禾跟聂正崖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口就传来砰砰的敲门声,一人推门走了进来,不满地问:“孙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先头那个人连忙陪笑,把三大碗吃的往苏、聂两人面前一推:“没做什么,我就来看看两个小的,送点吃的!”   她掩饰住一脸的心痛,笑嘻嘻地说:“快吃,快吃,姨专门送给你们的!”   说完连忙抬脚就往外溜。   另一个人就紧盯在她身后,跟着一路走远了。   这只是个开始,随后来看苏净禾跟聂正崖的人络绎不绝,都是偷偷摸摸来,悄悄地走,这个带吃的,那个带用的,有些直说让他们把名额私下转让给自己,有些就隐晦些,只是攀攀交情,让他们在厂领导面前表一下态。   两个人一样都没敢收,看着情况不太对,只好请人去通知吴处长。   结果当天晚上厂里就开了个小会,通过抓阄把人选了出来。   厂领导带着人把钱跟票送了过来。   刘厂长分出来一半装进了信封里,交代聂正崖:“你爸的名额卖了三百八,一半是钱,一半是粮票、油票,还有肉票和糖票,厂里给你们补了二十块。”   “你跟你妹年纪小,手上一下子拿这么多钱跟票,不一定是好事,现在我先只给你一半,剩下的叫你吴叔叔帮着放在工会里面,用完了再来拿,不要乱花。”   又拿张条子写了个号码:“这是厂里的号码,仔细收好了,有什么急事就拍电报过来。”   吴处长把两个沉甸甸的布袋子放上了桌面:“工会买了点布跟糖,还有两瓶麦乳精。”   又对苏净禾说:“回家就不要乱动,好好休息,等伤好了叔叔去看你。”   纺织厂的待遇好,人情味浓,当初聂国山夫妇都是军人专业,他们做人不计较,做事又认真负责,最后却落得那样的结果,厂里领导、同事都愿意多照顾照顾这两个小孩。   如果不是宿舍不够住,也不能用国家财产白白养着人,他们甚至还想过把聂正崖跟苏净禾留下来。   ***   转眼就到了各个县镇带队下乡插队的日子。   苏净禾跟聂正崖早早等在纺织厂门口,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就见到一辆大卡车就慢慢行驶过来。   车厢里已经坐满了人,倒是车前座的位置空着。   卡车一停,田校长就从后厢跳了下来。   她五十多岁,短发及耳,戴着一副玳瑁色的眼镜   静江市下面的八个中学里,田校长比其他的校长工作起来更拼命,又有他们没有的细致,出了名视学生如子女。   苏净禾记得她最后是带队下乡插队的时候,因为下雨天抢修堤坝得了肺病,高烧不治走的。   后来很多老师都在惋惜,都说如果田校长还在,杨坪中学里应该会多出几个大学生,而她也肯定不会同意聂正崖不参加高考。   这个时候的田校长虽然瘦 * ,但是看着很精神,她温柔地跟两人打了招呼,帮忙扶着苏净禾上了车,又悄悄往她兜里塞了一把糖。   卡车开到石马村就停下来让车里的人吃饭休息,等其他人都下了车,田校长跟其他老师却没有动弹,等到车子重新启动往前开了七八里地,才各自提着自己的大箱子下了车。   聂正崖跟一个年轻的老师抬着担架在前头带路,走了半个多小时就回到了村里。   他们一行足有□□人,个个不是提着箱子,就是背着包,穿着打扮都不像是乡下人,很快招来旁人侧目。   聂大伯家的小儿子聂谷生本来跟村里小孩在踩狗屎,远远看到聂正崖跟苏净禾,把手里的石头一扔,三步并两步地往家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叫:“妈!妈!” 第16章 天赋   村里有好事的就问道:“正崖,你这带的什么客人?”   聂正崖回答:“学校的老师今天带队下乡插队,说顺便来看看我。”   村民们听到都是老师,个个肃然起敬,一路目送他们进了聂家村东头的屋子里。   一行人开门进房,很快在里头转了一遍,都有些犹豫。   聂家只有两间房,正堂屋顶的瓦都还没来得及补,现在是透光,一下雨就能漏雨,稍不留意会把书都泡毁了,况且这地方小得一目了然,根本不好藏东西。   后头倒是有个四面透风的厨房,可书这个东西又受不得烟,也受不得风。   苏净禾路上已经把家里的布局想了一遍,见状连忙提议说:“不如藏到我房里吧,把床板翻起来……”   她认真比划了一下:“二哥前几天砍了些竹子,现在应该干得差不多了,我们把竹子削成片架在床板下面,中间留点缝隙,这样好通风,也不容易受潮,又不会给人看到。”   聂正崖闻言带头走了进去。   苏净禾睡的是竹床,简陋得很,床板一翻开就露出下面离地很高的空间,用来放个几百册书一点问题也没有,改起来也方便。   田校长在一边看着,又走近试了试大小,当即便拍了板。   七八个老师一起动手,很快把竹子削成了片,拼成一个个“井”字形状的“竹板”,架在了苏净禾的床下面。   等试过承重没有问题之后,众人这才把各自随身的箱子、背包取了过来。   “田校长。”   苏净禾忽然叫了一声。   她见老师们一个个要直接连箱带书往床下塞,忽然觉得有点不太妥当:“刚刚我们一起回村,除了司机刘师傅,村子里也有不少人瞧见老师们带了行李来,如果不把箱子带走,会不会……”   田校长也是挨斗过的人,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马上点头道:“说得对!”   继而蹲下来把自己的箱子打开了,同时跟其他人说:“只把书拿出来就好,放的时候小心点……”   有人递,有人取,不多时大家就把箱子、背包里的书全部挪了出来,摆放在了床下,等到 * 把床板重新盖上去,再将被褥一铺,这张床从外表看起来就一点异样也没有了。   苏净禾心中雀跃极了。   虽然仓促之间,她来不及一一细,可一想到在这个精神食粮贫瘠,要找本教科书都难于上青天的年代,自己跟二哥能拥有这么多书,何其幸运。   她认认真真地跟田校长和各位老师做着保证:“我和二哥会把这些书看好的,门、窗都会关严实了,不叫老鼠跑进来,等春天有了太阳,也会时不时拿出去阴晒……”   其中一个老师看她人虽然不大,说话却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忍不住失笑:“你还知道什么是‘阴晒’?”   苏净禾仰起头,比巴掌还小的脸上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大妈妈说的,我们这里是南边,如果不注意保管书就会发霉发潮,可晒书也不能大太阳底下暴晒,不然会把纸晒脆了。”   又口齿清楚地说:“北宋的大文学家司马光就是因为知道怎么晒书,所以他的藏书‘年月虽深,终不损动’。”   原本只是拿她打趣的老师顿时吃了一惊。   她看苏净禾小小的个子,又一直安安静静的,还以为是个害羞的小姑娘,谁知道人不可貌相,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有条有理的,关键一点也不怯场,谈吐间甚至很有文韵。   田校长闻言也忍不住转过头来问道:“小禾多大了?原来在哪里读书?”   那个女老师也问:“小禾的古文学底子打得很不错,都是妈妈教的吗?”   有几个老师也跟着提了几个古文学方面的问题。   苏净禾不急不躁地一个一个回答了,最后露出一个有点赧然的笑:“有些是大妈妈教的,小时候奶奶也教我背过一些诗书,后来我偷偷看过二哥的教材书,大爸爸还教我学过一点俄语。”   她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话被拆穿。   大妈妈去年确实有个进修的机会,她利用业余时间自学识字,就是用的《声律启蒙》跟《竖翁对韵》入门。   而大爸爸在部队的时候曾经被外派去东北,那边接壤苏联,很多人都会说俄语。   至于小时候的事情,就更无法查证了。   她把大妈妈的事情说了出来:“……大妈妈去年只花八个月就掌握了一千多个字,还被厂里表扬了。”   聂正崖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有一点伤感,可更多的却是与有荣焉。   一个原本在边上搬书的男老师听到这里,忽然问道:“你还会俄语?”   苏净禾就用俄语向他打了个招呼,自我介绍了一遍,又问他叫什么名字,夸他把书按照内容分类,排列得非常整齐。   这一回不但那个男老师,其他几个老师也跟着惊讶起来。   现在的知识分子很多都会一点俄语,虽然未必都听得懂,可辨别一下吐字发音跟发音还是不难的。   苏净禾说的话用词不难,但是语句流畅,发音标准,重点是一点卡顿都没有,尤其后面的夸奖完全即兴发挥 * ,可以看得出来她并不是死记硬背了几句简单的对话而已。   “你真的会啊!”男老师意外极了,随即郑重起来,“学习语言不进则退,虽然现在学校不开课,你还是不能荒废了……”   又指着床下的一个角落:“这里都是俄语书,不要光把书压在下面睡觉,要多拿出来学习,你可以每天自学一个小时,哪怕背背单词跟文章也好!”   苏净禾点了点头,腼腆地问:“老师,有没有英语书?”   这回轮到田校长坐不住了:“小禾想学英语?”   “纺织厂里之前引进了新技术,特地请翻译专家来指导工作,专家的办公室就在大妈妈他们隔壁,我跟着学了半年,觉得挺有意思的。”   对于俄语,苏净禾真的只是略通,可英语是她上辈子学的专业,提起来一点都不发怵。   她随即吐出一串英文,大概内容是指导工人怎么开机器、关机器流程的,里头不少复杂的单词,但是咬音全都很准,也没有语法错误。   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十年前,要把自己会的东西掖好了免得惹祸。   过不了两年就会恢复高考,紧接着是改革开放,如果一味藏拙,只会错过很多机会。 第17章 吓也要吓死他们!   拨乱反正之后,全国各地都会铆足了劲加油干,想把落后的时间追回来。   彼时处处都缺少人才,而现在落魄的老师们,只要能顺利回城,都能在岗位上发光发热。   这一批下乡的教师很多都有被抽调到各大机关、单位去的经历,只要遇到合适的情况时,能让他们想到、提到自己,就能多一份可能出头。   田校长当即就着苏净禾的话接了下去,用英语说自己是来自英国专家,问她现在厂里的机器是什么型号,生产力有多大,平常会遇到什么问题。   苏净禾说自己不清楚是什么型号,但是把记得住的问题都反映了一遍。   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往地交谈起来。   如果说苏净禾说俄语的时候,众人只是感慨这个小孩子真聪明的话,她现在跟田校长流畅对话的时候,大家都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才好。   先前那个男老师悄悄后退了两步,问聂正崖:“你妹妹从小就这么聪明吗?你们家小孩是不是天生都是读书的种?”   当初哥哥在学校里就是出了名的天才,学什么东西都能举一反三,有时候甚至不用老师教,他靠自学都能遥遥领先,现在又有这样一个妹妹。   聂正崖掩饰地抬起手,挡住自己扬起的嘴角,但还是有些骄傲地说:“小禾一直都聪慧,她学什么都比我快!”   他心里充满了“我家小禾天下第一”这种不客观的想法,说出来的话自然没有什么可信度。   然而听在老师们耳朵里,却都觉很有道理。   不过苏净禾在语言方面的确很有天赋,她大学的时候成绩优异,还被选派去英国交换过一年时间。   田校长惊喜 * 不已:“你都可以来学校做英语小老师了……”   又感慨道:“外语这个技能,还是越早学越好,小孩子的接受能力最强……”   她想到了大学的师兄师姐来信说的话,现在很多高精尖技术都掌握在西欧、美国手里,如果想要推进经济发展,毋庸置疑不能单单靠俄语,最好能多培养一些其他语种的人才,尤其是英语,适用范围最广。   然而她很快沉默了下去。   现在学校停课,真正的老师们都只能带着学生们下乡种地,还指望什么学外语,不过是痴人说梦。   看到对方的肩膀忽然间耷了下去,虽然不知道原因,苏净禾还是笑着说:“等学校复课,您可要说话算数,真的让我去当一回小老师!”   小少女的笑容干净又明媚,充满了感染力,让田校长的心里缓缓涌起热流。   她笑了笑,说:“真有那一天,我就把小禾请来给高年级的同学们上课!”   屋子里其他的老师们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时之间,气氛变得轻松了起来。   ***   与此同时,聂家已经吵成一团。   杨坪镇纺织厂到村里没有直通的交通工具,廖秀霞昨天回家收拾好东西,跟聂广生带着两个孩子,先坐车,又走路,最后坐船,中间还歇了一晚上,足足花了两天一夜才到家。   当时已经是大半夜,她累得倒头就睡,第二天醒来等公婆下工才获知被招荷花抢了工作的事情。   这趟临急临忙赶回来,是为了坐定在纺织厂里的正式工身份,她压根没想过会有这个结果,简直如同挨了一道晴天霹雳。   她难以置信地质问:“到手的工作还能叫人给卖了,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赵金莲不敢跟招队长一家硬碰硬,可又怎么会在儿媳妇面前吃亏,把脸一翻,骂道:“有本事自己去找个工作回来,得了便宜还撒泼!谁给你的脸!”   又伸手到廖秀霞脸面前:“钱呢?粮票呢?”   她只差把五根手指怼进儿媳妇的眼睛里:“上个月就叫人捎信给你们了,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见把工资送回来?”   廖秀霞生了两个娃,早把屁股坐稳了,眼看着下头还两个兄弟,根本不想吃大锅饭。   原本以为去了杨坪镇,也算分家,每年掏点钱分点粮票就算了,现在发现居然还得回来做牛做马,婆婆居然还要抢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积蓄。   她刚要说话,就听到门口砰的一声,聂谷生跑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大声喊:“妈,妈!病秧子他们回来了!”   等看到堂屋里剑拔弩张的样子,聂谷生本来张开还要叫嚷的嘴立刻老老实实闭上了,慢慢缩到了边上。   廖秀霞看到小叔子疯狗一样地滚进门,衣服上全是污泥,手上黑黑的,一走近就闻到一股臭味,像是在猪圈里滚过,本来就极旺的肝火上仿佛被浇了一桶油。   一回家,天天要去田里上工不说,洗衣服做饭 * 的家务活,婆婆肯定又会推给自己干。   她忍不住冲着赵金花嚷嚷:“对外头两个屁大的毛孩子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回到屋里倒是会跟我横!现在新社会,摆什么婆婆的款!”   廖秀霞把面前的手一把拉住,掉过头,拽着赵金花就往外走,嘴里冷笑:“我倒要去找聂正崖问个清楚,老聂家的工作名额,他一个小辈凭什么卖出去!”   又回头叫:“聂广生,你是瞎了眼还是瘸了腿,给人骑在头上了,还在这里干坐着干嘛!你们老聂家靠不住,不知道去找靠得住的?!”   她点了自己大儿子的名:“回去喊外公,叫齐舅舅舅妈他们一起,带上锄头扁担……”   廖秀霞清楚得很,这种时候名额已经给卖出去,单靠一张嘴是抢不回来了,只能用大招。   聂家人怕招队长,她们隔壁村的老廖家可不怕!   她还不信了,廖家聂家加起来十几个人,往两个小的屋子一杵,实在不行就真教训一顿,还能讨不回来?   吓也要吓死他们!   隔壁村离这里只横了一条河,一听外孙通风报信,老廖家的人马上就赶了过来。   老廖头风风火火把袖子一撩:“你们老聂家打量我们廖家都是蠢蛋,拿两个小的来胡咧咧??这事情不给我个交代,别想了了!”   一边说着,一边抓起锄头,揪着亲家公聂建军就往村东头走。 第18章 真的行吗?   廖家男女老少足足来了七个人,扯着聂建军一家子直扑村东头。   聂小田原本一直在厨房里躲着,生怕两家人打起来伤到自己,此刻见事情闹大了,连忙远远缀在后面,想看看能不能捡到便宜,也不愿错过这场热闹。   赵金莲跟个鹌鹑似的被亲家母跟亲家嫂子夹在中间,她平常嘴巴像刀子,一点亏不肯吃,现在却同哑巴了似的。   一来儿媳妇一家人多势众,又带着锄头扁担什么的,真打起来自己这边肯定得吃亏。   二来转给招荷花的那个工作名额,她压根不肯答应,只是不敢去触招队长的霉头罢了。   然而要是能利用廖家出头,把那个名额给讨回来,又是另一码事了!   毕竟是两个屁大的小孩,见到锄头挥到面前,一屋子十来个人对着他们喊杀喊打的,总不可能不带怕吧?   她们一家毕竟伯父伯娘,给周围乡里乡亲的瞅见了,到底丢脸。   不过现在是给大儿媳妇那边的亲家逼着来的,动手也是他们动的,就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赵金莲心底里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脚下一点都不慢,一溜小跑着到了地方。   这一众十来人,看起来气势汹汹的,早给村里人看在眼里,只是大家都知道老聂家最近走背运,不愿去招惹。   倒是有几个机灵的瞅着他们走的方向不对,连忙找招队长报信去了。   一到聂家老房子面前,赵金莲脚步就放慢了,倒是廖秀霞心里着急,当先几步上前去叫 * 人。   门很快开了,出乎意料的是,来应门的不是聂正崖,却是个带着眼镜,短头发的女知识分子。   老廖头举起锄头顿时就敲不下去了,他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问:“你是谁,怎么在这里?我们来找聂家小子。”   对方自然就是田校长。   她做惯了家长工作,不慌不忙地把人都让了进去,笑着说:“我姓田,是杨坪中学的校长,今天带学生下乡插队,正好遇到聂正崖,听说他家出了事,今天专门来探望一下。”   ……   招队长收到消息,匆忙带着公社里几个老成人赶到的时候,本来以为会见到一场骂仗。   他还想着怎么劝架,谁知一进门,却看到邻村的老廖头坐在垫子上,唾沫横飞地拍着胸脯作保证:“校长,您甭怕,我跟石南村上上下下熟得很,只要一说,他们准同意,到时候我们村子里拼个牛车出来,把你们接过来给娃上课……”   又指着两个十来岁的大小伙子说:“红军、卫军,快来给田校长认个脸!”   而聂建军一家则是被远远挤到了角落里,个个都跌着个脸,尤其赵金莲,急得汗都冒出来了。   招队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挤到前面问:“老廖,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刮来了?”   又问:“什么田校长?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客人?”   谁知道原本笑得一脸殷勤的老廖头却是一下子变了颜色。   他打个哈哈,站了起来,对着田校长说:“天也不早了,这就送你们去搭车吧,不要误了晚饭的点。”   说着就招呼自己儿子媳妇去给屋子里的人拎包提箱。   招队长简直莫名其妙,连忙拉过一边陪着的聂正崖问:“怎么回事?”   聂正崖就小声解释了一回。   原来这个时候虽然城里形势反复,□□一直没有停止,可在农村里,很多老百姓却对有道德、有能力的知识分子尊敬得很。   老廖头一听说面前的人是中学校长,这一屋子都是老师,又听他们解释了聂正崖跟聂建军两边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口风立刻就变了。   聂家的事情,说破天也是做聂建军这个大伯的有问题,老廖头跑来给女儿讨公道,讨到后头见是自己没理,就有些讪讪。   至于廖秀霞,早就改了口风,死闹着要分家。   分家的事情自然是后头再说,老廖头现在关心的是,能不能把面前这些老师请到自己村里,给娃儿们上课。   他再没读过书,小时候却也听过台上戏班子唱“书中自有黄金屋”,更知道现在虽然时代变了,有才华的人和大字不识一个的人   之间还是有很大差别。   说一句直白的,要是能识字,会算数,不就能在大队里做计数、算账的工作了?   一样的岁数,为什么隔壁的李小二就能天天在屋子里算数,自己大儿子就只能天天弓着背在田里插秧?   还不就是不识字不懂算闹的?   老大吃过的亏,不能再叫下头几个 * 小的吃,更不能孙子孙女继续吃。   老廖头在村子里大小也算是个小组长,自觉说话还管点用,当即就拍板要把人请来上课。   而听到完聂正崖解释的招队长也变了脸:“田校长他们来村里做客,你怎么也不跟我打个招呼的!”   又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把手心一擦,上前几步跟田校长一行人一个一个郑重其事地握手,先自我介绍了一遍,立刻就邀请道:“我们村子里有一二百要读书的小孩,正愁没地方学认字!不如来我们这吧!石南村我是真熟,前两天还去开了一回会,等我同他们打个招呼……”   老廖头在一边听着急忙挤了回来:“招队长,凡事总要讲究先来后到吧!明明是我先……”   田校长悬着手按了按,笑着说:“多谢你们的好意,但是我们是根据组织安排带领学生下乡插队,去的地方早就定下来了,就算接受地同意,也不能轻易更改……”   她见面前两个人十分失望的样子,话锋一转,指着后头的聂正崖跟坐在椅子上的苏净禾,说:“不过我们虽然不能来,小聂跟他妹妹两个不是在村子里吗?小聂成绩从来没有拿过第二名,他做老师教小学、初中绰绰有余了,苏净禾年纪不大,外语天赋非常好,口语比我都要厉害……”   听了田校长的话,不管是老廖头还是招队长,都有些犹豫,脸上写满了不相信地看着后头两兄妹,仿佛在默默地问“他们真的行吗?” 第19章 玉佩   田校长看出了他们的疑虑,干脆对苏净禾说:“小禾,你有没有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这本书曾经鼓励了无数的知识青年,在现在简直算得上是“□□”,就算是村子里不识字农民,也多多少少听过保尔的故事,苏净禾自然不可能没有读过。   田校长见她点头,又说:“你用俄语介绍一下给大家听听吧。”   苏净禾想了想,干脆把书里那一段“我愿意我的一生这样渡过”背了出来。   她先背一遍,再背一遍俄语,当中没有一点磕巴。   背完俄语,她又说了一遍英文。   屋子里先是安静了片刻,不知是谁先带的头,紧接着,一屋子人都啪啪地鼓起掌来。   就是老廖头看苏净禾的眼神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乖乖,这个小女娃不但会说苏联老大哥的话,还会说洋文!   做妹妹的都这么厉害,哥哥肯定得更能干吧?   他连忙对着招春平说:“招队长,我也不跟你们争着抢着要老师了,都是乡里乡亲的,让这两个小的给我们村的娃儿上课就好……”   招春平也不是傻的,立刻拦着说:“什么争啊抢啊的,聂正崖跟苏净禾两个人都是我们公社社员,自己社里的事情都忙不完,现在正好农闲,我还想着叫他们来给大家伙扫盲呢!”   现在个个公社都要评比,不但考核生产力,还要考核社教,扫盲 * 工作开展得好不好,也是重点指标,这种白送上门的好事,他又不是脑壳有包,怎么会让给别人?   两人争执了好一会,最后还是田校长提出了个折衷的法子,让老廖头安排几个人过来听课,到时候回去再给自己村里头扫盲。   老廖头一家怒气冲冲地来,结果弯腰哈背地走了。   可他们一出门,就又拉下了脸,拖着聂建军跟赵金莲要回去说分家的事。   招队长原本是担心这里闹事,才匆忙带着人赶过来,可谁能想到事情会这样收场,眼见没什么要自己插手的,就跟着一路把田校长一行人送了出去。   聂正崖他们一走,就只剩下苏净禾一个人在家。   她支着二哥刚刚用竹子给自己做的“拐杖”,把自己床板下的书籍整理了一下,刚把被子盖回去,就听到门口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叫道:“小禾,你在不在,我是你二姐……”   苏净禾听出那个声音很熟悉,转头一看,果然是聂小田在房门口探头探脑。   因为自己伤了腿脚,现在农村里平常也没有锁门的习惯,聂正崖又去送田校长他们了,竟然叫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苏净禾心里暗暗敲响了警钟。   幸好自己刚刚动作快,把书都盖了起来,不然被聂小田发现床下面的秘密就麻烦了。   “小田姐。”她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跟聂小田打了声招呼,“你怎么来了?”   聂小田三步两步走了进来,一屁股在床边坐下:“我听说你跟正崖哥回来了,特地过来瞧瞧。”   又弯腰去看苏净禾的腿:“你这骨头怎么样了?听说去了镇上医院,那些医生管不管用啊?”   苏净禾笑了笑:“挺好的,已经包扎过了,说是不要乱动,好好休息一两个月就能全好了。”   聂小田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个回答,她叹了一口气,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本来要等苏净禾来问自己话,谁知道对方根本跟个傻子似的,仿佛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暗骂一句蠢蛋,最后只好自己开口:“小禾,你跟正崖哥有没有什么难处?快跟我说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又长长地吁了一声,好像十分委屈一样:“我听说了这个事情之后,心里着急得很,只是我妈那个脾气你也知道,别人的话她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的,我不愿意让她赶你们出来,想了好多办法去劝,但一点用都没有,总是挨骂,有一回还挨了打……”   聂小田抬头看了一眼苏净禾,见对方眼睛清澈,平静地望着自己。   她被这双眼睛看得止不住地心中发虚,暗想:难道我说得不够真,所以她不肯信?   聂小田一咬牙,把手偷偷伸到大腿下头,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她眼泪一下子就飙了出来,眼眶也红了:“小禾,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前几天本来想偷偷过来看看,可我妈盯得死,一不小心就被她逮到了, * 又给训了一通……”   “我不放心你的腿伤,前两天自己一个人走了大半天,特地去了一趟石马村,千请万求把那村里的陈医师请过来了,你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他最会诊治跌打损伤,谁知道来了这里,你居然不在家,白花了那么多力气跟钱……”   说到这里,聂小田的的眼泪才是真情实感地流了下来。   她走老半天路,又出钱又出力,最后好不容易把人请回村子,谁知道居然闯了个空,只得到苏净禾聂正崖两人去镇上看病的消息。   聂小田当时就知道肯定要遭殃,果然回家把事情一说,被聂建军鼓着眼睛瞪了半天,一连好几日都没有一个好脸色。   这事情现在还不敢给她妈赵金莲知道,不然还不清楚会给骂成什么样子。   苏净禾看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明明应该表示一下感谢,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她当时很小心地按着聂小田说的做了,动作都轻得很,还是被那头牛甩了下来,而自己伤了腿之后,还在聂家住了一阵子,那个时候怎么不见来找自己表示关心,非要等到兄妹两个搬出来。   苏净禾客客气气地道了谢,最后说:“以后遇到不方便的事情,我一定来跟二姐打招呼。”   聂小田才懒得来给照顾个瘸子,但是还是做出高兴的样子,最后说:“这才对哩。”   她又东拉西扯了几句,仿佛不经意地瞥了苏净禾的脖子一眼,问道:“小禾,我记得你以前有一块老戴在脖子上的玉佩,怎么现在不见了?” 第20章 亲哥哥亲妹妹   苏净禾下意识地摸了摸空荡荡的脖子。   她确实有一块云纹玉佩,不过与其说是一块,不如说是半块。   那块玉佩只有祥云纹的左边一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从中间劈开,断口参差不齐。   大妈妈告诉她,这是苏奶奶家传的,让一直贴身戴着,谁要都不能给。   回小尾村之后,因为总是被大伯娘支使着干农活,她担心弄丢了,就特地收了起来。   这块玉佩她从来都藏得很好,大妈妈跟大爸爸又都不在了,现在除了聂正崖,应该没有人知道才是,聂小田又是怎么发现的?   苏净禾装傻:“什么玉佩?”   聂小田顿时着急起来,两只手在空中比划了个样子:“就是你天天戴在脖子上的,红绳子吊着的玉啊,我记得只有半块来着!”   苏净禾更警觉了。   那半块玉因为断口很锋利,大妈妈怕割伤她,特地用细线一圈一圈把玉的边角全部缠绕了起来,还特地做了个小碎布荷包包着,根本看不到里头模样。   聂小田又是从哪里瞧见的?   她摇了摇头:“小田姐是不是记错了?我怎么不知道有什么玉佩?”   聂小田本来还要说什么,眼珠子一转,忽然又把话给吞了回去,笑着说:“那可能是我把别人的东西记成你的了。”   她站起来,左右看了房间 * 一圈,主动说:“小禾,你现在不方便动,我来帮你收拾东西吧?”   说完也不管苏净禾同不同意,已经去开边上的柜子。   苏净禾连忙拦道:“不用,家里东西都是二哥收,他不习惯别人碰他的东西……”   聂小田笑着说:“你也不用客气,我帮着整理一下,他要是觉得不好,回来再收拾一回不就行了,总能省点力气!”   苏净禾支着拐杖上前两步,不顾聂小田的动作,把柜子门关上了,好声好气地说:“小田姐,真的不用忙,这里给二哥来整理就好,你不如帮着把天井里水池洗一下吧?”   聂小田惊得连声音都变了调,问道:“你要我去给你去洗那个脏水池??”   这老房子她小时候也住过,知道后头有个不大的天井,天井里是个石头砌的水池,那水池不知道多少年了,上面长满了青苔跟杂草。   这房子还住着人的时候那个水池都脏得厉害,现在放空了那么多年,想想都知道成什么样了!   聂小田现在在家里连灶台都嫌脏不肯洗,怎么可能愿意来给苏净禾洗什么水池。   然而苏净禾的语气也不太高兴了:“所以小田姐之前说心里想着我,特地过来帮我分担家务,其实是骗人的吗?”   聂小田愣了一下,立刻察觉到不太对劲,急忙把语气放缓了下来,笑着说:“这是什么话,我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看呢!”   又叹了一口气:“家里什么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你大伯大伯娘两个人从来都重男轻女,样样都要我们去做,我在家里都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好不容易你来了,偏偏现在还……”   她怕再被问出什么来不好回答,连忙转头去了后院,本来想随便看两眼就算了,谁知道才走没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苏净禾的声音:“小田姐,扫帚在这里。”   苏净禾一手拿了扫帚递过去。   聂小田硬着头皮接了:“小禾,外头冷,你进去坐着吧。”   苏净禾慢慢拖了张木椅过来,就坐在水池边上看着,笑着说:“我也没有姐姐,小田姐把我当亲妹妹看,我也想跟你多待一会呢!”   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我不怕冷,穿着大妈妈之前给做的新棉衣呢!”   聂小田捏着手里的扫帚,一口老血都要呕了出来。   她当然知道那是新的,这件衣服花色也好看,棉花又厚又软,本来赵金莲已经说好要给她穿了,只是没来得及拿出来而已,谁知道被苏净禾跟聂正崖的仓促分家打了个措手不及,直接连衣服带柜子都搬了过来,害她今年只能穿以前的老棉衣,棉胎都变薄变硬了,根本不暖和。   聂小田拿着扫帚,抬头见到苏净禾看起来一派轻松的脸,心里忍不住恨意更重。   如果不是想要拿这个小丫头片子做跳板接近聂正崖,又一定要拿到那块玉佩,她才不会委屈自己。   水池里脏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有, * 全是虫子、蜘蛛的尸体,拿扫帚拨一拨,沉甸甸的,居然还碰到了老鼠。   聂小田恶心得直想吐,根本忍不下去,急忙问:“小禾,几点了?我怕我妈喊我,要是我不在,回去又要挨骂了……”   苏净禾“哦”了一声,说:“三点多了。”   聂小田借机匆匆爬了出来:“我得回去做饭了。”   说着把扫帚一撂,擦了擦手就往外走。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大门推开的声音,引颈一看,竟然聂正崖回来了,对方看到自己,神情很是诧异,问:“聂小田?你怎么在这?”   又有些不放心地叫:“小禾!”   聂小田肯过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在聂正崖面前露脸,谁知道才放下扫帚,对方就回来了,不能让他看到自己帮忙打扫卫生的样子。   “我来看看小禾,顺便帮家里收拾收拾……”聂小田把手收到背后,还特意把声音放得嗲了几分,“二哥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小禾腿不好,要不要我给你们做点吃的再走?”   “不用了。”聂正崖摇了摇头,随意道了声谢,已经快步往后院走,叫道:“小禾!”   苏净禾支着拐杖站了起来,笑着说:“二哥,我在这里。”   又指着聂小田说:“小田姐刚来说要帮我们打扫卫生,我请她帮忙打扫水池……”   看到苏净禾全须全尾的,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聂正崖这才松了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自己家的事情,这水池这么难洗,你怎么好意思让别人来做,等我打扫就好。”   聂小田看到聂正崖回来了,根本不舍得走,复又转身进来,听他在这里满口“自己”、“别人”的,急得不行,忙打拍胸脯包起了票道:“这是什么话,我把二哥当亲哥哥,把小禾当亲妹妹呢!瞧我的,这水池等我来洗!” 第21章 当牛做马   然而聂小田嘴上说得好听,也只是站在原地,动都不动。   这样反复几回,苏净禾也看出了她不过是装腔作势,笑着问:“小田姐不是急着回去做饭吗?”   聂小田支支吾吾的:“一会就走,我先看看你们这有什么能搭得上手的。”   聂正崖懒得理她,拿了扫帚就跳下水池,很快把垃圾都清理了出来。   聂小田后世虽然做的保姆,却从来只肯去那些轻松的家庭,哪怕钱少点,最多买买菜接送接送小孩,她多年没有碰过这么脏的活了。   她本来想要在聂正崖面前展示自己勤劳善良,可看到那死老鼠、死蟑螂和各种臭虫的尸体,着实觉得恶心,实在待不下去,勉强说:“小禾,你看看家里有什么要收拾的,我明天再来帮你,现在真得回去了!”   又伸头对着水池里的聂正崖说:“正崖哥,我先走了,明儿再来,小禾这里你放心,有我打点呢,肯定给你照顾得好好的!赶明儿一早就来给你热灶台,叫你回来就有吃的!”   她见聂正崖不 * 怎么搭理自己,只好走了出去,本来还想趁着这两兄妹都在后院,偷偷溜去去房间里翻翻那块玉佩在哪里,不想一回头,正正看到苏净禾目送自己,还对自己挥挥手,死死盯着她不肯放。   聂小田心里暗骂一声:怎么没人挖了这一对不守规矩乱看的眼睛!   然而现在聂正崖在家,她到底不敢做得太过分,只好老老实实往回走。   回到家里,聂小田也不忙着去烧火做饭,也懒得理会门口跟村里小孩在脏水滩里踩来踩去的弟弟聂谷生,而是赶紧回了房间,在木箱子里翻来翻去,找合适的衣服、头绳。   她的衣服着实不多,冬天就只有两身换的,如果二婶的衣服没被苏净禾抢走,现在拿来改一改,倒是能好看不少。   现在也只好在头发上做点功夫了。   聂小田的头发长长,她从小就爱美,给赵金莲骂了几百回也不舍得剪,现在已经快长到腰间了。   一想到明天,聂小田就有点期待起来。   她可以盘个好看的发型,换身干净衣服,多在聂正崖面前转一转。   算一算,聂正崖也该到情窦初开的年龄了,她长得这么好看,又懂打扮,村里没有一个女的比得上。   像如今这样天天见,时时见的,等到真相大白那一天,不信他会不起心思。   去那边做饭也挺好,在家里她妈赵金莲抠门抠到了家,煮稀饭放多一抓米就要喊天嚎地的,做菜只能拿布包筷子头沾了油在锅底滚一圈,煮出来的东西跟猪食似的,真是难以下咽。   现在整个小尾村,谁家有聂正崖跟苏净禾日子好过?   两人手里捏着招队长一家给的钱,又有粮票,今儿去还在厨房里看到一篮子鸡蛋跟鸭蛋,油也是一大桶,白花花的大米一缸子。   听人说,招队长还给了肉票呢!如果能说服苏净禾把肉票拿出来,让她弄点猪肉吃……   不然凭什么自己只能吃糠咽菜,苏净禾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   聂小田越想心里越喜滋滋。   明天就去做饭,一来给聂正崖看看自己的手艺,二来也能一边做一边把好的先吃了,哪怕吃个半饱呢,回来再填另一半肚子也好啊!以后回家遇到不好下咽的,也就不用再逼着自己吃了。   她想得正挺美,忽然听到外头赵金莲扯着嗓子骂:“聂谷生!你个狗娘养的!你衣服鞋子还要不要!看我不打死你!”   紧接着就是小弟聂谷生杀猪一样的嚎叫声。   赵金莲拖着儿子进屋,往他屁股上抽了几巴掌,大声叫:“小田!小田!你死哪去了,怎么不看着点你弟弟!”   聂小田嫌恶地往外头瞥了一眼。   回来得越久,她就越嫌弃这一家子。   以前自己会沦落到那副田地,完全是因为有赵金莲跟聂建军这样的父母,又有这一家子兄弟。   重来一回,还指望她像以前一样当牛做马地干活?   做梦吧!   聂小田脱鞋子上了床,把头朝着外面,捂 * 着肚子,露出一副难受的表情。   赵金莲找不到女儿,骂骂咧咧地进了里屋,看到聂小田躺在床上,火气更大了:“你个懒婆娘,怎么又躺着!饭你也不做,弟弟你也不带,屋子也不收拾,我看你是想上天了!”   又说:“去把你弟的衣服鞋子洗了!”   聂小田不肯动弹,皱着眉说:“我肚子疼得厉害。”   赵金莲瞪了她一眼:“先前拉肚子,现在又肚子疼,你当你是解放前的千金大小姐啊?!”   她骂了一通,还是回厨房乒乒乓乓做饭去了。   ***   村东头,聂正崖清理干净水池,又拿水洗了好几遍,这才爬了出来。   他去把大门锁好了,去厨房里摸出碗筷,又从角落里拿了个盖了布的小竹篓过来,脸上的笑遮都遮不住,对苏净禾说:“小禾,瞧瞧这是什么。”   苏净禾见竹篓外头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一直绕着飞来飞去的,仔细一看,原来是两只蜜蜂,等把那布一掀开,里头居然放了三四片蜂巢,蜂巢里头至少都是六七分满,甚至还有□□分满的,有几块金灿灿,还有两块颜色黑些,另外一个干脆生在树枝上,这个还带着花粉。   聂正崖心里一直想着这个事情,刚刚聂小田在,他不敢拿出来,现在好不容易送到苏净禾手上了,忍不住勾了勾唇。   “我干活的时候看到山顶有几棵鸭脚木,好些蜜蜂围着飞,想着可能有蜂巢在附近,下工之后就不急着回来,跟着去追了一圈,果然在刺木丛里找到了一个断了的大树根,里头七八片蜂巢,回来路上又找到一个树枝蜜。”   他拿碗盛着树枝蜜,用筷子刮了刮蜂蜡,只轻轻一按,粘稠的金黄色液体就缓缓流了出来。   聂正崖把夹取下来的小半块树梢蜜举到苏净禾嘴边:“尝尝味道,野蜜最甜了!”   苏净禾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   鸭脚蜜清甜不腻,苦难的生活里有这样一口,又能有这样一个兄长互相依偎,再难也不难了。 第22章 有来有往   苏净禾只尝了一口就不舍得吃了。   两人把蜂巢一块块压挤出来,装进了玻璃罐子里。   甜味使人愉悦。   金黄剔透的蜂蜜很快流淌了出来,一股股浓郁的甜蜜香,让人闻着心情都变得好了。   拿到最后一块蜂巢的时候,苏净禾忽然发现竹篓最底下放着两枝树梢,绿叶之中又有黄白相间的颜色,稍微凑得近点,就闻到一阵淡淡的芳香。   她好奇地问:“二哥,这是什么?”   聂正崖看了一眼,笑着说:“我看你腿伤一时好不了,一个人在家里肯定无聊,只是现在大冷的天,外头也没什么花草,恰好今天去采蜜的时候遇到一片树,上头连花带果的,颜色倒是挺显眼,顺手就给你摘了两枝回来。”   苏净禾笑盈盈地把那两枝拿了出来:“可惜家里以前的那个细腰花瓶没能带回来,不然拿来插这个花肯 * 定好看!”   她兴致勃勃地拄着拐杖要去找竹筒盛了水来,坐着仔细摆弄。   聂正崖看着直好笑,又有点心酸。   他特地带回来的东西,能让苏净禾这么喜欢自然是好事,可两枝什么都算不上野花野草,都叫对方这么惊喜,可见两人现在日子过得有多落魄。   聂正崖暗暗叹了口气,盘算好明天一定要早点起来看一会书,将来真如同校长所说的机会来的时候,才不至于错过了,最后只能叫两兄妹继续吃苦。   他转头去厨房生火做饭。   苏净禾一个人坐在桌边看那两枝花,却是越看越觉得眼熟。   不知道是不是聂正崖特意挑选过,竹筒里的两枝都结得满满的,有花也有果,果多花少。   花枝有很多梢头,每一个不是生了一朵花就是结了一个果,花顶端裂开六七瓣,裂片有点像披针的形状,花冠有白色的也有乳黄色的,花柱倒是挺长,看着确是挺漂亮。   至于果子,有黄色也有橙红色,最大的不过两公分。   苏净禾前世的导师是国内顶尖的翻译专家,作为对方最出色的学生,她没少帮着做项目,其中就有一项弘扬中华药学的课题,里面列满了能入药的花花草草资料。   亲手翻译过的东西,自然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可是时间过去得太久,又记不得那么清楚。   苏净禾有心要想起来,总觉得竹筒里这根树枝应该有什么其他的作用,偏偏竭力想了半天,就是回忆不起来。   这个时候门口有人敲门问:“小禾?在不在家的?”   苏净禾听到是招荷花的声音,连忙去开门。   招荷花胳膊下夹了个盖着布的菜篮子,搓着手钻了进来,一边跺着脚叫“好冷”,一边往厨房走:“我妈说你一个人在家不好做事,叫我过来搭手做个饭。”   苏净禾连忙道谢,又说:“我二哥回来了,荷花姐不用忙,坐下来喝口茶吧。”   又留招荷花吃饭。   招荷花急急摆手,“也不知道怎么的,我那嫂子吐了一天了,闻着什么都说一股鱼腥味,吃不下,我先回去看看。”   又把菜篮子放下说:“家里种的白菜花,可甜,我妈喊我送两把过来。”   苏净禾也不推辞,笑着收下了,只是她看招荷花掉头就要走,忙问:“荷花姐,篮子不要了?”   招荷花说:“里头还有半篮子山楂跟酸枣,你留着吃个玩吧。”   苏净禾奇道:“你们自己不吃吗?怎么给这么多?”   招荷花苦笑:“还不是我哥,他看嫂子什么都吃不动,心里着急,上回去外头开会的时候,也不知道听谁说孕妇喜欢吃酸的,就四处找了一堆山楂跟酸枣回来,哎呦那个酸喂!牙都倒了,吃一口出一嘴巴的清口水,哪里是人吃的东西!”   “一回来就给我妈给说了一顿,说是怀着孩子不能吃山楂,那酸枣也不看是不是新树结的就捡回来,又酸又涩,黏哒哒的,家里也没 * 人爱吃,我想着你跟聂正崖以前住在镇上,怕是没见过这个东西,带过来给你耍着玩,吃不惯就丢了得了。”   她说着挥了挥手,匆忙走了。   苏净禾把人送走,回头看了桌上的两枝花果,实在是想不起来其中来历,又因为反复竭力去想,反而更难受了。   她索性把这件事情丢开,去看篮子里的酸枣跟山楂。   山楂红艳艳的,长得倒是很好看,个个都大,肉也厚,然而咬一口就发现酸得厉害,是真不能吃,越吃越饿。   至于酸枣,倒是有硬有软,这个味道就更奇怪了,酸中还带着涩味跟淡淡的苦味。   这两样东西在现在是一点都不讨喜,送人都送不出去,可苏净禾上辈子却见过有不少孕妇喜欢买酸枣卷来吃,说是开胃健脾。   她想到上回纺织厂工会的吴处长给的一大袋白糖。   糖这个东西,放久了也不好,招家对自己和二哥真的是没话说,凡事总要有来有往才好。   苏净禾很快做了决定,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提着篮子去了厨房。   聂正崖看她进来,不太高兴:“这里烟熏火燎的,跑过来做什么?医生不是喊你没事不要动,多躺着坐着才好得快!”   苏净禾笑了笑:“我拄着二哥给做的竹杖呢!一点力都不用使。”   又把刚刚招荷花来的事情说了,将篮子提了过去:“我想着招队长一家对我们都好,荷花她大嫂吃不下东西,不如给她做个酸枣糕?还有,我看二哥最近总是吃不了两口东西就说饱了,是不是不消化?给你做点山楂卷带在身上,胃里胀气的时候吃两个。”   聂正崖一时失笑:“我那哪里是不消化,我是……”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闭了嘴。   苏净禾抿嘴笑,问:“是什么?”   聂正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啊!”   最后还是说:“这个山楂糕跟酸枣糕要怎么做?我来做吧?”   他吃两口就不吃了,自然是想给苏净禾吃多点。   但是他心疼妹妹,妹妹自然也心疼他,既然有心要做吃的,也就随了她的心意去吧。   苏净禾摇头:“也不怎么难,只是费工夫得很,你白天忙,我来弄就好。”   只是她想到桌面上那两枝花果,忍不住又问:“二哥,那两枝花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第23章 心善   聂正崖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在野山泉边上,那一片挺多这种树的。”   又笑着说:“要是喜欢,我过两天再给你带几枝回来插花。”   野花野草的,也不值当什么,而且这果子虽然都长得颜色挺鲜艳,但是入口又涩又苦,根本没人吃,都是自己熟透了落在地上烂掉。   苏净禾就问:“二哥知不知道这个树叫什么名字,有多高?”   这个聂正崖倒是知道,他比划了下:“有半人高的,也有一二米的,恰好那天我遇着村里人问了一声,说是叫黄子,怎么了?”   苏净禾摇了摇头。   她听完 * 之后还是想不起来这“黄子”究竟是什么东西,只好微笑着说:“没什么,这两枝够插好多天啦!等我腿伤好了,二哥再带我去看,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这些花果还在不在。”   聂正崖:“在的,只是距离野山泉远的都掉得差不多了,离得近的树上倒是还有不少,过一阵你腿好些了,我背你去看。”   小尾村的野山泉在后山半山腰,是一口温泉,硫磺味很重,水温也烫,冬天的时候有些村民甚至会为了图省柴禾带着桶去那里洗澡,也不管会不会下了山又是一身汗。   苏净禾一口答应了下来。   如果只是眼熟倒也没什么,但是见到这两枝花果,她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很想亲自去瞧一眼,确认一下。   聂正崖看妹妹一直在边上站着,忍不住说:“灶台边烟火大,你去边上坐着,等吃饭了我再喊你。”   他洗净摘好了刚刚招荷花送来的白菜花,又拿了三个鸭蛋出来,揭开锅盖的时候,锅里的白水已经烧开了,就把鸭蛋一敲,打算要往锅里打。   白水煮青菜,里头加两个白水煮蛋,这个搭配让苏净禾看得一颗心都吊了起来,连忙把他的手拦住:“二哥你在边上搭把手就好,我来做菜吧。”   她指着自己的竹杖:“我拄着杖呢,就一个菜,很快就好,不费什么力。”   聂正崖虽然有心让对方好好休息,却也知道自己做的菜实在不好吃,只能让到边上看着。   苏净禾将滚水盛了出来,拿出个大碗把三只大鸭蛋打散,烧热锅,下了花生油,等油生烟,滋溜一声,将鸭蛋液倒了进去。   蛋液遇到热油,很快激出了浓郁的香味,鸭蛋体积膨胀,表层甚至冒出大个小个的鼓泡泡。   苏净禾用锅铲将鸭蛋翻了一面,底面已经煎得焦黄,香味四溢。   等到两面鸭蛋都焦香,她才把刚刚的装出来的滚水重新倒进了锅里。   开水一遇到热锅,立刻又滚了起来,几乎是一瞬间,清水就变成了奶白色。   苏净禾切了两片姜进去,盖上盖子给锅里的汤继续煮,又把前两天招荷花她妈马娟兰送来的新鲜冬菇取了出来,洗净去蒂切成片,一起下进了汤里。   看煮得差不多了,她才下了一勺盐调味,先把煎蛋一分为二盛出,又取了两个小碗出来分装,倒入原汤原汤,紧接着把摘好的白菜花下进锅里剩下的汤中汆烫。   冬天的白菜花梗叶又大又嫩,最顶上那一簇簇小花都没有开,下水不一会就熟软了。   总共不过十来分钟,热腾腾的菜汤就端上了锅。   虽然是快手汤,汤底没鸡肉也没猪肉,可原汤香极了,聂正崖喝了一口最开始盛出来的汤汁,觉得嘴把上竟然像糊了一层胶质一样。   他惊讶极了:“鸭蛋汤也能这么好喝?”   平常人都是寡汤里煮两个蛋进去,蛋自然是好吃的,可那汤着实没有什么滋味,如 * 果打碎了煮成蛋花汤,蛋液又会四散,连塞牙缝都不够了。   聂正崖头一回吃到这样的做法,鸭蛋煎过之后比起水煮蛋不知香了几百倍,一口吃进去,满嘴都是煎鸭蛋的浓香,和着浓郁的汤汁,烫呼呼的,其中又有菌菇特有的鲜甜味,简直是人间美味。   他念书的时候多数吃食堂,来小尾村之后几乎天天挨饿,饭都吃不上,更不可能有什么好东西。   此时大冬天的跟苏净禾坐在屋子里,喝一碗鲜浓的暖汤,全身都暖和起来。   苏净禾笑了笑:“我看书学来的,说是没有肉也可以用鸡蛋、鸭蛋煮汤,味道一点都不输。”   她从给聂正崖分过去一点白菜花,又笑着说:“用这个汤烫菜也好吃的。”   用这个汤烫熟的白菜花,颇有点高汤白菜的意思,既保持了菜花的清甜,又有汤汁的浓郁,把原本的甜味加重了几分。   两人吃完了一大锅汤,聂正崖把碗底的一点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吃完之后,还做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我学会了,明天还吃这个,我来做!”   苏净禾汗都要吓出来了,劝了半天才让聂正崖打消这个念头。   收拾好厨房,两人就坐回了苏净禾的房间里,取出了两本书,点着煤油灯凑在一桌上安静地看了起来。   聂正崖看的是物理、化学的教科书,苏净禾则是翻出了一本《植物图鉴》,有心要把那个“黄子”的来历找出来。   她找遍了“H”开头的树木跟植物,毫无所得,只好一页一页翻阅起来,查找之外,也当是增长知识。   花了一晚上也只看了大半本书,一无所获,倒是聂正崖那边两门课都学完了两章,还妄图从书里找到煎蛋汤好吃的科学道理。   他煞有其事地推断:“有可能是鸡鸭蛋煎过之后,又马上下进开水煮,油脂跟蛋液里凝固的蛋白质都跟开水发生了作用分解,变成了悬浊液……”   又认真判断:“等改天煎好鸡蛋之后,我们下冷水煮汤,试试看能不能煮出来这么白这么浓的就知道了。”   苏净禾听得哭笑不得,却也有点佩服。   先不管这个推断对还是错,二哥做什么都有这种刨根究底的精神,所以他除了做饭,做什么都做得好。   哪怕后来出去给镇上小酒厂里做学工,他值班时的出酒率都会比其他人的高很多。   问及原因,原来他还特地记录了半夜蒸馏的时间,多久给粮食翻面,多久给蒸锅里添水,多久给灶台添火,不但做成了一本详细的手册,还认认真真遵照执行。   可是这份手册给到厂长并且下发推行之后,其他工人却都不当回事,半夜还是经常睡过头误了点,导致出酒率还是比他的低很多。   眼看时间不早,聂正崖特地交代:“灶台上我坐了粥,明天早上你起来就能直接吃,我五点就要出去上工,你不用找我。”   苏净禾诧异极了:“现在不是 * 农闲吗?怎么会要这么早啊!”   “招队长没说,但是他说如果明天去的话给算八个公分,我就报名了。”   农闲的时候公分少,这一阵子都是四个五个的,聂正崖年龄不够,干农活也比不上从小熟手的,算不得壮劳力,还要打个折扣,这一下给八个公分,已经算是很多了。   再过个把月就过年了,到时候会按公分分粮食,两人名下没多少公分,现在是多攒一个是一个,怪不得他心动。   苏净禾现在伤了腿,帮不上忙,只好叮嘱道:“二哥注意安全,不要蛮干。”   聂正崖笑了笑:“你只管养伤,放心吧!”   他提了热水进来,帮着苏净禾烫了脚,按照医生说的轻轻给她用热毛巾擦捂伤脚,又灌了一个暖水袋的热水进她被窝里,才收拾好房间出去了。   两人各自休息不提。   次日一早,苏净禾是被门口砰砰砰的敲门声吵醒的。   她听到聂小田在外头一边敲门一边叫:“小禾,我是你小田姐,你还在睡懒觉啊!快来开门!”   这时候刚好是平常普通工种上工的时间,左右邻居不少听到声音的,也有路过的人问:“小田你来做什么?”   聂小田就一个一个回答:“我不放心小禾一个人,特地过来给他们做早饭。”   又专门加了一句:“可别给我妈知道,她……唉!”   这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个个看了惋惜。   “还是小田心善。”   “放心吧,不跟你妈说!”   聂小田的长相在村里算是出挑了,她嘴巴甜,见人就叫,本来女孩子一向懂事,尤其跟赵金莲、聂谷生之流对比起来,更是活脱脱的歹竹出好笋。   她的声音并不小,老房子材料差,苏净禾隔着门隔着墙都能听清楚,顿时有些不舒服。   还什么都没干呢,已经表现得他们欠了她多少似的,等到真的做点什么屁大的事情,还不知道会宣扬成什么样子。   知道把人拦在外面没什么好处,苏净禾想着要去开门做点什么。   她刚要起来,就听到门口另外一个女声问道:“哟,这不是小田吗?你不在家,跑来这里做什么?”   聂小田的声音一下子就有些发虚起来:“马婶子,我来给小禾他们搭把手,做点早饭什么的……”   原来来人是马娟兰。   “不用,你忙你的去,你家一堆的活等着干呢,刚碰到你妈,四处找你,说一早起来就不见了人影,饭也不做,衣服也不洗,地也不扫,这里有我跟你荷花姐呢,我们天天都过来的,你今天头一回来吧?以后不用来了,给你妈看到又要闹事!”   马娟兰噼里啪啦一通说,把聂小田说得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第24章 酸山楂   左右邻居和路人一下子就闭上了夸奖的嘴。   虽然赵金莲人品不怎么样,可这些年她忙里忙外,人人都看在眼里,对聂小田这个女儿更是没得说的。   谁家不是大的带小的,穷人的孩 * 子早当家,多少娃娃七八岁就要洗衣做饭帮着带弟弟妹妹了,聂小田出来给别人家帮忙做做饭,自己家的活全撂着不干,要当妈的去收拾。   这说得好听是心善,说得难听就是脑子拎不清!   聂小田勉强笑了笑:“马嫂子说什么呢,我妈跟二嫂都在家,哪里就指着我一个人了。”   又继续去拍门,嘴里嘀咕:“怎么这么久还没人应,正崖哥不是在家吗?”   马娟兰跟聂小田无冤无仇的,先前刺了一句,看她跟赵金莲不一样,老老实实的样子,还往回缩了,也有些后悔自己对个后生这么嘴厉。   她昨儿就听当家的说过今天要碾米,聂正崖也报了名,才想着一早过来看看。   因为知道家里只有苏净禾一个人,听聂小田说没人应门,也有点怕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也跟着上了前问门。   苏净禾支着竹杖出来,在里头听了个清楚,此时连忙把门打开,笑着说:“我拄着杖,走得慢,叫你们担心了。”   又说:“二哥上工去了,他做了早饭才走的,婶子跟小田姐不用操心我,你们家里人多事多的,忙正事要紧。”   听说聂正崖不在家,聂小田摆了半天的笑脸险些都要挂不住了。   她天不亮就爬起来,还用了雪花膏擦脸,又使了头油,梳了老半天才梳好的发型,难道要白弄了?   简直是给瞎子抛媚眼!   不过一想到聂正崖不在,只剩苏净禾一个,倒是可以想办法找找那块玉佩,她又重新堆起了笑:“没事,你腿还没好,我来坐坐,有什么事情扶一把也是好的。”   一边说,一边挤进了屋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净禾到底还是让开了一步。   马娟兰也跟了进来,说:“老招说了,他们今天干活的人中午有得休息一下,小聂多半要回来的,我一会给你洗米做饭,中午送菜过来,他们男的使气力活,喝粥怕是顶不住。”   一听说中午聂正崖会回来,聂小田就更不肯走了,难得勤快地提着扫帚在屋子里绕来绕去,一会摸摸这个,一会动动那个。   苏净禾看她走来走去的,眼看就要往自己的卧房钻,连忙把人叫住:“小田姐!”   聂小田笑嘻嘻转过头来:“怎么了?我给你房里扫扫地。”   苏净禾头疼得很。   她腿伤还没好,不能一直跟着对方。   房间里如果没有什么东西也就算了,麻烦的是钱和粮票都在里头看,还有那一床底的书,丢了哪一样都非同小可。   她想了想,干脆地说:“早上二哥才扫了地,屋里干净得很,不用再打扫了。”   眼看聂小田犹未放弃的模样,苏净禾怕她到时候又借口要擦桌子擦椅子窜来窜去,连忙又说:“倒是真有急事想要麻烦小田姐帮忙。”   聂小田虽然有点不太情愿,却也只好退了出来,问道:“什么急事啊!”   她心想,要是真敢分派自己去干什么洗衣服挑水的重活,就借 * 口说出去会给赵金莲他们瞧见来推辞掉。   苏净禾笑着说:“我想做点零嘴吃吃。”   原本还十分不乐意的聂小田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她这两天满屋子转悠,已经发现厨房里放了不少东西了,白糖、油、面粉、米,应有尽有,还都是一大袋一大袋的。   现在一听说要做点零嘴,聂小田又是嫉妒,又是高兴。   自己天天吃糠咽菜,苏净禾家里却藏了这么多好的,现在居然还敢想着吃零嘴了!   凭什么??   不过她帮着做,也能偷吃不少,说不定还能落下点收起来以后吃。   聂小田笑了:“我当是什么,你放心,我做吃食的手艺是一等一的,你想吃甜的还是咸的,现在正合吃咸的,眼看快要过年了,我给你炸肉块吧!你的肉票在哪里?我拿了去切几斤猪肉回来。”   又咽了口口水:“再找招队长家讨个半个南瓜一个芋头回来,切成块混在猪油里一起炸了,香得很!这天气能放好多日子,要吃的时候热一热,一点不费事的!”   马娟兰刚从厨房出来,听到这话,虽然不怎么高兴,还是问了一声:“小禾想吃猪肉了?炸肉块不如炸肉丸,等我回去给你捡两个芋头过来。”   这个年头谁家的都不富裕,马娟兰虽然有个当大队长的丈夫,可她刚给女儿买了苏净禾的纺织厂工作名额,家里又有个孙辈揣在儿媳妇肚子里,日子其实不比公社里其他人过得好多少。   这几天她没少给苏净禾送东西过来,倒也不是舍不得这南瓜芋头的,只是给聂小田这么一提,倒好像是自己出了好处,给对方领了人情一样。   聂小田不做声了。   她机灵得很,自然看得出来马娟兰不高兴。   这话她本来想着是背地里说,让苏净禾开口去找马娟兰讨要东西,那就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了。   谁知道这么不凑巧,会被正主逮了个正着呢!   她当然知道炸肉块不如炸肉丸子好吃,可做肉丸子不是麻烦嘛!   又要切肉又要剁肉,还要挤出一个一个的团丸子,累得手都不够酸的,她才不干这种赔本买卖!   聂小田揣着手不说话,只看着苏净禾。   苏净禾笑着摇头:“不是,没有想吃猪肉,我是想收拾荷花姐昨天送过来的山楂跟酸枣。”   她指了指桌上摆着的两个大篮子:“昨晚还发愁自己一个人做不完,小田姐来了,说她现在闲着,正好能帮着搭把手。”   马娟兰嘟哝:“荷花也是,怎么也不看看是好是赖就都往你这里送,这东西哪能吃啊!”   苏净禾笑了笑:“煮熟了就好吃了。”   又转头跟聂小田说:“麻烦小田姐也来出个力。”   聂小田脸都有点发绿了,她此时还饱有一线希望,问道:“这山楂看着红得漂亮,酸枣也大个,应该是酸中带甜的吧?” 第25章 入V3合1   马娟兰隔空骂儿子:“甜个屁!老大看她媳妇吃不下 * 东西, 不知从那个山脚旮旯寻摸出来,酸不溜丢的,还发苦!”   家里一个都不肯吃,本来想喂鸡, 到底有点可惜, 后来女儿说拿给苏净禾看个稀罕, 谁知道还真送过来了。   聂小田听得心都凉了。   山楂这东西贱得很, 没有糖和着,一吃就倒牙,还越吃越饿。   至于酸枣,十个里头不一定选得出一个能吃的,山上满地都是, 更是没人去捡的。   她梳妆打扮跑过来, 可不是为了吃这两颗山楂酸枣的。   如果不是想要等聂正崖回来,她这回必定已经掉头就跑,然而此时也只好坐下来,跟着苏净禾一起折腾两篮子果子。   苏净禾请她先把山楂洗干净, 再把里头的山楂核跟蒂用筷子捅出来,至于酸枣也是一样操作。   聂小田捏了一颗山楂来吃,果然又酸又涩,难以下咽。   至于酸枣,熟了之后捏在手上黏糊糊的, 像鼻涕一样, 她连拿都不愿拿,才捅了十来个山楂,这时看着那两个大篮子,实在是越想越觉得不对, 忍不住问苏净禾:“只我们两弄吗?这要弄到什么时候?”   她伸头去看厨房。   苏净禾笑笑:“我原本是想自己来要花四五个小时,现在有小田姐过来帮忙就快多了。”   聂小田再问:“马嫂子不来帮忙?”   苏净禾摇头:“婶子家里事情多,她现在看小田姐在这里,一会应该要回去了。”   聂小田屁股下头长了刺一样,站坐不安的,手上动作更是慢悠悠,一个山楂核要捅出个天荒地老来。   她等了好一会,见马娟兰始终不出来,终于再也坐不住,站起来说:“我去厨房瞧瞧有什么要帮忙的。”   山楂酸枣没法下咽,去厨房总能捞到点吃的了吧。   哪怕吃不着肉,捞块黄糖甜甜嘴巴也行啊。   然而她才进去,就给马娟兰给撵了出来。   聂小田眼看着装糖的篮子吊在头顶上,明明站在凳子上就能拿下来,偏偏奈何不了。   “这猫耳朵洞一样大的地方,你挤进来做什么!要是得空就去门口帮着把柴禾劈一劈!”马娟兰挥苍蝇似的,“小禾那里事情做完了?”   聂小田没有回答,而是靠上去笑着说:“小禾说怕一会正崖哥要回来吃饭,嫂子来不及做,叫我来搭把手。”   马娟兰一挥手:“他们哪有那么快,少说也要大晌午才回得来!”   又说:“厨房里头没什么事,你别站在这里,转身都转不过来。”   聂小田只好出了厨房。   吃的蹭不到,聂正崖又要中午才回来,她自然不愿意在这里白干半天工,捅什么山楂酸枣的,把手一擦,连忙出了堂屋对苏净禾说:“小禾,刚马婶子跟我说,早上我妈好像跟我大嫂闹起来了,我先回去瞧瞧,晌午再过来帮忙!”   一说完,就像脚下踩了火星子似的,拍拍屁股匆匆走人了。   等到马娟兰从厨房里出来,就只看到苏净禾一个人在处理果子,奇怪地问:“聂 * 小田呢,刚刚不是说来帮忙的吗?”   苏净禾若无其事地说:“刚刚婶子不是瞧见大伯娘跟大堂嫂吵起来了?小田姐说回去劝劝,晌午再回来帮忙。”   马娟兰愣了:“我什么时候跟她说……”   不过她毕竟经事多,一下子就想转过来,笑着骂:“这小田,鬼精鬼精的,还会偷懒了!”   到底是外人,她也不好点评,干脆坐下来帮忙,拿了个山楂问:“你拿这个做什么?”   苏净禾把她拦住,笑道:“婶子去忙吧,我一个人在家里坐着,也没什么事,做点零嘴玩罢了。”   马娟兰犹豫了一下,也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但还是忍不住插了个嘴:“你没事捣鼓零嘴也不用弄这个啊,又酸又涩的,做出来也没法吃!躺着歇歇腿吧!”   苏净禾笑笑:“等我做出来拿给婶子尝尝味道。”   马娟兰只当她说笑,连忙摆手:“可别,我不爱这个!一吃这山楂酸枣嘴里就反酸!”   又交代:“我中午叫荷花过来看看,你有什么要力气的活等她过来再说。”   苏净禾笑着点了点头。   她刚刚说处理果子要三四个小时,其实是吓唬聂小田的,等两人一走,不够个把钟头就全部收拾好了,提着两个篮子慢慢去了厨房。   苏净禾要做的两种零嘴都没有一点难度,唯一的麻烦就是费时间加费糖。   灶台里的火还热着,她特地找了个铜锅出来,把去了核的山楂和三四块大大的冰糖放进去和水煮。   硬邦邦的山楂慢慢变得软趴趴,热腾腾地散发出果酸特有的香气,在铜锅里咕噜噜地冒着泡泡,变成了棕红色的果酱。   直到山楂果酱被炒到在锅底用锅铲划开不流动,苏净禾才盛了出来。   浓稠的山楂果酱一遇到空气就渐渐凝结起来,在阳光下看着像是半透明的一样,如同红色的玛瑙玉,却又软乎乎的,带着酸甜的香气,让人闻着味道就垂涎三尺。   苏净禾将其薄薄摊开在一个大的平底箩筐上,拿出去晾着。   做好山楂卷,她又去处理酸枣卷,做法也是大同小异,就是耗糖耗得厉害。   等到两样东西都做好了,她又把竹编箩筐架在火盆边上慢慢烘着。   厨房里烧着火,苏净禾就不愿意挪窝了,去房里拿了本书来慢慢烤着火看,约莫十二点的时候,聂正崖还没回来,倒是招荷花来了。   她送了一碗酸菜过来。   “我爸说下午还有得忙,让家里送饭过去了,你二哥让我给你捎个信过来,说他中午不回来吃了。”   苏净禾连忙道谢,把酸菜倒出来,将那个碗洗干净了。   她摸着山楂糕跟酸枣糕已经被烘烤得有六七分干,连忙一刀一刀划开,卷成一个个的小卷,放进招家拿来的碗里。   招荷花昨天送过来的时候足有满满一篮子果子,现在做出来的成品却只有一大碗。   苏净禾把碗放回那个篮子,笑着说:“荷花姐,我做了酸枣糕, * 先前听说你大嫂胃口不好,这个孕妇可以吃的。”   又拿片叶子装了些山楂卷给她,小声说:“这是山楂的,大嫂子不能吃,你跟婶子吃着玩吧!”   小尾村穷得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什么好东西,虽然四面环山,山里却没有什么鸟兽,土地也贫瘠,连水源都少。   隔着几条村的地方,人家种粮食都能一年两熟,到了小尾村,因为不够水,连双抢都赶不上趟,只能一年一熟。   招荷花好歹是大队长的女儿,可也是这几年镇上往下发农药、化肥,村里日子好过多了,她才慢慢多了点见识。   此时看到苏净禾送过来的酸枣糕跟山楂糕,一下子认了出来:“这不是那个!那个什么皮……”   “外头也有把山楂糕叫做果皮丹的。”苏净禾笑着说。   做好的山楂卷手指粗细,只有三四公分长,光看着都觉得小巧可爱。   招荷花好奇地尝了一个,一口下去,酸酸甜甜的滋味从舌尖滑到舌根,带着一点点嚼劲,还有浓浓的山楂香味,只是没了山楂的涩,是她从未尝过的滋味。   她不知不觉就又捡了一个起来,吃完山楂卷,忍不住偷偷尝了一个酸枣卷。   比起山楂的,这酸枣的酸味更浓,但是风味独特,都一样好吃。   招荷花回味着嘴里的味道,又想再吃,又有点不好意思吃独食。   “小禾,你这个真是用山楂跟酸枣做的?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方子?”招荷花不舍地嗦着手指,又有些不敢置信。   早知道山楂跟酸枣能这么好吃,村里早就人人都抢着吃了,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无人问津?   苏净禾好笑:“你没吃出来山楂跟酸枣的味道吗?”   招荷花用力地点了点头:“吃出来了,但是怎么旁人都想不到做这个东西?”   苏净禾指了指一旁装冰糖的罐子:“一斤山楂肉要用半斤冰糖来配,不是村里其他人想不到,是一般人都舍不得。”   “我也是听说大嫂子一直吃不下东西,知道荷花姐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又看有现成的酸枣,这才咬牙做了一碗出来,要不是上回纺织厂的工会给我们慰问了一袋子冰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招荷花凑头一看,顿时张大了嘴。   她这几天常常过来帮忙,对这个厨房熟悉得很,自然知道昨晚罐子里还装着满满的冰糖块,少说也有三四斤。   招荷花原本还觉得篮子里的山楂卷跟酸枣糕挺多,现在发现那么多糖只做出这一小半篮,简直心痛得不得了,连忙把篮子往回推。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好都拿走了!”   现在一块糖都难得,村子里就更难买,一斤糖票能换好多斤粮食,还大把人抢着要,她哪里能占这么大便宜。   苏净禾则是把篮子推了回去:“我也留了不少,这些日子家里多亏荷花姐跟婶子照顾,当初去镇上也亏得你和海生哥一路抬我,我们跟亲戚似的,干嘛 * 说这两家话。”   又笑着说:“也不单是给你的,还有给大嫂子的呢!”   招荷花一想到大嫂那个胃口,本来坚定的心思也动摇起来:“要不我回去找找糖票来跟你换?”   苏净禾摇手:“真算的这么仔细,前两天的冬菇,昨天的白菜花,今天这碗菜,还有上回那两篮子鸡蛋我要不要都给你们算的?赶紧走吧,要是一会小田姐来了,给她看到,我又不好意思不给。”   说曹操曹操到。   大门没有关,苏净禾话音刚落,聂小田就推门进来了。   招荷花跟聂小田年龄相仿,她长得虽然比对方的相貌差上那么一两分,但是大队长女儿身份,无形中又给她多加了点分数,一直被村里年轻后生和姑娘家列入头一等梯队,还常常拿来做比较。   两人从前嘴巴上虽然不说,其实心里都有暗暗较劲的意思。   这回招荷花一看到聂小田进来,就发觉对方跟以往有那么点不同。   聂小田的头发很认真地梳过,绑了一个非常复杂的辫子,不是单单是麻花辫,而是里头是发髻,外头缠绕着一圈麻花辫,新奇得很。   明明还没到过年,可她已经换上了新衣裳,连鞋子也是新的,而且还特地把腰的地方收了起来,大冬天的,居然也显出来一点身段。   不知是擦了什么,连她脸上的皮肤也有些发亮,两腮也微微发红。   其他的也就算了,那个辫子是真的漂亮又少见。   招荷花不住盯着聂小田的头发看,嘴巴里说话时都有些泛酸起来:“还没过年呢,小田就打扮得这么漂亮了?”   聂小田捋了捋头发,半侧着脸,露出自己找了半天认为是最好看的角度,笑着说:“净瞎说!”   又问苏净禾:“小禾,你二哥回来了没?我来给你们做午饭吃。”   在招荷花看来,聂小田跟聂正崖是堂兄妹,她怎么都不会想到面前的人打扮成这个样子是为了给“堂兄”看,顺口就答道:“聂正崖中午不回来了,我给小禾送了菜,不消你这么跑来跑去了。”   聂小田顿时傻了眼,捋头发的手都忘了放下来,惊讶地问道:“他中午不是要回来休息吗??”   招荷花:“今天人太少,一来一回的耗时太久,我爸怕活干不完,就叫各家送饭去了,估计七八点才能回来吧。”   又问:“你找他什么事吗?要是着急,我给你带个话?要是不急,你跟小禾说不也一样。”   聂小田简直都要恨得牙龈都咬出血来。   她这个头发梳了半个多小时,还拿红纸打了好几次腮红,为了看起来自然,擦了洗洗了又擦的,皮都要破了,搞半天,又白跑一趟??   大冬天的,晚上七八点的时候家里人人都回来了,没有合适的借口,根本不可能偷偷溜出来。   难道自己这一天又白忙活了??   苏净禾也点头:“小禾姐找二哥有什么事吗?我帮你转达也是一样的。”   聂小田哪里 * 说得出来什么,难道说:没事,我就是想让你二哥看看我美不美,有多美?   她整个人都不太好了,想到早上那两筐山楂跟酸枣,唯恐苏净禾让自己留下来帮忙,连忙摇了摇头:“既然荷花给你带了吃的,那我也不在这里多待了,下回再来看你。”   连坐都不坐,连忙跟着招荷花一起往外走。   苏净禾看着只觉得好笑。   ***   再说招荷花拿着苏净禾给的山楂卷跟酸枣糕回了家,一进屋就听到大嫂干呕的声音,她妈马娟兰拿着个碗在旁边站着,愁眉苦脸的。   “饭也吃不下,药也吃不好,这双胎怎么就这么辛苦!”   马娟兰叹了口气,看着儿媳妇呕得告一段落了,这才把手里那碗热水递了过去。   大儿媳缓了好一会才直起了腰,一脸的菜色:“妈,我试着再喝点粥吧,总不能不吃东西。”   别人怀孕,一般三四个月的时候胎都坐稳了,吃嘛嘛香的,孕吐也就是前头的事,哪里像她,娃在肚子里揣几个月就干呕了几个月,吃什么都没胃口。   偏偏她闻着菜味就难受,天天干喝粥吃饭又吃不了多少。   她也急,只时候急又急不出办法,只能逼着自己吃。   招荷花原本还有点犹豫,看着嫂子这个样子,连忙上前问:“妈,嫂子怀着我侄,是能吃酸枣的吧?”   马娟兰啐了她一口:“什么酸枣不酸枣,你还嫌你大哥添的乱不够啊!给你大嫂吃这个,他自己尝过味没有?你也是,这东西没法吃就扔了,还送去给苏净禾跟聂正崖,你这是想结仇啊?!”   招荷花连忙摇头,把挎着的篮子上那块布掀开,捡了两个酸枣糕给她大嫂,说:“这是小禾做的,说她见着原本纺织厂里有害喜厉害的吃不下其他东西,就拿这个送饭送粥,嫂子看看吃不吃得进去。”   她大嫂将信将疑,但还是接了过来,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不想驳了小姑子面子,于是咬了一小口,谁知吃进嘴巴里,那股又酸又甜的味道一下子把她给征服了。   她这一阵子也没少吃糖,但是吃糖除了当时甜,吃完之后喉咙根泛苦,一样还是难受。   而这酸枣糕吃进去酸酸甜甜的,把嘴巴里的苦味跟呕吐的味道一下子全冲掉了,进肚子之后,更是把那作呕的冲动压了下去。   她一下子就把一个全吃完了,不由自主地又伸手拿了一个,等到反应过来,已经把五六个酸枣糕都吃下了肚,不但没有再反胃,垫了这一点底,反而回过劲来,觉得饿了,忙说:“我也就着送个粥试试吧。”   果然这回就着酸枣糕把一大碗粥全喝了。   马娟兰高兴极了,连忙问女儿:“你问小禾怎么做的了吗?我早上听她说,还当她小孩子不懂事瞎折腾,谁成想这厂里出来的就是厂里出来的,一般人比不过!”   招荷花把做法说了,又说了那个山楂卷就是果丹皮, * 马娟兰将信将疑地吃了一个,糖这个东西,这个时候没有人会不喜欢,更何况山楂卷这种酸甜可口的小零食。   她觉得好吃得不得了,更不相信了:“你别唬我,以前我也吃过货郎挑着担子来卖的果皮丹,哪里是这个味道!那东西酸不溜丢的,还发黑,还有涩味,也不怎么甜。”   招荷花只好又解释一回:“……冰糖都用完了一大罐子,能不好吃吗!”   马娟兰一边可惜那一罐子糖,可一边看着儿媳妇吃得干干净净的碗底,咬了咬牙:“等这些吃完了,我们自己也去换两斤糖票去买了糖回来做!总不能让你大嫂老这么吐吧!?”   她儿媳听着婆婆这么说,不住摇头:“我省着点,够吃的了!只是揣了两块肉,哪里就金贵起来了!”   多少儿媳妇大着八九个月的肚子还要干活,动不动就要遭婆婆小姑子冷眼,她是运气好,嫁到招家来了,婆婆这么善心,总不能那么不体贴吧。   马娟兰也摇头:“你甭管,只养你的胎吧!”   她自己生了三个孩子,知道当妈的难,也知道怀着孩子的苦,看着儿媳妇大着肚子,就不愿意对方再吃自己吃过的苦了。   马娟兰又拈起一个山楂卷,掰着吃了半口,一面心里想着实在是好吃,一面又小心地放了回去,对女儿说:“你再吃两个就收起来,等晚上你爸他们回来也尝一尝味道!”   又忍不住感慨:“你说苏净禾这么好的一个闺女,赵金莲怎么就忍得下心!”   ***   且不说这里招家得了苏净禾给的酸枣糕跟山楂卷,个个高高兴兴,而另一头,聂小田也凭着自己的新发型招来了不少人的关注。   农村里闺女媳妇都要干活,多数都只是扎个马尾,爱漂亮的就编个八字辫,哪有像她编得那么精巧的。   一时许多人都去问。   聂小田先还没当回事,有人来问她怎么弄的,也只是随口敷衍,直到下午的时候有个要说对象的女孩扭扭捏捏地来找她,问能不能给自己梳一个同样的发型。   在聂小田表示这个头发不好梳,很耗时间精力之后,对方一咬牙,从兜里拿出了两颗糖跟四个水煮鸡蛋。   她求着情:“小田,你抽空给我梳一个吧,一辈子就这一次呢!”   这个年头相亲大多是一次就成的,要是给对方看不上,说出去丢人得很。   那姑娘相貌普通,家里条件却是不错,这回相的对象是三十几里路外的一个村子里的,见一面不容易,她想要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聂小田记得对方确实嫁给了外头村子里的一个后生,对方人品还很不错。   聂小田上辈子嫁得不好,自己日子过得也差,就很不愿意看到别人过得好,虽然瞧在鸡蛋的份上给人马马虎虎按着自己的发型弄了,但是只是随便梳两下,根本没怎么用心。   不仅如此,她还不怀好意地教说:“头一回见面,你别 * 多说话,也别多做事,说得多了做多了男的看你太主动,会觉得你不矜持。”   这个女的的脸长得非常一般,她后来无意间听人说过,当初相亲的时候男方其实没看上,后来相处了一会,觉得她性格很不错,声音还好听,又体贴,这才答应了。   姑娘也没多想,她看聂小田长得好看,手也巧,平常在村子里也是人人夸赞说聪明的,只当她将的是真心话,连忙记下来,把鸡蛋跟糖留下,这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她原本还留了两个鸡蛋相相亲的时候跟男方一人一个的,现在为了表示感谢,干脆一起给聂小田了。   聂小田中午吃了饭,现在时间又早,其实并不饿,但还是自己一个人坐着吃了五个鸡蛋,剩下三个实在吃不下了,这才小心收在裤兜里,又把衣服往下扯了一点遮挡得严严实实地回了家。   ***   而这个时候在村东头的老房子里,苏净禾正给聂正崖揉按着胳膊。   经过几个月的辛苦劳作,少年原本单薄的肩臂已经开始凝练成了肌肉,看上去线条流畅,只是现在肩膀、胳膊、手掌上都是破皮跟淤青,已经有点肿了。   苏净禾拿个鸡蛋给他轻轻地按着肿起来的伤口,发愁地说:“做了什么伤成这个样子?要不要我去问人要点药酒来!”   聂正崖把她拉住:“公社里人手不够了,我们几个轮流舂米跟拉石磨拉的,过几天就好了。”   眼看没几天就要过年,小尾村虽然穷,今年因为有了肥料,收成着实比往年好一点。   县里看到各个乡镇下头的报上去的数据,也很高兴,说是县领导要去实地走访,慰问群众。   县领导都来了,小尾村自然不能拖后腿。   招春平的意思,大队里一起拿出公家米来捣糍粑、年糕,再咬咬牙杀两头猪,也过个肥年,到时候不管县领导问到哪一个,大家伙都要说全亏了领袖指挥得好,要是问有什么要求,就多要点化肥。   小尾村通往镇上都是烂路,翻山越岭的也就算了,麻烦的是前一阵子下大雨,山上泥石流,把一段路足有七八米都给堵了。   原本没人去管,总不能让车子开不进来吧?况且路总堵着也不是个事。   于是镇上组织各个村抽了许多劳力去修路,这就闹得小尾村里没几个人剩下了。   苏净禾很不解:“怎么现在要自己磨谷子了?以前没听说啊。”   聂正崖说:“以前都是抬去隔壁石坪村弄,他们那有碾谷机,只是上回石坪村的碾谷机坏了,到现在也没修好,村里现在等不及,只好自己磨了。”   谷子耐放,糙米跟白米都不耐放,以往村里都是等米吃得差不多了,隔一段时间各家各户就把谷子舂成糙米,送去石坪村碾成白米,当然要给石坪村一点电费跟人工费,但是比起自己弄,无疑是方便多了,还脱得干净。   苏净禾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他们碾 * 米的场景,但聂正崖这一身的伤,已经看得她触目惊心。   等她知道这只是第一天,接下来很长时间都得自己手工碾米之后,只觉得头都大了。   聂正崖也是才听说的:“石坪村的碾米机已经坏了两个多月了,找了好几拨人来都修不好,农械所的人看着是主轴、筛子和皮带轮都出了毛病,让送回镇上,但多半是修不好了,本来东边还有个村子有水力碾米机,今年冬天又旱又冷,水力也带不动了,况且还离得远。”   如果是其他部位出了问题那也就算了,主轴跟筛子都坏了,那是真的很难修好。   至于东边那个村子,不管水力碾米机带不带得动,这翻山越岭的,隔得越远,耗的人力、物力就越多,那就不值当了。   苏净禾琢磨着问:“难道只石坪村有碾米机?我们村不能向县里申请一台回来吗?到时候别的村子来借着用,也能收点人工费,这样不好吗?”   聂正崖摇头:“村里没电,就算弄来的碾米机也没用。”   小尾村偏僻得很,到现在都没通电,放在前几年,村里连有手电筒的人家都不多。   有一次某个村民大半夜的起来蹲茅坑,手里提着的煤油灯不小心被风吹灭了,脚下一踏空,直接掉进了粪坑里。   大晚上的,喊了半天没人应,那人险些给粪便呛死。   苏净禾也知道电这个东西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只是她却没有马上放弃,反而想起来一件事:“二哥,厂里去年是不是淘汰下来几台柴油发电机的?”   聂正崖多数时候在学校读书,对纺织厂的事情并不是很熟悉,但确实隐隐约约记起来有那么一回事。   “只怕厂里不同意……”   苏净禾笑着说:“真能申请到碾米机,我们就去问一问,不能借,租也行啊,厂里什么时候要用了再还回去,反正也不费什么事。”   聂正崖细细一想,越琢磨越觉得可行,站起来就去找招队长。   招队长一听就动了心。   七八个壮劳力卖了半天力气,也才把十几袋谷子碾成米,都还没来得及筛皮,按这个速度,真的太费劲了。   况且他虽然识字不多,可算数并不差,去石坪村碾米的时候掰着手指头数,算出来他们光靠那碾米机一个月都能捞得了大几百斤粮食。   这简直是白得的好处!   他去隔壁村拍完电报,半天等不到回答,又怕电报里讲不清楚,干脆叫上聂正崖,要他跟自己跟公社书记上一趟县城。   “这种事情还是要你们这种读过书的后生才懂!不然等到了农机所里,别的人学不会用机器就麻烦了。”   聂正崖有些不放心:“去倒是不要紧,只是小禾一个人在家……”   招队长干脆让女儿招荷花这几天先去跟苏净禾住着。   因为想着一次把事情办完,他还带上了五六个壮劳力,看能不能这回就把机器给搬回来。   一行人就这样匆匆出发了。   临行 * 前苏净禾悄悄往聂正崖的包袱里塞了一布包的山楂糕,跟他交代了一声,让在路上当零嘴吃。   ***   聂正崖一走,招荷花就过来了。   她手里带着针线,坐在边上给还没出生的小侄打毛衣,一边打一边不住夸中午拿回去的酸枣糕跟山楂糕。   “我大嫂一连吃了好几个,她说要不是不舍得,两天就能吃完,我大哥看她吃了一大碗粥,喜得什么一样,直说让我好好谢谢你!”   “那山楂糕也是,我爸原本说什么男的不爱吃酸甜,结果自己吃了好几个,给我妈说了才住了手……”   苏净禾笑着说:“喜欢就好,只事大嫂子毕竟怀着孩子,也不能多吃,等这回吃完了我再给你们做就行……”   招荷花不住摇头:“那哪行,糖那么贵一斤啊!这不成占你大便宜了!我还想着问你要个做法,刚跟我妈说这是果丹皮,她怎么都不肯信,说果丹皮哪是这个味道的,明明酸涩得很,比这差远了,让我一定要学了回去。”   苏净禾把做法详细教了一遍,最后笑笑:“也没别的窍门,就是耐着性子,看着火候,舍得放糖,不要用铁锅煮就好。”   招荷花听得咋舌:“乖乖,这么麻烦!那你不是做了一早上!”   又问:“为什么不能用铁锅?”   苏净禾把氧化反应的原理跟她说了一遍:“……如果用铁锅,颜色就会发黑,婶子以前吃的果皮丹颜色发黑估计就是这个原因了。”   两人还在说着话,忽然听到门口有人敲门,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哭腔问道:“荷花,你在里头吗?”   苏净禾狐疑地看了招荷花一眼。   招荷花愣了一下,连忙把手里的活计放下,跟苏净禾解释道:“好像是贺红棉,她今天不是相对象了吗,怎么这么早就相完了?”   匆匆忙忙就去应门。   很快,叫做贺红棉姑娘家就进来了。   她两只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一进门就捂着嘴巴呜呜地掉眼泪,也不说话,也不坐,就干站在门口。   苏净禾坐在堂屋,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有些为难地看着招荷花。   招荷花只好摸帕子给她擦眼泪,又问:“红棉,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光哭啊!今天不是去相对象了?不合适咱就换一个嘛!”   劝了好一会,贺红棉才抽抽噎噎地缓和了不少。   她坐下来喝了口水,眼泪又开始往下掉了。   “说是家里还有事,一会要先回去,就不在我们家吃饭了。”   杨坪县相对象的风俗都是男女找个地方说说话,要是合适,男方就去女方家里吃饭,女方要是中意就同意,要是不中意就说不方便。   现在男方直接说要回去,这就明显是没看上的意思了。   招荷花跟贺红棉年龄相仿,两人关系不错,她知道这小姐妹其实为今天的见面准备很久了,也四处托人打听过,都说那个男方人脾气挺好,谁知今天一见面,居然这么 * 不给面子。   她一下子也有点来气:“不吃就不吃!咱们以后找个比他好的!气死他!”   又骂了半天,最后把人劝进去打水洗脸了。   苏净禾虽然和对方来往不多,也认识贺红棉,忍不住低声问招荷花:“为什么看不上红棉姐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招荷花摇头:“相不上就相不上,哪有什么为什么,就对不上眼呗!”   苏净禾说:“红棉性格脾气都挺好的,人又勤快又麻利,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不如去找他交代一声,让回去不要瞎说,免得让人误会。”   相一个对象不成也就算了,就怕外头乱传,以为是什么不好的原因才相不中,影响到以后。   招荷花一听说,也觉得有理。   苏净禾就拄着竹杖去门口,刚打开门,就见到不远处有个生面孔尴尬的站在原地朝着自己看。   那后生长得挺高大的,就是样子有点纠结,两只手互相抓着,显得很局促。   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声:“你是来找红棉姐的吗?”   又让开一步:“进来吧。”   那个男的犹豫了一下,问道:“贺同志没事吧?小妹妹,不如你帮我转达一声,就说她很好……”   他还要说话,苏净禾已经细声细气地说:“贺姐姐就在里面,你有话自己进去讲好不好?我怕传错了。”   她小小的个子,小小的脸,还支着个竹杖,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叫人说不出为难的话来。   对方迟疑不定。   苏净禾又笑着说:“贺姐姐一向最好说话,村里都知道她脾气好,性情也出挑,十个里头挑不出一个这样的来,你为什么怕她呀?”   男人终于还是走了进门。   苏净禾刚请他坐下,招荷花就跟贺红梅一前一后地出来了。   招荷花嘴巴里还在数落那个相亲对象眼瞎,贺红梅却替他解释:“可能就是没看上,人家也是不想耽误我,不然要是真成了,以后天天吵架,也不好。”   两人话还没说完,就见到了坐在屋子里的男的。   那男的听到贺红梅这么给自己说话,一时又是感动,又是尴尬,连忙站起来喊了一声:“贺同志……”   贺红梅也尴尬起来,问:“你是不是要回去了?我送你出去吧。”   男方只好站了起来,却不停拿眼睛去看贺红梅。   苏净禾见他不像是一点意思都没有的样子,又觉得把不准,干脆从口袋里拿了两个鸡蛋,偷偷塞进了贺红梅的口袋,小声交代:“红梅姐,给两个鸡蛋给你们。”   又低声说:“你多送一段嘛,也显得有礼貌,不然让别人说我们小尾村的人冷淡,要是路上不知道聊什么,唱唱歌,说说话也好啊。”   这个年代青年男女在一起的时候□□歌很常见。   贺红梅声音好听,人也温温柔柔的,这是她的加分项。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拒绝,但是女方这边把姿态做得大方点总不会有错。   贺红梅这一去,直到天快黑了才回来。 * 第26章 说亲   两人路上不知道说了什么, 本来说没看上的那个相亲对象隔天居然又来了一回。   这次中午就去贺红梅家吃了饭。   贺红梅下午特地给苏净禾送了一篮子红鸡蛋过来,不住跟她道谢。   男方家里很快过来下了订,后来听人说起,才知道对方看中贺红梅为人体贴, 做事细致, 吃鸡蛋的时候还先给男方剥了壳, 又备了水, 又喜欢贺红梅唱歌一把好嗓子,性格也活泼。   贺红梅也挑中对方斯斯文文,话虽然不多,给未来岳家干活的时候却很老实,一点也不惜力气。   两边皆大欢喜。   虽然表面上没说什么, 可贺红梅私下跟她妈交底的时候, 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她妈教训:“你是不是傻,现在两边都互相挑着,谁不喜欢勤快的!你要端着也等结婚了再说,倒时候让女婿给你倒洗脚水都成!这还相着的时候就起架子了, 我寻思你小时候也没这个脾气啊!”   贺红梅只好把聂小田的话学了一遍。   当妈的气得一口老血都要出来了:“什么小丫头片子说的你也听,我看你是蠢的!以后理她远点,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农村里没有什么秘密,转天各家老娘们都知道了聂小田是个“人精”,年纪虽然不大, 已经会拿捏人了, 什么话都敢说,多半是跟她妈赵金莲学的。   聂小田自然不知道这个事情。   虽然贺红梅跟那个男的成了,她多少有点看不得人好,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倒是自从这一回, 她得了贺红梅的好几个水煮鸡蛋,算是开了顿荤,一下子琢磨过来,开始每天认真梳妆打扮,收拾得漂漂亮亮地出门。   大冬天的,村子里人人都灰扑扑,就她一个鲜艳艳的,头发一天一个样,或盘或绞,让人一眼就能瞧见。   眼看要过年,公社里农闲下来,壮劳力或者被抽去修路,又有去舂米碾米的,女的却忙着操持家务,走亲访友,不少人家更是凑着这个时候,安排家里适龄的年轻人说亲事。   聂小田看准了这个机会,让跟她玩得好的几个小姐妹四处跟人吹嘘贺红梅能说上亲事,一半是靠她梳头的手艺。   一来二去,名声居然也渐渐打了出去,开始有人来找她学怎么梳头。   聂小田推脱不愿教,但是如果谁要去相亲,可以找她帮忙梳头,给点彩头意思意思就好。   她既然提了,都是未婚姑娘家,哪里不好意思不给,说是“意思意思”,都要看她脸色行事。   有给吃的,有给钱的,聂小田统统来者不拒,只是要是数量不够,就要摆脸色,梳得乱七八糟的,稍微说几句,她就把梳子一撂,跟人说:“要不你找别人去?我也不图你这个挣钱!”   她每次都不肯在家里做这个事,收了钱跟东西,也偷偷藏起来。   这种事情自然瞒不住人,虽然聂小田没有主动提,但是赵金莲还是很快知 * 道了,这天特地等着女儿回来,把她拦住问:“外头都说你长进了,给人梳头也能挣钱,现在挣多少了?怎么有了钱还藏起来不给我??”   又伸出手跟她讨钱。   这阵子她大儿媳妇廖秀霞用自己的工作没了做借口,撺掇着儿子聂广生要分家。   偏偏儿媳妇娘家廖姓人多势众,又站着理,赵金莲虽然咬死了不肯分,却也倒贴了不少东西跟钱出去才把事情摆平,正缺钱缺得厉害,一听说女儿偷藏了那么多私房钱,哪里能忍。   聂小田要是从前的那一个,少不得老老实实地把钱掏出来,了不起偷藏一点做私房,可换做重来一回的她,在外头好歹也对付过不知多少个雇主,又知道她妈对自己下不了狠手,是以压根没有当回事。   她冷冷地把赵金莲的手推开:“我自己挣的钱,自然是自己收着,反正我过两年就要出嫁了,以后我是要嫁去城里的,家里要是对我好点,我就对你们好点,要是对我不好,我嫁出去了,你们一点光都别想沾!”   赵金莲完全没想到会从女儿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一下子人都傻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一个村里的,现在纺织厂的工作又没了,城里人都要娶城里的,你怎么嫁进去?”   “纺织厂的工作还不是怪你们给弄没的!”聂小田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你别管我怎么嫁,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说着也不管她妈怎么看,一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了。   她弟弟聂谷生听到声音,本来想回去睡觉,现在回不得房,只好去找他妈赵金莲。   最近这一段时间聂小田的脾气大得古怪,偏偏句句话都掐着赵金莲的命门。   赵金莲先是按老做法打骂,后来发现好像不太对,以前母女两哪有什么隔夜仇,可现在稍微说两句重话,聂小田好像就真的恨上了一样。   她自己也是女人,看着娘家也好,婆家也好,哪个儿子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见得多了,就知道将来养老还要靠女儿。   眼看现在聂小田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也越来越会打扮,主意还那么大,最重要的是她居然真的挣到钱了,赵金莲哪里还敢再像从前一样对她,隔着门骂了一顿,声音都不敢骂大,最后还是把儿子哄去阁楼睡了。   而房间里,聂小田却对着镜子在发愁。   哪怕是之前,聂正崖对她也很冷淡,现在分了家,对方就更冷漠了,根本没有什么培养感情的好办法。   她原本打算趁着苏净禾腿伤,在对方面前多转悠,本以为靠自己的手腕,哄这个样一个小丫头不在话下,谁知道今天去招荷花在,明天去马娟兰在,再改一天聂正崖又在,根本轮不到自己插手。   而且那个苏净禾不知道有什么毛病,居然真敢支使自己做事,上回还让她去扫水池!   怎么有这么让人厌恶的人!   眼 * 看聂正崖跟着招队长他们一行去了县里,聂小田打扮得再花枝招展也只能哄着村里小年轻给她带零嘴吃,根本起不到“给聂正崖”看的目的,她东瞧西瞧的,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现在小尾村去镇上的路被泥石流给堵了,大家都忙着去修路,这还是小路,过几年修贵枝铁路的时候,就要征更多人,修大路了。   到时候一穷二白的聂正崖会为了给那个拖油瓶妹妹苏净禾挣钱读书,去贵枝铁路做工,然后从这里被领导看中,从而慢慢发迹。   听说他在铁路队里也吃了特别多的苦。   如果自己能跟着一起去,当然,肯定不能做什么挖路、做饭的,但是记记账,做做接线员还是可以的。   在村子里接触不到,去了铁路队里总能朝夕相处了吧?   只是怎么才能被选进去,这是个问题。   聂小田不太记得当时的细节,只知道前世村里去了铁路队的女的只有招荷花,她去做饭。   招荷花是招队长的女儿,自己却只有一个除了抽烟犯嫌一无是处的爸。   聂小田一边嫌弃,一边想着办法。   聂正崖去铁路队肯定还是要去的,不吃那些苦,他就没办法发迹。   只是这回不能让他把钱花在那个连聂家人都不是的妹妹身上了。   亲生小姑子都不能这样对待,哪有哥哥赚了钱,全去培养妹妹的道理!   婚不用结了?以后他们的孩子不用养了??   不但养,还要早点多养几个,让自己立稳脚跟,以后真相曝光,她也能母凭子贵,不至于担心其他的。   最好能想办法快点给那个苏净禾说一门亲,哪怕年龄不够,还不能嫁呢,过去做个童养媳也好啊,又能省钱,又能省力,说不定还能得点彩礼。   反正以后恢复高考了,自己是绝对不同意给她去读书的。   德行!   ***   苏净禾却不知道已经有人算着要把自己早点嫁出去。   因为聂正崖暂时还没有回来,招荷花就天天来这里陪她,两人白天晚上都吃住在一起。   苏净禾劝她晚上可以回去,招荷花摇头不肯,还偷偷说:“在这里住着舒服,你不知道,晚上我大哥跟我爸都打呼,那个声音,梁上老鼠都能给震下来,跟打雷似的,我妈也就算了,也亏我大嫂大着肚子还能睡着!”   又说:“在你这里清清静静的,我们两个人一床睡还暖和呢!”   招荷花是大队长的女儿,性格也好,村里很多小姐妹都愿意跟她一起玩,她在苏净禾这里,其他人自然就会跟着找上门来。   这天贺红梅的堂妹贺红杏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跟招荷花诉苦:“我看聂小田的头发梳得好看,又听说好多人都去找的她,就也跟着去了。”   “收了我五毛钱!说给我梳个好看的头,结果就梳成这样!”   贺红杏把头上帽子一掀开,露出头发来。   她前面头发被一缕一缕用头绳绑起来,最后缠成左右两个小辫 * 子结,而后脑勺上的头发从中间被分开,露出清晰整齐的一条缝来,左右两边也各编了一条八字辫,又先前那两个小辫子结缠在一起。   这发型看着倒是挺唬人,缠缠绕绕的,但是并不怎么好看。   贺红杏越说越气:“还以为找她梳头能变得漂亮点,特地一大早就去了,钱也一分都没少她的,还另给了两个橙子,我自己攒着一直都不肯吃,结果成了这个样子,我就问了两句,她还笑我,说别人梳出来都好看,就我的丑,要我自己反省!!”   看她眼睛都红了,招荷花连忙去劝,又帮她把头发拆开,重新放下来。   贺红杏顶着聂小田梳的头发这小半天,早就有点定型,现在放下来梳个原来的辫子,没有往日的整齐,还东翘一撮,西翘一点,像狗啃一样。   她看着镜子,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这可叫我怎么出门相亲啊,要给人笑话死了!”   苏净禾细细打量了一下贺红杏,忽然开口:“红杏姐,你要是不嫌弃,我给你试一下?万一不好再让荷花姐给你梳?”   贺红杏愣了一下,转头去看招荷花。   处了这些天,招荷花也知道苏净禾不是说大话的人,连忙一推贺红杏:“小禾是纺织厂里头出来的,眼光好得很,手也巧,你先试试吧。”   这个时候的纺织厂仿佛自带光环一样,虽然觉得苏净禾年龄有点小,可一听说是纺织厂出来的,贺红杏一口就答应了。   苏净禾认真考虑了一下,贺红杏的脑门大,偏偏头发发量很少,而聂小田梳的这个发型为了编后面的辫子,只好把前面的头发全部往后梳,这就造成了这个发型到她头上那么难看。   如果想要通过发型来调整贺红杏的相貌,最重要是“遮瑕”,就是把脑门挡住,又将显得头发多,至于辫子复杂不复杂,精致不精致,其实倒还是其次了。   她想清楚了这一点,很快就动起手来,先把鬓角的的头发沿着胎毛线特地留出来了两块地方,梳成两边修饰性的一小角刘海垂着挡住脑门,又把其他头发往后梳,扎了一个马尾。   苏净禾在头绳的地方缠了一圈蓬松的黑色碎布,把尾巴的头发往头绳的方向倒梳,包住里头的碎布,又用小黑夹子小心地夹起来,不让发型变形。   她处理起来非常快,前后不过十分钟就收拾好了,明明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大丸子头,可稍加调整之后,把贺红杏大脑门,头发稀疏的缺点全部都遮住,还显出几分娇俏来。   “好了,红杏姐看看合不合适。”   原本还将信将疑的贺红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下子有些不敢置信,凑近打量了好半晌,还忍不住伸手去摸了好几回头发,这才又惊又喜地转头去看招荷花。   招荷花也吃惊极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她真的不敢相信短短十分钟,居然能靠一个简单的发型给人带来这样 * 大的变化。   聂小田梳的发型是很特别,但是仅仅是发型特别,其实经常跟梳头发的人并不怎么搭配,还显得刻意又过分隆重。   可苏净禾给梳的头虽然看着很简单,但是顶在贺红杏的头上,就特别特别合适,让她漂亮了三分都不止。   招荷花一下子就心动了,一边夸好看,一边不好意思地问:“小禾,要不你也给我梳一个这样的头?”   苏净禾笑着摇头:“荷花姐的脸不适合这个发型,等明天我给你梳一个合适的。”   又问贺红杏:“红杏姐,要是不喜欢,我给你换一个?”   贺红杏对着镜子摸头发,简直是爱不释手:“合适,太合适了!小禾,你怎么这么厉害!早知道这样,我一早就来找你了,给一块钱我都不嫌多!”   她现在都不想着急去相亲了,只想先出去外边绕一圈,让村里姑娘姐妹们都看看自己多漂亮! 第27章 我不同意   贺红杏相亲回来之后, 在村里满世界晃悠,不用多说,光顶着那新梳的头发,也人人都知道更好看, 等她再一宣扬, 更是谁都晓得纺织厂里出来的苏净禾比聂小田会梳头了。   这些日子聂小田的态度其实已经有点犯众怒。   她从前嘴巴很甜, 见人就叫, 虽然接人待物有一点点骄傲,但是相貌生得好的一向都会让人容忍度高一点。   而这一回给其他人梳头,本来这个年代村里人都讲情分,很少有帮点小忙却还好意思要钱的,可她不但收钱, 做事的时候还一点都不认真。   虽然学了点梳头的新样式聂小田本人的审美其实并不怎么样, 会的类型也少,梳来梳去都是那几种。   这就经常出现被她一上手,发型是好看了,脸却更不好看的情况。   现在有了新的选择, 又被贺红杏一抱怨,很多原本不得不找聂小田的人都转去找了苏净禾。   聂小田才捞了几天好处,忽然找上门的人就少了一大半,四处一问,才知道居然是苏净禾在抢自己的生意, 而且对方不要钱, 还愿意免费教人怎么自己梳。   就这样平白断送了自己一条发财路!   她本来想上门讨个说法,可还想着要借对方的力去搭上聂正崖,不能撕破了脸,只好强行咽下这口气, 然而心里却更暗恨苏净禾。   ***   几天功夫一晃而过,这天下午,苏净禾刚要送两个客人出门,就听到外头一阵嘈杂声,开门一看,十来个人围着三辆板车,有人推,有人拉,护着车子在村子中间穿过。   板车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机器跟零件,苏净禾远远看着,认出来其中有发电机,也有碾米机的大漏斗,只是其他的零件就不太认识了。   领路的是招队长,其他都是村子里这回跟着县城的壮劳力,可队列里找来找去都没见到聂正崖。   而此时一行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有人打招呼:“招队长回来了!这就是碾米机吗?有了这个 * 机子,咱们是不是不用挑谷子去外头村子里了?”   招春平还没有说话,同行的聂广生就往地上啐了一口,说:“做你的大头梦吧!这机子不能用!”   这话一出,人群中“轰”的一声炸开了锅,纷纷问起话来。   同行的队伍一个都不吭声,显然也不怎么高兴。   “怎么就不能用了?”   聂广生:“机器是坏的,说是插不了电,那个能生电的东西也接不上……反正就是不能用,白跑这一趟了!”   村民们顿时也跟着不高兴起来。   “这机子不能用,你们带回来做什么?石坪村的坏机子还摆在那里占地方呢!这么大老远的扛回来,吃饱了撑的吧!”   也有人关心起公分来:“跑这一趟,公分算不算的?扛回来这么个不能用的东西,难道也给算公分?那我们在村里辛辛苦苦干活岂不是不公平!”   被叫去的人家里也有有意见的:“怎么能不算公分?难道他们不是大队长点兵点将点过去的,早知道这机器不能用,我们家老大也不会跟着去,在村里还能好好挣工分,又省这几天的干粮跟脚力!”   别人还没说话,人群里的聂小田忽然插嘴道:“大家伙别着急啊,现在不能用,万一以后可以修好呢?那不就能用了?”   她大哥聂广生瞪了一眼:“你懂个屁,没事在这里瞎掺和什么,真要能修好,还能给你捡这个便宜拉回来,其他离得近的村子早修好带回去了!”   聂小田又说:“正崖哥不是书读得好?他应该会修吧?”   这话一出,聂广生就嘲笑地说:“他??一个读了几年书的后生,农械所的人都修不来,你倒是看得起他!这回要不是聂正崖硬是要先把机器带回来,又到处乱跑找东西,我们都不用多跑一趟,花了老鼻子劲,还白费力气。”   夺人钱财,形同杀人父母。   聂正崖跟苏净禾把工作卖给招荷花,导致他媳妇廖秀霞丢了工作,这可不是一般二般的钱财。   这事情让聂广生恨得牙痒痒,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又怎么会放过,嘴里又骂骂咧咧了好一阵,都在责怪聂正崖。   这回聂小田就不说话了。   然而兄妹两个一问一答,不但这回跟着去外头的人听着心里不舒服,就是其他围观的村民们也不怎么高兴了。   聂广生说得不无道理。   本来好端端的,被聂正崖撺掇着一群人跑去镇上。   过年本来各家事情就多,一下子被抽了壮丁走,一走好几天,谁知最后是这个结果。   四周顿时议论纷纷。   招队长不悦地说:“去镇上打申请领碾谷机,是我的意见,聂正崖也只是好心提议罢了,现在机器都回来了,大家伙想办法找人来修好就是了。”   “怎么修!镇上、县里的技术工都修不好,这乡里头怎么可能找得到能修的人!”聂广生没好气地嚷嚷。   这一回,扶着机器的一个同行劳力也忍不住说 * :“大队长,要不咱们这个机器还是退回去吧,八百块钱呢!放在村里又不能用,白丢着,还占地方,听说一个月都要给好几十的利息。”   申领农械自然不是免费的,这都是高档货,要付钱,虽然这个碾谷机是坏的,比起好的便宜了很多,但还是价格高得吓人。   这话里头的意思吓得村里人险些跳了起来。   有社员急得直叫:“什么八百块?什么八百块?!利息又是怎么回事?招队长,咱们公社账上的钱可不能给你这么乱花!”   赵金莲在人群里尖着嗓子直叫唤:“你们还不知道!我吃过亏,我最清楚了,招队长家的荷花得了聂正崖和苏净禾两个小畜生的好处,抢了广生媳妇的工作,把他们供起来,现在想着拿大家伙的钱去还人情!”   她说得煞有其事。   “你们刚才没听到吗!广生都说了,买这台破烂东西花了八百块!金子做的都不值这个钱,更别提还是坏的,都不能用!”   “镇上的银行就是旧社会的当铺,吃人不吐骨头的,谁敢去借钱,一个月几十块的利息,还不是用我们这些社员累死累活得的粮食换钱来还!说到底,是不知道聂正崖跟银行里头谁有什么关系,联合起来骗我们社员的钱!”   赵金莲这一通分析,周围的人都有些将信将疑起来,个个去问招春平:“招队长,这利息是怎么回事?”   也有同去的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怪不得去银行的时候,里面的人个个都认识聂正崖,还说他去贷款,不用那么多事情也能给钱,只是要公社里做个保……”   一时之间,仿佛人人都得了证据,觉得是聂正崖捞了他们的好处。   招春平安抚了这个,按不住那个,才劝了这边,那边又有意见了。   村里群情激愤,个个都不同意。   聂小田站在她妈赵金莲旁边,不知道贴着耳朵跟她说了什么,没多久,赵金莲就当头站了出来:“招队长,你得了聂正崖的好处,我们也不怪你,纺织厂那么好工作,谁不眼红?可你也不能把公社账上的钱往他聂正崖家里搬啊!”   “买这个机器,我不同意!再是大队长,也要为人民服务吧!大家伙出来投票,谁同意的就举手!”   左右没有一个人举手。   赵金莲又叫:“不同意的现在举手。”   顿时唰唰地大半人都举起手来。   招春平看着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跺着脚不停地说:“胡闹!”   赵金莲得意洋洋:“招队长,我们都不同意拿公社的钱去买什么机器,还什么利息,你要是不听我们的意见,不如一起去找书记评评理,看看他是站我们社员这边,还是站你那边!”   有了赵金莲牵头,其他很多人都跟着起哄了,有些本来没什么的,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街上此时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挤得到处都满满的,人人对着板车上那些乱 * 七八糟的破铜烂铁指指点点。   “那就是碾米机?怎么看怎么不像啊,哪里是能用的样子!”   “都坏了,听说拼都拼不起来,这怎么修啊!我看好些都生锈了。”   “肯定修不好了,一个月好几十的利息,这不是抢钱嘛!”   就在这个时候,聂小田忽然站了出来,说:“妈,你也别为难招队长,他本来也想着是为了村里大家伙好,不如我们这样做吧。”   她提高了声音:“谁提议的,谁来解决,这机器是聂正崖提议买的,那就由他负责修好,要是修不好,再叫他自己想办法退回去,把从银行借的钱还回去,也不许要我们利息,大家伙说怎么样?”   众人听到聂小田的提议,都觉得很好,除了有人应和,甚至还不少人鼓起掌来。   聂小田心里高兴极了。   她已经想好了。   上次去请石马村陈医生的时候,她看到那个村子边上搭了好几个牛棚,听说里头住着的都是在劳动改造的知识分子。   当时聂小田多嘴问了几句。   陈医生轻蔑地说:“都是省里下放下来的,看到那个开拖拉机的了吗?他原来在机械厂里做高级工程师,听说会画图纸又造机器,个个都喊他赵工,现在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在这里给我们干活!”   她当时没有多想,刚刚一下子就记起来了,这才敢撺掇她妈出来生事。   这样的人,修个碾谷机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等到聂正崖实在走投无路,绝望无助的时候,她再出面告诉他这个消息,顺便带着人去石马村请那几个专家过来。   倒时候看着自己忙前忙后,又这么好心,不信那聂正崖心里会不感谢,不感动。   聂小田这么一想象,觉得如果自己是聂正崖,她都要感动了。   招春平骑虎难下,只是又不敢拒绝。   生产队里的队员意见都这么大,如果他硬是要固执己见,真被捅到书记那,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这个大队长还当不当了?   眼看场中僵持起来,苏净禾原本一直在边上看着,见形势不太好,就拄着竹杖,分开人群慢慢走了出去。   她走到人群中间的空地上,一连叫了两三声“招队长”。   招春平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见到是苏净禾,吃了一惊,问:“你怎么来了?这不关你的事,回去吧。”   有人就叫她:“丫头,回去跟你哥说,让他把那个碾米机给退了。”   苏净禾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这件事情让各位叔叔婶婶,阿爷阿奶着急了,是我跟二哥没有考虑好,大家看这样行不行。”   她的声音清脆:“我们家卖了工作给招队长一家,手里还有一点小钱,这回劳动大哥帮忙走了这么远,运那么重的机器回来,不管修不修得好,我跟二哥都按平常出工的公分算多一半给你们做补贴好不好?”   原本吵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众人看着苏净禾拄着竹杖的 * 样子,白白净净又瘦小的脸,个个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不用多一半,也不用你们两个小的贴,叫队里按出工算就行了。”有人讪讪道。   苏净禾又笑着说:“还是要从我们这里算。”   她扬高了声音:“既然大家都不愿意要这个坏机器,那我们家就认下来了,以后如果修得好,大家伙也能来借用,如果修不好,就算我们两兄妹运气不好,至于银行的利息跟本金,我跟二哥会想办法的,不会从公社账上掏钱的。”   苏净禾认得这么快,让许多人都有自己欺负小孩的感觉。   有人咳了两声,劝道:“妹子,你跟你二哥商量了再说这个话,你看这些机器,都烂成这个样子了,修不好的,到时候还要白白倒贴利息,何必呢?”   苏净禾笑了笑,说:“不要紧,要是修不好,我们就慢慢修,我说话可以做数的。”   又转头去看招春平:“招队长,大家都同意了,您也没意见的吧?不如先把机器搬到我们家去,你们辛苦了这么多天,先就近放着,也来喝杯茶,歇一歇吧。”   招春平犹豫了一下,也看出来村里人都不愿意修,只好点头。   他没好气地跟众人说:“要是将来修好了,你们别红眼!”   又一挥手,让众人把机器都卸到了这个聂家的老房子里。   不大的破屋子一下子被塞了个满。   两台发电机,是聂正崖去纺织厂借的,本来是不肯的,但看到来人是厂里的职工子弟,就用他的名字打了条子,给了两台不怎么能用的。   除此之外,就是一堆被拆得看不出原样的碾谷机零件。   看着这些东西,苏净禾也有点头疼。   她一个文科生,物理几乎没有上过七十分,对着这些零件,着实是有心无力,只好问道:“招队长,我二哥去哪里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第28章 修   明明是自己拍板要做的事, 最后被架着答应了让两个小孩来承担后果,招春平也有点愧疚:“正崖娃找他老师去了,前两天跟我们分开走的,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   外头大队队员们见没有什么热闹看, 招春平又让了步, 终于不用从公社账上出钱, 这才各自散去。   只是聂小田站在人群当中, 咬着牙有点生气。   她是想让村里人排挤聂正崖跟苏净禾,一边让赵金莲拱火,一边自己出手平息众怒,让大家多给一点时间来解决。   这样才能看出自己的真情难得来。   可现在被苏净禾这么一搅和,还没轮到自己出面事情就解决了, 之后还怎么好去聂正崖面前邀功?   好好一盘菜, 盐都没了,还怎么煮?   她只好恨恨跟着人群散去。   苏净禾把人都送走了,这才慢慢研究起屋子里的各种零件起来。   她记得前几天收拾的时候,看到床底下有不少机械原理的书, 其中有一本叫做《农械维修指南》,不管能不能 * 有用,总不能坐而待毙,就趁着招荷花回家做饭的时候,把床板慢慢掀开, 将跟农械、机械维修相关的书籍都找了出来。   最后翻出一共十二本书, 两本是英文,六本是俄语。   苏净禾虽然俄语跟英语都很不错,可书里头很多都是专业词汇,她看得十分辛苦。   眼看天色渐黑, 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声,苏净本以为是招荷花来了,连忙把书收起来,拄杖去看。   一出房间,却见聂正崖推门而入,风尘仆仆。   “二哥!”苏净禾眼睛一亮。   聂正崖也笑了起来:“走来走去的,小心碰到腿,快坐下。”   他看一屋子的机器、零件,也有些奇怪:“怎么把这些都堆在咱们家了?”   苏净禾一五一十将事情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个别村里人咄咄逼人的态度:“大伯娘带头,撺掇着大家不同意,最后我一想,既然二哥一定要运回来,肯定有道理,就做主说我们掏钱补贴……”   她说到这里,语气也有些小心起来:“我是不是做错了?”   聂正崖听到后来,脸色已经有点不好看。   他自然猜得到当时现场究竟是什么情况,才会逼得苏净禾说出自己出钱平账的提议。   因为自己硬要逞能,现在事情还没做出来,已经叫苏净禾吃了亏,聂正崖愧疚极了,哪里还说得出别的话,只不住摇头:“你做得很对,是我不对,早该猜到会……不应该自己一个人走开,留着你……”   苏净禾笑了起来:“二哥说的什么话?”   她岔开话题,问:“这台碾米机真的修不好了吗?”   聂正崖回道:“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我们学校教物理的刘老师原来是机械厂的技术工,上物理课时候,就是用碾谷机、去芒机、打谷机做示范,他还带我们去厂里参观,一个一个拆解零件。”   “我看这里核心部件都是齐的,应该可以拼凑回去,重要的结构也没有问题,谁知……”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沉重,“刘老师他们带队下乡,不能请假走开,上回田校长生了重病打报告要回县里治病,结果被开大会批评了,现在谁都不敢乱动……”   就算刘老师愿意冒险,他也不敢让对方来帮忙。   苏净禾也觉得棘手,问道:“那附近还有谁能修得好?”   聂正崖摇了摇头:“市里应该有人能修,只是修得好的人我们也不认识,又请不回来。”   之前在县里的时候都找不到办法修缮,现在回了穷乡僻野的小尾村,更难找到人了。   只是这机器摆在家里多一天就要多给一天的利息,但是现在临近过年,更找不到人手愿意帮忙送回县里。   况且聂正崖真的有点不服气,咬了咬牙:“我想试试自己修,机器的原理都是一样的,既然当初在机械厂里我能做得到,现在应该也可以。”   “农械所的人说柴油机有点问题,漏斗也坏了,进米进得慢,但是主体并没有坏, * 那肯定就还有得修。”   他说干就干,对照着说明书日以继夜地研究那台碾米机。   苏净禾看他干劲十足,也不多说什么,只默默把书中但凡涉及到碾米机、发电机的内容全部用木签标记好了,翻译出来给聂正崖参考,又按着说明书上的序号给他排序。   两人足不出户,幸而家里准备了不少吃食,就这样不知疲倦地钻研了许多天。   村里的人自然也把情况看在眼里,也有些不好意思。   有人甚至私下说:“虽说是好心,只是毕竟聂正崖年纪轻轻,嘴巴把不住门,硬是要逞能,吃一堑,长一智,这回事情一过,他就该知道以后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了。”   众人纷纷应和。   有人说:“等过了这个年,还是凑几个人帮他们一起把机器送回镇上吧,看那两兄妹瞎捣鼓,又弄不出个啥来,怪可怜的,一个月八十块利息,卖工作的拿点钱不够还几个月的!”   这个时候赵金莲跟女儿聂小田路过,嗤笑一声:“他们可怜?要不是那聂正崖想要谋我们公社账上的钱,哪里会有今天!”   聂小田喊了一声“妈”,又不高兴地去拉她的衣服,赵金莲哼了一声,这才继续往前走。   诸人知道赵金莲的人品,没有人理她,仍旧说自己的话。   正闲聊着,突然有人匆匆从后头跑了过来,冲着其中一个人叫:“老彭,你媳妇喊你回去!”   被叫到名字的人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一拍屁股站了起来:“忙了一天,磨谷子磨得我手都酸了,才出来歇一会这婆娘都不肯!”   又问:“什么事啊,火急火燎的!”   来人笑着说:“你媳妇喊你去扛谷子去村东头聂正崖那屋,你家老二排着队呢!”   这话一说,说话的人个个都站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话。   这个说:“扛谷子做什么?”   那个问:“排什么队?做什么这么急?”   那人笑呵呵回道:“那台碾米机修好了,现在就能用,村里柴油不多,好多人都排队,去晚了怕是要多等好几天哩!”   赵金莲原本已经走开了好一段,听到这话,只是不信,转头问:“你莫不是胡说吧!”   那人也知道先前的事情,对上她时口气就没那么好了:“赵金莲,你也别不服气,老话都说莫欺少年穷,你别看那小聂跟小苏年纪不大,都是读过书的,说修还真就修好了!”   又嘟哝:“要不是你先前在那胡咧咧,现在这碾米机就是咱们大队里的,哪会凭白闹出这么多麻烦,现在口都不好开,多亏人家两个小孩子不计较,愿意拿出来给大家伙用……”   聂小田听到这里,如同被雷劈了一道,简直不敢置信。   她原本算着时间,已经打算这一两天就找个理由去找聂正崖,跟他说石马村那些住牛棚高工的事情。   都想好怎么说,穿哪件衣裳,梳什么头发去带路了,甚至连带什么吃食体现自 * 己厨艺都计划都好。   仿佛有一口气堵在胸口,逼着她快步往村东头的老房子跑,后面她妈赵金莲怎么喊都喊不听。   聂小田飞也似的到了地方,彼处大门敞开,大冬天的,从堂屋到外头,直直排了一条长长的队,把路全给赌了。   排队的人边上都堆着大袋小袋的粮食,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却一个都不肯走。   屋子里时不时有人挑着一担担白花花的大米从里头出来,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   看到这样的场景,聂小田仿佛见了鬼。   她挤开人群闯进了屋子里,只听里头机器运作的声音轰隆隆直响,一进门,就感受到一股温热的风浪铺面而来,又闻到烧柴油机器特有的味道。   围着机器,五六个壮劳力忙得热火朝天,个个脱了衣服,甩开膀子,露出一身湿汗的的上半身,而聂正崖身上穿着个背心,腰腹精瘦,胳膊也已经凝结出了肌肉。   他紧闭着嘴唇,埋头干活,跟周围说说笑笑的人不一样,无论相貌、气质都如同鹤立鸡群。   可此刻的聂小田再不像从前那般,只会将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聂正崖身上,而是难得地直愣愣盯着碾米机的出口。   那里像泉涌一般,正哗啦啦地往外流淌着洁白的米粒。   离得越近的村民就越激动,前头几个甚至忍不住讨论起来。   “我看这些米出来就是干干净净的,壳子跟碎米哪里去了?”   “在后头,你瞧见那个袋子了吗?说是聂正崖跟他妹按着书上的法子改良了机器,以后出来的米就是筛干净芒刺的,不用我们再干二道活!”   “谷壳跟碎米也给我们?”   “这个自然,收得比石马村那边还少,只要他们那边的一多半,听小聂说,等赚够买机器的钱,就给大家伙免费用……”   “那怎么好意思,唉,要我说,还是大队上给钱,把这机器买回来算了!”   “你说买就买?也要人家肯卖,那时处处都修不好,小聂他们两兄妹这么辛苦修好了,当初可是你们自己说丢给他们,公社里头一应不管的!”   “什么‘你们’,那天我可不在,都是旁的人撺掇的,要是我在,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这不欺负人嘛!”   米粒一颗又一颗地往下滑落,仿佛一道又一道的雷劈在了聂小田的头上,让她甚至听不清楚周围人说的话。   怎么会这样???   这个时候,聂正崖明明应该束手无措,等着自己去帮忙想办法才对啊!   “小田姐?”   失魂落魄之时,聂小田恍惚见听见有人叫自己,等到抬起头,只见苏净禾笑盈盈地站在一旁:“小田姐也是来碾米的吗?今天人太多,可能再等一等。”   那笑容旁人看来乖巧甜美,可在聂小田眼里,简直丑得令她生厌。 第29章 心动   岁月飞逝, 眨眼间数年时间一跃而过。   炎炎夏日,小尾村边上的小溪旁,苏净禾正半蹲着清洗篮子里的桃 * 金娘。   这种颜色紫红的野果子村子的后山生了不少,成熟后饱满有汁, 甜甜的, 村里人都喜欢一筐一筐摘回来吃。   她洗得差不多了, 将篮子一把提起来, 让竹片间的孔隙慢慢自己滤掉篮子里头的水。   竹篮不小,里头装了满满的桃金娘,提在手里沉甸甸的。   苏净禾双手提着走了一段,就听到边上有人叫她。   “净禾。”   来人手里提着一个桶,快步赶了上来, 问道:“你手里拿了啥?”   苏净禾回头一看, 原来是招队长家的二儿子招海生。   她笑着打了个招呼:“原来是海生哥,早上隔壁婶子送了一篮子桃金娘,我想着一会二哥要回来了,就早点来洗了好等他一起吃。”   六月的阳光并不刺眼, 却亮得很,映着苏净禾灵气逼人的双眸和精致的五官。   她清脆地叫着“海生哥”,把招海生听得心头一跳。   看到苏净禾清丽的脸,他想要把头偏开,却又忍不住回头再她一眼,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见到她手里的篮子,急忙把自己提着的桶伸了过去,冲她示意:“来,把你那篮子放过来, 我给你带回去。”   苏净禾摆了摆手:“也不重。”   招海生索性一把夺了过来:“听你海生哥的,你这腿好容易才好的。”   苏净禾抿嘴笑:“那都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我这腿早就好了,能跑能跳的。”   “那我不管。”招海生说着,一手提着桶,一手提着篮子,有心走得慢一点,可这里距离对方家实在不远,不多时就到了。   他帮着把竹篮提了进去,又从桶里拿了几个大大的鸭梨出来。   “荷花让人捎回来的,说是厂里发的大鸭梨,甜得很,你留几个尝尝味道,要是喜欢,我再给你拿过来。”   看着招海生一个接一个地把鸭梨往外掏,苏净禾连忙去拦:“不用,我跟二哥就两个人,能吃几个?倒是你们家大大小小的,人多热闹,又有小孩,哪里够吃!”   两人你推我让地说了好一会,招海生也不着急走,反而坐了下来,问道:“后头的水挑了吗?不如我给你提两桶回来?”   几年下来,苏净禾觉得自己当初的眼光并没有错。   因为之前把大妈妈的工作卖给了招荷花,两家人一直有来有往,关系保持得很不错。   招家的风气好,人人都很客气,听到招海生这么说,她也没有多想,只笑着摇了摇头:“二哥早上装满了水才走的。”   招海生问完了水,又问柴禾,样样都想帮忙。   苏净禾一一客气地谢绝了,又找了个小篮子出来装了一篮桃金娘出来:“海生哥拿回去给小孩吃。”   招海生本来不打算要,只是转念一想,拿了这个篮子,下回又有理由回来还东西,两人还能多见一回面,这才接了过来:“家里那个小的天天念叨,说怎么小禾姐总不来家里玩。”   招家老大媳妇当初肚子大得吓人,个个都说是双胞 * 胎,谁知生下来是一个十斤的大胖小子。   也许因为在娘胎里的时候,他妈很长一段时间都靠苏净禾做的山楂卷、酸枣糕下饭,等小孩出生了也喜欢吃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不说,对苏净禾也格外亲近。   苏净禾想到那小孩胖嘟嘟的脸,忍不住微笑着说:“等我改天有空一定去找他。”   正说着,门口有人推门而入,原来是聂正崖回来了。   招海生原本一直坐着,一见聂正崖回来,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还忍不住上前迎了几步。   他整个人的表情跟姿势都变得有些局促,有些讪讪地喊了一声“正崖”。   按年龄,他其实比聂正崖还大一点,可这几年,聂正崖连着给村里添了碾米机、去谷机,又把关化肥、农药的调制比例,让村里的粮食产量提高了近两成,而大家出的力居然还少了。   如果不是他年龄太小,在小尾村又没有什么根基,招海生甚至怀疑等到换届改选的时候,他爸生产队长的帽子都要让出去。   聂正崖有知识、有文化,做事情也有条理,让人相处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忽视他的年龄。   招海生回回见到对方,都有点没来由地发怵,再加上现在心里另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打算,就更慌了。   聂正崖冲他点了点头,也回了一声“海生哥”,问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招海生这几年跟着他爸四处走动,比起前些年是要会说话多了,但是被聂正崖这么一问,居然生出一股落荒而逃的冲动,勉强应付了几句,提着桶走了。   聂正崖看着他的快步走掉的背影,眼神微暗,回头时已经恢复正常,笑着看向苏净禾,问道:“什么事情,说得这么高兴?”   苏净禾没有多想,随口说:“说招小牛,说他总念叨我,我觉得怕是念叨想让我给他带吃的。”   苏净禾厨艺好,村里人尽皆知。   这些年村子里的日子越发好过,联产承包虽然还没有推开实施,但是大家已经隐隐约约听到些风声,各家也能多养些畜生,多弄点自留地种菜了,餐桌上自然也丰富了不少。   苏净禾的手艺有了用武之地,时常变着法子给聂正崖弄吃,补充营养。   她天天去送饭,有时候也给田里同组的人捎点吃的,名气很快传开了。大人不好意思开口,倒是不少小孩子见了面嚷着要讨吃的,招小牛仗着自己关系亲,就是带头的那一个。   苏净禾笑了笑,指着篮子说:“海生哥给了几个大鸭梨,说是荷花捎回来的,我给二哥削一个吧,你去洗个手?”   大夏天的,聂正崖刚从外头回来,身上冒着热气,脸上也有不少汗水,此时闻言应了一声,转去了后头。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转过身看回正堂里。   跟几年前那个青涩的女孩不一样,仿佛一眨眼功夫,她就长大了。   女大十八变,这句话一点都没有错。   他年 * 岁渐长,已经到了懂男人心事的时候,隐约能感觉到刚才招海生的神情很不对劲。   送鸭梨就送鸭梨,为什么要在屋子里坐那么久,又想帮打水,又要帮劈柴,还把那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净禾看,那眼神里头意味怎么看怎么不对。   热切得过了火。   所谓青春暮少艾,聂正崖虽说不好责怪对方来乱献殷勤,却是绝不会同意招海生那离谱想法的。   倒不是觉得他不好,招海生脾气不错,干活也卖力,在村子里家里条件也还行,听说最近公社里已经有意思把他提拔上去做个小队长管生产。   可这也只是“还行”而已,远远配不上自家这个一根手指头。   聂正崖远远看着苏净禾专注地给自己削梨。   少女双眸半敛,五官明艳,眉目如画一般,整个人又有一种恬淡的气质,哪怕安静坐着的时候,都让人难以挪开目光。   聂正崖满足之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又从心底里涌起一缕酸涩的滋味。   那滋味说不清道不明,让他有些怅然若失,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   不远处的招家,招海生才进屋,就被他妈马娟兰给叫住了,指着一边桌上放的一套衣裳说:“老二,换上试试合不合身。”   招海生“嗯”了一声就去换,不一会就穿着新衣裳出来了。   马娟兰一边上前给儿子抻平整衣领、袖子,一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好精神一个小伙子!”   又说:“明儿跟你爸说一声,请个假,咱们去隔壁村的老夏家吃个午饭。”   这事如果放在以往,招海生肯定半点也不会多想,一口就答应了,可他今天却像福至心灵一样,忽然说:“明儿生产队里还有事。”   马娟兰笑着说:“什么事情一定要紧着你干了?就是天大的事,明天也得腾出来!”   又说:“老夏家不是有个大闺女,你爸说上回去镇上开会的时候你见过一次的,你觉着怎么样?”   招海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瓮声瓮气地说:“妈,你别管这事,我还不急着找!”   马娟兰顿时不高兴了:“你这年纪也不小了,看看村里像你这个岁数的,谁不是都已经说定了亲事?今天不着急,明天不着急,等你晓得着急的时候,好姑娘都给人选完了!”   招海生背过身子不说话。   毕竟亲妈,马娟兰看出来这不是害羞,而是说真的,她围着儿子转了一圈,倒是瞧出点意思来,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有相好的了?”   招海生的皮肤黑,脸红了也看不出来,只是他尴尬的表情实在明显得很。   马娟兰笑着啐了他一口:“你妈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早说相中了,跟我说一声,差不离地就去提亲不就完事了,给我来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又问:“到底是哪家?”   招海生犹豫了一下,左右看着没人在,这才小声说:“妈,你看苏净禾怎么样?”   他起了 * 个头,再往下说的时候就顺了很多,掰着手指头一点一点地数:“也是村里长大的,知根知底,相貌也好,家里也干干净净的,下得厨房,脾气又好,人也温柔。”   说到这里,招海生顿了顿:“虽然年纪小了点,不过好饭不怕晚,不如先去找正崖提个亲事,两家说定了,等她到岁数了再办酒领证也没啥……”   马娟兰原本脸上笑眯眯的,听到儿子说出“苏净禾”三个字的时候,那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她没好气地说:“不怎么样!”   招海生一愣,忍不住抬头看她:“妈,平常你不都说她好……”   马娟兰脑门直突突:“她是别人家姑娘的时候当然好,现在要嫁来我们招家就不行!她几岁?你几岁?”   招海生不服气:“也就大个几岁罢了。”   “等她满了岁数嫁过来,别人家跟你一样大的后生,儿子都能出去帮着砍猪菜了!”   “我晓得你是看上她长得好,脾气又好,但是长相跟脾气能当饭吃?”   “你看看人老夏家的闺女,长得也不差啊,嫁过来就能生,家里七个兄弟,爸妈年纪轻,她爸是隔壁公社书记,她妈是缝纫社的干部,这出身,拿到哪里都摆得上台面。”   “将来你遇得什么难的,要人,一大家子随便出来几个都能给你解决了;要钱,老岳家就算自己给不出,借也能帮你借出来;要做事,好歹能帮着搭把手,哪里差了?”   马娟兰越说越激动:“你再看看那苏净禾,除了一张脸,会做点饭,还挑得出什么好处?!也不说别的,你爸今年想推你上去做个小队长,要是你说了老夏的闺女,都是公社书记,他跟上头说一句,顶别人说好半车话!”   “那苏净禾能帮得上什么忙?一个没爹没妈的……这话倒不是我说得难听,她在苏家的时候苏家不好,到了聂家,老聂两口子都是当兵的,还是打不住,也不知道是她命太硬还是怎么……万一来了咱们家……总之不吉利,这个媳妇要不得!”   当妈的苦口婆心:“听你妈一句劝,我是过来人,不会哄你的,你现在还不懂事,只会看脸,等你再过几年回来看,就不是这个想法了。”   招海生听着难受,却是辩无可辩,也说不出聂家、苏家的事情肯定跟苏净禾无关的话,可一想到刚刚看到的那张脸,那个笑,还有对方百灵鸟一样叫自己“海生哥”声音,怎么都做不到放弃。   他咬着牙把衣服一脱,摔门走了。   马娟兰拿着刚给儿子做的新衣服,脸上的表情难看极了。   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   只是这主意太胡来,不能由着他的性子,不然迟早要后悔。   其他人不管,他们家是绝对不能娶这样没亲没故,一点忙都帮不上的媳妇! 第30章 相亲   第二天, 马娟兰一大早就爬起来去叫招海生。   然而一 * 推开门,对方床上空荡荡的,屋里屋外找了一圈,没见到二儿子的人影。   大儿媳妇背着才出生的三女儿正在做饭, 看她婆婆四处喊, 就说:“海生他天还没亮就出门了, 说大队里有事……”   马娟兰立刻就知道, 这是招海生在给自己无声示威。   别看招春平在外面说一不二的,很有威严的样子,一回到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却是马娟兰拿主意,现在看到招海生这个反应,气倒是不气, 就是觉得有点寒碜。   她换好衣裳,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揣上两个鸭梨就出了门,径直往大队放粮食的仓库走。   聂正崖跟苏净禾两个把纺织厂的工作卖给了招家,招春平除了给钱, 投桃报李,平常也会力所能及地照顾一下,分配工作的时候,就把大队里仓库会计的工作给了苏净禾。   理由也是现成的,村里没几个人读过书, 苏净禾虽然年纪小, 可她有文化。   这几年两兄妹在大队里做了不少事情,前者做农事,后者帮着扫盲上课,人人都受益, 不少人见面的时候还要叫苏净禾一声小老师,对这种安排自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进到仓库里头,马娟兰一问,才知道苏净禾今天轮休。   她只好又回了村东头的聂家老房子。   这回倒是顺利地敲开了门。   一进屋,马娟兰就笑着打了个招呼,往里头看了一眼,问:“你二哥不在吗?”   聂正崖虽然平常看起来人很稳重,脾气也好,但是谁都不敢去招惹他,总觉得惹急了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虽然是不是同个父母生的,可他是出了名的心疼苏净禾这个妹妹到了骨子里,马娟兰怕自己一会话说得不好,被对方恨上了,那就真是有点麻烦。   苏净禾不知道对方来意,迎上去说:“二哥上工去了,婶子找他有事?”   马娟兰反身把门关了,又从兜里拿了两个鸭梨出来:“也没啥事,你荷花姐捎回来一箱子鸭梨,我给你拿两个过来。”   苏净禾愣了一下,指了指桌面的木盘,笑着说:“估计海生哥回家的时候忘了说,他昨天路上遇到我,顺手已经给了。”   马娟兰循着她的指点看过去,果然见到木盘里装了七八个大鸭梨,看那形状、大小,显然是仔细挑过的。   她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句傻货。   八字还没一撇就把家里东西往外头送,一送还送七八个,通共一箱都没多少!   也没见平常这么惦记她这个老娘,真要娶了回家,怕是一颗心都是媳妇的,哪里还装得下别的东西。   白生这个儿子了,这么自私!   马娟兰心里越发不高兴了,只是脸上丝毫都没有显露,反而把那两个鸭梨一起放进了桌上的盘子里,说:“拿都拿来了,哪有再收回去的道理,你吃了没?甜不甜的?”   又问:“我看这些天正崖忙得很,就喊老二经常过来帮着干点活,不要叫你这个小身板瞎忙活, * 他来了没来的?”   苏净禾连忙说:“昨天还特地来了,又说要挑水,又说要劈柴,客气得很,多谢婶子,只是当真不用,二哥总是归置好了才出门的。”   说完谢了又谢,再从厨房里取了个荷叶包出来递给马娟兰:“前两天做的绿豆糕,婶子拿回去给家里小孩吃着玩吧。”   马娟兰脸上倒是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来,接了过去。   苏净禾的手是真的巧,手艺也好,做的东西没有不好吃的,别的人明明有时候就看着她做,也跟着学了,做出来就是没那个味道。   不过没有好嫁妆,没有好倚仗,光有个手艺跟长相,就太吃亏了。   这条件给别人家也许咬咬牙也就应了,可惜遇到了老招家,少不得她要来棒打一回鸳鸯。   马娟兰想了想,起了个话头打听。   她先笑着奉承了一句:“还是小禾手巧,也不知道以后是那家有福气的得了你这个媳妇。”   苏净禾只当没听见,只微微一笑,说:“我给婶子倒杯茶过来……”   马娟兰连忙把她拉住:“不忙,我就跟你坐坐,马上就走了。”   苏净禾只好给她拿了鸭梨过来,笑着说:“昨天海生哥拿来了我还没吃,现在跟婶子一起尝尝味道。”   马娟兰摆手:“家里有!”   然而看到苏净禾拿了刀要削皮,连忙接了过来:“不用削,不用,我都带皮吃!”   她把梨子抓在手上,问:“小禾啊,婶子来这里,其实也有个话想问,这两天有人上来找我打听你的事,说是有心要邀你出去赶个集……”   这年头男女相亲,如果是知根知底的,很多都是坐一坐就定下来了,如果遇到不熟悉的,也有不少先约着去赶集,如果男方有意,就给女方买个东西,女方收了,事情就成了,男方没买,或者女方没收,事情就算黄了。   苏净禾自己虽然没有经历过,却见识过不少,闻言连忙推脱道:“婶子,我还小呢!现在不想这个事情!”   马娟兰笑着咬了一口鸭梨,一边嚼一边说:“哪里小了,过了年底,再一年,就差不多能去领证了!”   这个时候法定婚龄是女性十八岁,男性二十岁,农村普遍早婚,往往十七八岁就开始相看人家,到了岁数直接就去领证,有些甚至还没领证,人已经住到家里了。   又说:“那后生人是真的不错,我看着长大的,人也高大,脾气也好,要不我给你答应一声,先见一见?”   苏净禾哭笑不得,只是话也不能说得太过分,只好笑着摇头:“婶子,我二哥还没找呢,怎么也得等他先……”   马娟兰两口咽下嘴里的果肉:“现在也不讲究这个了,正崖要是想找,村里大把人家都愿意,年底他就能给你领个漂亮嫂子回来!”   苏净禾笑了笑,只做耳旁风。   马娟兰游说了半天,见她不感兴趣的样子,一时分辨不出来真假,只好又问:“你中意什么样 * 子的?婶子给你去找?”   苏净禾无可奈何,只好回道:“婶子,我真还没想这事!”   马娟兰讪讪地笑了笑:“你说你们年轻人,一个两个都说不急,老二也说不急……”   她说到这句话,还特地观察了一下苏净禾的表情,又继续说:“你平常跟海生说话的时候,听没听他说过喜欢什么样的?”   苏净禾摇头,失笑道:“海生哥怎么会同我说这个。”   马娟兰又道:“他现在不肯找,怕是以后再找不着!我等着看他打一辈子老光棍吧!”   苏净禾笑道:“海生哥条件那么好,人也好,怎么会找不到,只是还没遇到合适的吧。”   马娟兰看她果真不知情,不像是装的,可听她口气,又是觉得自己儿子特别好的意思。   她不敢再多问,生怕说得多了,反而点醒了苏净禾,叫她真的沾上来就甩不掉了,三口两口啃完手里的鸭梨,擦擦手告辞走了。   出了门,马娟兰心情反而有点复杂。   原本她担心两个人已经谈上了,想要拆开麻烦得很。   现在看到是儿子剃头杆子一头热,又是送梨子,又是热脸贴冷屁股地要去帮忙挑水、砍柴,对方偏偏还甚事不知的模样,却又有些不高兴。   凭着自家老二的条件,要挑也是他挑别人,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挑他了!   马娟兰转头去了田里。   招海生正跟几个队员弓着身子除草,被他妈一喊,虽然不情愿,还是老老实实站了出来,小声说:“妈,你来干嘛!”   马娟兰说:“昨晚就说好了,喊你今天留在家,你跑来干什么!”   她也不等招海生说出什么话来,又道:“就算你看不上,两家先前就讲定了,好歹都要去见一面,不然你让人家姑娘脸皮往哪搁?这么没礼貌的??”   招海生无法,只好老实跟了回去,换了衣裳跟他妈去隔壁村老夏家相亲。   ***   苏净禾送走了马娟兰,还浑然不知背后发生了什么,只是等聂正崖回来之后,随口提了一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聂正崖很快皱起了眉。   “不要理她,你才几岁!说什么亲!”他不悦地道,“以后再有人来跟你提这个事,你就让他们来找我。”   苏净禾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只当做笑话来讲:“马婶子还问我海生哥喜欢什么样的,我哪里知道。”   聂正崖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虽然不知道马娟兰的来意,却是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这趟单独跑过来并不是像嘴巴上说的那么简单。   在小尾村也住了好几年,一来因为聂建军跟赵金莲这一家子的事,闹得不是很愉快,后来又是分家,又是卖工作,更是直接撕破了脸。   这些日子以来,聂正崖做的事情并不算少,虽然年纪不大,在村里也已经有了不少威望,但是他一直都知道两人不会久待,此时听说马娟兰来问苏净禾婚事,就更动了早点走的念头。   他想了想,说: * “正好有个事,要跟你商量。”   “今天县里来人下来开会,说是省里要修贵枝铁路,打算从各个村子里抽调劳力,县革委的书记之前听说过我,今天见了面,跟我聊了几句,问我愿不愿意去做个小队长,我就想着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他把好处说了出来:“如果去,一个月能计二十块钱,虽然比不上镇上工厂的工资,但是等铁路修好了,有机会被选去省里培训,要是培训完,说不定可以直接留在铁路队里。”   “但是也有不好,这回修的这一段离家近,还可以回来休息,但是之后可能就要随着铁路走了,我一个人倒是无所谓,只是总不能让你跟着修路队四处跑吧?” 第31章 制造机会   听到铁路队, 苏净禾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上辈子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贵枝铁路修到了杨坪市,县里从下头各个村子抽调壮劳力,当时聂正崖没有跟自己商量, 直接就去了。   他在修路队里待了足足两年, 期间还立过一次一等功, 一次三等功。   具体的功劳是因为什么原因得到的, 苏净禾并不知道,她只知道聂正崖为此进过两次医院,其中一次还上了手术台,险些没能救回来。   而这些都瞒着她,直到过了好几年, 她看到他胸口的伤痕, 才知道有这一回事。   与此同时,正值国家恢复高考。   修路队一向是全国各地跑,多数时候还在深山老林里,她留守在小尾村, 好几个月才收得到一封信,当时用尽了各种方式,等联系上聂正崖的时候,距离高考时间只剩下一个月。   聂正崖当即就决定自己不考,把机会让给她来考, 与此同时, 他继续留在铁路队,一方面可以给她攒钱读书,另一方面,当时的领导对他十分赏识, 如果有可能,也许可以从对方那里拿到推荐名额去铁路学校读书。   后来那个去读书的名额虽然真的落到聂正崖头上,他却是又拱手让了出去,给了一个因为受过工伤,被女友父亲嫌弃的工友。   在修路队里,聂正崖结识了不少人,其中好几个在后面都跟他有过合作,甚至帮助过他。   苏净禾不知道自己胡乱插手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她想了想,问:“二哥是什么打算呢?”   聂正崖说:“毕竟是县革委的人,他既然特地提了这个事情,我也不好直接推脱,反正现在是在村子附近修路,我可以先去看看情况,如果条件不错,情况也好,倒也不是不行。”   “去年听田校长说京里有人提议恢复高考的事情,请示文件直接被打回去了,提出的人还挨了□□,估计短时间里不会有什么进展,但是我们继续留在这里,确实也没有发展,出去看看也不错。”   他这些年在小尾村里也算干了不少事,甚至可以拍着胸口说一声,村里能有今天拿到整个县里也能排前三的亩产量 * ,自己可以占到一半功劳。   然而就算如此,他拿到的也不过是跟别人一样的公分而已,勉强能吃饱,可再想要干别的,形同痴人说梦。   他还要养妹妹,爸妈从小就教育他,妹妹是要娇养的。   自己跟其他那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不一样,自然要有点追求。   去铁路队,至少是另外一条有希望的出路。   苏净禾回想了一下,记得在小尾村边上修路的时候没有听说有过什么意外,便点了点头:“我听二哥的,只是我们现在手上还有些积蓄,也不缺钱,如果实在太辛苦,或者是去什么旁的地方,就还是不要去了。”   又说:“虽然现在好像消息不太好,不过我总觉得情况还是在好转,上回田校长申请回县城治病,知青办不就批了?要是等到恢复高考的时候,二哥跟我在外头,那不是赶不上了?”   “况且我们还要守着老师们的书呢!”   聂正崖闻言点了点头,说:“那我明天去跟队上说一声。”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才坐下吃了晚饭。   饭后聂正崖洗了碗,把梨子削好皮,切成小块送进了苏净禾的房里。   招荷花这次送回来的鸭梨真的很大,一个装了满满一个饭碗。   苏净禾道了谢,把碗端在手里,示意他一起吃:“这么大一个梨,又才吃了饭,我吃不完,二哥帮着吃一点。”   聂正崖摆了摆手,说:“吃不完就放着慢慢吃,分梨寓意不好,还是不要了。”   苏净禾听得好笑:“二哥什么时候这么迷信了?以前也没见你说这个。”   聂正崖只是笑笑,并不解释。   他也觉得自己这个做法有点没来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是有点不太得劲,有时候总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跟苏净禾说,有时候到了跟前,又觉得说不出来。   今天听说了马娟兰来问亲事,他就更不自在了。   在边上坐了一会,看着苏净禾拿竹签插着慢慢嚼梨肉,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幅度小小的,简直像小动物一样,聂正崖只觉得心情又平复了不少。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问道:“净禾,过几年,我是说过几年,或者十几年,如果真要说亲事,你想找什么样的?”   过几年苏净禾小二十岁,十几年就三十岁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愿意去想这个妹妹出嫁的场景。   苏净禾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听到聂正崖这么问,顿时愣住了,摇头道:“二哥做什么突然问这个?我没有想过,还太早了。”   她一直对男女关系十分冷淡,前世的追求者很多,其中不乏条件出众的,可她一直都反应平平。   有一回导师给她介绍了一个青年才俊,对方非常热情,追求的攻势也很猛,碍于导师面子,她只好跟对方去吃了两次饭,当时觉得谈吐还不错,人也知书达理的,就想着要不试一试,然而还没来得及,很巧合地在饭店偶遇了聂正崖。   听 * 说是她的哥哥之后,对方十分殷勤,最后是三个人一起吃的饭,结果饭桌上被聂正崖连着问了好几个专业上、工作上的问题。   她见对方被问得满头冷汗,怕他觉得尴尬,找了个借口去了一趟洗手间,等到出来的时候那人就已经走了。   倒是聂正崖从容地跟她说,这人不行,做朋友都不够格,以后最好不要再见了。   这就是她为数不多的跟男性私下来往的经历,现在拿出来回想,实在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她两辈子加起来,接触得最多的男人就是聂正崖,偏偏这个又不能拿出来作为参考。   聂正崖看她确实是没有考虑的样子,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心脏的地方却又有点胀胀的。   “真遇上觉得可以的,一定要先来问我,我给你看一看再说。”他再三嘱咐,“你年纪小,经事少,人也单纯,不知道世上的男人没什么好东西,有些看着人模人样,其实私下里……总之,你看不准,我先给你看了再说,不要让人骗了。”   苏净禾有心说自己并不是那么蠢,连人的好坏都看不出来,况且论起经历,现在的聂正崖未必有自己多。   但是想到二哥也是好心,这种事情何苦要争个对错来,最后还是乖乖地点头应是。   聂正崖看着她乖巧的样子,更觉得不放心了。   一想到昨天来的招海生,如果他是想做个经常走动的邻家老大哥倒还好,可要是另有想法,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就老大哥来看,挺好的,没啥毛病,他甚至还能好好夸一夸。   可要是不单想当老大哥,那就哪哪都能挑出毛病来,首先人就老了,其次性格不够好,闷闷的,人也不聪明,憨憨的,以后最多也就是在村里接招春平的班做个大队长的料。   一个小指头都配不上他家妹妹!   ***   聂正崖在这里跟苏净禾商量去铁路队的事情,而在隔了几条村巷的老聂家,屋子里也在说着同样的事情。   聂小田难得认真地劝:“大哥,二哥,你们留在村子里,一年就这百十来个公分,现在难得铁路队招人,为什么不去试一试?”   她大嫂廖秀霞没好气地说:“你倒是说得好听,这大热的天,去外头修路,想想也知道多遭罪,不是你去,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这回她倒是想错了。   聂小田很快理直气壮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去?”   她挺直了腰杆:“我是要去的,下午就去招队长那里报名。”   廖秀霞听得都有点发懵。   她嫁进来聂家这么久,早些年的时候聂小田这个小姑子虽然有点拈轻怕重,但是大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前几年开始,不知怎么的,这人就天天偷奸耍滑起来,什么家务都不肯干,天天不是折腾这个,就是折腾那个,几年下来,倒不是没有好处,但是一家人都被她指挥得团团转,要说真得了多少好,其实也谈不上。   偏偏她 * 婆婆赵金莲就信这个女儿说的话,把人纵得都要上天了。   眼瞅着都已经是个大姑娘,早该说亲了,来问的人也不少,毕竟人长得好,也会说话,家里条件又不错,三兄弟,之前还发过一次聂国山家的财,又那么一点家底。   可聂小田就是嫌这个,嫌那个,都不肯答应,现在还在家当个好吃懒做的姑娘。   修路是真的辛苦,去过的人都知道,比种田还要难。   种田种地好歹还能自己把握时间,天热的时候就早点出工,太阳毒了就歇一歇,农忙农闲也有时段,而修路是一年四季没有一天停的,大热的天为了赶进度也只能硬顶着出工。   这种遭罪的活,要说聂小田会主动去报名,廖秀霞着实不信。   在廖秀霞狐疑的眼神下,聂小田又对着聂广生跟聂老二说:“大哥,二哥,这真的是个难得的机会,你们要是不去,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聂正崖就是在铁路队里发迹的,她这些年没怎么搭上关系,现在打算最后去拼一把。   光凭她自己一个人肯定不够,再看不上家里人,也得撺掇着他们一起上了!   如果还不管用,就只能自己制造机会上了。 第32章 阴差阳错   几年来, 聂小田也算是使尽浑身解数,可不知道为什么,聂正崖对她就是一直很冷淡。   她觉得可能是记恨聂家闹着分家,又把他们两兄妹撵出去的缘故, 然而这跟自己又没有关系, 凭什么怪到她头上?   锲而不舍地去用热脸贴冷屁股, 一个月两个月的还能坚持, 可要是拉长到一年半载,任谁也受不了,更何况现在已经持续了好几年。   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到其他的办法,聂小田早就放弃了。   她也曾经想过凭借自己“先知”的优势,闯出点名堂, 只是几十年前的事情, 过去得实在太过久远,压根不记得了。   比如她恍惚记得村里有一回打了谷子在晒坪上摊晾,却忽然遇到暴雨,因为雨势突然, 大队里来不及收粮食,接下来又连着好一阵子阴雨天气,导致谷子发霉,生产队受到了很大的损失。   可这一天究竟是哪一天?   原本记得好像是去年,七月还是八月的某一天, 可去年狼来了了好几回, 也没人理她,最后居然真的没有下雨。   她当时气得要死,可转念一想,也未必不是好事, 要是说准了这一回,以后回回别人都来问她,今天下不下雨,合不合适晒谷子,那她怎么办?   中了一回,又不是回回都能中。   想要凭着知道的这些零碎信息得什么好处,真的太难了。   幸好虽然在大队里说不上话,她在家里倒是还能插几句嘴。   她上回就提醒她妈,说舅舅家养的那只狗好像不太对劲,让他们注意点拴起来。   舅舅舅妈也没当回事,果然没两个月,那狗咬了过路的老人,赔了好些东西才应付过去。   还有一次,连着下了好长一段时间 * 的雨,小尾村边上的那条河涨水,半夜里她说服了一家子拿着桶跟网去河边,果然网到了好多鱼。   第二天消息传出来,村里其他人才知道是上游一个鱼苗厂的鱼塘里水漫出来,里头鱼全跑了,但是只有她们家得了好处。   这一次抓到的鱼虽然都是小鱼,但都有两指宽,也算是肉,晒干了还能放挺久,一家子高高兴兴吃了好一阵。   这些小事一点一点积攒起来,无形之间,聂小田在家里说话就越发有分量了。   她看着聂广生跟聂老二不说话,忍不住劝:“大哥,你要是还在纺织厂,我就啥也不提了,可现在不是也没别的路数吗?还不如去搏一把,万一就出头了呢?”   又对聂老二说:“二哥,大哥好歹有家有室,你连个媳妇都没,现在不拼一把,家里房子怎么造?难道大家伙还挤在一起?”   她一撩两边袖子:“我不管你们去不去,我是要去的!”   赵金莲虽然觉得女儿说的有道理,却又心疼儿子。   她一向心疼老大跟老小多一点,就对着聂小田说:“家里里里外外那么多事,又有三个娃,你大哥走不开,就算真的去,你跟你二哥去就成,不用一家子男的都去,你们先探个底,要是合适,再回来把你哥捎上也来得及!”   又转头看向聂建军:“他爸,你说是不是?”   聂建军把手里的烧到尽的纸卷烟吸了最后一口,吐出白白的烟雾,这才说:“行了,也别争了,我跟老二都去,小田是个女娃,这一两年就要说亲了,就别去了,你也给找找,看哪家有合适的。”   聂小田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急忙说:“爸,我也去铁路队!”   又嚷着:“在村里说来说去,不都是村里人,哪有什么好的!去了铁路队,里头大把人是吃公家饭,我干嘛好好的凤凰不找,要在村里嫁个乌鸡??”   她长得好,现在的家世也不算差,只要家里不出事,不像上辈子那样一心想多要彩礼,就算实在攀不上聂正崖,未必不能另寻高枝。   一家子乱糟糟的吵了半天,最后还是聂建军让了步,打算自己带着女儿跟二儿子一起去铁路队。   聂小田如了愿,只是仍旧烦躁不已。   要不是被分家跟大哥夫妻两个被抢了工作的事情闹的,她何苦要这么麻烦。   这一回的计划如果真的成功了,让聂正崖对她生出了好感,却不代表今后就一路坦途了。   怎么才能叫聂正崖对她死心塌地,今后上门负荆请罪,还有得耗。   除此之外,如果由着事情自然发展,还要等好多年才会有真相爆出来,自己肯定等不了那么久的,还得想办法通知那边来找人认人,不然什么时候才能结婚?   ***   小尾村不用双抢,收了谷子没多久,田里就没那么多事情了。   想着上头催得急,大队长招春平怕镇不住,决定自己带队,一个一个数起了报名 * 去修路的人头。   其他的也就算了,点到老聂家的时候,看到聂小田也在里面,他当即愣住了,问:“老聂,你闺女来凑什么热闹?”   村里农忙的时候,其实不分什么男女,大把的媳妇、闺女都下地干活挣工分,可老聂家的这个跟别人不一样。   招春平是大队长,听过不少人说闲话,知道聂小田经常偷懒耍滑,不是支使别人给她干活,就是躲这个,逃那个,还很喜欢拱火。   这回去修铁路辛苦得很,他私心里不想带上这样一个人,就怕到时候闹得没个安宁。   聂小田觉得招春平是担心自己力气小,就插话道:“大队长,你们这么多人,总得要几个打杂做饭的吧?我管个后勤肯定没问题。”   招春平皱眉:“已经安排有做饭的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边就有人上前说:“队长,既然小田想去,那我媳妇是不是不用去了?家里那个小的才一岁,没个妈看着怎么带啊!”   其他几个媳妇也纷纷上前,这个说自己家里有老人要照顾,那个说活多走不开。   招春平无奈得很。   这回几个村子合在一起干活,足足有一百来号人,本来叫了四个人去做饭,现在全都说想让聂小田顶替自己,让他找不出话来拒绝。   修路是苦力活,又要跑那么远,风吹日晒的,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根本没几个人报名,全靠他点兵点将,现在聂小田都主动站出来了,要是再不同意,下头都会有意见。   合着不想去的被你强逼着去,人家愿意去的反而去不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只好说:“别看只是做饭,也辛苦得很……”   聂小田急着说:“都是为人民服务,绝不怕苦怕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招春平只能点了头,喊着聂正崖做自己的副手,又等隔壁几个村子的到齐了,众人才扛着锄头、担子等物往指定的地方走去。   ***   另一边,苏净禾本来也想跟着一起报名,却被聂正崖拦了下来:“铁路队风吹日晒的,谁不是往边上躲,你好好在村里做你的活,有什么事情也能及时知道通知我。”   又说:“一二百号人的饭,哪里是那么好做的?你平常做我都有点不舍得,怕粗了手,更别说让去给外人做。”   苏净禾无法,只好答应了。   她白天去大队库房当班,随身都带着几本书去看,或背或读,还时不时记笔记。   正常当班之外,她每个星期还定期两天召集村里十岁以下小孩开班,如果有大人愿意,也来者不拒。   教小孩的时候,她就按着教材教拼音写字,教大人的时候,她就换成算数、农事。   这个扫盲班开了有四五年,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当个笑话看,只想着小孩送过来上课,反正也不费钱不费事,自己就算了。   可随着时间越久,好处也渐渐显示了出来。   按着苏净禾在课 * 堂上说的方法,聂正崖调整了农药跟化肥的浓度、比例,小尾村里种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田地,产量一下子就提高了两三成。   一年还能说是走狗屎运,两年三年,乃至四年五年都这样,这就谁也说不出话来了。   而通过嫁接、人工授粉和蜜蜂授粉相结合,农家肥、化肥混用,聂正崖带着几个人先小范围实验,后来大范围推广,村子里这两年种出来的柚子都比以往更大、更甜,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自此,村子里有几个自负种了一辈子的田、地,看不起苏净禾跟聂正崖年纪小、没见识的人,都不敢再指手画脚,说什么读书没用了,还都暗戳戳把自己孙子孙女往扫盲班送。   见苏净禾看书能看出这么多名堂,又还指着她帮忙教自己小孩,一起守库房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甚至都不去叫她,而是自己几个人就把活干完了。   这天一大早,苏净禾按着原本的时间在库房里开课,刚好按着教材说到《看云识天气》,想着应该寓教于乐,就带着一群小孩往外走,对着天跟他们说课本的内容。   半大的孩子,自然是喜动不喜静,个个四处乐得不行,有些人还认真听,有几个一边听着,已经一边走起神来。   苏净禾把小孩聚拢,指着天上说:“如果早上起来天上没有乌云,这说明什么?”   下头的小孩们层次不齐地答道:“晴天!”   “太阳公公露头了!!”   苏净禾又指着天上说:“那看现在的天空,今天应该算什么天气?”   此刻天中呈淡蓝色,别说什么乌云,连白云都几乎见不到,孩子们就都争着答:“今天是晴天!”   “大晴天!”   苏净禾对着书,转着找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发现了被一座山挡住了大半的一片云,那云宝塔状,一层一层地高高隆起,远远望去,刚好“挂”在了一棵大树的树梢上。 第33章 你想太多了   看到那片云, 苏净禾心跳都快了一拍,连忙对着书上的内容又辨认了好一会。   她生怕自己认错,拉过两个年纪最大的小孩,指着远处问道:“那里是不是有一片云, 墨色的?”   苏净禾一说, 一群孩子都围了上来, 个个盯着山边看, 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   这个说:“我看到了,有好大一坨黑色的云。”   那个说:“不是一坨,是好多坨堆在一起,像狗屎一样……”   “胡说,明明是牛屎, 狗屎不绕圈圈的!”   几个孩子就为那块云到底是像牛屎, 还是像狗屎争辩了起来。   苏净禾没空去理会他们的争执,而是叫了几个人维持秩序,自己则是匆忙回到仓库外头,喊上两个一同守库的, 把人拉了出去,让他们分别辨认了一回。   按着她的指点,两人也找到了那一片云,只是仍旧没有怎么当回事。   其中一个还笑着说:“怎么了?离得那么远,净禾, 你是是怕下雨吗?应该 * 也下不到我们这里来。”   苏净禾犹豫了一下, 问:“今天大队里是不是要晒谷子的?”   另一个人点了点头:“才打了谷子,估计要大太阳连着晒一阵子才能干透,前几天就开始晒了。”   苏净禾就问:“我记得往年收谷子都要收一两个小时,万一中午下雨了怎么办?”   第一个人就摇头:“马工都看过了, 不会有事的。”   苏净禾知道马老头是马娟兰的父亲,也是上一任的大队长,很擅长农事,种田、种菜都是一把好手,也会算节气,看天气。   村里人遇到什么实在解决不了的事,到了最后,一般都会去找他。原来是叫他马大队,后来他女婿招春平当了大队长之后,就尊他一声马工,其实并不是什么职务,只是学着外头尊称工程师、技师一样,用某工来指代。   一听说“马工”看过,另一个人就更放心了,说:“净禾,没事,上你的课去吧,马工都看过了。”   然而苏净禾想了想,到底还是不放心:“那我去提一嘴,不是说马工没看出来,实在那云躲得有点偏,万一看漏了也是有的。”   一年的收成,至少有三分之一都在晒坪上了,真要被大雨一浇,来不及晾干,发霉就完蛋了。   说完,她特地跟两人打了个招呼,急忙回去找人了。   苏净禾头一个反应就是去找招春平。   一是村里的事情,自然要找管生产的大队长,二是她也跟招家来往比较多,比较说得上话。   最怕预警了但是没有人理会,白费功夫不说,还让人难受。   然而等到了招家,刚一走近,就看到大门敞开着,里头传来阵阵说笑声。   苏净禾拿不准里面在做什么,一时不敢进去,迟疑地站在门口等了一会,然而想到露天晒的粮食,一咬牙,还是走了进去。   屋子里正在招呼客人的是马娟兰,她早就看到苏净禾在门口踟蹰不前的样子了,只是一直没有出声。   现在看人进来了,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还是当先迎了上来,笑着说:“哟,是小禾,是来找小牛吗?”   她半拦在了门口,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不客气的话,可不管身体上的动作,还是言语里的暗示,都表示着自己不是很欢迎苏净禾进门。   马娟兰上回带着儿子去隔壁村的老夏家,两边一相看,对方父母也好,闺女也好,都对招海平很满意,觉得他虽然闷了点,但是一看就是老实人。   相亲除了看人,最重要的是门当户对。   招家条件好,又加上家里还有个在镇上纺织厂的小姑子,不但不是拖后腿,将来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夏家闺女当天晚上就羞答答地跟她妈透了底。   她妈转头跟马娟兰一说,两边一下子就妥了。   只是马娟兰回来之后,怎么都说服不了儿子。   招海生一向脾气好,也做不出来那种乱发脾气,忤逆父母的事情,就是不肯答应,逼得紧了,就说 * 自己一辈子都不结婚。   马娟兰自然知道这是儿子的气话,也没当回事。   她吃准了招海生是个懂事的,不会让给人当面难看,也知道他现在最多就是对苏净禾有点好感,说感情,那多半还谈不上。   既然如此,就干脆把自己看中的那个儿媳妇请来了家里做客,想着快刀斩乱麻把事情敲定,那儿子再多的心思也没办法了。   今天一早,招海生本来应该跟着招春平去修路队干活的,被马娟兰找个理由留了下来。   等到夏家人一来,他想躲也多不开了,正在里头凳子上简直如坐针毡的,见到苏净禾进来,简直喜出望外,站起来也跟着迎了上去,叫道:“小禾!”   苏净禾敏感得很,一进门就察觉出那一股子微妙的感觉,又看马娟兰的态度,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便也不再往里头进去,只答道:“婶子,我来找招队长有事。”   说完,又礼貌地对着招海生笑了笑,回了一声“海生哥”。   招海生一下子就跟着傻傻地笑了起来,还摸了摸后脑勺,一副憨憨的模样。   儿子当着未来媳妇跟岳母的面,做出这个样子,让马娟兰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回答苏净禾道:“当家的带队去修路了,小禾有什么事情,不如晚上再来?”   苏净禾哪里等得到晚上。   她把声音压低了点:“婶子,是大队上的事情,还挺着急的,招队长不在,队里是交代给哪一个呢?我去找他。”   马娟兰见她不肯走,心里就更不自在了,勉强说:“是什么事?不然你现在跟我说说?要是真着急,我叫人给他送个信?”   招海生则是干脆地说:“小禾什么事,先跟我说吧,要紧的话我现在就去队里找我爸。”   又能在苏净禾面前露脸,又能摆脱屋子里的人,招海生乐意极了,恨不得现在马上就走,最好带上苏净禾一道过去,到时候两人就能在路上单独说说话了。   然而马娟兰低声骂了他一句,说:“能有什么事比得过你这里的事着急,胡闹!”   又转向苏净禾:“啥事,小禾这就说吧!”   苏净禾更听出不对了。   这时屋子里坐着的人已经有两个听到动静走了过来,都是四十来岁的妇女,很关心地问道:“什么事啊?我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的?”   马娟兰也催促道:“究竟是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这就说吧,都不是外人。”   她并不觉得苏净禾真的会有什么要紧事,只担心这是听到了什么消息,特地跑来有什么企图。   不然怎么平常极少上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她把夏家人请过来,她就来了?   难道她其实也看上了自己儿子,之前的表现都是装出来的,其实是在玩退一进三?   越是这么想,马娟兰就越不愿意她在这里呆着了,只想快点把人撵走,免得误事。   苏净禾看着里头的客人自己一个都 * 不认得,虽然猜不到众人的来历,也不知道来他们这里的目的,但是马娟兰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只能当面把事情说了出来。   “……正好对着书,看到一模一样的云,今天不是在晒谷子,我有点不放心,就想找招队长说一声。”   马娟兰一下子就哈哈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小禾,书上说的不一定对,今天是我爸相的日子,他一大早就看了天气,说是不会有雨,大队里才敢去晒谷子——你放心吧,他看了几十年的天了,还没吃过错呢!比龙王爷还准!”   苏净禾笑着应道:“马工的能耐大队里谁不知道?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只是那云长得长得真的有点太像是宝塔云,不来这里跟大队长说一声,我真的放不下心……”   马娟兰呵呵笑:“这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小禾,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有时候还是想太多了。”   又挥了挥手:“去吧,忙你的去吧。”   招海生站在边上忍不住插话:“妈,不如我去一趟吧,毕竟是书上写的,万一是说准了,真下雨怎么办?”   马娟兰瞪了他一眼:“你外公的话你都不信了??他看天气都看了几十年,十里八村谁不说他厉害的!”   又打发苏净禾说:“没事,晒坪上有人守着呢,真要下雨了,也来得及收。”   苏净禾知道小尾村西边有一片大晒坪,是专用来晒谷子、晒各种干的,现在已经铺得满满的,如果有暴雨,是绝对来不及收的。   她只好拉着马娟兰的胳膊出了门,指着远处山顶上的那片云:“婶子,你看,就是那里,黑墨色的那一块,真的是宝塔云!书上说早上天边有这个云,午后就有大雷雨天的。”   马娟兰更不放在心上了:“隔了这么远,大雷雨天也雷雨不到我们这里,你说你瞎操心个什么劲!”   又有意交代:“你海生哥在相亲呢,这事情顶顶重要,两家都要下定了,你可别在这里耽搁!”   说完,就把手一抽,轻轻推了苏净禾一把:“赶紧忙你的活去吧,今天是不是上课的?你是老师好,可不好旷课!”   一面说,已经一面强拖着跟出来的儿子回去了。   苏净禾见马娟兰也不以为意,着实头疼得很,转头想要去找马工,只是找了一圈,人也不在家,不知到哪里去了。   这种不确定的事情,她不好去公社书记说,连马娟兰都不愿意搭理,一时就真的找不到谁能搭得上手了。   她认真思索了一下,径直转头回了库房。   一进里头,看到屋子里四五十个或大或小的小萝卜头,苏净禾稍微定了定神,先继续上课,等到看着日头快中午了,就把小孩们都叫了起来,让他们列队站好,带着人往村子西边走。   她一边走,一边跟孩子们发问道:“早上学的课文大家都掌握了吗?今天山顶那个是宝塔云,见到宝塔云,会怎么样?”   小 * 孩们争先恐后地回答:“午后会下暴雨!”   苏净禾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就去看看书上说得对不对好不好啊?” 第34章 黄毛丫头   一行人很快到了晒坪边上。   这个时候正是大晌午, 热得厉害,太阳晒得人影都缩成一团小小的黑色。   苏净禾左右一看,哪里有什么守着的人,多半轮值的到了这个时候都去躲阴凉了。   才走这一路, 苏净禾也觉得头发有点发焦, 浑身燥热, 连忙指了远处一棵树, 带着小孩们去树下乘凉。   看着正当中天的太阳,就是苏净禾自己也有些怀疑起来。   明明天气这么晴,一朵云都看不见,真的会下雨吗?   左右的学生也在七嘴八舌议论:“好大太阳,书上说的是不是不准?应该不会下雨吧?”   有个年纪大点的煞有其事回答:“苏老师不是说, 书上写过, ‘尽信书不如无书’,意思就是书上写的也不一定全对,要挑着信。”   又有人问:“那我怎么知道书上哪句话能信,哪句话不能信啊?”   “我爷爷说的, 夏天的雨跟我的脸一样,说哭就哭了,你们现在看着太阳大,说不定一会真的就有雨了,书上不是说‘午后有强雷雨’吗?现在算不算午后的?”   苏净禾听着这群毛孩子你一句我一句, 心中更是焦急。   她仔细研究过这篇课文, 是国家气象站里头的一个资深研究员撰写的,内容跟知识层面上应该不存在什么问题,但是凡事总有偶然,万一今天就是偶然呢?   如果下了雨, 来不及收谷子,大队里头人人吃亏。   可是如果不下雨,将来再按教材教孩子们的时候,她也有点觉得不能服众。   然而招队长不在,她又着实不想越级去找公社书记,免得本来是小事,最后变成了大事。   苏净禾正在这里犹豫,抬头一看,却见村口远远有几个人走了过来。   等他们离得近了,苏净禾又惊又喜,连忙喊:“二哥!”   居然是聂正崖领着几个壮劳力一起回来了。   她迎上前去问道:“二哥怎么忽然回来了?”   聂正崖答道:“勘察队划出来的规划线要穿山,队里打算炸石山,怕板车不够装,车不走碎石块,让我们回来拿车。”   他见苏净禾带着一群孩子在这里,问道:“中午这么大的太阳,怎么跑出来外头晒?热不热的?”   苏净禾连忙把宝塔云的事情说了,解释道:“我本来是要去找招队长,只是他又去修路队了,一下子找不到人……也不知道书上的准不准,我不敢乱说……”   又指了指后面的一群小孩:“我就想着先带点人过来,如果真下雨,好歹离得近,能收多少算多少,要是没下雨,都是小孩,也不会有什么事。”   聂正崖只思忖了一下,四处环视一圈,没看到应该在这里轮值的,就回头叫来一个人:“小赵,你去看看队里今天谁当班,把人喊过来。” *   另几个跟他回来的人听到苏净禾说的话,也纷纷抬头去看天,却都是有些狐疑的样子。   其中一个忍不住上前几步:“我看这日头火这么好,正适合晒谷子,哪里像是要下雨的样子?是不是书上说错了?”   又说:“倒也不是信不过你家妹子,只是大队里晒谷子都是看过日子的,招队长的岳父佬马工你们知道的吧?看天看了几十年了,队里回回晒谷子都会问过他,他那个人最小心不过,说没事,那肯定没啥事了,现在要是赶着收起来,最后雨又没下下来,岂不是白费工夫?”   “大中午的,太阳毒得很,有那点功夫,不够折腾的!”   “也知道净禾妹子是好心,可要是不下雨,你这好心别人未必领情啊!”   一时左右人都应和起来。   上万斤的谷子,晒起来麻烦,收起来也麻烦,不是一句话说收就能收的。一二十号人都要花不少时间才能干完的活,多这一番动作,就等于凭空多了一倍的工作量,摊到谁头上都不乐意。   聂正崖却没有理会他们的话,而是问苏净禾:“这是不是气象局的朱院的文章,叫《看云识天气》的?”   苏净禾点头:“是那一篇,上回二哥也看过的。”   聂正崖这就不再迟疑,对着另外几个人说:“你们先去找板车吧,我跟小禾带着这些孩子先把谷子收起来,一会你们过来找我。”   那几个人愣了一下,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问:“正崖,这哪里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啊!一路回来,你看到的,哪个村子不是在晒谷子?真有雨,难道谁都看不出来,就你们那书上看得出来?”   聂正崖就解释道:“朱院是气象局的专家,他本来就是我们省的人,四十年前就在金陵气象学院毕业了,研究天气一辈子,后来还建了国家气象研究所。”   他语气很肯定:“朱院写出来的文章肯定是没有问题的,早上净禾也仔细辨认过了,确定没有看错,要是真有问题,我也不让你们为难,也不叫队里其他人辛苦,自己来管收谷子的事情,如果真的没下雨,明天我请个假回来帮着把谷子再摊出来……”   聂正崖这话一说,那几个人就无言以对了。   他又催促说:“你们先去办事吧,队里还等着我们拿推车回去。”   说完,又转向苏净禾:“我看这时间都快一点了,既然说是午后,如果真有雨,可能说来就要来,不等了,我们先把谷子收起来吧。”   又同那些学生说:“今天出力帮忙收谷子的,改天我去镇上给你们买紫皮糖吃,做得多得的多,铲干净一块地给五颗糖!”   他这话一出,下头半大不小的学生个个都欢呼起来,甚至没等苏净禾交代,就跟飞也似的窜了出去,一个两个去抢推板,也有人扑着去拿撮箕,简直跟过年了似的。   那几个跟着聂正崖回来的壮劳力互相看了几眼,忽 * 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把袖子一挽:“反正送了推车过去也不着急用,无非是早晚半个小时的事情,既然净禾妹子跟正崖你们两个知识分子说要收,那就先收谷子吧,早点收完早点了事!”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一群娃娃兵顶什么用,天都黑了也不一定收得干净!”   这人一出来,其他的人也跟着表了态:“一起干吧,人多搞得快!”   也不等聂正崖跟苏净禾说什么,就往晒坪中间去了。   看着晒坪上一群人顶着毒太阳,热火朝天地收谷子,苏净禾不免有点忐忑,问道:“二哥,要是没下雨……”   聂正崖摆手:“要是没下雨,那就是我看错了,没什么,到时候跟招队长说一声,买点吃的给他们发一发就行了,多大点事!”   他有心想让苏净禾在树下躲阴凉,但是也知道现在小孩都出去干活了,没道理剩下她一个躲懒,想了想,把头上的草帽取了下来,又将水壶里的水湿了随身干净帕子,把草帽里面擦干净,往苏净禾头上一戴,柔声说:“小心点,你身体弱,别中暑了。”   苏净禾露齿一笑,把那帽子反手轻轻扣回了聂正崖头上:“我不怕晒,我又晒不黑,二哥才要小心呢,你一晒黑脸就没以前俊了!”   她一边说,一边笑着也往晒坪中间跑。   几十号人里头虽然大部分是没定性的小孩,但是人多力量大,又有大人带着干活,十来分钟之后,还是把晒坪上的谷子收了一半。   这时边上才终于有人姗姗来迟,问:“你们做什么,早上才摊好的谷子,我就去了个茅坑……”   聂正崖放下手里的推板走了过去,刚要说话,就见后头又来了七八个人,当先一个就是招海生,后头的却是马娟兰。   原来苏净禾走了之后,招海生也不肯再留下来跟老夏家的人一起坐着,借口要去找招春平,匆匆往外跑。   他妈马娟兰拦不住,只好一路跟着他拉拉扯扯,不住劝他回去。   除了这两个,先前给聂正崖叫去村里喊人的那一个也带着人回来了,两边在半路撞上,凑成一队,正好往这里出来。   马娟兰一走近,看到晒坪上一群撒丫子满地跑的小孩,个个满头大汗,还有些现在应当在修路队干活的人居然也拿着推板收谷子。   她虽然不知道原因,却晓得肯定跟苏净禾逃不开关系,顿时火从心气,只是碍于面子不好骂人。   偏偏就是这么巧,今天轮班看谷子的人居然是赵金莲。   她被叫出来,看到晒坪上已经快被收了一半的谷子,脸都绿了,还不等其他人说话,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喊道:“你们做什么!才晒好的谷子!”   有个离得近的就跟她解释:“怕要下雨,就先收起来……”   那人话还没说完,赵金莲就往他脚边呸了一口,抓着他的肩膀,指着天说:“你看,你看,哪里有什么雨??你 * 当这老天下雨是你这个懒人屙尿,说来就来啊!”   又问:“谁说的?”   那人只好交代:“是净禾妹子跟正崖看了书上……”   赵金莲听到这两个名字,已经是新仇旧恨算在了一起,也不用再问了,插着腰就往前头走,边走边骂骂咧咧:“谁说要下雨的??我一大早起来摊的谷子,说收就收,招队长都没说收,你们又算哪根葱!”   后头跟她一起当班的人也跟了上去。   招海生匆忙跟了上去,劝道:“净禾妹子也是好心,真要遇到下雨再收就来不及了……”   马娟兰看这儿子拦都拦不住,心里火气愈盛,几步上前把人拦住:“关你什么事了?你外公说的话你都不信,倒是肯去信个黄毛丫头??” 第35章 他觉得自己好像得了病……   聂正崖身形高大, 贴身的上衣尤其显出肌肉,赵金莲眼睛尖,不敢去找他麻烦,扫一眼就找到了苏净禾。   她几个快步冲上去, 指着狼藉一片的晒坪:“怎么地??你卖了广生他媳妇的工作, 又还广生没了事干, 这几年在外头使劲说我们一家的坏话, 现在又冲着我来了??”   “辛辛苦苦晒的谷子,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收,你怕不是吃饱了撑着来找我麻烦!走!我们找大队长评理去!”   马娟兰听到这里吵闹,已经走了上来,却是难得地站在了靠近赵金莲的这一边, 语气也有些谴责:“小禾, 你这事情做得有点过了,我都跟你说过不用收,我爸看过天,今天没有雨,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执拗!”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顶上的大太阳:“你看看这个天,哪里下得出雨来?”   赵金莲阴阳怪气:“有些人就是爱折腾,别人都忙得屙屎屙尿也没空,就她天天拿着书端着架子在屋子里坐着, 雨淋不到, 太阳晒不到,闲得发慌,怪不得在这里可劲摆弄人!你看她那脸,城里的闺女都没有这么白这么嫩, 惯的她的!”   看到马娟兰在自己边上站着,赵金莲本来还刻意收着说话,毕竟按着从前的经验,这个大队长的媳妇从来是向着苏净禾那边的。   然而马娟兰一开口,就把赵金莲都吓了一跳。   “净禾啊,本来是因为你要教村里小孩读书,这才特地给你了个库房会计的活,大白天的,你不给他们上课,带着孩子在外头满地乱跑,这不好交代吧?你是不想做这个老师了,还是不想当那个会计了?”   马娟兰的话绵里藏针,比赵金莲厉害多了。   一旁的招海生急急插道:“妈,你在这里瞎说什么!”   他不说话还算了,一说话,马娟兰就更恼火了,转头喝道:“什么时候你妈说话,也轮得到你在这里管了?”   赵金莲最擅长挑拨离间,一下子就看出来了点名堂,笑着对招海生说:“海生,你妈还能管事,你不操心她,在这里操心外头人干嘛?”   几个人在这里 * 站着,一旁动手收谷子的人却一直没有停。   赵金莲走出去几步,大声喊:“做什么,做什么!谁让你们收的!趁着现在大太阳,还不赶紧晒出来!”   苏净禾刚要拦住,聂正崖已经从后面走了上来:“婶子、伯娘,是我叫他们收的,我看早上有宝塔云,怕是要下雨……”   这话再一回戳到了马娟兰的心口上。   她转头看了一眼儿子,见招海生傻傻站着,急得一头一脸的汗,简直气得太阳穴都一抽一抽地疼。   早两年的时候,招荷花得了苏净禾卖的工作,虽然也是花钱买的,但是也承他们人情,这几年没少照应。   可随着时日越长,聂正崖跟苏净禾在小尾村待得越久,做的事情越多,也在村民里头越有存在感。   上回公社里选大队长,居然有好几个代表在大队长的选举票上投了“其他”,另外誊了“聂正崖”三个字上去。   幸好大家都觉得聂正崖年龄太小,不合适这么快做大队长,而招春平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众人看在眼里,才让他勉强通过一半的票数。   可大队长选不上,用不了多久就要选小队长。   这一回的小队长推举的人选初定是招海生跟聂正崖两个。   自己儿子这么老实,怎么玩得过对面的聂正崖?   马娟兰看聂正崖不过一句话,七八个壮丁,几十个小孩就都老老实实按照他说的做,也不管头顶那么大太阳辛苦干活,也不管压根没有一丁点雨水的样子,再一对比只会急得团团转,也不怎么会说话的二儿子,真心是无话可说。   然而她却是一点都不愿意让他这么顺风顺水的,当即问道:“正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不知道,早上苏净禾来找我,我已经跟她说过了,今天不下雨,谁知掉她还是要来这里瞎折腾,你纵着她折腾人就是算了,还在这里带头,你是大队长吗?你是书记吗?你凭什么让大家伙……”   马娟兰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质问的味道一句比一句浓,引得周围人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她说到气头上,伸出手朝着天上的太阳指:“你看这个大太阳,哪里像是要下雨……”   然而就是这么巧,当马娟兰说到“下雨”两个字的时候,原本亮得刺眼的太阳却是刹那间暗了下去,几乎是一瞬间就躲到了后头的一片白云里。   那白云肉眼看着转了黑。   随即,几乎是同时,天上“啪啦”一声震耳欲聋,惊雷声由远而近,又“轰隆隆”地拖了长长的一道音。   众人不约而同仰头去看。   不知什么时候,就像是变魔术一样,天上乌云密布,眼见着黑云滚动,响雷声不断。   那一片乌云由远处飘了过来,远远看着都仿佛都能瞧见云层里的雨水大滴大滴往下掉。   这一回,满场的人都没空再去理会马娟兰,而是像给狗撵着一样蹿回了晒坪上铲谷子。   一个负责值班晒 * 坪的人尖声喊道:“要下雨了!”   一边喊,一边跑去一边的树下面找锣鼓,找到之后一手一边,“砰砰砰”地冲着村口的方向敲:“下雨了!!!来人啊!!收谷子啊!!!!!”   马娟兰站在原地,手还指着天,周围却已经没有一个人看她,甚至赵金莲都抢着去收谷子了。   村里人的口粮,多收一点是一点。   这场雨来得快得可怕,从天黑到雨下下来,中间只隔了几分钟。   晒坪上的人全数被淋了个落汤鸡。   饶是这里有好几十号人,又在马娟兰他们过来之前已经收了一半,还是有几百斤谷子没有来得及收好,被大雨直接浇了个透。   幸好其他的谷子都已经堆成谷垛,上头用好几层油纸、油布、塑料罩好了,下面又压了砖块,保证不会进水。   而等到村里人匆匆赶出来的时候,大风和着大雨已经吹得人都要站不住了。   众人一路冒着雨出来,心已经凉了半截,到了地方本来以为要急着抢收湿谷子回去晾干,免得发霉,谁想见晒坪上干干净净的,几十堆高高的谷垛四散开来,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一个小角还有些湿谷子,已经有人在收了。   聂正崖也不用他们问话,急忙先把头上的草帽摘了下来,强行压到了身边的苏净禾头上,又挥手叫后头小孩:“别收了,小孩先回家了!”   又跟后来的队员说:“谷子收好了,雨太大,大家伙都先回去吧!”   而不远处,马娟兰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手里机械地装着一袋湿谷子,半晌没能反应过来。   这雨,怎么说下就下了呢?   没道理啊!   而赵金莲唯恐被人找麻烦,一等到聂正崖说可以先回,第一个一溜烟就跑了。   ***   这么大的雨,聂正崖自然也不能去什么修路队了。   他把苏净禾护在自己身后,拉着人回了家,当先给她打好了热水,推她去洗澡。   “别看是夏天,给冷雨湿了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感冒了!”   苏净禾知道自己身体素质的确一般,也不敢说什么,老老实实去了,领走前转头看聂正崖,叫了一声“二哥”。   她不用说话,聂正崖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笑着应道:“我在外头洗,还有热水。”   苏净禾这才放心地去洗了个澡。   她心里挂着事情,匆忙洗了个战斗澡就出来了,然而一出门,才走没两步,却一下子站定了脚步。   屋檐下,聂正崖赤裸着上半身,正在用毛巾擦着头发。   他肌肉结实有力,胸膛精瘦,腰部紧实,动作之间,每一块肌肉都蓄满了力量,充斥着阳刚的力与美,却又一点都不粗鲁。   头一回,在一直认定是“哥哥”这个特定代称的聂正崖身上,苏净禾意识到了“男女有别”这个词。   她脸上涨得通红,几乎是一瞬间就退回了小隔间,还不小心撞翻了地上的木桶。   聂正崖听到声音,有些担心地走近了问: * “怎么了,小禾?”   苏净禾在里面含糊不清地回道:“没事,不小心踢到桶了。”   聂正崖在外头敲了敲门:“没有哪里伤到吧?”   苏净禾的脸更红了,只好以手做扇,朝着脸上扇了扇风,这才匆匆把门从里头打开,走了出来,勉强笑着指了指里头地上的桶道:“没事,就是踢了一下,没有碰伤,也不疼。”   她只觉得丢脸,说话的时候声音又低又软。   而对面的聂正崖看着她泛红的脸颊,湿漉漉的眼睛,半干地披在肩头的乌发,连鼻头都是红红的,就着那说话时低软的声音,几乎要从他的耳朵钻到心里。   他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觉得自己好像得了病,却又不一点都不想这个病好,只想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人,怎么看怎么可爱,情愿一直看到天荒地老。 第36章 震惊   苏净禾不敢抬头去看他的光着膀子的上半身, 几乎是落荒而逃地跑了出去。   聂正崖呆立原地片刻,这才慢慢回过神来,收拾起小隔间里被踢翻的木桶。   他伸出手去,本来要捡起掉到地上的衣服, 只是才拾起来, 忽然察觉到自己拿的是苏净禾贴身衣服, 顿时面红耳赤, 慌得连忙撒了手。   两个人住在一起,吃也一桌,睡也只隔着一屋,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   聂正崖一直都知道苏净禾早就来了月信,他学过生物, 知道女生的正常生理反应, 甚至每逢到了一月一次的时候,还都会更体贴照顾。   至于一年前她身体慢慢长大,以至于不得不换了贴身衣服的事情,最开始还是他厚着脸皮去镇上找的布料。   然而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 一心一意只是去找料子,平常看到被苏净禾单独晾到一边,还特地用衣服挡起来的内衣时,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现在,不知道为什么, 他忽然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那种情绪在心里酝酿着, 一时半刻好像可以压住,可他总觉得被压得难受,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要冒出来。   净禾长大了……   现在就有乱七八糟的人在打她的主意,想要上门来说亲。   自然小尾村里挑不到什么他看得上眼的, 可将来出了这个地方,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一想到自己如珠如宝呵护的人,将来要嫁去别人家,看不到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委屈,会不会给别人辛苦操持,他就心里泛着又酸又苦的水。   虽然知道这是必然的事情,他还是不愿意去想,把这个念头压下,整理好东西,这才走了出去。   厨房里,苏净禾烧了一大锅水,正在用刀背拍老姜。   大块大块被拍碎的姜被丢进了锅子里,等到煮出了姜味,她又下进了好几斤土黄糖块。   聂正崖在外头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走了进去,问道:“这是在做什么?怎么煮这么多?”   苏净禾出来缓了一会,已经恢复正常,笑着回头说:“我煮点 * 姜糖水,刚刚大家都被雨淋湿了,大人还不要紧,就怕小孩会着凉,况且衣服都湿透了,回去多半要给家里大人骂,我去说一声。”   她笑意盈盈的,和着屋子里甜丝丝带着辣的姜糖水味,看得聂正崖的心也跟着软和下来,笑着说:“好几十户人家,你一个人哪里送得过来,我跟你一起跑一趟吧。”   今天千钧一发之际,居然真的下起了雨,而大队里的粮食并没有遭到多大的损失,这让苏净禾想起来又是庆幸,又是后怕。   她忍不住感慨:“还好二哥回来了,光我一个人,肯定不敢马上收谷子,那就抢不过来那么多粮食了。”   又好奇地问:“二哥,要是最后没有下雨,我们又把粮食收了,那怎么办啊?”   聂正崖置之一笑:“没下雨就没下雨,以前做了这么多,也没另外给什么,难道还能把我们怎么吗?”   最让人自责的事情不是做不到什么,而是明明有能力做到,偏偏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做成。   他不想让苏净禾以后想起一想起这件事,就后悔不已。   说一句不谦虚的,小尾村里粮食能有今天的产量,少不了他们两一半的功劳。   干的活多,功劳也大,可他们平常都拿跟别人一样的公分,今天也没让大队里其他人多费什么力气,没道理还被责怪。   虽然现在吃的都是大锅饭,可真正能干活的一样多的是人抢。   真有人敢在背后说闲话,招春平要是够聪明,就应该主动冲到前面了,否则以后谁还肯出力?   况且他一向知道苏净禾的性格,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既然开了口,必定有原因。   苏净禾抿嘴笑,也不说什么,只把大锅里的姜糖水用两个水壶分装出来。   聂正崖两手一边一个,当先提着走了出去,对着苏净禾列出来的名单,去给各个小孩家里送姜糖水。   ***   暴雨说来就来,小尾村在田里干活的人半点准备都没有,全给浇了一身湿,纷纷匆忙找地方躲雨。   被抽了不少劳力去修铁路之后,村里剩下的人手本来就有点紧张,大家伙嘴里纷纷抱怨着县里的领导不地道,又发愁地看着天上的云层越来越厚,雨势越来越大。   “稻杆都来不及收!”   “我家衣服也还晾在外头,也不知道两个长没长眼睛,记不记得去收。”   众人躲着雨,先还有空说闲话,说着说着,忽然有人醒悟过来,嚷道:“今天队里是不是在晒谷子的!?”   这话一出,个个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大家伙都着急起来,有人还想冒着大雨往村子里冲。   边上的人急忙把她拉住:“这么大雨,肯定早就给淋湿透了,又离得这么远,你跑再快也没用,别说我们,他们留在村子里的多半也来不及收。”   一时人人都唉声叹气起来。   雨势那么大,就算明天有太阳,沤这一晚上,谷子也要损失不少。   小尾村这两年收成 * 好了不少,现在一下子坏了那么多谷子,说不定又会挨饿,让人一想起来,就止不住地难受沮丧。   大雨一下就下了两三个小时,直到天色渐黑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众人看这样子,也再没有原本的侥幸心理,只好收拾东西准备回村,正走在半路上,却见后头一行人急匆匆走过来,足有一二十人,都很眼熟。   其中有隔壁村的夏队长,也有小尾村的招队长,两人各领着一队人,像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走得快。   看到这群田里干活的人,招队长急忙问:“村里晒的谷子收了没?”   原来是看到下雨,怕村子里谷子出问题,立刻跑回来了。   他见众人面色灰败,也猜到了结果,一跺脚,“唉”了一声。   此时正好到了两个村相交的路口,招队长转头问隔壁的夏队长:“老夏,你们村的谷子打算怎么办?”   夏队长摇了摇头,也叹了一口气:“看能不能各家带回去用火烘一下吧,能救一点是一点,总好过全毁了……”   又问:“我这里倒是还好,只晒了一小半出去,早上听说你们小尾村晒了一半谷子,这回损失估计大了,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的?”   招春平苦笑着摇头:“能有什么办法,就跟你一样,只盼明天不要再下雨,来几个大晴天。”   又说:“你就好了,秋天还有二道粮,不像我们这……”   小尾村大部分的水田都在山上,水源不够,只能一年一熟,可附近几个村子的,有些只隔了十几里而已,都能一年两熟,日子比小尾村的人好过多了。   夏队长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好说什么,一来心里虽然着急,然而看到有比自己村损失大得多的小尾村在,也就没有那么难受了,带着人告辞走了。   招春平也冒着雨带着人往回赶,路上一边大步快走,一边给各家分派任务:“一会到了地方,看有多少是湿谷子,一家领二百斤湿谷子回去,今天晚上都在屋子里烧火盆子……”   有人就问:“大队长,那明天要是出太阳了,各家还要不要把谷子抬出去晒?”   招春平咬着牙,也不敢说话了。   像今天这样,大雨说来就来,明明早上中午太阳还好好的,谁知道就是眨个眼睛的功夫,就把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这种毫无预兆的雨,哪个能猜得到啊!   ***   一群人紧赶慢赶,特地抄了一条近路,终于赶在天黑前从村后回到了村里。   招春平来不及回家,敲了两下离得最近的大队干事的门,也来不及等里头回答,已经大声喊着对方的名字,领着一群人走了进去。   那个干事居然真的在家,不但在家,还一边给家里两个孩子脱衣裳,用毛巾给他们擦头发,一边嘴里骂骂咧咧。   “给你们去上课,不是叫你们逃课出去玩,淋得一身湿的回……”   她说到一半,见两个小孩嘻嘻哈哈地笑,气不打一处来, * 往手里拿个孩子屁股上拍两巴掌:“还笑,还笑!正事一样不会做,就晓得见天在外头浪!”   挨打的小孩嘻嘻嘻地躲开,一点都不怕她,只嚷着说:“苏老师带我们出去的,又不是我们自己逃课!”   那个干事举起手正要再打两下,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到招春平带着人冲进来,整个人也懵了,问:“招队长,怎么了?”   招春平急得嘴角都起了燎泡,看到这干事居然还若无其事,一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的样子。   他气得不行,也没空管那么多,只叫道:“晒坪上的谷子怎么样了?抢回来多少?湿了多少?现在湿的收到哪里去了?”   又说:“我先去敲锣召集大队里的人,你去点点数,看到底有多少是湿的,一会喊各家把湿谷子分了,在家里晒晾……”   他见那个干事半晌没有说话,又催道:“在这里干耗着干嘛,还不快去!”   那个干事有点陪着小心地说:“队长,咱们村里的谷子都收起来了,只湿了几十斤,已经拖到库房里晾开了……”   招春平整个人都呆住了,不敢置信地问道:“不是说雨下得快吗?谁这么快手脚收起来的??”   那干事笑着说:“是正崖跟小禾,读书人就是读书人,他们两个硬是说书上写了今天会下雨,带着人把谷子收了,我还当他们瞎搞,谁知道真的眼看着雨下下来,一眨眼功夫就到处淋湿了……”   她也不好意思当着招春平的面说马娟兰拦着不肯收,险些酿成大祸的事情,只好把苏净禾跟聂正崖两个人夸了又夸。   满屋子后回来的人都听得目瞪口呆,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招春平咽了口口水,一时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怎么样,半晌才干涩着嗓子确认:“真的都收了?”   正说着话,只听门口有人问门。   两个小孩听到声音,嘴巴里叫着“苏老师”,都抢着跑了出去开门。 第37章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大门一开, 苏净禾就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铜壶走了进来。   她看到里面乌泱泱一片人,顿时吃了一惊。   两个小孩就围着她告状:“苏老师,我妈要打我!”   “老师快给我妈说, 不是我们自己跑出去淋雨的!”   争先恐后, 仿佛得了撑腰的, 全是一副狐假虎威模样。   苏净禾莞尔一笑, 走进去喊了那大队干事一声“婶子”,又叔叔哥哥、婶婶姐姐的混叫一圈。   招春平进门之后就被请坐下来了,屋子里椅子不够,多数人都站着,看苏净禾进门, 不少人都上过她的课, 纷纷也跟着上前打招呼,而招春平坐着不动,也不出声,自然就被挡在了后面。   苏净禾没看到招春平人, 也拿不准为什么这里这么多人,笑着问:“这是婶子给大家开会吗?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又把手里提着的铜壶放回了桌面上,伸手揽过两个小孩,摸 * 着一男一女的头,跟那个干事解释:“今天真是婶子错怪他们了, 大队里的谷子能赶得上收回来, 这两小孩也出了大力,要不这回损失就大了。”   在场的人都听得一知半解,忍不住问:“怎么跟两个小娃子扯上关系了?”   苏净禾就把来龙去脉掐头去尾说了一遍,自然隐去了自己给马娟兰、招海平报信, 结果两人一个没当回事,前者还数落嘲笑她的事情。   只说自己看着天气不对,担心下雨,就带着一帮小孩去村口守着,还在犹豫,幸好遇到了聂正崖带人回来,当即决定马上收粮食,这才赶在那千钧一发的时间,把大队里半数口粮抢了回来。   “二哥那边才七八号人,全靠这些小孩子卖力才没误事,婶子你们家这两个动作又快,又听话,干活乖得很!只是雨来得快,人又有点多,我没来得及护得住,才叫两个小孩全给淋湿了,实在对不起,来给婶子说一声。”   苏净禾搂着两个小孩夸了又夸,那个男的皮实些,直冲着他妈扮鬼脸,女孩子就红着脸低着头,一脸的不好意思。   哪个当妈的会不喜欢给人称赞自己家的小孩?何况出来称赞的还是村里人尽皆知很有文化的苏老师。   看着自家小孩被夸上了天,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个干事简直得意极了,连忙摇手:“这是什么话,能帮着大队里收粮食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这两小孩能帮得上忙,得亏了老师平常教得好!”   可她一边摇头摆手,脸上那得意的笑容却明晃晃的,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苏净禾也笑着道了声谢,指了指桌上的铜壶:“两孩子年纪小,我怕给凉着了要感冒,带了点姜糖水过来,婶子倒两碗出来吧。”   那个干事连说不好意思,忙不迭谢了又谢,拿了两个小碗出来给儿子女儿装姜糖水。   屋子里一群人也不是白站的,听说了事情经过,原本高高提起的心全放回了肚子里,忍不住你一句,我一句地谢起苏净禾来。   “多亏小苏老师看得准!”   “这雨真的说来就来,明明早上中午的时候都还好好的,谁知道……”   “连马工都没看出来,说今天没雨……”   “马工老了,现在什么年份了,还是要学知识!你看小苏老师跟正崖两个,没他们,这几年咱们村子能有这个收成?我听说县里有要复课了?”   那个人越说越来劲,正在兴头上,还想高谈阔论一番,忽然给站在身边的人用手肘捅了捅。   他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不高兴往远处站了一步,刚继续没说两句,又被另一边的人拉了拉袖子。   这人这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只见屋子里其他人都不说话了,只看着他,又个个拿眼睛示意后头。   他转头一看,招大队长还坐在椅子上,脸上倒是带着笑,只是那笑容明显有点勉强。   这人一下子就闭了嘴,缩着脚让 * 到了旁边去。   他一起头,其他人就像被传染了似的,也一个个让得开了点,这才把招春平给露了出来。   那个干事手里还倒着姜糖水,一个激灵,好险没有把碗里的姜茶洒出来,忙转头跟苏净禾说:“看我这脑子,差点忘了,大队长也在这哩!”   这句话一说,招春平更尴尬了。   他刚开始的时候想着自己辈分跟年纪都大,又是大队长,就没理,还等着苏净禾来给自己打招呼,只是没想到屋子里人太多,把他给档得严严实实。   而其他人都顾着去听苏净禾跟那个干事说事,没有一个记得自己。   现在被点了出来,叫他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   苏净禾也有些吃惊,连忙笑着上前打招呼,又问:“这么大雨,招队长怎么赶着回来了?”   招春平的语气也有点干巴巴的,先还客气地说:“小禾,这回多亏了你跟正崖,不然村里的谷子就遭殃了!”   然而他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要提醒几句,不是我说你,最近村里都在晒谷子,这种大事,你看到天气不对,就赶紧跟队里人说啊,领着一群小毛孩子,万一最后来不及了咋办?这损失不就大发了??”   边上的干事是知道真相的,见不得苏净禾蒙受不白之冤,不禁接话道:“招队长,你这话就不对了,你今天又不在村里,带着队去修路了,你又不在,村里谁能拿主意?叫人家小苏老师跟谁说去?”   招春平被打了岔,心里难免有点不高兴,回道:“我不在,公社书记总……”   他话说到这里,也觉得不太妥,生怕以后自己不在,村里人人都去找公社书记,这样会被上头认为自己这个大队长不能管事,连忙转了个话音:“我不在,其他干事总是在的吧?实在找不齐人,给我家老二说一声,海生那个娃是个懂做事的,自然能帮着拿主意。”   兜兜转转,又把权利攥回了自己一家子手里。   当着一屋子满满当当的人,苏净禾自然不可能当众反驳下了招春平的面子,微笑着说:“下回我一定注意,再遇到这样的事,跟海生哥把话说清楚了。”   招春平这才满意地点头,吧嗒吧嗒地说:“这才对!都是一个村一个大队的,你虽然读了不少书,做事上还是要跟老成的人学一学,不然不是可惜了?不管什么事情,一扯上粮食,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   又站起来说了一大通话,无非是强调粮食的重要性,又说苏净禾做事不够谨慎小心,以后要注意云云。   夸也夸了,谢也谢了,可夸跟谢只占了三两分,其他都是在强调大家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应该要怎么做,又单独点了苏净禾的名字,当着众人的面和她再三强调。   “你跟正崖都是读过书的,比村里其他人有文化,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当先就说了,不要最后搞得慌里慌张的……”   苏 * 净禾一直都知道招春平有点“官瘾”,说话做事总爱拿架子。   但是他今天的话,无疑已经把苏净禾跟聂正崖两个和村里其他人对立起来,又把以后看天气的责任都推到她头上了。   显然是欺负她年纪小,听不出来他话里挑拨离间的意思,还能四两拔千斤,把他作为大队长没尽到责任的错给推出去。   苏净禾虽然脾气好,却也不肯由着人把自己这样搓圆搓扁。   她笑了笑:“这回也不是我的本事,全靠孩子们一起看到了,都是阴差阳错,我也不是学这个的,哪里比得过马工,只是都是队里、公社里的一份子,既然看到了,我想不管是谁都不可能不管的,大队长不用再夸我啦!”   又说:“其实今天一看出来不对,我就先去找了马婶子,海生哥也在的,只是我年纪小,自己也拿不准,大家也不敢信……”   她半吐半露把话露了个音,也不多说。   今天发生的事情,许多人都看着,还有在晒坪上收谷子的时候,村里大把人都瞧见马娟兰拦着不肯让,不用她把话说绝,一会招春平一回家就会知道后头缘故,估计到时候臊也要臊死。   自己打自己的脸,这脸才是丢大发了。   苏净禾话一说,两个小孩也听出点味道来,小男孩直嚷嚷:“苏老师说了要下雨,和聂二哥带着我们收谷子,是大队长的老婆死拦着不给我们收的,凶里巴拉的,还说她爸看过,绝对不会下雨,又说我们苏老师瞎折腾!”   童言无忌,毫不避讳。   当干事的妈连忙拍了他屁股一巴掌:“在这里胡咧咧啥,喝你的糖水去!”   屋子里顿时一个人都不好意思插话了。   正在这个时候,院子里有人敲了敲门。   这一屋子都是人,刚刚两个小孩去接苏净禾,也没关门,众人转头去看,却见聂正崖打着伞提着铜壶进来了。   看着里头那么多人,他显然也有点惊讶,先扫了一圈,看到苏净禾站在当中,没什么事情的样子,才松了一口气,问:“在外头等了好一会没见你出来。”   苏净禾笑着说:“没事,刚好碰到招队长他们赶着回来收粮食,才把事情说清楚,这就耽搁了一会。”   聂正崖一进来,一屋子的人就像重新活了一样。   这个喊:“正崖,我家种的那橙子杀了虫老是黄叶子边,你改天帮忙来看看啊!”   那个说:“小聂啊,明天铁路队里的排班出来了没?我胳膊疼,能不能请个假?”   又有人说:“聂啊,张组长让我来催你回去,说明天就要炸洞了,得你去盯着!”   众人七嘴八舌,把招春平撂在了一边。   招春平坐在椅子上,嗓子里有一点痒。   他看了看苏净禾,又看了看聂正崖,再看着一屋子围着两人转的人,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第38章 早点把亲事订下来   苏净禾跟聂正崖送完两壶姜糖水, 回到家的时候,天 * 上的雨还在淅沥沥下个不停。   二人想着晒坪上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谷子,心情都十分放松。   苏净禾问道:“刚刚听人说明天修路队那边就要炸洞,这么大雨, 还炸得起来吗?”   聂正崖摇了摇头:“肯定要停工了。”   他说:“要是多下两天雨, 我还能在家多待两天, 修路队的饭菜实在是太差了, 总算有机会让我回来喘口气。”   其实修路队里的伙食标准并不低,毕竟都是体力活,吃得少了根本干不动,队里红薯饭管饱,每顿除了榨菜、酸菜, 还会给配热菜, 在这个年代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可明明是差不多的菜,一样的米,被那几个厨子做出来就难吃得很。   其他人可能还好,聂正崖吃苏净禾做的饭吃了小几年, 胃口早就养刁了,在外头自然不会抱怨,可回来之后就忍不住要说几句。   苏净禾笑着说:“那要不我跟二哥一起去修路队里?别的不敢说,做的饭肯定比他们弄的好吃。”   聂正崖没有像前几次那样一口回绝,而是认真考虑起来。   他之前不愿意让苏净禾去修路队, 是觉得风吹日晒的, 又要做大几百号人的饭菜,实在太辛苦。   可现在自己去了一阵子,也在修路队里站稳了脚跟,几个管事的组长都很器重他, 很多事情都交给他来拿主意,这个时候把苏净禾安排过去,自然就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吃力了。   而且这半年以来,他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大队长招春平对自己的敌意。   原本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直到今天当场撞上马娟兰对苏净禾的态度,还有刚刚在干事家发生的事,终于可以盖棺定论。   人往高处走,他连二十都不到,本身并没有长期留在小尾村的打算,对那个大队长的位置更是毫无企图之心。   可不知道为什么,招春平跟马娟兰两口子就这么提防他跟苏净禾。   虽然知道家里这一个外柔内刚,不会给外头人随便欺负,可他既然知道了,就绝不会听之任之。   自己现在在修路队,看不到村子里发生的事,就只能把苏净禾也抽过来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省得她整天报喜不报忧的。   聂正崖很快就打定了主意,郑重问道:“净禾,等过一阵子,我跟修路队里的组长说让你过来帮忙,你愿不愿意的 ?”   又说:“我会尽量安排挖车每天顺路送你们回村,如果不行,你就得跟村里其他婶子嫂子一起走回来,可能辛苦一点,但是现在村里人多嘴杂的,还是早点走开的好。”   他跟苏净禾毕竟都是外来人,又没了父母,不像马娟兰招春平那样土生土长,根深蒂固的,路上随便遇上一个人,不是一同长大的,就是某某亲戚朋友,一呼百应的。   真要吃了亏,他离得远,再着急也飞不回来。   苏净禾也一直在想这个事。   她年龄小,拿的却是全公分,一是去粮库里当会计,二是兼 * 任着老师。   这两样活懂的人自然知道不容易,可不懂的人肯定觉得轻松得很,天天在屋子里待着,又不用出力气,日头晒不着,雨淋不到的,被有心人看着,不知多眼红。   她跟聂正崖卖了工作出去,两个人手里本来就捏了一笔钱,现在又都拿全公分,还有赵金莲聂建军他们在后头拱火,几年下来,说闲话的人其实并不少。   以前有招队长一家子顶着,勉强还能撑得过去,现在招队长他们反水换了站队,一下子平衡就被打破。   与其最后被人挑出来说,还不如自己主动点,早些脱开身。   苏净禾笑着点了点头:“就算没有车送,我其他人一起走回来也没关系,其实没有很远,不用一个小时就走到了,就当锻炼身体。”   两人这边说定了工作的事,另一边,招春平也回到了家。   马娟兰今天惹了一场事,也知道自己做错了。   她看到招春平回来,被问到头上,倒是认得快:“也是那苏净禾说得不清不楚的,我寻思也不能她说是就是,问她那片云在哪里,她倒是指给我看了,可是按着书上画的图,跟那云也对不上,怪不得我不信……”   “总不能她在树上哪个犄角旮旯看到随便一句话,出来一吆喝,我们就都照做吧?没有这个道理!”   又说:“这闺女年纪不大,心思倒是深得很。”   她把苏净禾专挑招海生相亲的时候跑来的事情说了。   “这人才几岁啊!你儿子已经被迷得三谜五道的了,都会回来跟我顶嘴,老夏家的女儿千好万好,他就是看不上眼,还说什么现在不想说亲的话!你说我这心里气不气吧!”   生产队里的谷子也没浇湿,虽然想起白天在晒坪上发生的意外,马娟兰也觉得有点丢脸,却不至于伤筋动骨,一提起苏净禾来,口气里尽是恼火。   “你那儿子也是,白长了那么大个脑子!也不想想那苏净禾为什么总来把着他不放,还不是看中了你这个做大队长的爹!”   “她苏净禾有什么?没爹没妈,一个哥哥还不是亲的,家里一间老房子,以后聂正崖讨老婆了,还不得给他住?卖工作的钱也要下彩礼,这还能剩几个嫁妆?”   马娟兰掰着手指头地数,数出一堆毛病来。   “这个儿媳妇我是不答应的!以后聂正崖娶了媳妇,还顾得上她??屁股也不大,不像是好生养的,手脚也不粗,人也不高大,来村里这几年,你看她干过什么重活?往常是我们照看着,外头不知道多少人在说闲话,谁知道这照看着倒是照看出个白眼狼来!”   招春平听着媳妇在边上数落,一言不发,心里却是渐渐有了想法。   儿子娶什么样的媳妇,他倒不是很在意,只要不搅家就行。   但是看着苏净禾跟聂正崖在村里居然渐渐有了声望,有什么事情,其他人居然想着先去问他们两个,而不是来问自己 * 这一家,这问题就大了。   老大脾气急,管不住人,村里都不服气他,倒是老二从小就看着挺踏实的一个。   所以从去年开始,招春平一直就想着把自己屁股下头的位置让出来给二儿子。   原本以为自己带着聂正崖去了修路队,剩下儿子在村里,没了对比,怎么都能撑起个架子来。   奈何给苏净禾来了这么一出,居然还把聂正崖也捎上,更是让招海生就一点都显不出来了。   再显不出来,再比不上,也是自己的种,招春平怎么都不能就这么撂着不管。   他想了想,说:“你把老二摁在村里,我先安排苏净禾跟着聂正崖一起去修路队,你也盯着点,再过几个月就改选换届了,我那里拉着那两个不让回来,你这边好歹也得让海生做出点名堂来,不然公社里一投票,又个个社员都选聂正崖,那还有什么搞头?”   马娟兰一看丈夫肯管事,立刻就答应了下来,又说:“要是能把跟老夏家闺女的婚事快点订下来,那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此时外头天色全黑了,只有唰唰雨声。   两人还在说着话,忽然屋里一道亮光闪过,紧接着“轰隆隆”的一声巨响自天边传来,原来是打起了惊雷。   雨势愈大,招春平跟马娟兰的脸色就越难看。   招春平原本没怎么把二儿子的婚事放在心里,此刻忽然就说:“多跟老夏家的走一走吧,要是海生选大队长他们肯帮着出把力,早点把亲事订下来也行。”   今天回来这一路,沿途的村子都在收谷子,个个损失惨重,目前来看,只有小尾村幸免于难。   虽然这个抢救粮食的功劳在去镇里汇报的时候,可以算到自己头上,可有一就有二,看聂正崖的势头,后头又有苏净禾这个妹妹,着实不是省油的灯。   还是得多想点办法,保住招家在村里的位置才行。   ***   谁也没想到,这天中午的雨只是一个开头而已。   连着好几天,雨水一直不停,硬生生在这七八月份过出了梅雨季节的味道。   雨不停,去外头的活就干不成,村子里的人家除了干点小活,自然少不得议论先前苏净禾跟聂正崖带着小孩子们抢收谷子的事情。   事关口粮,一说起来就让人后怕,只是既然粮食安然无恙,大家也能拿来说点闲话了。   “果然还是读书好,过了年,我也把家里老大送去读个小学吧。”   “听说了吗?石坪村那边湿了□□千斤谷子,本来还指着第二天晒一下,结果这雨一下就不停,现在都发霉长白芽了,一说起来就掉眼泪哩!”   “我们这边幸好有小苏老师在,正崖也是个做事的人,也是运气好,你看吧,要是招队长在村里,多半也不会收,这回真是老天爷都向着我们。”   “老招也是运气好,上回选大队长的时候,他就选得够呛了,得亏正崖年纪太小,不然上一回就叫他们家把大 * 队长的大帽子给让出来!”   “这也没办法,也不是他不尽力,实在比不过,这些后生一个比一个厉害,你说正崖跟他妹妹不来,谁知道肥料跟农药还有这么多讲究?”   这样的话说得多了,少不得通过三朋四友传到招春平耳朵里。   他再也坐不住,趁着雨势渐收,上门去找了苏净禾跟聂正崖。   然而出乎招春平意料的事,听他说了来意之后,苏净禾居然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同意雨停之后,跟着一起去修路队替换一个社员回来。   苏净禾的话说得很漂亮:“桃子姐孩子还小,肯定要回来照顾的,我也没什么家累,二哥也在修路队里,村子里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了。”   更稀奇的是,原本一直不肯让妹妹出去干重活的聂正崖,这回居然也没有反对,反而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招队长放心,小禾觉悟一向很高,不会拖组织后腿的。”   两人这样的反应,让招春平心里越发觉得自己做错事了。 第39章 毛手   觉得自己做错事的其实不止招春平一个人。   修路队里, 聂小田的两只手直发抖,腰也痛得直不起来。   她之所以肯报名来修路队,完全是为了找机会靠近聂正崖。   可现在人是来了,也待了好一段时间, 却是根本没有多少机会跟对方说话, 更别提相处了。   聂小田被分配到了炊事组, 每天要跟组里的人一起负责几百号人的伙食。   组长说她力气小, 抬不动锅,抡不动勺,让她只管洗菜切菜。   就这,还好像是给了天大的照顾一样。   然而一天哪怕只照两顿洗菜切菜,一二百斤的菜她一个人收拾, 三两天下来, 也累得够呛,手都要断了不说,还腰酸背疼的。   聂小田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偏偏组里管事的人五十来岁, 听说还是修路队监理的姨妈,平常一点情面都不讲不说,一天根本不出现几次,让聂小田想要使劲都使不上。   她本来想叫聂建军跟聂老二来帮帮忙,然而那两个也领了任务, 早出晚归的。   自从来了修路队, 聂小田晚上已经不知道偷偷哭过多少回,有几次她都想撂梁子不干了,只是一想到跟聂正崖在一起之后的好日子,硬生生又忍了下来。   苦成这个样子, 聂小田哪里还有功夫关注其他的事情,等到这场雨稀里哗啦下了好几天,请了假回村帮忙的队员们又重新回来,说起各自村子里损失了多少粮食,聂小田才如梦初醒。   听到了别人说的话,她脑子里有关上辈子这场雨的细节就一点点浮现了起来。   应该是吃完晌午没多久下的雨,那天正好是她妈赵金莲当班晾谷子,当时明明看着大热的天,应该没啥事,中午就溜回家了,结果忽然就下起了雨,冲过去的时候谷子早就全湿了。   然而此时此刻,不管她回忆起再多的细节都没有任何作用了。   明明自己这一回如果把 * 握住了,能让一村子的人都念她的好,偏偏因为一时想不起来,浪费了这么大的一个机会!   聂小田又恨又悔,然而无计可施,一时之间,心里更是跟猫抓一样了。   眼看能捞到的好处,一下子就没了,简直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似的。   她越想越觉得糟心,难过之余,白天晚上都神思恍惚的。   错过了一,绝对不能再错过二。   聂小田只能拼命回想当初聂正崖是怎么立的功,唯恐这一回再落下。   好像是炸山石的时候……   等她好不容易有了点头绪,雨势也慢慢停了。   听到小尾村的人回来的消息,聂小田急忙出来打听情况。   然而村里来的人不但捎了许多拖车、推车,还带来了一个完全出乎聂小田意料的人。   看到对方的脸,聂小田差点跳了起来,简直都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语调。   “苏净禾??你怎么来了??”   苏净禾俏生生站在对面,笑着说:“桃子姐家的小孩病了,招队长说她家里杂事多,孩子又小,就问我愿不愿来替她,我想着孩子生病了总不能没人管吧,这也不是个事,就答应了。”   聂小田从来都看不惯苏净禾,几年下来,更是明显地感觉到两人之间八字不合,但是她一向很擅长做表面工作,一下子就察觉到自己的态度不对,连忙换了一个笑脸:“可算有了个熟人过来,我也能多个人说话了!放心吧,我会照应你的!”   她四处看了一圈,没见着聂正崖,有点失望,但是还是主动地把苏净禾往后头炊事组带。   炊事组的人有男有女,都是从附近村子里抽调过来的,手里各自负责一摊事,总体是人少事多的状态。   聂小田的心思转得很快,不过几句寒暄的功夫,已经想好了怎么才能从这次换人里占到便宜。   原本那个桃子姐在的时候,对方脾气大,嗓门也大,人又厉害,她吵不过也争不过,这回换了苏净禾,倒是可以把自己手里的事情都扔出去了,未必不是好事。   况且苏净禾要是带了那块玉佩过来,自己还能趁机看看能不能下手。   反正修路队里人多手杂的,那么乱,就算丢了东西,也不可能赖到自己头上。   想通了这一点,聂小田几乎是立刻就回头说:“小禾啊,桃子姐跟我都在炊事组,组里头事情很多,分成好几块,不如就把我手头洗菜切菜的活给你吧?我去接桃子姐的活,帮着劈柴挑水烧火。”   来了这么久,她算是看明白了,烧火劈柴最轻松。   修路队的柴禾都是有人定期拿卡车运送过来的,前几回送来的时候就已经劈得挺细了,自己要是想偷懒,直接烧都可以,就是黑烟大了点罢了。   而挑水,附近那么多劳力,出去喊一声,凭她的长相还是能找到不少愿意帮忙的壮劳力的。   到时候就让苏净禾守着火,自己借口去劈柴走开就行。   至于烧火,也不用 * 时时盯着,况且做饭的那个时间苏净禾洗菜切菜的活都干完了,还可以把她喊过来帮忙。   聂小田已经打好了算盘,可她一抬头,就见到对面的苏净禾只是笑笑,也不说话。   她看出对方没有动心,连忙又补了一句:“劈柴费力得很,不如洗菜切菜来得轻松,你身体弱,一直也没干过什么体力活,我也是为了你好,这才把轻巧活让给你。”   苏净禾笑着说:“毕竟是队里的工作,我们说了也不算,不如等组长分配吧?不然我一来就要换工作,抢了小田姐手里的活,还不知道其他组员怎么看我,组长也会以为我拈轻怕重吧?”   聂小田连忙摇头:“怎么会呢?是我们自己私下换着事情做,组长那么忙,哪里会管得了那么多!”   两人说着说着,已经走到了炊事组在的厨房。   本来就是夏天,匆忙搭好的黄砖瓦屋里头一片热气蒸腾,现在刚好是下午三点多,里面的人已经忙活起来了,切菜的切菜,劈柴的劈柴,大大的锅里不知煮着什么,走近了也闻不到香味,只有一股菜味。   聂小田带着苏净禾进门,刚要跟里面的人打招呼,就听到后面哒哒哒的走路声,回头一看,居然是几天都来不了一回的小组长李莉过来了。   李莉穿着方便走泥路的高木底鞋,一进来就看到了苏净禾。   她笑眯眯地问:“你就是新来的小苏吧?刚刚在外头找了一圈,没见着你。”   苏净禾连忙上前打招呼。   李莉一点都没有见怪的样子,而是笑着说:“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你才来,先去给周师傅打个下手,帮着做菜吧。”   聂小田忍不住上前说:“组长,小禾的手没劲,刚刚我已经跟她说好了,让她去做洗菜切菜的轻省活,不如换我去给周师傅打下手吧?”   又说:“小禾是我堂妹,我想多照顾照顾她。”   她这话一说,后头的人都笑了起来。   都是干过活的,聂小田看得出来的事情,其他人又怎么会看不到?   分明是挑肥拣瘦,被她说得好像在无私奉献一样。   李莉也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苏净禾,问:“你想去切菜?”   苏净禾笑着说:“都听组长安排,我在家里的时候也挺喜欢做饭的,能有机会给周师傅打下手,学点厨艺,再好不过了。”   李莉这才点了点头,也没有再理会聂小田,而是重新分配了一下工作,把厨房分配给了掌勺的周师傅去管,又让苏净禾给他做副手,这才急急忙忙走了。   ***   苏净禾来了几天,对炊事组里的情况熟悉了不少。   管事的掌勺周师傅今年已经小四十了,是这次修路队一个小工头的堂弟。   他厨艺实在是差,但是仗着自己的背景,一直在修路队里掌勺,反正队里都是些做苦力的,能管饱就行了,大家对食物的口味都不挑。   这个周师傅本事不大,毛病倒是不少。   苏净禾没两 * 天就发现他吃了卖菜人给的回扣,又跟采买的人联合起来偷偷做假账。   她才来,自然不好去多嘴,只当做没看见。   可苏净禾不去招惹人,这个周师傅却来招惹她了。   “小苏啊,你过来尝尝看这个汤的味道是咸了还是淡了。”   一大早的,天还蒙蒙亮,炊事组的人就已经起来了,其他人都在忙活,周师傅却把苏净禾单独叫到了一边,眯着一双三角眼睛看着她的脸,对她招手示意。   苏净禾年龄小,人又乖,干活也勤快,很得组里其他人照顾。   她前一天已经被两个嫂子告诫过,说这个周师傅嘴巴不干净,让远着点,不要给占了便宜,但是他心眼小,也千万不要得罪了,不然会给小鞋穿。   苏净禾有了准备,听他叫自己过去的时候就特别注意了一下,果然接过勺子刚要尝味道的时候,就感觉到对面的人往自己身上靠。   等再一低头,还看见一只毛手往自己腰臀的地方探。   她连忙往边上让开了一步,捏着勺子说:“好像有点淡,周师傅您试试?”   周师傅嬉皮笑脸的:“喊什么周师傅,怎么这么见外,别人都喊我周大哥,你也跟着喊吧。”   又往前朝着苏净禾蹭了两步,小声说:“你别躲着了,我早听你那个堂姐说了,你是想找个铁饭碗的工作对不对?你跟着周大哥干,保准过个一年半载,铁路队里的工作随便你挑!难道不比你留在村子里种田种地来得好?”   他看着四处无人理会这边,伸出手去要摸苏净禾的手。 第40章 小隔间   那只手刚刚还抓着锅铲 , 油乎乎的,上面还长着长长的黑毛。   苏净禾看得恶心得很,往后面退了一步,冷冷地说:“周师傅是不是还没睡醒, 在这里说起胡话了?”   对方嘿嘿直笑:“妹子, 你长得真标致, 我看到你这么漂亮, 再睡不醒也醒来了,白天周大哥我手里活多,不好教你,不如晚上你再来这里,让我好好教教你做菜?”   一边说, 一边再一次伸出手去。   苏净禾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声张, 否则闹出来了,容易被对方反咬一口,自己也会惹上一身骚。   她警告道:“你放尊重点,再胡说八道, 我就去报告李组长了!”   周师傅轻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那个臭娘们,我会怕她?!我那堂弟管着这么大一个修路队,如果不是我不想管事,早早就压在她头上了!”   他以为苏净禾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笑嘻嘻地说:“小苏啊, 你不要看周大哥年纪大, 其实也没大几岁,年纪大的才懂得心疼人啊!我也不占你什么便宜,也不耽误你结婚生小孩,就这一年半年的, 有我罩着,你舒舒服服的也不用干什么活,又能拿了修路队的工作,不比你在村子里吃苦好?”   拿定了对面是个村里来的姑娘家,不敢闹出动静来,他又涎着脸去抓苏净 * 禾的手:“小苏啊,也不是你一个人,周大哥以前帮的妹妹多了去了,哪个现在不是攀上高枝变凤凰,你也别怕,现在这个世道,就是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苏净禾看他说话肆无忌惮,听那个语气,以前肯定祸害过不止一个人,心里厌恶之情难以自抑,转身就走了。   周大刚原本还想追过去,看到苏净禾走到了人群堆,那几个大婶都盯着自己看,心中暗骂一声晦气,只好把脚缩了回去。   角落里的聂小田一边慢悠悠切菜,一边也留神看着这边周大刚跟苏净禾的一来一回。   她知道周大刚是个急色鬼,这几天没少在对方面前说自己这个长得漂亮的堂妹。   先说苏净禾没爸没妈,只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那哥哥也没多大,是个村里人。   又说苏净禾经常和自己提起想要进城找个工作,如果谁能帮上忙,愿意把能付出的都付出了云云,又暗示周大刚,要是他能帮上忙,为什么不帮自己这个堂妹云云。   聂小田本来想着苏净禾一直没受过什么委屈,这一回被周大刚占了便宜,说不定当场就会闹大,到时候被这一泡屎糊上,她想洗也洗不干净了。   如果这一回没有躲,两人你情我愿,那也没关系。   这个周大刚虽说龌龊了点,但背后是真的有人,他那个堂弟在修路队里管着事。   要是这回能帮着把苏净禾的工作解决了,正好也有了个着落,以后不用再看着她招人烦。   现在看到苏净禾虽然甩了个冷脸,但还是安安静静地转身走开了,聂小田只觉得有点可惜。   等到了时间,大家都忙着去发饭的时候,终于等到厨房里只剩下周大刚一个人。   聂小田悄悄放慢了脚步,趁人不不注意转身走了回去,一边喊着“周大哥”,一边挨到周大刚边上咯咯笑了两声。   周大刚看她进来,脸色就变得有点难看。   “你不是说你那个堂妹随便得很,一说准能成的吗?”   聂小田“哎呦”了一声,说:“那还不是你太猴急了!我那堂妹怎么着也还只是个大姑娘,脸皮薄,跟我都是姑娘家说话,跟你这个才认识的人怎么好说?肯定要熟悉点才好搭交情!”   又说:“我跟她分在一个屋,你瞅瞅哪个晚上有空了,跟我说一声,到时候我把位置让出来,给你们两个在里头单独说话。”   大晚上的,一男一女单独在一个房间里锁着门,哪里会真的只是说话。   周大刚会意地笑了起来,一把拉住了聂小田,在她手上摸摸索索的:“小田啊,你说你那妹子想找个城里的工作,难道你就不想找了?在村里待着有什么好的,不如跟了哥哥……”   聂小田像给火烧了似的,一把抽回了手,勉强笑着说:“周大哥,你都有中意的了,哪里还看得上我啊……”   周大刚涎着脸笑:“你放心,你周大哥我兵强马壮的,别说 * 你们两个,就是再来两个也伺候得了!我早就想心疼心疼你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嘴巴拱了上去。   左右都只是玩玩,聂小田也有几分相貌,哪有人会嫌供自己玩的女人多的啊!   况且那个苏净禾美则美矣,毕竟年龄小,也没怎么长开,不像聂小田一样正当时候,腰是腰、腿是腿的,还知情识趣。   聂小田躲之不及。   夏□□服穿得少,她第一下没闪过,周大刚的手已经钻进她上衣里,又揉又搓,没轻没重的。   聂小田上辈子尝过那事的滋味,现在又已经发育得七七八八,猝不及防之下,只觉得酥酥麻麻的,居然有点动情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刚要骂,可仔细一想,便宜都已经给占了,现在翻脸,真的是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了,只好心里嫌恶,表面上还要做出欲拒还迎的样子,嗲着声音说:“周大哥,你可别胡来,一会马上有人进来,被瞧见就不好了。”   又把手将抽未抽的,说:“你也就会嘴巴上说好话,正事一点不做,你瞧我天天切菜细菜,手都累得抬不起来了!”   修路队的活实在太辛苦,她是真的撑不住了,反正没真的给占上大便宜,就当被狗咬了一口算了。   周大刚哪里见过这么主动的,被她挨近了,身子都酥了一半,口水都要流出来,问:“那你想做什么?”   聂小田:“苏净禾不是在你这里打下手?多我一个不多吧?不如我也来给你打下手?”   在厨师身边待着,还怕没东西吃?反正她是见到周大刚偷偷开过好几回小灶,这一个多月里,光是整鸡都吃过三回,猪肉更是隔三差五就有,先不管他手艺怎么样,那么多肉,馋都要馋死人了!   周大刚哈哈一笑,那手揉完上头就开始往下面走,嘴巴哼哼唧唧的:“成,你要是真跟了我,难道还能叫你吃亏?”   ……   过了好一会,聂小田才摆脱了周大刚。   她嫌恶地整了整衣服,看着四下无人,匆忙往外走。   第二天一早,厨房里重新分配工作,周大刚声称自己忙不过来,把聂小田调过去给打下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就有人私下传起了小话,说是看到周大刚跟聂小田两个人躲在装粮食的屋子里鬼鬼祟祟的,还锁着门。   聂小田虽然没有听到这些传言,却是越来越苦不堪言。   她原本想着靠上周大刚之后,自己得了好处立马就要全身而退,谁知道对方虽然看起来傻傻的,人却都不蠢,得一点便宜才肯给一点好处,半点亏都不吃。   聂小田这一段时间累得不行,手上没有力气,好几回险些真被周大刚使强占了大便宜,事后吓出一身冷汗。   然而要是躲他得厉害了,周大刚就叽叽歪歪的,威胁说要把两人的关系说出去。   聂小田没想到一念之差,居然被这泡狗屎糊身上了,烦得不行,又甩不开。   她怕周大刚 * 真的缠上自己不放,想来想去,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忽然从天降下来一个机会。   聂小田知道苏净禾自从来了修路队,每天都跟着其他人一起搭一段顺风车回家,车子顺她们到了半路,还得再走一段才能到,这个时候天都半黑了。   恰好这一天,还没到下工的时间,天上就下起了大雨,而修路队的车又出了故障,停在路边开不动。   这样一来,要回村子的人都只能走回去了。   修路队距离小尾村很远,如果全靠两条腿,能走出两三个小时,现在外头风大雨大的,根本不适合赶路,众人等了一会,不见雨停,有些家里着急的只好硬着头皮往回走,有些干脆就留了下来。   聂小田趁着这个时间,专门找到了苏净禾,装作一副关切的样子:“小禾,这么大的雨,队里的车子又坏了,你怎么回去啊?”   她提议道:“我隔壁床一直空着,原本就说是留给你住的,这么多天都没见你回来过,不如今晚就在队里睡吧?都这个时候了,就算雨停,你走回家都得几点了?你二哥怎么放得下心?”   苏净禾犹豫了一下,看着外面大雨不停,一地泥泞,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雨势太大,走回去肯定得生病。   聂小田看她同意了,心中一喜,笑着说:“你也没带衣服,要不先穿我的算了?”   她把苏净禾带回了宿舍。   说是宿舍,其实并不大,是修路队草草造出来给队员们临时住的,有些被抽调过来的人家里离得远,晚上也会在这里过夜。   聂小田跟苏净禾分到的是一个四人间,分上下铺,现在里头只住了聂小田一个人。   从这个房间走出去,往后头绕个二十多米路,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屋子。   聂小田领着苏净禾往小屋子走,带着她转了一圈。   “这里原本是个杂物间,后来没用了,我看着有下水的地方,就每天过来洗澡,比起外头大洗澡间要干净多了。”聂小田指着门把手上头的插销,“一会你洗澡的时候把这个插销插上就行。”   又问:“要不要我给你提个热水过来?”   苏净禾摇头道谢:“我自己来就成。”   聂小田算了一下时间,怕一会折腾太久,最后自己想洗澡都来不及,于是笑着说:“那你去收拾收拾,我先洗澡?”   等她洗了澡,就回屋子里躺着。   这个小隔间离得又远,又安静,平常根本没有人过来。   自己已经回房睡下了,就算出了什么事,第二天有人问起,也能回答睡死了不知道,没听到,到时候谁都拿她没办法。 第41章 成了?   聂小田自以为得计, 却不知道苏净禾一看到那间小屋子,就感觉到有些不对。   那隔间孤零零的,左右都没有人,离得又远, 一看就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如果半夜的时候被人拦在里头, 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这地方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只是苏净禾 * 并不打算直接拒绝聂小田。   这些年下来,她已经对付聂小田的办法就是躲着不要理她。   苏净禾径直去找了聂正崖。   这几天聂正崖都忙着去准备炸山石的事情,碰巧今天下了雨,才有了点空档,刚想去找苏净禾, 谁知道就看到她过来了, 惊喜之余,又有点担心:“今天车坏了,雨又这么大,是不是回不去了?”   苏净禾笑了笑:“我今晚在队里住, 原本就有房间的,跟小田姐一间。”   聂正崖对聂小田的观感极差,如果是其他人就算了,听说苏净禾要和这个住一晚上,当即皱起了眉:“这个人鬼鬼祟祟的, 你不要和她住一起。”   他想着修路队人多手杂的, 有些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指着自己的床说:“你在我这里睡吧,我去隔壁跟老张挤一挤。”   聂正崖自从得了修路队谢总工的看重, 不但短时间里连跳了几级,现在手下已经管着百来号人,住的地方也从以前的通铺换到了干部单间。   干部单间还有单独的洗浴室,虽然空间狭小局促,但是几个人用一间,在排队也比起公共的方便多了。   苏净禾也不喜欢聂小田,但是还是多问了一句:“隔壁睡得下吗?二哥过去不会休息不好吧?”   聂正崖笑着摇头:“老张今天值班,他一会回来洗个澡就去仓库。”   过两天就要炸山石,库房里堆了不少□□跟其他材料,谢总工怕出事,早早就安排他们这些人带着队员晚上轮班守着。   他说完这话,又去带过来的木箱子里取出了一套衣服:“这一身没怎么穿过,你没带衣服来,先凑合一天,明天再换就好。”   苏净禾自然不会多想,一口就答应下来。   聂正崖就趁着现在洗浴室里没有人,给苏净禾提了一桶热水一同冷水,让她自己兑着洗澡,又点了两盏煤油灯在里头放着,准备好了干净的毛巾、香皂这些洗漱用品。   刚刚布置好这一切,就听到有隔着老远就喊:“正崖,你现在要洗澡了?”   苏净禾抬头一看,来人四十来岁,看着有一米八以上,虎背熊腰,络腮胡子,穿着一条短裤,一件汗衫,露出粗壮的胳膊跟大腿,肌肉鼓鼓的,让人乍看之下居然有些害怕。   聂正崖往左边挡了挡,将苏净禾遮在后头,笑着说:“我妹妹来了,老张,我今晚住你的屋子成不成?今天下雨,我妹妹回不去,我想叫她在我的房间睡。”   外头已经半黑,洗浴室的里的灯光也照得不是很亮,老张看不清苏净禾的脸,也没觉得有什么,一挥手就当打了个招呼,喊完一声妹子,又向聂正崖应道:“什么事还值得你专门跟我说,我那屋子没锁门,你直接进去睡就是了。”   只是他一边说,一边又擦了头上的汗,说:“这雨越下我就越热得难受,刚他们回来的时候带了两瓶村里自己酿的酒,我喝了一半,现 * 在全身燥得难受,想着先拿凉水冲几回再去值夜,不如你给我先洗?”   聂正崖跟苏净禾自然一口答应。   苏净禾快步进去把自己换洗的衣衫收拾了出来。   然而等老张一进门,还没待够两秒钟,就立刻退了出去:“这里头好热!”   聂正崖好笑:“我给打了热水,你用那桶冷水洗就行了。”   老张一头一脸的汗,嚷嚷:“我是不成了,这里头又闷又热,我一进去就喘不上气来!”   苏净禾看他确实难受,就说:“我分到的宿舍后头有个小隔间,那地方倒是挺凉快的,提水也方便,就是有点小,张哥要是不嫌麻烦,不如去那里洗?”   老张高兴极了,问:“在哪里?我现在就过去。”   苏净禾怕他找不到地方,就说:“我带张哥去吧。”   大半夜的,聂正崖不放心,也提着灯跟着走。   老张也不用怎么收拾,拿了个汗巾,找了条大裤衩机就出发了。   三人走了不到七八分钟就到了地方,路上还顺手打了两桶凉井水。   那小隔间的门半开着,黑洞洞的,里头还安静得很。   苏净禾猜聂小田是已经洗好了,只是仍旧不放心,先拍了拍门,又问道:“里面有人吗?”   屋子里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苏净禾就站在门口又提着灯照了一下,果然只在房间的角落堆了一垛高高的柴禾,空无一人,中间的地面上湿漉漉的,还摆了一大空桶,想来是聂小田留下的。   此时外头风雨不停,雨声很大,时不时还混杂着雷声,苏净禾就把提着灯等聂正崖跟老张两个把水桶放进了小隔间,本来还想把煤油灯留下,老张却摇了摇手,示意自己不用,让他们提着走。   苏净禾还在犹豫,聂正崖已经拉着她退了出去。   两人走了一段路,直到进了屋檐下,苏净禾才忍不住问:“二哥,那小隔间那么黑,张哥摔了怎么办?”   聂正崖笑着跟她说:“你这就是小看他了,老张以前是当兵出来的,听说还打过自卫反击战,后来退伍转业才进了修路队,他能夜视,再黑都不怕,房间里是一盏灯都不用点的。”   苏净这才知道,忍不住暗暗佩服。   她回了单间的洗浴室,聂正崖不放心,在门口守着,等她洗漱完了,特地又把人送回屋子里,盯着她锁了门,才自己去收拾。   修路队里男多女少,他怕不安全,一晚上都提着一颗心,也不怎么敢进入深度睡眠。   然而想到苏净禾睡在自己的床上,莫名其妙的,聂正崖心里隐秘的地方又生出一种奇怪又微妙的感觉。   苏净禾却是正好相反。   跟其他人相比,聂正崖是难得地爱干净爱整洁,他的床整整齐齐,被褥也带着清爽的肥皂味,还有太阳晒过的香气。   睡在干净的床上,就着外头的风雨声,想着二哥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叫一声就好,苏净禾再无半点担心,很快就睡着了。   兄妹两个异 * 床异梦,而四人间的聂小田却跟聂正崖一样辗转难眠。   她锁了门,躺在床上,怎么睡都睡不着。   头一回干这样的事,她除了担心害怕,又隐隐有点说不上来的兴奋。   如果真的成了,那周大刚应该就不会再来骚扰她。   而苏净禾如果跟了周大刚,以后工作也有了着落,算是自己做的好事了吧?   只是外头风雨声太大,那个洗澡的小隔间又实在离得太远,一点动静都听不到,自然也不知道躲在柴堆后面的周大刚有没有成事。   聂小田又希望自己能听到声音,知道一下情况,又希望自己听不到声音,到时候如果真的闹出来,自己也能用这个借口敷衍过去。   她盯着贴了纸的窗子,看着外面的天,本来以为这么大的雨,肯定是一点动静都听不到的,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好像和着风雨声,含含糊糊里面夹杂着男人的吼叫,哭喊。   这是那啥的时候的声音吗?还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聂小田总觉得不安心,好像发生了什么意外,偏偏她又不敢出门去看。   幸好一直到天亮,她紧锁的门都没有被敲响。   她实在撑不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等到模模糊糊醒来,天边已经大亮。   聂小田一骨碌爬起来,转头一看,苏净禾的床铺上还是空荡荡的,门口的锁也完好无损,她打开门,外头已经有不少人走来走去,过道上也没看到苏净禾。   这是直接去上工了吗?难道不用回来休息?还是被周大刚带回他的屋子了?   这苏净禾居然这么大胆,也不怕被人瞧见。   聂小田一面在心里轻蔑地想着各色念头,一面匆匆收拾好了,就要去上工。   然而这一回还没走到厨房,就在宿舍中间一片露天的空地上,看到一群人围在了一起,对着中间不知道什么东西指指点点。   虽然下了一晚上的雨之后,现在天已经放晴了,可外头的地上还是湿漉漉的,隔不了多远就有一滩水。   聂小田看大家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奇地凑了上去。   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人。   那人趴在一滩黄泥水里,全身都湿透了,脏兮兮的,赤着上半身,倒是留了条大裤衩,可那大裤衩也没穿好,露出半边肉山一样的屁股蛋。   一看就是个男的。   他满身的黄泥水也没能遮住身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哪怕是趴着,也露出了高高肿起的半边脸,人事不省的样子。   人们议论纷纷。   “这是谁?”   “怎么给打成这样?”   “这谁打的啊,去喊副总工了没?怎么不先把人扶起来?”   “刚刚聂组长跟张哥来了,让我们先别动,说怕有什么骨折骨断的,让等他们一会找医生过来再扶。”   一群人的议论声中,聂正崖带着四五个人赶了过来,分开人群去扶起地上的人。   聂小田无意间一转头,却是看到对面的人群当中, * 苏净禾穿了一身布衫。   其他人可能不知道,聂小田一眼就看出来那布衫不是苏净禾平常穿过的,也不是她昨天的衣服,仔细看了,分明是男人的样式。   可她的表情那么镇定,站得还跟荷花一样亭亭玉立的,一点都不像被糟蹋了一晚上。   这是成了还是没成?成了为什么她没事人一样?不成,为什么穿着男人的衣裳? 第42章 出头   聂小田还在惊疑不定, 忽然听到耳边有个声音叫道:“这躺着的,不是周大师傅吗??”   又有人问:“什么周大师傅?”   “就是厨房的周大刚啊!”   其余人顿时恍然大悟,但是仍然有不少不信的:“脸肿成这样,你怎么认得出来?是不是看错了?”   “哪里看错了, 你看他右边下巴上那个痦子, 发饭的时候你没见过他去摸痦子上的毛吗?”   众人闻言看去, 果然刚被扶起来的人下巴上有个指甲盖大的痦子, 上头还长了两三根长长的黑毛,顿时想了起来发饭时的场景,个个都信了,忍不住七嘴八舌地问道:“怎么被打成这样,眼睛都肿了, 谁这么狠!”   “嘴巴还流血了, 啧啧,看着腿好像也折了,一点力都使不出来的样子,这还怎么做饭?要是一天两天好不了, 我们吃什么?”   诸人议论声中,医生简单看了下诊,让人把周大刚放在木板上抬走了。   聂小田心里惊涛骇浪,有心要去问话,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哪里敢上前, 转头再看苏净禾,却见对方正好似笑非笑地回望自己。   那脸上表情倒是没有什么,可眼神冷冷的,冻得吓人。   聂小田打了个寒颤, 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她根本不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怕周大刚供出自己来,又怕苏净禾知道了什么内情,钻过人群,正要去找自己这个堂妹巧言令色一番做好解释,然而等到了地方,人早就走了。   而苏净禾走到拐角处,回头遥看人群之中的聂小田,厌恶之情更甚。   她已经笃定昨晚的事情跟对方脱不开关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聂小田跟周大刚鬼混在一起的事情,早就有炊事组里的嫂子们私下提醒过她,让远着点。   大半夜的,一个男人会出现在聂小田带去的小隔间里,傻子都知道其中肯定有鬼。   虽然自己一开始就拿定了主意不会跟对方扯上关系,可现在一想起来,还是有点后怕。   如果当时去洗浴间洗澡的不是老张,而是另一个无意间闯进去的其他女性,会有什么结果?   苏净禾不寒而栗。   从前虽然不喜欢聂小田为人,但是并没有把她当回事,最多也不过敬而远之,现在才发现那原来是一条披着皮的毒蛇,表面殷勤备至,内里居然如此恶毒。   ……   周大刚很快就醒了。   他醒来之后一口咬定是自己偷偷喝了别人送的酒,喝得酩酊大醉,走路跌跌撞撞的,还碰到了门 * 上,这才导致浑身是伤。   这样的话只要是长眼睛的人都不会信,是以又私下流传开来另一个版本,说是周大刚喝醉了酒,想要去偷看女厕所,谁知道被人逮了个正着,不但不认错,还耍酒疯要打人,当时就被教训了一顿。   但是毕竟是副总工的堂兄,抓住他的人不敢闹大,最后只好把人送了回去。   谁知周大刚酒精上头,自己半夜又跑了出来。   一时之间,修路队里闹得沸沸扬扬。   有几个嫂子联合起来去找谢总工要求惩治周大刚,告他耍流氓。   这个年代,耍流氓是重罪,闹得大了,可以直接送进去吃牢饭,情节严重,吃枪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周大刚自然咬死了不肯承认,只说自己什么也没干,外面是乱传,可谢总工还是把人远远送走了。   他一走,事情也慢慢不了了之,然而厨房大师傅的位置却空了出来。   聂小田怕被牵连,用生病的理由请了几天假,等她回来上工的时候,厨房里整个变了天。   明明应该是忙着做晌午的时间,以往都是热火朝天的,可她一进门,却看到里面只有零零星星三四个人。   她们各自守着自己的一摊事,其他的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聂小田往里头走了一段,只见两个婶子各自坐在一个大盆面前刨着菜,盆里架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不过眨眼的功夫,一根长长的黄瓜就被刨成了薄片。   两大框,足有几十斤,放在以前她一个人要切大半天,可现在不过几分钟,这两个人已经刨了十几根黄瓜,看这速度,不用半个小时就能刨完。   聂小田吃了一惊,连忙凑近了去看,顿时发现那个盆里放着的是一个用来擦丝切片的铁刨。   这东西她眼熟极了,上辈子给别人做保姆的时候没少见过,菜市场里几块十几块一个,便宜又好用。   她前一阵子天天被安排着切切洗洗的,也想过要找个工具,可是四处一问,人人都说没见过,喊她直接用刀切,还有个大娘说她年轻人一心只想偷懒耍滑。   聂小田只好放弃,心里不知埋怨过多少次这个时代不方便。   可现在她想了很久的菜刨子就出现在了面前。   早有这个东西,她哪里会这么辛苦??更不会跑去巴着周大刚,最后被揩了那么多油!   聂小田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干活的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乐了:“小田啥时候回来的?这是小苏让队里做的,说是看到书上有样子,按着样子造出来,别看不起眼,可好用了!”   聂小田愣了:“队里还能做这玩意??”   回话的人笑呵呵:“我看着他们做的,好像也不难,就是一个铁皮戳一片窟窿出来,就是不怎么经用,用不了多久切口就钝了,不过一次能做几十个,顶用好久了。”   聂小田心里火气直冒。   当初她也四处问过,可队里没有一个肯理会,怎么现在换了 * 苏净禾去问,就能做了??   她压下怒火,又问:“周师……我听说周大刚走了,那现在谁炒菜啊?我做啥?”   那个人用肩膀上的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汗,朝着里头呶了呶嘴:“你找小苏,你堂妹现在是小苏大师傅了!李组长不在的时候就归她管厨房。”   又说:“哦,你这一阵子不在,我们重新分配了工作,你去问问你该干啥!”   聂小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苏净禾做大师傅??她才几岁,这怎么做啊!”   这时候边上另外两个干活的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小田你这个话,我就不爱听了,领袖都说了,年轻人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怎么就不能做大师傅了??”   “就是!小苏做的饭菜比周大刚那个臭流氓好吃多了!又干净,要我说,早该给她去做大师傅!”   “你别说,小苏管事之后,我们干的活也没少,但是比起以前轻松多了,之前哪天不是累得腿抽腰酸的,现在还能坐着歇会,说说话啥的!早收拾完碗筷就能早回村了,比起往常能早一两个小时哩!”   不过几天功夫,炊事组里的人仿佛都被苏净禾迷了心窍一样。   不得已,聂小田只好蹭到了苏净禾面前,装着病体初愈的模样:“小禾,我病了好几天,今天出来才晓得你居然做了大师傅!恭喜你了!”   又问:“那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一晚上没回来?”   苏净禾冷淡地说:“二哥把房间让给我住了。”   捉奸在床,抓贼拿赃。   周大刚已经被远远送走,就算不走,也不能让他出来指认聂小田,否则拔出萝卜带出泥,苏净禾自己也会惹上一身骚。   她索性一个字都不说,让聂小田自己去担惊受怕。   苏净禾越是不说,聂小田就越不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心里害怕之余,脸上也露出几分小心来,问:“小禾,那我现在做什么啊?听说你们改了分配,我还切菜吗?”   苏净禾摇了摇头,说:“小田姐上回不是说想去劈柴?我昨天跟李组长说了,她也同意给你更多锻炼的机会,今天就开始去劈柴吧!”   聂小田松了一口气,觉得苏净禾可能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然怎么会把简单的活分配给自己干。   然而等到了岗位上,看着满地皮球一样大的木材时,她整个人都懵了。   交班的婶子看她来,扔了把斧子过来,盯着她一起干活,稍微做得慢一点,就威胁要去跟李组长打报告。   聂小田苦不堪言,好不容易等到中午才逮到机会喘了口气。   她吃了饭,特地去找聂建军跟聂老二。   这两人在一个小山坡上干活,聂小田才爬到一半,一转头,忽然发现对面山脚下开过来一辆吉普车。   她一下子来了精神,也不再往上走,而是转头朝着吉普车的方向跑。   等到走得近了些,果然看见修路队的谢总工带着一二 * 十个人站在路边迎接。   很快,从吉普车上下来几个人,其他都穿着制服,只有中间那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男人穿的是中山装。   聂小田没有再往前走,就站在原地看着谢总工他们领着人在沿途参观。   她已经有八成确定了这一行人的身份。   贵枝铁路是相邻两个省份的重要工程,省里很重视,前一阵子就在传言说领导视察工作的时候,会过来看进度。   今天来的应该就是视察的领导了。   聂小田上辈子听人说过很多次,知道聂正崖就是在这个时候冒头的。   这一回,熟知情况的她要借着这个机会,跟聂正崖一起去做那个立功的人。   ……   炊事组里,苏净禾也得到了省里领导来视察的消息。   通知的人很着急,催她:“今天下午就要炸山,大家伙中午来不及回来吃东西了,你带着人把饭菜送到石子山脚那边。”   等到苏净禾领着人拖着两大推车饭菜到达地方的时候,山脚下原本围着的人已经疏散开了。   “山脚在埋雷管,你们不要往那边走。”说话的人好心提醒苏净禾。 第43章 人算不如天算   苏净禾他们一到, 各小队长就通知下去开饭,队员们纷纷放下手头的工作,过来排起了长龙。   炊事组里的人一份一份放饭,苏净禾在旁边看着秩序, 才发了一半, 她就看到聂正崖远远陪着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人走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几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   苏净禾猜到这应该就是来视察的工作组, 迎上去打了个招呼。   老人笑呵呵的:“你们这妇女能当半边天啊!我来看看队里都吃什么。”   一边说,一边去看菜盆、饭盆里的东西。   苏净禾落后半步跟了上去。   老人指了指盆里的饭,问道:“这是白米混着红薯丝?”   苏净禾连忙快走几步,补充道:“也不光是大白米,里头还混了糙米, 有时候也会混糯米、小米、苞米粒。”   老人点了点头, 又去看菜,问:“今天吃的是什么?”   苏净禾解释:“今天拿酸豇豆、酸辣椒炒蒜苗丁,里头还有鸡杂、鸭杂。”   又指着另一个盆子:“这里是腌黄瓜酸,都是下饭的, 怕天气热大家伙没胃口,所以做的都是带酸带辣的菜。”   杨坪县人的口味大多嗜酸嗜辣,主食是米饭,但是先前周大刚是外地人,爱做馒头。   镇上买不到新面, 只能用旧面, 他手艺本来就一般,自己还不肯动手,指点着炊事组里的人揉出来的面团硬邦邦的,发不起来, 冷了之后更是噎得死人。   馒头天天配水煮白菜,最多加点咸菜,水煮菜没油没盐的,咸菜又咸了吧唧,馒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点发酸还发苦,队里人人都不爱吃。   现在苏净禾来顶班,把主食换成了米饭,虽然不能都用白米,总要混着一半粗粮,但是已经能让队员们吃着舒坦多了。   老人又问:“吃不 * 得辣的怎么办?”   苏净禾笑着说:“其实不是很辣,有能吃辣的可以单独去领一个酸泡椒。”   又说:“队里还煮了绿豆水。”   老人乐了,自己去边上拿了个空碗,对着盛菜的人说:“给我勺点出来,我也尝尝你们队里的伙食。”   聂正崖跟在一边,回头担忧地看了苏净禾一眼。   苏净禾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队里的菜虽然不都是她做的,却都是她调的味,酸辣的味道很柔和,就算是老人也能吃。   装了菜再去盛饭的时候,看着对方满满的一大勺,老人摆了摆手,笑着说:“给我来一口就好,我吃了东西才过来的,现在肚子不饿。”   他盛好饭菜,示意后面的人都不要跟上来,自己端着碗筷找了个人多的地方,找了块石头蹲下来问左右的人:“今天的饭菜怎么样?”   那人把空碗摆出来给他看:“就是菜太好吃,饭不够送了!我们这队里的新厨子怕是国营饭店的都比不上!”   老人呵呵一笑,又问了几个人,个个都赞不绝口。   他又问了不少修路队里的进度、工作安排、管理等问题,这才站了起来。   一走出人群,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就跟了过来,伸手要去接他手里的碗筷:“您肠胃不好,这大锅饭还是少吃点吧……”   老人点了点头:“我吃一口试试味道就行。”   他一边说,一边象征性地往嘴巴里拨了一点夹着菜的米饭。   这一口菜里刚好有切成丁的酸萝卜跟酸芹菜,口感爽脆却不硬,一入口,酸中带辣的滋味就在舌尖弥漫开来。   米饭用的是新米,嚼多几口就能吃到大米特有的甜味和香味,混着酸酸辣辣的味道,实在是开胃得不得了!   朱老甚至来不及细嚼慢咽,一下子没忍住,就把那一口吞了进去。   他往嘴里拨完那一口,就已经把手里的碗筷递了出去,可这一口吞进去之后,那手像是有意识一样自己收了回来,忍不住又扒了一口饭菜。   这一回就咬到了切成片的鸡杂跟一小块鸡肝。   这两样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处理的,一点腥味都没有,酸辣之中又带着一点肉味,尤其那个鸡肝,粉粉嫩嫩的,香得不得了。   不知不觉,朱老一口接着一口,一下子就把碗里的饭菜吃掉了一半。   他是军职转干部,原本的警卫员跟着几十年了,除了早年打仗的时候,后来日子好了,再没见过他这么狼吞虎咽的样子,一下子愣住了,忍不住叫岔了嘴:“长官!长官??”   被连着叫了几声,朱老这才反应过来,嚼着嘴里的饭菜,低头一看,不过短短几分钟时间,碗里饭已经被自己吃干净了,只剩下几口菜。   那菜都是好菜,酸豇豆虽然有一点硬,多嚼两口就能吃到又酸又香的味道,还有一块鸡肝,他刚刚特地留着没舍得吃的,又有几丁酸萝卜,这个脆但是不硬,很合他的胃口。   朱老一下子就 * 后悔了。   刚刚盛饭的人明明装了一整勺,是他自己说只要尝一口,让对方少盛一点,所以最后只倒了一半进来,早知道这样,应该要满满一碗啊!   他这一年来胃口不好,换了好几个厨子了,总以为自己吃不了重口味的东西,但是太素淡的吃了又没味道,现在看,根本不是自己不喜欢吃,而是那些那些厨子本事不行啊!   抱着手里的碗,朱老有心想去再要一勺饭菜,一想到自己刚刚说的话,又要面子不好意思出尔反尔,只把那剩下的菜空口吃完了。   警卫员忍不住去接他的碗,又说:“这里头有辣椒,您老少吃点……”   朱老急忙摇头,护着自己手里的碗:“一点都不辣,酸酸的,刚刚好!”   又指着边上问:“不是说有绿豆汤,给我也来一碗。”   对方无奈,只好去盛了一碗绿豆汤过来。   与其说是绿豆汤,不如说是绿豆水,里头水多绿豆少,热乎乎的,只带了一点甜味。   大夏天喝热汤,以热解热,朱老一下子就出了满头的汗,通体舒泰。   他接过警卫员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虽然还有点意犹未尽,毕竟也算是吃饱喝足了,慢慢踱到苏净禾边上,和和气气地问:“小女娃哪里人啊?你这绿豆汤怎么做的?我喝着怎么就多了一股鲜味。”   苏净禾笑着说:“我放了陈皮,可以消气清郁,又学旁人的做法下了一点海带,海带里富含谷氨酸,以前味精就是用这个做的,可以提鲜,喝着就多一点味道。”   朱老频频点头,忍不住问:“你还知道谷氨酸?学过不少文化嘛!你是知青下乡吗?”   苏净禾:“我不是知青,是边上小尾村的村民,跟着家里二哥一起过来搭把手。”   朱老刚刚乍一看,只是觉得这个少女不是一般的漂亮,现在站在对面认真打量,只觉得面善得很,又语气和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里还有谁?”   苏净禾说:“我姓苏,叫苏净禾,您叫我小苏就行了。”   又指着边上的聂正崖说:“家里还有一个二哥。”   朱老看了看聂正崖,虽然奇怪两人一对兄妹,为什么不同姓,但是别人的家事,毕竟不好多说,便又问:“要是有机会,你愿不愿意去别的地方发展啊?”   这话没头没尾的,苏净禾虽然猜到了几分,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犹豫了一下,看向了聂正崖。   而聂正崖刚刚一路跟着,跟朱老的警卫员聊了不少,知道他这一两年胃口都不太好,一直换不到合适的厨子的事情,又看他刚刚的反应,顿时猜到对方是要做什么,于是走了过来,回答道:“朱老好,我跟妹妹都是烈士家属,如果有什么能报效国家的事情,不管是去哪里,都绝不会推辞!”   朱老顿时竖起了拇指,夸奖道:“好!”   他嘴巴上称赞,也的确挺高兴年轻人有志气,肯付出 * ,但是心里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失望。   原本是想把这个叫做苏净禾的带回去当个保姆,可如果是个普通的农村少女,能去省里做做饭收拾家务,也算是一条好出路了。   可他来了这半天,也看出来修路队的谢总工对这个叫聂正崖的非常倚仗,还准备给他申请进修机会,有一个这样的哥哥,可想而知不会让妹妹去别人家帮工。   而这个叫做苏净禾的,长得又漂亮,年纪虽小,做菜还那么讲究,颇有文化的样子,只做个保姆,确实也太浪费了。   可她做的菜是真的好吃!   朱老唏嘘了一阵,毕竟这次来是有公差在身的,只好先把这个事情放在了一旁。   在这里巡视了一圈,山脚下有人过来传话,说是□□、□□都已经布置好了,朱老连忙带着人往那边赶。   苏净禾按照队里的安排,带着个婶子推着一部分饭菜往山脚处走。   他们才走没多久,一直不见人的聂小田却忽然冒了出来,跟分饭的人说:“刚刚小禾那边来人说饭菜不够,让我再带二十份饭过去。”   她一边说,一边主动地拿了两个盆出来装饭装菜。   原本在分饭的婶子啧啧称奇:“难得啊,小田你以前可没这么勤快,这是看着小苏被领导相中了要带去省里,你也动心了?”   聂小田一惊,问道:“什么?苏净禾被领导相中了??”   对方笑着说:“怎么,你不知道?我们都听到了,刚刚那个大领导夸小苏做的菜好吃,还说要把她带去省里发展哩!”   聂小田整个人都懵了。   她炒了那么多年的饭菜,自认为不比苏净禾差上分毫,早知道这样,今天就争着来做饭了!   那被领导看中带去省里的,就一定会是自己,而不是苏净禾了!   她像被百爪挠心似的,好不容易才压下那股子难受,勉强笑了笑,转头叫上跟着自己过来的聂老二,两人推着车子往山脚下走。   “那个穿中山装的就是省里大领导,哥,咱们一会朝他那边走,挨得越近越好。”聂小田提醒道。   聂老二往前头看了一眼,有点不耐烦:“他得太高,要把车推上那个坡难道不要力气的??这一车子饭菜又不是给那个领导吃的,喊那些人下来不就完了,费事自己辛苦!”   他干了这么久的活,以前就算累得半死,吃饭的时候也从来都是自己到集合点辛辛苦苦排队,哪里会有人把热饭热菜送到跟前!   现在居然要伺候别人,聂老二十分不满。   聂小田忍不住在心里嘲讽她这个二哥没见识。   谁说饭菜不是给省里领导吃的,她就靠不上去了?   然而涉及到秘密,她自然不会说出来。   原本以为自己只有一个人,肯定做不成事,聂小田才设法把父亲聂建军跟聂老二都叫上了,可看现在这个样子,这人来了跟没来也没什么差别。   可再看不上,再嫌弃对方没见识,这么高的坡,聂小田也 * 不愿意自己一个人使力推上去。   她好说歹说,才劝动了聂老二答应把车推上了坡。   两人还没来得及动手,上头靠近山边的人就挥了挥手里的红旗子,大声喊:“后退!后退!要点火了!!”   聚集在上头的人纷纷往后退让。   紧接着,挥旗子的人也跑了下来。   才过了几分钟,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山口崩塌,山石滚落,又有碎石块飞溅,许久之后才安静下来。   饶是聂小田距离山口还有一段距离,也被那震天的声音给下了一大跳,只觉得山摇地动,好险没有拔腿就跑。   直到确定真的没有危险了,她才敢跟聂老二一起把车推上去。   一上到那个高高的陡坡,就见到不远处聚集了不少人在排队打饭,而聂小田看了半天,才终于在靠近山脚的地方发现了穿中山装的老人。   她把手上的推车一丢,也不管有没有人管,扔下还在喘气的聂老二,自己已经急忙往前走了过去,先是快步直行,后来怕来不及,变成了小步快跑。   ……   山脚下,苏净禾听着正在吃饭的队员说话。   “我真是头一回见到炸山,原来这么大的动静!吓死个人!好险没有尿□□!”   “我听人说,今天这都不算什么,要是原来那个老师傅在,架势会更大,这回是他徒弟来着,怕把不准量炸垮了,这才准备了八响,上回他们炸马平村边上的山,足足十四响!”   “乖乖,刚刚那就有八响?这是怎么算的?”   “你数嘛,是不是‘砰砰砰’响了八声,一声就是一个管,管子插在哪里,哪里就炸……”   听到这里,苏净禾总觉得有些奇怪。   她记忆力一向很好,刚刚炸山的时候,总觉得并没有听到八声响,最多只听到了七声。   一想到这里,苏净禾就回忆起来,前世恍惚有听说某处修路队炸山的时候有□□没有全部引爆,最后伤了不少人,但是因为小尾村去的人里没有受伤的,所以她印象并不深。   她拿不准真假,但是越想越不放心,忍不住看了看山脚的方向,又看这里的饭派得差不多了,跟来的人交代了两句,便去找聂正崖。   山脚下,众人等了好一会,确认一点余震都没有了,灰尘也都不再四处飞扬,谢总工才恭恭敬敬地向朱老汇报:“领导,今天的炸山工作顺利完成了,我们明天就清出山体里的碎石,打通这两边!”   朱老不是很满意地指示说:“这一次就数你们这段修得最慢,我看今天这个定向爆破也不是很成功,动静大,山体却没怎么洞穿,炸出来的石头也都太大了……”   他一边说,一边领头往山体的方向走去。   聂正崖原本跟在后面,现在也忍不住上前几步提醒道:“朱老,刚刚才炸完,说不定会有碎石头滚下来,山脚这一块可能不怎么安全……”   朱老不以为意,只顾着往前去看情况,摆着手 * 说:“我战场都上过,这算什么危险?”   聂正崖忍不住转身退开几步,低声问道:“谢总工,刚刚我听着好像炸的声音不太对,是不是少爆了一根管?”   谢总工愣了一下:“我数着是八下啊!最后两下应该是连在了一起,所以声音特别久……”   他又把管爆破的师傅找了过来,对方听完之后,一头的汗:“应该是都炸了,不然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会没有动静?”   本来想炸山石,结果居然有一根管居然炸不响,这样的事,谢总工根本不敢去跟朱老说,只是更不敢让对方继续往危险的地方走,连忙几步追了上去,要把人劝回来。   聂正崖看着谢总工跟前边几个人不知说了什么,众人虽然没有往前走,却也没有回来。   他正想要一起去劝一下,忽然听到边上的人问道:“小聂,那是不是你妹妹来了?”   聂正崖回头一看,居然真的是苏净禾跑了过来。   他吃了一惊,连忙迎上去问:“这里才炸了山,你怎么来了?”   苏净禾擦了擦额头的汗:“二哥,我听说他们说刚刚卖了八根管?可是我怎么只听到七声响?”   聂正崖连忙确认:“你也只听到七声?”   苏净禾笃定地点了点头:“我肯定没有数错!”   聂正崖不敢怠慢,转头就往山脚处走,苏净禾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正好见着朱老在给谢总工跟一干陪同人员训话。   “……我来就危险,其他人来就不危险了??我就是要让你们知道,谁的命都是命,修路的时候不但要重视速度,还要重视安全!尤其……”   他那个“其”字刚落音,就听到山体里“轰”的一声巨响,满天尘土飞扬,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飞溅出无数碎石。   朱老跟他的若干警卫都是背山站着,毫无防备,谢总工仿佛已经吓呆了,抱着头一下子就蹲了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眼看着几块石头冲着朱老的方向飞过来,聂正崖嘴里喊着“卧倒”,飞身扑了上去,将他扑倒在地,往边上滚。   而跟在后面的苏净禾把两个没反应过来的警卫拉倒在地,又踢倒了一个队里的陪同人员,让他躲过了两块飞石。 第44章 组织已经决定了   这一场余波过了好几分钟才平复下来, 直到一点声响都没有了,众人还是分毫不敢动弹。   而聂小田双手抱头,趴在一个人身后,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 老半天脑子里还是懵的。 第一回 炸山的时候, 她遥遥看着山脚的动静, 虽然觉得可怕, 毕竟距离有点远,并没怎么感同身受,这一次爆炸的地方距离她只有几十米,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而大块大快的石头朝着自己滚落,甚至有不少石子飞用力溅砸到她的身上, 有一瞬间, 聂小田几乎以为就要死在这里。   她第一反应是往外跑,两条腿仿佛有自己的意志一样,根本不受控制。   明明特 * 地报名来修路队,宁可吃累受苦, 就是想找机会搭上聂正崖,好飞黄腾达,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聂小田的身体居然完全不听使唤。   她只是来捞点好处,可没想过把命搭在这里!!   看那石头满天飞溅的模样, 现在冲过去, 功劳还没来得及立,人就没了!!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聂小田才被旁边的人扶起来的。   她巴着身边的人不肯放,转头去看, 只见聂正崖摇摇晃晃地也站了起来,半边身子都是血,而不远处的苏净禾更是倒在一片血泊了,半晌没有动静。   这一刹那,虽然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捞到,整个人还处在惊吓的状态之中,聂小田还是差点笑出声来。   活该啊!以为跑得快就有肉吃吗?   遇到危险不知道躲,不死你死谁啊!   ……   朱老虽然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毕竟年纪大了,听到爆炸声,下意识想找掩体卧倒的时候,身体已经慢了一步。   他感受到身后的嗖嗖声,凭借经验就知道肯定有东西朝自己飞射过来,只是脑子知道了,脚却不肯动弹。   千钧一发之际,他聂正崖扑倒,这才反应过来,等确定后头已经不再有大块山石滚落,也来不及追究到底是谁的责任,立刻就下令在场的人撤离。   他离开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刚站的地方,那一块区域足有七八块大大小小的石头,而前头聂正崖的衣服上已经被石块砸出了一片殷红的血迹。   按着那个高度,刚好是在肩膀,如果当时不是这个少年不惜自身,石头应该就会砸到自己头上了。   朱老又是后怕,又是庆幸,回到安全的地方之后,一边立刻要求彻查事故原因、要谢总工认真检讨经验教训,一边又对聂正崖和苏净禾这一对兄妹褒奖不已。   前者救了自己的命,后者也反应迅速,不顾自身地救了好几个人,果然烈士的后代觉悟就是不一般。   如果说之前朱老只是有些赞许的话,现在他的态度就转为器重了,把谢总工找了过来,嘱咐他:“你们铁路学校不是每年都在修路队队员里有招生名额?聂正崖跟苏净禾这两个年轻人聪明醒目,又是烈士家属,成分好,可以多考虑考虑。”   这一回如果不是聂正崖跟苏净禾两个反应得快,闹出的事情谢总工那副小身板怎么都不可能扛得起来。   他心里也感谢极了,立刻点头:“我也是这个想法,就算没有这回事,今年的名额也是打算给聂正崖的,现在多了一个苏净禾,等我先打个请功的申请上去,这才好安排。”   ……   迷迷糊糊之间,苏净禾只觉得自己头顶、腰部都火辣辣的,直发疼。   她听见有人在耳边叫自己的名字,对方声音很紧张,还抓着她的手轻轻搓,仿佛在给她取暖。   苏净禾不知过了多久才转醒过来,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趴伏在床上,身边坐着背上缠着绷带的聂正崖。 *   聂正崖正握着她的手,人也不错眼地盯着她,一见有了动静,唰的就站了起来,喊道:“医生!医生!!”   不一会,随队的医生就一路小跑着过来了,简单检查之后,安慰两人说:“现在人已经醒来了,后续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要好好休息,伤口痊愈之前不能沾水,也不能乱动。”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净禾体会了一回什么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朱老身上还有其他重要工作,没有等到两人醒来就匆匆走了。   全靠聂正崖及时出手,他只被几颗小石子擦伤了一点。   而他的陪同人员却没有那么幸运,有两个人因为挡在后面受了重伤,另外有一个虽然被苏净禾及时踢倒,也还是被砸断了两根肋骨。   不过幸好苏净禾那一腿踢得及时,不然石头就要砸到他的脸上,那时候说不定半边脸都会被削掉。   这三个人只能留了下来,被转去附近的县城住院,而苏净禾跟聂正崖两个则是因为伤势并不严重,在县医院里待了几天之后,自己申请出院回家了。   养伤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苏净禾原本已经觉得自己这个二哥为人细致,这段日子里才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对方的体贴。   聂正崖甚至因为觉得村里卫生所的人手法粗暴,自己专程去请教了医生,不假人手地给她每天换药。   而他包揽了她的衣食住行,就连漱口都把水杯跟水盆端到床边。   苏净禾看着不仅感慨,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上辈子许多人给聂正崖介绍过对象,也有不少主动追求的,可前者被他用工作忙,没有时间拒绝了,后者则是没有坚持多久,就纷纷放弃。   有个留学回来的女生见了聂正崖之后,惊为天人,放言一定会拿下这个条件出众的男人,可她努力了一个月,最后很快嫁给了另一个企业家。   不仅如此,她还愤愤不平地跟很多人抱怨过,说聂正崖是一块捂不热的冰山,对人冷漠,根本不会关心女同志。   苏净禾当时只觉得匪夷所思。   二哥虽然不是热情开朗的性格,但是他温柔稳重,待人以诚,怎么可能跟“冰山”这个词挂钩呢?   他只是不擅长表达自己而已。   而此时经历过这一回养伤之后,苏净禾更确定了,不禁为那些人感到可惜。   她觉得当时有不少敢主动追求的女生都很优秀,可她们放弃得太早,如果能坚持一阵子,很快可以发现“冰山”下有一颗多么温柔体贴的心。   兄妹二人留在村子里养伤,自然对修路队里发生的很多事情消息都没有那么灵通。   而一直守在修路队的招春平却是很快得知了一件事。   他听完之后,越想越心动,忍不住请假回了村,跟媳妇马娟兰商量。   听完来龙去脉,马娟兰的眼睛都要红了:“铁路学院??咱们海生立马就能去啊!”   但是招春平说完,又有点犹豫起来:“我 * 原来是想让海生接我的班。”   马娟兰顿时就不赞同了,她掰着手指头给招春平算:“你今年还不到四十七,十里八村多的是五十几岁的大队长,管大队里的事情,年龄小了支使不动人,我原来看着海生在上头压不住,如今好了,不如先去铁路学院读两年书,留在铁路队,难道不比在这小山村里好?”   她语气里不乏嫉妒:“你看那个苏净禾跟聂正崖,不就是仗着有点文化吗?现在村子里老老小小的,要把他们供起来一样!你前阵子都去修路队了,不在村里,海生虽然顶着代队长的名字,要安排什么工作下去,别人都念叨说‘以前正崖在的时候不是这么做的’,那些大的小的也都来闹事,说新的老师不如苏净禾教得好!”   “不就是读书嘛!海生又不是一点没读过,只是不如他们读得多,现在有机会去铁路学院,要是等毕业了就能分配个铁路队里的工作自然最好,就算不能,回来大队里做大队长,他有文凭,也一定会比别人吃香!”   招春平却是皱起了眉:“我听说这两个名额已经订下来了,一个是给聂正崖,一个是给苏净禾,他们也不傻,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放弃。”   马娟兰搓着手来回走了好几圈。   “可惜海生已经跟老夏家的说定了亲事,不然要是苏净禾也能留在铁路队,有个好工作,倒也不是不可以。”   她想着想着,总觉得可惜。   老夏家的闺女只是个隔壁大队里的小组长,虽然家里条件好,背景也厚,可要是海生去修路队,拿了铁饭碗,一个是城里人,一个是村里人,一下子就有点不对等了。   而苏净禾的家庭条件属实又太差。   要是能把自己家的准儿媳妇也弄到铁路学院里……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马娟兰想着想着,倒是真想出来一个主意:“他爸,你说要是让海生跟老夏家的闺女都去铁路学院?”   她越说越兴奋:“也不是不可以吧?老夏家的那个现在不也还在铁路队里,海生虽然是两头跑,名字一样还挂在铁路队的名单上,咱们好好走走人情,不一定做不下来!”   招春平摇头:“这种好事,前他们是年龄不够才只能把纺织厂的工作卖出去,现在是不可能了。”   马娟兰有些激动:“也不是不可能!你上回不是说县革委的领导很看重聂正崖,前几次开会一直点他的名吗?既然县里很看重,那怎么能把人放走??”   “只要不开介绍信,他们能到哪里去?”   招春平会意,只是立刻又发起了愁:“真要把人留下来,也不能没个说法吧?空口白牙的,大队里也不好往上头开口。”   马娟兰一咬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如把副队长的位置给聂正崖?就是怕这几年下来他真的坐大,咱们家在村子里说话就没往常分量了。”   招春平想了想,总 * 觉得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还有他海生老丈人家在,再不济,你爸还能顶几年!要是聂正崖真的把我压了,也不是没有办法。”   “这还能有啥办法?”马娟兰问。   招春平说:“你看咱们荷花,虽然比聂正崖大几岁,可她毕竟是个捧着铁饭碗的,长得也好……都说女大三,抱金砖,实在不行,你看说给聂正崖怎么样?”   “什么??聂正崖跟荷花??”马娟兰顿时懵了。   然而她念头一通,马上就转嗔为喜。   二儿子娶苏净禾的时候,马娟兰千嫌万嫌,能挑出一万个毛病,可现在同样条件的聂正崖,她换了个丈母娘的眼睛,却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父母双亡,人又高大英俊,能力出众,做事又沉稳。   现在钱虽然少了点,但是成分也好,看这势头,只要他们肯在后头搭把手,妥妥的就一飞冲天了。   招荷花的条件在村里是个大拇指,可放在纺织厂,又有点不够看了。   城里人都是势利眼,尤其厂里的,个个眼高于顶,条件好点的适龄男青年,都想找双职工家庭的媳妇,条件差点的,别说招荷花看不上,就是她看上了,马娟兰也得给打回去!   “要是真成了……”马娟兰开始琢磨起来,“一个在村里,一个在镇上……”   “要是真成了,我们就想想办法把聂正崖拱去镇里,他有真本事,比老大老二是强的,女婿半子,他又没个爹妈亲戚的,跟聂建军那家人早就闹翻了,以后真出了头,只要对他好点,还愁不把我们当亲爹亲妈看吗?”招春平一锤定音。   一旦接受了把聂正崖当做自己女婿的做法,马娟兰也兴奋起来,怎么想怎么觉得好。   她甚至想到了更长远的事情:“要是聂正崖跟荷花成了,海生也不好再打自己妹妹家小姑子的主意了,说出去多难听!”   马娟兰打起了算盘:“到时候给副嫁妆,苏净禾的长相、脾气摆在这里,又有咱们出头,应该能找个差不离的人家。”   “就算男的条件不好也没关系,苏净禾品性是出挑的,做事也细致,到时候荷花他们有了孩子,我们这里事多忙不过来,正好把小姑子叫回来搭把手带孩子!谅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夫妻两个商量了半夜,次日一早,就开始兵分两路,你去修路队,我去找人地运作起来。   不得不说,招春平挑亲家的眼光是真的厉害,两代的岳父都是说做就做的性子,很快就疏通了关系。   而更重要的是,聂正崖跟苏净禾这些年确实是做了很多事情,不管招春平怎么说,都绕不开他们的功劳,是以一提这两个人,镇上也好、县里也好,个个领导都知道。   没多久,正在家里养伤的苏净禾跟聂正崖就迎来了几位客人。   镇上下来巡查的革委会领导跟着大队书记一起走了进门,见面才寒暄了几句,大队书记就说明了来意。 *   他笑呵呵地问苏净禾:“小苏啊,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跑去修路队做什么?在公社里开的这个扫盲班,我看就很好啊!光是去年一年,就有一百多个社员脱盲了,上次市里领导听说了这个事情,还点名表扬哩!”   苏净禾只微微一笑,说:“书记太客气了!我不过是做分内的工作,现在扫盲班也还开着……”   大队书记摆了摆手:“差远了,我去听了新老师讲课,远远比不上你的,我都听说了,公社里的小孩大人都在喊着,说小苏老师什么时候回来,新老师不行啊!”   苏净禾听出来他话里有话。   原本公社里说闲话的时候,也不见这个大队书记出来,现在她都去了修路队了,他倒是哄起来了。   她觉得其中有诈,就不肯接话,只笑了笑。   而另一边,镇上的领导也在跟聂正崖说话。   “小聂,你的事情我都听你们刘书记说了。”他说,“修路队确实是乱,你们这才去了多久,回来就伤成这样,县里领导知道之后,都很关心你们,让我代为问好。”   他寒暄了两句,就一点弯子都不绕了:“领导的意思是,正好招队长家的海生有事,不能再做副队长,所以想让你接他的位置。”   又笑着看向了苏净禾:“我听说了,你们两兄妹都是读过书的高材生,招队长还说,有你们在,粮食的产量年年上升,今年要是全部交给你们来做,也许明年就能翻上一番!”   听到这一句,原本一直一脸笑的苏净禾都有点维持不了表情,连忙解释:“领导,村子里土地有限,再怎么科学套种,也不可能提高太多粮食产量。”   对方笑了笑:“看把你急得,我只是把你们招队长的话学来说一句,又没逼着你们真的种出翻倍的粮食来!”   苏净禾脸上笑着,心里却怎么舒服不起来。   招春平做了几十年的大队长,不可能不知道什么话应该说,什么话不应该说。   就像刚刚镇上领导复述的这一句,分明是把自己跟聂正崖架在火上烤,不应该出自招队长的嘴巴才对。   苏净禾很快警觉起来。   而聂正崖也认真地道了谢,推辞说:“村子里多的是青年才俊,有才干的壮劳力更是数不胜数,在他们里面无论挑选哪一个,肯定都比我出色。”   领导摇头:“正崖,你可不要太谦虚。”   聂正崖只好解释:“我跟妹妹之后还有其他安排,接下来未必……”   他话还没说话,对面的镇领导就呵呵一笑,摇头说:“什么安排,不会是去铁路队吧?铁路队这么辛苦,又危险,就算正崖你自己不怕,你妹妹难道也不怕?”   这人看了一眼苏净禾,又看一眼聂正崖,最后对着聂正崖正色说:“聂正崖,这是组织的命令,已经决定下来了,等公社重新选举结束,就让你跟招队长全权管理小尾村公社的工作!”   ……   公社的决 * 定很突然。   上回选举队长的时候,聂正崖虽然不是候选人,可被其他人提名的次数甚至超过了不少正经候选者,这回招春平一出面说自己儿子有事要去修路队,打算把聂正崖调回来做副大队长,公社骨干人人同意,举手表决,全票通过。   几乎是一夜之间,还在养伤的聂正崖就变成了小尾村的副队长,而苏净禾则是成了一个公社干事。   小尾村重新分了工,原来的队长招春平管生产、分配工作,而聂正崖则是专管提高粮食产量。   聂正崖还没到任,招队长就把他架空了起来。 第45章 你们不地道   这样的分配,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不对。   小尾村里的人不免议论起来。   “这两年咱们村的粮食产量都差不多啊,该用的化肥、农药都用了,正崖还能怎么提高产量?”   “光给个名头,不给人, 也不给钱, 这要怎么干活?大队长不愧是姓招的, 这招耍得真漂亮!又给了名头, 又把小聂两兄妹高高架起来,上回不是有人说老招不肯给年轻人腾位置,压着不让小聂上来吗?现在位置给了,可要是小聂跟小苏上来了做不出事情,他就得意了, 肯定要出去说, 不是我不给机会,呶,机会给了,年轻人自己起不来啊!”   “什么起不来!咱们村原来一亩地才产几斤谷子啊!还不是小聂跟小苏两兄妹来了, 化肥、农药齐齐把关,又开扫盲班,这产量才提上去,虽然比不上其他村其他公社的,可跟自己原来比, 多了这么多, 还看不出本事?”   “那是之前的,谁让小聂跟小苏事情做得太快,现在样样做完了,粮食产量、打谷机、碾米机, 样样都做完了,扫盲班也开了那么多期,不就找不到立功的机会了!”   年纪大的人谆谆教诲:“所以啊,你们看,解放前我们读老书,里头有一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是说的小聂他们,要是当初不做那么多不该做的事情,现在不就能找到立功的机会了?”   “可惜了,原本不在位置的时候能提高两成三成,现在给了位置,要是还跟以前一样,只能提高一点点粮食产量,镇上、县里的领导看了,肯定要说一句‘小聂跟小苏也就是名声大,做事也就那么地’,这不就可惜了?”   有人忍不住质疑:“可要是先前不做出那么多,镇上、县里的领导那里会知道他们两个的名字?”   老人被问得噎住了,过了一会才说:“所以啊,有一句话老话,叫‘强龙南压地头蛇’,小聂小苏两个在咱们小尾村没依没靠的,如果不想着出头,老老实实做个社员倒是没什么,现在想要出头抢老招这个地头蛇的位置,不就不行了?”   年轻人不耐烦听,扛着锄头站了起来:“你这话不中听了,如果不是聂正崖跟苏净禾两个,村子里现在还吃不饱饭哩!我管你 * 强龙不强龙,要是让我选,我倒宁可给聂正崖做大队长。”   倒也不是说招队长不好,可放在一起比,确实没有聂正崖好。   不管他是什么年龄,有没有背景,至少管事之后,村里人人能吃饱饭了,这一点最重要。   等年轻人走了,剩下老人“唉”了一声,摇着头,嘴里“咿咿呀呀”唱起了调子。   “看那颜良文丑……关羽青龙偃月刀……”   ***   而村东头的聂家老宅里,聂正崖跟苏净禾这两个当事人几乎是最后才知道的分配结果。   把笑呵呵来传信的招春平跟几个干事送出门,一向处事不惊的聂正崖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躺了这些天,苏净禾的伤势好得七七八八了。   她伤得得其实并不在要害,本来早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只是聂正崖不肯给她乱动,硬要压着等头上的伤口结了疤才可以走。   听到刚刚公社骨干成员的传话,苏净禾不由得暗自生疑。   去年队里甚至不肯提名聂正崖做骨干,怎么一夕之间,转变这么大,居然肯给他做副大队长了?   虽然招春平的话说得好听,平常也掩饰得很好,可苏净禾做着老师,又加上人缘本来就好,都不用自己出去打听,就很多人来偷偷给她说小话,自然知道压着不肯让聂正崖上的就是这个招队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忍不住说:“二哥,我总觉得这事来得太突然,怪怪的……”   聂正崖点了点头,却是置之一笑:“也不算什么坏事,回来村里也好,至少不要来回奔波,你也能轻松点。”   修路队里太危险了,他原本想得简单,自己站稳了脚跟,苏净禾在炊事组里头,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哪里想得到,埋得好好的□□居然会滞后那么多才炸,还差点闹出人命。   苏净禾皱眉:“可是二哥在修路队里明明已经马上提干了,上回谢总工还说,要是上头总队有名额下来,他愿意推荐你去铁路队深造……”   聂正崖摇头:“上回你不是说也许很快就会恢复高考?比起铁路学院,难道不是考个正经学校更好?”   话倒是这么说,要是真的铁路队里给了推荐,苏净禾也会想办法说服聂正崖不要接受,可自己主动不要是一回事,不得已都不要又是另一回事了。   她瘪了瘪嘴。   这一回,聂正崖却是正色又说:“先前我紧着你养伤,不舍得多说你,现在伤好得差不多了,我有一句话要嘱咐。”   他表情严肃,说话的语气也严厉起来:“这回救人的事情,虽然是太着急没得选,可下回再遇上危险,你不许像这次一样,自己什么也不顾地往前冲!”   苏净禾愣了一下,虽然知道聂正崖是为了自己好,可还是忍不住解释:“二哥,那个时候太急,也来不及说什么,况且你跑得比我还快,你就不危险了?”   “那哪能一样的?!”聂正崖沉声,“我身 * 体素质比你好,反应也比你快,是看着石头躲开的,可你看你,都被伤到头了,要是这回真的出了事,那石头大一点,重一点,你有没有想过我?”   苏净禾抿了抿嘴:“可是二哥你要是出了事,有没有想过我?”   两人难得地针尖对上了麦芒。   也许是她的语气太过坚持,表情又太委屈,一向固执的聂正崖难得地软了下去,坐在床边轻轻理了理她的鬓发,低声说:“那以后我们都要小心,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再遇上这种事情,都要把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这话就中听多了。   苏净禾一口答应了下来,脸上也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两颊各凹下去一个小小的酒窝,看来又甜又可爱。   聂正崖看着她眼睛灿亮灿亮的,仿佛要照进他的心里去。   算了。   他忍不住想。   苏净禾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看着又柔又乖,其实主意正得很,她真要想做什么,别人说一百遍一千遍,哪怕她自己也知道是对的,一旦遇上了,还是会忍不住由着性子来。   既然如此,最好还是不要让她有机会遇上危险。   聂正崖看过贵枝铁路的设计图,知道这条铁路沿途会要穿过无数山体,不少都需要定向爆破。   他原本觉得这些都不是问题,现在却要仔细斟酌了。   不但是现在,看以后的发展,修路队也会要去很多危险的地方。   他自己不要紧,可带上苏净禾,就怎么都不放心了。   真要进修路队,也要等以后有了一点底气,确保能把妹妹保护起来才敢了。   至于现在,先待在村里也好。   ***   辗转过了十来天,修路队的谢总工终于拿到了总队批复的传真。   看到上面大大的聂正崖、苏净禾两个名字,又有“一等功”、“二等功”的奖励,他这才放下心来。   铁路学院的名额非常有限,总队里那些牛鬼蛇神个个都盯着,如果没点真本事,光靠自己这个小分队的推荐,还真的未必能把两个人一起送进去。   幸好聂正崖跟苏净禾两个人都在这次开山过程里立了大功,又有朱老帮忙做背书,一切才能进行得这么顺利。   谢总工这一回得了大恩惠,又本来就很看重聂正崖,所以特别愿意看到他得好处,一拿到传真,立刻就让人带信去了小尾村。   他想着之前已经跟聂正崖说过这个事,那两兄妹伤势应该也没有好全,干脆让人帮忙去跑流程。   然而没多久,去办事的人却是怎么去,又怎么回来了。   那人灰头土脸的:“总工,小尾村里头说,聂正崖才升了他们公社的副大队长,组织关系不能往外头迁,人也不能脱产学习!”   这句话简直打了谢总工一个毫无防备。   他有些懵了:“先前也没听说是什么副大队长啊!”   他跟聂正崖的来往非常多,对他的背景情况也熟悉得很,上个月为了推荐他,还特地让填过背景调查去做政审 * ,才好进铁路学院读书,怎么才过了小半个月,就变成副大队长了??   况且铁路学院的名额那么难得,世上哪里有人会为了区区一个副大队长,而不肯进修的?谁不是一听到能进修,就颠颠地赶紧想办法说服生产队里开介绍信,哪有人会拒绝的?   说出去不管给谁听了,都要笑掉大牙。   谢总工毕竟在修路队里待了多年,跟各个公社、大队打交道的机会很多,对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理解深刻。   如果换做其他人,他可能不会在意,可想到是聂正崖跟苏净禾,上心程度就不同了。   他干脆拿着同意书跟介绍信,自己跑了一趟小尾村公社。   公社里的书记听说了他的来意,露出一个笑脸来:“谢总工,你们修路队过来,咱们公社给算是给面子了吧?要人给人,眼看赶着双抢,一样挤出了几百个壮劳力,我们这么地道,你这做法可就不地道了。”   “聂正崖这个年轻人有本事,我们杨坪公社自己也要用的,怎么用都安排好了,现在直接就是副大队长,至于小苏,她手上还好多活,扫盲班没她都转不动了,她去了你们那个学校进修,我们公社里怎么办?”   “先前不过是去修路队搭把手,怎么就成你们修路队的人了?这两个在我们这有职有务的,去你们那能有什么?”公社书记呵呵笑。   谢总工看出对方拿定了主意,劝了半天也没劝成,只好说:“究竟去哪里,总得给小聂跟小苏自己选吧?要是他们两愿意去铁路队……”   书记摆手:“你这话说的,两个年轻人才去你们修路队一个月,回来就这伤那伤的!这还用问!我们好好两个人,到了你们手上,回来都没个囫囵,你还好意思让他们选?”   又说:“好了,知道你来一回也不容易,吃个饭再走!”   说完,也不让他出去找聂正崖跟苏净禾,径直就让公社成员摆了饭菜招待谢总工吃饭。   伸手不打笑脸人,谢总工无法,想着以后的工作还要多赖各大公社支持。   尤其现在其他公社都忙着双抢,只有小尾村这里能抽得出人来,如果得罪得厉害了,他也不好办,只能装作没事人似的一桌吃饭了。   饭吃到一半,招队长带着两瓶酒走了进来。 第46章 我怕他?!   “哟!”公社书记看到招春平手里的酒, 叫了一声,“谢总工真有面子,这可是老招家酿了好多年的老酒了!听说是按着苏省那边的做法,叫什么‘女儿红’, 平常过年他都不肯漏一点缝出来, 今天看你在, 一拿拿两瓶!”   招春平笑呵呵地走了过来:“这一阵子我们在修路队的工作多亏谢总工照顾, 开两瓶酒也是应该的。”   一桌人吃吃喝喝,除了公社书记,来陪同的都是招春平特地叫来的亲戚朋友,人人认识,劝起酒来都是个中好手。   谢总工很快就酒酣过半。 *   趁着他五六分醉, 招队长凑了过来:“谢总工, 听说队里有两个去铁路学院进修的名额?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谢总工已经喝得舌头都大了,嘟嘟哝哝回道:“有是有,刚刚不是说了吗,已经定了小聂跟小苏两个。”   招队长呵呵一笑, 又给他斟满了一碗酒:“小聂跟小苏不是去不了吗?既然他们两个去不了,这么好的机会,总不能空着吧?不如让出来给其他人上?”   又说:“我家那个老二,也在谢总工队里干活,他也读过几年书, 人老实, 又挺高大的,早前回来说,一心想要在铁路队里好好干个出身来!”   一旁的人笑着说:“隔壁村老夏书记的女儿也在谢总工队里呢,一样是个聪明机灵的, 咱们两个村子,可算是撑起了修路队的半边天吧?这要去读书,总该由我们自己村里推举人吧?谢总工怎么说?”   谢总工被这几句话一吓,酒都醒了一半。   他早知道这场是鸿门宴,却也没想到两个村子的人这么霸道,几句话就要把两个名额都给占了,只好装醉:“我……我说了不算啊!这得上头同意了才能去进修!”   招春平就笑:“上头同不同意,还不是看谢总工你报告里怎么写?我是个大老粗,你们读过书的知识分子,也别欺负我们不懂事。”   一桌的人也在拱火,你一句,我一句,逼着谢总工答应。   谢总工连连摇头摆手,几次想走,又被按了下来。   他知道这种时候不能硬顶着来,不然被打被伤了,出去也不会有人管,可说老实话,这些人又不肯听,只好答应说:“我倒是想让你们推举的两个选上进修的名额,可这不是上级不会同意嘛!小聂跟小苏两个也全靠立了功才能特批的,又有省里的朱老帮忙说话,要是临时换人,肯定得给打回来。”   招春平笑着说:“照我说,立不立功,全看谢总工你一句话,先前苏净禾跟聂正崖两个不就是靠炸山立的功吗?咱们这里山还少了?再炸一回,再立个功,哪里难了?”   又说:“我不管,今天两个孩子就认你做个干爹,进修的事情,全看你了!”   一桌饭吃下来,几乎要把谢总工吃得消化不良。   他同行还有两个人,直接就被堵在外头进不来,吃完饭,甚至没有机会去见聂正崖跟苏净禾,就被招春平联合几个人和和气气地送回了修路队。   招春平直到亲眼看到谢总工打的报告发了电报出去,才留下一叠厚厚的票走了。   两个村子的人一走,谢总工就坐直了身体,脸上哪里还有半分醉意。   他看着门外远去的人影,不禁冷笑,把招春平留下的粮票拿个牛皮纸袋包了起来,又写了一封信,让人偷偷带去小尾村给聂正崖。   看着今天的这个形势,两个公社里都有人惦记上了修路队的进修名额。   修路队现在要靠着当地人干活 * ,他不可能为了聂正崖跟苏净禾两个人得罪两个公社的实权人物,否则就算后续镇里、县里下来追究了责任,进度还是被耽误了。   可这也不代表他就是好欺负的!   谢总工翻出图纸看了看修路的进度,又拿出纸笔算了又算,最后算出还有两个月就能把这里的路段修好,这才放下心来。   ***   小尾村里,聂正崖很快收到了铁路队捎回来的信。   他拆开看完,面色如常,却是把里头的一叠粮票取了出来,走近苏净禾的房间,叫了一声“小禾”,将粮票递了过去。   苏净禾接过那一叠粮票,捏着手里的厚度,顿时吃了一惊,一一点看,见除了最上面的是粮票,后面还有油票、糖票、布票各色东西,不禁问道:“这是哪里来的?怎么这么多?”   聂正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里的信也给了她:“是谢总工让人送过来的,说是总队的嘉奖令下来了,我们两一个一等功,一个二等功,他推荐了我们两去铁路学院进修,安排了人来公社通知,但是被拦下来了。”   苏净禾简单浏览了一遍信上的内容,这才知道原来那一叠票都是招春平和隔壁村的夏家人给谢总工的人情,只是谢总工转赠给了他们。   “二哥,这些票我们是不是不好收?”苏净禾问。   聂正崖摇了摇头:“收着吧。”   他知道谢总工的性格。   这人虽然看起来斯斯文文,却很讲义气,之前答应的事情没做成,只能拿这些来补偿,已经很内疚了,如果自己再不收,对方估计心里会更难受。   况且招队长一家抢了他们的名额,拿点票来交换,拿着也坦然得很。   聂正崖神色平静,苏净禾却把那封信越看越气。   还是那句话,该是我的就是我的,我不要,是我的事,可你不能抢。   招队长这样的做法,比明抢还要叫人恶心。   因为卖工作的事情,之前两家怎么都算是交情良好,可这人背后捅刀子捅得这么利索。   虽然这个年代铁饭碗稀罕,却也不至于连良心都不要了吧?   苏净禾脸上笑意全无,说:“二哥,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已经想好了怎么让招春平跟夏家人怎么吃的怎么吐出来。   聂正崖却是摇了摇头,说:“你不用管,这个事情谢总工会想办法处理,不会叫他们占便宜。”   又说:“本来我们也没打算继续在修路队待下去,现在还白得了这么多票,谢总工也惦记着我们的好,又在朱老面前留了名字,怎么都不算亏。”   他转头看了看北边的方向:“招队长才该头疼,他之前把我们安排去修路队,不就是想把招海生推上副大队长的位置?现在为了让自己人去铁路学院进修,又把我们弄了回来,就不怕烫手山芋入不了嘴?”   苏净禾听出了他的意思,犹豫地问:“二哥是想把招队长顶下去?可是我们以后肯定不会留在这 * 里,就算顶下去了,将来我们一走……”   聂正崖笑了笑:“那是将来的事情了,现在高考还没影子,既然这两年都还要在小尾村待着,容忍退让了这么久,让别人都以为我们是软柿子,个个想来捏一把!”   他的眼神宁静得可怕:“小禾,你说要是我们两做副大队长跟骨干的时候,真的把村子里的粮食产量提上去了,我们一走,产量又大幅往下滑,公社里人会怎么看?”   苏净禾忍不住笑了起来:“公社里肯定会说招队长不中用,还会说他逼我们走——确实也是这个道理。”   然而她笑完之后,又有些发起愁来。   “可粮食产量也不是那么容易提高的啊,该做的我们都做了,一时半会又找不到什么其他的办法。”   小尾村的田地就是那么多,提高亩产量的方法她已经跟聂正崖都试过了。   除非她能把后世最先进的杂交水稻种子带过来,精心呵护,才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大幅度提高产量。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现在粮食都收完了,其他村子忙着双抢,小尾村因为干旱,没办法种二道粮,只能干等着明年。   难道这一年时间,就白白耗着?   聂正崖沉声道:“其实我早就有个想法,只是之前觉得行不通,一直想不到怎么解决……”   他抬头看了看苏净禾:“现在这个情形,只能去找田校长问问看了。”   “亩产量一时半会提不高,那就只能提高种植面积,可新垦荒的田地瘦得很,未必能有多少产量,况且招队长管着人,肯定不会轻易放给我们,那就只能利用现有的水田。”   苏净禾听得眉头直皱:“可是村里旱得种不了二道粮。”   小尾村的气候并没有任何问题,甚至隔壁村不过临了十几里地,人家就能种二道粮,这里只能种头道粮,完全是因为没有水而导致的。   种地看天吃饭,杨坪县雨水从来都少,只是别的村子就有河水绕着田走,小尾村的田全在山上,山高且陡,根本来不及也不可能把山脚下的水挑上山去。   之前有人想过用水车,可水车能带动的水力太小。   苏净禾想着想着,忽然有了个念头。   她伸手找了张白纸出来,拿笔在上面画出小尾村聚集田的位置,又画了绕山而行的江水流向,大概丈量了一下距离跟位置,又把纸挪到聂正崖面前,问:“二哥,你说三十米的高度,用两个水泵能压上得去吗?”   聂正崖听她这么一说,仿佛醍醐灌顶一般。   “三十米可能不行,但是二十米却不是不可以。”聂正崖贴着苏净禾画的那张草图,用笔大概丈量了一下位置跟高度,“只是去哪里找那么长的管子?”   苏净禾忽然福至心灵,说:“二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前一阵子在修路队,谢总工说要从河里引水过来冲山泥,修路队里不就是水管,那个管子虽然是硬的,将就着点,也不 * 是不能用吧?”   管子有了,水泵有了。   “我们不是还有两台发电机?如果二十米不够高,可以先抽十米,再往上抽三回,这加起来就有四十米,其实最难的就是山脚到山腰那几十米的高度,只要水能上去,其他的就不怕了。”   苏净禾说着说着,自己也兴奋起来。   小尾村的一半的粮食都来自隔壁狗儿山上的水田和梯田,因为山势陡峭,每年只能靠山顶的水泊蓄水,只够一季的水量来种粮食。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这狗儿山正好临着水,以前是没有办法引水上山,现在有了方法,从原理上来说,绝对是可行的。   现在就看操作能不能成了。   如果这回成了,哪怕二道粮没有头道粮产量高,至少也能再多出两成的产量,拿出去一说,也足够吓人了。   ***   为了儿子跟未来儿媳妇的事情,招春平跑出跑进,忙活了许多天。   他一直等着谢总工那里的回复,因为知道儿子招海生有点扶不起来,催了老半天也催不出什么,这回索性就放下生产队的工作,自己往修路队跑了一趟。   只是这一趟也没跑出什么结果。   谢总工就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也不知道是不是欺负他不认识公章,就拿着个盖了章的传真来跟他说,总队那边在商量,说招海生和夏家闺女两个人不够资格,要补充材料。   还当着他的面,写了好一份长长的推荐信,说招海生跟夏家闺女工作有多努力,又是多么为组织奉献,立马传真回了总队。   白纸黑字摆在面前,让招春平想找毛病都找不出来。   他确实听过不少大队长说通过修路队给儿子女儿找到铁饭碗的例子,审查起来确实麻烦,没有几个月办不完手续。   可另一方面,眼见着修路队的进度越来越快,他又怕等到这一段铁路修好了,谢总工的进修名额还没申请下来。   到时候人一走,茶就凉,不趁着现在对方有求于自己把事情订下来,将来再来催,就没那么容易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点古怪。   不但是修路队古怪,生产队里也古怪。   聂正崖跟苏净禾走马上任,明明已经收完谷子,没啥事做了,两人还要问他要了十个壮劳力,又往上申请了比往年还多的柴油。   招春平寻思十个人也干不了什么,面子上不能做得太过分,还是给了人,至于柴油,确实也要打谷碾米了,这两年其他村来村里打谷子碾米的人越来越多,光是靠那两台机器,就给公社创收了很多,要是他不批,不但上面,就是下头人都要闹翻天。   所以人跟柴油最后都给了。   可要这两样能做个啥?又是这个时间。   明明按照常理,应该是什么都做不了的,可放在聂正崖跟苏净禾身上,他就总是忐忑不安。   一往一返,招春平回到小尾村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他才走到村口的大晒坪那,就见到一大 * 波社员三三两两地聚众往西边跑,个个挑着担子,担子里不知道是什么,看着满满当当,好像是绿绿的苗。   招春平是个老庄稼人,一看天上日头,就知道现在早过了下工的时间。   大夏天的,这些人下了工不回家吃饭,顶着热气往西边去干嘛?   那绿苗又是什么?   自己是做大队长的,怎么队里有这种稀罕事都不知道?   他连忙喊住了其中一个人,大声问:“赵娃子,你们去干什么?”   赵娃子回过头,连忙说:“是招队长,聂队长跟小苏老师在给田里抽水,我们去看热闹!”   招春平听得云里雾里,可下意识也觉得不太对劲,一时顾不上其他的,连忙也跟了上去。   狗儿山距离小尾村并不算远,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山边。   远远的,招春平看到前面簇拥着都是人,欢呼声此起彼伏:“有水了!有水了!!”   “养两天就能种二道粮了吧?”   “那是!没看人把禾苗都带上来了?上头有一块地方水还挺足,地没怎么干,我看今晚就能赶着种一茬!”   “这知识分子就是知识分子,你说这么多年,怎么招队长、马队长他们就没想过怎么往田里引水?”   “今年要是这二道粮长成了,是不是一家能多分百来斤谷子?早知道有这个法子,就该早给聂队长跟小苏老师上来啊!”   “那还不是招队长占着茅坑不拉屎……”   “嘘,小心让人给听到……”   “怕啥,我怕他?!人民公社为人民,人领袖说的!他一个大队长,不为人民服务就算了,还敢把我怎么地了??” 第47章 展会   “小声点吧!你看后头, 老招来了!”   招春平站在原地,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咳嗽一声, 绕开了路。   被人拿来跟个年轻人比, 还被比下去了, 这个尴尬劲,让他臊得难受。   往前走了小几百米,绕过一个弯,招春平一下子就呆了。   小尾村附近多是小山岭,山坡又陡又峭, 狗儿山更是险峻。   但是这座山上土地相比其他地方肥沃多了, 一过半山腰,坡度又缓和了不少,加上山顶还有个天然的凹地可以用来蓄水,所以一直是小尾村最重要的种粮地。   现在一道禾已经收过, 可他仰头一看,原本应该空荡荡的山腰处挤满了人,发动机“嗡嗡”的声音跟抽水的“哒哒”声不绝于耳,再往上爬,几根两根长长的大管子从山底下引上来, 搭在干枯的田里。   哗啦啦的水流从绕山而行的江里被抽了上来, 慢慢浸润了已经开始裂口的水田,远远望去,一片波光,已经抽水抽到了半山处。   而半山腰上又架着一台他不认识的机器, “哒哒哒”地从田里再往山上的田引水。   狗儿山上满是欢声笑语。   明明已经是下工的时候,一大群平常干活都要三催四请的人,现在一个两个都撩起裤子在田里清 * 稻茬,每片田里都有人,男女老少,忙得热火朝天。   招春平脸色铁青。   他是管大队里工作分配跟人力的,可自己还没发话,甚至都不知道,下头壮劳力已经全部跑了过来,那他这个大队长要来干嘛??   也太不把他当回事了!   可看着山上已经注得半满的水田,招春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   难道真的要仗着自己的大队长身份上去呵斥一通?   公社里也好、镇上也罢,可都不会觉得自己有道理。相反,聂正崖是大队副队长,苏净禾是干事,他们两分管提高粮食产量的工作,组织队员下工之后来攻关克难,又是在这个农闲的时候,不但没有影响生产,还会被被组织记功吧?   招春平这一回算是知道了什么叫“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看着漫山的水泊,心里一抽一抽地痛,忍不住咬牙:早有这个能耐,之前为什么不使出来,偏偏现在提了副队长分管粮食产量了才来干,可见这两个人心思重!   然而找到聂正崖的时候,招春平却又换上了一张脸。   他笑呵呵地说:“正崖,你什么时候安排的这些,我怎么知道?早说我就早早安排公社里成员过来帮忙了,你看现在天都暗了,怎么好做事!”   聂正崖客气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招队长,今天才把水泵跟水管借回来,原本只是想试试行不行得通,谁知道公社里听到消息,都来搭手,一下子就做起来了。”   又问:“招队长,现在水的问题解决了,狗儿山上的田就能种二道禾,如果赶得上,收成应该不会差,之后就得看您安排人力了。”   招春平就像被架在火上烤。   前后左右都是人,聂正崖说的是为了公社好的事情,能多一口粮食,谁不愿意?   可现在这个样子,两人的身份分明调换了过来,哪里像是自己是正对方是副,而是聂正崖这个副队长给自己这个正队长安排工作了。   凭什么啊!   偏偏他还不能反驳,也不能甩脸子,不然周围的人指不定出去怎么说!   一时之间,招春平居然不知道是希望这狗儿山的二道禾收成好还是收成不好了。   ……   无论招春平是怎么想的,二道禾的种植工作还是有条不紊开展起来。   他的配合虽然称不上积极,甚至还有点拖后腿,但是聂正崖跟苏净禾两个丝毫不计较,给多少人就用多少人,哪怕人手不足,一样能把事情做起来。   都是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招春平的做法再隐秘,其他公社成员一样能看在眼里,不少人私下里就传起了小话。   传来传去,小话变成明话,公社书记亲自找了招春平,敲打他,让他把生产工作放在第一位,不要因为个人情绪耽误了组织、群众利益。   招春平指天发誓,又要跟暗地里中伤的人当面对质,这件事情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是还是把正、副两个大队长的 * 矛盾提上了台面。   夏去秋来,一眨眼几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狗儿山上的稻穗金灿灿地垂着,一摸一把沉甸甸,谷子饱满得坠手,只有极少部分因为水力不够,有点空壳。   小尾村的人头一回跟其他村子一样忙起了收二道禾,辛苦是辛苦,个个都觉得有奔头,等到谷子全部收完,上秤一秤,加上一道禾的收成,比起去年足足多三成半!   这个收成,拿出去给外头说,其他公社的人都不敢信的!   眼看着村里装粮食的库房都要堆不下,交了要给镇上的公家粮之后,各人比起去年都能多分八十斤谷子。   除此之外,苏净禾特地请了县里的专家过来指导嫁接、移栽果树。   她选定的果树是金桔,很适合小尾村的气候跟图土壤,长势喜人,今年是第三年产果,平常护理得当,科学种植,比起前两年,枝头上挂得满满当当,大的果子甚至跟乒乓球一样的直径,表皮光滑,一口咬下去,外脆内甜,带着一点点橘皮特有呛味的汁水直接就在舌头上溅开,又开胃又好吃。   各家难得分到这么大这么甜的金桔,都当做稀罕果子,过年期间寓意也好,除了自己吃,还拿出去送三亲四友的,很快,十里八村都知道小尾村上任了新的副队长跟干事,两兄妹能干得很,才上任第一年,就把一个落后村拉了起来。   多管齐下,招春平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一提起小尾村,上头领导也好,其他公社的社长、社员也罢,知道的都是聂正崖苏净禾两兄妹,外头人只知道这里有碾谷机,有大金桔,靠着新上任的副队长兄妹二人生活水平突飞猛进,却没有一个知道生产队中还有个真正的大队长叫招春平。   ……   且不说招家人如何捶足顿胸,苏净禾已经没有时间理会他们。   忙活完公社里的事情,等到粮食、水果全部入仓、发放完毕,苏净禾就跟着聂正崖他们一行人去了一趟杨坪镇。   小尾村能找来水泵灌溉狗儿山上的田地,多亏了镇纺织厂。   而能从纺织厂里借来这么重要的机器,光靠公社跟镇上的介绍信自然没有用,还多亏了聂正崖、苏净禾两人工厂子弟的身份,更多亏了聂国山夫妻二人的旧情。   现在水泵用完,除了要还回来,小尾村公社自然要给点东西作为回报,而苏净禾、聂正崖两个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这一次来厂里,小尾村送了一千斤大米,杀了一头三百多斤重的大白猪,而苏净禾跟聂正崖两个则是自掏腰包买了不少村货过来,又特地选了两百斤最好的金桔。   趁着聂正崖带着公社成员办正事,苏净禾就提着金桔四处串起了门。   她先按着小时候的记忆找了几家来往密切的邻居,最后才上门去找了刘厂长跟工会吴处长家。   吴处长家里只有八九岁的小孩在,接了金桔道了谢,等苏净禾 * 走了,门都来不及关就抓起一个金桔吃了起来。   而刘厂长却正好跟他媳妇在家,换了衣裳刚要出门,就见到苏净禾送金桔过来。   他看见个妙龄少女站在门口,愣了一下,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还问:“小同志你是?找哪位?”   苏净禾腼腆一笑,叫道:“刘厂长,陈阿姨,我是聂国山家的小禾!”   又递出手里拿着的一兜金桔:“我跟正崖哥来还厂里借的水泵,二哥他去仓库办交接了,我来送点村里自己种的金桔。”   她身条修长,哪怕穿着厚外套也能看得出来身形匀称,双腿笔直,一张脸在外头冻了一天,鼻头有点发红,可五官精致,声音清脆,让人不由自主就生出好感来。   刘厂长连忙把人让了进去,他老婆陈美凤则是到了茶出来,看了苏净禾半晌,才叹道:“小时候眼看着长大的,现在一两年不见,都认不出来了。”   又感慨:“怪见外的,喊什么厂长,喊刘叔叔,当初你们那个工作不卖就好,来厂里上班,你叔还能多照应点。”   苏净禾连忙道谢,顺着她的话就改了口,笑着说:“这几年刘叔叔跟陈阿姨已经很照顾我们了。”   她看刘厂长手里拿着帽子,半坐不坐的,就问:“您要是厂里还有事……”   刘厂长长长吁了口气:“的确有点事,只是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了,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   苏净禾好奇问道:“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能不能帮上忙的?”   刘厂长摇了摇头,边上的陈美凤则是说:“省里下了文件,说是南斯拉夫有个纺织品展览,让我们厂里也做点展品出来。”   苏净禾说:“厂里大把产品,选点展品出来不难吧?”   陈美凤也跟着摇了摇头:“那个展览是面对国际友人,那些外国人奇怪得很,不喜欢化学染料染的布,想要植物染料染出来的,现在外汇紧张,省里给的是死任务,一定要我们做出天然植物染料染的十种花色跟花样来。”   刘厂长的眉毛皱得能夹死蚊子:“要是早几个月还好,现在都冬天了,还能去哪里找什么天然植物染料,花花草草都枯得七七八八了,找了半天也才找到蓝色、红色两种,色都不好调……”   ***   稍晚会手动防盗两章,请大家不要订阅标题为“防盗章”的章节,如果订了也不要紧,明晚之前会替换并且会多赠送一些字数,抱歉影响亲们的阅读体验,谢谢! 第48章 你才不懂装懂   红、黄、蓝三色是颜色本源, 只要有了它们,就能调配出各种颜色来。   化学染料自然好找,可这大冬天的,突然之间要找天然染料, 就着实有点难了。   苏净禾问:“咱们这里没有合适的, 再往南边有没有呢?粤省跟琼省冬天都暖和, 花花草草的也多。”   刘厂长摇头:“眼看就要过年了, 谁有空去帮你找,况且运力也难, * 找到了一时半会又运不过来,运过来了还要糅制发酵,少说也得一两个月, 哪里来得及……总之, 要是这一阵子找不到合适的,也只能有什么用什么了……唉!”   纺织厂虽然在外头人看来风光无限,可里头管事的才知道有多难。   厂里损耗大,养的人多, 产量常年跟不上上面下达的任务。   今年还没完成指标的四分之三,现在省里提的要求又要完不成,刘厂长都有点担心去开总结大会的时候,被批评成什么样子,会不会把他从厂长的位置上撸下来。   他说完, 看了一眼苏净禾, 笑着说:“看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跟正崖在村里怎么样了?上回我去镇上开会,听人提了一嘴, 说是有两兄妹出息得很,被镇上点名表扬了,一打听名字,果然是你们两个!”   苏净禾客套了两句,却是认真问:“刘叔叔,厂里要用什么来做染料,不如我回去打听打听?也许下面哪个村子里有合适的?”   陈美凤推了推丈夫:“都是自己厂里子弟,小禾有心要帮忙,你就给她说一下呗,又没啥。”   刘厂长最后就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本册子,翻出来给苏净禾看:“排第一第二第三的都行,颜色越鲜亮越好,其实不是一点黄色的天然染料都找不到,而是找到的颜色都不够亮。”   苏净禾低头一看,册子上写了十几种植物的名字,但是都只有名字,没有图画,其中有几样被特别圈出来,后面做了关于季节的备注。   她问:“刘叔叔,这些有没有图样的?”   刘厂长摇头:“这倒没有,但是东西到了面前,车间的人能看出来。”   苏净禾见刘厂长着急去开会,便把册子上的名字全部记了下来,连忙告辞了。   出了刘厂长家门,眼看时间还早,苏净禾拿着誊抄出来的名字绕去了不远处的图书馆。   图书馆里今天的人倒是不少,门口闹哄哄的,都围着几辆车不知道在做什么。   苏净禾没有理会,躲开人群走了进去。   馆里书并不多,她很快按着索书号翻查了一遍,没有找到植物分类,只找到几本中草药图册,在上面对照出了几种刘厂长册子里提及的天然染料植株,只可惜看书中的标注,那些在本省都没有分布。   她仔细又翻查一回,再找不到更多信息,围着图书馆又走了一遍,终于在一个标着“阅览室”的房间里看到了有两个带玻璃门大书架。   书架上的书都保存得很好,书柜上写着“苏岁安老先生敬赠专架”,走近一看,上面摆满了大部头的外文书籍,不但有俄语、英语,甚至法语、德语、拉丁语的也不罕见。   苏净禾隔着玻璃看了看,见到其中居然有一整部《世界园林植物与花卉百科全书》,转头一找,房间里并没有工作人员,尝试着伸手开了一下,玻璃门没有锁。   她如获至宝,把一整部书都取 * 了下来,坐在一旁的座位上翻查起来。   这一回她誊抄出来的名字基本都能找到了。   苏净禾随身带了纸笔,就势把有用的信息都摘抄并翻译了出来,又简单画了下树叶跟树干的特征。   她上一世学过两年素描,虽然技艺并不精湛,用来白描一下还是可以的。   苏净禾有个习惯,一旦专心做事,就不会分心关注身边发生的事情,她只觉得外头好像有点嘈杂,但是大脑自动过滤掉了嘈杂的信息,直到被一道非常不客气的声音打断。   “同志,这里不开放!你是怎么进来的?!”   苏净禾诧异地抬起头,只见门外不远处站了好些人,男男女女都有,大部分都穿了制服。   跟她说话的那个妇女穿着一身套装,胸前还绣了“杨坪镇图书馆”六个红线小字。   她快步走了进来,对着苏净禾不悦地说:“你怎么还把闭架的书拿下来了!这都不能随便拿的!赶紧走!”   苏净禾皱眉:“您好,我进来的时候这里没有标明不能翻阅,门口也没有贴不能进入的告示,图书馆是公共场所,都是为人民服务,请您说话礼貌些……”   她话还没说完,妇女就不耐烦地轰她:“走走走,今天有重要领导……”   正在这个时候,门外的人群终于走了进来。   当头那一个也穿着跟妇女同系列的男式制服,口气客客气气对着身后的人说:“苏厅,您看,这就是苏老爷子当初捐赠的三千一百零五册书,我们去年找回来之后,特地开辟了个房间,列了专架保存起来,修补之后,保管得很好,没有发霉、虫蛀的现象。”   他说完之后,听到里头那个妇女的催促声,觉得不太对,连忙几步走了过来,皱着眉问:“这是怎么了!领导都来了,你在这里闹什么!”   妇女一指苏净禾,告状道:“就一会没留意,有个人偷偷溜进来了,还偷了书架上的书下来……”   苏净禾把她几乎要戳在自己鼻子上的手指隔开,起身道:“这位同志,我不同意你的污蔑,图书馆的书都是对大众开放,普惠民众的知识,这间房没有上锁,也没有标注,书架也没有锁,你用‘偷’字……”   “都说了这里不开放,这些都是珍贵的书籍,要好好保管,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你赔得起吗?!叨叨啥,还不快走!”妇女上前几步,几乎要推搡起来。   制服男见这里越闹越大,脸色铁青,急忙拉住他的同事,喝道:“胡闹!省里领导就在边上,你吵吵啥!”   正在吵闹之间,被称作苏厅的中年男人已经走了过来。   他浓眉大眼,身高至少有一米八,看起来非常有军人的特质。   在边上听了片刻,他忽然开口道:“这位小同志说得很对。”   说着神色严肃地看了一眼那个穿制服的妇女:“保管是其次,我们前些年走了不少错路,现在要想办法弥补,要正视知识 * 的作用,书籍是知识来源的重要渠道,你们图书馆是普罗大众获取知识的途径之一,要让更广大的群众,尤其是年轻人利用起这些书籍,才不浪费。”   又说:“我父亲把这些藏书赠送给你们,就是希望让更多的人能利用到,如果只是为了珍藏,又何必多此一举?”   后头跟着的一群人不知是谁主动鼓起了掌,紧接着,“啪啪啪”的掌声就在室内响了起来。   一个领导打扮的人走过来对着那两个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交代:“还不快道歉!”   制服妇女虽然不服气,还是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对不起,嘴里却嘟哝:“又看不懂,跑来这里乱翻,我就是怕她搞坏了!”   苏净禾听了个真切,当即不客气地说:“同志,你如果不想道歉,可以不说话,我看得懂,我来这里是来查资料的!”   这个年代能进图书馆工作的,家里几乎都有些能耐。   制服妇女当着这么多领导同事丢了脸,尴尬极了,也不管场合合不合适,领导怎么着急,忍不住讽刺道:“你一拿就拿那么多,摆得一桌子都是,看得完吗?这上头可都是外文!你就装吧!”   苏净禾让到一边,把自己随身的笔记本打开放在桌上:“我是来查资料的,我就是要这么多书,翻阅的时候也很小心,没有弄坏、弄折损一页书,更没有污渍,这些内容我都看得懂,请问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制服妇女瞄了一眼笔记本上的内容,见笔记本上是中文配图,书上摊开的那一页却是外语,更不信了,嚷嚷:“谁知道这是不是对应的,书上是外文,你这里写的是中文,说不准是你之前写了拿来充数的呢!”   图书馆的领导见状,连忙把她拉开:“你做啥!”   “我就不服!”妇女嚷嚷着挣开对方的手,“我好好干活,这还有错了?她就是不懂装懂,在瞎搞!”   又对着后头人说:“再是领导也要讲道理的吧!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吧!”   “你才是不懂装懂。”苏净禾还击,指着书上的内容,“你要是懂英文,就会知道我写的中文是这一页上面名称的翻译词,还照着画了图,你不懂内容还在这里指责别人,这种态度,怎么能服务好人民群众?不讲道理的是你!”   她把前一页翻了出来,指着上头的内容跟图画跟自己笔记本上的内容一一对应,哪里是文字翻译,哪里是原文,哪里是素描,那里是原画,清清楚楚。   就算不认识英文,看到苏净禾惟妙惟肖的白描,制服妇女也臊了起来。   她这回干脆地道了歉:“大妹子,对不住,是大姐我没文化,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而一直在旁边没有出声的苏厅则是走到了苏净禾身边,伸手拿起她的笔记本,认真看了几页,问:“小同志,你的英文是在哪里学的?学得很不错。”   苏净禾指了指桌上的英汉 * 词典:“有些难的是查字典的,我是镇上纺织厂的子弟,以前厂里请了国外的专家来指导,我跟着学了半年,后来家里长辈也有继续教。”   苏厅满意地点了点头,问了她的名字,又问现在多大了。   苏净禾一一回答。   对方把她的笔记本放回桌面,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说:“好好学习,将来发展都看你们年轻人的了。”   他没有耽搁太久,看了看书架上的书,就待着随行人员出去了,临走之前还特地交代:“这些书不要都挡起来,应该要能通借才行。”   等人都走远了,那个妇女又偷偷走了过来,特别不好意思地对苏净禾说:“同志,真的对不起,我先前误会你了,主要是咱们馆里经常有些不爱惜书的年轻人过来,又撕又偷的……我就……”   又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大白兔奶糖:“给你吃,就当大姐给你道歉的!”   苏净禾拿了两颗,示意自己没有放在心上,问:“刚刚那个苏厅是?”   “是省厅下来的大领导,听说他父亲是老军人了,大渡河的时候头一波往前冲的,后来被下放来咱们镇上,前几年才平反,临终前把家里藏书都捐给图书馆了。”   又指着那一部百科全书:“我就是想着老先生的赠书,不能给外头人瞎霍霍了,刚刚一下子脾气上来,就做了错事。”   她看苏净禾没有跟自己搭话的意思,讪讪走了。   这件事情对苏净禾来说,不过是一个插曲,她花了大半天功夫,把所有能找到的黄色天然染料信息都抄了下来,全没有眼熟的,本来想着拿回去再问一下各个公社的骨干。   谁知就在她合上书的一瞬间,忽然看到无意间翻开的一页纸上有几张照片。   这一套全书不知道是哪个国外出版社的重点出版物,不但印刷精美,用的还都是铜版纸,虽然放了很多年,但是一点都没有影响阅读。   那一页介绍的是一种叫做“Gardenia ja□□inoides Ellis”的树,中文译名叫黄栀,又叫山栀子,这种树主要分布在长江流域以南,有两种品种,一种用来做药材,另一种在古代是黄栀色颜料的原料,起作用的成分是它的果实。   这种果树开花结果都在夏秋两季,如果气候温暖,会持续得久一点,果实苦涩,但是作为黄色染料颜色鲜亮,在古代的时候染出来的布料都作为贡品敬献给天子,后来才因为工序太过复杂,造价过高,就被慢慢淘汰了。   苏净禾看着书上的图案,越瞧就越觉得眼熟,又去对照从刘厂长那抄下来的原料名,在很后面的地方找到了“黄栀”两个字,但是后面被打了个大大的叉,写着“冬天不结果”。   她端详着黄栀花、黄栀果的照片良久,又对照着书上描述的香味、形状,福至心灵,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第49章 喜气洋洋   那应 * 该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苏净禾记得自己跟二哥刚到小尾村,没多久就被大伯父大伯娘撵了出来。   她腿受了伤,家里的活都压在聂正崖身上。   某天他上山干活的时候,带回来一小篓子蜂巢蜜, 甜甜的淌者蜜的蜂巢下, 压着连着果子的花枝, 那花枝香味甜浓, 果子明黄,椭圆形,分明就是面前书上的样子。   苏净禾当时就觉得眼熟,还特地问了一圈,只是最后还是没想起来那花的名字。   直到现在看到介绍, 她才忽然回忆起来。   上辈子在给导师做项目的时候, 苏净禾翻译过一段某个上市公司的背景资料,其中写到该公司的董事长创业的原因,是多年前代表厂里参加国际企销会,发现韩国某家服装公司的产品大受欢迎, 供不应求,走去一看,才知道他们宣称这是韩国首创的天然染料布,用手工制作等等噱头,吸引了数不胜数的买家。   而那个董事长当时不过是个学徒, 听他的师傅说, 那明明是我国古代的黄栀染色法做的贡布,后来才传过去韩国的。   他十分生气,觉得国家有很多价值极高的技术,却因为各种原因, 不但明珠蒙尘,还要被其他国家吃了吐,下定决心一定要创立一家制作传播中华文化产品的公司。   苏净禾当时翻译到那一段内容,只觉得肃然起敬,出于好奇,随手查过所谓的“黄栀”究竟是长什么样子,但是查到之后,书上的只是简单的黑白手绘图,所以她也就扫了一眼,没有怎么上心,是以前几年看到聂正崖带回来的花的时候,一时没有想起来。   她记得那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节,但是小尾村后头山上因为有热泉,所以一大片地方温度比起其他地方高,这才让黄栀树开花结果都晚了。   这几年没听说村里去山上砍了什么树,如果不出意外,说不定还能找到不少能用来制作染料的黄栀果。   苏净禾连忙收好东西,匆忙出了图书馆。   她却不知道自己走后没多久,图书馆的馆长就带着那个制服妇女跟另外两个工作人员,匆匆去了她刚才坐的位置,但是座位上已经空空如也。   工作人员十分着急,连忙问:“人哪去了?”   方才那个制服妇女也愣了:“刚还在啊!”   “唉!苏厅回去一说,容局说要找她!现在人不见了!”   “是不是去厕所了?还是去其他地方找书了?”   一群人四处找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最后是制服妇女想了想:“之前好像说她是纺织厂的人?要不去纺织厂问问?”   ***   苏净禾还不知道有人在图书馆里四处寻找自己。   她兴冲冲地拿着笔记本回了纺织厂,先去了刘厂长的家,无人应答,再去厂长办公室,还没进门,就听到厂长刘志全不知道跟谁打电话的声音。   “实在不行,藤黄也给我们搞一车皮过来吧?什么,一车皮都没有??那你 * 们的存货都到哪里去了?没车??现调车来不来得及?你要再多给三车布换??你怎么不去抢啊!”   “唉,多给一车给你成不成?什么叫外头多的是人抢着用车,调不开?喂?喂?”   苏净禾知道这是在说染料的事情,也不再耽搁,连忙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厂长刘志全听说听说了小尾村有黄栀的事情,激动之余又有点不敢信,问道:“你说真的?我知道黄栀,这东西颜色染出来是明黄,漂亮得很,就是成本高了点,不过应该过了十一月就全没了,你们村里面怎么还会有?会不会记错了?”   苏净禾不敢打包票,但是口气很肯定:“前几年二哥见到过,说有很多,横竖现在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不知道咱们厂里会不会用这个黄栀来制染料?要不找两个人跟我们回去看看?要确实是,那我就请公社里社员帮着先摘了,让人出来通知一声,您再安排车来运?”   刘志全兴奋不已:“会!怎么不会!虽然新的技术员不懂了,但是好几个老技术员还在呢,找他们回来教一教就行了!”   他一刻也等不了,立刻让人把还在跟工会对接小尾村还回来粮油米面的聂正崖叫了过来,也不说什么来龙去脉,开口就问:“正崖啊,我听小禾说,你见到山上这个季节还有黄栀子,是不是的?”   苏净禾见聂正崖没听懂的样子,连忙跟他解释了一遍,又把自己照着画的黄栀花、果子给他看,最后提醒道:“就是上回二哥从山上给我弄蜂蜜回来的时候,摘回来的那两枝花,那是山栀花,黄色的果子就是水栀子。”   聂正崖一下子想了起来。   他笃定地说:“山上还有,至少有几十棵树都在开花结果,前几天我去的时候还见到,但是不知道能不能用,摘下来数量够不够。”   又建议道:“不如派几个技术人员跟我们回去看看,认认种?如果确实是,就安排个车来运?”   刘厂长激动极了,一挥手:“不用等了,哪里等得及,现在就安排车一起去,能省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   他当即就做起了安排,找某某车间的某某人,请某某老技术工出山,又根据安排领用各种桶、料等等,跟着车一起去。   人到齐了之后,刘厂长特地交代:“如果真的是水栀子,你们当场就可以开始炮制,这样还能省下路上耽搁的时间。”   他又看着苏净禾,脸上眉开眼笑:“小禾,要是这一回成了,你就是大功臣啊!”   再对聂正崖说:“这回你们村子里帮了这么大的忙,我们得正经买才行。”   聂正崖摇了摇头:“没有这个话的,小尾村这回借用水泵,全靠了厂里帮忙,这水栀子在山上都没人去理,没有收钱的道理。”   “就是山上的黄栀树不多,可能用不了多久……”苏净禾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刘厂长笑着摆了摆 * 手:“不要紧,这只是做点样品,了不起做个一车半车的,如果真的在展销会上有了销量,也是明年的事情了,水栀子这个东西其实不少见,以前是没人要,要是真有人要了,我们再去收就成,也不难找。”   说话间,车也到了。   苏净禾跟聂正崖两个就领着一群人往小尾村走。   刘厂长为表感谢,还低价卖了不少布给他们。   小尾村跟出来的公社成员来的时候奔波得很,还要扛一堆东西,回去的时候轻轻松松,居然还有车送,不但如此,每人都单独分了一匹布,个个喜气洋洋。 第50章 是我送的   他们知道这一切都是聂正崖跟苏净禾两个的功劳, 在车上的时候没少夸奖他们,回村之后,更是把在镇上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说了又说,一时之间, 兄妹两个名声更好。   招春平得知之后, 捶胸顿足, 暗暗后悔没有亲自去送回水泵, 却又无可奈何,这是后话了。   再说一行人到了小尾村后头的山上,跟着聂正崖一路往上,到了温泉附近的山坳处,果然见到一大片水栀子树。   跟来的几个纺织厂老技术工爬山的时候累得气喘吁吁, 等到了地方, 上前一看,各自摸了摸果子,又摘下来掐开一个看了看里头,个个都乐了起来。   “就是这个!水栀子!没错了!”   “没想到, 都快过年了,居然还能有这么多才熟了的黄栀!”   苏净禾就问:“要不我们现在就安排公社里的社员过来帮帮忙?”   老技术员们大喜:“这敢情好!”   聂正崖早已经通知了人,也没有多叫,只把当初从招春平那讨来的十个人都叫了过来。   但是公社里有不少人听说是纺织厂过来摘栀子,又看到跟着去镇上纺织厂送东西的社员都带了厂里回赠的布回来, 纷纷都不请自来跑上前帮忙。   不过一天功夫, 就把成熟的水栀子摘了下来,又按照老技术工人们的要求炮制好了,搬到车上,送回了镇里。   厂里的人来小尾村三天, 吃、住都有地方,甚至洗衣服都不用操心,苏净禾早早就安排好了对接的人家,他们只用一心一意去炮制染料。   等到终于把人送走,苏净禾才松了口气,也有些高兴。   大爸跟大妈妈去世之后,厂里的人没少帮她跟二哥忙,现在总算能回报一点,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眼看一切都告一段落,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苏净禾才有空腾出手来准备年货。   时间仓促,很多东西都来不及自己做了,幸好她跟聂正崖在村子里的人缘很好,去问一声能不能买点什么东西,被问到的人甚至都不肯卖,而是要白送。   苏净禾自然是不敢收,见这架势,吓了一跳,本来想买的东西也不敢开口跟人买了。   这天一大早,她就给聂正崖安排了活干,让他去买肉回来做腊肠。   估计着人快回来的时候,苏净禾听到外头有人敲门。 *   她也没多想,只以为是二哥回来了,急忙去应了门,谁知外头站着的却是招海生。   在修路队这几个月,招海生瘦了不少,比起从前,整个人也成熟了颇多。   他手上提着一吊用报纸包起来的东西,站在门口,见苏净禾来开门,脸上的表情眼见高兴起来,举着手里的东西,说:“我来走个年。”   苏净禾愣了一下:“海生哥,这还不到过年的时候。”   招海生脸色涨红起来,进门之后,左顾右盼,没见到聂正崖,顿时松了口气。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对苏净禾说:“我听说你今年忙得厉害,估计没空做,就带了点腊肉、腊肠过来。”   这些日子两兄妹跟招家的关系已经十分冷淡,两家几乎没有什么来往。   难得见到招海生代替家里来示好,苏净禾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自然都不会拒绝,她笑着说:“代我多谢马婶子跟招队长。”   招海生犹豫了一下,抬头说:“不是他们让送的。”   苏净禾一愣。   招海生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继续说:“是我自己想给你送的。” 第51章 心跳   说完这一句, 招海生俨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站在苏净禾面前,声音有些发虚:“小禾,你二哥在家吗?”   一边说,一边又左右看了一圈。   苏净禾摇头:“二哥刚出去了, 可能过要一会才能回来, 海生哥有事找他?不如先坐一坐。”   得知聂正崖一时半会不在家, 招海生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 他依言坐下,但是才坐了没两分钟,又站了起来,冲着苏净禾直摆手:“不用倒茶,不用招呼我……”   他站起来没一会, 刚想说什么, 又重新坐了下去,把椅子往前拖了一点,把双手夹在膝盖中间,说:“我不是来找正崖, 是来找你的。”   “小禾。”招海生吞吞吐吐,“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苏净禾莞尔一笑,打趣道:“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海生哥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上回听说你这边最近就要订亲了, 是来给我们家下喜帖的吗?”   招海生几乎是立刻就摇起了头。   他神色间不见沮丧, 只有些局促,急忙辩解:“不是……没有订亲的事,夏家说不订了……”   苏净禾怔了怔,感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话, 脸上不免带上了些歉意。   招海生看到她的表情,更着急了,他深深吸一口气,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原本已经下了聘礼,但是因为修路队的事情……跟夏家的亲就黄了。”   “你可能还不知道,修路队的谢总工那边……本来是想推荐你跟聂正崖去铁路学院进修的,后来我爸妈跟夏家……”他为难地看了一眼苏净禾,“想换我跟她上去。”   听到招海生一五一十地叙述,苏净禾这才知道原来修路队的进修名额一直没有落实。   也不知道谢总工是怎么做的,硬生生拖了夏家跟招家好几个 * 月,直到前几天,才把总部的电文拿出来给招春平看。   电文上说,招海生跟夏家的女儿不符合铁路学院的招生要求,而那个要求几乎是对照着聂正崖跟苏净禾两个人来的,男的限制了年龄、学历甚至身高,又要求有立功表现,女的除了上述条件,还要求有英语、俄语基础。   招春平不是傻子,自然看出来谢总工把他遛了几个月。   可这个时间双抢早就已经过了,其他公社也进入农闲,腾得出手去修路队帮忙。   谢总工这一招,不可谓不损。   招春平跟夏家人气得半死,扬言要去告状。   可谢总工也不是吃素的,他有自己的理由,毕竟之前被招、夏两家按着头强逼着把自己中意的人选给撸了下来,哪怕是个普通人都忍不了,更何况他堂堂一个修路队的总工?   这件事情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而眼看着要评先进公社,两个地头蛇也不敢把事情闹大,唯恐有心人看了会拿捏住这个把柄。   最后吵吵了几天,慢慢就有了不了了之的迹象。   招家人自然是生气的,可放在夏家人身上,却更觉得招春平跟马娟兰那不地道,当初如果不是这两口子打包票,他们一家又怎么会跟着砸下那么多东西,让出那么多人情,甚至还积极安排公社里的人力去修路队帮忙呢?   是以虽然知道招春平、招海生也是被坑了,老夏家还是跟这边退了亲。   听完这一切,苏净禾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作为实实在在吃了亏的那一个,她实在说不出安慰的话,可对面的又实在是一个老实人,并没有什么坏心,也不能把责任全推到他头上。   招海生顿了顿,搓着手,把头半低了下来,因为皮肤黝黑,其实看不出脸红,但是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地板,都不敢去瞧苏净禾一眼,而是小声说:“净禾,我……其实这门亲事不成,我是真高兴,我心里其实一直有一件事不敢跟你说,怕吓着你,后来因为跟夏家,我就更没脸跟你提了……”   苏净禾虽然没有怎么谈过恋爱,可话说到这个份上,也隐隐约约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招海生话说得断断续续:“现在亲事黄了,修路队的事情也黄了,我爸妈喊我回来接大队里的事情,我就觉得得来跟你说一声,要是不说……怕是以后就真没机会说了。”   “净禾,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除了本分踏实,没啥好处,但是是真的觉得你人好,打心眼里稀罕你,你要是愿意……”   听到这里,苏净禾只觉得尴尬极了。   她对招海生并没有什么感觉,尤其最近因为修路队进修名额和公社里的各种事情,与招家关系疏远了之后,跟对方关系就更远了。   可要是直接回复不行,又实在太伤人了。   正想着要怎么委婉措辞,才能最大程度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又不让招海生难堪,苏净 * 禾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她不愿意。”   苏净禾转头看去,只见聂正崖站在门口,神情冷冽,眼神里的怒意几乎要化成利箭,直直刺向招海生。   他大步跨了进来,厉声问道:“招海生,你来这里说这个话,你爸你妈都知道吗?”   招海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竭力站定了,说:“我的事情,不用跟他们说……”   聂正崖冷笑:“你够胆就回去把这话在再说一遍。”   招海生噎了一下,手指头都蜷缩了起来,说:“我是要跟他们说的……正崖,你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有力气,现在净禾年纪还小,我也不是来要她答应什么话,只是来排个队,要是等她够了年龄,也好知道我这个人,能考虑考虑……”   聂正崖冷冰冰地回道:“不用考虑,没有什么队可以排,你今年几岁了?我这个年纪就能让小禾吃饱穿暖,你比我大多少,现在还住在家里,吃家里的,用家里的,今天居然有脸找上门来,你自己什么样子,我什么样子,你连我都赶不上,来排队?”   他的语气毫不客气,结尾的问句里甚至还带着几分蔑视。   招海生咽了口口水,背脊都有点发抖,却是壮着胆子说:“正崖,我知道我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给我两年时间,到时候净禾也能说亲……”   他说到这两个字,见到聂正崖的眼神盯着自己,仿佛要吃人一样,把把原本要说的“上门提亲”四个字咽了回去,又说:“好歹给我个机会……”   聂正崖指着门口:“我给你个机会出去,再待下去,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他眼神里满是冷厉之色,看得招海生打了个寒颤,转头看了苏净禾一眼,原本还想说什么,最后一个字都不敢说了,同手同脚地就往外跑。   刚走到一半,却听到后头聂正崖喊:“等等!”   招海生此时的心情是惊非喜,掉头一看,只见聂正崖径直走到桌边,提着那两吊报纸裹着的腊肠,几步追了上来,塞进了他的手里。   “留着你跟净禾……”招海生正要客气,看到聂正崖的眼神,半个字都不敢再说,脚从鞋子里滑了出来都不敢听,急急跑了出去。   这一番后续着实出乎苏净禾的意外。   她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招海生就被撵了出去。   等人走了,聂正崖才从门外拎了两吊肉进来。   他此时的心情好像已经平复了不少,但是表情当中还是能看出几分不满,进来之后,看着苏净禾,不太高兴地说:“招海生来找你说这些话,你也就由着他说??”   苏净禾无奈:“我刚要说话,二哥就回来了。”   她伸手聂正崖手里的肉,说:“二哥的话也有点过头了,毕竟是一个村子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搞得这么尴尬,把人请走也就算了,从前他也帮过不少忙……”   聂正崖跟着她一路往厨房走,听她口 * 气,的确是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的样子,才真正松了口气,又不满地说:“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说得太客气了,以后再来怎么办?”   两人进了厨房。   苏净禾用温水把肉洗净,慢慢处理起来。   聂正崖就站在一边,细细地去把已经非常细的柴禾再从中劈开。   他劈了几根柴禾,忽然抬头看了苏净禾一眼,叮嘱说:“不但招海生是靠不住的,现在外头很多男人,表面看起来人模人样,私底下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小禾,你年纪小,人也单纯,出去外头的时候,要是有什么人对你说了什么话,都先不要理会,等以后会看人了再考虑。”   又说:“女孩子不着急谈朋友,也不着急说亲,你还有大把前途,不要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头。”   苏净禾听得好笑,转头笑着说:“怎么听二哥说着,我像个傻子似的,谁来哄就跟谁走?”   聂正崖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他心里倒是很不得这是个傻子,样样都听自己安排,就不用担心出去外头一趟,会跟别人跑了。   结果现在还没出去呢,明明一直在自己身边待着,都还能招朵烂桃花回来。   也是招海生不要脸。   虽然现在表面上看起来已经平静下来,可聂正崖知道,刚刚进门听到招海生说话的时候,有一瞬间,他真的有一股冲动冲进来把招海生给打出去。   他不是不敢动手,只是不想破坏了自己在苏净禾面前温和沉稳的形象而已。   苏净禾没有听到聂正崖的回答,也没有多想,只是又说道:“我倒是不要紧,只是去年开始,在村子里也好,去修路队也好,个个家里有闺女的对我都好得很,还有好些姐姐围着我嘘寒问暖的,都打听你的事情……”   “二哥,你怎么想的?”苏净禾笑着问道。   聂正崖脱口就说:“我没什么想的,不管是谁,在我这里都不可能越过你去。”   苏净禾听得一愣。   这话没头没尾的,她说的,跟聂正崖回的,根本就不是一码事。   况且说得也怪没道理的。   联想到上辈子,自己这个二哥始终单身,一直没有考虑解决个人问题,苏净禾也有些担忧。   她用说笑的语气道:“二哥这个话可不能乱说,我是妹妹,自然地位不一般,但是以后有了嫂子,嫂子也是独一份的,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不好相处的小姑子……”   说到这里,苏净禾偏过头,对着聂正崖眨了眨眼睛:“二哥喜欢什么样的?以后遇到合适的,我也给你留意下,就像你说给我把关一样……”   聂正崖一手捏着斧头,一手把着柴禾,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只管读你的书。”   苏净禾抿嘴笑,打趣道:“二哥连我都信不过了?”   聂正崖抬头看了她一眼,把手里的斧头跟柴放下,站起身来,这一回没有多说,而是直接转身走了出去。   这个反应,似乎真的生气了。   苏 * 净禾一下子就慌了神,又有些不明所以。   除了上回在修路队的时候,因为她急着去救人没有留心砸过来的山石,最后受了伤,聂正崖因此生了一回气,但是也很快就好了,他几乎从来没有对自己甩过脸色。   别说是冷脸,就连口气都没有重过一回。   今天她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怎么忽然就一言不发地走了?   苏净禾莫名其妙,越想越觉得不对,却又不知原因,等了半天,不见聂正崖回来,也无心做其他的,忙把手洗干净了,追了出去。   房间里,聂正崖正坐在桌边写字。   苏净禾拿不准对方的心事,叫了一声“二哥”,走近了,却见聂正崖把桌上的笔冒盖了回去。   而桌面上摆了一张白纸,纸上只写了四句话。   那是先秦不知名作者的一首诗,取自《诗经》《越人歌》。   聂正崖的笔迹工工整整,上头只摘写了两句话。   他转头看她,眼神幽暗,不知道为什么,看得苏净禾心中急跳,有些发慌。 第52章 运气好   她总觉得聂正崖看向自己的眼神很是奇怪, 可具体奇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只是她站着站着,越发手足无措, 不知如何反应, 只好无措地喃喃再叫了一声“二哥”。   聂正崖把那张纸轻轻推到她面前, 又将笔帽重新打开, 把笔放在纸页上。   纸上写的是“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聂正崖一只手按着纸,轻声问:“你还记得下一句是什么吗?”   《越人歌》这样的千古名篇,苏净禾怎么会不记得。   如果放在平时,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就点了头, 说不定还会笑嘻嘻把那一句被人交口传诵的名篇给念出来。   可在此时此刻, 虽然苏净禾是站着,足足比坐着的聂正崖高了两个头,她却仍然有一种被逼到角落,攥住心脏的感觉。   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聂正崖见她不说话, 朝一边挪了挪,拍了拍半边条凳,说:“来,坐。”   苏净禾踟蹰了几秒钟,上前几步, 却没有坐下, 而是站在条凳后面。   聂正崖伸手拉着她跟自己并排坐下,拿起笔放在了她面前,和声问道:“真的不记得了?”   他表情很平静,语气也平和得很, 然而眼神炙热,里头仿佛藏着一团火。   苏净禾下意识地收回了手,没有去接。   从来温柔又宽和的聂正崖这回却是把笔按进了她的手心。   苏净禾勉强笑着说:“二哥,我不记得了。”   聂正崖往她身边靠了过来。   他没有贴到她,隔了仍有半个拳头的距离,却是伸手握着她的手,轻声说:“二哥教你。”   有一瞬间,苏净禾浑身仿佛掉进了冰窟里,僵硬得无法动弹。   而聂正崖的手心发烫,握着她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   他常年干体力活,又每天握笔写字,手掌内布满了茧子,此时把苏净禾的手背包住,半握着她的手捏住笔,在纸上写出勉强称得上工整 * 的一行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苏净禾脑子里一片空白,握着那一支炭笔,过了良久,只觉出掌心都是汗水,却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   她心底发麻,手上使力,想要抽回来,可抽了半天,却被聂正崖按住,只好强笑道:“谢谢二哥,我现在想起来了。”   聂正崖握着她的手,定定看着她:“那你知道我的心了吗?”   虽然已经有了隐隐准备,苏净禾还是被吓得心跳得如同擂鼓。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站了起来,手脚都发凉得厉害,强自镇定:“二哥说什么呢?”   聂正崖也跟着站了起来,走进两步,站近了低头凝视着她,轻声道:“你懂我的心了吗?要是我不愿意只做你二哥,你会怎么想?”   苏净禾心乱如麻,下意识后退几步,摇头说:“二哥说笑吧?你不做我二哥,还能做什么?”   聂正崖见苏净禾面色、嘴唇都泛白,忍不住心中发痛,却仍旧固执地看着她。   两人对立了几分钟,一个人都没有说话,屋中一片寂静,只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最后还是聂正崖先开了口。   他勉强笑着说:“我不逼你答应,也不逼你说什么,你先认真想想。”   隔天就是除夕,然而这个年苏净禾过得魂不守舍,几乎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这天一大早,聂正崖去公社里开会,只剩苏净禾一个人在家。   她心不在焉,本来想要做年糕,只是一下子水放多了,只能加糯米粉,一下子糯米粉放多了,又要加水,等到湿度合适了,忽然才发现自己忘了放米粉。   正在烦躁之间,忽然传来一阵拍门声,有人隔门大声喊:“小禾,小禾在不在?正崖?”   苏净禾匆匆洗干净手去应门。   外头站着两个人,面熟得很,都是上回从镇上纺织厂过来的技术员,两人见到苏净禾,也不进门,急忙说:“县革委来了人,说有急事要找你,这村里也每个电话,拍电报也没回音,厂长喊我们开车来接你!”   苏净禾十分吃惊,边把人往屋里让,边问道:“大过年的,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年纪比较大的那个女技术员就说:“车就在外头,你现在收拾收拾就跟我们回厂里吧,县革委一天来好几个电话,又来了人在厂里守着催,说是市里下的文件,要借调你过去……”   她一边说,一边把介绍信掏了出来。   苏净禾拆开信件一看,果然上面盖了市里的大红章,说明要借调某某厂某某人,某某局某某人,一共十几个,都是来自各个县,说要在某个时间去市里报道。   女技术员又说:“咱们厂里除了你,还被借调了一个刚分配来的大专生,到时候你们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她看了看里面,问道:“你哥呢?跟他说一声?”   苏净禾说:“二哥去公社里开会了,估计要晚上才能回来。”   两个技术员对视 * 了一眼,脸上着急起来:“那怎么办,现在不走,就得明天才能走,肯定来不及了。”   如果放在从前,苏净禾也许会想点其他的办法,可这个时候,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聂正崖才好,拿到了这张调动函,居然打心眼里生出一股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想了想:“我给二哥留个信吧。”   说完转身进门,收拾了点随身行李,又给聂正崖留了一封信,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因为怕他担心,还特地跟隔壁的人打了个招呼,麻烦他们如果看聂正崖问起来,就帮着解释一下。   忙完了这些,她匆忙整理了一下厨房跟屋子,这才跟着两人走出村子,上了车。   从小尾村回到镇里纺织厂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苏净禾刚走进厂长办公室,里头就有两个陌生人站了起来。   其中一个看到她,明显愣了一下,转头问刘厂长:“这就是苏净禾?”   刘厂长点头:“你别看她年纪不大,可能干了!这回我们厂里能找到天然染料,全靠了她机灵……”   那人也只是问了一句,虽然觉得奇怪,看向苏净禾的眼神也有点不信任,可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对着苏净禾跟另外一个站起来的陌生人说:“跟我走吧,车子早就准备好了,就等你们两了。”   ……   直到上了车,苏净禾才在另一个人的解释下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跟她一同出发的人叫王益平,今年虽然才二十岁,但是已经大专毕业了,在这个时候算得上是妥妥的高材生。   他刚被分配到纺织厂没多久,就接到了通知,说是市里准备组织一批人去南斯拉夫学习当地纺织厂的先进经验。   这种好事,按理说应该很多人争着抢着去,根本轮不到苏净禾才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市里在挑选人的时候,一个省里的领导忽然说了一句,他某天在杨坪县图书馆遇到一个很知道上进的年轻人,是杨坪镇纺织厂的,英文水平也很好。   就因为他这一句话,苏净禾就被特地加了进来。   王益平的口气羡慕极了:“我爸是市里宣传部的,费了好大力气才把我塞进来,你是真的运气好,一句话就解决了……” 第53章 扔出去   王益平家庭背景确实很不错, 他父母分别在杨坪市宣传部和武装部工作,祖辈退居二线前也有一点职位。   他长相是时下电视里很瘦欢迎的奶油小生,明显有自我打扮的意识,特意没有穿纺织厂的工装, 大冬天的也没有穿棉衣, 而是自己搭配了一身皮夹克跟西裤, 里头穿着白衬衫, 看着十分惹眼。   “你不用担心,我看到征调令里面的名单了,里面有几个都是我以前的同学,大家互相照应,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王益平殷勤得很, 在车上不断指点到了市里面要怎么做, 应该注意什么,还提醒如果遇到什么问题,让一定要去找他,不用客 * 气。   苏净禾的话不多, 只时不时应和几句,但是看起来听得很认真。   这让一旁的王益平说得更起劲了。   他条件好,下来杨坪镇纺织厂只是为了镀一层基层的金,很快就能调回市里。   可毕竟一个人孤孤单单在镇上工作,镇纺织厂里待久了, 也觉得周围无趣的人多, 有意思的人少,还都土土的,没什么话题可聊。   现在遇到苏净禾,虽然好像也没什么学历, 好在人长得是真漂亮,加上谈吐也上得了台面。   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只是个厂里职工的小孩,不过能被省里的领导点名,多多少少应该有点背景。   一半看脸,一半看后台,又觉得苏净禾有一股书香气,交谈起来很投缘,等到下车的时候,王益平还特地绅士地早一步给她打开了车门。   他不知道的是,看似很捧场的苏净禾其实一路上根本就是心不在焉,不住想着还留在小尾村的聂正崖。   刚开始的时候没有怎么觉得,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心里的后悔就慢慢滋生出来。   这几年,自己几乎从来没有不打招呼就离开家,要是晚上二哥回来,见到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封信,会怎么想?   况且两人之间又才发生了那样的事。   他会觉得自己是不想再跟他待在一个屋子里,所以才找理由离开吗?会不会想歪了?会不会伤心难过?   苏净禾也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思。   她从来都把聂正崖当做亲哥哥一样看,根本没有想过对方居然会对自己有那样的情感。   可这个情感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由来已久?   哪怕是到了已经戳破很久的今天,回想起两人之前的相处,她还是没有办法分辨聂正崖对自己的心到底是哪一天开始变质的。   不同于之前招海生那一回,她能轻轻松松斩钉截铁说不,当那个人变成了聂正崖,她不能答应,却又怕一旦拒绝,彼此的感情会受到影响。   就算不至于化为乌有,只损伤到一点点,苏净禾也不能接受。   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没有任何人在她心里的地位能敌得过二哥,两人相依为命多年,互相依靠,彼此体贴,绝不能因为这样莫名其妙的原因伤到了感情。   苏净禾心神不定地跟着走进了屋子,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来到的是一个教室。   这个时候教室里已经零零散散坐了不少人,除了有两三个年纪比较大,其他的看上去都是二三十岁的青年。   讲台上坐着一个女的,她戴眼镜,瘦高个,头发花白,看上去慈眉善目的。   苏净禾一看到她就诧异地脱口叫了出来:“田校长!”   对方听到有人说话,循声望过来,看到是苏净禾,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又点了点第一排的位置,示意她过去坐。   自从田校长带队下乡,把书放来小尾村之后,苏净禾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一别几年,她整个人苍老了很多,比起从前更 * 瘦,可看着还是精神奕奕的,尤其一站回了讲台,好像又有一股劲凝了起来。   苏净禾一出声,教室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众人见到站在门口的一男一女,男俊女靓,并肩站着,有几个人原本就认识的人忍不住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   “那不是王益平吗?他边上那个女的是谁?不是他谈的朋友吧?年纪好像不大啊!”   “应该小了好几岁吧,不过长得好看是真好看。”   “我还以为王益平是跟顾秀玲在谈对象呢。”   “好像女的是主动,没追上呢,王益平嫌顾秀玲年纪大了两岁……”   “这有什么,女大三,抱金砖,这是王益平没看上才瞎找的借口吧。”   “嘘,你小声点,顾秀玲人就坐在后头,别让她听到了。”   苏净禾隐隐感觉到不少视线在往这边打量,其中一个坐在第二排的女生更是不错眼地盯着自己,眼睛里满是敌意。   那个女生看着二十多岁,五官端正,就是眉梢跟眼尾都有高高挑起,看起来有一点凶。   她扎着高高的马尾,马尾上用现在价格很贵的红色的大塑料夹子夹起来,穿一件联排大黑口子的灰色风衣,一看就是“城里人”,很时髦。   而一边的王益平仿佛察觉到那个女生的目光,咳嗽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用自己的身体隔绝了对方看向苏净禾的视线。   这样的举动很惹人误会,教室里原本还有一些挪动桌椅、低声交谈的声音,现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都看着后头。   这个时候,站在讲台的田校长就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说:“大家都坐吧。”   她清了清嗓子:“我姓田,市外办让我来给你们做个短期培训,目的有两个,一是下个月这个时候要带你们一起出国学习,目的是了解外国纺织业、钢铁业生产线跟先进工艺,学习操作方式,方便以后做引进。”   “第二个是学习结束之后,正好南斯拉夫有个大型展销会,我们省里要去参加联合展览,会上需要介绍这次的展品,因为时间紧急,需要提前把展品的资料翻译好,展销会的时候,我们也需要在现场做介绍翻译,接待客户。”   她说完之后,问道:“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坐在第二排的那个之前盯着苏净禾看的马尾女立刻就举起了手,站起来问道:“田领导,我只带了两套换洗的衣服过来,其他什么也没拿,这个培训要做多久?中间能回家吗?”   田校长温和地问:“不用叫我领导,喊田姐就可以了,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单位来的?”   马尾女大声说:“我叫顾秀玲,是省第一纺织厂人事科来的。”   田校长点了点头:“顾同志,这次培训要持续一个月,主要工作是翻译资料,因为有几个同志的任务还涉及到钢铁业的资料,为了避免泄密,原则上不允许离开这里,如果确实有急事, * 需要打报告,我向省外办的领导申请,得到批准之后,才能离开。”   顾秀玲不高兴地问道:“我不是钢铁厂的,又不翻译钢铁行业的资料,也不能离开吗?”   田校长强调说:“也不能离开。”   旁边就有人拉了拉顾秀玲的衣服:“秀玲,你要是衣服不够,可以先穿我的。”   顾秀玲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田校长又说:“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等到所有人都自我介绍完一圈,苏净禾才知道那两个年纪大的,和另外五个人,都是从钢铁厂或者工业局抽调过来的,其他七个人则是来自各个纺织厂。   田校长还带着原来在学校里的习惯,她笑着说:“我们人虽然不多,还是选一下班委吧。”   又问:“谁是带队的?”   这个时候,人群明显分为了两派,其中一派都转头看向了一个年纪大的,另一边则是没有目的地四下张望。   那个年纪大的叫做梁有华,他站起来说:“田姐,我是钢铁厂里带队过来的。”   田校长说:“那有华你当一下班长吧。”   又问:“谁愿意来当副班长?”   顾秀玲抢先就说:“以前我们班的班长是王益平。”   王益平也积极地站了起来:“我愿意给大家服务,做这个副班长。”   田校长点了点头,又对着苏净禾说:“那就让苏净禾做一下学习委员吧。”   苏净禾愣了一下,但是这个时候自然不能拒绝,连忙站起来让大家认了一下。   顾秀玲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问道:“田姐,学习委员应该让成绩好、能力强的人来当吧?!我以前也做过几年的学习委员,可以胜任这个工作!”   田校长笑着说:“苏净禾虽然年纪小,可她英文和俄语水平都很不错,大家互相之间可以多多学习,有什么不会的及时互相请教,不要耽误了进度。”   她说完,把桌子上厚厚的几大摞资料往下分发,说:“今天大家才来,可以先去宿舍里整理一下内务,女同志住在后面一号楼的一层最前面那个房间,男同志跟着班长走,他会带你们去。”   趁着众人闹哄哄走开的时候,田校长走下了讲台,点了点苏净禾的桌子,小声说:“小苏,你来一下。”   苏净禾把书放在桌上,跟着走了出去,到走廊找了个安静的角落。   田校长笑着说:“你们最近怎么样?”   两边这几年虽然断断续续有通信的,但是毕竟不方便,而且信件随时有可能被人拆开,也不好写在上面写什么重要内容。   苏净禾连忙把自己跟聂正崖的近况向田校长说了一遍。   听到他们做了那么多事情,现在还在小尾村当上了公社骨干的时候,田校长显然十分欣慰。   她微笑着点头:“我就知道你们两兄妹聪明又机灵,不管是去到哪里都一定能出头的。”   又说:“你们不去铁路学院是对的,我这边前几天收到消息,首都已经有风声说 * ,预备小范围恢复高考了,如果一切顺利,也许明年就能落实,到时候我给你们找点题集和资料,抽空一定要好好复习。”   说完这些,她问道:“我原本提了你跟正崖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你来了,你二哥呢?”   苏净禾摇了摇头,说:“我收到调动通知就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来的时候二哥在开会,我来不及当面跟他说。”   田校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先回去问问怎么回事。”   目送着田校长匆匆离去,苏净禾站在原地发了一会怔。   她一时拿不准主意,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让田校长成功把二哥安排进来,还是不想看到他。   想来想去,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苏净禾也就不再去多想,她回到教室里,刚想带上自己的行李,就发现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座位边上本来应该放着行李的地方也空荡荡的,桌面的资料下压了一张纸条。   “小苏,我帮你把行李箱提回宿舍了——王益平”   苏净禾径直回了宿舍。   她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有人在议论自己。   “你们知不知道那个叫苏净禾的走的是什么关系?年纪看着不大,脸皮倒是挺厚,也不知道害臊,你没瞧见,她故意挨着王益平坐在一起,走路的时候还往他那边靠!”   苏净禾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那个叫做顾秀玲的声音。   “本来年纪最小,怎么也轮不到她做学习委员,偏偏……你看今天田姐跟她说话的样子,以前肯定认识,这有背景的妖怪就是不一样啊……”   苏净禾没有再听下去的打算,敲了敲门,一推而入。   宿舍里一共有三个人,她一进去,里面就安静了下来。   正在说话的顾秀玲一下子就被顿住了,贼喊捉贼地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在外面偷偷听别人说话!”   苏净禾淡淡地说:“你声音那么大,对面男生宿舍养的狗都能听到了,哪里用得着偷听。”   又扫了她一眼:“说人坏话还这么理直气壮,要是这才叫有礼貌的话,那我愿意一辈子没有礼貌。”   顾秀玲被噎得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恨恨得咬了一下牙,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骂:“走后门的还这么嚣张!”   苏净禾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听到一边有个人打抱不平地说:“顾秀玲,你差不多得了,你自己追王益平追不上,在这里发什么脾气!”   她转头一看,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剪着齐耳短发女生。   顾秀玲马上回击:“刘妮雅,你嚷嚷什么,我说你了吗?”   “我就是看不惯你在这里满嘴喷粪乱咬人!”刘妮雅站起来跟她对骂,骂完之后又指着一张床跟苏净禾说,“苏净禾,你的位置在这里,刚刚王益平给你把行李箱拿过来了,顾秀玲要扔出去,我帮你放在我床底下。” 第54章 抵达   顾秀玲狠狠地瞪了苏净禾一眼, 奇怪地是并 * 没有回骂刘妮雅,而是气呼呼地摔门出去了。   刘妮雅则是“哼”了一声,冲着顾秀玲的背后骂了一声“德行”,这才对苏净禾说:“你别理她, 这人脑子有病, 自己追不上, 就总在这里逼逼赖赖的, 也不嫌丢人!”   说她着把苏净禾的行李从床底下拖了出来,笑着问:“你之前认识田姐吗?”   苏净禾说:“她以前是我们学校的校长,能力跟性格都很好,在我们学生中间很有威信。”   刘妮雅“哦”了一声,提醒她:“顾秀玲跟王益平从小就认识了, 倒追了好几年没追上, 你跟王益平……”   虽然她表面装作不在意,可是拳头却攥了起来,呼吸也放轻了。   苏净禾看出来对方似乎对王益平也抱有好感,一边感叹这个男的好像有点抢手, 一边则是笑了笑:“我今天才刚刚认识王益平,他对我没意思,是顾秀玲想多了。”   刘妮雅明显地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好几分:“田姐特别指定你做学习委员,你肯定英文水平很好吧?要是我以后我有什么问题, 你可要多多指点啊!”   两人客套了一番, 收拾好东西之后,一起去教室集合。   这天晚上田校长就把翻译的任务布置下来了。   苏净禾接到的是一篇介绍省内纺织工厂跟产品的文章,全文大概六千字,内容很官方, 里面还有不少特有词汇。   教室里没有安排固定座位,但是负责翻译纺织厂的人很自然地就跟负责钢铁厂内容的人分成了两片坐。   王益平说要发挥同志友爱精神,特地把四张大桌子拼在一起,七个人分别各据一面。   分座位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顾秀玲,又看了一眼刘妮雅,这两人都站着看向自己。   这两个人,王益平一个都不想沾,他一屁股就坐在了苏净禾旁边。   苏净禾已经开始着手进行翻译,埋着头干活,并没有留心。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顾秀玲一个箭步冲上前,抢着做坐到了跟王益平同张桌子的另一个角。   她坐下之后,挑衅地看了一眼刘妮雅。   刘妮雅却不慌不忙,坐到了苏净禾的边上,探过身子低声问道:“小禾,我想跟你换个位置,成吗?”   看到是刘妮雅,苏净禾想也不想就点了头,把手里东西收拾收拾坐了过去。   结果这一分钟开始,王益平都没有闲下来过,身边两个人一下子问他这个单词要怎么翻译,一下子又问这句话是不是有语法错误,嗡嗡嗡的,一刻不停。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班长郑东走过来拍了拍王益平跟苏净禾的肩膀,把两人叫了出去。   “王同志,你是来工作的,不是来谈对象的。”郑东已经四十多岁,为人古板,“这次的任务省里跟市里都很重视,如果你再这么无组织无纪律,我就要跟田主任说,让她批评你了。”   又严肃地看向苏净禾:“小苏同志脸皮薄,可能不好意思出来 * 管,你如果开不了口,就由我来说,我说话可没那么好听!”   王益平满面通红,解释说:“不是我,是她们……”   郑东不满:“几个小同志都管不了,你还当什么副班长?”   他气势十足,又占着道理,把王益平压得羞愧难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净禾也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确实有点不作为,提议道:“要不我们还是把座位拆开吧,分开坐,如果谁有问题,可以出去说,隔壁不是有一间空教室吗?能不能问问田校长拿钥匙,用来做讨论?”   又说:“我们先试试,真管不住了班长再来说?如果一开始就班长出面,以后就不好管了。”   郑东的面色稍虞,点头说:“那我去问问田主任隔壁教室能不能开来用的。”   三人一回教室,郑东就站上讲台,板着脸说了一番话,意思是要大家都引起重视,这次来都是背着任务,时间紧急,如果谁当做是来玩,趁早打道回府云云。   随即王益平也让一桌人拆开了坐,一人占一张桌子,还分别找顾秀玲跟刘妮雅单独说了话。   也不知道是郑东这个班长的警告起了效果,还是王益平的谈话有了用,接下来的时间顾秀玲跟刘妮雅两个都安静了下来,各自埋头做事。   当天晚上,苏净禾按照田校长的安排把所有人的进度汇总起来,并且检查了一下。   她发现其他六个人里面,顾秀玲的英文水平最好,其次是一个带着眼镜,不怎么说话的大哥,接下来是王益平跟刘妮雅。   大家的速度有快有慢,但是除了自己,都赶不上田校长要求的进度。   如果按照这个发展,一个月时间估计很难翻译完所有的文件。   等到十一点钟田校长过来检查的时候,苏净禾就把这个情况跟她说了。   田校长连夜把已经翻译好的文稿带了回去。   第二天一早,她就让大家调整了作息时间,工作是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一点,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晚上有两个小时来吃饭跟洗漱。   时间这么紧张,苏净禾就逼着自己不要多想聂正崖的事情,一心一意去翻译文稿。   一群人共同努力了一个月,没日没夜地干活,虽然拖延了两天,终于还是把所有的资料翻译完了。   这期间,翻译团里所有的成员都对苏净禾刮目相看。   她年纪虽然最小,但是翻译水平最好,做事情又仔细,态度还好,有问必答的。   田校长有一次特地偷偷给了她一把进口的巧克力糖果,笑着夸她:“得亏有你在,省了我不少功夫,要不见天两头跑,我也遭不住。”   哪怕是顾秀玲,态度也缓和了不少,后来还私下找了个机会跟苏净禾道了歉。   在翻译团里的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没几天就要到出国的日子了。   田校长带了裁缝过来给大家量尺寸置装。   一个星期之后,临行前,购置的东西就发了下来。   女生每 * 人做了一套呢子衣服,一身套裙,一双圆头小皮鞋,还每人发了一个皮箱,皮箱里有一本厚厚的外事纪律手册。   “这次你们会跟省里的代表团一起出发,一定要遵守纪律,不要犯自由主义!”田校长再三强调,让他们把纪律手册里的内容都记熟,“要是出了什么外事问题,把你们押在国外,就回不来了!”   上车去机场的时候阵仗,纺织厂的领导跟市领导都来送行了。   在场的人太多,刘厂长没能挤上前面,只是在后面远远挥手。   苏净禾身形苗条,被安排坐在车厢最里面,等到所有人都上了车,临关上车门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让自己不去多想,可心底里装着的人跟事,又怎么可能说不想就不想。   原本忙碌的时候,还能分一下心,现在干坐在车上,脑子里就开始乱糟糟地生出各种念头来。   二哥现在在做什么?   他会不会生自己的气?   田校长说要把他借调过来,后来又说没有借调成功,可为什么不成功,又不肯说,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等自己再回来,要怎么面对他?他要是再问自己上回那个问题怎么办?继续装傻吗?   这些问题根本没有答案,只能让苏净禾越发焦躁。   不但定不下心,她甚至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仿佛在人群里看到了聂正崖,他西装笔挺,肩张背直,在人海之中如同鹤立鸡群,有一种卓尔不凡的气质在。   然而再想仔细分辨,车厢门顿时被人关上,车子转个头开走了。   等到冷静下来,苏净禾自己都觉得可笑。   那又怎么可能是二哥?肯定自己日夜想着,才会把别人认成了他。   四个多小时之后,车子开抵了机场。   整个外出代表团足有八十号人,不断有地勤往飞机上搬运各种物品跟行李。   飞机很大,苏净禾他们这两个翻译团分到了中间的位置,才坐好没多久,就起飞了。   这趟行程要先飞往首都,在首都转机去莫斯科,再转南斯拉夫,中途不换乘,整个飞行时长是四十多小时。   坐在前面的人还好,飞机中间、尤其是后面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头一回坐飞机,度过了刚开始时的兴奋期之后,不少人开始耳鸣、恶心。   苏净禾看情况不对,连忙请空乘拿了纸袋过来,又讨了点晕机药分发给症状最厉害的那几个。   郑东跟王益平也跟着忙前忙后。   等到天黑的时候,发完餐,吃完饭,飞机舱里也渐渐安静下来。   苏净禾靠着椅背迷迷糊糊地想眯一会,可是怎么都睡不着,一闭眼睛就忍不住想起聂正崖。   她低头看着身上穿的套装,不由得想到他特地多走了十几里路,就为了给自己买块好看的料子做衣服的事情。   又想到两人一起去响水村开会,路过一条溪流的时候,因为浮桥断了,大冬天的,他俯下身子,执意要背她 * 过河。   又想到前一世,他省吃俭用,按月寄钱寄票,还要寄各种东西给在外地读书的她。   两人之间的记忆实在太多,哪怕只挑记忆深刻的,也能让她想一晚上不带重复。   苏净禾越想越睡不着,干脆把那本外事纪律手册拿了出来,往飞机后面亮灯的地方走。   她挑了个最后的位置,静静坐了下来。   没多久,就听到卫生间里有哗哗的水声,紧接着,门慢悠悠地被拉开了。   一个人在边上叫她:“苏净禾……”   苏净禾抬头一看,愣了一下。   灯光虽然昏黄,还是看得出来王益平脸上红得吓人。   他靠在厕所出来的墙上,勉强说:“我头痛得厉害……”   一边说着,一边踉跄着往前面走了两步。   苏净禾连忙起来扶住他往椅子上坐,伸手一摸,对方头上的温度高得异常。   “王益平,你是不是发烧了?”她连忙问。   王益平茫然地摇头,不舒服地直蹬腿。   苏净禾看他难受的样子,就把三个座位中间的两个扶手收起来,让他平躺下去。   她先去前面找了一圈,奇怪的是,这个时候居然没有乘务员,只好把自己的跟王益平座位上的毯子拿了过来,给他盖在身上。   班长郑东的座位靠窗,他那一排三个人都睡着了,苏净禾只好又去找了王益平的相爱那行李箱过来,从里面找出来毛巾,湿了水给他敷在头上降温。   她每五分钟帮着王益平洗一次毛巾,时不时又去飞机头那边看一下,终于跑到第八次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乘务员,连忙问对方要了退烧药跟冰水、热水。   等把王益平叫醒,让他吃了药,苏净禾才在边上的座位上慢慢睡着,但是一晚上还起来给他换了几次毛巾,又擦手擦脚。   直到天亮了,机舱里渐渐有人开始起来,看到郑东去上厕所的时候,苏净禾才连忙叫住了他:“班长,王益平发烧了。”   她把王益平头天晚上的症状说了一遍。   郑东吃惊极了:“你守了一晚上?怎么不叫我起来?”   苏净禾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看班长坐在最里面,外头两个人都睡着了,也不好叫你。”   说着把手里的毛巾递给了他,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班长来了,我就不管了,先去睡一会。”   这时候开始,团里就有三四个人轮流起王益平。   他的烧来得快退得也快,第二天下午就没什么事了,等到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痊愈了。   一下飞机,驻南斯拉夫经济商务处的参赞就在外头等着了,省领导住进了南斯拉夫安排的市中心酒店,翻译团的人则是被一车拉去了租在郊区的小院子里。   苏净禾跟刘妮雅分在了一间房,两人刚收拾好行李,就被通知马上集合,要去帮忙布置各纺织厂在展销会上的场地。   这个时候距离展销会还有两天,但是场地上已经满满当当都是人,不同国家、人种的经销商混杂在 * 一起,敲敲打打地布置着自己的位置。   苏净禾还没来得及走上前,就被王益平悄悄拉到了一边。 第55章 礼物   王益平搓着手, 脸上颇有点不好意思:“前两天在飞机上辛苦你了……”   苏净禾笑了笑:“也不只是我一个人,后来都是班长他们照顾的你。”   王益平摇头说:“那晚上要不是你在,我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还要说话,前面一直留意这里动静的顾秀玲已经频频回头看。   苏净禾见状说道:“都是一个团的同志, 本来应该互相帮助才是, 大家都等我们呢, 先走吧。”   说着她就大步上前, 跟在了郑东后面。   郑东他们是来看展,想要为将来省内引进其他国家的先进生产线做前期准备,苏净禾在的纺织团则是参展的。   进门之后,两边就分开了。   十几个工厂,两百多种料子要一个一个排开, 还要做各种注解和标识, 由两个领导带头,一行人跟着当地雇佣来的装修工人忙得脚不沾地。   花了两天功夫,众人才把所有的展览品摆好了。   然而等到正式开展的时候,他们这个展区却是客人寥寥。   领队的人分别来自省外办跟商务处, 眼看做了各种准备,耗费那么大,居然没有客人来,都愁得不行。   有人分析说:“应该是我们这个地方太偏了,别人不往这里走, 东西再好也看不到。”   领队皱眉:“这是早就定好的位置, 也没办法换,况且东西都布置好了。”   “要不请参赞去帮忙去给组织者说说,能不能给我们换个好点的位置?不然白跑一趟,费了这么老鼻子劲, 还是没人来看产品啊!”   领队摇头:“刚来的时候就问了,说是老早定好的,除非有别人愿意跟我们换,不然没有多余的场地。”   另一个领队则是跟翻译团的人说:“要不你们一人拿一块料子,出去外面问问摊位路过的人感不感兴趣。”   顾秀玲脸都绿了。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来做翻译的,现在居然跟个小贩似的出去招徕客人,简直丢脸得不行。   其他人也不禁面面相觑。   苏净禾见状就站出来说:“我刚刚去洗手间的时候,路过其他的展位,总觉得我们这里的灯光太暗了,看不清布料的颜色跟样子,远远路过,也没有什么特色,不如改一下布置?”   王益平马上赞同:“我也觉得是这回事,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差点都找不到我们的展位,其他人都布置得花里胡哨的,就我们太单调了。”   这个时候国内还信奉“酒香不怕巷子深”,领导也好,工作人员也好,都觉得只要自己产品做得出色了,肯定不愁卖,大把有慧眼的客户会自己找上门来。   然而经历过后世的苏净禾,却真切地知道市场营销的重要性。   要是你的包装没有半点噱头,客户又怎么会看到你呢?   她简单地把看到的其他摊位情况说了一遍 * ,简单解释了包装的重要性。   两个领队出去绕了一圈,也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可是仓促之间,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只好问:“这要怎么布置?也来不及了啊!”   苏净禾说:“我有个主意,但是不知道有没有用……”   领队们此时已经有点死马当活马医了。   这回出来参展,省里开销巨大,还花了大量人力、物力,要是一点效果都没有,两人作为领队,回去肯定是要背责任的。   其中一个连忙说:“甭管有没有用了,先试试再说吧!”   苏净禾就把驻当地的参赞请了回来,托他想办法去买了红灯笼、匾额、红绸等物,又让当地的工人帮忙找了张大桌子,许多照明的灯泡。   参赞花了不少时间才带着苏净禾要的物品回来,他擦着汗说:“幸好刚过完年,领馆里头原来用的装饰还没有扔,不然一时半会真的不知道上那找这些个东西!”   又指着金边的木匾额说:“太赶了,来不及找空白的,这是跟当地华人医生借的。”   苏净禾看那匾额古朴得很,上面写着“妙手回春”四个大字,还积着不少灰尘,知道这应该是当地的中医招牌。   这个时候能找到已经很不错了,她连忙道谢,又问:“谁的毛笔字好?”   最后还是参赞站了出来:“我练过二十几年颜体,只是这几年搁下了。”   苏净禾就写了一段英文对联,拉开长长的红纸,请他帮忙抄写上去。   很快,新的门面就挂了上去,门头上还特地用红绸缀着,中间备了不少照明的灯。   紧接着,苏净禾让人把里头排得密密麻麻的布料取下来一半收起来。   她解释说:“不是展品放得越多就越好,就像学绘画,不是有‘留白’的说法吗?摆出来又挤又乱的话,很多人就不想走进来了。”   这个说法很快就说服其他人。   趁着大家齐心协力重新摆放布料,苏净禾又请工人们把那张特地找来的长桌子放在展区中间。   她问王益平:“我记得咱们厂里好像有一匹龙凤纹的明黄布料,能不能找出来?”   王益平有些犹豫:“那颜色不耐脏,我刚刚收起来了,要摆出来吗?”   苏净禾点了点头:“就算是沾灰也不要紧,要是有人看上了,真的下了单,成本就回来了。”   她说完看了看对面的领队。   那两个人互相对视,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倒是一旁的参赞点头说:“这个展会每年都很多欧洲人过来,他们的采购量很大,展会本来就是要把最好的产品拿出来,要是能真的吸引到客户,别说只弄脏一份样品,送十份样品也是值得啊!”   又称赞道:“这个做法很有道理的,还是试试吧,不然都没客人进来,里头放着再多好东西也没用。”   其中一个领队一咬牙,对着王益平说:“去拿出来吧,按小苏说的做。”   那匹龙凤纹的布料跟其他普通的料子不同,足 * 有两米宽,长六十米,上面是手工刺绣的百鸟朝凤图,数百只不同神态、动作的鸟儿跃然布上,左右还插有百花,尤其令人瞩目的是,当中一只大大的凤凰,尾羽拖得长长的,华丽得炫目。   这匹布料展开的时候,当地被雇佣来帮忙的工人都看呆了,手里的动作都轻了好几分。   苏净禾直接让人从顶上吊了一个大大的架子,将这匹布由顶上直接打开,将凤凰的图案展示在半空当中,约莫一人半高,正好轻轻抬起头就可以尽收眼底。   这匹布的团一路蜿蜒而下,剩下的半截则是没有展开,搭在了桌上。   除了这块布料,她又让人把省里其他纺织厂所有跟刺绣元素相关的布料都取了出来,借用了展区内所有的桌、椅,围绕着中间的百鸟朝凤图,将其他布料一一打开,最好看的图案对着门口。   等到一切布置好,又把添置的灯泡全部打开。   这个展厅在室内,本来有点昏暗,灯泡全部打开之后,百鸟朝凤的那一片地方登时变得恍如白昼。   刹那之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声。   参赞忍不住感叹道:“真美啊,给那些外国人看到,估计得要发疯了。”   就连两个领队也震惊得说不出来话来。   苏净禾退出门去,想看看效果,只是刚一出去,正好就遇到路过的一群人。   那群人看到挂在门口的红灯笼跟红绸,还有中间的对联,上面大大的匾额,都好奇地围了过来。   苏净禾连忙上前打了个招呼,把人往正门口引。   果然一到门口,一群人立刻就发出了惊叹声,七嘴八舌地问道:“我的天呐,上帝啊,这究竟是什么!”   苏净禾连忙用英文说:“这是中国古文化里的一种瑞鸟,叫做‘凤’……”   她把凤凰的来历简单解说了一遍,把人领了进去,一边走一边介绍:“……这是中国一种传统手工艺,叫做‘刺绣’,上面所有的图案都是绣娘用手工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   一群人站在原地,看着那副从天而下的百鸟朝凤图,上面绘的图案简直栩栩如生,都愣得不会说话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一个两个都追着问着这个多少钱,什么时候能出货。   苏净禾按着手册上的价格报了,又说:“这些图案都绣娘手工绣的,过程非常复杂,耗时很长……”   她问了数量,报了工期,见好几个商人都有些犹豫,又指着边上其他的布料说:“这里还有一些同样做法的,但是图样更质朴,价格也更便宜,都非常漂亮,这些的工期就短很多。”   说着带上手套,把旁边一匹布抱了出来,展开上面的图案给他们看。   这次能拿出来展览的,基本都是精品,主题也是特意挑选的中华传统文化。   苏净禾知道很多西方人都觉得中国文化很神秘,并且愿意为了这种神秘买单,所以在做介绍的时候,对每个图案 * 的寓意都做了讲述,历史故事信手拈来,动不动就是几千上万年,让这群人个个围在边上,听得一愣一愣的。   其中两个商人当场就下了订单,要买“卍”字花纹,祥云花纹的手帕各一万条,其他人则是还在展位上走来走去,看看这个,摸摸那个,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最后一行十一人,有八个都下了订单。   开了这一次张,接下来的时间里客人就开始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门口挂的红绸、匾额跟红灯笼识别度极高,风格也极为独特,让人一眼扫过去,十个有八个会被吸引,等到走进来之后,看到那幅百鸟朝凤图,更是人人瞠目结舌。   此时由着翻译团的人带着走一圈,介绍一遍,下单的概率更是高得不行。   直到闭展的时候,其他展区的人都走光了,只有他们这里还聚集了不少客人。   等到晚上统计数据,短短一天功夫,已经完成了全程的任务量。   两个领队激动不已,看苏净禾的眼神就像看善财童子。   其中一个领队当天晚上甚至给所有人都加餐了一个橙子,夸奖道:“大家今天辛苦了,展览还有五天,撑下去,胜利就在眼前!”   最后是王益平站了出来,问道:“队长,我们今天拿的小费要怎么处理?要上交吗?”   欧洲来的商人普遍有给小费的习惯,今天大家基本都收到了,甚至两个领队也得了不少。   大家一直遮遮掩掩的,听到王益平提出来,个个都抬头看向了两个领队。   二人也觉得十分棘手,到一边商量了一下,回来说:“政策上,我们每人每天有一美元的零花钱,这个钱回去之前会发给大家买东西,至于小费,你们自己到时候一起买东西好了,不要带回去,回国也不要跟别人说。”   这就是各凭本事,赚多少都进自己口袋的意思了。   翻译团的人忍不住兴奋地鼓起掌来。   隔天早上,人人就跟打鸡血了似的给客户推销产品。   等到展销会结束,临行之前,领队带着他们去当地最大的商场里购买纪念品。   苏净禾得到的小费最多,每天都有厚厚的一叠,进了商场之后,第一层就是服饰区。   见到货架上陈列的首饰、女式皮鞋、裙子,她脚下并不停留,心里却是下意识地地走向了男士专区。   手里捏着钱,苏净禾头一个反应就是一定要给二哥买点好东西回去。 第56章 谈朋友   出发之前, 组织上给翻译团的每个人都置了装,在展会上的时候,苏净禾看到不少原本驼背缩脖子的团里男成员,穿上西装之后看起来都像模像样的, 不由得就想起来聂正崖。   二哥简直是模特身材, 穿衣显瘦, 脱衣有肌肉, 身形又高又挺拔,重要的是,五官立体,跟王益平这种时下流行的奶油小生脸不一样,他有另外一种禁欲又刚毅气质。   平常碍于条件限制, 穿得都很朴实, 可就像田 * 校长说的那样,很快就要恢复高考了,到时候二哥自然不会一直留在小尾村。   等他进了学校,凭借他的能力, 大把露头的几乎,肯定会有出席正式场合的需求,到时候就需要一套上得了台面的衣着了。   在国内未必能凑得齐布票或者成衣票,趁着现在买起来方便,料子、板式都可以选, 自然就在这里买齐了。   苏净禾逛了一圈, 很快就选定了两个款式。   只是光靠眼睛来看,毕竟不如上身来得有用,正发着愁,忽然看到王益平也在往这边走, 而且还笔直地朝着自己过来了。   “小禾,你怎么在这里?”王益平只知道苏净禾父母已经双亡,多的就没有再问,现在看到她居然来了男装区,顿时有点紧张。   苏净禾笑着说:“王副班你来得正好,我想给人买一身西装,但是不知道什么尺码合适,你能帮着试试吗?”   王益平的肩膀紧绷起来,有意无意地打听:“给谁买?那人什么年纪,多高啊?我来你参谋参谋。”   苏净禾看着王益平比划了一下:“跟你差不多大,比你高一点……”   她说的一点,比划了一个头的高度出来。   王益平咽了口口水,想要问一句你们什么关系,但是又觉得这话有点太突兀,最后还是没有问出来。   苏净禾这个时候已经请售货员帮忙把她看中的那一套衣服取了下来。   王益平去试衣间换了衣服出来,抻了抻衣摆,很新鲜地对着后面的试衣镜转了一圈,点头说:“还是你们女同志眼光好,这个款式上身好看又舒服,就是有点长了,也有点松。”   苏净禾就说:“穿着合适的话,要不你也买一套?”   王益平也有点心动,但是一翻开衣领处的价标,手都抖了一下,凑近了给苏净禾看上面的数字:“这么贵,你真的要买啊!”   苏净禾点了点头:“一分钱一分货,款式跟料子确实很好,反正这回出来得到的小费都要在现在全部花完,不然带回去被人看到了,也不好解释。”   王益平不由得咋舌。   展销会的这七天时间,他自然也看到了苏净禾的能干,基本上只要是她接待的客户,十个里头有八个九个最后都会下单,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能找到对方想要买的东西。   正因如此,苏净禾拿到的小费也最多。   大家私下里都在猜,或许她赚的钱要比其他所有人加起来的还多。   人长得这么好看,性格又体贴,英文、俄语样样拿得出手,跟外国人交谈的时候,半点都不怯场,仿佛说的是母语一样流畅。   她甚至好像还会一点点法语跟德语。   在边上看久了,王益平自然而然就有点心动。   别说在杨坪镇,就是在市里、省里,像这样的人才也不多见。   再加上在飞机上的时候,自己高烧不退,全身无力,那个时难受极了,全靠苏净禾照顾。   他感动之余,加上后来的心动,又 * 有“看脸”加成,就越发起了心思。   虽然苏净禾家庭条件差了一点,但是个人条件这么好,加上田校长这么看重她,省里还有领导撑腰,以后肯定是会有前途的,两个人先谈一谈朋友,再带回去给家里看看,要是同意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就算不同意,谈朋友的这段时间,有个这么聪明能干的对象,就不用发愁老师不在身边了,说不定还能跟她学一点俄语呢!   怎么算都不亏。   只是原本做好的打算,在看到苏净禾买这么贵的西装的时候,他心里就打起了鼓。   听人说,镇上、乡下说亲都早,还有小小年纪就订亲的习惯,她给买西装的人跟自己差不多大,不会是什么未婚夫吧?   王益平小心地打听道:“这么贵的衣服,你是送给谁的?”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苏净禾说:“送给我二哥。”   王益平的肩膀一下子放松了下去。   原来是亲二哥啊!   他又装作随口地问:“小禾,听说你们下头男男女女都喜欢早早就说亲,有没有这回事的?”   苏净禾认真地想了想:“比起县里跟市里,镇上、乡下成家的年龄确实会小一点。”   王益平又笑着问:“那你这样的,岂不是显得很特殊?”   苏净禾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也有说得晚的,不能一概而论。”   如果有对象了,肯定会说清楚,既然这么回答,就是还没有谈朋友的意思了。   王益平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穿着那一套西装在镜子面前照来照去,越看越觉得款式、板式都合适得很,最后自己一咬牙,也买了一套。   选完西装,又挑了皮鞋。   鞋子就没有那么好选了,王益平耐心地陪着走了好几家店铺,花了半天时间,试了好多双,苏净禾才按着聂正崖的尺码跳了两双合适的。   选好之后,苏净禾把几个袋子拎在手上,向王益平认真道过谢,径直去了另一个柜台。   她想买一支好用的钢笔。   二哥手里那一支还是他十岁生日的时候大爸大妈一起送的礼物,这么多年过去,头都磨钝了。   她之前去县里的时候,想办法请人帮忙留了一支马鞍山铱金笔,花了三十五块,本来是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聂正崖。   可他没多久就去了修路队,又把那支笔留在了家里,说自己跑来跑去的,容易弄丢或者弄坏,用到的时间不多,还不如她天天能用上。   后来用着用着,那支笔就再也没有能给回去。   苏净禾在柜台上认真挑选了半天,最后要了一支很耐看,但是非常低调的派克笔。   这支笔出水流畅均匀,上手也很舒服。   挑好之后,她又选了一支价格合适,但是看着很时髦的款式,请工作人员帮忙包装好之后,收在了口袋里。   买好钢笔,苏净禾又转去了电器区,在这里选了一台有录音功能的收音机,又挑选了不少各种语言的磁带 * 跟几盘空白磁带。   她跟二哥在家的时候,有每天背诵英文、俄语文章的习惯,曾经听对方发愁说发音没有办法跟标准发音做对比,只能自己揣摩着改。   苏净禾虽然觉得二哥的发音没什么问题,但是有个收音机,一方面能及时听到政策、新闻,一方面也能录下自己的发音,作为对比,非常有用。   买完这些东西,她手里的钱就不剩下多少了。   等苏净禾回到集合的地方,已经有不少人在那等着,脚边都堆着大包小包的。   看到她手里提着的收音机,刘妮雅先围了上来:“这是什么?”   苏净禾解释说:“这是收音机,可以录音的……”   等她把功能解释了一遍,几乎所有人都心动了。   能被选进来翻译团,自然都是百里挑一的,也都有上进心。   这个时候学英文,哑巴英语还是主流,哪怕是专业学生,或多或少也都存在发音问题。   可是问了价钱之后,大部分人都打起了退堂鼓。   无他,实在是太贵了。   哪怕是都才赚了一笔不菲的小费,这个录音机的价格对大家来说也还是奢侈品。   当然也有不肯放弃的。   这个时候,国内的收音机只能收音,并没有录音的功能。   刘妮雅后悔自己之前买了太多没有实用价值的礼物,狠了狠心,偷偷过来问:“净禾,你还有没有钱剩?我想买那个收音机,但是钱不够了,能不能借给我一点,我回去就还给你?”   苏净禾有点为难:“我也剩下不多,还想买点其他的东西回去送人。”   她说着把手里剩下的票子掏出来:“你要多少?”   两人把钱凑在一起,刚好够再买一个收音机的。   刘妮雅高兴极了,领着苏净禾走到自己买的一堆东西面前:“你要买什么礼物,从我这里挑吧!我送给你!”   说着拿着钱就跑去买收音机。   眼看着刘妮雅去了,顾秀玲更不肯干坐着,四处找人凑钱也要买,但是这一回就怎么都凑不够了,正巧这个时候,王益平提着不少东西回来。   顾秀玲赶忙上前去问,只是王益平也直摇头:“我手里也没多少了,不过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看到那边好像有一队人,听他们说话,好像也是中国代表团,不知道是哪里的来头,你要不去问问?”   顾秀玲闻言,毫不犹豫地就往那边跑。   她这一去,很久都没有回来。   眼看所有人都到齐了,只差她一个,两个领队也有些不放心,一起去找了一圈,回来的时候还是一无所获。   “哎,这小顾,居然敢犯自由主义错误!外事纪律手册都白看了!等回去一定要好好批评她!”   毕竟是在国外,这么许久不见人影,队里人人都有些提心吊胆起来。   领队们就找上了王益平跟苏净禾:“我们分成两队,一人找一层楼,要是不管找不找得到顾秀玲,半个小时内一定要回来。”   王益平当即举手说:“我跟小禾 * 去就行了,两位领导在这里等一等吧。”   苏净禾也点头说:“要是有什么事情,没有领导在,也不好处理。”   两个领队迟疑了片刻,还是同意了。   苏净禾跟着王益平两个直奔收音机的店铺,却没在里头见到顾秀玲,里头原本那个能将英语的店员离开了,只有两个只会说南斯拉夫语的,彼此之间鸡同鸭讲,根本没办法沟通。   王益平跑得直喘气,抱怨道:“这顾秀玲,怎么这么烦的!”   苏净禾也有些头疼,问道:“她还可能会去哪里?”   王益平口气里也有点嫌烦的意思:“还能去哪里,肯定是去买衣服了!之前还要一定要我跟她一起去挑,被我拒绝了!我跟她又不是那种关系!”   他一边说,一边去看苏净禾的反应。   苏净禾没有想太多,想了想,提议道:“不如这样,你在这里等一等,要是那个会说英文的店员回来了,就问问他有没有看到人,我去服装区看看,不管找不找得到人,都会马上回来,怎么样?”   王益平不太愿意:“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苏净禾摇头:“一起去,万一顾秀玲一会就回来了呢?”   王益平知道自己英语没有苏净禾好,要是遇上什么情况,也许还不如她懂得应变,不得已,只好答应自己在店里等。   苏净禾按着商场里的指引牌到了女装区,四处找了一圈,没有见到顾秀玲,却遇到了两个王益平说的中国代表团成员。   她连忙迎上前,简单自我介绍了一番,又说了来意,最后说:“请问有没有见到一个二十二三的女同志,扎一个马尾,挺高的,吊梢眉……”   他乡遇故人,对面的两个人都很客气:“见着了,她好像要买什么东西,外汇不够,来借钱的。”   “我们身上也不剩多少外汇,让她去找团长了,也不知道借没借到。”   其中一个人指了指不远处:“她往那边去的,走了挺久了。”   苏净禾连忙道谢,匆匆朝着对方指的方向跑去。   她绕过几个卖鞋子的商铺,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转过一个弯的时候,迎面正好是一间女装店。   店里围了好几个中国人,身上穿的跟苏净禾他们之前做的款式很类似,男的是西装,女的套裙,大家都围着其中两个人。   被围着的也是一男一女。   女方正面苏净禾,五官很端正,身材高挑,头发挽起来环成了一个髻,看上去非常温婉。   她是唯一一个没有穿套装的,而是穿了一身连衣裙,那裙子上面是漂亮的苏格兰风格小碎花,一看就是这家店的款式。   穿着小裙子,她笑得简直合不拢嘴,原地打了一圈转,周围的人都在鼓掌起哄,又去怂恿那个男的。   男方背对着苏净禾,身形高大,肩背挺拔,正伸出手递过去了一对耳环。   女方接过,红着脸把耳环戴上了。   她抬起头,不知说了什么,眼睛里是露骨的倾慕之 * 意,又有些娇羞跟高兴,明显就是收到了心上人礼物的模样。   男方则是又双手递过去了一条项链。   苏净禾远远站着,双腿简直像灌了铅似的,动都动不了了。   兄妹二人朝夕相处,哪怕只有一个背影,她又怎么会认不出来。   对面站着给那个美人递项链跟耳环的,就是二哥聂正崖……   这一瞬间,苏净禾全身发木。   明明应该有无数疑问,譬如二哥为什么会在这里?对面那个女人是谁?他为什么送她东西?   可到了最后,她理智全无,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问题反反复复打着转。   二哥是在跟她谈朋友吗? 第57章 培养感情   满打满算, 他们也才分开两个月,按理就算遇到了合适的人,以聂正崖的性格,也不应该发展得那么快。   何况他前不久才同自己说了那样的话, 又怎么突然就发生这么大的转变?   理智告诉苏净禾, 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可不知道为什么, 看到对面两人互动的那一幕, 她只觉得嘴里泛酸又泛苦,那难受的滋味在心底里翻江倒海,根本没有办法去冷静思考。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倒退几步,躲到了一边的衣服后头, 看着那个女的将耳环、项链一一取下来, 又进了换衣室。   而聂正崖则是径直找上了售货员,掏钱结账。   不多时,售货员就拿了新的衣服、项链、耳环出来,启封给他一一确认。   聂正崖对着收银台, 正好侧身面对门口。   苏净禾看着他手上托着两只耳环,眼神温柔,脸上带笑,俨然一副堕入情网的模样,很快将东西放回了盒子里, 爽快地掏了好几张大额的钞票出来。   她心中酸楚, 止不住上前几步,正要往那店铺里走,只是才走了没多远,深觉自己状态不对, 又醒悟过来身上还背着正经事,强忍着掉头绕路而行。   而背后那间铺子里,聂正崖结完账,心中若有所感,转头一看,背后只有若干当地客人,并无异状。   倒是他身边的同伴打趣道:“聂团,你真不动心吗?巧巧长得漂亮,条件又好,她都表示得这么明显了,你也别干晾着人家。”   聂正崖皱眉,正色道:“我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又不是对象,没谈就不做数嘛!”有年纪大的把他拉到一边,苦口婆心劝,“大姐也是为你着想,才说这样的话,你还不知道吧,巧巧她爸就是傅主任,她妈是省军区总医院的,这个小姑娘我从小看到大,性格真的是没得说的,就是心气高,前头介绍的,她一个看不上,就要自己挑,她家里就这一个女儿,什么好事不紧着?”   “你是年轻,现在抹不开面子,你看看,巧巧哪点不好了?看长相、看脾气、看家庭,真谈上朋友,还担心将来的前途?”   聂正崖安静听她说完,最后说:“谢谢大姐为我想,但是我真的只把她当做普通同志来看,没有谈朋友的 * 想法,要是为了条件去追求傅巧巧,对她跟她的家庭也不公平。”   对方又劝了好一会,见他打定主意,不是轻易能说动的,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   “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次培训、出访,你的表现傅主任也看在眼里,他很赏识你,又知道了巧巧的心思,也是同意这件事的,你好好想想,感情难道不能培养?”   “我已经想清楚了。”聂正崖坦言,“所以我买东西的时候,原本是专程请大姐帮着试衣服的,就是不想让她帮忙,不打算多扯上关系,傅同志年纪还小,拿不准自己喜欢什么,相处的时间多了,难免会误解。”   “就像大姐说的,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的感情已经全部培养好了。”   聂正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那笑容虽然很淡,可他本来五官线条偏向刚硬,平常又是少言沉稳的性格,整个人看起来就有点不好接近,现在骤然一笑,仿佛冰雪消融,本来有点生人勿进的气质转瞬就变了,五官也柔和起来,看上去居然有点羞涩的样子。   站在一旁还要再劝的大姐顿时闭上了嘴,看着聂正崖这张脸,居然足足过了两秒钟才回过神来,忍不住感叹:怪不得傅巧巧这么挑剔的一个大小姐,这回也放下了矜持,追着面前的后生不肯放。   都说男才女貌,聂正崖这样的后生,才华跟相貌都有,性格还沉稳,又有担当,过得了岳父佬丈母娘那关,也让小姑娘们动心,说是千里挑一也不夸张。   要不是她已经有一儿一女,跟丈夫感情稳定,再年轻二十岁的话,说不定也会动心呢!   她想了想,还是说:“你别着急拒绝,回去再好好想想。”   聂正崖摇头道:“我知道怎么做,谢谢大姐。”   他早就想好了。   人类的悲喜并不互通,人与人之间也并不相同。   也许有些人可以跟不同人培养感情,可他却不是,给了一个人,就再也无法另外挪出来哪怕一丁点了。   十几年的时间,他的感情已经根植,不可能再有任何变化,眼睛里也不会再得下任何其他人。   ***   苏净禾脚下仿佛踩着云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各个铺子里找来找去。   她强令自己不要多想,专心做正事,可走着走着,好几次都踩进了同一家店。   深知这样不行,苏净禾当机立断,转身回了卖录音机的电器店。   然而这一回刚走近,就听到了顾秀玲的声音:“我没耽搁!就是迟了一点,他说货在仓库里,我想去自己挑一台,听说离得不远,谁知道那仓库那么大!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凶什么凶啊!”   王益平不满:“全团人都等你一个!”   “等一会怎么了?又不是急着去投胎!下午的飞机,车都在外头等着了,着什么急啊!”顾秀玲埋怨,“我听人说省里有劳动表彰大会,你要上台表演,知道你想做普希金的诗 * 朗诵,专门进去在仓库里翻出来了英文版本普希金诗朗诵的磁带……”   苏净禾放轻了脚步,站在原地,正好看到喜顾秀玲把手里的磁带递给王益平。   “我为了你在里头找了半天,到头来你还不待见我!”顾秀玲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   王益平沉默了片刻,低着头不说话。   顾秀玲执着地拿着那本磁带,硬塞进了王益平手里。   “益平,你连我给的磁带都不愿意要吗?上次刘妮雅给你送原文诗集,你不是也收了?你这个意思,是喜欢刘妮雅对吗?”   王益平只好把磁带捏在了手里,最后说:“顾秀玲,我对你真的……”   顾秀玲打断他:“你不是说大家都在等我们吗,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王益平只好说:“还要等一等小禾,她去找你了……”   苏净禾悄悄退回了另一条路,从两人的正面走了过去。   她到的时候,顾秀玲的眼圈还有点发红,王益平则是站坐不安,远远看到苏净禾,急忙迎了上去:“找到了,顾秀玲同志是肠胃不舒服,去了一趟厕所才耽搁了。”   顾秀玲则是提着手里的袋子跟录音机包装盒,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   就算刚刚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看到顾秀玲这个样子,苏净禾也不会觉得这人真的有哪里不舒服。   不过她自然不去做那个恶人,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做戏做全套地问道:“秀玲,你还走得动吗?”   顾秀玲刚要点头,转头看到王益平,忽然就改口说:“还是有点走不动,可能要让人搭一把手……”   她一边说,一边去看王益平。   王益平急忙让开,对苏净禾说:“小禾,辛苦你扶着点顾秀玲同志。”   苏净禾还没说话,顾秀玲就体贴地说:“苏净禾一个女同志,怎么有力气……”   说着就把手伸了出去:“王益平,你能发扬友爱互助精神,背我过去吗?”   王益平脸色难看,本来想拒绝,然而毕竟是自己撒的谎,只好阴着脸矮下身子,将顾秀玲背了上去。   苏净禾伸手去接了顾秀玲的东西过来。   她跟在后面,走着走着,忍不住转头看向女装区的方向,但是直到出了这一片地方,还是没有见到聂正崖跟他们那一群人的影子。   三人回到集合点,几乎所有都围了上来。   领队问:“怎么回事?顾秀玲同志,你到哪里去了?说好的集合时间,都过去半个小时了你还没回来,这么不讲纪律!我要给你记过了!”   王益平硬着头皮说:“顾秀玲同志肚子不舒服,去厕所了……”   顾秀玲趴在王益平背上,露出半个头来,说:“嗯,我有点难受,在厕所待得久了,就回来晚了,对不起。”   其他人连忙去把她从王益平背上扶下来。   领队们也顾不得指责她,忙说:“赶紧走,车在外面等着了,不要误了飞机!”   等到上了大巴车,苏净禾有心想找个清静,就到后面找 * 了一排没人的座位。   机场距离并不近,车子晃悠晃悠的,大家又都精神紧张了半天,半个多小时之后,大多数人都睡着了。   苏净禾心里还想着刚刚在女装区看到聂正崖的事情,脑子里乱糟糟的,毫无睡意,一抬头,忽然就见王益平慢慢从前面走了过来。   他悄悄靠近,见苏净禾还醒着,立刻快步走了过来,挨着她坐下,低声解释:“小禾,我跟顾秀玲同志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苏净禾联想到今天看到的场面,总觉得王益平这个人优柔寡断得很,只要顾秀玲追得紧一点,未必就不能成。   不过她对他们之间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便只笑了笑,问:“顾秀玲肚子好点了吗?要不要去买点药?”   王益平颇有些尴尬,低声说:“听说已经好了,我请了刘妮雅同志去照顾她。”   说到这里,他又问道:“等回了镇上,你要不要留在厂里的?还是打算回那个村子?”   苏净禾应道:“我不是厂里的职工,这次事情结束,自然就要回村里了。”   王益平原本打算说的话,一下子就吞了回去,有些迟疑地看着苏净禾。   他拿不准苏净禾说的是真是假。   要是真回了农村,说明她背后一点关系都没有,那自己再凑上前去,好像又不太合适了,还得找关系把她给弄出来,性价比太低。   而要是留在了镇上,或是直接去了县里、乃至市里,又不一样了,那早早表白清楚也挺好的。   苏净禾自然不知道王益平的心思,不过她看到对方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方帕子擦汗,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第58章 我来照顾   苏净禾从随身行李里取了一支钢笔出来, 递给王益平,笑着说:“这是送给你的。”   王益平吃了一惊,却立刻接了过来,还没打开, 看到上面大大的“Parker”商标, 忍不住看了苏净禾一眼:“这么贵重, 多不好意思……”   国内的英雄笔、马鞍山金笔都是紧俏货, 派克笔更是有钱都没地方买。   现在虽然是在国外,可派克笔也算是高档货,并不便宜,况且外汇难得,谁不是省着花, 家里人的东西都不够买, 苏净禾却还挪出这么多份额给他。   听说女同志送东西都有寓意。   以前顾秀玲送过他一个保温杯,王益平当时也没多想就收了,后来听人说这是送“一辈子”的意思,吓得立刻把那个杯子转送了人, 一天都不敢再用。   也有人给他送过亲手织的毛衣、手套,乃至袜子,这些就太明显,他没好意思收。   那苏净禾今天送钢笔是什么意思?   苏净禾笑了笑:“今天辛苦你了,陪我去买衣服买鞋, 走了好久的路, 你自己买东西的时间都不够了,这是谢礼。”   又小声交代:“要是别人问,别说是我送的,要是给其他女同志知道了, 不怎么好。”   这两个月她算是看出来了,王益平的女 * 人缘很好,而且他本人虽然总是表现出不愿意的态度,实际上内心其实是有点乐在其中的。   自己送钢笔,只是为了道谢,要是被他的追求者们误会,那就麻烦了。   王益平打开钢笔的盒子,看到里头的款式,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这个时候国内的钢笔基本都是那几个款式,根本没得选,可这一支笔帽金灿灿的,商标的地方都是烫金,看上去非常稀有。   这样一支钢笔别在西装口袋上,是一件非常出风头的事情,以他的性格,真的很难拒绝。   王益平想了想,还是决定收下。   他才把钢笔收进口袋里,说了一句谢谢。   苏净禾笑道:“我才要谢谢,要不是你帮忙,我还不知道怎么挑衣服呢……”   王益平就笑了起来:“有你这么好的妹妹,你那二哥真有服气。”   苏净禾面上的笑意未消,然而一下子又想到了聂正崖给陌生女人买衣服首饰的事情,一时心中复杂,连说话的心情都没了。   王益平犹自不知,问道:“你家里有几个兄弟姐妹?刚刚说是给二哥买衣服鞋子,大哥不用买吗?”   苏净禾勉强笑了笑,说:“原来是有个大哥,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没了。”   家里的事情,她不愿意跟王益平多说,指了指前面:“顾秀玲过来了。”   这倒不是骗人,果然,顾秀玲从前面走了过来,问:“你们两在这里聊什么啊?”   苏净禾随口找了个理由:“王益平同志在问我那个收音机的事情。”   顾秀玲马上笑着说:“王益平,你想问问我就好了,你看小禾在后头躺着,今天买了那么多东西,肯定很累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王益平犹豫地看了苏净禾一眼。   他怕回去之后,就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跟她单独说话。   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定下来,也不知道她的去处,话也不好说,再加上顾秀玲也过来了,有些话就更不方便说,只好站起身来,道歉地看了苏净禾一眼,跟着往前面走了。   ***   苏净禾一个人坐在后排,翻出刚刚买的东西一样一样整理。   背包里、袋子里都是给聂正崖的,衣服、鞋子、钢笔,还有收音机和磁带,比起其他人的大包小包,她买的东西并不算多,可放在现在,几乎都算作奢侈品。   给聂正崖的,自然是不管多贵她都不会不舍得。   然而捏着一本磁带,苏净禾不由自主就陷入了茫然。   今天看到的那个年轻女人,长得好看,身材也好,气质也不错,很明显是良好家庭出身的,而且还对聂正崖也有意愿。   二哥喜欢,对方也喜欢二哥,难道不是好事吗?   自己只把二哥当做亲生哥哥看,是不会对他的感情有什么回应的,同时也觉得他不过是把彼此的亲情跟感情搞混了,才会说出之前那一番告白的话。   现在这两人凑成了一对,二哥终于喜欢上别人,她应该觉得高兴才对,在这 * 里发什么酸呢?   苏净禾迷迷糊糊的,总觉得自己已经想通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浑身难受,好像吃了一斤酸柠檬拧出来的汁,整个口腔里酸溜溜的,连胃都在翻滚。   ***   抵达机场已经是半夜。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月来太过忙碌,一直紧绷着脑子里的弦,现在终于放松下来,忽然又发现了聂正崖的事情,苏净禾难免受到一点刺激。   她全身疲惫,太阳穴一跳一跳,头重重的,腿脚都发酸。   登机之后,她特地挑了最后的位置,跟领队说了一声,系好安全带就开始睡觉。   王益平几次想要跟过去,都被顾秀玲拦了下来:“你去吵苏净禾干嘛!她身体弱,走几步路都喘的……”   培训和在外展销的这两个月,苏净禾帮了大家许多忙,尤其这回展销会,可以说全靠她的办法,才让团员们都得了小费。   有良心的人毕竟还是多数,看到顾秀玲这个厚脸皮的样子,边上同团的人听不下去了:“顾同志,下午苏小同志找了你好半天,东奔西跑的,你不感谢就算了,在背后还不说人好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顾秀玲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不说她好话?我说她什么了???”   又撇嘴:“又不是我让她去找我的!再说了,我那不是肚子不舒服吗?!”   刘妮雅坐在对面大声冷笑:“你肚子是不是不舒服自己清楚,给你面子让你走慢点,还有脸喘上了?!”   也有看不过眼的人出来搭话:“顾同志,你自己理亏,就少说几句!”   “我哪里理亏了?!”顾秀玲倏地一下站了起来,“我就是肚子不舒服,王益平可以作证……”   她还要再说,乘务员已经走了过来,提醒飞机马上要起飞,请大家安静并系上安全带。   顾秀玲只好讪讪坐了下去。   隔着两个位子,刘妮雅讽刺:“丢脸都丢到国外了!”   王益平坐在中间,尴尬不已,只好熄了去找苏净禾的心思。   几个小时之后,飞机在莫斯科降落。   苏净禾被乘务员叫了起来,提着行李,头晕目眩的,差点打了个趔趄。   对方担心地看着她:“女士,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苏净禾有些头重脚轻,不过想着过不了多久就能回国,也不愿添麻烦,摇头道了声谢,跟在众人后面下了飞机。   距离转机还有二十多个小时,翻译团被安排住进了一间旅店里。   一觉醒来,苏净禾鼻子开始发堵,太阳穴也疼得厉害,手脚也无力得很。   她还没起来,门铃就响了。   刘妮雅去应门,回来之后叫她:“团里组织去参观红场,小禾,起床了。”   苏净禾带着浓浓的鼻音撑起半边身体:“你们去吧,我好像感冒了。”   刘妮雅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没怎么热。”   苏净禾勉强笑着说:“应该只是感冒,你们不用管我,我中午喊 * 服务员帮忙送点吃的上来就好。”   刘妮雅犹豫了一下,问:“要不我留下来照顾你?”   苏净禾摇头:“你留下来做不了什么,我睡一觉就好了,难得来一趟,你不想去参观一下红场吗?”   这话彻底说服了刘妮雅。   千里迢迢出国一趟,谁不想去逛一下呢?等回了国,别人问起来,结果去了莫斯科,连红场什么模样都说不出来,多没意思!   她交代了几句,终于还是出门了。   苏净禾躺下之后,醒醒睡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明明躺了一天,可还是全身无力,尤其双腿莫名地又疼又酸,鼻子又堵,一口气都呼不出去。   她嗓子干涩,拿起床头的水杯,正要喝,才发现里头已经给喝空了。   旅店里没有保温瓶,也没有配拨号电话。   苏净禾想要爬起来去下去找前台要水拿药,可靠在床头,老半天都没有力气把衣服穿好。   她难受极了,一生病,脑子里不能自抑地就想起了聂正崖。   没了二哥,她难道就真的照顾不好自己?   这么大个人,也太可笑,太无耻,太说不过去了。   好不容易把衣服勉强罩好,扶着墙站了起来,苏净禾趿着鞋正要出门,就听到有人敲门。   “净禾?小禾??你醒着么?我们进来了!”   “也别问了,你先进去看看。”   隔着门,苏净禾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那人的声音耳熟得很,先刘妮雅,接着是一道男声。   回话的人声音隔得有点远,但是还是能听出来好像是王益平。   果然,门开之后,刘妮雅当先走了进来。   她见苏净禾身上披了外套,还站了起来,顿时松了口气,问道:“小禾你好点了啊?”   又转头对外面的人说:“你们进来吧!”   见有人进来,苏净禾就重新坐回了床上。   她的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看到刘妮雅,有心想请她帮忙打点热水,只是话还没出口,就见门口走进来两个人。   当先的是王益平,他脸上的兴奋的表情还没有消散,只是又添了几分着急的意思,一进来就问:“小禾,你好点了吗?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苏净禾头脸发热,眼前晃悠悠的,抬头一看,刚开始甚至有点不能聚焦,过了好一会才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只是一时不敢置信,又拿手背揉了揉眼睛,脱口喊了声“二哥”。   声音沙哑,像是喉咙被砂纸磨过了一样。   站在她对面的人正是聂正崖。   他面色难看,皱着眉,也没回话,已经径直上前几步,把她打横抱起,放回了床上,又伸手去摸她的头。   “她发烧了,我们别说话,让她歇一会。”他只用手心试了一下就笃定地道,又转头看了看床头,指着那个空杯子问,“这是小禾的杯子吗?”   刘妮雅立刻点头:“是的,就是这个。”   聂正崖给苏净禾把被子掖好,这才对刘妮雅跟王益平说:“谢谢你们带我回来,这里 * 我来照顾就好。”   又交代王益平说:“辛苦王同志带刘妮雅同志去跟团里回合,不好意思,浪费了你们参观的时间。”   王益平连忙摇头:“不辛苦,不辛苦!”   又问:“小禾没事吧?我们还要不要做点什么?要代她去看医生吗?”   聂正崖说:“我来照顾就好,你们不用担心,早点回去吧。”   趁着刘妮雅去卫生间的时候,王益平上前两步,又提议道:“不如我让刘妮雅同志自己先回团里,副团,我留在这里跟你一起照顾小禾?”   他表现得很担忧:“我不放心小禾,她最近太辛苦了,我总劝她好好休息,她又不肯听……”   聂正崖刚把随身的保温杯拿出来,听到他这句话,回头认真打量了他一眼。   王益平被他眼神上下一扫,不自觉地就站得直了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点惴惴不安。   他形象很好,身高也够,又重视打扮,这次出来还特地买了发胶,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挺着背部,很上得了台面。   哪怕是聂正崖存心挑剔,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时下很多人都喜欢的类型。   除了有点爱张扬。   聂正崖看向了王益平西装口袋上别的那支笔。   王益平察觉到他的目光,立刻把那支钢笔取了出来,笑着说:“这还是小禾送给我的,副团要是喜欢,不如拿去用?”   聂正崖的双眸一暗,说:“不必了,净禾送你的,你收着就好。”   他看着刘妮雅从卫生间出来,特地起身把两人送了出去。   苏净禾迷迷糊糊的,见到聂正崖,只以为在梦中,躺在床上,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门“砰”的一声响,只觉得身上盖着的被子难受,用力揭开,只是被子太厚太重,一时又踢不掉,正烦躁,忽然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轻轻把手枕在自己的头下,将她半扶了起来靠在床头。   “来,小禾,醒醒,先吃药。”   那声音熟悉,动作也跟记忆里一样轻柔,搁在她后颈的手更是冰冰凉的,碰着她发热的皮肤,舒服极了。   苏净禾一下子就全身都放松下来,虽然还是难受,却没有先前那么紧张害怕了。   她先是半靠着床,后来不知不觉就靠近了对方怀里,喝了一整杯热水,又吃了药。   喝完热水,她的嗓子就舒服多了,紧接着,一跟冰凉的湿帕子贴到了她额头,又有人把她的袖子跟裤腿撩到手肘、膝盖上面,给她擦胳膊擦腿。   水好像是冰水,毛巾被沾湿之后也冰冰的,搭在身上很舒服。   连着擦了几次,她被捉着脚,在脚板底用力擦了好几次姜块。   一番折腾,苏净禾发了一身汗,全身都轻松多了,这才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59. [最新] 第 59 章 幸福   这一觉苏净禾中间醒来了两三次, 隐隐感觉到有人一直在用湿毛巾给自己擦拭手脚。   等到她彻底醒来,房里安安静静的,边上空无一人,只在床头的 * 柜子上摆了一杯水。   苏净禾全身黏腻, 发了一身的汗, 但是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难受, 一抬头, 就看到聂正崖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聂正崖表情里看不出什么情绪,靠床坐下,把托盘里的东西取了出来。   苏净禾清醒了点:“二哥?你怎么在这里?”   聂正崖把她半扶着倚靠在床头:“我跟着外访团出来的。”   他又把碗端了起来,用汤匙搅动了一下,拨弄表层的粥水, 舀了一勺送到苏净禾嘴边:“先吃点东西, 一会要吃药。”   苏净禾这才看到面前是一碗放了姜丝的白米粥,桌上还有一碗鸡蛋羹。   她挣扎着坐稳了,自己伸手去接,低声说:“我自己来就好。”   聂正崖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安静坐在一边。   苏净禾埋头吃粥,舌头好像蒙了一层纱,除了咸,尝不出什么味道,才喝了小半碗, 聂正崖就把床头柜上的鸡蛋羹推了过来, 示意她吃。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相对而坐,愈发显得气氛沉默又尴尬。   苏净禾喝了几口粥,又吃了点鸡蛋羹, 胃里垫了东西,就开始食不下咽起来。   她嗓子里头堵堵的,低声问:“二哥怎么不说话?”   聂正崖探手出去摸她的头,问:“好点了吗?”   苏净禾点头:“好多了。”   聂正崖的眼眸幽深,定定看了她半晌,说:“我今天在红场遇到了你们团里的人,其中有一个叫王益平的,他说你送了他一支钢笔?”   苏净禾愣了一下,下意识脱口而出:“他告诉二哥了?我还特地叮嘱了,让他不要说出去。”   她才说完这一句话,很明显地看到对面的人呼吸一紧。   聂正崖握着拳头,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问:“为什么让他不要往外说?”   苏净禾解释:“王益平他形象好,家庭条件也优越,团里不少女孩子都对他有意思,听说厂里也有不少追求他的,我怕被别人知道了,对我有意见。”   聂正崖沉默良久,终于抬头问道:“难道别人有意见,你就一直不对外说?”   苏净禾一愣:“说什么?”   聂正崖身体紧绷着,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声音低沉:“你都送他金笔了,还能说什么?”   说到这里,他整个人都笼罩上了一层灰色似的,握着拳头,终于忍不住似的问道:“他比我好在哪里?”   苏净禾的脑子里晕乎乎的,此时根本转不动,听了这一句话,懵然问道:“二哥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她带着病,说话时有气无力的,尤其一张只有巴掌大的脸更是惨白,显得十分可怜。   聂正崖看着她病中的憔悴模样,心疼不已,也不舍得再去苛责她,只叹了口气:“我今天问了你们领队,又跟不同人打听过,王益平这个后生徒有其表,其实没什么本事,比不上你的一根手指头,如果真的……”   他话音一顿,艰涩地道:“就算……也不能被这种上不了台面的男 * 人哄骗了。你才几岁?不清楚来历,不了解品行的话,就不要着急谈朋友,迟个十年八年的,一点都不晚,就算要谈,至少也要找个知根知底,品行、能力都好的,你年纪小,拿不准,也得过了我的眼再说。”   苏净禾越听越觉得不对。   什么叫“就算要谈”,什么叫“你都送他金笔了,还能说什么?”   这话里话外,怎么好像是二哥认定了自己在跟王益平谈朋友似的?   两个月前还是“你知不知道我的心”,两个月之后,就变成了“也得过了我的眼再说”。   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转变?   苏净禾一下子就想到了下午在商场女装区见到的那个年轻女人。   她心里酸溜溜的,涩然问道:“二哥怎么光说我,不说说自己的事?今天你买的衣服、首饰,是送给谁的?你谈朋友,不也没有跟我说……”   聂正崖一愣:“什么送给谁?”   苏净禾竭力把语气中的抱怨跟酸味给压住,可还是免不了露了几分出来:“我都看见了!那个女同志长得很好看,气质也好,你还给她挑了衣服跟耳环……”   聂正崖刚要解释,只是看到苏净禾的表情,忽然福至心灵,转了口风:“小禾,你是不是不高兴我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苏净禾立刻就要摇头说不,可那个“不”字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聂正崖心跳愈快,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给王益平送金笔?”   苏净禾只觉得有点委屈:“我想给二哥买衣服,估不准尺寸,请他帮忙试穿,送支笔做回礼有什么不对吗?又没有别的想法……”   聂正崖只觉得心上压着的大石仿佛一瞬间就落了地。   他语气里有无法掩饰的酸味:“我听到王益平跟人说,女同志送个金笔,是情笔金尖的意思。”   苏净禾错愕非常。   她从未听说送笔还有这样的寓意。   聂正崖看她茫然的模样,所有惶然已经不翼而飞,一瞬间,连心情都好了起来。   他靠向苏净禾,柔声问:“所以你没有喜欢他?也没有对他有意思,更不想跟他谈朋友?”   苏净禾毫不犹豫地摇头,只是忍不住又有点担心起来:“他是不是误会了?我得给解释清楚才行……”   王益平的事情不过一场虚惊,容易处理得很。   可一想到下午女装区的女人,苏净禾心里还是说不上来的难受。   她问:“二哥,你跟那个女同志……”   聂正崖笑:“你做什么要送钢笔给王益平,我就做什么要跟那个女同志在女装店。”   苏净禾跟着他的话绕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聂正崖的声音一下子就温柔下来:“我手里有一些外汇,打算给你买礼物,本来找一个大姐帮忙,谁知道……我不好推辞,后来就是你看到的了……”   他说着就去把自己随身的行李袋提了过来,打开给苏净禾看。   里面层层叠叠,都是花色、样 * 式各异的衣裙,又有几个小盒子。   聂正崖把小盒子打开,其中一个是一串精致的宝石银链,另一个里面则是装了一对珍珠耳环。   珍珠圆润饱满,还是难得的淡粉色。   他柔声说:“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但是我看其他团里的女同志都有收拾,就只有我家小禾没有……”   又低声说:“我先前一时自抑不住,把你吓了一跳,可我的心还是那颗心,没有变过,要说后悔,只是后悔那天太过冲动,不会说话,也没有为你考虑……”   他说着,把苏净禾额头上的湿帕子取了下来,另外敷了一条叠好的上去,又用手轻轻去摸她的脸上温度,动作又轻又柔。   “可就算你不愿意,以后也不要像上回一样不告而别了,你知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桌子上那封信,心里有多难过?”   聂正崖继续说:“你年纪还小,见过的人还少,也许将来会遇到更合适,更好的人,可他们都不会有我这么喜欢你……我不是在逼你做决定,之前说过的话,永远都做数,你以后会有自己的前途,等有机会见得更多,清楚了心里的想法,再来决定好吗?”   又说:“今天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发生,我会主动离她们远远的……”   这许多话,听得苏净禾心都软了。   她又是内疚,又是羞愧,又有些脸红。   尤其听到那一句“我的心还是那颗心,没有变过”的时候,总觉得面红耳赤,总觉得自己好像再一次烧起来了,可摸一摸胳膊,又凉凉的,并没有热到哪里去。   一别两个月,再看到聂正崖,苏净禾只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她深夜里无数次想过两人的关系,都不知道如何定义,今天看到女装区里的场景,现在病卧在床,被他握着手一句一句说些甚至算不上情话的自白,终于渐渐明悟过来。   “二哥……”她的心一下一下的地跳,比平时更快,更重,仿佛要跳出胸腔,“我……”   “嗯?”聂正崖低头看她,眼神专注,里面似乎燃着火。   苏净禾的声音愈低:“我拿不准自己想什么……但是之前二哥说过一句话,我也是一样的想法……不管以后认识谁,那人又多能干,长得多好看,我亲近他……总不会比亲近二哥的心更多……”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几乎耗尽了苏净禾全身的力气与勇气。   聂正崖有一刹甚至有些呆住了,他捏着拳头坐着,好半天无法思考。   这话里面的意思明白又隐晦,虽然没有直接答应,可已经算是给了一个确切的态度。   一阵狂喜从头直接冲刷到脚,聂正崖好半天才控制住自己的心情,连眉梢都舒展开来:“那……那我们……”   苏净禾有些晕乎乎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   聂正崖就拉着她的手:“我们先试一试?平常就跟以前一样,也不往外说,这样就不怕了吧?”   现在在小尾村 * ,人人都知道两人的关系,虽然没有血缘,甚至也不是抱养,可大家习惯了两人是兄妹,说出去还是不怎么好听。   他这趟出来之前已经听说了,国家虽然不会立刻恢复高考,应该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到时候他们两个去到无人认识的外地,就可以自自然然开启新生活,家里这一个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了。   听到说按着以前一样相处,苏净禾身上的压力顿时松了大半。   她转头去看放在一边的行李袋,伸手在里头又翻又找。   聂正崖连忙去拦着她的手:“你要找什么?我来。”   苏净禾摇了摇头,很快从里面把那支派克笔掏了出来,递给聂正崖。   “我挑了好久才选中这一支,二哥看看喜不喜欢。”   说着还从床头找了一张包装纸出来。   钢笔是全新的,里面没有灌墨,聂正崖握在手里,只觉得重量、手感,无一不合适,再去看样式,简单低调,却又耐看,就是自己最喜欢的类型。   苏净禾小声说:“我现在已经知道送笔的寓意啦,但是还是想送给二哥……”   她感冒未愈,声音里还带有一点鼻音,听起来颇为沙哑,可语气羞涩又娇憨。   按照王益平的说法,钢笔的寓意叫做“情比金坚”。   聂正崖的心砰砰跳,脸上不由自主傻傻笑了起来,捏着笔,原本对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后生的不满和嫉妒都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甚至还有些感激起对方来。   只要净禾不喜欢这个人,以旁观者眼光来看,倒也没有那么的一无是处。   他把笔插夹进了胸前的口袋里,又觉得露出半个钢笔头来,十分不放心。   要是磕了碰了,乃至丢了怎么办?   聂正崖复又把钢笔重新放回了盒子里,将盒子小心收了起来,脸上全是笑:“你再休息一下,我去收拾行李,一会就要去机场了。”   ***   翻译团出国的时候场面很隆重,可回来的时候因为分批而行,大部队早就已经抵达,接机的场面就大不如前。   团里有来自省府的,有来自杨市的,也有县里的,甚至杨坪镇上的。   到了机场,省府和市里都有车来接,甚至省府还直接派人举了特地制作的红牌,看着很气派。   而来自其他县、镇的人,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只能自己想办法回去。   不过有一个人例外。   王益平虽然是在杨坪镇纺织厂,厂里条件普通,没有安排车辆过来接机,可他的家里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具体时间,居然安排了车过来。   跟其他人不同,王家人派来的居然是一辆新车,特别招人眼球。   王益平也有些得意,当着众人的面,口中却是对着司机抱怨:“赵叔,你怎么来了?搞这种特殊待遇,要是让人误会就不好了!”   被称为赵叔的人看起来已经五十多岁,看着很有军人特质,低头唯唯诺诺,连忙开了门请他上车。   团里大部分人都还没有 * 走,甚至两个领队也在等着车开过来,看到这台新车还有司机的排场,都有点瞠目结舌。   而站在一旁的顾秀玲不无得意地往前站了两步,解释道:“王益平的爷爷是军队里退下来的老领导,我是小时候去舅舅家玩认识他的。”   一边说,一边看向了刘妮雅,好像在暗示只有自己才是跟王益平背景相同,门当户对。   刘妮雅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从鼻腔里深深“哼”了一声。   其他的人则是咋舌不已。   虽然这两个月来,大家都看得出来,也知道王益平不是普通的家世,可亲眼看到这样一辆崭新的车子和听到军队背景,还是咋舌不已。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说着闲话,讨论翻译团里谁的家世好,谁的家世普通,正说着话,却见王益平没有上车,而是转过头来,左顾右盼,半晌走到了抱着行李,坐在一边的苏净禾面前。   “小禾,你要不要跟我的车一起回去?”王益平邀请道。   刘妮雅站在一边,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起来,讽刺道:“认识得再早又有什么用,也没见有人请你一起坐车回去!”   顾秀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辩白道:“我们厂里有车来接!况且我们又不顺路!”   刘妮雅就“哦”了一声。   顾秀玲这次出国翻译因为屡次犯下自由主义错误,最后还在飞机上闹了一场,已经在领队那里被记了过。   她还想着回来之后让家里人帮忙求个情,请他们不要告到厂里领导那,现在自然不好跟刘妮雅对着干,硬生生被被对方这一句“哦”呕得吐血,却也只能瞪着眼睛盯着苏净禾,看她怎么回答。   苏净禾笑着摇了摇头,道谢说:“我等二哥一起走,我们行李也多,放不下的。”   王益平殷勤地说:“让你二哥一起来啊!车上位子多,还有后备箱,直接就回厂里了,方便得很,不用你们带着这么多行李转来转去,你不是还病着吗?”   又问:“你二哥人呢?”   聂正崖刚把团里的人整好队,一回来就见王益平站在苏净禾面前不断说服她坐自己的车子。   王益平看到他,高兴地说:“聂副团,你跟小禾一起坐我家的车回去吧?小禾说怕麻烦,怎么都不肯,要我说你们这样转来转去的才麻烦呢!”   聂正崖摇了摇头,客客气气地拒绝:“我跟净禾还有其他事情,就不跟你的车回去了,多谢你这么友爱同志。”   王益平只以为这两兄妹是不好意思,还要再劝,忽然听到车子的引擎声,转头一看,居然是七八辆军用吉普列队开了过来。   他从小就在大院里长大,一眼就看出来这些吉普车都改装过,车牌还都是省军区的,居然都连号,看上去排场大极了,正好奇这是来接哪位领导,却见车队就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第一辆吉普车的车门一开,从里面跳下来个精神抖擞的军装士兵。   两人环顾一 * 圈,一下子就把视线锁定了聂正崖,一前一后小跑着过来,分别行了个标准军礼。   “请问是聂正崖聂同志吗?”   站在前面的那个人大声问道,语气铿锵有力。   聂正崖点了点头:“我是。”   “接上级指示,有调令给聂同志,请你接受!”   那人说着果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调令来。   聂正崖接过来打开看了看,指着不远处的一群人说:“这就是这回的外访团成员。”   又指着身边的苏净禾说:“这是调令里的‘苏净禾同志’。”   两人又转头对着苏净禾行了个军礼。   其中一个喊了一声不知道什么命令,不过两秒钟时间,后面的吉普车里的士兵全部都跳了下来,帮着外访团成员把他们的行李一件件搬上了车,其中有几个还特地来搬运苏净禾跟聂正崖的行李。   苏净禾虽然有些茫然,可看到聂正崖答应了,自然不会当面拆他的台,跟领队和同团的同志们道别之后,也跟着上了领头的那一台吉普车。   等到这一队车子开远了,留在原地的众人还有些没能反应过来。   其中一个领队喃喃自语:“没听说苏净禾同志现在还有什么军队背景啊!”   又问:“那一队外访团是做什么的?我们出去的时候怎么好像没见过?”   另一个领队知道得多些:“听说省军区要建新的军工厂,这些都是抽调出来的新生骨干,应该是有什么保密任务吧,我们不要多管这种机密的事情。”   两人只说了几句就闭上了嘴,徒留团里其他成员远远看着吉普车队的车屁股跟满地扬起的灰尘。   尤其王益平,他伸长了脖子,简直恨不得自己把头钻进苏净禾跟聂正崖两人所在的那辆吉普车里头。   他是真正有军队背景的人,自然比这两个领队知道得多。   当初毕业分配的时候,他就听说省军区有开办新的军工厂的计划,需要不少技术人员,尤其想要有才能的翻译。   他从亲戚那打听到新工厂待遇好,发展前途也好,一心想要进去,可是来挑选的人好像对这一届学生都不怎么满意,最后居然是调走了一个教英语的老师。   花了许多功夫之后,家里人才帮他打听到是军区的人觉得他经验不够丰富,翻译水平不够好,所以没有选上。   王益平退而求其次,才只好进了纺织厂。   现在看到聂正崖跟苏净禾两个人年纪轻轻的,居然都被借调去了自己想去而不得的军工厂,王益平又嫉又妒,甚至还有些后悔自己前两天没有早点向苏净禾表白。   两人如果确定了关系,是不是就更容易知道里面的情况了?   能调这两兄妹进去,肯定也能调自己进去啊!   至于瞪大了眼睛痴痴望着远处的顾秀玲,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追求王益平许多年了,自然看出来对方对苏净禾的好感,本来一直很担心两人会有什么发展,甚至还想过回来之后私下好 * 好警告一下苏净禾,让她以后跟王益平保持距离,可今天的场面,让她彻底闭上了嘴。   那一排长长的吉普车,还有两个领队的话,让同样有舅舅在军区的顾秀玲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一个事实:她的提防恐怕太过杞人忧天了,她上赶着追求的王益平,在苏净禾那,可能真的没看上……   ***   一直到了当天晚上,苏净禾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新建的军工厂里。   原来当初田校长提到借调聂正崖进翻译团,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只是她的报告提上去,杨坪镇刚把人调了上来,就被省军区截了胡。   新的军工厂筹备已经好几年,正巧这会苏联有个大型培训,打算售卖几条生产线,筹备组就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打报告申请前去了解情况并购买回来。   筹备组里人手很少,人人手里都有一摊事,临近出发,许多资料都来不及整理,本来打算去省里抽借外事办的工作人员,奈何外事办里也正忙着外访的事,实在挪不出人手,又得罪不起军区的人,只好把下头借调上来的档案拿出来给他们挑。   事情就有那么巧合,筹备组刚好看到田校长申请中的聂正崖,看描述里说他专长于物理机械方面的英文、俄文翻译,家事清白,父母都是军人退役,为保护组织财产牺牲,简直就像是送上门来的人选,立刻抽调了过去。   本来不过是作为帮助筹备组整理资料的打杂跑腿,可人到了才不过三天,筹备组的人就发现这个年轻人实在不简单。   看了田校长写的推荐信,筹备组以为里面最多有一两分真实,其他都是夸张的褒扬,谁知道真正干起活了之后,跟推荐信相比,居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聂正崖的物理基础打得极为牢靠,机械原理掌握得非常扎实,他还精通与之相关的英语、俄语翻译。   其他人需要翻查字典再三确认的东西,他已经牢记在脑子里,做起事情来事半功倍。   没几天,聂正崖就从打杂变为了翻译,紧接着又从翻译转为了翻译主理人,最后是副组长。   等到外访团出国的时候,他已经对所有的资料了如指掌,同组当中除了几个老专家,没有人能比得上他。   再三权衡之后,聂正崖就作为外访团的副团长出访了。   在国内的时候,聂正崖就跟上级提过苏净禾的事情,提议调她来军工厂里,筹备组拿到了她的档案之后,也很有兴趣,但是因为纺织厂外销也是省内非常重要的一个项目,不好中途抢人,只能等到人都回国之后再借调过来。   ***   杨坪镇纺织厂里,刘厂长喜气洋洋地巡视车间。   上头下文件要抽调苏净禾跟王益平进翻译组培训的时候,他也没多想,以为只是配合上级工作,谁知道后来直接就安排他们去了国外。   这一次展销会中间虽然诸多波折,但是结果很圆满。   参会的是省内十多家纺织厂,带去的货品全部被销售一空,还收到大量订单,尤其杨坪镇纺织厂,因为那一副百鸟朝凤图,听说接订单接到登记的纸都用完了,当地的驻外参赞当场带着人满城跑去买登记簿。   两个领队看到单子数目太过离谱,吓得连夜拍电报回国。   刘厂长看到电报的时候,都差点都被惊呆了,他连说厂里的生产跟不上,市里也慌得不行,报去省里,被笑着骂没见识。最后还是省里前头协调其他兄弟厂代生产。   这个事情前前后后,起起伏伏闹了有一个多月,先前一惊一乍,到了后头,厂里人人都知道了,谈论不休,说得唾沫横飞的,很有些与有荣焉的味道   虽然吃的都是大锅饭,但是厂里效益好,能多获得一些省里的支持,大家家分到的福利跟奖金都会增加。   纺织厂因为产量上不去,效率低,已经连着几年被上面批评,想要盖福利房的申请也一直压着没有消息。   这回苏净禾跟王益平两人代表厂里进了翻译团,在展销会上一鸣惊人,带回来数不清的订单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一直卡在市里的自建房申请书很快就批了下来。   谁不想换房子呢?没房子的盼房子,有房子的盼能有个大房子,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   是以苏净禾他们还没回来,大家已经盼着这两位功臣了。   除了这些,还有很多以前合作的原料厂,以前要买什么材料都是推三阻四的,现在听说是省里下的任务,个个都殷勤起来,不但要什么给什么,甚至还能额外买到以前找不到紧俏货。   而市里、省里的报纸上连着十来天,大幅刊登了展销会上的战绩,有一篇报道甚至被《人民报》转载了,放在头版头条,最惹眼的就是一张现场照片,照片里杨坪镇纺织厂的那一副“百鸟朝凤图”就在摆正中间,一群外商围着鼓掌。   这都是实打实的成绩啊!   刘厂长这一个月来去跟领导们开大会的时候坐的位置都被往上提到了第一排,还时不时被请去分享经验,得到了好几次表彰。   这种生活,谁不喜欢呢?   他从市里领导那里听说了展销会里发生的事情,知道自己厂里这回能出这么大的风头,全靠苏净禾的机灵应变跟急中生智,高兴之余,心里也生出个念头来,特地找上了镇领导那,提出要把苏净禾跟聂正崖要来纺织厂里。   理由都是现成的。   “你说小聂跟小苏外语能力那么强,咱们厂里现在这个情况,以后多的是要用外语人才的时候,怎么能让这种人才在村里没被埋没呢?”   “这又是我们厂里的职工子弟,要不是因为当初他们爸妈那个事,现在应该都已经进厂工作了,有这个机会,肯定要先紧着我们厂里用人吧?”   先不说纺织厂正在势头上,红红火火的,就是没最近这回事,一个在村里,一个在镇上,一远一近,一亲一疏,怎么选还用想吗?镇领导怎么都不会不给面子,于是一口就答应下来。   刘厂长回到厂里,把自己将聂正崖跟苏净禾要来了的事情一说,下头各个部门都抢着要人,还没来得及安排,门口就有人来通报。   “厂长,外头来了几个人,说是下头村公社的,找您有事!”   刘厂长也没多想,转头回了办公室,一进门,见到里面站站坐坐的,足足有五六个人。   这回能来得及做天然染布,除了靠苏净禾认出来的山栀子,也多亏了小尾村的公社社员们出力,加上之前聂正崖来借抽水机的事情,两边其实关系很密切,见了来人,刘厂长第一反应就是笑着上前打招呼。   对面的人只寒暄了几句,就直入正题:“刘厂长,今天来也没别的事,咱们两边这么久的交情了,有话我就直说了:你们这先来抽走了小苏同志,后来又抽走了聂副队,这一走都有两个月了,眼看要双抢,什么时候把人给我们还回来?”   居然是来要人的!   刘厂长见他们有备而来,忙让人上茶,笑着说:“老队长,这调令也不是我们下的,你来找我没用啊!现在人都还没回来呢,而且回来了,这两个人都这么有能力,要是再回去村里,实在有些耽搁,你说他们的外语才能在下头公社也用不起来啊!”   老队长皱眉:“怎么?要走了我们的人,现在还赖账了?这些个洋话洋文在咱们下头公社里怎么就用不起来了?小苏同志是公社骨干,正崖更是我们小尾村大队的副队长,主抓生产,他们两发挥先进作用,充分利用知识文化,带领大公社提高产量,今年社里都排到全县第三了。”   “领袖说‘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你这觉得粮食生产比不上你们纺织厂重要吗??”   刘厂长哪里敢接他的话,只好说:“老队长,我说了也不算啊,不然你去跟县革委的领导跟市里、省里说一声,要是他们同意把人留在小尾村,我肯定一个‘不’字也不说。”   老队长冷笑:“你这是想糊弄我这个老头子吧,得,去镇领导那把这个话再说一遍我就信你!”   一边说,一群人就簇拥着刘厂长往外头走。   镇纺织厂盖在镇中心,距离革委会很近。   刘厂长从前没少得意自己厂里位置好,今天却头一回后悔起来。   没多久,众人就到了镇革委的办公室,一进门,老队长就嚷嚷起来,重复了一遍刚才在纺织厂里说过的话,最后指着后头:“刚刚刘厂长说了,他们纺织厂没想着要跟我们抢人,只要镇上同意,他们肯定不留……”   刘厂长这回就不乐意了:“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我们肯定不留’,我刚也只是说肯定没有跟你们抢的意思,可要是小苏跟小聂两个人愿意留在咱们厂里,难道我还能把人往外推?”   “你这是说话不算数了??”   “怎么叫说话不算数?你说这个话,是不是觉得只要给小苏跟小聂他们自己选,就肯定不会回小尾村?”   “放你娘的狗臭屁!”   小尾村来了好几个人,刘厂长这边也跟上来不少人,两边又吵又闹,镇革委的领导连忙上前拦着,刚劝了没两句,办公室里的电话就催魂一样响了起来。   他气呼呼地吼了一句:“都安静点!要是再在这里吵吵,我就把人留在镇革委了!”   这话一出,两边都老实下来。   领导这才去接了电话。   他刚开始的时候还是笑着说话,只是说着说着,忽然表情一变,整个人都严肃起来,紧张地问:“您这就答应了??这两人我们镇上可都是有大用的!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两个好苗子,怎么说抽走就抽走,没这种道理的吧??”   “什么??才两个月,这两个月能顶什么用??军区??军区就腰杆硬了??钱局长,您可不能这样……”   等他挂上了电话,抬头看着对面两拨人都盯着自己,没好气地把桌子一拍。   “看什么看!好苗子就你们会盯着??还在这里抢人,别说你们,市里都没得抢!省军区直接跟省里要人了!”   这话一出,刘厂长整个人都有些懵了:“啥叫省军区要人?这人不回来了吗?”   下头公社大队长也气了:“哪有这种做法的,不是明摆着抢人嘛!那两娃档案还挂在我们那呢!”   领导瞪了他一眼:“省里开调令,你敢不给??”   一时一屋子刚刚还打得毛焦火燥的人,顿时跟战败了的斗鸡似的,一个个都垂下了头去。 第60章   苏净禾跟聂正崖两个还不知道镇纺织厂跟小尾村为了争抢他们两个, 已经闹到了镇革委面前,更不是知道因为他们的调动问题,省军区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到了筹备组之后, 苏净禾很快投入了紧张的工作。   她之前有纺织业翻译的基础,正巧这回引进的一条生产线里就有军服生产, 直接就去接手了这一块工作,而聂正崖则是参与另外两条生产线的相关工作。   干了约莫半个月,筹备组也发现工作量太大,征询组员的同意之后,从下面抽调了不少人过来帮忙。   没两天,苏净禾就见到了熟悉的人。   “这是你们的苏组长, 以后她会给你们安排工作, 有什么问题直接和她汇报,你们应该都认识吧?”   被人从外面带进来的,头一个就是王益平,后头跟着顾秀玲跟刘妮雅几个, 都是之前一起去南斯拉夫参展的翻译人员。   顾秀玲原本还笑呵呵的,看到介绍人口中的“苏组长”居然是苏净禾的时候, 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等她看到身边的王益平一脸惊喜的时候,那笑容就更勉强了。   苏净禾一向心细, 自然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对劲,但此时也懒得去管, 只简单向众人介绍了一下筹备组的情况跟自己在跟进的项目后,就快速地把工作布置了下去。   “现在合同已经签了,首款也已经付了出去,生产机器还有十天就能运过来,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机器到了、专家没到的这段时间里,先把操作手册跟说明书翻译完毕,尤其操作上的注意事项,一定要尽快尽早做好,不能出现半点闪失。”   “这些都是用外汇换回来的,每一分钱都弥足珍贵,如果因为我们翻译失误的原因,导致后期工人使用机器的时候出了毛病,这个责任谁都担不起。”   苏净禾做完交代,也不管下面的人是什么想法,自己第一个埋头干起了活来。   这次抽调上来的人大部分她都认识,也很清楚他们的长处跟短处,分配任务也是按照各自的情况量身定制,可是等第二天复核前一天的工作时,明显发现顾秀玲的进度跟翻译质量都不对。   她立刻把顾秀玲找了出来,将那份翻译放在对方面前,拿笔画出有谬误的地方,问:“顾秀玲同志,你最近的状态非常差,不但工作量没有完成,还有很多错漏,比如这里,原文明明是‘将控制键往上推到第二档’,你翻译成了‘将控制键往上推’,这种低级错误,不应该是你的水平。”   “你如果对这份工作不满意,或者不愿意在翻译组,我会向上级反馈,请他们抽调其他人员来帮助完成,不然这不但是对组织信任的辜负,还会致使国家财产受到损失。”   “这次的借调组织会出具考核证明,今后是要入档案的,我知道你家里能够提供很多帮助和机会,但是档案中一旦有了不认真工作的记录,以后遇到提拔机会的时候,也会有不良影响。”   苏净禾说着拿出了另一份翻译稿:“这是王益平同志的工作反馈,坦白地说,他之前的翻译水平一直比不上你,可这一次,他的工作做得又快又好,完成度也高,过几天翻译专家到了,我本来是打算安排你跟刘妮雅跟我一起去做主接待的,如果你一直是这种工作表现,我只能把你换成王益平了。”   “公允地说,你的水平在小组里是最好的,我希望你能打起精神来好好干,不要浪费了自己的才能。”   顾秀玲被批评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听到后面的鼓励,更是羞愧极了。   她上回被选送进培训组,又出国参加展销会翻译工作,明明是很好的事情,能给履历加分,可因为途中的一些错误做法,导致两个领队对她的意见都很大。   回国之后,虽然家里通过关系请领队们嘴下留情,不要计入档案,但是他们还是在厂领导面前狠狠告了一状。   这次能争取到来军工厂筹备组的借调机会,一方面是靠着上回出国的经验,另一方面也是家里人帮着使了大力。   帮她运作的叔叔特地交代过,如果还惹事,今后就家里绝对不会帮忙了。   她到这里之前,原本也想要好好表现的,可见到组长是苏净禾,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两人之前出国公干的时候,她没少针对对方,私下里还说过许多坏话,可苏净禾完全没有计较,心胸这么宽,更显得自己是个小人了。   眼看苏净禾句句话都说在理上,其中还不乏善意提醒,顾秀玲虽然性格差,但也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红着脸把自己前一天的翻译稿拿了回去,说:“对不起,我没有不愿意在翻译组继续工作的想法,我很珍惜这次机会,我一定好好改正,对不起!”   又低声说:“苏组长,谢谢你的提醒,以前是我不对,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我向你郑重道歉。”   苏净禾平静地说:“我只是公事公办,如果你做得好,我自然会给你机会,如果你做得不好,说什么都没有用。”   这样的态度反而让顾秀玲有了动力。   她拿着翻译稿就回到办公室,熬了一晚上,把稿子重新翻译了一遍。   第二天一大早,顾秀玲收拾好修改好的稿件,正要去找苏净禾,王益平却找上了门来。   他难得脸上带了点客气的笑:“顾同志,早呀,能不能麻烦你帮忙看看我昨天的稿子?”   男人依旧是打了发胶,梳得整整齐齐又油亮的头发,穿着白衬衫跟西裤,一双黑皮鞋,俊秀斯文的样子。   前几天他就是这样上门来找自己,让帮忙看稿子。   顾秀玲追着他跑了那么久,很少见他对自己这么主动过,甚至还给了笑脸,高兴极了,看了看对方的一部分成稿,其中有不少错漏,就帮着改了起来。   后来甚至因为王益平说他分到的工作量又多又难,居然主动提出帮他分做后面的一大部分。   就是因为她又要做王益平的工作,又要做自己的工作,最后才导致自己那一份翻译稿完成得乱七八糟。   当时她只顾着高兴了,因为靠着这份付出得到了心上人的夸奖,两人还说定之后可以单独找时间出来互相学习。   直到昨天被苏净禾提醒了,现在又看到王益平找上门来,顾秀玲这才慢慢察觉出不对来。   论起翻译水平,自己比王益平高上不少,说得好听点是两人一起学习,说得难听点,就是自己单方面帮他做事。   怎么以前自己往上凑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好脸色?   她摇了摇头:“我自己的任务都做不完,前两天还被苏组长批评了,说如果再这样下去,以后重要的工作就不会安排给我做了。”   王益平顿时来了精神:“还有什么重要的工作?我听说过几天外国专家就到了,会从我们里面抽调人去做主接待,你知道这个事吗?”   如果放在从前,顾秀玲肯定就把从苏净禾拿听来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可今天的她却摇了摇头:“没有人告诉我,你知道什么内幕吗?”   王益平一脸失望,犹豫了一下,说:“我也只是听人提起两句罢了,其他的也不太清楚。”   顾秀玲以前心里只有王益平,追着他跑已经成了习惯,这次回家被狠狠教训了一顿,倒是清醒了不少,尤其听到苏净禾的一番话,现在再来仔细观察,慢慢就对面前的男人有了新的认识。   他真的有那么优秀吗?   还是只是空有一副花架子,其实压根不值得自己这么上赶着倒贴?   眼看着顾秀玲工作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其他人也在自己的带动下按要求推进着工作,苏净禾总算松了口气。   然而新的问题很快就冒了出来。   这一批新来的翻译团成员都是从各个纺织厂、服装厂借调,大多数是刚毕业没几年的新人,对技术和机械了解并不太深,翻译起来经常会有想当然或者是不准确的地方。   她自己虽然也特地补过这方面的知识,毕竟不是技术出身,不够专业,没有办法帮助组员提高能力,左思右想之下,就去找了聂正崖。   两人虽然都在筹备组工作,可负责的项目不同,又都忙得很,还分别住在男女宿舍,在一起的时间自然不多。   看到苏净禾特地过来找自己,忙活了半天的聂正崖眼睛都亮了,忙拉着她先坐下,问道:“怎么今天有空来找我了?”   又问:“吃饭了没?要不我们今天一起吃午饭?”   苏净禾抿嘴笑:“饭是要吃的,不过也有点事情想让二哥帮忙。”   她把自己遇上的问题简单说了:“我想来想去,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给他们做一下培训,针对专业词汇跟一些特殊的注意事项列出一张对照表来,但是我自己也有很多不会的,二哥这里有没有合适的组员可以腾得出手来,也不用太长时间,一两个小时足矣,可以帮忙过来上上课,解解惑?”   聂正崖想也不想,指着自己:“你看这个组员怎么样?” 第61章   聂正崖从小就在理科方面很有天分, 尤其在机械、物理上往往能够举一反三,经过这几个月的培训、外出学习,不能说比得上浸淫多年的专家, 但是也称得上小有钻研。   而且他口才极佳,从前在小尾村的时候有时候给苏净禾代课, 给学生们讲授那些明明很枯燥的知识的时候,都能做到深入浅出、趣味横生。   苏净禾不清楚他组内其他人的情况,但是知道以聂正崖的水平,来教自己组员完全是绰绰有余的。   她又惊又喜,但是也有些担心:“二哥手上事情那么多,能抽得出时间来吗?”   自己才管了一个组, 就已经忙得脚不沾地了, 聂正崖不但要汇总了所有的项目进度,还要主管两个重点项目,想想也知道时间会有多紧张。   聂正崖微微一笑,温声道:“再忙也不至于一点空都抽不出来, 时间挤挤总是有的。”   如果是其他事情,想也不用想, 他是真的没有时间。   可去给苏净禾组里的人做培训,这意味着至少有半天时间可以看到心上人,这对聂正崖来说, 简直是巨大的吸引,哪怕是熬夜通宵, 也要把时间挪凑出来。   他说着站起身来:“先去吃饭。”   筹备组的饭堂每天都有肉又菜,要是到得早,还时不时能喝到炖汤,所以不少人一到饭点就往饭堂冲, 比肩继踵、吵吵嚷嚷的。   往常苏净禾忙完了才过去,那会饭堂里都没什么人了,安安静静吃完就回去工作,从来没有遇到过波澜,然而这回她跟着聂正崖刚踏进门,就察觉到整个食堂的嘈杂声都慢慢停了下来,先是零星几个人,继而几乎所有人都往她身上看,乃至于负责打饭打菜的阿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往门口的方向打量。   苏净禾有些不自在,连忙转过头,疑惑地问:“二哥?”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聂正崖护着往不远处的一张圆桌走。   桌上坐了有七八个人,男男女女的,年纪都不大,一见他们两过来,立刻就站起来打招呼:“聂组!”   聂正崖对着同桌的人微微一笑,向苏净禾介绍了一下众人的姓名、来历,又指了指苏净禾:“这是苏净禾,现在是军服组的组长。”   他介绍苏净禾的时候连声音都柔了几分,表情更是说不出的温柔,虽然嘴里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甚至说得有点简单过头,可一桌的人都能看出来,在他心里这一个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同事、同志关系。   苏净禾大方地对他们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众人纷纷起来跟她热情地握手。   聂正崖给苏净禾拉开了椅子,轻轻按着她的肩让她坐下:“我去排队,我看中午有汤粉,要不给你打个米粉?”   苏净禾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聂正崖一走,饭桌上就热闹起来,这个去给苏净禾倒水,那个把自己托人从外面带回来的零食放在她面前邀请试吃,甚至还有人殷勤地给她找了毛巾来擦桌子,热情得不得了。   苏净禾连忙道谢,又拦道:“不用这么客气,你们吃你们的。”   这时,桌上忽然有个青年笑着问:“苏组长认识聂组多久了?”   苏净禾回答:“我们从小就认识了,我小时候家里出了点事,是在聂家长大的。”   她这话一说,一桌子的人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边上有个女的也笑着问:“我们都好奇聂组的能力怎么这么强,有人说还在生产队抓过生产,就一年不到,把一个低产村硬生生带成了粮食高产村,这是怎么做到的?聂组可真是全才!”   苏净禾抿嘴一笑:“能被选来这里,大家谁不是难得的人才呢?”   她这句话夸得简单直白,但是在座的个个都听得高高兴兴的,桌上的氛围更好了。   苏净禾记忆力极佳,听过一次介绍,就把座上的人名都记住了,她大大方方的,一点也不拘束,倾听得多,说得少,很快就获得了众人的喜欢。   等到聂正崖端着饭菜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跟桌上的人打成一片。   大家也很有眼力见,看到聂正崖回来,纷纷借口有事一起走了。   然而他们收拾好东西,在门口洗碗的时候,有三个玩得好的女生却是慢腾腾的,一边洗一边往饭堂里垫脚看。   “你们知道吗,之前傅巧巧给聂组写过情书,聂组拆都没拆,直接烧了。”   “谁不知道啊,听说还找了张姐做说客,我当时就纳了闷,傅巧巧人长得也漂亮的,家里条件也好,为什么聂组这都看不上,到今天才知道原因……”   “青梅竹马啊,这谁能比得了!”   “别说青梅竹马了,就算不是青梅竹马也打不过啊!像小苏组长这样的,我是个女的都心动,刚刚她冲我笑你们瞧见了吗?哎呦,那两酒窝,眼睛圆圆的,一笑起来就跟弯弯的月牙似的,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听说上回省里在南斯拉夫的展销会全靠她出主意重新布场,最后才有那么好的效果。”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发小的舅舅就是那次展销会的领队之一,说刚开始的时候因为分到的场地位置偏,连着两天都没人上门,急都要把他们给急死了,小苏组长说她有办法的时候,所有人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念头,没料到真的这么奏效。”   “展会结束之后,同场的参展商甚至主办方都来问我们是找哪个public retions pany帮忙策划的。”   “public retions pany?这是什么意思?公共关系公司?”   “我也不清楚,这名字怪怪的,好像是专门管帮人想办法卖东西的?”   “外国人真好笑,这也能开公司吗?”   “现在咱们国内不是也有做分销的了吗?帮着分销给提成!估计差不多吧?”   “我怎么听着好像不是一个意思……”   “管他什么意思,反正这小苏组长也拔尖得很,听说回来之后,省经贸办都想把人要过去,被军区里截了胡,这才没办法。”   “长得这么漂亮,人又风趣,又可爱,要我是聂组,从小一起长大,天天对着,能不心动吗?刚刚进门的时候你们瞧见了吗,聂组走路的时候都拿手护着她,唉……啥时候我那对象能对我这么体贴……”   “你拉倒吧,好歹有对象,你让我这个没对象的怎么看?”   几个女孩子打打闹闹,洗了碗,嘻嘻哈哈地回去干活了,只是得闲的时候没少跟人说几句“聂组的对象”的八卦,没几天,组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原来平素看着沉稳严肃的聂组长,居然有个特别讨人喜欢、能力又强的青梅竹马,私下里对她还温柔体贴得跟换了个人似的。   苏净禾回到军服组里,跟大家把过两天有人会来给他们做培训的事情说了。   “大家整理一下自己遇到的问题,按小组分别汇总给刘妮雅和顾秀玲两位同志,这回请来的聂组长工作很忙,抽空过来义务给咱们做培训,大家尽量抓紧时间,不要浪费了这次机会。”   这话一说完,下面就各自议论起来。   有人举手问:“是钢铁组和机床组的聂正崖聂组长吗?”   苏净禾点了点头:“是的,后天早上六点钟开始,上课上到十点,只有四个小时,大家不要迟到了。”   聂正崖在翻译组上下都颇有名气,明显很受领导器重,只要有什么重要的任务都会叫上他,甚至好几次大会都让他上台发言通报进度。   比起其他人通常啰啰嗦嗦或者大话套话极多的习惯,这个组长气质沉稳,发言简洁而干练,很容易就让人印象深刻。   “听说那个聂组长物理、机械方面的翻译能力是得到过很多专家认可的,就是平常有点严厉,又忙得厉害,上次领导让他去省里做报告,他都说没空,也不知道这回小苏组长是怎么请动过来给我们上课的。”   看着苏净禾出了门,有个人忍不住说起了八卦。   “益平,小苏组长是你们厂里的,你知不知道什么内情?”   王益平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袖子:“他们是两兄妹,妹妹开个口让哥哥帮忙,这有什么难的?”   这个料一爆出来,周围的人都凑了过来。   “真是两兄妹,不对吧,一个姓苏,一个姓聂,也不同姓啊!”   “会不会是一个跟爸姓,一个跟妈姓?”   王益平扔下一个大八卦,自己却悄悄跑回了小房间,抓紧时间翻起了资料来。   他听说那个聂正崖手上握着不少资源,要是能在后天给他留个好印象,以后再借苏净禾来做踏板,也许能拿到些别人不知道的机会。   只可惜最近顾秀玲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再像以前那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帮自己分担工作,而那个苏净禾更是一天见不到两回面,自己写了两封情书,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递出去! 第62章   因为听说聂组长十分严格, 为了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军服组里人人都非常上心。   两天后,天才蒙蒙亮, 十来个人就在大办公室里坐得整整齐齐的。   果然差几分钟到六点的时候,聂正崖跟苏净禾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他也不废话, 只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就开始在移动黑板上做起了板书,讲起课来。   苏净禾在后面找了个位置,安静地听课。   她本来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资料讲解,可越听越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聂正崖显然做了充足的准备,不但把军服组可能遇到的一些机械类翻译内容都做了总结, 从头到尾归纳着顺了一便, 还对照着资料一个一个单词地讲解在不同语句、语句下不同的翻译方式。   除了机械、物理相关的单词、句子翻译参考,另外又做了一个专家构成的详细介绍,居然还模仿了他们的口音习惯。   三个小时的课程讲完,所有人都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等到最后一个小时的释疑环节,聂正崖先把提早收集上去的问题一一解答了, 才回答现场提问。   明明是难度极高的内容,被他拆解得翔实又有趣。   后世有一句话,认真的男人最帅。   看到站在对着组员们专心授课的聂正崖那言之有物、挥洒自如的模样, 苏净禾止不住地有些恍神。   她一直知道二哥这样的相貌、人品,万一也未必能挑得出一个, 可现在在后排位置上远远看着他挺拔的肩背,修长的腰腿,还有专注的表情,侃侃而谈的神态, 无一不让她有种陌生的心动。   这真的是她的二哥吗?   苏净禾不敢再看,低头记笔记,可记了才没几个单词,忍不住又抬头看他。   仿佛感受到她的眼光,聂正崖说完一句话,停顿了一下,远远望了一眼苏净禾,目光停驻在她身上几秒。   明明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连表情都没有怎么变,只是眼神微晃,苏净禾居然有一种脸上发热的感觉。   她情不自禁地用手冰了冰脸。   很快就到了十点整,见到下面还有许多人踊跃地举手,聂正崖把粉笔放在一边,笑着说:“今天就讲到这里,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集中起来给到你们小苏组长,请她带给我,我会抽空解答。”   说着看了看苏净禾,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苏净禾站起来送他出去,走着走着,两人越靠越近。   她的手被一只大手紧紧包握了起来。   苏净禾脸一红,把手抽了抽,没抽动,只好小声说:“给人看见怎么办,会被人说闲话的!”   “大家都在忙,这个时候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聂正崖说,声音比平常要低上两三分,“为了今天的课,我一大早就起来,前两天还做了这么多准备,你就一点奖励都没有?”   苏净禾刚要说话,一抬头,见到他的双眸含笑,眼神又温柔又炽热,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   他拉着她的手,手心温暖,又贴她贴得很近。   可她不但没有一点别扭的地方,还打心眼里觉得高兴,也愿意跟他挨得近些。   这种想法没由来地冒出来,让苏净禾害臊之余,又有点惊慌。   她以前有什么事情都是跟二哥商量,可这件事情偏偏就是有关他的,根本没办法在他面前吐露,只能微红着脸别开了头,问:“二哥要什么奖励?我给你做点什么吃的?”   聂正崖左右看了看,见四处无人,带她走到了路边的一棵树下,把她半揽在怀里,低声问:“让我挨着你待一会。”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的手十指相扣,把人拥在怀里。   苏净禾心里砰砰跳,可一点抗拒的想法都没有,只觉得这个怀抱温暖又舒服,甚至气息都那么熟悉与安全,让连着好几天没有休息好的她靠着靠着,全身都懒洋洋的,一点都不想动弹。   她整个人埋在聂正崖怀里,也不说什么,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互相依偎了好一会。   此时接近晌午,苏净禾感受到阳光透过树叶斑驳洒在身上的温度微微发暖,时不时还有清风吹拂而过,让她都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恨不得时光过得再慢一点。   办公楼上,顾秀玲收集好众人的问题,跟刘妮雅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两人以前因为都对王益平有好感,顾秀玲性格又强硬,脾气也暴躁,没少主动惹事,刘妮雅也不是肯吃亏的,往往一点就炸。   可自从来了军需厂翻译组之后,因为工作上合作的地方越来越多,又有苏净禾在其中做润滑,两人之间的关系居然好了不少。   两人互相对了一下收齐的问题之后,又聊了几句闲话,刘妮雅忽然问:“最近怎么没见你帮王益平翻译他那一部分了?”   顾秀玲一愣,忙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说什么?”   刘妮雅笑着说:“瞒得住别人,你们还瞒得了我啊?王益平那个水平,怎么翻译得了这么好,他那个译出来的文风一看就是你的手笔。”   又说:“而且你不肯帮他之后,他就来找我了。”   顾秀玲心情复杂。   自从上回被家里人狠狠骂过,回来又被苏净禾提醒过之后,她就像忽然被一盆冷水浇醒了一样,看到王益平的时候,再也没有了从前心动的感觉。   现在听到刘妮雅这样的话,她居然一点生气的感觉都没有,只觉得可笑。   一个大男人,自己没本事,天天想着靠女人,这种货色,自己以前为什么会追着跑了这么多年?   她沉默了一小会。   刘妮雅问:“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顾秀玲连忙摇头:“我没有,我只是想跟你说,我现在对王益平同志已经没有以前的爱慕了,我祝福你们在一起,真心的!”   刘妮雅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你不喜欢王益平了?”   顾秀玲点了点头:“我以前太肤浅了,现在认真想了想,他其实一点也不适合我,人都是会变的,我现在发现其实适合我的是更稳重、踏实的人,比如今天来授课的聂组长,他的人品、性格都比王益平要更……当然,我不是说王益平不好啊,王同志也很优秀,如果你……”   她还没说话,无意间余光一瞥,看到楼下远处树下的两个人,忽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原本捧着的资料“唰”的一声掉了下去,散落一地。   刘妮雅吓了一跳,刚要帮她去捡,却见对面的人一动不动,直愣愣地不知道看什么。   半晌,她终于回过神来似的问:“刘妮雅,上回王益平同志不是说小苏组长跟聂组长是两兄妹吗?”   刘妮雅听这话音不对,连忙凑近了她,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见到远远的那棵榕树下,有两个人相拥而靠。   那个男人身高腿长,正面着自己这栋楼的方向,五官英俊,男人味十足,正是才来给她们上过课的聂正崖聂组长。   而他怀里的人背对着这栋楼,可那个背影熟悉得很。   “那是……小禾?”刘妮雅的口气也有些恍惚起来。   她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已经到了知情知爱的年龄,一眼就能看出来两人拥抱的方式压根不是单纯的兄妹,更别提苏净禾的头还埋在对方怀里,而那个聂组长,一边抱着她,还一边去揽她的腰跟肩膀,看那个力道,简直要把人箍得紧紧的,恨不得吃掉进肚子一样。   这个场面把两个人都吓得不轻。   刘妮雅连忙把地上散落的纸收了起来,塞进顾秀玲手里:“我不管你怎么想,今天这个事情,我们两一个都不能说出去,要是小禾不主动提……”   顾秀玲瞪了她一眼:“你把当什么人了!”   然而她说着也有些忧心忡忡:“虽然我们不说,这种事情也不可能瞒一辈子吧?以后还不是得……要不我们还是找个机会劝劝?真要被人发现闹出来,就要变成丑闻了。”   两人讨论决定等过两天苏净禾忙完手头的事情,就找个机会提醒她一下。   然而到了晚上回到宿舍,她们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肉香味。   宿舍里像像过年了似的,七八个组内的女同志围在一起,见到两人进来,连忙招呼:“快,秀玲、妮雅,小苏组长请我们吃烤鸡!”   桌子上摆着一只大大的烤鸡,香喷喷的,表皮被烤得金黄,仅仅轻轻撕下来一条鸡腿,肉汁就蹭的往外直冒,流了半盘子,简直让人看得、闻得口水直流。   “这是哪里来的?”刘妮雅咽了口口水,忍不住问。   筹备组里条件已经不算差了,可大家根本出不去,这种加餐自然不可能随便就能得到。   “听说是聂组长给小苏组长送过来的,送了好些东西,还让人带话,说让把烤鸡给我们分了吃。”有人边吃着肉边笑着说,“之前听说王同志说他们兄妹,这样的哥哥,怎么不给我来一个?”   刘妮雅跟顾秀玲的脸色都有点难看,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知道不能再拖了,等到晚上苏净禾回来,在门口就把她拦了下来,带去了隔壁一间没人的空房间里。 第63章   “小禾, 有个事情想问问你。”刘妮雅犹犹豫豫地看了苏净禾一眼,“今天来的聂组长,是不是你哥哥啊?”   苏净禾到刘妮雅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心里一惊,仿佛看到了在小尾村的时候经常过来跟自己打听聂正崖的女人们。   然而从前她心无杂念, 回答起别人的问题容易得很,可眼下自己与二哥的关系今非昔比,实在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她心里有点酸酸的,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回答道:“也是也不是……”   刘妮雅跟顾秀玲两个仿若五雷轰顶。   顾秀玲心直口快,立刻说:“什么叫是也不是!你们两兄妹……”   苏净禾摇了摇头:“也不是亲兄妹啦。”   她把自己的身世简单地交代了下:“过去许多年了, 虽然我自己不觉得什么, 可别人听了都要说可怜,有些还老是要照顾,我觉得没必要,所以也没有怎么张扬……”   顾秀玲跟刘妮雅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所以今天你跟聂组长……”刘妮雅喃喃地说。   “我跟二哥怎么了?”苏净禾问道。   顾秀玲呵呵一笑:“没什么, 只是我们在二楼的走廊那都瞧见了……”   苏净禾顿了两秒钟,脸上腾地热了起来, 尴尬得手脚都没有地方放。   这个年代不像日后,是当街拉个手都能让人多看一眼的,两人躲在边上拥抱在一起, 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来。   刘妮雅跟顾秀玲却不觉得有什么尴尬。   能在这个时期学外语的,思想本来就要开放许多, 况且她们又都才跟着一起出国公干过,没少见到外国人在街上搂搂抱抱,连亲吻打闹的都有。   原本她们还为了苏净禾跟聂正崖的关系担心,害怕他们是亲兄妹, 现在知道了实情,都松了一口气。   刘妮雅笑得贼兮兮的:“所以你们现在是?这是在谈朋友吗?”   苏净禾的脸更红了,觉得哪怕现在在她的脸上放一颗鸡蛋,过不了十分钟也能被热度给弄熟。   她面色赧然,声音也小,语气却坚定得很:“是的,只是没对外面说,要是没成,岂不是尴尬得很,以后连兄妹都不好做了,而且我们现在在一个地方工作,影响也不好……”   顾秀玲原本对聂正崖已经生出了几分仰慕,不过毕竟只见了一面,也没什么感情基础,听苏净禾这么一说,那仰慕就同海市蜃楼一样被吹散了。   她心里女生对于朋友谈对象的激动跟好奇就冒了出来,跟刘妮雅一左一右拖了椅子围着苏净禾。   “怎么会成不了,你是没见到聂组长看你的眼神,哎呀,隔着老远,我都觉得脸红……我也想找一个这样的,只是……”顾秀玲叹气。   刘妮雅也连连附和:“聂组长这样的男人,你在外头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一个及得上他一半的,肥水不留外人田,难道你真要便宜不知道哪个走狗屎运的女人??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还犹豫什么啊!”   苏净禾还有些窘迫,被两人轮番一劝,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你们也就今天见了一面,怎么一个两个都把他捧得这么高?”   顾秀玲啐了一声:“大家都长着眼睛的好吗!你看聂组长这么忙,我听说领导找他去省里参加表彰大会他都拒绝了,说事情多,没空,这里还来给我们做什么培训,你听他今天说的那些东西,是简简单单空口就能讲出来的吗!也不知道私下里做了多少准备呢,为的什么?难道为我们,还不是为了你!”   “今天这个课上下来,你看组里有谁不佩服他的,这么好的男人,要不是你们两成了,我都想要去追求他!”顾秀玲开起了玩笑,只是那玩笑里面是不是有几分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刘妮雅也点头:“晚上给你送吃的也就算了,还把我们的人情都想到了,那么大一只烤鸡……这么体贴的男人,你上哪找去?”   两人说的话,苏净禾其实心里也知道,被她们这样一件一件摆上台面来说,就觉得羞涩之余,仿佛一颗心在温泉里泡着,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忍不住也微笑起来。   她以往只把聂正崖当哥哥,可这几个月来,被聂正崖表白之后,两人的关系一天一个样,原本以为肯定会不适应,然而今天倚在对方的怀抱里,两人双手相扣,那感觉甚至让她有点着迷。   现在才分开不到半天,她居然已经开始想他了。   这中想念跟之前分别的时候的挂念不一样,而是一中更浓烈,更难以描述的思念,想跟他待在一起,哪怕彼此生命都不干,或者各自去干各自的事情都好。   三人回到宿舍,收拾好之后熄了灯。   临睡前,女生宿舍里惯例说起了闲话。   有人开玩笑似的问:“小苏组长,听说聂组是你哥哥,他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苏净禾还没说话,顾秀玲已经帮着解围道:“什么哥哥,哦,也是哥哥,不过是情哥哥……人家打小订的娃娃亲,你以为好男人那么容易捡漏啊?”   世上少有不八卦的人,她这话一出,整个宿舍都闹腾起来。   “哎呀,我还以为真是亲哥哥,还想着给我妹妹牵条线呢!”   “这个年代还有娃娃亲呢?”   “要是给我聂组长这样的,别说娃娃亲,胎里亲我也不嫌弃!”   “呸,胎里亲那叫指腹为婚,是封建糟粕,跟人家这中青梅竹马能一样吗!”   “指给条件差的才叫封建糟粕,这中天造地设的该叫优秀传统文化好吗!”   “可不能这么说,哈哈,你这可是反破封建迷信!”   有人就抱怨起来:“都怪王益平,害我今天瞧着聂组那个样子都动了心,想着好歹也跟小苏组长一个屋里住着,这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嘛!都打算走小姑子路线了!谁知道好人早就有主了。”   又有人说:“怪不得今天请我们吃烤鸡呢,我还说不好意思,现在看,一只烤鸡可收买不了我们!”   一群人说说笑笑,最后刘妮雅小声提醒道:“这话咱们私下说说就好,出去可不要乱传。”   “这还用说,我们又不是那中出去乱说话的三姑六婆。”   众人都是一口就答应下来。   军服组这边的女生宿舍里知道了内情,虽然没往外说,可人人心里有数,而聂正崖直管的那两个小组虽说私底下早就传开了,可碍于组长的威望高,又得人尊敬,都不敢大肆讨论。   聂正崖把苏净禾带去饭堂一起吃饭,本来就另存着一分小心思,见她没有反对,才敢在众人面前刻意表现出了两分亲昵。   他知道如果按部就班,以苏净禾的性格,两人这样温温吞吞的相处三年五载也未必会有什么进展,于是不但想方设法调整彼此之间的相处模式,也打算通过外力来推一把。   谁知道明明算得好好的,那群从来嘴上没把门的人这回居然都这么安分,他刻意等了好几天,也没听到什么关于自己的传言,等到暗暗跟人打听,对方还邀功似的说:“放心吧,聂组,我们不会出去乱说,省得吓着小苏组长!”   聂正崖无奈,只好隔三差五往苏净禾那边跑。   被借调这几个月,他刚开始只是个基础翻译员,可没干多久就转成了小骨干,再到后来索性变成了副队长,眼下又是组长,不但职位一路往上升,拿到的工资跟津贴也一直在涨。   他平常没什么开销,钱都攒着,好不容易跟苏净禾待在一块了,就想尽办法创造机会跟她见面,今天送两个苹果,明天几颗糖。   两人白天都忙,见面的时间自然是在晚上。   聂正崖下了夜班,特地跑到军服组的办公室找苏净禾说话。   一天两天或许没什么,时间久了,组里已经几乎人人都见过几回。   苏净禾压根没想到聂正崖每天往军服组跑的行为里,究竟藏了什么小心思,等她发现从前□□点的时候自己办公室时不时有人过来找,现在却安安静静,一个人影都不见的时候,几乎都已经过去了半个月,一应机械、生产线上的重要部件已经运送到,只要专心等专家的到来。   此时的军服组里人人都知道要从他们里面挑出两个人去做主接待,摩拳擦掌自不必说,有人甚至直接私下里找上苏净禾,打算自荐。   这天晚上,苏净禾刚忙得告一段落,就听见有人敲门,抬头一看,王益平梳着有油亮的大背头,穿着合身的衬衫,笑着站在门口:“小禾,你现在方便吗?”   又举了举手上的一叠文稿:“有点东西想要请你帮忙看看。”   苏净禾连忙让他进来坐下。   王益平走近了几步,不着痕迹地把门给掩了,这才把文稿放在苏净禾面前。   他把一旁的椅子拖到了苏净禾身边,坐了下来,指着稿子上被圈出来的地方一一询问。   苏净禾照着解答了几句,慢慢却发觉有些不太对劲。 第64章   王益平坐得有点太近了。   他看起来好像在认真倾听, 实际上过不了一会儿就要往门口看,压根没有去看文稿。   苏净禾手头还有些工作没有处理完,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 于是把面前的文稿推开,问道:“你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找我吗?”   王益平仿佛被踩了脚一样, 立刻大幅度地要摇头,但是摇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转头看了看,确定门是掩着的,外面路过的人见不到里面的场景, 这才犹犹豫豫地说:“小禾, 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他坐直了身体,脸上忽然像喝醉了酒一样,慢慢变红了起来,左右看了看室内, 又盯着苏净禾桌上摆着的东西半晌,好像在找什么, 最后才忐忑地问:“我昨天交上来的材料,你收到了吗?”   苏净禾回忆了一下自己布置下去的任务,问:“是说你那份关于服装剪裁机的翻译件?”   王益平紧张地点了点头。   苏净禾应道:“收到了, 是那份翻译件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王益平的表情很奇怪,仿佛有点疑惑, 又有点焦灼:“你看了吗?”   苏净禾摇了摇头:“那份材料里太多专业学名翻译,我怕自己拿不准,就送去给聂组长请他们组里的成员帮忙把关了,是有哪里要改吗?”   王益平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拔高了音调大声说:“你送给聂组长了???”   他平常在人前的表现都是斯斯文文的,很少有这么大的反应,苏净禾闻言,皱了皱眉:“是有什么问题吗?”   王益平唰地站了起来,脸色很勉强:“没事,里面有几个地方翻得不对,我想拿回来,你是什么时候送过去的?”   “昨晚就让人递过去了……”   苏净禾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她应道:“请进。”   出乎意料的是,走进来的居然是聂正崖。   苏净禾站起身来,高兴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早?”   他以往都是八点半才过来,今天足足提前了两个多小时。   聂正崖微笑道:“我看这次的翻译稿里有点问题,想着早点过来跟你聊一下……”   他见到王益平挨着苏净禾坐在桌前,眉头微皱,却一下子又笑了起来:“是王益平啊,你在这里正好,省得我单独去找了。”   王益平“啊”了一声,一脸的惊慌。   他连忙站了起来,局促地问:“聂组是找我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昨天的翻译……”   “里面有不少问题,我来跟你详细说说。”聂正崖打断了他的话,走到桌边,揽着苏净禾的肩让她起来,“来,给我让个位置。”   又拖过来另一张椅子,让苏净禾紧挨自己坐下。   他语气亲昵,对着苏净禾的时候脸上笑容温柔,一边顺手把一叠厚厚的稿件递了过去:“这是昨天你送过来的,我把问题划出来了,你明天给他们发下去就行。”   又单独把一份稿子放在王益平面前:“特地找你,是这份稿子里太多语病、错漏,很多上回我去做培训的时候其实都讲过示例,我建议你如果记不下来,可以跟其他人找一份笔记温习一下。”   苏净禾在边上听着,也去看他翻译稿上的内容,果然谬误很多,不少地方还是自己之前就已经指出来过的错误。   不是不能犯错,而是屡错不改,反复倒在同样的问题上,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她本来就不看好王益平的能力,此刻见他不但水平不行,居然连态度都不端正,不免暗暗叹气,想到过两天的接待工作,只觉得头大。   然而聂正崖却是一边说,一边拿笔在上面一条一条给王益平讲解,语气里并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态度甚至可以称得上平和。   王益平一头一脸的汗,诺诺连声,最后拿着文稿站起身来:“谢谢聂组,那我……先回去了?”   聂正崖点了点头:“去吧,你负责的翻译部分非常重要,你家里人给筹备组打过招呼,让上面多照顾你,上头才把这一部分划给了你,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不但是你自己丢脸,领导也会难办,你这个出身,应该比别人更清楚才对。”   王益平涨红着脸,连连应是,头都不敢抬,更不好意思去看苏净禾,转身就走。   刚走了没两步,忽然被聂正崖叫住。   “等等,这个你拿漏了。”   聂正崖把桌上另一份牛皮纸信封递了过去,别的一句话都没说。   王益平急急忙忙接过,几乎是灰溜溜地跑了。   苏净禾在一旁都没来得及插话,就见王益平被打发了,忙问道:“二哥,那信封里装了什么?”   聂正崖转过身,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这一回原本一直很平静的语气里就多了几分酸味:“能是什么,还不是你自己招惹回来的烂桃花!”   苏净禾愣了一下,顿时尴尬了起来:“那是……”   聂正崖点头:“给你的情书!这家伙,正事不好好干,能力也平平,挖人墙角倒是积极得很。”   他光明正大地给王益平扣上了“不干正事”、“能力平平”的帽子,之后就一句话也不提他,转而跟苏净禾说起过两天外国专家团来访,组里要怎么分配接待的问题。   苏净禾本来就对王益平没有什么感觉,被这话一个岔开,早把那情书的事情抛到脑后,等到正事谈完,聂正崖又跟她说起了闲话。   “前几天在饭堂吃了饭,组里那边的同志老是问我什么时候再把你带过去,都嚷着要请你吃饭。”聂正崖把手里的笔放下来,定定看着她,又伸出手去勾她的手指,“这两天有没有空?趁着专家组还没到,我来接你一起吃个午饭?”   组里的人确实时不时就说起她,可其中如果没有组长的首肯跟推波助澜,也不敢有这样的提议。   聂正崖昨晚收到苏净禾让人送来的翻译稿,很快安排了人去复核,然而没多久,其中一个负责审稿的人就一脸古怪地跑了过来,递给他一份里面夹着情书的翻译稿。   那情书自然是王益平写的,文采飞扬,辞藻华丽,虽然没有很露骨的话,可那个意思分明就是在暗示好感,还说自己一直在用苏净禾送过的笔,如何如何顺手,又问苏净禾自己以后能不能继续给她写信,两人做个笔友。   时下男追女,最流行做笔友,笔着笔着,就从普通同志,变成情人,再变成夫妻了。   像王益平这样,比聂正崖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不应该有任何不紧张才是,然而看到那份情书,他还是忍不住吃起了醋。   真的比起来,姓王的虽然能力不行,可在旁人眼里,此人家世好,又有一张时下受欢迎的脸,还注重打扮,给他天天晃来晃去的,哪怕苏净禾多看他一两眼,一想到那个场面,聂正崖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似的。   不管是特地给对方难堪,还是直接向苏净禾表态,都太过小家子气,他索性就当着心上人的面,好好指导了一下王益平的工作。   现在人也撵走了,看那样子还是要脸的,以后应该会老老实实偃旗息鼓,聂正崖才终于松了口气。   苏净禾倒是不觉得跟二哥的组员吃饭有什么为难的,可听他这样一说,却渐渐明悟过来:“这个饭是个什么请法?”   她这回是以什么身份去?妹妹还是男女朋友?   上回虽然聂正崖没有直说,可同桌的人里显然有不少都猜出了两人的关系。   苏净禾的话说得隐晦,不过两人心意相通,聂正崖立刻就听懂了。   他低声问:“可以吗?筹备组说了,我们组里的人以后都能留下来,都会给我用,是自己人,能跟他们说我们的关系吗?”   苏净禾被他握着手,只觉得那手掌有些粗糙的茧子,热热的,让她手心都出汗了。   她脸色微红,心荡神驰,犹豫了几分钟,还是低低“嗯”了一句。   一直以来,瞻前顾后的人都只是她一个而已,聂正崖从来都坚定得很。   要是现在答应了,就意味着两人的关系会被小范围公开。   可是她一点都不想拒绝。   看到苏净禾点头,聂正崖的心都飞了起来,嘴角忍不住上翘,拉着她的手不肯放:“我会跟组里的人交代,不许他们出去胡说……”   这一招以退为进,他本来只是想让心上人放下一点心而已。   今天小范围公开,过一阵子就能大范围公开,再过上几个月,说不定就可以直接大大方方对所有人介绍,这是我对象。   然而苏净禾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她耳朵尖红红的,轻声道:“就算说出去也不要紧……”   聂正崖一愣,几乎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整个人被狂喜从头到脚冲刷了一遍,连手都僵了,半晌不会动弹。   苏净禾抿嘴笑:“二哥对我说的话,我最近都在想,觉得我也是一样的,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人,条件好也罢,长得好看也罢,就算对我再好,我喜欢他也不会喜欢得超过二哥啦……”   她说完这一句,只觉得浑身都发热,只是一双眼睛亮亮的,仰头看着聂正崖:“所以就算被他们说出去也不要紧……” 第65章   最后那一顿饭还是没有来得及吃成。   德国方面一份电报拍过来, 说因为总公司的工作安排,专家队的到来会提前两天,总筹备组里几个主要负责人这个时候都还在京中开会, 得知之后, 仓促之间根本来不及回来, 只好把事情统统都委托给了聂正崖来办。   电话里的领导急得声音都哑了:“钱已经给了, 要是他们不肯好好教, 我们都分辨不出来, 也拿那些专家没办法!小聂,你一定统筹要做好接待工作,提供最好的条件,不能让他们挑我们的毛病!”   “上回贵省的清江市引进外国生产线,听说外国专家的意见很大,也不知道沟通上出了什么问题,那条生产线一直都达不到一半的最高产能, 我们这回坚决不能犯同样的错误……”   一天之内,又是电话, 又是电报, 来来回回轮了好几次。   能拿主意的领导都不在, 又遇到这么重要的工作,筹备组上下都有些六神无主,害怕把事情搞砸了, 最后大家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苏净禾从前看到过不少七八十年代引进外国新技术、生产线的例子,都是花了大代价,最后成效平平。   这个时候中国整体基础确实比较差,到这个发展中国家来进行生产线、技术对接,对于那些外国专家来说, 可想而知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往往都是被迫而来。   他们本来心里就堵着一口气,一到工厂里,看简陋的厂房、没有高楼大厦的城市,甚至吃的东西很多都不合口味,多多少少会觉得雪上加霜。   这种心态固然不对,会导致他们在工作、教授的时候漫不经心、态度恶劣,可说大道理是一点用都没有的,相反,如果据理力争,还会让这些外国专家恼羞成怒。   这个时候,聪明的做法最好就是以柔克刚。   生产线从组装到就位,正常生产,按合同签署的来说,需要专家组在这里待八个月。   时间这么长,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好好想办法,哪里就掰转不过来了?   如果是往常领导们在,自己说话自然没人听,可现在管事的换成了聂正崖,虽然只是暂时的,却也能做主好几天。   既然能使上力,苏净禾就不愿意干等着,而是把自己的想法一一跟聂正崖说了。   “你的意思是说先拆开配件?”聂正崖问道。   苏净禾点了点头:“最好先让我们的专家、技术工人对那些配件、零件先熟悉了解,不要出现到时候找一个东西半天找不到到的情况,还有进行确认,厂房,大小、规格符不符合新生产线的安装、运作要求……”   聂正崖听得很认真,还拿笔一一记了下来,半晌才道:“这不好是很好办,得协调各个部门、条线一起出力……”   苏净禾点了点头:“可是这能省很多力,是效率最高的做法,可以让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生产线搭建起来。”   这个年代引进新生产线,很多时候新的设备、配件已经送到,可国内的工厂生怕弄坏了里面的精密零件,造成重大损失,连拆都不敢拆。   有些拆了,也是小心翼翼地按照原样放着,之感围着打转转,看个热闹。   等到外国的专家——说是专家,其实往往只是技术员,来了之后,就会发现中方这也不懂,那也不懂,沟通还经常有障碍,自然会造成许多问题。   甚至出现过,引进方早早就新建了厂房,结果没有预留号位置,有些设备运不进去,只好把墙给拆了的情况。   跟数十年后不同,现在还是卖方市场,落后就要挨打,虽然责任说不好谁该承担更多,外国工厂没有提前强调各种细节,是他们的疏忽,而中方作为弱势购买者,在维护自己利益方面,实在没有经验,也是造成吃亏的原因。   聂正崖并没有听过就算,他很快去往各个车间、厂房、办公室走了一趟,回来之后,特地问苏净禾道:“我把接待工作交给你,可以吗?”   他原本一直只管翻译工作,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然不知道其他部门的进度,现在得到授权,统管接待工作,筹备组上下都要听他安排,听苏净禾说完之后,各处巡看一圈,才发现问题不是一般的大。   从德国运过来的生产器械,果然如同苏净禾所说的一样,都还原原本本,原箱未拆地摆在仓库里。   别说普通工人了,就是技术工人,对他们翻译组辛苦翻译出来的资料,也多数都只是收到了,并没有怎么认真去学习,更别说掌握其中的知识了。   聂正崖自然没有资格,也不可能去责怪谁,他所能做的只是趁着德国专家还没到的时候,尽快让筹备组里的技术人员、工人熟悉新生产线的各种按键、构架。   除此之外,上上下下还有无数需要协调的事情等着他办。   苏净禾很快答应下来。   她前世在学校的时候,经常被抽调去各种论坛、国际会议帮忙接待外宾,可谓驾轻就熟,一点都不紧张。   接到工作之后,苏净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拍电报去往德国公司,要来了对方派来专家的具体信息。   她的电报写得非常详细,包括来人有几个,性别、年龄、家庭背景、饮食忌讳、宗教忌讳等等。   没等多久,对方公司就回了电报过来。   跟以往公事公办的信函不同,这次的回电足足拍了五张纸,写满了两个人的背景介绍。   筹备组到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所谓的“专家组”,其实只有两个专家,一个叫诺德,是瑞典人,今年三十一岁,另一个叫贝法的德国人则只有二十三岁。   苏净禾了解到他们希望分开住,都比较喜欢西式饮食之后,先让人按照自己的要求准备了两间独立宿舍,又专程去食堂列了一个菜单。   现在要买到巧克力酱、果酱,时间太过紧张,并不容易,但是这个季节自制一点杏子酱、梅子酱、柠檬酱,却是一点都不难。   这些都是当地就有产的时令水果,无非就是多费点糖而已,筹备组特地给这些外国专家拨出了一笔接待经费,厂里没有烤箱,但是有烤馕、烤饼的坑,苏净禾就让他们用做新疆大列巴的方式改良了一下,除了大列巴,又学做了法棍,还准备了燕麦,并通知附近的牧场每天送牛奶等等。   她考虑到两个人不识汉字,新建的厂区又很大,容易迷路,还特意让人在不少显眼的地方挂了指示牌,哪里是去宿舍,哪里是去办公室,上面写了英语和德语。   除此之外,又做了两个外文版本的菜单,还有一些简单的日常用语对照。   她忙得脚不沾地,等回过神来,忽然发现整个厂区都变了个样。   刘妮雅跟她说:“聂组长要求大家一起搞卫生,说腾出的空房可以当做宿舍,大家就能住得松散些,等生产线上了,厂里还会筹备自建宿舍,到时候可以分配住房,现在在岗的都算老员工,可以把家属接进来……”   搞卫生本来是一件很容易让人抵触的事情,可被聂正崖披了一层糖衣之后,上上下下都像打了鸡血似的,居然只花了两天时间就把厂区打扫干净了。   聂正崖又让人运了几大车小石子过来,填补在原本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军需厂是新筹备的,很多厂房都只盖了一半,建筑垃圾、生活垃圾随地都是,看着又脏又乱,经过这一番整理,整个厂看起来焕然一新。   其他人忙着搞卫生,专家、技术工、核心普工则是被要求封闭培训学习。   聂正崖做了大量的沟通、协调工作,才终于做到让他们把运回来的生产线设备的包装都拆开,在上面标上序号,搬进厂房里,按照里面配的说明书一样一样辨认,再试着自己装好。又让翻译组的人给他们反复做培训,熟悉英文原文。   幸好领导们都在京,又早有明言,现在一切以生产设施上线投产为先,所有都要按照外国专家的指示来,聂正崖以此为借口,把整个大筹备组都指挥了起来。   终于,德国工厂拍来电报,说两个专家已经上飞机的时候,一切都收拾出了个模样。   苏净禾带着顾秀玲和另一个副组长去接机。   飞机晚点,落地已经半夜十二点,过了老半天,两个专家才从乘客通道里走出来,都是黑着一张脸,仿佛谁欠了他们一大笔钱似的。 第66章   两个推着行李的日耳曼人种, 左顾右盼、表情烦躁,非常好认,苏净禾举着手里的牌子当先迎了上去, 问明了两人的身份。   她先用德语, 后用英文, 对面二人明显都非常吃惊。   “噢!你会德语!”   苏净禾笑了笑:“我是这次负责接待工作的sue, 我会一些德语的日常对话, 但是再难一点的就不太行了。”   见她搭上了话, 后面的副组长跟司机连忙去接两个专家的行李。   苏净禾给两边简单做了个介绍,领着二人往外走。   加上中转时间,诺德跟贝法足足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飞机,贝法还好,诺德几乎是一路沉默,黑着一张脸,在车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 时不时还发出嫌弃的声音。   苏净禾只当做没有听见。   到厂区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她带着两人到了住宿的地方, 介绍说:“我们准备了两种类型的房间, 两位可以看看喜欢哪一间。”   说着推门而入。   她一开灯, 昏黄的光线从屋顶洒落,映照出屋子里的一应陈设。   诺德跟贝法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惊呼。   房间里是全套竹制的用具,包括桌椅、衣柜、床, 甚至桌上的杯子,床头柜的花瓶,都是竹子做的。   床品是白色,看着非常干净,床旗上是笑容可掬的熊猫抱竹子图案, 可爱极了。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贝法惊叹地叫道。   诺德虽然没有像同伴这样□□裸地表现出自己对这间屋子的喜欢,可脸上的阴沉也减轻了不少,甚至还露出了笑容。   苏净禾微笑着说:“这是特色房间,还有另外一种是按照普通酒店的标准来布置……”   看完了两种房间,贝法跟诺德毫不迟疑地都选择了竹制主题的住处。   苏净禾给他们介绍了各种用具如何使用,这才跟其他接待的同志一起出了门。   一听到后面的门关上的声音,刘妮雅就忍不住问道:“这房间里什么都没有,隔壁那间套房可是早早就开始装修了,都是最好的家具,他们为什么不选?”   苏净禾只好跟她解释国内现在哪怕是最好的家具,在他们看来也简陋得很,倒是其他具有当地特色,或者看着与众不同的东西,会让这些外国人感兴趣。   刘妮雅叹了口气:“希望有一天,我们也能发展得跟他们一样好。”   苏净禾郑重地点了点头:“用不了多久的。”   两个德国公司派过来的专家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苏净禾安排了一个英文流利的男同志住在他们隔壁,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解答。   等到筹备组的领导们从京里回来的时候,整个生产线的设备组装已经有了雏形。   苏净禾没花多少时间就跟贝法处熟了,又过了小半个月,诺德也跟她成了朋友,刚到来时始终黑着的一张脸,也变得天天都带着笑容出出进进。   他后来私下跟苏净禾透露,自己是因为在总公司的派系斗争中站错了队,才被发配到了中国。   “他们都说这里的人又落后又野蛮,吃动物的内脏、爪子,工厂里条件差,工人还都是不能沟通的蠢蛋。”说起自己的偏见,诺德的一张白脸都红了,“我来了才发现,都是胡说八道!这里的条件虽然差了一点,可是人都又热情又善良,还勤奋聪明,做事也非常仔细认真,真希望让他们亲眼来看看,才会知道自己以前究竟犯了多大的错误!”   “我以前去英国、法国的工厂里也做过技术指导,他们什么都指望我们去教,也不会主动过来学习,一天只上五个钟头的班,光是组装新机器,都用了半个月,可你们从上到下,不单是技术工人,哪怕是普通工人,也对这次引进的新生产线有很深入的了解。”   苏净禾自然知道这些话里不乏善意的谎言。   比如诺德他们公司卖给英国、法国的,无疑是最先进的生产线,而卖给他们的,则是已经被淘汰的生产线。   而工厂里的工人们之所以能完全做到对诺德、贝法他们的指令,把机器以最快的速度组装起来,又对新的生产线相对熟悉,完全是聂正崖在所有设备配件上都标了数字,并且对工人们多次培训的结果。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英国、法国公司对技术指导不上心,是因为他们自己的生产技术也在同样的水平,就算将来专家走了,也能自己解决。   而国内却没有这样的条件。   诺德是机电双通的专家,贝法虽然弱一点,在机械方面也拿得出手。   新生产线是通过继电器来操作控制系统,相对简单,复杂的是工艺和配方。   苏净禾就跟聂正崖两个人打配合,联合所有翻译组的成员,带上厂里的专家、技术人员,一起拉着诺德、贝法两个人给他们上小课。   合同上专家指导的时间其实只签了八个月,可到了时间之后,在大家的努力下,诺德、贝法两人硬生生拖到了十一个月,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临别的时候,诺德已经学会了啃鸡爪,自己做鸭血粉丝汤,也早就不用饭堂给他单独准备什么面包果酱牛奶了,不但如此,早上去抢豆浆油条的时候,他跑得比谁都快,吃起螺蛳粉来,还会要求打饭的阿姨多放一份酸笋。   同期军区一共新建了四个厂,引进了九条生产线,其他三个厂或多或少都出了问题,甚至有些到了最后,生产线也没有完全搭建好,唯有军需厂筹备组负责的这一个把生产线全部都搭建起来了,生产出来的产品全线达到了所有的指标要求,而从来意见多多的外国专家,对当地的工作赞不绝口。   诺德和贝法走后的第二天,苏净禾与聂正崖就被军需厂的领导先后找去谈话,分别升了两级跟三级,还推荐他们去参加小范围的高考。   “考得上考不上都不要紧,如果考上了,毕业之后照旧分配回我们这里,如果考不上,我就给你单独写转正申请。”   领导笑呵呵地对苏净禾说。 第67章   这几年里, 虽然一直有恢复高考的风声,但是并没有真正落地实行,学生入学只能通过争取工农兵推荐名额, 部分高校会要求进行能力测试, 再决定是否同意入学, 有些院校则不会对学生能力做任何要求。   这些学生毕业之后, 会回到推荐他们入学的单位或者公社继续工作, 不再由学校进行分配。   筹备组推荐他们进入的是一所军属大学, 苏净禾将进入中文系,聂正崖则是数学系。   “上回二区的领导看到小苏你的报告稿,觉得这个女同志素质很高,有心要培养你,让你将来去做二区文秘,这才特地给你安排了中文系,这可是最抢手的专业!”   筹备组的领导给透了个底。   “小聂这边, 我们的想法是,等他毕业回来直接就进入技术组。”   苏净禾并不怎么想要去做文秘, 诚然文秘的发展前景很大, 又经常出现在领导身边, 很容易就会得到往上晋升的机会,可对于个人的行为束缚也更严格。   比起文秘,她更愿意去跟做实际的项目, 类似譬如之前的外访团的翻译,甚至后续做接待,都能通过个人的努力,做出实际的效果。   而文秘的个人风格往往都会被藏匿起来。   她把自己的想法跟聂正崖说了。   “……现在筹备组的生产线都已经上了轨道,如果毕业之后回来, 除了日常的行政工作,公文撰写肯定会占很大一部分……”   聂正崖几乎没有怎么想,就说道:“那我们都不要去了,把这次机会让给组里其他同志。”   他对物理、机电专业更感兴趣,也并不觉得数学专业能助力自己将来做技术研发。   而这个军属的大学虽然在本地算不错,可放在全国其实排名称不上靠前。   这样一个机会,在普通人看来也许难得,然而在他眼里,属实有点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现在既然苏净禾也不喜欢,决定不去念大学,如果自己去了,两人这样长期一个读书,一个工作地分开,他是绝对不愿意的。   聂正崖笑着说:“反正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恢复高考也就是最近一两年的事情了,我们挑个好学校,选个自己喜欢的专业,到时候同一年入学,肯定比现在要好。”   两人这几年来,一直没有中断过学习,他们身边有足够的教辅资料,又都是自律上进的性格。   聂正崖很自信,只要给一个机会,自己要进入理想的大学并不难。至于苏净禾,更是从来只有更聪明的份,以前在小尾村的时候,很多外语类的知识都是由她来教授自己。   两人商定之后,先后回绝了自己的推荐名额。   筹备组的领导很意外,像这样的香饽饽,从来听说过去争去抢,没见过有人往外推的。   苏净禾给的理由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她说自己年纪还小,筹备组里还有很多工作经验更丰富,为军需厂奉献更多的老同志,理应先把机会给他们。   至于聂正崖,除了同样的理由,还跟领导说了一下个人理由。   “现在的男同志都积极主动,一个比一个条件好,我要是去学校读书了,小禾一个人在组里,回来的时候难保会怎么样……”   “况且以后也不是没有机会了,要是恢复高考,我跟小禾再一起去考就是了。”   看到难得局促的聂正崖,筹备组的领导忍不住心里感慨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小聂你长得又好,能力又强,小小年纪就做到组室的室长了,居然还会这么胆怯,实在不像平常的你啊!”   保送名额是人人都盯着的,能给苏净禾跟聂正崖一人一个,完全是因为两人之前立下的功劳实在无法忽视,现在既然两人肯让出来,自然再好不过。   筹备组上上下下听说之后,不管心里怎么笑他们傻,但是明面上没有不夸苏净禾跟聂正崖人好的。   那个负责通知的领导私下跟同事讨论起这件事:“以前总听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还当是说笑话,现在看到小聂,你瞧,平常那么稳重的一个人,眼界、能力都有,现在居然为了谈朋友,这么好的机会,说不要就不要了……要是我儿子这样,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同事笑着回:“小聂还是不一样,他就算不去读这个大学,将来遇到什么机会了,难道谁还敢不提拔他?”   “也怪不得他放不下,你看小苏,多吃香啊,长得又好看,性格又好,还能干,年纪又小,要是我媳妇搁这样,我也不放心放她一个人在外头,不过不去读大学确实有点可惜,有个文凭多吃香啊!背在身上走出去的时候腰杆都挺直得多!还是眼皮子浅了。”   “小聂跟小苏说等恢复高考他们自己去考也是一样的,这个话就说得有点想当然了,就算恢复高考,这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哪有那么容易就考上?”   “虽然人都是能干聪明的人,可白天要上班,现在事情又多,组里又倚仗他们两个,经常晚上还要加班,根本没工夫看书。俗话说得好,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要是考不上,有得他们哭的!”   然而没两个月,事实就打了他们的脸。   十月份的时候,国家发布恢复高考的通知,苏净禾跟聂正崖两个都去报了名,不但如此,还准备了不少教辅资料分享给筹备组里一起报名的同志。   因为有两人的带头,军需厂里录取的比例远远高于当地平均水平,而苏净禾和聂正崖两个,更是都以极高的分数顺利考上首都的昭明大学。   这所学校是两人仔细权衡过的最优选择,百年的历史沉淀,让她无愧于国内顶级学府的称号,无论是在机械专业,还是在外语专业,都拥有极为优秀的师资力量。   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不但是筹备组,连带着厂里上上下下都为他们高兴,特地还办了一个欢送会。   不同于工人、同事的依依不舍,筹备组的领导却是愁得不行。   一年下来,不管是苏净禾还是聂正崖,早已成为军需厂里不可或缺的中坚力量,一句“骨干”都不足以形容,两人这么一走,许多工作虽然不至于会停摆,但是速度跟效果肯定会大打折扣。   厂里原本推荐他们去当地的军属学校里读大学,除了作为奖励之外,也不乏考虑到学校距离工厂近,周末和下课的时候还能回来工作的原因。   并且作为工农兵推荐入学,毕业之后,肯定就会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也不至于流失人才。   当初两人去军属大学推荐名额的时候,军需厂还觉得未尝不是好事,腾出两个名额,正好给其他早就虎视眈眈又背景雄厚的人顶上。   现在回过味来,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谁能想到会那么快恢复高考,而且一恢复,这两个人居然一起一次就考上了呢?   昭明大学这种好学校,想也知道绝对不可能不给他们去读的。   可毕业之后,大把好单位抢着毕业生,未必还轮得到这个小小取区属军工厂。   事到如今,领导们只好给苏净禾跟聂正崖两个人打起了感情牌,让他们多多考虑在筹备组里的美好回忆,提醒二人这是他们共同奋斗了一年才得到的成果,将来务必要记得回来云云。   不但如此,军需厂的几个领导还认真讨论起了要不要给两人带薪上课。   这个提议甚至已经通过,但是被上级领导打回来了,只问了一句话:“要是这几年里持续发工资,能不能保证这两个同志毕业之后能回来继续工作?”   这当然是没有人敢保证的。   这件事情最后不了了之,却也成为军需厂初代班子成员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一直到很多年后,这一批老人都退了休,每年聚会的时候还时常讨论起曾经的这两个年轻人来。   “要是当初答应给小聂跟小苏两个人带薪读大学,他们两个都是重感情的,说不准最后真的就回来了,你看他们两后来做出的成绩,咱们这军需厂也许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吧?”   “早知如此,我就出面去担保了!”   “唉,是金子去哪里都会发光,他们两一走,没有小苏盯着跟德国公司那边联系,军需厂里生产产品的更新迭代速度都越来越慢,刚开始的时候都是别的省市来我们这里学习,后来都沦落到我们出去学习了。”   “还有小聂,小聂在的时候,技术部有个质检小组,每个月都总结生产线上遇到的问题,时时改进,又能给工人们提供指导,按但凡从我们厂里出去的产品,基本都没有不合格的,谁用了不夸啊?他一走,没半年那个质检小组就形同虚设了,工厂的生产效率也大幅下降,唉……”   “得了,也别说了,就算人回来了,咱们这尊小庙也留不住大佛!最后还是会走,这种人才,哪里不抢着要?就算外头抢不动,上面要调人走,我们拦得住吗?” 第68章   苏净禾入学之后, 很快成为了外语系里老师们最喜欢征用的学生。   她基础功打得扎实,口语、文书样样来得,为人机变又仔细, 遇到特殊情况, 甚至可以直接代替老师去上课。   这个时候的外语人才很多都是为外事工作岗位培养人才, 一旦遇到有什么忙不开的外事工作, 组织也会从学校里抽调老师去帮忙, 苏净禾被带去几次之后, 人就在上面挂了号,有时候她没去,还经常被人问起来:“你们那个学生,姓苏的,英语、法语都顶好的那个,这次怎么没见着她?”   老师们被问得烦了,刚开始还解释那是学生要上课, 后来干脆次次都把人带上,反正以她的水平, 上不上课成绩不会出什么问题。   除了苏净禾, 聂正崖也没能跟普通的学生一样长时间地待在校园里。   昭明大学的机械系, 从来都是理论与实践并重,很多时候老师在学校乃至工厂的实验室里给学生们上课,有几次工厂实地课程当中, 聂正崖提出了生产线上存在的问题,甚至还给出改进方案之后,联合定点的工厂就看上了这个人,隔三差五借走去帮忙。   毕竟是合作工厂,双方合作的地方, 学校老师也不相因为这些小事太不给面子,一来二去,居然导致聂正崖经常不是在这个厂里,就是在那个厂里。   他的理论基础打得好,从小在这物理、机械上面就极有天赋,在军需厂筹备组里工作的时候,也积攒了不少经验。   这个年代的大学生,很多都是带着工作经验来学校学习的,可像聂正崖一样,理论技术精通,还能毫无阻碍看懂外国文献资料的学生却并不多。   昭明大学的学生从来都是香饽饽,聂正崖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刚开始还是跟着老师一起去工厂里跟技术专家们研究问题,后来在老师忙得脱不开身的时候,直接自己领队带着同学下工厂。   苏净禾跟聂正崖两人都忙于学业跟老师交代的任务,本来以为大学期间能有不少闲暇时间在一起,结果明明都在一个学校里,一星期居然最多能见两三次面,跟在筹备组的时候比起来,压根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他们两个本来也不是爱黏腻的人,平常相处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把舒服自然放在最重要的位置,是以一年下来,只觉得感情越发深厚。   入学的第二年,昭明大学例行毕业舞会的前几天,苏净禾难得提前结束了一个老师布置的课题工作,刚整理完材料交上去,就被老师叫住了。   对方笑眯眯的:“小苏,马上大二了,你对学业有没有什么想法啊?”   苏净禾刚刚从一堆夹杂着各种语言的文献资料里抽身出来,一下子有些发懵。   老师笑着说:“学校出台了一项新政策,鉴于现在大学生水平层次不齐,为了解决着中国困境,在校生可以直接报考研究生,你不如来报考我的吧?”   苏净禾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口一个路过的老师正好听到了,立刻停住了脚步,走进来说:“好你个老杨,居然敢在这里暗度陈仓!之前大家说好的一起公平争取,你这是在走歪门邪道啊!”   又转头对苏净禾说:“别理你杨老师,在校生可以报考研究生这个事情是真的,但是不用去考她的,你擅长英文、俄语、法语,难道不是跟我的研究方向更匹配?”   杨老师顿时生气地站了起来:“什么更匹配!你这个老古板的研究方法,早就不适应现实了!现在要学术联系实际,把理论知识全面应用起来,小苏应该跟我往商务方向走才对!”   又对苏净禾说:“虽然是报考,但是我已经收到了风,这回不要求进行笔试,只要统一面试就可以,如果报考我们商务方向的研究生,你到时候直接过来报道就好……”   另一个老师的胡子顿时就被气得吹了起来:“什么叫报考你们商务方向的研究生不用面试,难道报我们这个方向的就要了吗……”   两人竟然当场就争执起来。   苏净禾花了许久功夫,才把两个老师劝住,许诺自己一定好好考虑,尽快决定报考哪个方向的研究生。   因为出了这个插曲,她不敢在办公室多留,早早回了宿舍。   一进屋,舍友就过来递给她好几个信封:“都是别人托我给你带的。”   苏净禾一愣,问道:“这是什么?”   舍友笑着说:“你不知道吗?马上就毕业舞会了,外头的男同志都在找舞伴呢!”   正说着话,隔壁寝室的一个女生敲门走了进来:“小禾在啊!太好了,我们班好几个人让我帮着带封信给你。”   等到临睡前的时候,苏净禾手里已经攒了二十几封邀请隔天做女舞伴的信函了。   她着实有些无奈,也不好一封一封写信拒绝。   舍友笑着打趣她:“这还只是个开头,等过两天说不准还会更多,谁让你跟聂同志两个人不公开的,你脾气这么好,谁来都好声好气的,能不让那些人飞蛾扑火吗?”   苏净禾无奈道:“也没有不公开,只是不张扬而已……”   入学之后,她想着自己跟聂正崖两人都是新生,不想引人注意,所以并没有刻意对外昭告两人的关系,同时因为两人都很忙,见面的地点往往不是在老师的办公楼,就是在校外,这就导致了知道内情的人属实寥寥。   宿舍的女生们嘴上很有把门,始终没有对外说什么,这就导致了很多人都以为苏净禾还是单身,自然就借着这个毕业舞会的机会,纷纷来试探了。   “要不就趁这个机会让人知道你们的关系算了,免得别人来找我问的时候,我都只能说,好像有,不清楚……”舍友甲笑呵呵的。   舍友乙也应和:“就是,我说你们两个心真大,一点都不着急的,聂正崖同志在学校里也出名得很,听说很多高年级的师姐都对他感兴趣,昨天我还见到班上两个女同学相邀一起去给他递邀请信呢!”   “都说男追女,如隔山,女追男,如隔纱,小聂也抢手得很,你可不能放得太松了!”宿舍里一个已经结婚的姐姐语重心长地劝道。   苏净禾虽然从来没有怀疑过两人之间的信任,然而听说那么多人给聂正崖递邀请信,情书,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发醋,正想着该怎么处理今天的事情的时候,忽然有人敲门叫道:“小禾,你在不在?”   那人甚至没有等到里面有回音,就立刻推门进来了,一脸激动地说:“下面有人找你,你快下去看看吧!”   舍友甲问道:“谁找啊?”   那个过来传话的女生脸都激动得有点发红:“是机械系的聂正崖!穿着一身西服,老帅了!还提了好些高档水果过来,就在下面宿舍大门门口呢!”   苏净禾一听到是聂正崖过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再听说这大下午的,还拎着许多水果,更是一点都不像聂正崖从前的做事习惯,也不敢耽搁,连忙收拾了一下走了出去。   她一出门,刚到楼下,就感觉周围的路人着实有些多,都围在女生宿舍门口。   不远处,聂正崖果然手里提着两个大袋子,见她出来,立刻迎了上来:“刚去杨老师那找你,他说你今天早早就回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用视线示意了一下门口的宿管大门,又举了举手里的水果:“本来想给你送上去,结果阿姨说一定要有人下来接。”   “是石膏厂里发的福利,都是南边来的水果,最近天气热,你拿去给宿舍同学分一分。”   “昨天路过商场,见到一条裙子,一看就觉得特别适合你,特地买下来了,一会你试试看?正好穿着明天去参加舞会。”   他旁若无人地站在门口跟苏净禾说话,虽然声音特地压低了两分,怎奈何路上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人出声,个个都盯着他们两个,除非是耳语,否则都躲不过八卦者的耳朵。   众人的耳朵越听竖得越高。   送水果?   还送裙子??   听这口气,可不像是什么追求者啊!倒像是你情我愿的样子。   “宿舍里都是女生,你上去怪不方便的,我自己拿吧。”她应道。   众目睽睽之下,大家眼见着从来不收男同志礼物的苏净禾不但没有拒绝,反而伸手要去把那两袋水果接过来。   这两个人怎么凑到一起了,是个什么情况?? 第69章   苏净禾提着水果回宿舍的时候, 被人遮遮掩掩地问起了自己跟聂正崖的关系。   她笑了笑:“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说完就回了寝室,也不管外头的人受到了多大的惊吓。   聂正崖送的水果都是高级货,甚至还有芒果、释迦、莲雾、荔枝这种首都很少能见到的果子。   苏净禾把稀有的挑出来给舍友们分了, 有些柑橘类不能放的, 就给隔壁宿舍的送了一些。   吃了“苏净禾对象送的水果”, 很快, 她跟聂正崖的关系就在学校里隐隐约约传开了。   这个消息, 不但学生们不能置信, 就是老师也有点始料未及。   第二天,她在行政楼帮着打下手做翻译的时候,杨老师犹犹豫豫地过来问:“小苏,我听到外头有个流言,说机械系的聂正崖在追求你,这……”   苏净禾没想到杨老师居然也会来问这个,笑着回道:“这是外头瞎传的……”   她话音刚落, 就见杨老师一脸的失望:“我还以为是真的……”   苏净禾把笔放了下来:“他现在没有在追求我,杨老师, 我们谈朋友都两年了。”   这句话才说完, 她就看到杨老师的嘴巴大大张开, 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你们……谈了两年朋友??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苏净禾笑了笑,把两人的关系掐头去尾简单说了说:“……从小一起长大的……外访团的时候在国外确定了关系……”   又把在军需厂筹备组的事情解释了。   她很少提及自己的个人情况,只是说父母双亡, 因为个人档案上也是这么填的,学校老师们都没往其他地方想,也不愿意提起她的伤心事,是以直到今天这些情况才全部曝光了。   一下午,杨老师的下巴都没合上过。   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有他一个人, 后来其他老师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发问。   到了最后,终于有个老师刚反应过来似的说:“既然是小苏的对象,那我们刚接的那个课题,是不是可以把聂正崖叫过来帮忙?机械系的老师们顶顶难打交道,也不好意思耽搁他们时间,现在既然有了自己人,总算不用再去折腾了!”   要知道聂正崖在机械系的名声并不小,不仅参与了学校里的多个项目,外面甚至还有好些工厂愿意出价请他过去帮忙检查生产线。   据说之前国内首次引进成功的德国新式石膏生产线,就是他协助进行的落地工作,业内一打听,知道这个人现在在昭明大学之后,一旦遇到什么类似的问题,都找到他头上。   不但如此,还有好些大工厂、机关早早就给昭明大学打了招呼,想要将来分配的时候,把人安排到自己单位里。   杨老师呸了提建议的人一声:“聂正崖同学也忙得很,你平常天天让小苏去帮忙我就不说什么了,现在连她对象也要打主意,是不是太过分了??”   一时屋子里哄堂大笑。   有人笑道:“杨老师,你这样子,怎么跟岳父佬护女婿似的。”   旁人和道:“他这不是仗着小苏是自己班上学生,打算把咱们都打发走了,才好一个人吃独食嘛!”   ……   两天之后,毕业舞会临近举行的时候,整个昭明大学都里都热闹了起来。   柳明明听说之后,来找考入昭明大学的高中同学凑趣。   同学好奇地问:“原本还说没空,怎么忽然就跑过来了?”   柳明明叹了口气:“唉,别提了,家里现在闹翻了天,我嫌太吵,捡着个现成理由就赶紧出来躲一躲,最好等他们闹完了再回去。”   同学问道:“你们家什么事情闹得起来?不是还有老爷子还在吗?他一发话,谁敢顶嘴啊?”   柳明明唉声叹气:“要是别人我也不好意思提,也就是你,我才敢说几句,你可千万别往外头说,是我二叔的家事……”   同学好奇问道:“你二叔?他不是一直都在江省吗?”   柳明明摇头:“前一阵子我奶奶生病,一直念叨小儿子,我爷爷怕她有什么不好,二叔来不及反应,就把人调回来了。”   “回来难道不是好事?”   “是好事,只是家里给他收拾屋子,从房间里找到一些老资料跟信件,这才知道他以前下乡的时候,还谈过一个对象……”   同学听着也觉得有些尴尬,只好说:“那么多年了,还被翻出来,没让你二婶知道吧?”   柳明明:“我二叔那个性子,你也知道的,从来就没个定性,要是只谈对象就算了,听说那个朋友还给他写信,说自己怀孕了……”   同学整个人都呆了:“可……没听说你二叔有孩子啊!”   柳明明:“谁说不是呢,这些年一直想要,跟我二婶不知道试了多少偏方,也去过医院,没有一次成功的,我奶奶都快愁死了,现在看到这个消息,怎么可能肯放过,追着我二叔问情况,我二叔被追得没办法了,才说自己当时怕挨骂,没敢跟家里说,又因为跟二婶谈着朋友,二婶说了,如果敢接回来,两人立马就得吹,所以他也没理人家……”   同学听得目瞪口呆。   柳明明:“如果他不是我二叔,我都想骂一句无耻,听说这几年因为自己一直生不出来,也想过回去找,但是根本没音讯了,也不知道人在哪里。”   “我奶奶就闹着让他把人给找回来,说家里的孩子不能在外头吃苦,可是我二婶家里也不是吃素的,我二叔怕挨打……这就在家里闹腾着呢……”   “这种事情要是张扬出去,你们一家子都丢脸吧?”   “岂止是丢脸,你还记不记得上回廖家乡下的孩子找上门来,被人举报去纪检委了?家里老爷子也担心这个呢,想着怎么着也得先把人找出来,不然以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   “这大海捞针的,怎么找啊,也不能满世界胡乱认亲吧?”同学不解。   柳明明:“我二叔把家传的玉分了一半给那个对象,要是人带着找上门,拿着那半块玉,凑在一起就知道了。”   两人说着说着就进了礼堂。   里头已经人声鼎沸,音乐声夹着人的笑声、说话声,闹哄哄的,到处都是人,比肩继踵的。   柳明明一不小心就跟同学走散了,正急得跟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整个人往前一扑。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她忽然被人托住了胳膊。   “同学,你没事吧?”   柳明明抬头一看,扶住自己的是个身穿小碎花连衣裙的女学生,五官精致,皮肤好得像羊脂白玉,一张脸只有巴掌大,长得漂亮极了,说话的声音就算用黄莺初啼都不足以形容,又好听,又温柔。   她身边还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正耐心地站在一旁。   那个男的一手护着边上的人群,不让其他人围过来,一边又小声对那个女同学说些什么,姿态中透着几分亲密。   柳明明整个人都被吓懵了,半晌才知道摇头,等站稳了,又听到那个女学生叮嘱自己道:“今天人多,你走动的时候要小心点,不要受伤了。”   她只会点头,刚要向对方道谢,问她姓名,不远处就来了一个人,叫道:“聂班长,快来,就等你们一起开舞呢!”   那个男的就匆匆拉着女学生走了。   柳明明站在原地,她的同学这才拨开人群,喘着气跑了过来:“刚刚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没事……”柳明明有些恍惚,她不抱希望地问,“你们学校有没有一个姓聂的班长,长得很高,大概一米八五以上……”   她比划了一下:“很俊……”   说完这几句,她自己都觉得知道的信息太少,肯定找不到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同学却是很快回答:“你说的是机械系的聂正崖吧?怎么,你看上他了?眼光倒是好,不过人家早就有主了,他朋友是我们年纪的级花,要我看,说是校花也不过为……”   这个时候音乐声一变,换了一首欢乐的曲子。   刚刚才见到的聂班长跟那个女同学牵着手,两人的身体随着着舞曲律动起来。   这一对男的高大俊逸,女的容貌如玉,彼此舞步配合得无比默契,简直就是十足的璧人。   舞池里跳舞的男男女女多得是,可无论是谁,第一眼都会先看到他们。   同学顿时指着舞池中间说:“呶,你找的就是他吧?”   柳明明问:“那个女的,叫什么名字?”   也许是对方刚刚救了自己,柳明明对这个女学生很有亲近感,特别想跟她做朋友。 第70章   同学:“那是英语系的苏净禾, 就是刚刚我说的聂正崖的对象,怎么样,好看吧……”   她说到这里, 忽然有些警觉:“你不是真看上聂班长了吧?”   柳明明摇了摇头:“说什么呢, 刚刚那个苏净禾拉了我一把, 我想谢谢她, 你认识吗?能不能帮我介绍下?”   同学虽然不认识苏净禾, 毕竟都是一个学校同级的, 七拐八拐,总能找到认识的人。   她见柳明明执着得很,就去找了自己同学。   对方正好跟苏净禾一个宿舍,听说有个外校的女生找上门,想要道谢,答应得也很爽快,等跟柳明明见了面, 两边打了招呼,却是盯着她胸前看了好一会, 问:“同学, 你这玉哪里买的?”   这是柳家的传家玉, 听说是明朝时祖上有个做玉商的,在疆地无意中得到了一块质地极佳的羊脂白玉,不舍得往外卖, 就请高明的玉雕师做成了两个镯子,两个玉佩。   镯子因为战乱遗失了,玉佩也只剩下一块。   这块玉佩很特别,上面雕工细致不说,还绘有特殊的云纹, 晶莹玉润,质地细腻。   然而有一柳老太爷跟柳老爷子置气,一时手快,把玉佩摔到地上,碎成了两块。   玉一碎就不值钱,不过毕竟是家传的东西,柳家人还是没有扔掉,而是分给了两个儿子一家一半。   柳明明是家里独女,成年的时候,母亲就把其中一半给了她。   她平常都不怎么佩戴,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居然换上了。   今天因为穿着敞领的连衣裙,那半块玉佩就缀在胸前,非常显眼。   “是我家里的东西,我也不知道哪里买的。”柳明明回道。   那人忙道:“我不是想买,是我看你这个,跟小苏有的一个长得很像。”   玉这个东西,本来形状来来去去就是那些,柳明明也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我这个是半块碎玉,边上是用线缠起来的,你是不是看错了?”   然而那人继续又说:“是很像,连上面的花纹都一模一样,她那块也是用红线缠起来了,说是半块碎玉,边边角角锋利,怕伤到人,不过你的好像跟她的玉的方向反过来了。”   边上的同学忽然轻轻拉了拉柳明明:“明明,你们家不是也在找玉吗?你二叔那块玉还在不在的?”   一整晚,柳明明几乎都是心不在焉的。   她跟苏净禾只来得及聊了几句,对方就被老师给叫走了,听说是学校有什么急事。   不单她走了,还带走了聂正崖。   两人一走,礼堂里的气氛慢慢就变了。   原本很多人都等在旁边,可能是打算邀请他们跳舞,现在见人离开了,就都四散开去,比起先前,整个场地都散乱了不少。   柳明明还听到周围有人遗憾地互相讨论。   “才跳两支舞,他们这么快就走了吗?”   “原来是真的,苏净禾同学跟聂正崖……我还以为是别人谣传!也没见这两个人之间平常有什么来往啊!”   “唉,我还想着约小苏同学跳舞呢!”   “听说他们都谈两年了,只是都没往外说罢了,人家青梅竹马的,这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过就算没有聂正崖,后头排队的一大把呢,哪儿轮得到你!”   “这么着急,还没待够半个小时呢,这是去哪里了?”   “听说是外语系有什么课题,找他们两去帮忙呢。”   “唉,天才都跟天才谈恋爱了,这两个专业强就算了,长得也这么好,一样是人,女蜗捏我的时候怎么没有捏他们一半用心!”   柳明明听着那些人的交谈,忍不住问同学:“这个苏净禾,真的很厉害吗?”   同学认真地点了点头,把苏净禾之前的诸多事迹跟她学了几件:“……现在才大一呢,外事口已经好多人往学校打招呼了,说是毕业了一定得把人要过去。”   柳明明若有所思,回到家里,偷偷跟她妈说了玉佩的事情。   柳妈知道厉害,马上把柳爸喊了过来,两人商量半天,没敢跟柳奶奶说,又信不过不靠谱的弟弟,只好暗暗安排人去学校调了苏净禾的档案出来。   一看籍贯,果然就是当年柳二弟下乡插队的地方。   再看苏妈妈的名字,算苏净禾的年龄,一一都跟当年的事情和信件里的内容对得上。   这一回,柳妈柳爸不敢再擅作主张,又怕刺激到柳奶奶,连忙把消息透出去给了二弟。   昭明大学里,苏净禾还不知道因为一场小小的毕业舞会,后面居然会引发那么多阴差阳错的意外。   她跟聂正崖半路被老师叫走,是因为学校里刚接了一个科研课题,这个课题有关国家今后要重点发展的材料方向,学校非常重视,除了本校的专家,还特地找了业内人士咨询。   结果对方直接就说:“新材料?这不是军二区的厂里做得最好吗?他们厂有个小苏的女同志,还有个叫聂正崖的男同志,当时就负责新生产线的引进,好像就在你们学校吧?”   两人立刻被叫过去开会,随即加入了这个项目。   这个时候正好是暑假,被集中在研究院里足足待了近两个月,苏净禾才被先行放了出来,并不是说这次项目已经结束,而是她在学校里跟进的另一个项目这个时候要结项了。   因为当下的工作涉密,研发组特地安排了两个人跟她一起回学校。   三人乘着一辆吉普车进了学校,苏净禾回宿舍楼收拾东西,还没怎么整理好,就听到有人敲门:“这是苏净禾的宿舍吗?苏净禾在吗?”   一开门,只见一对中年夫妇站在门口,男的已经有些发福,但是少说也有一米七八,看五官,年轻的时候应该挺英俊,女的则是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像是三十上下。   苏净禾疑惑地问:“你们是?”   那个少妇盯着苏净禾的脸使劲打量,还不忘往屋子里看来看去。   男的则是犹犹豫豫地说:“我姓柳,全名叫柳万钧,小苏,你听说过我的名字吗?我是你妈妈那边的……”   他语气含糊。   苏净禾的心一下子就警觉起来。   她最近接受了不少保密培训,知道有些敌对势力的特殊工作人员都想刺探目前这个项目,他们往往会打着某某亲戚的名号过来接触,这种时候最好不要自己逞英雄,而是要交给组织解决。   现在是暑假,学生们都回去了,宿舍楼里并没有什么人,如果不是情况特殊,这回自己有两个人护送,被这一男一女不知不觉带走了都有可能。   苏净禾不敢怠慢,问:“这位同志,我没听说过你的名字,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柳万钧脸上表情有些失望,另一个少妇则是站到了一边,插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好好聊几句吧?”   这句话一出口,还不等苏净禾回答,就感觉到后面有人轻轻拽了她一下。   她一回头,看到跟着自己的警卫人员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做了个让开的动作。   苏净禾立刻后退两步。   把门拉开。   两个警卫兵像利箭一样冲出去,把门口的两人压在了地上,试图将他们的手倒扣起来。   少妇尖叫着很快被制住,又被堵住了嘴。   那个叫柳万钧的明显曾经受过训练,居然躲开了,还边反抗边大声叫道:“你们做什么!你们是谁??”   然而没过多久,他也被押了起来。   警卫员很快联系上项目组,说自己抓到了疑似特殊工作人员,把那对夫妻送走了。   等到第二天,被柳家老爷子带着两个儿子跟儿媳妇找上门来,苏净禾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柳老爷子今年已经六十多岁,马上退二线,头天晚上接到电话通知自己儿子被当做敌对势力特殊工作人员抓起来之后,险些气得心脏病都犯了。   他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更是气得不行,不过到底是自己儿子媳妇,最后还是让长子把人领了回来,又带着人上门找苏净禾,明面是道歉,实际上是认亲。   柳老爷子毕竟在首都有些地位,项目组也要给他面子,同意了这次见面,但是要求一定要在技术楼里进行。   苏净禾听到对方说的情况之后,只觉得离谱极了。   她从来都以为自己是苏父的女儿,三岁前的记忆虽然模糊,但是大爸爸大妈妈经常跟她说苏父如何疼爱她,攒起来的津贴一分都不舍得乱花,全部寄回家给苏奶奶存起来做苏净禾的生活费,还会买衣服、麦乳精给她寄回去。   面对突然上门的柳家人,苏净禾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认亲的要求。   “我姓苏,不姓柳。”她的态度很坚决,说着还把那半块玉佩拿了出来,“如果需要,我可以把这个还给你们,还请不要打扰我就好。”   柳老爷子叹了口气。   这件事情怎么说都是丑闻,二儿子个人作风上的问题这么严重,以后也别想有什么前途。   如果这个孙女是个普通人,那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偏偏她这么优秀,又涉及到国家的重要项目,叫二儿子直接被人抓了起来,一审,就什么都招了。   柳老爷子不肯放弃,有心再劝一劝,把这个孙女认下来,然而还没说几句话,就见到研究所的所长走了过来。   所长笑呵呵的:“老领导,小苏同志可是我们的中坚力量,现在项目紧张,您这边事情谈好了没?要是谈好了,这人我们就先借走了?”   有外人来了,柳老爷子只好把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只转头看了眼儿子。   柳家长子连忙站出来:“净禾,这是家里的地址和联系方式,要是以后有空了,多来家里玩玩,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也可以直接来找我们。”   苏净禾冷淡地摇了摇头:“我想不必了,我将来要走的路,跟柳家并没有什么交集的地方。”   她也不去拿那张字条,而是直接站起身来,看向了对面一直盯着自己,几次想要说话都被拦住的柳家老二夫妇。   “我不清楚你们家的私事,但是以后还请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没有要你们帮忙的地方,以后遇到什么事情,也请你们不要来找我。”   她说完之后,跟院长打了个招呼,径直走了。   苏净禾离开之后,柳家老二媳妇不悦地说:“这小孩,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这回甚至不等柳老爷子发话,院长就笑呵呵地说:“小苏同志在我们这很懂礼貌,能力也好,这种人才,组织会保证她的一切需要,应该以后是没有机会麻烦到你们的。”   又对柳老爷子说:“老领导,小苏这边的事,您看要不就这样了?”   柳老爷子无奈地看了二儿子跟二儿媳妇一眼,领着人走了。   这天之后,柳家还试过好几回想要跟苏净禾拉近关系,只是她虽然是个学生,可在学校的时间并不多,而随着柳老爷子的退休,苏净禾和聂正崖的发展越来越好,地位越来越高,到了后来,柳家人都没有资格、也找不到机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几个月之后,趁着国家新出台的政策,苏净禾跟聂正崖都考上了本校的研究生,两人顺利毕业,前者进入了研究所进修继续深造,后者则被借调进入了正在筹建的新材料工厂,他从基层做起,短短三年之间,成为了首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厂长,并且带领下属们攻克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为新材料的利用和普及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第71章   研究生毕业那年, 苏净禾跟聂正崖领完结婚证,原本只是想要举办一个小型的婚礼,可学校的人知道之后, 都不肯答应, 最后邀请了不少业内的前辈为两人见证了这一个幸福的场景。   聂正崖从小就是个性格稳重、沉得住气的脾气, 几年过去, 更是一看就是让人放心。   两人以茶代酒, 全场敬了一圈, 等到婚礼结束,渡过了一个完美的夜晚。   为了办婚事,他们都攒了很长时间的假,这回合在一起休了一个月。   聂正崖有心要过两人世界,担心留在首都会被人上门打搅,特地开了一辆车,跟苏净禾两人出去度蜜月。   这个时候正当秋景, 他们一路开往西北,从牛羊肉、牛肉拉面、瓜果吃起, 等到了疆地轮台的时候, 已经满眼都是胡杨林的秋色。   聂正崖这个时候已经进入新材料工厂工作有一段时间, 小有职务,各地的分工厂听说他来,都纷纷主动要求接待, 被他一一拒绝。   然而疆地这里的负责人是当初聂正崖与苏净禾在军需厂时期的同事,不知道从哪里获知了他们的行程,半路把人拦下来,一定要设宴招待。   两人推却不过,只好去赴宴。   一顿饭之后, 肉是没少吃,疆地的馕坑肉膻味少,肉质细嫩多汁,一口下去,香浓的肉汁充盈在唇齿间。   吃完肉,还有大盘鸡,又配上甜得人上下嘴唇都能被黏在一起的提子、蜜瓜,回忆往昔,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就。   然而宴席结束之后,主人却把苏净禾跟聂正崖两个带到了车间,询问了不少问题。   吃人嘴软,两人只好留了好几天,帮他们解决了难题才走。   有了这一回,后面的人仿佛都抓到了秘诀似的,也纷纷在半路拦截他们,询问各种技术、管理上的问题。   好不容易处理完这些,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两人趁着最后的一点时间,去了北边看枫林尽染,秋色与雪景浑然一体。   簌簌细雪当中,聂正崖穿着一身军大衣,把苏净禾裹在了怀里,坐在借住的木屋门口,看着远山近景,白雪与枫叶交相映衬,和着怀里人的娇颜,低声说:“真幸运能在一起。”   外面冰天雪寒,苏净禾却觉得周身暖暖的。   她与爱人相互依偎,轻轻地嗯了一声:“我们要这样好一辈子。”   比起上一世,这一辈子的他们过得顺逐了太多,终于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现在回想,从前的那个自己,有意无意地杜绝其他男人接近,也许并不只是所谓的“没有开窍”,而是最爱的人已经就在身边,自己却不知道。   番外1   首都,某个学术圈的前辈曾经参加完聂正崖和苏净禾的婚礼,回家之后的一天偶然跟夫人说起这件事。   “上回你不是说你那个表妹夫要给儿子改名吗?那个新改的名字,巧得很,正好就跟这次的新郎名字一样啊。”   夫人听说之后,却没有置之一笑,而是非常着急地问道:“新郎也叫‘聂正崖’吗?是不是同音字?”   丈夫肯定地说:“我还特地看了一眼,双耳聂,山崖的崖,绝对没错,怎么了?”   夫人反复问了新郎的年龄、背景之后,立刻给在父亲发了封电报。   几乎是只过了两天时间,聂正崖从小到大的档案、资料,就全部汇总到了边疆军区的某个办公室案头。   桌后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一一翻看桌上的档案,从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上难得地动容了,眼眶甚至有些发红。   他不假思索地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出去:“老冯,嫂子的消息有眉目了!”   电话对面顿时激动起来:“什么!真的??嫂子现在人在哪里?”   中年人声音沉重:“嫂子已经因病去世了,但是留下一个儿子,被二区一个士兵家里收养了,现在在他人在首都,老冯,我这里走不开,只能你请假跑一趟,确定一下情况了。”   电话那头马上回答:“没问题,聂大哥当年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他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中年人欣慰地道:“很出色,非常优秀的一个年轻人,上个月已经成家了,只可惜他没有当兵,不然我一定想办法把他调到我们区里来!”   电话对面的老冯急急道:“你管不着,我可以管啊,等我去看看他!”   说完,一把就挂了电话。   聂正崖与苏净禾两人回到首都没多久,就被一个身着军装的人找上门来,对方带着两个警卫员,已经四十来岁,身上的气质显然身居高位,然而一见到聂正崖就忍不住红了眼睛,嘴里喃喃自语:“像……可真像啊……”   他掏出了工作证,又随身带了一本相册,许多军功章、奖章、资料,当场交给了聂正崖。   “我知道你现在很不解,我姓冯,你可以叫我冯二叔,先让我跟你说一件事……”   冯姓军人把事情的真相一一道来。   原来聂正崖并不是聂国山夫妇的儿子,是他们收养的。   聂妈妈因为先天疾病,并没有生育能力,二十年多年前,因为一些原因,聂正崖的生父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为了掩护同伴以身殉国。   然而因为各种原因,他的尸首一直留在境外,没有办法运回安葬,谁知正好遇到一个动荡的时期,聂家有人被诬陷犯错,对方以此为由,否认他的功劳,还污蔑他私通外敌。   聂正崖的生母这个时候获知了丈夫殉国的消息,受惊早产,没能撑过去,好不容易把小孩生了下来,临终前害怕小孩无人照管,更怕他也要被关上黑色的帽子,特地把儿子私下托付给了刚转业离营的聂国山夫妇。   聂国山夫妇两人知道聂家人的情况,也担心被人发现之后,聂正崖会遭受不平,是以多年来一直小心谨慎地将他抚养长大,谁知还没等到聂家平反,两人就因公殉职了。   认出了聂正崖之后,聂父曾经救过的那些人纷纷出面来致谢,有要送钱,又要照顾工作,甚至还有打算给分配土地、房产的,他一一委婉回绝,只说打算凭借自己的双手闯出一片天。   多年以后,当苏净禾与聂正崖两人都站在高位,做出一番事业,回首再看,果然未曾辜负这一辈子的时光。   番外2   小尾村。   太阳都晒屁股了,聂小田半躺在床上,还是一点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胳膊又酸又痛,腰背更是使不上劲。   昨天刚回到村里,多年未归,一直在县城住着的她一下子都有些适应不过来。   堂屋里两个儿子跑来跑去,尖叫着互相打闹,闹了没多久,大儿子跑进来:“妈,我饿了,我要吃饭!”   聂小田挣扎着爬起来:“大宝乖,妈给你去煮面吃。”   大儿子的白眼一翻:“我才不要吃面,妈,我要吃肉!”   小儿子在门口听到声音,也钻了个头进来:“妈,我也要吃肉!我不想在农村里,我要回家!”   聂小田心里发酸,难受极了:“大宝二宝听话,过几天等你爸来接我们回去。”   大儿子说:“爸才没空理我们,他指不定在外头跟哪个女人鬼混呢!”   这话聂小田隔三差五都跟人说,也不觉得从八九岁的儿子嘴里冒出来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他知道心疼妈,连忙爬了起来:“妈给你们去弄个鸡蛋面吃,可好吃了!”   “我要吃肉!!”两个小孩在房子里跑来跑去。   自己儿子自己心疼,聂小田交代了两句让他们小心,就去厨房做饭了。   她煎了五六个鸡蛋,还把家里剩下的腊肉切了半块一起下到面里,但是就算这样,两个儿子还是诸多挑剔,最后面也没吃几口,挑了两口肥肉吃,就不吃瘦肉了,吐得满桌子都是面条。   当天晚上,聂广生就去找了妹妹:“小田,你看,家里房子也住不开,你们这一家三口的,我们家两个小的还要读书,被吵得作业也没法写,觉也不好睡……”   聂小田冷笑:“这房子我也有份……”   聂广生没说什么,他媳妇走了出来:“什么你也有份,爸妈走的时候,你照顾了吗?出了几个钱?你嫁出去拿了那么多嫁妆,这些年也没往家里送东西,现在好了,你给赶出来就知道往家里跑了!”   两人对骂一顿,聂小田气不过,带着两个儿子就跑了出去。   然而一出门,看着都是低矮瓦屋的村子,这个时候天都快黑了,聂小田真的不知道往哪里走。   她思来想去,忽然记起来村东头的那间房子,当年分给了聂正崖跟苏净禾。   那两人现在在首都,混得风生水起,而自己当年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攀上去,最后只好设法设计了一个县城的小包工头结婚。   那个包工头是二婚,前头还有个女儿,原本以为生了儿子就好,谁知道那个男的样样都听女儿的,后来还要把房子卖了给大女儿做生意。   聂小田哪里肯依,大吵一架,带着两个儿子就离家出走,以此作为要挟,次数多了,包头工也不当回事了,甚至还公然说:“你要走就走,外头大把年轻漂亮的,我再找就是了。”   她气不过,领着儿子跑回了娘家,谁知道还没住两天就被嫌弃了,沦落到只能去聂家的老房子里住。   聂小田带着两个儿子按着记忆里的路到了村东头,然而一走近,就听到前面的房子里锯木头、敲砖的声音,居然就是聂家的老房子。   十来个村里人围着房子在敲敲打打,显然在翻新。   她愣了一下,连忙走过去问:“你们这是在干嘛?”   对方看了她一眼,过了一会才认出来:“哟,这不是小田嘛,啥时候回来的?村里说了,趁着现在农闲,帮着把聂副队跟小苏老师的房子修葺一下,说不准什么时候他们还回来住,要是又脏又乱,就怕他们不肯过夜了——村里还指望他们能在这招几个工人去首都呢!”   聂小田脸色铁青。   一样是人,她还重生了一世,为什么会把日子过成这个样子……   正在这个时候,小儿子跟大儿子吵嚷的过程中不小心绊了一跤,趴在地上“哇哇”地哭了起来,嘴里“妈妈妈妈”地乱叫。   大儿子也嚷嚷:“你哭什么,看我不打你这个赖哭包。”   一片杂乱中,屋子里忽然听到有人大叫:“挖到坛子了,坛子里有金子!!快,赶紧让村长给首都打电话,看能不能把聂副队跟小苏老师他们叫回来!!”   聂小田头昏脑胀,只觉得鼻子一酸,也不明白为什么,不知不觉眼泪就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