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他只想以身相许》 作者:龚枂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被侯爷娇宠上天 第1章 冰肌玉骨,面若傅粉梦里,她从入京到……   “姑娘,刚刚大公子让人给姑娘送了些过冬的衣物来,还让人传话,说是他近两日有事不能过来,过几日得了空就会来接您回府。”   传话的是庄子里的杨大婶,她的丈夫是尚书府里的总管事,在林府也算得上是靠得住信得过的人,是以对于林雪芙的身份,杨大婶大概知道一些,是以对林雪芙也格外尊敬。   林雪芙缓缓抬头,面容平静,“有劳杨大婶给捎句话给我大哥哥,就说让他不必挂心,我在这儿一应都好。”   面前的女子,冰肌玉骨,面若傅粉,皓齿明眉,一双似会说话的眼儿望过来的时候,直把人的心都瞅得砰砰儿响了。   纵然是这几日里天天见着,杨大嫂还是见一次惊叹一次,果然这才是大人家的千金,身上仅是荆钗布衣,却难掩丽色,气质也如此从容不迫,这样好看的姑娘儿,便是夸一句仙子也不过为。   府上那几位姑娘虽也是十分端丽,但比起这一位来,那也犹不及半分,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那日大公子送过来后说的是隔日就来接人,但这眼下都十数天了,那边也没得消息,高门大户素来规矩多,这种事情一拖,只怕就难了。   这位姑娘,也是个命苦的啊!   杨大婶心里如是想着,嘴上连连应下就离开。   丫环小菊是打小跟在姑娘身边的,素来是个直性子,说话也直接:“林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这把姑娘接过来了,却晾在庄子里十数日不理,这是打算不认了吗?”   “小菊,休得胡说,方才杨大婶也不说了,大公子过几日就来接姑娘。”   环儿性子沉稳懂事些,她知道姑娘内里定是委屈伤心,但眼下这事情姑娘也没有办法,说这些话没半分用,反而徒增了姑娘的伤心,所以她只能往好的方向安抚着:   “姑娘别难过了,都说大府里规矩多,认亲是件大事,高门大户关系杂规矩也多,想来肯定是要好好地筹划的。”   “我并不担忧,也未难过,林府是大户人家,总有许多顾虑。”林雪芙停下了手里的针线活儿,声音轻缓而淡恬:“且就算再差,也总归比在许州家中处境要好许多,不是吗?”   一句话,让面前两个小丫鬟都默默地低下了头,小菊情绪来得快,又不能忍,直接就是红了眼眶。   可眼下,也确实是比在许州白家处境要好上百倍了。   十五年前,林大人外放期满调任回京途中遇了流寇,一众家丁护卫全力抵抗流寇,虽成功击退了流寇,但是车马俱损,当时正好遇上了护送布料进京的白家商队,林夫人身怀六甲不能奔波,便搭了白家的马车一同进京。   但是林夫人受了惊吓,动了胎气,提前生产,在半路上生下了二姑娘,当时白家琴姨娘也正好生了个小庶女。   白家大爷是个风流性子,家中妻妾无数,庶子庶女众多,琴姨娘担心女儿在白家过不好,于是动了歪心思,胆大包天地把自己生的庶女与林家二姑娘给调换了。   林雪芙在许州白家以庶女的身份生活了十五年,直到今年年中,林大公子去许州办差,念及当年白家对家中的的救助之恩,前往拜见,却意外撞见了与母亲神似的林雪芙,一查之下,这桩事才被拆穿。   原本林雪芙在白家倒也过得倒也不差,白家虽说家大,庶子庶女加起来虽有二十好几,但白老爷经商有道,家中富余,一应吃穿倒也从不曾短了这些孩子。   又因着白老爷对庶子庶女都漠不关心,少了争宠,反倒让一大家子庶子们表面上都过得平和,就连大夫人,也懒得搭理这些不受宠的庶子庶女们。   可事情坏就坏在两年前白老爷有一次无意间遇见了长大后的林雪芙,惊讶着自己竟有着这么一个姿色无双的女儿,于是动了攀高枝的心思儿,竟是想让林雪芙送去给许州知府当填房。   也幸得林大公子来得恰是时候,若不然,林雪芙那个时候都准备好了银两,筹谋着打算私逃了。   是以这一刻,虽说被晾在这庄子里,内心失落,但林雪芙也只得自己宽慰自己,总归好过一个人逃亡又或者嫁给那年过半百的许州知府当填房来得强。   如果林家当真不愿认她倒也没有什么,她从白家出来的时候带了些银两,她都盘算好了,就在京城支个小铺子,绣些双面绣,再做些女子用的胭脂膏粉,也能养活自己。   眼下,反而是另外一件事情,让她颇为苦恼。   “那人醒了没?”   一提起那人,环儿的脸色都白了,紧张地看了一眼外面,见外面没人,这才摇着头小声回道:“尚未。”   “我去瞧瞧吧!”   “姑娘,咱们要不报官吧……”一旁的小菊紧张地直接转身跑过去一把将院门给关上了。   “那人在我房中留了半天半夜,此时再去报官,便是事情说清楚了,但我的清白却是说不清了。待人醒了,再悄悄把他送走便是。”林雪芙说着,站了起来:“我进去瞧瞧,你们在门外守着。”   那人是昨天夜里闯入林雪芙闺房的,当时那人一身黑衣,手里持着一把长剑,那剑尾寒光一闪,却是沾着血色,一来就架在了林雪芙的脖子上,说是要来这儿躲一躲,天明就走。   这一处是林家在城郊的庄子,庄子里都是做工的农工,她住的院子是留着主人家来踏青住的,离着庄子农户住的地方有些距离,遇上这样的贼人,饶是林雪芙喊了,只怕那帮工们还没赶来救她,她就被这剑给割破喉咙了。   而且不仅是她,她外屋子里的两个丫鬟只怕也性命难逃。   林雪芙当时就打定了主意,如若对方真的只是避难,天明就走,她便不声张,若是对方敢做什么,她也顾不得性命安危了。   只是没有想到,她后半夜竟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且还做了一个很长梦。   梦里,她也是被大哥哥带回京城认祖归宗,也同样是才到了京城南城门就被守在城门的林家小厮拦下,告知林家出了些事情,暂时不能直接将她带回林府,然后也是被安置在了京郊的这处庄子里,就连到达京城时那天下的毛毛细雪也是一样无二。   也是在这个夜里,这个黑衣男子闯进了她的房间躲难,只是这男子伤得极重,第二日一直高烧昏迷,林雪芙害怕极了,因事情已经过了一晚,她也是如这般顾及到名声,也不去报官,于是便盼着这个男人就这么高烧不褪病死过去才好。   结果这男子到了第三天早上又醒了,且看着似乎熬过去了,虽然伤没好,但是竟然能撑着离开了。   后来,又隔了些时日,林雪芙终于被认回了林府,只是,却不是以林家大爷尚书嫡女的身份被认回去,而是以林家二爷流落在外的外室子的身份被认回去。   原来白家那位与林雪芙互调了身份的姑娘林仙之,与朱国公家的世子朱岩情投意合,朱家已于月前来提了亲,两家已经过了纳吉之礼。   朱国公乃当今盛宠德贵妃的兄长,又曾在战场上立下过赫赫战功,是当今极为倚重的肱股之臣,朱世子也年轻有为,早在年前中了进士,可谓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乘龙快婿。   林家祖上也只出过一个恃郎,林德才全是靠着自己的才干升到了从二品尚书,但他这样的身份,在京城这种遍地王侯公爵的地方,实属根基浅薄,若能攀上朱家这门亲事,林家在京城的地位也会抬高一阶。   这不仅于林尚书而言十分重要,对于林氏一门都极为重要,到手的富贵权利,没有人舍得不要。   所以林尚书不仅不能认回林雪芙,还不能让人对林仙之的身份起疑心,是以便只能委屈林雪芙了。   为着不让外人起疑,她不仅不能以林大爷的嫡女身份回去,就连外室子的身份,也只能是二爷家的外室子身份。   概因林尚书为人清贵端正,从不在外沾花惹草,年轻时更是与林夫人伉俪情深,外面绝不可能有人。   林家二爷就不同了,年轻时就是出了名的浪荡公子哥,是以他若是在外面带回来一个外室庶女,也没有人会疑心。   更为重要的是林雪芙那一张脸,肖似其母,以尚书之女回去,人家一瞧便猜个透了。   倒是林二爷当初恋慕长嫂的丑事,今日倒是很好地为林雪芙这个外室子身份打了掩护。只需对外说一声林二爷当初在外面遇上一个长得像长嫂的女子,便养在了外头,这事儿也就说得过去。   林家人为了让林雪芙心甘情愿,竟是一味哭惨,说了许多迫不得已的理由,甚至还编出了这事是朱国公府要求的,若是捅出去了,林家得罪了朱家,林尚书官位不保,林家在京城便无法立足这样的理由。   梦中的林雪芙初入京城,简单纯善,被哄得团团转,总是心善地觉得祖母父亲有百般难处,为了顾念祖母父亲家族,虽受尽委屈,却也从未声张。   可自打她入了林家,便开始了噩梦般的日子。   因着这事情不宜张扬出去,除了林家老夫人,当家的两位爷和夫人外,其他人一概不知。   二叔家庶子庶女不似白家多,但是事儿却比白家多多了,姨娘之间明争暗斗,拈酸吃醋,这些个庶子庶女们也跟着学了个十成十,个个明争暗斗。   她们妒忌着林雪芙,于是不停地给她使绊子,起初有大哥哥在,有大哥哥护着,她们也不敢放肆,可后来大哥哥外放扬州当差,家中无人护着她,她的日子渐渐难了。   她的祖母父亲虽有血亲,但是却更看重权势,她的身份注定与白家女林仙之不能同好,但家中人觉得林仙之未来能倚仗,不想让林仙儿误以为他们看重她,于是在明知她受欺负的时候却争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后来,她在林仙之婚宴上被人算计落了水,让沈家那位庶出的断袖沈五公子沈从良给瞧了个正着,最后被迫嫁给了沈从良。   那沈从良不喜女子,且在外养了个相好的小倌,被沈夫人逼着下药逼着同房,不敢恼怒自己母亲,于是迁怒在了林雪芙的身上,对她动辙打骂。   再一次回忆那个噩梦,林雪芙还是忍不住惊得打了个寒颤。   不管那是真的,还是个梦,她都不能让事情发生。   林雪芙打起帘子进了内屋,却见床上空空,并没有人。   她脸色一变,只道对方定是醒了离开了,正暗暗松了口气,却听到屏风后砰地一声,竟是有人重重摔落在地。   守在外面的环儿小菊闻声,急急地喊了一句:“姑娘?”   “没事,你们守在外头。”   那男子应是醒来的时候听到她在与杨大婶说话,这才躲了起来,可是伤得太重,没撑住又摔了。   男人伤在背部,此时摔倒趴在地上,背上那伤便露了出来,折断了的箭早被血染红,他人也如梦里一样,起了高烧。   其实,梦里,她与这个男人,后面又遇上过好几次。   他是沈家世子沈从白,她名义上的大伯。   也是沈家,唯一一个帮过她,给过她温暖的人。   沈从良从不把她当人看,为了向那男相好表真心,对她动辙打骂,沈二夫人怨她长得漂亮却无法留下沈从良,无法为沈家繁衍子嗣,处处怪责,身边的下人惯会看人眼色,见她不受重视也是对她百般怠慢。   初时,她还天真地以为林家人会帮她,于是回林府求助祖母与父亲,求他们救她出火坑,但是他们每每只是叫她忍着,诉说着林家各种艰难。而林府唯一一个还照顾她的大哥哥,偏偏那个时候正好被外放三年。   她心知求助无望,便不再上门求助。而是决定私下逃离。   但是她的计划并没有成功,可笑的是,她竟然是被林仙之给送回沈府。   因为私下逃跑惹怒了沈二夫人,沈二夫人不顾她哭求,下令打杀了小菊和环儿。   小菊和环儿的死,终于成了压垮林雪芙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的神智开始恍惚了起来,深夜里总是像个无主的游魂一般在侯府里一个人游荡。   而那个时候,沈家,只有个沈从白,还会照应她一二。   梦里,他曾在磅礴大雨的夜里,为她撑起一把伞,将她送回房间。   梦里,他曾在寒风大雪夜里,将穿着单薄衣裳,僵坐在井口的她抱下,并用宽厚的斗篷为她披上,将她送回房间。   梦里,他还对她说:林雪芙,得活着,才有希望。   可是沈从白不知道,活着有时候也可以是无尽的绝望。   梦里,她从入京到嫁入沈家到死,总共两年的时间。   这两年,忆起每一刻都是噩梦。 第2章 直勾勾地凝视着她你不怕我伤害你?……   如若那梦是前世,那么,面前的沈从白,她是一定要救的。   就当是报了他的恩。   林雪芙出生后琴姨娘从不管她,就直接把她扔给院子里的老嬷嬷带着,那些老嬷嬷见姨娘不管,对她自也不上心,天冷不知加衣,肚饿不知喂食,导致她小时候体弱多病,时常请大夫。后来久病成医,自己倒是看着医书,跟着府里的老大夫,学了些医术。   后来她屋子里就常备着各种药物,这一次跟着大哥哥来京,因担心舟车劳顿路上遇伤遇病找不着大夫,是以把屋子里的伤药病药都带上了。   这会儿倒是派上用场。   她直接找出了药箱,将里面一应的创伤药,还有补血的丸子都取了出来,就在这时,沈从白又醒了过来,他脸上蒙了黑布,只余一双眼睛森冷森冷,如一只遇敌的兽物一般,带着警惕直直地盯着她,仿佛她若是敢有所不轨,他便当场结果了她。   林雪芙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只转身走到了桌子那儿,把针线笸箩里的剪子拿了出来,回头的时候才对他说道:“你发着高烧,背上的伤须得尽快处理。”   “我这儿有治外伤的药,都是从前家中老大夫秘制的,我从前用过几次,效果极好,只是我没有亲自帮人处理过箭伤,但从前见过几次大夫处理伤口,倒也知道怎么做,我刚看了你箭上没毒,想来处理不难,一会儿我会帮你把箭头□□,再给你上药。”   男人不置一辞,只拿着那一双冷沉如寒潭的眸子带着审度,直勾勾地凝视着她,似那冷夜鹰般,仿佛要将她看穿,乍一看有些骇人,但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之林雪芙就是不惧。   许是,上辈子见过这个男人,最良善的一面。   隔了许久,她才听到男人沉哑的声音应了一声:“好。”   “我这儿没有麻沸散,一会儿会很痛。”   “嗯。”   男人的声音沙哑得仿佛磨着沙子般。   他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那模样,便是任由她处置了。   林雪芙明眸微微动了动。   他伤得很重,拖不得,林雪芙拿起剪子,打算先把背上的衣服剪开,只是这事情从前看是看了多次,真的自己处理,才发现并不容易。   那衣服染了血混了伤口外翻的皮肉,此时血水干固了,竟是与皮肉粘连在了一起,一碰就连着皮肉,看着让人发毛。   沈从白等了片刻也没动静,便睁开了眼睛看她,就见小姑娘小脸煞白,柳眉紧蹙,一双杏眸圆亮圆亮,死死地瞪着那伤口,像极了那些头回上战场的将士。   沈从白素来寡言,但也不知怎的,便开了口:“不痛,你只管处理。”   “那你忍忍。”   眼下也不敢叫人帮忙,小菊环儿胆子比她还小些,只怕也是不成,看来,只能硬着头皮来了。   林雪芙咬咬唇,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子了,这才仔细地一点点挑起布料剪掉,好一会儿,才看到了那外露出了伤口,此时伤口已经红肿一大片,有些化了脓。   许是有了刚刚的开始,这会儿倒是不那么怕了,她将防身小匕首用烧开的水清洗干净,又拿火细细地烧烫,一咬牙就着伤口就切了下去。   这一刀下去,那血就跟断了口般涌了出来。   林雪芙吓得手一顿,差一点儿就坚持不下去了,但是一想到这事情已经做了一半,这会儿停下来就是对人的二度伤害,于是只好用力地咬着唇,强迫自己加快了速度,破了口子,然后就着帕子,把那箭头给拔了出来。   拔出箭头的伤口,血水涌出,血肉外翻,她连忙拿着止血的药粉,也不管多少,整整一瓶子就都给撒了上去,再拿了自己做帕子的布料盖上。   也顾不得男女有别,轻翻着他的身体,把伤口给包扎起来。   折腾完伤口,她已经是渗出了一身的细汗。   再看沈从白,见他从刚刚连吭都没吭一下,连动也未动一下,连睫毛都没有颤一下,心想着不会是死了吧,犹豫了一下,伸出食指往他鼻尖前一送。   却在这时,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猎鹰般的眸子,就这么直直撞入了她的眼底。   “我,我……以为你死了。”   林雪芙忙急急收回了手指头,扭着手里的帕子,慌得有些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   小姑娘本来青葱般嫩白的手指头,沾满了血水,这一扭帕子,那帕子都成了血色的。   “去洗把手吧!”   “嗯,你没事吧?”   “没事。”   沈从白虽看起来十分虚弱,但是眼神锐亮,确实不像是会死的人。   林雪芙放了心,这才站了起来,走向了窗边的水盆那儿,仔细地把手给洗了。   洗好了手后,她从药箱里把补血的丸子拿了出来,倒了十数颗,递给了他:“这是补血的。”   沈从白接过了补血的药丸子服下,又闭上了眼睛。   这次行动出了些问题,对方似是早有所提防,他带去的十数名护卫俱都折损,他也是拼着重伤逃出来,逃到这儿的时候已经没有体力再前行,只好暂时在这庄子里缓歇脚。他的伤本就重,再加上这一路逃亡未处理,反复拉扯流血,导致的虚脱。   初时,他还一直撑着所有的精力警惕四周,但是这一刻,伤口处理过,他只觉疲累之极,不知不觉便沉沉地睡过去。   窗外的雪依旧在下着,絮絮扬扬,铺了一片的白。   这庄子后方有一大片的桃花,每逢春日,林家都会邀了亲友一同前来庄子住上些时日,是以这后院的几间主子的屋子里都装了火道,此时烧着地龙,也不太冷。   林雪芙把地上收拾整理了一遍,把那些煎出来的布料,还有粘了血的帕子都扔到炉子里烧掉,又把洗手的水隔着后窗倒入了旁边的杨树里。   做完了这些,她让小菊去跟杨大婶说一声,中午她想吃些清淡的粥食,一边又让环儿在屋外头守着,一有动静立刻通知她。   林雪芙也是头一回照顾病人,起初还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这处理法子跟从前白府的老大夫一样,可是瞧着沈从白一直高烧不褪,且脸色越来越白,连唇都翻起了干皮,渐渐心里也没了底了。   救人就得救到底,虽然沈从白身上的箭伤处理好了,但是他身上的烧一直不褪,也很危险。   冰雪透凉好止烧,林雪芙拿着干净的盆子,装了一盆子雪回屋里,把帕子在雪水里打湿后,也顾不得那手被冻伤,拧干了帕子,然后贴在沈从白的额头上。   如此周而复始,也不知隔了多久,他身上的烧才是慢慢褪了。   沈从白昏昏迷迷,只觉得身体一会儿被烧烤着,一会儿又似被扔到了寒冰雪地里,冷热交替,头疼身重,想醒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皮。   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到那女子正拿着条冰凉的帕子往他的额头敷着,那双白嫩嫩的青葱指尖,因为碰了雪水,冻得发红。   沈从白的眼神,幽沉了几分,他盯着她看:“为什么救我?”   林雪芙愣了一下,垂眸,将手里的帕子放回了盆子里,而后抬头轻声问了一句:“见不得有人在我面前死。”   她总不能告诉他,在她的梦里,他曾经帮过她。   “你不怕我伤害你?”   林雪芙抬眸,杏眸清亮沉静,浅软的声音回了一字:“怕。”   沈从白突然就笑了   面前的女子,嘴里说着‘怕’字,但她眼底,却静得像春夜里宁静的湖面,半分瞧不见惧色。   “喝水吗?”林雪芙问他。   她不提还好,这一提,沈从白才发现自己的唇干得仿佛动一下都扯伤唇皮,喉咙亦是火辣辣地干烧一般。   “我给你倒水。”林雪芙站了起来,走向了桌前,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温水,走过去递给了他。   沈从白艰难地伸出了手,接过了水杯,慢慢地喝了起来。   林雪芙就在一旁候着:“你若是能起来了,就赶紧走吧,我不是这儿的主人,你留在这儿也不安全。”   她眼下自身难保,也帮不了他再多了。   ……   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随后便听到老嬷嬷的大嗓门响了起来:“芙姑娘,我家二姑娘让我给您带了些礼品过来,有劳您亲自出来接一下!”   来的人是侍候在林仙之跟前的张嬷嬷,她原是服侍了林老夫人几十年的妈子,前些年老夫人特意把她拔到了林仙之的院子管事,因着老夫人这层关系,她在府中声望极高,等同于半个主子。   对方领着几个丫鬟小厮进来,环儿小菊见状紧张又不安,齐齐地拦在了屋门,就怕这位看着不好相与的嬷嬷领着人就直奔冲屋里。   “张嬷嬷好,我家姑娘正歇着呢!要不您把东西交给我们,我们回头转交给姑娘可行?”   张嬷嬷眼里透着精明,见两个丫鬟神色慌张,而且就堵在屋门外,再想到这林芙雪又未得病,这白日里怎么就在歇着,再想到刚来的时候院门都是紧闭着,心下有些疑心。   她这一次过来,   是特意来瞧一瞧这姑娘长什么样,是否上得台面,再者呢,也是最主要的,她是替二姑娘来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她现下是二姑娘的人,自是要护着二姑娘,再者老太太可是说过,这眼下什么事情都不及二姑娘的婚事重要,所以她家二姑娘贵命在后头着。   面前屋子里这位就算长得再是好看,就算是真真千金,那也是不顶用了。   若是这一次能让她查出点儿这姑娘的什么不好的事儿,那事情就更好了。   张嬷嬷吊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睨了一眼两个丫鬟:“这青天白日里,姑娘歇什么歇呢?莫不是病了?你们这些年轻小丫鬟都不懂事,可别耽误了姑娘的身子,让老奴进去好好地瞧一瞧。”   张嬷嬷说着,就走了过去要直接推门进入。   “张嬷嬷,我家姑娘只是困了会儿,您这未通禀就进去,不合规矩吧!”环儿说着,整个人贴着门挡住。   张嬷嬷见惯了这些小贱蹄子,只给旁边的几个小丫鬟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小丫鬟接了命令,于是冲了过去推门。   环儿小菊哪敌得过这四五个小姑娘,而管着庄子的杨大婶就站在一旁,可也不敢插手,眼见着张嬷嬷就要冲进去。 第3章 很痛吗?这一瞧就上不了台面,白瞎了……   房门,从里面被人拉开。   林雪芙从屋里徐徐走了出来,她身上就着了一件暗蓝色的素色袄子,一头乌发绾了个螺髻,素净如雪的面上,未施薄粉,便是如此,却也掩不住那冰肌雪肤,娇丽绝伦的容颜。   她站在门口,气度沉静,淡淡的眸子越过了张嬷嬷,看了一眼被推挤到了边角的环儿,眼色冷了几分。   “何事如此吵闹?”   “芙姑娘,我是奉了我家二姑娘的命,来给您送些礼品的。”张嬷嬷她是猜到林雪芙肖似已故的夫人,必然生得姿色上乘,却不成想如此绮丽绝伦,比之已故夫人还胜了好几分,这一时间也有些愣神。   但是一想到这自古女子命好不好,跟长相可没太大关系。   瞧着她家二姑娘那才是命好,虽是商户庶女,可出生就被调包,成了尚书嫡千金,眼见身份被拆穿要被换回去了,又遇上了国公世子这门亲事,这摆摆着注定了就是富贵的命。   自家二姑娘眼见就是国公府世子妃了,而这林雪芙接下来未必能有好前程。   张嬷嬷这么一想,越发觉得自己需得把二姑娘交代的差事给办得漂漂亮亮才行,她赶忙让人把二姑娘送的东西抬了上来,又亲自走过去把两个大箱子打开,将那里面贵重的物品都摆了出来。   她心想着这就是个商户里养出来的小庶女,眼界定然极低,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于是她端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介绍了起琮:   “芙姑娘,这些物件都是我家二姑娘从她自己的小库房里挑出来的,这一箱里装的全是上乘布料,皆是京城达贵近两年流行的布料,一匹就顶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了,尤其是这两匹流光锦锻,那可是宫中贵人都用的!   还有这一箱里,装了有两副金头面,一副红宝石头面,还有这一尊红珊瑚树,那可是北海那边的稀罕货,便是有钱都买不着的!还有这一对镶着金的玛瑙镯子,是请了京城名匠打造的,极为贵重。”   “对了,我家二姑娘有几句话让我悄悄转给芙姑娘听。”   张嬷嬷说着,向前了两步,而她身旁的丫鬟们,都识趣地退后了几步:“我家二姑娘为人最和善,她本是想着把错给纠过来,把林家二嫡女的身份还给您,只是眼下她眼下已经与国公府的世子过了纳吉之礼,这亲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就是她愿意,只怕尚书府,国公府也是不答应的,以后,怕是要委屈芙姑娘了。   所以啊,我家二姑娘说了,这些俗物芙姑娘若是喜欢只管开口,她库房里还有着许多许多,可以再挑些过来送你。就当是姐妹之间的见面礼了。”   张嬷嬷说完,看向了林雪芙,就等着这从小商户里养出来的姑娘露出贪婪又或者是委屈不甘的神情。   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面前的女子,面上挂着淡淡的笑,瞧着像在笑,但那眉眼却疏离而清高。   张嬷嬷那本是得意的眉眼,一下子就给压住了。   林雪芙面容不变,淡冷地扫她一眼:“张嬷嬷说完了?”   “芙姑娘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林雪芙淡淡看她:“东西都放着吧!”   张嬷嬷一听她这话,心里暗暗嗤了一声:果然是贪婪商户养出来的,装得再像,还是不舍得这些宝贝!这一瞧就上不了台面,白瞎了那张脸!   她让人把东西都放下了,正打算回去复命,可是人才行至院门那儿,就听到林雪芙那淡脆的声音说道:“杨大婶,这些东西我瞧不上,你拿下去给大伙儿分了。”   瞧不上!!   张嬷嬷那脸,当场一变,回头就看向林雪芙。   就见她站在那儿,身姿笔挺,傲似那院墙角落里迎着雪的寒梅,正对她露出了一抹轻蔑的淡笑。   林雪芙说不清自己这一刻是什么心情,委屈?不甘?愤怒?也许都有吧,但更多的其实是心中的震惊。   那梦,是真的在发生!   梦里,也有这么一出下马威,就送礼的人,带的物品,连张嬷嬷说的那些话,也是一字不差。   看来,那不是梦!那也许就是即将会发生的事情!   如若这般,她便需得好好筹谋了!   林府,那就不是个好去处,林府的人,那更是个个不简单,且不说二房那些庶子庶女们,单单是那林仙之,便是个心计极高的人,她人前一派清丽高雅,温婉不染世俗,但实则却是心机深沉,步步算计。   梦里,林雪芙因为这一场下马威,心里委屈不甘难过,她觉得自已受了那么多委屈,终于要回到亲人的身边,可最后,她满心满眼都期盼见面,盼着能承欢膝下的亲人长辈们,却认了白家之女做女儿,还让她只能以二房外室子的身份回家。   她因此心里生了怨气,还闹了一场,但是最后却只得来了一个气量狭小,不明事理的泼妇罪名。   林仙之人前惯是装腔做势,她表面上一副心中愧疚,动不动就是自责哭泣,又每每打着的也是弥补,求林雪芙原谅的旗子,内里干一些让林雪芙更愤怒的事情。   可因着她与国公世子的婚事,众人有意地抬举着她,再加上她惯会演,也没有人看得出她的本质,于是林仙之倒成了无辜之人。   这种暗亏,这一回她是绝不吃了!   那张嬷嬷出去后,环儿想去把院门给关上了,林雪芙轻轻地摇了下头,示意她不要关上院门。   林雪芙折返回了房间。   刚刚张嬷嬷来的时候,她费了劲才把沈从白推到了床底下了,刚刚张嬷嬷分明是猜出了什么,她担心张嬷嬷再来一出,也不敢让沈从白出来,只悄悄地小声提醒他不得出来,而后自己就稳稳地坐在了雕花紫檀拔步床边,恰恰挡下了床下的沈从白。   林雪芙猜了个正着,张嬷嬷是个精明的,她刚刚就看出她要进屋子时林雪芙身旁那两个丫鬟有些紧张,觉得那屋子里必有蹊跷,出了院子后,就招了身后的小厮过来,悄悄附耳吩咐让他打探打探。   那小厮会点儿拳脚功夫,越了院墙从后门悄悄地凑近了雕窗的缝儿偷窥。   却见林雪芙坐在拔步床上,手里扯着一张帕子,正低低地泣着,小厮又瞧了一会儿,见屋子里也没有什么情况,便回去复命了。   太阳西斜,怕是那小厮都没有想到,他虽躲在窗边,那影子却被晚阳映在了雕窗上,林雪芙看着那影子消失,又隔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心来。   行至雕窗,她推开了窗,看了一眼窗外。   小雪纷扬,小厮踩过的脚印,已经被雪覆盖得快要瞧不真切了。   林雪芙将雕窗关得严密,转头正想把沈从白从床底拉出来的时候,就见他不知何时,竟已经自己爬了出来,他背上的伤口只是简单地包扎,他这一动,背上伤口的血就又流了出来。   林雪芙眉头蹙了蹙,却也未说什么,只是走向了药箱,打开箱盖,从里面又取了一瓶创伤药散为他重新上药。   林雪芙为他上好了药散后,又找了一块干净的布料为他包扎。   先前包扎的时候,沈从白发着高烧,伤口又痛得麻木,整个人迷迷糊糊,只任她摆布着折腾。   但这一回,他虽依旧伤着,人却是清醒着。   当女子那泛着凉意的指头轻轻地扣住她的肩膀,要抬起他的肩膀好包扎伤口,他的身体颤了一下,随后更是直接一僵。   林雪芙一直很小心,察觉到他身体一僵,便紧张问了一句:“很痛吗?”   沈从白只觉得肩膀处似被冰冻着了一般,那一处地方,麻麻的僵僵的,向着手臂漫开。   男人眼神幽幽漆如墨,就那么看着她:“不痛。”   林雪芙却觉得他肯定是疼又不好说出来,于是像哄孩子一般说道:“我这儿没麻沸散,痛你也只能忍着,我会很轻很轻,努力不弄痛你。”   她说着,动作果然更轻柔了。   只是这一轻柔,为不牵扯到伤口,动作不免放轻,变得繁复起来,本来抬着他的肩膀一绕就能成的事儿,偏偏给分成了三步,先抬抬肩膀,再弄个小枕子垫住,而后再抬另一处的手臂。   幽室静寂,只有取暖的炉子里时不时发出的响动。   沈从白抿着唇,一言不发,唯那紧紧地握住的拳头,证明着他此时内心的起伏。   鼻间,兜头兜脑全是那带着荷香的味儿,陌生却又不让人反感,一阵一阵,时重时轻,夹着热气入了鼻息,脑子也给熏得嗡嗡乱响。   迷糊间他脑中就想着,这气息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胭脂,倒是好闻,且……总觉得从前在哪儿闻过?   但思来想去,也没想出来。   又想到方才她在屋外发生的事情,瞧那阵势,只怕她遇到了些难处,他看着正在忙碌的她,问了一句:“你想要什么?”   沈从白开口的时候,林雪芙已经为他重新包扎好了,正拿着沾血的布子扔进碳炉里。   闻声回头看他。   而后真的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对方是当朝侯爷,她是不是可以向他讨要一个庇护呢?   但她,如何提出来呢?   对方蒙着面巾,她可不应是知道他的身份之人。   如若她什么也不求,沈从白倒还有些疑心,见她认真地思考,倒是放了心,他伸手,从怀里取出了一方玉佩,放在了一旁:“如若有难处,可拿此玉佩到京城福来客栈,会有人为你解决。” 第4章 似白玉的小足他也会心疼人   自从知道自己不是尚书的千金后,林仙之这些日子没有一夜睡得安稳,虽父亲与祖母一直未说要如何安置她,但她知道自己决不能被送回许州,也不能让人知道她是许州白家的庶女。   她自幼在尚书府金尊玉贵地长大,过惯了贵女生活,决不回那低贱的商户家当庶女,为了能留下来,她使了些手段才把朱世子哄住,并把亲事定了下来。   但是她还是害怕,她嫁入国公府本就是高嫁,若是商户庶女的身份传了出去,莫说能不能顺利嫁入国公府了,便是嫁进去了,只怕也要受到怠慢。所以她须得想些办法,最好是把整个林家都拢到她这一边来,让林家所有人来帮着她想办法,帮着她掩住这个秘密。   待张嬷嬷从庄子里回来后,她便急急地把人叫了过来。   “怎么样?”   “二姑娘只怕还得多费点心思,那林雪芙瞧着不好对付。”张嬷嬷将过去后的事情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绝不能让她进府!”原本如果林雪芙是个眼皮子浅好糊弄的倒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省事得多,但眼下看来,林雪芙不简单,那便更不能让她回府了。   “二姑娘可是有什么好的法子?”   林仙之眼神微动,随后道:“祖母这两日见了风咳得厉害,你让小厨房里把雪梨炖上,晚些我亲自给祖母送过去。”   林尚书府眼下还未分家,家中一应大事皆是老太太做主,大事小事,父亲也是多听从老太太的主意,这些事情,还得从老太太下手。   “老奴这就让人炖上。”张嬷嬷也听出林仙之话中的意思,应了一声就利落地去办了。   ……   这一夜,雪又大了,倚在床头,便可听得簇簇落落。   沈从白已经离开了,她下午的时候喂他用了些粥食,又给他重新上了药后,便出了趟门,本想着看看能不能在庄子后面的山上采些草药回来用,可是回来的时候就瞧不见他了,也不知他是何时离开,伤得那般重又是如何离开。   他走了也好,屋里留一个外男,叫人发现了她名誉不保。   林雪芙反复思量了片刻,又从枕下将沈从白留下的双鱼玉佩握在了手里,那羊脂白玉通体莹润,触手生温,价值不菲,梦中的他,虽人前清高冷漠,杀伐无情之人,但内里却是个言而有信,善恶分明之人。   前世见过林家人的凉薄,林雪芙清楚地知道,整个家中,也只有大哥哥是真心想接她回去,若非大哥哥坚持,只怕林家人巴不得直接将错就错,把她留在白家。   然大哥哥虽把她当亲妹妹看待,但他毕竟不是林家当家作主的人,且事情涉及到整个林府的利益与荣耀,大哥哥就算再疼她,也无能为力,若不然,上一世她最后也不会成了二叔的外室子。   眼下她在京城可谓举目无亲,举步维艰,但不管如何是绝不能再让上一世的事情发生了,首要的,就是决不能以二房外室子的身份入府。   按着上一世的时间推算,她眼下还有五天的时间能准备。   如此反复思了一夜,天明之后,林雪芙便从杨大婶那儿要了一辆马车,只说是想在这庄子四周转转,待马车出了庄子,走了半路,这才让车夫转道前往京城。   林雪芙亲娘亲的外家虽远在平州,但是她娘亲有一位从小一起长大的闺中至友却也是嫁入了京城,且还是嫁的还是当朝协办大学士刘大人的长孙。   上一世的时候,她虽未曾有机会见到刘夫人,却也那儿听说过这位刘夫人与生母的感情极深厚。   想要阻止林家想把她真实的身份掩下,她就得先一步把身份扬出去,把事情给坐实了,不让林家有机会动别的心思。   京城福来客栈位于京城南门繁华之地,人来客往,生意极好。林雪芙要了一个地字号包厢,入了包厢便让小二将掌柜请来。   福来客栈的掌柜是个中年人,一张圆脸笑眯眯,显得十分喜庆和善:“不知这位贵客找我来有何事呢?”   “这个。”   林雪芙看着掌柜,缓缓地摊开了手,白皙干净的手心里,是一块双鱼玉佩。   这一块双鱼玉佩是一方上好的羊脂白玉,白璧微瑕,多了一点黑色的暗点,但那瑕疵于雕师的手中,却被雕成了鱼眼,于是这微瑕反倒成了整块玉佩最出彩之处。这样一块玉佩,当世独一无二,无从复制。   那掌柜一瞧这玉佩,神色当即一变,收起了脸上那陪客的笑意,而后对着林雪芙恭敬地行了个大礼:“不知贵客过来,有失远迎,请贵客借步前往天字无号厢说话。”   林雪芙起身,随着掌柜一路前往天字无号厢。   天字无号厢位于客栈的后院湖边,穿过亭台楼阁,行过碎石小道,方到那幽静清雅之厢,这一处无号厢并不招待外客,一直都是留着沈爷在用着。   沈从白身上带着伤,不便回侯府,便在福来客栈暗室里养着,得了消息的金荣过来把林雪芙事情禀报给他的时候,他正趴在檀木软榻上睡着。   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梦。   睁开的冷眸里,尚带着梦中染上的情绪不及褪去,那克制的眼神里,是少有的旖旎情思蕴出的黯幽。   “沈爷。”金凌对上沈爷的目光,有些诧异,随后心知逾越,急急低下了头。   “何事?”男人开腔的时候,那沾染的情绪便消失了,带着他一惯的沉冷。   “有一名唤林雪芙的姑娘,拿着双鱼玉佩前来客栈寻求帮助,眼下袁明正在接待着。”   原本随意地趴着的沈从白猛地撑起了上半身,声线陡然扬高了几分:“你刚说谁?”   “林雪芙。”   竟然是她!   沈从白突地深吸了口气,这一激动,撑起的上半身,牵扯到了背上的伤,一阵痛意下来,他再一次稳下了情绪,又趴回了榻上,凌冷的眸子,微微半眯了起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一旁的玉枕,方才的梦,便又浮了起来。   春末的夜里,大雨滂沱,她穿着单薄的衣裳,似个游魂一般在府里后院的园子里走着,鞋履掉了一只也不知,那似方白玉的小足,就那么踩在青花石道上,一步又一步。   他撑着伞便走向了她,低头,看着那张失魂落魄的芙蓉娇颜,对上那绝望无助的可怜眼神,他的心,疼了起来。   “我送你回去。”他听到自己如是对她说着。   她仰起了头,愣愣地看着他,仿佛用了好久时间才理解他说了什么,然后,轻轻地点了点下巴,顺从得跟在他的身边。   雨点打在青石道上,淅滴响着,他好几次低头,想说些什么,但每每,对上那一头被发打湿的乌色长发,竟是涌到喉头只字都说不出来。   于是,就那么陪着她一路走回她的院子。   行经院门槛时,她迷糊着忘记抬脚,踉跄着就要摔向地上。   他自然地伸手,一把捉住了她的小手,将她带起。   那是沈从白,第一次握住女子的手,只觉得那手,纤细柔软,冰冷……透骨!   这梦太过于真实,以至于梦醒后,他的指尖仿佛尚带着女子那冰凉入骨的体温,还有那指尖缠绕的幽幽荷香,还有胸口那久久散不去的心疼。   心疼人。   这三个字,对于沈从白来说,那便是从来不靠边的。   这梦,离奇极了。   但是偏偏,却将他的心也打乱了。   天字无号厢内有乾坤,有明室暗室两处,沈从白一直住于暗室之处,此时他稳坐在暗室的香紫檀太师椅上,一只手扶着把手,斜挑起了眉眼,沉沉幽幽,透过暗眼,瞧向了走入明室正厅的女子。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布料有些粗糙的暗黄色的对襟厚袄子,底下是一条月牙色绣折枝堆花襦裙,梳一个螺髻,显得一张脸越发小巧,面容更显娇丽。   她生得极为好看,肤白发乌,柳眉细长,杏眸圆柔,眼波轻眨时,那神情纯娇又含几分媚态,说话的时候,总会瞧着人,那瑶唇不点而朱,微微轻启,露出的贝齿似含了香。   沈从白想起前两日她为自己上药时的情形,那微动之间,荷香轻涌,竟如置身荷叶之间,他的眼神,微微沉了。   林雪芙并不知自己被沈从白瞧着,不论前世今世她皆一直养在闺中,少与人接触,也从不爱对人动心计,眼下心砰砰地跳着,又紧张又害怕。   但是她又知兹事重大,也不敢露出慌样,只装得一副镇定冷静:   “那位给我玉佩之人说了,我有什么难处,便拿着这玉佩找你们。”   “贵客有何需要只管开口。”掌柜恭敬地说道。   “我想请你们在这三天内,想法子让我与内阁刘大学士的长孙媳刘夫人偶遇。”   “这个……”掌柜为难地看向了她,大概也是未想林雪芙一开口就是这么个事情。   “很难?”   “这点确实有些难度……”袁掌柜有些踌躇,这件事情,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这事要办需得费上许多关系与周折,眼下也不知沈爷那边是怎么个说法,值不值得为这姑娘费这心思了。   林雪芙一听掌柜的话,便知道对方是能办到的,她的心一下子就稳了下来了。沈从白是个言出即行的人,他即承诺报恩,这事必然会帮她。   但她还是十分诚恳地说道:“这事若是不难,我也不会找来,我知道您也做不得主,麻烦您同那位爷说一声,就说这事于我至关紧要,还求他出手相助。”   “这件事情三日内必须有结果,时间紧迫,恳请掌柜多多费心。”   就在这时,一名小厮从门外走了进来,走向掌柜旁边,在他的耳边附和了几句,而后就离开了。   掌柜在小厮离开后,看向了林雪芙,语气比之方才,更加恭敬:“贵客请放心,三日内,必为您达成此事。”   听到这话,林雪芙心头崩着的弦顿时一松,脸上的感激难掩,“我在北城效外的桃子山林尚书家的庄子里住着,掌柜安排好了,就让人通我一声。还有,劳烦掌柜同那位爷说一声,小女子感激不尽。”   ……   袁掌柜送了林雪芙出去后,便返回了天字无号厢房的暗室向沈爷上禀此事。   沈从白听后,只缓缓地侧身站了起来,走向了暗室的雕窗那儿,透过那微微打开的缝隙,正好看到了从明写到走出去的林雪芙。   她的双手拢在胸前,脚步有些急,显然心里是有些紧张的。   到底是个小姑娘,表面上装得冷静,举止间还是泄露了她的不安。   此时的她,与梦中那个林雪芙,其实并不十分相似。   面前的林雪芙娇妍生动,似一内含苞待放的露中花朵,而梦里的林雪芙,轻瘦干枯,面露绝望,似一朵即将枯萎的花。   沈从白回头看向了袁明:“我记得杨令与刘和成平素多有往来,这事情你着人去跟他说一声,让他办得漂亮点,勿让人瞧出问题来,还有,找几个人悄悄地护送她回去,在庄子里保护她,再让人查一查她与林家的关系。”   “属下这就安排下去。”   袁掌柜虽意外沈爷对这女子的用心,但身为下属,他并没有因好奇而生出窥探之心,只是服从地应下后,便出了暗室。   ……   林雪芙戴上了帷帽,行走出福来客栈,为了不叫人疑心她是特意来的福来客栈,她并没有立刻回庄子,而是让车夫又带着她们沿着京城最繁华的街走了一圈。   梦里的前世,她虽然在京城生活了两年,但是竟然没有上过一次街。林家攀上国公府这门亲事,在京城的达官贵族中的位份水涨船高,林家越发担心林仙之的身份让人查出来,于是把林雪芙拘得死死的。   为了保住这份容耀,他们为防着林仙之的身份曝光,他们甚至哄骗林雪芙说是这身份一旦曝露出去,会引起国公府震怒,林家会受灭顶之灾,林雪芙不想连累家人,于是处处小心谨慎,从不外出,亦不会客。   看着繁华的京城街坊,林雪芙一时感概无比,前世的她,被林家哄得团团转,只善良地顾全着他们。   直到后来,生命的最后,她才能看清楚一切。   所谓血亲,也可以是一路算计!   她垂下了眸,隔着帷幔,在一家胭脂水粉店里挑了几样胭脂,又去了一旁的店里买了些糕点果子,再买了几匹布料,这才回了庄子。   环儿与小菊一路跟着姑娘,只装了满脑子的疑问,却不敢问明,只到了回程的路上,才敢小声地询问,她们不知道姑娘究竟要做什么,她们更没想到,姑娘竟还认识这边的客栈掌柜,且似乎还有些关系。   “你们以后自会知道。”   事关重大,她不是不信环儿与小菊,只是这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尤其是小菊是个沉不住气的,说了反而让她们徒增紧张。   环儿心知姑娘素来是个聪明有主意的,这么做自是有她的目的,见一旁的小菊还想问,于是轻轻地压了压她的手:“姑娘这么做自有她的原因,我们做丫鬟的只须听命照做就是。”   眼下,便是等消息了。   只盼着一切顺利,若不成的话,也只余下跟林家撕破脸这一条路了。   宁可孤身一人独自立户,入市井生活,也绝不会再入林府当一个二房的外室女,任人揉捏了!   车子从薄薄的雪路一路回了庄子,杨大婶早就急坏,但是见着人平安归来,当面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却怕担事,急急地给府中的老夫人,老爷,大公子那边都派人去说了一下事情。   林家老夫人听了这事,只扔了一句:“果然是被商户给养坏了,瞧着就是个不懂事的。”   当时林仙之就在一旁,一副温婉地说着:“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喜俏,她从许州过来,肯定早就慕着京城繁华,再者她从那边过来听闻没带过冬的衣裳,庄子里给准备的衣裳到底是差些不合她意的。”   “我听说你昨日命人送了些布料过去?”   “她……没收,还把我送过去的东西都给了庄子里的下人了。”   林仙之说着,委屈地哽咽了一声:   “祖母,我是真心想弥补的,我知道是我占了她的福,我是罪人,我也愿意把这位置还予她,但是眼下这种情形,仙儿骑虎难下,朱世子非仙儿不娶,这事闹大了会影响了父亲的仕途也影响了咱们与国公府的关系。   您与父亲自幼疼我,对我有大恩,我不能让林家因我而得罪国公府。   而且咱们林府眼下在京中根基单薄,如果能与国公府成为亲家,是一助益,我能做的,就是将功补过,尽我最大之力,让林家越来越好。”   林仙之一番话说得如歌如泣,声泪俱下,即诉了自己的苦处,又表了自己对林家的忠护之心。   林老夫人看了一眼林仙之,这孩子自幼跟在她的身边养得极好,温婉懂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又生得秀丽端庄,她最是疼爱。   更重要的是,国公府这门亲事,于林家而言,确实是让人难舍弃。   在林老夫人眼里,什么都不及这荣耀权势重要。   “你是我从小养大的,你什么性子我是知晓的。”   林仙之哭得泪眼婆娑,跪着偎在了林老夫人的膝前:“不管祖母与父亲最后做什么决定,仙儿都不怨。”   “不哭了,不管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们林家的嫡姑娘。”   一个是没有感情对家族没有助益且可能因为在商户家养大粗鄙不堪的亲孙女,一个是自小养在身边感情深厚又知书懂事且对家族有大助益的假孙女。   林老夫人纵然先前还有一毕犹豫,此刻心里也下了决定。当夜,她就把林老爷叫了过来,母子二人在屋里谈了半个时辰,再出来的时候,事情便是定下了。 第5章 思及这些,那时候的期待郁……   京城的入了冬后,一天比一天冷,刘夫人裹着厚厚的斗篷,抱着一只汤婆子,一边往马车里钻着。   一瞧见马车里的杨夫人,不由怪嗔了几句:“这大雪的天气,路也不好走,你怎的突然间就这么急急着非要揣着我一同去玉佛寺呢!”   “昨夜里做了个梦,梦着我去玉佛寺进了个香,佛祖便赐了我个白白胖胖的奶娃娃,我反复了一夜,越想越觉得这是佛祖在赐我恩呢,杨令早早去了内阁点卯,所以我只好来拖你一块儿去进香了!”   杨令与刘大学士长孙刘和成同为内阁侍读学士,两人因着文史修编的事宜,多有往来,两位夫人也因此关系极好,杨夫人嫁了杨令已有三年,却一直未能怀上,这事儿也成了她一块心病。是以这事儿寻了这么个理由,刘夫人也未曾多想,十分爽快地就应下了。   那边一启程,林雪芙这儿便得了消息了。   她满心惊讶,这事情其实并不好办,可是她未曾想,沈从白手段如此通天,竟是用了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办成了。   杨大婶得了府里老夫人的令,不许让林雪芙再出门,是以林雪芙这一回出门,是悄悄出的门,庄子不远就是一处村庄,村里有赶车送货的马夫,那送货的马车虽是简陋,但眼下也顾不得这些了。   杨夫人是得了沈从白的意思,特意带刘夫人来与林雪芙偶遇,是以她上了香后就让人悄悄给林雪芙捎了话,把接下来的行程告诉了她。   林雪芙回京的路上就给母亲抄了一部地藏经,今日出门的时候就带上了,见刘夫人与杨夫人进去添香油,她也跟着进去。   进庙后,她特意摘下了帷帽,一身干净清素,只是她天生雪肤冰肌,虽荆钗布衣,却掩不住那一身清丽容雅,才走进来就见不少人看向了她,刘夫人自也是一眼便瞧见她了。   像,太像了。   林雪芙走到了一名禅师的面前,虔诚地说道:“禅师,信女想为请寺里为亡母亲做一场法事,信女这儿还带了一份手抄的地藏经。我母亲她是林……她叫庄玉梅,至于她的生辰八字,我不知道,禅师,这样能做法事吗?”   本感叹了一下已故好友的刘夫人听到她的话,脚下似生了根一般,望着面前的林雪芙,再也挪不开脚。   这世间长得肖像的人不少,但是连母亲名字一样,却是不可能的,她几乎是踉跄地冲到了林雪芙的面前,“孩子,你方才说你的母亲叫庄玉梅?”   “您是……”林雪芙似是受了惊吓,微微退了一步,柳眉微压,直直地望着对方,眼底透出了几分警戒。   “我叫庄若秋,我有一位已故的至友,与你长得极为相似,她也叫庄玉梅,她是平州人士,夫家乃当朝工部尚书林才德,能借一步说话吗?”   事后的情况如林雪芙预料得一样,两人把身份说了出来后,林雪芙又将整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吐露出来。   刘夫人在得知当年调包的事情,又得知林家将她从许州接回来后却不接回府中,反而是悄悄让她住在庄子里后,恼火得对着林才德就是一通骂。   “好了,咱们不是林家人,指不定尚书大人有什么难处吧。”一旁杨夫人做势劝了一句。   这不劝还好,一劝,直接把庄若秋给点燃了:“这事还能有什么难处,左不过就是那假千金攀了富贵亲事,他们瞧着富贵到手,不舍得撒手罢了!”   林仙之与朱世子的亲事过了纳吉之礼后便传开了,这一结合,庄若秋还能不清楚林家那点儿打算。   “我那好妹妹是个命苦的,早早去世,竟不知自己疼错了女儿,这眼下她在天上,若是瞧着亲女儿回来却不得入家门,指不定有多心寒!这事情儿林家不管,我这个做姐姐的,却一定要管到底的!”   “这事儿说什么也不能逞了他们的意!我这便去登门拜访拜访林大人,我倒要瞧瞧,他是怎样一个打算!”   “我陪你去吧。”杨夫人在一旁应了一声。   她悄悄地打量了一旁的林雪芙,女子娇丽,殊色无双,只不知与那位又是怎样的交情?才能让那位亲自出面交代这事儿。   林雪芙对上杨夫人的目光,微微颔首,而后错过了目光,望向了刘夫人:“夫人是有情义之人,只是这么做恐怕会连累夫人。”   “连累什么呢!我与你娘亲是过了命的交!今日一遇,指不定就是你娘亲指引我过来帮你的,若我今日不管你,百年后又有何颜面去见你母亲呢!这事你就不用再管,只需在庄子里静等我消息。”   “雪芙便在此多谢夫人。”   “若是不介意,可叫我一声姨母。”   林雪芙看向了刘夫人,愣了片刻后,轻轻地唤了一声,“姨母。”一时,眼底湿了,她有些慌然无措地垂下了眸,一滴泪轻轻落下。   她是羞愧的,这位刘夫人,比她想象中更有情有义,而她今日却在算计着她。。   离开的时候,刘夫人瞧着她坐的是拉货的马车,又是一阵心疼,然后便亲自把她送回庄子,只说明日再过来看望她。   一路回去后,林雪芙情绪都极为低落,她为人善良,这还是头一糟算计人,而对方还是那样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她只觉得愧疚至极。   ……   林雪芙是在三天后被接回林家的,可巧的是,竟是与上一世同一日,只是不同的是,这一世,她是以大房嫡女的身份被接回林府。   庄若秋虽只是侍读学士夫人,但是她却有一个当朝大学士的公爹,林家这事情做得不地道,若是传到圣上的耳中,那林才德便会落下一个贪权不顾亲的无德之名,纵不是什么大罪名,但却帝心尽失。   是以在庄若秋的面前,林才德甚至都不敢提及自己真正的想法,只一口咬定就是要接林雪芙回来。   林雪芙回林家的这一天,雪又大了,夹着寒风,扬扬洒洒,透过马车的帘子吹进车里,呼得脸都夹了几分冷疼,手里的汤婆子早就凉了,林雪芙只得紧紧地拢着袖子。   她上身穿着是锦锻软面绣宝相花纹的藕粉色袄子,底下是一件桃粉色折枝堆花糯裙,头上梳了半翻髻,斜斜地插了支点翠祥云镶金串珠蝶凤钗,底下是一支碧玉兰花簪,耳后别一只缠了金线的绒花,两只细细的手腕上,也套了两只金镯子。   这一应行头,还是大哥哥过去接她的时候带的,毕竟是以着正室嫡女身份认回去,这表面的功夫,总归是要做全头。   马车外,林博峰的声音响起:“二妹妹,再有两条街便到家了。”   因着家中祖母父亲对二妹妹一事一直晾着,林博峰心中愧疚,是以今日早早便亲自前往庄子里接二妹妹回来。   林雪芙掀起了车帘子,望了过去,一眼望去,梦中那个景象便跃于眼前,梦里,她也是大哥哥接回来的,只是那个时候,她是以二叔家外室女的身份接回,虽说大哥哥也给她带了新衣,但却不似今日这般盛重,且还是从角门进的府院。   思及这些,那时候的期待郁结委屈无奈一下子就涌上心头。   终究,家不是家!亲不是亲!   她的眼底,闪过了一抹讪笑。   正待放下帘子,眼尾余光就看到了街边茶楼二楼,有男子临窗下望。   那张脸,眉目清峻,鼻高而挺,顺着这个方向看去,正好看到那刚毅的下巴,还有那一双微微斜睨而下的幽沉凤目。   沈从白,他伤得那般重,不在家中休养,怎么还在这儿?   林雪芙心思一动,却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手下却是理智地放下了车帘。   救他的时候他一直戴着面巾。   她……不应认得他。   沈从白双眸半眯,薄唇微微抿了抿。   她认出他了!   看来,那日他高烧迷糊的时候,她曾悄悄揭了他的面巾。   “从白,在看什么?”   对面男子见沈从白看得出神,不由得十分好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林博峰骑马而过。   “那不是林才德的嫡长子。”   “林家最近真是大起大落,据说好不容易朱国公才松了口答应朱世子去提亲,结果又闹出女儿是假的,林家本就是高攀,虽说林家有意认这位假千金为女,但朱国公只怕是不肯答应的,这亲事结得成结不成难说了。”   沈从白缓缓地扫了面前的柳怀恩一眼,拿起了酒杯。   柳怀恩一见沈从白想沾酒,急得直接就是伸手一拍:“你可别再喝了,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呢!”   “有柳神医在,我的伤不足为忧?”   “良医不救找死之人!”柳怀恩说完,又看了一眼那车队,随后说了一句:“不过他家那位假千金倒是有几分好手段,迷得朱世子非卿不娶,估计后面还能折腾。”   沈从白眼神微微一动,放下了酒杯,缓缓站了起来:“还有些事,我先行了。”   …… 第6章 管事嬷嬷凑近了前,以着二……   林雪芙这一次是以着长房嫡女的身份被接回,走的是正门,朱漆大门庄严厚重,显示着高大户的不凡。   两名管事带着一众小厮丫鬟们守在门外等着,瞧见车子停下来了,连忙上前去接人。   林雪芙借着环儿的手下了马车,抬眼望去,便瞧见那朱漆大门上挂了两只亮堂堂的红色灯笼,给人一种喜庆之色。   只是……喜不喜,也只有当事人知晓罢了!   “快下车吧,祖母与父亲只怕等得急了!”林博峰下了马,走向了林雪芙,终于把妹妹接回家了,他心里踏实了,眉眼里难掩欢喜。   “是,大哥哥。”   林雪芙盈盈一笑,心中想的却是,若当真等得急,若当真思念,不应是在门外等着吗?只怕这林家,也只有她这位大哥真心想接她回家。   但她未表露出任何情绪,只乖顺地随着兄长一并进了大宅。   一旁出来接人的管事嬷嬷安将人迎进了大门后,才走近了大公子,小声禀道:“大公子,方才家中出了些状况,眼下老夫人和老爷都在品梅阁那儿。”   “出了何事?”林博峰神色冷了几许,看向林雪芙的目光中,有着一丝乍然生起的愧意。   祖母与父亲对于接回妹妹一事,一直反对,十五年不见,这会儿人都回来了,他们竟也不想念,还呆在林仙之那儿,这若是让妹妹知道了,指不定心里得多失落多伤心。   林雪芙微微垂眸,眉眼温顺,嘴边含着几分浅浅温笑,只装做什么也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品梅阁是林仙之住的地方,这事情十之分九是林仙之使了什么招子,让林老夫人与林老爷过去。   管事嬷嬷凑近了前,以着二人方能听见的声音道:“二姑娘上吊了。”   林博峰本以为祖母父亲有意怠慢妹妹抬举林仙之,是以心里生着怒火,但一听这话,也免也急了。不论如何,林仙之是他真心呵护了十五年的妹妹,就算无了血缘,到底十五年的亲情尚在。   只是这便愧对了二妹妹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前,把事情给二妹妹说了一声。   林雪芙露出了温婉的笑容,一派懂事:“人命关天,我怎会介意,大哥哥,我们也一起去瞧瞧吧。”   “好。”二妹妹的善良,让林博峰内心更是愧疚,想着以后定要好好地补偿妹妹。   但他又不由想着,若是两个妹妹以后能好好相处,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于是他开始为仙之说话:“当年的事情,是琴姨娘贼胆包了天做出来,仙之妹妹也是受了其害,祖母与父亲考虑着,仙之妹妹在林家也养了十五年,这个时候也做不出来赶她回许州那些冷心无情的事情。再者当年的事情也是白家理亏,是以父亲想着同白家支会一声,就把仙之妹妹养在咱们家中了。”   说到这里,林博峰停了下来,看向了林雪芙,想知道她是否有意见。   经历了前世的事情,林雪芙此时纵是有意见,也不会提出来的。   毕竟她纵然有想法,也从不重要。这整件事情,林家早就定下来了,她答不答应,从来不重要。   既然答不答应皆是这个结果,那还不如温婉大度一些,给人留个表面的好印象。   于是她温柔地说道:“一应皆听从家中祖母父兄安排。”   听了这话,林博峰一阵欢喜:“仙之妹妹也是个温柔善良的人,你们一定会成为好姐妹的。”   林博峰是个良善温和之人,但也是个没大主意的人,想的自然也是一切如意皆大欢喜。   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意皆大欢喜。   林雪芙垂眸,掩下了眼底的心思,只勾着嘴角那温浅的笑意,跟在他的身后。   品梅阁里此时乱作一团。   林老夫人坐在床边上一脸愁容,一旁的林老爷也是连连叹气,旁边檀桌前,两名大夫正紧急地为林仙之号脉开药,连林博峰与林雪芙进来,也没有人注意到。   拔步床榻上,林仙之的声音凄楚可怜:“祖母为何不让仙之就这么走了呢,这样,仙之这辈子就还是您的孙女儿,还是林家的人,再者那白家人为了富贵可以把我换了,瞧着就是无情无义的人,仙之与他们即不相识又无感情,仙之绝不回那白家去。”   “没人让你回去啊!”林老夫人一听这话,只心疼极了:“你这孩子,怎的就这么想不开呢,祖母都说了会让你留在林府。”   “可是祖母……仙之害怕……仙之不想离开家……仙之从小在家里长大,跟祖母父亲还有家里的人都感情深厚,难以割舍。”   林仙之低低地哭泣了起来,眼尾正好就看到了走进来的林雪芙,她的眼神微微一动,:“妹妹,您便是雪芙妹妹吧,妹妹,你让仙之留在林家吧……仙之给您跪了……”   林仙之刚刚才被救醒,身体极弱,可是此时却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竟是挣扎着就要起来给林雪芙下跪。   林雪芙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林老夫人一脸强势威严地说道:“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不管什么时候,仙之她都是我们林家的嫡亲姑娘!”   林雪芙心底微微地嗤笑一声,她料林仙之是使了什么妙招呢,不过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烂计。   这烂计,林家老夫人肯接,不过是为了那国公府的亲事罢了!   迎着老太太那一脸威严,她不卑不亢,向前盈盈向行了拜礼:“孙女雪芙给祖母请安,给父亲请安。”   “竟不知这家中竟因我认祖归宗而发生这般大事,心中极为愧疚,然血浓于水,父女之情,祖孙之情,世间无能比之,雪芙无所求,只求能认祖归宗。至于仙之姑娘去与留,这从来不是雪芙所关心之事,也非雪芙能决断之事。”   林仙之说不相识而无亲情,她便道血浓于水,人之真情。   说完,她垂眸不再言语。   面前小女,姿容秀妍,言语间落落大方,有理有据,并未因养在商户家中而沾染了世俗之气,相反,极有高门大户嫡女风范,与她所想有些出入。   林老夫人一瞧,当下心中便极为满意,到底是她们林家正统的骨血,天生掩不住的清贵气度!这般容貌气度,纵配不了国公世子,将来也定是能配得一门好亲事的。   林老夫人神色一转,慈爱地笑了:“你能这般想,祖母甚是宽慰,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你回来了,祖母与你父兄,也算是安了心了,以后,你就是咱们家千金嫡姑娘了。”   床上的林仙之目光,看向了林雪芙,林雪芙也看着她,四目相对,林雪芙浅笑从容,眸色沉静,反之,林仙之眼底,难掩不安。   林雪芙盈盈福身,“谢谢祖母,雪芙今生能见到祖母,父亲兄长,能认祖归宗,雪芙无憾了……”   “好孩子,来,上前来。”   林雪芙依言乖顺上前,便见林老夫人将手上一只缠金丝如意翡翠镯子褪下,而后拉起了她的手,轻轻地为她戴上。   “这对缠金丝如意翡翠镯子,是我成亲当夜你祖父亲自为我戴上,这一戴就是四十几载,我从不舍得取下,今日便将它赠予你了,也盼着你能顺风顺水,如意一生。”   “雪芙谢过祖母厚恩。”林雪芙虽心中觉得不以为然,但面上,还是装出了感动。   林仙之见状,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她未曾想到,这个林雪芙手段如此了得,这一来竟然就哄得祖母把那缠丝翡翠如意镯子送她。   她跟在祖母身边多年,知晓这镯子对于祖母而言代表着什么,眼下祖母竟是将镯子给了林雪芙,便是看重的意思,她不由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但她也知晓此时言多必失,只呜呜一声,抚着额头一副虚弱不堪地倒回床上。   林老夫人瞧着林仙之这模样,轻轻一叹后,又对林雪芙道:   “你一路风尘,也是累了,宜青阁已经让人收拾好了,你先去洗漱整顿一番,随后再让你父亲领你去祠堂上香,晚膳家中请了你二爷一家子,府里为你办接风洗尘的宴席。”   言罢,她又看向了身旁的江嬷嬷,“江嬷嬷,你领着三姑娘过去,她初回府里,多有不便,你叮嘱那些拔过去的丫鬟们,好好侍候着些。”   “是,老夫人。”江嬷嬷应了一句。   “让祖母费心了,那雪芙就先退下了。”林雪芙盈盈行了拜礼,而后退下。 第7章 接下来也只得步步为营,……   宜青阁与咏梅阁正好比邻,出了院子拐个弯就到了。江嬷嬷是林老夫人跟前的人,办事利索,深得老夫人心。   她领着林雪芙到了宜青阁后,就亲自调配了一批丫鬟们开始做事,按着其他院子的规格,宜青阁也拔了两个一等丫鬟,四个粗使丫鬟,且调的都是府里干活得力的家生子,办起事来都进退得守。   “姑娘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以后就是尚书府嫡小姐,再不用担心被欺负了。”小菊性子单纯,只觉得姑娘总算是成了名门嫡小姐了,好日子要来了。   一旁的环儿可不像小菊那么乐观,她看了一眼姑娘,见姑娘并未说什么,便也不开口,只低下头继续整理着各屋主子们提前送过来的见面礼,这些都是老夫人,老爷,大公子,还有二房的老爷夫人姑娘公子们差人送来的,需得一一入了册,才好放进小库房。   林雪芙看着这一箱箱的见面礼,只低眸不语,上一世被当成二房外室子带回来的她,可没有如此待遇,当时的她,进来后只草草见过了两房的爷和夫人,然后就被安排在二房靠西的小院落里,配的也是两个新招入府的粗使丫鬟。   到底,表面这些好,都不过是因势而易,绝非真心。   眼下,可未必就是月明,这高门大户,勾心斗角,瞧着林仙之今天弄的这一出,便知道后面肯定还得生事,国公府那位世子十分喜欢林仙之,朱国公又十分宠着这位世子,只怕闹到最后,还得会娶了林仙之。   接下来也只得步步为营,处处谨慎,总归,不能让上一世的悲剧再发生了。   ……   林老夫人看着林仙之服了药,又安抚了些话后才离开。   林仙之原本还稳沉,可是一见到林雪芙后,便开始慌了:“那信送去了没有?”   丫鬟玉紫小声回道:“姑娘放心,已经让人送去了,想来这个时候已经送到世子爷后里了了,世子爷最是喜欢姑娘,若是知道姑娘为他寻了短见,定然着急,要奴婢说啊,他今天晚上就得过来看您了。”   “其实姑娘大可不必如此,老夫人都说了不会送您回白家,那边也差了人去找白家说了。”林仙之闹自缢一事,张嬷嬷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她觉得这事情闹得有些大了,反而不好。   但林仙之不是这么想的,“嬷嬷你刚刚没瞧见祖母是怎么对林雪芙的,她还把那只缠金翡翠镯子给了林雪芙,我若不攀住世子这一条绳子,只怕祖母就把我送回许州了!”   林老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林仙之比谁都清楚,如果她失了这个身份,又与国公府结了怨,那她就是一枚可弃的棋子。   “那咱们也需得好好筹谋,您今日这事,太凶险了,伤着身子可怎么办。”   “我有分寸。”林仙之缓缓地笑了,“但今日这一步,也是需得走的,我得让世子下这个决心。只要这亲事定下来了,莫说是林雪芙了,就是这府里,谁不得抬举着我。”   “奴婢给姑娘上药吧,这脖子上的伤得好好养着,万不能留了疤痕。”   “这药晚些再上,我这伤便是要让世子瞧见才行,你你让人在前后门守着,世子如若来了,你立刻来通禀我。”   ……   林家如今尚没有分家,只是在早些年,由着老夫人做主,分了东西两园,在中间砌了扇墙,留了两扇拱门可出入。   平素里若是有什么家宴,两家人都会来老夫人的静安堂办。   林雪芙的洗尘宴,便办在了静安堂,大房人丁单薄,只得了林博峰,林仙之。   二房二爷房中妻妾成群,嫡子林博恩嫡女林秋瑶,底下还有一个庶子四个庶女,六个姨娘。今日是认亲,是以六个姨娘也都被叫了过来,安排在了外厅用膳。   因着林大夫人已经故去,是以是林二夫人领着林雪芙过来认人,只是当她瞧见林雪芙的时候,眼底没忍住就溢了几分惊讶,还有随之自然而然涌出的厌弃。   面前的女子,穿着一件滚了白色兔毛的妃色绣锦花锻面对襟薄袄,底下一件翠纹折枝裙,一张芙蓉面胜似白雪,蛾眉螓首,丹唇贝齿,这梳云掠月之姿,竟是比之当年的大夫人还胜几筹。   她心下不由想起了当年的那桩事,已故林大夫人庄氏当年曾在平州是出了名的美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是平州通判嫡女,金尊玉贵,那时候的林老爷也只是平州同知,两家有些交往,林大爷与林二爷同时慕上了庄氏,但最后,庄氏却相中了气度容雅且知书上进的林大爷。   但庄氏过门后,林二爷对其依旧是恋恋难忘,甚至还在一次酒后闹了笑话。后来府里两房中间砌的那扇墙,也是那个时候砌上的。   林二夫人自知丈夫风流成性,从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些妾室,外面的女人,都不成气候,不值她动动,唯这事,一直是心中的刺。   林雪芙早就料到这些,她前世也因着这些事情,受了林二夫人不少磋磨,此时心中了然,但却未表宣出来,只杏眸微微一动,只装不知,谦谦福了福身:“二婶婶。”   “走吧,我领你去见见一家子人。”林二夫人是个精明的,她很快掩了心思,领着林雪芙进了堂中。   因着老夫人,大爷,大哥哥林雪芙都是见过的,所以林二夫人直接领着她到了林二爷的面前。   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她故意笑得一脸故做夸张:“二爷,您瞧瞧,这三姑娘,可与故去的大夫人太像了。”   林二爷原本还在与老夫人说着笑,这一扭头,竟是愣在当场。   林大爷脸色当场沉了下来。   林老夫人见状,一张脸当场就肃了下来,沉声地提醒了一句:“二爷!”   林二爷也是回过了神,“当真,当真是像极了!”   在高门大户里,兄弟争美,这等子破事儿传出去就是让人笑话的料。老夫人对此事一直耿耿,自打从平州来到京城,她就一直敲打着府里的人,把这些事情都给压着,不让传出去。   原本林大夫人故去后,这事情就也就沉了下去了,但是林雪芙的出现,仿佛撕了那一层面纱,又把事情给露了出来。   但不管如何,众人都一致地选择了略过这一层,只装出一派喜庆亲切,但是那眼神里,大多却只余冷漠。   门外,有管事小跑了进来,凑近了老夫人的耳边悄悄地说话。   林雪芙今天晚上是坐在老夫人的旁边,是以隐约间听到了管事的话:朱世子听闻二姑娘病了,想求见二姑娘。   老夫人颔首同意了,管事这才离开。   见管事离开了,林老夫人看了一眼林雪芙,就见她低垂着脸,正慢条斯理给碟子里的鱼肉剔着骨头,专注的模样仿佛未听闻旁边的事情。   但是老夫人知道,她肯定是听到的,但她这样的做法,让老夫人十分满意。   沉静,从容,处理不惊。   老夫人心中甚是满意。   便在这时,就见林雪芙将面前那碟子剔了骨头的鱼肉推到了老夫人的面前:“祖母,这鱼里的骨头我都仔细剔除得干干净净。”   “给我的?”   林雪芙温婉地点着头,笑容乖顺:“这鱼肉十分鲜嫩,祖母尝尝。”   多了梦里前一世的记忆,她应对一切,便得心应手多了,林老夫人喜欢吃鱼,可是又嫌弃鱼骨过多,平时里都是让底下的丫鬟仔细剔了骨头才吃,只是到了宴席上,林老夫人不便指着丫鬟剔鱼骨,所以便选择不碰那个菜。   尽管心知老太太对她并没有多少真心,但眼下林府是由老夫人做主,林雪芙想要活得顺畅些,便也只能处好这关系。   不得不说,林雪芙这一举动,确实是一下子获得老夫人的欢喜,她满意地看着她:“你是个细心的好孩子。”   二夫人幽幽地瞧了一眼林雪芙,表情端是耐人寻味,随后就低下了头。   过了会儿,就见方才那管事又急急地跑了起来。   “何事如此慌张?”林老夫人微微沉了脸。   “老太太,朱世子……朱世子……来了”那管事话还未说完,就见一身穿锦袍男子走了进来。 第8章 这可不就是林仙之的好把戏……   林雪芙前世身为二房的外室之子,是没有资格见这位朱世子的,唯只在在林仙之出嫁那一日,还有他带着林仙之回门的时候,隔着远远瞧见过两回,倒是认得对方。   见对方脸上微有愠色,又思及方才管事带了他前往林仙之那儿,她已经猜到了什么。   心下,嗤笑。   这可不就是林仙之的好把戏,永远都不会亲自出面,却知道怎么使好这些刀。   不过今日这样的场面,就算朱世子是冲着她而来,倒也无需她去应对,她只慢条斯理地继续挑着碟子里的鱼刺。   老太太看了一眼林大爷,林大爷得了母亲的眼色,这才徐徐站起:“世子爷来得可巧,我家今日认了女儿回来,办了个接风洗尘的宴席,且坐下来一同吃席。”   “吃席?!”朱岩面露讥色,目光从众人面前略过,最后落在了林雪芙身上。见她低着头,他这才将目光转向了林尚书:“伯父,二姑娘伤成那般,你们竟能在这儿一派团圆喜庆地吃着席?”   这本是林家家事,朱岩一个小辈,上门就是这番指责,当属过份逾越,皆因他是当朝炙手可热的国公世子,又与林家谈着亲事,林尚书虽心底不悦,但到底没有打算硬碰硬,只和气道:“已经请了大夫给仙儿瞧过了,已无大碍。”   “伯父,调换之事仙之姑娘也是无辜,她当时不过出世孩儿,又能怎样,说不得,这其实也是她与林家的缘分,缘分让她注定是林家的女儿,这十几年的情份,总不能是虚情假意,你们至少应当照顾她的心情,莫把她往绝路上逼啊!”   朱岩一想到仙儿虚弱不堪,脸唇发白,脖子紫红触目惊心,躺在那儿哭得肝肠寸断,眼眶似核桃般的模样,只觉心痛。   那样一个骄傲的女子,遇上这样的事情,得多难过才会想到自缢!   林博峰本就心中愧着三妹妹,此时见三妹妹低着头,想到她这些年来过得那样艰难,无人可依,心中难过,不由得站了起来:   “世子,这事我们也没有怪责薄待二妹妹的的意思,并且祖母与父亲也说了,她依旧是林家的嫡亲二姑娘,她自缢的事情,我们也感到心疼难过,但三妹妹流落在外十几年,吃尽不少苦头,难道她回来,连一家人为她接风洗尘的家宴也不配拥有吗?”   人心都是偏的,在朱岩看来,林仙之那般无助可怜,这儿却大摆家宴便是无情,他抿了抿唇:“林兄这话差矣,不是不配拥有,只是至少也应当等二姑娘身体好些再办也不迟。”   林仙之总是如此!   林雪芙不由想起了上一世的事情,她是个不会藏着心事的人,即不圆滑也不世故,不擅长讨好人,不擅长说好听话,后来回了林家后祖母父亲冷落,她在二房处处受到排挤,思及自己的种种处境,渐渐心理难以平衡,于是越发怨念。   而那个时候的林仙之,顶着她嫡女的身份,每天风光无限,而且林仙之最是擅长做一些表面的功夫,她常常来看她,每次过来都会大张旗鼓地带些东西过来送她,在祖母父亲的面前,还每每总摆出一副她也是迫于无奈,她也不想伤害任何人的可怜模样。   是以,明明她才是受尽委屈的人,可是最后,众人心疼的却只有林仙之。   因为他们觉得林仙之温婉识大体,命中带贵,又善良可亲,而她林雪芙,就是个目光短浅,脾性不佳的幽怨女子。   林雪芙心中渐渐苦涩,她想,命运让她又活过来,就是让她来改变一切的,她总不能再像前一世那么傻乎乎的,把苦楚都暗暗咽进肚子,任人欺负也只是低下头忍让。   她,得为自己挣一份前程了!   林雪芙缓缓抬起了头,那娇美动人的脸上,两行清泪沿着雪肤娇颊轻轻滑落,她轻启檀口,却是哽咽而无助:   “是我不好,我原不该答应祖母与父亲为我办这接风家宴,二姐姐自幼在尚书府中千娇百宠着长大,过惯了好日子,一时间的落差定然是难以接受,万一再一次想不开寻了短见,纵这事我在理,我内心也将受到谴责。   我自幼在白家受尽冷眼,没人疼没人爱,从不知长辈疼爱是个什么滋味,今日能回到祖母父亲身边,得祖母父亲这般疼爱我早就知足了,这接风宴就是不办我依旧满怀感激,满是开心……”   她说到这里,看向了林老夫人:“祖母,若不然,就依了世子,这宴席撤下吧?”   听了林雪芙这话,林博峰更加愧疚心疼,他是最清楚三妹妹在许州白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我家三妹妹本应该从小在林家,如珠如玉地捧在手心里长大,结果却阴差阳错地被换去了白家,那白家家主对三妹妹极差,甚至还动了心思让把三妹妹送给那知州当填房,那知州比父亲还大上几岁,家中妾室填房无数。   而二妹妹,我们也并未责备她一句,也已经决定不送她回白家,让她依旧做她的尚书嫡小姐,她这样到底有多委屈,她的委屈,与三妹妹比起来,到底谁更委屈?”   林博峰字字咬牙,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那朱世子。   人总是有私心,总是会偏向于自己的人,朱岩也不过如此,他下午收到二姑娘丫鬟悄悄送来的信,说是二姑娘因为尚书府把真正的嫡姑娘接回府,受了这些影响,她自觉得自己日后日子必然艰难,又觉得失了嫡女身份极可能嫁不成他,觉得后生无望,一时想不开自缢,他便急匆匆地奔过来看望她。   朱岩是京城里出了名的怜香惜玉之辈,当看到林仙之一个人躺在床上垂泪,小脸苍白,眼眶红肿,眼神里尽是虚弱无助,听她声声哭诉着以后都没有人会疼她爱她保护她为她撑腰,他顿涌起了阵阵心疼与责任感,当即就表了态,告诉她他定会迎娶她,也定要好好地保护她,为她撑腰。   又听她提及这边正给新接回来的姑娘办着接风洗尘宴时,一时便觉得她受尽委屈,只想为她讨一句公道。   但此时听林博峰这么一说,再看面前那姑娘哭得一脸无助,他又觉得自己过份了,这个三姑娘,听着就比仙之可怜了许多许多。   林老夫人见话说到这份上,朱世子也已经动容,也不好真得罪了这世子,于是打了个和场话,“好了,这事原就是家事,这家宴办是不办,我老太太还是做得了主的,世子爷若是赏脸,便坐下来吃一口席。”   “我尚且有事,就不坐了,老太太,林大人……”朱岩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向了面前的林雪芙:“三姑娘,今日这事是朱岩一时情急思虑不周唐突了,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雪芙知道世子爷也不过是关心则乱,我不怪你,也请世子放心,祖母父亲都是慈爱之人,定不会薄待二姐姐的。”林雪芙垂了下眸,只拿着手中的帕子拭了脸颊的泪。   朱岩见她如此端方善良,又想到她千金身份却留落商户,顿觉得自己不该。   “博峰,你送送世子。”   林博峰应了一声。   朱岩转身离开的时候,眼尾又深瞥了一眼林雪芙。   那姑娘身形瘦纤,亭亭而立,瞧着如顶着寒雪的花儿般,仿佛雪一压便折了,眉目间却娇妍生动,那泪雨朦胧的杏眸,仿佛含了许多无力诉出的委屈。   他的心,一阵抽紧。   她看起来,是那么让人心疼。   他的心头,便有了那五个字:楚楚惹人怜。   ……   ……   林仙之是有意让朱世子去为自己出头的,她要叫祖母与父亲知道,就算她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血,但是她依旧是朱世子心尖上的人儿,她依旧是会成为世子妃的人。只有这般,这府里的人才不敢轻视她怠慢她。   但是她没想到自己这一次算错了,当张嬷嬷将宴席上发生的事情告诉她的时候,她气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十几年的情份,大哥哥怎可这般对我!难道,血亲就这么重要吗?!”林仙之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我叫你们这般轻待我,总有一日,会叫你们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   “姑娘,奴婢觉得那林雪芙是个有心机的,咱们往后还需得好好应付。”   “只要我能成为世子妃,她不成气候。”   ……   下了宴席后,林雪芙并未直接回宜青阁。   而是前往了咏梅阁,咏梅阁她前世也来过几次,那时候的咏梅阁,日日都是门庭若市。   林仙之的身份因着国公世子而水涨船高,府中的庶姐庶妹们,出了五服外的宗族家姐妹,京城各府的姑娘们,每日都有人递了拜贴邀函。而那个时候的林雪芙,却被令拘着只能呆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可外出,以免引人猜疑。   此时想来,那时候的委屈也涌上了心头。   张嬷嬷一见到林雪芙来了,连忙迎了上来:“三姑娘。”   羞辱人这种事情,林雪芙从前并不擅长,但前世让林仙之羞辱得多了,于是就学会了那么一两招,比如这种特殊时期送个礼,表面彰显大气大度,实则却是膈应人的事情。   “我来看望二姐姐,顺带着给她送些吃食,祖母说二姐姐最是喜欢这碗梅花羹,特意留了一份让我一并捎带过来。”   一旁的环儿已经将食盒递了过去。   “我家二姑娘伤心过度,这会儿服了药才歇下。要不三姑娘改日再过来。”   “也好,就劳烦张嬷嬷多多照顾二姐姐了。”   林雪芙也并不是真的想看林仙之,只不过是走个过场,不叫人留下话柄罢了。 第9章 若不是前世情谊,她真的会……   出了咏梅阁,她便瞧见江嬷嬷领着两个下人,抬着一箩筐的银丝炭过来。   她停下了脚步:“江嬷嬷。”   江嬷嬷见她从咏梅阁出来,不由深深看了一眼。   林雪芙顺势说道:“我给二姐姐送些吃食过来。”   “三姑娘是个有心的。”江嬷嬷笑了一下,随后收了眼神,接着说道:“三姑娘初来京城,定然是受不得这寒冻,老太太瞧着您十分怕冷,让姑娘送些银丝炭过来,这炭无烟,烧着不呛人,夜里也能睡得踏实些。”   “却叫祖母费心了。”林雪芙一阵受宠若惊,随后想到什么:“我虽从未用过这银丝炭,却也知道这炭贵重,也不知祖母那边可有的用?”   “三姑娘放心吧,库房里还有许多银丝炭,够用一个冬了。”   林雪芙这才让人收下,随后又外对江嬷嬷说了些熨贴的话,江嬷嬷临走时,又让环儿悄悄给江嬷嬷塞了一个装了金豆子的香囊。   看着江嬷嬷手里掂着那香囊,笑容满意地回去,林雪芙这才缓缓地起身回了内屋。   “姑娘,为什么要给那么多金豆子呢?她一年下来的例银都没这么多,瞧得奴婢可心疼了!”小菊看着给出去的金豆子,肉疼得厉害,有人在的时候也不好说,此时没了人,连忙追问。   “我现在虽说是尚书府嫡小姐,但其实不过也是人家嘴上一句话,这江嬷嬷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只吩着她能在老太太面前多为我美言几句。”   “可咱们统共才这么一盒金豆子,这一下子就给出了那么一大把。”小菊嘴里嘟囔着,   但是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只把那装着金豆子的盒子好好锁着,放到了柜子底。   林雪芙笑看了一眼小菊那财奴样儿:“小财奴,眼光得放远些,往后面你就知道了。”   环儿也跟着笑了一下:“姑娘累了一天了,奴婢侍候您洗把脸,早些歇下吧。”   林雪芙也着实累了,洗漱后就上了床。   只不知是认床,还是这一天下来太多事情了,原本还极累,可一躺到了床上,反而是睡不着了,脑子里的事情跳来跳去,一会儿是前世的事情,一会儿又是今生的事情,一会儿是林老夫人,一会儿是林二夫人。   转着转着,就又转到了沈从白那儿。   雨夜里,男人那张常年孤冷的脸上,望着她时那一抹少有的温和与心疼,是她上辈子内心深处,最后一丝温暖。   就是此时忆起,竟也是酸意涌动。   反复辗转之间,就听到有人打了珠帘子进来的声音,以为是环儿,她只轻说了一句:“不用陪夜了,你们就在外间的软榻上睡着。”   说完,就见身后未有声音,她有些疑惑,缓缓翻了个身,目光从手里的书卷中抬起。   就见沈从白乍然站在她的床头,一身宝蓝色暗纹的刻丝袍,墨发高束,右手捂着左手臂,那捂着的地方,血顺着蓝色衣袖,正往地上滴着。   林雪芙惊得低呼出声:“你怎的又受伤了?”   “又?”沈从白玩味地看向了她,那一双幽沉沉的眸子,似盯住了落网的猎物一般。   林雪芙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但面对这样一个冷敛睿智的男人,此时再多解释,显然已是多余。   显然他这两次受伤所做的事情,定是极为隐密,不能叫人知晓,是以此刻,她心里惊得不得了,就怕他一怒之下,直接就把她灭了口。   思及此,她只觉得心头一紧,一张娇脸瞬间雪白,她警惕地盯着他,脚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声音亦因着害怕而微微颤抖:“我发誓,若我说出去,便叫我烂脸烂身子不得好死!”   “发誓不过张嘴闭嘴之间的功夫,我从来不信。”   “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信我?”林雪芙听他语气,顿觉有了回旋余地,她深吸了一口气,只逼着自己需得冷静下来。   “唯有自己人,才能信任。”   林雪芙仰起了头,雪白的小脸上,一双杏眸瞳仁黑亮似那山葡萄一般,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他:“怎么样才能成为您的自己人?”   “替我办事。”   林雪芙微微一愣,嘴角扯了扯,“您没有开玩笑吧?我就一个闺阁弱女子,我能为您办什么事呢。”   她一介闺中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不能抛头露面,能帮做的事情有限,而且只怕十之八九不是什么好差事,但是林雪芙又不敢拒绝得太过干脆,就怕他一怒之下就要砍了她灭口。   沈从白缓缓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峻冷的眉眼上,微微扬了扬,“凡事不能只往坏的地方想,你可以适当往好的方向想想。”   林雪芙:……她倒是想要向好的方向想想,但问题是,得有那个方向啊!   “为我办事也有好处,我的人,我必护着。”   沈从白的话才落,就听那声音脆脆却坚定地应了一句:“好!!”   这一声‘好’,应得可真谓快。   林雪芙算是把‘把握时机’给运用到了极致了。   “你不怕我诓骗你?”   “您这样的人物,没必要诓骗我吧?”   像她这样的人,自是不可能那么轻易信人,更不可能信任一个受伤闯入她房中的贼子,但胜就胜在她有着前世记忆,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更知晓他的人品。   “先为我处理伤吧。”沈从白说着,撕下了衣袖,就见他的左臂,一道长长的刀伤,皮肉翻出。   林雪芙倒吸了一口气:“怎么伤成这样?”   他抬头看她:“能处理吗?”   “……能!”林雪芙咬咬牙应下。   是报恩也罢,是保命也罢,这一刻,她不能也得能!   当然,她也确实是能的。   “你等会儿,我去拿药箱。”   她出了房间,让环儿悄悄去库房取药箱。   环儿本来昏昏欲睡,一听吓得直接就清醒了:“姑娘您受伤了?”   “别慌,我没受伤。”林雪芙轻捂了环儿的嘴,压低了声音:“你先把药箱拿来,其他的事情莫要多问。”   “好。”   “把针线包也拿过来。”   “姑娘,没事吧?”环儿惊疑无比,小声地询问了一句。   “没事,别担心。”   环儿便也不再多问,连忙转身去库房拿了药箱和针线包交给姑娘。   林雪芙接过多药箱针线包,又吩咐道:“你与小菊在门外好好守着,莫要让外人进来。”   “姑娘放心,奴婢会守着的。”环儿应了一声,顺着姑娘进去的背影往里间瞧,但是那门帘挡着,却是什么也没有瞧着。   林雪芙进去的时候,又带了一壶烧开了的水,直接后就直接给落在炭火上继续烧。   自己则是拿出了药箱,从里面取出了一瓶补血的内服药丸,一瓶外用止血创伤药散。   将内服的药丸倒了一把出来,递给了沈从白:“这是止血的药丸。”   沈从白接过药丸一把就喂进了嘴里,林雪芙这边已经自桌上倒了一杯温茶递给他,他也是接过就服,似乎半点不担心林雪芙这边动手脚。   “你不担心我下药吗?”   “死前,还是能把你一并带上。”   林雪芙:“……”   说实话,若不是记起前世的情谊,就目前这种情况,她还真的会对他下药。   而且会是无色无味,让他倾刻间倒下的毒。   那毒,就在她的药箱的夹层里藏着。   “你的伤口大需得缝合,若不然伤口愈合不了,我这儿没备桑白皮线,只能拿绢线给你缝合,还有就是你知晓的……我没麻沸散。”   “嗯。”沈从白淡淡点头应下。   林雪芙也就不再说什么。   缝衣针穿引绢线后放入碗里,拿起了烧开的水倒下去泡洗。   紧接着就开始为他缝合。   看着那血肉外翻,血淋淋的伤口,林雪芙倒吸了一口气,这可比上次挖伤口拔箭要唬人得多,她先前还觉得自己应当能应付。   可当真正要开始缝合了,只觉得自己觉得手有点软。   她盯着伤口,一遍遍地深呼吸着,可是这一紧张,手抖得更厉害了。   沈从白身为伤者,却显得一派从容闲适,那模样倒不像是重伤之人,更像是个来饮茶听曲的闲客,身体松驰,眉眼闲散。   那深潭般的眸子,扫向了她,薄唇轻启:“怕?”   林雪芙如实道:“我真没给人处理过伤口。” 第10章 她的脸颊好似东街口老黄……   沈从白抿唇,随后轻扯了嘴皮:“你就当是衣裳的破口,仔细缝合上便是。”   “这能一样吗?”   “一样。”   话虽如此,林雪芙还是不敢。   “缝吧。”   “那你忍忍。”   这事情,横竖她都得做,她只能克服心底的害怕,强迫自己开始提针穿皮。   她以为这个过程会很难,但事实上,真开始做了,确也还算容易,沈从白一动不动的手臂,还真有那么几分像是件破了口的衣裳。   所以她缝起来,也仔细又认真。   闺室暗香涌动,却是她身上那淡淡幽幽的荷香扑鼻,他侧首,看着那垂眸眼神认真的女子。只觉得耳根处微微有些热得慌。   这尚书府倒是把地龙烧得暖洋洋。   他心想着,未受伤的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发烫的耳根。   这一碰,只觉得仿佛那崩紧了的弦,轻轻一撩,‘当’地一声,震到了心尖头上了。   目光所及,便是女子那嫣红如脂樱唇檀口,恰似那早春里的红果子般。   她的脸颊好似东街口老黄家的水豆腐,嫩得似掐一把都会坏掉。   也不知道掐起来是何感觉。   恰在此时,林雪芙抬起头,杏眸认真看他:“这伤口,您回头还得找个大夫再好好处理一番,省得留下伤疤。”   沈从白眼神飞快地从她的脸上移开,故做淡定地看向伤口:“嗯。”   林雪芙见他语气淡淡,也未再说什么,系好了口子,拿起一旁的药散给厚厚地撒了上去,又找了一片绢布给包扎了起来。   整个过程,沈从白依旧是吱声不吭。   林雪芙又一次感叹这人的忍耐力惊人,这样的痛,在别人身上,只怕早就杀希猪声嚎叫起来,但他不仅不吭一声,甚至连眉头都未皱半分。   “好了。”仔细地打好了结子后,她对他说道。   沈从白看了一眼扎好的伤口,点点头,站了起来,走向了窗口的时候,他回头,对她说道:“我叫沈从白。”   言罢,只见衣袂一飘,他人已经自窗口闪身而出。   林雪芙看了看手里的血迹,心想着这都是些什么事呢!   她就这么成了他的部下了?   哎,也不知是福是祸!   但其实这整件事情她也没有别的选择,她看了他的面容,又知他夜行受伤之事,不成为他的部下,大抵也剩下成为他刀下亡魂一路了。   眼下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洗了手后,把沾了血的袖子清理掉。   收拾的时候,就瞧见了桌上,那一块本已经归还的双鱼玉佩。   他留给她的?   林雪芙转头看了一眼雕窗,那人早就走了。   她将双鱼玉佩拿了起来,想了想,找了个香囊装了起来。这东西贵重,万是不能让人瞧见。   ……   柳怀恩从外面回来,推门进房间的时候,就闻到了那浓重的血腥味了,再一看到窗口那挂上的珠串,他果断地转身把房门给关上。   黑暗中,沈从白走了出来。   桌上的烛火也亮了起来。   柳怀恩看向他,目光最后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沈从白,你这是又跑哪儿把自己给弄成这样了?还有这伤口……这伤口谁处理的!这人还有点医德吗?他以为这是缝衣服吗?他以为针线码得越密越好吗?他不知道这线还要折拆的吗?!”   沈从白想起了那一双颤得厉害的细白小手,嘴角勾起了笑痕。   她也许真的是这么以为的。   “你还笑得出来!你竟然还笑得出来!沈从白你是不是觉得你是铁打的,不管怎么伤都不会死呢!”   柳怀恩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但是手下却是没有闲着,很快就从柜子里拿出了药箱,扯着沈从白的手臂仔细地闻了闻。   “瞧瞧这伤口,现在也不便拆了重缝,只能这么着了,倒是这创伤的药散太一般了,得重新上。”   “沈从白,你是个侯爷,你不是只野猴子,就算欠他的人情得还,但也犯不着每每自己亲自出面啊!”   “我这不是给你练手的机会!”沈从白眼神微微滑过一丝暗沉,随后扬起了眉尾,一脸不羁地笑了一下。   柳怀恩见他那副模样,气得声音都颤了:“我真的是……我真的是疯了我要管你做什么呢!我就应该让你伤重不治而亡!”   沈从白看着他气乍呼呼的模样,轻声笑道:“你不是疯了,你是欠我的命,要用一辈子还!”   结果沈从白不说还好,这一说,柳怀恩直接气得想翻白眼。   他当初就应该摔死在那后山上,他就不应该让沈从白救他!这样就不会欠了这个顽劣不把命当回事的家伙那么老大一个命,得这么做牛做马地还他!   那一年春猎,他做为随行太医,跟随队伍一同前往,因着圣上兴致极高,担心圣上有危险,他一直跟在圣上的队里。   结果那马半途突然间受了惊,带着他直奔,他马术一般,就被颠得摔向了山坳里,最后是沈从白救了他。   然后,这人就赖上了他,见天就是这一句:欠他的命,要用一辈子还!!   真真气呛个人啊!   “好了,莫气了,气大伤身,不就给你开个玩笑。”沈从白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看着柳怀恩包扎好伤口,他站了起来,直接往柳怀恩的床上就是一躺:“今夜就在你这儿宿下了。”   言罢,他躺下,闭上眼睛就睡了起来。   柳怀恩看着向了他,本气极败坏的脸,看着沈从白那冷素下来的脸苍白无色,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么拼,究竟是为什么呢?不管谁上去了,你依旧是风光无限的沈侯爷,若真想再往上一步,谋个正经的官位便是,何必掺和进去呢!”   回答他的,是那绵长的呼吸声。   他默默地收拾了药箱,转身走出去。   ……   ……   林仙之自小就是个心高气傲之人,怎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还得受这样一份气。   “从前祖母最是疼我,可是你瞧瞧,这林雪芙一回来,她也疼她似个宝!还为了那贱人那般挤怼世子!”   “姑娘莫气了,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都怪那庄若秋!明明祖母这边都已经定下来了!可是她偏偏整这一出!”   “姑娘其实不用为这生气的,那林雪芙算不得什么,林雪芙真以为她成了尚书千金,就能嫁得好吗?还敢拿这些东西来膈应我!哪家高门大户愿意让一个商户以庶女规格养出来的女子当家作主母,那岂不是让人笑话!   您眼下最重要的是顺顺利利嫁入国公府,到时候这尚书府里,谁不都得高看您。”   “嬷嬷你说得在理,把粥给我拿来,我要赶紧养好身体,明早还得给祖母请安。”   “姑娘这么想就对了。”   ……   长夜雪扬,寒意透骨,但林雪芙还是起了个早早,伸手轻抚软枕,只觉手底一片湿意。   自打那一夜做了前世的梦后,她这段时间,几乎每夜都会梦见前世的事情,却不像第一夜那般走马灯一夜间就过了一世,后面做的梦倒是得更细了些,有时候一晚上就梦一件事情,都是来了京城后发生的,但那么多的事情,竟无一件是开心的。   每日醒来,枕边都湿了大半。   深深地吸了口气,每次梦醒,亦是心头堵得慌。   小厨房里已经煮了小米粥,林雪芙用了小半碗,暖了暖身子后便更衣梳妆,前往静安堂。   同样是去给老太太请安,前一世与这一世的处境,心境,是截然不同的。   上一世每一次去静安堂,于她都是一场内心的煎熬,看着林仙之华衣锦服施施然地坐在老太太的旁边,一派的长房嫡女做派。   而自己这个真正的长房嫡女,却只能坐在最末的位置,可有可无的。那时候的她,每一次请安回去,都会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难受好一阵子。   而这一回,她却可以稳稳地坐在了祖母的左手边上。   林雪芙来得最早,她来了不久,二房的几个庶女也陆续过来请安。二房嫡女林秋瑶在娘胎里落下了病根,身体病弱,长年卧榻,是以老太太免了她的请安,余下四个庶女倒是全都来齐了。   说来,这四名庶女可是林雪芙在林家最熟悉的人了,这一世虽是第二次见,但是上一世却是打过无数交道,也在她们的手里,吃了不少的亏。   此时见着,记忆就像潮水涌入,一时只觉百感交加,但更多的是那一抹总往腹中咽下的酸涩苦楚。   正暗思之时,就听门外刘嬷嬷轻唤了一句:“二姑娘您怎的也来了?您这身子没好利索吧?”   紧接着就见刘嬷嬷领着林仙之走了过来。 第11章 三姑娘肤白娇妍三姑娘肤白娇妍,最是……   外头风雪大,林仙之又穿了一身素雅洁白的衣裙袄子,远远瞧着是有那么几分仙气,但她脸色苍白,又特意未傅粉,近了一瞧只觉得这气色极差,跟白日里出现的鬼儿一般。   她一只手扶着身旁玉紫的手臂,步伐缓慢走了进来,声音沙哑而虚弱地盈盈福礼:“祖母,仙之来给您请安了。”   “你这孩子,你病下了,我都说了免了你请安,怎的还特特地跑过来呢!”林老夫人虽嘴上这么说着,但是眼神里却分明是十分满意林仙之这懂规矩又敬重她的做法的,“刘嬷嬷,给二姑娘看座。”   “二姑娘您这边坐。”刘嬷嬷引着林仙之往老太太林雪芙旁边的位置上坐。   林雪芙坐的位置,从前是只有她才能坐的!   如今却……   林仙之暗暗含恨,秋目虚虚地扫了一眼林雪芙,只恨不得掐死这林雪芙才好。   面对着林仙之的目光,林雪芙露出了温柔如水的笑容,还十分亲切地喊道:“二姐姐快快坐下吧。”   “谢谢妹妹。”林仙之虚弱地应了一声,这才心有不甘地夺紫檀靠椅上坐下。   冬日里寒冷,老太太会让江嬷嬷给每个来静安堂请安的姑娘准备一碗煮得暖暖的牛乳暖暖身。   江嬷嬷让人端来牛乳后,先是给老太太上了一碗,而后就来到了林雪芙的面前,“三姑娘,尝尝这牛乳,美味又暖身。”   “有劳江嬷嬷。”林雪芙客气有礼地笑了一下,这才便过了江嬷嬷端来的牛乳。   一旁的林仙之见状,只差一点儿崩不住脸上的情绪,就算不是亲生,但是林家当她是嫡女,那她现在就还占个长姐的位置,长幼有序,这江嬷嬷如此不懂规矩吗?!   她看向了一旁的祖母,却偏偏祖母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一般,只低头尝着牛乳,林仙之心中憋屈,可老太太都默许了,她自是不敢当场发作。   接过牛乳候,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嬷嬷,但江嬷嬷是老太太跟前第一人,又岂会在意她一个眼神,只从容地转身。   倒是二房的几个庶女,皆是眼神意味深长地盯着她。   说起来,她与二房这几个庶女,一直暗里不合。只是从前她占着长房嫡女的身份,她们就算是有什么不合,也从不敢表现出来,甚至还需得讨好着她。   但眼下……   林仙之气得把一口银牙都咬碎了。   偏偏就在这时,林雪芙转首,盈盈美目轻眨,莹莹动人地望着她,一副天真无辜地问了一句:“二姐姐可是不喜这牛乳,瞧着你吃得很生气的模样?”   “我没有。”林仙之一慌,赶紧看向了祖母:“祖母,我没有不喜欢。”   老太太脸色果然冷了下来,倒也没有当面指责,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若是不喜就让人换个热茶,无需强求。”   林仙之见状,心中大急,看向了林雪芙,瞬间就掉了眼泪:“三妹妹为何要如此说我呢?我何时面露不喜了?我每日里最欢喜之物,便是来祖母这儿讨得这一碗浓香的牛乳了!”   林雪芙面对着她的控诉,轻轻地仰起了小脸,那双本就楚楚动人的秋波,蓄满了泪花,无助地看向江嬷嬷,又看向了祖母:“祖母,我,我是不是说了不应该说的话呢?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就是一碗牛乳,二姐姐若是没的胃口就不要强行喝了……”   “三妹妹我说了我没有不喜欢……”林仙之急急地辩解。   林雪芙,低下了头,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小声喃道:“是,是我看错了,二姐姐很喜欢喝。”   这一招,上一世,林仙之也对她用过……三次!   每一次,都让林雪芙无助又无从辩解,而那个时候的林雪芙,比此时的林仙之要难过上许多。   因为那个时候的林雪芙在林家,孤立无援,身边也只得环儿小菊为她着想。   “三妹妹你……”   林仙之还想要说什么,林老夫人重重地说了一句:“够了。”   “祖母……”   “你身子还未好痊,大夫也说了要好生养着,且先回去歇着吧。”   林仙之再多不甘,也不敢在祖母面前辩什么,只顺从地应了一句:“是,祖母。”   林老夫人又看向了一直看着热闹的二房的林秋瑶,还有另几个庶女,“你们也早些去给你们娘亲请安。”   “是,祖母。”   原来悄悄看着热闹的二房几个庶女闻声,连忙应了一声,把碗里的牛乳喝尽后,便起身离开。   “一会儿你父亲与兄长也会过来,你就留在静安堂用了早膳再回去。”   林雪芙有些意外老太太会留她一同用早膳,但细细一想却又明白,自己这会儿已然是嫡女,自然是那个有资格留下来一同用膳。   林仙之出了静安堂后,却并没有立刻回咏梅阁,她心知老太太的心性,牛乳这事情,若是此时不处理好,定会惹老太太不快,只是那林雪芙不好应付,还得是等她离开了再进去同祖母软言细语几句解释才好。   可是她左等右等,却并没有等到林雪芙回来,这天气冷,她手里的烫婆子都叫人换了两个了:“这贱蹄子倒是会讨好祖母,这都一个时辰了,竟然还不走!”   林仙之越想越气,偏就在这时,去打探消息的丫鬟过来复命:“二姑娘别等了,今日大爷大公子休沐,去了静安堂用早膳,想来三姑娘也定是留在那儿了。”   林仙之恼怒不已却无可奈何,只能回了咏梅阁。   “二姑娘莫要气了,您不如好好养着身子,四日后还要赴长公主的寻梅宴。”   “寻梅宴请的都是京城四品以上官眷,想来到时候祖母定是会把林雪芙也带上的。”林仙之缓缓地说着,似想到了什么,对一旁的张嬷嬷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林雪芙可识字断文。”   “奴婢猜着她一个商户养大的,肯定是不会的。”   “她身边那个小菊看着是个管不住嘴的,找个机灵点的,悄悄刺探着。”   “奴婢知道。”   “这事儿还得做两手准备,赴长公主宴席衣装自然都是得新的,老太太在云想铺子那儿给林雪芙订了两身冬衣,我记得有一身是艳色的红裳,张嬷嬷,你亲自去找一下云想铺子里的刘娘子,叫她安排着,寻梅宴前,只送这一身过来就行。”   ……   ……   小菊确实是个管不住嘴的人,但是她却是个机灵无比,又最忠心不过的人,从进林府的第一日,姑娘就再三交代让她一定要盯好身边每一个人,别让人当枪子耍了,是以那负责浆洗的小秀姐过来跟她套近乎的时候,她机灵地就察觉到对方一直暗中探听姑娘过往的事情。   她留了神,口风紧紧地不该说的一个字也没有透出去,待小秀姐一走,她立刻就给姑娘说了此事。   “她问姑娘在许州那边过得怎么样,还问姑娘从前上没上过私塾,奴婢当时就含糊着找了个话给别过去了。”   林雪芙闻声,目光落在了紫檀小几上的头面,这是方才江嬷嬷亲自送过来,让她后日在长公主寻梅宴上佩戴。   想来,那小秀娘也是林仙之派过来打探的吧?   长公主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当今圣上的嫡亲姐姐,长公主喜梅,府中后院种了大片梅花,除了白梅红梅,更有那罕见的绿梅,长公主每年冬日都会设寻梅宴,邀京城四品以上官眷踏梅寻芳。   京城女眷皆以能赴此宴为荣,每年这个时候都会盛装出席,长公主是个爱才之人,宴会上,总会设一些文人雅趣助兴。   林仙之做为京城有名的才女,曾有两年拔得头筹。   这种雅趣宴席上,林仙之因为琴棋书画皆出色,常出风头,眼下让人来询问她是否上私塾,想来也是为了这些。   她看向了小菊:“小秀明日应当还会找你聊天,若是再问起这些,你便说我不曾上过私塾,余下的什么也不要多说。”   “姑娘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小菊应着。   “姑娘,您可是猜到了什么?”   环儿小声问姑娘,也不知道怎么的,自打来了京城,她就觉得姑娘变了,变得处处睿智许多,却也处处小心谨慎许多。   她说不上这是好事是坏事,只觉得心底总是不安,每夜里都睡得不踏实。   “别太担心,小事罢了。”林雪芙淡笑了一下。   因着林雪芙才回的京城,虽在入府的隔日老太太就请了云想铺子师傅过来为林雪芙量身裁衣,但冬衣繁复,需得些时间,紧催慢催着那边才终于给赶制了一套出来。   那是一件桃红绣百雪花锦绣球纹的袄子,还有一件同色的暗金纹襦裙,瞧着十分娇艳喜庆。   江嬷嬷送过来的时候,嘴里就叨叨了起来:“可惜这时间太紧迫,也没的挑了。”   “这衣裳瞧着十分华丽好看,江嬷嬷何以说‘可惜’?”林雪芙听出江嬷嬷话里有话,便开口问她。   “三姑娘肤白娇妍,最是适合这些粉艳的颜色,所以那日师傅过来,挑的花色也多是这类,但长公主喜雅,最不爱浓艳色彩,觉得高雅素丽才是女子之美,但是眼下那云想铺子实在是赶不出另外一套衣裳,只能这么穿着了。”   江嬷嬷得了林雪芙好处,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真,算是真心为之着想。   林雪芙前世根本没机会与长公主接触,自也是不知这其中之事,此时感激地说道:“多谢江嬷嬷提醒。”   “三姑娘莫谢老奴了,老奴这能力也微薄,虽有心为着三姑娘着想,但到底也是无法变出个衣服了。不过老奴可以给三姑娘一个建议,明日寻梅宴客人众人,长公主也顾不来谁,届时您尽可以少往长公主面前走,尽可能避着便是。”   “江嬷嬷有心,雪芙一应听江嬷嬷的。”   林雪芙又懂事又客气,话里语气敬重,江嬷嬷也是满心欢喜。   离开的时候,林雪芙又让环儿装了一把金豆子给她。   有些钱,该花就得花。   小菊这一回也没说什么,还笑得跟朵花儿一般把江嬷嬷送了出去。   但明日的衣裳,还是让人愁了。   林雪芙思来想去,总得做些什么,于是让环儿去库房里找了绿色的丝线,打算在裙摆上绣几朵绿梅,也算是应影。   白家六姨娘是个绣娘,当初就是因着一方双面绣帕让白老爷看中便纳回了家,只是她性子木讷不擅言谈,很快就失了宠,也未能得一子半女,深宅里孤寂,恰那时候的林雪芙也是闲着,便时常跑去找她,跟在她的身边学起来绣花,后来倒是把六姨娘的一门双面绣手艺都给学了个全。 第12章 小心防贼这算是……贼喊防贼吗?……   雕窗关得严实,屋里地龙烧得暖热。   她将灯火挑着明亮了些,便开始绣了起来。   这襦裙上的暗金纹并不显眼,只有遇着光才会瞧出来,她在裙摆处绣了几朵落下的绿梅。   一阵寒风吹来,她手哆嗦了一下,正想着继续下针,才想起她方才可是把窗关得严实,怎会有风。   一回头,就见那男人站在窗口。   乌发黑衣黑布巾,只露一双眼睛,幽深沉敛,盯着她看。   他怎么又来了?   又受伤了?   她紧张就问了一句:“您又受伤了?”   “盼着我受伤?”男子声音清冷,言语之间,却是一个翻身,似夜猫一般翻进了屋内,顺手便把雕窗也给带上了。   “当然不是。”林雪芙摇头,但目光还是看向了他身上。   总觉得他来找她,除了治治伤,也没有别的事情了吧。   沈从白走向了桌前坐下,看了一眼她正在绣的襦裙:“你明日去寻梅宴。”   “嗯。”   “长公主不喜大红大艳。”   “我知道,只是眼下没有别的衣裳穿,便只能这样了。”林雪芙如实说着。   “没衣裳?”   沈从白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林雪芙便解释道:“我眼下是尚书嫡姑娘,从前的衣裳上不得台面,虽然回来后祖母便在云想铺子给我订了几身衣服,但那边眼下只赶制出了这么一套。”   “嗯。”沈从白点点头,没说什么。   林雪芙看着他:“您身上的伤好些了没有?”   “你看看。”沈从白抬头看她。   林雪芙:……她只是客气地询问了句,但是看他的眼神,似乎是真想让她瞧瞧?   她不好推脱,只好点点头走向了他。   沈从白便当真地褪掉了外袍。   之前他伤得重,林雪芙只一心想着把他给救活了,也没有想过什么男女大防,此时他人清醒着又不需要处理伤口,这会儿就这么坐在那儿褪着外袍。   她的脸也跟着烧了起来,张了张嘴,想让他别脱了。   可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只是让她看看伤口,她这么说,不就显得自己想歪了吗。   男人动作从容,片刻就露出了那宽厚硕实的肩膀,林雪芙悄悄地挪开了目光,没敢多看。   可夜深人静,静室中窸窸窣窣似乎都响了几分。   她微微地咬了咬牙,有些紧张地不知如何是好。   待隔了好一会儿,她听着脱衣服的声音停下了,这才横了心抬起了头。   心想着就当是医者在看着伤患便是。   可是入目却看到那包扎得厚实的肩膀和手臂。   怎么看?   拆掉看吗?   她看向了他。   却见他也在看她:“我拆不了。”   林雪芙:……她此时拒绝会不会更好?   “您请大夫看了吗?”   “家中小厮给随便上了点药。”   “您没请大夫好好看看吗?”   “只是外伤,家中有宫中秘制的金创药散。”   “那也不能这么随便,至少让大夫拿几贴养伤的药啊!”   林雪芙原想着他是个侯爷,受了如此重的伤,回去了不说请个太医瞧瞧,但至少也会请一请名医看诊,可他竟然只是这么草草处理?   这会儿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直接上手就拆了绷带查看伤口。   虽则是小厮上药包扎,但是药确实是好药,只几天的功夫,他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了,她又仔细地看了一下伤口,虽还是红肿,但是却并没有化脓出血。   她又仔细地给包扎好,紧接着又拆了他手臂上的伤口。那刀伤比箭伤好恢复,瞧着也不那么红肿了。   林雪芙低着头仔细地看着。   沈从白垂首,便瞧见那黑色的后脑勺,乌如墨的青丝散开,露出了那小半截白莹似玉般的颈脖。   他的指尖,只觉生了几分痒意。   有点想去摸一摸。   是不是,也如玉一般温润丝滑。   他的手才一动,林雪芙就抬起头看他:“伤口恢复得很好,但是您最近还是需得好好修养着,而且您此前伤那么重,又流了那么多血,得把身子补一补才好。我这边有个方子,是补养身体的,您让人去药铺拿了药,每日一副,喝上几天。”   近在咫尺的脸,白皙凝玉,似乎只有巴掌般大,一双杏眸却又大又亮,映着细碎的烛光,璀璨莹亮。那粉唇一张一合,贝齿瓷白,吐出来的气息,缓缓上升,在鼻前缭缭绕绕,幽兰带芳。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不由就想起了昨夜里的那一场梦。   梦里的女子,站在大雨之下,藕粉色的衣裳单薄,早就被大雨打湿,粘在了身上,勾出了女子那弱不经风的单薄身段,她的脸苍白如纸,就用着这么一双似山葡萄般的圆亮瞳仁,盯着他看,像失魂野鬼一般……   那眼神,似一只小手紧紧地揪着他的心脏,他撑着伞走向了她。   画面一转,女子躺在梨花拔步床上,衣裳尽湿,面上浮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潮红,眼神迷离无助,他微微俯首,张口问她:“怎么了?”   女子没有回答,而是伸出了那一双纤瘦得可怕的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那手腕滚热,仿佛能烫伤人,他一惊想要退开,但是她却将他抱得极紧,那细碎可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求求你,抱抱我。”   他原本想要退开的身体,便僵住了,垂眸,正好就看到了她散乱衣裳露出的半截颈脖,也是如此细白,再往低一还有一颗,红色的小痣,称得肤色极白。   他低头,轻轻地吻在了那颗嫣红小痣上。   ……   若冠之前,沈从白也曾做过三两次荒唐的梦事,但是若冠后多了些克制自持,便不曾再梦到这些,便是去了那些风花之地,面对着那些软语娇躯,他仍旧能坐怀不乱。   但为何独独见了她一次,便就一再地梦着?   他心思一动,“你背上有红痣。”   林雪芙陡然抬首,睁大了一双杏眸,死死地盯着他,一只手却是惊得直接就捂向了后背,羞愤地啐了一句:“登徒子!”   竟然是真的?!   沈从白确信自己从前并未见过她,更不可能看过她的后背。   可他为什么会梦见她,还能梦到她背上的红痣。   此时的他,冲动得就想要去掀开她背上的衣裳,瞧一瞧那红痣的位置,是否与梦中一致。   他勾起了嘴角:“我就随意一说,你不会当真背上有颗红痣?”   女子清白何其重要,如此私密之事,又岂可叫人知了去,还是个男子,林雪芙不管他是真的知道还是随口一说正好说中,却只斩钉截铁地摇头:“没,没有!”   “没有吗?”他勾唇。   “您的伤无碍,可以走了。”   “方子呢?”   林雪芙瞪着他,知他说的是补身子的方子,虽心底十分愤怒,但是到底是忌惮着面前的男子。   而且以他这种身份与这般来无影无去踪的手段,他若真想对她做些什么,她也根本逃不掉。   眼下只巴不得他赶紧走才好,于是她急急地把方子说了一遍:“我这儿没有笔墨纸砚,你记下了自己回去见一张。”   “回头把笔墨纸砚备上。”   “好。”林雪芙应了一句。   但她心里就没把这话记下,备着笔墨纸砚,她从前确实有这想法,但此刻听了沈从白的话,她却决定不备下了,女子的笔墨,若是落入别人的手里,是会生出事端的。   她只想安安省省地过好日子。   林雪芙看着沈从白翻窗出去,黑暗中身形轻盈似一阵风,正想上前把雕窗关上。   却见那男子一回头,俊眉沉目望着她:“晚上把窗锁上,小心防贼。”   “……好。”   这算是……贼喊防贼吗?   这可不是寻常人家,而是尚书府,夜里也有家卫巡着,一般贼子也不敢进来的。   但这样的话,她也没敢说出来,只是顺从地应着他,看着他离开,这才赶紧把雕窗合上,然后又紧紧地落了锁。   ……   冬日贪觉,林雪芙昨夜又赶着绣那绿梅,睡得有些晚,直到环儿喊她才醒了过来。   “什么时辰了?”   “姑娘,寅时一刻了,奴婢侍候您起床洗漱,门外云想铺子的掌柜带着成衣还有一名绣娘过来,说是连夜给您赶制了新衣,让您出去看看是否合适。”   “云想铺子掌柜?”林雪芙有些意外。   这位云娘子,林雪芙上一世也曾见过一次,是老太太请云娘子上门为她制作嫁衣。   这家铺子是京城有名的成衣铺子,京城里的名门贵府都爱在他家订制成衣,这位掌柜云娘子手艺十分了得,且有许多奇思妙想,制出来的成衣往往独一无二极为好看,京城的官眷们出外应酬的华服大多出自她的铺子。   也因着这生意太好,平素从来不接急单,便是高官夫人们在那儿订衣服,也得按着她的单子排。官眷们虽偶有不满,但据说她在宫里有些关系,所以官眷们也只得忍着。   她竟然亲自送上门来?   祖母面子竟如此大?   林雪芙心底讶异,但也未声张,只洗漱换上衣服走了出去:“让掌柜您久等了。” 第13章 心机这林二姑娘确实有些手段   “三姑娘客气了。”云娘子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衣装整洁,面相随和,声音温柔似水:   “昨日听闻你急着去赴寻梅宴,但是成衣赶制需得时间,可正巧铺里有件客人订了后嫌着颜色太素,我瞧着那客人与您的身量相仿,便连夜给修了一番,你上身看看是否合身。”   那是一件滚了浅色边的墨绿色襦裙,上身是一件浅绿色对襟袄子,绣着点点翠花,滚边则是绣了浅色福纹。瞧着就十分清新婉美。   林雪芙记得前几日量尺寸时挑的面料,似乎并没有这些面料,难道是老太太为她挑的?   环儿接过了新衣裳,陪着她进了内室更换。   云娘子就坐在厅里等着,闻得珠帘响动,抬头瞧去,只见那女子打着帘子走出来,一身清丽翠衣,肤白唇红,乌发如墨,虽此时未曾上妆,也未绾发,却反而称得天生丽质。   “我还是头一回瞧见能把绿色穿得如此清新脱俗。”   “云娘子过奖了。”林雪芙客气一笑。   “衣服可有什么地方不妥需要修改之处,我带着针线可以修改。”云娘子说着,便上前给林雪芙整理着衣摆。   “娘子手艺高超,这衣裳十分合身。”   “那便妥了。”云娘子笑道,低头间似不经意小声说了一句:“我与福来客栈的掌柜是熟人。”   林雪芙正整着衣襟的手微微一顿,看向了云娘子,却见云娘子仿佛只是十分随意一提,也没有继续说什么的意思,林雪芙自也不敢再续下这话题,只装着听不见一般,即未回复,也未吭声。   一旁侍候着的环儿不若姑娘那般淡定,直接惊得两眼瞪着圆。   但云娘子已经松开了手,笑着说道:“如此我便先退下了。”   林雪芙看了一眼还在发愣的环儿,轻声道:“环儿,送送云娘子。”   “是,是。”环儿应着,赶忙送了云娘子出去。   林雪芙看着身上的衣裳。   显然,这是沈从白的手笔。   只是不知道这云娘子究竟是正好与福来客栈掌柜熟人,还是她也是沈从白的人?   但不管怎么样,今日的寻梅宴,她会不成出大错子了。转身进了内室,把衣裳给褪下了,仔细抚过那柔软的面料,轻轻地之叠起。   环儿送了云娘出去后,便进了内屋,见姑娘在梳发,于是走了上前,接过了姑娘手里的梳子,一边为姑娘梳理,一边小声询问:“姑娘,那福来客栈的老板,您究竟是怎么认识的呢?”   “还记得那个受伤的人吗?”   “啊?是他?”环儿惊得手里的梳子差一点儿摔了。   林雪芙点了点头,没再说下去。   环儿也没敢再多问下去,只觉得这么听了一点,心都扑通扑通跳,只觉得难安。   因着今日要去赴寻梅宴,老太太便免了众人的晨省之礼,林雪芙梳妆后便去用了膳,因着今日要去赴宴,早膳便用得清淡清口些。   一碗熬得软糯的桃花糯米粥,一碟香酥的杏仁酥,一碟梨花卷子,还有两碟水煮的青菜儿。   用了早膳后,她又让人煮了一杯菊茶。   ……   长公主的寻梅宴,京城官眷们都十分重视,林仙之犹甚,她眼下身份尴尬,急需这样的雅宴来为自己增加筹码,最好是能在宴上压一压林雪芙,叫人知道,就算林雪芙是真正的千金,但毕竟是商户养出来的,与尚书府金尊玉贵好规矩养出来的姑娘,是不一样的。   她细细地描着柳眉,长公主喜女子素雅,是以妆面需得寡淡,只是林仙之的容颜本就淡,若不在妆面上动些心思,到了那儿会让人瞧着长相寻常。   即要瞧不出艳色,又要与众不同,便需在眉眼上动些心思。   幸好这些年来她一直钻研这些,倒也有些手段。   一番下来,她清丽柔美。   今日赴宴的衣裳是半个月前就已经准备了的,也是云想铺子做的新款,深绿色的袄子上,是以浅绿线绣的绿梅,雪色的襦裙以银线绣着落叶,这套衣裳十分应寻梅宴。   林仙之换上的时候,便想起了林雪芙那一套桃红色的衣裳,她顿时越发期待着寻梅宴了。   “二姑娘这一身衣裳,定会得长公主夸奖。”玉紫在一旁为林仙之整理着裙摆,一边奉承着道。   林仙之得意地勾唇笑了起来:“这一次也多亏了刘娘子,我记得她上次过来为我量尺寸的时候提过酸枣糕好吃,你明日让厨房做些亲自给她送去,就说我谢她这一次的帮忙。”   “是,姑娘。”玉紫应下。   “老太太那边可说了几时出发?”   “说了巳时一刻启程。”   “每回都是如此!”林仙之说着就冷笑了起来:“幸好我这几年都是跟着崔家姐姐一同去寻梅宴,崔姐姐每年都是最早去的寻梅宴,想来此刻的马车应当是快到了。”   崔淑柔是礼部尚书的女儿,她自幼与林仙之玩得甚好,又因着两家府邸离得不远,所以这几年的寻梅宴,两人都是一道前往。   林仙之昨日就已经让人给崔淑柔去了信。   同崔淑柔一起前往的事情林仙之早早就同老太太提了,所以等到崔淑柔的车子一到,她仅是让人去给老太太说一声。   “你瞧着瘦了。”   “崔姐姐,我的事情,想来你也都知道了。仙之承蒙你没有瞧不上我,还愿意来接我一同赴宴。”   林仙之望着崔淑柔,声音凄凄便是要哭起来。   “你可莫哭了,哭得我都心疼了!这事情原也不能怪你,你当初也不过是个刚出生的孩儿。不过幸好林老太太和林大人为人厚道,并没有让你回许州,咱们还能一直做好姐妹。”   崔淑柔握着林仙之的手就是一番安慰:“莫再哭了,一会儿把妆哭花了,去了宴上就不好看了。”   “嗯。”林仙之应了一声,也没有再哭。   “你跟世子的婚约接下来怎么办?”   “世子前个儿来看我了,他说非我不娶。”林仙之说着,娇羞一笑低下了头。   她心知自己眼下最大的筹码便是这个,所以也不吝于让人知晓朱岩对自己的痴心。   崔淑柔看她:“这是好事,不管你是哪个肚子里出来的,只要嫁了朱世子,你就是世子妃!”   ……   小雪纷飞,正是梅花独艳时。   长公主府邸的后院大片梅花争相傲放,红的白的绿的,于风雪中傲然艳开。   人还未至,便能闻到那一股子梅香扑鼻。   沿着九曲红栏桥,经过错落别致的假山小溪,便能看到大片的梅花。   林仙之扶着玉紫的手,三步两停,走在假山的时候,就瞧见了对面的朱岩。   “世子?!”   她似惊似喜,娇羞地低呼了一声。   “就知道你是个守规矩的人,定然又是早早过来,这天寒雪冻,你身子又不好……”朱岩话里带着责备,眼底却尽是心疼。   “长公主的宴席,我们做为臣女,自应是早早来才显得敬重。”林仙之得体地应着。   朱岩行至她的面前,见一旁有人,也不好去扶她,只关切地问着:“身子可好些了?”   “已然大好,不必担忧。”林仙之盈盈地说道,却偏偏在这时,脚下一软,竟是有些虚不能立。   “你啊,莫逞强了!”朱岩心疼地说着,却也顾不得男女大防,扶住了她的手。   “我瞧着那边的梅花开得正好,急着想看。”崔淑柔是个识趣的人,笑说着就领着丫鬟离开,只留下了他们二人。   “这林二姑娘确实有些手段,瞧着朱世子着实对她着迷,这世子妃说不得还真是她的了。”崔淑柔身旁的郑嬷嬷小声地说了一句。   “能不能成为世子妃,也不是仅靠着媚惑男子便行!贵妃与朱国公那一关,可不好过!”崔淑柔淡冷地说了一句,便领着郑嬷嬷一起步入梅林。   朱岩与林仙之并着走入了梅林,行至一处较静之处,他这才轻轻地拉起了她的手:“委屈你了!”   “是仙之拖累世子了,那日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眼下身份微薄,家中人都冷落着我,连带着让你也跟着受委屈了。眼下家中所有人都喜欢三妹妹,疼着三妹妹,我就像是个多余的人……”   朱岩想起那一日那娇婉楚楚的女子,便道了一句:“那三姑娘瞧着也挺可怜。”   林仙之一听,心底升起警铃,但随即又道:“她是可怜,但是她的好日子在后头着,但我……我却不知道我的未来在何处……如果我不能与你在一起,我活着还有何意义……”   “不许胡说,咱们的亲事过了纳吉之礼,不要太担心,一切有我。”   “嗯。”林仙之软语一声,轻偎入他的怀里。   小厮与丫鬟见状,连忙散开去把风。   来的宾客越来越多,梅林中人多了起来,两人不好继续温存,只得退开。   “你身子未好,莫要一直在雪里走着,去小亭里避着风一些。”   风雪渐大,上了年纪的夫人太太们只赏了会儿梅花便去了会客的墨梅堂,林老太太腿脚不好,冬日遇风就疼,是以总是晚些出门,掐着点儿到的。   朱岩陪着林仙之出了梅林往这边走的时候,正正与她们碰了个正着。 第14章 三妹妹生得貌美动人沈从白见她进来,……   面前的林雪芙,着一身翠色绿裳,梳一个祥云髻,几只小小的玛瑙珠花点缀,边上斜斜插一只翠色缠金丝玉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着。   整个人清雅别致又显娇态动人。   林仙之的脸色几乎瞬时就变了,怎么可能?林雪芙不是应该穿着桃花色的衣裳吗?   真假千金这种事情少有,还是发生在京城官员之中,这几日满京城都在传着这事,不少人对林雪芙充满了好奇。   是以她扶着老太太过来的时候,不少人都在悄悄打量着她。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云想娘子送来的衣裳,竟是与林仙之撞了色。   自来贵女之间最不爱的就是衣裳撞了色,长得好看也便罢了,长得丑得,便是相形见绌了。   且林仙之与林雪芙又是真假千金,这不由得就让人心下生出比较的意思。   林雪芙身形袅袅,婷婷而立,似一株晨露中的玉树,翠莹动人,抬头时,雪肤玉肌,杏眸含波,半点樱唇嫣红娇美,仿佛雪中仙子一般,而她对面的林仙之却是一副寡色素淡。   “这就是林尚书的嫡女吗?生得真好看?”   “可不是,竟是比那林仙之美了好几分。”   “而且瞧着气质也挺好的,瞧着高雅婉约。”   “林仙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是和她穿同一色的衣服,这相形之下……”那贵女说着说着便闭了嘴,没再说下去,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林仙之就是不抬头四顾,也能猜想到此时众人的目光定是在她与林雪芙身上,是以她不由地扭紧了手里的帕子。突觉身上这翠色衣裳穿着难受,只恨不得扭头就走。   林老太太见林仙之竟是愣在那儿一副不自在,心下暗暗啐了句,但瞧着她与朱世子在一起,便也什么没说,温声地为她解了围:“仙之,你来得正好,你三妹妹胆儿小又不识道,你领着你她四处走走吧。”   “是,祖母。”   “长公主的梅林是出了名的好看,满京城也找不到如此好看的梅林,只是我腿脚不好踏不得雪,让你二姐姐领着你去赏梅。”   “是,祖母。”林雪芙轻声应着。   林老太太担心林雪芙未见过世面给家里丢脸,又提醒了一句:“记得我车上同你说的,遇事要沉静大度,不会说的话便不说,不识之人便客气以待,切不可闹了笑话。”   林雪芙一一应下,随后对林仙之轻道:“劳烦二姐姐了。”   她自是看得出来林仙之的不自在。   说来有些意思,她都怀疑是云想娘子故意的,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这两件衣裙,除却花纹,袄子颜色面料款子竟是一样。   林仙之并不愿与林雪芙并着走,就想着隔开一些。   但林雪芙就是故意找她不痛快,她快步她跟着快步,她慢步她也放慢了步子,只隔着半个步子,紧紧地并着。   朱岩也隐约觉出这两人之间有些不对付,但是想着两人的关系,便也不好说什么。   其实他觉得眼下林家这么做就是很好了,都是好女孩子,哪有谁对谁错,若真较真起来,林雪芙确实是更无辜更可怜几分。   他悄悄地看了她一眼。   林仙之本就在意着朱岩,结果正巧着就瞧见了朱岩瞥向林雪芙的那一眼,再想到方才朱岩说道林雪芙时的语气,分明夹了怜惜。   心下顿时不安,连忙对朱岩说道:“世子,您方才不是要去见杨公子吗?我这儿有妹妹陪着,您先去忙吧。”   朱岩想着人家两姐妹在,他也不便一直在旁,且那边几位世家公子也都在等着他,便点点头:“莫要累着,若是不舒服便歇会。”   “好。”林仙之娇弱地应了一声。   林仙之纵不是假千金,一介尚书府嫡小姐嫁入国公府,也是属高攀,眼下又这样尴尬的身份,想来,林仙之心里怕极了朱岩被人抢走。   毕竟她能不能嫁入国公府,唯一的筹码就是朱岩的喜爱了。   不过林仙之真的是轻瞧了她了,林雪芙对于国公府,对于朱岩,没有一丝兴致。   上一辈子过得那般孤寂无助不顺,让她对于高门望族心生了害怕。   这辈子,她不求高嫁,只想择一良婿,常依常伴,白头到老便可。   正想着,抬头间,便见男子一身紫袍张扬,在那片裹了银霜的梅林中踏雪而出,那样浓烈的紫色,到了他的身上,也不觉得唐突,只见他眉目微挑,眼神含冰,于是那容色绮丽中便透出了冷峻。   四目相对,林雪芙故做淡定地挪开了目光。   但是双手还是不觉间拧了一下帕子。   林仙之望向沈从白,眼神微微一闪,而后就温柔地笑着颔首。   沈从白是京城有名的贵公子,容颜无双,气质清峻,年纪轻轻便承袭了侯爵,封了宁江侯,且官职年年高升,眼下已经坐到了大理寺卿一位,位列九卿之首,极得圣上倚重。   但这样一人,却偏偏是出了名的冷心冷血,不近女色,林仙之从前对他动过心思,几次明着暗着示意,但对方却从不多瞧她一眼,后来她又花了不少银子查了,才发现其与太医院柳怀恩往来甚密,且他平时对于投好的女子总是冷酷无情,极可能有断袖之癖。   但京城中都不知道这事,尚有不少女子对他动着心思。   林仙之看了一旁的林雪芙,以已度人,心觉林雪芙来了京城,必然也是想着嫁入高门。   于是她对林雪芙说道:“三妹妹可看到那紫袍男子?”   林雪芙本就心中有鬼,见林仙之谁也不提就提沈从白,心下一慌,她看向了她:“怎么了?”   “那是宁江侯,当朝大理寺卿沈从白,青年才峻,年少有为,是满京城都想嫁的男子。”   林雪芙听着林仙之的话,越听越犯了迷糊。   “三妹妹生得貌美动人,不妨可以试一试。”   林仙之这是要挑唆自己去勾引沈从白?   可为什么偏偏是沈从白呢?   她知道了什么了?这是在试探?   林雪芙盯着林仙之瞧着,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儿什么,但林仙之那表情怎么看怎么虚伪,就像是在诱着小孩子的坏人一般。   林仙之自不可能真有那善心,但沈从白确实是京城贵女想嫁的人,林仙之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真心想让她嫁过去?   思来想去,只可能是因为朱岩的原因。   林雪芙默不作声,却也不敢再往沈从白那儿看了。   只一副很懵懂的模样,低着头回了一句:“我好不容易才回到祖母与爹爹身边,眼下只想留在家中,多承欢膝下几年,且自古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林仙之暗暗觉得林雪芙就是装腔作势,哪个少女不怀春,尤其是沈从白那样的天资骄子!   两人言谈之间,沈从白已经转身入了梅林,但她这算计的心思一起来便越发觉得可行。   她想起沈从白每次来梅林都会去深处那一座茅屋,于是便故意引着林雪芙往那个方向去。   这一间梅舍是长公主年轻那会儿去了民间瞧见茅屋觉得新奇有意思,便让人在梅林里盖了一间,围了一片竹篱笆,只是这茅屋从不对外开放,但是沈从白一直都是个例外,长公主是他的义母。   离得近了,便能瞧见那一抹紫色身影,林仙之转头对林雪芙说道:“三妹妹,那是梅林里让人歇脚之处,你且先到那儿小歇片刻,我过去跟一位好姐姐打声招呼便来。”   她说着指了指梅舍。   林雪芙点点头,走到了梅舍竹篱外驻足,并未进去。   “姑娘,这天也冷,要不咱们进去歇歇脚?”   “就在这儿等着便是。”   林雪芙看向了篱内,今日的雪不大,那小院子地上积了薄薄的雪,却只有两三组脚印,可这次赴宴的人极多,一路上她们就遇上不少,显然,这地方定不是林仙之所说的让人歇脚之处。   “进来。”   就在她打算驻足等林仙之的时候,梅舍的小门被人推开,男子一手执着烧水壶子,一手拿着茶具从小茅屋内走了出来,低沉的声音清亮。   林雪芙看了过去,就见沈从白正望着她,俊颜淡静,也瞧不出喜怒。   “多谢侯爷美意,我就不进去了,我想在这儿赏下梅花。”   沈从白抬头看她,眼神沉静,又说了那两个字:“进来。”   明明那声音也不凶,但是林雪芙却莫名不敢再违抗。   “哦。”她低低地应了一句,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推开了竹篱门走进院子。   沈从白见她进来,眼底闪过笑意。   将已经将烧水的壶子放在了旁边的小炉子里,又将茶具放在桌上,点了火就开始烧水。   林雪芙走到桌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她总觉得这不妥当。   “侯爷,我在这儿恐不妥当?”   “如何不妥?”沈从白抬头。   “就是,让人看到了,恐生非议。”   “嗯。”   嗯是什么意思?是许她出去了吗?   林雪芙正想转身走,就听到那男子声音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谁要敢非议,我就让他去大理寺里面壁几日!”   林雪芙:“……”   “坐下!”   林雪芙看向了他,不动。   “我像豺狼?”沈从白问。   “怎可能。”你顶多是个沾上就会倒霉的人!   林雪芙也不好继续站着。   一旁的环儿与小菊,此时也终于认出这人就是她家姑娘在庄子里救下的那个男子。   此时,心里是又惊又疑又慌……还有点点喜。   惊慌是怕这人有什么秘密让她们知道了,会对她们不好,喜的是说不定这男子是个知恩图报的,会报姑娘的救命恩?   正这么惊疑不定的时候,就听到那男子看着她家姑娘,又说了一句:“好看。”   这若是换了旁的姑娘,只怕此刻早就羞怯不已,但林雪芙却只瞪圆了一双杏眸盯着他看:“我可以离开了吗?” 第15章 她似受了惊的小兔那么好看一个姑娘,……   沈从白看着她似受了惊的小兔一般,也不再为难她,只轻道:“去吧。”   “多谢侯爷。”林雪芙福了福身便转身就走,跟逃一般。   林雪芙才跑,茅屋里的柳怀恩终于是没忍住骂骂咧咧地走出来:“你瞧瞧你,你瞧瞧你,那么好看一个姑娘,被你吓跑了!”   沈从白缓缓挑眉,给了柳怀恩一瞥:“别成天把自己弄得像极了老妈子!”   “沈从白,老实招来,你上回受伤,是不是就是这三姑娘救下的你?”   沈从白这人就个冷僻子,对女人那简直不叫无视,那叫冷视。   方才竟然让他不要出来,还把人家小姑娘给叫进来喝茶,还夸人家小姑娘……好看?   我的天老爷啊!   这是天要下红雨啊!   柳怀恩就琢磨着这肯定有点儿什么了,再一想这林家三姑娘接回来之前在林府的郊外那庄子上住了些日子,可巧沈从白当时任务重伤,还真的就是往那一片儿跑。   这一对,就给对上了。   沈从白抬头,看向了她:“我瞧着你办案应当比你治病强多了,我给太常寺卿讨了你,把你调到大理寺来吧!”   “令人唏嘘,这简直就是上天赐的一段好姻缘啊,瞧瞧这本无缘的两个人,就如此阴差阳错成了恩人与被救人,指不定哪一天沈侯您这救命这恩,无以回报人家姑娘,也只能以身相许也……”   沈从白轻轻地捏起了桌上的新雪,捏出一道雪球,向着柳怀恩那张嘴弹去,终于是打断了柳怀恩的喋喋不休。   林雪芙像只受惊的小兔,出去后头也不回就跑,早不见影子。   却也不知道为何,那一抹翠色身影,却在脑海里有些扫不开。   天赐的姻缘吗?他想起了这几夜做得那些零零碎碎的梦境,突然间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沈从白虽不是那种混不吝的纨绔,但是却也是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性子。   他站起来就往外走:“怀恩,你也许说得没错!”   “你你,你这是干嘛?”   “天爷所赐,不好拒绝。”   “啊?呃?”柳怀恩直接给惊得满脑子雷:“你什么意思?”   回答他的,是那渐行渐远的紫色身影。   ……   林雪芙离了梅舍,也不想再赏什么梅了。   林仙之既然如此算计她,她自然是不能什么也不做的。   被人欺了也不知道还回去,只会让人觉着懦弱好欺负,往后指不定怎么算计揉捏。   前世加上如今这事,她得给林仙之回击了了。   她做初一,她便做十五。   林雪芙的手扶过一旁的梅枝,瞬间心里便有了主意了:“回去一趟。”   “啊?”环儿与小菊愣了一下,没明白姑娘的意思,却见姑娘一转身又往回走,她们也不好多问,跟着姑娘往回走。   可还没走几步,迎面就见那紫袍男子正正走来。   林雪芙原本还带着坚定的步子,一下子就踌躇起来,也就是那么犹豫的片刻,沈从白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低头,看着面前那满脸犹豫的姑娘,那白嫩嫩的脸,却是比身旁的白梅还俏上几分。   “三姑娘。”   “侯爷。”林雪芙觉得自己胆子还是不够壮,明明说好了她为他办事,他罩着她,可是真有事寻他帮忙,却又有些担心自己这等小小事,他不肯帮忙。   沈从白一眼看出她有话,“什么事,只管说。”   林雪芙心底那丝犹豫,顿时消了,她心想着这事能成自是好,不能成也没的什么,便说道:“想请侯爷帮个忙,一会儿长公主请您作证,务请您一定要证明我并不是主动进的梅舍。”   林雪芙说完,有些紧张地看向他。   也不知他愿不愿意帮她。   沈从白一双冷眸幽似深潭,直直地望入那双紧张得睫毛都颤着的杏眸,微微倾身,一点点地靠近她。   看着那俊颜越来越近,林雪芙惊得就想去推:“侯爷请自重!”   话一落,就听那温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迹,徐徐应了一声:“好!”   男人气息温热,轻轻拂过耳廓,惊起一片颤粟。   林雪芙只觉得大脑‘嗡’地一声响,再回过神的时候,沈从白却已经离开了。   林雪芙的脸都是滚烫的。   她拿帕子便沾了些雪,往脸上捂一捂,只觉得冷冰冰,消了几分躁热感。   再一看,一旁的小菊和环儿,也是一个比一个愣,两张小脸,也是又红又白。   “咱们走吧。”   出了梅林,便是一片九曲弯廊假山流水,此刻宾客都进了梅林赏梅,也无甚人。   林雪芙也不去找林老太太,只找了一个无甚人角落里坐着闷声抹泪,那模样,仿佛受了天大委屈。   可今日这样的大宴,又怎么可能有无人的角落呢,不多时,便有人把事情传到了长公主耳里。   “听说你家三姑娘一个人坐着抹泪。”长公主看向了林老太太。   “那孩子有些胆子小,初来这样的皇家宴会,想来是有些害怕了,我让人去瞧瞧。”   因着不是世家出身,林老太太在外面素来看重面子,一听这事只觉得这林雪芙不懂事在宴上哭给她丢人了,又有些后悔带她出来了,但面上也不显,只让江嬷嬷过去寻人。   庄若秋早就不满这林家的做派了。   这明摆着小姑娘肯定是受了委屈才会抹眼泪,结果竟然就说成是胆子小?   她也见过那姑娘两次,可不觉得那是个会胆小落泪的。   她向来是个直性子,站起来就道:“怕不是三姑娘受了什么委屈,我也一并去瞧瞧。”   庄氏这一说,林老太太脸上顿时一讪。   长公主见状,于是轻道:“阿芳,你去喊林三姑娘过来,咱们来问一问小姑娘究竟是为了什么哭。”   ……   此时,梅林中,林仙之与一众贵女们赏梅聊天,似随口般就说了起来。   “我这位三妹妹,心是够大的,一来就瞧中了那沈侯爷,我都劝了她那沈侯不是一般人,莫要惹了没趣,偏她不当回事,还觉得是我碍了她的事,仗着自己几分姿色,便也不顾我的劝去了梅舍。”   “就是再不听劝你也得拉住她,一会儿闹出笑话可不好。”   “我现在这身份俨然就是欠了她,哪还敢拉她呢!”林仙之说着,委屈地低下了头:“我的事情想来各位姐姐们都听说了,我现在在林家并不好过。”   林仙之一边编排着林雪芙的事情,一边扮着委屈,倒是一下子给林雪芙拉了满满的厌恶值。   “到底是商户养出来的,不懂规矩。”   “你啊,也不要难过了,朱家世子非你不娶,等嫁入国公府,你的好日子就来了。”   说到底,这些贵女还愿意跟林仙之在一块儿聊着,不过就是因为林仙之攀了高枝,随时就跃上枝头。   “姑娘,三姑娘在那儿哭着,让长公主身边的芳嬷嬷给带往墨梅阁去了。”   这事闹到长公主面前去,那是正中林仙之下腹,她就盼着这一次把林雪芙的名声搅臭了,她一介商户养大的,高门大户就铁定是嫁不进去了。   还有老太太最是好面子,林雪芙丢了名声,接下来老太太也不会再顾着她了。   她辞了几个贵女,也跟着往墨梅阁去。   一进去,面对一众官家太太们的目光,她一派从容不迫的嫡女做派,先是给长公主与各位夫人行了礼。   紧接着这才走向了林雪芙,一把捉起了她的手直接就是倒扣一个罪名:“三妹妹,我便说了让你莫要进去莫要进去,你偏偏不听,这下可好了,惹来祸事了吧!”   “什么祸事?”长公主闻声,问了一句。   林仙之抬头,愣了一下,难道林雪芙不是去了梅舍所以被长公主叫过来?   “她,她瞧着宁江侯在梅舍,便不顾我阻找闯了梅舍。”   “有这事?”长公主看向了林雪芙。   林雪芙看着林仙之,突然间就低下了头:“姐姐为什么要这么说我?明明是你告诉我梅舍是供宾客歇脚的地儿,让我在那儿等你。”   “三妹妹你胡说什么?我何时让你进去歇脚了?那梅舍,便是我也不曾进去的,明明是你自己瞧着宁江侯,瞧着宁江侯……,我当时还劝了你那么久,可你非要进去。”   林仙之一副难以启齿的为难模样,没有说下去,但她话中之意,在场的人也听了个明白。   这可不仅仅是不懂规矩,还是攀权附贵不知羞耻。   “我怎么可能……我当时瞧着那梅舍里没人,我也没敢进去,我就在门口不远处等你。还是侯爷他为人随和,见我一副无助的模样,才叫了我进去,但我也只是坐了片刻就赶紧出来了,毕竟侯爷身份尊贵,我一介小女哪敢与之同座。”   林雪芙这话一落,林仙之难掩得逞之色:“沈侯爷叫你进去?三妹妹你这谎言是越说越发没谱了,这满京城谁不知道侯爷最是自矜。”   各官家太太此时都已经是露了看好戏之色。   就连庄氏,也是一脸不太确定地看着林雪芙,她瞧着这三姑娘不像是那样的人,可那沈从白不近女色,也确是实情。   “要不信,你们可以找来侯爷……”   林老太太此时也听不下去了,只恐再说下去,辱没了家门,站起来就是一声斥:“够了!还嫌着不够丢人吗!”   林仙之暗暗低下了头,眼底闪过了得意。   她都未成想这事如此容易就办成了,也是那林雪芙够蠢,找什么借口不行,竟然说侯爷叫她进去。 第16章 三姑娘肤白娇妍娶妻娶贤,高门大户择……   “祖母,我知我人微言薄,但我至少还知何为礼仪廉耻,这事不查清楚,不还我一个清白,我还有何面目活下去。”林雪芙说着就往长公主面前‘咚’一声跪下:“求长公主为我查明此事。”   林雪芙态度如此坚定,倒叫一旁的庄若秋心底那点怀疑打消了,她看了林雪芙一眼,也跟着站了起来:“长公主,女子清白最是重要,是否可劳烦请人让侯爷过来一趟,又或者着人去问一问侯爷。”   长公主也觉得这事情可大可小,再者问一句话的功夫,便让芳嬷嬷去问了沈从白。   原本是想着沈从白那小子脾性冷,估计为这点小事请他来他估计要臭脸,却不想,他竟然跟着芳嬷嬷一起进来了。   沈从白一进来就看到了那跪在地上抹着泪的女子,心头无来由就是一抽。   他的脸色,顿时沉了几分,抿着唇走了过去:“姨母,听芳嬷嬷说起这边发生了些事情与我有关?”   “也就是姑娘家发生的事情。”长公主一看到沈从白,肃严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你怎的还亲自过来了。”   “这事可不小,有人拿我做局,我若是过来弄清楚,让人知晓了,还当我这个大理寺卿是摆设。”沈从白说着,脸色突地一冷,那凌锐的目光就精准地看向了林仙之。   随后,又看向了那跪在地上的小姑娘,才说道:   “我当时瞧着林家三姑娘一个人弱小无助地站在梅舍边上,就怕出事,当时也不知道她是谁,便想着是姨母的贵客,才让她进去坐了片刻,但三姑娘是个守规矩的,不肯多坐,问了我怎么出梅林,便自己离开了。”   林雪芙没有想到沈从白会亲自过来帮她,心里不由感动,只觉得这个人,真的是个大大的好人,他以后若是再受伤,她一定好好给他治。   林仙之此时的脸早就发白了。   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真的如林雪芙说的那样。   面对着沈从白那凌锐的目光,她吓得直接跪了下去。   沈从白是出了名的铁面冷酷无情,此时,他望着林仙之,声音沉冷,“林二姑娘,请你再好好回忆一下事情的经过。”   一众官家太太也齐齐看向了林仙之,能坐在这里的,哪个不是人精,哪能看不出这其中问题。   “我确实是撒谎了,我当时听说三妹妹要去找侯爷,心里害怕,受牵连,我就提前离开,确实不知道三妹妹究竟是自己进去还是侯爷让她进去。”   林仙之心知这个时候只能咬死了这事,要不然被冠上一个陷害嫡妹恶毒罪名,她便毁了。   林雪芙跪在那儿,听到她这么说,乍然抬起了头,杏眸含着泪珠,用着难以置信又委屈愤怒的眼神盯着林仙之。   有时候不发一语,可比争辩来得更让人信服。   高门贵族里太太们成日里跟小妾们斗,一个个人精着,从沈从白过来,她们就猜出了事情是怎么回事了,此时就算没有证据,林仙之这一局已然败了。   “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证明自己了,但我仍想说一句,我虽在商户长大,但自幼小便懂得一事,那便是做人需得清清白白,自矜自重。”   娶妻娶贤,高门大户择儿媳最看重出身品德,自己这个时候,若是非跟林仙之争辩个对错才是落了下策,让人瞧了笑话,也让人觉得这一家的姑娘都没有一个像样的。   她说完这句话,便垂下了首,不再开口。   沈从白觉得这姑娘真真是个聪明的,但是,既然说了她是他的人,他会护着她,自然不仅是让她不受委屈就完事。   “究竟谁说的是真的,问一下两位姑娘身旁的丫鬟就知了。”   “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都是一家子姑娘,让林老夫人带回去自己处理罢了。”   一年才办一次的寻梅宴,长公主并不想为此而坏了兴致。   “姨母说错了,这事可不是他们的家事,我也牵连其中,不查清楚,我这大理寺卿倒显得极为没用。”   沈从白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慢条斯理地说着,那语气虽轻又缓,但是那眼神里,却透了一抹究底的狠意。   “也罢,让芳……”长公主正想着让芳嬷嬷去询问,但显然沈从白可不打算这么轻易,他直接打断了长公主的话:“金荣,这事交给你了,不论用什么手段,一刻钟内我要听到她们真话。”   长公主扭头瞪了他一眼。   也就这孩子,敢这么打断自己的话。   偏沈从白还对她笑得一脸无害,让她又气又无奈。   谁让她当初答应他父母,会好好照顾他!   谁不知道大理寺卿的手段,那就是凶狠不怕死的犯人到了他的手里,那都是什么都吐得干干净净,别提这么几个小丫鬟了。   林雪芙着实没有想到沈从白竟然帮自己帮到这地步上了,她原以为也就是让林仙之丢丢面子,再让她回去再受些训就罢了。   但是这样,也是更好。   今日这事,林仙之心机歹毒,想置她于名声死地。   这算是害人终害已了,让她自己尝到苦果了。   等人的片刻,林雪芙林仙之都还跪着。   沈从白看了那瘦纤的小姑娘跪那儿,怎生看怎么碍眼得紧,于是借着那梅花地毯随口说道:“姨母,你这墨梅阁新铺的地毯倒是好看。”   “这地毯都用了两年了!”长公主没得好气地说了一句,但是倒也注意到了林家两个姑娘,于是说道:“地冻,你们都起来到边上站着。”   “谢长公主。”   两人应声后就齐齐地行至林老太太的后面站着。   门外没有动静,林仙之越来越急,大理寺审人的手段是闻名天下的,那金荣据说就是一把好手,她真怕玉紫和张嬷嬷坚持不住。   林老太太脸色也不好,这件事情,不管查出来是什么样,林家这脸都丢尽了。   唯有林雪芙,面容平静,一直垂首看着地上,就仿佛地上多好看一般。   这件事情的结果都摆在眼前了,不用猜想也知道。   果然,一刻钟后,金荣带着两名护卫拎着张嬷嬷与玉紫就进来。   “侯爷,这两人招供了,这是供词。”   张嬷嬷与玉紫二人看起来并未受到大刑,除了脸色苍白了些,身上倒看起来不像受伤。   她们两人都胆怯地看了一眼林仙之,而后就不安地低下了头。   林仙之见状就知道出事了。   就在这时,她远远看到了朱岩正往这儿走来,于是低低嗯呀一声,人就软软地倒向了地毯装晕过去。   林雪芙瞧着她那有些俗又有些糙的晕法,差一点没忍住笑出来,但想到此时的情况,还是拉回了上扬的嘴角。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好,大家注意力又都在林仙之身上,却不知道,有一个人,一直注意着她,倒是把这一幕瞧了个全。   朱岩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了心上人晕倒的一幕,他顿时飞身冲了进来:“仙之!”   原来崔淑柔见张嬷嬷和玉紫被金荣带走,猜到出事了,特意让人去请了朱世子。   “长公主,沈侯爷,失礼了,我先带二姑娘去看太医。”   朱岩并不知道这其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想到林仙之身子本就弱,且朱家与沈家在朝堂本就不对付,是以他看沈从白的眼神带着警告。   原这林仙之装晕倒,沈从白是有一百种方法让她当场自己醒来,更有一百种方法让林仙之再也翻不得身。   但是看着面前那为美色晕了头的朱岩,他突然间就打消了心底的想法了。   这年头坏人自需坏人磨。   他倒觉得林仙之嫁给朱岩不错!   是以他也没有阻拦,任由着朱岩抱着林仙之走。   但是还林雪芙清白这事,他倒是执着的,于是让金荣把那签字的供词当着官家太太们面前读了一遍。   林老太太都没想到沈从白这么执着这点,但是碍于身份,她也不能说什么,但是今日这颜面算是尽失了,便带着林雪芙去接了林仙之一同回府。   这一场闹剧在林家看来是大事,但在长公主这儿,到底只是个小插曲,她的寻梅宴依旧举行。   ……   一回了林府,林老太太便让人去户部把林大爷给请了回来。   林大爷才到了府里,林老太太便又让人把林仙之给请去静安堂。   老太太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林雪芙就窝在自己的闺房里。   从许州带来的外伤药,让沈从白来了两次,用得就剩下了小半瓶,这些都是最普通的外伤药,林雪芙记得那些方子,于是写了让环儿悄悄出去药铺里买些回来做,紧接着闺门不出一下午便在房间里捣药。   小菊是个闲不住,虽进了林府没几日,但是倒是与周围的人都打好了关系,这一天下来,就是忙里忙外地打探着消息。   就在这会儿,她悄悄地凑到了三姑娘的旁边,一脸神秘地说道:   “姑娘你猜猜那二姑娘是怎么去的静安堂的?”   林雪芙见她那一脸神秘又激动的模样,只缓缓地抬起了头,一双盈目淡如秋水,缓缓地勾了抹笑,应了一句: 第17章 三姑娘有心了那姑娘,眉目温暖,笑容……   林雪芙见她那一脸神秘又激动的模样,只缓缓地抬起了头,一双盈目淡如秋水,缓缓地勾了抹笑,应了一句:“抬进去?”   “呀,姑娘你怎么知道的?”小菊惊讶地瞪大了眼。   林雪芙只是了然一笑,没说什么。   小菊是个藏不住话的,便激动地接着说道:你是不知道当时那情形啊,老太太让人去请二姑娘,她称病卧床没去,可是明明太医只说她身子弱了些,无甚大碍啊!然后那朱世子一离开,老太太立刻就遣人搬了担架,直接把她抬去的慈安堂!”   “我听几位管事的姐姐们说,林仙之当时那脸色可难看了。”   “听说老太太气得够呛,到现在还没有传膳,待二姑娘抬过去的时候,还直接让人抬去了祠堂。”   一旁的环儿听到这里也跟着笑了笑,随后从柜子里取了些平时解馋的果子,端到了林雪芙的面前,“姑娘吃些果子垫垫腹吧,你也一日未进食了。”   老太太不传膳,大厨房那边也没动静,林雪芙便让环儿小菊也不许在小厨房里开火了,只躲在屋里吃些果子。   据说老太太与林大爷林仙之三人在祠堂里呆了又是半个时辰,后来也不知道怎么谈的,总之林仙之是被抬着回的咏梅阁,老太太也终于是传了膳。   但是从头到尾,并没有人想起林雪芙这个受害者,也庆幸林雪芙早早便知道了这样的结果,也不觉委屈,又吃了几块果子裹腹。   夜里。   窗外听得动静,林雪芙抬头,见是沈从白,轻笑一声:“您来了。”   那姑娘,眉目温暖,笑容真诚,见到他也不惊讶,倒仿佛是在等着他。   这样的画面,沈从白好似,很久以前也见过,那时候的父亲,每回夜里回来,母亲都是这么对他说的。   沈从白翻了个身进去,见她似在捣着东西,便问道:“做什么?”   “家里的药散要完了,我下午让环儿去街上买了些药材,磨成粉,下次你再受伤了,就能用上。”她说着,笑得一脸真诚。   沈从白看着她一脸讨赏的模样,倒是不知该喜该怒了。   哪有人盼着别人受伤呢?   这好意,他是领还是不领?   “三姑娘有心了。”   “你今天帮了我大忙。”   他凝视着那张白皙小脸,语气从容,“我说了,我的人,我会护着。”   “只是我能帮您的却是有限。”她看着他,说得格外认真。   沈从白往椅子上一坐:“还有药散吗?”   “有的。”   “换药。”   “是。”林雪芙闻言,转身去药箱里取药散。   却在这时,饿了一天的肚子咕噜地响了两下。   林雪芙一张雪花小脸,顿时就飘了红。   她深吸了一下小腹,想要制止那乱叫的肚子,可偏偏,不吸气还好,一吸气,那肚子,吃得更响了。   沈从白疑惑看着她。   大约也是很意外,他笑了一声:“尚书府已经穷得连个嫡姑娘都养不动了吗?”   林雪低着头,只觉窘迫,小声地解释着:“为着今早之事,回来后祖母与父亲一直未进食,我身为晚辈,不能为祖母父亲分忧,也不能自顾自独享乐,是以只垫了些果子。”   “真是个可怜的姑娘。”   不知为何,林雪芙觉得沈从白说这话的语气,很像在笑?   她抬头,却见他面无表情,“我出去一趟。”   林雪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人已经如一道影子般,一个闪身,翻了窗,又一次消失了。   林雪芙暗暗地吁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用再丢人了。   她转身继续捣药散,捣了一半,只觉得肚子饿得心发慌,于是又从柜子里拿了几颗果子裹腹,紧接着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几口,便解了外裳,熄了灯就寝。   迷迷糊糊睡得正香,她仿佛回到了许州白府,虽是个不被看重的庶女,但白家在许州也是有名的富商,白老爷喜热闹好面子,每年都会办上几次宴席。   她梦见了吃白父的生辰宴,那桌上是烤得皮焦肉嫩的小乳猪,煎得焦黄酥脆的小鱼饼,能让人吃得满口红油的羊肉汤,熬得软糯带胶的银耳雪莲……   她咽着口水,拿着筷子,小心翼翼地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幸福地嚼了起来。   沈从白将打包过来的吃食摆在桌上散开后,就来到了床边打算叫醒她。   然后就看到了林雪芙闭着眼睛,粉色樱唇不停地动着,似在吃着东西,边食,还边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可怜的姑娘,这是在梦里填肚子呢!   沈从白顿时发笑。   梦里哪里能吃饿,林雪芙只觉得越吃越饿,紧接着就饿醒了。   睁眸,就见面前那近在咫尺的笑颜,她惊得瞪大了杏眸,那粗糙温热的大手,直接就捂住了她的嘴,把她的惊收尽数给按了回来。   林雪芙睁着杏眸,见是他,终于是回了神。   沈从白见她不慌了,这才松开了她的手,林雪芙咬着唇,只觉得唇上似还带着男性陌生的檀香气息,她抿了抿唇,故做淡定:“您怎么又回来了?”   “你还没给我换药。”沈从白答道,却是双手一背,那只捂了她嘴的手,轻轻地握着拳头,中指食指,轻轻地,抠了一下手心处。   那儿,似还留着少女樱唇的触感,温软得叫人想再碰一碰。   “我现在起来给您换药。”林雪芙一听,也未问他刚刚为何又跑了,只说道:“您能转过身吗?我身上只穿了亵衣。”   “嗯。”沈从白应道,走向了窗边,背对着她。   林雪芙赶忙掀了被子,起身拿起衣服,手忙脚乱地穿了起来。   幸好这尚书府里冬日里都烧着地龙,所以这会儿起床也不觉得冷。   身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沈从白脑海里不自禁又想起了那一纤细的身段,那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肢,还有女子背上,那一抹红痣。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只觉得这屋里一下子又热了几分,让人有些冒汗了。   “好了。”   林雪芙穿好了衣裳,这才喊他,看向他的时候,正好也看到了他旁边桌上的吃食。   “这是?”   “我怕你饿得没力气抱药。”   原来他出去是给她带吃食了,林雪芙心里一阵暖流涌动,鼻头有些酸。   明明只是一份很简单的吃食,但是,这样的用心,却是她身边那些所谓的亲人,都及不上的。   她轻轻地道了句谢:“多谢侯爷。”   “赶紧吃,吃好了上药。”   “是。”林雪芙应了一声,这才坐到了椅子前。   荷叶叫花鸡,水晶蹄子,松子糕,梅花枣糕,每一样都是那么好吃,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了。   “您吃吗?”她看向了沈从白。   男人坐在那儿,一身黑色夜行衣,面容清峻,一双眸子璀亮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也不知道是不是饿过头了,林雪芙心突地就扑通跳得厉害。   她赶忙拿了一块松子糕塞进了嘴里,只觉她一边吃着,一边对他说道:“好好吃,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松子……咳……”   结果她吃得太急,这松子糕又干,直接呛得咳了起来。   沈从白伸手,轻轻地在她的背上拍了一下。   林雪芙直接那背比在冬雪里呆了一天还要僵,那松子糕又干又噎,她这会儿竟是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就那么慌乱地看着他:“我去倒杯水。”   说完,猛一站起来,闪离他的大手,拿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水喝。   沈从白缓缓地收回了手,仿若看不出她就是因着他这一拍才不自在,淡定从容地道:“想吃就让你的丫鬟去来福客栈拿。”   “好。”林雪芙此时满脑子都是男人的手掌,只胡乱地应了一句,但是也不敢往他边上坐了,直接就往边上的位置坐,坐在了他的对面。   她低着头,也不敢去看他,就默默地拿起他带来的筷子夹了一块水晶蹄子吃着。   那水晶蹄子煮得又软又胶,那筋入口就化,格外好吃,但是面前男人的目光太专注,以至于她有些食不下咽。   又尝了两块梅花枣糕后,她这才放下了筷子,拿起一旁的帕子拭了手。   “饱了?”他看她。   “先给您上药,一会儿再吃。”   他看她:“不急,你吃饱。”   林雪芙:……她知道不急,主要他在这儿,她吃不进去啊!   可这样的话她也没的好说出口,心里一踌躇,就寻了个借口:“没给您换好药,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事情,吃得不安生。”   沈从白这几年在大理寺审了无数人,对面的人有无撒谎,他一眼看得出来,尤其是林雪芙这姑娘就不是块撒谎的料子。   他一眼看出,倒也没打算为难她,只应了一声:“行。”   林雪芙一听他同意了,心下松了口气,便急忙回头去取了药箱,那里面还有半瓶子创伤药,也够他换这一次药。   “用这个吧,宫里的。”沈从白虽然想让她换药,但是也不希望自己这伤口一直磨着,于是从怀里掏出了从柳怀恩那儿拿的金创药散。   “好。”林雪芙倒没说什么。   宫里的药,自是比她这种民间寻常方子的药好。   只是,他身边就寻不着一个可信的人换药吗?   她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未多想,因为面前的男人,已经褪了上身的衣裳。 第18章 会不会妥协姑娘,你说,昨日那事情闹……   男人露出的胸膛,结实有力,与女子娇白身子是全然不同的。   也不知为何,上次上药,他也是这般模样,但是她也未觉得有何不妥,但是今日,总觉得哪儿不对,总觉得不好意思去多看一下,一眼就叫人觉得心慌意乱。   连忙快快地走到了他的身后。   拆子绷布,他的伤口上的红肿已经消了许多,她仔细地上了药,又拿了干净的绷布为他包扎。   换好伤药,直到他穿戴好衣裳,她这才敢重新看向他。   但饶是如此,那脸也是滚烫得厉害。   沈从白整理好衣裳,要出去的时候,扭头看向她:“我见你脸有些红,别是发烧了。”   “……没发烧。”林雪芙抬头,却见那抹黑影一闪,已经消失在深夜的风雪中。   冰寒的夜风,夹着碎碎的雪,穿过打开的雕窗,突然袭来,激得她猛打了个冷颤,连忙上前去把雕窗给关上。   脸上是凉了,心却扑通扑通地乱跳了起来。   低头看着桌上的吃食,想着小菊和环儿今日一日也没怎么进食,便出了内间,叫了她们一同进来吃。   至于食物是怎么来这个问题?   林雪芙只平静地看着她们,回了一句:“这事,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但其实就是不说,两个小丫鬟也已经隐隐猜到了。   尤其是环儿,眼带担忧,犹豫着想劝一劝姑娘,可是又发现无从劝起,这件事情,并不是姑娘愿不愿意,而是那侯爷来与不来。   “别太担心了,侯爷是个好人,咱们虽然进了林家,但是你们也看到了,我现在这种情况,也不比无依无靠好到哪儿去,相反,遇见难处,指不定还得是找着侯爷帮忙。”林雪芙知道环儿的担忧,不想让她担心,于是解释道。   环儿闻声,再仔细一想,可不正是如此。   她家姑娘虽说回了林家,可是林家人瞧着可并不像是那么开心,至少,姑娘今日受了委屈,一天未进食,可是林老太太,林老爷,都没说派人送点吃的,或者派人过来瞧瞧。   一时心酸,这境遇,竟是没比在许州白家那会儿好上多少。   小菊边吃,边八卦起了咏梅阁里的事情。   老太太让江嬷嬷过去,把林仙之身边的几个大丫鬟还有张嬷嬷都一并调去外院当了粗使,张嬷嬷和玉紫两人更是被罚了两个月的月例,又从外院的三等丫鬟里调了几个丫鬟去咏梅阁。   林老太太永远是最冷酷也最理智的,丫鬟未起到劝主之职,又在主子出事后没有护主,这样子的罪名,可不小。   林仙之身边连个得力的心腹都没有,想来她也能安生阵子了。   林雪芙拧了一只鸡腿,递给了小菊:“赶紧吃。”   小菊是个没心思的孩子,林雪芙那么说了,她也就这么信了,还不忘边吃边夸了一句:“谢谢姑娘,这侯爷,人真真是好!”   ……   咏梅阁这一夜灯火未熄,翌日,就传出来林仙之独自一人,在屋内写了三封忏过书,大清早让人送了出去,其中一封交给林老太太,一封交给林大爷,另外一封则是托了小厮送去给朱世子。   紧接着,她就昏迷了过去,而且这一回,瞧着林仙之是真的病了。   不论是惊的吓的还是身体累的,总之病得不轻,大夫过来后开了好几副药,还留了药童亲自侍候煎服。   林雪芙起了个早,洗漱后便去了静安堂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心情不好,也未留她一并用膳。林雪芙出静安堂的时候,脸上满满落着不安。   江嬷嬷见状,果然悄悄地跟了出来,说是老太太与大爷商量过后,说是不论情况,在朱家做出决定前,都把林仙之拘在家中,不让她再出去应酬,至于寻梅宴一事,当时人多,消息也没能掩住,林仙之的名声算是毁了。   不过幸好林雪芙当时应对从容大度,倒是名声未因此受波及,反而是有几家太太都觉得她是个懂规矩有见地的。   这是林雪芙早就料到了的事情了,也是她当时猜中林仙之的居心后,暗自给反将的军。   “多谢江嬷嬷开导,有劳您了,老太太这几日怕是心情是不好,也大概是不太愿意见我的,所以还请江嬷嬷照顾好老太太。”   尽管江嬷嬷收了自己的钱,又一副为自己着想的模样,但是林雪芙很明白这些人老精了,所以做事说话,她也绝不落下口舌,就算她对老太太无感,她也得装出孙孝的模样来。   “三姑娘是个懂事的,放心吧,老太太这边有我呢,你自己也得保重着身子。”   “那我先行了。”   经过咏梅阁的时候,就见那院门紧闭,林雪芙只淡淡地扫了一眼,眼神淡冷了几分,随后便往自己的宜青阁走去。   林仙之是娇贵了半辈子,从未吃过这样的罪,这一次,栽得厉害,病得这般重,跟前没有一个得力的心腹,连吃食都对不上胃口,但素来疼她的林老太太不心软,并不许再把从前那些丫鬟嬷嬷安排回来。   甚至看了她的忏过书,听说了她病重,也未踏入咏梅阁一步,这回倒是真的动了怒了。   更让她难过的是,朱岩竟然也没有过来。   林仙之一直等到了傍晚,也未见朱岩过来,终于开始心慌,她不在意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她怕的是朱岩对她的态度。   这事不弄明白她心里害怕,但这事情以前都是玉紫去做,玉紫与朱岩身边的几个小厮都熟悉,但眼下,玉紫被罚去了外面做了粗使,她身边没有一个能信得过的人。   最后思来想去,她终究觉得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悄悄给侍候的彩蝶塞了一把银子,让她半夜里悄悄去把玉紫带进来。   玉紫来的时候,把张嬷嬷也带来了,两人一来,就哭着跪在林仙之的床头,一边解释着寻梅宴上未能守住秘密的事情。   “都起来吧,我知道你们是忠心的,那金荣是大理寺的人,出了名的辣手无情,铁一般的汉子到了他们的手里,什么都招出来了,所以我不怪你们。我只怪自己无能,没能保住你们,让你们只能去干粗活。你们眼下也只能忍着,等我嫁入国公府,就把你们一并带过去。”   其实这一次若是老太太没发这话,林仙之也是打算要换掉这两人了,她根本不相信她们还能忠心,不忠就是不忠,再多解释都是多余,只不过是她眼下没有趁手的人可以使唤,便只能用着她们。   张嬷嬷为了表明忠心,连忙说道:“奴婢今日打听到,刘娘子被云想娘子给赶出铺子了。”   “刘娘子也算是云想铺子里的老师傅了,怎么会被赶出来?可有打听到原因?”   张嬷嬷点了点头:“就是因着刘娘子帮着咱们把三姑娘衣裳给挪后的事情,云想娘子说她有外心,云想铺子容不下她。而且奴婢还打听到,三姑娘那件翠色的衣裳是云想娘子带着五六个绣娘连夜赶制出来,而且还是她亲自送过来给三姑娘的。”   林仙之一听,脸上露出疑惑:“林雪芙哪儿来的这么大脸面?”   这云想娘子就是家里的老太太,都没有这么大面子能使得动。   难道是白家?   白家是许家有名的大户,难道与云想娘子有些关系?   这一想,林仙之顿时有些动了心思了,毕竟,她才是白家真正的女儿。   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朱世子的事情,于是她让玉紫赶紧去找朱岩的随从打听一下情况。   ……   ……   小菊这丫头是个机灵鬼,玉紫与张嬷嬷一去了咏梅阁,林雪芙这边就得了消息了。   “姑娘,咱们要不要把这事情禀给老太太呢?”   林雪芙看着小菊那一脸贼乎乎的模样,低笑了一下:“你真当老太太是个好蒙的?这事情没她的许可,玉紫和张嬷嬷,能到林仙之的跟前?”   “啊?”小菊一脸不解。   记忆中的林老太太,精明到近乎冷血,这一次换了林仙之屋里的人,换上的一批,自然是敲打过的,而且换的丫鬟里没有一个是家生子,这些人命都在老太太手上,哪个敢第一日就拿林仙之的钱办事?   “可是老太太既然同意,又为什么还要换掉她们呢?”   “奴才不忠,这在哪家大宅都是头等忌讳,不打发了已经算是慈心留情了,若是不处分,岂不是告诉其他的奴才们可以学着不忠?”   “而朱家这门亲事,老太太比谁都希望能成,所以她必须得让林仙之能伸出手脚去做事。”   小菊好奇地低声问道:“姑娘,你说,昨日那事情闹得那么大,朱家会娶林仙之吗?”   林雪芙微沉吟了片刻后,“娶还是纳,就难说了。”   只是上一世,林仙之不是真正尚书嫡女的身份没有曝出来,也未曾闹出不好名声,所以朱国公虽多有不满却还是同意这门婚事,而这一世,只怕,朱国公未必能妥协了。   但万事也没有绝对,她记得那朱世子对林仙之确实是感情极深,梦里,林仙之出嫁那一日,虽不至十里红妆,却也是极为奢华热闹。   所以如果朱世子铁下心一定要娶林仙之,国公府会不会妥协呢?   只要朱家这门亲事成了,林老太太只怕就立刻会再一次把林仙之以长嫡女的规格捧起来。   只是……林雪芙可不能让林仙之嫁入朱家。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正在绣着的万寿抹额,还有半个月就是老太太的寿辰了,老太太爱面子,届时肯定是要操办宴席宴请客人,也是个机会。   “好了,你们先去歇着吧。”   “姑娘也早些歇着。”   环儿离开前,替姑娘把桌上的灯挑亮了些,这才出了内屋。   却在环儿与小菊出去后,雕窗动了一下。 第19章 她性子娇他的目光里浸满了说不出来的……   林雪芙看了过去,随手放下了手里的抹额,走了过去,站在窗边:“谁?”   “我。”   男人的声音又低又沉,从窗外传入,林雪芙抿了抿唇,拉开了雕窗。   沈从白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清俊无双的面容上,眼神幽深,只是今夜,他似有心事,看了她一眼后,眼皮就微压下,盖去了复杂的情绪。   “进来吧。”林雪芙轻声说道。   沈从白翻身进入。   “你来了多久了?”她拿着帕子,轻轻地替他拍掉他肩上的雪花。   “有一会。”   “侯爷心情不好?”   沈从白没有回话,只坐在那儿,一身黑衣,面容瞧着有些萧瑟低落,林雪芙没再问他,转身拿起了炭炉上温着的茶水,倒了一杯递给了他:“侯爷喝口茶暖暖身子。”   “嗯。”沈从白应了一声,接过了茶。   “您是要换药吗?”   “不用。”沈从白抬起头看向了她:“陪我坐会就好。”   林雪芙迎向了他的目光,只觉得他的目光里浸满了说不出来的悲伤,她声音也不觉放轻了些:“好。”   拉开了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看向他,见他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也不说也不问,只拿起了针线笸箩子,继续刚才绣了一半的抹额继续绣着。   屋内烛火灯明,地龙烧得暖暖的,与屋外漆黑冰寒天截然不同。   沈从白觉得整个人好似没有那么冷了,心头终于有了些温度。   他看着手边的茶,轻轻地拿起,喝了一口。   “若是可以,您可以跟我说一说。”林雪芙看他说道。   其实她从前并不是这么爱多管闲事的人,从小在白家,四下无依,就靠着看人眼色长大,她早就学会避险。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对自己越不好。   但他的模样又让她莫名没忍住。   “今日是我父亲的忌日。”   林雪芙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上一世的林雪芙来到京城后,几乎一直是被拘在府内不见外人的,起初是拘在林府里,后来嫁了沈从良后,就被拘在了沈家。   但关于沈老侯爷的事情,她倒是记得一桩。   那时小菊环儿都不在了,她的神智有些不清,每夜里就会在府内游荡。   沈家几房一直没有分家,沈二爷,沈三爷也一直都是在宁江侯府里住着,她有一夜走到了沈家祠堂,听到了沈从白与沈二爷沈三爷的对话。   “他家如今圣眷正浓,圣上也有意立……皇子为嗣,他们家眼下可谓权势涛天,这个时候再查下去,可能会为沈家带来灭顶之灾!”   “从白,我知你对你父亲之死耿耿于怀,但这事情咱们得徐徐图之!”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要硬着来……”   因为沈三爷说到重要的地方就压低声音,所以林雪芙听得也是零零散散,没有听到对方说的究竟是哪一家妃子,哪一位皇子,而那个时候的她,其实已经是神智不清万念俱灰了,像只游魂一般,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致,没听多少就离开了。   可见沈老侯爷是被害的,而且沈从白一定是在查着这件事情。   看着他悲伤的神色,她只恨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听清楚一点,要是能听清楚,现在也能帮上他一点。   “侯爷,我也不知道怎么劝您,但是我想,您与老侯爷父子情深,您现在虽然看不到老侯爷了,但是老侯爷定然在天上看着您,看到您如此悲伤难过,他也会心疼的,所以不管什么时候,请开心一些。”   沈从白目光幽幽沉沉,落在她的脸上,没有说话。   “我给你烤粟子吃吧?”   林雪芙猜着他这今日肯定未进食,昨日他特意送了吃食给她,今日她自是要报之以桃,正好今日环儿去街上给她买了一包生粟子。   她走向了一旁的柜子,打开后从最底下拿出了一包生粟子,她俏皮地笑了一下:“我最是喜欢在冬天一边烤着火一边吃着粟子。”   林雪芙说着,回头看他,“您知道为什么吗?”   沈从白并不回答,但林雪芙也不在意,她本就不是让他猜的,她只是觉得一个人伤心孤独的时候,应该会希望有个人在身边陪着说会话,于是她接着说:   “因为有一回,我去找大娘子的时候,瞧见她正带着嫡大姐姐,嫡五姐姐,嫡七弟弟他们围着火炉,烤着粟子,那个时候的大娘子可温柔了,我当时特别羡慕,因为我姨娘从小不疼我,就算我怎么努力,换来的也只是她的讨厌。那会儿并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想起才觉可笑,毕竟不是亲女儿嘛。”   她看着他,似说着的不是她自己的事情一般,边说边笑着,但是沈从白还是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那隐着的苦涩。   “不过吃过一次,你就会知道冬日里烤出来的粟子,有多香。”   林雪芙说着,打包了油包纸,捉了一把粟子扔进了碳火里,再拿起了火钳子夹了几块银碳堆上去。   沈从白一直看着她忙上忙下,一动不动。   隔了不久,就开始闻到那碳火里传来的粟子的香味,真的很香很香。   沈从白看着她拿着火钳子将粟子一个个夹出来,放在了脚边的铜盆子里,突想到什么,开口问了一句:   “你不希望林仙之成为世子夫人?”   大约是没猜到他会问如此一个问题,而且还如此直白,一时也猜不透他的意思,林雪芙愣了片刻,抬头看他,笑了一下:“怎么会呢?”   “我不喜欢你说撒谎。”   林雪芙嘴角的笑僵住,她看着沈从白,心里犹豫不已,这一世想要好好活着,就需得处处谨慎小心,她轻问一句:“侯爷为何会这般以为呢?”   沈从白见她那一脸藏不住的小心翼翼与紧张不安,只挑了挑面前的灯烛,见着那灯光微微闪动了一下,灯影明灭。   他看向了她:“粟子。”   林雪芙咬咬唇,“这就好了。”   他不回她话,她也没敢再问,这个话题,太敏感了,她并不清楚沈从白究竟是何用意,更不敢去窥探。   只低头,拿着旧帕子,捉了两颗粟子包在帕子里,隔着帕子,慢慢地剥着。   已经烧得裂了嘴儿的板粟子,透着香气,剥起来也不难剥,房间里也没有备下碗碟之类的东西,这个时候让小菊环儿拿进来也不妥,她索性找出了一条新的帕子,剥好了的粟子就放在新帕子里,再递给他。   沈从白从帕子里拿出一颗放在鼻尖轻嗅。   很香,板粟的浓香,还有淡淡的荷花清香,是她身上的味道。   她身上也不知是用了什么胭脂,总有那股淡淡荷花的清香,她用的帕子也沾染了这淡香。   沈从白不喜女子的胭脂味,总觉得那味腻得不舒服,但是他很喜欢她身上这荷香。   林雪芙见他拿在鼻前闻着,也不吃,眼神微微流转,手里正好剥了一颗,她放进了嘴里,含笑对他说道:“放心,没毒!”   他张口,吃了一颗。   是很香。   林雪芙都没有想到,有一日,她竟然会大半夜跟着当今宁江侯一起吃板粟子,而且,竟是从未有过的安逸。   在悲伤下,他看起来少了往日的凌厉,温和许多。   吃得差不多了,林雪芙抬头看他:“一会儿吃好了,我为您把药换了吧?每日一换,好得快。”   他的伤都是重伤,要不是他这身体强,一般人只怕这会儿还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哪个能像他这样还跟个没事人般到处办事。   但再铁打的身体,不好好把伤给治全了,现在是没事,等年老了,积下的陈年旧伤,会折腾得人痛苦。   “嗯。”隔了会儿,才听到那声音从鼻腔里发出。   林雪芙见他应了,这才放心地继续吃着板粟子,一边吃着一边想着明日还得让人拿些冬梨蜜放屋子里,吃多了板粟易上火,需得一碗冬梨蜜水压下才妥。   沈从白就见她蹲坐在那火炉边上,剥两个,吃一个,一个递给她,闲然自得,唇边含笑。   那一颗沉冷的心,莫名随着女子嘴角那点点儿的笑意,也融了。   林雪芙又吃了几颗后,这才到盆子那儿洗了手,取出了药箱为他上药。   沈从白依旧是十分配合,她拿来药箱后,他便解开了衣裳,褪至胸部。   林雪芙得了上一次的教训,这一回索性直接就站在他的后面,也就不会那么尴尬了,低头,正要拆绷带,就见那绷带上全得渗出的血水。   她眉头一蹙:“你今天做了什么?这伤口裂开了!”   “不碍事。”   林雪芙听他这般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手里的动作,不由得放轻了,将绕着的绷带一层层解开,就见那本都结了红痂的伤口,裂了出来,伤口看着又加重了。   这人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吗?他以为他身体是铁打的吗?!   林雪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生气,看向他的后脑勺,张了张嘴,又不想劝了,于是低头,拿着他昨夜拿来的宫中秘药,给他撒上去,而后重新包扎。   虽未开口,但是她脸色却不由得变得难看。   “好了。”处理好伤口后,她面无表情地收拾着东西。   林雪芙性子娇,平时多是软语含笑,所以此时一生气,那模样就极为明显。   沈从白挑了挑眉,看向她,“怎么了?” 第20章 她性子软昏黄的烛光下,少女笑得纯真……   “没事。”林雪芙沉闷地应了一句。   沈从白这倒是稀奇了。   长这么大,也就只有他对别人发脾气的份儿,还从未见过谁在他的面前发脾气。   这姑娘素日里看着软糯的模样,可原来内里这脾性这般大,且是说闹脾气就闹脾气。   沈从白忽地就勾了嘴角:“说,怎么了?”   林雪芙其实也觉得自己这般闹脾气挺无厘头的,但她就是没忍住。   “侯爷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我一介小女子,这些话本不应该我来开口,但是侯爷,医者父母心,我实在不忍看你这般糟蹋您自己的身体。   我知道您办的都是大事,可是你得想想,不管您做的是什么大事,你都得有命在,身体好好的,你才能办成你的大事,是与不是?”   “放心,这点小……”沈从白才说一半,就见小姑娘那一双黑葡萄般的瞳仁,直直地盯着他看,那小腮帮子,微微鼓着,带着不悦,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就成了:“我会好好养伤。”   “侯爷能这般想就是最好了。”林雪芙这才喜开颜笑。   昏黄的烛光下,少女笑得纯真而秀美,白皙的面容皎若明白,一双杏眸含波带露,微微流动。   沈从白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只觉得身体有些燥热。   他站了起来,“我得走了。”   “侯爷慢走。”林雪芙那声音温软。   他回头看向她,留了一句话:“我会帮你。”   “帮我什么?”林雪芙想问,但是那人已经翻了窗,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里。   她低着头,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他的意思。   但,不管什么,他帮她,就是好事。   于是她也不再多想,收拾好东西后,熄了灯睡下。   ……   天色还未明,府里的丫鬟们便开始清扫着前一夜积下的雪,玉紫做贼一般,慌里慌张地来了采蝶的小屋,紧接着采蝶就带着她去了林仙之的闺寝。   焦心了一天一夜的林仙之,整个人看起来憔悴极了,一双眼睛泛着红,眼圈儿全是青紫,她急急地把采蝶使到了门外去,这才拉着玉紫问:“怎样?可见着人了?可问出是什么原由了?”   “奴婢在朱府后门那儿守了一夜,终于是见着世子身旁的小厮阿刚,阿刚说,世子爷昨日在书房里与国公爷吵了一架,后来就被国公爷给关去了祠堂,还找了护卫看得死死的,阿刚都不得见。”   “国公爷一惯心狠……幸好世子是个有心的。”   便是不问,她也能猜到世子因何被朱国公关祠堂去,林仙之只觉得心头大石更重了。   “二姑娘,眼下可怎么办呢?”   “准备笔墨纸砚。”   眼下,世子是她唯一能捉住的富贵了,说什么,她也要拼一把。   林仙之挣扎着起来,亲自写了一封缠绵诉苦的情书,用蜜蜡封好后,递给了玉紫:“你再去见阿刚,叫他不论用什么办法,定要把这封信交到世子手里。”   玉紫离开后,林仙之也未再睡下,这种时候,她就是撑也要撑着去给老太太请安。   让人给自己薄施淡妆后,便踩着风雪,前往静安堂。   来的时辰还好,老太太刚起了身,几个梳头丫鬟正在侍候着老太太梳头,江嬷嬷走了进来,让丫鬟们退出去,而后亲自上前侍候。   “老夫人,二姑娘来请安了。”   “昨夜不是才说病得极重,怎的这大清早就过来了。是那边得了消息了吧?”   “要不怎么说老太太您神机妙算呢,玉紫那贱蹄子凌晨就回府了,一回来就去见了二姑娘。”   “怎么说的?”   “世子从昨夜就被朱国公关在祠堂里了。”   “她怎么做的?”   “二姑娘写了书信,让玉紫找人交到世子手里。”   林老太太听到这里,眉头皱了一下,江嬷嬷看着老太太,急问:“可是奴婢弄到您了?”   “无事。”林老太太摇了摇头:“仙之这孩子打小是个聪明的,只是这一次未免太急了!国公若是当真有意阻拦,岂是她一个小姑娘就能阻止,她以为那书信那么容易就能交到世子手上吗?”   “老太太,可要奴婢去给拦下。”   “不必了,结果如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便是不行,左不过也只是一个白家的庶女,狗急了跳墙,与咱们林府又有何干系。”   林老太太向来是利益为重,林仙之若能攀上国公府,那她还是林家那个千宠百宠的嫡二姑娘,若是未攀上,又闹了笑话,那便就她回白家去罢。   “奴婢明白。”江嬷嬷点了点头,又仔细地给老太太梳着发,一边梳着一边又似不经意说道:“自古血脉相传还是有些道理的,三姑娘虽养在白家,可是瞧着,骨子里就老夫人您的贵气风度。”   “那孩子是个不错的。”林老太太应了一句:“接下来年底了,需要出席的宴会不少,你回头请了云想铺子那边,再给她多制几件新衣裳,再从我库房里挑几套好的头面给她送去,尚书府的嫡姑娘,在外总不能失了面子。”   “老太太最是慈心了,三姑娘定然得感激欣喜。”   林老太太梳洗完了,这才去了花厅。   林仙之早在那儿坐了许久,见着她出来,连忙站了起来:“祖母。”   林老太太轻轻摆了摆手,“坐着吧,都说了你身体未好不必过来请安。”   “祖母开恩,可仙之却不能不识礼,且仙之想祖母了……”林仙之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就在她蕴酿着正要细细地哭诉一番时,便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雪芙来给祖母请安。”   清婉的声音似夜莺般,于清净中缓缓响起。   林仙之暗暗地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她已经抢着早起,就是想着寻机会跟祖母说几句体已的话,却不想这林雪芙也跟着早早过来了。   声音才落,众人便见那女子打着帘子走了进来,一旁的丫鬟给她解开了月牙色的斗篷,却见她穿的正是那一身桃红色的对襟袄子,底下是一条雪色暗花绣叶襦裙,手里捧着几枝落了雪的红梅,称得一张雪色俏脸姿色娇浓。   她将那红梅向前一送:“适才过来的路上瞧见路边有一株梅花开得正盛,我便折了两枝过来给祖母添些新意,劳江嬷嬷拿个瓶子,给祖母摆在屋里。”   “你这丫头,也不怕冻着了手,快拿个汤婆子暖暖。”   林雪芙露出娇软笑容:“能让祖母开心,雪芙才不怕冻着。”   说着,她往一边看去,这才一副方看到林仙之的模样,表情一下子淡了下去,只轻轻地行礼:“二姐姐好。”   “三妹妹。”林仙之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却也只得轻应了一声。   说罢两人便各自坐了下去。   林雪芙她来得这么早……就是故意的。   起来的时候听小菊说林仙之一大早来静安堂,她立刻就让小菊换上衣服,连热汤水也是一口未喝就过来了。   毕竟,坏人好事这种事情,林仙之上一世可对她做过不少。   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时候她被二房的两个庶女设计陷害,沈家来提亲,林仙之故意告知了她沈从良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害怕,便想着来求老太太不要让她嫁给沈从良。   可那个时候,林仙之是待嫁入国公府的世子未婚妻,尊贵无比,林雪芙进来找老太太的时候,林仙之也在那儿,缠着老太太教她做什么嫁衣。   任由她在一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几次开口都被打断,最后她跪在静安堂,还被林仙之以让外人瞧见了不好为由,让老太太把她打发了。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了此时一脸萎靡不振的林仙之,低下了头,心想着。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不知这一刻,林仙之是何滋味呢?   江嬷嬷这会儿已经拿了个装了热水的汤婆子给林雪芙,她伸出手接过汤婆子,她的手指生得好看,纤细白皙,方才空手拿着梅枝,手指头都冻得发红。   “哎呀,姑娘这手是冻得厉害啊!”江嬷嬷看着就呼了一声。   果然引得老太太也看了过来,“赶紧去拿了冻伤的药膏给姑娘敷上,这姑娘家皮薄肉嫩的,冻伤了可不好。”   “祖母对雪芙真好。”   “这便叫好了!”林老夫人笑了一下。   “从前,莫说是冻着了,便是摔伤了,生了重病,也是从来没得过人关怀一句。”林雪芙说着就低低泣了起来,她本就生得楚楚娇娇,此时红着眼眶,瞧着就惹人疼。   虽是有意搅了林仙之的事,但她说的,也确实都是实情。   从前在白家,还真的没有一个人对她好过。   这话一出,林老太太也是心疼,说到底也是自己的亲孙女,却因着白家那势利的姨娘一番调换,生生让自己家的嫡亲千金受了十五年的苦。   “那白家就不是个东西!我可怜见的姑娘,瞧着吃了那么多苦啊!”   江嬷嬷拿了药膏过来的时候,老太太招了招手,“把药拿来,我给三姑娘上药。”   说着便把林雪芙招到了自己的跟前。 第21章 真让人心疼不过一个商户养大的女子,……   林雪芙跪蹲在老太太的面前,一双素手盈盈摆了出来,老太太便亲自为她上药。   听着老太太骂着白家,林仙之只得三缄其口,低下了头,心里想说的事情,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提了,她含恨地看着面前那孝子慈孙的模样,只觉得刺目。   二房几个庶女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几人眼里难掩幸灾乐祸。   这些年来,她们看惯了林仙之那一副骄贵不可一世的嫡女做派,看惯了林仙之那总是拿腔做调,看不起人的模样,再看到林仙之最近的处境。   几人给老夫人请了安后,故意忽略了她,直接给林雪芙问好。   “三姐姐这手是怎么的,瞧着是冻伤了呢?”   “三姐姐这皮白肉嫩的,瞧着真让人心疼。”   林雪芙应了一声:“谢谢几位妹妹关心,我的手只是冻伤了。”   林仙之低下了头,眼眶不由红了。   她暗暗捏住了帕子,只发誓不论如何,一定要嫁入国公府,定要叫这些人后悔今日对她的种种!   可就在她这厢暗下决心的同时,现实却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丫鬟跑了进来,眼含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后,就对座上的老太太禀道:“老夫人,国公夫人来退婚了。”   丫鬟的话才落,林仙之只觉眼前一黑,人就软软地晕了过去。   面对这样的变故,林老太太仅是淡淡地瞧了一眼,那眼底甚至闪过了嫌弃,但还是对一旁的丫鬟吩咐道:“把二姑娘扶去偏厅,请大夫过来给她瞧瞧。”   这便是人情冷暖,十五年的感情,在老太太的眼里,什么都不是,林雪芙上一辈子瞧得太多了,这一世,看着这一切,只觉唏嘘。   林仙之被两个丫鬟扶着林仙之去了偏厅。   林雪芙并未多想,便开了口:“祖母放心,我会帮着照看二姐姐的。”   眼下这种时候,便是她与林仙之有过节,但样子总得做做。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林老夫人听她这话,欣慰地点了点头。   二房几个庶女这才跟着连连表示会照顾林仙之。   但老太太看也未看她们,就领着江嬷嬷去了。   丫鬟们已经把林仙之扶在了贵妃榻后便赶紧去请大夫。   几人进了偏厅便站在床边看着林仙之。   这几天下来,林仙之真的病得不轻了,她记得上一世的林仙之一直都是妆容精致,风采奕奕,但此时的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蜡黄,瞧着人都丑了几分。   林雨兰看得一阵暗暗欢喜,她见过朱世子几次,心里也爱慕那样的男子,虽自知自己的身份是攀不上那样的公子,但是每每看着林仙之与朱世子在一起,她总觉妒忌无比。   此时看到林仙之这么惨,她只心里暗自痛快着,可转眼看了一眼旁边的林雪芙,那妒忌的酸气却又起来了。   不过一个商户养大的女子,最后却可能嫁得比自己好百倍!   明明她也是林家的姑娘,且她还得过宫里嬷嬷悉心教导过几次,也算是有品有貌,偏偏就因着庶出身份,让她想找个好人家都难。   她一副温柔俏丽的模样,凑在她旁边说问:“三姐姐,你说,这二姐姐若是退了亲,会不会被赶回白家呢?”   面前的林雨兰,穿着一件荷粉色袄子,绣着百花纹,底下是一条荷粉色的绣绿叶折枝襦裙,乍一看倒是十分娇俏。   但上一世与她打过不少交道的林雪芙可知这位绝不是表面看着这么娇美温柔。   二房里慧姨娘跟了二爷最长时间,却一直保持着得宠,是个极有手段的女人,生了林雨兰和林霜兰两个女儿,林雨兰与其娘肖似,都生得十分面容看着俏丽无害,但是却满腹心机,心胸狭窄,成日里就想着钻营夺宠。   上一世,便是她与林仙之,揣唆着另外几个庶妹,一起设计陷害了她,致她被迫嫁给沈从良。   所以林雨兰一开口,她就猜到了她想做什么。   林雪芙看了她一眼,一双杏眸微微眨动:“我也不知晓,倒是你们从小跟着祖母,才最应该能猜出祖母心思,不是吗?”   林雨兰没想到林雪芙把问题又踢回了她,只是她可没那么傻,在老太太的房间里猜测这些事情,于是也一脸不知:“这我还真猜不出来。”   林娇兰是如姨娘生的,跟林雨兰一样心胸狭窄,见不得人好,平时林雨兰做什么坏事,总有她的份,只可惜是个让林雨兰当刀使的没主见蠢人,她受林雨兰暗示,连忙也开口说道:   “说来她也是偷了三姐姐的福份才当了十五年的尚书嫡女,眼下,真相白了,本就应该把一切都还给三姐姐才是!”   “能回林家,能在祖母身边承欢膝下,我便知足了,其他的,便由祖母安排。”林雪芙声音轻软,缓缓地说着。   低头的时候,正好看到林仙之的睫毛颤动了几下。   她微微凑近了几分,看了一眼,眼底闪过淡冷笑意。   看来,林仙之是醒了。   不过,现下这种情况,只怕醒了比晕了只要是痛苦很多。   林雪芙想起曾经林仙之装着一副道貌岸然的温婉懂事模样,一次又一次踩着她的痛处,让她痛上加痛。于是,便也不介意学上一把,给林仙之伤口撒一把盐:   便一副同情又无奈的语气说道:“其实都是一家子姐妹,同气连枝,我们比谁都希望二姐姐好,二姐姐嫁入国公府,我们也能跟着沾福不是?可我就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寻梅宴上二姐姐为什么要那般算计我,结果现下可好,弄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倒把她自己的姻缘给作没了。”   林雨兰不知林仙之醒了,她只一副幸灾乐祸地说着:“没了这门亲事,二姐姐可怎么办呢?她现下这情况,莫说是高门大户,便是那些寻常举子,只怕都是不好说亲。”   不得不说,林雨兰这一句话,真的是一脚踩到林仙之的痛处上。   如果这门亲事退了,林仙之此时的处境,后面便是不被送回白家,这亲事也是难了。   她不甘啊!   “可听说朱世子极为爱慕咱们二姐姐,也许还有希望呢?”林娇兰在一旁小声地问着。 第22章 不若三姑娘嫁我他临行前的话,竟是比……   林雪芙看了一眼床上那面色苍白透青的林仙之,突然间语峰一转:“或许……”   “或许什么?”林雨兰听她一说,不由急问一句。   “若是在男方的错处之下,木已成舟,米成炊熟。”   “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林雪芙一副说错了话,急急地摇了摇头:“我胡言乱语的,妹妹们听不得真。”   但是她知道,有些‘病急’的人,是肯定听进去了。   她记得林仙之是个很有狠劲的人,为达目的是能不择手段的,很期待,林仙之接下来的表现。   大夫来了给林仙之诊了脉,只说她是忧思过度,急火攻心,再加之身体虚弱,才会晕过去,大夫给开了几贴子药,又细细地嘱咐了几句后才走。   大夫走后,老太太也回来了,脸色阴沉,看了一眼床上的林仙之,又看向了林雪芙。   气氛不对,几个姑娘们也不敢开口问,只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一旁侯着,老太太也未打算对她们说明什么,只让几个姑娘先各自回层,又请了人抬了撵子,把林仙之抬回去咏梅阁。   踏着薄薄的雪层,林雪芙步伐轻慢。   一旁的小菊没忍住出了声:“姑娘,你说这婚是退了没退呢?”   “退是退了,只是还没退利索。”   若是退利索了,自然也就说开了。   林雪芙淡淡看了一眼小菊:“切记这事你也莫要往外打听。”   “姑娘放心,奴婢有分寸。”小菊连忙应道。   ……   国公府夫人前来林府退亲一事,很快在京城传开了,众人猜测纷纷,但是偏偏两家人都未对外表态,这种事情,外人也不好问。   林雪芙是当天夜里就知道了退婚一事后情。   如她所料,退是退了,未退明白。   而她未料到的是,林老太太,竟然还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身上了。   林仙之身份不正,又失了品德,本这事情尚书府理亏,且朱家是当朝炙热的国公府,所以朱家退亲,尚书府也是半个‘不’字也不敢说的。   可偏偏,朱家还提了个要求,想迎林仙之做贵妾。   原来朱世子虽被国公爷关了祠堂,但是却以绝食相要挟,坚持要娶林仙之,国公夫人心疼这个独苗儿,便想了这么个折衷的法子,寻思着若是林家同意了,她立马就给世子迎一门正妻,再把林仙之给纳入门,这便是两相齐美之事了。   但眼下这林仙之身份还是尚书府嫡女,自是不能与人为妾。   而纵是把她送回白家,但到底是林府从小以嫡女的规格养到大,就算是白家庶女身份进朱府为妾,依旧让人觉得嗝应。   如这种对林家百害而无半点好处的事情,老太太自是不答应。   于是老太太心思百转,竟是想到了另外一个办法,竟是想让朱世子娶林雪芙为妻,纳林仙之为妾。   这国公夫人一听自是不同意,这事便就这么耽搁下来。   林雪芙听到最后,气得脸都白了,真是千算万算未算到老太太竟如此心机,那双总是淡清清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咬着一口贝齿,恼火道:“老太太倒是算得一步好棋。”   沈从白看着林雪芙,一双鹰般锐厉的眸子,盯着她看了片刻,在确定她并不是故做矫情,口是心非后,不由得轻扯嘴角勾着一笑:“怎的,国公府世子夫人,你也瞧不上?”   林雪芙看向了沈从白,反问一句:“侯爷觉得好?”   沈从白今日手上戴了玉扳指,此时手肘托在桌角,拇指轻轻地转着玉扳指,就那么笑笑地看着她:“朱国公眼下在朝中极受看重,宫中又有位贵妃的妹妹,那朱世子又是年轻才俊,京城不少贵女都是盼着嫁入朱国公府的。”   “我不嫁。”林雪芙回答得斩钉截铁,此时心里已经在盘算着要怎么才能避开这一门亲事了。   “那你想嫁怎样的?”   “未曾想过,再者这婚事从来不由女子,并非我想嫁就能嫁得,但是至少我是不愿嫁朱国公府的。”   “我倒是有个法子。”   沈从白虽只是个大理寺卿,但是他能这么快知道国公府退亲后情,说明他手段极高明,林雪芙一听他这么说,便觉得他一定有好的法子,顿时对他展颜一笑:“侯爷有何高见,还请指教。”   林雪芙夜里才洗了头,那一头如瀑青丝披了一背,只尾端拿着一根红色的绸带子系着,身上穿的是一件月白色的软丝对襟折枝襦裙,上面罩着一件绣着菊样小花的紫粉褙子,称得一张小脸娇丽又动人,此时对着他笑时带了几分乖顺讨好的意思,便瞧着格外惹人。   他微微倾身向前,凑近了她几分,薄唇轻启:“不若三姑娘嫁我。”   林雪芙本是认真地听着,只以为他肯定有高见,却不想他说出这样的话。   即恼也不是,想装做没那事偏又做不到,只一张小脸当场乍红乍白,最后抿着樱唇,盯着他看,笑着把话题茬开了:“侯爷莫取笑我了,我给您换药吧。”   不管沈从白是玩笑话还是试探话,林雪芙都觉得这不是一件好事。   她不愿嫁入朱国公府,更不愿意嫁入沈家了。   其实方才那话沈从白不过是随口一说,但是看着林雪芙那一副害怕抗拒的模样,他又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淡淡抬头,清俊的面容上,一双幽深目光,望向了她。   林雪芙却是避过了他的目光,只从容地转头走向柜子,蹲下去取药箱。   “若我不是开玩笑呢?”身后男子低沉的声音传来。   林雪芙蹲在柜子前,看着面前的药箱,轻咬了下下唇,脸色从未有过的严肃,但是眼神一转,她突然间回头,脸上的严肃已然不见,只露出了一个笑容:“好啊!”   沈从白瞧着她这副模样,倒是失了逗她的兴致,只淡淡地道:“朱岩确实不是什么良配,你不想嫁是对的,我来想办法。”   “多谢侯爷。”林雪芙应了一声,缓缓站了起来,提着药箱到了他的面前。   也不知是否因他方才的话,这一次换药,林雪芙动作更加谨慎小心了,尽量不乱看不乱碰。   换好药后,沈从白就离开了。   离开前他说了一句:“抚东州近月来连续发生了几起命案,涉及到了地方上的官员,十分棘手,刑部那边移送过来,我得亲自过去一趟,估计得有些日子不在京城,你若有难处,便去福来客栈找袁福。”   林雪芙正收拾着药瓶子,听他的话,愣了一下,抬头看他,却见他神么无常,便连忙说了一声:“谢谢侯爷。”   沈从白点点头,转身跃窗而起。   林雪芙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迟钝想起自己竟是忘记说一声:“侯爷保重。”   隔着那浓黑的夜色,她轻轻地说了一句。   走上前,将雕窗给关上,回头的时候,心里却有些乱了。   他临行前的话,竟是比刚刚玩笑的那句话,更让人心乱。   她于他不过是一个大夫的角色,可是他离开为什么还要跑来叮嘱。   林雪芙不敢往深处想,她火速地整理好了桌子,把药箱放进了柜子里,关好柜门,宽了衣,吹熄灯火便上了榻。   只是子夜幽深,她却是睁着眼睛,满脑子里如絮乱了麻绳一般,乱糟糟的,怎都睡不着了,一直反覆到了后半夜才算是睡下了。 第23章 给她添添堵三妹妹如今很是得意,得了……   再过十来天就是老太太寿辰,林府里里外外都在忙着老太太的寿席,这府里虽是老太太管家,但是老太太上了岁数,大多琐杂的事儿就都落在二房夫人的身上。   老太太有意要培养林雪芙,便让二夫人把林雪芙带在身旁还旁学着管家管事。那二夫人是个温和的性子,虽说因着母亲与二爷那点旧事心里有些许不快,但是这事情已经过去,是以面上倒也不好,平时处起来还算平和。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林雪芙每日里清晨去给老太太请安,与二房几个庶妹聊上几句,偶尔会与老太太一起用了早膳,然后再过去二夫人跟前学着理事。   自打国公府来退亲一事后,林仙之整个人消沉了下去,成日缠绵病榻,那药壶也是终日熬药不断。   林雪芙倒是每日都过去看一看她,只每回林仙之都是在那儿装睡,想来也是不愿意见她的。   但她越不想见自己,林雪芙越是要去看一看她,毕竟即能给自己攒个温柔善良好名声,又能给林仙之添添堵,这一举双得的事儿,多妙啊!   朱国公府那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自那一日退婚不成后,也就没了消息,一切乍看着十分平静,但是林雪芙还是从玉紫每夜里深夜出门又凌晨而归前往咏梅阁推算出,林仙之与朱岩应当是联系上了,只不知这两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林雪芙这边也一直未放心,她可不希望自己成为林家与朱家谈判的工具,想来想去便早早做了些打算。   就在老太太寿辰快到的前几日,林仙之终于是好了起来,能下榻走路了。   林雪芙听闻后,仅只是笑了笑。   说不得,林仙之这是打算在老太太寿宴上有所动作了。   只是,听闻朱世子现在虽没被拘,可朱国公派了好几个侍卫跟着他,不让他来林府找林仙之,即然看得这么紧,自然也不会让他来赴老太太寿席才是,也不知这二人背地里打了什么商量。   正想得出神,就听见环儿打着珠帘走了进来:   “姑娘,袁掌柜让人把您要的东西都送过来了。”环儿做事谨慎,知这东西十分重要,拿到后就一路都是贴身放着,进了内屋后才小心翼翼地从内衣里取了出来。   “奴婢一路都很小心,并未让人看到,还按您的吩咐,特意多带了两个香囊,掩了药味。”   林雪芙点点头,转身走过去把雕窗给拉紧,锁严了,这才回身接过了药。   “你先出去,与小菊一起守在门外。”   “是姑娘。”环儿也不敢多问,只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林雪芙看着配得齐齐的药,心里暗暗再次感激了沈从白。   有些药寻常人家是买不到的,就是能买到,也是要在铺子里登记,将来让人查到就是个麻烦,如果没有沈从白,她想要悄无声息地弄到这些东西,只怕极难。   她从柜子里取出了研钵,将几味药按着自己的记忆,大约拿了量放入研钵里研磨,捣研时尘灰起,这些药里有几味药味有极强的致迷致幻成份,林雪芙一早就取了自己准备好的厚厚长帕子将嘴鼻都捂得严实。   一整夜未眠,终于是在凌晨的时候才终于把药给制好了。   她拿着蜜蜡将药丸给封了起来后,便用着瓶子小心地收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妆匣底层的暗格子里,细细扣上后,又将剩下的药给装入了一个棉袋子里,放进了衣柜的最里面。   做完这些天也亮了,也来不及补眠,她让环儿进来侍候着梳洗后便去给了老太太请安。   去的时候,就见已经病了半月有余的林仙之也坐在那儿,似是怕冷,手里抱了两个汤婆子,身上那厚厚的斗篷也不曾解下。   “二姐姐身子大好了?”林雪芙向老太太行了礼问了好后,这才转身笑问她。   “好多了,谢妹妹关心。”林仙之的脸上未施脂粉,瞧着苍白难看,她本意是让自己看起来可怜一些,也好博老太太怜悯,但是一对上林雪芙那一张花娇月容,又不由地自形相惭,她轻轻地拢了拢斗篷,将自己的脸掩了掩。   一旁的林雨兰一眼看到她这个动作,不由得一副关心似地开口:“二姐姐这一病,瞧着都清瘦了许多,脸色也难看得紧,整张脸都青白青白的让人心疼,二姐姐你得好生地将养才是。”   她这一说,众人的目光皆看向了她的脸。   林雨兰打着关怀的愰子,林仙之不好生气也不好说别的,只盈盈一笑:“谢四妹妹关心。”   老太太淡淡地点头,似乎对于这一番‘姐妹深情’十分满意,只对一旁的江嬷嬷道:“让人把牛乳端上来给姑娘们暖暖身子吧。”   江嬷嬷应了一声,便让人把温热的牛乳端了上来。   众姑娘便安静地喝了起来。   “说来,峰哥儿云华县办事也有十数日了。”   林雪芙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牛乳,慢声回道:“我昨夜给爹爹送了梨水过去,恰好听他说大哥哥昨夜儿来了信,说是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定能赶在祖母寿宴前回家。”   “这便好这便好。”林老太太听罢,果然开怀地笑了,又问林雪芙:“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当日要用的一应用具都已经命人拿出来清点洗净了,食材已经早早订下了,一些易存放的食物也早早都进了家中厨房小库,那一日的安排,也早早跟下人们再三交代,一些易出错子的地方都一直在盯着。祖母您大可放心,我与二婶婶一直很用心地办着,定给祖母办一个漂漂亮亮的寿宴。”   一直安静的林仙之听到这里,猛地抬起了头看向了林雪芙。   说起来,林仙之也是去年开始才跟着老太太二夫人学着管家的本事,可也只是在旁边看着,可这林雪芙竟是一来就参与了这么重要的宴席?   “你是个聪明的,好好学着看着,将来嫁了人才不至于手忙脚乱。”其实老太太倒也不是偏心,毕竟曾经她也是把林仙之当成疼爱的嫡孙女来教。   当初没那么急着让林仙之参与,只是觉得林仙之是从小在府里长大,气度手腕都好,又识得大家规矩,管家这些只需慢慢来。   但是林雪芙不同,虽说瞧着谈吐应答都得体,但毕竟是小门小户里养出来的,只能让她赶紧参与管家,即能让她多见些世面,且管家做得好了,论亲的时候,这也算是拿得出手的倚仗。   林仙之只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却又不敢在老太太面前表现出来,还得笑脸迎着,一路就像着二房几个庶女一般,看着林雪芙与老太太两人紧一句慢一句地聊着,而她只能当个陪称。   隔了许久,林老太太仿佛才记起了林仙之,看向她说道:“你的身子瞧着瘦了些,明日云想铺子那边送来新衣,你记得上身试试,若是不合身也能让人改一改。”   “是,祖母。”听到这里,林仙之连忙急声应着。   其实林仙之闹出那样的事情,又不是林家的骨血,老太太本不打算让她出席寿宴,但是最近她与朱世子一直有书信往来,老太太想着这是藕断丝还连着,指不定能成事,便就睁只眼闭只眼容着。   “好了,眼下天寒地冻,你们都好好地养着身子。”   众人辞了老太太,这才穿戴好斗篷,缓缓出了静安堂。   咏梅阁与宜青阁相邻,林雪芙与林仙之二人同路,于是便行在了一起。   大约是撒破了脸,林仙之现下说话也不藏着掩着,“三妹妹如今很是得意,得了祖母疼爱,竟是开始学起了管家的本事。” 第24章 很丑吗女子的声音透着她自己都未察觉……   这园道风雪有些大,林雪芙皮儿嫩,受不得这风,小脸被吹得疼,她轻轻地拢着拢斗篷,很是不愿意地看向了林仙之:   “我本就是尚书嫡姑娘,学管家本事,这不是很应当之事?倒是二姐姐,想来从前也未曾学过,以后,许是更不用学了!”   这话一落,林仙之果然气得脸又青了几分,但随后她又接着说道:“三妹妹就那么自信自己将来能嫁入高门吗?这高门大户求娶新媳,可不仅仅求一个出身,那见识手段才能品性,是样样不能缺的。”   林雪芙看着林仙之,杏眸盈动,异常认真一般地端详了她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道:“二姐姐原来知道这些啊,我道二姐姐什么都不懂,才如此自信呢!”   “你……”林仙之气得把手里的帕子一扭,恨不得那就是林雪芙那贱人的脖子,狠狠地扭断。   林雪芙看着林仙之那恼火异常的模样,只淡淡一笑:“二姐姐可莫要生气,再气倒在床上,错过了寿宴,可就不好了。”   “三妹妹啊,人啊要往长远儿看,这眼前的辉煌那未必就是一生的辉煌,咱们这个年纪,在家中也呆不了多久了,以后的成就,那就得看夫家了,你此时这般与我作对,你是真当我穷徒末路了吗?”林仙之狠狠地瞪着林雪芙。   林雪芙看着她,未再说什么,只意味深长一笑,便扬长而去。   瞧着林仙之这么发狠的模样,她越发期待寿宴了。   ……   环儿知姑娘怕冷,出门的时候就在炉上温着辣儿汤,才到屋里,便赶紧让小丫鬟端上来。   浓浓的一碗辣儿汤下腹,林雪芙才觉得自己暖过来了。   她呼了呼气,才将斗篷给解开。   屋里没人,环儿这才开口:“姑娘何必跟她斗气呢,她反正是已经失了品德了,不在乎这些,可您说那些话,若传到老太太耳里到底不妥。”   “我与她不合早是明面上的事情,我要真一直装得活菩萨样反而让人觉得虚伪呢,再者这事又是她挑起的头,我回上几句也无甚,再说了,我那些话,也未有不妥当之处。”   倒是林仙之那些话,传到谁耳里都显得是小家气又毒心肠。   “姑娘的唇又破了,我拿脂膏给你涂上。”   长年住在许州,来京城后,林雪芙便处处不惯,尤其是这两日下了大雪,天气越发干冷,她皮肤嫩薄,那风夹雪一吹就裂,尤其是唇儿,每日都得涂着厚厚的脂膏才不至于裂了。   她坐在那儿,对着铜镜,把唇上涂了厚厚的脂膏,随后又吃了几块糕点,这才去了林二婶婶那边帮忙,京城官场人家办的席面,因着家中大人官品及地位的高低,在宴会上许多细节都需要讲究,而且到时宴请的都是京城贵客,从食物安全,人员安全各方面都需要一遍又一遍地过着,琐杂事务极多。   林雪芙一直忙到了夜里才回了屋里,夜里冷得慌,匆匆地沐浴更衣后便换了一身软绵的亵衣上了榻。   环儿拿着脂膏为她涂抹的时候,才发现她的唇还是裂了两道口子。   小丫头心疼地红了眼眶:“这京城的天气干得吓人,您一天天地往二房那边跑,那边却总是连个羹汤都不给您备着,瞧您这唇都裂了两个口子,姑娘不如明日找个由头不要过去帮忙了。”   林雪芙碰了碰唇上的口子,疼倒是不疼,就是真的瞧着不好看,但是明日她还是要去的,不管老太太出于什么心思,但是用意是好的,就这几日她就长了不少见识了,便是将来用不上也无妨。   “也不差这一两天,你给我涂厚厚一层,明日起来就好了。”   “那奴婢明日把脂膏给带在身上,您明日得多涂几遍。”   “好好好,我的环儿好姐姐,你说的都听你的。”林雪芙打趣了几句,这才哄得环儿不再恼火。   熄了灯后,环儿便出去了。   林雪芙揽着软软的被子,正要睡下,便听到雕窗传来响声。   那声音再是熟悉不过。   本是累极了的她,猛地坐了起来,一双杏眸望向雕窗,嘴角一弯,满心喜悦。   她望着帘外,问了一句:“是您吗?”   女子的声音又娇又软,透着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欢喜,在这夜深寒风大雪,一下子抚去了沈从白满身的风尘雪霜,也不枉他特意赶了过来。   沈从白嘴角微微勾起了淡淡的弧度,“嗯。”   随着雕窗打开,一阵夹雪寒风吹来,坐起来的林雪芙冻得一个哆嗦,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亵衣,脸上微微一躁,忙对他道:“您先转过身,我披件外衣。”   “嗯。”沈从白应了一声,转身将雕窗锁上,背对着她。   自打他夜里会过来后,林雪芙都会在床边备着一件外衣,她伸手拿起外衣穿戴好后,才看向了沈从白。   她微微抿了抿唇,眼神落在了男人的背影上,有些说不出来的情绪在胸口缠绕着,最后,被她轻轻地压到了底处。   她开了口:“您可以转过身来了。”   沈从白转过了身。   林雪芙见他一脸风尘仆仆,便轻声询问:“你这是才回京城吗?”   沈从白眼神难以言喻地复杂,他的确是刚刚回的京城,急急赶回,临到家门,脑海里却突然浮起了她的身影,他向来随心,便一个转身,往她这儿来了。   此时让她一问出口,倒显得他急着见她?   他怎么可能急着见她,于是他很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受伤了。”   是的,他是受了伤,才一回京城就往她这儿来。   林雪芙一听说他受伤了,人已经快步地走了过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抬起来一看,这才注意到黑衣袖子处,有一处破痕,那破痕处有着未干的血渍,柳眉一蹙:“您怎么又受伤了?”   沈从白随意道:“小伤。”   “我去拿药箱。”林雪芙放下了他的手,急急转身去柜子里取药箱。   沈从白却是紧紧地将手握成了拳头,五指,轻轻地按在了方才被她捉过的地方,只觉得那一处,尚带着她手指尖的温度。   他深吸了口气,看着那个蹲在地上拿着药箱的小姑娘。   突然间也不知道自己这叫什么。   就因为那个莫名其妙的梦?   沈从白还未弄明白原因的时候,林雪芙已经拿了药箱过来,先是为他剪开了袖子。   再一看,确实是小伤,相对于此前那两处伤口,这一处伤口很浅,但是再浅的伤口,不处理好,也是会害命的。   林雪芙将他的手放在了桌上,认真地清理着伤口,上药,包扎。   想到他这三天两头的伤,还是没忍住抬头看着他,问了一句:“侯爷,大理寺办案很凶险吗?”   离得近了,女子精致的容颜在烛火下,添了媚柔,显得娇软动人,脸颊粉俏,柳眉如月,杏眸水灵,俏鼻挺直,樱唇……   沈从白的眼神忽地一沉:“嘴怎么了?”   “天气太干燥了。”   女子爱娇,唇上有了口子,总觉得损了颜色,林雪芙这两日本就为着这唇裂了口子烦着,让他这么一看,顿时只觉羞惭,不由地低下了头:“我涂了脂膏,过几日就好了。”   沈从白那崩紧的脸色顿时一松,这才想着她是从许州过来,想来是并不大习惯这边的天气。   见她包扎好伤口,他起了身就离开了。   正收拾着桌子的林雪芙见他说走就走,连声招呼也未打,愣了一下,随后想起他刚刚看到她唇上的裂口子那脸色就不好看。   是嫌她这样子碍着他眼了吗?   这么一想,她伸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唇上的裂口子。   很丑吗?   可是,她只是他的大夫,帮他处理伤口,唇上有没有裂口子,生得好不好看与他何干?他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这人也太莫名其妙了!   林雪芙越想越恼火了,闷着一张脸把药箱收拾好放进柜子里后,又将桌上擦干净后就打算回榻上歇了。   但是才坐回榻上,又想到了什么,起了身往了梳妆台前,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唇上两道裂开的口子,她拧开了装着脂膏的盒子,从里面挖了一大块往唇上涂着。   只是这脂膏是让人去胭脂铺子买的,味道不大好闻,薄着涂还好些,这么厚厚地涂了一层,只觉得那味就呛了,但是想着唇上的裂口子,她并未擦掉,宽了外裳便上了床就寝。   沈从白再次过来的时候,屋里已经熄了灯,他轻手轻脚地撬了窗进去,走到了床前,便听到那均匀绵长的浅浅呼吸声,隔着薄薄的粉色纱帘传出。   她睡得正香,他便未叫醒他,将两个白色的瓷瓶放在了她的梳妆台上。   正待转身离开,可人行至窗前,突脚下犹豫了一下,再回过神,他人已经来到了那粉色的纱帘前。   微一迟疑,终究还是摆脱不得心中那点儿念想,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轻轻地勾起了粉色帘子,暖帐含香,属于她身上的香味,兜鼻而至。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榻上那娇美姑娘的神色渐渐黯沉。 第25章 怎么是林雨兰?这林府里的人,一个个……   烛光微弱,晕黄地落在她的脸上,睡着的小姑娘显得十分娇憨,一头乌丝凌乱地铺了一枕子,白皙的小脸透着粉嫩,小嘴微微张着,涂了厚厚脂膏的红唇显得格外娇嫣。   梦里,她的唇,柔嫩得似豆腐一般,带着少女的荷香,只轻轻一尝,便欲罢不能。   沈从白一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鬼使神差一般,缓缓地俯身,靠近。   鼻间的幽香,越来越浓,少女微弱的吐气,如兰带温,轻轻拂在他的鼻尖。   就在快要碰到她的前一刻,他倏得神色一变,身体往后大退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抿唇就飞快地离开了她的房间。   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竟然会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也幸好最后一刻他克制住了,若不然便是犯了大错。   明明从不近女色,可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被一个梦给撩得这么不能自拔?   沈从白一路就没想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一定是最近自己为了差事,回去睡一觉,定然便好了。   长夜风雪,男子身形如燕,轻轻地跃出院墙,很快消失在林府。   他推开了柳怀恩屋子的门,进门直接就反客为主,把主给撵走:“你去睡书房。”   “你在我这睡是没问题,但是沈大人,您至少给我说说,您从我这儿顺了两瓶子宫香玉雪膏是去做什么呢?”柳怀恩心疼了好半天。   这沈从白出去办个差十来天,这一回来直接二话不说就从他这儿拿了两瓶宫香玉雪膏就走。   “那玩意儿用的材料稀有,很难得的!连宫中的娘娘要我都不舍得给出去的!你一口气顺了我两瓶子,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柳怀恩絮絮叨叨,沈从白却只是薄唇一勾,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自己那张俊冷的脸,“这脸如何?”   “啊?”柳怀恩一愣。   沈从白又问,“配用吗?”   “我呸!沈从白你怕不是觉得我看起来像三岁的孩童,好哄骗呢!”   “你至多也是个三岁半孩童,要不也不会为着两瓶子女子用的香膏在这儿絮叨半日。”沈从白说着站起来就往床上走去,外衣也不宽,直接往床上一躺就睡。   柳怀恩看着那人说睡就睡,气得一个倒仰:“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认识这么个白眼狼儿。”   虽嘴上骂骂咧咧,但是他却还是把灯一熄,出了门。   子夜深沉,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积雪压枝的细碎声响,沈从白又失眠了。   自打父母出事,他便很难睡个整觉,时常都是半夜里听着窗外声响过夜,尽管柳怀恩一直为他调制药方,但是效用并不大。   就这么恍恍惚惚直到凌晨他才迷糊地合上了眼睛,但是一合上眼睛,又做起了那个梦,依旧是那一场大雨,那女子,依旧是坐在院墙角,身形消瘦,眼底透着绝望,就那么直直地落入他的眼底,他听得她的声音凄楚得似含了黄莲一般,声音慢慢:“大人,你救救我吧!”   沈从白惊得睁开了眼睛,这才发现天色已然大亮,他缓缓地吁了一口浊气,这才坐了起来。   但是女子那凄楚的声音,却久久绕于耳边难以消散。   胸口,跟堵了石块儿一般又沉又咯得让人又疼又喘不过气。   ……   ……   “姑娘,这东西怎么来的?”   虽老太太后头又安排了两名一等丫鬟过来侍候,但是林雪芙只信得过环儿与小菊,平时屋内的一应,都是环儿与小菊侍候。   环儿端着热水进来侍候姑娘洗漱,便瞧见了桌上那两只白瓷瓶子。   那瓷瓶子十分好看,白色的瓶身明如镜、白如玉,瓶盖上,一朵色泽十分明艳的大红芙蓉,娇艳而夺目。   林雪芙刚刚起身,犹半自梦中,犯着迷糊,闻得环儿的话,沙哑的声音软柔回道:“拿来我瞧瞧。”   环儿这才将瓶子拿了过去。   林雪芙接过瓶子,只一眼就猜到是沈从白送来的。   白家是商户人家,白家老爷好奢华,家里的一应用具都不差,尤其是会客的厅子里的一应用具,都选得最好的,这白瓷胎质细腻坚韧,胎釉莹润光滑,便是白家也不多见。   除却那人,也不会有别人赠她。   轻轻地拧开了瓶子,只见瓶子里是雪白色的膏体,透着淡淡的芙蓉暗香。   青葱嫩白的玉指,轻轻地勾了一小块在鼻间闻了闻,她便轻轻地笑了。   原来他昨夜里不是嫌弃自己嘴上裂了口子有失颜容,而是去给她拿药了,只这人也怪,也不解释一声就走,送了东西过来也是不声不响放着就走。   她缓缓地将瓶子捂向胸怀,抿着唇,没忍住嘴角弯翘了起来,眼底溢着柔软的笑意。   “姑娘?”环儿瞧着姑娘的模样,有些不安。   林雪芙被环儿一唤,脸上一红,赶紧说道:“这是香膏,只是这瓶子贵重,让人瞧见不好,你找个寻常的瓶子,挖一些出来用,余的都藏好莫让人看到。”   “是那人给的?”环儿问。   但其实心里已经猜到了。   林雪芙点点头。   环儿张了张嘴,总觉得这么着不好,但也委实没办法替姑娘分忧解了这难,便只好闭了嘴不说,转身去寻瓶子分装。   到底是出自那人的手笔,这香膏用起来,却与自己买的大大不同。   只薄薄地涂了一层,便觉得舒服一阵冰凉舒适,那紧绷的微疼感也消失了,而且味道还极为好闻。   也不知道是因着这香膏缓解了脸上还有唇上的不适感,还是别的,这一日林雪芙脸上一直都挂着笑,便是底下人都能察觉到她心情极美。   “三姑娘今日这心情极好呢。”   林雪芙看向了二婶婶,盈盈一笑:“我还是头一回给祖母贺寿,心里头欢喜。”   林二夫人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便不再说话。   她对这个三姑娘,其实是十分复杂的,当初自家老爷暗慕大嫂那事闹得外头不少人知晓,她也因此惹了不少闲话笑话,所以一看到三姑娘这张脸,她心里就是犯着杵。   可细细想处下来,又发现这姑娘温柔剔透,性子软又乖顺,倒是比原那二姑娘好相处得多。而且据说她从前在白家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她便也对这姑娘有了一丝心疼。   想了想便提点了一句:“给祖母准备了贺礼吗?”   “我亲自绣了一条万福抹额,二婶您觉得这礼可合适?”林雪芙未料二夫人会有此一问,瞧二夫人那样子是有心要提点自己,于是她也做出了小辈的模样,用着渴求的眼神看她。   “合适。”二夫人望着小姑娘那渴求又带丝丝不安的眼神,一下子就释怀了。   说到底那也是自家爷惹的骚,这孩子比谁都可怜些。   于是她提点道:“老太太什么都有,送什么都不稀奇,你们做孙女的,能自己亲手做这个给她,这份心意她会欢喜的。”   “谢谢二婶婶,您这一说我便放心了,我原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但我又无甚宝贵的东西可做贺礼,一直心里忐忑着。二婶婶,谢谢您了。”林雪芙连连感激地说着。   二夫人看着她这模样,笑了笑便继续查着今日的帐册,大约是真怜了这姑娘,一旁又教了她怎么看帐。   林雪芙在一旁学得仔细,心里也存了感激,而且从小在白家长大,让她明白一点,想要过得舒心,便要与府里的人都处好关系。   不仅仅是老太太,二夫人管着家里的事务,与她处好了,她日子也能轻松一些。   而且二夫人性子温和……上一世除了不管她任由她自生自灭外,也并没有对她下过手。至于任她自生自灭,那样的关系,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她这几日注意到二夫人很喜欢菊花,一应穿戴用品上,多用了菊样的。   林雪芙一双手巧,绣的双面绣,便是许州有名的绣娘都比不上,从前手头紧的时候,还时常自己绣了让环儿菊儿悄悄拿出去卖,这一回过来的时候,她也把绣品都带来了,那里面正好有两条帕子绣的便是菊样。   于是悄声吩咐环儿去取了那两条帕子过来。   林二夫人接过帕子的时候,有些惊讶:“这是你绣的?”   林雪芙点点头,白皙粉脸上,是一抹羞涩:“二婶婶待雪芙好,雪芙也无甚可回报,还望二婶婶莫要嫌弃。”   “怎会嫌弃,我只是惊讶你这一手绣活竟是这般好,瞧这绿菊,栩栩如生,瞧着就喜欢。”林二夫人是真的喜欢菊花,也真的喜欢这两条帕子,她笑盈盈地对林雪芙说道:“正正好,我明日就能用上。”   林雪芙见她喜欢,也欢心地笑了:“二婶婶若是喜欢,我回头再给您多绣几条,我那儿还有好些菊花的花样,到时候一种给您绣一条。”   “不用不用,绣活费神费眼,我有这两条就够了。”   “只好婶婶喜欢就不费神。”林雪芙笑着摇头。   二夫人也确实是喜欢,便也不再推辞。   只是转而就赠了林雪芙一枝红玉缠丝钗子,模样十分精致,是今年京城贵女常用的款子,十分漂亮。   林雪芙收了后便欢欢喜喜地插在了发间,以示自己的喜爱与欢喜。   回宜青阁的时候,经过咏梅阁的时候,正好瞥见玉紫鬼鬼祟祟地进了咏梅阁,她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只装做什么也没有看到。   林仙之还真以为玉紫给她传递消息这事老太太不知道?连她这么个刚进府没甚关系的人都能知道这事情,精明又操持着整个林府的老太太怎么可能不知?   老太太没发作,不过是盼着万一林仙之真有机会嫁入朱家,林家也就跟着得了益,是以便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去做。   想到此处,林雪芙低着头,玩味地轻笑了出声。   这府里头的人啊,是一个比一个冷漠会钻营!   “姑娘,怎么了?”环儿听姑娘笑出声,不解地问着。   “无甚,心情好便笑了。”林雪芙盈盈一笑,美眸如弯月一般。   雪天地冻,一路回到屋里,林雪芙一双脚便冻得僵僵了,往暖炉旁一坐便不想起来。   但随后想起了什么,又急急地命着环儿把备了沐浴的汤水,一番洗漱后特意穿戴齐整,接着便在房间里等着了。   那香膏极为好用,才用了一日,林雪芙唇上的裂口子已经好了许多,明日估计就能愈了。   她坐在铜镜前,用手指细细地挖了一指涂在唇上,指头碰着唇的时候,镜中的女子,娇娇地露出了笑容,但随后似想到什么,却又收敛了起来。   她记得上次他吃着粟子甚是喜欢,便又让环儿去小厨房拿了些粟子过来。   夜寂灯暗,屋里地龙烧得暖洋洋让人不由地犯困,林雪芙等了许久也没见那人来,困得坐在桌前直打盹,最后实在是熬不住,只好上了榻,可又担心他半夜过来,索性合衣而眠。   可是一夜好梦,醒来的时候,他却并没有过来。   林雪芙看了一眼屋里,见四处都未有不同,心底隐生了几分失落。   还以为他会过来。   但是随后她又想,他不来才是好,总这样下去也非好。   矛盾的想法只存了片刻,就让她给抛之脑后了,毕竟今日老太太寿宴,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匆匆地洗漱,用了点儿粥后她就去给老太太请了早安,拜了早寿,并把那抹额给送了上去。   小姑娘送的礼物,取的都是心意,至少老太太表面看着很喜欢的,还连连夸了林雪芙手巧。   林仙之送的是一幅百寿图,用意十分巧妙,用着一百个寿字,组成了一个大大的寿字,而且旁边还画了一座南山。   二房的几位庶女也纷纷地送了贺礼,其中就数林雨兰送的贺礼用足心思,是一对绣着金线的护膝,说着见祖母冬日膝盖常是犯疼,特意挑了最好的棉絮制的。   果然这心意一出,令老夫人满意极了。   今日是老太太的寿宴,二房嫡女林秋瑶虽身子不好,却也过来了,这位姑娘从娘胎里落下的病根,寻了许多大夫,便是宫中的御医也来过几个,却一直不见好转,总是病怏怏,一到了冬日里几乎是二门不迈。   她给老夫人送的是也是一幅丹青工笔人物画,画里正是今日的寿星林老夫人。   客人纷纷前来贺寿送寿礼者陆续而至,尚书府渐渐热闹起来,林才德虽是这十几年才入京为仕,但是他长袖善舞,善与交人,在京中已然是站稳脚根。   这老太太七十大寿,来的宾客极多,便是官侯伯爵也来了好几个,林大人满面春风,在大门那儿一个个地迎接着。   这一日的杂务极多,林二夫人在外头忙得团团转,林雪芙本是想着出去帮忙,但是老太太看着她岁数也相当,便有意带她见见人,来年好说亲。   今日来贺寿的除却林家的亲戚外,还有林家两位老爷这些年在京结交的好友同僚,也都算是亲厚熟识,大家进来了便热络地聊了起来。   有几个热心肠的,瞧着林雪芙生得娇美又乖顺,倒是起了心思,打趣着跟老太太提起她的亲事。   老太太本就是打了这个算盘,便是一番笑着应承着。   哪个女子不希望能寻一门好亲事,林雪芙也希望能寻一个好亲事,下半生无忧。   于是便也装得温婉乖顺听着这些长辈大人们提及她的事,便只红着脸,娇羞地低着头,扭着小帕子外,半句不多言。   但只这一副乖顺又娇羞听话模样,便是长辈们最乐意见着的了。   于是当真有好几个夫人给提了几个说亲对象,林雪芙虽是低着头,但是却默默地把名字都一一地记在了脑海里了。   重活一世,她很是明白,姻缘于女子而言,有如半条命,是以这一世,她希望能好好地择一门好的亲事,不求荣华富贵,但求相知相守。   一屋子人正聊得热络的时候,门外下人通传着朱国公夫人来了。   因着上次退亲之事没有公开出去,是以在外人眼里,两家还是姻亲关系,国公夫人自然也过来贺寿,只是她是只身前来,国公借故未来,朱世子也未来。   但是林雪芙知道,朱岩,一定会来的。   当朱国公夫人走进来的时候,一屋子人,竟是因着她的到来,顿时静了下来。   这位国公夫人在京城也是有名的,本就是西安侯嫡女,贵门出身,很是清傲,而眼下朱国公府随着贵妃圣眷正浓,身份地位更是贵不可言,她这两年,可是轻易不赴宴。   只见她坐在那儿也不说话,有人向她问好她虽是笑着颔首,但眼里的高高在上却是半点不掩。   林雪芙倒是不卑不亢,请了安后便坐在老太太旁边,也不去看她,只是她注意到,朱国公夫人悄悄地打量了她两次。   林雪芙心中暗叫不好,可莫要看上自己才好!   恰在这时二夫人过来说是园子里的戏台子开始唱戏了,于是众人便移步前院园子听戏。   台上优伶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是一曲十分寻常的九子拜寿,只林雪芙从未听过这京城的戏曲,只觉得新鲜好听,倒是听得出神。   小菊在众人看戏的时候,悄悄地离开,然后又悄悄地回来,在林雪芙的耳边低喃了一句:“姑娘,人来了。”   “真的来了?”林雪芙低呼了一声。   她方才过来的时候,特意慢了一步,然后就择了一个跟林雨兰一起的位置。此时声音虽说不大,但是一旁的林雨兰倒是听到了,她诧异地看向了林雪芙。   而林雪芙,却是看向了林仙之的方向。   就见着林仙之正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三姐姐,怎么了?”林雨兰开口问道。   林雪芙被她一问,似有些紧张有些慌乱,语气有些慌地解释了一句:“没,没什么,就是坐得久了有些闷得慌,我,我去透透气。”   她神色慌张地说完,便领着环儿小菊一起向着林仙之的方向去了。   林府是林才德回京后才买下来的,原来是两房各买了一套三进的宅子,后来随着林才德的官做大了,于是把后面前朝某官员的旧府宅也给买了下来,几个宅府打通后再一番修建后才有了今日的气派。   只是因着是三个宅府打通的,虽精心修建,但路却有九转八弯,过了前院的假山,往左是招待男客的东院子,往右是前往后厢院的林间小道。   林雪芙在一路往右走着,终于在一处小假山处停了下来。   林雪芙趴在假山处往来时的路看了一眼,果然远远就见林间有道翠玉色的身影闪过,林雨兰长相清丽,是以总是装扮得一副清雅如菊的模样,出入也多爱这种翠色浅蓝衣裳,今日的她穿的就是一件翠玉色的绵缎对襟袄,底上是一条浅绿色的襦裙。   她掐着时间儿,算着林雨兰差不到到了身旁,这才冲着小菊打了个眼色,小菊暗暗地点了点头。   随后就一副紧张又小心翼翼地说道:“姑娘,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二姑娘约的朱世子就在咱们西厢房第三间那儿见面,而且打的主意就是朱世子强闯入室,污了二姑娘的名头。”   林雪芙咬着唇又问:“东西可备了?”   小菊小心地拿出了一个包了几层油纸的东西,递了出去:“姑娘放心,这药是奴婢花了大钱买的,说是一闻就晕,到时候把二姑娘迷晕后,咱们把她抬出去,姑娘您再进去,那屋子里门窗都封着,乌漆黑着,朱世子定认不出姑娘,等外头人来了,这一看,事情就成了。”   “好。”   林雨兰未成想自己这一跟来,会听到这么惊人的事情,她捂着嘴,惊得两眼瞠大,随后似想到什么,也不藏着,直接走了过去。、   “三姐姐你原来在这儿啊,让我一阵好找。”   她的声音一出,递出药的小菊似受了惊吓,手里的药包直接就掉在地上,她也不敢弯腰去捡,就直接拿脚踢了踢,把药包踢到了边上的一掩花林后去。   林雨兰眼尾正好瞧见,心下暗暗得意。   “我走着走着就走到这儿来了,正想回去呢,四妹妹可是有事?”   “母亲让我来看看姐姐在哪儿,说是有事要找你。”   “那,那我现在过去。”林雪芙似害怕一般,结巴了一下,领着小菊环儿急急就走。   一直走到瞧不见林雨兰的影子,她脸上的害怕这才消失,沉静地停下了脚步,往回看了一眼。   身为从六品官员的庶出之女,高门大户的正头夫人林雨兰这身份是够不着的,但是林雨兰又是个不甘于嫁小门小户的。   上一世她就一直想攀高枝,她记得后来她似乎是许给了京城哪一位三品的官员当贵妾了。   路她都给她铺好了,这世子贵妾的身份,以林雨兰的野心,肯定会懂得去争取的,她对环儿小菊一语双关:“咱们继续看戏吧。”   “是,姑娘。”   两个丫鬟点了点头。   三人这才慢条斯理地往回走。   优伶们声色婉转,一曲九子贺寿罢了又紧接着一曲状元令,正听得入神,转念便见有丫鬟急急地跑过来,在林老太太耳边说了什么,紧接着就见老太太起了身,还把朱国公夫人一并叫上,而后就急急地走了。   林雪芙在老太太走了片刻后,也起身跟了过去。   这一处厢院平素里都是空着留待招呼客人用,往来的人较少。   林老太太过来的时候,就见朱岩衣裳凌乱地坐在院里的石椅上,脸上却是果决的神情,而屋里头,隐约可听见细细碎碎的女子哭泣声。   “哎呀呀,世子爷啊,您纵是情深我家姑娘,可也不能行这荒唐之事啊!这这这……两家虽说过了纳吉,但是但是毕竟还未过门啊……再说了,您不请自悄悄来,这事情若传了出去,不仅仅是有损清白,那可还是犯法的啊……”   朱国公夫人还未开口,林老太太已经先发置人,一语数关地把这事情落了实,说完,又看向了身后的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您说这事儿可怎么办才好啊?您先前还说想要退婚,可这事情,这事情都这样了,我家好好的姑娘儿清白让世子给……,这婚若是退了,我家姑娘那就只剩下三尺白绫抹了脖子这这一条路了呀!”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老太太这戏演起来,真的是堪称一绝,瞧瞧这两通话说下来,那是暗示暗示加威胁了。   这亲事,国公夫人若不应下来,那么世子今日的行为就是犯了私闯民宅强污女子之罪,若是国公夫人把这亲事应了下来,那么这也最多就是小年轻恩爱行为,这事也没有传扬出去,两家都掩下去便也成了小事儿了。   国公夫人此时的脸色,完全是铁青一片,咬牙切齿,一双怒目死死地瞪着那衣裳凌乱的朱岩,若不是顾着身份,她此时早就破口大骂了。   千防万防,想不到他竟是在这种时候给她来这么一招!这是让那贱蹄子给迷了心窍了啊!   照这样,她就更不能让他娶那贱蹄子了!   但眼前这事情,只怕也是很难收场,国公夫人想了半会,也是没想出个对策来,只抿着唇死死瞪着朱岩。   偏偏这时,朱岩还添了油加了火:“母亲,您就答应了我与仙之的亲事吧。”   不得不说,朱岩确实是深情不悔,为了能娶到林仙之,连这么荒谬的事情也愿意做。   林雪芙站在院门外,远远地看着院子中发生的事情,眨眸间,掩下了心底层层心思。   就在众人僵持不下,气氛愈发拔弦的时刻,国公夫人终于开了口了:“不若……就按了老夫人之前的意思……”   林雪芙才听这半句,便猜到国公夫人想说什么了,这是不想娶林仙之为妻,想按着之前的折衷法子,娶她为妻林仙之为妾了。   她才不愿!   “祖母!发生什么事情了呢?”女子声音清脆婉约,引得众人看了过去。   朱岩也看了过去,今日的林雪芙穿了一件鹅黄色攒心菊对襟袄子,底下是一条月牙色折枝襦裙,称得小脸粉嫩娇柔,一双杏眸灵动清澈。   朱国公夫人此刻看着这姑娘,只觉得怎么看怎么都好过那林仙之了,正想开口,就听林雪芙又道:“屋里头好似有谁在哭?是……二姐姐?”   便在这时,就听着那哭声更大了,这声音一大,在场好几个人脸色都变了。   其中就数林老太太,毕竟是自己的孙女,方才那哭声音低听不清,此时哭声一大,就能辩出是谁了。   林雪芙眸光单纯,问了一句:“怎么听着像是四妹妹?”   这话一出,原本想要开口的国公夫人,顿时闭上了嘴。   这一变故,也让朱世子当场色变,他猛地站了起来,看向了那半敞的屋门:“不可能,那是仙儿!”   其实,他对林仙之痴恋,自是能辩她的声音,所以在听到声音后,他就已经知道不是林仙之了,而且他想起了自己方才进去的时候,光线太暗,瞧得不真切,而对方,似乎从头到尾,没有吭声?   但是他又不愿意相信,毕竟是仙之与他约好,怎么会变成林四姑娘?   林老夫人原本还沉稳的脸色,也是变了:“江嬷嬷,你进去看看!”   “是,老夫人。”江嬷嬷应了一声便带着丫鬟走了进去。   片刻后,就扶着哭得泪如泉涌的林雨兰从屋里出来。   林雨兰甫一出来,就直接跪倒在了老太太的面前:“祖母,祖母为雨兰做主啊。”   “怎么是你?仙儿呢?!”看到林雨兰从屋里出来,朱岩错愕地瞪圆了双眸。   “到底怎么回事?!”林老夫人沉沉地问了出声,脸色已然难看。   虽说换成林雨兰,照样也能进朱府,但到底是不同,且不说林雨兰这身份注定只能成为贵妾,单一个朱岩不喜欢,两家这关系就不可能建立。   “我方才在路上的时候裙摆让树枝给挂破了,怕让人瞧见失了颜面,便想着进屋子里躲躲,让冬意去为我取一件裙子过来,却不料才进了屋子,朱世子就跟了进来,抱着我就是一阵……一阵……”   林雨兰说不下去,一副受辱般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朱岩难尽管置信,愤怒地指着林雨兰:“不可能,明明我约的是仙儿?”   “世子您说您约的是二姐姐,可是您一进屋也不曾问过我便直接抱住,您觉得您此刻这么说,雨兰也是百口莫辩……”   林雨兰呜呜说着,哭得越发厉害了。   朱岩被她这一哭一诉,也是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他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这件事情是仙儿提出来的,他觉得只要能娶到她,这也无甚难做,便答应了下来。   方才来了之后,玉紫告诉他仙儿就在这屋子里,所以他推门就进,而就在他推门进来后,门外的玉紫也赶紧就引了一帮丫鬟过来,他再把衣裳扯了微乱走出来,坐实了这一行为。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怎么屋子里的人成了这林雨兰了。   林雪芙捻着帕子,轻轻地捂了嘴,低下了头不再去看。   众人以为她是吓着人,但其实,她只不过是惊讶于这林府里的人,一个个比正院那戏台子上的优伶还要会唱戏呢!   事情怎可能会那么巧?林老夫人是摆明了不信的,但这整件事情本就是不耻出口,这事情到这份上,也便只有这样了。   朱国公夫人此时却是松了一口气,狠狠地剜了一眼朱世子,而后对林老夫人说道:“老夫人,确实是我家岩儿犯了大错,但这事情已经这样了,传出去于我们两家都不好,这样吧,我回去就让国公爷备下厚礼亲自过来道歉,若是老夫人允的话,我瞧着林四姑娘温婉可人,不如便给了我家岩儿,虽说不能当个正妻,但是就算是贵妾,我也定会好好待她,你看可好?”   林老夫人沉着一张脸,没有应话。   但这事情,其实也只能这样了,以林雨兰一个从六口家的庶女,国公府绝不可能迎为正妻,真把事情闹大了,得罪了朱家也不妥。   林仙之悠悠醒来,就听得外面吵得厉害,她方才本是在屋子里等着世子,可是突然间有丫鬟走了进来,她还未来得及看是谁,就被人用帕子捂了口鼻,然后就晕了过去,在晕迷前,她能闻到那股浓重的药味……   药味!   林仙之惊觉得出事了,她慌忙扶着椅子向着门口走去,还未开房门,便听到了国公夫人这一番话。   她当场脸色就变了。   怎么会这样?   她难以置信地拉开了房门,就见到屋外一院子的人。   众人听到声响,也看了过去,就见林仙之脸色苍白地扶着房门,虚弱地倚在那儿。   朱岩看到她的时候,顿时悲伤地叫出声:“仙儿,你怎么是在这间房中?”   她可知道,房间错了,他们的人生也跟着错了!   林雨兰见林仙之走了出来,心中一慌,哭得更厉害了,那瘦弱的肩膀,颤成了筛子。   林仙之是个聪明的人,结合国公夫人那话,再看看面前衣裳凌乱的朱岩,又看一眼那跪在地上哭着的林雨兰,顿时猜到什么。   她语句清淅地说了一句:“我本是在隔壁的房间,但是被人下药,醒来就在这儿了!”   话一落。   朱国公夫人玩味地看向了林老夫人:“老太太,看来贵府也是事儿多,咱们这事,便这么说下了,可成?”   此时的林老夫人已觉得颜面尽失,哪还能说不成的话,只讨好地应道:“那便听国公夫人的。”   “那老夫人,我便先走了。”国公夫人笑道,言罢,转首,高冷地目光看向了身旁的嬷嬷:“带上世子,我们回府!”   “母亲……”朱岩还有些不甘不舍,他很明白,今日这事若不能成,他与仙儿以后就更没希望了。   国公夫人冷眼瞪了过去:“是我要找人把你一路押回去,把咱们国公府的面子都丢尽才罢休吗?!”   林仙之此时早就懵了,她没有想到,自己苦心计划了这么久的事情,怎的就成了这副模样。   她也知道,如果今日这事不成,她的前程便要毁了。   林仙之凄楚地喊了一句:“世子……” 第26章 本不相熟她记得前一世,他与林府的人……   “仙儿……”朱岩见林仙之那如凋零的落叶般的娇弱模样,只心疼得厉害,她曾经是那样光鲜的姑娘,那样让他爱慕的姑娘……   国公夫人一听朱岩这般模样,一时恼怒,一张精致的脸瞬间沉了下去,冷森而带着鄙夷的目光扫向了林仙之:“林二姑娘,还请自重!”   林仙之咬着唇,泪如雨落,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一副娇弱不胜地站在那儿,只拿眼楚楚地望着朱岩,可眼前的局面,她也不知要如何收场才是。   国公夫人冷冷地瞅了一眼儿子,放了重话:“岩儿,走吧,你再这副样子,只会累了林二姑娘的名声。”   眼前这一切简直一团儿乱,朱岩懊恼无比,却也一时竟不知如何处置。   而面前母亲显然已经动怒,他也怕激怒了母亲,他与仙之就更无可能,眼下也只能先回去,再看看还能怎么处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林仙之,“仙之,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世子……”偏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林雨兰,凄然地喊了一句。   朱岩只觉得心下更烦,只怪他方才为什么没有能察觉出怀里的女子不是仙之。   他不知如何是好,于是选择逃避,转身跟着母亲离开。   林仙之看着朱岩离开,终于是再也忍不住,也顾不得仪态,突然间冲到了林雨兰的面前,用力地捉住了她的头发,像个发了疯的婆子一般,尖声地叫骂着:“林雨兰,你怎可如此?你怎能这般毁我一生!”   “啊……呜……二姐姐不要啊,我好疼啊……二姐姐雨兰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雨兰也是无辜的啊……我也不知道世子为什么在屋里头,我一进去世子就抱住了我,我当时吓坏了,以为遇上歹人,都吓得不敢出声了……”   “你还装,你还装……你这个贱蹄子,你竟然这般害我……我要杀了你……”   “住手!”林老夫人也没有想到林仙之疯了一般,连她的喝令也不听,连忙看向身后的丫鬟:“还不快点把两位姑娘给拉住!”   几位丫鬟婆子闻言,连忙上前就把两人给拉开了。   林仙之虽气极了,可是她身上的药效还未褪尽,一身虚软,只不消两下就让人给拉开了。   就在这时,林博峰的声音响起:“这是怎么回事?”   林博峰这一次被派出去办差事,一去就是近半个月,这还是为着祖母的寿宴,日夜兼程,才在今日赶了回来,一进府门他就打听到祖母来了这儿,便急急过来,想着第一时间给祖母贺寿,却不料一来就见到两位妹妹像泼妇般撕打成一团,他惊愕到了极点。   这两位妹妹,从前也是温婉知书,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没有多问,赶紧上前帮着丫鬟们把两个妹妹拉开。   林雪芙一直站在旁儿看着这一切,见到大哥哥回来了,温声唤道:“大哥哥。”   “峰哥儿回来了!”老太太见是林博峰回来了,也是高兴地唤道。   “祖母。”林博峰帮着压住了两个妹妹后,才看向了祖母:“这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丢人。”林老夫人正待要说,眼尾就看到了一抹身影,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宁江侯沈从白,老太太好面子,又是这般的家丑,自是不可外扬,于是那到了嘴边的话赶紧又咽了回去:“侯爷。”   林雪芙扭头,就看到了沈从白。   今日的沈从白穿着一身暗褐色的绵缎滚回纹长袍,足踩皮靴,发束玉冠,此时一脸沉静地站在那儿,清峻的眉目间多了几分沉冷,称得气度威严。   她的神色微微一僵,怕让人瞧出端倪,随后便努力让自己瞧着神色正常一些。   他怎么也来了?   她记得前一世,他与林府的人并无交集。   与大哥哥就更不相熟了?   沈从白缓缓勾起了淡淡笑意,向老太太贺了寿:“正好路上遇着林贤弟,听闻老太太寿辰,特来讨一杯寿酒吃,祝老太太福寿安康,只是今日来得匆促,未备下贺礼,待改日必补上贺礼亲自送来。”   “侯爷客气了,您能来就是最好的贺礼了!”这宁江侯在京城也是一号人物,可轻易请不来。他来了就是给足面子,老太太听着这话笑得眼睛都眯了。   她看向了林博峰:“峰哥儿,侯爷来了你怎的也不同我说一声。”   林博峰看向了宁江侯,眼神带着敬仰与敬畏,见侯爷神色温和,这才说道:“祖母,孙儿日夜兼程,马还未入城就累得走不动,差一点儿就误回来给您贺寿,幸得遇上出差办事的侯爷,坐着他的马车,才得以及时赶回来给您贺寿。”   林老太太一听这话,眼里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再一看旁边乱做一团的模样,只觉得失颜,连忙对林博峰说道:   “大人们都在前厅那儿吃酒论诗,峰哥儿,你也领着侯爷去前厅,这后院里就是小姑娘家打闹,没的大事,你不用留在这儿。”   林博峰也觉得这场面在宁江侯面前实属丢人,便点点头:“是。”   沈从白淡淡一笑,面对这样一场凌乱的场面,却似未瞧见一般,只从容地说道:“林大人一身风尘,先去漱洗一番,就让其他人领我过去便可。”   林老夫人看着孙子那一身的尘灰,也有些心疼,再一看旁边的林雪芙,顿时有了想法:“那,那……雪芙,你领侯爷前去前厅。”   本来杵在一旁,就恨不得能当一抹儿空气的林雪芙闻得这话,只好被动地应了一声:“是,祖母。”   她不得不怀疑,沈从白就是故意的。   他虽没有点明让她带路,但是他那么一说,老太太又是个精明厉害眼的,就指望着孙女们能够嫁个好婆家,好拉扯一把林家,是以这会儿看着未婚又身在高位的沈从白,肯定就唤她去。   但是这事她也不好不答应。   她抬头看向了面前的男子,声音轻柔:“侯爷,请随我来。”   沈从白淡淡地颔首,又对林老夫人客气道:“老太太,那我先过去了。”   言罢,他就跟在林雪芙的身后走。   林雪芙是真怕沾上事,便一直半垂着头向前走,也不敢跟他多说话。   沈从白眸带笑意,就那么紧紧地追随着面前的姑娘,只见她一路捏着帕子,低头碎步,就仿佛真的跟他不熟,半点跟他说话的意思也没有,甚至连个眼风也不给他。   不过她今日这一身鹅黄瞧着倒是好看,娇俏可爱极了。   环儿与小菊两人早就紧张地手心里满满的汗了,一想到这位侯爷就是那夜里总来姑娘房里的男子后,就莫名地不安。   不安什么她们也不知晓,就觉得慌得厉害。   走着走着,突然间侯爷面前那位身高八尺,虎腰熊背的侍卫金荣就跟堵墙般挡在了她们的面前。   她们吓得抬起了头。   金荣:“我家侯爷有几句话想跟你家姑娘说。”   “姑娘?”环儿与小菊看向了林雪芙。   林雪芙也是慌得不行,真的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她半点也不想与沈从白扯上关系,两人单独说话,若是让人撞见了,她便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但是他有话与她说,她也不好拒绝。   幸好去往前厅的路九绕八弯,这一带是一片小花林,这会儿大伙都在前院前厅忙着,这边没有人。   她只好一副客气疏离地问,“侯爷,有什么话还请吩咐。”   沈从白看着她一副警惕的模样,低低一笑,“没人。”   林雪芙抬头看,一双水雾般的杏眸子里,带着几分软柔的恳求:“侯爷。”   “伤口好了?”   林雪芙咬了咬唇,知他问的是什么,低着头应了一句:“好了。”   说完便不想再说什么了。   一副恨不得与他撇得干干净净才好。   但凡她心里有点意思,也不当如此。   沈从白淡淡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就见她垂着首,露一个乌发的头顶给他,一副很怕与他多说话的模样,只觉得自己一兜热情瞎扔了,顿时脸色淡了几分,“走吧!”   说完便当先一步往前走。   虽他也没说什么,也没露出什么不快之色,但是林雪芙还是察觉到他不高兴了。   可是……这事儿他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他与她本就是因缘巧合才在背地里有了些往来,明面上就不应该让人看到惹了闲言才是。   可他真恼火了,她又觉得心里头不安,怕他怪她。   看着走在前面的男子,她咬了咬唇,才小声地开了口:“侯爷,那香膏极为好用,我很喜欢。”   “嗯。”沈从白淡冷冷地应了一声。   见他不欲与她多说,林雪芙虽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觉得这样也好,这一条路虽说平时是僻静,但今日是老太太寿宴,来往人多,还是避着闲着好。   便也默不作声,亦步亦随在了他的身后。   沈从白走着走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金荣跟在一旁,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胆颤,这会儿不让侯爷痛快起来,一会儿指不定侯爷找谁泄这口火气,他这个成天跟一旁的随从,实属艰难。   问题就出在林家三姑娘身上,虽他不知道侯爷与这位三姑娘是怎样的关系,但肯定不是不熟识的。   他灵机一动,脚步放慢了一点,正好就落在了几人的后头,随脚,足尖一点一踢,一颗小小的石子,擦着地面,向着林三姑娘的小腿点去。   林雪芙本是走得好好儿的,突然觉得小腿让什么打了一下,随即脚下一软,人就往前扑了出去。   “呀……”她低呼了一声,看着面前快要撞着的那抹暗褐色的袍子,生生地想让身体扭个弯。   这是宁愿摔地面上也不要扑他背上。   金荣眉头一蹙。   这可不好,他这点小技俩,林三姑娘许是看不出,侯爷却定然看得出来,这三姑娘摔到侯爷身上,他是立了功,可万一这么娇娇弱弱的姑娘真摔地上,那他可就是罪人。   正急得冒汗,他喊了一句:“侯爷!”   他喊得快,有人转身更快,沈从白几乎是一扭头就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扯。   “唔……”林雪芙都做好了摔地上的准备了,结果被他这么一扯,直接整个人摔进他的怀里。   那娇挺的鼻儿就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疼!   怎有人胸膛也这么硬。   林雪芙疼得眼眶一下子就蓄了泪花儿,沈从白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檀香,贴着鼻子,那味儿便更清淅了。   她脑子里却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那一夜为他包扎的时候,他宽下上衣时,露出的那一副精壮的胸膛,那是她头一回见到男子的身子,与女子柔软似雪的身子截然不同,结实,有力。   她咬着唇,只觉得心跳扑通扑通,似小鹿在乱撞一般,说不清是疼的还是羞的,那脸红了起来。   沈从白低着头,看着怀里的女子,乌软的发顶上,一枝点翠镶珠蝶簪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颤动着,似要飞出一般,那发下的耳朵,小巧如贝,此时却微微透了点红。   他不由地勾着嘴角,看了一眼后方的金荣。   金荣一副憨样地挠了挠头。   沈从白这才低头,声音极轻:“三姑娘可还好?”   隔得近了,男子说话的时候,胸膛似乎也在震着,林雪芙一个回神,才想起自己还在他的怀里,惊得连退了两步,慌乱的小脸透着嫣红,声音结了巴:“好,好……谢谢侯爷。”   沈从白看着那张俏粉的小脸,“还好是三姑娘,若是换做别的姑娘,本侯真的是要怀疑是故意的。”   “我不是,我没有。”林雪芙急急地解释,只那小脸,却不争气地越发红了。   抬头一看,就见男子清峻绝色的面容上,是一抹戏谑的笑意:“我知道三姑娘没那意思。雪天路滑,走路得小心!”   林雪芙故做镇定地回了他一句:“谢谢侯爷关心,我知道了。”   可那红透的小脸,却泄了她满腔的心思。   “可还能走得稳?”沈从白看着小姑娘脸儿通红故做镇定的模样,不由又逗了她一句:“可需本侯扶你?”   这话吓得林雪芙那小红脸几乎要立时变白,她用力地摇着小手儿:“不,不,不需要,我能走。”   她说着,唯恐他不信,还用力地踩了两下脚,以示自己的腿真的好好儿的。   看着那笨笨地踩着脚,沈从白眼底滑过了笑意,戏谑了一句:“瞧你这胆小劲!”   说完便又往前走。   倒是方才那丝丝不快,就这么轻轻地散了。   金荣:……得以解救。   ……   前厅这会儿正在玩着投壶,一群子人围了一圈甚是热闹。   林才德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虽在旁应酬着,却一直眼观着八方,注意着来往的宾客们,是以林雪芙带着沈从白进来的时候,他一眼就瞧见了。   先是一愣,沈家是真正的名门望族,虽说老侯爷早早逝世,但他当年有从龙之功,攒下的军功与家业极大,而沈从白更是有长公主护着,他自己也是年轻能干,年纪轻轻已经是大理寺卿,未来不可估量,在青年一辈里,他绝对是朝中的头一份儿。   林才德此前虽有意套近乎,但是沈从白为人冷漠,不与人亲近,是以他与沈从白几乎无往来,这会儿他怎么来了?还是自己的女儿带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林才德满脑子疑问,却还是恭敬笑盈盈地迎了上前:“侯爷!”   “林大人。”沈从白颔首。   “雪芙,这是怎么回事?”林才德问了一旁的女儿。   林雪芙连忙回道:“大哥哥马匹在城外累倒了,幸而遇上侯爷,坐了侯爷的马车赶回来给祖母贺寿。”   虽与他料想的不一样,但是林才德还是很开心,能与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总归是好事。   他感激地说道:“那真的是要好好谢谢侯爷,今日是我老母亲七十大寿,她这两天就一直念念着峰哥儿,真是多亏了侯爷,才得已及时赶回来,大恩不言谢,还请侯爷赏脸,留下来吃个寿席。”   本也就是小事一桩,但林才德说得感激万分。   林雪芙悄悄看了一眼沈从白,他倒是淡定从容,脸上并未露出半分异色,还温和地应了一声:“那本侯今日便留下来,沾一沾老夫人寿喜了。”   沈从白一来,有不少人都留意到了这边。   有些是意外林才德竟然能请到沈从白,有的年少公子,则是注意到了林才德旁边的林雪芙。   林雪芙才回林家,也只是上次去参加了寻梅宴,但当时长公主邀请的都是四品以上官员家眷,而且当时出了事情,林雪芙早早便回家。   而老太太这一次的寿宴,请的却有不少低品阶的官家子弟,其中还有不少新举子状元。   林雪芙今日穿的一身鹅黄,在冬日里十分暖眼,她又生得十分好看,肤白如雪,肩若削成,腰如约素,一双杏眸似蕴了秋水,望过来的时候,水波盈动。   有几位公子,瞧得眼儿都直了。   林雪芙也察觉到投来的目光,微微弯唇,垂下了眼帘。   可这婉约娇羞模样,却更添容姿。   沈从白目光似不经意般自那些公子哥儿面前掠过,随后淡淡地在林雪芙那芙蓉娇颜上顿了一下,随即道:“有劳三姑娘送本侯过来了,老夫人那边还在等着你,你先去忙吧。”   “侯爷无需客气,这本是雪芙应做之事。”林雪芙盈盈福身,又对父亲道:“爹爹,女儿便先退下了。”   ……   林老夫人手腕了得,厢院那儿发生了那样天大的事情,但是却被压得严严实实,戏台子依旧声色婉转地唱着戏,台下,客人们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老太太也一副无事人一般地与客人时不时交谈几句,全然没有半点露出异样。   倒是二夫人同,显然不如林老夫人那么沉稳,想来已经有人将事情告诉了她,她的脸色明显有些难看。   林雪芙走了过去,“二婶婶。”   “雪芙,你过来一下,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二夫人一瞧见林雪芙,便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往一旁无人处走去。   就在二夫人拉着林雪芙往旁走的时候,一直与江老夫人聊着话的林老夫人缓缓地抬头,瞥了一眼二夫人与林雪芙,而后又给江嬷嬷使了个眼色。   江嬷嬷知会,连忙悄悄也跟了过去。   二夫人有些心急,话也问得直截:“雪芙,方才你也跟着老太太去了西厢院那边?”   “是的,二婶婶。”   “你都看见了?”   林雪芙轻轻点头。   “那你把整件事情给婶婶说说。”   林雪芙还未开口,江嬷嬷的声音已至,“二夫人,眼下府里贵客多,老夫人那边交代了,有什么事情,等席罢了,她会与您细细说明。”   二夫人看向了江嬷嬷,咬牙瞪了一眼:“发生那样大的事情,我总得问个清楚。”   她看着二夫人只回了一句:“二夫人且放心,那事情老太太已经处理妥当了,不会再出茬子,倒是今日这寿席是眼下更为重要的,府里贵客多,若这寿宴办得风光,那就是您的功劳,若出了什么事情,那失的可不仅是你的脸色,毕竟七姑娘也快到了议亲的岁数了。”   江嬷嬷办事能力强,又是老太太身边的心腹,说话有份量,也是什么都能说的,是以几句话下来,二夫人这下子别说是问了,别人要说给她听,她大抵也是不愿听了。   林雪芙佩服地看了一眼江嬷嬷,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江嬷嬷又看向了林雪芙“三姑娘,老夫人让您过去找她。”   林雪芙一脸犹豫地看向了林二夫人:“二婶婶……”   林二夫人心里烦着,但也知道这事情应该怎么做,只对林雪芙说道:“没事了,你先过去吧。”   “那雪芙先过去了,那事,等回头再向二婶婶禀明。”林雪芙周全地福了福身,这才离开。   ……   寿宴办的是午宴,但是一些离得远的亲戚老友,是会吃了晚膳再走,这一折腾,直接到了晚上。   一直到把所有的客人都送走后,老太太这才收起了笑脸,冷着脸叫人把林大老爷,林二老爷,林二夫人一干人请到了静安堂。   林仙之与林雨兰在事发后就让老太太派人关了起来,连带着她们身边的丫鬟,还有当时在场的那些个丫鬟,也都一并绑了起来,并派了好几个老妈子守着门。   老太太见着人齐后,这才把今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说到最后,那张脸已经冷到了极点了:“幸好是今日这事情发生的时候旁边没的外人,才没传出去,这若是传出去了,莫说我这张老脸了,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那全都得没的脸!咱家剩下来的那些姑娘,都只怕嫁不出去了!”   “竟是发生这样的事情!”林大爷最是个好面子的,听到最后只觉脸都烫了起来:“这些个丢人现眼的东西!依我看,不如明日就叫了马车,让人把她送回许州!”   老太太也是有此意思。   之前没有做得太绝情,一是面子上不好,二是林仙之与朱岩这关系千丝万缕,还有希望。   既然林仙之这边有了评断,那接着就是林雨兰这边了,林老夫人看向了老二。   二老爷平时就是个耽于美色不管事不当主的人,官位能做到从六品,那也是家里填了不少银子,还有林大爷寻了不少关系才升上来了,遇上这种事情,他只有看着老太太。   “母亲,这事情您说怎么办,儿子就怎么办。”   老太太也看向了慧姨娘,眼神里带着嫌弃,随后对着二夫人说道:“老二媳妇,你说这事怎么办?”   “母亲,这事情媳妇也有一定的责任,但这事情已经闹成这样,雨兰也只有给朱家世子当妾这一条路了,但是……”   二夫人说到这里,冷冷地瞥了一眼就站在一旁厚着的慧姨娘,眼底闪过了冷幽幽的恨意。   二老爷风流在外,纳了十来房妾室,可真正能做到长宠不衰的也就这位慧姨娘,慧姨娘原是二老爷的书房丫头,后来做了通房,再后来林二夫人入了门后,就由着老太太发话给提上来当了贵妾。   她虽然长得姿色一般,但很是有些手段,为人八面玲珑,早早就给二老爷生了两个庶女,且这些年来虽已经是贵妾,却还是一直侍候着二老爷的书房笔墨,二老爷也习惯了她的侍候,对她自然就多了些宠爱。   二夫人一直讨厌她,今日发生了这事情,她即生气于自己的女儿差点受了连累,又心中暗暗耻笑果然是贱人带出来的贱蹄子,当真是不知羞耻。   随后,她才缓缓说道:“当初二老爷怜着慧姨娘,让两个孩子养在她的身边,但眼下她竟把孩子养得这般不知羞耻且如此妄顾亲情家门,险些毁了家门,这事总得有人受罚,四姑娘要去朱府,自然是不好罚了,且她年纪小,就是被教坏的了,我看着就罚慧姨娘去庄子里吧。”   “老夫人,大爷,二爷,二夫人,冤枉啊,四姑娘胆子小人又单纯,奴婢是万万不相信她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而且这事情奴婢听着,明明就是那朱世子与二姑娘私相授受,却走错了门子,我家四姑娘才是无辜的啊!”   慧姨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当下跪在老夫人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着。   “要不,再问个清楚?”林二爷对这位自小就侍候自己的妾室,还是有些感情,见她这般哭着,也动了恻隐。   其实这事情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怎么一回事,但也确实当时事发突然,没有证据,林雨兰真咬死了也还是不好定她的罪。   于是老太太便让人把林仙之林雨兰给带了上来。 第27章 自己人你在怕什么,忘记我们是一条船……   林仙之本就身体不好,又被关了半天,此时早不复往日那般清傲贵气,发丝凌乱,衣裳不整,神情悲伤。   才到堂前,就匍匐在地上,哭声悲伤绝望,“祖母,事情真相是什么,对于仙之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大约是缘分到了,仙之本是一心想着如果我能嫁入朱府,那我就是世子夫人,那么我就有资格继续当林家的嫡姑娘,我也定然会为林家多做些事情,那么祖母父亲就还会记着我的好,可是……可是一切都没了……我纵是想为林家做点什么,也没办法了……这事情叫四妹妹一搅和,我与世子今生算是没了可能了……”   林仙之说着,狠狠地剜了一眼林雨兰:“四妹妹,你以为你成为世子贵妾是好事吗?你只看到这国公府的繁华,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此算计世子,你敢保证世子不怪责你?不因你而迁怒林家?你这不仅是害你自己,你很有可能会害了林家的!”   林仙之一番话下来,林雪芙都想给她拍掌叫好了。   的确,这种时候,真相是什么,对于林仙之的处境而言,没有一点帮助,就算真查出是林雨兰的错,林家也不会处置林雨兰,林仙之也不可能摆脱被送回许州的结果。   但是她这番话说下来,却肯定要让老太太犹豫了。   结亲不成结了仇,自古也不是没有的。   那朱岩能为了娶林仙之挺而走险,可见情深,那样情深的人,却被林雨兰这般算计害了,他能不恨?   若林家在这个时候再把林仙之送回许州?朱世子只怕得恨透。   果然,林仙之说完,林老夫人看林雨兰的眼神,真的是杀心都有了。   好好一个局面都让林雨兰这贱蹄子给毁了,不仅毁了与朱家的姻缘,还有可能招来朱世子的迁怒!   林雨兰此时心里也是有些慌,但事已至此,再说只要给她机会,她就不信她不能讨世子欢心,于是她说道:   “姐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什么叫做我搅和呢?你与世子私相授受,还把我给拖累了,这会儿却把一切都怪我头上,我何其无辜啊……我也是被害的啊……”   林仙之看向了林雨兰,只冷冷地说了一句:“向我撒药的人不是你,真要查,你当真以为还撬不开一个丫鬟的嘴。”   林雨兰看向了林仙之,张开嘴想解释什么,可是却正好看到了老夫人看向她的目光,她目露不安地看向了姨娘。   林雨兰虽说不像慧姨娘说的那么胆小,但是确实不是个很有主见很有胆识的人,当时也是一时被欲念所操纵,又来不及多想就去做,此时再想想,如果祖母真要查,难保身边的丫鬟能守口如瓶。   慧姨娘一见女儿投过来的目光,心中‘噔’地一慌。   林老太太一双精明的目光微微地冷了几分,随后便说道:“仙之说得对,这事就算查下去,也于事无补,就这般小事化无了,雨兰禁足直至朱家那边来接你过去,仙之禁足三个月,至于慧姨娘……禁足北边小厢院三年,至于雨兰,还有仙之身边的丫鬟,悉数发卖了,余的其他目睹了的下人,全都好好敲打一番。”   “老太太,老太太这不公平啊,这事儿不查就不查,可是不能把罪名就落在四姑娘身上啊……”   慧姨娘与林雨兰还想说什么,老太太一记眼光看了过去:“当真查下去,雨兰也不止是给朱世子当贵妾这一条路。”   “是啊祖母,雨兰冤枉啊……”林雨兰才喊出来,那嘴就让一旁的慧姨娘给捂住了:“别说了别说了雨兰,老太太这么决定,我们就听着就是……”   林雨兰没听懂老太太话里的意思,慧姨娘可是听得个明白。   这种事情,哪有什么另一条路,若是其他情况下林雨兰入了朱府,那自然也是高梦攀,喜事一桩,但也眼下这事是算计来的,指不定结不成亲还得闹成仇,老太太这些年的手段她也是看在眼里,何况老太太可不缺庶孙女,林雨兰再说下去,老太太也是做得出来一条白绫断了命,对外只说一句发了急病便完了。   林老夫人见慧姨娘还算醒目,便看向了其他人:“其他人还有什么意见吗?”   老太太操持林家多年,素来是说一不二,她发了话,其他人也就不敢说什么了。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乌云雷电而来,小雨收场。   不得不说,老太太这雷厉手腕也委实了得,林雪芙从头瞧到尾,也是佩服不已。   也不知是出于想要让林雪芙多见见世面,多知些事,还是她正好也目睹了那事情经过,所以她也叫老太太给喊了过来听着,只是她并未在堂前,而是在偏厅听着。   事情完了,该发落的发落,该敲打的敲打。   林老夫人忙了一天,也未再见林雪芙,只让江嬷嬷给她传句话:说是让她好好管着身边那两个丫鬟,也未再说说别的。   林雪芙在老太太屋外行了福礼后,这才转身回了宜青阁,途经咏梅阁的时候,她看向了里面,正好看见桂嬷嬷带着人抬着一箱一箱的东西出来。   她微微抿了抿唇,正想带着环儿与菊儿回了自己的宜青阁,就见桂嬷嬷喊住了她:“三姑娘且等一等。”   “桂嬷嬷有事?”林雪芙停下了脚步,轻声询问。   “二姑娘这些年占着您的身份,得了家里家外不少人的礼物,但这些东西实则都是给三姑娘的,老太太吩咐奴婢把东西都给缴了后物归原主,眼下搬了一些,您看看让人接收一下。”   林雪芙微愣了一下,她知道老太太精明,若是彻底弃了林仙之,自是不会让她带着这些东西走,但是未曾想老太太并未把东西充公,而是将这些东西地给了她。   “……劳烦嬷嬷。”林雪芙只沉吟片刻,便客气地说道,转身又让环儿去与桂嬷嬷接收对帐。   幸好两院相隔,东西搬起来也方便,但饶是如此,也搬到了子夜才把东西都搬完,林雪芙原本空荡荡的小仓库,一下子就给填得满满的。   环儿小菊两人捧着小帐本,蹲在林雪芙的旁边,笑得跟两个小傻瓜一般。   尤其是小菊,兴奋起来,小嘴儿也关不上:   “姑娘,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宝贝呢!”   “姑娘,您现在可是发家了。”   “姑娘,您是不知道,有一尊紫玉茄子,可好看可好看了,通体紫得发亮,我听桂嬷嬷说,是那位及笄时,大爷送的,可贵重了。姑娘,您说咱们要不要挑几件好看的摆进屋里来呢?”   “暂时不必了,如今这样就挺好。”   林雪芙并不是那等子喜欢奢靡之辈,而且说实话,林仙之的东西,让她摆在屋里,她怎么想都觉得膈应。   环儿点了点头:“行,那姑娘,您早些歇息吧,明日还得早起给老太太请安呢。”   说完,她又将小仓库的帐册放在了桌上。   林雪芙对这些东西无甚兴致,随手拿起就给放在了一旁的博古小架上,起身正打算就寝,便听到窗外响了动静。   她脚步一顿,而后就急急地走向了雕窗,“是您吗?”   “嗯。”   听得男子那低沉磁哑的声音,她咬了咬唇,才发现自己竟是一直在等着他。   耳廓微微有些烫,她伸手捂了一下,而后才伸手去开了雕窗。   “您今夜怎的这般晚。”   窗外风夹着雪吹过来,林雪芙颤了一下,沈从白微侧了一步,正好挡在了风口那儿,反手便将那窗给关上了。   “等了一个时辰。”   “家里出了些事情,让您好等。”林雪芙说着,人已经走到了桌前。   壶里的茶水是新添的,还烫着,她倒了一杯,递给了他:“侯爷喝口茶暖暖身子。”   沈从白随手过去接,拿茶的时候,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正好碰到了她的小手。   他的手在墙角蹲着的时候冻得冰凉,这一触,林雪芙敏感一缩,差点儿就将茶给洒一地。   她看着他,一双杏眸水盈,因着故做镇定,还瞪得圆了几分:“您是要来换药的吗?”   沈从白拿着茶水,喝了一口,目光似不经意般瞥过了那因着慌张而揪成小拳儿的小手,一根根青葱玉指,白得跟羊脂玉儿雕得一般。   他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女子的手指竟是这般好看?   见她还等着他回答,便随口应了一句:“嗯。”   “我这就去拿药。”   林雪芙说着,就转身去柜子里拿药。   这段时间给他换药,倒是换得熟练了,不一会儿功夫,就拿好了药,开始为他拆绷带,本是做得熟练的功夫,但是也不知怎的,今天晚上硬是看得心里慌耳根热。   她站在他的背后,咬着唇,脸都开始热了起来,心想着得说些话,才不叫她一直盯着他的身子看。   “您的伤口已经大好了,等再过两天就能把线给拆了。”   “嗯。”   “只是这伤口势必要留下伤疤了。”   “无碍。”   林雪芙听他这么说,‘嗯’了一声,想再寻些话头来说,却发现无从说起,这越想,越紧张了起来。   目光所及,男子肩宽而厚,腰却劲瘦,结实的肌理,让人瞧着心慌。   林雪芙觉得自己指定是疯了,心跳得越发快了。   便在这时,听到沈从白提了一句:“为什么不下点狠手,直接把林仙之给送走。”   本是心慌乱跳的林雪芙,听到他的话,心里咯噔一下,那满身的热气,一下子散开,一股说不出来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抿抿唇,看向了他后脑勺,似在犹豫着要不要怎么说,险然他即是这般问了,不说全都知道,肯定也知道到大半了。   “您怎么知道?”   今日这事情老太太雷厉风行,一下子就把人全都关了,连夜把又处理干净了,按理说不可能传出去。   而她虽是托了袁掌柜买了药材,但是她当时留了心眼,还特意多拿了几味,让人瞧不出要做什么用。   那他是怎么这么快就知了这事情?还知道她是背后黑手?   “我自有知道的渠道。”沈从白看着她小脸发白,眼神闪烁,有些慌乱的模样,勾着唇角,低低笑道:“你在怕什么,忘记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什么一条船上的人,她可没敢这么想。   两人不论从哪里来看都是不对等的,他要对付她轻而易举,她……别说没这个想法,就是有这个想法,那也办不到。   “侯爷全都知道了?”   “嗯。”沈从白点了点头。   林雪芙见他模样并没有怪责,也没有瞧不上的意思。   于是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这件事情我不宜过多插手,要不然牵扯进去,就摘不干净了,一个不好还会引祸上身。”   说到这里,她犹豫着又说了一句:“而且我也只是不想林仙之太好过,也没想做得太绝。”   她前世的事情,沈从白不知。   她怕自己说得太狠毒,怕是会惊吓到他。   “以后这种事情,你直接说一声。”   林雪芙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一边为他缠着绷带,一边看他,湖水一般的眸子里,全是懵懂。   “你也算是救了我的命,这种小事,我随便便能为你解决。”沈从白见她一脸懵懂不解,只好细细道明。   小姑娘的手这般干净,就不应当沾些脏东西。   林雪芙未曾想他会这般说,她先前还在担心他知道她心思如此歹毒,会不会嫌弃厌恶,此时时心底便是满是意外与感动。   “雪芙多谢侯爷。”   沈从白瞧着她那模样,没忍住,笑了一声。   林雪芙也轻轻地笑了起来。   沈从白还是头一回瞧见她笑得这般灿烂,面前那姑娘唇红齿白,眉眼弯弯似月芽儿,望着他的眼底,似闪着璀亮的光,瞧着竟是比春日里那盛放的芙蓉还要艳上三分娇上两分。   林雪芙是很开心的,今日算是报了仇,而且还得他这般护着。   虽说她下一次出手,也决不会找沈从白,但是她还是很开心,有一个人,愿意帮她。不管他是因着什么原因,仍叫她感动。   其实林仙之会不会送去许州,她从来不担心,想要对付一个人,多的是法子,慢慢来,日子还长着,后头不愁没机会再继续下手。   男人的目光灼炙而专注,在这样一个静寂的夜里,孤男寡女之下,林雪芙突然间有些笑不出来了。   她忙寻了个话题低下了头,“我再给侯爷倒杯茶。”   说着便转身去茶壶,咬唇间,心就又开始乱跳了起来,她背着他连连深吸了两口气,才上叫自己平复了心绪,转身端了茶去给他,只是这一次也没敢递进他的手里,而是放在了他的手边上。   “还有粟子吗?”沈从白手指轻轻转着茶杯,突然开口。   林雪芙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道:“……没有。”   其实是有的,她前日还特意让环儿多命一包,但是此时,她却并不想拿出来。   这么晚的夜,实不应该再留他了。   沈从白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拿起茶喝了一口,见林雪芙杵在一旁,也不笑就那么低着头,他还能看不懂这眼色。   突然失笑,把茶一口喝完,这才站了起来。   “侯爷要走了。”林雪芙见他站起这才抬头,眼底难掩喜意。   沈从白:……倒是头一回知道自己惹人嫌了。   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   “是要走了。”沈从白站了起来,目光看向了床边放着的针线笸箩,他那天瞧过,她的绣功很是不错,便开口:“我正好缺个荷包,黑色,祥云纹的。”   林雪芙:……   这都不是询求,这是直接开口要了。   偏偏她还不好拒绝。   但是她也不想给他绣,毕竟这种贴身之物,若是让人知道是她赠的,那怕是要惹一味腥。   想想,幸好他没有提了时间,就……拖着吧。   林雪芙如是想着。 第28章 羞人的梦可是她为什么会做那样子羞人……   府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且件件桩桩都是扫兴头的事情,老太太也不知道是气到了还是累到了,隔日就病下了,请了大夫过来,拿了药调理着。   年底将至,府里的事儿也多了起来,林雪芙每日早晨会去静安堂给老太太请安,再侍候老太太用了早膳吃了药,然后下午就过去二夫人那儿帮忙。   每日里忙碌,但是夜里的梦,也越来越多,断断续续着,倒是把前世的事情都理清了。   郁结,悲伤,愤怒,痛恨,不安,许许多多的情绪,也随着这渐来渐冷的冬日而激发起来。   她梦见上一世的林仙之在她逃出沈府后捉她回去的情形。   彼时,林仙之已经是世子夫人,锦衣华服,身边呼前唤后。   在送她回沈府的路上,她高傲地对林雪芙说道:“林雪芙,认命吧,你命中注定就是个可怜命,便是回了尚书府又如何呢?好好做你的沈家娘子不是很好?”   彼时,林雪芙双手被缚,双目通红,目眦欲裂地瞪着林仙之:“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置我于死地!”   林仙之冷冷地说了一句:“你就是我人生的污点,有你在,就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我的身世!提醒着我不是尚书嫡女!”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坏得如此理直气壮,明明是她抢走了她的人生,可她却说,是自己是她的污点??   真真是可笑!   林雪芙一想到林仙之当时那一张得意而张扬的脸,只觉得恨极。   她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小菊:“你去打听一下,那崔家大姑娘,最近总共来了几次?这两日可有来?”   崔淑柔那日过来参加了老太太的寿宴时没有见着林仙之,后来又来了几回说是想找林仙之赏画,但都让老太太叫人给打发走了。   林仙之被禁足,对外只是称病,但林雪芙总觉得崔淑柔突然来得这么勤,只怕是看出了些端倪了,只不知她如果当真看出端倪,却还如此殷勤,是为何?   她记得,崔淑柔是个十分聪明的姑娘,而且林老夫人也曾说过,崔淑柔这种女人,会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林雪芙倒是很赞同老太太这个看法的。   小菊性子活泼嘴儿甜,来了林府很快就跟府里的下人打做一团,不一会儿就见她打听了消息回来。   “姑娘,我刚问了看门的人,崔家大姑娘自打老太太寿宴后,几乎是隔日来一回,今日早晨才来了一趟,下人按着老太太的吩咐,只说二姑娘病重不宜见客,那崔大姑娘便说后日再来看望。”   林雪芙点了点头,微微垂眸,很快就有了主意。   她站了起来,走出了屋子,今日的天气极好,暖暖的冬阳洒在身上,舒服得让人恨不得搬个大摇椅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她让小菊拿了件氅衣披上,而后就前往静安堂了。   去的时候江嬷嬷正在给老太太汇报着府里的事宜,林雪芙笑盈盈打着帘子进去,一边解下氅衣,一边笑着喊道:“祖母,今日外头的阳光格外暖和,雪芙陪您去院子里晒晒吧!”   “你有这心就好,只是我这副老骨头,眼下可动弹不了。”林老夫人笑着看她。   林雪芙贴心又周到,最近更是早中晚三餐地过来问安侍候,这份孝顺劲儿,老夫人也着实记了心里头,对她渐渐也亲厚了些。   老太太虽只是心情郁结,但是下边的人不敢怠慢,各种补品汤水流水般不停,屋子里药味熏人。   “那雪芙陪您坐会儿。”林雪芙笑盈盈地坐在了一旁。   江嬷嬷则是继续给老太太说着府里的事情,林雪芙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也不插嘴。只是当江嬷嬷提到崔大姑娘又来了的时候,她才开了口:“有句话,雪芙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什么事情你说。”   林雪芙一副迟疑犹豫,看着林老夫人,而后才缓缓说道:“我觉得总不让二姐姐见客也不行,祖母慈心,一派真心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一帮晚辈们,但是外人不知,若是因着这些事情惹得外人对祖母猜疑,引来风言风语便不好了。”   林雪芙太明白自己面前这位祖母了,在这位祖母的心中,亲情,其实是最最次一位的,而她的好名声,却绝对要排第一的。   果然,一听到事关名声,林老夫人果真认真地思考了起来:“那依你看,应当怎样做才好?”   “我觉得既然对外是宣称二姐姐病了,那么见还是得见人的,尤其是崔大姑娘来了好几次了,不让说不过去。只是见也得是按着咱们的安排见,祖母您可以找两个人警醒的人陪着二姐姐,最好是让江嬷嬷或者桂嬷嬷在一旁看着,这样二姐姐也不至于说了不当说的话。”   说到这里,林雪芙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还有就是……我回头让人把二姐姐从前房间里摆放的物件送回去,至少不能落了外人口实。”   “你考虑得很周到,那便按着三姑娘说的去办吧,这事由江嬷嬷你去做。”   “是,奴婢回头就去安排。”一旁的江嬷嬷连声应着,还不忘记夸了一句:“到底是老太太的血脉,咱们三姑娘年纪轻轻,瞧着就有几分老太太的周全睿智。”   江嬷嬷素来是个八面玲珑的,一番话下来,即把林雪芙夸了,又把老太太也给夸了,也顺带着让老太太越发喜欢林雪芙这孩子。   毕竟哪个年长的,都希望有个肖像自己的晚辈,何况林雪芙瞧着好看又乖巧听话。   林雪芙温柔一笑:“我不及祖母一分呢,以后还得祖母多多教导,若能学到祖母一半儿,我这辈子也就受用了。”   “瞧这孩子,说话都好听。”林老夫人开心地笑了。   也不知是真心想教导还是难得来了兴致,便与林雪芙聊起了京城里各家的事情,还悄悄地给林雪芙提了几家合适的人家。   林雪芙也果真认真地听着,只是听到提着这些儿郎时,娇羞不语,其他时侯总会添话一二,祖孙二人就这么聊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老太太说是累了,林雪芙这才侍候着她睡下回宜青阁。   二婶那边无事,天又冷,林雪芙早早便叫人备了晚膳,还特意让环儿与小菊把花厅的门关上,打算主仆三人一同进膳。   其实从前在白家时,因着也没有人管,三人时常一同进膳,只是来了林家,规矩多了,就是林雪芙叫了,环儿与小菊也总是不肯的。   “坐吧,快腊八了,眼见着就要过年了,咱们主仆好长时间没一起吃了。”   “姑娘你自个吃吧,我们看着你吃就开心。”小菊在一旁羞涩地挠着头,却是不肯入座。   “是啊姑娘,你自个吃吧,府里对下人不差,我跟小菊的伙食不比您差多少。”   “也不是差不差,就是想着跟你们一同吃。”林雪芙抬头,笑盈盈说着:“之前是因为我在林家还未真正站稳脚跟,怕让人瞧见了不好,眼下虽不算站稳了,但到底是有了几分踏实。”   “我跟小菊知道姑娘没把我们当下人,我们心里都很感激,但是姑娘,您疼咱们,咱们也疼您,我们不希望您因为我们而让人诟病没规矩。”   林雪芙看着两人坚持,心里感概。   她记得上一辈子,小菊和环儿到死前,都对她死心塌地,只可恨那个时候的她自身难保,更逞能保护她们。   想起最后两人死前被板子打得血染衣裙的模样,她眼眶便酸涩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好一会儿,她才算是回过劲儿。   她轻轻地笑了:“那好,那我赏你们些银子,你们去光顾一下袁老板吧!”   “谢姑娘赏,奴婢老早馋袁老板那儿的水晶蹄子了。”小菊也不客气,笑嘻嘻就接了。   “你个馋猫子!”林雪芙打趣了一句,便自己吃了起来。   像这样的时光,在上一世入京后,是多么地奢侈。   既然老天爷让她重活一世,她总得活出个样子,莫辜负了天爷的大恩大情。   夜里风渐停了,雪倒是簌簌地下着,不一会儿就把才扫出来的院子给盖上了一层雪,窗外有脚步踩着落枝的声音。   雕了团花样的雕窗被从外缓缓推开,一阵冷风吹入,林雪芙停下了手里的绣针,就见那男子从窗外跃了进来。   他有好几日没有过来,林雪芙听到动静的时候,心下是一阵激动,但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期待他的到来,于是又悄悄地掩下了自己内心真实的情绪,一副淡定地看他:   “侯爷。”   沈从白应了一声后就快速地关上了窗。   再回头的时候,目光就看向了她手上的绣绷,上面是一面绣了大半的淡粉色帕子,他又看了一眼桌上的针线笸箩,那里面是两条绣了一半的天青色帕子,一瞧就是女子之物。   他的眼神微一沉,落在了她的脸上:“我的呢?”   “……侯爷见谅,我没有绣过男子用的荷包,没有祥云的样子,而且眼下手里也没有黑色的布料可用。”林雪芙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接着说了一句:“再者,这东西一看就是男子之物,若是让人瞧见了,我怕是要落骂名的。”   沈从白随着她的话,脸一点点地黑了下去:“这便是你想了七八日想出来的措辞?”   沈从白虽平时瞧着好说话,但是真冷着脸,却是十分骇人的,尤其是那不怒而威的睿冷眉眼,看过来的时候,就像是把人的内心看得一透二彻。   林雪芙咽了咽口水,还想狡辩:“我说真的。”   沈从白冷冷扫了她一眼。   林雪芙虽有些怕,但还是抬着头,一双盈动水灵的杏眸,还逞强地直视着他,只可惜那不自觉捏着裙子的小手,还是泄了她的内心。   沈从白看着那紧紧地揪着裙子的小手,终是垂下了眼皮,缓道了一句:“罢了。”   林雪芙这一听却是松了一口气。   可真的是太好了。   她实是不想给他绣什么荷包。   林雪芙心想着总不好得罪他太深,于是甜甜一笑问着:“侯爷,我有粟子,您吃吗?”   看着小姑娘那一脸的讨好劲儿,笑得眉眼弯弯又小心翼翼,他心底暗暗发笑,她是以为不用绣了吗?   随即道:“吃。”   “我这就去拿。”林雪芙听他这么说,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只要还肯吃她的东西,就是不生气了。   她转身连忙去柜子里取了粟子,捉了一把扔进了碳火里,回头,冲着他又是一笑:“侯爷等会儿,很快就能吃了。”   “嗯。”沈从白目落在她的脸上,她今夜梳了个螺髻,插着的是一枝紫粉色的绢花,精致的脸庞映着碳火,俏丽柔美。   那两片红唇,一张一合间,像极了可口的红果子,引得他喉间一痒,他眼神微微一动,目光便落在了那只拿着钳子翻着粟子的小手。   脑海里,便又忆起了那个近日缠绕着他的梦。   梦里的手,冰冷透骨,攀着他的脖子,紧紧地将他抱住,女子那无助悲伤的凄软声音,犹在耳畔,那暗香似散绕于鼻尖……引得他一阵心烦意躁。   “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   林雪芙看着他说走就走,站起来愣了一下,还没回过神,那人已经消失无影,她低头看了一眼在碳火中烤得渐渐散发出香味的粟子,只慢慢地重新坐了下来。   拿着铁钳子夹了一颗起来,慢慢地剥开了外壳,捻着那淡黄色的粟子放入口,本应是香喷喷的粟子,却突然间失了往日那股香甜。   入口,只觉索然无味,她将剥掉的壳扔开,随后轻轻一叹,站起来,走向了窗边,杏眸里,慢慢地蕴起了复杂而纠结的神情。   最后,只垂下了眼帘,掩下了满腹的心事,仿佛自欺欺人一般,轻轻地勾着笑意,回了榻边,吹熄了烛火后,躺在床上睡下。   没有结果的事情,便不要去多想,那一点点心思苗头,也应是立刻压下。   保持好距离,才是对的。   黑暗中,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地入了睡眠。   ……   晨起,江嬷嬷便带着人过来取林仙之之前屋子里取来的那些摆件,环儿亲自带着江嬷嬷过小库房里拿。   林雪芙也过去了,江嬷嬷见了她,连忙迎了上去:“三姑娘来了,您也看一看,有什么喜欢的,咱们就不拿过去。”   不得不说,江嬷嬷这位是个惯会做事的,对林雪芙也算是十分有心。   林雪芙走向了她,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手心里一块温润的方形玉牌便轻轻地扣在了江嬷嬷的手心里:   “江嬷嬷有心了,也没有什么可看的,都是二姐姐的东西,就都搬过去吧,只是我有几句话总觉得不说不好,虽说不是从小一块长大也无甚感情,但毕竟名义上还是姐妹,您看顾着二姐姐的时候,也给她一些些空间,不要把她当犯人般看着,若不然太伤人心了。”   江嬷嬷有些不解地看向了林雪芙。   林雪芙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也不解释多余,握着她的手,倒是轻轻地收回。   江嬷嬷趁人不注意,将手里的玉牌握入手心里,犹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林雪芙:“三姑娘菩萨心肠。”   林雪芙轻盈一笑:“崔大姑娘能这么频繁来探望二姐姐,想来是个心善的人,希望她能好好开导二姐姐。”   这话一落,江嬷嬷瞬间明白她的意思,轻轻地笑了:“三姑娘放心,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林雪芙就知道江嬷嬷是个聪明的,有些事情,并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她必然会懂。   至于原因,江嬷嬷这种老人,自然也是不会来寻她问个清楚。   林雪芙洗漱了便去给老太太请安,随后又留在静安堂用过了早膳,才去了二夫人那头。   去得有些早,不曾想林二爷也在林二夫人这儿,林雪芙其实挺讨厌这位林二爷的,碌碌无为,一生风流而无担当,但是面上她却不能表露出来,只眼观鼻鼻观心,规矩地行了个福礼:“二叔。”   “三姑娘来了。”林二爷不觉深深看了林雪芙一眼,笑着说道。   林雪芙垂眸,眉目愈发淡冷:“二叔与二婶有事谈,雪芙便先退下了,待晚些再过来。”   是她大意了,原是听说着林二爷与林二夫人不合多年,林二爷已经极少来二夫人房里过夜,且今日也不是休沐,所以便想着应当不会遇上。   下回过来,还是得先打听一下才好。   “无妨,我就是过来给你二婶交代个事情,这就走了。”林二爷也看出来林雪芙的冷淡,虽不明所以,但也没说什么。   只是临走前,还是没忍住,多看了林雪芙一眼。   真真太像了,甚至比庄氏都要娇美几分。   思忆故人,林二爷神情黯了几分,但随即就想起了外面养着的那个外室小妙歌。   林二爷此来就是为了让林二夫人张罗纳小妙哥为妾的事宜,那姑娘是林二爷前些日子在酒楼遇上的,那就是个卖唱的姑娘,当时正好让人给被人调戏,林二爷向来是怜香惜玉之辈,且那姑娘眉目间有那么二分像极了已故庄氏,二爷顿时怜心大发给救下了。   后来见那姑娘没地儿去,就给找了个房子让她住,本就是居心不良,一来二往,自是一次没忍住占了人家的身子,这会儿就放在外头,怕让人知了诟病,便要让二夫人给收了当个小妾。   林二夫人这些年也做了不少这样的事情,年轻那会儿还有些恩情在,每每吵架,但是这两年虽会生气,却是懒得去吵了。   这几年林家越来越好,她娘家哥哥不争气,根本无法为她撑腰,她便是吵了也不过是气坏自己,到最后,还是得松口把人给纳进来。   林二夫人本就因着林二爷的过来心情不好,此时见他看林雪芙的眼神,虽知这事也怪不到林雪芙头上,但眼下实在是见不得林雪芙这张脸,于是摆了摆手,语气淡淡:   “雪芙,我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实在乏力,你明日再过来吧。”   “那二婶你好好歇息,雪芙明日再过来。”   林雪芙也是看出来了,今日这一趟,来得真真不是时候。   其实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二夫人对林雪芙其实越来越有了好感,不仅做事的时候不避着她,还偶尔会主动开口教她一些事情,还会拿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事儿给她练手。   林雪芙也总是十分尽心去做好,并且每件事情做完都会向她汇禀,二夫人很喜欢她这懂分寸的模样,也就不去记着丈夫当年闹的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情。   但眼下真的是瞧着林雪芙就想起丈夫那一桩桩一件件的烂事,一想起来就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林雪芙一路沉静地往宜青阁走,经过咏梅阁门外的时候,恰好看到崔淑柔从里边走了出来。   崔淑柔人如其名,虽生得不是极美,但是身上有一股子温婉淑柔的气质,她今日穿着一身浅粉,见着林雪芙时,盈盈一笑,声音更是温柔如水:“三姑娘好。”   “崔姑娘好。”林雪芙也福了福身,随后问她:“来看望我二姐姐?”   “是啊,我与二姑娘从小一块儿长大,眼下她病得这般,我心疼极了,别的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每日来看看她,给她解解乏。”   “崔姑娘有心了。”林雪芙笑道。   两人又寒喧了几句后,崔淑柔便走了。   林雪芙目送着她离开,也没有进宜青阁,而是走向了院外的一株大榕树下立着。   隔了一会儿,就见江嬷嬷从咏梅阁出来了,那大榕树就在两院的前方,一出门就能见着,江嬷嬷一眼看到了林雪芙,便与身后的两个丫鬟说了几句,随后只身走去林雪芙。   “江嬷嬷。”林雪芙轻唤一声。   “三姑娘。”   “怎么样了?”   “依着姑娘昨日说的,奴婢早早带人过来把咏梅阁打扫了一番,把小厅和二姑娘的闺房都布置了,让人瞧不出来异样。而且二姑娘也是个聪明的,早早起来梳妆打扮,虽看着人清瘦,但是人看着精神头很好,崔姑娘应当是瞧不出什么异样。”   “没乱说什么话吧?”林雪芙淡淡盈笑看着江嬷嬷。   江嬷嬷闻言,压低了声,低说了一句:“话倒是没乱说,就是中间二姑娘跟崔姑娘两人在窗处似乎有些小动作,奴婢不好凑到两人跟前,看不清楚。”   “既然看不清楚,那下回崔姑娘来了再留心便是,这事情就……暂时不要告诉祖母了,她身体不好,免得让她再为这小事烦神。”林雪芙轻道。   “奴婢也是这般想的。”江嬷嬷点头。   “嬷嬷辛苦了。”林雪芙说着,便又提了一句:“我小厨房里煨着银耳雪香梨红枣汤,那里面下了几味润肺养颜的药,眼下正煮好了,我让人装了,劳您给祖母带一份过去,您自己再留一份吃。”   林雪芙说话间,小菊已经将装好的食盒提了过来。   不是一份,而是两份。   “煮得有多,冬日干燥,你也喝一些。”   “这,这怎么使得……奴婢哪喝得这个。”   “就是个汤水,您可是祖母身边的人,哪有什么使不使得。”林雪芙笑盈盈说着。   江嬷嬷推了两下后也就收下了,临走的时候,笑得眉眼弯弯,看得出来十分开心。   林雪芙目送着她走远后,这才进了宜青阁,宽了氅衣后,她便进了房间,拿起针线笸箩里的绣绷,继续绣起了手帕。她选的是四色菊帕,取了八种菊花,每一条帕子上双面各一种菊花,配着相应的颜色,眼下已经绣了一面。   就要过年了,这是她打算绣了送给二夫人的帕子,绣完了这四面帕子,还得绣两条抹额送给老太太。   捻起绣针的时候,眼尾正好看到了那一团金色的丝线。   不由脑子里就呈现出了一只黑色荷包的模样,绣一片金色的祥云最是出彩了,再滚一圈金边儿,不失贵气。   “我这是怎么了,都打定主意不给他绣了!”林雪芙晃了晃脑袋儿,似想把脑子里的荷包样子给摇出去。低下了头,努力让自己专心去绣这帕子。   午时。   林雪芙用过午膳后都会小憩片刻养养神,这会儿正宽了外衣,想上榻躺会儿,环儿就进来了。   “姑娘,刚刚大老爷那边派人来话,说是让您过去一趟。”   “大老爷?”林雪芙愣了一下,却还是掀了锦被,坐了起来:“可说了何事?”   “那人未说何事,只说大老爷让您现在过去南书房。”环儿说着忙拿起了架上的外衣给姑娘套上:“奴婢给你更衣。”   林雪芙有些意外,却还是穿戴齐整后就前往南书房。   人才行至,便听到书房里传来阵阵男子爽朗的笑声,只这声音,不仅有林大爷的笑声,还有别人的声音?且乍一听着有些耳熟。   林雪芙脚步一顿,再仔细一听,就越发心中疑起来。   这声音怎么听着像是沈从白呢?   “三姑娘来了。”书童恭敬地林雪芙行礼,而后就将她引了进去。   林家也算是书香之家,林大爷的南书房极大,据说是打通了好几间屋子做的,里面一排排的书架子摆满了书籍。   沈从白就站在最前一排书架前,背着手,也不知与父亲聊了什么,仿佛相谈甚欢,都在笑着。   还真的是他!   林雪芙看着他,眼底又惊又疑,他怎么来了?他又怎么同父亲关系如此好?还有,父亲为什么这个时候叫她过来?   沈从白今日穿的一袭锦红云水纹袍,显得身形清贵,原本俊冷的面容,因这一笑,似也显得清朗俊逸更多。   “雪芙见过爹爹,见过侯爷。”林雪芙福身行礼,却不看沈从白,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父亲:“不知父亲唤女儿来有何事吩咐?”   见林雪芙进来了,林大人这才收了收笑,对她说道:“是这样的,侯爷有些事情想请你帮忙。”   林雪芙一双杏眸瞟了过去,那如蝶翼般的睫毛,轻轻地扇了扇:“雪芙能力薄弱,也不知有何能帮上侯爷?”   “三姑娘自谦了,今日这事,还真得三姑娘帮忙才行。大理寺月前收了一宗杀人案,那里面有一证据是一方双面绣,那里面是绣娘死前悄悄绣下的犯人的名字还有罪迹,但是那双面绣被撕破了,本侯那日瞧姑娘一手双面绣绣得极好,想请三姑娘帮忙还原绣件,好尽早将人犯缉拿归案。”   这事,林雪芙确实是能帮上忙。   但是林雪芙认为沈从白就是别有居心,这京城难不成还找不出另一个会双面绣的?得找上她来!   林雪芙露出了犹豫:“能为侯爷分忧,能为民除害,雪芙虽是女子也自当是义不容辞,只是我一介闺中女子,又非大理寺的人,就这么跟侯爷过去,让人瞧见了,恐有不妥吧?”   “这些顾虑侯爷都替你想到了,一会儿我让人拿一身小厮的衣服,你换了小厮的衣服,出去的时候低下头,就不会让人知道了。”   林雪芙听着父亲的话,就知道她这位父亲已经答应下来了。   她心中苦笑,也是,宁江侯爷,大理寺卿,最有前途的青年俊才,她这位父亲能有机会结识,焉能不答应?   指不定还盼着她能跟侯爷来点什么,攀上这亲事就更好了!   不得不说,林雪芙算是把林大爷看得透彻,这林大爷此时心里还真的就有着这样的想法。   看向了沈从白,她勾着乖顺的笑意,心里却在暗暗骂着他。   “委屈三姑娘了。”沈从白看着林雪芙那一脸假笑,只从容地勾了勾嘴角。   林雪芙只瞥了他一眼,就低下了头。   气也没用,这事儿她就没的选择,便是找上老太太也没用,毕竟老太太可是比谁都盼着这些孙女能攀个好人家。   沈从白就在马车里等着,林雪芙再过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小厮的衣服,浅灰色的短褂袄子,底下是一条黑色的宽腰长裤,裤腿系紧,一双黑色的布靴子。   她人生得白皙纤细,这么一穿,也不觉难看,倒是显得别有一番俏丽趣味。   “上来吧。”沈从白叫了一句。   “侯爷,我……”林雪芙看了一下,竟是只有一辆马车,顿时迟疑了。   “只有一辆马车。”沈从白道。   林雪芙暗暗骂了林德才那个卖女求荣的家伙,至少也应该为她备一辆马车,竟让她这么跟沈从白坐一辆车!   但是骂归骂,心里再气,这会儿也不好闹出来,只好踩着凳子迈了上去。   沈从白见她人儿小上马车艰难,伸手轻拖着她的手腕,将她一带,带入了马车里。   才坐稳,马车就行了起来。   林雪芙往边上离沈从白最远的位置坐下,双腿紧紧地拢着,双手交握,低垂着首,一副眼观鼻鼻观心不去看他。   沈从白看她一副闹脾气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了舒心笑意,一身粗衣灰布也掩不去她脸上的白皙娇颜,这么瞧着也是分外俏丽。   “气了?”   听见这话,林雪芙不气也气了几分了,她抬头看他,眼里带着无奈与不解:“侯爷究竟想做什么呢?”   “就是想让你去刺绣。”   “当真?”林雪芙听他这般回答,顿时愣了一下。   难不成真的是她想得多了,他其实真的只是觉得她的双面绣绣得好,想让她过去绣?   “我用宁江侯的爵位发誓。”沈从白回道。   林雪芙见他都这般说了,也就觉得可能真的是自己小人之心误会他了。虽然有些费解他为什么就来找她,但是却也没有再生气。   只是林雪芙没注意到,男人眼底闪过的戏谑。   她看着他说道:“您其实可以晚上拿过来让我绣。”   沈从白认真道:“不太方便。”   林雪芙想想似乎也是不行,毕竟是重要的证物,只怕也不好随便拿出大理寺。   于是腼腆地笑了笑:“侯爷放心,我定会好好绣的。”   “嗯。”沈从白点点头。   马车摇晃,一路从尚书府到了北街的大理寺。   林雪芙自以为自己误会了沈从白,想着刚刚对他语气不好,这会儿便有意想弥补一下,于是笑着就问:“侯爷可以给我讲讲这个案子吗?”   沈从白今日倒是脾气极好,让她误会了也不见恼火,她问了,他也当真给她讲了这个案子。   绣娘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丈夫是个酒徒,成天不事正业,游街走狗,没本事也就罢了,还是个喝醉了就打人的东西,那绣娘时常被打得浑身是伤,而且赚来的钱都让丈夫给拿去吃酒了。   后来绣娘遇上了个秀才,悄悄地好上了,绣纺里的人都知道她在外面有了相好,但是大家心疼这绣娘,便都替她瞒着。   直到一个月前,那绣娘好几天没去绣纺,大伙儿觉得不对,便去她家里找她,却并没有发现她全,当时报了案,以为是丈夫杀了她,可是一通查下来,却发现她死在了村外山脚下的一间小屋子里。   原本这也就是镇上的一桩杀人案,可是那小屋子里发现去年死在家中的京城三品命官曾丢失的一本书籍里的页角,猜着与三品官员命案相关,于是报了上来。   那绣娘很爱那秀才,用的衣裳帕子上都用暗绣绣了秀才的名字,只是那些帕子衣服都被绞坏了。   所以得找人把那衣裳帕子按着针眼还原,看能不能查出些线索来。   “侯爷放心,我定会仔细还原。”绣娘的事让林雪芙十分同情,而且她也是真心想帮沈从白。   到了大理寺,沈从白正好遇到下属来寻便让金荣带她先过来他办案的书房,金荣将她送来后就在门外守着。   林雪芙进屋后就开始打量着这间书房,他办案的房间有些清冷空荡,但是却打理得十分干净整洁,便是桌面上都不落一点尘灰。   两面墙上,一面放着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盒子的架子,一面是各种大大小小的卷宗。   虽十分好奇,但是林雪芙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大理寺是重案之地,有些案卷想来也不是寻常人能看的。   他信任自己才让自己先在这儿等着,可不能乱看惹了事。   沈从白过来的时候,林雪芙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像个泥塑儿一般,见他来了,才抬起了头,看他的眼神也透着正经。   沈从白将一个包裹递给了她,林雪芙赶忙站起来接,接过了包裹后,又十分慎重仔细地放在了旁边的小几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就怕坏了里面的证物。   可是当她打开包裹的时候,直接就愣住了。   哪有什么被绞坏了的双面绣??   这里面,齐齐整整是一套针线,还有一个绣绷,一小卷黑色锦锻,还有一张……手绘的祥云图样……   这个沈从白,一路上全都是诓她呢!   亏她还信以为真,还听得认真,还想着来了一定要好好地帮他还原证物!!   她愤怒地瞪着他,声音都气得微微颤动:“这就是侯爷所说的绞坏的证物?”   “不巧,少卿大人昨日也找了个擅长双面绣的绣娘,眼下那边已经在处理绞坏的证物了,我想着你来都来了,不如就先给我绣个荷包。”   “沈侯爷瞧我像个傻子吗?”   “三姑娘瞧着就聪明灵慧,怎会是傻子!:”   “不傻又怎么会信你的鬼话!”林雪芙气呼呼地瞪着他,也忘记了面前这人可是宁江侯爷,那个冷酷的大理寺卿,只狠狠地说道:“既然侯爷不需要我了,那请送我回林府!”   沈从白还是头一回被女孩子发火,瞧她气呼呼的模样,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可爱。   倒是被她吼得一点儿气也生不出来,反倒是笑了出来:“谁说本侯不需要你,本侯眼上就十分需要你。”   沈从白虽平时冷漠,但是却有一双极为多情的桃花眼,平时不笑的时候倒未觉得含情,此时这般笑着看人时,便仿佛双眼全是蓄着深情。   偏偏这话乍一听,还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   林雪芙脸登时就烫了起来,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是冲着他发火,也幸好他未生气自己的气,于是她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侯爷,你让人送我回去吧。”   “行。”   林雪芙听他应得干脆,顿时高兴地露出了甜甜一笑:“谢谢侯爷。”   沈从白看着她那甜笑,眼神微微一压,又加了一句: 第29章 可怜你睡,我守着你   “这些东西本就是要拿给你的,方才还想着你若是在林府不方便拿出来绣,便在这儿绣,但既然你执意要带回林府绣,那便带了本侯让人送你回林府。”   沈从白徐徐而言,看似一副随意的模样,倒是林雪芙差一点呕血了。   她能选择吗?   她可以选择吗?   这东西拿回林府绣,若是不小心让哪个丫鬟仆人看到了,她便是有理也说不清楚的。   还不如在这儿绣了给他,左不过一个荷包,也不太费事。   “怎么说?”   “侯爷不是都算准了我定然在这边绣了再回去。”林雪芙深深地了他一眼,便不再与他说话。   转身默默地拿起了包裹里的黑色锦锻,仔细地比对了一下,又拿着剪子开始剪裁。   在白家那些年,她闲时时常做针线活,荷包也绣过不少,做起来手脚也利索,片刻就剪出了个形状,紧接着就把裁出来的锦锻框进了绣绷里。   拿着画好的祥云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又在锦锻上做了标记后,便拿了金线穿针,低着头便开始绣了起来。   其实这一类祥云纹,在她这儿算是最最普通的了,色泽单一,绣起来快。   沈从白看她在那儿闷头绣着,也不看他,也不与他说话,便知道这小姑娘虽说是答应绣了,但是俨然是生他气了。   人长得不大,脾气倒是大!   沈从白失笑。   她不语,他也转身走到了卷宗的架子上,拿出了最近几起从底下转上来的案卷开始认真地看了起来。   沈从白的书桌就在窗边,随着冬阳上升,窗外泄进来一地的金光,柔和地落在了男子的身上,仿佛为他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她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了那渡着金光的侧面。   沈从白这个男人,平时人前太过冷厉,以至于让人不敢多瞧,便忽略了他这张绝美的俊颜,眉目如画,五官精致。   他看卷宗十分认真,垂下的睫毛,沾了碎开的暖光,似两片金色蝶翼。   看了一眼手里的绣绷,她突然间有些俏皮的想法。   手起,针落,于是有了双面绣另一面的想法。   她再一次低下头的时候,一直低头看着卷宗的沈从白却是抬起了头,看向了林雪芙,她端坐在角落里,手里捧着绣绷,目光柔和,脸庞温柔。   ……   “从白,我查到了那东西是什么了!”柳怀恩人未至,声先到,一边说着,人已经走了进来。   金荣看到柳大人,连忙上前,人高马大,直接挡他面前:“柳大人,我家侯爷有事。”   “我也有事啊!”   柳怀恩与沈从白认识多年,就连沈从白私下查的那些事情他也全都知道,是以在他看来,沈从白与他之间是没有秘密的,是以他说着就想越过金荣进去。   “大人且留步,我家侯爷现在不便见客!”金荣太阳穴突突一跳,心说这位大人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怎的?现在对我也有秘密了?”柳怀恩冲着那书房就喊了一声。   听到屋外的声音,林雪芙已经吓得脸都白了,自己跟沈从白这么呆在一个屋子里,让人瞧见了,若是传出去,那她的清白是真的毁了。   她抬头看向了沈从白:“侯爷怎么办?”   “你先到里面躲着,我应付一下。”   沈从白是知道柳怀恩那脾性的,要不让他进来说明白,只怕那家伙会堵门口守着了。   “是。”林雪芙应了一声,把绣绷还有绣线都包好后,放在了架子最底下,然后就走向了书房的后方。   经过书桌的时候,恰好看到了一块擦桌子的布子,便随手拿了起来,走向最里侧的架子蹲在那儿,装成抹架子的模样。   沈从白瞧着她一副做贼般的模样,眼底滑过笑意。   他站起来走向了书房的门,才打开,就见到了那与金荣僵持在院子里的柳怀恩。   “从白,你个没良心的,对我也有秘密了啊!”柳怀恩向来是个跳脱的性子,说话没个正儿经。   金荣听这话直接低下了头,可别叫屋里头那位可能也许会成为他家夫人的姑娘误会了才好。   沈从白负着手眉眼一挑,看向了他,在他那惊惊乍乍的语气中,只从容淡定地说了句:“进来吧!”   那稳沉的三个字,直接打断了柳怀恩的喋喋不休,他这才抱着一个盒子跟着走了进去。   一进了书房,目光就开始全屋搜找,然后很快就落在了书房最后面一排架子角落里蹲着的小厮身上。   他目瞪口呆地看一眼小厮,又看一眼面前穿得一身清贵绝姿的沈从白。   那不正经的脸色一变,一副难以置信地道:“从白,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沈从白蹙起眉头,细长的眼微微一压,扫向了柳怀恩。   柳怀恩突然间一把拉住了沈从白,凑近他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不会跟你家那个老五一样养小倌吧?”   沈从白素来清冷,便是柳怀恩这般的关系,两人可也从没有勾肩搭背。   此时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一双细长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柳怀恩拉他手臂的那只手,声音都带了一抹冷意:“柳怀恩,你是准备自己松开手,还是想让我把你给撂地上呢?”   柳怀恩是知道沈从白这家伙的,他是真会把自已给撂倒的,所以他几乎是一瞧他这脸色第一时间就撒开了手。   看着面前那薄唇抿成一线,脸色极度难看的沈从白,他迟疑不定,“我误会了?”   沈从白淡淡睨了他一眼,随后转身,坐在了椅子上,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扶手,淡勾嘴角看着柳怀恩:“柳怀恩,你知道你刚说的话若是换成别人说的话,会是什么后果吗?”   “你这书房连个书童都不设,往日里也只让金贵进来打理,闲余人都不许进入,什么时候放心找个小厮了。”   这事也确实不由得柳怀恩起疑,沈从白这间书房里全都是近些年未破的大案卷宗,还有各种证物,甚至还有朝中官员的重要资料,平日里是不许任何人进入的,也只有贴身侍卫金贵每日进来打理。   突然间让一个小厮进来,而且金荣守在门外还破天荒不让他进来,怎不让他疑心这沈从白跟小厮在屋子里做什么。   沈从白嗤笑,“怎的,本侯还得向你说明原因?”   “下官怎敢!”柳怀恩笑了一下,嘴里说着恭维的话,人却是直接就往里走。   林雪芙蹲在那儿,只觉得全身一阵阵发麻,自从听到柳怀恩嘴里说出沈从良后,她就止不住地颤了起来。   那些被她强行想忽略的前世记忆,一下子又翻了出来。   惧意,恨意,一下子似潮水般涌进来。   那个恶毒癫狂的人曾经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毒打辱骂,还有种种侮辱,仿佛再一次在她的身上呈现。   “柳怀恩!”沈从白叫住了他。   “干嘛,你家书童,我总得认个脸吧!”柳怀恩说着脚下的步子却是越发快了。   但他一个太医,纵然脚步再快,哪快得过沈从白的脚下真功夫,才走几步,那肩膀就让沈从白给扣住了。   沈从白下手向来是狠,柳怀恩痛得大叫出声:“沈从白你是想废了我的胳膊吗?!”   这家伙动真格的啊!   沈从白也不理他,直接扣着他的肩膀就提着往外走。   柳怀恩痛得冷汗直冒,只能被迫着跟着沈从白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嚎着。   金荣在门外听着柳大人的嚎叫,只默默地低下了头。   “金荣,送柳大人出去!”沈从白将人扣到了门口,推向了金荣。   金荣看向了柳怀恩,恭敬道:“柳大人,跟小的来吧。”   “那里面的小厮是谁?”柳怀恩问金荣。   “大人,还请别为难小的。”金荣面无表情地回道,那嘴就跟铁桶一样严实,是半点不露风。   “金荣,我也是为了你家侯爷着想,咱们都是侯爷的人,都不希望侯爷以后路子走歪了。”柳怀恩当然知道金荣的忠心,但是正是忠心,这话他得说。   金荣看向了柳怀恩,想了想,这位柳大人也确实是为了侯爷着想,于是他斟酌地回了一句:“恕小的不能告诉大人那里面的人是谁,不过请大人放心,我家侯爷,只喜欢姑娘。”   金荣这人办事说话都是周全。   即是这么开口了,那想来真的是自己误会了。   柳怀恩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关上的门,想了想道,“我去找杜少卿了!”   金荣看着那一步三回头的柳大人,长长一叹,这位柳大人是出了名的八卦之流,只怕今夜是睡不上好觉了!   沈从白送走了柳怀恩后,走向了林雪芙,蹲在地上的姑娘一直伏着头,他走近了,她也没有抬头。   他在她的身后站了片刻后,缓缓地蹲了下去,低沉的声音轻问:“怎么了。”   “没事。”林雪芙的声音很低,乍一听似乎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沈从白方才分明注意到柳怀恩进来后,她身体在颤抖。   真的那么怕让人发现吗?   “我送你回去。”沈从白低声道。   林雪芙抬头看他,本就如雪般的小脸,此时白得有些过份,一双盈润的水眸中,似还有尚不及褪去的悲伤。   瞧着那雪色小脸楚楚可怜,惹人心疼,沈从白莫名有些心烦,也不舍得让她再继续呆下去,于是又重复了一句:“起来吧,我送你回去。”   “谢侯爷。”   林雪芙应了一声,这才缓慢地站了起来。   沈从白低头看她,就见她依旧垂着首,从他的角度,仅能看到那倾下的半边小脸,还有那小半断的雪色脖颈,婉丽勾人。   他想了想解释了句:“柳怀恩是我的人,纵是他看到了你,也不敢传出去,你大可放心。”   “嗯。”   林雪芙发现沈从白误会自己是因为怕让人知道在这儿吓到了,但是她也没有解释。这样也好,她半点儿也不想呆在这儿。   看着她一副低眉垂眼的模样,沈从白胸口一郁,也不知道怎么安抚才好,便只能把她送回去了。   林雪芙以为他是让人送她回去,可是才上了马车,就见他也跟着上来,她看向了他,盈眸楚楚,声音浅柔:“侯爷,您不用亲自送我。”   沈从白看她一眼,不吭声,直接钻入了马车里,在她的旁边坐下。   这人坐得太近,林雪芙微不可觉地挪了挪臀下,想坐得离他远点儿,但是身子才挪动,就见那幽幽冷冷的目光投来。   “本侯身上有味?”   “啊?”   “那为何要坐那么远?”   “男女有……别。”林雪芙仰着脸看他,明明是一句再正确不过的理由,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却说得理不直气不壮。   沈从白盯着她看,缓慢启唇:“本侯不介意。”   林雪芙低着头,捏着手里的帕子,小声嘟囔:“侯爷说笑呢,这事儿,哪个男子会介意呢?这事古来就只会有损女子清誉的啊!”   沈从白偏头,眼神幽沉地看向她,而后郑重地回了一句:“本侯一直很介意。”   林雪芙不由得心中腹诽了一句:……介意你还坐我边上。   林雪芙未开口,沈从白倒是来了兴致,很有心情地与她说了起来:“那些女子总是寻着理由往我怀里凑,就盼着能与我沾上些关系,好让我娶她们。”   林雪芙低低应了一句:“哦……”   只是她这漫不经心不太相信的语气,倒是让沈从白较起了真:“你不信?”   林雪芙见他那语气十分较真,连忙说道:“我自然是信的,侯爷人章凤姿,天质自然,不仅承袭侯爵,年纪轻轻更已是三品大理寺卿,得圣上重用,自然是不少名门贵女心中最佳夫婿。”   她这一番话似乎沈从白似乎十分受用,嘴角微微勾了一抹淡淡弧度:“你倒是会说话。”   林雪芙瞧着他那一副受用的表情,默默地低头,回了一句:“雪芙只是说了实情。”   沈从白虽未大笑,但那愉悦的心情,还是透了个明明白白。   林雪芙着实未想到人前总是冷酷沉稳的宁江侯,原来私下也是个爱听人奉承的,她说的这些话虽是实情,但是一般人至少也是得谦虚一二,他倒好,听得陶然。   但是夸人本就是无本生意,见他开心,她便也不吝啬地又夸了一句:“雪芙瞧着,侯爷如此身份,也只有身份尊贵的公主才能配得上您。”   谁知她的话才落,一旁的沈从白原本愉悦的心情,一下子就晴转了暴雨。   他淡冷冷地看着她,问了一句:“你真这般觉得?”   林雪芙看着他说变就变的脸色,还有那冷嗖嗖的样子。   贝齿一咬,没敢应出来。   难道,他不喜欢公主?   她咬着唇嚅嗫了一句:“侯爷,可是我说错话了?”   沈从白冷冷地剜了她一眼:“本侯配什么样的女子,何时由得你来揣测!”   这人真真怪了,她就是这么一说,何时揣测了,这性子也太阴晴不定了吧!   但是雪芙也不会去触他的霉头,只低下了头承认错误,“雪芙错了,雪芙以后不敢了……”   车厢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车子很快就到了尚书府。   停下来的时候,林雪芙扶着把子就要起身,一直闭目的沈从白睁开了眼睛,对她说了一句:“本侯要娶的妻子,不需身份地位,只要本侯看上眼,便是那平民女子本侯也照样娶。”   这句话来得也未免莫名其妙。   林雪芙回头看了他一眼,杏眸盈动,轻轻地眨动了一下,懵懂却还是应了一句:“是。”   应完她就下车了。   承然,她依旧不懂这沈从白。   沈从白一脸阴郁地目送着她下马车走进尚书府,这才让车夫驱车离开。   ……   ……   “竟然是个女子!”   “竟然还长得极为好看!”   “想不到不近女色的沈侯爷,竟也学会金屋藏娇了!”   “瞧着以为这辈子都跟女人无关的沈侯爷,眨眼间就将娶妻生子了啊!”   看着沈从白进来,柳怀恩连连啧声。   沈从白这一路回来本就心情不爽,看着柳怀恩那一副挖到秘密的模样,只淡淡地看着他:“说完了?”   “说,完了?”   沈从白淡冷冷看他:“完了还不走。”   柳怀恩本是戏谑的表情,被他这冷嗖嗖一瞪,顿时就疑惑了起来:“你这是……没拿下人家?”   结果,他这不说还好,一说,沈从白脸色当场沉了下去:“你瞧着我像是连个女子都拿不下来的人?”   柳怀恩看向了沈从白:“不像。”   不得不说,沈从白这人,虽平时看着冷厉,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且又年轻有权势,一般的女子,只怕都是瞧一眼小心肝就砰砰乱跳了。   沈从白不再看他,只对着门口的金荣喊了一句:“金荣,你带柳大人去看看前天沙路镇那边送过来的那一具腐尸。”   柳怀恩:“我这边还有事要给你汇报。”   “再说吧!”沈从白摆了摆手。   柳怀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让金荣给拖着走了。   半个时辰后,柳怀恩是骂骂咧咧地离开大理寺的。   做为一个正儿八经的太医,因着跟沈从白的关系,他也偶尔会兼当一下仵作,但平时那些尸体,可没有今日这一具这么……   柳怀恩觉得他接下来得好一阵子吃饭不香了。   沈从白就是故意的,那么恶心的尸体,竟然让他去看。   金荣同情地把骂骂咧咧的柳大人送上马车后,便回去了。   沈从白走到了架子那儿,将那包裹取了出来,打开,拿出了绣绷。   黑色的锦锻上,祥云只绣了一小半,但是足以看出她的绣功极好。   她走的时候,他不提,她也不说把东西带回去继续绣。   倒是把避闲二字做到了极致。   沈从白嗤笑一声,把那绣绷给丢了回去。   金贵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侯爷桌上那一包子女子的绣件。   他平时都是在大理寺里,是以也不知道侯爷与那位姑娘的事情,就更没有想过这包裹不是证物了。   他恭敬一问:“侯爷,这是哪桩案子的证物?”   沈从白拿起上面的绣绷,递给了金贵:“拿去给云娘子,让她把这个做成荷包。”   金贵机灵,看了一眼,指着包裹里那一张祥云的绣样:“这绣了一半,可是要找人给绣全了……”   “不必再绣,本侯就喜欢这样的。”   “……是,属下知道了。”金贵应完,拿起了绣绷,转身就出了书房。   虽然满脑子疑问,但是做为侯爷最得力的下属,不该问的问题,他从不会多问半个字。   ……   林雪芙确是故意不把那包裹带上的,她总觉得不应该与沈从白牵扯过多。   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若是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沈从白也许没什么,于她却绝对要毁掉名声。   回了尚书府后,她先是去给父亲回了话,只说了大理寺少卿已经提前找到了绣娘,不需要她,所以她便回来了。   林德才看着面前的女儿。   这个女儿生得神似妻子,又比妻子美上几分,眉清目盈,琼鼻瑶唇,肌似玉雪,便是身上那一身小厮粗衣也不掩其半分姿色。   明明这样貌美,可偏偏……   林才德在宁江侯开口说这事后确实是动了心思,想着若是林雪芙能趁着如此一个好机会,好好把握,指不定一来二往这事儿也就成了。   但是显然这个女儿虽生得貌美,但是能力却并不怎样。   这事若是换成林仙之,结果只怕就不一样了,那孩子你别瞧着生得不如林雪芙,但是她却很是知道如何去擒拿一个男子的心。   当初她与朱世子的事儿,可是许多人都不看好,可最后你看看那朱世子,当真是死心塌地,若不是中间生了这些波折,只怕这婚也就成了。   想到这里,林才德不免心中遗憾起来。   他的官路有些到顶了,这些年下来,虽稳居尚书一职,可是想再进一步却是全然无力。   “爹爹若无事,女儿便先退下了。”   “你下去吧。”林德才摆了摆手。   林雪芙这才盈盈福身,转身,转身的那一刻,眼底闪过了讥意。   林老爷刚才眼底那遗憾失望,林雪芙可没有忽略,林老夫人和林老爷果然是母子,瞧着这种势利又薄情的样子,都是一模一样。   回了宜青阁,换下一身小厮的装扮后,林雪芙换了一身软绵的旧衣,便在一旁的背椅上坐了下来。   环儿看出姑娘回来后心情似乎不爽,便只默默地给她加了碳火后便退下了。   林雪芙想着无事,便转身拿起了一旁的针线笸箩,想继续绣那帕子,可是一转头却又想起了沈从白。   一时涌上心烦,索性也不绣了,把绣绷放回笸箩,起身进了内屋,躺在床上便睡下了。   林雪芙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还是环儿进来看她,才发现林雪芙病下了,那脸潮红潮红,额头烫得厉害。   环儿赶忙就让人去请了大夫,大夫过来看了,说是林雪芙近期过于忧虑,郁结于心,再加上受了风寒,于是开了药,小菊连夜把药给熬了,喂着姑娘喝了,又守在榻前。   自打那一夜沈从白一身血入了她的房,自打那一夜做的梦后,林雪芙就一直没有安下过心,怎能不思虑,不思虑连未来都没有。   梦里悲凄,梦外思虑。   这么一番下来,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她只觉得自己自睡下后就晕晕沉沉,一会儿身子像投入冰窑里,一会儿身子又像被投进了火炉子里,时冷时热,头重身轻,整个人难受得睁不开眼睛。   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身旁环儿小菊紧张地同她说话,似乎还有大夫在说话,但是说些什么,她却是听不真切。   后面,迷迷糊糊还好似听到沈从白的声音?   只是她的头真的疼得厉害,几次想睁眼瞧瞧是不是他,但那眼皮儿仿若千金重般,怎地也掀不起来。   隐约中,就觉得又有人拿手贴她的额头,虽冰冰凉凉,但是她实属不喜让人摸自己的额头,今天这都第几遭了!   沈从白的手轻轻地放在那光洁的额头上,摸了一下,皱起了眉头。   紧接着就见手底下那巴掌小脸,也跟着他一样,皱着眉头,似是不悦。   表面装得乖乖顺顺,其实私下里小脾气很大。   小菊是守着后半夜的,沈从白推窗进来的时候,她吓得差点儿就要喊出来,还好见是这位侯爷,想着他与姑娘的关系,才深深压下了。   只是此刻见他走到床边,也不避讳就拿手去探姑娘的额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那眼睛更是盯得死死的。   她不知道这位侯爷究竟是怎样的人,但是打定了主意了,若是这位侯爷敢乱来,她拼着这条命儿也要保护好姑娘的。   但是这位侯爷看着倒是个有分寸的人,他只是站在床边看着姑娘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小菊那点儿紧张的心都给定下来了,也没见他有别的不当举止。   沈从白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就这么盯着这病得脸色坨红的小姑娘看了小半个时辰,竟然还半点不倦。   回头看向了旁边一直把他当贼盯着的小丫鬟,吩咐了一句:“好好侍候着你家姑娘,若是明日烧还未褪,就让人去来福客栈同袁掌柜说一声,我再安排太医过来给她瞧瞧。”   “……是。”小菊嗫嚅地应了一句。   沈从白转身走到了窗边,手推开窗,脚下脚顿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就在跳出窗前,手指一动,一颗东西轻轻地被他射进了室内那正在烧着的炭火中。   小菊见他出去,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继续趴在床边守着姑娘。   温暖的闺室,渐渐静了下来。   小菊觉得困得厉害,闭着眼睛就睡了过去。   那本应是关紧的雕窗,再一次被打开,沈从白再一次走了进来,他来到了林雪芙的床边坐了下来。   伸手,轻轻地握住了那只秀丽的小手。   女子的手,与男子的手全然不同,娇小,纤细,柔嫩得似一块儿水嫩的豆腐。   林雪芙迷迷糊糊间只觉得喉咙干得难受,低低地喊了一声:“水……”   小姑娘的声音本就是那种娇娇软软的,此时因着生病,更添了几分无力的撒娇,直透过耳朵,撞入心尖。   沈从白心头一跳,却已经将一旁的小菊提起,放到了一旁,而后自己坐在在床头,将床上那软而烫的小姑娘给扶了起来,拿着杯子,喂她喝水。   林雪芙喝了几口后,把嘴一抿,就不再喝了。   沈从白收回了水,却并没有将她放下,而是就势这么搂着她。   柔情的目光,落在那一张娇红似花儿的芙蓉娇颜上,低低一笑:“林雪芙,你若是想嫁,本侯也不是不能娶你,你看看你那个便宜爹都打着本侯的主意,偏你这蠢姑娘只知道避闲。”   “叫本侯说你什么好呢?”   林雪芙病得迷迷糊糊,只耳边似听到沈从白喃喃说着,也不知道是说着什么,她使劲儿想听,可是什么也听不到,于是便想叫他说大声一些。   可好半天儿,也只发出了几声无用的低吟。   沈从白看着那樱桃小唇轻启轻合,喉结不受控制地滑动了一下,低头,便鬼使神差地亲在了那小唇上。   又软,又香,又甜。   与他所想的,一样。   林雪芙被他亲得不舒服,哼哼两声,微微地噘着唇,脸转了转,想避开。   沈从白却是恋恋不舍地扣住了她的下颚,唇微微一含,将她的软哼尽数吞入,只觉得这姑娘就似那夏日从湖中捞起的藕节,又脆又甜,让人总只想一直吃着。   太热了……   迷糊中林雪芙伸着手想推开他,可那软绵无力的小手才推了一下,就被他宽厚的大手给握住了。   男人略带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扣在她的手心,轻轻地打磨着,仿佛要把那柔软细滑的手心打磨得更加软滑。   在抱厦歇着的环儿睡得不踏实,半夜里起来就想着过来再看看姑娘的烧褪了没有。   推开门只迎面一阵冷风透来,她打了个哆嗦,看向了房间。   屋里的地龙烧得正暖,碳炉里的火也未熄,门窗也关得严实,哪来的冷风?   难道是她还没醒?   环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子,也未多想,便走向了床边,只见姑娘还是睡得迷糊,她伸手探了下,烧得还是很厉害着。   回头就见小菊歪在边上睡得熟了。   她轻叹了一声,倒也没有把小菊叫醒,小菊年纪比她小些,而且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贪睡也正常,她安静地坐在了床边守着姑娘。   ……   林雪芙这一病,来势汹汹,烧了一天一夜,吃了好几碗药也不见烧退下,人也是一直昏昏沉沉,小菊急起来就想起了昨夜那位侯爷的话。   正与环儿商量着要不要去来福客栈找袁掌柜,但是顾虑再三,还是没拿下主意,幸好到了傍晚,姑娘那烧就褪了,林雪芙也辗转地清醒了过来,虽身体虚弱,倒是烧退了也就无大碍。   这中间,林家的人,除了也在病中的林老夫人,被关了禁闭的两个姑娘,还有林二爷,其他人都来看望过她,林大公子更是带了一大箱子的药材,说是给她补身子。   林雪芙只觉得自己这一病,浑浑噩噩,迷迷糊糊,醒来时只觉得头疼身子酸痛。   环儿赶忙让人端来了粥,喂着她喝了小半碗小米红枣粥后,又喝了一大碗药汤,这才算是缓过了劲儿来。   摸了摸身上,只觉得一身汗湿粘乎乎地十分难受。   她家姑娘打小爱干净,身上就见不得半点汗,环儿一看姑娘的动作就猜到姑娘这是忍不了一身汗渍了,于是说了一句:“姑娘且忍着吧,您这是受了风寒,大夫特意交代了这两天就不要沾水。”   “我这一病,你跟小菊一定也累坏了,我眼下无大碍了,你们一会去洗个澡,然后早些歇下。”   小菊是个心急口快的性子,见姑娘好了,就笑着说:“我们不累,姑娘烧退了我们可就放心了,要不然啊都得去找那位了!”   林雪芙一听小菊这话,原本松散的身子,顿时绷了些,她看着小菊问道:“找哪位?”   “昨夜里那位又来了,他看您病在床上,就说了如果今日您的烧还不退,让我们去找袁掌柜,他安排太医过来给你瞧病。”小菊小声地说道。   林雪芙听到小菊的话,突然间脑海里仿佛闪过了什么,她紧张地捂住了唇,但是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小菊就在一旁,他应当是不敢的。   难道是自己做的梦?   可是她为什么会做那样子羞人的梦呢?   林雪芙只觉得太荒唐了,这一病倒是把人给病得蠢了,随后就赶紧把那事都抛之脑后,不愿再去多想。   夜凉如水,小菊与环儿守了两天一夜,确实是累极了,侍候着林雪芙用了药换了一身衣服后,便回了抱厦。   服了药后,林雪芙头依旧有些晕沉沉,只是又不太愿意睡去,也不知是在等着什么,只时不时看一眼雕窗。   屋外乌漆漆的,偶有大雪压落树枝的轻微响动。   等了好一会,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觉得自己果然是病糊涂了。   索性躺下,拉高了被子就要继续睡。   雕窗吱呀轻响,她却是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就出那人已经跃了窗走了进来。   “烧退了?”   低沉的声音温和,也不知是林雪芙病得耳朵都不好使了还是怎的,竟觉得这语气中带着一丝心疼宠溺。   “多谢侯爷关心,烧退了。”   “可还有其他不适?”沈从白走向她的时候,随手搬了一张背椅,轻放在了拔步床边,自然而然就坐了下去。   “人已经好了许多,明日再吃两副药,想来就又是生龙活虎了。”   林雪芙瞧着他这一副打算久坐的模样,连忙告诉他自己好了,希望他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   “这便好。”只可惜沈从白并未听懂,他从容地坐在那儿,半点离开的意思也没有。   林雪芙扯着嘴皮,笑了一下,一时无言:“只是这几日怕是不能给侯爷处理伤口了。”   “无妨,伤口已经好差不多了。”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沈从白又坐在那儿,也不说走,也不说话,林雪芙只觉得这气氛就突然间变得有些怪了起来。   她垂下了眼皮,也不打算再说什么,就盼着他无聊走人。   沈从白倒是不见无聊,他坐了会儿,倒是一副自来熟般,站了起来,拿起了桌上的蜜饯,丢了一颗进口中。   那是环儿方才侍候林雪芙服药时备着的,放在那儿也未撤下。   他这一站,腰间一闪,林雪芙看了过去,便瞧见了他腰间一只丑得不行的荷包。   也不怪她方才一直未发现,他夜里过来都是穿着黑色的夜行衣,那荷包又恰好也是黑色的。这会儿能发现,还是因为他站起来去拿了蜜饯,正好露出了那半片金色的祥云。   虽然隔得有些远,但林雪芙还是能肯定那就是她昨日绣了一半的那块锦缎制出来的荷包。   只是这沈从白也怪有意思,即是找了人缝制成荷包,也不说找人把那祥云给绣全了!   不,应当说他身为侯爷,多的是人要给他绣荷包,再不济他也有很多钱可以买各种各样花样的荷包,怎的就偏偏就要戴着这一只。   林雪芙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拿这东西膈应她,暗示她没良心不帮他做荷包。   沈从白还……真就是故意的。   他觉得这小姑娘宁愿给林家那上二夫人绣帕子,也不愿意为他绣荷包,还找那避闲的推脱之词。   她绣得快,夜里在屋里绣的话,谁能发现?   林雪芙发现是发现了,但是他不提,她也只装做看不见,只是却有些窘迫了,思来想去,只有借着病开口:“侯爷,我方才吃了药,这会儿有些犯困,想要歇下了。”   沈从白淡淡睨了她一眼,稳坐不动:“你睡,我守着你。”   林雪芙都没有想到他竟然说要守着她。   这话听着就叫人觉得慌。   她连忙说道:“雪芙一介小女子,哪能使得侯爷陪守,侯爷请先回吧。”   “你是本侯的救命恩人,眼下病了,本侯陪守也是应当。”   沈从白淡淡回道,说完,竟是从身上掏出了……一卷书,打开后就看了起来。 第30章 不识趣的姑娘一想到林三那一脸嫌弃的……   林雪芙未曾想到,他竟然是说真的,真的要给她陪守。   这哪是在报恩啊?她觉得他这就是在报仇。   “侯爷,我这儿有侍女照顾。”   沈从白从书卷中抬起了头,回了一句:“不一样。”   自然不一样,你在这儿是给我增加压力,丫鬟在这儿是让我舒适的。   但这样的话,林雪芙自是不敢说出来,有些莫可奈何地抬头看着他,却见他低头看着书,仿佛是打定主意今夜就要在这儿陪她了。   可是报恩哪有这样报,要不是他是宁江侯,她现在都想拿个笤帚把他给赶出房间,再大骂一声登徒子你莫要来登门了!   但是她不敢啊,想着遇上这种人,估计还得是服个低扮个弱求一求,于是声音一软,委委屈屈,娇娇软软:“雪芙知道侯爷是个好人,但是您在这儿,我又怎可能安心睡,我这还病着,人真的是难受得紧……”   沈从白目光从书上,缓缓地移向了她,见她那一脸委屈可怜的表情,只觉得一口气噎在了胸口,却偏偏也不能说什么,只好道:“那本侯先回去了,有事就叫人去福来客栈找我。”   “好。”林雪芙见他说要走了,面上一松,就差把‘太好了’三个字给挂在脸上了。   沈从白在大理寺这几年下来,最擅长的就是通过眼神看穿人心,这一看她的神情,只觉得那口气,更郁了。   夜里宵禁,侯爷去找三姑娘的时候,金荣就在尚书府旁边的街角处的一落空置的院子里等着。   他想着侯爷下午回府的路上遇上杜少卿时问的那一番话,觉得侯爷这一夜估计得呆上小半夜,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地方窝会儿,却不想就看到侯爷来了。   他惊讶地迎了上去:“侯爷,您怎的这么快就出来了?”   不是书都带进去了吗?   沈从白淡幽幽的目光往金荣身上一扫,金荣吓得一个激灵,紧闭上了嘴。   他为什么要多嘴呢!   但是显然,侯爷有口气无处出呢,那声音比这空置无人的院子还要冷森:“看完了人不走,还留着过夜?”   金荣咽了咽口水,抿紧了嘴,机灵得死也不回上半句。   沈从白瞪了他一眼,把手里的书卷往他身上一甩:“回府!”   “是,侯爷。”   沈从白阴着一张脸就往侯府走。   亏那杜少卿还说是个情场高手,瞧瞧,出的什么馊主意!   说什么女子生病的时候最是虚弱,若是此时有男子温柔以对,哪怕是温言软语关怀上几句,定也会感动得热泪盈眶,若是这个时候,男子再陪守着侍候她用上一碗药汤,那姑娘肯定会感动得恨不能以身相许。   一想到林三那一脸嫌弃的模样,沈从白便觉得来气。   真是个不识趣的姑娘,他都抛出了高枝了,她竟也不知道捉紧了往上攀!   金荣默默地把嘴闭得严严实实,连走路都不由放轻了,就怕闹出一点点声响,被侯爷给迁怒了。   林雪芙病的这几日,却也没有真的轻松,前世的事情就跟一根弦绷在她的脑海里,尚书府人情淡薄,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不安。   也许,应当早早选个妥当安稳的夫家嫁了,远离了尚书府,才是正事。   也算是心想事成,她才这么想着,正好听到下人说林老太太过来看望她。   林雪芙有些意外,老太太身子骨也不多好,竟是又来看她了,一时心中一暖,都说人的感情是处出来的,想来,这段时间的相处,多少有些用了。   她让环儿扶着坐了起来,正要起身,就见老太太走了进来,一边叫了一句:“莫起来了莫起来了,我就是来看看你。”   林雪芙说着,已经撑着虚弱的身子坐在了榻边上:“这天寒地冻的,祖母身子也未好痊,哪还能让您过来看雪芙。”   “身子可好些了?”林老太太就喜欢林雪芙这孩子,懂事又听话。   “已经大好了。”林雪芙应道。   “你这身子还需得好好将养着,你二婶那边就先不用去帮忙了,早起也不用过来给我请安。”   “那怎么行呢……我再歇个三五天就能全好了。”   “就听祖母的,你这身子骨弱,又是打小在许州那边长大,气侯不适应,这次至少歇足个十天,把身体养得彻彻底底,祖母刚给你带了只人参来,等病好了,让人每天熬个鸡汤补着。”   “谢谢祖母……”不管上一世如何,这一刻,林雪芙是有些感动的,她咬着唇,眼眶不由得就红了。   活了两世,从没有人这样关心自己的身体。   “傻丫头,还哭了呢!”林老太太看着她这样子,一时也是心疼,轻轻地拉着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那日寿宴后,有几户人家来打听你,我听着那意思,应当是有意要谈亲的,这其中有两家我与你父亲都觉得不错,虽说这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你也可以听听。”   “劳祖母费心了。”林雪芙没想到老太太竟是为这事情而来,难得老太太还算尊重她,会提前说与她听,但是她眼下在京中认识的人少,知道的事情也少,这事情还得从长着来。   她望着老太太,目光依依不舍,泪花也跟着涌动了:“只是雪芙好不容易才回了林府,有了疼我的祖母,我不想这么快嫁。”   这一番话,倒是勾起了老太太那为数不多的感情,她看着面前皎好的孙女,也是一阵心疼:“好孩子,祖母知道你有心了,但是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了,有合适的自然是要开始相看的。”   “可是雪芙就想多陪陪您,多留在这个家里一些时光。”   “你这孩子,说得我都想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了!”林老夫人轻轻地握住了她手,慈爱地说着:“可是不行啊,祖母怎能误你一生呢,不过你放心,这婚事也没有那么快就定下,眼下年底,各家宴席也多了,你好好养好身子,我带你多去见见世面,再让你父亲好好给你挑着,咱们挑一个好儿郎。”   林雪芙低着头,闷闷不乐了起来。   “好了,不许难过了,这婚姻是头等大事,女子到了年纪就得定了,而且便是看好了哪家,从相看到纳彩再到亲迎,那也得好长的时间,再说了,就是真嫁了人了,你也能时时回家来看望祖母啊。”   林雪芙一副小女儿般撒娇说道:“那祖母与父亲就慢慢看,且不要太急了。”   “不急不急,祖母慢慢看,给我家雪芙挑个最好最好的。”林老太太打趣地笑了笑,又给她说起了这两家人的底子。   一是永泰伯府的二公子,虽是庶子,但永泰伯府人丁单薄,也只得一嫡子一庶子,而且这位二公子,今年才中了举人,极受伯爵重视,虽将来不会承爵,但是应当会谋一个不错的职位,以后开家立户是不成问题。   一是今年的甲科进士,虽家境一般,但是据说才华横溢,是当今太傅的得意门生,可说前途一片光明。   林老夫人在林府向来说一不二,这个时候,林雪芙并不知道这两家的底子,便只依依地听着,也不多说什么。   老太太又坐了会儿便离开了。   她一走,林雪芙却是笑不起来了。   老太太嘴上说得那般好,可林雪芙却是半点不敢去相信。   老太太向来把利益放在感情前头,听着她刚刚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比较满意永泰伯府,毕竟是京城钟鸣鼎食之家,家境殷实的京城贵族,老伯爷眼下还未致仕,又结交甚广,若是能结上这门亲事,指不定能帮着林德才再往上推一推。   且不说这郑二公子是个何许人,单就是这样一个大家族,必然家规森严,那郑二公子又是庶子,她嫁过去后头上就顶着正头婆母和姨娘婆母。   女子前小半辈子过得好不好看娘家,后面大半辈子过得好不好,却更多要看夫家,嫁人,嫁的不仅仅是夫君,还是夫君的一大家子。   重活一辈子,她自然不愿再让自已陷入悲局之中,她宁愿选一个家世简单的人家,只要夫婿奋进正直,穷些也不怕。   眼下选一个如意郎君,便是她的头等大事了。   她今日虽是哄得老太太愿意把这事情拖一拖,但是怎么打听这两家人,却也是个难事。   “姑娘,要不咱们找袁掌柜,他肯定知道。”环儿向来知姑娘的心,便压着声音小声问道。   林雪芙顿了一下后,摇了摇头。   这事情她也想过找沈从白,沈从白手眼通天,若是找他,定然能很快打听到这两家人的底子。   但是,她莫名就是觉得不应该找他。   至于缘由,她不敢多想,也不愿意去想。   “这事不要找他。”林雪芙微微沉吟片刻后才道:“我回头先问一问大哥哥,他在京城里当差,应当是知道一些的,而且若是打听,由他去打听也更稳妥些。”   “奴婢记得上次听厨房里的刘妈妈说她有个亲戚就是在永泰伯府里做事的,奴婢回头去问一问刘妈妈,看看能不能打听点儿什么出来。”   林雪芙又叮嘱了她一句:“就随便一些,不要叫人看出刻意。”   “姑娘放心,这点奴婢省的。”小菊机灵一笑。   林雪芙看着那小机灵,轻笑了一下,这一辈子,她说什么也要好好地保护好这两个贴心的丫头,不叫她们因着她而早早丧命了。   “让环儿给你拿些银子,买点儿东西打点打点,快过年了,你跟环儿也自己去挑两身新衣裳,也喜庆喜庆。”   “谢姑娘赏!”小菊喜滋滋地笑着,领了事就出去了。 第31章 没心肝的姑娘这是要送给谁的呢?   林雪芙靠着软枕,想了想又坐了起来,“我记得咱们在许州过来的路上做了一对护膝,你去取了出来,一会儿叫人给大哥哥送过去。”   她本是打算着再做一顶帽子,过年的时候再一并送给大哥哥,但眼下也只能先用上了。   “是,姑娘。”环儿应了一声,就去了库房取了那对护膝出来,又仔细地叠好,这才亲自送了过去。   收了林雪芙送的护膝,林博峰当晚就过来了。   他对吃了不少苦头的亲妹妹是真心疼爱,来的时候,又带了一条上等的狐毛,让林雪芙取了去做个厚实些的氅衣好过冬。   两人聊了几句,林雪芙便把话头引到了祖母过来的事情上。   “祖母说给我瞧了两门亲事,我……我有些怕。”林雪芙抿了抿唇,看向了林博峰。   “怕什么?”林博峰听她这么说,不由笑了。   林雪芙对着这大哥哥,也不那么矫情,只诚实地说道:“我怕夫家不好。”   “有祖母和父亲替你把关,你不用怕的。”林博峰笑了笑,随后看着林雪芙那一脸忧心的模样,又想到她自幼在白家那样的家里长大,不由也上了心,温声安抚道:   “咱们是尚书的嫡姑娘,谁家敢欺负?夫家要是真的狗胆肥儿了敢对你不好,你就叫人来家里说一声,哥哥必上门给你讨说法!”   林雪芙听着他的话,红着眼眶,笑了出来。   上一世的时候,如果大哥哥在京城没有被外放,她是不是就不会过得那么惨。   林博峰见她红了眼眶,不由得心疼,越发觉得这妹妹娇弱。   “不过婚姻大事,仔细一些也是应当,你这性子娇弱,还得是找个性子比较稳当的夫婿才好,这样吧,哥哥回头帮你打听打听。”   “最好能找个家里不那么复杂的,没有太苛刻的婆母。”   虽这些话说出来有些直接了,但是林雪芙怕自己不说清楚,这位大哥哥没过多考虑,光顾着打听人品上了。   “也是。”不过林博峰倒未因为她直接而有所取笑,反而是十分认真地听取了她的想法:“都交给大哥哥了,必给你仔细打听。”   有了大哥哥这一句话,林雪芙算是松下了心。   虽然身体好了一些,但是天冷,人也倦倦的,林雪芙养了四五日,直到大好了才去给老太太请安,又去给二婶婶请安。   原本那日她病倒后,林二夫人过来看她,林雪芙已经觉得二夫人对她的态度又转好了,可是今日过来请安,却见二婶看着她的脸,审视了片刻后,又是一副神色不愉。   林雪芙见状,也不好留下来了,只说自己病还未好痊,便回了宜青阁,路上思来想去也未能明白,最后还是小菊说了一句:“是不是因着那位新纳进来的娟姨娘。”   林雪芙听小菊这么说,便停下了脚步问道:“为何这般说?”   小菊有些犹豫,却还是如实说了:“我听厨房的刘妈妈说,二老爷前日纳了一门新妾娟姨娘,十分宠爱,而那娟姨娘生得有二分像姑娘。”   这便是根结了。   这位二叔还真的耽于美色,片刻不叫人省心!   只是上辈子他并没有纳这门妾室?   但是想了想,林雪芙又理解了,上辈子这个时候,林家正在准备着林仙之的婚事,老太太自是不许林二爷这个时候纳个小妾回家。   既然这样,她这阵子还是称个病,先不来见二婶了,免得看了叫人膈应。   闲在屋子里,林雪芙便又把绣绷给摆了出来。   犹豫再三,她还是剪了一块黑色的锦缎,又让环儿取了前些时候二婶送的一团子上等金丝,夜里悄悄地绣了起来。   沈从白这几夜都没有过来,林雪芙即觉得松了一口气,可到了夜里又总不免留意着窗外的动静,一听到风吹草动就会提起心神。   只是如是过了十来天,也不见沈从白再过来。   也是,他的伤应当是好得七七八八了,想来是不会再来。   这样也好,他们之间,本就不应该有过多牵扯。   这一夜,林雪芙用了晚膳后便回了屋子,从拔步床底下拿出了一只针线笸箩,里面是两只绣好的荷包。   祥云的样子,有一只是她按着那日看了沈从白画的行云样子,照着记忆绣出来的,另一只绣的是四合如意云,都用了金丝线绣了正面,反面则是绣了他的爵号,最后用了金线绣了细细一圈儿滚边。   只是,当时绣着的时候是想着要送给他,但此时看着这绣好的荷包,却又有些不想送出去了。   于是拿了一条帕子,仔细地包了起来,走向了柜子,谨慎地翻出了柜子底下一个上了锁的檀木盒子,整了整放了进去,盖上盖子就要锁上。   “这是要送给谁的呢?”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林雪芙差一点儿叫出了声。   她捂着嘴,瞪大了杏眸,看着那从梁上跳下来的人,没忍住就嗔怒了一句:“侯爷,人吓人是能吓死人的!”   若不是听着是他的声音,她这会儿可得去了半条命。   沈从白看着她怒嗔的模样,只戏谑一笑:“胆儿这么小可不行!”   “大半夜房间里突然间跳出个男子,这换了谁都会吓着。”   沈从白看向了她手里的盒子,故意问:“那荷包是要给谁的?”   林雪芙本就没拿定主意要不要送给他,这会儿被他一吓,也是恼了,抬头,小脸一横,故意回了一句:“这是要给我大哥哥的。”   说完,故意把小锁子一扣就给锁上了。   沈从白自是不相信她的,真要是送给林博峰的,她哪里需要这么小心谨慎地装起来。   看着面前小姑娘那一张小脸气鼓鼓的,再看一眼她怀里的盒子,沈从白只觉得心情都好了起来。   “成吧,本侯也知道自己没这命。”他松散地往椅子上一坐,背侧靠在了椅子,一只手就放在了桌上:“本侯受伤了。”   “您又受伤了?”   一听说他受伤了,林雪芙眉头都蹙了起来,她放下了檀盒,走到了旁边去看他的伤。   “伤了。”沈从白点头。   林雪芙这才注意到,他的肩膀上有破口。   凑近一看,竟是一把暗箭,而且这伤,竟然还是在原来的伤口上。   她咬着唇,看着伤口,又看了他一眼:“您有权有势,为什么不多招几个护卫保护好自己呢?再强的身子,这么受伤着也不行啊。”   沈从白漫不经心地抬起了头,目光却是如鹰般锐利,追着她的目光:“三姑娘这是在关心本侯?”   林雪芙有些不敢直视他,眼神躲了一下,逃一般转身说了一句:“我去拿药箱。”   沈从白看着那紧张转身的背影,薄唇缓缓地勾起了点弧度,看着她拿着药箱走过来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林雪芙却是低着头,一副忙得不可开交的模样,放下药箱就开始拿出里面的药和工具。   这药箱,现在已经备得十分齐全,那里面还有两瓶是他拿过来的宫廷金创药,她拿了普通的瓶子装着。   这暗箭是一把弧形小刀,林雪芙看着伤口,血未变色,又拿着银针试了一下,确认无毒,但是这种小刀是弧状的,而且很可能会有倒勾,不好硬□□,只能挖出来。   上回让袁掌柜拿药的时候,林雪芙就特意要了一味麻沸散,为了服用效果更好,她还特意让环儿买了一小壶的酒备着。   她拿起了桌上的茶杯,取出了米酒,倒了一杯,将药和酒一并端到了桌上,对他说道:“取刀的过程很痛,这个是麻沸散,你拿酒送服,我先准备一下刀具。”   “不必了。”沈从白淡道。   林雪芙是见过他缝合伤口时哼都不哼一声,知道他是个能忍住疼的人,但是能忍一回事,能不疼不是更好吗?   她不解地看着他,想了想索性拿起了麻沸散,递到了他的面前:“侯爷,我知道你厉害,可我还是希望你把这麻沸散服了。”   看着面前姑娘一脸较真,沈从白难得好好解释。   “非我逞强,只是这麻沸散服下会晕睡过去,若是这个时候有人来了,会惹来不必要麻烦。”   他说完看向了她,就见林雪芙几乎是听完小手一扣,把那麻沸散就给装回了瓶子里,半点犹豫也没有。   这利索的劲儿,让沈从白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真是个小没心肝的,一听说会有麻烦,这动作比谁都快。   也不知道稍微装一装。   “侯爷所言极是,是雪芙考虑不周,还误会了侯爷了,那么侯爷,一会儿还请您忍忍,我会尽量快些。”   林雪芙此时当真是一阵儿后怕,自己确实是思虑不周,她只知晓这麻沸散能止疼,倒是忘记这药一服下,人会晕睡无知觉好一阵子。   此时想来,如果沈从白不知道这药效,真的服下了,若是这个时候再来个外人,那时她真的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后怕阵阵啊!   “嗯。”沈从白应了一声。 第32章 嘴儿倒是甜她记得自己明明坐在椅子上……   林雪芙拿着烧过的刀走向了他的身后,看着那伤口,微微沉了沉心神,便开始处理。   果然是熟能生巧,先前为他处理过那些皮开肉绽的刀伤,所以眼下再看这伤口,她竟觉得小伤口,也不若之前那么慌了。   心思一稳,处理起来便快了许多。   她仔细地割开伤口,可以拔小刀的时候,她看了一眼沈从白,只见他侧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任由她处理着伤口,那模样仿佛睡着了一般。   她手里握着那小刀柄,轻轻一拔就出来了。   而沈从白,仅是眉宇处微微蹙了一下,再无更多动作。   那淡定从容的模样,叫她都要怀疑手底下这肉到底是不是他的。   将暗器放在了一旁的纸包上,她拿着金创药散洒在了伤口上,随后拿起绷布要为他包扎,她看向了他:“侯爷,您坐起来,我要包扎伤口。”   沈从白未睁开眼,仅是缓缓地坐直,微微敞开了手臂。   林雪芙这才拿着绷布包扎细细包扎,处理好后,她对他道:“侯爷,伤口处理好了。”   沈从白睁开了眼睛,看了她一眼:“我躺会儿再走。”   林雪芙看了他一眼,这才注意到他的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瞧着像是有些时间没好好休息了,于是便应了一声:“好。”   沈从白这几日都未好好睡一觉,当年的事情十分复杂,牵扯到了那年盐案亏空,兴许还涉及到了某位皇子,他这几日便是借着去地方查命案的由头,悄悄地走访了当年盐案的一些人。   本应当找了柳怀恩治了伤再睡一觉,但是入城的那一刻,他的脚步却不由往这尚书府来了。   林雪芙本以为他躺会儿就走,但是隔了片刻,耳边却响起了细微的鼾声,再一看,却是面前的男子身上传来的。   他是个警觉性极高的人,若不是极累,肯定不会就这么睡着的,她没忍心叫醒他,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在一旁梨花靠背椅上坐了下来。   抬头正好看到男子的睡姿,这还是她头一回这般近又这般仔细地端详沈从白的长相,只觉得这个男人少有的好看,生得玉姿仙骨,鬓若刀裁,眉如墨书,鼻若悬壶,不笑时怒而生威,笑时却又添了风流多情。   她本也是端庄而坐,但是架不住夜色渐觉,灯火渐暗,眼皮子便不争气地开始往下掉了。   她托着一只手撑着桌面靠着,迷迷糊糊间便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泛白,细碎的光透着细细的窗缝儿溜了进来,林雪芙纤指扯了扯锦被,翻了个正打算继续睡,突然间却一个惊醒,猛地转身,看向了房中。   那男子已然不在。   只是她记得自己明明坐在椅子上,这会儿怎会睡在榻上?   林雪芙绞尽了脑汁也未能想起昨夜里是怎个儿上的榻上,再一看那早已经不在的人,心中生了一个猜测,但最后还是不敢往下想,闭上眼睛就强迫自己继续睡下。   就当是自己困得迷迷糊糊地走到榻上睡着吧!   她如是想着,可是却也睡不着了,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坐了起来。   正要起身的时候,就瞧见了一旁花梨梳妆台上的紫檀盒子,想起了那两只未送出去的荷包,便起了身,打算把盒子给放进来。   可是走过去才注意到那盒子不知何时打开了,可她记得昨夜里自己分明是锁上的,她随手打开了盖子,就见那个包着荷包的月牙色帕子已然不见了,那里面包着的两只荷包,自然也是不翼而飞了。   林雪芙抿了抿唇,本应当生气的,但不知为什么,嘴角却弯了起来。   那厮贼子!   她笑着将紫檀盒子盖上锁好,又放回了柜子里。   起床洗漱后,到了时辰便去给老太太请安,只是才到静安堂,便觉得那气氛不大对劲。   她看了一眼江嬷嬷,只见江嬷嬷给了她一个谨慎的眼色后,就低下了头。   她宽下了氅衣,这才盈盈笑着走向了老太太,声音娇软:“谁惹祖母生气了,祖母告诉雪芙,雪芙定给你骂去。”   林老夫人看向了面前的孙女,再想到林仙之那一堆子糟心的事情,不由长叹了口气。   也罢,到底是商户的骨血,就是蠢!   “无事。”她对着林雪芙说道:“都让你好好养着身子,不用过来请安了,怎的还过来了。”   “祖母,雪芙正是为了养身子才得每日过来您这儿啊。”   老太太让她这话一说,倒是来了几分兴致:“这话从何说来?”   林雪芙便笑盈盈地哄着道:“每日过来给祖母您请安,得一得祖母疼爱,那便胜似吃了神仙的丹药儿呢!”   这话一落,林老太太顿时喜开了怀:“你这小瓜皮子,嘴儿倒是甜!”   林雪芙见她舒心了,这便才问道:“祖母给雪芙说说是什么事惹得您不开心吧,雪芙看看能不能帮你排排忧。”   不得不说,林雪芙确实是会哄人,老太太一阵开心,又想着这孩子也是个单纯的,把事情与她说了,让她以后交人遇事也能多留个心神,不至于叫人当刀使。   “崔家那位大姑娘,与国公府朱世子定了亲。”   “崔大姑娘?她不是与大姐姐是要好的闺中姐妹吗?她这阵子可是时常来看望姐姐,瞧着应当是真心关怀,可怎么会这么突然就跟朱世子定了亲?那二姐姐那边……”   林老夫人一想到这事脸色就是一沉,骂了一句:“那就是个蠢货!早就应该把她给送回白家!”   原来林仙之还是对朱世子不死心,每次崔淑柔过来,她就托崔淑柔给朱世子送信,这一来二往,崔淑柔与朱世子便时常见面。   就在三前天,朱世子借酒消愁,恰好崔姑娘去送信,也不知怎的,两人就抱在了一起,还叫外人给看到了。   崔父虽也只是二品尚书,但是崔母的娘家父亲却是定平伯爷,兄长又是当朝小将军。   这样一门亲事,朱家自是满意,于是便借着这个由头,强押着朱岩答应了这门亲事。   林雪芙心中暗暗笑了。   她原本也只是想给崔淑柔这样一个机会,其实心里也不觉得一定能成,不曾想,事情竟是比她想象中还要顺利。   上一世的崔淑柔,是个能做出抢自已亲妹妹亲事的人,她就知道,若是给她机会,林仙之的亲事,她是不可能不抢的。   毕竟国公府朱世子可比她上一世那一位侍郎夫君要来得更好。   但是这事情当初是她让老太太放崔淑柔进来看望林仙之的,所以她此时可脱不了干系。   于是她听完立刻就提着裙摆跪在了老太太面前,眼眶通红:“祖母,都怪雪芙胡乱出主意,叫崔姑娘见了二姐姐,才惹出了这样的祸端。”   “这事怎能怪你,你那么做是没错的,咱们是官宦之家,总得讲究脸面,不能叫人诟病。要怪就怪她太愚蠢无知,吃一次教训还不知长进,净做这等子给人做嫁衣的事情!”一想到这些事情老太太就觉得十分恼火。   真的是白养了十五年,怎么从前瞧着也算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两件事情上却净犯了蠢!   “可眼下怎么办呢?”   “这事就莫要管了,也不是咱们能管的,便由着去吧,待开了春,朱世子娶了亲,慢慢淡了这头,再找个由头就把她遣送回白家。”   林老太太冷漠绝情起来,从来是半点不讲情面的。   ……   屋外风雪又大了起来,扬扬洒洒,落了一地的白,下人们隔个时辰就会拿着扫把清扫着主道,尤其是从静安堂出来的这一条道上。   她望着那飘落的雪花,伸出雪,接了一片,看着雪在温热的掌心中融化,不由地记得上一世的一件事情。   那个时候,林仙之已经与朱世子过了请期之礼,就等着来年吉日一到,亲迎入门。   那个时候的林仙之,风光无限,每日穿着绫罗绸缎,锦衣华服,那头上的头面,也是每日一副新的,那皆是朱世子让人送过来的。   那个时候的自己,却是一个因被算计无奈与沈从良那厮变态贼人订了亲的林家二房外室子。   那一日,她去找老太太求情无果,正悲伤地回去的路上,就与林仙之撞上了。   不,应该说是林仙之在等着她。   她趾高气扬地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了一句:“三妹妹莫要再找祖母了,你与沈家五郎的婚事,已经铁板钉钉了,你还不如安心地好好做嫁衣,待来年嫁人。   那沈家五郎虽说有些许缺点,可人家好歹也是官家子弟,你生得貌美,将来嫁人后好好经营,指不定那沈五郎成了亲后,改了性子也不定,到那时候,沈家三爷三夫人,那还得不把你疼成宝儿。”   “你瞧你最近为这事都瘦了,来,我这儿准备一些糕点,你拿回去好好尝尝,莫再为这事愁了。”   彼时,她一副苦口婆心地劝着自己,那个时候的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被她害的,还小小地感动了一番。 第33章 恨意难平我说的不是四妹妹,我说的是……   此时想想,只觉得恨意难平。   林雪芙记得,那个时候,林仙之送的是花生酥,红枣糕,绿豆桂花糕,青团子。   她想,总得做点什么。   于是转头,她对环儿说道:“叫厨房准备花生酥,红枣糕,绿豆桂花糕,青团子,这几样点心,我一会儿要用。”   环儿只当是姑娘想吃了,连忙转身就向厨房去。   这些都是寻常点心,厨房时常备着,环儿去了正好那儿有着,林雪芙如今在家中得老太太宠爱,又跟着二夫人管着家,身份不同,底下人都奉承着她,环儿才开了口,便立刻能拿到。   林雪芙才回到宜青阁,环儿就提着食篮回来了。   林雪芙索性也不歇了,就叫着环儿提着食篮跟自己一道去咏梅阁。   “姑娘这是要给咏梅阁那位?”环儿一听闷着不解。   林雪芙点点头:“嗯。”   环儿疑惑,可看了一眼姑娘,又闷回肚子里,姑娘要做什么,她陪着便是。   虽老太太吩咐了禁林仙之的足,不让任何人探视,但是守门的见是林雪芙,倒是没有拦着。   林雪芙也不是头一回进林仙之的屋子里,从前这屋子里雅致淑婉,处处摆置的都是文秀精巧雅物,窗明几亮,点香袅袅。   可今日走进去,却全然像是变了样,那屋里头没有烧火,地龙也不怎暖,透着凉意。地上积了一层薄灰,里面的摆置全都没了,荒凉之意扑面。   “不是东西都摆放回来了吗?”林雪芙回头问那守门的妇人。   “说是省得弄乱了难打点,就只打点了院子还有一间明堂一间寝室,来客人的时候便让二姑娘去那边招待。”   林雪芙当下就明白过来了。   到底也是,门面是留给外人看的,但是不可能让林仙之过得舒坦。   她看向了林仙之,此时的林仙之坐在窗边儿上,也不知是想着什么。   她看起来人也不好,只这么些天的功夫,人看着又瘦了一圈,她的长相是属于绢秀清丽,若是细细缚粉打扮,再靠着那几分气质,倒也称得上是个雅致美人。   但眼下她气色气质全无,又瘦又黄,瞧着实属一般。   “二姐姐身体可好些了?”林雪芙轻声问道。   林仙之仿佛回过神一般,看向了她,那神色变了又变,最后语气十分亲厚地叫了一句:“三妹妹今日怎的得空来了,你看我这儿也没有什么茶叶好款待你。”   林仙之是识趣的,她知道自己眼下的状况,倒是没有了之前的傲慢,语气都带了讨好的小心翼翼。   “二姐姐不需如此客气,你瞧着都瘦了,我这儿给你带了些糕点,你多少吃些。”林雪芙说着,便叫环儿把糕点摆了上来。   “谢谢三妹妹了。”林仙之看着桌上的糕点,似乎有些受屈,眼眶点点红了。   林雪芙却是笑得一脸温柔:“姐姐快吃点吧!”   林仙之此时内心满满的屈辱,她从小是在尚书府里娇养着长大的,何尝吃过这样的苦,何尝受过这样的辱。   若不是被林雨兰那贱人害了,她眼下已经跟世子成了。   若是与世子成了,这林府里的人,又有哪一个怠慢她,便是面前这个林雪芙,她也是随便能捏死的!   林仙之心里发了狠,只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与世子成亲。   若是早上半年,她何至此时这处境。   不过,还好,崔家姐姐那边前几日帮她送来了世子的信,世子在信里也说了,让她安心等着,他总会想办法娶她。   她相信世子一定不会辜负她的,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当个平妻。   眼下再忍娘,只要嫁给世子,她定要这些欺辱她的人好看。   她抬头,对着林雪芙道:“多谢妹妹。”   说完,她就拿起了一块糕点尝了一口,随后对林雪芙说道:“好吃。”   “姐姐喜欢吃我明日再给你送些,人也不要太难过了,到底是人心叵测,谁能想到看起来那样端庄的人,却能做出那等子事来!”   “林雨兰又何时曾端庄过!她就跟她那个贱人姨娘一样手段下作!”   “我说的不是四妹妹,我说的是崔家姑娘啊。”   “崔家姑娘?什么意思?”   “姐姐不知道吗?”林雪芙一副不小心说错话的神色,站起来就打算离开,“怪我多嘴了,我……我,我还有些事情,不便留了。”   可林仙之这边却是一下子急了,她眼下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了崔淑柔身上,可是听林雪芙的意思,似乎那崔淑柔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三妹妹,求你告诉我吧,我眼下被祖母禁了足,哪儿也去不了,也没有人可使的,你至少不能看着我让人蒙在鼓子里啊!”   “二姑娘不要为难三姑娘了,这事情她一个姑娘家家只怕是不好说出口的,不如就由老奴来告诉你吧!”   就在这时,江嬷嬷走了进来,她说完后看向了林雪芙恭敬地道:“三姑娘好。”   “嬷嬷有礼了。”林雪芙也是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仙之咬牙切齿地问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崔家姑娘受二姑娘你所托,去给朱世子送信,两人一来二往就熟络了,就前几日,崔姑娘又去替姑娘你送信的时候,瞧见朱世子喝醉了,便陪着他一起吃酒。   后来也不知是郎有情还是妾有意,两人就抱到了一块,然后也不知怎的就是那么巧,崔尚书正好带着同僚去了那座酒楼,还恰恰好就不小心推了那一扇门看到了。”   林仙之像是被人拿着重锤狠狠地锤了一下般,只双目无神瞠着,人已经失了魂般瘫坐到了地上,嘴里还在喃喃地念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崔姐姐她怎么可能会这么算计我……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哪有什么不可能,这事情都订下来了,据说朱世子今日已经过去提亲了,而且据说朱国公与国公夫人都十分满意崔大姑娘,亲事都订得急,说是开春就令朱世子娶她过门,还说了过门后便立刻纳咱们四姑娘过去。”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般算计我呢!崔淑柔她好狠的心计!她算计我!她竟然算计我!世子怎么可能会答应呢……”   林仙之坐在地上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   看着林仙之的模样,林雪芙缓缓走了过去,一副体贴关怀:“眼下这事情已经是铁板钉钉了,二姐姐知道也无力回天,倒不如好好养好身体,等开了春,祖母解了你的禁足,指不定你还能再谈一门亲事。”   “我还能有好亲事吗?”林仙之看着林雪芙,似也有些茫然。   “只要你还是尚书府嫡女,虽说嫁不了国公府这般的高门大户,但高低也能寻到一门不差的亲事。”   林仙之是尚书府养大的,只要尚书府还认她,那么她不说寻个高门,但是嫁个清流人家的确是没有问题。   江嬷嬷听到林雪芙的话,似有些意外地看向了她。   说实话,她此时当真是看不懂这位三姑娘,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三姑娘并不喜欢二姑娘,可此刻,三姑娘字里话里的劝说,却又偏偏透着善意?   林雪芙这一说,林仙之顿时燃起了新的希望:“你说的对,三妹妹,想不到我落到这副田地,关心的我人,竟然只有你。”   “瞧二姐姐说的,你我虽说情谊浅薄,但是既是在同一个家里,那么我们就是姐妹,一家姐妹自应是同气连枝。”   林仙之当真是好一顿感动:“三妹妹你且放心,你今日这般对我,我日后也定会真心对你。”   林雪芙看着她感动的模样,内心只余一声嗤笑。   真心这两个字,是林仙之教会她不可信的。   又软语安抚了她一番后,林雪芙才离开。   出了咏梅阁,她轻轻地拢了拢身上的氅衣,眼神渐渐地冷了。   有些苦,总得尝过,才知道多苦。   她走到了门外那棵榕树那儿赏着雪。   许州气候温暖,冬日从不下雪,但是会有花匠养一些梅花在冬日应景。   那会儿读着诗里‘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一段的时候,她总是想象不出来,怎样的雪,才会比白梅还白上几分呢?   直到来了京城,才算知道这漫天的白茫茫,是何等白。   可纵是如此一片白雪皑皑,也盖不住这大府大院里的那些龌龊。   回头,江嬷嬷已经走了过来:“三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我猜着崔家大姑娘,应当还会过来,届时请江嬷嬷网开一面,让她见一见二姐姐。”   江嬷嬷听到她的话,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了面前的三姑娘。只见她脸上挂着温柔如水的笑容,只是那笑,却瞧着规矩得让人摸不出她真心想法。   江嬷嬷自认自己跟了老太太数十年,也是个擅察颜观色的人,却看不清面前这十数岁的姑娘想法。   只好开口问道:“三姑娘的意思,奴婢还是不甚明白。”   林雪芙看着江嬷嬷,浅笑地说道:“我就是心疼二姐姐,一回是让堂妹给截了胡,一回又让闺中姐妹给做了嫁衣,你总得让她把话给讲个清楚才好,要不然她郁着心结,往后日子肯定艰难。” 第34章 蠢货才信这一个虚伪一个愚蠢,当真是……   这天极冷,这处又是风口,说句话的间儿,就吃了好几口冷风,林雪芙打了个哆嗦,使劲拢了拢氅衣,将身上的氅衣拢得严严实实。   “三姑娘是个心慈的主儿,奴婢会照做的。”事实上,江嬷嬷还是没弄懂林雪芙真正的想法。   二姑娘可是害得三姑娘过了十五年苦日子的人,而且在三姑娘回来后还曾想过要害三姑娘。三姑娘虽瞧着温温柔柔,可不像是个蠢的啊,又怎么可能真心帮她呢!   但她不知道三姑娘为什么又叫她这么做,只是眼下探又探不出什么来,她索性也不再问,这事不违了老太太的交代,她便只管照着做便是了。   林雪芙笑盈盈地看着她:“我瞧着江嬷嬷身上的衣裳也单薄,这天冷极了,还得穿得暖和些,前个儿大哥哥让人送了我好袋子的上等棉花,我让人装了一袋子,回头叫人拿去给您,你絮一身新的袄子穿着。”   “这怎的好,奴婢就是个干粗活的,有几身能穿就是,三姑娘留着自己穿才好。”   “江嬷嬷就莫同我客套了,雪芙也是刚来京城,什么也不懂,什么人也不识得,许多事情还得您提点着呢。”   江嬷嬷确实是个精明明白人,当下明白林雪芙话里的意思,于是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姑娘那亲事,奴婢眼下还不甚清楚,待奴婢得了确切的信儿,会来禀姑娘的。”   “辛苦江嬷嬷了。”   林雪芙盈盈一笑,回了宜青阁后,就让环儿去取了一袋子棉花,想了想,又捉了一把小金珠,叫小菊去拿红线儿串成手串儿,送给江嬷嬷家里的小孙子。   小菊看着那把子小金珠子,眼睛一下子让直了:“姑娘,这有点儿多了吧?”   林雪芙瞧着她一脸肉疼的模样,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傻丫头,来京城这么久了,还没看清吗?咱们现下不是在许州白家了,这儿最不缺的是便是金银了,这钱啊,不怕花,只怕花不出去。”   林雪芙想了想,怕小菊这丫头一根筋还是不懂,于是仔细地说了:“江嬷嬷在老太太身边侍候着,说话有份量,得的消息也是最全最快的,但凡她有我一份心,这金珠子便是整盒子给她我也是舍的。”   “是奴婢浅薄无知了。”小菊这回是听懂了。   ……   ……   崔淑柔是隔了两天才过来的。她原是不大愿意来的,但是她心知朱岩为人,若是不来,恐让他疑那事是自己设计的,便还是来了。   她原以为林家老太太肯定不再让她见林仙之了,可是才上门,那下人便直接把她带去咏梅阁了。   林雪芙近日无事,一听说崔淑柔来了,也是来了兴致,便让人搬了只摇椅摆在了院子里,隔着院墙儿,晒着太阳,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听戏。   崔淑柔从进门心里就一直打着鼓,远远看到林仙之站在门口,眼神怨毒,她深吸了一口气,那眼泪就落下了。   “仙之妹妹,你,都知道了是吗?”   林仙之咬牙切齿,厉害喝道:“崔淑柔你这个贱人,我拿你当姐妹,你却这样害我,你当真是好手段,连我都被你骗了!只是你便是借着我抢走了朱世子又如何,我倒不信,世子会要你这种心机深沉的女子!”   “我知道你肯定生我气了,可你至少听我解释是吧?”   “好,那你解释吧,我听着,我倒要听听,你还能有什么缘由!”   “这事情确实是个意外,那日我本是去给你送信的,去的时候世子正在酒楼里喝着酒,一时想起你的处境,世子难过万分,那酒便喝得多了,后来便抱着我哭了起来。   这时我父亲带着几位朝中好友一同来酒楼聚,听小二说我在包厢里,便推门进来,结果,便看到了世子抱着我的这一幕。   我虽极力呈清,但是这种事情,根本就解释不清,女子声誉何其重要,我若不嫁入朱府,只怕以后都不好找亲家了,我……我当真是冤得慌……   世子与你两情相悦,感情笃定,别人不清楚,我是最清楚不过的,我又怎么可能会去算计这事呢?你道我愿意嫁给世子吗?世子心悦你,我嫁了他,又怎可能过得幸福啊!”   “抱在一起,抱在一起,崔淑柔,世子醉得不清,你也不清吗?你就任由他那么抱着你吗?”林仙之自然是不相信崔淑柔的话,她愤怒地质问着。   “我当时正要推开他,可是世子力气大,我一时挣脱不了……就让人给撞见了。”   崔淑柔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说着说着,竟是直接在林仙之的面前跪了下去:   “仙儿妹妹,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是什么性子,你当是知道的,我可是一直把你当成妹妹,我怎么可能是诚心要抢你的亲事呢!”   “崔淑柔,你便是跪了又如何?你若是真心的,你就不能答应这一门亲事!”林仙之冷笑地看着她。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是不太放心的,她早就知道崔淑柔的自私为人,可是她当时真的是太无助了,她根本找不到人可以帮她给世子传信,失去了与世子的联系,让她害怕,无奈之下才决定求助崔淑柔,却不想,崔淑柔竟然干出这样的事情。   “我能怎样,那事情已经传开了,若是我不嫁入国公府,那世人会怎么说?我家中还有两个妹妹,两个堂妹,她们都未嫁人,我父亲叔父也不会允的。”   崔淑柔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知你恨我,我这几日也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一想到这事情就觉得愧对于你,不过我倒是想了一个好法子,对你我都好。”   “什么好法子?”林仙之冷冷看她。   “我已经想好了,回头就同世子商量,我与世子成亲后,便让世子迎你为平妻,这样,你就能与世子双宿双飞,至于我,我绝不干涉你们,你看这样可好?”   “平妻?”林仙之看向了崔淑柔。   “也就是名份上差了些许,但是世子那么疼你,你在国公府,那也绝对是正妻的待遇。”   “你当真愿意?”   “仙之妹妹,我怎会不愿意呢!我是真心拿你当妹妹看,也是真心希望你与世子能成眷属的。”   林仙之咬着唇,没有说话。   她在考虑。   但她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她走过去将跪着的崔淑柔扶了起来:“崔姐姐,你赶紧起来,看来这事真的是我错怪你了。”   “妹妹,你且安心在府里等着,我与世子商议好后,会让世子书信与你,你也可安心。”   “姐姐……”   “妹妹……”   ……   咏梅阁与宜青阁就隔了一墙,林雪芙坐在墙角,便把这一出好戏给听了个全。   听到最后,险些没忍住讪笑出来。   这一个虚伪一个愚蠢,当真是一对‘情深好姐妹’,这要真成了朱岩的两妻,那还真的是会成就一出大戏台。   只是崔淑柔那般精明的人,哪可能会让林仙之有机会入朱家的大门呢!   还平妻?只怕是贵妾她都不会许的!   也只有林仙之那蠢货才会信!   不过不管崔淑柔是否答应,林雪芙都不会让林仙之有这样的机会。   日头正暖,林雪芙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翻个身,对旁边的环儿小声道:“我困会儿了。”   言罢拢了拢身上盖着的氅衣,眯了眼睛,就昏昏迷迷地睡了,环儿见氅衣单薄,悄悄转身回了房里打算取一条厚实的被子给她家姑娘盖上。   沈从白进来的时候,就瞧见那姑娘蜷缩在摇椅上,身上盖了一件深紫色的氅衣。   氅衣的帽子抵着她的脖子,那一圈儿雪色的兔毛就半盖在那巧小的下巴处,称得一张芙蓉小脸玉肌冰骨,樱唇娇嫣柔泽。   他便负着手,站在一旁看了起来。   看着小姑娘那娇颜恬适,只觉得比与好友饮一壶热酒,比与好友对一局好棋来得更有意思。   环儿抱着被子走过来的时候,吓得直接叫了出来:“侯爷!”   林雪芙听到声响,睁开了眼睛,入目便是男子那张带着淡淡笑意的细长眸子。   “侯,侯爷!”   林雪芙一个激灵,人直接就坐了起来,一双杏眸瞪得圆圆,看着他,而后似想到什么,看向了他的身后。   紧张地问了一句:“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他这大白日里过来,这要是让人看到了,那还了得!   林雪芙惊得都来不及穿上鞋履,站起来就打算伸手去拉他回房间。   看她吓得不轻,沈从白这才从容一笑:“三姑娘,失礼了,本侯原是受了博峰贤弟之约过来府上赏画,一时感叹这园子景色佳丽,便随意走走,只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儿来了,不知是三姑娘在此,倒是扰了三姑娘清梦。”   林雪芙那只就要去捉他的手,就这么晃在了半空中。   随后一慌,连忙收了回来,站在原地,拘促地回了一句:“无妨,侯爷且等等,我着人送你去找大哥哥。” 第35章 故意的小姑娘倒是识得享福!   “足袜湿了。”   沈从白低头就见她未着鞋履直接站在雪地上,眉一蹙差一点儿就想上前去把她从雪地上抱起。   林雪芙见他神色,惊得猛就侧退了一大步。   一旁的环儿也是被宁江侯那表情给吓着了,直接什么也顾不上,直接把怀里那一床子锦被往地上一抛,就对姑娘喊道:“姑娘先踩到被子上!”   林雪芙立刻就踩上了环儿抛在地上的锦被上。   抬目看向了沈从白:“侯爷且等会儿,我足袜湿了,不便出门,不若我让环儿送您去我大哥哥那儿?”   “三姑娘以为?”沈从白听她的话,只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那容我先回屋里换了足袋,回头再送侯爷过去。”   男人目光虽看似平静,但是林雪芙一下子就悟出他话里的意思。   也是。   在外人眼里他是不曾来过林府的宁江侯,所以才会在园子里赏景时一时不注意走茬了路口,迷路走到这儿来。   可林雪芙却是知道他路熟着呢,大半夜都不曾走错过,白日里又怎可能走错。   “嗯。”沈从白这才淡笑点点头。   林雪芙看着他一脸的笑意,实不知这人是要做什么,但是这大白天人来人往,她也不敢多问什么,只好穿了鞋履回屋换足袋。   环儿则是心疼地把地上的锦被抱了起来,这被子是林府置办的,说是上好的棉花絮的,可暖和了,这眼下沾了雪水,洗过再晒,只怕都不如先前柔软了。   沈从白背负着手,看着那犹自轻晃着的摇椅,倒也来了兴致,直接往摇椅上一坐,顺着那势头轻轻地晃了起来。   小姑娘倒是识得享福!   果真舒服。   他勾起了嘴角,足轻点脚踏,摇椅就晃动得更厉害了。   林雪芙换好了足袋,重新换了一双鞋履出来的时候,就见那人躺在摇椅上晃得起劲儿。   她站在回廊那儿看着,突然间就犯起了头疼。   这人倒是半点不知道避闲,堂堂一个侯爷,闯了人家的闺院,还坐人家姑娘的摇椅!   听得声响,沈从白缓缓地站了起来,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朱褐色的金边银纹祥云锦袍,一身华贵,躺着时瞧着有几分不正经,可是站起来,身形高挺,气度天生。   “三姑娘这摇椅甚是舒适,从哪儿进的,回头我让人侯府里也添上两只。”   “这些用物都是家中二婶婶添置的,我回头问一问,再着人去回给侯爷。”   “好。”   “侯爷,我领您过去吧。”   “好。”   林雪芙说着,便规规矩矩地低着头,走在了前头。   她今日梳的是一个祥云髻,一头乌发因着方才躺睡的功夫微微有些乱了,几缕碎丝落散开来,却反添了几分慵懒的散意。   沈从白站在她后侧,抬眸便可见那微垂下的小脑袋瓜,露出的小半截子颈脖,白莹得晃眼。   他手指尖便有些痒了。   “三姑娘。”   林雪芙闻声,扭头看他,正好看到有丫鬟经过,顿时一脸恭敬:“嗯?侯爷有何吩咐?”   “你可闻到梅香?”   林雪芙故意道:“我二姐姐的院子里种了几株梅,侯爷要进去看?”   其实这林府里,好几处种了梅花,便是他们走的这条道,转个弯另一条小路上,便有几株白梅。   但是林雪芙可半点没想带他去赏梅的意思。   沈从白看着她那一脸警惕的小模样,只淡启薄唇:“那一处瞧着风光不错,不若三姑娘带本侯过去赏赏?”   林雪芙看着沈从白指向的方向,差一点儿没骂出声来。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想想也是,他第一次就能准确地找到她的房间,只怕这府里哪里有梅花,他比她都要清楚上几分了。   可林雪芙一点儿也不想带他过去,只抬着小脸,一双杏眸清澈见底,就那么直勾勾地看他:“侯爷,大哥哥找不着你该是着急了。”   沈从白倒是淡定地看着她:“三姑娘,本侯不是小孩子,博峰弟若是寻不着我也不至于着急。”   林雪芙眸子直勾勾看他,见他一脸坚持,只好鼓着小脸蛋,闷闷地说了一句:“那,侯爷请吧!”   偏她都依了他了,他却还不满意,故意问他:“三姑娘这是生气了?”   林雪芙心想着我当然生气啊,我人好好在家中坐,你却凭白过来给我添乱子,这府里上上下下来来往往都是人,让人瞧见了可不得生了闲话。   尤其是她那两位就恨不得把她当成结亲的祖母和父亲,只怕闻了这讯,指不定就又开始动心思了。   可这些话,她却并不能与他讲明白。   只好抬头对他说道:“侯爷身份贵重,我家里人都极为敬重,大哥哥真的会着急的。”   沈从白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突然间就失了兴致,只淡冷地说了一句:“行吧,走吧。”   林雪芙瞧出他恼了,只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就见面前男人神色淡漠,薄唇抿成了一条线,那气火明显溢着。   一旁的环儿有些不安地看向了姑娘。   但是林雪芙是不怎么怕的,尽管他生气的时候看着冷厉唬人,但是她却是看见过他最温暖一面的人,打心里就觉得他不会伤害她。   这大约就是有恃无恐吧。   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睛,紧紧地跟在他的后头。   林德才才回府就守门的下人说是峰哥儿带着宁江侯爷来府上做客,连官服都来不及换下便急急地寻过来了。   远远地见宁江侯一身朱褐色祥云锦袍,身姿英挺,自家那个才认回来的嫡女紧跟在后头,面容娇美,身形纤细。   一个芝兰玉树,气质华贵,一个芙蓉玉颜,纤娇妍美,倒是般配得不得了。   林大爷见状,脚下一顿,没有迎上去,反倒是往旁边一挪,躲了起来。   身后的小厮不解:“老爷?”   “先回去先回去。”   林德才小声地说了一句,然后就领着小厮往回走了。   总觉得这个女儿与这位宁江侯爷有些缘分,瞧瞧,侯爷难得来府上一回,在园子里走走就遇上了她。   林大爷是乐见其成的。   往回走的时候正好看到找过来的大儿子,于是急急摆手:“回去回去。”   “爹,我得去寻侯爷。”   侯爷会来府上做客,这让林博峰都觉得惊讶。   以他的身份,想与这位侯爷成为朋友,从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可这事儿就这么成真了。   从前一直听说这位侯爷面冷心冷,高傲无情,可是真正相处下来才发现侯爷人真真是个好人,外头全都误解他了。   且不说上回他回来给祖母贺寿马车坏了侯爷便载了他回来,便是这一回,他办的差事让侯爷知晓了,侯爷极为赏识,觉得他有些才能,就给他调到了大理寺办差,官都连升了两级。   不仅官升了两级,而且侯爷还道与他十分投机,想请他吃酒。   两人吃了酒,他提起了家中有几幅大家画作,侯爷听罢甚感兴趣,便随着过来了。来了也不端着架子,与他一同赏景品画。   这侯爷真真是个性情中人!   只是林博峰才转身寻人去置办酒席打算晚膳宴请侯爷,这侍候侯爷的丫鬟就来禀说是侯爷一个人去赏景,不让人跟着,这会儿也不知道走到了哪儿。   林博峰只好出来找寻了。   “侯爷与你三妹妹在一块。”林大爷回了一句,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气。   “这,不妥吧?”林博峰有些迟疑地说道。   “这有何不妥?”林大爷老神在在地看向了儿子:“博峰啊,你是担心侯爷的人品吗?”   “自然不是,侯爷的人品极好!”林博峰眼下对沈从白那自是尊敬不过,又怎会觉得他人品有问题,但是他还是迟疑地说道:“只是男女有别,恐对三妹妹不好。”   林大爷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儿子:“这是在咱们自家,你妹妹领着客人在园子里赏景这有什么,再说了,若是能得侯爷青睐,觅得一门好亲事,于她可是好事一桩。”   林博峰想了想,虽觉得还是有些不妥,但是却一时也无从反驳,点了点头,与父亲一同从另外一条路,直接绕过了沈从白与林雪芙,从他们后头慢慢跟了上去。   林德才自以为自己做得十分隐密,但是他虽躲得极时,但是他身后带着的两个小厮却没有及时躲起来,林雪芙可是瞧了个正着。   她心里一阵暗笑,这位爹爹,在这方面,与她那位祖母,真的是十成十地相似。   她悄悄地看了一眼沈从白,就见他眉目清冷,抿唇不语,显然还是不悦,但是瞧着像是没有发现。   她心里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外人眼里,她与林德才就是父女,这事情要让沈从白瞧见了,以他的聪明,自然是猜得到什么的,那还真真的是丢人到底,他指不定还觉得自己是欲擒故纵呢!   走着走着,林雪芙就发现沈从白拐了个弯,那方向,并不是去正堂的路。   她于是喊了句:“侯爷。”   沈从白止了步,回头,一双细长的眸子,淡冷冷地落在她的身上:“三姑娘有事就先回吧,到了这儿,本侯识得回去的路了。”   “这路是错的。”林雪芙道。   沈从白淡冷冷回了一句:“错吗?这不就是出大门的路?”   林雪芙:“您不是要回去找我大哥哥吗?”   沈从白早闷了一肚子的气,这走一路,他看她这就不是避闲,根本就是避嫌!   他就算是个陌生的客,做为待客之道,她也应当是会聊上几句,可她一路就恨不得他不要开口……就恨不得赶紧把他给送走!   亏他一大早就心心想着来见一见她,结果这没良心的小女子却根本就是对他嫌弃得不行!   沈侯爷几时曾受过这样的怠慢,越想越觉得窝火。   “不了,本侯也不是那等子不识眼色之人,也请三姑娘放心,本侯以后,万不会不请自来了。”   本来老神在在的林雪芙,听完他这句话,直接愣住了。   她抬着头看他,檀口微张,一双水眸微微瞠望着他,“侯爷……我做错了什么了?”   “三姑娘没做错,是本侯错了。”   林雪芙听他那夹枪带棒的语气,就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可是她也没有做什么啊,不就是没带他去看看白梅吗?至于恼火成这般吗?   他还能再小气一些吗?   但她不敢这么说啊,这会儿,还得想着办法,哄一哄他才是,至少得哄得他再留会儿,父亲与长兄都十分敬畏这位侯爷,万不能让他在自己的手里离开,要不然,父亲长兄怪罪起来,她都交代不了。   她看了一眼四周,这一处正好是一片小松林,四周无人,她眼波一动,声音不由就软了几分。   “不就是没带你去看白梅吗?你至于这样吗?我自小在许州长大,与家中父亲长兄皆是不亲厚,这才回家里生活,处处小心,如履薄冰,侯爷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吗?”   林雪芙说着说着,也不知怎的,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不由得悲从中来,眼眶一红,那泪珠儿便跟金豆子一般,在脸颊上滚了滚就落下。   “你这般气咻咻地说走便走,倒是觉得无甚,可我要怎么跟父亲兄长知道,他们要是觉得我惹您生气了,肯定得罚我了……”   沈从白在大理寺审案,可没少见人哭泣,便是那些再好看的姑娘,在他面前哭成个泪人,他也不会心软半分,要不然也不会叫人说是冷面冷心。   但这会儿,他却是见不得面前这小姑娘哭,明知她就是装装样子,可真见那金豆子落下,他心一下子就软了。   眼下就是她要什么都给她,只求她不要再哭了。   他蹙着眉头,连忙说道:“莫哭了!我不走了!”   可他不说还好,一说,那小姑娘哭得更带劲儿了,那金豆子就跟不用钱一般,倾倒而出。   沈从白只觉得胸口都疼了,知道这姑娘就是个爱避闲的,便说道:“三姑娘再哭,让人看到了,那就真的是说不清了!”   这画面确实是更容易叫人说闲话,林雪芙这般一想,那泪顿时就止住了,拿着帕子细细地擦着泪珠儿。   沈从白见她说不哭立时不哭,又有点被气到了,可再一看小姑娘白嫩嫩俏生生的脸上,那一双杏眸因为哭了这会儿又被寒风一吹,冻得通红,睫毛上还落了两片雪花片儿,瞧着都可怜。   气着气着那气就又消了,看着那娇娇的小姑娘,还得压着声音对她说道:“把帷帽往下再拉些,别沾了雪花,回去拿温水把脸上的泪珠给洗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林雪芙掀起了眼皮望着他,那声音又娇又软:“那侯爷用了晚膳再回去?”   “嗯。”   林雪芙一听到他这么说,这才松了口气,又乖乖巧巧地福了福身:“那雪芙先回去了。”   “去吧。”沈从白摆了摆手。   林雪芙这才转身往回走。   冬日里就不能哭,她的皮儿嫩,这一哭,那泪落在脸上,再吹上雪风,脸颊就疼了起来。   她低着头,用力地将帷帽拉低,就恨不得将整个脸都捂紧才好。   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沈从白。   就见那人还站在那儿看着她,见她回头,竟是笑了起来,还伸手对她摇了摇,让她赶紧走。   林雪芙看着他笑,懵了一下,只觉得这厮果然是个阴晴不定的主。   说气就气,说欢喜这就欢喜了。   欢喜个什么呢?她真没懂。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欢喜了就好,可别把气撒在她大哥哥身上才好。   林雪芙于是隔着远远的,也冲着他咧着嘴儿笑了一下,吸了一口儿冷风后,就果断地转回头继续走了。   沈从白看她转身走了,这才收回了目光。   心想着这小姑娘嘴上说得冷情,倒还是有点他的心,走着走着还知道回头瞧一瞧他。   罢了,不生她气了。   林雪芙这一往回走,好巧不巧,就与那绕着道绕到他们后面的林德才林博峰撞了个正着。   “爹爹,大哥哥。”   林博峰看着妹妹,想着自己与父亲这一番行为,有些难为情。   林德才倒是半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从容不迫地问林雪芙:“雪芙,可有看到宁江侯爷?”   “回爹爹,方才侯爷在园子里迷了路,我正巧遇上了,便把他送去明堂了,他这会儿就在那边,你们赶紧过去吧。”   林雪芙看着这位尚书爹爹撒着谎面不改色,倒也没有揭穿的意思,只乖顺地应道。   “好。”   林德才想了想看了看女儿:“你怎么也不陪着侯爷坐坐呢?”   “这……”   林德才自是不好直接教女儿怎么去追情郎,只好端起了父君的架子,一副道貌般地教导道:“虽说女儿家得顾着规矩,但是侯爷来者就是客,咱们身为主,总不能怠慢了贵客,这非我家的待客之道。”   呵……   林雪芙才不信他这套说辞,但并不妨碍她做一个乖巧的孩子,听话地应道:“是,女儿记下了,下回遇上这事就知道如何处理了。”   “行吧,你先回去吧。”林德才摆手。   林雪芙这才福了福身继续往回走。   行至半道,就遇上了二婶身边的古嬷嬷过来找她。   “古嬷嬷。”   “三姑娘可得空?”   “自然得空,古嬷嬷有事?”林雪芙温声回道。   “我家夫人她病倒了,才请了大夫,说是得静养才好,所以奴婢想着请您过去帮着对一对这个月的帐本。”   “二婶病了?什么病?可重?”林雪芙有些紧张地问道。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林雪芙沉得二婶这个人其实人还是很好的,若不是出了二叔这档子的事情,想来她能跟二婶处得很好。   古嬷嬷见林雪芙面容上流露出来的紧张,心下安了安。   她其实早就觉得这位三姑娘人聪明心地也好,再者这位是大房的嫡姑娘,她早就劝夫人要与之处好关系。   但是那些事就是她家夫人的心病,一时半会也是劝不动她家夫人。   这还是她看到夫人病倒了,才借着这事情亲自过来找。   “三姑娘,你莫要见怪,其实我家夫人并不是有心要疏离你,只是最近二爷那边出了些事情,夫人心情极差,这才一直没有请你过去。”   “古嬷嬷,我并未怪过二婶婶,这府里的事情从来是隔不了夜,我虽未去打听,却也是被迫着听了一耳朵了,而且这几日未不去,也不是因为二婶疏远的原因,而是我怕遇上了那人,觉得肮脏。”   古嬷嬷都没有想到林雪芙会说得这般直白,这同仇敌忾之下,不免就一下子就喜欢上这姑娘了,嘴里更是暗暗地骂了一句:“三姑娘,那贱货哪能跟您比呢。”   “那是自然。”林雪芙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道:“只是二婶也未免太过于纵容二叔了,怎就叫他这般随意就纳个人进来呢!”   “本是不同意的,只是那贱人怀了二爷的胎,老太太首肯了,二夫人也无奈。”   林雪芙就猜到会是这样,便也没有再说,两人一前一后地去了闻菊楼。   人还未进去,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了娇媚的声音。   “妹妹瞧着姐姐这病得不轻呢?姐姐这病重了就得好好休息,家里的事情,你若是放心呢,不如就交给我,我来帮您吧?”   “这贱人怎就这么大胆呢!”古嬷嬷一听是娟姨娘,气得脸都黑了,冲过去站在大门口就对着守门的丫鬟就是好一通训:“你们在门口侍候都不知道拦一拦的吗?夫人病着,随便什么人都让进来!”   “你这老妪婆,敢这般说话?我是随便什么人吗?”   林雪芙跟着古嬷嬷一同走了进去,便看见了娟姨娘。   十七八岁的姑娘,生得年轻,乍一看眉眼间确实有那么二三分与林雪芙相似,但再仔细一瞧,却又发现,还是差之许多。   林雪芙一双杏眸生得极为好看,瞳仁乌黑,睫毛长而卷,看着人的时候,盈盈楚楚,轻轻一眨便好似水波流动,勾人心魄。   但面前的娟姨娘,眼型是相似,可失了那灵动秀气,双目无神。   说实话,见着这么一个人,林雪芙是有些膈应的。   但是这人这事,她也不能不面对的。   她轻轻地掀出了帷帽,露出了莹白面容,流转的美眸带着矜持高贵,淡淡投了过去,樱唇轻启:“不知这位是谁人呢?”   一旁的古嬷嬷回道:“这是二爷新纳的娟姨娘。”   “原来是娟姨娘?”   娟姨娘看向林雪芙,当看到她的脸时,微微顿了顿,有些敌意地问道:“你又是谁?”   林雪芙淡淡看她,回了一句:“我是府里的三姑娘。”   “原来是三姑娘。”娟姨娘听闻她是家里的姑娘,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林雪芙不再看她,而是走向了床边的林二夫人。   林二夫人躺在床上,此时早就气得脸都红了,她郁气在胸,又感了风寒,喉咙哑得说不出话来。   这贱人一来就直闯进来,底下的人又忌讳着她怀有身孕,不敢硬拦,这才让这贱蹄子来这儿摆阵子。   “你来了。”   二夫人张了张嘴,想说话,可是她嗓子病哑了,根本说不真切。   林雪芙此时是真的生气了。   一个小小的姨娘,竟然敢凌架到了正妻的头顶上这般闹,这未免太嚣张了!   她附耳到二婶的耳边,小声道了一句:“二婶,有我呢。”   林二夫人看向了她。   林雪芙已经缓缓地站直,回头看向了一众丫鬟:“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没瞧见主子病重吗?竟然让一个小小奴婢闯进来,还让她对着当家主子如此张牙舞爪,这是当咱们尚书府没有规矩了吗!”   “三姑娘你是什么意思?你说谁是奴婢?!”绢姨娘一听林雪芙这是骂她是个小小奴婢,当场气得叫了起来。   她跟了林二爷有两年了,林二爷极为宠爱她,这回怀着身孕,大夫说了是个男孩,她自打进了尚书府,就已经把自己当成个主子了。   “娟姨娘是不知道吗?”面对着绢姨娘的厉叫,林雪芙只是不急不缓,淡淡一笑:“那我来告诉你,大府里面,妾也就是个侍候主子奴婢罢了,就算你生了庶子,你的身份依旧是奴婢,逾越不得。”   “你你……”   林雪芙看她气急败坏,只淡淡地说道:“我瞧着娟姨娘大概是不懂这些个规矩,也没有人教你,你若是有时间的话,我可以细细地同你说一说,大府里头姨娘的本份是何,应当如何侍候当家主子。”   “你这个贱人……”   绢姨娘气得冲上前就要去打林雪芙,环儿与小菊早就防着,见状立刻挡在了姑娘的面前。   一旁的古嬷嬷也是急得挡了过去。   林雪芙打小就在白府里长大,见惯了各式各样的姨娘,她太知道怎么对付这类人了。   于是盈笑看向了娟姨娘:“娟姨娘,你可得千万保住你这个胎儿,你能进这府里,就因着这孩子,这孩子要是没了,你能不能留在府里,还是个未知数!”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见娟姨娘已经有些惧怕地退了一步,但是那眼神还透着不甘休,林雪芙便接着说道:   “还有,我是尚书府嫡千金,你骂我贱人,那便是把我尚书父亲,嫡亲祖母都一并骂上了,这事我要是报到父亲祖母那儿,娟姨娘,你可想过后果?你道我二叔能保得下你吗?”   娟姨娘当了两年外室,虽有二爷宠着,可也是缠了二爷好久才能进府,也一直知道这府里林老太太才是真正说话的主,此时被林雪芙一唬,也有些害怕了。   于是狠狠地剜了林雪芙一眼后,便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第36章 在乎我明明看着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偏……   林雪芙看着她离开,这才看向了一众丫鬟:“都退下吧,让人把院门给关上了,莫要再让这样的人进来扰了二夫人养病!”   “是,三姑娘。”一众丫鬟这才戚戚地转身退去。   古嬷嬷这时才上前把二夫人给扶了起来。   二夫人气得眼眶都是红的,但是她病得重,那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得凑得近才能听得:“想不到我还不如你,让那贱人给挑衅了好几回也没有办法。”   “二婶你就是太仁慈,顾着她肚子里的小的,这才让她给拿捏住了,其实她比谁都怕孩子没了!所以这事就得跟她比狠,这种事情就是你退一步,她进一步,你若是往前一步,她退得比谁都快!”   在这上面,林二夫人当局者迷,林雪芙却是看得清楚,打蛇打三寸,自能让对方不敌自退。   林二夫人都没有想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一个小姑娘看得透。   她感叹了一番:“是啊,原是我蠢了,倒叫这么个小贱人给拿捏了。”   “二婶,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府里的正头主子,不过是一个不知收敛的妾罢了,她以下犯上,您当罚则罚,料二叔也不敢说你什么。”   二夫人心想着这事儿可没有林雪芙说得那么容易,真罚了,二爷那边又得跟她闹性子了。   但是她还是很感激林雪芙,又想到自己竟然为了这么个贱蹄子迁怒了林雪芙,不由愧疚,此时轻轻地拍着林雪芙的手:“谢谢你,今日若不是你,我又得让人看笑话了。”   林雪芙看着二婶,想了想,露出了几分嗔怒的笑意:“其实我也有私心的,看着这娟姨娘的长相,我也是犯恶心啊!”   这话总得说开了,不说开了,到底会成为两人心底那点膈应。   果然,林雪芙这话一出来,二夫人顺着她的话这般一想,就觉得这事儿,林雪芙比她还委屈呢。   而后,心里那点儿介意,也跟着散去了,还不由地站在林雪芙的位置替她着想:“这事儿你二叔确实是办得太浑球了,只是那贱蹄子怀着身孕,也不好赶走,倒是让你受委屈了。”   “所以啊,我这阵子都不大愿意过来,就怕撞见了犯窘。”   “不委屈,待她生下孩子,我就叫人给她安排得远远的西院那边去,眼不见为净。”   “好,到时候我去给祖母提一嘴子。”林雪芙也娇软笑着附和。   两人这好几日的嫌隙,算是这么一扫而去。   林二夫人病着,于是便让古嬷嬷带着林雪芙去对帐办事,甚至把库房的钥匙都交给林雪芙管着,这便算是交心了。   其实今日这事,她确实是存了交好投诚的意思,人与人之间,除却真心实意的感情,余下的其实不过是互利互助,我帮你三分,你助我两分这般的往来。   只是看着库房钥匙还是有些感动,这是一个人的信任。   她回了宜青阁,也不敢歇下,吃了晚膳后便开始对着帐本,只求着把事情做得完好一些。   沈从白过来的时候,她就埋首在那满桌的帐本里,扭头看了一眼见是他,喊了一句‘侯爷’,紧接着便又低下头,继续一笔一笔地对着帐。   沈从白坐到了她的边上,她都未发现。   灯火明亮,女子颜容娇嫩,沈从白坐得近了,就注意到她脸腮上两坨不寻常的红,分明就是下午时候哭了的原因,不由得心疼:“这脸怎的还这般红,?你没拿宫香玉雪膏涂吗?”   林雪芙应了一声:“涂了。”   “涂了怎还这般红,有一处还起了皮。”   “下午去了二婶那儿,没及时涂,晚上回来涂了,已经好了很多。”   她下午那会儿去了二婶那儿,一忙就忙到了晚上,回来洗脸的时候才发现脸疼了起来,赶紧就让环儿拿药涂了。   沈从白闻言眉一压,淡冷冷就是一句训:“什么事能比这脸重要!”   林雪芙心想可多事儿比她这脸重要呢!   但他是在关心她,她自是不好驳他的好意,只笑盈盈地应道:“我下回注意便是。”   “你说你好好地哭做什么?”   林雪芙被他数落得就是一顿失语,心想我哭的事情还不是因着你,你这会倒是反过来数落起我了。   但是想到这人就是个小气的,也不好说人了,只装着十分乖顺地应了一句:“侯爷下次不要生我气,我就不哭了。”   沈从白一看她这漫不经心的回答,就知道她根本就没当回事,再说了,认识她这么久,就没见这姑娘怕他过。   是以故意曲解她的话意,问道:“就这么在乎我?”   林雪芙手里的笔顿了一下,总觉得这话一出来,便有些扰乱了心绪。   他与她之间,只应当是存在一些利益的交换,不应该谈及这些,便是开玩笑,也是不好开的。   这话竟是让她一时不好回答。   沈从白见她神色乍红乍白,各种情绪复杂,独独不见少女应有的娇羞,倒像是被为难住了,那清俊的面容上的温和,当时就淡了几分。   林雪芙隔了好一会儿,才软软地转移了话题:“多亏了侯爷上次拿来的脂膏,我晚上洗完脸疼得厉害,就涂了些上去,眼下虽然这脸还是红的,但是已经不疼了。”   “嗯。”沈从白淡冷冷地应了一句,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地扣了扣桌面,目光却是盯着她的脸看。   林雪芙一见这状势,就知道他心里又不爽利了,只是这事情,叫她怎么回答?   索性知道他不会伤害她,便也不管他恼不恼火了,她低下头,继续对她帐目。   沈从白气极了反倒是笑了。   他还是头一回拿一个人没有办法,发不得火,动不得手。   明明看着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偏偏胆子又大极了,半点不怕他!   他在这头生着气,她却一副无事人一般继续对着帐,把他晾一旁。   罢了罢了,他一个堂堂侯爷,跟她这小女子计较这些倒显得无肚量了,他拉了拉椅子,故意就往她的旁边凑。   林雪芙低着头,看着手里的帐策,可是心神却是被他扰了。   别看她好似很用心很认真地看着帐本,其实,自打他问了那话后,她根本就没办法静下心来对帐本,虽眼睛是盯着那帐本认真地看着,但是根本就一个数也没有看进去。   这会儿更好了,让他往旁边这么一坐,她这脑子里,尽想着他坐这么近做什么,他是不是盯着自己看,他今日身上的檀香味似比往日重了几分……   于是那些数落入脑中,便像糖花进了水里,立刻就散了。   可是又不敢让他看出来,只好装模作样地翻着帐册,一页页地看着。   可她看得不认真,一旁有人却看得认真。   就在她翻第三页的时候,男人开了口:“想什么呢?”   低沉的声音,带着洞悉般,林雪芙心底一虚,也不敢抬头看他,只随便应付了一句:“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这几处帐都对不上你瞧不出来?”   沈从白说着,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敲在了帐册上的几处。   林雪芙定睛一看,还真的是好几处错了,而且是最粗浅的算错了,但凡多留个神就能注意到的简单错处,她却没有看出来。   这下子心虚到没底儿了。   明明自己的心思他根本不可能猜到,但还是禁不住脸烫了起来。   “我重新再对对。”   “嗯。”   沈从白应了一声,目光却一直落在那张莹白似玉的侧脸上,见那小脸蛋泛了红,低低地勾了一下嘴角。   他又问了一句:“可需要本侯帮你?”   “这倒是不必。”林雪芙只平静回了一句。   只是心里却是烦了起来。   男人的眼神灼灼,让她难以安下心神。   而且这深更半夜里,他也不需要治伤,总这么做也不好啊!   她无奈之下,只好看向了他:“侯爷,你可是还有什么事?”   这算是逐客令了,是个明眼人都听得出来。   沈从白,自然也听出来了。   所以那张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的冷脸,又一次黑了下去。   他淡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站起来,直接就甩了窗离开了,偏偏离开前还顾着担心那寒风把她给吹冻了,跳出窗的时候,还不忘回身严实地为她把窗给关紧了。   沈从白觉得自己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叫一个小姑娘给气成这般!   金荣一看到侯爷,就发现他家侯爷今晚上的心情又不妙了。   说来也是稀奇事儿,他家侯爷从前可是个冷面人,平时总寒着一张脸,喜怒难辨,可自打遇上那林家三姑娘后,这脸色变化可频了!   常常是去的时候还好好的,瞧着心情甚是愉悦,可是回来的时候,却常被气得不行。   也不知道那三姑娘究竟做了什么,才能把他家这位冷面的侯爷给气成这样。   他起初还替那林家三姑娘捏一把汗,后来就发现给那三姑娘捏把汗,倒不如给自己捏一把汗,毕竟那三姑娘怎么瞧怎么好好儿,倒是他这个随从,没少受那城火殃及。   ……   听到关窗的声音,知道他已经走了,林雪芙悄悄地长吁了一大口气,方才他坐在她身边盯着她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了。   那种感觉,她从未有过,就觉得自己怎么动都觉得怪,而且还伴着心慌气短,心神乱糟糟。   还好他这个人好说话,她说了一句,他便走了。   林雪芙坐直了身板,打算提起神来继续看帐,从他来她就没办法安下心神,所以她把帐本翻到了他来时看的那一页,打算把后面看的几页都重新再对上一遍。   本以为他没在,她定能好好儿看了,可是目光一落在那些帐目上,心神却还是有些不定。   她伸出手,细细的指头,轻轻地捏了捏眉心,想让自己清醒几分。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屋里地龙烧得太暖了,只觉得屋子里热得让人有些糊涂了。   她站了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想着缓一缓她的心神,可是两次下来,依旧是定下不心神。   最后一狠,她直接走到了窗边,轻轻地拉开了雕窗。   窗外那风夹雪似一下子找到了出口一般,挤着那推开的缝隙,呼呼地就钻进来。   她在屋子里穿得单薄,这么冷不丁迎着风口一吹,只猛打了个哆嗦,但是人却一下子清醒了好些。   她咬咬牙,把窗开大了几分。   这还是头一回在夜里赏着雪景,只觉得与白日间别有一番不同的风情。   半月皎洁,星色点点,瞧着雪色朦胧,似还能闻到风从隔院带来的淡淡梅香,清冽好闻。   冬风夹着雪滑过脸颊,她轻轻地垂下了眸子,目光落在地上的积雪处。   那儿脚印早就消失不在,但是她的脑海里却偏偏又映出男人的身影,从未有过的清淅。   这一夜,有什么东西,被悄悄打破了。   林雪芙心里有些慌,根本不敢再往下想,忽一下就赶紧把那雕窗再一次给扣紧了。   即看不下帐本,她索性也不再看了,把帐本收拾了后,起身换了一身丝绸薄软的亵衣便上榻就寝。   方睡下,她又梦到了前世。   梦里的场景,是在宁江侯府,那个时候,她才刚刚嫁入沈家,那个时候,沈三夫人对她还有些期许,期许她生得貌美,能留住沈从良的心,至少,能怀上沈从良的孩子,为沈家三房繁衍子嗣,她那个时候,其实心中也是存了这样的期许的。   虽不愿嫁给沈从良,但木已成舟,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也无第二条路可走,只能盼着过好当下,她心想着若能挽得沈从良的心。   那个时候,沈从良从不踏足新房,又时常夜不归宿,她便叫人熬了绿豆银耳羹,拿冰镇着,然后便去了他归府时必经的道上等他。   业时已是入了夏,风中都带了热气,知了儿也开始鸣了起来,那地儿植了苍松,她便靠在松树上等着沈从良。   未等到他,倒是看到了另一个人。   鲜衣怒马,俊颜如玉,眉目清冷矜贵。   她无来由地慌了慌,也不知是因着那夜的事情,又或者是男人那玉树仙姿。   她无措地低下了头,直到面前眼下,一双绣着莽纹的足靴出现,她才抬起了头,故做淡定地福了福身:“侯爷万福。”   “五弟妹好。”   对方看了她一眼,启了启唇似有话要说,但最后,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就转身离开了。   林雪芙辗转之间,便醒了过来,醒来的时候,夜色还深,可她……却有些睡不着了。   坐了起来,看着桌上那叠起的帐本,起了床,走向了桌上,倒了一杯茶水,喝了几口后,便坐下继续对帐。   ……   林雨兰被禁着足,哪儿也去不成,老太太也下了令,任何人都不许去见她。   林雪芙原也不能去见她,但她眼下协助着二婶打理管着家里,于是便可以借着管家的名头,前往各院子里理事,见人。   要过年了,府里各房各院主子们的用度开销肯定多了,所以月银都需要提前分发下去,往日里这些事情二夫人操持着,但眼下她病了,这事便落在了林雪芙的头上。   原这事也不用亲自上门,自有各院主子派了丫鬟过来取,但为了能见到林雨兰,她便借口自己对各房各院不熟悉,想多一些了解,便亲力亲为,带着二婶的两个嬷嬷一起去各院子里分发月银。   她往日里做事就是个细心周全,不厌麻烦的,所以也没有人怀疑。   这么一院院分下去,倒也算是把林府各院子都走了一遭。   慧姨娘还算得宠,是以身为庶女的林雨兰在府里过得倒也荣华,住的院子虽不比咏梅阁宜青阁,但也是清静雅致,且林雨兰是个爱附庸风雅,又爱模仿林仙之的,那院子里也学着种了一片梅花,只可惜那梅花品种差了些。   林雪芙推门进去的时候,林雨兰抬起了头。   同样是被禁足,但是她的处境却比林仙之好很多,身上穿着藕粉色绣银线纹的锦锻袄子,底下搭着一条绣着大片梅花的襦裙,妆容精致,气色俱佳,与之从前并未有所改变。   她看见林雪芙的时候,只冷漠地看过来,大约是要去国公府给朱岩当妾了,又大约是因着她是偷了林雪芙的药粉这事在林雪芙面前没办法掩饰,索性对着林雪芙也不装模作样了。   “你来做什么?”   “四妹妹瞧着气色不错。”   林雪芙轻轻一笑,拾着裙摆跨过了门槛走了进去,目光正好就看到了林雨兰床上的针线箩筐里的红色亵衣,那上面,是一对儿绣了一半的鸳鸯,她缓缓地走了过去。   林雨兰顺着林雪芙的目光看过去,顿时羞愤地冲了过去,一把拉过被褥将之盖住。   林雪芙一眼看透她的心思,只轻轻地笑道:“怕什么,女儿家心思谁还不是一样呢?虽说是为妾,但谁规定着妾就不用穿红嫁衣,绣鸳鸯呢?”   “你不恨我?!”林雨兰见林雪芙笑盈盈的模样,不由瞪着她问。   “我为何要恨你呢?”林雪芙盈盈一笑反问了一句。   “你难道不想嫁入国公府?我可是搅了你的好事,要是没有我,你说不定就能嫁入国公府了?”林雨兰一脸不信地问道。   林雪芙轻笑了一下,似不在意地说道:“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希望嫁入国公府,毕竟一个喜欢着林仙之的男人,我想着都恶心!当时会那么做,并不是因为我想要嫁入国公府,而是我不希望林仙之嫁过去。”   林雪芙见林雨兰眼神里透着不信,她却只看着她,用着愤怒的语气说道:   “我恨她,就因为她,我受了十五年的苦日子,她却占用了我的身份享尽父母祖母疼爱,享受荣华安逸生活,眼下我回来了,她还妄想借着这身份一跃嫁入国公府?怎么可能?我自是不会再看着她凌架在我头上!我就要她过得凄惨!”   林雪芙看透林雨兰这人,自私又善妒,且学了慧姨娘那满肚子的算计钻营,而这样的人,自然也会以为别人都像她一样。   是以当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时,林雨兰自然是会信上几分。   而她也不用林雨兰全信!   她缓缓地走到了窗前,拿着帕子轻轻地扫了扫椅子,而后便提着裙摆,缓缓地坐下,脸上笑容依旧盈动:“我今日来找你,还是为了林仙之的事情。”   林雨兰警惕地瞪着她:“我与她之间已经没有什么了!”   “谁说的?”林雪芙声音清柔:“四妹妹被关在这院子里多时,怕是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不过就算你不被禁足,以你现在的身份,大抵也是不可能知道这个消息。”   “什么消息?”林雨兰虽觉得林雪芙不可能那么好心,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开口询问。   “国公府已经为朱世子重新觅了一门亲事,那未来的世子夫人,妹妹你也认得。”林雪芙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便是二姐姐那位闺中好友崔淑柔。”   “是她?!”林雨兰听到这里,瞪直了眼,但随后就轻轻地笑了出来:“二姐姐若是知晓这个消息,只怕得气疯吧!”   “原确实是气得要疯,但是后来崔淑柔来见了她,她就不气了。”林雪芙说到这里,故意不说了,就拿一双盈盈杏眸,看着林雨兰。   林雨兰果然就急了:“为什么她不气了?崔淑柔说什么二姐姐才可能会原谅她?”   “这不是很好猜吗?自然是姐妹二人共侍一夫。”   “二姐姐也要去做妾?!”林雨兰迟疑地问了一句。   “怎么可能我的四妹妹!这事便是朱家同意,崔家同意,我们林家也绝不可能会同意的啊!咱们家可丢不起这个脸,这家里可还有几个姑娘都未出嫁呢!”   “那……”   “二姐姐自然是去当平妻的。”   林雨兰这一听,顿时整张脸刷的地白了。   林雪芙只仿佛没有看到她刷白的脸,只继续轻声地说道:“林仙之若是真的成了世子的平妻,只怕她头一个要对付的人便是四妹妹你。   四妹妹你想想你到时候在国公府的处境得有多艰难,身份矮她一截不说,又不得世子真心,届时只怕不仅要受磋磨,只怕是连世子的面都见不着,那你这辈子要翻身都无机会了。”   林雨兰此时脸色早已经经纸都白了,她母亲就是个姨娘,她自然是知道身为妾室,最重要的是什么,那便是家爷的宠爱。   林仙之不嫁给朱世子的话,她尚且有信心能夺得世子欢心,可现在林仙之也嫁入国公府,那她是她有通天的手段,林仙之也不会让她有机会使出来。   林雪芙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向了林雨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四妹妹,你可得好好想想对策才是,莫等将来一辈子就这么毁掉了!”   林雨兰瞪着她:“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们可不是什么好姐妹。”   “我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帮你,我只是不想让林仙之过得好啊!”   林雨兰看向了她:“你有什么办法?”   林雪芙看着面前那已经心动的林雨兰,原本淡定的杏眸里微微闪过了一抹异光。   前世之事,每夜梦回,以至那痛苦刻骨,不需多想便跃于脑海,时时提醒着曾经被害的一切。   她想做的也不多,便是以牙还牙罢了。   “十日后便是古家嫡长孙百日宴,我听二婶说古家与咱们家关系深厚,是以每次宴席,咱们家便是庶姑娘也会一同赴宴,想来这一次,祖母也会让你一同前往。我记得他家与崔家,沈家也有些关系,想必也会赴宴。   现如今沈家三夫人为着沈家五郎的事情焦头烂额,可京城贵女皆知那沈五郎性子,谁家敢把姑娘嫁进去!若是这时有一贵家嫡女与他家五郎沾上关系,不得已得嫁过去,我想沈家是一定会大力促成这关系的。”   “这事若让人发现了……”   林雪芙轻轻一笑:“所以这事得细细筹谋,只要不落下证据,谁又会料到是四妹妹你呢?怎么看大家怀疑的也只会是那朱世子未来正妻崔淑柔。   四妹妹且好好想想吧,这事儿若是成了,世子失了林仙之这个挚爱,又恨了崔淑柔这个正妻,身边不就只余了四姐姐您这个解语花吗?届时妹妹再好好软语温吞一番,还愁得不到世子宠爱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   看着林雪芙要走出去,林雨兰喊了一句。   林雪芙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听闻她的话,只不急不缓,两只脚都迈了出去站稳,门外守着的环儿已经将氅衣披在了林雪芙身上。   林雪芙拢紧了衣襟,将帷帽戴好,而后才盈盈回首,娇颜如画,眉目含笑,只回头,用着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道:“这事儿说是秘密也是秘密,说不是秘密那也算不得什么大秘密,四妹妹难不成还寻不着个人去查吗?”   林雪芙言罢,接过环儿递来的汤婆子,提步离开。   只留下林雨兰一个人手扶着桌子,眼神变了又变。   ……   今日日头好,出了太阳,雪停了小半个时辰,只是雪融了地上有些打滑不好走,林雪芙缓步走在青石板上,回头正好看到二婶那边陪着过来办事的杜嬷嬷正在看她,那眼神透了几分探视。   方才林雨兰在门口喊的声音太大了,就算她已经让小菊把这两个嬷嬷支得远了,但是想来她们也听见了。   但索性就那么一句话,虽说听了也不打事,但林雪芙谨慎之下,还是决定掩饰一下,于是对她们说道:“眼下这边的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四妹妹这儿我有些事情需得及时过去给祖母禀一下,辛苦两位嬷嬷了,你们且先回去,我明日再来找你们。”   杜嬷嬷听她这么说,只道林雪芙要去说的就是四姑娘方才说的那些话,那点儿疑虑也打消了。   别了两位嬷嬷,林雪芙便往静安堂走去。   行至静安堂,人还未入,便听到了一个不应该会出现在这儿的熟悉的声音。   她微微蹙眉,有几丝疑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但是静安堂的江嬷嬷已经瞧见了她,那大嗓门儿就是一声喊:“三姑娘来了。”   林雪芙这下也不好离开,只好笑着询问:“江嬷嬷,祖母屋里可是来了客人?”   “可不是,是宁江侯爷呢。”江嬷嬷笑着应声。   还真的是他。   林雪芙听到这个名字,嘴里已经从善如流地说道:“即是有客人,那我晚些再过来。”   “三姑娘就是太守规矩了!幸好咱们老太太知道您这谨小慎微的性子,方才特意悄悄着了我去唤您过来。”   “唤我过来?”林雪芙愣了一下,再一看江嬷嬷眼底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她顿时就明白了。   果不其然,就听江嬷嬷小声地对她说了一句:“三姑娘初来京城,只怕不知晓,屋里这位宁江侯爷,可是满京城贵女都盼嫁的少年郎君,且不说生得芝兰玉树,便是那身份才华,京城同龄里就没有一个能比的。”   当着江嬷嬷的面,林雪芙自然是不好说什么。   但是她也知道今天这一遭是逃不开的,林老太太一心为了林府,自然是希望她能攀上一门好亲事。   宁江侯这样的香饽饽,她自然是不会放过。   林雪芙只好依言走了进去,堂内烧着地龙暖和,她进了门,一旁的环儿就替她把外头的氅衣给解了下来。   林雪芙今日穿的是一件秋霞水天的浅绿色袄子,底下是一条绣了朵朵碎菊的折枝花裙,瞧着十分清新宜人,称得一张小脸嫩白娇俏,仿佛是秋园里的雏菊般。   她身姿纤美,行走时轻盈灵动,原本在看着画的沈从白不由得看了过去。   男子面容清俊姿绝,一双狭长的眸子深邃,若是笑着望人的时候,总会叫人觉得深情许许。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停留的目光,似是比寻常时长了些。   林老太太见状,心底暗暗满意。   她心里自有她的小算盘,若是能嫁宁江侯,林府在京中的地位,家里的长子与长孙的前途自然也是会一片光明。   沈从白轻启薄唇,声润而温,“三姑娘。”   “侯爷万福。”林雪芙垂下了眸子,福身行了一礼。   林博峰倒是没察觉出这里面的暗波涌动与暗怀心思,只兴奋地招呼着自己的妹妹:“雪芙,你来得正好,侯爷方才正好说起你呢!”   “说我?”林雪芙手里的帕子一紧,抬眸,杏眸水盈,泛着不解。   “是啊,侯爷听说祖母屋里有一幅前朝陈大家所做的丹青,今日特意赶过来看,这美画不可多得,是以侯爷便想着若是能让人绣制一幅,正好就提及了你的绣功。”   林雪芙一听这话心里就是一阵暗暗腹诽。   沈从白究竟要做什么?   她怎么也不认为他真的是为了这么一幅画而来。   但是她眼下能确定的一点就是,沈从白提出想找人绣制一幅,老太太定然会提出让自己绣一幅送他的。   果不其然,老太太笑盈盈地开了口:“雪芙啊,侯爷也帮了咱们家不少,难得他如此喜欢,你看看能不能把这画给绣出来。”   老太太提了出来,林雪芙眼下可不敢拒绝,只应了一句:“那,孙女试试。”   沈从白眉眼微微弯了几分,有礼轻道:“这便有劳三姑娘了。”   “侯爷客气了。”   沈从白看着她一副低眉顺眼的娇羞小姑娘做派,眼都不多看他一眼,于是故意说了一句:“这一幅《春日》极美,三姑娘也一同来鉴赏。”   说完,还往林博峰的那儿挪了挪,留了一个身旁的位置给她。   沈从白原是站在林老太太和林博峰中间,这一挪,便把自己与林老太太中间的位置空了出来。   而老太太自是巴不得这样才好,都不带挪动半点。   林雪芙看着那空出来的位置,心里狠狠地把他骂了一通,可是这会儿她不过去就显得过于刻意了,只好依言行了过去。   闻着那淡淡莲香入鼻,沈从白心情便是一阵大好。   分明昨夜还被这小姑娘给气得不行,但是夜里梦了迷乱春梦一场接着一场,醒来的时候,那点儿气头也就全消了,转而就化成了想念。   “三姑娘,你觉得这陈大家这幅画如何?”   林雪芙敷衍地回了两个字:“好看。”   林博峰倒是没有听出林雪芙的敷衍,反倒只觉得妹妹在白家吃了苦了,在白家没有好好学过这些,这会儿自然是说不出什么真知灼见:“我家三妹妹对书画见地浅薄,倒是让侯爷见笑了。”   沈从白只低笑了一下:“博峰这话便错了,三姑娘话虽精简,却是一针见血,倒是很好很好地诠释了这画的精妙之处。”   林博峰听了沈从白的话,一时只觉更加感动,只觉得世人果然对宁远侯的认识有偏差。   这样一个细心为他人解围的温柔男子,哪里冷漠冷酷了?他的冷漠冷酷,不过是因为是大理寺卿,需要去审查犯人才装出来的吧!   当下感激地笑了笑,“多谢侯爷。”   “谢本侯什么?”沈从白轻轻地拍了拍林博峰的肩膀:“本侯说的都是实话,三姑娘她是个坦诚的姑娘。”   沈从白的目光,落在了旁边的林雪芙脸上,深深一笑。   沈从白这人,可真的是比戏台上的戏子还要能演,当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偏偏他还哄得大哥哥全当了真。   林老夫人见沈从白这样的眼神,只觉得有戏,于是对一旁的大哥儿说道:“峰哥儿,你随我进来一趟,我记得我库房的架子上还有一幅前朝的丹青画,你帮我取一下。”   林博峰应道:“是,祖母。”   “祖母,我也过去帮你吧。”一旁的林雪芙也开了口。   “你就在这儿招待一下侯爷,我们去取了就过来。”林老夫人看着三孙女,只觉得这姑娘平日里瞧着明明十分聪明,可是今个儿怎么就这么愚顿呢!   她这是刻意给她与侯爷制造独处的机会,她就没瞧出来吗?   可她不知道的是,林雪芙就是瞧出来了,所以才不愿意,她将目光投向了大哥哥,只盼着大哥哥替她解解围。   但是素来也是很懂得男女大防的林博峰,这会儿倒是把这事情全然都忘记了。   在他看来,侯爷为人正义正派,妹妹跟他在一起,怎么可能有事,于是便欢喜地随着祖母一同去取画了。   林雪芙暗暗叹了口气,也知是没有办法了。   抬头,就见男人正用着戏谑的目光好整以暇地盯着她看,还慢条斯理地客气了一句:“有劳三姑娘了。”   林雪芙心下真的是服了沈从白了。   但是她也得演着:“侯爷不必客气。”   “嗯。”沈从白低低应了一声,可那目光却跟沾了胶一般,就胶在她的身上,片刻不离,灼得跟盛阳一般。   不一会儿林雪芙就受不了,门外头江嬷嬷与丫鬟就在站着,她也不敢说他什么。   心思转了转,才想了一句:“侯爷,您要喝茶吗?”   “这有。”沈从白指了指旁边桌上放着的茶盏。   林雪芙眉头当下就是一蹙。   还未想出第二个法子,就见那人突然间向她耳边一倾,那低沉又细小的声音夹着热气,呼向了她的耳边:“三姑娘在怕什么?”   林雪芙这下子是又惊又慌,只觉得后背一凉,那汗毛根根都竖了起来。   她急得往门口看去,就见没有人在看,再抬头瞪了一眼男人,就见男人笑得恣意。   他是故意逗她的!   她一张小脸顿时一肃,用眼神喝斥他不要再乱来,让人看到不好。   沈从白就不明白了,她在怕什么呢?   是他表现得过于高冷了吗?连她祖母都知道要给她制造机会,这种时候,她不是应当争取争取吗?   沈从白如此一想,笑容欲发温柔如水,只恨不能让自己看起来更温润柔和一些,那眼神也是深情了几分,就那么灼灼地凝视着她。 第37章 爱怜他爱瞧,便让他瞧便是了!……   林雪芙被他这般盯着瞧,只觉得脸一下子发了烫,那耳朵更是红得厉害。   她咬着唇,低着头,只一副十分认真地盯着那丹青画看着,然后还有模有样地说道:“这丹青画实属精妙,以我眼下的画功只恐画不出二成,侯爷若是得空,能否临模一张供我绣制?”   “可。”他轻应一声。   “这丹青确实描得极精细。”   “是。”   “只是这般精细的画,绣起来需得时间,恐是要到明年,若是侯爷急的话,也可请几个外头的绣娘通力赶工,应当……”   “不必。”   “本侯只看好三姑娘的绣功。”   林雪芙嘴一闭,嗯嗯地应了一声,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偏这厮的目光还依旧盯着她看,便是她不抬起头来,也能感觉得到。   那耳朵,都像是要烧起来了。   偏有些人,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故做惊奇地问了一句:“三姑娘这耳朵是怎的了,可是冻伤了?红得厉害?”   林雪芙把耳朵一捂,抬头,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是,冻伤了,我得回去抹些药膏,我让江嬷嬷进来招待侯爷!”   她说着,恼火地就要离开。   偏偏门口还侯着一位一心想给他们制造机会,全然没弄清楚状况的江嬷嬷,转身就从门外应了一声:“三姑娘,老太太这儿有上好的冻伤膏药,奴婢这就去给您娶了。”   林雪芙直接气得那两只红通通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沈从白没忍住便无声地笑了出来。   林雪芙气得瞪他,偏又奈何他不得,江嬷嬷和几个丫鬟就守在门口,她也不敢说什么,只好恼火地往一旁的椅子上就是一坐。   幸好沈从白也知道这姑娘表面看着温婉乖顺,实则是个爱闹小脾气的,人前又处处谨慎行事。   是以他行了过去,将一盘梅花糕推到了她的手边上,拿眼睛笑着看她。   林雪芙瞪眼看他,眼下是半点儿吃的心思也没有,可是一看他的样子,又担心着她若是不吃,这人一会万一开口叫她吃,那这事情就越发不可收拾了。   于是只好肃着一张雪般的小脸儿,拿起了一块儿梅花糕,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沈从白从未见过吃相这么好看的人,小姑娘微垂着首,檀口轻启,那梅花糕儿放在唇边,贝齿轻磕,一口咬入一点儿,而后便抿着唇细细地嚼着。   另一只素白凝脂的小手儿还不忘捻着帕子放在下方接着掉落的碎渣儿。   林雪芙吃了两口后,便发现吃东西也是个好主意,这么一口一口吃着,也不用去打理对方。   他爱瞧,便让他瞧便是了!   江嬷嬷取了冻伤膏才要进去,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她家三姑娘仔细地吃着糕点,那宁江侯爷便眼也不错地盯着看着,那眼神啊,可化了水儿一般呢!   这一瞧就有戏。   她顿时不想打扰了这画面,便默默地退了一步,把手里的冻伤膏给藏在了手里。   站在门外的环儿见状,轻轻地咳了一声。   江嬷嬷抬头就瞪了她一眼,这当主子的天真不懂事,这小丫鬟也是个没眼力劲的!   环儿只装看不懂江嬷嬷的意思。   不过她这一咳,林雪芙也是注意到了,手里的梅花糕吃了一半,也不好放回盘子里,便拿了帕子给包了,站起来就往门口走,对着江嬷嬷说道:“江嬷嬷,可是把冻伤膏拿来了,劳您交给环儿,让她进来侍候我上膏药。”   “是,三姑娘。”江嬷嬷这才遗憾地将冻伤膏递了过去。   环儿接过了江嬷嬷递来的冻伤膏,随后便陪着姑娘去了老太太的次间上药。   只是她每日里侍候着姑娘,自然是知道姑娘身上并没有哪处冻伤,见屋里没有人,是以开了口:“姑娘,要涂吗?”   防着隔墙有耳,林雪芙拿眼神看了她一眼,随后淡淡地说了一句:“轻着点儿涂。”   “是。”环儿看懂姑娘的意思,应了一声,这才拿着手指挖了点儿出来,轻轻地为姑娘上药。   老太太这冻伤膏远不如沈从白送的那膏药,涂着厚重,而且味儿也有些难闻。   林雪芙慢吞吞地涂着药儿,磨蹭了好一会儿,瞧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又回了花厅。   可谁知老太太和大哥哥竟还没有过来。   她心下一叹,老太太这心思也当真是毫不掩饰了!   不过幸好,这个时候,林大爷正好回来了,一听说宁江侯来了,直接就往静安堂来了。   林大爷这一过来,林雪芙不用再与沈从白独处一室,总算是松了口气。   前朝丹青大家的画遗留的并不多,都甚为珍贵,林家也是这几年随着林大爷升了职家底才算是渐渐丰厚起来,但远不比京城这些有着底蕴的世家,所以老太太手里根本就没有另一幅前朝丹青画。   林博峰为人耿直,这事儿老太太也不好跟他直说,便让他陪着在库房里找了好大一圈,最后才以一句记岔了只有先前那一幅画了事。   沈从白为人睿智,一眼看穿一切,但他要的就是这些,自然也没有说什么。   快到晚膳的时辰,林老夫人自然是热情地邀了沈从白留下来用晚膳,沈从白稍做推辞,接着便在林大爷与林大哥儿的热情下留了下来。   宴席就摆在了静安堂,林雪芙倒是半点不想在这儿用膳,但是她只看了一眼祖母,就知道自己这想法是不可能如愿,索性也不费口舌了,只是她也不想在这跟前了,于是借口去安排晚膳,这才算是能缓一口气。   能宴请到宁江侯,对于林府而言,是一件大事,林大爷早在过来静安堂时就提前吩咐厨房做了准备。   每一道菜肴都是十分名贵精致,上菜的盘碟用的是前个儿才采购的一套梅雪画白瓷。   众人上座的时候,林老夫人亲切地拉了林雪芙坐在了自己的身侧,正好那位置就是沈从白隔壁。   林雪芙暗暗嘀咕这老太太卖孙女的居心太显了,但她还得乖顺地往那儿坐。   “说来我们雪芙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我本来担心着她回了京中只怕多有不适,却不想这孩子纯良聪慧,既乖顺又懂事,礼仪也是一点就通,与京城贵女不差分毫。近日,已经让她跟着她二婶一起管着家,不料这孩子慧智得很,才跟着学着几日,她二婶病了,她竟然也能打理得条条顺顺顺。”   “这般便是嫁了大家族里,便能挑起主持中馈的事。”   “这倒是,三妹妹当真是秀外慧中。”一旁的林博峰虽则没有那心,但是听着夸着妹妹,自然也是添了一句。   林雪芙的耳根子,已经不争气地红了起来了。   这一个个,除了她大哥哥是真心夸她,这其他的,哪一个不是别有用心,尤其是祖母与父亲,就差告诉沈从白:这姑娘嫁入侯府就能给你主持中馈了。   偏这时候,沈从白抿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低一笑:“我也如此觉得。”   林雪芙在他的目光下,默默地低下了头,小声地回了一句:“让侯爷见笑了,我并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好。”   “这丫头就是害羞。”林老夫人打趣了一句。   林雪芙手里绞着手帕,心里暗暗一叹,她不是害羞,她是窘迫尴尬,可她一小姑娘,身后无一真心可靠之人,不得已,也只能顺着听从。   乖顺听话,至少能让她未来的路好走一些。   一顿饭食不知味,到底是用完了。   沈从白用了晚膳后就走了,林大爷林大哥儿去送他,林老夫人则是把林雪芙给留了下来。   大抵是沈从白今日的态度还有一些眼神给了老夫人些想法,老太太拉着林雪芙的手慈爱地问道:“雪芙,你觉得这位侯爷如何?”   林雪芙抬头,水眸轻眨,看向了老太太,装傻地回了一句:“侯爷身份尊贵,气宇轩昂。”   “沈侯爷年纪轻轻就承了爵,还当了大理寺卿,且这人口还如此难得,这样的青年才俊,满京城再挑不出第二,而且他至今未娶,房里也未有通房小妾,实属难得。”   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看着林雪芙。   老太太心思昭然若揭,林雪芙怎会不知。   沈从白身份地位权势才貌,的确是样样俱佳,可是老太太这番心思怕是要付诸东流了,她记得沈从白前一世,到她死的时候也还未娶妻,沈家人倒是一直为他张罗议亲,但是都被沈从白严辞拒绝了,只道他无心娶妻。   而且就算沈从白真要娶妻,她也不想嫁入沈府。   前世那阴暗绝望的生活,每每想起便是一场煎熬,沈家几房如今未分家,她可不愿将来日日对着沈三夫人和沈五郎,日日忆起悲痛。那她可能哪天会受不住犯下杀罪。   但在老太太面前,她并不会说出这些,她只娇羞一笑,不置一辞。   老太太当她是小姑娘害羞不好意思,便接着又道:“虽说姑娘家矜持守礼,但是遇上这样好的郎君,你也得稍做主动一些。”   “祖母,您说些什么呢!”林雪芙咬着唇轻声撒娇着。   “女子前半生靠父母,后半生全靠夫君,你前生多磨难,祖母心疼你,能做的就是替你挑一个好的夫君,你将来过得好了,祖母看着也欣慰。”   “祖母垂怜,只是婚姻讲求的还是和气,侯爷是好,但是雪芙总觉得……”   林老太太听她这么一说,便问道:“总觉得什么?” 第38章 心思这样也是极好,少见面,慢慢淡了……   “雪芙觉得侯爷是个正直的人,他对我客气有嘉也全是因为我是大哥哥的妹妹,方才你们去找画的时候,他同我提的,也多是大哥哥的事情。”   林雪芙一副懵懂地说着,仿佛只是说着自己的想法。   林老夫人这一听,突然间似想到了什么,眉头都皱了起来:“他向你打听你大哥哥?”   林雪芙甜软一笑,点头应了一句:“是,我想沈侯一定是十分欣赏哥哥的才华。”   林老夫人听到她的话,脸色却是越来越不好看了。   沈从白早过了娶亲的年纪,这些年里,也不少贵门暗示,可据说都他让给拒绝了,外间就一直私下传着这沈侯可能跟沈五郎一样有了那癖好,只是沈侯为人冷凌,手段又狠,是以也无人敢传他这事情。   像这样的私女,才来京城的三孙女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会这么说,看来这件事情有些棘手了。   林雪芙知道,经此番谈话,接下来若是沈侯来了,家里肯定不会再像今日这般热情了。   她心里默默地对沈从白说了一句对不起。   沈侯爷,这事原也不能怪我。   夜里风冷,林雪芙拢了拢氅衣,行经咏梅阁的时候,见里面传来声音,她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小菊。   小菊会意,暗暗点头,转身就走。   林雪芙则是直接回了宜青阁,洗漱完了就在拔步床上坐下。   小菊很快就回来了,带来了消息,原来是崔淑柔今个儿又过来了,似乎还给林仙之带了一大包的东西。   “姑娘,奴婢出去的时候,那边来了信儿。”小菊不由地压低了声说道。   林雪芙有些意外,本是闲散地半靠着,一听小菊的话,不由地坐直了:“这么快?”   “可不是,奴婢也是意外。”   “怎么说?”   “咱们走后,四姑娘便让人去找了守门的顾妈妈,顾妈妈平素里是可以随意出入的,她出去了将将两个时辰才回来,一回来就去了听雨轩,小喜贴着窗儿听了一嘴,说到了国公府与崔家的亲事,然后又听到四姑娘交代让顾妈妈去准备什么药,只是那名儿有些长,小喜记不得。”   林雪芙未想到林雨兰竟然这般心急,她才离开她立时就让人去查了。   不过崔家与国公府订亲这件事情,早就是传开了。   这下子该是林雨兰急了。   “你让小喜这阵子好好盯着,有什么动静及时来回我。”   “姑娘放心,奴婢都交代了,只是姑娘,咱们要不把四姑娘需要的药拿给她,奴婢瞧着顾妈妈能力一般,就怕买不到那些药。”   “不必。”林雪芙摇头:“这事情咱们绝不能再插手,以免将来事发让人发现与咱们有关,慧姨娘嫁给二爷这么多年却依旧有宠在身,手段绝不是咱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事情,以她的能力,想办就绝对能办得成。”   小菊应了一声:“是,姑娘。”   “忙了一天,你与环儿早些洗漱了也睡吧。”   小菊退下后,林雪芙也没有入睡。   也不知沈从白今晚会不会过来,她也不敢换上寝衣,只着了绵软的常服,坐在床边上等着。   闲的时候,便继续她的绣活,送与二婶的帕子快要绣好了,她最近还得上街去挑一块好的面料和花样,给老太太赶制一件亵服。   素手如玉,拿着器具轻轻地挑了挑灯线,明亮的灯火晃动了一下,一簇儿火苗就涌了上来。   她恍了会神,前世的事情,就像是一条随时会勒住她的脖子的白绫一般,时刻就悬在她的脖子处,就算眼下处境大好,她也全然不敢放松。   这诺大的京城,权贵横流,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子,林家与她虽有血亲,却无相处之情,真要出了事情,他们也是可以眼也不眨地舍弃她的。   沈从白这一夜没有过来,她到了时辰,便熄了灯睡下。   只她却不知,在她睡下过后,沈从白就过来了,夜里出去办了事情,他刚刚回城,带着一身寒意与疲惫,回来的时候,却不舍得直接入侯府,反而是入了这地龙烧得暖洋的寝室。   可真来了,看着床上睡得香甜的雪白娇颜,他只是驻足看了会儿,也舍不得吵醒他,转身就又走了。   他开窗的动作仔细小心,为了避免外头的风雪袭入,动作快且一直拿着身体挡着,是以睡着的林雪芙并未察觉。   直到天明起床,环儿为她更衣的时候,才瞧见了她摆放在床头的衣服上,那一瓣落下的花瓣,才觉得他应当是来过了。   在暖和的房间烘了一夜的花瓣,早萎卷起来,她想扔掉,可是不知怎的,最后却还是紧紧地握在了手心里,而后,悄悄地,放进了自己的香囊之中。   之后的几夜,沈从白都未过来,又或者是似那一夜般,过来了,但是她睡着了并不知晓。   听大哥哥说,大理寺事情多了起来,各地送上来的案卷要整理要归档,沈从白忙得不沾床,白日黑夜里都住在了大理寺。   林雪芙心想,这样也是极好,少见面,慢慢淡了这关系,她也能少一份顾虑不安。   很快,便到了古家长孙的百日宴,古家早早就把请贴送了过来,因着两家的关系深,邀的是林家合府。   林老太太最是好面子,林雨兰的事情,到底是一直捂着,这会儿再不带出去,恐让人闲言碎语,犹豫再三果然还是一并带了去。   至于林仙之,自是更不用说了,也是带了一并过去。   后门处,六辆马车早早便已经准备妥当,各院的主子们也都华服盛妆,就聚在那儿等着老太太过来。   林雨兰与林仙之都是被禁了足,来得最是晚,也是巧了,两人竟然时间掐得准,半道走到了一起。   林雨兰挑衅地看着林仙之,故意说道:“二姐姐这气色瞧着真差,那么厚的粉也盖不住你的憔悴,看着真让雨兰心疼。”   林仙之现下的气色其实已经好了许多,自打崔淑柔说了要让世子娶她当平妻后,她心情一好,也盼着这次古家的宴会,倒也好生养着。   但这段时间终究伤了底子,瞧着还是瘦得过份,难掩憔悴。   但是她打小就凌架于林雨兰之上,自不甘让林雨兰这般耻笑,又想到林雨兰得意这会儿,将来还是要被自己踩在脚下,不由淡淡地说了一句:“林雨兰,你不必如此得意,人生的路这般长,谁又知道走到最后是个什么样呢?”   “哼!”林雨兰一听这话也跟着笑了:“可不是!”   两人的针芒相对,直到看到老太太这才停了下来。   林老夫人严厉地看向了她们:“今日古府长孙百日宴,请了不少贵客,你们都得给我守好规矩,莫丢了我们林府的脸面!”   “是,祖母。”众人都齐齐地应下,而后这才分着上了马车。   古府离林府不远,古大人的外祖也是平州人,与林家是邻里,且外祖家祖上与林家祖上也有些姻亲关系,据说古大人年少那会儿在外祖家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曾受过已故的林老爷子的恩惠,后来,林德才入京的就职的事情,古大人也出了不少的力。林家进京后,两家人就一直走得很近。   加上上辈子,古府林雪芙是第二次来了。   上一辈子,古府就是她恶梦的开始,正是在这一场百日宴上,她被算计了。   这一世,有些事情,还是会发生,只是,事情里的角色,却是要变一变了。   到了古府,老太太便让古老夫人叫去了聊天,林雪芙等姑娘们则是被古府的姑娘们带着一起去了后园子女眷那儿。   古府里三房有四个嫡姑娘三个庶姑娘,林雪芙上辈子是以二房的外室女儿过来赴宴,这些姑娘们都很是瞧不起她,并不理会她。   这一世她得以嫡姑娘的身份过来,这些人果然就亲厚了,拉着她一个劲儿地问东问西,分明是头一回认识,却亲热得似已经认识许多年了。   林雪芙浅笑盈盈,时不时应一句,也会偶尔提一提古府的物或景,瞧着也是客气有礼,但是她的心里,到底是无法对这些人动什么感情,便当是客人,以礼相待最多。   冬日花寡,也只得梅花依旧傲立枝头,古府在后院子里折着梅枝,搭了一片梅园子,又请了唱京城曲儿的倌儿在花间弹琴唱曲,倒是一番诗情画意,歌软花香。   贵户间嫡庶分明,姑娘们虽然聚在一块儿,说是不分嫡庶,但是还是默默地形成了两个圈子,嫡贵女在一块儿,庶女们又聚在一头。   林仙之的身份有些尴尬,说是嫡女,却偏偏是个连官家庶女都比不上的商户庶女,可说是商户庶女,人家林府也没说把她送回去,于是她便一个人坐在了嫡女旁边的一处远点的位儿上。   人情冷暖,自打林雪芙来了之后,林仙之却是饱受之。   从前她哪一次过来,这些古府的几个姑娘们不是热情相待,可是今日过来,这些姑娘们也只是上前与她搭了几句话,便没有更多的问侯了。   她冷落地坐在一旁,看着那些姑娘们围着林雪芙说话,只冷冷勾起嘴角。   便让你们冷落,待我当了世子平妻,总归有一日要叫你们回头来讨好着我! 第39章 好戏落幕迎面就看到了那如芝兰玉树般……   林仙之看那儿的时候,林雨兰却在悄悄看她,见她那笑容,心中的主意更确定了。   林雪芙似不经意般抬头,正好也看向了林仙之。   小姑娘生得如雪娇美,妙目盈盈,笑意浅浅,目光投过来的时候,明明是柔柔浅浅,可落在林仙之的眼里,只觉得这就是挑衅。   偏就在这时,园子里也来了不少其他府的姑娘,也有不少目光在看着她,还有的在窃窃私语,她就算听不着,却也能猜到这些人就在是笑话自己。   她觉得受辱,实不愿再坐在这儿,只站起来往别处走。   林雨兰见林仙之站起来,眼神一动,随后有些紧张地收回了目光,低头,对一旁的丫鬟露儿说道:“我四处走走。”   “是,姑娘。”露儿应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却并没有引起注意。   只林雪芙看了一眼,随后就收回了目光,淡定无事般地与旁边的古家二姑娘继续聊了会儿后。   丫鬟送了茶盏过来,林雪芙接过茶的时候故意手里微微一颤,那水渍就滴进了袖口里。   古二姑娘见状,瞪向了丫鬟斥道:“怎么办事的?如此不小心!”   丫鬟也是慌了,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奴婢错了。”   “不关她的事情,是我拿的时候手太急扯了一下,不碍事,就是得洗洗这一下,还得劳烦二姑娘寻个人带我去洗一洗。”   “你带林三姑娘去后院的厢房洗下。”   古二姑娘直接就让一旁的丫鬟带了林雪芙过去厢房,这一处是专门给来客换衣梳妆的,就在园子往西走的小厢房,层落的几间屋子,却打点得干净清雅。   林雪芙进去后,丫鬟便亲自去端了热水过来:“三姑娘,奴婢来帮你吧。”   “不必了,你拿两条干净的厚帕给我,我自己来就好,今日府里面客人多,你先去忙吧,我已经认得路了,一会儿洗了袖口还拧会儿干再回去。”   “那奴婢先去忙了,这厢房里有两位嬷嬷,姑娘若有事就喊一下。”   “好,你先去忙吧。”林雪芙温柔说道。   等屋里没了人了,环儿一边拿着厚帕子给姑娘拧着袖口,一边小声地问道:“姑娘,咱们没跟过去,这会儿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儿,怎么办呢?”   “边走边找。”   “……是。”   环儿总觉得这事并不周全,可再想想,她们初来京城,也没有信得过的人可以用,这事情又不能找侯爷,也确实是没办法。   可她不知的是,林雪芙是认得路的。   虽然这一世她自打那天找了林雨兰后就没有再找她,也不知道她具体是怎么筹划的,但是林雪芙却知道,林雨兰还是会用上一世那条计子,大抵也会是在那个地方设计。   坐了片刻后,她便带着环儿小菊出了门,往南走是女眷们听曲赏花的秋色园,尚着花道往北走,是古府的一个莲花池子。   此时已经是入了冬,也里的莲花早谢了,清水无物的池面也结了薄薄的冰层,乍一看过去,便像是一个冰雪圆盘子一般。   林雪芙在池边看了一圈后,便看到了一处最佳的位置。池边假山上有几株松树,虽冬日却依旧挺拔。   她顺着小路走了过去。   “姑娘,要不我们往那边看看?”环儿见姑娘往假山里走,皱眉不解。   “这儿假山高,视野好,我们上去看看。”   “是。”环儿应了一声。   两人这才提步而上。   这一处假山群立,大树小草,也有小石梯可上,林雪芙走到上面,顺着方向,看向了上一世自己被推下水的位置。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记忆中的事情便涌了出来。   那冰冷刺骨的冰水,涌入皮肤,灌入鼻口的同时,伴随着她的便是那悲剧的开始。   这个位置,果然是绝佳,一眼看清楚,而有大树挡着,她若不作声,池边的人,却是看不到这儿。   就在这时,她们就看到林雨兰往这儿走了过来。   片刻后,又看到林仙之也鬼鬼祟祟地跟在林雨兰的后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向了池边的一处假山小洞里去了。   环儿与小菊都有些惊讶地看向了姑娘:“咱们运气太好了!这么快就找到他们了。”   林雪芙也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实则,又哪里是运气好,只不过是她早就知道林雨兰会选这么个地儿。   不过此时立于这高处一看,她倒也是理解林雨兰为什么会选这儿了,两边假山林立,还有山洞可避身,且天气冷了,湖面冰了一层什么也没有,无人来赏湖,要做手脚,可不正正儿好。   “姑娘,咱们就这么看着吗?不需要做什么吗?”   对于这一次的计划,小菊与环儿都只是按着姑娘的吩咐行事,其中很多事情都是不甚想得通,但是她们打小跟在姑娘身边,忠心无二,姑娘怎么说她们就怎么做。   “先看看。”如果可以,她们是不能去插手的,但她会过来,就是怕万一。   林雪芙靠在一旁的假石上,隔着石块掩了自己的身影等着,隔了许久,也未见她们出来,不由得有些疑惑。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让小菊下去探一探时,就见一个小厮引着沈从良往这儿走来。   那男子面白清俊,乍一看轮廓有那么两三分与沈从白相似,可仔细一看,却是天地之差,沈从良面色浮白,黑圈散黑,带着虚弱感,且身形过于瘦弱单薄,瞧着就是纵色过度之人。   无人之处,林雪芙咬着一口银牙,粉色的指甲,紧紧地掐入了手心里。   那一刻,狠意似涛了天般。   前一世,就是这个男人,将她拉入地狱。   “姑娘,你怎么了?”环儿细心,一眼瞧出姑娘有些不对劲,不由轻唤了一声。   林雪芙从恨念中回过神来,她深吸了口气,这才缓缓地松开了咬紧的牙根,轻轻地扯着唇,回了一句:“我无事。”   雪芙,不怕了,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就让无良的人,去与无良的人做伴吧,就让他们去尝尝害人的苦果吧!   她在心里,默默地安抚着自己。   环儿看了一眼姑娘那已经微红的眼眶,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没再说什么,三人就这么紧紧地盯着前面的情况。   沈从良站在那儿,回头看向了小厮:“古大郎人呢?”   那小厮挠了挠头,似也有些疑惑般地说道:“方才大爷还在这儿,让我去请沈五爷您过来?要不沈五爷你稍等片刻,我去附近寻下?”   “去吧!”沈从良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却还是站在原地等着。   沈从良好男色在京城一直不是秘密,但是沈从良真正爱恋的人不是他养在外头的那名小倌,而是沈家的大郎这事儿,京城却极少数人知晓。   林雪芙也是上一辈子嫁入沈府,无意间听沈三夫人提起才知晓这事情。   林雨兰也不知道从何得知的这一消息,就利用了沈五郎这个弱点,轻易找了个人就把他骗到了这湖边来。   一阵香味幽幽地飘了过来,沈从良渐渐开始恍惚。   那絮兰香一点,不消半刻钟,再是意志坚定的人也会思绪混乱迷糊。   这招确实是狠,沈五郎这蠢货,便是到了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被人设计才中了招!恐还一直以为自己是思慕古大郎才会做了那事。   果然,不消半刻,沈五郎身形开始不稳,左摇右晃。   便在这时,林雨兰与丫鬟一起将晕过去的林仙之给扶了出来,然后往那池里一推。   哗……   只听得池面那层薄冰破开,那玫红色的身影落入水中,似开出了一朵玫红色的花一般。   而就在这时,有刻意压低的声音低唤了两声:   “天啊,古大郎落水了……”   “快下去救古大郎啊……”   而陷入恍惚的沈五郎一听说古大郎落水,几乎是不加思索,直接就冲了过去,一下子就扑入了池中,很快就抱着那池里的人冲出了水面。   而就在这时,一道大声高喊的声音在不远处也同时响了起来:   “救命啊,林二姑娘落水了……”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林二姑娘落水了!”   这一处空旷,那声音一响,势必就传去了更远的地方,果然,四方不少人往这儿跑来。   混乱之中,林雨兰与丫鬟看着来人,悄悄地又躲入了方才那洞中。   随着人越来越多,沈五郎也抱着林仙之一起上了岸。   可当他看到怀里的女人时,脸色当场大变,他用力地推开了林仙之,大吼了一声:“怎么是你?不是说大……大……”   沈从良说到一半,终觉不妥,没敢说出口。   再回头一看,好些人围了上来。   “天啊,这不是林家二姑娘吗?快快,快拿来干净的衣裳,这可怎么是好啊!”   “不行,来不及了,这天寒地冻的,再等衣裳来就来不及了,我们先把人抬到最近的厢房那儿,给她换上衣服才行。”   几位古家的老嬷嬷说着,便齐力地把晕迷过去的林仙之给抱了起来,随后就走。   随后,沈从良也被另外的人引着去了另一处换衣裳。   就在所有人都走后,林雨兰与丫鬟从洞中走了出来,然后就悄悄地离开了。   一切,尘埃落定。   林雨兰手段确实是厉害,一个二房的庶女,不仅能这么快拿到絮兰香,还能在古府里安插了人。   她便要看看,林仙之这一世当如何处之。   林雪芙垂下了眸子,随后轻轻一笑,对一旁的环儿小菊说道:“好了,戏也落幕了,咱们回吧。”   说罢,三人转首要走。   可是一转头,迎面就看到了那如芝兰玉树般的男子,背着手,清俊的脸上面无表情,那一双深邃的眸子,就这么一眼不错地落在她的脸上。 第40章 他要做什么沈从白方才……最后……是……   “侯,侯爷……”他突然出现,林雪芙着实吓了一跳,小脸也当场白了。   一旁的环儿与小菊则是吓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也不知道这人在这儿看了多久呢?   但是想想她方才什么也没做,也未曾说错话,便是他看到她了,也只不过是证明她袖手旁观罢了。   这么一想,林雪芙这心才落下了。   她强自镇定,盈盈福了福身,轻声唤了一句:“侯爷,太巧了,您也来这儿赏景吗?”   沈从白看着她白着一张小脸,装着镇定,只微微勾着嘴角,故意说了一句:“不巧,我跟着你来的。”   林雪芙这下子淡定不住了。   说到底,这沈五郎可是他的堂弟,他不会要替他做主吧?   她咬着唇,只回了一句:“是吗?”   沈从白目光凌厉地盯着她的眼睛,看着那一双杏眸,盈动清亮,倔强地回视着他,顿时心中一叹。   目光扫向她旁边的两个婢女:“你们下去。”   “我们是侍候姑娘的,我们得守在……”环儿与小菊此时虽然也极怕,但是为了姑娘的安危,还是没有退缩。   林雪芙看向了她们,温和地打断她们的话:“你们先下去,侯爷只是与我说几句话,不会有事。”   “可是姑娘……”   “去吧。”林雪芙淡淡说道。   姑娘虽素来待人温婉随和,但是环儿与小菊都知晓姑娘是个有主意的,此时听姑娘这么说,便也不再说什么,只走前提了一句:“姑娘有事就喊我们。”   “嗯。”林雪芙应了一句,看着她们下去,这才收回目光,看向了沈从白,开口说道:“侯爷有何事要问?只管问吧。”   沈从白看着她,沉吟片刻,才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懂侯爷意思。”   沈从白目光微微地沉了几分,看向她。   “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做过的事情,就能查出来,不查,那么便安然无事,若要查,自然能查出来。”   林雪芙自是知道他的能耐,而且这事情,她也并不是完全能置身事外,正如他所说,若要查,势必要牵扯出她来,纵是最后无法定她的罪,但是她的名声多少还是要受损。   她心知这事是脱不出他的眼睛了,只是他方才没有去阻止,而是过后才来置问她,就说明这事于他,也并不是一定要管到底的。   她咬着唇,垂下了眼皮,盖住了那盈水秋眸,只轻问了一句:“侯爷待怎么做?”   小姑娘今日穿着一件海棠春色的氅衣,显得如冬日里梅树的新枝般清丽,此时垂着眼皮,咬着唇,瞧着分外可怜。   她问他待怎么做?   沈从白还是头一回让人给问倒了。   这事儿,他还真的是不知道如何做好,于是反问她一句:“三姑娘说本侯应当怎么做呢?”   她抬头看他,水眸盈盈:“当做什么也没有看到不就行了。”   沈从白没有说话,林雪芙又接着说道:“沈三夫人一直盼着能给沈五爷娶门新妻,眼下那事情对沈府不是有益无害吗?”   “那么恨那个人?”   林雪芙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诚地应了一声:“是。”   沈从白深深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虽装得很好,但是他还是看穿了她内底的不安慌张。   对她终究是心软,于是只淡淡地交代了一句:“以后莫再行这种事了,不值当。”   “是。”   林雪芙以为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她都做好了实在不行,便是不要了脸皮跪下了也要求他放过。   可他竟如此轻易就放过自己?还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可还未反应过来,人就被沈从白抱住,他抱着她一个轻跃,直接就往身后一处乱石角落处一压。   她惊得就要叫出来,那嘴却是被他用手捂住。   她眼珠子转了转,以为他是想借此对她行不轨之事。   可耳边就传来了交谈声。   “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呢?这下子,这林仙之可不得嫁了那沈五郎了?”   “也不知道林仙之这算是福还是祸呢?”   “她一个商户庶女,能嫁沈五郎,也不亏了……”   “嘻嘻……可不是吗?”   那声音由远而近,又由近向远处而去。   是她误会他了,原来是有人靠近,他才抱着她躲起来。   可这误会一清,她才发现,两人此时的姿势,极为窘迫。   男子身子硬实,整个压在她的身上,想去推开,又发现自己一双手被他捉着,动弹不得。   于是只能用着那无辜的眸子盯着他,盼着他赶紧松开自己才好。   可她不知,她此时的目光,有多诱人。   隔着厚厚的袄子,他依旧能感觉到女子身上的柔软。   她身上那独有的幽香也更浓了,夹着少女的馨香,兜鼻兜脑,沈从白只觉得胸口一阵热流,低头看向了怀里的姑娘。   小姑娘脸儿似白玉一般剔透光滑,樱唇嫣红,因为紧张微微抿着,一双瞳眸乌亮,似浸在水里一般,不安地望着他。   沈从白只觉得呼吸漏了几拍,正待有所行动时,就听到一声小声的轻唤。   “姑娘,您没事吧?”   沈从白的脸色,变得难看,却也没有继续下去,而是松开了她的身子。   林雪芙暗暗地松了好大的一口儿气,连忙站了起来。   “赶紧回去,莫让人发现你在这儿。”   “多谢侯爷。”   也不知是当真怕叫人发现她在这儿,还是不敢再与他呆在一处,林雪芙脚下又急又快,片刻就消失在了沈从白的视线里。   ……   林雪芙一路往回走一路回忆着方才的事情,越想心中越发不安。   沈从白方才……最后……是要做什么?   她有些猜到,又不敢去猜,只觉得心里又慌又乱。   回去的时候,心神也不定,只是林仙之发生了那样大的事情,众人都是乱做一团,也没有人发现林雪芙的异常。   林仙之让人换了衣裳,喂了姜汤热水,请了大夫,这才辗转地醒了过来。   她抬头看向了一旁的祖母与一众姐妹,还有古家的老太太,两位夫人,眼神里透着迷离:“我这是怎么了?”   “二姑娘这是都不记得了吗?”古家大夫人开口温和地询问。   林仙之摇了摇头:“我记得当时在假山里散着步,然后……”   她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她抬头,顺着围在床边的人群,看向了站在最外侧的林雨兰,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她当时看到林雨兰带着丫鬟鬼鬼祟祟地进了池边假山的小洞里,当时就觉得有猫腻,没忍住就跟着一起进去了。   她也不敢跟得紧,洞里乌漆漆的,越往深走越看不见人,只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响起。   是崔淑柔的声音,她说了一句:“你来了?”   林雨兰回了一句:“嗯。”   紧接着,她被人从身后抱住,鼻嘴也让一条帕子捂住,只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再醒过来,便是在这儿了。   而这一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   “然后怎么了?失足了吗?”古大夫人温声地问她。   林仙之抬头看向了她:“失足?”   “你落入了水里,幸而当时那儿有人,及时发现把你救了起来。”   林仙之又看向了一眼林雨兰,林雨兰此时早就不看她,只低下了头。   古大夫人说得十分含糊,林仙之一时还没有猜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只以为可能是自己当时发现林雨兰与崔淑柔的秘密,两人要杀了她,把她扔进池里,而她幸运地被人救了起来。   “好了好了,人没事就好了。”到底这事情有些复杂,涉及到了林家与沈家,古老夫人开了口,她看向了林老夫人:“老姐姐,你瞧瞧是要现下把二姑娘带回去,还是让她在我府里再歇一天呢?”   林老夫人缓缓地说道:“府也不远,还是带她回去,府里贴身的丫鬟才能更好的照顾她。”   她眼下心情并不爽,但是人前却也并未表现出来,是以林仙之虽心中觉得有些许怪,但是却并没有想到自己遭人算计。   她此时满心里都在想着崔淑柔为什么会与林雨兰两个人约在假山洞里,她们在计划着什么阴谋?可是与自己有关?   “那我叫人马车里再铺个被褥上去,才不叫二姑娘着了凉。”   “有劳大夫人了。”老太太心事沉沉,林雪芙这厢才开口说道。   随后便与古大夫人一同去安排这事。   铺好了马车后,林仙之披着厚厚的氅衣,这才叫两名丫鬟扶着上了马车,她病着,是以一个人便占了一辆马车。   剩下的人只能挤了一辆。   林雪芙只好去了老太太的马车,与老太太一同坐。   上车的时候,老太太正闭着目,遇上这样的事情,她心情自是差的。   “祖母。”林雪芙只进去的时候唤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只安静地坐在一旁。   马车走了会儿,老太太这才睁了眼睛,看向了她:“今日这事情,把林仙之继续禁足,回去就让底下的人都闭了嘴,谁也不许多提,待与沈家那边把亲订了再说。”   “……是。”林雪芙应了一声。 第41章 居心不良的小姑娘求侯爷……给雪芙一……   林老夫人见林雪芙一脸乖巧听话,不该知的东西从也不多问,也从不生事,不禁更觉得自己的骨血还是好,懂事守规矩,不由得主动提点了她一句:   “那沈五郎虽是沈家三房的嫡子,但可不是什么好货,他在外头养小倌的事情,闹得满京城的都知道。这样的郎君,一般人家哪里肯把闺女送进去?”   林雪芙抬眸,一双杏眸盈盈,也没有说话。   “可二姑娘这事儿却又不同了,且不说她眼下这身份,再寻也寻不着什么顶贵的人家了,便是她叫那沈五郎给抱了的事情,便也是说不清了,这也算是她的好归宿了。”   “祖母莫为二姐姐操心了,姻缘自有定数,说不定二姐姐福气好,嫁过去后能过得好呢?”   这一句话,前一世,是林仙之劝林老夫人的时候说的,而且那时候,她还是当着林雪芙的面前说的。   林雪芙说起来的时候,内心只觉得想笑。   “确也是如此,姻缘这事儿自古有定数。”老太太唏嘘了一声。   林雪芙垂下了眼皮,掩下了内心的淡冷。说到底,老太太只怕还觉得这就是林仙之眼下最好的归宿了。   好歹为林府挣了一份与学家的姻亲,将来若真有事也能找上门呢!   林仙之一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问了在马车里侍候的丫鬟,可那丫鬟当时不在场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她一回了府后,便再一次被禁足在了咏梅阁里,这一次还加派了两名丫鬟。   她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怎也想不通。   ……   夜风渐止。   林雪芙早早便洗漱了便回了闺室,今夜无风,她把雕窗半开着,赏着窗外那昏黄斜阳渐渐西沉,心思也沉沉。   沈从白这人脾性不定,也不知今夜会不会过来,她思前想后,终究不安,这事情还没完,他当时虽没说什么,但沈从良毕竟是沈家人。   环儿心思缜密,推门来了她的身旁才小声说道:“姑娘,沈侯爷那事儿,奴婢觉得您还得是好好与他谈一谈。”   “你去厨房里,就说我饿了,叫人做几份精致的糕点,还有讨一些粟子过来,再就……要一壶梅花酒。”   环儿应了一声音出去准备。   林雪芙这头也未歇着,走向了柜子,打开了取出了里面一块朱褐色回纹绵锻,这料子原本是打算给大哥哥做个锦囊的,但是现下,也只有先拿来借花献佛了。   把沈从白安抚好了,她才能有未来。   取出了针线笸箩,拿着绣绷将绵锻给架了上去,随后取了一卷子银色的线子,穿了针引了线后,便着手绣了起来。   她从前绣了很多花样,有些熟络的,早不需要花样就能绣出来。   绣的是最常见的如意云纹,但是她却留了小心思,在锦囊的另一面是用平安二字组成的沈字,喻意他顺遂平安。   ……   沈从白夜里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眼前这副景象。   小姑娘坐在窗边,一头青丝散于肩上,脸上未施薄粉,却依旧粉嫩娇柔,柔和的烛光下,她抬头看向他,盈盈一笑,眉目娇柔,让人心陷。   她的手里,捧着一只绣绷,那葱白的指间,是一根细细的针,随着她灵巧的动作下,下上穿动。   她的面前桌上,摆着几碟子点心,一壶小酒。   一旁的碳火里,星火燎动,隐有粟子熟了的香味诱人。   这盛情款待,不言而喻,从未有过。   真是个居心不良的女人。   真是一场明晃晃的鸿门宴。   但他还是翻了窗,入了内,随后转身,将那雕窗给关严实了。   “侯爷来了。”林雪芙放下了手里的绣绷,起身,温声唤了一句。   沈从白眉目似笑非笑,看着她:“三姑娘如此盛情,倒叫本侯有些惶恐。”   林雪芙自是听得出他在打趣她,可眼下是她在求人,姿态自是要放低,态度自是要摆出来。   上一世的悲惨,犹在心头,为了生存,没有什么是不能去做的。   她咬了咬唇,身形一软,直接就往他面前跪了下去:“侯爷,雪芙自知今日之事错了,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求侯爷不要怪罪,放过雪芙这一回,侯爷知道雪芙虽是被尚书府认回,但终究未从小在膝前养大,无甚感情,眼下犹豫浮萍般无依。”   林雪芙说着说着,眼眶一红,那泪珠儿便跟金豆儿一般地往下掉:“求侯爷……给雪芙一条生路……”   “你……”   她这突如其来一跪,沈从白始料未及,倒是给愣了一下。   瞧她平时也是个大胆的,而且他当时都放了她了,自然也就是不打算追究。   方才那话,也不过是气她平时一副恨不得跟自己撇清关系,一遇事儿就一副讨好劲儿。   但眼下看着她跪在自己跟前,哭得跟个泪人儿一般,心头像被撞了一下。   疼得不行。   “起来!”   林雪芙抬起了头,望向了沈从白,可是却没有起来,只固执地跪在那儿:“侯爷可否放过雪芙这一回?”   沈从白向来是个说到做到,言而有信的人,这件事情,她必须要沈从白一个肯定的答案,她才能安心。   沈从白抿着唇,看着那仰起的小脸,身为大理寺卿,他自是能看得出来林雪芙这点心思。   她虽是哭得梨花带雨,但是那里头可不见得是有多害怕。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一张因为哭而红了起来的小脸,对上那一双哭得红通通的秋水杏眸,却终究还是退了一步。   “我当时即没有拿下你,自是不会再追究。”   “谢谢侯爷。”   林雪芙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望着他,忍了忍没忍住,破泣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觉得自己没好意思,于是低着头,拿着帕子抹着眼泪。   虽说是有几分装出来的成分,但是她心里也确实是害怕。   前世的悲惨就是罩在她头顶的乌云,她只能步步为营,不让自己再落入困局。   沈从白觉得自己最近这心肠子真的是变软了,从前哪些姑娘往他面前就是哭得接不上气,他连眼角都不会多给一个,甚至会觉得烦。   林雪芙抹干了脸上的眼泪,这才抬起了头,看着他笑着:“侯爷,我给你斟酒吧,这酒是府里厨房一位老嬷嬷自己酿的,我尝过一回,味儿特别好。”   沈从白点了点头。   林雪芙轻轻地举起了那碧色的酒壶,往酒杯里倒了杯酒:“侯爷尝尝。”   “嗯。”沈从白点点头,拿起了酒轻轻地抿了一口。   梅花酒浓底低,是拿着梅子和梅花酿出来的,又香又甜,也就小姑娘喝着觉着好喝,沈从白只尝了一口就觉得无味。   可正待放下,就对上了小姑娘那一双期待的眼神。   他鬼使神差地一口给饮下了,还夸了一句:“好酒。”   林雪芙听他这么说,开心地笑了:“等下回,我多装一些给您。”   想了想,又转身往炭炉那儿过去:“粟子熟了,侯爷且慢点儿喝,我给你剥点儿粟子。”   沈从白看着小姑娘忙前忙后,那讨好又殷勤的模样,只拿手轻轻地托着额头看着她从碳火里挑出板粟,然后包在厚布里拿着夹子夹开。   怎也想不到,他堂堂侯爷,爵位倒是没让她献点殷勤,偏是这事儿倒让她大献了殷勤。   其实今日的事情,他本就无意追究,若是要追究,他也不会带她躲起来了。   他那位平素时溺养孩子的三婶,早早就想着要给沈从良娶媳妇了,只是挑来挑去,看上的人家看不上他,那些愿意把女儿嫁过来的,他三婶又瞧不上,于是便一直拖着,这事只怕正合了三婶的意了。   林雪芙讨厌林仙之,想让林仙之嫁给沈从良,便让林仙之嫁吧。   他自是不会插手这事情。   只是没有想到,她吓成这般模样了,倒是叫他心里一阵心疼了。   说来这姑娘也是个傻极的,女人最大的利器是什么,她怎就不知道呢?   当那么跪着哭……   想到这里,沈从白又是一阵自惭。   不,不是她不懂,是他不懂。   沈从白打量着林雪芙的时候,她正低着头剥着板粟,刚夹出来的板粟烫手,她拿着厚帕子包着,一点一点,仔细剥着。   虽然有些难剥,可是她却剥得很开心。   原想着沈从白可能会好一阵发难的,却不想他这么好说话。   这件事情解决了,她觉得自己心头松乏了许多,眼下就等着开了春,她再好好地选一个好夫婿,而后嫁过去后,好好地相夫教子,安稳地过完余生了。   【沈从白:我想着怎么让你提出来嫁给我,你竟然想着越过我要找个狗男人嫁了??】   想到这里,林雪芙轻轻地笑了一下。   沈从白极小见她笑得这么开心,随口问了一句:“想什么呢?”   林雪芙抬头,小脸一下子红了,“没什么,就是……觉得侯爷人真好。”   沈从白深深地笑了笑:“本侯自是好的。”   林雪芙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嘴儿更是甜如蜜一般:“全天下就属侯爷人好心好。”   她说完,拿着一条新帕子,将剥好的几颗黄色粟子肉装在里面,揍到了他的跟前:“侯爷您先吃。”   沈从白看着她那小指头剥粟子剥得红通通,便指向了碳火旁边装着板粟的铜盆子:“拿过来。”   “不妨事,我来剥就好。”   林雪芙觉得他帮了她这么多,她能为他做点事情,她心里也踏实一些。   但沈从白却没舍得让她接着剥,直接走去了铜盆子旁边坐在了那小凳子上,拿起旁边的厚帕子,捉起一颗板粟就开始剥。   林雪芙见状,也没再劝,心想着像他这般的大人物,平时都有人侍候着,只怕这是头一遭自己动手剥粟子,指不定不会剥。   便也提着裙摆,在他旁边坐了下来,拿着厚帕子包了颗粟子剥。   片刻,她就发现自己想错了,有些人可能真没有剥过粟子,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会剥。   沈从白练武之人手上有力,且他皮厚不怎怕烫,剥起板粟来也得心应手,一会一个,一会一个,林雪芙看着他片刻就剥了好几个,而她自己手里的粟子,这才将将剥完。   她:……默默地将自己剥好的粟子肉,送进了嘴里。   然后,面前就出现了四粒粟子肉,还有那盛着粟子肉的男人的厚实有力的大掌。   她抬眸看他。   “吃吧。”   “我自己剥就好。”   “凉了就不香了。”   他说着,捉起了她的小手,直接将手中的剥好的板粟倒扣着倒入了她的手心里。   小姑娘的手又暖又软,沈从白倒扣完,有些不舍地松开。   他的手才松,她就紧张地一收手。   那手指,就这么从他的手心里轻轻地滑过,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林雪芙的小脸,却已经是红透透了。   她低下了头,没敢去看他,只拿着嘴从嘴里衔了一颗板粟进嘴里,将小嘴儿塞得满食,用嚼食躲过尴尬。   沈从白看了一眼手心,只觉得那叫她手指滑过之处,一阵说不来的痒意,从手心一路窜到了心头。   侧头看她,就见小姑娘脸都红透了。   他微微低头,有些情不自禁,可是一转念,很快就压下了心头的慌乱。   若是喜欢,他更应当给予她足够的尊重。   待探明她心意后再说吧。   他收了心神,想继续剥着板粟,可也不知怎的,只觉得这碳火似乎越来越热,满屋子都是她的气息,淡淡幽香,撩得他后背都起了汗。   林雪芙也觉得不甚自在,分明两人也坐得不是特别近,但她就是觉得男子身上的热气仿佛都烘到她了。   她于是提议:“咱们把铜盆子取到桌上吧?”   沈从白也有此刻,点头后便随手将装着烤板粟的铜盆子端起,走向了桌子,放在了桌旁的空位置上。   上了桌,两人对面而坐,这才不觉得那么难贴近。   她端起了酒壶:“我再给侯爷斟一杯。”   “一道。”他应了一句。   林雪芙本是想拒绝的,但是觉得今夜毕竟是她做的东,求的人,自己不喝点儿到底不是待客之道。   而且她也确实是有些馋这梅花酒了,于是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我酒量不好,只能陪侯爷喝一杯。谢侯爷一直以来对雪芙的照应与包容,雪芙先干为敬。”林雪芙举起酒,满满一杯就饮了下去。   温热的酒,夹着淡淡的梅子酸甜与梅花香,酒味极淡,清冽可口,她一口就喝了进去。   沈从白见状,便也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林雪芙这才又给他斟了一杯,随后这才坐了下来。   酒入腹便热,屋里地灰又烧得暖,不一会儿,林雪芙就开始觉得头胀得厉害,手也开始变得不太利索,那板粟剥了半晌,也不见剥完,坐在椅子上的身子也有些飘得慌。   沈从白原以为她一口饮尽,当是有些酒量的,且这就是低酒度的果子酒。   可再抬头时就发现,就发现面前小姑娘不对劲了。   一双杏眸水潋滟一般望着他,脸上挂着那略显得傻气的笑。   手里剥了一半板粟,就那么上下晃来晃去,半天两只手也没把板粟给剥开。   这就是个连一杯醉都达不到的半杯醉。   “林雪芙,你醉了?”   “这个板粟不好剥。”   “从前没有喝过酒?”   “这个板粟太难剥了……”   沈从白与她鸡同鸭讲了两句后,便不再说话了。   这姑娘,已经醉得意识不清了。   就见她费足了劲儿般地想要去剥那板粟,可是那两只手上下晃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能碰到一起。   喝醉了的林雪芙,就像个傻孩子一般。   而且还那么较真儿。   他的笑声吸引了她,她抬起头,那双潋滟水波的杏眸,迷离地望着他。   突然间轻轻地蹙起了眉头,似有些生气。   紧接着沈从白就见她突然间站了起来,还急匆匆地走到了他的面前,那透着粉色的小手软软,手心滚烫,用力地捧起了他的脸,像是要把他的脸固定一般,还十分生气地嗔道:   “侯爷你的头……不要一直晃,看得我头疼……”   沈从白只觉得心头一乱,被捧着的脸,像是被烫着一般。   人也定在了当场。   林雪芙,你这是在玩火!   老虎的脸也是你能随便摸的吗?   他的气息顿时浑沉了,喉结上下滑动。   林雪芙早就站不稳脚了,双手捧着他的脸,一直在晃着,偏嘴里却还在怪着别人:“还晃,还晃,你怎么如此不听话呢……侯爷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沈从白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那醉得厉害的小姑娘,轻轻地扣住了她的腰。   低沉的声音沙哑,轻轻地回了一句:“可以。”   话落,扣着她腰的手微一用力,轻轻一带,她整个人就这么直直地摔入了他的怀里。   满怀软香。   小姑娘还在挣扎着,却一挣扎下激起了千层浪。   低头,那薄薄的唇,便轻轻地落在了那嘤嘤嗔嗔的樱唇上。   原来,这件事情,他想了许久许久了,此刻,只觉得得偿所愿。   小姑娘的唇,柔软香甜,吐气如兰,似上等的美味,让人欲罢不能。   那扣着她腰的手,不由得更用力几分,将她整个人搂入了怀里,轻轻一带,将她抱坐起来,调整出了一个更好的位置。   加深了这个吻。   夜风,透过那门缝窗缝,轻轻地透入屋内。   烛火,轻轻地晃动着。   落在墙上的一双倒影,紧紧地相拥。   ……   ……   “姑娘,你以后可莫要再喝酒了,瞧你,这脸和唇都肿了。”   面前的林雪芙,小脸微微泛肿,那娇嫩嫩的红唇,则是嫣肿得厉害,瞧着像是叫蜜蜂给叮了一般。   林雪芙轻咬着唇,只觉得微微泛着疼。   此时心里也是后悔了。   她不胜酒力,以前是几乎不碰酒的,昨晚上一时馋了,又听说这酒度数低,女子喝了也无事,这才喝了一杯。   岂料自己醉得不醉人事。   脸和唇还肿成这般了。   还不知道自己昨晚上喝醉后可有做什么丢人的事情。   “昨夜里是你们把我扶去床上歇着的吗?”   环儿摇了摇头,轻道:“奴婢与小菊在抱厦,并不知道姑娘喝醉了。”   “我当时可有闹腾?”   环儿又摇头:“应是没有的,我跟小菊都是轮着睡,并未听到动静。”   林雪芙听到这里才松了口气,没闹腾就好。   听闻有些人酒品不好,一喝醉就爱闹腾,有些人还闹出不少的笑话,若是闹了笑话,可真真就是丢人了。   只是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上的榻,还将被子盖得好好儿的。   应不是沈从白扶她过去吧?   想到这里,林雪芙脸上微微燥了起来。   可再一想,应是不可能的。   但醉后的事儿,她是半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下回是万万不能喝酒了,她告诫此自己。   望向了铜镜里,镜中姑娘,面色桃红,微微泛着肿,唇更是噘了起来一般,不仅如此,还有些微微地疼,当真是悔极。   只得对环儿说了一句:“去取些冰块敷一敷吧。”   “是。”环儿应了一声,这才转身出了屋子。   片刻后就拿着新帕子包了几小块冰块走了进来。   屋里暖和,那冰块轻轻一敷,顿觉得唇上舒服了许多。   “叫厨房早上给我送些清淡的菜。”   “奴婢方才出去的时候已经交代了。”环儿向来细心,出去的时候就把事情办了。   林雪芙敷着好一会儿冰块儿,这脸上的肿敷了冰块是消褪了,可这唇却一直消不下来,林雪芙愁得不行,却也只能厚厚涂了一层沈从白先前送的脂膏后,才披了氅衣了出门,前去给祖母请安。   只是她本就生得脸白唇红,这唇肿起来就显得分外明显。   老太太一眼就瞧到了,“这嘴儿,是怎么回事呢?”   林雪芙红着小脸,立在那儿,有些难为情地应了一句:“孙女昨夜儿贪嘴,偷吃了杯酒,就成这般模样了。”   “哈哈哈……”这话一出,老太太当即就笑出了声了:“想不到我家小三儿还是个馋猫儿。”   林雪芙被她笑得脸越发红了:“雪芙已经觉得羞死了,祖母就别再取笑雪芙了!”   偏一旁的江嬷嬷也跟着打趣了一句:“还别说,奴婢觉着三姑娘这般看来,还更好看了呢!”   “江嬷嬷别光顾着拿我取笑了,您老经验多,可有什么法子能叫这肿早些褪去呢?”林雪芙红着脸请教着。   “我记得有一种薄荷膏能消肿,只是姑娘这是在嘴上,只怕那药膏不大能用,还是拿着冰块儿敷一敷,晚点看看好没好,若是不见好,还需得是请个大夫瞧瞧才是。”   “谢谢江嬷嬷,那我回去再敷一敷。”林雪芙说着,这才撒娇般望着老太太:“祖母,孙女今日不想再见人了,您让孙女先回去可好?”   老太太看着她一脸羞躁,只笑得不行,摆了摆手:“去吧去吧,还是个薄脸皮的!”   “那孙女先退下了,省得一会儿其他妹妹们来了瞧见了又得笑话了。”林雪芙说了几句后,就叫环儿拿来氅衣披上回了宜青阁。   一路行至咏梅阁门外时,就听到林仙之在喊她。   “三妹妹,三妹妹,且等等,我能与你说会儿话吗?”   林仙之昨日被送回来后,院子里的丫鬟就又被换了一批,现下的丫鬟全都是生面孔,俱是老太太派过来,且明显都是被叮嘱过的,一个个都跟哑子一般,问什么都不答,只闻头做事。   她想拿钱撬她们的嘴撬不开,想叫她们放个从前身边的人进来,她们也不肯,这分明是比之前更关得更严了,林仙之才这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实在无法,她守在院里好久,才看到林雪芙经过,她见林雪芙看着还是单纯,便只盼着能从林雪芙那儿问些什么。   林雪芙听到她的声音,缓缓回头,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停下了脚步,走到了院门口。   隔着门口,看着她:“二姐姐有什么事情吗?”   “你进来陪我说会儿话吧,我闷得慌。”   “这恐是不行的,祖母吩咐了谁也不许进咏梅阁,二姐姐若有什么话就这么说吧。”   林仙之一听,心中更加不安了,但她还是装着笑,心想着能从林雪芙这儿探几句有用的。   “我昨日里摔进池里,差一点儿溺了,幸得被人发现得早,那救我的人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想着总得答谢一个对方,只是我眼下出不去,想劳三妹妹帮我送个礼,可否?”   “这个……可以。”林雪芙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   “三妹妹,我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你说我送点儿什么礼才好呢?或者你给我讲讲对方是何样的人,我好送些她需要的东西。”   林仙之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婉转,试探得不留痕迹。   若是其他的事情,林雪芙自然是不会中了她的套,但是这件事情……   林雪芙看着林仙之,她记得自己前世被算计后,是清醒着被算计的,大约是自己人微言薄,所以她们并不在意自己的辩解。   那个时候,每一天都是煎熬。   偏偏林仙之还装着一副慈菩萨般,每天劝导着自己。   那种痛苦,想想都觉得难受。   这等待煎熬的痛苦,不叫林仙之尝尝,那怎么行呢? 第42章 醉了的三姑娘真香!   林雪芙眸光平静,望着林仙之,还状似有些苦恼又还很认真地想了起来,好半晌才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像他那样身份贵重的郎君,送什么礼才好……”   林仙之听到这里,急得捉住了林雪芙的手追问:“你说救我的人是身份贵重的郎君?那是谁?”   林雪芙轻扯着被他捉着的手,喊了一句:“二姐姐你捉疼我了!”   “好妹妹,你快告诉我到底是谁呢?”林雪芙急得要疯了,有些害怕,又莫名有些期待。   成为世子平妻,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她还是希望能当一个名门正室。   “二姐姐你莫要问我了,这事儿祖母交代了,谁也不许告诉你。”   “不许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许告诉我?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的清白都叫没了,家里有是打算如何安排呢?”   “二姐姐,你……你不要再问了,这事情祖母发了话,谁也不许告诉你,我也不敢说的,你就……你就安心地准备婚事吧。”   “准备婚事?”   “我听着你的亲事应当是能成,余的,我就不能多说了,请姐姐见谅。”   林雪芙说着,用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臂,然后急急地往宜青阁走。   眼底,闪过了笑意。   林仙之那么聪明一个人,她此时想不通,回个头定能想得通的。   毕竟,如果是好亲事,以老太太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不告诉她呢?   不告诉她,又不许底下的人告诉她,还将她禁了,自然说明,这绝非好亲事。   林仙之的确是回了神就想到这一层了,只是她却全然没有想到会是沈从良。   她越来越慌,可不能出门,装病了老太太也只是让大夫进来给她瞧病,也不来看望她。   江嬷嬷倒是来了那么两三回,可是那老妖婆嘴跟缝了针一般,怎么打探都不吭声。   而崔淑柔那个贱人,也没再来过。   偏朱世子那冤家,也是全无消息,也不知他是否知晓她眼下的处境,是否会担心她,是否会为她争取?   林仙之夜夜难熬,每日都站在院子里望着,就盼着再找机会探一探林雪芙,可是自打这一回后,林雪芙却是避开了她的院门,从另一条小路回宜青阁。   一墙之隔,林雪芙每日都能从小菊这儿听到关于林仙之每日的情况。   沈家那边也很快就上门提亲了,沈三夫人的确是十分看重这门亲事的,许是她也知道这是沈从良最好的一门亲事了,是以请来提亲的是沈三夫人的娘家舅母杨将军夫人。   这门亲事,老太太自然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是为了不落人口舌,让人觉得她冷漠没感情,把养在身边十几年的小姑娘嫁给这样的人,于是一番推辞。   沈三夫人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倒也给足了面子,连续上了三次门,礼也是一回比一回重,最后老太太才一副勉强地应了下来。   亲事定了下来后就是走三书六礼,沈三夫人心急,怕迟则生变,且沈五郎年岁也大了,她就盼着赶紧能生个孙子,而老夫人也是怕再拖下去林仙之那边要闹,于是这么一拍即合。   这亲事竟然就定在了年底,还找了理由说是大师算卦挑出来的日子,有利于双方。   虽是不受宠了,但到底是尚书府姑娘,这要嫁人了,仪礼上自也不能太过于疏忽寒碜,再加上要过年了,于是府里里里外外都忙碌了起来。   林二夫人病虽好了,但是受不得累,于是许多事儿便落在了林雪芙的头上了。   她虽是头一遭处理这事儿,但是老太太派了江嬷嬷来她的身边帮称着,江嬷嬷能干,大小事情都懂,于是一番下来,倒也应付得来。   林雪芙这边忙着,沈从白这边也是忙得脚不离地,忙着大理寺的事情,也忙着自己的事情。   亲了人家小姑娘,总要对人家负责。   沈老侯夫人去世后,侯府内宅的中馈便交在了沈二夫人的手里,便连老侯夫人当初留下的嫁妆,还有老侯爷的私库也一并交在她手里。   即是决定要娶亲了,这些东西自是要拿回来。   是以沈从白亲自去沈二夫人那儿拿了母亲留下来的库房钥匙,沈二夫人百般不愿,但沈从白能耐大,府里就没有人不怕他,是以也不敢藏私,全都交了出来。   沈从白叫着金贵去打理清点,开始筹备起了提亲的聘礼,就等着开了春,挑了好日子,就上门去提亲。   柳怀恩一进来就看到那人坐在案前,似着了魔一般发呆,脸上还带着那少有的笑。   “大理寺卿竟也有发呆的时候,这可当真是稀奇事儿啊,这是最近公务太多给累坏了吗?来来来,本太医来为你号号脉。”   柳怀恩说着,上前就要去给沈从白号脉。   沈从白那手一抽,抬眸冷睨了柳怀恩一眼:“滚!”   “呵,沈侯啊,我可真真是为了你好啊,你这还年轻,还未娶亲呢,这身子要是垮了,将来可怎生是好啊!”   沈从白似笑非笑地挑眉看他:“柳怀恩,瞧着你很盼着我垮呢?”   “侯爷,我这可是在关心你啊!”   “放心,我垮的一天,铁定带上你!”   “毒!”   “说吧,什么事情叫你笑得那么缠绵?”   “柳怀恩,我瞧着你是后宫进得多了,这嘴皮子越来越薄了!”   “沈从白,我给你白白当了这么多年大夫,不收一分银两,你竟是这么对你的恩人!”柳怀恩气得往那椅子上就是一坐。   沈从白见他甩脸子,连多看一眼也不曾,只低头翻起了面前的案卷。   只脑海里却不由想起了另一位恩人。   回味起了那夜的滋味儿,只觉销魂。   原来小姑娘的嘴儿,那么软那么甜,那么好吃。   这样好的东西,自得带回家里,好生养着才是!   柳怀恩耍了会儿嘴皮子,看着四下无人,这才收起了不正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在宫里探了个消息,老侯爷当年的事情,许是与朱贵妃有些关系。”   “朱家?”沈从白自案卷中抬起了头,脸色沉冷,一双鹰眸,瞬间染上了冰寒之色。   柳怀恩点头:“是从冷宫里传出来的,那人是十五年前因为打了皇子被关进冷宫的蔡良人,只是她进去没多久就疯了,现下疯疯颠颠,那话也不一定当真,我最近会寻个机会进一趟冷宫,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或者能不能把她治好。”   沈从白摇了摇头:“众所周知你与我深交,莫去了,以免打草惊蛇,这事情我会安排人去查问。”   “也好,只是蔡良人疯了,问也多半问不出什么来。”   沈从白抿了抿唇,目光落在了面前的案卷上,沉思了起来。   柳怀恩知道沈从白这些年为了查明当年的事情,费了不少心思,“其实也不用急,这事情总能查明。”   沈从白抬头,看向了他:“我会把人带出来。”   柳怀恩点点头:“小心点。”   “不必担心,从冷宫里带个人出来,我还是有那能耐的。”   柳怀恩知他性子,定下的事情就不会改变,便也不再说什么。   ……   ……   雪越下越大,每日晨起,扫了一遍不久便又落下一层,天也越发冷了起来,林雪芙每日里就恨不得都躲在地龙烧得暖暖的屋子里,哪儿也不去才好。   可偏偏二婶那边因着娟姨娘又闹腾的事情,气得心情不好,于是把不少事情都推到了她这儿来,于是她也只能忙上忙下地跑着。   沈从白自那一夜后就没有过来,林雪芙即觉得松一口气,又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总觉得那一夜她喝醉后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可任她想破头也没能忆起半分醉后之事,最后也只得做罢。   林仙之这边,也终于是得知了嫁的是沈从良,她自小在京城长大,对沈从良自是清楚,于是就开始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儿。   可老太太是何许人,又岂会在意她这样的小把戏,只叫江嬷嬷传了一句话给她。   “你若不想嫁也行,这便让人把你送回白家,只是你也要想好了,我听闻着,雪芙当初在白家的时候,白老爷子是打算要把她送给年过半百的老知府当填房的。”   就这一句话,林仙之就消停了。   林雪芙听到这里,轻淡淡地笑了。   林仙之上辈子是怎么劝自己的?   沈五郎虽养着小倌,但毕竟是个男儿身,你嫁了过去,好好地侍候着,指不定能让他宠上你,要是能怀个孩子,你这辈子也就有盼头了。   她倒是想看看,林仙之将来能不能有盼头呢?   低头,轻轻地敲着算珠子。   雕窗动静响起,她抬头看了过去,那人却已经推了窗,轻轻一跃进了来。   夹着一身风雪,一身夜行服,上来就是把手放在了桌上,只见男人手腕处,一道刀痕,虽不至于皮开肉绽,但血却还在流着。   偏他一副无事人一般,仿佛那受伤的人并非是他。   林雪芙看了一眼眉头就蹙了起来:“你怎的又伤了?”   “晚上去办了个案子,遇上了个贼子,伤到了。”   “没多带些侍卫吗?”林雪芙急声问着,人却已经站起来走向了柜子,取出了药箱。   从见他开始,几乎三次里有两次他都是带着伤的,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她利落地打开了药箱,先替他清理了伤口,上药,因着伤口虽长却不深,是以也不需要缝合,只拿着绷布仔细地包扎上。   处理完了这些,她抬头看他,就见男人眉眼平静淡冷,也不吭一声,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林雪芙杏眸轻轻眨了眨:“怎么了?”   “无甚。”沈从白摇了摇头,目光淡淡地移向了一旁。   “侯爷,您也别怪我爱念叨,您眼下虽说年轻力壮身子骨好武功高,但是有些伤会成为陈年旧伤,等上了年纪还会发作,所以还请得保重好自己。”她有些语重心长。   沈从白深深地望着她,这一次倒是没有说什么,仿佛认真地思考着。   随后就说了一句:“有吃的吗?”   “……有的,我叫人端些果糕进来。”   林雪芙看他样子,便知道他还是没把她的话放心上,但她应说的也说的,身体是他的,听不听就由他了,应了一声,就出了内屋,到外面找环儿取了一些糕果。   林雪芙取了糕果进来的时候,顺带着还提了一壶茶进来。   也不好叫环儿与小菊进来,她自己捧着大大的托盘,有些吃力,进来后,只能小心翼翼地拿脚去踢上屋门,回过头就见沈从白走过来要接手。   林雪芙见状忙叫他回去坐:“你的手伤着,别动。”   可话才落,就见沈从白另一只未受伤的手轻轻一接,直接端起了整个托盘往回走。   林雪芙看着他那不费劲的样子,无奈地眨了眨眼,她似乎小瞧了男人的手力。   沈从白将托盘放在了桌上后,回头,看着她的脸,问了一句:“可有酒?”   “没。”林雪芙想也没想就回道。   要拿也是能拿到,只是她觉得喝酒误事,所以决定再不碰酒了。   沈从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问了一句:“那日醒来可有闹头疼?”   “疼倒是不疼,就是……”   “就是什么?”沈从白眼神一紧,盯着她的眼神都沉了几分。   “就是我酒量太差了,醉得厉害,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脸还肿了。”林雪芙倒也未曾多想,只如实地回道。   “脸……肿了?”   沈从白想到自己那夜的贼子行为,耳根微微一热。   “嗯。”林雪芙点点头。   林雪芙单纯,撒不来慌,沈从白看她模样,就知道她是真的忘记醉后发生的事情了。   沈从白心下轻轻一叹。   即放心,又遗憾。   倒不知如若她知道他对她犯的那些事情,此刻得什么样呢?   想到她醉时那娇憨软柔的模样,沈从白便觉得得好生地提醒她一番:“你酒量这般差,以后不要碰酒了,这也得亏是碰上我,若是在哪个宴上,遇上哪些怀了歹心的人,可如何是好?”   听他这般说,林雪芙也是心里暗暗地惊了一下。   这京城里没一处是个安生地,若是醉了,落入那怀了歹心的人手里,只怕……   她不敢想想后果,连忙点头:“侯爷提醒得是,我以后定滴酒不沾。”   沈从白点点头。   林雪芙将托盘上的果糕端出来摆在桌上,“只有这些,侯爷先填填肚子。”   小厨房里留的都是林雪芙喜欢的口味,酸甜的枣糕,腻甜的红枣红豆糕,各种各样的蜜饯。   这些沈从白从前是碰都不碰的,可是现下……却是一口一个。   尽管依旧不喜欢,但是并不妨碍沈侯爷为了多坐会儿所以吃下去。   林雪芙就坐在一旁看着他,她今夜里吃得多,此时也不饿。   看着沈从白一口一个,心里不由开始可怜起了他。   这位侯爷真的是占着侯爷的位,可是却没有享到侯爷的福啊!   三天两头儿受伤也就罢了,瞧这模样,怕是三餐都不能安生地吃。   待看他吃得差不多了。   她将前几日绣的锦囊取了出来,递给了他:“这是给侯爷做的,绣的是如意纹,还有平安小字,希望侯爷接下来能够平安如意。”   沈从白看着那素白小手里的褐色锦囊,微顿了一下,才接过了锦囊。   手指头轻轻地在那锦囊上那一片绣工精致的银色如意纹上轻轻地磨着,目光却是移向了林雪芙。   “多谢三姑娘。”   “侯爷喜欢便好。”林雪芙软软一笑。   这虽然是她送的第四个锦囊,可却是她真心实意送给他的,意义到底是不同。   从尚书府回去的路上,沈从白手里握着这褐色锦囊,脸上的笑意不绝。   他家侯爷果真是着魔了。   受了伤不说去找柳太医治伤,直接就奔尚书府爬墙。   这倒也罢了,出来还笑得跟个二傻子般。   这位三姑娘……哦不,未来的侯夫人,厉害了。   “侯爷您晚上还没用饭,是要直接去老袁那儿,还是属下过去给你买些回府?”   沈从白冷声地回了一句:“人都跟丢了,又怎还有心情吃,先回大理寺!”   金荣愣了一下,随后就知有问题,接着就应了一句:“是。”   “走吧!”沈从白说完,一个纵身就跃走了。   ……   沈从白带着金荣离开后,在另一扇墙后,一个男人缓缓地走了出来。   “世子,求您不要进去了,这事要是让国公爷知道了,他非要了我们的脑袋不可。”   朱岩回头看向了随从:“这件事情,你们不说,谁都不知道,且将来本世子会厚赏你们,但若是我父亲母亲知道了,我会拿了你们的脑袋!”   “世子……”   朱岩冷森地回头瞪了他们一眼。   几名随从终于是惧于他的威胁,不敢再劝。   朱岩近段时间被父亲给关了了祠堂他也是直到昨日里才知道沈五郎在古家长孙百日宴上,救下了落水的林仙之,随后订了亲。   他是好不容易才寻了法子出来这一趟,说什么也是要进去看看仙之,再与她商量一下。   只是想不到会遇上夜入尚书府的沈从白。   也不知道他在追什么凶,幸好他还未入尚书府,若是叫沈从白给撞上了,那便真的是麻烦了!   朱岩不会武功,这种夜探尚书府的事情,他一个人也做不来,于是回头看向了身后的侍卫:“还不快点带本世子进去!”   “世子……”侍卫满脸为难。   “你再拖一会儿,就真让我父亲发现了!”   侍卫也知道国公爷狠,且这会儿世子人都到这儿来了,莫不如赶紧带世子进去,再早些带回去,于是几人合力,带着朱岩一起进了尚书府。   而就在他们入尚书府的时候,本已经离开的沈从白与金荣却是从暗处走了出来。   “侯爷,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朱岩也就这么个德性,没必要看。”沈从白淡冷地回了一句,正待转身走,却想起了林雪芙,脚下一停:“你今夜去宜青阁守着。”   “属下遵命。”金荣应了一声,身形如影一般,轻轻一跃入了尚书府,消失于黑暗之中。   沈从白深深地望了一眼尚书府,随后嘴角勾起了冷森的笑。   ……   咏梅阁。   与沈从良的亲事林仙之虽是妥协了,但她终究是不甘的,日日夜夜都在等着朱岩。   她总不信朱岩会真的那么绝情不要她。   幸好,她是等到他了。   看到朱岩进来的时候,林仙之一把就扑入了他的怀里哭成了泪人儿,“世子,世子你终于来了,你若再不来,只怕是见不着仙之了。”   “仙之,是我不好,你这阵子受委屈了。”   “仙之不怕委屈,仙之只是觉得自己命苦多磨难,其实吃再多的苦仙之也在不乎,仙之痛苦的是嫁不成世子了,不过在仙之死之前,得以再见世子这一面,仙之已经了无遗憾了……”   林仙之说着,伸出了莹白的手,轻轻地捧起了朱岩的脸,深情又悲伤地望着他:“世子,让仙之再好好地看看你,这样的话,黄泉路上,仙之就不会觉得孤单,若是有了来世,仙之还能记得你……”   少女的手,温柔如丝,少女怕眼神,深情媚转。   朱岩只觉得心疼又心动,不由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手,激切地喊道:“仙之,仙之……不许你乱来,我说过的,我一定会娶你的!”   “娶不了的,娶不了了,本来出了林雪芙的事情,我这身份就配不上您了,谁知又在古府被人陷害,闹出那样的丑事,眼下我连给你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世子,仙之走了之后,你不要记挂着我,你好好去娶一门媳妇,好好地过活,好好地生儿育女,这样,仙之心也慰之……”   “你说你是被人陷害?”朱岩果然听出了她话时原意思,急急地问道。   “是林雨兰和崔淑柔,她们联手……联手……”林仙之说着说着便哭了出来。   “怎么可能是崔姑娘?”朱岩听到这里,愣了一下。   “怎么不可能是她?”   “她不是你的好友吗?且我与她被人撞见后,她还主动提出要我娶你为平妻?”   “我被骗了,世子也被骗了,从前我也觉得崔姐姐是个温婉善良的女子,可是这一次我却是真真正正地看清她了,世子,你当你与她暗会被撞见的事情是意外吗?我瞧着只怕是她设计的。还有这一次在古府的事情,我是亲耳听到的。”   “想不到她竟是如此歹毒之人!”朱岩一听,顿时气得咬牙切齿:“我这回去立刻就与她解除婚约!”   “世子倒也不必,这事情本就没有证据,她若狡辩,倒成了世子的错,也会累了国公府,其实娶便娶了,她偏要抢我心爱之人,便叫她吃一吃苦守闺房之痛吧!”   “也是!”朱岩冷声道,随后低头安抚林仙之:“你且莫急,我一定会想办法的,我绝不会看着你嫁给沈从良那个浑货!”   “世子别担心,我不会嫁给沈从良的,若是他们强迫,我便是拼尽一切也要以死相对。”   “仙之,我不会让你有事。”   “仙之眼下别无所求,只求世子再陪陪我。”   林仙之说着,轻轻偎入他的怀里,双手轻轻地绕着他的腰,环在了他的腰上,轻轻地扯着那腰带,一拉,一抽,解开了他的腰带的结子。   女子软绵的声音带着绝望的诱惑,轻轻喃道:“世子,仙之这一辈子,只属于你一个人。”   朱岩本就爱恋林仙之甚深,此时叫她这般一阵主动投怀,又怎么抵得住,只觉得身体一紧,随后就用力地抱住了她:“仙之,你当真不后悔?”   “这是仙之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情了。”   “岩此生绝不负你。”朱岩哑着声音说道,随后低头,拦腰将她抱了起来,急切大步走向了床榻。   春宵夜暖。   罗帐翻动。   林仙之被他抱着放在床上,微微半张着眸子,看着那个急切地扯开衣服的男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只能赌这一把。   朱岩性子温吞,她若不逼一逼他,只恐他不会为两人之事拼尽全力。   朱岩看着那带着绝望又深情的女子,只觉得心中一团火更盛了,直接压了下去。   在成为他的女人之时,林仙之伸出了手,环住朱岩的脖子,在他耳边吐道:“仙之这辈子只有世子一个男人,若无结果,我会先赴黄泉等你!”   话一落,用力地抱住了他,与男子一起冲破那最后的障碍。   ……   ……   冬日风刮过卷起鹅毛雪,扬扬洒洒地落了一夜,窗外的雪地积了厚厚一层,府里的下人早早起了床就开始清扫着主道上的雪。   “奇怪,这后院墙角怎么有一组脚印呢?瞧着还是男子的脚印,还在这外墙这儿断了?”   “咏梅阁也没有男子出入啊?”   “有男子出入也没有人从墙……墙……别说,这事赶紧去禀了江嬷嬷。”   林雪芙按着时辰起床洗漱后,她更衣的时候,环儿便将这事儿告诉了她。   “祖母知道了?”林雪芙淡淡地问了一句。   “这事儿江嬷嬷是私下着人来说的,叫咱们夜里要警醒些。”环儿点了点头。   “带上汤婆子,咱们去给祖母请安吧。”   环儿应了一声,随后侍侯着林雪芙前往静安堂。   只是到了半道上,便叫江嬷嬷派来的人给拦了:“老太太知道三姑娘孝心,只是她昨夜儿没睡好,今日起来还有些犯困,又回头去睡了,叫三姑娘不用去请安了。”   遇上这样的事情,老太太不烦也难。   不过她想,朱家应当是比老太太还要烦的。   朱岩是真心喜欢林仙之,这一夜探,回去肯定要闹的。   但他越闹,朱家只怕是绝不可能让他娶林仙之,而且只怕,连妾位也不会给的。   ……   林雪芙这边猜得分毫不差。   朱岩的确是一回去就闹了。   心爱之人把清清白白的身子都给了他,又趴在他怀里软语哭了一夜,把朱世子的一颗心都给哭碎了,眼下是拼了命也要把心爱之人娶回去。   于是才回了祠堂,直接就拿出了把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誓死非娶林仙之不可。   朱国公去了早朝,国公夫人溺爱儿子,看着儿子为了个女人竟然这般以死相逼,直气得一个倒仰,竟是厥了过去。   朱国公才下了早朝,人才出大殿就得了这个消息,气得直接提着一管鞭就直奔朱家,到了朱府直奔祠堂。   朱国公生得威武,眉浓眼深,平时瞧着就是那种凶狠的人,此时一脸怒火,更是骇人,一路上朱家的奴仆们俱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儿。   朱岩看到父亲脸色,也是一阵害怕,可是一想到昨夜儿那软倒在自己怀里哭得跟个泪人儿的心上人,顿时勇气也起来了。   脖子上架着剑,直接就往朱国公面前一跪,“爹,求您让我娶仙之吧!”   刷!   回应他的,是朱国公那根向来不离身的黑鞭。   一鞭子下去,只见朱岩嚎了一声,手里的剑匡当一声直接掉在了地上他的手臂上,蓝色锦衣裂开,有血渗出。   朱国公冲着他就是一声斥骂:“混帐东西,为了个小贱货竟然拿死相要胁,还气得你母亲晕过去,看我今日不抽死你!”   朱岩痛得顿时白了,但还是咬着牙求着:“爹,孩子从小到大没有求过您什么,只求您……”   “无用的东西!”   朱岩这话一出,朱国公大怒,直接又是连着几鞭子下去,他向来心狠,又是气极,下手自是狠,又无国公夫人拦着,几鞭下去,从未吃过苦头的朱岩连再一次求的机会也没有,直接痛得晕了过去。   而周围的人,根本没有人敢出口求情,眼见着朱岩晕下,朱国公这才森冷着脸停下了手里的鞭子,回头狠狠地瞪向了几名侍卫:“把世子给我抬进去,请个大夫治伤,叫大夫给他下点药,让他就这么躺着,你们给我十二个时辰盯着。”   “是。”侍卫早已经吓破了胆子,想到如果让国公知道是他们放了世子出去,以国公的性子,他们命都没了。   朱国公转身出了祠堂的大院,又出了国公府,坐上马车便叫人直奔尚书府。   随后,林家二姑娘与沈家三郎的婚事提前,十日后迎亲。   隔日,云想铺子送来了嫁衣,据说是重金截了另外一位城中待嫁姑娘的嫁衣过来用。   林仙之是在婚礼的前一夜被叫醒了起来换衣上妆才知道自己要嫁了,她哭着闹着不甘着。   林老太太亲自过来了一趟,冷冷的目光看着她:“十日前,朱家世子叫朱国公给打得晕了过去,眼下据说还缠绵病床,起不来身。”   “世子……世子……”林仙之愣愣地坐在了椅子上,眼泪落得更急,“祖母,您就不能帮帮仙之吗?”   林老太太冷笑地看着她:“你道你这婚事为何这么急促,你觉得你与朱世子这件事情还有一点儿希望吗?”   林仙之终于彻底绝望,她没曾想到,自己付出了身子,最后,还是没能嫁入国公府,甚至连个贵妾都不成。   更要命的是,她已经失了清白之身,若是这事叫沈家知道了,她又如何能有好果子吃?   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她也不敢把事情告诉老太太,若不然的话,只怕老太太为了林家,指不定会叫人把她给掐死。   她坐在那儿,像丢了魂一般。   林雪芙做为姐妹,天亮梳洗后便带了一对金缠珠的蝶钗过来给她添妆。   林仙之正好打了个盹,从梦中醒过来,她瞪眼看向了面前的林雪某,一时分不清真实与梦境。   “二姐姐,我来给你添妆了。”林雪芙轻柔的声音,让她终于是回过了神。   林仙之喃喃地念了起来:“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这一切都是错的,我明明是要嫁给世子的,我是要当世子妃的,嫁给沈三郎的人明明是你,明明是你……”   林雪芙眼神微微一凝,她没有想到林仙之会在这个时候也忆起了前世的事情。   只是,于林仙之而言,这个时候忆起,想必才是最痛苦的,她心底暗暗地笑了。   老天爷都是公平的,前一世,林仙之毁掉她的人生,把她扔进炼炉,痛不欲生,今生,也叫她尝尝这样的人生吧。   林仙之眼里尽是不甘不信:“林雪芙,明明嫁沈三郎的人是你!”   “二姐姐这是犯糊涂了吗?今日是你的大好日子,我是来给你添妆的。”林雪芙看了她一眼,温声劝道:“我知道二姐姐不愿嫁给沈三郎,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姐姐就不要再说浑话了,让人听到了不好。”   “梦里,明明嫁他的人是你?我明明是世子妃,居高临下,受人尊敬……”林仙之还在喃喃地念着。   林雪芙听到她的话,只温笑轻道:“人都是喜欢做美梦的,但梦终究就是梦,又岂可当真。好了姐姐,莫再说这些了,赶紧补一补妆,吉时一到,二姐夫就来迎亲了。”   林仙之看着她,不甘,怨恨,妒忌,迷茫,无助……   但林雪芙却全然只当做看不到。   林仙之就这么含着眼泪被画上了浓浓的新娘妆,换上了嫁衣,在锣鼓喧天声中,被盖上了红盖头。   做为娘家人,林雪芙陪在祖母的身侧,看着那一身新郎袍骑马而来的沈三郎,林雪芙眼神一点点沉冷,一点点阴沉下去。   就在这时,她察觉到了一道灼灼的目光,顺着目光看去,就见迎亲队伍里,一身朱褐色长袍,清俊冷冽的男子,目光就落在她的身上。   这人素来睿智,林雪芙怕叫他瞧出什么,咬了咬牙,收起了满腹的恨意,缓缓地收起了目光。   但纵是她反应极快,沈从白还是瞧出了一些东西。   按理说,林雪芙与沈从良从前并不相识不应有过节,可她的眼神里,透出来的恨意,浓烈至极?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就想起了那个残缺的梦。   梦里的她,出现的地方,正是三叔的春和园。   沈三郎迎亲不情不愿,若不是母亲以心上人的命做为要胁逼,还请了沈从白那狠人亲自坐镇,他是绝不可能答应。   ……   林仙之嫁入沈家,这样的喜事,可林府除了多了那么一个个红双喜和红灯笼的采头外,余的并未流露出多少喜气。   至少林府从主子到下人,都不见多少喜意。   林雪芙当夜倒是十分欢喜,于是放纵着自个儿,叫环儿取出了上一次存的梅花酒,小酌了一杯。   最后自也是又醉得不醒。   但是这一次她不敢大意,把环儿和小菊都叫到了屋里,叫她们守着喝醉的自己。   一夜安稳,醉着了的林雪芙起床的时候,又呜呼了。   她的嘴儿,又肿了。   对着铜镜,看着她微微肿着的樱唇,她拿着贝齿轻轻地碰了一下,疼得眉头都蹙了起来。   这般出去,叫人问了也不好回答,总不好说自己瞧着林仙之嫁给沈三郎一开心就自酌了一杯吧?   想来想去,也只好拿着冰过来敷,幸好这一回脸颊子没肿,唇也肿得不像上次那般厉害,反复敷了两刻钟后,那肿倒是消褪了些,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她又拿着敷脸的脂粉涂了下,便不显眼了。   只是更衣的时候,她又是一阵后悔,那脖子上竟起了不知名的红印子,在那一片雪色的肌肤上,瞧着都碍眼。   这酒果然不是好东西!   下次是说什么也不能喝了。   她如是想着,便也更了衣,披上大氅,抱着汤婆子便出门给老太太请安了。   这段时间除了林仙之的事情,她自己的亲事,她也从没有闲下来。   可自古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来由不得女子自行选择。   不过幸好,她眼下不像前世那么被动无助,现在的她有了些许话语权,有了些许能力,能够打听到更多的消息,能够为自己争得更大的方便。   林雪芙给祖母请了安后,便去协着二婶打点着家里的杂事。   这一日,小菊得了消息,说是永泰伯府的江老太太来了,林雪芙闻讯,随后便找了个由头,也前往静安堂,至于屋外,便听到屋内传来笑声朗朗,可见相谈甚欢,她心下微沉。 第43章 亲事这种疼爱是不能与别的事情比的,……   门外丫鬟进去通禀后,林雪芙也进了明堂,站在门口处,将手里的汤婆子递给了一旁的小菊,环儿则是上前为她解了宽厚的氅衣。   “祖母。”她笑着走了进去,就见到了永泰伯府的老夫人,是个同祖母年纪相仿的老夫人,华衣锦服,瞧着倒是慈眉善目。   林老太太见她来了,连忙招呼:“雪芙来了,快过来见见永泰伯府的江老夫人。”   “是。”林雪芙娇柔地应了一声,随后便乖顺地向老太太福身行了行礼:“雪芙见过江老夫人,老夫人万福金安。”   “快起来快起来。”那江老夫人今日就是为了林雪芙而来,是以打林雪芙一进来,那眼儿就一直往她身上瞧着:“当真是个水做的姑娘,我这一瞧当真是喜欢得紧啊。”   “雪芙啊,过来,过来我旁边坐坐,让我仔细瞧瞧你。”江老夫人似对林雪芙十分喜欢,言语间露着亲厚。   林雪芙看了一眼祖母,见祖母笑而不语,那模样瞧着就是同意了。   她这才依言行至了江老夫人的旁边,此时丫鬟已经搬了一只椅子放在一旁,林雪芙便在那儿坐了下来。   江老夫人拉着林雪芙的手便细细地询问着她一些事情,不外乎就是在白家如何,回了林家可习惯,言语间即是心疼又是惋惜。   林雪芙自然也知道江老夫人此来的目的,回答前深思熟虑了一番。   她虽也有办法叫江老太太立刻对她生厌,但是这么做的后果一是得罪了祖母,落了她的脸,二是这传出去她的名声不好。   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策,是以她还是回答得十分得体。   “白家是经商的,银钱上还算富足,在衣食方面倒也不曾短少,只是少了许多亲情味儿。从前不曾对比,倒也混混沌沌地过着,可自打回了家中,被祖母疼惜着,反而回想起来,开始矫情起来,觉着那些日子少了祖母十几年的疼爱,还怪苦的。罢了罢了,过往的日子都过去了,不值一提,我现下已经回了亲人身边,过得幸福便是。”   她的声音糯柔,边说边笑,倒是带了几分小姑娘的撒娇。   但话里云淡风清,没有刻意去辱骂白家,怨恨白家,只深深地表达了自己归家的喜悦,见着亲人的感恩,倒是得体又叫人觉得大方有度。   “可怜的孩子,回来了就好,你这么懂事,福气还在后头呢!”江老夫人听着她的话,握着她的手就是一番安慰。   这姑娘虽是尚书府嫡亲姑娘,但毕竟是在商户里养大的,据说还是当成庶女养大的,这种情况养大,难免会把姑娘养歪了。   都说娶妻娶贤,她家二哥儿虽是庶出,但却是少年才俊,自是不能随便娶个只长脸蛋的姑娘回去,是以老太太才会亲自过来先了解一下这姑娘的底子。   不过这一眼瞧下来,老太太是十分满意的。   瞧这姑娘行事言语间,不卑不亢,规矩得体,且难得的是十分大度。而且方才她听林老太太话里的意思,并没有叫她学规矩,反而是让她在学着管家,这看来是十分倚重,也从侧面说明了这姑娘规矩性情肯定是不差。   只是这婚姻大事从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定下,尤其是大家族之间,更是繁文缛节,规矩十分多,这提亲还得是请了德高望重的中间人来提亲,方能显示体面敬重。   江老太太越瞧着越满意,遂褪下了腕上一只镶了翡翠玉石的如意缠金镯子,拉着林雪芙的手就要套上去。   林雪芙心底一紧,不敢接受,只好缩了缩手:“老太太疼爱,林雪芙本不当拒绝,只是这镯子太贵重了吧。”   江老夫人见她没有露出几分贪婪,心下越发满意,不由地把那镯子给推了进去:“这没什么,就是长辈给晚辈的一个见面礼。”   “老姐姐啊,你这孙女啊,有你年轻那会儿的风范啊。”江老夫人为她戴上后,笑看着林老夫人。   林老夫人就默许着这一切发生,但是却也聪明地没有表态,听闻江老夫人夸奖,只笑着应了一句:“毕竟是林家的血脉,一脉相承,骨子里就是清贵。”   ……   江老夫人离去后,林老夫人便留了林雪芙一道用晚膳。   林雪芙知道林老夫人定是为了这事情,但是她并未主动开口询问。   老太太□□惯了,这事情还得是由着老太太自己提出来,她再以退为进,拿着自己知晓的那些事情来旁敲侧打更妥,若是自己提了要求,只怕落个老太太不满。   下人摆膳,林雪芙便第一个上了桌,林老夫人近年牙口不好,用的晚膳都是些软绵好克化的吃食,老太太爱吃鱼,每餐都会有一尾鱼。   今晚的膳食是清淡的鸡丝粥,配着几样小菜,还有一盘子清蒸的鱼,还有一盅冬瓜鸭汤。   林雪芙落座后也不急着自己吃,只拿着筷子夹了一块鱼仔细挑刺后,在老夫人洗漱上桌的时候,才将剔了骨的鱼端到了老夫人的面前。   “挑刺这活儿多费事,都说了不必了,你这孩子怎的还次次给我挑呢!”   “祖母,孙女也就能帮你做这么点儿事情,你就莫要再夺了孙女这点儿能做的孝事了!”   林雪芙软软撒娇,惹得林老夫人笑眯了眼,别看林老夫人嘴上说着不必,实则她对林雪芙这孝劲儿是十分受用的。   一切看在眼底,甚是满意,这孩子是个知道孝顺人的,便也有心想要听听她的意思,于是饭后,便提了江老夫人这事。   “你这孩子聪明,江老夫人今日过来的意思想来你也猜到了,我瞧着她今日这番做派,是极满意你的,没准过了年年就会让人来提亲。你心下可有什么想法呢?”   林雪芙软软地撒着娇,看着她恳求道:“祖母,咱不是说好了,一切不急,你且慢慢给雪芙挑着,也让雪芙能在家里多留些时间。”   “再急也是来年的事情,祖母知你是个孝顺的孩子,祖母也疼你,所以才想问你一句真心话,可愿意?”   “雪芙不懂泰安伯府是何许人家,婚姻大事,雪芙也相信祖母肯定是想给雪芙挑个最好的,只是……”林雪芙迟疑了一下。   林老夫人看着她问道:“只是什么?你但说无妨。”   “孙女这些日子跟着二婶管着家,又在祖母您的跟前听你说了京城的事情,对京中贵门也有了些了解,心中还当真有几件事情想跟祖母打听一,只是孙女也不知道自己问这些合不合适,若是不合适祖母您就当孙女胡言乱语便是。”   “你问。”   “那泰安伯府眼下可是江老夫人当家做家?还有,泰安伯夫人与江二郎的关系何样?江大郎与江二郎可有利益相争?泰安伯夫人的娘家,跟咱们府,跟咱们爹爹,可有一些往来?”   尽管这段时间祖母表现得对她十分疼爱,但是林雪芙很清楚,这种疼爱是不能与别的事情比的,比如林府的前程。   她的亲事,在祖母这儿,第一诉求自是为林府攀一门好的亲家,其次才是林雪芙嫁过去能不能过得好。所以她如果自身未来的处境来谈,祖母定然不会在意,但若是以林府的前程相关,那祖母自然得好好考虑了。   重活一世,让她很明白一点,只有让自己的亲事与林府利益捆绑在了一起,祖母才会好好地为她考虑。   她其实早早就打听到泰安伯府不是江老夫人在当家做主,不仅如此,泰安伯夫人是低嫁的,她的娘家威扬将军府,在朝中十分有地位。   很显然,如果她嫁过去了,如果有一天江二郎与江大郎起了冲突,很可能林府跟泰安伯府攀不上好关系,还会间接得罪了将军府。   这种事情,林老夫人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到底觉得江二郎就是个庶子,应当不会怎样。   但此时让林雪芙这么一提,她又细细地想了一遍,也觉得这事情只怕容易结仇。   林老夫人看向了林雪芙,这才缓缓说道:“你这孩子心细,想的倒都是十分实际的事情,这高门大户里关系本就错纵复杂,咱们是去结亲,自然是奔着和气生财,泰安伯府眼下是由泰安伯夫人管着家,至于江二郎与泰安伯夫人,江大郎的关系,祖母还得托人再去好好打听,要是不行啊,这门亲事咱们不要也罢。”   “雪芙也是一知半解,也是祖母疼我,我才敢说出自己的想法儿,但其实我心里头也没的主意,一切还得是祖母您拿主意。”林雪芙抬头,小脸白皙,笑容温婉。   走出静安堂的时候,林雪芙垂眸看着自己腕上的镯子,有些年月的镯子瞧着并不新,但是那上头几颗绿翡翠却是水头极好,一瞧便是罕有名贵。   林雪芙自那袖中轻轻地将那镯子给褪了出来,而后交给一旁的环儿:“收起来妥善保管着,这指不定是要还回去的。”   “是,姑娘。”环儿听了姑娘这话,连忙应了一声,小心地接过了镯子。 第44章 会面那蓝袍男子便是刘宗平   林雪芙心里有数,永泰伯府这婚事,是肯定成不了。   江二郎这几年锋芒毕露,称得才薄的江大郎十分平庸,永泰伯夫人早就当成眼中刺了,这事儿虽说永泰伯府里压着,但是老太太来京这么多年,自有自己的眼线,一打听准能打听到。   这样理不清的关系,老太太肯定不要的。   大哥哥托了关系打听了那位甲科进士,刘宗平家世倒是简单,家中有一寡母,有一十岁弟弟,虽是务农出身,但是手里有几亩良田,还有一个小铺子。   且最重要的是刘宗平已得了太傅举荐,很快就会进翰林院入职,前途一片光明。但是这些都只是流于表面的东西,林雪芙还是想自己先瞧一眼那人才能真正放心。   “你找人问一下我大哥哥回来了没有。”   这事还得找大哥哥安排一下,寻个机会让她看一眼那位刘进士。   如果定下来了,祖母这边就还得费心思了。   毕竟刘进士这身份,在祖母那儿,是瞧不上眼的。   林博峰调到了大理寺供职,随着年末,每日里忙得脚不离地。   林雪芙来找他的时候,他还未用晚膳,林雪芙知道后就让人赶紧上了晚膳,还在一旁陪着他吃。   “这事好办,明天北河那边办了一场对诗会,京城的才子们都会过去,刘宗平如今还未入朝为官,这样以诗会友的盛会,他定是会去参加,你若想见他,我明日里向大人告个假,陪你一起过去。”   “大哥哥如今刚调到大理寺,公务又如此繁忙,就不必告假了,我自己过去,到时候带两个小厮嬷嬷,注意点儿就是,也就是想远远地看一眼。”   林博峰看了一眼林雪芙,妹妹自幼吃了不少苦,这种事情,他当哥哥的若都不能搭一把手,又怎说得过去。   “无妨,沈大人最是通情达理,我同他说一声就行。”   林博峰现下每日里都十分有冲劲,他深得大理寺卿赏识,与同僚相处和睦。   “那劳烦大哥哥了。”   听着妹妹的话,林博峰一阵心疼:“我们是亲兄妹,这事情我不帮你谁人帮你,不必说谢,有什么通处困处,只管来找哥哥。”   “大哥哥对我真好。”林雪芙感激地说道。   “你是我妹妹,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呢!”说到这事,林博峰就又想到了一个人,他看着林雪芙,笑道:“说起来啊,就连沈大人也说你看着小心谨慎,瞧着弱不经风,还让我得多照顾着你。”   林博峰大大咧咧,只觉得这就是上司对他家的关系,也未想到别的地方去。   倒是林雪芙一听这话,莫名心里就是‘登’地一声。   还好沈从白这些话是说给林博峰听,这要是老太太听到了,指不定那念头得飞起。   ……   林博峰早早去大理寺告假后便回了府里带林雪芙出门,林雪芙早早就给祖母请了安,还借口过年了大哥哥要带她去置办些物件,这事倒也没有引起老太太疑心。   两兄妹坐上马车就前往北河。   冬日到了,河面结了冰,四周扬柳也萧瑟,可此时北河旁有名的书香凉亭却聚满了才子。   以诗会友,以画会友。   有才子负着后立于河边吟诗做对,有才子则是端坐在席前作画。   林雪芙今日特意穿了一件霜白的袄子,身上氅上选的也是旧式寻常的黑色,此时戴着帷帽,隔着些距离,跟在大哥哥的身后。   刘宗平还未到,两人便站在河边等着。   北河是护城河,河宽而长,绕了半个京城。   刘宗平少年中举,又是当今太傅门生,仕途一片光明,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身上虽只着了一件素色蓝袍,眉目虽不是十分清俊,但是胜在自信从容,举止大方,谈笑间爽朗,一身少年才气,走在一众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中间,却也不失半分气度。   林博峰小声地对林雪芙说道:“那蓝袍男子便是刘宗平。”   林雪芙低低地应了一声,目光穿过帷帽那薄薄的轻纱,望着那男子。   就在这时,刘宗平似有所觉,也向这儿投来目光,当看到林博峰的时候,他似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了林雪芙的身上,随后与身旁的几位朋友说了几句什么,紧接着林雪芙就见到他向着他们这儿走了过来。   林雪芙有些意外。   “宗平见过林小大人。”刘宗平不卑不亢地打了声招呼。   林博峰笑着回了一句:“刘公子。”   “林小大人也是来赴诗会的?”   “我妹妹从未见过冰封北河,今日天色好,我便带着她出来见识见识。”林博峰笑着回道。   “原来是三姑娘,小生有礼了。”   “刘公子有礼。”林雪芙也客气地福了福身。   刘宗平目光温柔,落在了林雪芙的身上,随后又矜持地收回,与林博峰问道:“今日的诗会极热闹,林小大人和三姑娘可要过去瞧个热闹?”   “不了,我带着三妹妹四处走走。”   “是。”   自打上回在尚书府见过林雪芙后,刘宗平便久久不能忘记那一抹倩影,只觉得书上所说的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指的便是那样的姑娘,且这姑娘还是尚书千金,若是与她成了亲,便是天作之合。   回去后他便同老师还有母亲都说了这事,还请了老师在尚书那儿递了意思。   只是那日后林府一直未有回讯,此时看到这抹身影,他目光不由灼热了几分。   林雪芙低下了头,对于男子灼灼的目光,说不上有什么感觉,即无喜意,也无少女怀春之心。   回程的路上,她心里却是认真地权衡起了亲事。   刘宗平瞧着为人倒还可以,而且看得出来他当是喜欢她的,若是嫁了他,想来是会得他疼爱。刘家家里也简单,且她是低嫁,娘家是尚书府,想来婆母再是厉害也不敢明面上欺辱她。   这么一番权衡倒觉得这亲事不错。   “你觉得刘宗平如何?”   “大哥哥觉得呢?”林雪芙抬头看着林博峰反问了一句。   林博峰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后说道:“此子虽出身低,但是胜在有才华有上进心,又有太傅力保,想来仕途是无忧的,且我这阵子也留意过了,他品性也纯正,不贪女色,能吃苦。”   林雪芙听完,心中主意基本定了,眼下就是怎么说服祖母了,这事情由她开口是决计不成的。   林博峰性子正直,思想简单,林雪芙与他说话,总不免说得更直接一些,这眼下也只有他是真心为自己好,她也只能求助这个哥哥了:“虽则是好,只是刘公子这出身,只怕祖母那边不太满意。”   “这事情确实是麻烦。”林博峰是知道自家祖母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这事倒也不难,刘宗平已经定了入翰林院,虽不知是什么职位,但有太傅打点,定是个好差事,想来过了年入职的文书应该就能下来,我记得父亲对他也十分满意,待他入了职,我再与父亲一起到祖母那边好好地说道说道。”   有了林博峰这话,林雪芙也就放宽了心,但又想到了什么,他看向了林博峰:“这事情还请大哥哥莫要让祖母与父亲知道我的心意。”   “你放心,包括今日的事情,我也不会说起。”虽不知妹妹为何总是如此惧忌祖母与父亲,但是她胆儿小,他自也是处处依从着她。   “大哥哥最好。”林雪芙开心地笑了起来。   ……   年末事儿多,一日日忙着,就这么到了守岁夜。   林雪芙活了十五年,婴孩时候不记得了,可自打记事起,每一个守岁夜都是跟着小菊环儿一起过的。   白家岁末会置宴席,但是她们庶女们都是安排到后院的小桌席那儿用膳,大家都是冷漠地吃完了便各自回屋,若是爱听曲的,会蹲在院角那儿,听着前院热闹的声响中传来的曲儿,就这么过着岁年。   这还是头一回在守岁夜上了主桌,与着家人一同吃着宴席。   林雪芙心里特别开心,那笑容也真切甜美了起来。   酒过三巡,林尚书感概着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看着女儿,又忆起了妻子,不由地说道:“待过了年,你跟着你祖母回去一趟平州,祭拜祖宗,也给你娘上根香,她还未曾见过你长大的模样呢!”   “是。”林雪芙眼眶也红了,她垂下了眼帘。   若是前世有母亲在的话,想来也会不一样的。   一旁的林二爷听长兄提起长嫂,不由也憧愣了片刻,还是一旁的二夫人轻推了推他的胳膊肘才让他回神。   老夫人见状,眼底闪过了一抹不快。   她从不喜那长媳,是以听到长子在这样欢喜日子里提那已故的人,心底生了不快!   幸得林大爷也只是感概了几句,便又提起了旁的事情,这事情就这么茬开了。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用了膳,又在老夫人的屋里围炉说了会儿话后才各自散了场,林雪芙便踏着雪回了宜青阁。   一阵阵风夹着雪袭面,她打了个哆嗦,拢了拢氅衣,回到了屋里就赶紧拿着丫鬟备好的热水洗了把手,宽了氅衣进了内室。   可是才一进去,她就觉得有些不同了。   一枝绽放得傲然的梅花躺在桌角那儿,桌面上还有着花上雪融化后的一滩水珠子。 第45章 守岁夜三姑娘是真的不懂本侯心意吗?……   林雪芙转身对门外的环儿和小菊叮嘱了一句:“守着门外。”   环儿与小菊一听这话就知道那位又来了,只轻轻地应了一声。   林雪芙缓缓地踏入了房中,而后转身把房门关上,再轻唤了一声:“您来了?”   只见烛火微动,那人从柜子后走了出来,今日的他似是刚赴了宴回来,一身宝蓝色刻银线丝绸长袍,长发高束,冠以玉冠,瞧着倒是比平日多了几分世家子弟的雍容贵气。   他瞧着应是喝了酒了,面上微绯,唇边含笑,那一双笑起来总显多情的细长眸子,此时微微半眯,乍看之下倒让人错觉深情款款。   只是今夜是守岁夜,他怎么还过来了?   她心中想着,便问了出来:“今儿可是守岁夜,侯爷今夜怎么有空过来?”   “本侯最近忙着朝务,脱不开身。”   她问他怎么来,他却在解释这几日为何未来。   林雪芙看了他一眼,就见那人眼神灼灼似有两团火在烧,她有些不敢直视。   只低垂下了眼帘,一副漫不经心般地说道:“侯爷不来才是好事,这说明侯爷平安着呀。”   “没伤本侯就不能来?”都是聪明人,沈从白立时就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脸上那春风般的笑意顿时褪了几丝。   林雪芙不敢直视他,只低着恭敬地道:“您今晚喝了不少酒吧?我给你倒杯茶解解酒。”   她说着就转身走向了小桌那儿,拿起了茶壶,倒了一杯水,端到了他的面前,递在他的手边。   沈从白的目光自那只端着茶杯的小手,缓缓地又落回了玉雪小手的主人脸上,缓缓地复又问了一遍:“没伤本侯就不能来?”   这样的他,叫林雪芙有些骇。   可是他没伤,本就不应该来啊!   她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迫着自己应道:“侯爷身份尊贵,事务繁忙,哪顾得上这儿,且来这儿也不大方便,雪芙这儿就是给侯爷治伤的小大夫。”   她的话有些语无伦次,即不想撕破脸,可说出来的话,到底还是道出了心中真实的想法。   沈从白脸上神色,彻底冷了下来。   “三姑娘是真真不懂吗?”   林雪芙低下了头,没有回他。   沈从白深深地吸了口气,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那放在桌面的手,微微地握成了拳头。   突而,他嗤笑一声,起身,转身就走。   听着那雕窗打开,面前冷风夹雪陡然袭面,她冷冷地打了个哆嗦,随后,身旁影子一动,随后,雕窗复而又被关上。   暖气,慢慢地又暖了身子。   她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看着面前紧闭着的窗,嘴唇微微动了动,终究是无声地叹了口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问她,真的不懂吗?   她,也许能懂,但是她并不想让自己去懂。   有些东西,是恶梦,她只想着避开。   发愣的时候,房门又一次被敲响,惊得林雪芙一个激灵。   才听到门外环儿的声音在唤:“姑娘,老太太让您过去一趟。”   林雪芙慢应了一声:“好,你进来帮我更衣。”   环儿推门进来,还小心地看了一眼四周。   “他走了。”   “哦。”环儿应了一声,这才收起了小心观望的眼神。   “这个时候也不早了,可知老太太找我何事?”   环儿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是二姑娘跑回来了。”   “跑回来了?”林雪芙面色一沉。   沈家三郎,那真的是个恶魔。   林仙之自打嫁过去后,连回门也没有,沈二夫人碍着面子还找了个理由说什么沈三郎病重,但实情是什么,林家这些人心里都是门儿清的。   但是林家都把林仙之嫁过去了,自也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林雪芙穿戴好过去后,就见林仙之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氅衣之下,竟是一件亵衣素裙,显然是来得太匆忙了竟是不及换衣服。   但是那话倒是断断续续让人听明白了。   原来林仙之嫁过去后,沈二夫人就一直叫她想办法跟沈三郎同房。   但是那沈三郎厌恶女子,根本不肯碰她。   沈二夫人直接就把他二人锁在了一个房间里,可饶是如此,沈三郎还是不肯碰她,并且因为她主动勾引,还被他打得起不来床。   这一切,都是林雪芙上一世面临过的,一样无二。   看着面前那哭得痛苦伤心的林仙之,林雪芙微垂的眼底,无一丝同情。   作恶的人,又何止沈三郎呢?   推人如火海,那才叫恶。   林老太太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她的话,只冷冷地问了一句:“可纵是如此,你也不应该今晚跑回娘家啊,这算什么呢?”   “婆母一直叫我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给沈家留后,我知晓若是我一直不能与相公同房,婆母也会厌弃我,所以就在今晚,我……我狠了心,找人拿了些……些药把沈三郎迷晕,然后与他同房了……”   林老夫人一听她这话,原本懒冷的神色终于有所变化:“这可不就是好事?”   一旁二夫人一听到林仙之说起这个,只轻咳了一声,“雪芙,你先到偏厅等着。”   倒是老夫人拦下了她:“不必了,她也是要嫁人的姑娘了,就让她在这儿听着。”   说实话,老夫人对林雪芙唯一的不满意就是觉得这姑娘太单纯了,少了林仙之这股子狠劲心机。   这事儿虽说小姑娘听了不好,但老夫人觉得这手段儿,不说要学,但是听着总归没坏处,是以方才叫了她一并过来。   林雪芙眼下哪能不知晓老夫人那点儿心思,但她依旧装得一脸天真地抬起了眼,“是,祖母。”   林二夫人虽觉得这腌臜事儿小姑娘听了不好,但老太太都发话了,她也不好说什么。   就听到林仙之接着说道:“事是成了,可沈三郎一副要给外头那东西守身的样子,我之前只不过碰了他一下,他就能把我打得半死,今夜我还……他醒来知道我这般算计他,非杀了我不可,所以只能逃回家中,寻求祖母庇护。”   林老夫人看着林仙之,复又看了一眼她那平坦的小腹。   老太太眼底精光乍动,顿时就有了主意,她看向了一旁的老二媳妇,说道:“安排一下,咱们明日凌晨便回平州祭拜祖先。你让人去给沈二夫人传个话,就说仙之虽是嫁了出去,但是她小时候老太爷疼她,也随着咱们一道回去,给老太爷上根香。”   林家祖宅祠堂在平州,因着老太太每年初春都会带着女眷们回一趟祖宅祭拜祖先。   这一来一回,便是个把月的时间。   这话一落,便是要带上林仙之了。   林仙之顿时感动地连连点头:“仙之谢过祖母。”   林仙之若在京中,沈三郎过来讨要,林家也没有什么借口能把林仙之护在府中,但若人不在京城,沈三郎也不至于追到平州去要人。   “只盼着你的肚皮儿争气了!”   终究,回平州也只不过躲个一时,一个月后还得回京城。   但若林仙之肚皮争气,怀上胎了,那沈三郎便也动不得她了。   其实林仙之这一次会铤而走险,不仅仅是为了怀上沈三郎的孩子好坐稳沈三少夫人的位置,更重要的是,她的身子已经给了朱岩了,她担心着那事情后会怀上孩子,这才不得不行这一招。   林老夫人连夜叫人给沈二夫人送了封信,随后,天才亮,便带着一家子女眷披着微弱的晨光出发前往平州。   沈二夫人夫妻只盼着能有个孙儿,是以她虽十分不耻林仙之今天晚上做的这事情,但是她却并不计较,倒是盼着林仙之能给他家生个孙子,也算是对祖宗有所交代。   是以收了信后就回信应了,还叫送信的人带了一份大礼过去林府,不仅如此,还让人给儿子又灌了一些药,叫他好睡得再沉一些。   ……   沈从白从林雪芙那儿出来后,就沉郁着一张脸,到了来福客栈,让人上了两壶热酒,就一个人闷头喝了起来。   柳怀恩是孤家寡人,京城里走得近的也就只有这沈从白,听说他一个人喝闷酒,这便急急地过来了。   他嘴皮子贱,一来看到沈从白那样子,不由就笑了:“想不到这辈子还能看到侯爷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样子!”   “那不识好歹的女子,本侯会为她憔悴?”沈从白一想到小姑娘那一副恨不得和自己划清界线断清关系的模样,就觉着来气。   他都抛出高枝了,那蠢姑娘也不知道接住!   有她后悔的!   只是沈从白都不曾想,先后悔的人会是他,自己这一发火离开,就是一个月不见那小姑娘了。   “那侯爷这是在做甚?”柳怀恩觉得好笑。   “本侯喝个酒也不成?”   柳怀恩这便笑了:“成成成,来,我陪侯爷喝两杯。”   “其实侯爷,你若喜欢人家姑娘,不若就光明正大地去提了亲,那林家不得欢天喜地地把三姑娘给您嫁过来。”   沈从白挑了挑眉,淡瞥了眼柳怀恩,“本侯要的是娶吗?”   柳怀恩倒是没曾想到,沈侯爷还是个有追求的人。   于是笑了笑:“侯爷,三姑娘是正经尚书府的嫡姑娘,您这般不给人家一句准话,她便是有那心意也不敢表啊。”   “要真是如此便好了。”沈从白可不这么认为。   林雪芙多聪明的一姑娘,她但凡有那心思,还不得使出多少手腕。   她话里话外,明明白白就是拒绝。   “怎么可能?是侯爷这般身份地位的俊才,三姑娘不至于……”‘瞧不上’三个字柳怀恩是不好直说的。   沈从白没说话。   只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仰头就饮下了。   他也觉得那姑娘不是不识好歹就是眼睛瞎!   柳怀恩自己也是孤家寡人,对于那些小姑娘的心思也不甚懂,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沈从白。   怎么看都觉得是招小姑娘喜欢的啊!   实是不懂啊。   “侯爷,我觉得吧,会不会是你自已瞎琢磨着呢?这种事情,人家小姑娘肯定是含蓄着,你要真有那心思,还不如同三姑娘明明白白说了,听听她是什么意思。”   沈从白抬头看向了柳怀恩,没回他话,闷头又是一杯酒下肚。但也确实是把柳怀恩这提议放在心上了。   只是他没曾想,他第二日去找她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那小阁灯火熄灭,人走屋凉,一番打探,才发现小姑娘已经随着林老夫人去了平州祭拜先祖了。   这等子事情,虽说走得急促,但却不可能是临时起议,可他昨夜在她那儿的时候,可未听她提及半句。   沈侯爷一张脸直接阴沉如滴墨。   连嘴贱如柳怀恩瞧见都远远地避开了,生怕被这股邪火给波及。   不过倒是暗暗佩服林家三姑娘,果然是个眼光儿高的,不被沈从白那张自皮囊给吸引。   ……   林雪芙其实也是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事给沈从白说。   她深知沈从白那脾气,自己如果故意不提这事,他去寻她没找着她的话肯定会恼火。   可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不说了。   就这般吧,他若是恼便恼了,最好恼着恼着,时间长了,端起脾气来,以后都不要再来寻她,就这么断了才好。   毕竟两人就不是一路人。   从京城往平州需得七八日的路程,走的是官道,一路上备足了食粮,又带足了护卫小厮,倒是更像是游玩。   因着老太太告诫了林雨兰林仙之二人,不许吵架,不许闹事,谁若是闹事,一个就剃了青丝去当个姑子,一个则是送回沈家。   老太太发了话,她们自是不敢怎样,于是这一路上也是消停,两人几乎都不下马车。   其余的几个姑娘,也因着天冷懒懒得不想下马车,唯有林雪芙忍不住喜欢这雪天的景致,路上一停下来她便要下马车看看这儿,看看那儿。   就这么走走停停,到了平州,老太太领着林雪芙去认了几位宗亲的女眷,又带着她认了祖,恰逢着有两家亲戚有喜事,于是林雪芙还跟着吃了席面。   在平州住的是林家的老宅,这屋宅虽是旧了一些,可是却十分静寂古雅,林雪芙倒是十分喜欢,而且这边的亲戚们都格外温柔又亲厚,带给林雪芙从未有过的亲切,倒是让她生出了嫁在平州的想法。   巧的是其间还真有人给她介绍亲事,是个县令的儿子,只可惜老太太眼界儿高瞧不上,且想给林雪芙在京城里找门好亲事,最好能扶持到娘家,于是就这么做罢了。   林仙之自打到了平州,就日日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头,哪儿也不去,说是日日躺在床上养着身体,林雪芙直到要回京城的那一天才与她打了照面。   从前的清高优雅嫡女贵气全无,林仙之的脸上,尽是忧虑不安,瞧着人憔悴而无神。   忧虑自是忧虑,怕是怀上也不安,不怀上也不安吧!   林雪芙只冲着她淡淡地笑了笑,林仙之立刻就小心翼翼地也回了自己一个笑。   瞧着她这一副模样,林雪芙突觉得索然无味,扭头就上了马车。   回程比来时要慢一些,待到他们从平州回京,却已经是正月儿末了,鹅毛大雪停了,京城开始回了暖。   林雪芙掀起了车帘子打量着街道,京城南门的街市最是繁华,不论什么天气,都是人来人往。   行经福来客栈的时候,林雪芙想到了什么,正想着落下帘的时候,神色微微一僵,随后一扭头,便看到了那站在街口处的男子。   沈从白模样生得太好了,又周身气度雍容,站在那些小贩中间,就仿佛是万花从中一点绿,叫人一眼瞧见,无法忽略。   怎么就这么赶巧呢!   恰恰他就在这儿,恰恰她正好打起了车帘子。   更恰恰的是,他的目光正看着她,叫她想装做看不见都不成。   只好,微微地颔首,怯怯地赶紧落下了帘子。   心脏,却是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说不出来的心虚。   可林雪芙不知道,这世上可没有那么多的巧合,沈从白早早就叫人盯着她的消息,听闻她今日进城,会从这条街走,早早就来了这边等着。   沈从白看着那一脸慌张的小姑娘,嘴角勾起了冷意。   她还知道害怕!   不仅不告而别,一走就是一个月,而且竟然还在议亲!   要不是听了林博峰提起,他都不知道她眼光那么糟糕,他如此一个一等一的好郎君她看不上,竟然看上了刘宗平那个要才无才要貌无貌要家世无家世要金钱无金钱的无用秀才!!   那两只杏瞳瞧着那么水灵动人,白长了!   一想到这点,沈从白越发黑了一张脸。 第46章 以身相许本侯愿意让你攀   只是不管如何生气,到了夜里,沈侯爷还是没忍住早早又钻入了人家的闺房。   林雪芙白日里一见到沈从白,就猜到他可能要来了,即担心又害怕即心虚又不安。   但是又不停儿地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做得没错,他又不是她的谁,她回老宅,何须对他言呢?   可纵是打足了气儿,一瞧见那人,她又犯了虚。   到底这位气势太迫人。   “侯爷。”她轻轻地唤了一句。   “还记得本侯呢?”   沈从白那声音,听着可比外头的寒风还冷上几分。   “侯爷这话怎进,雪芙怎会不记得您呢?”林雪芙笑着回了一句。   沈从白听到她的话,缓缓抬起了头,那双细长的眸子,瞥向了她,那眼神,透着意味深长,薄唇一勾,“倒也是,才一个月罢了。”   林雪芙咬咬唇,那笑越发地僵了,可再一想想,又觉得自己怕些什么,他又不是她的谁,她去平州为什么就非得对他说呢?   于是她咬着唇,直直地对上他的眼睛:“侯爷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瞧着那一副明明心慌极了还一副强做镇定的模样,沈从白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还真的问了一句:“平州可好玩?”   林雪芙叫他这么一句随意的话一回,那好不容易才提起的一团勇气又散开了,只嚅嚅地回了一句:“好玩。”   沈从白见她垂着小脑袋瓜子,那一头青丝散落了两肩,只觉得喉咙有些痒得慌。   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竟有些冲动想为她撩起那发梢。   “三姑娘过了年十六了。”   林雪芙抬头,愣神看他。   这人怎么莫名其妙就来这一句呢?   但还是随口应了一句:“是。”   “家中应是给你议亲了吧?”   林雪芙一听到他这番话,一时心里打了鼓,也不知道他这话是何用意。   偏偏男人问完,那幽沉沉的目光,就直直地盯着她看,叫她本就打鼓的心,更是慌了一般。   她抿着唇,想要装得镇定一些,可是那微微轻颤的睫毛,还是出卖了自己。   她垂下了眼帘,挡住眼底的神色,嘴里只应了一声:“是。”   沈从白突而就轻笑了一声。   闻得那笑声,她讶异地抬眸看他,就见男人望着她的眼神,缓缓变质,那本只是温和的眼神,一点点凝了光,似一只盯上了猎物的鹰般。   林雪芙两片唇,抿得越发紧了。   为了叫自己镇定一些,她故做从容地提着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了他的跟前:“侯爷用茶。”   可那男人却不接过茶,反而是攸得站起。   林雪芙叫他这举动惊得一愣,那一双盈盈杏眸就直直地望着他。   沈从白微微向前一倾,她吓得后退了一大步,直接就跌坐在了椅子里。   可沈从白忍了一个月了,这会儿可不打算继续忍着。   不论她是真的看不懂还是装的,他都要叫她明明白白!   沈从白看着跌坐在椅子里,一副愣神又懵懂的小姑娘,俯身,一只手撑在了椅子的手把上,微微倾身,贴近了她几分,眼神幽沉:“本侯听说三姑娘看上了刘家那位举人?”   林雪芙瞧着他那虎视眈眈的眼神,咽了口水:“没,没有的事。”   “那便好,本侯素来有恩必报,三姑娘曾救我多次,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林雪芙本就被他这突如其来靠近的举止吓得不行,这会儿一听到这一句话,直接身子一软,人差点儿滑到椅下。   小姑娘的声音更是颤得不行:“侯爷也曾帮过雪芙多次,这就抵消了。”   沈从白眸色潋滟,肆意一笑:“抵不了,今日不是你以身相许报恩,便是本侯以身相许报恩,三姑娘选一个吧。”   面对着男子那双肆意又狂纵的目光,林雪芙惊得整个人都失了神,一时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粉唇儿张张合合好半天,才挤出了这么一句:“侯爷,您身份尊贵,雪芙,雪芙怎敢高攀,还求侯爷别拿雪芙开玩笑了……”   沈从白即是做了决定的事情,自不会让她一个借口给挡住,那双鹰般的眸子含笑地望入她的眼底,缓缓地贴近了她,在她的耳廓旁边,轻轻地回了一句:   “本侯愿意让你攀。”   林雪芙从未与男子贴得这般近,她仿佛都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温热的气息,还有那淡淡的檀香气息,若有似无,叫人心间那鼓猛敲了起来。   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   原以为隔了这一个月,他指不定就恼了她,不理她了。   可怎么一回来,他就对她说着这般的话。   这叫她怎么回?   她一点儿也不想嫁入沈府。   可这样的话,她却不敢直接说出来。   正寻思着怎么婉转一点儿表达自己的意思,就听到门外‘砰砰砰’的敲门声响起。   林雪芙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借口了,两只小手赶紧推着沈从白的胸膛:“侯爷,外头好像出事了,我得赶紧出去瞧瞧。”   小姑娘那手软而无力,轻轻地搭在他的胸口,沈从白觉得一颗心都跟着她一起乱了。   但是也听得出来外头的声音有些乱,便只好先放开了她。   紧接着就听到门外环儿的声音响起:“姑娘,出事了,二姑爷带着人来府里寻二姑娘,这会儿找到了咱们院里来了。”   “我出去看看。”林雪芙应着环儿,目光却看向了沈从白,求救一般地用眼神示意他让他赶紧走。   沈从白的手,轻轻地掠过了她光洁皎玉般的额头,温声低道:“不会叫你为难。”   当那温热而略显粗糙的大掌轻轻地抚过额头的时候,林雪芙整个人都僵了,只觉得那被她碰到之处,像是点了火一般,一下子就燎到了整个面上,紧接着小腿也跟着又软了两分。   身后门外又传来环儿急促的催声,林雪芙没敢看他,转身出了房间。   可是一出去,却是重重地吁了一口气。   相较于院门外还在叫嚣着的沈从良,她更怕的是屋里的沈从白。   这个男人今夜可真像是疯了,竟是对她说那样的话。   她抬起了小手,轻轻抚了抚被他碰过的额头,那儿,跟被烧了一般,烫得厉害。   她咬着唇。   环儿为她披上了氅衣,她这才走出了外屋。   门外,沈从良带着七八个侍卫,黑着一张脸:“林仙之在哪儿,叫她出来!”   环儿提着灯笼,引着林雪芙从屋里走了出来。   小姑娘身儿虽小,声音却十分冷清,带着一股子沉硬:“这是我的闺阁,我二姐姐不在这儿,倒是你这深更半夜,带着一帮人横冲直撞入尚书府,置我们林府于何地?”   “你们林府若还要点脸面,就赶紧把林仙之那贱人交给我?那贱人躲了我这么些天,我今日找到她非好好地收拾她不可!”   沈二夫人只得这么一个儿子,打小溺宠,把沈从良养成了个混不吝的,偏偏还是个只好男色的混不吝。   他自来最是讨厌女人,这一次叫林仙之给算计了,便一直记恨在心,在事发后就来林府闹过一次,只是当时林仙之已经随着老太太去了平州。   沈从良扑了场空,可这一口气一直未消,加之那个养在外头的小倌一直在枕边吹着风,说林仙之不仅污了他的身子,还踩了他的尊严,若是这次不好好地收拾,往后指不定别的女人就有样学样了。   这么一来二往,沈从良自是不打算放过林仙之,这不,一听说她回来了,立刻就带着人冲上门,还故意打了守门的小厮,不管不顾就直冲进来找人,打算要把人给捉回去。   林雪芙是恨林仙之,可同样也恨沈从良。   这是她今生第一次与沈从良面对面,看着这张面目狰狞肮脏恶心的嘴脸,只觉恶心,她冷声喝道:“沈从良,你当我们尚书府无人了吗?叫你这般谩骂府中嫡女,还大半夜带着人如此放肆横行?”   “那贱人敢用那么见不得人的手段算计我,我骂她怎的了?而且她都嫁入沈府了,那就是我沈三的人,你们尚书府把嫁出去的姑娘藏在家里,算是个怎么回事?!”   林雪芙看着面前这个口出恶言面目恶心的人,记忆仿佛又回到了梦里那一个个又冷又冰又无助的日日夜夜。   她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若是此时手里有把剑的话,她真想狠狠地刺向对方,“你怎不说我二姐姐为什么会跑回来?你自己什么德行自己不知道吗?!你要是男人,她会回来?”   “你个贱人,你说什么?你说谁不是男人?”沈从良气得就要冲上前去打林雪芙,可就在他抬手的时候,一只大手,捉住了他的手。   林博峰拉着沈从良的手臂,一扯一带,将他用力一摔向一旁:“沈从良,你敢动我三妹妹试试!”   被林博峰制住的沈从良顿时又是一阵破口大骂:“林博峰你什么东西你敢打我,你那个贱人妹妹,敢说我不是男人,我非掌她的嘴不……”   啪!   就在沈从良死死瞪着林雪芙破口大骂的时候,一记冷而锐的耳光,狠狠地甩向了他。   ‘啪’地一声响,直接打得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敢打老子!”夜色暗,沈从良突然间被人猛煽了一巴掌,还没反应过来就大骂了起来,扭头看向了打他的人。   只见被沉暗夜色中,男人一身青色锦袍,墨发高束,那幽沉夜色也挡不住男人清俊面容上的阴冷,还有那通身散发出来的冷森气场。   方才还嚣张直叫的沈从良直接一个跌坐了下去:“大,大哥,你怎么来了?”   沈从良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这个大哥。   沈家如今的当家,宁江侯。   在沈家,虽说这位大哥不怎么管内府的事情,但是府里就没有人不怕他这位大哥,明明他父亲母亲是大哥的二叔二婶,可是他大哥脸一沉,便是父亲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沈从白的声音沉冷得似冰一般,“立刻给林三姑娘道歉!”   “大,大哥,是她先,先骂的我……”沈从良怂得不行,他小声地辩解道。   “我的话听不懂?”沈从白冷幽幽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大哥……”沈从良还想解释,可是大哥那眼神冷得跟冰锥子一样,他不敢多说,只好不情不愿地扭头看向了林雪芙:“对不起,三姑娘,我适才冒犯了。”   “侯爷您怎么来了?”林博峰看向了沈从白,那眼神,越发地崇拜了。   林雪芙则是站在一旁,早吓得脸都白了。   不是让他走吗?他怎么跑出来了?   这要让人知道他是从她房里出来,那还怎么说得清呢?   这么会儿功夫,林雪芙以为他是直接从她的宜青阁里走出来。   “方才在街上正好听人说沈三带着人气势冲冲地奔这儿来,本侯担心他惹事,便也过来了,却不想这小子越发混不吝了,竟连这等私闯民宅,欺凌弱小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沈从白说着,目光似不经意般在林雪芙的脸上滑过。   看着小姑娘那一脸慌意,他就知道她在怕着什么,只是她那小脑袋里也不知是在想着些什么。   他再蠢也不会从她的宜青阁直接出来!   “大哥我没有……”一旁的沈从良小声地又辩了一句。   “丢人现眼!”沈从白低头,看着那蠢玩意儿,冷沉地喝了一句。   沈从良吓得直接低下了头。   沈从白又看向了沈从良带来的侍卫:“还有你们,让你们跟着三公子,是让你们保护他,在他做错事的时候劝着他,结果你们竟然纵着他做出如此无法无天的事情来!”   “一会儿回了府,自行找管家领罚!”   “侯爷恕罪。”一众侍卫早就吓坏了,哗啦一声全都跪了一地。   他们平时虽是跟着三公子,可是都是侯府里的人,没哪个不怕侯爷。   “多亏侯爷来得及时,才没闹得更大。”林博峰恭敬地说道。   “是我沈家管束不当,才叫沈三如此无法无天。本侯这便把他带回去,随后与二叔二婶会好好商议一番,再对他今夜做出的事情给林府一个交代。”   而就在这时,林大爷林二爷,林老夫人也俱是闻了风声,一个个都匆匆地赶了过来。   见宁江侯已经把事情处理了,且也要带沈三回去处罚,他们也不好说些什么。   沈从白处事手段向来铁腕果断,他叫人把沈三给押了直接装进马车里带回侯爷,离开前,他脚步一停,似想起了什么,回过了头,目光在林府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林雪芙的身上。   林雪芙叫他这目光一锁,直接又是一番小心脏打鼓,脸儿发白。   他他他要干什么?   便见那男人大步向她走来。   林雪芙惊得那睫毛扑闪得跟要掉下的蝶一般,差一点儿就要叫出来了。   还好他就在她面前五步开外停了下来。   男子俊颜如画,眉目儒雅,对着她客气又温柔:“吓着三姑娘了,本侯先代沈三向您赔个礼,道个歉,回头再备下大礼过来。”   林雪芙听到他的话,几乎是立时吁了一口气,小声地回了一句:“侯,侯爷不必如此客气。”   “三姑娘早些歇。”沈从白温柔地说了一句叫人觉着过亲的话,可他又转头对一旁的林老夫人也说了一句:“老夫人,给府里生乱了,还请勿怪,早些歇下。”   这番诚恳道别后,沈从白这才转身走了。   林老夫人轻轻地笑了:“似侯爷这般的人,实是温柔有礼!”   “侯爷真的是我见过最温文有礼的人了!”林博峰也是一脸崇拜地说着:“而且他能力极强。”   “似这般的男子,哪家姑娘若是嫁了他,便是后世无忧了。”老夫人听完,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林雪芙,那话里话外,就差明着说让林雪芙去争取了。   林雪芙:“……”   幸好老夫人也知道这事情不是一两句话的事情,便也没有再说,只看向了旁边的江嬷嬷:“二姑娘呢?”   “奴婢刚刚去找了,她躲在了咏梅阁的小柴房后面去了。”   “去叫她出来,让她安心,沈从良走了,还有看看她身子如何,若是受了惊吓,就给请个郎中号号脉,盼她时运能好些,能顺便得个好消息。”老夫人淡淡地说了一句,却是半点去看望林仙之的意思也没有,只叫着众人散了。   林大爷向来最在意的也只是朝堂上之事,这后院中的女儿,虽然则有几分薄薄感情,但也因为林仙之的不是亲生,再加上嫁得太差给冲刷淡了。   只有林博峰,倒是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看看林仙之,可是目光一看到旁边被波及的亲妹妹,怕自己太关心林仙之叫妹妹看了难过,他性子向来带些优柔寡断,一时也下不得决心。   林雪芙自也看出了大哥哥的想法,但她并不想做一个老好人,便只装做什么也看不出来,对大哥哥说道:“大哥哥你也早些歇吧。”   “好。”   林博峰听她这么一说,也不好提出去看看林仙之,只深深地看了一眼咏梅阁就走了。   林雪芙转身回房前,也看了一眼咏梅阁,随后就从容地走了过去。   林仙之早就被吓坏了,她一个人躲在院子的角房的杂物堆那儿,咬着唇瑟瑟发抖着。   江嬷嬷带着人去叫她的时候,她因为受了太大惊吓,腿软得都站不起来,最后是两个婆子扶着她才将她扶出了角房。   一出了角房,听江嬷嬷说沈从良已经走了,林仙之没忍住,直接瘫坐在走廊那儿,嚎啕大哭了起来。   她自幼在尚书府里是被娇养着长大的,何曾受过这样的罪,吃过这样的苦,此时早就吓得魂都散了。 第47章 求亲林雪芙一口血就差呕出来了,说好……   在这样的初春夜静之中,那哭声极为清亮悲凄,透着院墙,穿过房墙,落入了林雪芙耳中。   彼时林雪芙正坐在屋里,宽了氅衣,洗了手换了一身亵衣正躺在榻上打算就寝。   林仙之哭声极大,仿佛要哭得全府人都听到一般,林雪芙的记忆却被带到了前世,那个时候的林雪芙被关在沈府,受尽欺辱,却是连这样大声哭都不敢做的。   沈二夫人好面子,根本不许她半夜里大哭,若是她敢在人前哭,沈二夫人便会想着法子折磨她。   所以她痛苦的时候,也只能一个人躲在屋里,咬紧了唇小声地哭泣。   有时候哭得枕上都是泪渍,抱着湿透的枕子入睡。   那样的时光,每一秒都是煎熬,便是此时忆起,也觉得眼圈发酸。   不过这一世,她不会再过得这般惨了,她轻轻地对自己笑了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仇报了,虽未有多开心,但是心结却是解开了。   至于林仙之,她接下来的路怎么样,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林雪芙也不想再插手了。   ……   沈从良夜闯尚书府这件事情,本就是可大可小。   他是林家的女婿,说是上门接回妻子,可是小事一桩。   但若说大了,他带着仆人夜闯尚书府,那也是私闯官宅,是要判上几年的。   当然,林德才还不至于为了个假女儿去得罪侯府,这事自然是大事化了小,小事化了无。   但是沈从白却没让这件事情就这么草草过去。   沈从良这性子再不压一压,迟早得给他惹事。   于是他当夜回了府后,就押着沈从良,叫上二叔二婶三叔三婶,开了祠堂,要家法伺侯。   宁江侯府祖上是武将出身,制家严明,家法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一把青铜锏子做为家法,这么些年来,那青铜锏子一直都是摆设,毕竟是贵家子弟,个个都是皮娇肉嫩,十下子下去,那却是皮开肉绽不说,骨头都得伤着。   但是这一次,沈从白却是叫人把家法取了出来。   沈二夫人见状,早吓得魂不附体,说起来这沈从白虽是她的晚辈,但是这位打小就是个冷狠角色,说一是一,他这么说就真的会这么做,是以她当场哭了起来:“侯爷,这万万不可啊,这十下下去,从良焉有命在啊!”   沈从良也吓得唇色都白了,犹在狡辩:“大哥,这事情明明就是林家人的错,那林仙之嫁了我就是我的人,凭什么他们林家把人藏着不还。”   “从白,这事是二叔管教无方,只是这十下也太过了。”   沈家三叔也开口劝了起来:“就是,不过就是林家的一个假女儿,何须为此大动干戈啊!”   “这件事情,你还未意识到自己错在哪儿?”沈从白坐在堂上,清冷的俊颜淡冷,目光凌厉地落在了沈从良的身上。   “你在外私养清倌这件事情闹得满城皆知,皇上宽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便罢了,娶了妻正好可以掩一掩这丑事,但你却不仅不掩,竟然还越闹越过份,是觉得不会有人参上侯府一本吗?”   “大哥我……”   “尚书是二品大官,你半夜带人私闯官宅,你可知若是林尚书要计较,你得判上几年,你又可知,你父亲,你的叔伯,还有你的兄长我,会受多大牵连,出门会受人如何耻笑?”   沈三爷一听到连累侯府,连累自身,原本还想劝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他其实一直就觉得二哥二嫂太过纵着从良这孩子了,才叫这孩子越来越放肆,竟干些丢人现眼的事情。   如此打罚一下也好,说不准从良能就此变好,至少也不会再做出更荒唐的事情,有朝一日连累家门。   “大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沈从良见沈从白是动了真格,而且一听到会坐牢,也开始害怕了。   沈二夫人也赶紧求情:“从良确实是错了,当罚,只是你看看能不能轻罚,那青铜锏子十下子下去,我怕他命都得没了,侯爷,你就当看在你二叔二婶的面子上,就饶过从良这一回吧,回头我一定好好地拘着他,不叫他再胡来了。”   “是啊是啊。”沈二爷也连忙点头。   沈从白低着头,目光淡淡地落在了那青铜锏子上,也不知道是想着什么,直到二房三人都紧张得不行的时候,他终于抬起了头,   “这事情本就是二叔家里的事情,我一个晚辈的确也不好插手,此事我也是只是提个意见,至于要不要罚,要怎么罚,最后还是看二叔二婶你们自己。”   一听到沈从白这么说,沈二夫人猛地松了一口气,连忙赔着笑:“是要罚的是要罚的,总得给林尚书一个交代。这小子胡闹,这一次我与你二叔定好好罚他!”   沈二爷可并不像自家夫人那么天真。   他这个侄子,城府多深,他太清楚不过,今晚这事情,沈从白怎么看都不可能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于是他考虑再三才小心开口:“就罚他十板子,再禁他一个月的足,从白,你觉得如何?”   沈从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椅把,眉目沉静,似说着家常话一般随意,   “林尚书是亲家,为人又是出了名的能忍,他就算对今晚这事再多不满,想来也是不会计较,但是朝上的言官可未必都不会计较,后头若是被参了,二叔二婶也还请自行解决,若是拖累了侯府,便不若就此分了家也好。”   这话一落,沈二爷与沈二夫人的脸色俱是变了。   沈家如今这一份家业,全都是老侯爷,也就是沈大爷还有沈从白两人挣出来的,沈二爷与沈三爷能力都是泛泛,当个六七品的官员,已经是到头了。   尤其是沈二爷,只得沈从良这么一个嫡子,偏偏又是个成天只知道吃玩的纨绔,还是个好男色的,若是分家,就算家财分得再厚,迟早也不会剩下,而且如果离了侯府,以他在京城的地位,只怕再也不会有今日这般的体面。   他回头看了一眼沈三爷,就见沈三爷夫妇都闭着嘴不吭声,看着是不想掺和进这件事情里了。   “从白,你就非得这般狠心吗?从良他好歹是你的亲堂弟啊,打断骨血还连着筋呢,他一介文弱书生,那十下锏子下去,哪还能有这命啊!二婶跪下来求你了。”   沈二夫人说着就当真一副要跪下去的模样。   沈从白目光冷嗖嗖地扫了过去:“二婶,从良会走到今日这一步,便是你一步一步地纵下来的,我记得他小时候,也是个懂事可爱的孩子,可是稍大些他开始学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初时肆意打骂下人,后来连先生也敢打,再后来悄悄困了书童,再后来,明目张胆在外头养清倌,带着清倌上大街,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但凡你们能狠下心给他个教训,他不至于走到今天。”   慈母多败儿,说的便是他的二婶。   沈从良每一次犯错,她都是这样护着拦着,为他求情,出事有人兜着,沈从良得不到教训,不曾为犯下的错付出代价,以至于他一步步走到今天。   沈从白说到最后,看了一眼二叔,随后站了起来,一步步向外走去:“这事情你们自行解决吧。”   沈二爷看着沈从白的背影,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开口。   沈二夫人看着沈从白离开,这才喋喋骂了起来:“这沈从白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我们好歹是他的长辈,他这是什么态度,拿分家来要胁,从良不就是去闯了林府,也没做什么吗?他至于这么狠心吗?”   “你够了!”沈二爷抬头,瞪了一眼沈二夫人。   “你这是什么话?啊?要不是你没用,当初爵位说不定就落你头上了,你要是侯爷,我们犯得着受沈从白这份气吗?”   “二嫂,这事情……”   “二哥,二嫂,这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们还有些事情,先回去了。”沈三夫人向来最是精明,从来到现在就一直没有开口,这会儿看着丈夫想要说话,她便打断了丈夫的话,不叫丈夫掺和这些事情里去。   其实沈从白说得也没错,沈从良这样子,是得好生地管教了。   “爹,娘,你们可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啊,那锏子可是青铜的啊,打十下,我焉有命在啊!”   “你啊,净给我惹事!”   “爹,你放过我这一回吧,我下回不敢了。”   “老爷。”   “你今夜就给我在这儿跪着,明日我再去找你大哥说说。”   ……   ……   其实二叔二婶会怎么处理沈从良,沈从白早就猜到。   二叔二婶对沈从良的无底限溺爱,是造成沈从良今日这下场的源头。   他最终的目的也不是真要对沈从良动用家法,而是要让二叔把沈从良给禁足几个月,省得误了他的事。   沈从白自祠堂出来的时候,金贵迎了上前,小声在他耳边道:“爷,如您所料,朱岩又去了林府了。”   沈从白冷笑出声:“可查出林仙之肚子里几个月了?”   “那郎中是咱们的人,出来就回了话了,林仙之肚子里足有两个月了,可以肯定不是三公子的。”   “叫郎中好好给她养着胎,务必让她把这孩子给生下来。到时候才能给朱国公送一个惊喜!”   金贵点头:“爷,方才盯着朱家的探子来报,朱岩又出门了,像是要去林府。”   “让人好好盯着。”   人总是如此,尝了一次甜头,又怎么会不想再尝第二次呢。   朱国公那样一个冷血的人,偏生了个情种出来,朱岩对林仙之,的确是情根深种的,又有了第一次,会有第二次也不出意外。   林仙之没想到朱岩又来了,看到他的时候,她又悔又恨又委屈,扑在他怀里就哭了起来。   “世子,对不起……”   “为什么要嫁?”看着已为人妻的林仙之,朱岩痛苦地站在那儿,任由她扑在自己的怀里。   她可知道,当他听说她已经嫁给沈从良的时候,有多么地痛苦。   “我有办法吗?我根本就没有办法,所有人都逼着我嫁,我本来想死的,可是我又想着你,我想再看看你一眼。   他们告诉我,沈从良是个断袖,不喜女子,从不碰女子,我当时心里就犹豫了一下,我觉得如此也好,我可以为世子守身如玉。我这身子这辈子还是世子的。”   “可是你却算计地与他同了房。”   这事,是大年初二的时候,母亲特意过去告诉他的,他不相信这些,可是他又能如何。   林仙之抬头,眼泪汪汪,仿佛受了屈辱一般退开了他的怀里:“在世子眼里,仙之是那样的人吗?”   “我,我不知道……”朱岩其实早就被解了禁足了。   林仙之嫁了沈从良,还设计跟沈从良同房,这事情闹得不小,京城人很多都知道,国公夫人觉得朱岩一定会死心。   朱岩是痛苦,可是他终究没忍住,要问她一个明白。   林仙之低着头,眼泪直流:“我上个月葵水就未来,今晚大夫瞧了,说是我有两个月身孕了,我把自己所有的家当都塞给了大夫,要他为我保密,只对外说我怀了一个月的身孕。”   朱岩听了他的话,震撼得瞪大了双眼。   懊悔,欣喜,愧疚……   “仙之……我误会你了,我就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林仙之深知,她眼下能指望的人也就只有面前的朱岩了,沈家是个火坑,她就算怀了身孕也不是绝对的保险,尤其是这孩子还不是沈从良的。   “外人如何猜我想我说我,我皆不在意,可是世子,你怎可也那般地猜测我呢?我是那等着下贱的胚子吗?那沈从良,便是百个千个,也不及世子您一根手指头!”   林仙之说着,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那纤纤玉指,轻轻地扣了一下他的手心。   “仙之……”   朱岩愧疚无比地抱住了她,满心的思念愧意一下子涌了出来,他的唇情难自禁地寻着她的小嘴儿,只恨不得用这行动来证明他对她的渴望。   “世子……”林仙之唔咽一声,就软倒在了他的怀里:“世子,仙之只得你了,望你以后都莫要再误会儿了……”   “不会,再不误会你了……”   朱岩的承诺化为一声声低吼,彻底沉沦在她柔软之下。   直到烛台燃尽,床上那风云才算是停了下来。   林仙之轻轻地搭在他的怀里:“世子,我与沈从良,并未有过那事,我的人早给了你,我不过是割了指尖血充当,他当时被药迷了,根本不知道,才会误会我与他有了那事儿。”   朱岩本还为此心中有隔阂,此时一听,顿觉胸口欣喜,他激动地握着林仙之的手,深深地唤了一句:“仙之。”   “可是我与腹中的孩子当怎么办呢?难不成真要认那沈从良做父吗?”   “我会想办法的,本世子的孩子,又怎能认那狗东西做父!”   林仙之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她眼下,也只得这一条路了。   入了朱家便是做妾,她也能凭着自己的手段,慢慢地爬上世子夫人之位。   崔淑柔,林雨兰,她迟早要叫她们后悔对自己所做的事情!   两人又是一番温存,直到天色大亮,朱岩终于是不舍地站了起来:“我得走了,你只管安心养胎,一切放心,这一回我定会好好筹谋,不会再叫你失望了。”   “世子,我等你来接我们母子。”   “好。”朱岩终于依依不舍离开。   ……   ……   翌日,沈二夫人亲自带着厚礼,领着沈从良前来林府道歉。   林老爷去上是朝,是老夫人亲自接待,林雪芙恰好过来,便让老夫人留在了偏厅里。   真的是每见一次沈二夫人和沈从良,林雪芙就觉得胸口有一团火被燎起来,尤其是看着沈从良,她总不免想起上一世他对自己的打骂折辱,每忆起,便有种冲动想要冲过去一刀送入他的腹中。   坐在偏厅,她借着喝茶的动作,垂着首,掩住了自己满心满腹的恨意,只故做平静地听着正厅的对话。   “老夫人,从良昨夜里喝了些酒,一时糊涂犯了浑,做了那般叫人生气的事情,我与二老爷深感愧意,一夜无眠,今日早早便赶紧领着他来给您赔罪了。”   有些意外,她记得沈二夫人可不是那么好相与之人,可这一次过来,却是态度十分恳切,一来还叫沈从良跪在了堂中。   沈二夫人的确是不把林家当回事,但是她却不能不把沈从白当回事。   林老夫人向来精明,自也不愿为了那么一个没血亲的姑娘与沈家结仇,见二夫人态度如此恳切,沈从良一来还跪了下去,便也摆了摆手,一副慈爱大度地说道:   “叫姑爷起来吧,这天寒地冻的,伤了膝盖就不好了。”   沈从良本就是不情不愿,要不是惧着大哥的威严,他根本不肯来,更逞能让他跪着了,是以老太太这才开了口,他立刻就站了起来。   沈二夫人也是心疼儿子,自家儿子连她都没跪过,这会儿给别家老太太跪,她心里也不快,看着儿子站起来,这才一番好听话地说着:   “还是老太太心疼从良,要我说啊,就得让他跪个两天,下回才会警醒些!”   对方是不是有心道歉,老太太哪能看不出来,只是本就不在乎的,也就不去计较,她只缓缓地说道:   “也幸得昨夜色姑爷未曾见到仙之,若不然指不定闹出令人遗憾之事啊!”   “老夫人这是何意呢?”   “仙之昨夜里吓得险些晕了过去,我便叫人传了大夫,大夫号了脉,说是她已经有了月余的身孕了。”   “这是真的吗?仙之怀上了?祖宗保佑啊,这可是大喜事!”沈二夫人一听这事,顿时眉开眼笑。   沈从良阴沉着脸,站在一旁不吭声。   “仙之眼下在哪儿呢?快,让她出来,我接她回府里好生将养着。”沈二夫人笑眯眯地说着,想了想又对一旁的沈从良道:“不,让从良亲自去接她,并好生地与她赔个礼。”   “我不去!”沈从良一听脸色更难看了。   “姑爷就不要去了,眼下仙之吓得不轻,再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是是是,我去,我亲自去。”沈二夫人就盼着儿子能有个后,眼下听了这消息,只欢喜不已。   林老太太早早就叫人去通知林仙之说是沈二夫人带着沈从良来赔罪了,她心中一番犹豫后,便开始装病了。   虽她眼下怀着孩子,回了沈家沈二夫人为了她肚子里的小的,也会好生地保护她照顾她,但是这孩子月份不对,终究是个问题,在林家还能使着法子,回了沈家,就怕出了茬子。   沈二夫人一听说她在床上起不来,再想到自己这不省心的儿子,也有些担心领回去后万一真叫儿子给害得落了胎,那就是真的对不起祖宗了。   于是一番安抚后,便叫林仙之先在林府里养着胎,待晚些再接她回府。   随后回了沈府后,沈夫人就叫人拉了半车子补品吃食用物给林仙之带过来。   随后沈从良又被沈二爷给禁足两个月,这事才算是暂了。   林仙之也被留在了林府里养着胎,老太太虽不喜她,但是倒也未曾苛刻,重新调派了几名丫鬟妈妈去她的咏梅阁侍候着她。   正月过了,京城的雪也停了,春风拂过,梅花渐渐落了,柳枝开始长出嫩芽。   自那一夜沈从白说了那吓人的话后,她便害怕见着他,不过自那夜后,他倒是没有再来。   林雪芙心想着他也许那夜就是临时起意,回头想想就反悔了,所以没有过来。   如此自是最好不过。   她是决不愿再入沈府,一想到要面对沈从良还有沈二夫人,她便觉得恨意浓,若真的是日日相处,她保不定哪一天没忍住就拿刀子捅他们了。   至于沈从白……他是好,但是她与他是无缘分的。   如此就这么散了才好。   ……   春雨一落,天气转暖,各家各府的宴会诗会聚会便多了。   林老太太年事已高,许多宴席都不怎么去赴宴,多是林二夫人带着姑娘们去赴宴。   因着林雪芙的懂事乖巧,上回又帮她收拾了娟姨娘,是以林二夫人也对她上了心,倒是回回不落地带着林雪芙,还送了林雪芙两套金头面。   林雪芙出外走动得多了,便又有两三家瞧上了她,上门来说亲的,但是门户不大,老太太都没有看上。   林雪芙意识到这样下去并不好,于是称了病,卧了床在家中不再去赴宴。   老太太想要的孙女婿是身份家世好,位高权重的,可林雪芙却深知高嫁的女子在夫家,总是不如低嫁平嫁的女子好过。   而且她叫大哥哥细细地查过了,刘宗平家世简单,虽有一个寡母脾气不甚好,但是没有杂七杂八的亲戚,她只需到时候好好运筹,日子应当也是好过。   眼下只等着他领了差事,父亲兄长再使使力,赶紧把这亲事定下才可安心。   左盼右盼,总算是盼到了刘宗平这边也正式接了领了差事,正式入了翰林院当了差,虽是个从七品小官儿,但是这却是在皇帝跟前的差事,他又年轻有为,只要好好做,将来前途不可估量。   加之他自打上一回在老太太寿宴上见了林雪芙一面后便念念难忘,时不时都往林尚书面前走动,还请了太傅说辞。   林尚书越瞧越满意,再加上林博峰在后头推着,便也就同意去说服老太太。   只是不曾想老太太这头还是没有松口答应,老太太一开始的确是觉得那刘宗平还不错,但是这段时间下来,她觉得自家孙女生得娇美动人,又温柔乖巧,且现下跟着二媳妇操持着家事也是做得有模有样,越瞧越觉得还能配个更好的。   林雪芙不好出面,只好由着大哥哥出面,同刘宗平暗示了自家父亲十分满意他,只是家中老太太有些不舍得孙女,那刘宗平确实是个聪明也有心人,听了大哥哥这边的意思,立刻就提出要亲自上门求亲。   还说了若是老太太一回不答应,他就来二回,二回不答应他就来三回,总会求到老太太同意把三姑娘嫁给他。   正想着这事儿,门外就传来了小丫鬟急急的报信声:“外头,外头有人来求亲。”   “是谁?”小菊一听,瞧着比姑娘还急,跑到门口大声就问。   “说是位姓刘的公子,带着厚礼上门求亲。”   “知道了,你且再去打探打探,有什么情况就回来说。”   “好的小菊姐姐。”那小丫鬟是在外院那儿撒扫的,同小菊玩得甚好,应了一声就又跑回去了。   “姑娘,瞧着这回应当是能成了。”   “嗯。”林雪芙低下了头,看着手里的帐本,勾了勾嘴角。   应当是能成了,毕竟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对象,刘宗平除了家世,余的方面都不差,老太太那人最是好面子,刘宗平若是能做到三登门求亲,这亲事准就成了。   她的心这才稍微松懈了些,只是不知为何,却并没有想象中开心,倒是脑海里突然间就想起了沈从白。   心里头有些微烦。   可是她烦什么呢,与他是不可能的了。   就这么断了吧。   不要再想他了,生生地掐了心头那根线儿。   可就在她努力着想把这事念头给掐断时,就听到门外方才那小丫鬟又跑着过来,大着嗓门喜气地喊着:“恭喜姑娘,恭喜姑娘,又有一位公子来求亲了!”   又有一位?求亲?   林雪芙愣了一下,终是看不进去帐本,站起来就往外走。   那小丫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是笑得眉眼弯弯:“三姑娘,小菊姐姐,环儿姐姐,你们猜猜,这一回是哪家公子呢?”   “哪家?”小菊性子急,大声地问着。   “是那宁,宁江侯爷啊!后面带着一队子求亲的人,拉了老长的礼,我站在门那儿,打一眼望去都没瞧完有多少。”   林雪芙只觉得心头‘咯登’一下。   环儿与小菊听了,也是愣在了当场,好半晌反应过来,回头看向了姑娘。   “姑娘?”   “小菊,你去外头看看……算了,我去看看吧。”林雪芙想了想,这事情叫她一下子竟是不知如何是好,总觉得像云里雾里,梦一般的。   沈从白来求亲?   他怎么就来求亲了呢?   林雪芙去了正院的时候,正院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了。   不仅林大爷老太太,连着林二爷也惊动了,府里的长辈全齐在了花厅那儿。   这等子事情,林雪芙也不好出面,是以从侧门进了花厅旁的小间。   才进去就听到林大爷说着:“侯爷您这也太突然了。”   沈从白的声音温润从容,儒雅含笑地说着:“今日确实是唐突了一些,但其实这事情本侯早就思虑许久,本是打算待细细准备妥当了再上门提亲,但是又怕迟则错过三姑娘这般佳人。   本侯自打第一次见到三姑娘,便觉得三姑娘温婉贤柔,气质如兰,后来家中三弟来胡闹那夜,本侯又见了三姑娘那镇定从容,处事不惊的一面,只觉得这样的姑娘,堪为大妇,必能为我撑起侯府后宅。   本侯今日这一来,诚心诚意,这些礼物皆是近日准备的,还有些没齐的,后头也会慢慢补上来。”   沈从白说着,指了指身后一箱箱的厚礼,从花厅门口,一路延到了院子里,足有三四十箱。   林博峰觉得自己头嗡嗡地响着,好半天也没有反应过来。   大人竟然喜欢自家小妹,他却一无所知。   而林雪芙此刻,头比林博峰还乱。   她还以为沈从白自那夜后没有过来是反悔了,却不想他竟是在准备上门求亲!   而且怎么就这么巧,刘宗平前脚才来,他后脚就过来。   她站在屏风后头,顺着目光看去,就见到了那站在角落处有些颓然的刘宗平,纵是他做足了准备,打算效仿圣贤三顾茅庐求亲,但是明摆着,这事儿就不是几顾茅庐能成的。   而且,他也不可能为了林三姑娘,跟宁江侯做对。   他求娶三姑娘一则确实是一眼喜欢上那温婉美丽的姑娘,二则也是因为林家对他的仕途有助益。   但在看到宁江侯也登门求亲时,他心里就知道自己与三姑娘无缘分了。   “侯爷先坐着吧,这事情唐突,得容我们好好斟酌。”林老夫人笑眯眯地说着。   可这事哪里需要斟酌!   林雪芙瞧她祖母那笑容,要不是还顾及着几分脸面,顾及着刘宗平还在场所,只怕是巴不得当即答应下来,最好能一口气把六礼都给一次过了,当夜就把她嫁进侯府才好!   她实不明白这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   沈从白究竟是什么想法?   林雪芙站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走:“叫人备了马车,小菊你陪我去趟福来客栈。”   “姑娘这个时候要过去那边做什么?”   “环儿,你想办法给沈从白传句话,就说我在那儿等他。”   她必须尽快弄清楚沈从白的意思才行。   林雪芙如今在林府的地位早不同往日,备下的马车也是府里最好的那一辆,车辆晃动,她的心里却是乱成了一团。   袁掌柜一见是她来了,恭敬地就将她迎入了后院,又叫人备下了热茶点心。   只是林雪芙此时哪还有心思吃这些,只坐着苦等着。   沈从白进来的时候,就见那姑娘坐在那儿,苦着一张脸。   结果也没有等着沈从白过来,倒是等来了环儿,说是沈从白叫老太太留下在静安堂用午膳了,还让林雪芙赶紧回去。   林雪芙一口血就差呕出来了,说好的斟酌呢?   这便是斟酌吗?   这与应承,有何不同?   但是气归气,林雪芙却也只能默默地起了身,又坐了马车回了府。   一入了府,就被守在门外等着的江嬷嬷给接上了。   “三姑娘啊,您说今日这般重要的时候,您怎么还往外跑呢!”   “江嬷嬷,我出去买些东西。”   “哎哟,您需要什么东西就叫下面的人去办就是了,哪还得自己亲自出去买呢,老太太那儿等你许久了,叫我在门口这儿等着您,您一来就赶紧请您去静安堂。”   “嗯。”   江嬷嬷欢喜地悄道:“奴婢一早就觉得三姑娘是个有福之人,您与宁江侯的亲事啊,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   “可不是,其实老太太早就想应下了,只是初时碍着那刘公子也在场,毕竟是刘公子先来求亲的,老太太总得顾着点面子。   不仅是老太太,大爷,大哥儿也都是十分满意沈侯爷呢,这样的好郎君,那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啊。   所以后来刘公子走后,老太太立刻就同沈侯宁下这亲事了,不过那沈侯十分讲礼数,说是为示尊重,明日会请长公主亲自过来提亲。”   这事儿在所有人的眼里那都是大喜事,那都是林雪芙走了大运才能遇上的好姻缘,所以没有人觉得林雪芙会不想嫁。   林雪芙一路走着,一路想着如果她向老太太提出不嫁沈从白,老太太有几成同意的可能。   一直想到了静安堂门口,她终于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因为她很清楚,结果就是半成都没有!   别看老太太平素里似很疼她,但真要跟这些利益扯上关系,老太太那是可以立马翻了脸的。   林雪芙去的时候,沈从白已经走了。   老太太拉着她在一旁坐着,直接就开始叮嘱着订亲后的事宜,从头到尾,没有问过林雪芙一句是否同意这亲事。   林雪芙也就依依地听着,也未多说什么。   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什么做什么。   这亲事若不想成,只能从沈从白那儿下手。   祖母这边,眼下就跟是找到了富贵门的人,万不可能舍弃的。   幸好她从福来客栈出来的时候同袁掌柜提了,让沈从白老地方见。   夜里,她早早洗漱后就在屋子里等着他。   可是她在房里踱了数十圈,左等右等,一直撑到屋外更夫三更的梆声远远传来,也未见那人过来。   她咬咬唇,本应该是烦闷的,可是却不知为何,心里隐隐却更像松了口气?   她不敢再深究其中的意味,只怕自己先乱了起来。   环儿与小菊二人也是一直没睡,她们打小跟在姑娘的身边,姑娘不管做什么说什么,她们只管听着,姑娘不解释原因,她们也绝不会多问一句。   但是这一次,她们心里直接是憋得厉害,又见姑娘等到这么夜还未上榻,便实在忍不住推了门进去。   “姑娘,奴婢与小菊有些事情想要同您说说,可以吗?”   “是想问我为何不愿嫁给宁江侯吗?”林雪芙见环儿与小菊的模样,便也猜到了她们想问什么,这件事情,除了自己,只怕外人谁都是不能理解的。   小菊赶忙点头:“姑娘莫怪我们多嘴,实在是奴婢们也觉得这宁江侯爷人瞧着很好,身份尊贵,又长得俊美,且他与姑娘又私下相处过,人品瞧着不像是差的。”   小菊说这话的时候,院角的杨树上,男子半靠在那斜搭在墙角的枝丫上,也不由定了定神听。   她不能把上辈子的事情说出来,所以她只说道:“侯爷人是好的,只是我不喜欢沈家那一家子人。”   “可您嫁过去又不同他们一块儿生活。”   “同在一个府里,总归抬头不见低头见。”   “姑娘,您平时主意多,奴婢们愚钝,也只是听您的,但是这件事情,奴婢还是要斗胆请您再好好地考虑考虑,莫要错过了一段好姻缘。”   林雪芙知道环儿与小菊是真心为她好,她轻轻地笑了:“好,听你们的,我会好好再考虑的。”   “夜深了,想来侯爷今夜是不会过来的,奴婢侍侯您歇下吧。”   可纵是歇下了,林雪芙还是睡不着,夜色寂静,只有窗外偶有风吹过的细碎声。   她等着那男人来找她。   可是等得睡着,也未见那男子过来。   翌日,她又叫环儿去找了袁掌柜,让他寻法叫沈侯来见见她。   可是依旧没消息,那男子自那日求亲后,就不再出现。   林雪芙等了两天,越等越愁,思来想去,竟也没有想出拒绝的法子来,而若不与沈从白早早说清楚,待他真的叫了人来提亲,这亲事就真的是无回旋余地了。   无奈之下,她直接在早晨拦下了林博峰:“大哥哥,你能带我去一趟大理寺吗?我想见一见沈侯。” 第48章 为了她她觉得自己太自作多情了……   林博峰正要去应卯,一听到妹妹的请求,点了点头:“自是可以,只是大人最近两日一直休了假,你若要见他,我帮你约一约他。”   “他休假了?”   “据说是要分家。”   林雪芙愣了一下:“分家?”   “其实沈府从十年前就已经是定了要分家的,当时还是沈老侯爷在主事,本是打算着等二老爷三老爷的府邸修好就正式分了家,但后来老侯爷突然遇了害,沈小侯爷虽承了爵但毕竟家中刚遇了丧事,又年少,这分家的事宜便一直拖着。”   “那为何此时提起?”林雪芙突然想起前几天夜里与小菊环儿说的讨厌沈二夫人与沈三郎的事情。   “据说是因着沈从良闹事起的由头,沈小侯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算趁此机会分了,但是……”   林雪芙听到大哥哥的话,心里暗暗地笑了一下。   觉得自己太自作多情了,沈从白又怎么可能是因为听了自己的话才要分家的。   她随口问大哥哥:“但是什么?”   “你是不知道,侯府现在的状况,沈二老爷三老爷都能力泛泛,若是离了侯府,后头只怕是越来越不行。他们又哪舍得这手里的富贵荣华前程啊,自是闹着不想分家。”   林雪芙比谁都清楚沈家的情况,想起沈家那另外两家子,不由心中冷笑了一下。   “大哥哥,即是如此,那你便不要去麻烦侯爷了。”   “雪芙,你相信大哥,大哥不说慧眼多能识人,但是依大哥这段时间来看,侯爷人品气度俱是上乘,且他屋里头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你嫁给他会幸福的。”   林博峰又交代了几句后,这才去应卯。   林雪芙慢慢地往回走。   环儿在身旁小声道:“姑娘,若是侯爷分了家,您就没有什么可忧心了。”   “嗯。”若是沈家分了家,嫁给沈从白,似乎是极好的。   那个男子……身份家世人品,的确是无一可挑的,且家中没有公爹婆母长辈管着,想来小媳妇日子定是舒畅着。   初春的天,渐渐回暖。   脚边的草也渐渐地冒了头。   林雪芙低头看着那草儿,微微地弯起了嘴角,忍着忍着,没忍住,低着头咧着嘴就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也并不是对他无动于衷的。   原来,这几日的烦心,并不是因为不知道怎么与他说明白,而是想到说明白后,两人就真的没有未来的揪心。   “姑娘。”   环儿见姑娘站在那草儿前低着头,那肩膀一抖一抖,只以为姑娘这是哭了,紧张地唤了一句。   林雪芙转头,脸上的笑意未消,对环儿说道:“你去给袁掌柜说一声,就说我备了梅花酒,还请故人一聚。”   环儿一见姑娘那满脸的开怀,松了口气儿,没忍住也笑了:“还以为姑娘是难过哭了呢!”   “没哭。”林雪芙笑了笑,随后又吩咐了一句:“你去了顺便买几样糕点回来。”   ……   沈从白觉得林雪芙这姑娘,就是个没甚良心又现实的姑娘。   这头才听说他要分家了,那态度都不一样了。   瞧瞧,这又是梅花酒又是糕点吃食,装得那叫一个盛情。   “侯爷来了。”   “有事?”沈从白在座上坐了下来,淡淡地挑眉看她。   男子一脸淡冷,林雪芙也只装做没看到,笑盈盈地上前,给他斟了一杯梅花酒:“您喝杯热酒暖暖身子。”   “林三姑娘的热酒可不是那么好喝的。”沈从白嘴里说着,可是那手却是比他那张嘴诚实多了,拿起了酒就饮了。   并不喜欢的味儿,从她手里斟出来的,却又变得美味了。   “侯爷说笑了呢,您若是喜欢喝,以后您回回来,我回回给你备上。”   “不是说高攀不起吗?”   林雪芙厚着脸皮,装着糊涂:“侯爷不也说了让我攀吗?”   沈从白看着那装着糊涂的姑娘,心里是有些气她的,但是真看着这张娇软软的小脸,明知这姑娘未必有多少真心意,可偏偏就是硬不下心。   林雪芙看着他,笑着又说了一句:“所有人都说雪芙能嫁给候爷,是雪芙的福份。”   她本意捧一捧他,可是她却不知,这话就是落在沈从白心头的针。   他抿抿唇,盯着那双莹眸,问了一句:“本侯只问你,你心里想嫁吗?”   大抵是他问得太过于正经了,叫她竟一时也不敢含糊回答,还真的是认真地想了想。   最后,她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下巴:“想。”   她虽是应了声‘想’,但沈从白终是觉得不得劲。   那张小脸上太多的是权宜深思后的回答,而并无半丝小女子的娇羞婉转。   他站了起来:“长公主后日会上门提亲。”   言罢,他便离开了。   林雪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愣了片刻。   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叫他不开心了。   但不管怎么样,这亲事算是真正地定了下来了。   林雪芙觉得心里是开心的,但是又总觉得有哪里不是味儿。   站在窗口,看着窗外月明星稀,就那么驻足看了好久,才终于是关上了雕窗,折身回了榻上歇下。   ……   沈从白向来是个做事雷厉风行之人,他从前一直不娶妻,也从不谈姻缘之事,长公主原还一直担心着这孩子若是一辈子这么孤身可如何是好,可这一回他突然就说要娶亲了,长公主都惊讶了。   上一次来寻梅宴上又是出了那样的事情,长公主倒是对她还留有些印象,记得那姑娘着实好看又娇柔。   大抵是因着沈从白这岁数早过了取亲的年纪,总之他一提,长公主倒是爽快地答应亲自上门为他提亲。   这般的隆重,给足了林家足够的尊重,林府自是声声道好,这亲事就这么定下来。   接下来就是走的三书六礼。   原长公主还想着沈从白在与二房三房闹着分家的事情,只怕另外两房的长辈是不会用心为他操办这一场婚事,还想着毕竟他父母当年把孩子托给她,怎么着她也不能看着不管,实在不行,她就只能出面帮着操办了。   结果一问倒好,这孩子倒是行了他一惯的风格,自主自力,把婚礼之事都给操办得井井有条。   长公主一声长叹,瞧这阵仗,看来这回是真的走了心了。   沈从白打小行事风格就是果决干练,他想要做的事情,一惯能做到最好。   这男女大婚之礼,虽说他从未接触,但是办起来依旧是面面俱到。   在他看来,什么礼节细节都是次要,最重要两点就是,婚礼需得盛大,婚期需得快!   三书六礼虽是处处讲究,但是只要人手金钱到位,再繁琐的礼节都能办得又快又得体。   ……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太太最近瞧着比林雪芙还要喜气,整日都是精神满面。   见着林雪芙过来,远远地就笑得眉眼弯弯,亲切而慈爱:“雪芙啊,来来来,来祖母身旁坐着。”   “是,祖母。”林雪芙心知这就是一场利益关联,老太太对她的好,就从来不是亲情。   但是看着老太太这样,她还是很开心。   盈盈一笑,轻步走了进去,入了厅里,才发现蹲在老太太跟前的人竟是林仙之,她此时蹲着身子,正给老太太捶着腿,一副孝顺乖顺模样。   林仙之向来是个聪明的人,她现下虽说是沈府的人了,但毕竟在林府养胎,若不讨好老太太,日子总归难以舒坦。   “二姐姐好。”   林仙之抬头,看向了林雪芙,面前的林雪芙,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折枝襦裙,上面绣着大朵的双菊,身上是一件浅紫色袄子,领口是一圈雪色的兔毛,称得巴掌小脸粉白娇美。   她头上绾了双月髻,耳边一只金丝边的绢花,顶上插着一枝镶了红色宝石的蝶花步摇,走动时,那步摇轻轻晃动,瞧着格外灵动。   明明这个人这张脸与她刚入京那会儿是一样的,可是就是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林仙之越看越是难受。   她心里有着说不出来的妒忌。   她妒忌面前的女子是林家的亲女儿,得家里的宠爱,现下又找了这么好的归宿。   她恨林雪芙,如果不是林雪芙的出现,她如何会沦落到如今这般地位。   如果林雪芙晚一年出现,现在的她,已经是世子妃了,风光无限,何须在这儿看着老太太的脸色,还得蹲着给老太太捶腿!   可是她现下,却是连恨,也不敢表现出来,她眼下,连生存都难。   不仅不敢表现出来,她还得装出一副同喜的模样说道:   “恭喜三妹妹,沈侯爷才貌双绝,人中龙凤,你嫁过去了就是侯府夫人,说来,咱们也是缘分极深,从前做姐妹,以后又做妯娌。”   林雪芙看着林仙之那不自在的笑,只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这缘分是深。”   看着林雪芙那张娇娇含笑的脸,林仙之暗暗地咬了银牙:“以后还得求妹妹多多照应我。”   林雪芙明眸轻动,看着林仙之言不由衷的模样,故意稳稳地回了一句:“二姐姐放心,便是我不照应你,侯爷也自是会照应你们!”   林仙之虽确实是心里想着将来若逃不出沈家,希望林雪芙照应她,但是真听林雪芙一副上位者施恩般地说出来,她又觉得心里头难受极了。   “好了,仙之,大夫说你身体虚弱,如今怀着胎儿,需得好生养着,先回去吧。” 第49章 盼君怜妾那娇气的小姑娘,得剥了好久……   老太太眼下只想跟林雪芙好好说话,至于林仙之,本就不是自家孙儿,现在这性子又变得越发小家子气,她听着也烦,只好给她打发了。   “是,祖母。”林仙之本意是想着讨好老太太,可是她却不知道,老太太对于没用途的人,向来是多看几眼都不喜。   林仙之走出静安堂的时候,越想越妒恨,想到自己从天之骄女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再想到林雪芙竟然越过越好,她便觉得胸口气血上涌,行至门口,那妒恨烧心,人竟是直直后仰。   幸好自打她怀孕后,老太太也怕她出事,便派了两个婆子两个丫鬟贴身侍候着她,一看到她晕倒,那婆子动作极快地扶住了她,才没让她摔下去。   也幸得没有摔到地上,若不然这孩子是绝计保不住了。   但饶是孩子保住了,这胎气也不稳了。   老太太心知这胎多重要,请了三个老大夫一道齐齐会诊,而且林仙之这边一出事,她立时就让人去给沈二夫人报了信。   大夫诊了后,那汤药一碗一碗地往林仙之的嘴里灌入,到了午后,林仙之终于是醒了过来。   林仙之做了一场美,一场美梦。   那梦太美好了,以至于她半点也不想再醒过来。   梦里的她,虽然假千金的身份被揭穿了,但是林府为了朱国公府的亲事,却选择了将错就错,不仅没有公布这事,还极力掩住此事。   而林雪芙最后是以二叔的外室庶女身份接回来。   梦里,她如愿嫁给了朱岩,成了人人尊敬的世子妃,而林雪芙才是嫁给沈从良的人。   她恨林雪芙,只要看到林雪芙,她就会想到自己真正的身份只是个商户的庶女,尤其是看到林雪芙那一张脸,她觉得妒忌。   她想要毁掉这个女人,所以她怂恿了林雨娇,算计着把林雪芙嫁给了沈从良。   后来,在看到林雪芙被折磨得生不如死逃跑的时候,她又派了府里的人,把林雪芙给捉回去还给了沈府。   直到后来,听说林雪芙疯了,死了,她终于是宽了心。   因为林雪芙死了,她才能成为真正的尚书府嫡千金。   她笑着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四周。   看着老太太,看着二婶,看着林雪芙,最后目光落在了床边上的沈二夫人,她脸上的笑,渐渐地凝固了。   “你们,怎么在这儿?”   林二夫人在一旁解释道:“你晕倒在静安堂门口了,幸好婆子扶得及时才没叫你摔到地上,但是这胎气却是伤着了。”   晕倒,胎气。   林仙之原来还带着笑意的脸,一点点地僵住了,她看向了四周,从林二夫人看到林老太太,再看向了沈二夫人,最后死死地盯着林雪芙。   怎么是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呢?   她不要当沈从良的妻,她要当世子妃!!   她本就是情绪大乱,动了胎气,此时醒来一见林雪芙,又是一阵妒恨,顿时引起胎气。   那抽疼叫她脸色一变:“肚子好疼……”   “天啊,大夫,快来看看,这孩子,身子骨也太弱了。”   守了半日的大夫本听到她醒来才松一口气,结果这会儿一阵兵慌马乱,急急地围了上去,一阵号脉扎针喂药。   一番下来,林仙之这才算是稳了下去。   “老夫在药里加了安神的方子,还请老太太命人每日煎了喂沈娘子服用,再有就是近期让她卧床养着胎,不要起来走动,诸事也莫要让她操劳。”   沈二夫人一听大夫这话,没忍住就当场翻了个白眼。   就没见过这么娇贵的妇人!   这才怀了不足两个月,就要卧床养胎了!   她宝贝孙儿啊!   “不管用什么手段,你们务必要给我护住她腹中的孩儿,需要什么钱什么药,你们只管开口,我们侯府里不缺。”   大夫看向了沈三夫人,缓缓地说道:“沈娘子本身身体虚弱,但是若好好养着,倒也无事,但她最主要是情绪不稳,情郁结心,这才动了胎气。”   说白了就是这姑娘身体不好是一其次,主要还是心情不好的原因。   沈三夫人想到了前些日子自己那个浑儿子来找林仙之的事情,想着这林仙之只怕是被吓到了。   这么一想,又想到最近因着浑儿子的事情,那沈从白竟是铁了心要分家,一时全堆一块,向来溺爱着儿子的沈三夫人,终于是对儿子忍不住了。   “老夫人,您放心吧,我回去就把从良给打一顿,再押着他过来好生哄着仙之。”   老太太哪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眼下她满心里只想着林雪芙嫁给沈侯的事情,至于林仙之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过是碍着面子,不想让人诟病罢了。   林仙之服了药又沉沉睡去,沈三夫人给了重金,叫三名大夫留在林府守着林仙之。   余下的人便也都各回各屋了。   “姑娘,您注意到没,二姑娘方才醒来时候看你的眼神,好骇人。”环儿当时正好就在姑娘旁边,瞧了个一清二楚。   林雪芙自也是看到的,她微思了一下,虽有些不解,但是她向来从不为那些不相干的人与事操心,只淡淡道:“不必理会,收拾收拾,咱们准备用晚膳吧。”   小菊这时才凑了上来,一脸打趣的贼笑:“方才袁掌柜让人送了两篮子点心了,用的是沈侯的名义。”   “这就叫你乐成这般了!”林雪芙无奈地嗔了一句。   “那可不,人家侯爷比我跟环儿还要了解姑娘的口味,送来的啊,全都是姑娘喜欢的呢!”小菊故意慢慢一句句地说着,然后把那食篮子打开,将里面的糕点一味一味地取了出来。   林雪芙看了一眼,虽嘴上没承认,但是脸上的笑容已经溢出:“许是他叫袁掌柜准备的。”   小菊不认同林雪芙的话,故意把上面那翠色的糕点摆在了姑娘的面前:“咱们又没在福来客栈买过粟子翡翠糕。”   林雪芙看着那碟子粟子翡翠糕,耳廓便微微泛了红。   她请了他吃了好几回烤粟子,倒是叫他知道自己喜欢吃了。   “好了小菊,姑娘脸皮薄,莫再打趣姑娘了。”环儿在一旁斥了小菊一句。   “是是是,我不打趣姑娘了,我就说句真心话,姑娘,侯爷如此用心,这样的夫婿,您嫁去了,他肯定疼您。”   “咱们姑娘这么温柔好看,是个男子都会疼她。”   “这么说来,姑父才是那是那个有福的人。”   于是,这两丫鬟一人一句,倒是直接把沈侯升级成了姑爷了。   林雪芙只默默地红着脸,拿起了一块粟子翡翠糕,放进了嘴里,轻轻地含着。   这粟子翡翠糕做得精致,分了两层,一层是粟子味的糕,底一层是用着茶做出来的糕,叠在一块,瞧着好看,吃起来也是粟子香里带着茶韵,多吃也不会腻。   她吃得不多,只吃了两块就没吃了,剩下的便叫环儿与小菊去分了。   投桃报李,想着沈从白对她如此用心,她也不好什么也不做。   春日来了,天气渐暖,蚊虫也多了起来,她每年在这个时节都会做一些防着蚊虫的香包,带在身上驱蚊,这一回做的事情,她悄悄给沈从白也做了两只。   用的是他喜欢的黑色锦面,绣着各种祥云纹。   此时拿了出来,想了想,又进了屋里,取出了她从前在湖里摘了处理干了的莲花瓣,想了想,拿了两片。   莲同怜,盼君多怜妾。   她存了些小心思,悄悄地将那两片莲花瓣放入了香囊的药草最底下。   接着就叫环儿去厨房领了些生粟子,仔细地烤好,一颗颗剥了,放进了干净的帕袋之中。   因着两人也过了三礼了,是以她送他东西,也不需要藏着掩着,便直接叫环儿着人给沈从白送去。   沈从白听闻林雪芙送了东西给他,头也未抬,眉目从容沉静:“知道了,东西放着。”   “是。”金贵原以为他家侯爷得高兴的,却不想,侯爷看起来没啥表情?   果然是侯爷,这心思叫人难以捉摸啊!   他将小篮子放在了桌子角落处,然后走出了侯爷的书房。   听着门合上的声音,沈从白目光从案卷里抬起,看向了那小篮子。   小姑娘的东西都是精巧,竹篮子也是十分小巧,绘着各种花色。   这丫头倒是懂事了,还知道给他送东西。   只不知这是送了什么。   他站了起来,走向了小篮子,打开了篮子。   双层小篮子,上头是两只香囊。   绣功精美,金色的祥云栩栩如生,是出自林雪芙之手。   沈从白冷哼一声,不在意般拿起了其中一只。   可那眉眼嘴角,却偏偏没忍住就往上勾了。   手指一勾,直接就将其中一只香囊给系在了腰带上。   紧接着又将另一只给拿出来,仔细地收在一旁,又取出篮子的第二层,就见是一方干净的帕袋,拿起来的时候,便能闻到里头淡淡的粟子香。   他打开看了一眼,每一颗粟子都剥得整整圆圆。   这么一大把,就那娇气的小姑娘,得剥了好久吧!   倒叫他有几分不舍得了。   拿起了一颗,放进了嘴里,只觉极香。 第50章 美色醉人姑娘跟姑爷真配!   柳怀恩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沈大爷正拿着一颗东西放进嘴里,咧开的嘴笑得那叫一个幸福快乐似极傻儿。   “沈从白,咱们好歹兄弟一场,我有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你,你有好吃的竟然偷偷一个人躲书房里吃!”   柳怀恩嘴里说着,手已经十分灵活地一把就从那帕袋中捉了两颗出来,眼见着就要往嘴里送。   沈从白那淡淡幽幽的目光却是瞟了过来,就直直地落在了他要放进嘴里的……粟子?   瞧着像是粟子的东西上。   那眼神太幽沉了,叫人看着有些发毛。   他愣了一下,竟是没有勇气直接把那东西放进嘴里。   只拿眼睛问他:“这东西是什么?”   沈从白淡淡地轻启薄唇,回了他一句:“这是你嫂子亲手为我剥的粟子。”   柳怀恩喉结向下一滑,咽了咽口水,瞧着沈从白那一副清风冷月却暗藏杀机的眼神,默默地挤出了一个堪为得体的笑容。   嘿嘿一声递了回去:“那这我无福消受,来,还你。”   好家伙,还好他没有立刻吃下,若不然的话,就沈从白这眼神,他怀疑自己要被他捉去轮一套十八酷刑了!   “你确实是无福消受。”   沈从白面色清冷地直接就把柳怀恩手里的两粒粟子给捉了回去,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柳怀恩:……从未想过沈从白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一个见色忘义之辈!   可叹美色果然是祸人。   柳怀恩说着,目光又落在了桌上的香囊上:“这也是嫂子送你的?”   “你嫂子绣功精湛。”沈从白虽语气淡淡,可那眼神里却是透着几分傲娇。   柳怀恩又多看了一眼,才发现这双面绣瞧着眼熟。   再一看,才发现这不是沈从白近日用的那锦囊吗?   而且好家伙,没见过这么这位爷这么骚气的时刻,那腰封上,系一只锦囊,系一只香囊。   他没忍住:“你怎不把这只也一并系上呢!”   沈从白用着看白痴般的眼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短浅,这东西本侯还有好几只。”   柳怀恩就这么狠狠地被晒了一脸。   ……   随着冬雪停下,天气回暖,春雨也绵绵下了起来。   傍晚用完晚饭后,林雪芙叫人把摇椅搬到了廊下,然后就抱着一床软被儿坐在廊前看着春雨。   她喜欢看着雨打新叶,总觉得这个时候,心境也变得十分平和。   就在这时,她看到一个女人疯了一般冲进了宜青阁。   身后几个婆子追在她的身后叫着:“沈三少夫人,你怀着胎呢,可莫要这般跑啊,摔着了怎么办啊……”   林雪芙也是吓了一跳,原本闲散的人儿,立时惊得抱着被子坐直起来。   还未下椅子,就见林仙之已经跑到了她的面前。   她今日动了胎气,躺了一天,此时想来是直接起床就往这儿跑,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如纸,那唇都是发着白。   一双眼睛却是通红通红,死死地盯着林雪芙,仿佛要将她吃了一般。   小菊本来在远一些的地方,听到动静,直接就跑了过来,往林雪芙的面前就是一挡,回头紧张看了一眼她家姑娘。   林雪芙这个时候也回了神,缓缓地起了身,站了起来:“二姐姐这是怎么了?”   “哎呀我说三少夫人啊,你可别再闹了,你这胎气不稳,万一出个什么事情,我们怎么跟沈夫人那儿交代啊!”   林仙之站在那儿,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雪芙:“林雪芙,明明你才是嫁给沈从良的人!”   林雪芙听到她的话,神色微微一变,随后就轻笑了出来:“二姐姐这是睡了一天,犯了浑了吗?”   “我没有犯浑,明明你才是嫁给沈从良的人,我是世子妃,我是世子妃!!”林仙之像疯癫了一般,盯着她一句一句地重复着。   所有人都没把林仙之的话听进去,只觉得这林仙之就是被逼得疯了。   可只有林雪芙清楚地知道,林仙之不是被逼疯了,她应当是同自己一样,梦见了前世的事了。   只是,梦见了又怎样?   在这样的处境下,想来,梦见了只会让林仙之更痛苦吧!   林雪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对她身后的婆子们斥道: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三少夫人给扶回去换衣服,再叫大夫好生给她诊诊脉,这春寒料峭,冻到了可怎么办!”   “是,三姑娘。”   几个婆子上前,一左一右就捉住了林仙之。   林仙之也没有挣扎,她方才不过是因为醒来接受不了现实,才会冲动地跑出来,此时冷静下来,才觉发现自己竟然冒雨跑了出来。   她有些慌了,想起了腹中的孩子。   是了,她能不能翻身,就靠着这个孩子了,这个孩子,不能有事。   她抱着小腹,慌张地看向了旁边的婆子:“我有些冷,你们赶紧带我回去换衣服。”   林雪芙看着林仙之那可怜的模样,终究是开了口:“小菊,拿件氅衣给二姑娘披上。”   “……是。”小菊是有些不愿意的。   她家姑娘那些氅衣可都是很名贵很好看的,她不舍得拿给别人,还是这个林仙之。   但是姑娘都发话了,她也不能不做,只好转身去拿。   林仙之看着面前的林雪芙,少女亭亭而立,青丝披肩,锦缎长裳华贵,发间插着一枝白玉钗子,抬起的手腕上,是一只水色极好的翡翠镯子,通身上下,不见张扬,却处处显着贵气。   不一样,为什么会不一样了。   为什么不是她梦里那般,她是那个高贵的世子妃,而林雪芙,只是一个嫁给沈从良的林府二房外室女儿!   林仙之只觉得一口郁气上冲,本身没恢复的身子,直接一个后仰,又一次晕了过去。   婆子们被吓得大叫大夫,又是一阵兵慌马乱。   林雪芙就站在那儿,神色淡淡。   “这二姑娘,瞧着真像是疯了。”   这样的岁月,是会叫人疯的,曾经的她可不就疯过一次。   林仙之送给她的,她终于是全全整整地送还给她了。   林雪芙轻轻地勾了勾嘴角,低声说道:“你过去看看情况吧。”   “是,姑娘。”小菊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又有些不放心姑娘,还回头把环儿姐姐给喊出来,看着环儿姐姐守在姑娘旁边,这才出了院子。   林雪芙被小丫头那一副操心紧张的模样给逗得笑了。   这一世真好,她与她们都好好的,以后,她也会好好保护这两个忠心又实诚的小丫头的。   林仙之这身子本就虚弱,这一日接连症状百出,那胎气动得厉害,三个守在这儿的大夫俱是摇头百无一策。   最后,沈三夫人求到了沈从白那儿,把柳怀恩给叫了过来。   柳怀恩是太医院里出了名的圣手,因着平时多侍奉宫里的贵人们,是以也擅千金科。   柳怀恩是有些不愿意的。   他帮沈从白那自是没二话,可他就是瞧不上沈从良那贱玩意。   “这个胎不论用什么方法,也得保住。”   “你什么时候对那玩意这么上心了?真要当好兄长了?”   沈从白见柳怀恩那一脸好奇,只淡淡地回了两个字:“有用。”   这话一落,柳怀恩算是明白了。   救这胎,不是为了沈从良啊!   那就……得治!   “放心吧,只要还没滑胎,我就能给他保住!”   “嗯。”沈从白点点头,把他送到了咏梅阁门口就停了脚步。   柳怀恩看着他。   沈从白轻拍他的肩膀:“我去找你嫂子了。”   柳怀恩看向了隔壁宜青阁,终于明白沈侯爷这一回为何如此细心周到,还亲自送他来林府里,结果人家根本就不是送他过来,人家是来会情人的!   柳怀恩悲痛地长叹了一声:“交友不慎啊,沈侯你变了。”   咏梅阁与宜青阁一墙相隔,沈从白走了几步就来到了宜青阁的院落外。   小菊在院子里摆弄着花草,一转头就看到了那身着华服的沈侯爷,“侯爷,您来了?”   “三姑娘可得空?”沈从白优雅地问道。   “得空,不得空?”小菊本来想说得空的,但一想到姑娘这边还不确定要不要得空,于是犹豫了一下,那话就在嘴里绕了一圈。   沈从白温润一笑:“那劳烦小菊姑娘问问?”   “好,好。”小菊连连应着,然后就往屋里头跑。   林雪芙此时已经换了就寝的衣服正打算歇下,听说沈从白来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换了一身外裳走了出来。   自打开春,林雪芙从云想娘子那儿又订了好几件春日里的衣裳,今天晚上穿的这一身是雪粉色的折技襦裙,外头罩一件鹅黄色绣着百花的薄袄子,瞧着十分艳丽娇俏。   因着夜深了,也不知道沈从白来的目的,她的头发披了一肩,也没有绾起来,称得那巴掌大的小脸,越发娇小。   “侯爷怎的这个时候来了?”   “带柳怀恩过来给三弟妹看诊。”   听到三弟妹的时候,林雪芙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林仙之。   她记忆中,他曾经也喊过她三弟妹,但那是很遥远的上一辈子了。   这个称呼,叫人一听就觉得心里勾起层层不悦。   她微微抿唇笑了笑,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沈从白显然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深深地望着她:“陪本侯赏赏月?”   “……我去这绾一下发。”她方才已经打算歇下,是以头发也解了下来,此时一头青发披了一肩,只拿着一根藕色的发带系着。   “三姑娘这样便是极美,不必特意去绾发,就在府里走走。”   林雪芙被他一夸,脸上微微红了,一旁的小菊见状,机灵地说道:“姑娘跟姑爷真配!”   不得不说,小菊这句话,简直切中沈从白心头好。   他微微勾了勾嘴角,回头对跟后头的金荣伸出了手:“钱袋。”   “在这儿。”金荣忙从怀里掏出了钱袋。   沈从白接过了钱袋子,看也不看,随手就扔向了小菊:“赏你跟环儿了。”   “谢谢姑爷!”小菊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了钱袋,笑眯眯地应道。   金荣看了那一袋钱袋,嘴皮子一动,也跟着喊了一句:“姑爷。”   “噗……”小菊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想不到这位金荣,平时看着人高马大,一脸威严,实则竟然是这么逗的存在。   林雪芙矜持了些,倒没有笑出声,但是也忍不住眉目间沾了笑意。   沈从白淡淡地瞥了一眼金荣。   金荣脸皮素来是厚极,也不在意,就笑着对林雪芙道:“属下能喊您夫人吗?”   沈从白眼底笑意立时浮起,目光含笑也看向了林雪芙。   林雪芙那小脸儿一飞红,好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倒是沈从白知她人前脸皮薄,只轻轻地牵起了她的手。   林雪芙这才依依地跟在了他的身后,一并尚着小道走着。   金荣与小菊两人便隔着些距离,远远地跟着。   夜风徐徐,夹香拂面。   她的青丝被风拔得微微乱了,她也一边低头理着鬓间乱发,一边随口说道:“想不到你身边的人这么逗。”   “金荣就是白长了一副唬人的脸和身材。”   “他平时也这样……”林雪芙才说了一半,就见那本是与她并排走着的男子,突然跨了一大步,而后折身,站在了她的面前。、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捻起了那被风卷得乱飞的碎发,轻轻地捋到了她的耳边。   男人的手指温热而带几分粗糙,轻轻地滑过她的耳廓。 第51章 温柔的吻她有些慌,却又并不抵触。……   林雪芙心里突然间有些慌,那一双如蝶般的睫毛,微微扇动,一双眸子清亮得似春雨洗过的山葡萄般,就那么直直地望着他。   沈从白从未见过她这般的目光,那盈盈秋目,似含了三千雾水。   他的天地间,仿佛只余了她一个人。   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耳廓,轻轻地往上,落在了那白皙似玉般的脸颊上。   林雪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张得她小身子一下子就僵直了。   雪白的贝齿,轻轻地咬着下唇。   这儿是一个小偏园子,平素里往来的人就少,此时夜里,人更是少了,耳边静得只听得风声。   金荣耳极眼明,见状,回头冲身后的小菊姑娘笑眯眯道:“小菊姑娘,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吧。”   “我得侍候着我家姑娘……”   “你家姑娘有侯爷呢。”   小菊还想说什么,可一抬目望去,就见那影影绰绰的月光下,男子轻轻地捧起了女子的小脸,轻轻地落下了一吻。   小菊瞪圆了双眼,那嘴张开,合上,张开,又合上,好半天没发出一个声音。   然后就像是中了邪一般,突然失语,默默地低下了头,那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子,整个人像熟了的虾子。   她面前的金荣,虽然瞧着一副很威猛的样子,此时也是顶着一张须腮大红脸,低着头数脚。   不远处。   皎洁月光下,林雪芙紧张得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她看着那俊颜在自己的眼前一点点放大,感觉到那温热的气息,轻轻地拂着她的鼻尖。   她有些慌,却又并不抵触。   一只大掌,轻轻地盖在了她的双双眸上,挡住了她的目光,而后,她就感觉到唇上一烫,那温热的薄唇,亲在了自己的唇上。   她慌得只觉得腿上一软,人就后退了一步。   沈从白却是动作更快,那只捂着她眼睛的手,转手就扣着她的腰上,那温度,隔着薄薄的春裳烫着她的皮肤。   耳边的风,仿佛也止了,只有他那越来越浓重的呼吸声。   在耳边轻轻地响着。   林雪芙整个人就如同踩在棉花上,找不着半丝力气。   隔了好久好久,久到林雪芙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松开了她。   直到耳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轻轻地问她:“喜欢吗?”   “侯,侯爷,我困了,我回去睡了。”林雪芙红着一张脸,看都不敢看他,只语伦次地回了一句,转身就往宜青阁的方向跑。   那小脸被风一吹,才发现烫得惊人。   连从小菊旁边跑过,她也没发现。、   还是小菊听到动静,连忙抬头看了一眼,也不敢问什么,就跟在姑娘的后头跑。   沈从白一只手轻轻地捂着唇。   真甜。   他突然觉得,还得三个月才能与她成亲,这时间太长了。   他缓步往回走,行至宜青阁前时,有些没忍住,停下了脚步。   正想着再进去找小姑娘说说话儿时,林家老夫人,沈三夫人正好从旁边的咏梅阁走出来,她们的旁边,还跟着柳怀恩。   沈从白便停放弃了方才的想法,走了上前。   “怎么样了?”   “已经无碍了,我这几日会过来给她扎针固胎,只是她心中郁结,情绪波动大,这个不是药物能控制的,所以我的建议是给她服些药,叫她每日里多睡上几个时辰。方才同老夫人还有二夫人商量过了,她们也同意这个法子。”   这事自然是没有人会不同意,毕竟不管是林老夫人,还是沈二夫人,都不会在乎林仙之是什么感受。   她们要的都只是林仙之肚子里的孩子能顺利生出来。   沈从白点了点头:“有劳怀恩。”   “侯爷客气。”   人前,这两人都是一派客套。   林老夫人与沈二夫人一番感谢,随后沈从白便送着柳怀恩离开了。   原送了柳怀恩出门,沈从白便想着回侯府,可是马车晃动,到了半路,他突然打了帘子,对车夫说道:“就在这儿停吧。”   “是,侯爷。”沈从白时常半道有事,车夫跟着沈从白有十数年了也习惯了,把车子在停下来,看着沈从白下了马车后,这才驱车独自回侯爷。   “侯爷,还有任务吗?”金荣以为侯爷是有什么任务,于是凑近一旁小声询问。   “我有几句话得与三姑娘说声。”   金荣:“……”   ……   林雪芙回了屋子里,在床上坐了好半晌也没有回过神来。   这两辈子下来,她还是头一回与男子这般……   她的心都要从跳出来了,可是那滋味,却又好似,还挺有意思的。   她低低地抿着唇儿,轻轻地笑了一下,笑着笑着,又觉得自己好不害臊,怎的坐这儿就想着这些事情呢。   可是那心扑通着半天也没有缓下来,她只好站了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灌了下去。   沈从白进来的时候,就看到那小姑娘坐在榻上,看到他进来,惊得像只被扰了的小鹿一般,一双雾水流转的杏眸,就那么慌而羞涩地看着他。、   “侯爷,你怎么又来了?”   沈从白看着她红着小脸故做正经的问话,只缓缓地转身,把窗子关上,走到了她的跟前,伸出了右手。   林雪芙看着那步步逼近,居高临下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只觉得那心跳又跳得分外厉害。   她慌乱无神地看着那只摆在自己面前的大手。   男子的手比她的手大了好多,修长,骨节分明,瞧着就是有力好看。   可是,他伸出要做什么?   她茫然地望着他。   沈从白极为认真地对她说道:“手受伤了。”   受伤了?   林雪芙疑惑的目光,从他的脸上,再一次落到了那只手上。   那手背青筋微起,骨骼漂亮,可是看不到伤口啊?   她又顺着他的手掌往上看,他今日穿的是一件浅蓝色的锦袍,若是受了伤,应当是能看出血迹的,可是她顺着他的手臂也没看出伤口啊?   而后她就看到沈从白左手手指,十分从容地指向了他右手后背处的一道……小得不能再小,几乎可以忽略的细细的血痕上。   这一条小血痕,她怀疑他就是进屋子的时候,故意在雕窗的边角处划到的。   似这种伤口,便是她伤到了,有时候都不理会,何况他这种成日里在刀口上舔血,平时受了那样重的伤都不当回事,哪会在意这样的小伤口。   他根本就是在逗她。   于是她嗔了他一眼:“侯爷,这伤口再不及时包扎,它就愈合了。”   确实是叫林雪芙猜的,他就是入窗的时候手正好让窗角给划了一下,她一回,他也就随口回了。   被她拆穿,他低低地笑了笑,往她旁边一坐,那一双细长的眸子深情如水,看得林雪芙都要把小脑袋瓜子低下了。   他这才慢条欺理地伸出大手,一派正经地捂着胸口:“三姑娘再帮再瞧瞧这儿,我这胸口最近总疼。”   林雪芙看着他那一脸夸张的模样,无奈地翻了一下白眼,怎么会有这么爱演的人呢!   从前总觉得这个人冷酷又高傲,可是现在才发现,那都是装的。   这就是个没正经的。   她嗔了一眼,目光落在了旁边紫檀小几上的针钱箩里的那细细的针,想了想,狡黠一笑,伸了手就将那针取了过来,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侯爷莫慌,扎一针便好了。”   沈从白看着小姑娘那一脸狡黠可爱的笑容,却是一把握住了那只捻着绣针的小手,将她微微往跟前一带。   低头,那嗓音低沉撩人:“三姑娘想怎么扎呢?”   说着,他握着她的小手,往自己的胸口上送。   林雪芙手指里还捻着针,被他这一带,担心真扎到他的人,低呼了一声:“别……”   那檀口才轻启,便被男子覆住。   沈从白握着她小手的大手,轻轻地从她的手指滑过,顺走她手指间的绣针,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随后那手,又握住了她的小手,将她的小手一带,带到了身侧。   他微微向前一步,将她压在了榻上,加深了这个吻。   梦里做了那么多次的事情,今天终于可以在现实中成了。   从不近女色的沈从白,突然间发现了原来女子如此甜如此美,叫人一尝便不舍得再松开了了。   烛火摇动,榻上人影也跟着动了起来。   若不是还存着那么丝丝理智,沈从白真想就这么要了她。   只是从林府出来后,沈侯爷连传了两回净水,后半夜净是折腾了自己一番。   可这乐趣倒是尝到了,于是欲罢不能,沈侯于是变成了夜行郎君,夜夜到访。   ……   三个月的时间,快得像是从指缝间流逝,很快就到了沈从白与林雪芙大婚的日子。   这期间,朱岩迎娶了崔淑柔,也将林雨兰纳了过去。   只是这一切,所有人都瞒着林仙之。就连朱岩,来了几次也没敢把事情告诉林仙之,就怕她又动胎气。   林仙之情绪波动大,柳怀恩给她用的药有很多安神成份,这段时间她便几乎大半时间都在床上半睡半醒,而且人也因为安神药的缘故,就是醒来也好似倦倦,动不起精神来。   直到这一日,听着外头锣鼓喧天。   她撑着身子问旁边守着她的婆子:“外头是有什么喜事吗?”   婆子听到她问话,只笑着看了她一眼:“没什么。”   说完,转身就走向了旁边的药壶里,从里面倒出了一碗药,端到了她的面前:“少夫人把药给喝了吧。”   “我不想喝药。”林仙之看到这药就想吐,自打她三个月前晕倒后,这药就没有停过,她喝得想吐。   “少夫人,为了您腹中的孩子,还是得按时喝药才好。”婆子笑着劝她,实则这婆子心里可紧张了。   谁都知道这位二姑娘见不得人好,要是让她知道今日是三姑娘嫁入侯门,不得又犯病。   前日柳太医来了还特意交代了这几日把这药加了量,就防着二姑娘这头知道这事。   “嬷嬷,我觉得我现在身体很好,真的不用再喝了。”   柳怀恩确实是个圣手,林仙之在他的治疗下,如今整个人看着气色好了许多,人都丰腴了许多,只是据柳太医说,这胎象还是不够稳,就是还得多注意着。   “嬷嬷,我想去外头院子里坐坐。”   “那您先把药喝了,喝了我扶您出去院子晒晒太阳,如今四月份了,天气暖和,院子里的花都开了不少。”   “行吧。”林仙之也知道腹中孩子对自己的重要,不再拒绝,忍着恶心把药给喝下了。   院子如今都是院门紧闭,那婆子原以为也不会叫林仙之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可不防就在她们出去的时候,隔壁小菊大叫了一声:“快点出来啊,侯爷方才来接亲,特意给了咱们宜青阁的人一人一个大红封呢!”   “哇,太好了。”   “侯爷真好。”   “三姑娘好有福。”   “好羡慕小菊姐姐和环儿姐姐,可以跟着去侯府。”   ……   一帮小姑娘们因为兴奋,叽叽喳喳,声音不小,那话便一句不漏地落入了林仙之的耳中。   扶着林仙之的婆子心中暗叫不好,就不应该扶着她出来。 第52章 羞红脸阿芙,我会疼你一辈子   林仙之咬着唇,手指用力地掐入了手心里。   她以为自己可以看开的,但其实并不然。   她最近一直在做那个梦,梦见自己是朱岩的世子妃,梦见林雪芙嫁给沈从良,梦见林雪芙疯了。   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她以为是真的。   她心里就还盼着,也许她再熬一熬,等把孩子生出来,等朱岩筹谋妥当后给她一个名份。   只要有名份,她相信凭着朱岩对自己的喜欢,她迟早还是世子妃。   她想着沈从白是出了名的不愿娶妻,说不定就是一时兴起,说不定随后就退婚了。   可是不想这么快,林雪芙要嫁了。   她要成为侯府夫人了。   妒忌就像是滋生在心里的恶魔,一点点吞噬着她的。   她不甘,她痛苦,妒恨,气愤……   只觉得眼前一黑,林仙之再一次气得晕了过去。   安排过来侍候林仙之的婆子都是挑了力气大的,那婆子扶着林仙之就抱起往屋子里走,一边走一边对旁边的丫鬟喊道:“赶紧把柳太医吩咐备着的药拿来。”   原来柳怀恩早就防着林仙之这边听到动静出事,早早就开了方子。   小菊给宜青阁里的小姐妹们分了红封后,正打算赶紧回头跟上迎亲队伍,就听到了隔壁院子里张婆子的叫声。   她想了想,笑了一下,这才转身去追迎亲队伍。   ……   上辈子,她也是八抬花轿嫁入沈家,但是就是这一嫁,她上辈子的人生,就是进入了地狱,她还记是,上一辈子的她,坐在花轿里,忐忑不安,紧张害怕,无助地一个人躲在红盖头下抹着泪。   可是她的害怕她的无助,没人理会。   而这一切,都是林仙之造成的。   缘起缘落,这一世,她把受的罪都完完整整还给林仙之了。   她自己也终于获得了新的生命。   这一世,她一定会幸福的。   林雪芙的嘴角弯弯,笑意便似这个时节的阳光一般,暖暖柔柔。   原本林老爷一直觉得这婚期有些紧,怕婚礼办得不够体面。   但是其实林老爷想多了,沈从白给了林雪芙最最体面的婚礼。   身上的嫁衣据说云想铺子的云想娘子推了手里所有的活计,让所有绣娘赶着工期,制了整整两个月才赶了出来的。   头顶的凤冠是请了京城有名的首饰匠手亲手打制,那上面的九颗东珠,是沈从白厚着脸皮找了长公主讨好的,据说每年的贡品里也就只得那么十来颗,宫中的贵人们都许多分不到。   所有的规格,都是按着侯爵世家中最高的规格走,一百二十八抬聘礼,上京最有名的三支迎亲锣鼓队长街迎亲,十日流水席。   该有的体面,沈从白半分不少,尤其在细节上,更是处处做到了最好。   他将对她的尊重与爱意,全部都用在了细节之上。   她的手,轻轻地抚过了拇指。   那上面戴的是一只白玉扳指,那是沈从白前夜里特意过来送她的,说是他小时候戴了许多年,是老侯爷当年亲自给他打造的,只是手来他大了后,那手戴不进去了,就一直珍藏着。   但现在,她是他的妻,所以他想让她继续戴着,做为沈家的传家宝般传给他们的后代。   前天夜里,沈从白来寻她,抱着她在榻上,说了许多许多的话。   他说:“还有十二个时辰了,终于不必忍了。”   他说:“阿芙,我会疼你一辈子。”   他还说:“阿芙,真希望今夜就是洞房夜。”   后来,那男人说着说着,没忍住就又跑了。   想到他那红了的眼睛,她低着头,没忍住就笑了起来。   也是在他身上,她才知道原来男人在这些事情上,真的是会很难受。   只是他到底是尊重她,虽也是动手动脚,但是却都忍了下来,只说要给她一个完整的洞房夜。   想到这里,林雪芙又觉得紧张了起来。   手轻轻一碰,就碰到了二婶前些日子里塞给她的小册子。   活了两世,对于夫妻之间要做的事情,她其实一无所知。   她没有母亲,上辈子她的身份那样尴尬,以至于嫁人的时候,根本没有人记起要教导她这些事情,所以她上辈子什么都不懂地就给嫁给了沈从良。   这一世,二婶把她当亲人,于是前几天悄悄地带她进了屋子里,把这东西拿给了她,还叮嘱她不要害羞,一定要好好地看看,省得新婚夜受搓磨。   她当时羞得不行,但是在二婶离开后,那册子她还是打开看了一眼。   只是只一眼,她就羞得没敢再瞧。   直到今日早上,还是环儿那丫头,顶着一张红脸将那小册子再一次塞在她的手里,还交代了一句:“姑娘您多少看一眼吧,我听外院的嬷嬷们说,姑娘家新婚夜不看会吃亏的。”   也许,真得看看才行。   林雪芙想到这里,只好咬下了满心的羞涩,将那册子往红盖头里移,然后翻开本子悄悄看着。   昏暗的光线下,册子上的画面,叫她一张脸红得比红盖头还红。   那花轿轻轻地晃着,那画册也跟着晃着,那画面,更觉得羞人了。   原来这就是夫妻之间的那些事儿!   实在叫人觉得羞耻啊!   但是想到晚上就得面临了,总也逃不掉的,她只能硬着头皮,看了一路,直到轿外的喜婆喊了一句“新娘子到了。”   她才紧张火急地赶紧把册子往怀里严实地塞起来。   隔着红盖头,只隐约感觉外头光了几分,是花轿的门让人找开了。   一只大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小手。   虽然瞧不见那人,但她却知道,那就是他。   男人的手,修长骨节分明,握着她的时候,总是格外稳却又不会把她握疼。   她轻轻一笑,小手松松,与他十指交叉,紧紧地握在一起。   从今往后,她便是他的人了。   盈盈一笑,她被他牵着站了起来,随后由他引着,轻轻地下了轿子,一步步跟着了进了喜堂。   拜堂,入洞房。   一路上闹哄哄,有人笑有人说,有人打趣有人闹。   她头顶着红盖头,由着他牵着手,虽看不见面前的路,却十分安心地将自己整个人交托于他。   直到行了所有的礼,送入了洞房。   喜婆嘴里喜词从新郎新娘入屋后就未停过,又领着侍女一边嘴里唱着吉祥喜庆词,一边将那象征着早生贵子的红枣,桂圆,莲子,花生四物,撒在喜床之上。   一番撒帐仪式后,便是揭红盖差距,饮合卺酒。   林雪芙坐在床上,一双小手紧张地捉着裙摆,一双圆瞳瞳的杏眸,睁得圆圆得,就对上了男人那张带笑的眉眼。   今日的沈从白,格外俊美,绣金云织大红喜袍,将他整个人称得潋滟喜庆,那只厚实的大手里还拿着玉如意未落,一双深邃的眸子,却是痴了一般,一眼不错地望着她。   今日的林雪芙,娇美到了极点。   更重要的是,她终于是他的妻了。   喜婆见新郎看得都痴了,掩着嘴就是一声笑,随后轻唱了一句:“新郎新娘该喝合卺酒了。”   偏那男人跟未听到一般,依旧深情地望着她,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这会儿,连着新房里侍候的侍女们也一个个忍不住掩了嘴儿轻笑着。   林雪芙那脸就红了,使着小手,轻轻地推了他一下:“喝合卺酒了。”   “好。”沈从白这才依依不舍得错过了目光,可却是回头对喜婆与一众侍女喊道:“你们都下去吧,接下来的本侯与夫人都知道了。”   “这……可侯爷喝了合卺酒后还得出去招呼外头的客人……”   只见那人高马大,分明看起来神清气爽精神抖擞的男人,一只手撑着额头,说了一句:“本侯太累了。”   喜婆大约也是没有见过这般猴急的新郎,明显愣了好一会儿:“这……”   沈从白喊了一句,“金荣。”   只见一脸喜气的金荣赶紧从门外走了进来,利索地将手里早早就准备好的荷包给喜婆塞了个最大的,又给其他一众侍女们各都塞了个小的。   “新郎新娘感情儿好才是最好的,这洞房花烛夜,一刻千金,奴婢祝侯爷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喜婆笑眯眯地接过了荷包,这才笑着带着人出了新房。   环儿与小菊都是小姑娘,也是什么都不懂,喜婆说出去,她们也跟着出去。   金荣走在最后头,不忘给侯爷落下一句:“侯爷放心,属下跟金贵带人守着,不会叫人坏您与夫人的好事,至于前头那儿,柳大人还有咱们大理寺里几位大人都说了,就是喝吐了也给您扛着,叫你珍惜良宵。”   说完,金贵把门一带,招呼着兄弟们就把门给守紧了,不叫人闹这洞房。   林雪芙看着沈从白方才交代金贵的样子,突然间就笑了。   笑着笑着,随即就想到了接下来的事情,那小脸又火速地红了。   喜台上,那小儿手臂般粗的龙凤光亮十足,照得那本就红透的小脸霞落半天。   沈从白看着她娇羞粉红的脸颊,低低一笑,一只手轻轻地扣着她的后脑勺,微微向前就在那嫣然的红唇上轻啄了一下。   林雪芙自打在花轿里看了那册子心里就特别紧张,此时叫他这么一亲,满脑子里便全是那册子里的画面,一想到一会儿他会压着自己做那事情。   藏在宽袖里的小手,不由地握成了小拳头,小身板儿直接僵得像是个木偶儿一般。   沈从白也察觉到了唇下女子的紧张,扣着她后脑勺的手,轻轻地移向了她的脸颊,轻轻在那粉嫩的脸颊上抚了一下:“别紧张,我先帮你把凤冠取下。”   她身上的凤冠是请了上京大家所制,样式好看,可是却十分重,她本就是娇小,戴了一日,此时脖子都是酸的。   一听他这么说,她连忙眨着眼应了:“好。”   沈从白说话间,已经替她拆解下了凤冠,将那凤冠放在了一旁的桌上,又看了看她的身上。   此时已经是初夏,天气炎热,可是新娘嫁衣是依着世家规格嫁衣所制,样式繁复,里里外外足有八层,且最外头一件是拿着金丝银丝绣的凤凰,极为厚重。   他看一眼就心疼她,随即就道:“把嫁衣也给脱了。”   林雪芙本就心里头慌得不行,一听他这话,直接紧张地开始结巴:“这,这,我自己来……”   看出她紧张极了,沈从白也就不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林雪芙这才站了起来,背对着他,小心地解开了腰带。   嫁衣繁琐,尤其是第一层,用的是金丝扣,她一颗颗地解开,随后才轻轻地地脱掉。   那衣裳才拿起来,便有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掉。   林雪芙看到那掉在脚边的小册子,脸当场就刷红起来。   她急急地就要弯腰去捡。   可是她才弯腰,有人更快,已经先她一步,捡起了地上的小册子。 第53章 洞房花烛娘子嫁人都不忘贴身带着,想……   沈从白只捡起来,还未翻开,便已经猜到这是个什么册子了。   大理寺卿虽是第一次娶妻,也是第一次与女子欢好,但奈不住沈大人手里接过的案子太多,各种各样的案子之下,知道的事情自也是比旁人多。   似这新婚里的事情,他虽是头一次,但知道的东西却也是多的。   “这是什么?”   他手里拿着小册子,却故意一脸不识地问。   “没,没什么。”   林雪芙脸烫得不行,说着就要去抢回来。   可那手才伸过去,就叫人一握,顺势一带,她便倒入了他的怀里。   沈从白低头,看着那双颊飘红的小娇妻,眉眼深深,全是情意。   “侯爷……”   “夫君。”他纠正。   她红着脸,却还是喊了一句:“夫君。”   “娘子嫁人都不忘贴身带着,想来这册子定是十分重要。”   “是很重要,夫君还……”   林雪芙还想哄着他把册子还给她,结果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勾出了第一页。   林雪芙一张脸顿时红得似能滴出血一般。   她后悔死了,就应该把册子给扔了,什么都不懂也好过叫他捉个正着。   这叫她怎么说呢!   她吱唔着好半天,才吐出了一句:“这,这是,是家里长辈给我的……说是,说是新娘子得看……我,我,我还没看……”   沈从白还是头一回瞧见她害羞成这般。   只觉得小姑娘这羞羞娇娇的模样,叫人呼吸都难了。   “即是长辈所赐,就应当好好看看,要不,我与娘子一起看?”   他竟然还说要与她一起看。   林雪芙惊讶地檀口都忘记合上了,这下子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这东西,悄悄儿看都羞透了,还与他一道儿看。   若是此刻地上有个洞,她定会二话不说就钻进去了。   她咬着唇,有些不敢去看他,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小手。   小姑娘白嫩嫩的小手,涂着嫣红的指油,瞧着分外艳丽。   沈从白看着那娇羞如花儿般的小姑娘,只觉得满心怜爱,他轻轻地握起了她的小手,轻轻地置于唇边,也将她的目光给引到了他的身上。   那一双灼灼目光,似火里浇了油,烧得叫人心慌,林雪芙对了一眼后就急忙地移开了目光。   沈从白却不叫她移开目光,一只手,轻轻地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小脸抬了起来,叫她的目光再难躲闪。   “先把衣服脱了,热。”   他说着,便主动替她宽衣。   里里外外八层衣服,确实是又闷又重。   林雪芙初时还十分别扭害羞,可到了最后,她直接就麻木了。   罢了罢了,由着他去吧。   左不过今天晚上,更羞的事情也得做着。   这么一想,倒是好受了几分,但脸上的血色,却是说什么也褪不下来。   一层接着一层,他为她宽掉了外头六层,剩下里面的亵衣,见那小姑娘那脸已经羞得快要滴出血了,终是没为一次给脱了。   那厚重的衣服还有凤冠压了一整日,此时宽了,她只觉得整个人松乏了许多,尤其是脖子一下子就立了起来,人也好像没有那么僵了。   只面前的男人,那目光灼灼,叫她也不敢抬起头。   那小册子看是看了,但她觉得看了还是不甚懂得,只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小手,一遍一遍捏着指头儿数着。   沈从白对着那后脑勺,轻笑了出来:“今宵洞房,夫人你不看看你的夫君吗?”   她不看!   咬着唇,好半日才说了一句:“夫君,我们,熄灯了睡吧。”   本就是害羞,结果这人却是故意扭曲了她的意思:“倒是,洞房洞房,正事为重。”   什么正事?   洞房夜的正事,自是那事儿。   她没忍住,抬头就嗔了他一眼。   只是那男人却逮着了机会,俯身,轻轻地吻在了那柔软的红唇。   初夏的风轻轻地从窗缝隙里挤了进来,轻轻地扇过那两只小儿手臂般粗的龙凤红烛,那烛火轻轻晃动。   墙边上的影子也轻轻地晃了一晃,映出的一对人儿,似交颈的天鹅一般,如在湖面,盘旋,转动,歌舞。   老侯爷与侯爷夫人已经故去,林雪芙顶头没有公爹婆母,倒是一嫁入侯府便是十分自在,不需要早早去婆母那儿请安,且沈从白疼着她,知她昨夜里没好好睡整觉,早上起来的时候特意交代不许任何人吵着她,翌日她直接是睡到了快午时才起来。   撑着一身酸疼的身子,她搭着环儿的手才堪堪坐了起来。   环儿一边给姑娘穿上鞋袜,一边不忘小声嘀咕,“侯爷也不知心疼姑娘娇弱,昨个儿把姑娘都折腾得哭成那般还不休!”   一旁的小菊虽比小环还小上一岁,但是她因着平时总往外院那儿跑,最爱跟那些嬷嬷们婆子们聊天打探消息,那些婆子们都是成了家的,平素里聊天就荤素不忌,是以小菊在这方面也就懂得多。   一听这话,贼贼地笑了一下:“环儿姐姐你不懂,那不叫欺负,那叫快活!”   “什么快活,我昨夜里听着姑娘哭了好几回!”   “环儿姐姐你不懂,等你往后有了夫家就懂了!”   “你个小屁孩儿,我不懂你便懂得了?”   “我虽是小,可我总听厨房里那些婆子们说,自是懂得一些的!”小菊说着说着,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而坐在榻边上的正主儿,此时一张芙蓉小脸,早就红得像柿子般了。   偏她还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说不是快活,又怕环儿真以为沈从白待她不好。   可是若说快活,那岂非……岂非羞死个人!   林雪芙便索性也不开口了,还好小菊说着说着也觉得难为情,于是这话题便这就以草草地收了尾。   偏抬头的时候,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人。   想到方才小菊与环儿的话,那张本还算淡定的小脸,顿时刷地就红了。   “侯,侯爷。”   小菊环儿听到姑娘的话,一回头也是惊得脸都红了。   “侯爷。”两人局促地叫了一声,然后就低下了头没敢说话。   沈从白薄唇勾着淡淡的笑意,也不说什么,只对她说道:“宫里头出了些事情,我需要进宫一趟,你若是累着,午膳用完就继续歇着。”   “您这会儿要进宫?”   沈从白点头:“冷宫昨夜里起了场火,得去查查。”   “那您赶紧去忙。”林雪芙说道。   “二叔二婶三叔三婶那边我已经交代了不让他们过来打扰你,若是他们来寻,你便随意找个借口打发便是,不必理会。”   沈家二房三房借口新宅还在翻修,是以如今未搬出侯府,沈从白知道林雪芙讨厌二婶,担心自己若是不在府里,万一二婶过来惹她不快。   林雪芙未料他会说这话,愣了一下。   看着小姑娘那呆呆的模样,沈从白轻笑一声:“你是侯夫人,这府里,你最大。”   这样的话,大抵是每个出嫁的姑娘最想听到的。   这句话,若是间接告诉她,在这府里,谁也不用怕。   他说完便走了,却留林雪芙一个人坐在榻旁,红了眼眶。   她知道他这是在维护着她,给她撑腰。   活了两辈子,第一次有人这么给自己撑着腰。   “恭喜姑娘。”环儿认真地说道:“奴婢虽然不知道您快活的时候为什么哭,但是听姑爷这般为姑娘着想,奴婢就知道,侯爷绝对是疼姑娘的。”   林雪芙那感动还没延续开,就叫环儿这话题打了个岔,一下子就又回到了这尴尬的话题上了。   今个儿是绕不开‘快活’这话题了吗?   她红着脸,长长一叹:“叫人传膳吧,我好饿。”   昨夜半夜里其实沈从白也叫人传了膳吃,但是无奈昨夜叫他折腾一夜,早上也未起来吃,这会儿真真是饿得慌。   “厨房的人来了好几回了,奴婢这就让他们传膳。”小菊应完,连忙就快步往外走。   沈从白有多疼夫人,这个问题,从昨日的婚礼,还有昨夜儿长亮不灭的龙凤烛,他们这些下人一个比一个瞧得仔细。   能在侯府里干活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所以都不必说,这一个个就已经知道这家头真正的女主人是谁了。   是以厨房早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午膳,而且厨房的管事李妈妈从早上就过来了四回了,就是来问夫人醒了没有,然后顺带跟夫人身旁的两个姐姐打打头系,问一些夫人平时的饮食喜好。   这不,午膳的时候,做出来的菜,全都是夫人喜好的。   不得不说,沈从白太了解二婶三婶了,所以出去办事前才会特意交代了那一句,不仅如此,他还特意把金荣给留下了,为的就是怕林雪芙脸皮薄被欺负。   结果,林雪芙这厢才用完膳,沈二夫人与沈三夫人便携着过来了。   林雪芙平时是脸皮薄,但是于这事上,却半点不会因为脸皮薄就忍着了。   实是她太厌恶沈二夫人了,别说是见了,便是这般听到这个人,她都觉得烦得厉害。   于是想也没想就叫人给打发了,只说自己身子乏。   “白哥儿娶的这媳妇也未免太不识规矩了,这哪听说过谁家媳妇嫁过来第一天就睡到日上中天才起来,虽说这大哥大嫂都不在了,但是咱们两家长辈还住一个府里啊,也不说过来请个安,这倒也罢了,咱们当长辈的都过来了,她竟然还推说身子乏不见?”   沈二夫人本就是个厉害的,加之这段时间,沈从白不仅把她的中馈事务给收了回去,还要求二房三房搬出侯府,她早就各种不满了。   今日本是想着借着沈从白不在府里,要好好敲打一下沈从白这个新媳妇。   却不想这新媳妇竟是个会拿乔的,连见也不见。   沈三夫人是个软性子,没什么主见,又怕事,便拉着她:“二嫂,我看算了吧,侯爷看着就很稀罕这小媳妇,瞧瞧他婚事上,都不让咱们插手,可见寒乎,何必去惹他呢?”   “这事怎能算了?咱们可是她的长辈,她一个新进门的媳妇,这头一天就这般,这是要骑咱们头上呢?这若是传了出去,咱们的面子往哪儿挂呢,走,三妹妹,她身子乏,咱们就进去看看!”   沈二夫人说着,拉着沈三夫人的手就往里面走。   沈三夫满脸为难,被她拉着就往林华园里走。 第54章 秀色可餐他不再是孤寡一人,他也有了……   金荣早早就守在园门那儿等着这一着了,见她们过来,抱着剑,笑着就站在了园门那儿。   “见过二夫人,三夫人。”   金荣虽是下属,但他跟在沈从白身边多年,虽未担官名,但是身份特殊,便是沈三夫人见了他,也是要客客气气,“金荣,你今日怎没有跟侯爷一道出去?”   “侯夫人才嫁入府里,多有不熟,侯爷特意留了属下在这儿侍候着。”金荣说完,目光淡冷地看向了沈二夫人:“侯爷还特意说了,侯夫人胆子小,叫属下不得让任何人吓到侯夫人。”   一番话下来,便是个傻子也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沈三夫人本来还有些犹豫着是不是要立一立威,但是眼下一看这情形就全都明白了,她自是不愿意再掺和这事,惹了沈从白她也沾不上什么好。   “二嫂,我刚想起来我娘家的姐姐今日要过来找我说话,这会儿应该到了,我得先回去了。”   她说完,便急急地转身走了。   沈二夫人看三夫人那一副畏事的样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但是权衡再三,她自己也没敢再闹,只冲着金荣瞪了一眼,留了句话:“同白哥儿媳妇说一声,得了空就来认认门。”   金荣不卑不亢地应了一句,便转身进了园。   沈二夫人看着这狗仗人势的东西,气得直瞪眼。   ……   小菊自来就是个机灵的,虽然才来侯府,却不过半日功夫就与府里各管事都混了个脸熟,而且在侯府里因着姑娘受着侯爷宠,她走哪儿都吃香,所有人都愿意与她交好。   沈二夫人与沈三夫人这头才吃了闭门鳖,她这边就有人来透消息了。   小菊知道姑娘不喜欢这两人,于是得了消息就开心地给姑娘报了讯儿。   林雪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坐在庭院里煮着茶,闻声,虽未说什么,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暖了起来。   这侯府里的风,似乎都比别处的叫人舒服。   投桃报李,她站了起来,“小菊,带我去小厨房吧,我给侯爷做个糕点。”   沈从白这一忙就直到夜里才回来。   冷宫虽是皇宫里最冷清的地方,关着的也是那些失了势被罚的妃嫔,但毕竟起火是大事,还需得查明白起火原因,确保不是有人放火,杜绝皇宫里的隐患。   是以皇上令大理寺协同刑部一同查了冷宫起火的原因。   两部一同协查,将整个冷宫查了个遍,又查访了进出冷宫的宫人,只得出一个结果,应是蔡良人半夜里不慎撞了烛台,引了火灾。   但是眼下蔡良人烧成了灰,也无从佐证,这案子也就先这么结了。   沈从白进了府后,金贵就跟在他的后头:“爷,朱家果然派了人盯着咱们的人。”   “嗯,蔡良人那儿都安顿好了吗?”   “爷放心,一应都安顿妥当,请的也是从外头带过来的小地方大夫看治。”   “便让他们跟着吧。”沈从白冷笑了一声:“他们跟不出名堂来,自然就会撤了。”   昨夜的火,便是沈从白安排的,要把蔡良人神不知鬼不觉带出来,只能用这种方法。   毕竟皇宫里不能凭白消失一个人。   只是蔡良人被打入冷宫多年,神智早就失常,想要问出有用的东西,还需得好好地为她治了病。   但是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此事倒也不急于一时,毕竟所有的计划都在准备了,只要蔡良人那边确定下来,他的计划随时能发动。   走进院子里时,他脸色的冷意如雪遇春风,瞬间融化。   面前小姑娘,穿着一件桃红色的对襟短袄,底下是一件白色的折花褶裙,一头乌发盘了个温柔的望月髻同,新婚喜庆,还难得地插了两只缠丝镶着红珊瑚的金制步摇,瞧着娇美贵气。   见到他来,她似有些不好意思,一张小脸粉粉,叫了他一声:“夫君回来了。”   “回来了。”   他走到了她的面前,牵起了她的小手,自然而然地带着她一起进了屋子。   环儿与小菊识趣地没跟进去。   林雪芙那小手被他一牵,羞涩极了,只任由他牵着走,见他直接带着她就进了内屋,终于是反应了过来。   一张小脸红通通,“晚膳已经布好了,我们先去吃吧。”   “是饿了。”   他低头,望着那张俏红的小脸,笑着应了一声,只一双细长的眸子里,尽是笑谑。   只可惜面前的小姑娘单纯极了,根本就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还十分认真地回了一句:   “那就赶紧吃了。”   说着便要拉着他往外走。   可是才走了一步,那手被他一扯。   男人凑近了她的耳边,声音低沉悦耳,回了一个字,“好。”   话落,那温热的气息拂过,他已经轻轻地啄上了她的樱唇。   秀色可餐。   他想了一日了。   林雪芙后知后觉,呜呜一声,人已经被他打横抱起。   她抬眼看向了他,就见男人眼底闪着灼灼的光,叫人害羞,她只好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又怕被摔,双手攀着他的脖子,任由他将自己轻轻地放置在榻上。   ……   听着屋里头的动静,环儿好半天就挤出了一句:“都,不用膳吗?”   金荣看了她一眼,又一副若无其事般移开了目光。   小菊想回环儿姐姐一句,可是看了一眼金荣,也没好意思开口。   默默地陪着环儿姐姐在门口侍候着。   等到两人用膳,已经是日上中天。   沈从白从屋里头出来的时候,一派的神清气爽,叫人传了水后,也不舍得让别人侍候小媳妇,亲自抱着林雪芙进了净室。   “夫君,让环儿来吧。”   “她焉有我仔细。”   “她自小照顾我,最是仔细贴心。”   沈从白笑了笑,拿起了湿着水的帕子替她擦拭肩膀,“她可有我们这般亲密?”   这话问得……   林雪芙只红了脸再不说话。   罢了,他愿意就让他做吧。   沈从白此人,说到便是会做到。   他的确是……比环儿还要仔细贴心,将她洗净后,又将她从水桶里抱了起来,放在了榻上,拿着软帕子仔细地为她擦拭,紧接着又变花样一般从旁边拿了一瓶玉露香膏,给她擦着身体。   林雪芙从最开始羞得全身跟要滴血一般,到了后来,直接麻木了,闭着眼睛都不敢多瞧他一眼。   沈从白自谥自己也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在男女之事上,向来都是能做到坐怀不乱。   可每每一对上林雪芙那娇羞粉红的小脸,他便觉得自己难以自制。   瞧着她闭着眼睛坐在那儿,小脸绯红,鸦青的睫羽垂于眼下,微弱的月光透着窗落在了她半边脸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动人。   他有些情不自禁地低头,在那睫毛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林雪芙那睫毛轻轻一颤,猛地睁开了眼睛,那一双圆亮的眸子,就对上了他的眼睛,声音都结巴了:“还,还要吗?”   看着那圆亮的眼底溢出来的委屈,他伸出手指,轻轻地在那脸颊上点了一下:“吃饭。”   “吃饭?”   林雪芙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她实是怕了他了,此时自己全身都泛了酸疼,肚子还饿着。   可这人说的吃饭,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呢?   “是,吃饭。”他低笑着,从一旁的架上取了一件外裳为她披上,仔细地为她穿好,还亲自为她把袜子也给穿起来。   小姑娘的脚白莹似白玉一般,叫人有些爱不释手,他多把玩了一下。   林雪芙则是吓得那脚儿一噔,然后就利落地转个方向,落在了地上站了起来。   “赶紧用膳,菜都凉了。”   她说着就汲上绣鞋,赶紧地往外逃。   就怕自己再走慢两步,又让某人给拖回榻上去。   沈从白低低地笑了一声,紧跟在了她的后面。   侯府厨房里的管事是老侯爷在的时候就在这边做事了,是个十分会办事的人,中午的膳食是侯夫人喜欢的菜,晚上的菜则是侯爷与侯夫人两个人喜欢的菜各占了一半。   这菜做得好吃,又俱是她爱吃的,加之叫沈从白这么一折腾,林雪芙饿极了,一不小心就用得也多。   林雪芙还是头一回吃撑了,待发现吃撑得难受的时候,已经是坐在那椅子上皱着脸不想动了。   “怎的了,不舒服?”   沈从白见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小脸皱着,瞧着像是不大爽利,牵着她的手问。   “吃撑了。”   她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回了一句。   沈从白看着她红脸委屈的模样,轻轻一笑,对旁边的环儿交代了一句:“让人给夫人煮个陈皮山楂梅子水去。”   环儿心里才想这事,没成想侯爷就开口吩咐了,她连忙应了一声,“是。”   沈从白又回头扶着她的手臂:“来,起来,我陪你出去走走,吃撑了得动一动才好,正好也带你熟悉一下华清园。”   她嘟着嘴,摇了摇头,“不想动。”   撑得难受,她一点儿也不想动了。   “乖,就在园子里走走,现在入夏了,南边有个荷花池,荷叶铺了一池,夜里映着月光,极是好看。”他轻声哄着她。   “真有那么好看?”林雪芙有些迟疑,实是肚子撑得难受,她半点儿也不想动。   “去了绝不会后悔。”   林雪芙听他这般说,这才点了点头。   这华清园她上辈子也没有进来过,侯府虽未分家,但是三家人的园子都是隔了墙只留了通门。   华清园是府里最大的园子,就在正东,沈从白性子冷,又喜静,是以平素里另外两房的人都不轻易过来这边,所以她从未来过,自是没有见过这个荷花池。   眼下入了夏,荷花开始长了起来,月下池面,一片一片的新荷叶又小又嫩,似一个个漂在水面的绿色玉盘。   池子颇大,中间有一座八角小亭,雕着荷样的长廊能直达小亭。   管家细心,听说侯爷与夫人要来,早早让人备了鱼料。   沈从白捉起一把鱼料,往池面上撒了下去,只见原本平静的湖面,顿时鱼儿们争相涌了出来,各样各色的锦鲤,养得肥肥美美。   “好多鱼啊!”林雪芙顿时笑得眉眼都弯了。   “这些鱼是我母亲嫁入侯府后养的,养了许多年了,初时也没有这么多,只是这么多年下来,鱼生鱼,生生不息,便养得这么多了。”   他说着,捉了一把鱼料,放在了她的小手上。   林雪芙拿着鱼料扔入池中,又引来了一群锦鲤,她头一回这么喂鱼,觉得甚有意思,一边喂着,一边似不经意般地问道:“公爹婆母他们当年是怎么回事呢?”   沈从白抿着唇,没有说话,目光有些幽远。   “我是不是问了不应问的问题?若是不好回答,你便不要说。”   沈从白看了一眼身后的侍从丫鬟,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吧,我与夫人在这儿便好。”   众人应了一声,鱼龙退下。   “十三年前,通州大旱,朝廷先后发下三批赈灾银两,这些银两足以平定当时的旱灾,但是后来却闹出了许多灾民涌入各种,通州知州手书血奏,以死上奏,言从未赈灾从未到过通州。   皇上大怒,命我父亲前去彻查通州灾银之事,但是我父亲在查明此事回来的中途,遇到一批流民,混乱中,被人杀害。”   这些事情,林雪芙上一辈子也听过,但是再一次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只觉得一阵说不出来的感伤。   这大抵就是因为同心,所以感同身受。   “母亲闻父亲遇害,悲伤之下,缠绵病榻,没多久也……”   沈从白说到这里,声音不由带了哽咽,竟是有些说不下去。   那个时候,他才是七岁的孩童,正受着启蒙,突遭父母接连双故的噩耗,差一点也跟着病倒。   还是长公主心疼着他,将他召去了府里照顾。   林雪芙用力地抱住了他,将小脸埋在他的怀里。   虽一言不发,却是一下子温暖了他。   他不再是孤寡一人,他也有了亲人了。   父亲母亲若是泉下有知,定也会为他高兴。   又听她说:“这几天有空,带我去拜祭一下公爹婆母吧。”   “好。”他轻应了一声,双手紧紧地搂着她:“爹爹娘亲一定也会很喜欢你。”   “其实,我有一件事情不知应不应当说。”林雪芙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应该把老侯爷是被朱家害的事情告诉他。   “你我之间,有何不能说的。”他温柔地说道。 第55章 抱她夜深了,没有人看见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林雪芙说得有些含蓄。   记得前辈子的事情毕竟太离奇,她不敢实话实说,但是她知道他一直在查着侯爷遇害的事情,她眼下已经嫁给了他,自是应该提醒他一下。   “这梦有些古怪,梦里有人谈及老侯爷遇害的事情与朱国公府有头。”   沈从白听到她的话,眼神一点点地变得古怪,他看向了怀里的林雪芙。   小姑娘小脸含笑,一手捉着鱼料慢慢地撒着,一边似随意般地还在说着:   “当时觉得这梦甚为奇怪,因为在此前我并不认得老侯爷,怎么就梦到这样的事情呢?本来这梦已经忘记了,此时你这一说,我也正好想起来,你就当听听就行。”   “你还记得梦里头谈及这事的人是谁吗?”   林雪芙回头看他,摇了摇头:“没看到人,因为隔着窗,只听到一人说莫要打草惊蛇,没有确切证据之前不可轻举妄动,另一人十分激动地说早已经查清楚,只是事过多年,证据已经被朱家销毁,人证也被杀了,无法找到直接证据。”   沈从白听着她的话,只觉得心砰砰地跳着。   难道是父亲托梦给她?   若不然的话,为何她独独会做这样一个梦?   可是这些事情,他并不想让她介入,她这么娇柔胆小,似这些纷争,不应让她忧心。   于是他未多说什么,只轻轻地笑了笑:“这真的是一个奇怪的梦。”   “可不是。”林雪芙见他没说什么,便也笑了笑应了一声。   他不说,她也只当不知,毕竟自己能帮他的也只有这些了,余的也帮不上什么忙了。   她相信他有能力也知道怎么去处理这些事情。   “这种奇怪的梦,也没必要一直记着。”他又说了一句。   “没记着,要不是你提起来,我正好想到了,就顺口一说,要不然我也忘记了。”林雪芙从善如流地回了一句,又捉了一把鱼料扔进了池里。   大约是提及了老侯爷的事情,沈从白看起来情绪有些差。   林雪芙便说道:“夫君,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事情吧。”   “好。”   “我过得最惨的就是四岁之前,做为白家众多庶女之一,又没有姨娘可以护着,我那时候每天都在生死边缘徘徊,吃不饱穿不暖时不时还要病一场,要不是白家那些姨娘们还有好多不能生育,有些母爱心肠,瞧着我可怜,偶尔给我几口饭菜,还会见不惯给我穿衣,找大夫看看病,我大抵是活不到这么大的……”   沈从白心疼地搂住了她。   林雪芙看着他心疼得皱了眉心,伸出小手,轻轻地抚平了他的眉心:“不必心疼,其实四岁后我就好过起来了,因为那时候我已经开始懂事了,能自己到处打秋风了。”   “所以你恨林仙之。”   “恨啊。”但她恨的是前一世林仙之对她的所做所为。   至于换身份这事,全是琴姨娘所为,林仙之当年也不过是刚出生的婴儿,无甚可恨。   “要我做点什么吗?”   虽林仙之眼下另有用处,但如果她恨,他可以改变计划。   “不用,她现在过得已经很惨。”   沈从白便不再说什么。   但是想起了她看二婶和五弟的眼神,只随后又问了一句:“你很厌恶二婶和五弟。”   其实那眼神,已经不仅仅是厌恶,而是痛恨,仿佛有涛天仇恨般的恨意。   沈从白在大理寺审人,见过不少这样的眼神。   他唯一不明白的是,林雪芙与二婶五弟从前并无交集,何来的恨意。   林雪芙未料他竟是如此直接地问出来,倒是好生愣了片刻。   沈从白倒也没有查问的意思,只是两人即是夫妻,便想着坦白才好。   林雪芙低下了头,应了一句,“不知道,看着他们就觉得讨厌,与生俱来的厌恶。”   说这话时,她的眼底,滑过了恨意。   是的,便是提及那两个人,她也能生出满腔的痛恨。   有些恨,是一辈子也化解不掉的。   她想起了前阵子与林仙之的对话。   “二姐姐,你这般一直在娘家躲着终究不是办法,毕竟你总有生孩子的一日,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无法改变你的身份,那么你可以改变你身边的人啊。   那些害你的人没了,你不就没有威胁了,你不就可以平安喜乐一生吗?”   那是她对沈从良最后的报复。   因着沈从白的原因,她不会亲自动手去杀他,不会让自己与沈从白之间的感情有任何危机。   可她也不想轻饶了沈从良。   所以接下来,就看沈从良的命了。   如果林仙之选择放过他,那她也就忍下了。   毕竟分家是迟早的事情,沈家二房三房再是拖,也拖不了多久。   环儿送了酸梅汤过来,林雪芙喝了一杯后,又与沈从白在八角亭里偎着说了许多话。   他说一些大理寺里发生的事情,她听得津津有味,直到月上中天,她连连打了几个呵欠,他这才道,“走吧,回屋睡吧。”   “好。”她应了一声,正要从他的怀里起来,却见他一伸手,竟是直接将她拦腰一抱。   “呀……”林雪芙低呼一声,人已经被他抱了起来。   但见他若无其事一般抱着她便往回走。   “我自己能走。”她缩在他怀里,小声地说道。   “我能抱。”   林雪芙:“让人看见了不好。”   “夜深了,没有人看见。”   金荣金贵低下了头:是的,我们看不见。   一众丫鬟们也低下了头:我们也看不见。   暗处,守护着的暗卫们也转过了头:我们就更看不见了。   林雪芙一张芙蓉小脸,已经红透透了,最后实在挣不过他,而且叫他抱着确实是好舒服,于是索性将小脸埋在他的怀里,只掩耳盗铃般,自己看不见,别人也看不见了。   这一个夜,如此漫长。   床榻上的被子虽是换过了,但依旧是喜庆的红色龙凤被,这样的被子,林雪芙陪嫁了八床。   她被放在被子上,他轻轻地握住了她的玉足,轻轻地替她把布袜给脱下。   手中香足,仿佛生了香。   林雪芙那小脚一颤,连忙说了一句,“我,我先沐浴。”   他抬头看她,突而笑得一脸戏谑:“夫人这主意甚好。”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这眼神透着怪异,他这话里,也透着话?   什么叫她的主意甚好?   但是很快,她就知道他所谓的主意甚好,是何意思了。   净室里,下人们早就为她备好了沐浴的水,满满的一桶热水上,撒了一层花瓣,室内,暗香浮动。   她才进去,就叫那人给抱着一起沉入了桶里,而后便是那翻江倒海一番折腾,直至把一桶水折腾得只剩下半桶里,那粉红的花瓣,落得处处皆是,他才抱着她一起出了净室。   可她早就累得软在他的怀里,那如玉的手臂,轻攀着他的肩,却是一动也不想动了。   也不知这人哪来的精力,白日里早早去查案,这一回来也没有歇着便又是这般。   但是虽则累,虽则全身皆酸,但她的心尖尖却是甜滋滋的。   冷宫失火的案子沈从白交给了刑部尚书去办,自己则是与妻子开启了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生活。   陪着她一起回门,陪着她一同上街,陪着她一起去佛寺进香,陪着她一同乘舟寻幽。   柳怀恩连着好几日来寻他都碰了壁,以至于他很怀疑沈从白从此因色丧志。   于是在连续四日都上门寻不到人的情况下,给金荣留了言:“告诉你的家侯爷,我这儿新制了几瓶珍珠膏,能养颜护肤的。”   翌日,他终于是见着了沈从白了。   “东西呢?”结果这人才上门,话还没说上,沈从白就伸出了手。   柳怀恩深深地看着沈从白的脸,而后用一种愤慨难当又深感惋惜的语气说道:“……沈从白你完了!”   但是说归说,他还是将珍珠膏拿了出来,放在了桌上。   这本是打算给沈从白当新婚之礼的,只是当时沈从白成婚时还差一味药没到,是以便一直没给他。   沈从白叫人把那珍珠膏给收了起来,而后才对柳怀恩长叹一声,“怀恩啊,你也是时候得找个伴了,省得一瞧见人家成对便眼露红光。”   “我,眼露红光?”柳怀恩顿时恼得就要上前去抢金荣收起来的珍珠膏。   金荣是出了名的好身手,见柳怀恩来夺,一个侧身直接避开了他的手,随后还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   “柳爷,做人得大气,给出去的东西还抢回去,那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   “瞧你们这一主一仆,看了就让人生气!”柳怀恩吹胡子瞪眼地站了起来:“不看了不看了,我去找老袁讨酒喝!”   说完就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转身往桌上扔了一张纸:“给你媳妇调养身子的!”   说完他就往外走。   沈从白拿起了桌上的纸,仔细地看了一遍后,拿给金荣:“叫给厨房。”   里面密密麻麻地记了十几样食补参汤的食材与做法。   金荣看了一眼,又与侯爷对了一眼后,就拿着去了厨房。   …… 第56章 又是打骂二姑娘受了惊,早产了。……   朱家。   “可发现什么异样?”   “国公爷,并未发现有何异样,沈从白除了那一日被皇上召去协查冷宫失火案后,便每日与妻子在一起,倒是十分恩爱。”   “柳怀恩今日去找他了?”   “是,属下当时就在门外,那两人就聊了几句,柳怀恩送了几瓶珍珠膏和一张食补的方子,人就走了。”那人说着又把二人的对话,一字不错地复述了一遍。   “好好盯着,若是发现异状立即来报。”   那人退下后,朱国公看向了府里的大管事:“你觉得冷宫之事与沈从白可有头系?”   “属下觉得应当不能,那一夜沈从白新婚,当时他与几个心腹皆在侯府里,这是人人都看着的,而且蔡良人的尸首虽然烧焦了,但是属下私下问了刑部的仵作,从死者的骨头上看,身高岁数与蔡良人完全一致。”   “我总觉得这事不放心,还是要盯着,沈从白这个人心智极高,他又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情,万不可大意。”   “是,国公爷。”   “世子近日都做了什么?”   “世子近日十分刻苦,每日多是在书房里读书,只是自新婚那一夜后,就极少去世子夫人那儿,至于林姨娘那儿就更是一步未踏过。”   “这孩子就是死心眼,也不知道中了那林仙之什么邪,由着他去吧,等他哪日想明白了,再给他纳几门妾室”   “……是。”大管事应这话的时候,似有些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选择没开口。   ……   上京冬日里冷,夏日里炎热。   林雪芙怕热,沈从白早早便命人在池边那松林里架了个大风车,每日从早摇到晚。   沈从白每日去大理寺后,林雪芙也着手接管了府里的中馈,她嫌屋子里又闷又热便索性叫人搬了摇椅,整日里就在松林那儿纳着风理着事。   池里的荷花开了,荷叶清荷花香。   她叫人摘了荷叶荷花煮了汤冰镇着,理事之余喝上两碗,再择一只莲蓬,剥着莲子。   这日子便过得有滋有味儿。   唯一不顺心的就是二房三房整个无赖,至今也没有搬出去的意思,不过幸好沈从白早早让人把华清园与另二房的园子那一通门给封上了,也算是分了。   这一日,环儿快步走了过来:“府里来了消息,二姑娘生了。”   林雪芙一惊,放下了手里的帐本:“生了?”   环儿点点头:“听说是姑爷又上门找事,二姑娘受了惊,早产了。”   可林雪芙再清楚不过,哪儿是早产呢!   掐掐日子,这日子正是产期。   不过林仙之确实是聪明,在这个时候把沈从良给引去府里惹这么一通,眼下所有人也不会怀疑到产期的问题上,自也不会怀疑这孩子是谁的。   “沈二夫人呢?”   “刚听说沈二夫人那边来要了辆马车,还让人铺了厚厚的垫子,说是要把二姑娘接回府里坐月子。”   “那我们等二婶那边把二姐姐接回来了,再过去贺喜吧。”林雪芙懒懒地说道。   “二姑娘肯回来吗?”一旁的小菊小声问了一句。   林雪芙想了想点头:“会。”   是肯定的。   上京这边的风俗,媳妇是不能在娘家坐月子的,这会让人置喙夫家,让夫家失面子。所以沈二夫人一听说生了,第一件事情就是让人备了马车要去接林仙之回来。   而林老夫人,自也不会为了个林仙之得罪沈家。   再者,林仙之孩子都生了,至少眼下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沈从良的孩子,所以林仙之这会儿自然也不怕回沈府了。   林雪芙猜得没错,林老夫人没留林仙之,林仙之也觉得自己眼下为沈家添了新丁,沈从良再混帐也不敢在这会儿欺她。   所以就这么叫沈二夫人给接了回来。   林雪芙听闻她回来了,这才叫人备了厚礼过去瞧她。   因着通门封了,她是出了正门,从南侧门过去的二房。   沈二夫人看到林雪芙脸色并不好,自打白哥儿要娶这媳妇,又是夺了她的管事之责,又要与他们分家,后来竟还把通门给封了。   而这个林雪芙就更是不像话了,自打嫁入侯府,不说来拜见她这个长辈,她这个长辈去找她,她竟然还接二连三寻着借口不见。   此时见到,不由得暗骂了一声狐媚子!   仗着一张脸把白哥儿给迷得忘了亲情!   但是心里再恨,嘴上也是不敢说出来的,她只笑盈盈地迎了上去:“侯夫人来了啊。”   “二婶好。”虽心中恨极,但表面上林雪芙却是半分不显,只盈笑行礼:“听闻五弟妹喜得贵子,特来祝贺。”   “我家仙之争气,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呢!”   一说这事,沈二夫人开心得眉眼弯弯,说来这孙子真的是得来不易,当初她可是没少花心思想让沈从良生个儿子,可是塞了不少好姑娘也没有得逞,不成想林仙之这肚皮如此争气,一下子就怀上了。   这一乐,倒是没心思跟林雪芙计较了。   “恭喜二婶,我去见见五弟妹。”   “去吧去吧。”沈二夫人眼下满眼里都是孙子,也不多说什么。   林雪芙走进了林仙之的房间,屋里一应倒是华贵,两名丫鬟正周到地侍候着林仙之用膳。   “原听说二姐姐是早产,还有些担心,眼下一见,倒是瞧着二姐姐气色极好。”   林仙之听了林雪芙的话,眼底一闪而过慌意,但随后就一副轻松地说道,“还好,虽是早产,但是祖母早两个月前就请了稳婆在府里,所以也算是幸之,没出意外。”   林老夫人也算是出了一把大力了。   “那便好,以后有了孩子,想来二姐姐在这儿的日子定也会好过起来。”林雪芙轻笑地说道。   林仙之一听到林雪芙的话,却是眼神一紧。   她身怀六甲,沈从良都想对她动手,何况她现下孩子已经生了,沈从良就更不可能会心软了。   至于沈二夫人,也许眼下会护着她一二,可是日子久了,真能一直护着她吗?   世子爷那边,也许久没有来找她了。   她也不知道世子爷究竟能不能真的为她奋一把,她心中实则并无底。   如果沈二夫人管不住沈从良……不,她绝不能再任他打骂了,那样的日子,生不如死。   不由想起了林雪芙之前对她说过的话。   她看向了林雪芙。   林雪芙看着林仙之的眼神,就知道林仙之在想什么了。   沈从良那样一个疯子,你指望他会看在是他孩子娘的份上善待?   那只怕不可能的!   她知道,林仙之自然也知道。   但是林雪芙没有再提那事,只不轻不重地又随便说了几句道贺的话,让人把贺礼留下便要离开。   林仙之却在这时开了口,“三妹妹……”   “二姐姐还有事?”   林雪芙回头看她。   林仙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间就叫住了林雪芙,可是叫住她有什么用?   林雪芙怎么可能会愿意真心帮她。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摇头,“没,没事。”   “二姐姐好好歇着吧,我先回去了,咱们眼下还是一家人,若是有什么短缺的,只管让人过来找我。”   婚后的林雪芙穿着上更显端庄,藕色对襟长裙,底下是一件白色绣着百花的襦裙,头上垂月髻,镶着翠玉的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轻轻地晃动。   妆容精致而美丽,眉眼间都添了温婉贵气,倒是真的有了一副当家主母的气质。   林仙之便又忆起了那个梦。   梦里的林雪芙才是沈从良的妻子,生活过得比她现下都凄惨得多,沈二夫人搓磨,府里下人瞧不起,沈从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她身边那两个丫鬟都死了。   她记得梦里的林雪芙死的时候,她去看了她。   那样如花的女子,死的时候,身形消瘦得皮包着骨头,乌发凌乱,衣裳又脏又旧,沈二夫人叫人拿着棺材装了随意地葬在了城外的一个小山头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一个梦,那般真实的一个梦。   若那不是梦就好了。   她就是世子夫人,未来的国公夫人。   可是梦偏偏是相反的。   她起初是妒忌的,可到了这一刻,她竟然连妒忌都生不出来。   反而是,有点想求助林雪芙,奉承林雪芙的想法,想讨她的好,盼着以后的日子能顺一些。   那自幼贵养出来的傲气,正一点点被生活磨平。   她唯一的期望便是世子能过来看她,给她一个希望。   可是她等了又等,直至出了月子,也没有等来朱岩的身影。   倒是从下人的口中,得到了一个消息。   崔淑柔,怀孕了。   “哈哈,哈哈……男子皆薄幸,他得到了我,便不再珍惜了。”   “说好的不爱崔淑柔,说好的会想办法把我接去,全都是假的……”   便也在这时,她出了月子,孩子又被沈二夫人带去了身边,沈从良又进了她的屋子。   一阵尖锐的叫声,响彻了整个院子,可……院子里的下人皆是沈二夫人的人,众人都不敢进去阻止,只去禀了沈二夫人。   可当沈二夫人珊珊而来的时候,那场打骂,早就停止。   林仙之,额头青肿,嘴角流着血,就瘫在地上。   “我儿啊,你怎么回事?她怎么说也是你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你不喜欢,你就不要见她,何必动手呢!”   沈二夫人不轻不重地劝了几句后就把沈从良给带走了。   甚至都未多头心一句林仙之。   那一刻,林仙之心里,终于下了决定。 第57章 变天沈从良这伤不管是谁做的,那都得……   “沈从良又动手打二姑娘了。”   林雪芙接到消息的时候,正煮着一壶荷叶茶水,淡淡荷香飘散,叫人心宜。   “重不重?”   “打得鼻青脸肿。”   林雪芙顿了一下,想起了前世的自己,那个时候,沈从良也是爱打她,理由是因为他养在外头的小倌吃醋了。   为了外头养着的小倌打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这种事情,闻所未闻。   但是沈二夫人却也不当回事,初时还会说沈从良几句,再请个大夫瞧一瞧,后来直接就是纵容了。   她轻轻一叹:“去请个大夫吧。”   “是。”小菊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请了大夫。   眼下侯府林雪芙操持,小菊拿了府里的牌子去了上京最好的药堂,请了最好的坐堂大夫过来,还塞了些银子,让对方守住口不要传出去。   回来的时候,小菊与林雪芙一起回了内间,才开了口:“姑娘,林仙之也悄悄给了坐堂大夫一袋银子。”   “买的什么?”   “买了一大包子沸麻散,她跟大夫说时常被打,有时候家中为了面子并未请大夫,时常疼得睡不着,大夫是个慈善的,也不防她,就真的悄悄给了她。”   林雪芙只缓缓地说了一句,“她也是可怜。”   小菊点点头,“奴婢站在门口处瞧了一眼,真的是伤得很重。”   ……   眼下日头正烈,沈从白在外头查案子,忙了一天,只觉得一身汗津,从外头入屋的时候,只觉得屋内一阵冷香飘来。   小屋里,紫檀八仙桌上摆了两个瓷白的花盆子,一个盆子里装着清水,里头插着林雪芙傍晚在园子里采来的各色鲜花,另一个花盆子里装着一盆子融了一半的冰块。   她就坐在桌边上,拿着绢扇,一下一下地摇头,她身上穿了一件浅粉色的薄纱长裳,一头乌发挽了起来,只在后头拿一根玉钗绾着,闻得声音,抬头看向了他。   那声音软软甜甜:“夫君回来了。”   她说着,手里的绢扇放在了桌上,紧接着就从那插着鲜花的盆子里摸出了一条沾了花水的帕子拧干。   湿了花水的帐子,带着淡淡黯香。   轻轻地贴在了他的额差脸颊,一下子便驱走了外头的热气。   他的大手,轻轻地覆在了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捉起了她的小手。   小姑娘的手本就微凉,方才又在花水里泡了一下,冰凉花香。   沈侯爷的喉结轻轻地向下一滑,随手捉着那只软滑的小手,置于唇边,轻轻地吻着。   “还是回家好。”   一旁侍候着的环儿与小菊两个窃窃一笑,便悄悄地低着头出了屋子。   林雪芙的脸则是红了起来,她作势要抽回手,却叫他握得更紧。   “让我再亲亲。”   她红着唇,檀口轻启,娇羞一句,“夫君,人前还是需得稍做矜持呢!”   “好。”他如是应着,却是另一只手直接扣住了她的腰,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廓旁轻拂:“眼下无人了,咱们便不需矜持了。”   他说着,便直接将她给抱了起来。   林雪芙羞得不行,这个人,怎的一回来就记挂着这事儿呢!   她嗔了他一眼:“还没用晚膳呢!”   “这便来用!”   “……”   林雪芙呜呜一声,还未抗议,那檀口便叫他给封住。   小姑娘唇儿又甜又软,在这夏日里,如冰一般。   他含着便不舍得再松开,只一路吻着,将她抱着进了内室,轻轻地放在了榻上。   ……   夏雨瓢盆,半夜里说来就来,哗啦啦响着,吵得人睡得都不安生,但是却也掩下了许多的脚步声。   林仙之轻轻地推开了房门,走出了屋子。   她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衣裳,脚步掩于雨声之中,身形单薄似鬼魅一般,出了自己的芍园,从一处狗洞,悄悄地钻进了沈从良的安思园。   一路熟悉地避开了巡夜的家丁,来到了沈从良房间的窗外。   沈从良嗜酒,每夜都喝得大醉,今天晚上她隔着园门,远远看到他回来的时候酩酊大醉,两个家丁都险扶不住他,此时依旧是醉得不醒。   夏日天热,那窗是打开着的,窗边的桌上,一个香炉里隐有星火闪动,她不动声色地拿起了香炉的盖子,将一个纸包的药倒了进去,随后便悄悄地又沿着原路回了自己的芍园。   一个时辰后,两更天,所有人都进入了沉眠,她再一次出现在了沈从良的窗边,从窗子爬了进去。   那一个纸包的香料是她在林家时就买的,当时只是想着防身,不曾想最后还是用上了。   沈从良仰躺在床上,身上仅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她将他的身体用力地翻了一下,让他趴在了床上,随后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用布包着的锤子。   她记得几年前林家有一个家丁在干活时被房上的梁柱给压到了腰,后来虽是极力救治,可是却再也站不起来。   杀人她是不敢的,但她要让沈从良再也别想站起来打她!   她眼神一狠。   几乎是没有犹豫,一锤子下去。   床上的人,闷哼了一声,但那香她下得重,他哼了一声却又无了声息。   她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快意涌上了眉眼,那眼睛通红血亮,手里的锤子就着他的腰又是几锤子下去,直到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确定他再也不可能站起来了,她才转身,快速地将锤子收起,而后又走向了窗边的桌子,用着油纸将炉里的香倒出来包好,重新放了他常用的檀香进去,把一切痕迹抹得干净后,才悄悄离开。   从狗洞离开后,她将油纸连同锤子包紧,扔进了园子旁边的一口井子里,看着那包裹沉入井底,这才悄悄地回了房间,将准备好的麻沸散喝了半碗后,这才躺回了床上。   沈从良夜里一旦喝醉,早上是没有下人敢去叫醒他的,是以沈从良是药效过去后自己痛醒的。   他醒来的时候,神智不清,额冒冷汗,一张脸比纸还白,嘴里哀哼着。   下人们闻声进去看才发现公子出事了,都知道二夫人最是疼爱这个儿子,也是慌得不行,一些跑去找二夫人,一些已经跑出去请大夫了。   过来的大夫不为正骨,过来查了片刻就发现是腰部被人重锤,也不敢耽误,一边开药让人拿药去煎,一边是让人回堂里把正骨的师傅给请过来。   竟然有人敢在侯府里伤人,而且还伤得是二房公子,而且竟然还神不知鬼不觉。   这要么是厉害的人,要么可能是府里的人干的。   可沈从良虽说混帐,可平时也不过就是在家里横,出外头也就好一口男倌,应当是不会惹上什么大人物,一旁有人提醒二夫人沈从良前天才打了林仙之,还提到林仙之悄悄找大夫拿了麻沸散的事情。   于是二夫人便带着人冲入了林仙之的房里。   彼时林仙之方起了床,一张脸比前两日更肿了,见到二夫人便吓得往地上一跪:“仙之见过母亲,不知母亲过来是有何事?”   “你昨晚上去了哪儿了?”   “仙之,昨夜儿就在屋里睡着啊。”   “我听说你前日找大夫拿了麻沸散?”   “身上疼得厉害,夜里总是难以入眠,听说麻沸散能解一时之疼,便找大夫要了一些,可是有不妥之处?”林仙之说着,一脸弱弱不安地问道。   “那药你可吃过?”   “这两夜都是靠着药入睡的。”   林仙之一脸小心翼翼地说着,随后走向了床边,将一旁小几上还剩一小点的麻沸水递给了二夫人。   二夫人看了一眼,让人收了要去给大夫查证。   随后看着林仙之:“五郎昨夜儿被人打了。”   “夫君叫人给打了?是谁?谁那般大胆?夫君可是侯爷的弟弟啊?”林仙之满脸惊讶地问道。   “正在查着,你没事也不要到处乱跑。”二夫人说着就走出了她的房间。   出了芍园就问旁边的嬷嬷:“你觉得会不会是她?”   “奴婢刚刚问过她身边的那两个丫鬟了,她的确是每晚睡前都会喝一碗麻沸散。若是喝了这个,是没有力气去伤人的,而且她瞧着胆子也小……”   “把碗里剩下的拿去给大夫看看是不是麻沸散,还有,让人去把老爷叫回来,再去大理寺把事情禀知沈侯。”   ……   大理寺。   “大人,二夫人让人来传了话,说是五公子昨夜遇了害,眼下昏迷不醒。”   沈从白闻声,猛地抬眸,看向了金荣,有些不确信:“那人做的?”   “属下也疑心,但问过了盯梢的人,朱岩近段时间并未出过府,与也林仙之没有接触,属下这边已经让人去查了。”   沈从白深吸了一口气,突而又想到了另一个人,眼神微微黯了几许,微沉吟片刻后,才接着道,“不管是不是他做的,做实了。”   事已至此,沈从良这伤不管是谁做的,那都得是朱岩做的!   这倒是让他整个计划提前了。   至于真凶,私下查查,能报就替他给报了。   沈从白放下了手里的案卷,站起来就往外走,毕竟是堂兄弟,且他还是大理寺卿,于公于私这事情他就不能不理。   沈从白到的时候,沈家二夫人早就哭得不成样了,一看到沈从白,立刻就扑了过去:“从白,你救救五郎啊,他伤得太重了,府里把上京几名最好的大夫都请了过来,可是他们都说五郎再也站不起来了,可是他才二十啊,若是再站不起来,这辈子可怎么办啊……你快给想想办法吧!”   “二婶勿急,我已经让人去太医院请了这方面的圣手过来。”沈从白看着那哭得泪涕眼泪都出来的二婶,微微蹙眉,不动声色得从二婶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   抬头,正好看到了立于一旁的林雪芙,小姑娘站在那儿,面容淡淡,说不上悲,也说不上喜,就如个事外人一般。   见他投目,她轻轻地与他福了福身。   他淡淡颔首,倒是没在这个时候走过去。   “我怎么能不急啊……我就五郎这么一个心肝儿子啊,他要是出事了,我也不用活了……”   “从白啊,你说这事到底会是什么人做的啊……五郎他素来与人为和,也不曾听说在外头得罪什么人啊!”   “这事自是要查个一清二楚,二婶莫慌,我带了大理寺的人手过来,先让他们去四处去查一查。”沈从白看向了她,沉声地劝道:“二婶,这个时候,你更不能自乱了阵脚,毕竟五弟这会儿就只有你才会用心照料了。”   “我怎么能不乱啊……我的儿啊……他伤成那样,躺在那儿晕迷不醒,大夫说他的腰都断了啊……断了啊……那贼人真的是好狠的心啊……”   沈从白这才走向了床边。   沈从良就趴在那儿,侧着的脸苍白如纸,晕迷中还时不时呻.吟一声。   他的腰上,敷着厚厚的药膏。   沈从白微俯身,手指轻轻地顺着他的腰脊椎往下一点点而过,最后停在了膏药的上方,轻按了两下,复又站了起来。   没的救了。   他虽不精于医术,但基本的外伤都懂。   那骨头都碎了,华佗难复。   但他并未开口,一切自有太医来了说明。   “二婶,你先照顾着五弟,我带人去四处查看一下,看能否查出些什么。”   “好,你一定要查出来,给五郎报仇!”   沈从白点点头,带着金荣走出去,经过林雪芙的时候,轻道:“这儿如今乱着,你先回府里去吧!”   林雪芙轻轻地说道,“再等会儿,看看二婶这儿可有什么需要的药物,也好回府里去取。”   她想再多呆会儿,再多看一会儿。   无人知晓,这一刻她的心里有多畅快。   “好。”沈从白看了她一眼,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出了屋子。   太医院来了两名这方面的太医圣手,可是得出的结果都是相同,沈从良伤得太重,眼下只仅能保住一条命,只是将来,却是再站不起来。   而便在这时,杜少卿带着人搜查的时候,在院子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锦囊,还发现了两个脚印,昨夜雨骤,但是那个角落正好在院角大树下,虽是泥泞,但却能拓出印来。   那锦囊他查过后,脸色凝重地交给了沈从白。   那锦囊用的是江南蚕丝锦绫所制,右下角,金丝线锈着一个朱岩二字。   这蚕丝锦绫制作繁复,每年所出不多,几乎全都上贡了,寻常人家都用不上,满上京能用得上这布料的人不多,至于朱岩这名,便也只有朱国公府世子朱岩一个。   沈从白接过后看了一眼后道,“去带人吧。”   “就这么直接去带人?”   “你去带人,我入宫一趟。”   动的是当今国舅爷的爱子,自是要向皇上请罪。   杜少卿看着沈从白,有些犹豫,“大人,莫不如等你入宫禀明圣上后再捉?”   “朱国公眼下正在城外操兵,你直接去朱府提了人,至于后果,我承担。”   “大人,这事要这般做吗?”   “你只需照办。”沈从白不欲多言,只淡冷地下了命令。   “是,下属这就去办。”杜少卿见他执意,只以为他是涉及亲弟是以急怒,便也不再说什么。   …… 第58章 惊疑山雨欲来风满楼。   山雨欲来风满楼。   林雪芙总觉得这事情走向让她都疑惑了。   她原以为这事肯定是林仙之亲自下的手,可是为何会找到朱岩的锦囊呢?   难道是林仙之让朱岩打伤沈从良?   可若是朱岩如此偏宠林仙之,不应当是真接将人打死,这样接下来才有名头能纳了她?   她看着大理寺的人搜查后走了,又在一旁等着太医过来,下了最后的定论,她这才回了华清园。   可不知怎的,眼皮一直在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姑娘,奴婢让人煮了银耳莲子羹,清心败火的,您先吃些。”环儿见时间不早,怕姑娘饿了,便先从小厨房那儿盛了一碗过来。   “放着吧。”林雪芙应了一声,却是站了起来,走向了窗外,此时外头天色已经暗了,“这么晚了,候爷还未回府,也不知道用膳了没有。”   自成亲以来,沈从白若非有极重要的事情,早膳晚膳都会陪她一起用。   可今天晚上,早过了晚膳的时间了,他却还没有回来,再思及今日发生的事情,她便有些难安。   “姑娘若是心疼侯爷,不如奴婢准备了,您给侯爷送过去?”   林雪芙想了想,也确实是应该去一趟,   一是看看情况,二是这个点了,他若是还在忙,定然是没有用膳的。   “叫厨房多备几份,咱们再在路上买些热包子,这会儿如果还在大理寺,应当会与其他大人们都在忙着。”   “姑娘想得周到,奴婢这就去准备。”   ……   沈从白这事明显就是先斩后奏,他这边去宫里请旨,那边杜少卿已经将朱岩带回了大理寺审问。   朱岩到底不如其父,从小养得也单纯了些,杜少卿才客气一审,他便承认了那锦囊就是他的,但是他一口否定自己深夜闯进侯府伤了沈从良,但又想到与林仙之的事情,言语之间就有些闲烁了。   杜少卿又让人验了他的靴,自也不必多说,那个鞋印一致。   这物证算是半齐,他也不敢耽误,立刻就让人把证词证物提去宫门那儿,让人交给沈从白。   这边沈从白还未见着皇上,证词已经到了手。   这事情涉及贵妃与朱国公,皇帝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便是这几句证词词物,也证明不了什么,也许有人陷害。”   “皇上所言极是,微臣这都是关心则乱,一见堂弟受伤,心中愤怒,一看到证物就立刻让杜少卿去拿人审问了。   此时想来,微臣太过于鲁莽,犯了大错,还请皇上责罚,另则,此事毕竟与微臣家人有关,微臣担心自己感情用事,也不想让人疑大理寺的公正无私,所以微臣请求皇上,让刑部与杜少卿同查此案。”   皇上自是允了沈从白的事情,也觉得沈从白这一番做得十分周到得体,处理公正细心。   随后就召了刑部尚书,刑部左侍郎,令他们与大理寺杜少卿同查此案。   刑部与大理寺各派了人对侯府的下人进行一一排查,随后又对侯府周围的人进行排查。   而这一排查,就果真又排查出了别的问题。   侯府最大的嫌疑人自是沈家五郎的妻子林仙之,所以刑部侍郎与杜少卿重点审查。   虽林仙之一直称什么也没有做,他们也找不到什么直接证据证明她去了芍园,但是他们却在林仙之的物件中,发现了几封信件,还有一只小孩的长命锁。   信件是林仙之与朱岩往来的情书,这倒无甚,毕竟这两人从前的关系,众人也是都心中了然。   但这长命锁便有些意思了,外表乍一看也就是一枚寻常的足金长命锁,可是当林侍郎打开那长命锁的时候,就看到了里面那一小行的字。   【吾儿如意顺安】   虽没有题名,但是林侍郎的桌上还摆朱世子写给林仙之的情书,那上面的字迹,一模一样。   他将那小纸递给了杜少卿:“杜大人,您看怎么办?”   “这事情,我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要不,咱们请示一下尚书大人。”   “好。”   林侍郎招了身边的随从过来,附耳将事情说了一遍,叫随从立刻去请示尚书大人。   沈家的小孙子竟然是朱世子的,这等苟且之事传出去,这上京几个大府都得让人笑话。   原若没有沈从良重伤,那么几家人为了遮羞,那是说什么也得给掩下了。   但是很明显,此刻如今是掩不下去了。   而且照这么看的话,这朱世子的嫌疑确实是极大,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叫别人父亲,为了让林仙之可以嫁自己,那么朱世子确实有杀沈从良的动机。   那为什么只是重伤没死呢?   那是他命大,毕竟那伤,确实是往死里打的。   当日傍晚,林仙之与她手下的丫鬟俱都被带回了刑部。   林雪芙送饭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沈从白并不在大理寺,这一问才知两部会审,眼下人去了刑部。   她心中不安,可这事情她也不敢问得太多,以免惹事上身。   只让人把带来的吃食分发下去,随后便回了侯府。   夜色深沉,乌云遮了圆月,乌压压的连星星都没几颗,路边的行人都显得匆了许多,似也在预示着这个夜有大事发生。   林雪芙只以为沈从白会回来得晚一些,可是她却不知,这一事发,沈从白竟是连着三日路经侯府也未入门一趟。   沈从良一案,牵扯出了大案。   原来查到长命锁后,刑部杨大人怕得罪了朱国公,于是只上禀皇上,皇上也心知这事牵涉着林,沈,朱三府,滋事体大,必要查个明细。   一边是沈小公子被抱来刑部,由太医院正领两名太医共同主持滴血认亲。   一边,杨大人带人赴了朱府,搜查朱岩的房间,并带了他身边的侍从与护卫回刑部审查。   说来也巧,朱国公这两日正好出了城去见好友,不在府里,府里没了主心骨,又是皇上旨意,国公夫人妇道人家胆小,也不敢让人拦下刑部的人。   却不料这么一查,竟是牵扯出了朱国公曾送药给贵妃,而那段时间,正好是十二皇子,十八皇子病故的时间。   皇上震怒,直接让刑部直接搜了国公府。   这一查,杨大人吓得差点晕过去,他们从国公府的地下室中发现了新制龙袍,不敢耽误,立刻就让人封箱送往皇宫。   待朱国公回府时,国公府早被重兵团团围住。   国公夫人慌得哭成一团:“国公爷,你怎的这个时候才回来啊,家中出大事了啊!”   “发生何事?”   国公夫人将朱岩被捉了,刑部杨大人带人搜府都细细地说了出来,其中重点说了长命锁的纸条。   杨大人搜到龙袍后就命人封了箱,是以国公夫人还尚不知。   “浑帐小子,竟给我惹下这祸事!”朱国公闻言,阴沉了一张脸,但此时的他,倒也并未慌急。   毕竟这事在他看来,也称不上什么大事,只要朱岩不认伤害沈从良之事,有贵妃在,谁也不敢强加罪名!   “你怎不让人通知我。”   “怎么没有,我前前后后命了十数波人出城去通知你啊,难道你都没有见着他们?”   国公夫人的话才落,朱国公脸色大变,这一刻,他隐隐察觉到了危机。   是何人要阻止他回来?   若只是因为朱岩重伤沈从良如此小事费此大劲,显然是说不过去。   “这件事情,你可找了贵妃?”   “自是找了,我怕岩儿有事,早早就让人给宫里递了话了。”   “那边可有人来回话?”   “第一日的时候,贵妃让人回了我,叫我不必担心,她去求求皇上,可后面……后面就没了消息了。”   “立刻派人去查一查派出去给我递消息的人现在都在何处,为何一直没把消息传给我,还有,在我回来之前,所有人都不得出府,给我守在府里。我现在入宫一趟。”   国公夫人见朱国公神色如此严肃,不由也慌了,“国公爷,岩哥儿……不会,不会有事吧……”   朱国公看她一眼,只交代了一句:“别胡思乱想,守在府里!”   说完就入了宫。   只是他入宫后,立刻就被大内侍卫关押了。   谋逆是灭九族大罪,帝王最忌讳也最痛恨,不管这事情是真是假,从刑部在国公府地下暗室搜到龙袍的那一刻起,朱国公的结局就注定了。   便是这事情查清楚了,那也终会成为皇帝心中的一根刺,而尤其,朱国公如今手握一方权势,性子又最是嚣张张扬,早就得罪不少人,之前也时不时有言官上谏言朱国公目无王法,支手遮天。   但从前有朱贵妃在吹着枕边风,而且想着是国舅,倒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事情一出来,从前的那些嚣张目无王法,便成了谋逆的佐证了。   不仅朱国公被关,朱贵妃与十九皇子也被软禁起来,刑部尚书协同大理寺一同对朱国公进行大搜查。   自沈从白查到父亲出事之事与朱国公有关之后,他就一直在下这一步棋,这一步棋,足足备下了六年,自是,该查到的东西,统统都查到了。   果然,刑部右侍郎在国公府连同护城河的一条暗道里,发现了一大批兵器,还查到了十数封与东周国三王爷私通的密信。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朱国公密谋逆反。   就在当夜,京城城门大锁,禁卫军半夜出兵,朱国公全府六百多口,连同朱国公三族内近亲,还有国公府过往亲密的官员,皆被禁卫军包围。   一夜之间,整个上京城,人心惶惶,人人不安。   朱贵妃连夜得知消息,跪在宫中磕头恳求皇上见她一面,可帝威不容挑衅,朱贵妃把头都磕破皇上也没有出现。   不仅如此,她身边的那几个贴身侍候的嬷嬷和宫女,也都被人带去慎刑司问话了。 第59章 尘埃落定她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便是……   待到事情定下,已经是第四日。   沈从白回来的时候,虽几日未入府,但是他整个人依旧清爽,只除了神色有些疲累。   林雪芙听到他回来了,连忙跑出去迎他,看到男人的时候,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郎君。”   沈从白看着那娇娇俏俏的小妻子,原本一直崩紧的心弦,一下子就软了一下,这四日,他的身上,就崩着一根弦,他长达六年的计划,稍有差池便会累及家人,只能成功不得失败,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但幸运,一切都成功了。   他用了六年的时间,做到了对朱国公朱贵妃的一切了如指掌。   他想,今日的早朝,一定会十要精彩,朱国公自恃着国舅爷的身份,宫里又有宠妃妹妹助纣,这些年犯下了不少事,众人敢怒不敢言。   这一朝倒下,自然是众人踩。   他父亲当年的事情,他已经安排下去,今日也会有人在早朝提起。   朱国公犯了这么多的事情,查起来就要费很多心思了,接下来还有很长的时间要忙。   大仇将报,沈从白只觉得心情从未有过的畅意。   他伸出了双手,冲着林雪芙温柔一笑。   小姑娘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咬着唇放慢脚步,有些扭捏,他轻轻地又招了招手,她这才终于不顾涩,扑入了他的怀里。   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沈从白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秀发,笑问:“可有想我?”   “自是想的。”她小脸压在他的怀里,轻轻地点点头。   “这几日的大事一桩接着一桩,大理寺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我知道的。”   “得亏了娘子每日让人送去的饭菜,杜少卿等人说了,回头还得好好登门向夫人致谢。”   “这也是我唯一能帮上的忙了。”林雪芙羞涩一笑,却是牵起了他的手:“我刚要用早膳,你肯定也还没吃,赶紧过来吃,吃了洗漱休息会儿。”   “好。”沈从白点点头,任着小姑娘拉着他往屋里走。   “侯爷夫人先用着,奴婢去厨房再拿些菜上来。”小菊此时已经机灵地跑去厨房再传些菜。   小米粥煮得粘软,配着脆口的拍黄瓜,十分开胃,沈从白也确实饿了,连吃了两碗。   林雪芙就坐在他的对面,一边看着他吃,一边时不时夹一块肉喂他。   “你不吃。”   “我方才已经吃了些了。”林雪芙说着,这才慢条斯理地又吃了几口。   沈从白边吃边对她说道,“只得两个时辰空闲,一会儿还得去大理寺。”   林雪芙也知这个时候事情多,赶紧让人去准备了热水让他一会儿能沐浴。   “想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想。”林雪芙点点头,随后又接着说道:“但是只要不涉及咱们府里,我现在不想听,你现在时间宝贵,不应当用在说这些事情上,留待事情都完了,得空了你再好好给我讲。”   他这几日定是没有好好休息,难得才空了两个时辰,她自是不好让他一回来就给她讲这些事情。   而且其实这些天来,每日送菜去大理寺回来都会带些消息回来,再加上小菊在外头打听到的,她其实也拼凑出了大概。   朱家这一关大抵是过不去的了。   但与她何关?   她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便是。   沈从白也确实是累了,这几日每日也就眯个一两个时辰,朱家牵涉广,门下的门生,部下,田庄铺子,下人等等,一一查起来,全是功夫。   用了早膳后,他便入了净室洗漱。   林雪芙心疼他这几日累得厉害,便提议帮他搓背。   “搓背?”沈从白有些受宠若惊,他知道阿芙这性子娇羞,她是真心疼了他才会提这主意。   “要不要嘛,不要就算了。”林雪芙被他一问,小脸顿时就红了。   沈从白看着小妻子那红透的小脸,也不敢调趣了,就怕这还没有开始就把人给吓跑了。   于是一副正经地应了一声,“要的,有劳娘子了。”   两人虽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但每次他都是自己就解了衣服,这还是林雪芙还是头一回亲自为他宽衣解带。   男人身上还是几日前的官服,暗紫色的官服,已经有些皱了。   她解开他的腰带,替他宽去官服,又解了身上的亵衣,当看到他赤着上身,只着一件白色的亵裤时,终究是下不去手了。   “余下的你自己来吧!”   她垂着首,红着脸说了一句,就转身去拿了香胰和毛巾,站在浴桶旁,等着为他搓澡。   沈从白看着那小脸袋快要低到胸口的妻子,无奈地笑了。   怎就这般害羞呢!   他只得自己解了裤子,跨入了桶里。   温热的水,漫过身体,小姑娘先拿着毛巾仔细地打湿了他的乌发,而后才拿着洗发的香胰为他揉搓。   洗好头发后,她又拿着瓢子替他冲着发,随后才拿着香胰开始为他洗身子。   她的动作温柔仔细。   热水雾腾,净室里是淡淡的香胰清香。   可沈从白偏偏满鼻子里,闻到的都只是小姑娘身上那软柔又清幽的荷香。   他倒仰起了头,看身了身后的娘子:“娘子,你瞧我眼睛里可是进了什么东西?”   “有吗?是进了东西吗?”   林雪芙知道眼睛里进了东西很不舒服,连忙放下了手里的香胰,又洗了手手,才仔细地靠近了男人的脸。   小姑娘的杏眸圆亮清澈,透着认真。   可才一靠近,沈从白的大手,直接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儿,将那小脸一压。   她‘呀’了一声,人就直接吻在了他的额头上。   ‘哗啦’一声水声。   男人半腾而起,却是一只手搂着她那无骨般的酥腰,直接就将她给抱入了水里。   水花四溅,伴着她的娇呼。   她人已经稳稳地落入了他的怀里。   “你几日都未好好歇了,此时应是好好歇息……”   “阿芙……”   “嗯?”   “一会再歇。”   沈从白轻轻地握住了小姑娘一只莹白的小脚,缓缓地抬至了肩上……   ……   伴随着小姑娘‘呜呜’无效的反抗声,浴桶里的水温仿佛也渐渐升高。   门外本是等着侍候的环儿与小菊闻声,两人皆是红了小脸,但毕竟随姑娘嫁入府里多时,也是知道这是什么,两人暗暗与对方行了个眼色,然后就出了外屋了。   ……   到底温存时光最是快,沈从白离开的时候,倒是一脸餍足,神清气爽。   林雪芙到了后头却是不行了,还是叫他洗净了给抱回床上,若不然她都没有力气回来了。   男人比洞房那一夜还要疯,简直要吃了她的骨头般。   她寻思着若不是时间不允许,他指不定还能再折腾两个时辰。   伸手进被褥里,她轻轻地碰了碰膝盖,只觉得那儿指定是青了。   “姑爷也当真有些没的分寸,姑娘就不应任由着他来。”   环儿看了一眼,有些心疼,姑娘的皮肤白,而且她生得娇,磕碰着就会红肿。   当时那模样,她哪能拦得住。   林雪芙想着沈从白当时那模样,小脸微微地泛着红。   环儿不懂这些事儿,只是看着姑娘膝都青了觉得心疼,可是一瞧姑娘这娇羞的模样,又一脸无奈,“奴婢拿个药膏过来。”   正上药的时候,小菊小跑了进来:“那位来找。”   “哪位?”环儿抬头问了一句。   “二姑娘。”小菊小声地说了一句。   林雪芙也猜到了,林仙之现在只怕比谁都焦急着,所以一听说沈从白回来了,便没忍住过来了。   “姑娘,可要见她?”小菊问。   “不见。就说我病了。”   林仙之,沈从良,沈二夫人如今都得了报应。   至于接下来,他们会过成什么样,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她也不想再执着前世的这些事情不放,如今的她,只想平平静静与沈从白好好地过一辈子。   至于林仙之后面当如何自处,那便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是。”小菊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隔了片刻,她就又回来了。   小菊压低了声音,“姑娘,林仙之说她若是出事,你也别想好。还说让您想清楚了再决定要不要见她。”   林雪芙正吃着绿豆汤,下了些荷花丝,煮得沙软的绿豆汤,清甜可口又解暑。   她缓慢地吃着,随意地回了一句,“你出去告诉她,狗急了乱咬人,让她猜猜,狗说的话,有人会信吗?”   从一开始林雪芙就猜到林仙之会拿这个当把柄。   她敢去找她说那些话,自是因为她知道,没有证据之下,林仙之的话,没有人会相信。   在外人眼里,她与沈从良,沈二夫人无怨无仇,她与林仙之有夺运之仇。   所以,她怎么可能帮林仙之去害沈从良沈二夫人呢?   这话,只怕说给谁,谁也不相信。   林仙之在听了小菊的话后,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只咬着唇,恨得眼都红了。   可如今的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沈二夫人恨不得吃了她,如今证据不足,那边还没有派人来滴血认亲,她还能咬死孩子是沈从良的,还能咬死自己的是受冤的。   可她知道,这事情撑不了多久了,一理滴血认亲,所有事情都将浮出水面。   届时,只怕沈二夫人会杀了她!   林家早就不管她了,原先老太太还愿意认她,不过是因为她给沈家生了个孙子,所以身份还能当一个合格的亲人,可现在,只怕林老太太比沈二夫人还希望她死。   偏偏这个时候朱家也出事了,她如今见不到世子,根本不知道朱家是什么情况。   所以只好找了银子雇人盯着侯府,一听说沈从白回来了,她立刻就过来了。   可是,她还是错了。   从头到尾,林雪芙就没有想过要帮她。   她不由想起了那个梦,梦里头,她是风光的国公府世子妃,上京第一才女,荣贵无双,她一步步地算计着林雪芙,将林雪芙逼入死路。   如果那些真的是前世,那么她此刻,算是报应吗?   ……   朱家的事情牵扯甚广,兹事体大。   帝王震怒,命大理寺与刑部彻查。   这些年风光无二的国舅朱国公锒铛入狱。   入狱第五天的时候,朱国公请求亲自面圣未果。   入狱第六天的时候,朱国公突然间开口说要坦白招供,但在招供前,他想与大理寺卿沈从白私下说些话。   沈从白一身暗朱色官服,清俊含笑,手里提了一壶酒,一盘花生米,缓步走进牢中。   男子一身清贵,闲步如于庭,倒叫人觉得他当真是来会友,而不是来狱中审人。   看向了朱国公,虽被关几日,身上衣发已乱,但朱国公犹坐姿稳正,一派威风不减往时。   只不知,他还能撑得几时?   沈从白勾笑,“国公爷。”   “沈侯爷。”   朱国公看向了沈从白,眼神凌厉。   沈从白却仿若未见一般,只从容地把地上的稻草推至一旁,清了一小块空地出来,随后便席腿在旁坐下   将酒与花生米摆好,又亲自斟了两杯,“国公爷,喝一杯吧。”   朱国公接过了酒,一饮而尽,随后冷笑,如蛇般的眼神,直盯着沈从白,“沈侯爷好手段,令朱老佩服。”   沈从白玉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捻着酒杯,轻轻地转着,俊颜上,一抹淡淡的笑,似有若无,对于朱国公的话,不置可否。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朱国公又问。   沈从白依旧没有开口,只缓缓地抿了一口酒,醇厚的酒香,有些上头。   他面容,终于有了一丝丝变化。   朱国公又接着问,“我有些好奇,你是何时开始策划这些事情的呢?”   沈从白一副不解的语气,“朱国公究竟想说什么?”   朱国公一听他的话,便知沈从白心机沉,便是这一刻这儿没人,他也没有露出半分破绽。   可这一次的事情,他却知道,一定是他设计的。   也怪他,早就知道沈从白在查当年沈华去世之事,他却一直没下死手。   “你与你父亲当真很像,一样的聪明,一样的手段过人,查案子的时候,当真是半分细节都逃不过你们的眼睛,当年我本不想对他下手,我甚至也从中找了人与他商量,想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些事情,不要闹僵,大家都好,有钱大家还能一起挣啊!可那倔骨头偏不听,非要查个水落石出,非要把我揪出来!”   朱国公说到这里,恶意地看了一眼沈从白:“无奈,我只好先下手了,哎,当时本想给他一个痛快,谁知他也是命不好,非要抵抗,听说死前,还受毒药折磨了五六天才咽了气!你说他要是当初答应与老夫合作,何至于这么惨?何至于累得侯夫人也心伤随他而去?”   朱国公刻意提了沈老侯爷当年死时的情形,又提了沈老侯夫人,就是想逼得沈从白恼火起来。   人只有失去理智,才能激出有用的东西。   可他到底是低估了沈从白,沈从白可不是那种黄毛小儿,任他激几句就会露出破绽。   虽说这儿是刑部,可是大理寺这些年与刑部协理的案子太多了,以至于沈从白对于刑部这里的每一层牢房,都知之极深。   这样的一间牢房,向来是关押重犯要犯。   即是关,也是监视。   这牢房指不定就是隔墙有耳。   朱国公这个时候找他来说话,难不成就是问个明白?   沈从白忽得脸色一狠,冲向了朱国公,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说我父亲是被你害死的?!”   朱国公见这个时候沈从白还不忘伪装,心下也是一阵惊,“沈从白,这儿没有外人,你就不必装了!你不是一早就在查这件事情了吗?也怪老夫大意,总以为你一个黄毛小儿,便是有几分聪明,也做不成什么大事,却不想在你这儿着了道了!   老夫也确实是惊讶你这手段,你是怎么知道国公府的地下道,又是怎么让人把龙袍放进去,还能弄出老夫通国的信?那些年的笔迹,竟是连老夫自己都看不出真伪,若不是老夫没做过,老夫都想信了这事啊!   还有,阿岩与林家那丫头的事情,也是你操纵之一?那你这心可真够狠,为达目的,连自己的亲弟也不手软。”   沈从白那只掐着朱国公的手,微微地又用了几分力,阴狠的声音又问了一句,“你只告诉我,我父亲是你害死的?”   这一刻,沈从白眼底曝出狠意杀念,那修长的手指,便仿佛是催命的利刃,朱国公眼底渐渐溢了几分恐意,此子,可怕如厮,可这个时候,他说什么也要逼他说出来,哪必一句承认也好,他用尽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了四个字,“何必……再装……”   说完,他便觉得自己整个人被沈从白掐在了墙上,一点点往上推。   沈从白的身手是出了名的好,他在他的手里,竟是连挣扎都无力。   “住手!赶紧住手!”就在这时,刑部杨尚书激动地跑了进来,用力地捉住了沈从白的手:“沈大人,快快住手!”   沈从白这才掷开了朱国公,将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朱国公‘哇’地一声叫,摔在地上,却是剧烈地喘着气,那向来狠辣的眼里,终于是有了一丝恐惧。   他,当真是小看了沈从白了。   沈从白阴沉着脸,咬牙切齿,“杨大人,你再给我点时间,我想与朱国公再说两句。”   “这,这……这不行。”杨尚书哪里敢答应啊,沈从白那眼神就是要杀人,再让他与朱国公在一起,指不定下一秒人就被他给弄死了。   “杨大人,我必须再问他几句话。”沈从白一脸冷硬。   杨尚书此时额头冒着汗,说实话,他当真没有想到当年沈老侯爷,竟然是朱国公杀的。   “沈大人,我可以容你再与他多说几句,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他眼下已是阶下囚,而您,家中新夫人还等着您回去呢。”   杨尚书是知道沈从白甚喜侯夫人,是以这个时候,以侯夫人提醒,叫他知道,不必与一个已阶下囚的人做无谓争执。   “多谢杨大人提醒,我知道了。”沈从白深吸了一口气,突地转了身,“方才朱国公言他是七年前沈老侯爷遇刺一案主谋,这事情我需要进宫禀了圣上,请圣上重审当年之案。”   “还,还有这事,那应当的。”杨尚书演技不好,他其实方才在隔间里已经听了整件事情,此时这反应就有些夸张了几分。   “沈从白,你就不要装了,你一早就知道了你父亲是我杀的,你这几年连探了几次国公府,你真以为老夫不知吗?”   “沈从白,老夫一时大意,竟着了你的道,但你如此算计老夫,若是叫皇上知道了这一切,你便是要拿整个侯府来填啊!”   “沈从白伪造通敌文书,伪造龙袍又如何,除了这些,你还能拿出别的证据吗?老夫自认虽犯下不少错事,但老夫对皇上是绝对忠诚,绝无二心!”   沈从白冷眼看他,不再说话,行事匆匆,已经出了监狱。   而就在沈从白出去后,皇帝也从隔间里走了出来。   朱国公看到皇上,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脸上渐渐露出颓败之色。   终究,还是输了。   自古帝王最忌讳的便是谋逆,单凭龙袍和通敌文书这两项,就足以让朱家整个覆灭。   朱国公这一次还是动用了关系,才请杨尚书请来了皇上。   他原以为沈从白策划了整件事情,如今事已经成,他如此年轻,定也会嚣张得意,届时他再刺激几句,他便会露出破绽。   只消他吐露出是他策划,那么朱家就脱身了。   但……   沈从白装得太好了,从头到尾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第60章 因果一场命运的轮回   两个月后,朱国公谋逆一案终于判下。   朱国公全家连同涉案的同党被判处死刑,秋后处斩,三族内举家流放,朱贵妃被贬为答应,小皇子也由皇后亲自抚养。   圣旨下来的时候,上京一片哗然。   短短三个月的时候,盛宠一时的朱家在上京彻度消声匿迹。   而彼时的林雪芙,正坐着小船,在荷花池里采着荷花,此时已经是夏末,再过阵子便入秋了,荷花长得正盛,莲蓬一个个硕大饱满,摘一只在手里,轻轻地掰几颗出来,尝入口中,清甜可口。   池里的鱼儿也十分肥美,她一边轻轻地拍着池水,一边想着今天晚上吃些什么。   一碗莲子羹,一盘凉拌藕片,一盘肥美的清蒸鲤鱼,一盅荷花茶,倒也是十分惬意了。   心里想着,她便已经如是交代下去了。   小菊也馋这池里的鲤鱼,于是笑眯眯地讨着:“姑娘,奴婢也馋这口鲜鱼了!”   林雪芙看着小丫头馋嘴的模样,只轻轻一笑,“叫人多捉几条,今晚府里的人都分些下去尝尝。”   “谢姑娘!”小菊顿时眉眼弯弯就是一乐,转身就对着船夫说道:“可记得多打几尾,咱们晚上都能尝尝鲜。”   就在此时,有人急匆匆地冲着岸边跑来。   林雪芙看了一眼,眉眼淡淡,却是已经猜到了什么了。   “侯夫人,您快去二夫人府里瞧瞧吧,去迟了可是要出大事了!”   身后管事跟了过来,慢悠悠地说着,“路嬷嬷,急什么急呢,有话儿好好说,夫人正在船上采莲,你可莫要惊了她。”   说起来,侯府三房分家这事儿是说了又说,催了又催,可是这二房三房就是赖着一直不搬,总借口府邸还在修着。   要不是侯爷顾及着夫人的名声,怕叫夫人落了容不得人的名声,不敢在夫人入门就赶人,早早就翻了脸了。   “二夫人要杀了三少夫人和小小少爷啊!眼下下人们都使命儿拦着,就怕出事儿。”   路嬷嬷急得嘴上都起了泡了,站在岸边就心焦急坏了:“侯夫人,您赶紧过去一趟吧,这会儿也只有您能拦得住啊!”   林雪芙对船夫轻道,“把船摇过去吧。”   虽说是把通门给封了,可说到底还是在一个府里,而且还是宗亲,真出了事,自己置之不理,到底是落人口舌,倒也不必。   “是,夫人。”船夫应了一声,这才摆开浆往岸边去。   她才上了岸,路嬷嬷已经红着眼哭了:“夫人您快点儿过去吧,真出了人命可就麻烦了。”   林雪芙温声轻扶着她:“路嬷嬷不要急,我这就过去。”   她说罢,对身后的环儿交代,“叫上十个侍卫,一同过去。”   “奴婢这就去。”环儿应了一声。   一行人过去的时候,沈二夫人被人拦着,一脸凶狠地在那儿踢着门:“林仙之你个贱人你给我出来,你这个贱人,与别的男人不三不四不检点也就算了,竟然还害得我家从家躺在床上!我今日非杀了你不可……”   也亏得那门严实,虽踢得砰砰响也没有开。   门内,是林仙之尖叫的哭声。   “你不能杀我,杀人是犯法的,我可是尚书嫡姑娘……”   林雪芙抿了抿唇,这才走了过去。   “二婶。”   沈二夫人一看到林雪芙面目顿时更加狰狞了。   这段时间,沈从良的病找了无数大夫,就连宫里的太医都来了三四个,可是都是摇摇头说没用。   沈从良这辈子就这样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林仙之这个贱人而起,更让沈二夫人绝望的是,连唯一的希望孙子也不是亲生的,她此时是恨不得扒了林仙之的皮,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才解恨!   林雪芙也是林家人。   再想到沈从白就是因为要娶这个林雪芙才执意要分家,所有的怨恨全都加起来了,叫她看到林雪芙也觉得恨。   “你来做什么?是打算来救这个贱人吗?”   “二婶,我不是来救她,我是来救你的。”   “来救我?我何时需要你来救?”沈二夫人一听,嗤笑出声。   “二婶,眼下朱家的事情才定下来,圣下震怒,余怒未消,上京人人自慌,恨不得夹了尾巴安生做人,就怕被余怒波及。   林仙之不管怎么样,如今是顶着林家嫡姑娘,沈家三媳妇的身份,那就是官家女官家眷,您这个时候若是真杀了她,那么这件事情如果被捅出去……后果你可曾想过?”   “这个贱人偷人……”   “她通奸,您要做的就是去报案,由律法来定她的罪,而不是你私下杀了她。”   “你的意思是让我报案?”沈二夫人原是气过了头,人在盛怒之下,往往意气用事,失了分寸,但此时叫林雪芙这一打断,她其实已经清醒了许多。   也知道就这么杀了林仙之不妥,会累及全家。   可叫她放了林仙之她又不甘心。   就算报案,通奸这罪名,也不过判她个两年罢了。   “其实要我说,报案自不是上上之选。”   “我便知道你不可能真心帮我,林家出了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我要是报了案,你们整个林家的名声都扫地,别说是你们家二房那些还没嫁的姑娘们,便是你那位没娶亲的长兄,只怕婚事也要被累及,还有你,你虽已经嫁入侯府,但只怕也免不了要被这流言蜚语扰上一辈子的!”   “二婶说得在理,我的确是有这些顾虑的,所以我此一来,也是想帮自己,想帮我林家。”   “还有二婶,这件事情,若是闹大了,可不仅是林家全府失了面子,便是沈家也颜面全无了。”   “我家从良已经这样子了,我还管得了那么许多!”   “那你不管沈二爷了?还有,眼下沈三郎已经是那样了,您就没有想过,养养身子,再为沈二爷生个孩子,为二房再添个丁吗?   若是您有这个想法,那么您就得给您未来的孩子铺条路才是,这样子打杀一个人,也不过是一时痛快。”   林雪芙这些话,沈二夫人自不可能没有想过,尤其是几名太医都说沈从良这辈子就只能在床上,后来小孙子又被查出可能不是从良的孩子后,她就在想这事了。   沈二爷可不是那种多安份的人,只不过这些年自己一直打压着,才没叫那些个狐媚子生下孩子,但眼下孙子已经确定不是沈家的,以后再遇上这些事情,沈二爷便有了个‘无后\'的理由,届时,只怕不会让她动那些狐媚子。   如若真叫那些狐媚子给沈家二房留了后,那往后她的日子……   到底,虽然疼溺着儿子,但人还是趋于自私,此时,沈二夫人不免为自己的往后着想。   林雪芙见她的神色,便知道自己说的话,沈二夫人已经听进去了。   只要她听进去了,那么她就会去理智处理这件事情了。   “二婶,不论做什么事前,我希望您都好好地想清楚才好,总归,在对付敌人的时候,也不要忘记保护好自己,别把自己的往后也给搭进去了。   而且,我觉得对付一个人,死才不是真正的解脱,活着备受折磨,那才是最痛苦的。”   二婶您如此聪明的一个人,余下的事情您自己好好想想吧,我便先回去了。”   “林雪芙,你好狠毒的女人……你不得好死!”   屋里的林仙之起初听到林雪芙过来,心下是一松的,虽然她之前求林雪芙帮她林雪芙不肯,但是她一直觉得,林雪芙就算为了林家,为了她自己的名声,她最后也得帮她。   所以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贿赂着府里的下人,为的就是沈二夫人发疯的时候,能有人去把林雪芙请过来。   可谁知道林雪芙来是来了,也确实是拦下了沈二夫人,可却在教沈二夫人这样毒计。   的确,死不是最痛苦的,活着受折磨才是最痛苦的。   她不由想起了那个梦,梦里的林雪芙,就是被活活地折磨死的。   梦里,她把逃跑的林雪芙送回沈家后,其实后来又见过林雪芙一次。   那一次,是沈二夫人办的宴,什么名头她倒是忘记了,但是她只记得,自己当时的身份,沈二夫人的宴会她是不会来席的,可她还是来了。   只为了看一眼林雪芙。   当时她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夫人,衣着华贵,妆钗奢丽,挽着丫鬟的手,隔得远远看着林雪芙。   那个时候的林雪芙,已经在死的边缘了,瘦骨嶙峋,面苍目滞,灰旧的衣裳罩在她的身上,显得异常宽松,长发干枯凌乱,她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缓慢地走着,身旁没有一个下人。   据说,她那两个自幼带着的丫鬟都叫沈二夫人给处死了,而她也疯了。   当时的林仙之只说了一句:“这便是命。”   就算林雪芙是尚书府的真嫡女又如何?就算林雪芙生得貌美娇艳又如何?   终究,命不好。   后来,没过多久,她就听人来说,林雪芙死了。   怎么死的,她也没问,那个时候,她已经不把林雪芙当回事了。   此时再回忆这个梦,只觉得仿佛陷入了一种轮回。   林雪芙曾经受过的伤害,全都轮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了。   一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变成梦里的林雪芙那样,她只觉得恐怖。   她尖叫了一声,“啊……我不要变成那样!”   林雪芙行至院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林雪芙的这一句话。   变成什么样呢?   她似有感应,想起了林仙之之前对她说过的话。   可是梦里的那样?   她回头,看向了那掩紧的房门。   林仙之,若是,那也应是因果报应。   林雪芙轻轻一叹,转身,不再犹豫,走出院子。   行至门口处,一抬头,便见那男人正迎面走来,一身深紫官袍,腰束玉带,身形如玉。   偏那眉目间,俊美温柔,似两汪清泉细水,泌入人心。   她弯了眉眼,轻轻地笑了,“侯爷,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大理寺那边有少卿处理着,我便回来了。”实则沈从白不过是担心她,所以提前回来。   林雪芙盈盈一笑,却是加快了足下步伐,快步地走到了他的面前,仰起小脸,“可正正好,我让人摸了莲藕,还捉了肥美的鲤鱼,本是想着晚膳的时候吃,既是你回来了,那就中午吃吧,我们再去摘几只莲蓬,我给你剥莲子吃。”   “好。”   他应了一声,任由小姑娘拉着他往侯府走。   此时正午,阳光微盛,沈从白亲自摇船,带着林雪芙往荷花深处而去。   正是晚夏,荷花开得浓艳,小船顺着那浓密的荷叶,一路前行,池面渐窄,到了另一处的岸边。   岸的另一边林雪芙还从没有来过,这一边临着府的西厢芙蓉小院,这芙蓉小院从前是老侯爷最常来的地方,因为老侯夫人喜芙蓉花,老侯爷便为老侯夫人种了满院的芙蓉花,每年花期都得带着老侯夫人在这儿赏花。   可自从老侯爷与老侯夫人去世后,大约也是怕睹物相思,侯爷便让人把这个院子给锁了,平时并不让人进去。   虽是让人锁了,但沈从白一直安排着园丁师傅每月来打理芙蓉小院。   此时正是芙蓉盛开的季节,推门进入,满院姹紫嫣红,浓艳夺人。   芙蓉艳丽,大多数人家都会种上几株,从前白家也爱种这花,因开着煞是好看,但是如这般种得满院的林雪芙还是头一回见着,只觉得美艳得叫人一眼就挪不开了。   这般的浓艳盛景,沈从白从出生就一直看,直到父母去世后,他便不曾再来这儿。   时隔七年,再一次见到,他的胸口,一阵滚热,这儿的回忆,第一刻都是有着父亲与母亲恩爱的画面,叫他只看一眼,便全是那些回忆。   立于门口处,他的双足却是如有千斤重,久久没有跨进去。   林雪芙抬头看向他,就见男人的眼眶,有些湿红。   她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了老侯爷与老侯夫人了,她曾听老管事说过,老侯爷与老侯夫人极为恩爱,他们也从小疼爱沈从白。   她咬着牙,垂下了眼帘,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夫君给我讲讲公爹和婆母的事情吧。”   小姑娘的声音娇娇软软,似温水轻轻地流入他的心尖,荡涤了那凝于表面的冰块。   他轻应了一声,这才牵着她的手,一同进入了芙蓉小院。   虽几年无人踏足,但是园丁依旧十分尽职,将花园打点得极好,每一株都以最美的姿态盛放。   沈从白牵着林雪芙一路走到了一株三醉芙蓉旁边,弯腰,将那粉红色的三醉芙蓉轻轻折了一枝,转首,仔细地别在了林雪芙的耳边。   “这三醉芙蓉是我母亲最喜欢的,这花在清晨盛放得最灿烂,花为纯白色,一到了中午,花色便开始转变成粉红色,至了傍晚那花色会变成深红色,花渐渐凋谢。   我父亲总说这三醉芙蓉一如那饮了酒的少女,初时俏脸如雪,饮了酒后,渐渐小脸变成粉色,最后醉极,已经是深红。我从前是不懂的,直至遇上了你,才知原来这是真的。”   他说着,温柔一笑,却是俯身,轻轻地在那嫣软的樱唇上,轻轻地落下一吻。   初时只是想轻轻一啄,可那唇柔软香甜,一触便叫理智也溃散,他的吻,不由地逐渐加深。   那宽厚的手掌,轻轻地扣着她的后脑勺,而后搂着她的腰,将那娇小的身子轻轻带起,一步步地往际墙走,而后将她压在了墙上,那只扣着她细腰的手,指间卷着的是那青丝玉带,勾勾缠缠于指间。   微微用力一卷,林雪芙只觉得腰间一松,心也跟着跳了起来:“不,不可……”   “阿芙,你比这满院的芙蓉还要美,叫人迷了眼失了魂。”   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喃着,却扶着她后脑勺的手指,一点点往下,轻轻地在那后劲处,画着芙蓉的花样儿……   失了魂的人,又何止他一个?   花香丛丛,花影如梦。   林雪芙从不知道,这人如此荒唐。   她也从不知道,自己原来意志力如此薄弱。   身下,花草都被折了许多。   而她也被他吻得迷迷糊糊,连半下推拒也无,便点点依了他,在这白日朗朗之下,花团锦簇之间,与他胡乱着来。   直至烈日当空,勾着那折线,晃了她的眼,她才终于羞红着脸,嗔了他一句,悄悄地转身拢着衣服。   他却是上前,轻轻地将她抱入怀中。   “母亲喜欢美丽的东西,她觉得芙蓉是最美丽的花,若是她还在的话,定然会十分喜欢你。”   “有时候觉得,是母亲把你这朵芙蓉带到我的身边的。”   “母亲与父亲虽是媒妁之言,但是婚后两人却十分恩爱,母亲性子柔,父亲性子刚,两人一刚一柔,却彼此互补。”   “自我有记忆起,父亲与母亲就不曾红过脸,别看父亲在外刚毅,说一不二,可是在家中,却是母亲当家做主,只要母亲说的事情,不管好赖,父亲都是言听即从。”   “他们十分恩爱,婚后第二年便生了我,母亲生我的时候十分艰难,生了一日一夜才将我生出来,据老嬷嬷说,当时铁骨铮铮的父亲守在门口,哭得不成样了,要不是当时的祖母亲自在门口阻着,又说出男人进了产房对孕妇不好,父亲只怕第一时间就冲入产房了。”   “后来生下我之后,父亲不敢再让母亲受这样的苦,于是悄悄找了太医拿了药自己断了子嗣了。”   父母是沈从白心口的痛。   时隔这么多年,他几乎不曾与任何人提起过。   直至这一刻,再提起来,再陷入回忆,却发现自己并不像那些年那么痛苦了。   这样恩爱的公爹与婆母,叫人羡慕,也叫人心疼。   “十分遗憾,没能侍奉公爹与婆母。”   “母亲其实后来一直遗憾,没能再为父亲生一个女儿,父亲虽总说不遗憾,但是谁都看得出来,他也是遗憾没有个女儿的,但是为了母亲,他却从不说这事。我想,他们若在的话,定是十分喜欢你,定是要把你捧在手心里当女儿般宠着!”   “是很遗憾。”听着男人娓娓道来,林雪芙心尖似也泛了酸楚。   她都如此,沈从白心里定是十分难受吧。   她将脸,轻轻地贴在他胸怀,听着他讲着那些尘封的过往。   心里也不由想起了自己梦里的前世,可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决定便当那只是一场梦,不再提及。   他的生命里已经有了这样悲伤的事情,自己梦里那不知真假的悲伤事情,何必再告诉他呢?   不过徒增他的心疼罢了。   倒不如记那些事似风一般,散于空中。   毕竟,人生是往前看的。   她的仇也报了,她的幸福也有了。   眼下要做的,自是好好地守着自己的幸福。   ……   回去的时候,林雪芙鬓间一枝三醉芙蓉,怀里抱了一大束的芙蓉,全是沈从白为她折的。   男人锦衣玉带,风采无双,一边摇着浆,一边目光温柔望着她。   这样便是最好的幸福了吧?   林雪芙满心欢愉,嘴里便唱起了采莲曲儿,手在池面轻轻地折起一枝饱满的莲蓬,细细地剥出一颗莲子,然后就喂到了沈从白的嘴边:“夫君尝尝,很好吃。”   沈从白还是头一回吃这种新鲜的莲子,倒是觉得新鲜,低头看着小姑娘白嫩手里那颗如珍珠般圆润雪白的莲子。   低着头,伸出舌头,却是滑过小姑娘那柔软的手心,再将那莲子卷入嘴里,语气低沉,眼神透着戏谑,应了一声,“嗯,甜。”   那温热的触觉,叫林雪芙只觉得手心一烫,脸也跟着红了:“岸边都是人呢!”   明明表面上那么冷清正经的一个人,怎的婚后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她说着,悄悄地攥紧了小手,目光悄悄地往岸边扫了一眼。   此时小船已经离岸边很近,环儿与小菊她们都在岸边等着他们回来用午膳,几人都站成了一排,自是看到了这一幕。   几个丫鬟们也怕她羞窘,一个个还装模作样地往四处看着,可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却是叫林雪芙脸更红了。   她嗔了沈从白一眼,“都怪你!”   沈从白倒是从善如流,笑颜逐开,“是是是,便都怪我,怪我娶了如此娇美的娇妻,以至于只想日日夜夜百般宠着!”   “侯爷,侯夫人,奴婢们这就去摆膳。”   还是小菊机灵着,知道姑娘害羞,于是喊了一句后,就把余下的几人都给拉走了。   沈从白看着机灵的丫鬟们跑了,索性也把浆一扔,直接就把林雪芙抱入了怀里,低头看她:“夫人,为夫还想吃莲子!”   说着,直接捉着她那握着莲蓬的小手,直接就着莲蓬就咬了一口。   林雪芙低呼了一声,“这样不能吃!”   怎有人这么吃莲子的,那皮可都是苦的!   沈从白将她小巧的身子往怀里一拥,带几分无赖模样地撒娇,“那夫人给我剥。”   “沈从白,你叫你那些下属看看你此时这副撒娇样,哪有半点大理寺卿那铁面冷酷的模样啊!”林雪芙被他皮样给烦住了。   “嗯,他们看完,定是会羡慕妒忌,羡慕妒忌本官娶了这般一个娇妻。”   怎有人这般厚颜呢!   林雪芙没忍住,笑了出来,却还是乖乖地给他剥起了莲子。   只是心里,却是甜暖无比。   林雪芙从不知道,原来夫妻也可以是这般相处。   便如蜜里调了油,却是叫人蜜滋滋。   她想,上天大抵是见她上辈子太苦了,所以恩赐了她这么一个如意郎君,让她得这一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