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二房幸福生活日常/重生后我选择嫁给王二麻子 作者:粉红小白菜   文案:   —喜欢的话可以点个收藏   庆脆脆重生了,回到了自己云英未嫁,尚在村里跟着小姐妹们一起绣花的悠闲时候。   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今年她十四岁,家里已经托了媒婆暗暗相看夫家。   上一辈子嫁给县太爷做了十八姨娘,村里人说她穿金戴银,享尽了福。却不知她在那吃人的后院备受欺凌,人人磋磨,最后被主母设计陷害她与外男私通,数九寒冬天里生生给冻死了。   庆脆脆思前想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靠不住,她得自己寻摸一个好男人过日子…… 第一卷 :花溪村 第1章 .暴雨之后   临海镇·花溪村   昨夜一场暴雨,村里原本就脏污的泥土路变得更加泥泞不堪,一不留神就是满鞋底的软泥,走上几步鞋面上满满都是泥点子。   媒婆春娘子嫌恶地跺跺脚,一手攥着粉白帕子捂在鼻子前,另一只手提着裙边,眼睛四下探看着下一步的落脚地。   嘴巴也不空闲,因为有帕子挡着,显得声音闷沉,“遭瘟的破落村,平日里花银子求老娘来,老娘都懒得搭理。”   跟在她身后的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梳着双螺髻,头面素净,除了鬓边一朵骨伶似的小雏菊,再无其他。   落眼四周,不难看出那朵小菊花是方才从路边随手摘下来的。   春日生机盎然,花溪村里老树不少,枝头抽芽显绿,耳边净是叽叽喳喳吵嚷个没完的鸟雀在落窝。   花娘子嫌烦,一回头见身后的小丫头扎着脑袋,锯嘴葫芦似的,屁都不崩一个,恼火上来。   正好瞧了那小黄花不顺眼,保养地很好的大手一把拽了去,还不解气,扔在泥地里才痛快。   “死蹄子,老娘给你灌汤水多了,是吧?叫你现眼!”   说着又要挥巴掌抽人。   眼风一扫,正好瞧着前边村巷子有一个妇人拐出来,这才作罢,低低警告她:“再不老实,小心老娘将你卖了窑子做贱货,听见没?”   小丫头没说话,脑袋却像个拨浪鼓一般狂点。   春娘子抚了抚鬓角头发,换脸似的挂了如春风一般和煦的笑容,先是同那妇人打了招呼,顺着她来时的路往里走。   她来花溪村这破落地方就为了一桩事,不,应该是说就为了一个人,庆家刚满十四岁的大女儿,庆脆脆。   老话常说穷乡僻壤出刁民,依照她做媒十多年的经验来说,穷乡僻壤也出水灵。   水灵灵的蔬果,水灵灵的小姑娘。   庆家脆脆便是这整个村子里最水灵的小姑娘。   水汪汪的大眼睛跟那小鹿似的清澈,樱唇小口,琼鼻秀气,最关键是一身滑溜又白嫩的好皮肉。刚抽条的姑娘,小腰只有一把握,胸前已经鼓起玲珑的小包包,朝着人盈盈一笑的样子,娇憨又纯又有味。   再过上几年,那必定是十足十的美人。   花溪村里正家的姑娘要相看,她看重那三两银子的媒人钱,这才费心走一遭,岂料遇上这么一个好苗子。   正巧她有个老主顾,最喜欢的便是这些纯中带风情的嫩瓜货,前段时间刚传了话,要她寻摸点新人去。   这可不是财神送礼,白花花的银子自己落在她手心嘛。   原本都说好了,再过几日就要接人去镇上了,谁知道昨天庆家托人传话,说是大姑娘一不小心崴脚跌进刚化开冰的河里,救上来的时候就剩下半天命了。   这可真是耽误大事了。   老主顾那里她都回过,谢礼银子都给了十五两,要是人没了,十五两银子飞了不说,以后还怎么再在人家跟前凑巧宗。   不等天亮,春娘就扯上家里伺候的小丫头,急促忙慌地雇了牛车来了花溪村。   ——   庆家不是花溪村的富户,日子也不是最穷的,拐过小道,走到尽头,门前有枣树,屋子是半泥半茅草的那家。   远远看着门户开着,春娘子心说正是下地的时候,庆家老爹能出门,想来这大姑娘还好着呢。   她稍稍松了口气,到了门前,示意小丫头开口喊人。   厨房熬药的庆娘子听了有人叫,探出半个身子,下一瞬急忙起身迎出去,“哎哟,春娘子来了。快,快,进屋子里坐。”   堂屋门一开,原本昏暗的屋子顿时亮堂不少,庆娘子从柜子里取了一小包碎茶叶,捏了指头尖一点,又觉得茶汤过淡显得招待不诚心,多捻了四五颗大的。   她把柜子里唯一的一个白瓷杯放在春娘子跟前,“您看看,您要来也没人支应着,我家里的那个下地去了,我这就叫人喊他回来。”   说着站在门边朝西屋喊一声,“翘丫头,去地里喊你爹回来,告诉他家里来贵人了,让他快些回来。”   不一会儿,西屋的木门挪出一个人来,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挪步子跟沾胶似的,透着一股不情愿。   庆娘子心里骂了一句‘懒死你算了’,回头朝春娘子笑笑,“喝茶,您先喝茶。”   几步跨进院子里,抽冷子在二闺女胳膊上扇了好几下,“叫你去,你就快点。相看人家的媒人就在正屋坐着,你在这儿发懒,叫人瞧了,日后能给你说看?”   庆翘翘探出去看了一眼,认出是那日来的气派娘子,顿时懊悔不已,“娘,你怎么不早说呀?”   早说了,她还能在屋子里收整下妆发,换一身鲜亮的衣裳。   庆娘子哪能不知道女儿的心思,扭她一下,“别废话,快点叫你爹回来。”   庆翘翘嘟了嘟嘴,见气派娘子看着自己呢,顿时摆了自认为最好看的笑,还刻意放柔声音跟庆娘子道‘女儿知道了’。   瞧着她七扭八扭地出去,庆娘子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从厨上端了一碟子糕点进屋。   说是一碟子,其实就三四块指节长的甜米糕。   勉强凑上一个不寒碜。   这玩意在镇上是最便宜的物件,春娘子自然不会稀罕。看身旁的小丫头眼巴巴地盯着,“想吃就吃吧,这是庆娘子给你的礼,不用客气。”   小丫头有了准,小手飞快,嘟囔嘟囔的,没一会儿就吃地干净。   庆娘子瞧着心疼,却挂着客气笑,“小丫头嘴挺壮,有福,将来有福。”   这家里不由她做主,不敢过问别的,猜出春娘来必定是为了大女儿的婚事,也能说上几句,“脆丫头平日里是个周全性子,昨儿是同村里的姑娘们一起出去玩,正赶上那场雨来得急,脚下没留神才跌进河里。”   春娘不由关切,“人还好吗?头呀,脸面呀,身上呀,没损着什么吧?”   庆娘子心说:这话问的,她家大姑娘又不是要卖皮子的山货?   她道:“倒是没伤着哪里,就是那河刚开冰,冷地刺骨,人沾上冷,烧地有些厉害。”   庆娘子看小丫头一眼一眼地盯着白瓷杯看,生怕春娘舍得让她喝,急忙从一旁端了一大碗白水给她。   又道:“昨夜脆丫头眼看着不行了,我家那个生怕误了您大事,就让走山货的帮忙递了话。”   这话说得熨帖。   春娘点点头,也乐得给面子,端了浊茶润润唇,“是得说。男方人家是谁,想必你当家的说了吧?”   庆娘子点头,“说了,是咱们这十里八乡顶顶高门的县太爷家。我当家的知道以后,烧香拜佛,说是祖上冒了青烟才遇着您这么一个贵人,我家脆丫头给您磕头都来不及呢。”   春娘受恭维,越发面上有喜气,“脆脆姑娘有福气,是命里造化。给我磕头,就折煞人了。”   她哈哈笑一声,“看样子,脆脆姑娘的身子没什么大碍?”   庆娘子急忙摆手,“没有,没有,好着呢。今儿早上还吃了一碗红糖蛋呢。耽误不了喜事。”   春娘这才彻底放下心。   ——   正屋妇人说笑的声音没避音,院子不大,很快传到北面屋子   矮板床上面色苍白的小姑娘悠悠转醒。   蹲在一旁正绣花的人见她醒了,欢喜地拍拍手掌,“脆脆,你可算是醒了。”   庆脆脆认出这是自己在村里最亲近的手帕交,胡燕来。   她懵懵地顺着对方动作喝了一碗水,嗓子里终于不再像干烧一般,道:“我这是在哪里?”   鬼差大人不是说要送她去投胎吗?   可...这分明是她娘家呀!   燕来手里的这个碗独属于她,碗沿上的小细口是她十岁时候不小心磕破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这是发生了什么?   庆脆脆揉着生疼的脑袋咕哝道:“我这是怎么了?”   胡燕来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想要叫人,又听院子庆家婶婶在和媒婆说笑,只好作罢。   “你不记得发生什么了?昨儿咱们去坝上戏水,大雨来的突然,往家跑的路上你没留心,跌进河里去了。”   她扯了凳子往跟前凑凑,“幸亏你没出什么大事,要是烧坏脑子,大好的亲事可就白白溜走了。”   亲事?   庆脆脆正要开口问,却听外间一道响亮的女声传来。   ——“娘,爹从地里回来了。”   这是她妹妹翘翘的声音。   庆脆脆凝神去听,下一瞬父亲沉闷的声音响起,同什么人打招呼,紧接着有关门的声音,人声交谈像是被拦住了,再听不见。   她下意识蹙起眉头,看燕来又在绣花了,悄声问道:“外边是什么人来了?”   胡燕来同她一阵挤眉,“还当你是不好意思问呢。是春娘子,给你说亲事的大媒人。”   说完,她倒先脸红不好意思起来,“你昨儿烧地厉害,你爹以为你熬不过去,使唤人灌了狠药,又怕没用,预先托人给媒人讲了。”   像是怕被别人听去,胡燕来压低声音,“和你定亲事的男方是大官,要是出了差错,怕是要砍头的!”   庆脆脆眨眨眼睛,有一瞬间热泪涌起,可惜胡燕来顾着自己说话,并没注意到。   远远的,有人在叫自己回家。   胡燕来收起针线,小心地将帕子收好,“得回家了。我娘在叫我,下晌再来同你说话。”   庆脆脆目送她离去,又慢慢缩回被子里。   被子上有一股常年湿重的潮臭气,可她怎么都闻不厌。   她想不明白:自己不是冻死了嘛   怎么一睁开眼还在家里躺着呢?而且还没有嫁人。   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被抬进县太爷的后院,伺候了没几回就被厌弃。其后一年,在那个半步都不得迈出的后院受尽欺负,最后还被主母设计成她与外男私通,数九寒冬地剥光衣服冻死了。   其实死了之后,魂儿还在。   能听到主母和伺候的嬷嬷谈论如何处置自己的尸骨,如何给那外男钱,叫他远走,更见到了吊长舌头的黑白鬼差大人。   明明闭眼前,告知她要去投胎,是哪里出了差错吗?   肉眼凡胎如何能同鬼差说话,更问不出究竟,庆脆脆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管它是何玄机,只要还能喘气就好好活着。   出神间,听到外边父亲恭敬又谦卑的声音。   是在送客。   燕来说是那个媒人听了自己跌进河里的消息,所以来看她的。   想起这桩亲事,她心有戚戚。   不管梦里是真是假,那富贵的县太爷府是万万不能进的。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艰难,求一个支持的收藏小心心   mua   预收《远古发家致富记》【预收,文案如下】   【本文文案如下,预收】   女主版本:   一觉醒来,在丧尸遍布的末世饿死的魏冉回到远古饥荒年代。   这里靠渔猎和采集野果为生,女性珍贵稀缺,是部落的话语权者。而她却被部落驱逐,远离人类独居山洞。   原身因长期被部族男性奉养,懒惰成性,最后竟是被饿死的。   在世为人的魏冉眼望晴空,脚踏黑土地,险些留下了激动的泪水。   “嘀——桃源系统搭载完成,请宿主完成新手任务,收获野果十枚,并开启主线任务。”   选一块安居地、盖房子、落工台,搭石头灶、粗衣坊、工房、火灶房、各种房房房盖起来。   木镰刀、木锤子、石斧头、石锤子、石镰刀等从无到有,样样不缺   捡树枝、挖野菜、采草药、割亚麻、葛草,有吃又有喝又有穿。   直到魏冉用一碗香蒲汤换了一枚英俊帅气的雄□□隶回来。   “嘀——开启感情线任务,请宿主完成激活任务——亲吻雄□□隶一名。”   魏冉:“......”   ——男主版视角   有熊部落少族长公孙穹被同族设计重伤,奴隶头子将他卖到千里之外的半直人领地。   买他的主人是个力气很大的雌性,不同于其他雌性的脆弱不堪用,他的主人神秘又富饶,领地大而安全。   她必然是天神派到人间的大巫,巫力强大不可估量。   第一天,主人亲了他一口。   当晚,他羞答答地站在主人的屋棚中,围在腰间的兽皮裙脱下,骄傲地展现丰厚本钱。   “主人,阿穹是部族中最大最长最粗的,必定能保您的部落人口丰饶。”   魏冉:“......出去!”   暖饱思那啥,在这个有上顿没下顿的时代,暂时还要不得!!!   食用指南:   *基建向,种田向,一直很想尝试的系统金手指文,求一个喜欢   *男女双处,非女尊,就是一个从无到有,勤劳致富的故事   *故事向以旧石器时代为起点,有直立行走的部族,也有半直立人,火的使用尚未全面普及,求不考据 第2章 .深夜之中   送媒人走了,庆老爹背手在后,往家去。   正见二女儿端着冒热气的碗往北边屋子去,脚步一转跟上去。   北屋子是大闺女住的地方,和媒人说定好人家后,只让她单住。   他这个做爹的,也不好随意踏进去。   据说是官老爷的忌讳,有家神认人,若是大女儿魂儿上沾了男人气,八字就会冲了官老爷家的风水。   他立在门外,看大女儿脸上透着白,眼睛倒是有神,估摸着风寒高热挺过去了。   他闷咳一声,见两个闺女都看过来了,板起脸道:“脆丫,你亲事今日同媒人定了。这几天就不要出门,乖乖在家养病。再过七天就是大吉日,到时候家里送你出门子。听见了吗?”   大闺女答应的声音传来,庆父满意地点点头,又道:“翘丫,你姐姐病着,你要多照顾她,将来还得靠你姐姐给你说好人家,知道了没?”   庆翘翘不敢反驳,心里翻白眼,嘴上自然答应着。   一等人走了,立马关门,炸着嗓音道:“庆脆脆,我告诉你,别以为嫁给官人家就有好日子,娘说了,你过去是要做姨娘的,姨娘就是妾,你知道什么是妾吗?”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妾是什么,是从村里凑在一起说闲话的妇人那里听到的。   总之听起来就不是好听的称号。   她就是眼红庆脆脆的这桩好亲事,方才偷偷听了,官老爷家的宅子是镇上最气派的三进大院子,院子里还有小湖和花园。   庆脆脆一进门,就有三四个丫头伺候,还能穿绫罗绸缎,戴最名贵的首饰,吃山珍海味,一顿饭能摆上十八个大小盘子呢。   她看看地上摆在一起的两只碗。   长这么大,吃饭喝药喝水,她就一个碗。要是不小心摔了破了,就只能用会漏的木碗。   都怪娘生她晚了。不然这神仙般的好日子都是她的。   越想越气,庆翘翘懒得等药晾凉,一股脑倒进旁边的碗里,也不管洒出来多少,气呼呼地开门走了。   自然也没听到身后人那句自嘲的声音。   ——“明知是做妾,为什么还眼巴巴地要凑上去呢。”   /   /   庆脆脆忍着恶心将只有一半的汤汁灌下肚,对于亲生妹妹的话并不放在心上。   她想明白了,家里其实不在乎什么妾的名声。   对于一个农户出身的平民之家,能攀上官老爷,而且还有十两的聘礼银子,不用说做妾,就是为奴为婢都行。   她看到自己那样屈辱的死去后,家里父亲听闻消息后立时就上门求一个公道。   谁知,随便一个管事说了几句污蔑的话,父亲便认了。或许也不是认了,而是那一袋子银元宝太重,封了他的嘴。   她的魂儿跟着父亲回了家,却见娘家早就大变模样。   不仅盖上了气派的泥瓦房,还往后扩了一倍大的地方,家中还多了一户人,原来父亲还花钱买了妾,正挺着大肚子在屋子里享清福。   母亲听了她的死讯,倒是掉了两颗泪,可一看见那袋银子顿时笑眯眼,商量着再从里正那里买上几亩水田,院里空出地养上多少只母鸡。   就连妹妹也不难过,撒着娇要买哪家的布做几身新衣裳,把村子里的谁谁比下去。   他们都奔着好日子去了,唯独留了她尸骨,冷冰冰地敞在乱葬岗。   没一个人记得—他们的好日子全是她换来的。   血脉至亲趴在她身上喝血吃肉,榨干了她最后的一点价值。   庆脆脆想明白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然靠不住,她要给自己挣一条活路出来。   这一想,脑海里闪过一道高大宽厚的背影。   其实,村东头的王二麻子就挺好的。   村里姑娘们凑在一块说起他,都说王二麻子丑,还是个哑巴人,问三十句,就点一下头。   其实人家长得不丑,只是脸上有几颗麻子,而且生得七尺高,这个头在南边可不常见。   至于哑巴人,兴有人叽叽喳喳,就不兴王二麻子不爱说话嘛。   往日她不留心这个人,却不知他心底那样善良。   魂儿飘着不知去哪里,只好守在乱葬岗的时候,她亲眼见着是王二麻子冒着大雪前来,收敛了自己的尸骨入土,立木坟牌,上了头一道香。   接她的黑白鬼差说,若不是有人帮她上了福禄香气,她要在人间飘上好几年,成了孤魂野鬼,最后下地狱承受刀山火海刑才能转世投胎。   这样的大善人,怎么会是村里人口中能客死人的孤寡天煞命呢。   药效上来了,临睡前,庆脆脆打定主意:这辈子她要么不嫁人,要么就嫁给王二麻子。   那么好的人,她要去报恩!   兀得想起王二麻子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穷人家,她心说:穷点苦点累点都不怕,最关键是男人的品性要好。   ——   一觉睡过去,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半晌   中途的时候,母亲进来过一回,喂了点稀汤米粥,看她昏着神,又任由她睡去。   这回醒了,脑袋总算松快些。   她摸了摸额头,察觉到不烫了,长吁一口气。   这条命来之不易,自己可要好好珍惜呀。   留意到身后有动静,门槛上坐着的胡燕来回头看她,“醒了?我才将将引好线。”   屋子里的小墩子又不见了,胡燕来左右寻不到合适的地方,索性脱鞋和她挤在矮脚床上,“我娘说,你的亲事今日大定了。再过七天,就有小粉轿子接你去镇上三进的大宅子里过日子,是不是呀?”   她是个话溜子,不等人答,心上已经翻了好几遭的惆怅和怀念,“脆脆,我平日最喜欢和你一块玩,要是你走了,我一个人实在没意思。”   说着话,手里已经习惯性地摸上小针,这会儿屋子里光亮不够,她瞅了好几眼才扎到对的地方。   “咱们村里小姑娘都嫌弃我娘名声,不乐意同我一块处,有你在,还能一起绣花呢。”   说着将手里帕子亮给庆脆脆看,“看见没,这花样子还是你描的,我可没这手艺。”   庆脆脆笑了笑,看她心不在焉地下针,提醒道:“错了。这一针得往左边去。”   左边?   胡燕来瞅了瞅,还真是扎错方向了。   这一针坏了,要是不在意,越往后越别扭,整朵牡丹就废了,连带着针线、布料都得白搭。   她再不敢绣了,妥帖收好,同她说悄悄话,“脆脆,你妹妹是不是有病?”   庆脆脆一头雾水,“怎么这样说?”   “还能因为什么。”胡燕来瘪瘪嘴,“你是她亲姐姐,有了这样好的亲事不高兴就算了,四处跟别人说你是个妾,没什么了不得的。”   越想越来气,胡燕来恨不得冲到正堂告状去,“她比咱们就小一岁,明年也是相看的时候,整日学村里的长舌头,嚼嚼嚼嚼个没完。”   庆翘翘的小气性子,她这个当姐姐的还不知道。   听好友义愤填膺,为自己打抱不平,庆脆脆展颜一笑,“由她去。我不在意。”   生死的鬼门关都走过,闲言碎语算得了什么。   比起这些,她更在意眼前人,“燕来,你娘现在还打你吗?”   胡燕来一顿,下意识抚在自己胳膊上,过一会儿摇摇头,“她倒是不打我,如今指着我绣帕子赚铜板过日子呢。”   胡燕来家就在她家隔壁。   是一个比自家还小的院子。   胡阿爹很早就没了,胡娘子成了寡妇,身边又没个男丁傍身,叫胡家人赶出原来的院子,最后求到里正面前,才将一座荒了许久的破落院子分给胡家母女。   一个寡居女人,手上没钱,还有一个半大的丫头要养活,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就有生男人进那小院子。   风言风雨,哪有饿肚子难受?   日子就凑巴着过下去了,胡燕来小的时候没少挨打,便是长大了,偶尔胡娘子心不顺,也要抽几回。   胡燕来看见她眼神的担忧,扯唇笑了笑,“这不是有你嘛。要不是你教会我纳针绣花,我娘指不定怎么抽我呢。”   庆脆脆知道她舍不得自己,眼神一转,同她低声嘀咕几句。   果然,胡燕来瞪大眼睛,“那可不能去呀!”   “不能去哪里?”   猛地有一道亮声自门外来,险些惊地屋中两人喊叫出来。   胡春来狠狠瞪门口人一眼,捂着狂跳的心口,“庆翘翘,你是个死人呀,走路怎么没音。”   庆翘翘掐着兰花指,一撩头帘,“你管我走路有没有声儿?这是我家,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还有,你们两偷偷摸摸说什么呢?”   胡燕来眼珠子一打转,“说河坝的事情。说以后再不敢乱去那地方了。”   糊弄走人,胡燕来同庆脆脆对视一眼,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那些事情的?”   庆脆脆指指自己的脑袋,“是有菩萨在梦里告诉我的。那时候觉得整个人像是被火烧着,然后来了一个圆脸大耳垂的菩萨,在我身上撒了神仙水,所以我才活不过来的。”   “菩萨不仅救了我的命,还说看我命中有灾难,渡我一劫。说了好多秘密呢。”   胡燕来听地一愣一愣的,瞧着床上的人病了一场,脸蛋像是又白了不少,猜测她不是遭了魔怔吧。   庆脆脆知道她不信,道:“燕来,我知道你心里不敢信。这样吧,村里卖豆腐的李婆婆家,你知道吧?”   见对面人点头,庆脆脆道:“李婆婆的小孙子今晚上是要出水痘的。你要是不信,现在出门看一回,等明儿再看一回。”   听她说的笃定,胡燕来心里已经信了三分。   也不迟疑,撂下一句‘这事儿我保密’,奔着李婆婆家去了。   一夜无事,第二天鸡刚叫过早,庆父开门要去地里,就见门口已经蹲了一个人。   听着门开的动静,胡燕来扶着酸麻的双腿,同庆老爹打过招呼,一瘸一拐地推开北屋子的门。   屋外的庆父一头雾水,不过胡寡妇的闺女老来,就是这么早来倒是个稀罕事。   不知想到什么,他视线往隔壁院子瞟了瞟,莫名一笑,扛起锄头,冲灶上喊一句:“我下地去了。”   北屋内   胡燕来将被子里的人薅起来,抖着声音道:“李家小孙子真的出水痘了。”   这事儿做不得假。   是她前后亲自验证过的。   真的有菩萨在梦里点化了脆脆!   等等......菩萨在梦里说脆脆命里有一劫难,莫不是说的是县太爷家。   菩萨告诉脆脆,说县太爷家一年要迎好几个姨娘,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死一个。是不是就是说脆脆一但进了那地方,很快就会送命。   胡燕来觉得自己悟出了菩萨的箴言,吓得捂住嘴,“脆脆,这可怎么办呀?这亲事已经说定了,再不能改了!七天后....不...是六天后就有轿子来接人了。”   在好友发愣之间,庆脆脆已经换好了衣服。   她熟练地挽了一个妇人发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就不是县太爷家的十八姨娘了。   重新打散,只简单挽了一个小髻。   见胡燕来看她,解释道:“那吃人的地方自然不能再去。走吧,同我去寻一下我将来的相公。”   听她一口一个‘相公’叫出来,胡燕来震惊地瞪大眼睛。   这就是被菩萨点化过的人吗?   如此外向!!! 第3章 .正午当空   天际终于跃出太阳的一点脑袋,庆脆脆换了一身最干净的素净衣衫,这是新扯地料子做成的,是为了那日叫媒婆相看的时候能落个好颜色的映像。   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去见王家二哥,才合适。   庆脆脆没和家里打招呼,方才她爹已经出门,妹妹肯定还在睡懒觉,灶上有母亲忙活的背影。   春天来了,刚出门的时候有些冷,走上几步就暖和了。   庆脆脆拉着胡燕来绕到屋后,走上一道小径。   王二哥家在村里最东边,那里最偏僻,但是进山方便。   这时候王二哥应该已经进山,只要等在路口上,不愁见不到人。   胡燕来跟在她身后,问了好几回是去见谁,庆脆脆只说见了就知道了。   两人避着大路,专走的是小路,一路连一个村里人都没碰上,胡燕来松口气。   她们两个没成亲的黄花闺女,要是叫别人发现,她们和男人偷偷见面,以后就没好人家愿意要了。   说不准为了村里其他姑娘的名声,她们两个会被沉塘。   脆脆不愿意说是为了见谁,胡燕来只好陪着她在偏路大树旁边等着。   一直到日中,两个人饿得都饥肠辘辘的时候,终于在小路通往林子的尽头见到人影。   来人只顾闷着走,肩上挑着满满两旦的柴火,扁担上还倒挂着什么东西,正扑腾个没完。   动静大,挑柴的汉子丝毫不受影响,脊背微微弓着,但是身影依旧高大如山,一大步能顶上她们好几步,灰褐色的短打上满是颜色不一的补丁。   胡燕来一看这人的个头,顿时认出是谁。   她压低声音跟脆脆咬耳朵,“这不是王二麻子吗?你不会是在等他吧?...”   剩下那句‘你不是魔怔了吧?’卡在喉间,因为她看见脆脆郑痴痴地盯着前方人,不知何时挂了一脸的泪珠。   怎么突然哭了?   胡燕来急忙找手绢,可惜着急走,身上什么都没有。   却见脆脆已经拽了袖子抹掉泪珠,留下一句‘在这儿等我’,一个人迎了上去。   眼看着两人遇上,那个闷头走的人没想到路上突然蹦出一个脆生生喊自己‘王二哥’的小姑娘,急地刹住脚。   胡燕来心虚地往左右看看,幸亏这地方是进山口,除了樵夫和猎户很少有人来,但她还是羞赫,一边支棱着耳朵听动静,蹲在地上借着大树遮挡身形。   前方   王二麻子正想今日进城,要去哪家皮货行卖山货比较划算。   冷不丁身前有俏生生的姑娘在喊自己‘王二哥’的时候,还吓一跳,只当自己听岔了。   哪曾想刚抬头,小路上真的有一个穿着□□衣衫的姑娘正盯着他看。   眉眼弯弯,白嫩的颊边有一对好看的梨花酒窝。   脚步比脑子反应快,猛地止住。   扁担上的野灰兔子却受了惊吓,扑腾挣扎的动作更大了,毛茸茸大耳朵和前蹄子来回抽在他脸上。   王二麻子哪里还顾得上疼,惊地一双眼睛都瞪大了。   这不是脆脆姑娘嘛?   方才那声‘王二哥’难道是她叫的?   真好听。   被晒黑的面孔下浮起不为人知的暗红,他往后退了一大步,嘟囔了半天,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   ——“干嘛?”   跟蚊子哼哼似的。   他一大步退后去,两个人距离又远了很多。   庆脆脆只看到他嘴皮动了一下,像是说了什么,却什么都没有听到。   下意识往前走几步,“王二哥,你方才说什么?”   王二跟扁担上受惊的兔子没什么差别,吓得往后又退了好几步。   一句话说不出,只好摇摇头回应。   心里已经哆嗦了——脆脆姑娘真的叫他王二哥了。   好好听!   庆脆脆只当他避嫌,更觉得他做人有品,心里的感激和看重多了几许,柔声道:“王二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王二麻子终于抬头看她一眼。   目光在她单薄的衣衫、略显苍白的面颊、干涩起皮的嘴角扫过,不由皱了眉头。   村里人说她前日刚落水,她家里怎么照顾人的?看起来还是很严重的样子。   得好好吃药呀!要是落了旧疾好不利索,以后可是大麻烦。   至于要和他说的话,王二麻子点头回应。   他一直游离在村子之外,和村里人不惯,但凡有人来找,不是想买柴火就是拜托他猎些山货尝尝鲜。   想来脆脆姑娘也是如此。   她病了,可以猎山鸡回去炖汤。或者捉一只野鸽子也好。   他已经在心里盘点这座山头里那些珍稀又大补的飞禽走兽。   却不想   ——“王二哥,你愿意娶脆脆做媳妇吗?”   远处树下的胡燕来‘砰’地一声栽在粗壮的树桩上。   就站在她身前的王二麻子像是被雷劈了,整个人僵着往后又退了一大步,就连扁担上吊挂的灰兔子都老实了,翻着大红眼睛盯着将它抓住的男人。   要是兔子能开口的话,应该会说——傻大个,没想到吧。   王二麻子清楚地说出二人碰面后的第一句话:“脆脆姑娘,我不能娶你。”   虽然嘴角哆嗦,心里难过,就连方才的娇红羞意都换成失落。   可他,真的不能娶脆脆。   刚揉着脑袋的蹲回原处的胡燕来听完这句话,再一次‘咚’地撞了上去。   大春天忙着落窝的鸟雀有些生气。   谁家熊孩子呀,闲着没事干跑来撞树玩?   同树的鸟邻居同样愤慨,齐齐离窝环绕四周,冲着树下叽叽喳喳地叫着。   一时吵闹慌乱以大树为中心弥漫开来,荡漾开去。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求小可爱的收藏。本文有存稿,稳定日更可以保证哦,不坑呢。 第4章 .黄昏之下   四   王二麻子觉得回村的路就跟山里起雾时看不清前路一样,整个人的魂儿像是吊在半空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完全是凭感觉走。   魂儿飘着飘着,听见有人在念叨‘庆脆脆’。   王二麻子一激灵,顿时神魂归位,不知觉靠上去听他们在说脆脆姑娘什么。   方才和脆脆姑娘在山口说话,别不是叫村里人看见了吧?   要是他们看见的,自己得赶快说清楚,不是脆脆姑娘找他,是他们无意遇到的。   心里满脑子乱麻绳,走到跟前才发现并不是在说脆脆姑娘同他见面的事情。   王二麻子心里松了口气,下一瞬听清他们说的话,心猛地一缩,带点抽抽的疼。   原来脆脆姑娘要嫁给县太爷做姨娘。   他心说:县太爷是临海县最大的官老爷,住的宅子气派,当县太爷的姨娘过得是神仙日子,脆脆姑娘嫁进去就是享福,挺好的。   什么?六天后就要被接走了?   王二麻子皱了眉头:怎么这样着急?脆脆姑娘刚翻年才十四岁,年岁这样小,庆家爹娘怎么这样舍得?   什么?县太爷后院的姨娘多得都数不过来?   王二麻子身为一个男人,有些瞧不起县太爷:一个男人,娶一个老婆就够了。一辈子就只要一个女人,只疼她一个都不够,怎么舍得分一部分疼爱给别人呢?   他不知道自己不知觉中已经代入脆脆相公的身份,再听村里人说县太爷家多少金银多少富贵,都不顺心。   他重新挑起扁担,觉得这些村里人分不清重点。   县太爷钱多有什么用,那么多钱又不是只给脆脆姑娘一个人。   王二一弯腰,正正同自己漏出大拇指的鞋面对上。   原本还有些看不起的心思,顿时散了干净。   县太爷再不好,脆脆进府过得是贵气的生活,吃白米细面,喝燕窝鱼翅,穿绫罗绸缎。   要是跟了他,只会受苦。   脆脆姑娘是全村最好看的姑娘,喜欢穿粉色嫩黄色的衣衫,开心笑起来脸颊上两个甜甜的梨涡,不开心嘟嘴气恼的样子叫人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哄她。   这样的小姑娘就跟县里刚出锅、蒸得白胖白胖的细面馍馍似的,要是叫他的黑手指头沾染一点,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他掩下心里满地快要溢出来的难过,迈出一步。   却不想身后一个婆子说得话,让他再走不得了。   人群中李婆子看众人都盯着自己,心里得意,双手抄进袖兜里抹了一大把瓜子,‘嗑’地一声清脆,上下嘴皮翻着隐秘话,“这事儿我谁都没说。你们听了可得缝上嘴巴。”   众人忙点头。   李婆子吐一口瓜子皮,满是褶子的眼皮被风吹得眯了一下,“县老爷是天大的官,老婆子不敢说。但是他那媳妇有名,是镇上做酒楼生意白家的大姑娘。”   “哟,白家大姑娘?那可是了不得的人。”   “怎么了不得?难不成三头六臂?”   “别胡吣!白家大姑娘是个了不得的。没出嫁就接手了家里的酒楼生意,原本白家都要败落了,谁曾想白家大姑娘一掌家,嚯,好家伙,神仙点手都不夸张。   你们别不信,这十里八乡的,谁不去县里赶集。你打听打听,论起白家大姑娘那是生意场上顶顶厉害的人。...”   这人还要再说,李婆子扇他一下,“说得就是这位。白大姑娘做生意厉害,做官老爷的正室媳妇更有手段。”   她手指在虚空中点点,“就说这后院加起来多少个女人,哪一个越过这位白大姑娘了。”   她啧啧地摇摇头,过后低声示意众人往前凑到一处,悄咪咪道:“知道去年县太爷后院添了几个姨太太?”   枯爪似的手掌亮出五根指头。   嚯!了不得!   不说养不养得起,先说姨娘可是要卖身契的,五个姨娘,少说有一百两吧。   李婆子听他们重点说起县太爷家境,呵笑一下,神秘莫测道“你们以为光迎人进门呐?”   她往后靠在大槐树身道:“知道去年县太爷家死了几个姨娘吗?”   众人悚然:死了?   这是什么意思?   李婆子一摊手:“进几个出几个,这不就扯平了吗?”   进去是做姨娘。   女人一辈子在后院做了姨娘,自然不能和离。   那还怎么出?   主家捏着卖身契,无非是被卖了或者送走,要么直接弄死了事。   大户人家死一个卖身姨娘还算是事儿嘛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想到一处,过一会儿有个机灵的插诨打科,“李婆子在我家吃了杯酒,说醉话呢。听听就行了。大官人家,可是能拿人下大狱的。”   “自然,自然。闲扯淡呢。”   “可不是嘛”   “谁还信了呢。没人信,没人信。”   忽有一个扬起脖子,看向不远处,“那不是村东王二麻子嘛?他怎么来这处了?”   “王二麻子?可不能叫他来,那是个八字倒钢枪的趁棘子,命里带煞,谁走的近了,小命保不得多久。”   “他家住的那么远,来这处作甚!遭瘟人,瞅瞅他弟弟三叶子,小脸天天透着青,指不定也是个短命的。一家人都得叫他克死。”   “别说了。说得多了也晦气......”   王二麻子越走越快,身后那些风言风雨只要听不到了,就算了。   一路算是小跑着回了自家的小院子。   弟弟三叶子听了动静,走出来递上一碗水,“二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迟?”   王二麻子接了水一股脑地喝光,随手抹了颊边的水渍,看弟弟消瘦的小脸蛋,脑海中再一次翻涌出先前那些人说的话。   “三叶子,家里还有米吗?”   三叶子摇摇头,“二哥,米没了但是还有半斤粗面,做糊糊汤还能吃上几天。”   王二麻子扭头看看自己的院子。   只有半人高的矮墙圈出不大的一块地,院子里冷清到连贼都懒得来,家中就一小间简陋的茅草屋,稍微风大点就能卷走房顶上天。   更不必说锅碗瓢盆,柴米油盐。   他眼神落在方才拴住的兔子上,“三叶子,晚上二哥给你炖兔子肉吃。”   三叶子也看着经过一冬后,吃地膘肥肉多、活蹦乱跳、意图越狱的兔子,咽咽口水,“二哥,还是不吃了。卖给村里人要么去镇上,能换三十个铜板呢。”   三十个铜板都能买两斤细面了。细面太奢侈,就是粗面都能买五斤,还能富余三个铜板买个小肉饼子了。   王二麻子垂了视线闷闷点点头。   这兔子不能吃,家里也没有东西养,卖了还能换点钱。   一时又想起村里人说县太爷家有多富贵。   家里的水缸空了,他重新挑起扁担,提着两个修补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水桶出门了。   打过水以后还得再走快点,不然没到家就漏光了。   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趟,才将水缸灌满。   有他腿高,脸盆圆的水缸是家里唯一还健全的东西了。   为了防止人偷,所以放在屋子里。   来来回回,屋子地上都是黑泥。   天一黑,兄弟两个舍不得烧柴,主要不敢烧,害怕睡得迷蒙,万一一个火星子蹦出来,整个屋子就没了。   摸着黑上了矮脚床,说是床,实际就是自己搓麻绳捆敷在一块的木板,四个角垫上一样高的圆柱子。撑着木板,也不至于人贴了地,沁地寒。   茅草垫子睡起来也不暖和,但是家里唯一的布料除了他们穿的衣衫,就是一床盖了很多年的旧被子,闻着一股腐臭味,每当大太阳晾晒的时候都不敢用力拍,生怕一拍就彻底烂了。   王二麻子将被子往发出熟睡呼吸声的弟弟身上裹了裹,低低叹气。   他睡不着。   脑海里一时是笑起来跟块糖一样的脆脆姑娘,一会儿是偷听到别人议论县太爷虎正室的声音。   他觉得脆脆姑娘还是不要去县太爷家比较好。   听李婆子的意思,那个白家大姑娘是个要人命的夜叉,万一今年像朵花一样进去,明年却枯着抬出来怎么办?   弟弟闷闷咳嗽一声,王二麻子急忙伸手摸在他额上,又试了试自己的,没觉出热来,这才松口气。   家里一副药早就煮了四五遍了,药效没了,要是这时候发热,他可一点招都没有。   他身上热乎乎的,三叶子睡到一半已经习惯地往哥哥怀里缩着取暖,一直到寻到热源,这才松开眉头。   借着月光,王二麦子看清弟弟瘦地都快脱形的小脸,又叹一声气。   村里人都说他是天煞孤星的命,克死老子娘不说,连带着弟弟都克。要不是大哥早就将他们甩手,只怕也要受牵连活不长。   或许他们说的是对的。王二麻子心想。   所以今天拒绝了脆脆姑娘是明智的。   都是为了她好啊。   至于县太爷家的事情...   正好明天要去镇上卖皮货,寻别人问问,要是真的话,一定要跟脆脆姑娘说清,让她小心些。   于此同时   庆家小院子   今天胡燕来死活不愿意回家住,挤在北屋小床上,同庆脆脆翻花绳。   “所以,你让我去李婆子跟前假装说那一番话,就是算准了她会说出去?”   庆脆脆笑笑,手指翻飞,交叉出一个新样式给她解,“李婆婆是村里最喜欢说闲话的,你说三,她能补出一二和四五来。   只要将县太爷家后院主母厉害,时常作践姨娘小命一说,她保准能编个齐全的故事来。”   李婆婆听见了,那就是全村人都听见了。   一来她想看看爹娘的反应;二来,若是这话能传到王二哥耳朵里,再去问愿不愿意娶她,没准就成了。   不过今天被王二哥毫不犹豫地拒绝,她还是有些难过的。   王二哥肯定以为她在戏弄他,刚说了不愿意就撒丫子跑了,他生得七尺高,三两步就没人影了,她连解释的时间都没有。   真是气恼!   怀着‘下次见了他必定得好好说一顿’的想法,庆脆脆安睡一夜。   第二日安心在家绣了一天花,黄昏的时候,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和胡燕来溜出院子。   她们打算一起去村里走走,看看李婆婆的口舌本事有没有用。   要是县太爷家的事情已经传开,肯定有很多人暗中指指点点,村里的小姐妹们也能听到风声。   不想才拐上小路,自墙后猛地有一个人拦在两人前。   庆脆脆‘啊’地低呼一声,认出原来是王二哥。   她捂着狂跳的心口道:“王二哥,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天边昏黄晚霞映在高大男人面上,像是抹了一层好看的胭脂一样红。   只听他抖着声音,“脆...脆脆姑娘,昨日你说要嫁给我的话,还作数吗?”   作者有话要说:   填空题   王家三子   王二是王二麻子   王三是王三叶子   那,王大叫? 第5章 .夕阳尽去   一句话,从最开始的‘脆脆’还硬气些,她越看,王二麻子的声音越来越低,‘作数吗’刚一说出来就后悔了。   他应该先讲清楚今天在县里打听到的事情,这样没头尾的一句话,脆脆姑娘肯定要生气。   昨天刚说不愿意,今天就反悔,脆脆姑娘不会以为他是个骗子吧?   胡思乱想着,却听——   “算数。只要王二哥问,就一直算数。”   王二麻子心里跟开了花似的,腼腆地低下头。   庆脆脆只惊讶一瞬,面上浮现一抹甜笑,明亮的大眼睛弯成月牙儿,“王二哥昨日不是还不愿意嘛?”   王二麻子挠挠头,三分羞郝,七分后怕,“我今儿去镇上赶集了。”   身侧的胡燕来拽拽她衣袖,冲着王二哥身后示意下,庆脆脆看到那一处墙角果然有一箩筐,鼓鼓囊囊地,也不知道买了什么。   听他继续解释——   天还没亮,王二麻子就起身了。   三叶子听了身侧哥哥的动静,也起身,山货皮子早就装好了,王二麻子想多装点柴火,能多得一个铜板就多得一个。   看弟弟就在跟前往里挤柴,王二麻子进屋将当成自己枕头的旧衣裳裹在三叶子背上,“哥哥今日去县里,你不用舍不得做饭,到点就吃。记住了没?”   三叶子乖乖点头,目送哥哥出门走远,这才回屋躺好。   却说王二麻子摸黑赶路,一直走了二十多里的山路,到了县里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中天。   寻到熟悉的皮货行,将这段日子猎好的兽皮换了银钱,看皮货行的老板娘也在,于是寻到跟前,想打听一下县太爷家的事情。   皮货行的老板娘是个大脸盘的妇人,生地慈善面容,心地也善。   皮子要一整张都是好的,才值钱。最开始王二麻子猎皮子不懂手法,总是破损。   有的皮货行听了王二麻子命硬的传言,要么赶人走不愿意要他的东西,要是就趁机占便宜狠狠压价。   这家的老板娘听说了他家有个病着弟弟,不仅不嫌弃他名声难听,还教了不少。   若是有的皮子不赖,也愿意多给几个铜板。   老板娘甫一听他说有认识的叔伯家要将女儿送到县太爷后院做姨娘,顿时面色古怪,压低声音道:“那是个吃人的地方,叫你家叔伯莫为了点银子就糟蹋家里的闺女。”   说着指了指对面的铺子,道:“那一家老板你也认得,他有个十三的闺女,刚送进县太爷家做姨娘才两个月,说是游湖的时候不小心淹死了。”   “淹死?他家那闺女和我闺女近,野湖里一起玩过,水性好得很嘞。指不定是叫人给弄死了。”   王二麻子回头看去,对面的那家铺子也是皮货行,生意却没有这家好,之前收他的货时压价压得最厉害。   于是问道:“闺女没了,他不去告官吗?”又想,那官不就是县太爷嘛。   老板娘伸了一个巴掌出来,“五十两银子的安葬费。告官,一个子儿都没有。”   “所以赶快跟你叔伯家说清楚,若是做爹娘的有良心,便不要送孩子去那鬼地方。”   他急忙点头应下,心说一定要将此事快点告诉脆脆姑娘。   匆忙去药铺拿了药材,买好家里吃得面粮,一路上几乎是跑回来的。   可到了庆家附近,猛地想起自己遭嫌弃的名声,若是上门,别人不就知道自己和脆脆姑娘见过面了嘛。   所以就缩在墙角,一直等现在。   也幸亏脆脆姑娘出门了,可见他也是有些有运气的。   ——   听王二哥说了皮货老板娘的话,庆脆脆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那你怎么会去打听县太爷的事情呢?”   王二麻子脸色更红,唔吱道,“偷听到李婆子说了。”   庆脆脆和胡燕来默契地对视。   连王二哥都知道了,那村里人大概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庆脆脆想了想,“王二哥,我家里已经说定了县太爷的亲事。若是想要反悔,只怕很难。”   王二麻子一听,心里更着急,“那可怎么办呀?”   县太爷府绝对不能去,脆脆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如是没了命...   他猛地抬头,一咬牙道:“我去和庆家叔叔讲,他若是不信,可以随我去县里找皮货行老板娘。”   庆脆脆不知想到什么,摇摇头,“王二哥既然愿意娶我,我就同爹娘争上一回。只是可能要在爹娘面前说你一些坏话,你可愿意?”   只是说坏话?   王二麻子忙不迭点头,“说多少都可以,只要你别嫁到县太爷家就好。”   反正他名声就不好,也不怕再多。   就是..   王二麻子垂了视线,声音又闷闷的,“脆脆,我家里穷,很穷,特别穷,你嫁进来,肯定是要过苦日子的。”   又怕吓到她,道:“可是我会打猎,我也会砍柴,开河以后,我还会捕鱼,也能出海下网。只要你不嫌弃我,我这辈子对你好。只要我死不了,拼了命也对你好。”   顿一下,想起县太爷好多个姨娘,补充道:“只对你好!只有你!”   庆脆脆莫名红了眼睛,一直点头,“我也只对你好。”   她不过是想报恩,却没想到能换来这样剖白的情意,又想起上一世惨死,唯有他帮她敛尽尸骨,啪嗒地落了泪下来。   却听,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   是她妹妹。   庆脆脆忙道:“王二哥,你先回家,一切我心里有数了。你等我,等我......”   身后的脚步声近了,‘嫁你’二字只能无声说给他看。   王二麻子看懂了。   他郑重地点点头,偏眼看她们身后那个炮仗似冲过来的身影,眼神中闪过一丝狠色,很快转身,拿上箩筐,匆匆离去。   庆翘翘没看清面容,但是那远去的背影身形一看就知道王二麻子,村里只有王二麻子生地那么高,腿长得那么长,支骨伶伶的,像个大螳螂。   “你们跟那个命硬的瘟神说什么呢?”   胡燕来瞪她:“你才瘟神呢?王二哥好好的一人,干嘛给人家起那么难听的称呼?”   庆翘翘嘴皮子比她更利索,“怎么不是瘟神?克死他爹不算,又克死他娘,连带着他弟弟也克,一张小乌青脸跟个吊死鬼似的....哎...你们两个怎么都哭了?”   庆脆脆扭头看去,果然,燕来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泪痕。   两个人都盯着看,胡燕来顿时羞红了脸,“我爱哭,你管得着嘛。”   “哭死你得了。庆脆脆,你出来干什么?快点回家!二叔和二婶来了,说是有关于你的事情要说。”   她不耐地踢踏着走在前面,嘴里零碎个没完。   无非是抱怨她为什么出门,连累别人出门找。   胡燕来挽着脆脆的胳膊,悄声骂一句‘懒骨头’,“脆脆,你方才和王二哥说的话,太感动了,这才忍不住哭的。”   就跟话本子上的故事似的。   庆脆脆笑了笑,回道:“我也是。”   ——   不留神在外边的时间,没几步路就到家,天边已经只剩最后一缕夕阳,,胡燕来同她告别,庆脆脆前脚刚踏进院子,就听见她二婶扯着嗓子道:“别听村里人嚼舌根,他们那是嫉妒咱们脆脆的福气。”   庆脆脆险些冷笑出来。   福气?这福气要是你喜欢,那就给你吧! 第6章 .天黑之后   庆脆脆进到正屋,被二婶扯着她身侧的小墩子上坐着,受一波‘真好看’、‘从小就知道你有福’之类的虚假夸奖。   二叔家有一女,叫庆柳,也跟着来了,正翘着小二郎腿,咯嘣地磕着瓜子,她身周地上零散地都是瓜子皮。   庆脆脆扫她一眼,见她母亲正扯着二婶说外边村里的风言风雨,哪有心思留意地上的瓜子皮。   庆脆脆本就不喜欢二叔一家,尤其是讨厌庆柳这个堂姐。   庆家一门三兄弟,她爹是老大。   二叔和他们住在一个村里,但不在一个院子,和他们隔了挺远,在村里北边,总觉得自家的日子比她家强。   要说强在哪里?大约是二叔家有男丁,一个十六,另一个去年刚落地,上不满一岁。   三叔早些年和二叔明火执仗地打过一架,后来一气之下搬到了隔壁村,就连宗亲谱上都分了出去,彻底不和花溪村有来往。   据说日子过得很好,说是得了生财的路子,每年都跟着府城的大船出海好几个月,赚地不少。   二婶一直说县太爷家多富贵多了不得,庆脆脆心里厌烦,再看庆柳眼神不老实,已经打量着要翻靠墙的柜子,伸手拦住,“堂姐,那里边没吃的,别翻了。”   庆柳翻个白眼,嘬一下牙花,“脆脆,你眼看就是县太爷的贵气姨娘了,还小气吧啦地守着这柜子,里边难不成有金元宝呀?”   “金元宝没有,我娘刚买的花缎子有一匹,你手上都是不干不净的,别碰脏了。”   庆脆脆顶回去,瞧着庆柳眼神更亮,索性站起身从她娘枕头下摸了一把大锁,哐啷当地锁好。   这边动静大了,庆二娘子扭头看一眼,猜出又是闺女在瞎摸揣,警告地瞪她一眼,回头笑了笑,“你看柳柳这丫头,就是没有脆脆的福气...”   倒是庆脆脆看着二婶这番做派,挑挑眉头。   以往二婶带着堂姐来,不是拿这就是摸那,顾忌着妯娌之间的面子,她母亲总是不好说什么,谁让花溪村庆家这一支,二代辈分里大房没个能顶门户的男丁呢。   就连庆柳身上这件青色的衫衣料子都是她娘买来给自己做新衣服的,结果却被她二婶一顿软钉子截胡了。   往日她脾性柔善,随了母亲的性子,总觉得自己不是个男儿身,辜负了他爹娘的养育情,所以总是容忍退让。   现在却看明白了,她自甘牺牲,这家里有几个心里念过她恩情的。就连她在二婶面前退让,她娘也没觉得委屈了自己,私下倒是抱怨‘你怎么不是个男的’。   她被庆柳欺负了不止一回,有的时候在家里,有的时候在村里,推搡更甚至是直接强抢她手里的东西。   回来只要跟她娘抱怨,她娘不仅不安慰,有的时候还怨怪她,说你要是个男的,庆柳她敢欺负你?   一直到天黑很久,二婶他们才走了,倒是没惦记着蹭上一顿饭。   想来她的亲事更让他们牵肠挂肚吧。   毕竟上一世,自己刚进了县太爷府,二叔不知花了什么路子,借她是县太爷姨娘的名声,把二房的大儿子送到县衙里当了小卒子。   别看职位小,在花溪村可出尽风头,说起来谁不赞叹一个‘官家人’。   却不好好做事,仗着一点小位子,四处为非作歹,连累当时还在后院的她受了十五大板。   ——   一家人潦草地在桌上吃过饭,庆父将庆脆脆叫到正屋,庆母也顾不上洗碗,交代二闺女勤快点,匆匆寻到父女两个跟前。   一脚踏进正屋,就听见大闺女说了一句要人命的话。   庆脆脆直视庆父双眼,“我不嫁。”   庆母心里哀呼一声,看丈夫已经竖起眼睛,急忙拦道:“当家的,先等我说完。”   她把大闺女扯到一旁,连声叹菩萨,“我的儿呀,你可千万别听村里人嚼舌根,她们那是嫉妒咱们家的好日子,这才蒙着眼睛瞎咧咧。”   庆父沉声道:“你不嫁?你不嫁,老子就打断你腿,捆也要捆上花轿去。由得你小性子!”   庆母不敢反驳丈夫的话,一直扯着大闺女袖子,示意她快认错。   庆脆脆抽回衣袖,只问庆父:“爹,要是县太爷家那后院真能要人命,你也非得送我去吗?”   庆父眉目一凝,僵着脸皮,“说得什么话。县太爷是咱们的父母命官,娶你进去自然是当姨娘主子的,那媒婆说得真真的,绫罗绸缎山珍海味,哪一个不好?再说了,你成了县太爷的姨娘,你老子我怎么也是县太爷的岳丈,说出去比里正都要气派。你是鬼迷了心窍,还敢说不愿意?!”   说了这么多,只有他们得利。   庆脆脆心里觉得发疼,还是那句话:“县太爷后院真就像村里人说得能要了闺女的小命,爹你还是非得送我去吗?”   庆父终于火了,一拍桌子,指着这个不孝的大闺女,“孽障!老子...”   庆脆脆只觉眼前又浮现上一辈子庆父到县太爷府随后接过银袋子的笑容,一把将小墩子拽起砸在地上,“爹,我就问你,哪怕知道我是去死,你也要送我进县太爷府,是..与不是?”   庆母已经吓得不敢吱一声,双手捂在胸口念叨着菩萨保佑。   庆父愣愣地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板凳,头一次被闺女压着吼,一时反应不过来。   等明白大闺女说得意思,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躲闪的神情再也遮掩不住,嘴巴嘟囔一下,道“你娘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嘛,村里人是说来骗你的。”   庆脆脆已经知道庆父的答案。   显然他和二叔躲在一旁嘀嘀咕咕,早就做好决定了。   这一世是她传了县太爷家的事情,上一世未必没有人不说,可她爹还是送她去死。   如此,也就死心了。   上一世他们趴在她尸骨上活得滋润,就算是还了他们的一场养育恩了。   这一世她得为她自己活一场。   庆母扑上来将大闺女拽回去,哽咽道:“你说什么浑话!你爹怎么害你呢。要怪就怪你怎么不是个男娃,你要是个男娃,村里人谁敢传出这种丧天良...”   她抽回被庆母拉着的胳膊,道:“你别怪我不是男丁。我是你生的,你怪自己吧。”   庆母一愣,只觉心上突然一空,下意识要去拽大闺女的袖子,却见她起身避开。   在庆父庆母的视线中,‘咚’地跪下了。   “我想嫁,县太爷家万般好,过得总是富裕日子,脆脆不是傻子,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清楚。”   庆父神情一松,“这就对了,爹娘不会害你,跪着.....”   后面的话被庆脆脆打断。   只听她说:“可我如今想嫁都嫁不成了。”   “什么意思?”   庆脆脆一脸的泪,仰首看着她爹,“那日闺女落水是村东王二麻子救起来的。爹你不知道吧?”   王二麻子?村里最有名的瘟神,那个天煞孤星?   是他救的人?   庆父声音都抖了,“怎..怎么..是他?”   庆脆脆道:“我也不知道是他。今日出门王二麻子堵了女儿的路,说是他下水救人,说他...”   她故作难为情地低下头,“说他对我....”   “对我.....”她话一半,留足了想象的余地,“他说我已经是他的人。要是我敢嫁给县太爷,就四处宣扬我的丑事。到时候传到县太爷口中,爹...爹,咱们都得死!”   “我的老天爷呀!”庆母整个人一软,猛地栽在地上,捂着脸嚎出声,“天杀的王二麻子!这个畜生!我好端端的闺女怎么遇上这样的....”   庆父厉喝道:“你闭嘴!是怕四邻不知道这件事儿吗?”   视线一转,看向已经跪在地上的大闺女,“这件事儿有人证吗?”   庆脆脆一僵,都这样她爹还不死心,“没有人证!”   一咬牙,又补上一道:“他说,他知道我身上哪里有一颗红痣。要是敢仗着没人看见,就说出去。”   大闺女的红痣是长在大腿内侧。   这事庆母自然知道,哪里还有侥幸心理,冲着丈夫直摇头,“当家的,不行。那地方骗不了人呀..”   庆父扶额闭眼,好半晌说不出话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连手都在隐隐发颤。   眼风一扫却见门边有个人影子,一跨步冲出去,将人拽了进来。   庆翘翘已经吓傻了,眼睛瞪大如铜铃,被她爹扯进来,手指着地上的庆脆脆,吱哩哇啦地就喊:“那会儿王二麻子找你是因为这件事儿,怪不得你们两个要哭...”   庆父满脑子糊涂账,让她说清楚。   庆翘翘哆嗦一下,将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有她这么一描补,庆父心里的八分信成了十分。   看二闺女一脸不知轻重,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你笑什么?啊,你笑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姐姐的事情村里人传开,你以后就嫁不出去了。你这辈子只能老死在家里。要么就跟隔壁那个一样,做个灯下黑的敞腿货。”   庆翘翘只是得意庆脆脆没了好亲事,心想姐姐不行,换她去不就行了。   一巴掌被扇在地上,又听她爹说了一大通,顿时傻眼。   隔壁的胡娘子做什么的,她隐约听过,村里人背地里骂了多少的难听话,她也知道。   她怎么就成了一个那样不堪的女人。   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爹,你不公道。姐姐不能嫁给县太爷,为什么不能让我去?凭什么她能去享福,我就不能?”   庆父怒极反笑,“翘丫,不是你爹不公道,是你不够格。你看看你这张脸,门牙大地能啃树,嘴巴一咧能塞一个鞋拔子进去,再看看你鼻子,你眼睛,你脸蛋,单拿出一个就看不下眼去。”   “你让县太爷娶你当姨娘,娶回去干什么?镇宅子吗?”   有时候庆父看了大小两个闺女的脸也在想,都是一个老子娘,怎么一个天仙,一个地妖。   庆翘翘满脸震惊,比起难以相信说出这样的话竟然是她爹,更不愿意相信自己真的长成她爹说的那样。   她咧嘴就嚎:“女大十八变,这是娘说的。我一定能变好看!”   庆父看她哭,觉得更丑了,诡异地笑出声,打破二闺女的幻想:“你娘是骗你的!”   ——   “娘!!!”庆翘翘声嘶力吼。   “我的天老爷呀!”庆母也嚎。   “你永远不会变好看!!!”庆父也吼。   唯有庆脆脆是屋中最正常的、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牵出两个梨涡,心说:王二哥,委屈你挨骂了。 第7章 .翌日天亮   头一晚的混乱争吵,经过一夜沉闷发酵,最先表现出态度的人是庆父。   早饭时候,庆脆脆不被允许上桌,只能坐在灶火前的小墩上,手里是一碗清汤水,稀得连五颗米都数不过来。   庆母偷摸着往她碗里放了半块粗面窝窝泡成散絮。觑着丈夫闷头吃饭,侧脸腮帮子嚼地起劲,‘哐’地一声轻响,唯一的一颗鸡蛋转眼被他三两口吃尽。   她道:“脆脆的亲事...”   庆父猛地回头瞪向大闺女,“今日我会托人给春娘子传话,拒了和县太爷的亲事,左右咱们家不曾拿她的定礼钱。”   “你从今天起不准出门,我托人算好日子,趁天黑悄默送你去王二麻子家。”   庆母听了,眼神不安地看向大闺女,生怕她再像昨天一样,一生气拽了墩子就砸。   却见大闺女低眉耷眼,乖乖听话,老实地跟个小鸡子似的。   庆父也松口气,虽不是精细养大的,看大闺女还愿意听他话,缓缓语气,“这事儿不要太张扬,别人问起来就说咱家以前和王家老爹约定过亲事。”   王家夫妇在世的时候就住在庆家不远处,乡里乡亲,谁知道哪一天说过什么。   这是庆父想了一夜能想出来最好的理由。   他指了指家里三个,尤其是最不老实的二闺女,“这说法说死了。你们哪一个漏了嘴,敢脏污了我老庆家的名声,别怪我狠心,大的小的都能一纸人契卖到脏地方去。听见了没?!”   母女三个齐齐哆嗦,猛点头,尤其是庆翘翘,昨天被庆父扇地一巴掌到现在还有些肿,更是不敢多嘴。   一顿饭吃地心惊胆战,庆父扛着锄头一出门,庆翘翘撞开庆脆脆,三两步进了北面屋子。   庆脆脆就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将屋子里能搬走抱走的东西一一清光,直到她伸手探向床边的小匣子,开口道:“其他的都给你。那匣子是我自小有的,爷爷活着时候给做的,你不能拿。”   庆翘翘嘴角轻扯,讥诮反驳:“不能拿?我今儿拿了你敢怎么样?”   以前庆脆脆要嫁给县太爷,爹和娘偏心,多少东西都只给她,说是不能叫别人家瞧了自家低。   如今,这好事都没了,她不信爹还会帮庆脆脆。   “你敢拿试试。左不过爹为了保全名声,要把我送到王家去。他家穷日子,我过不好,你也别想落着清福。大不了我不要名声,你也不要你名声吗?”   庆脆脆见她脸色一变,知道自己掐到脉上。   “除了床上的匣子、被子、还有几件旧衣衫,其他你想要,都可以拿走。”   庆翘翘眼神一亮,见柜上正好一个小布包,她认得里边的衣衫,都是庆脆脆以前的旧衣服,其他新的都好好在箱笼里放着。连箱笼盖子都开着。   这样子倒像是早知道自己要来。   庆翘翘也不觉得羞愧,一次拿不走,跑了三四次才将这屋子搬地差不多,“这次是你自己作没了福气。爹送你出门,肯定不会给你一铜板的嫁妆。”   有聘礼才有嫁妆回。   王二麻子家是整个花溪村最穷的人家,家里能拿出聘礼来才怪了。   庆翘翘从昨晚持续到现在的伤心顿时消散不少。   以往庆脆脆仗着比她大一岁,又长得好看,总是趾高气扬,就连村长儿子都偷摸讨好她。   村里人总是把她自己和庆脆脆作对比,还编了一支小顺口溜:庆家大房两朵花,一朵早开天上仙,一朵晚生癞□□。   天上仙怎么了,还不是要和村里最穷的人过日子,而且还是个天煞孤星。   “庆脆脆,王二麻子命里带煞,专克身边的人,你过去小心被他给克死了。”   庆脆脆原本懒得搭理她,不管庆家对外怎么说自己和王二哥的婚事,风言风雨总是有的,难免说些难听话会牵连到庆翘翘。   所以她的东西能给的都可以给,但是不代表她是个石头,任由人踩人踏。   而且还敢作践王二哥。   她脸色一冷,从院里大缸里舀了满满一瓢凉水,在庆母震惊的视线下,全泼在庆翘翘的脸上。   “洗把脸照照你自己,丑得人神共愤还天天描红涂绿,村里的臭鼬子都不给你脸。滚回去抱着那些东西做梦去吧。”   庆翘翘让她面上阴狠的神情吓地愣在原地,生以为自己刚才叫恶鬼给盯上了,被庆母拽回屋子里才呜呜地哭出声。   将二闺女安抚好,庆母出来,就见大闺女一脸无事的样子,半蹲在院子里正给小鸡仔撒米。   她低叹一声,“脆脆,你妹妹还小,不懂事,你要多让让她。”   让?   庆翘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是她在带,爹娘下地,她在家养猪养鸡还得做饭养妹妹,谁曾想养出这么一个心性狭小的妹妹。   都说在娘家的日子好,她在家的时候,要听她娘十年如一日的抱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男丁,要忍让妹妹,忍让二房的欺负,最后又是什么好下场。   可是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她现在只想以后,只想和王二哥在一起的以后。在县太爷后院那一年学得最多的就是要笑。   所以庆脆脆回头冲着庆母抿唇一笑,“娘,我记得了。”   庆母一愣,心里觉得大闺女自从落水醒过来以后,变得太怪。   那种怪说不清楚,总是让她这个当娘的都有些害怕,只好讪讪笑着,回了灶上。   ——   上晌胡燕来到了,见她屋子里空荡荡,不仅是往日摆设的梨花纹样的坐垫、铜镜、方桌、装花的瓷瓶,连新做的枕头被面都被扒走了。   她傻眼,想了想道:“你和王二麻子的事情,家里知道了?”   庆脆脆点点头,一针一线走地稳当。   胡燕来见她还能定住神,方才的慌张顿时没了,不过依旧愤愤:“你这还没出门呢,那些东西就是放着也损害什么,至于都搜罗走吗?”   她这话没留音儿,却听旁边屋子里有人骂了一句,人却没出来。   胡燕来还想发作,被庆脆脆拽着做到矮脚床上,这才作罢,“都是你妹妹抢的吧?她做人真能坚持,从小抠门,心眼跟针眼似的。”   庆脆脆无奈地笑笑,“反正那些东西都是为了县太爷婚事置办的,在媒人面前露个全乎样儿,我也拿不走。”   胡燕来同她一样引线,现下天光真好,秀帕子也不费力,“幸好你把攒下来的银子叫我藏了,要不然迟早让庆翘翘搜刮了。”   说了没一会儿,胡燕来见帕子上的小梅花已经有了雏形,有些羡慕,“你手巧,绣花也快,我才描个边,你已经上走瓣儿了。”   “你那半贯钱是怎么攒下来的?”   庆脆脆抬抬手中的帕子。   胡燕来‘啊’一声,“我不如你,我才攒了百十来个铜子。”   “你不能和我比,我绣帕子又不是要养家,一个帕子多了能赚七个铜板,三四年了,才这么点。你的要是没花,得有我两重多。”   胡燕来不懂叠数,听她这么说,又开心了。   不是她自夸,脆脆爱发懒,但是她比脆脆勤快,在家绣一会儿,出门在村里小姐妹那里玩说,手里功夫也闲着。   快到晌午的时候,庆母提着茶壶和饭盒去地里送饭。   胡燕来听她娘在叫,临出门道:“下晌咱们去山上挖点野菜吧。春儿一来,山上都是狗地芽,一小筐能吃好几天。”   庆脆脆摇摇头:“我爹不让我再出门了。你叫上小芬一块去吧。”   小芬才不愿意给她一块呢。   胡燕来有些遗憾,眼睛打转,多问一句,“要是碰到王二麻子,我该说什么?”   王二哥进山都是从东边山口,从不来村里这边,燕来应该是碰不到的。   不过,万一呢   庆脆脆想了想。“要是遇上了,就说我都好,我爹已经托人算日子去了。”   ——   下晌,胡燕来挖野菜的时候心不在焉,老是留神附近有没有那个大高个儿的身影。   一直到天快黑了,这才遗憾地往家走。   谁知刚过小拐弯,在上一次的墙角位置看到一个人影,她顿时惊呼出声,“王二麻子!”   王二麻子认出她来,急急上来,“脆脆还好吗?今儿我遇上庆家叔叔了,他说五天后让我去他家接脆脆。脆脆好吗?”   走得近了,胡燕来才看清他一身狼狈。   身上都是泥土块,就连脸上都青青紫紫的,一看就是被人打了。   “庆大叔打你了?是不是?”   王二麻子摇摇头,“没事,你不要和脆脆说。庆家叔叔不是故意的。脆脆呢,脆脆还好吗?”   胡燕来为他们以后的日子生出一缕愁思,“脆脆一点儿也不好。庆翘翘老是欺负她,和县太爷的亲事黄了,跟个蝗虫似的,将脆脆屋子搜刮了一遍,恨不得连墙皮都扒下来抱走。”   “而且昨天晚上庆大叔家吵得好凶,还听见打人了。脆脆说没打她,也不知道真假。”   两人都在想:怎么会不打脆脆呢?脆脆不愿意嫁给县太爷,忤逆庆家爹娘,必然是被打得很凶才逼得庆父松口。   王二麻子眼窝一红,一双大掌握地死紧,猛地回身从小路上走了。   胡燕来早就忘了出门时脆脆交代给她的话,抱着一筐野菜还念着给庆家送一半,顺便把方才见到王二麻子的事情告诉脆脆。   岂知还没踏进院门,就听见里边吵嚷成一片。   一脚踏进去,见三四个壮硕的婆子围成一团正扯着脆脆往外拽。   庆父不好同妇人拉扯,急地在一旁干嚎,庆母和庆翘翘两个堵在那几个妇人身后,两只胳膊探长了想要挤进去。   可惜衣衫被抓乱,头发散开,就连脸上都是血道子,也扛不住那几个妇人的力气。   胡燕来哪里还看不明白。   篮子也顾不上了,猛地冲出大门,扯着嗓子就喊。   ——“来人,快来人,抢人了,强盗进村抢小姑娘了。” 第8章 .早有亲事   花溪村   庆家   院子里外站满了花溪村村民,有些人听方才喊声,手里拿着趁手的锄头、板砖等,临近人家赶来的妇人手里举着一把大菜刀,三三两两指着正屋给后边晚来的人解释缘由。   里正大人已经被人请到堂屋正中安坐,庆母将过年请帖客的大红桌子摆在屋中,除了里正,还有两个上了年岁、发须尽白,衣饰十分大气得体的老者,闭目养神。   屋外看热闹人群之后,突然有人扬声喊道:“赵家大房老族公到了。”   庆脆脆顺着北屋的窗户缝里去看,只见人群让出一条小路,一位精神健硕的古稀老者,杵着一只紫云木拐杖,一步一点,步履不停,直到进了正屋红漆桌子主位坐好。   桌上其余三个,包括里正在内,见他来了,都是神情恭敬,起身拱手问候。   这是花溪村年岁最大,也是村里三大姓赵家的老族公,每逢村里有大事,都要这一位出面决断。   她没预料自己的婚事竟然闹得这样大。   黄昏的时候,一辆牛车停到她家门口,前几日上门的媒婆春娘子脸上凝着阴云,四个健硕的粗麻衣仆妇簇拥着她气势汹汹地上门。   她瞧着不对劲,庆母正神情惶恐地接待人坐,她让庆翘翘赶快出门将还在地里干农活的庆父叫回家。   庆父没回来,料是庆母在正屋同春娘子说了前后缘由,当然是编好的那些话,一下子惹怒了春娘子。   连当家做主的庆父都懒得见,直接叫人撞开北屋木门,扯着庆脆脆的胳膊就要强拉人走。   后来的事情也就明了,她死拽着门槛不肯,那些仆妇到底顾忌着不敢伤了她身上皮肉,赶回来的庆翘翘和庆父也没什么用处。   幸亏胡燕来机灵,一嗓子将满村的人都叫来了。   村里最不缺的就是一把子力气的妇人,再加上她们真以为是强盗进村,来时还拿着刀棒,瞧着声势吓人。   春娘子叫停了,却死活不算,非要庆家给个说法。   如此局面竟然成了如今里正并村里三大姓最有声望的人凑了一桌,给春娘子一个妥善的说法。   春娘子等人被安置在里正家,此时庆家正屋只有里正和三大族公,还有蹲在地上闷不做声的庆父。   里正最先开口,为花溪村挣面子,“虽是你庆家闺女的婚嫁,但这是牵扯了咱们花溪村的信誉,此事便不能小看。”   人群中有人捧场道:“里正这话有理。谁不知道春娘子是咱们这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媒人,哪一户娶媳妇不从她那儿打听?今天要是不给个好说法,以后咱们花溪村的姑娘们还怎么嫁人?”   ——“对!这话是理。”   ——“不止是聘姑娘,娶媳妇,娘家也是村里名声的.....”   ——“村子不好听了,聘礼敢张口?”   ——“庆家大房的,你脑子叫骡蹄给撅了,咋做事的了?”   ......   人声议论谩骂不停,赵大族公一抬手,村里人见他动作,再有不满都压在心里,等着做主的开口。   赵大族公从袖子里拿了一袋子‘哐啷’地甩在桌上,“庆大郎,这是方才春娘子托人送老夫的,足称十五两雪花银子。钱收了,你家大丫头连人带契,今儿一并让人家领走。”   什么缘由都不问,直接定案。   里正嘴巴动下,眼神看另外两房都一句不说,只好压了心思,看庆大的反应。   十五两雪花银?   他是里正,庆家每年收成多少,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丰年秋收交了税粮,能有一贯钱算是好的。寻常年景,也就六七百钱。   有了这十五两雪花银,庆家大房一改脸就是村里顶好的人家。   现在子息不多,将来一两儿子落地,不愁成了村里大户。   这样传扬祖宗的事儿,没人会不愿意的。   谁知,庆父还是蹲着,听赵大族公的话后,倒是给了反应——拽了矮墩子坐好。   众人这才看清他头脸上的血道子,不由:“......”   女人打架,头一回见把一个大老爷们伤成这模样。   发话的是赵大族公,庆大也没改口,还是最开始回里正的话:“我家大丫头小时候定过亲事,这事儿不能应。春娘子要是非拉着大房的姑娘,我家倒是还有个二丫头,她要是不嫌弃,今天就拉走。”   拉走?   当她是牲口吗?   庆翘翘气得原地直跺脚。   给她上药的庆母扇她一下,“别动,脸上留了疤,就更丑了。”   庆翘翘:“......”   赵大族公被下面子,顿时虎脸,“庆大郎,老夫之前是不想把话说难听,如今是顾不得了!为着村里其他姑娘的名声,你家大丫头今天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里正瞧着几句话场面就这样僵,急忙打回转:“庆大郎,嫁进县太爷家是多少人家求祖宗几辈子都求不来的事儿,你别心里包糊涂浆。”   庆大摇摇头,不肯应答,依旧那句话:“大丫头定了亲事,不能。二丫头随便给你们。”   “定亲事?和谁?我做了里正二十几年,头一回听你庆家大房有小辈定亲的事,别想着糊弄人。是不是村里传了闲话,你心里不愿意?”   里正长吁一口气,劝道:“你是当爹的,想让闺女过上好日子的心,我们都懂。但也不能听风就是雨,知道嘛。”   说着一抬头,手指点着院子中围在一起的几个妇人,斥责道:“平日胡嚼就算了,县太爷是父母官,你们这些长舌妇也敢攀扯,仔细拽了你们过公堂,上板子伺候。”   人群中方才还兴致盎然的李婆子顿时像个鹌鹑一样,往后缩了缩。   庆大眼波都不曾动一下,倒是解释了里正方才的问:“脆脆她娘还怀着她的时候,和王家那妇人走得近,当时说好若是女娃,就给她家二娃做媳妇。这事儿十来年前就定了,不能变。”   王家?   在场所有人反应了好久,里正喝道:“王二?王二麻子?你说的是王二麻子?!”   这话无异又是另一个深夜惊雷。   赵大族公的拐杖在地上‘咚’地一声闷响,惊地临近人齐齐一颤抖:“为了一个王二麻子,你庆家要拖着我整个花溪村的名声不成?这事儿我不同意!”   身后的小辈急忙给他顺气。   就连里正也觉得荒唐,将桌上的那袋子银子拿起塞到庆大郎的怀里,“你别犯轴!”   拽他衣袖,悄声道:“十五两,你仔细算算哪一桩事情划算?”   划算?   庆大心里苦成海,什么闷都只能自己嚼。   现在说脆脆和王二麻子有婚事,至少他大房在村里还能活下去,还能继续住着。若是叫人知道脆脆和王二麻子已经有了首尾,或者真为了钱将人送到县里,王二麻子那个混不吝满县城宣了什么,那时候被赶出村里都是轻的,不留神小命都没了。   十五两雪花银子原来是这样的呀。   庆大贪恋地攥了又攥,一咬牙推回去,“别说了,我爹给我托梦了,我要是不尊,就是不孝不信不义,枉为人子。”   赵大族公气得直喘粗气:“那老夫现在逼着大丫头嫁人,是不是也不信不义?你是在骂老夫?”   ——“赵族公,莫气!”   ——“庆大,你个不尊重耆老的忤逆,里正,将他庆家赶出村子去。”   这叫什么话?人家不愿意嫁闺女,就将一家赶出村?   传出去,他这个里正以后还当不当了?   他扭头看了看气得直哆嗦的赵族公,再看闷头认死理的庆大郎,只好道:“庆大,过了这村没这店,以后你庆家大房再没这机会了。”   这是妥协了?   赵族公顿时一急:“不可!此事关乎我....”   “赵族公!”里正喝断他言语,“庆家没给文书,春娘子也不曾给文定银子,口头上的事情,朝暮一变,谁也不能认。”   “你!你可知这是在得罪县太爷?”   里正摆摆手:“此事本里正自会想法周折。我花溪村断不能有强逼良家女出嫁的事发生!”   说完不顾赵大族公黑了脸,起身离去。   他一走,剩下于、孙两家的族老跟着离去,只剩气地断口破骂没完的赵大族公。   再气又如何,终究是要走的。   于、孙两家的回头看一眼被人搀扶着出来的赵族公,同时嗤笑。   “仗着他家大儿郎在镇上有点体面,以为这村里就是他说话,不知所谓!”   另一个应道:“体面?跟在郑家做个掌柜,有什么了不得的体面。瞧他张狂,里正今儿是借着庆家的事做由头呢。”   里正该是一村最长。   那媒婆竟然越过里正求到赵家,还把银子也递出去,没瞧着里正那张褶子脸上一看到银子就恼火。   二人背手在后,一路家去。   ——   热闹轰得没了,静下来,就是一院子的狼藉。   没人敢在这时候凑到庆父面前,将先前打架摔了破了的东西往回整理。   晚上一人一碗白水就粗面馍馍,无人敢异议。   这夜安顿下   眼前漆黑,庆母耐不住,悄声问:“脆脆和王二麻子的事儿,就这么定了?”   庆父闷地‘嗯’一下,“五天后送人出门。”   “那聘礼和嫁妆怎么说?”她怕丈夫生气,抢先道:“二丫头机灵,亮日头的时候将北屋家件什么的都搬出来了,大丫头随身就点旧衣裳。”   庆父翻了个身,手掌不由往里攥了下,可惜空落落的。   “不用,什么都没。就你原来的红布盖盖脸,寻着村里人少的时候,送过去就行。”   庆母不由鼻子一酸,自己身上掉的一块肉,养了十来年,家里再不富裕也是贴心窝养大的,原以为命好,有体面轿子去县里做姨娘。   这才几天,真像老话说的,命里无福,落窝草鸡。   听她呜咽,庆父心里烦扰,搡了她一胳膊肘,“别嚎。是你养的好闺女,她自己没那命,连累地老子吃苦。再不送出去,又不知道浪费多少好粮面。”   “咋能这么说?脆脆打小就听话,咱两在地上一忙活,三四岁的小娃娃踩着墩子给做饭送饭......”   庆父也想起大闺女给家里出了多少力气,没耐住叹口气,“我今儿遇上王二麻子,捶了他好几拳头。天煞的狗东西,动都不敢动一下。”   庆母一顿,侧过身子看丈夫,“打他了?他咋说?还手没?”   “没说。闷着声叫我打一顿。”庆父好赖睡不着了,翻身一起,盘腿坐在床边,“没要他命就不赖了。大闺女好好的前程净叫这么个东西坏了,我心里忍不了,在东边山口堵到人的。”   虽是立春了,夜里还是有些寒。   庆母拽了衣衫披在丈夫背上,“打也打了,亲事也定了。哎...”   她心里藏着小九九,到底做娘的,对王二麻子家的穷有耳闻,试探着道:“当家的,王二麻子吃了罪也不敢声张,是他活该。大丫头没有那好命,出门子的时候,要不给上点贴己......”   庆父猛地回头瞪他,夜色从窗棂边透进来,映出他双眼凶气,“你敢!老子告诉你,一个铜板都不能给。他王二麻子连像样的聘礼都没上门,老庆家白给他养了十来年的好媳妇,还再贴?做梦吧他!”   “哎,你不要气,我这不是拿不定主意,问问你嘛,瞧你急地...”   ——“不给钱,东西也不能给!这屋子里外用度我都有数,少一点,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没说给,咱们自家都舍不得,哪里给他们...”   ——“知道就好。还有,今儿村里人又说了,庆家大房连个男丁都没有,难不成是要绝户?你回头请个老方子,老子辛苦一年,你要是块废地,得赶紧寻摸个典妻来...”   屋子里絮絮叨叨,一直到夜上中天才安静下来。   门外的庆脆脆垂了视线,一步一步拖着站麻的腿,挪回屋子。   被子摊开,床褥也被换成旧时的一张,人一躺上去,咯地脊背发疼。可她心里却像这夜色一样平静。   五天,不,四天。   再有四天,她就能重活了。   爹说打了王二哥一顿,也不知道伤重不重,有没有吃药?   庆脆脆有些担心。   真希望日子能再快一点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慢了些,抱歉 第9章 .借你一件好看的衣衫   庆家往上数两代并不是花溪村出身,同村百十来户看,就是外来户。庆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当时分到祖上有十来亩稻田,轮到她爹这一辈分家,大房手里有七亩稻田还有临河的一亩菜地。   春耕的时候,庆父早早就下地翻土去。   昨天一夜庆脆脆睡得不安稳,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眼下吊了两大团乌青。   她在院子喂鸡正赶上庆父扛着锄头农具往外走,见了大闺女一身耐脏的灰褐色粗麻衣,脸色好看些。   “脆丫,出门的日子定了,我和你娘商量了,王二出不起甚聘礼,咱家什么光景你知道,之前预备下的被面、鞋垫还有四大件等,你就不要拿了”   昨天已经偷听到了,庆脆脆心里有谱。   不过,她回头看着庆父,平静道:“要是将来我们小家发了钱,我会补上三贯的聘钱。”   上辈子听了一句话,子不言父之过。   家里的日子苦,她爹明知她去是死,还要送她出门,她理解他爹想要那笔银子的迫切,但不代表能原谅。   王二哥没钱,她不怕吃苦,将来成婚,凑在一起过日子,她相信自己只要勤劳,只要本分,终究会过上日子。   发了钱?说什么梦话呢。   庆父嗤之以鼻,王家爹娘在的时候倒是有三四亩地,现在都被攥在王家大房手中。   王二一个穷猎户,家里还养着费钱的三郎,多一个媳妇还能上天不成?   庆父迈出一步,猛地想起一件事,“你绣帕子攒下来的钱呢?”   庆脆脆心里一咯噔,转身不看他,“绣好卖了铜板,都给娘了。手上还有一张梅花的,绣一半,出门前绣好一并给娘。”   大闺女一贯老实,不像二闺女死精死精的,庆父看她老实地蹲在地上剁猪草,心里信了。   他们父女说了大半晌,连盹神的小鸡仔都醒了,二闺女的屋子还是一点响动都没。   庆父甩了锄头在门上砸了几下,“翘丫,大春的日子,你要是敢发懒,仔细你一身皮。”   屋子里下一瞬想起庆翘翘慌里慌张的应答。   庆父这才作罢,出门忙农活。   太阳渐渐上了,二婶母领着庆柳到了家里。   去岁收耕是丰产,手上富裕不少。农户人家养猪从小喂到一二百斤,肉是金贵东西,少说一斤也有十几个铜板,杀猪卖肉,多了能赚二百多铜板。这几天庆母一直惦记着捉一只小猪仔养,   出门去寻合适的。   所以二房婶婶来的时候,院子里只有庆脆脆一个在绣帕子。   庆翘翘不知道又和村里哪一个好姐妹一起跑了,说是要摘花编花环帽子了。   庆脆脆起身将人迎到堂屋,倒了两碗白水,“二婶,我娘不在家,你和堂姐坐着等一会儿吧。”   说完她寻了一侧的矮墩上坐好,专心绣着手里的帕子。   手上这张帕子还有几片绿叶子就好了,她想抓紧些,空一两天从胡燕来那里再拿一个,赶在出门前多卖一张。   本心来说,她不想招待二婶一家,奈何都是本家,同气连枝,她这边敢给吃闭门羹,要不了多久花溪村就有闲话说她娘不会养孩子,说她庆脆脆不尊长辈。   她娘这些年没生出一个男丁,在村子里自觉站不直腰板,若是再传出养不好闺女的名声,只怕要羞愤地跳井了。   庆二娘看得出庆脆脆的不热情,双眼不屑地盯着她手里的针线,“脆脆,不是二婶娘说你,好好的大宅子姨娘不当,非要嫁给一个穷死卖把子力气的猎户,这不是猪油蒙了心,是什么?绣一张帕子能得几个铜板?”   她眼神嘀溜打转,可惜屋子里收拾干净,就连立着的柜子方才也叫庆脆脆上了锁,没什么好摸揣的吃的,不由寡淡地咂嘴。   农家人没什么招呼客人的好东西,以往二婶来,她娘都会开柜子抓点瓜子花生之类的,庆脆脆没那份心思。   “我就是闲着无聊,绣帕子打磨打磨工夫。”   别看二婶娘嘴里酸她帕子能没什么油水,当初她和胡燕来凑在一块天天绣,二婶不还是逼着自己闺女跟过来学嘛。   可惜庆柳没什么耐心,看不上几针心思就飘到别的地方,不是个坐得住的性子。   想着,庆脆脆换线的时候,扭头看院子里庆柳,见她又偷偷摸摸地自己屋子前瞅。   那屋子如今光净,就一张矮脚床还值当钱,一眼看过去跟间荒芜屋子差不多,   果然庆柳瘪瘪嘴,晃悠半天撵着小鸡仔玩了一会儿。   实在无聊,又挤到正屋庆脆脆跟前,“脆脆,堂姐和你打个商量,你看行不行?”   庆脆脆笑,“堂姐看上什么东西了?”   庆柳嘿嘿笑一声,“你和县太爷的事儿成不了,外边都说咱们庆家不讲信用,连累得我名声也不好听。你不得贴补贴补?”   看她堂妹还是往常低眉听话的样子,庆柳和她娘对个视线,笑了笑:“堂姐知道你有一件□□色的好衣衫,新做成穿了才几天就是为了给媒婆相看,现在也用不上了,就借给姐穿穿,你看行不行?”   一旁的庆二娘子插话道:“脆脆,这可不是你柳柳姐眼红你的东西。你堂姐也到了相看的年纪,春婆子多好的手段,要不是你坏了这桩婚事,指不定还能给柳柳寻一个富贵人家。听二婶的话,一件衣裳,别小气。”   “就是,就是。”庆柳顶顶她肩膀,“我穿了鲜亮衣裳,和我娘回一趟外家,那村子好几个富裕人家寻媳妇呢。没准看对你我,真嫁个好人家,到时候也能拉扯你一把。”   真要照往日自己的性情,三两句软硬话就拿捏住自己。   可惜自己已经不是原来好欺负的庆脆脆了,她已经听到外边她娘说话的声音,看着庆柳道:“堂姐,那件衣服,我怕是借不成。”   庆二娘子和庆柳两人同时脸一拉。   庆柳伸手就是一推,“小气鬼!我是你姐姐,穿你件衣裳,又不是问你要钱,搂得那么紧,抱着下地狱呐。”   庆二娘子也是指责:“小小年纪不学好,你爹说你和王二麻子有约定婚事,要我看,还不知道你个小贱货在外边做了什么脏污事儿,要不然放着顶天县太爷的婚事不成,非要嫁给一个遭瘟的。”   骂自己就行了,还敢说王二哥。   庆脆脆眼神一变,“二婶娘句句不离开县太爷家,怎么不把堂姐送去呀?”   果然见母子两个齐齐一愣,心中了然,“哦~~~不是不想送,是人家春娘子瞧不上柳柳姐的大脸盘子吧。   说我不干净,二婶娘出去村里问问,往日柳姐在里正儿子面前是个什么模样,就差扯着衣领子赖上了。”   “你!”   “庆脆脆,你放屁!”庆柳羞愤唾骂。   两个人猛地扑上来就要抓人,庆脆脆早有打算,一闪身跑到院子里,正好躲在来人身后。   不曾想,连带着庆翘翘也跟着回来了。   庆脆脆看她上身穿得正好是那件粉的衣衫,眼神一转,“翘翘,柳柳姐看上这衣裳了,非问我要,不给就要打人。你快进屋!”   庆翘翘顿时皱眉,指着庆柳就骂:“你是穷死鬼不成,外边讨饭的都比你有脸!”   庆翘翘不是她,进了手上的东西,谁敢惦记就是要她命。有时候庆父开口,她都不愿意给脸。   庆母回身瞪二闺女,叫她安静。   方才隔着院墙,庆母就听了二弟妹说得那些话。   一笔写不出两个庆字来,二房就是有猜想,怎么敢满世界嚎扯。   她心里都抖成一团,还没进门又是着急又是恼火。   庆柳是个未出门的孩子不懂事就算了,二弟妹也是成了家的人,主人家不在的院子,难道不知道应该避嫌改个时候再来。   “二弟妹这是在干什么?!”庆母喝道。   有她在,庆二娘子倒是顿住脚步,还伸手拽了自己闺女。   “大嫂子,脆脆这丫头没规矩,嘴里不干不净的,看你不在,我替你教训教训,省得外边人说咱们庆家的闺女没家教。”   “我是爹和娘的闺女,又不是二婶娘的闺女,咸吃萝卜淡操心。”庆脆脆顶回去。   庆母回头瞪她一眼,示意她安分些,“脆脆,做小辈的,怎么说话呢?给你二婶娘赔礼。”   庆脆脆无所谓,浑不在意地说一句‘我错了,二婶娘是长辈,原谅小辈不懂事。’。   庆二娘子心里一噎,要是自己不依不饶,显得这个长辈不会当。   只好作罢。   换了一副笑脸,“大嫂,出门有事呀?”   庆母领着人重回了正屋,看桌上只有两个空了的水碗,顿时一皱眉。   脆脆是个周全的性子,今天怎么这样失礼数?   “二弟妹来,正巧我出门,换个时辰过来不就行了。你看脆脆这个丫头,连招待都不会。”   说着脚步已经往立柜跟前走,“她还小,有些礼数不知道,二弟妹别放在心上。呀,怎么上锁头了?”   肯定是脆脆。   庆母脸上发红,觉得养孩子不大气,叫妯娌笑话了,扬声喊脆脆拿钥匙。   院子里只有庆翘翘一个,坐在自己屋子的台阶上攥着花环在编,头都不抬,“出门了,说是山上有野菜,要摘一篮子晚上吃。”   这时候出去了?   庆母不好意思地冲着二弟妹笑笑,只好再添一碗水,“说了这会子话,渴了吧,二弟妹喝水。”   庆二娘子一猜就知道庆脆脆是故意的,往日不觉得这个丫头奸猾,如今不过一件衣裳就认清她的本质。   庆二娘子更确定自己猜地不错,“大嫂子,咱们妯娌不避讳,你跟我说实话,脆脆是不是真像村里人说得,早就和王二麻子不清不楚了?要我说,隔壁胡家那个丫头,她娘脏...”   庆母眼皮一跳,阻她说下去,“二弟妹,脆脆嫁得好不好,都是庆家长房长女,小时候还是公公养活大的,这种话可不能说。没得带累公公留下的好名声。”   庆二娘子不曾想她抬出死了的庆老爹,若是再说下去,不就成了做媳妇的非议公爹。   传扬出去,可是休妻沉塘的恶名声。   这是昨晚丈夫和自己商量好的说法。   有道是,死者为大,谁敢嘴里不干净,只要抬出庆老爹,一准管用。   见二弟妹果然闭嘴,庆母心里松口气,这还是第一次在妯娌之间说话占了上风,她继续道:“王家娘子还活着的时候,那院子不就在对面马家后边嘛,那时候咱们还没分家,你和我先后大肚子,她不是来帮农忙活,你还记得不?”   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庆二娘子回忆下,“难不成真是和脆脆定了婚事?”   庆母一猜就知道她忘了,眼神落在院子里正扯着闺女要衣衫的庆柳,不知怎么改了口,“最开始不是我说亲事,是和你,给王二郎定好的媳妇是你家柳柳。”   此话一出,屋子里外听到的人都傻眼了。   庆柳也不要衣裳了,猛地奔到门口:“娘,大伯母说得是真的?”   庆二娘子比她还着急,“不...不知道呀。”   她怀上庆柳,到现在都多少年了,就连王家死了的那个妇人她都不记得,哪里还记得自己是不是随口说过什么话。   庆翘翘守住了自己的衣服,笑得一双眼都眯成了缝,“庆柳,你还要什么好看衫子,你娘都给定好了亲事,相看什么相看,别费心思了。哈哈哈...”   庆二娘子看闺女马上就要哭了,顿时急了,“大嫂子,这话可不敢乱说。那王二麻子不是和你家脆脆说定亲事了?”   庆母心里偷笑,面上装着无辜,“是呀,当时王娘子是看中我的肚子,你不愿意,哭着喊着非要争,非说柳柳才是小王二的媳妇。”   这......   自己确实是争强好胜的性子。   她怀了庆柳没几个月,大房的也有了孩子,虽然她已经有一个儿子傍身,但是耐不住好比较,且当时公爹和婆母都在,她为了一顿饭少吃一滴油都能吵个没完。   一个来帮工的,若是看上大房的肚子,却看不上她的,她肯定计较没完。   看她们母女都着急,庆母终于松口:“大着肚子,说话算不得准。第二天你看上了别家的,又把王二还给了我家脆脆,这不才有了今日的一桩糊涂事嘛。”   闻言,二房母女同时松一口气。   “我就说没有这回事嘛...”   受了这桩吓唬,庆二娘子不惦记方才她大嫂出门干什么事情了,庆柳也没心思痴缠着要衣裳。   送人走了,庆母还有些愣怔。   这还是头一次二房从她这里两手空空的走得。   也不是,装了两张饼子让人带回去了,翘翘手里的花环也被拿走了。   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东西。庆母心道。   这一晚庆父回家见她面上有笑,问起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庆母一五一十地说了,“二弟妹往日惯好白拿,左右是庆家人,咱们吃多少分给二房也不算什么。”   “二弟妹一个长辈,张口骂自己侄女是贱人,外人听了能不笑话?还说脆脆和王二不清不楚,自家人不出去争着解释,还往里带脏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庆父最开始听她编了谎话,脸上还不耐烦,听过解释后顿时了然,扒拉干净碗里的饭食,起身往外走,“这事儿我去和二弟说说,不能由着他媳妇惹事。”   庆母没想他听风就是雨,想要拦,可惜被大闺女扯着袖子坐下,“娘,长嫂如母,她不敬着你,还老拿大房没儿子的事儿阴阳怪气,二婶吃点教训也好。”   庆脆脆对她娘的感情很复杂,说不上怨,大概是怒其不争吧,叫父亲的暴脾气压着,一句做主的话不敢说,纵是有理有据,也争不到好处。   终究是闺女,看她娘受委屈心里也不爽利,“以后她惹你,你就像今天一样,往庆家名声和长辈上面说,爹保准会站在你这边。”   像今天一样?   庆母一头雾水,今天说二弟妹对庆家名声有损是事实呀,大闺女的意思是叫她以后说谎,跟丈夫耍心眼?   这怎么能呢?   夫君为天,老老实实伺候都来不及呢,哪里还敢哄骗?   可是看着大开的屋门,再想起丈夫方才明明要骂自己惹事,转眼却出门收拾二弟妹,庆母陷入沉思。   或许,脆脆说得也对。。。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进入婚后 第10章 .大婚之喜   村里人家聘闺女不像镇县上声势喧天,吹啰敲鼓,更何况花溪村是附近几个村最穷的村落,好一点人家闺女出嫁,若是男方有些体面,或借或赁一头毛驴,新娘子一身红,娘家哭嫁,夫家热热闹闹地将人迎走。   到了庆脆脆这边,庆家大房嘴风牢,一直到要送人出门这一天,才渐渐透露了消息。   正是做饭的时候,地里的劳力回家吃饭,哪里还顾得上看热闹,听了动静也只是在门边探头看一眼。   夜色弥漫,王二麻子不知道从哪里借了一件整齐衣衫,换下往日那身破补丁跟癞子疤似的烂布件,人细长,头一杵闷不吭声地在前面走着,猛地打眼看,还当是深秋断竹成了精往前动呢。   身后的新娘子,衣裳倒是有几分喜气,不过样式一眼看就很久,唯独那盖头还红着,算是这桩婚事上唯一的一点亮气。   前头的人手里攥了根红带子,另一端扯着新娘子往前走,有妇人瞧着红盖头身后只有一个庆大娘子送嫁,倚着门槛问:“庆大家的,你家脆脆生地模样俏,真舍得送了王二麻子?”   庆母不想搭理,可说话的是村里有名的长舌头李婆子,若是不带兴回一句,又不知道怎么编排呢,“劳您记挂,我当家的说王二麻子本分,日子穷些也没什么。哪里是送,是父母之命的好姻缘。”   李婆子哼笑出声,“庆大家的,别装道。一个村里里外外,谁还能糊弄了谁?王二家穷又不是啥秘密,你送闺女出门,进他家院子一瞧不就知道了?”   庆母顿时讪讪闭嘴,丈夫也觉得这婚事丢脸,不愿意送闺女出门,本来该是体面欢喜的事情,如今冷清,没得在村里人跟前闹笑话。   她听四近渐有邻人出门同李婆子说笑在一起,急忙催促大闺女还有...女婿快走,终于躲了人群,才松口气。   庆脆脆听她娘的一声叹,想起方才王二哥接她出门,结果庆父拉着王二哥非要他盖红手印,留下一张欠三贯铜钱的白条。   村里人都是庄稼汉,认得一个数不叫换粮食的时候被骗就自诩有文化,庆父又如何当场写好一张借条?必然是很早就从里正那里要来。   她要出门,若是没进男方门就干涉人家的事情,必然有不好听的话,更何况当时院中还有二叔一家在,最后认了这三贯钱的负债。   想及此,她不由难过,又听她娘唉声叹气,烦道:“娘不要叹气了。旁人问起,王二哥也是给了三贯的聘礼,未曾亏欠下什么。”   花溪村不富裕,别村的闺女出门惯例是七八贯钱,在花溪村平常的人家都是五贯钱,王二麻子写下的三贯钱欠条,说来也是不差什么。   庆母性子软和,听闺女说这话,当着王二麻子的面不好说什么,其实心里在想:一张欠条又不是真把沉甸甸的铜板落到手上,也不知道女婿要攒多久才能还上。   前头王二麻子听了身后的说话声,脚步一顿,大高个子弓着腰,朝庆母道:“庆大婶婶放心,以后我必定拼命干活攒银子,就是自己不吃饭,也把三贯钱攒好送回去。”   庆母听他这话,原本的慈悲心肠又生了几分。   说话的功夫,很快过了村里大路,再往王二那地方就是乱石子路,天黑了,自己若是送进去,出来没灯,指不定得跌跤,如此就站在村口。   庆母从袖子里摸了半天,将七个铜板塞进闺女的手里,难得强势地迫她收下,“娘没攒几个钱,就这几个子儿是背着你爹不知道藏起来的,收着吧。”   王二麻子倒是乖觉,知道他们母女说话,往前头避开几步。   庆母摸黑攥住闺女的小手,她做惯了农活,手上都是粗粝茧子,闺女打小懂事,跟在她跟前吃了苦,原以为长大嫁人能享福,却不想还是同她这个当娘的一样苦命。   王二麻子一看就不是好人,虽然生地浓眉大眼,老实本分,可老实人又怎么会趁着救人做出那档子恶事。   可女人失了贞洁,不嫁给他还能送到谁家去。   正像她丈夫说的,有了三贯钱,算是买断闺女的一场生养情,以后是死是活,她们庆家不能管了。   如此,庆母淌了眼窝泪下来,悄声道:“脆脆,你自小能干能吃苦,嫁了人,以后的日子再难再苦都是你自己的命。你爹说的话,你记着,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便是有天大的委屈,以后只能自己熬,你爹和我都帮不上了。若是将来翘翘有本事能拉扯....”   庆脆脆将手里的铜板猛地攥紧,只觉心里寒凉。   这话她娘不会说,必定是她爹嘱咐,要她娘说给她听。   不就是怕自己日子过不好,回娘家要这要那的嘛。   她本来就没有靠着娘家接济的打算,可亲生爹娘说出来,更是失望。   “天黑了,娘早些回去吧。你们说的话我记着了,将来就是快要饿死了,必然躲得深山去,死了也不叫家里知道。”   庆母没防神叫她扯回了手,心里何曾不难过,可家里她不做主,且丈夫见天儿喊着要典妻,她都是泥菩萨过江保不住身,哪里护得住闺女。   明知道大丫头心里不痛快,也无法宽慰,只能眼睁睁看大闺女踉跄着往前走。   王二麻子见她脚下磕绊,管她什么丈母娘不丈母娘,只要惹了脆脆生气,都不愿多看。   他快步上前将人扶住,常年砍柴粗糙不已的大手握住一截皓腕,像是山里还没长成的小树秧子似的,他吓了一跳,撤回手。   幸亏夜色黑,不然就能看到他脸上红云彤彤。   “我...我.怕你摔着”王二麻子结结巴巴道,“你...”   庆脆脆只觉身前这人像是一座小山一般,堵在她跟前,幸亏今日是圆月,依稀能瞧着他身形,头上的红盖头麻烦,她正要拽了了事。   王二麻子看出她动作,急急拦住,“不行....不行...这盖头得进家我揭开才好。”   他虽然笨拙,不懂别的礼节,但是新娘子盖头要在新房由新郎官揭下,如此才能一辈子称心如意,白头到老。   他想和脆脆过一辈子,到死也不分开的那种一辈子。   庆脆脆听他嘟囔了情由,不知觉中眼里带笑意,“那就等回家再揭开。”   被他攥住的小手却翻转一下,主动握上他的。   “劳烦王二哥牵着我好好进咱们的家吧。”   “不劳烦,不劳烦,走吧,你小心些,都是碎石子...”   他走惯了这条路,如今手心里攥着一团软乎乎,却觉得整个人像是飘起来了,心里一直念叨着要自己专心,别把脆脆姑娘给摔着了。   过了石子路,再过些杂乱生着的野树林,瞧着月色下有一点光亮的屋子影,王二麻子更加紧张。   家里的门开不开都一样,但是他眼神好,已经看到了门口的矮小身影。   是三叶子在等着了。   王二麻子犹豫一下,觉得自己还是先说明下,省得脆脆姑娘嫌弃,“脆脆,家里穷,没什么好东西,委屈你跟着我吃苦了。”   庆脆脆收紧下手掌,安抚他,“王二哥,只要跟着你,再苦都吃得。只求你别不要我。”   “要的,要的,不要三叶子也要你。”王二麻子急忙表明心意。   可心里着急,没留神声音,正正叫门口等着的矮小身影听了全乎。   人到了跟前,三叶子堵在门口,手里秉着小小的油灯,映出一豆暗黄灯影,瘦削小脸上白生生的眼珠子正死死盯着他二哥看。   王二麻子叫他看得心虚,混大个人往后缩了缩,“三...三叶子,哥哥说着玩的。”   这话一出口,生怕脆脆姑娘以为他是个骗子,急忙解释:“脆脆姑娘,我说得都是真的。”   三叶子有些委屈,哥哥以前只和自己亲近,果然有了嫂嫂,就没了亲哥。   虽然脆脆姑娘救过自己的命,但是...但是....好吧,今晚就把二哥让给她吧。   三叶子嫩芽似的声音响起,“二哥,迎二嫂子进屋安歇吧。”   话音落地,转身在前引路。   王二麻子有些庆幸,看三叶子没生气咧嘴无声笑起来,“脆脆,三叶子身子不好,不怎么说话,但是知道是你来,心里欢喜着呢。”   前头的小孩子听了有些羞赫,借着烛光低头打量身后人的反应。   庆脆脆点点头,早就听村里人说过王家分房后,行三的弟弟一直是由王二哥带着。   据说王家婶婶,不,应该是婆母当时生三胎的日子早了两个月,再加上难产,生了三叶子落地,小儿子一眼都没看上就没了。   因为是早生子,好大一会儿才喘一下,大夫看过说活不成,没人好好看顾。还是王二哥灌了十来天的狼奶给养活的。   “三叶子跟着咱们过,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的。”猛地想起村里人说王二这院子只有一间茅草屋,问道:“三叶子住哪儿?虽是春日了,夜里还有些冷,别叫他一个呆在外边。”   虽说嫂嫂和小叔子要避讳,但是三叶子才六七岁,顶多算是个娃娃,都是一家人,不用专门避去外边。   说着话已经进了屋子,三叶子只觉得嫂嫂说话时候真好听,跟山上的清泉似的,叮里当啷的,脸上不由带了笑。   “二哥给我另辟了地方住,还有小矮脚床,晚上睡觉正好。”   一点小灯坐在屋里窗台上。   王二麻子紧张地搓搓手,伸出去又收回来又伸出去,终究没有动作。三叶子一旁瞧地着急,急忙道:“二嫂子,哥哥要给你揭盖头了。”   他声音跟个小猫叫唤似的,偏偏屋里另外两人都安静,反倒衬得很响亮。   王二麻子手一抖,见弟弟说过话后,红盖头微微点了好几下,这才上手,却怕自己粗手笨脚的,吓着人。   那红盖头轻地一阵风都能吹走,却偏偏自己撩起的时候,像是有好几捆柴一般重,一叠一角一轻轻撩,露出红布下小姑娘一点白嫩圆润的下颌。   王二麻子手一抖,像是被烫一下,脑子里空懵懵的。   啊!!!脆脆姑娘真好看!   他心里已经炸成一团乱,手上直哆嗦,终究没有中途松开,红盖头揭开,露出脆脆姑娘小仙女一般的眉眼。   小仙女也害羞,嫀首低含,只有一对小梨涡挂在脸上。   三叶子是个孩子,睁地好奇的大眼睛,往前凑凑。   过一会儿,惊喜道:“二嫂子,你笑起来真好看。”   这话一出,庆脆脆的小脸蛋更红了。   她羞地不敢扭头看王二哥,只轻轻抬视线看了三叶子几眼。   小脸不过巴掌大,瘦地快要脱形了,只有一对大眼睛带着小孩子的好奇和灵动。六七岁的孩子怎么瞧着个头这样小。   她有些心疼他,心说当了嫂嫂后,以后一定要好好对他。   作者有话要说:   王二麻子:脆脆姑娘,就是不要三叶子,也不能不要你!   王三叶子:???   亲哥能干事? 第11章 .改日再来   庆脆脆环顾这间茅草屋,穷人家买不起砖石瓦砾,村里人生活一贯朴素,这间茅草屋就是最典型证明。   捆绑的树枝和稻草沿着地上挖出的坑洞,围成墙,河滩上的淤泥随意抹在茅草上,风一吹干,就是能遮风挡雨的简单屋舍。   茅草屋子一般分作两种,一是半地穴式的,坑洞挖地很大,坑壁就能当做院墙,只需要在上面搭架屋顶,然后抹上草泥土。庆家以前的旧宅子就是这种。   另一种就是眼下的这种。四壁用木柱子支撑,然后空余地方塞上半人高的茅草。   这种的至少是在地上,虽然容易受到风雨侵蚀,但是天一亮的时候,屋子亮堂。   庆脆脆环视一周就看出来,支撑屋中的木架之间的茅草应是这几天重新塞过,鼓鼓囊囊的,倒是收拾得很整齐。   “这屋子很好,我很喜欢。是三叶子收拾的嘛?”   王二麻子几不可见地松口气,方才她打量的时候,自己一颗心都悬着,“是我和三叶子一起收拾的。你喜欢就好。屋子看着简陋,以后我攒些钱,尽快垒砌泥房子。”   有目标总是好的。   庆脆脆笑着应了。今天都在忙着出门,心里担惊受怕,如今终于嫁给他,才发觉出疲累。   “以后的日子还长,有什么慢慢再说,今儿就先歇着吧。”   三叶子乖乖地点头,转身出门,庆脆脆看着他往右手边转去,有心出去看看,“三叶子住在哪里呀?”   王二麻子拦一下,“就在旁边的小木屋,前几天刚盖好的。”   那日庆家大叔将他收拾一顿,留下话说五天后接脆脆姑娘成亲,这几日他都没进山猎东西,忙活着砍了齐整的木头。   也没白费辛苦,一连忙活了几天,以家里屋子的北边当墙,搭起一个有他高的木屋子,虽然没有茅草屋大,但是放一张容纳三叶子大小的木床还是够得。   茅草随地都有,切割编整好,正好垫在身下,就是家里唯一的被子必须给三叶子,他身子不好,要是夜里不盖着些,人发热,就麻烦了。   庆脆脆知道王二哥家里穷,早就有心理准备,听他说完,理解地点头,“咱们家不是富余人家,有些家件先给三叶子用,我都愿意的。”   她和王二哥是大人,身子骨强健,夜里扛得住冷。   天一黑,王家一直都是摸黑过日子的,今儿是迎新嫂子入门,二哥才舍得买了一点灯油。   三叶子躺在自己的小木屋里,耳朵支棱着,听二嫂嫂说被子愿意给他盖,小嘴抿出一个笑来。缝隙里透出的光灭了,他揉揉眼睛,终于舍得睡了。   二哥说得对,脆脆嫂嫂是个善心人,不会像大嫂子一样苛待他们,会跟着他们好好过日子的。   那...大屋子让给她也没什么的。   ——   翌日天没亮,庆脆脆察觉到身边人起身了,迷糊地跟着起来。   “是要进山砍柴了吗?”   王二麻子想让她再睡一会儿,低低地嗯一声,这时候出门,天刚亮正好够一捆柴,送到镇上卖了,还能赶在天黑前回来。   这几天他顾不上砍柴打猎,一直忙着修补茅草屋和三叶子的木屋,一个铜板都没换回来。   上一次给三叶子买的药快要吃光了,家里的粗面也不够,再不勤谨些,他们三个就要揭不开锅了。   庆脆脆还没有完全了解到王家的具体情况,只当这是他往日出门的时辰,翻了衣裳穿上,惦记着做饭。   她爹每次下地吃得肚饱饱的,要不然没力气干活。还容易眼花晕倒。   王二麻子不让她动,推脱说不饿,进山会有野果子吃,匆匆说了几句,慌乱窜走了。   庆脆脆无奈,没听到旁边有三叶子的声响,料是他还没醒,放轻手脚重新躺在咯人的木床上。   这个点儿正是最冷的时候,她搓搓生冷的手臂,起身从包裹里将一件旧衣裳裹上,渐渐眯上。   她不是赖床的人,闭上眼没多久,天边刚有一点光亮,她就起身了。   家里还有三叶子,早起做好饭,等着王二哥从山上回来也好过挨饿。   有了亮色,不借着昨晚的烛光,她终于看清了王家这座小院子。   额....说小院子都是恭维了。   出门没几步转身一看,这茅草屋子还□□着没倒,但也和倒了差不多。   如今是三月天,再过三个月,时节一进夏,花溪村临海,常常有大海风上岸,她觉得这屋子不是很抗吹。   院墙...根本就没有院墙。只是几片零星的木板子圈出一块地方罢了。   歪歪扭扭的茅草屋旁边就是王二哥所谓的‘新起的木屋子’。   这新起的木屋很有特色,东边依靠茅草屋当墙,剩下三面都合不拢,开向自己的这边没封上,依稀能看到一双小脚丫子漏出来。   小木屋子都没有盖上顶子,料是害怕搭了木板,万一将东边的茅草屋连带着撅倒就不划算了,所以幕天席地地睡了。   庆脆脆对这对兄弟过去的生活产生了很清楚的认知——贫穷。   她走到小木屋跟前,看里边三叶子睡得正香,估计是冷,即使裹上被子,整个人还是缩成一小团。   今儿一看就是大晴天,这床被子绝对得好好晒一下,闻着都有点馊味了。   今日胡燕来肯定是要来的,到时候自己偷摸藏起来的铜板拿回来,头一件事,绝对是先做上两张被子。   粗麻料子不贵,春日来了,棉花价会降,多了也不过五十个铜板。   不过这话说早了。   她里里外外找了半天,最后确定,这院子是没有灶台的。唯一能算做是灶的地方,应该是外边角落里几块熏得黑乎乎的石头垒起来的一个台子。   中间落空,正好嵌屋子里唯一的一口锅。   铜板送回来以后,她头一件要做的事情还是买一口锅,再垒上一个灶台吧。   ——   三叶子是被一股面香味叫醒的,揉着眼睛爬起来才发现太阳已经上空了。   他穿上自己的小草鞋,凑到发出香味的锅前。   是他家里的台子,是他家里的小铁锅,也是他家里的粗面,但是为什么这么香呢?   他手指蠢蠢欲动,想揭开木盖子看看里边到底煮了什么。   庆脆脆从屋里出来,见有个小豆丁正蹲在锅边,跟个小馋猫似的,不由笑出声,“三叶子,是不是饿了?”   三叶子恋恋不舍地从锅边移开视线,扭头看她,软乎乎地叫了一声‘二嫂好。’   天色亮了,庆脆脆这才看清他面容。   人瘦小便罢了,脸色确实不好,真就像村里人说得那样,有点发青的感觉。   这倒像是胎毒。   她上辈子在县太爷后院,有一个姨娘生下的孩子就是这样的。   好几个月都脸上发青,瞧着可怖,但是养了半年,慢慢也好转了。   她心里盘算着哪天带人去镇上的医馆好好看看。   “三叶子,起了就去抹把脸,然后咱们吃饭。”   抹把脸?   三叶子往她指地地方看了看,原来屋子茅草屋里的水缸被挪出来了,他凑过去才发现,竟然有小一半的水。   哥哥昨天不是说没水了,今天晚上回来再打吗?难道是二嫂子接回来的?   他有点舍不得用,二嫂子看起来也没有力气,要是他用了,等会二嫂子再用发现少了,心里嫌弃他怎么办?   二嫂子嫌弃,二哥就不能养他了,就像大嫂子嫌弃他吃得多,所以大哥就不要他们了。   看他小小一个站在缸前没动静,庆脆脆当他探不起水来,放下正搓到一半的纤细绳子,起身过去。   这地方临近山,倒是方便,而且附近一小片野树林,树叶子刚长出来,抽上十几根,将将好编成一个草瓢。   这是在家里做惯了事情,唯独三叶子不和村里孩子往来,看什么都新奇,瞧着多出来的草做成的水瓢,眼睛瞪地浑圆。   小木盆装一瓢正好够小孩子洗脸,她盯着三叶子擦擦脸,瞧着小脸蛋终于光净了,这才笑起来。   缺了一条腿的小木桌垫了一块大石头,站得稳当,她将一旁的小帕子拈起,擦去三叶子小脸上的水,“小手搓搓泥,然后过来领饭吃。”   吃饭?   三叶子心里着急,小指头来回搓地用心,也顾不上擦去水,凑到小灶台的时候,庆脆脆将好揭开木盖子。   一阵白腾腾的雾气后,小铁锅满当当都是上下翻飞的泛黄面片,飘着青绿色的菜叶子,还有很多他不认识的东西。   庆脆脆看他眼巴巴地盯着,一一指给他看,“这是小树菇,只在春天才能见到,再过几天就没了。生地像是小花似的,但是吃起来和鸡肉差不多。”   鸡肉?   他从生下来就没吃过几块鸡肉,到现在不知道鸡肉是什么味道。   但是不难猜出肯定很好吃。   屋子里外找了半天一点儿盐巴都没有,庆脆脆从山里摘了一些碱蓬草回来,这东西嫩草的时候嚼起来一股咸味,放在汤里正好调味。   正好有一丛长在一起,索性全都摘回来,等到晒干的时候,捆捆扎起来还能做笤帚。   屋子里有一个小木碗,她先给三叶子乘了满当当的一碗,看他吹着热气,一小口地吃着,顺便收拾院子。   “你二哥什么时候回来?”   三叶子吸吸鼻子,小眼睛看二嫂子正把院子里的柴火垒在一块,道:“二哥说今天要去镇上卖柴火,晚上才能回来呢。”   庆脆脆皱皱眉头,去镇上怎么也不和自己说一声。   料是这两个都还没习惯自己的到来,瞧着三叶子吃饭不敢露出小孩子的个性,有些生疏。   “你是小孩子,嫂子看你肚子小,一顿不能吃太多,一碗喝了,等到日头上来,再吃第二碗,行不行?”   三叶子眼睛一亮,这一碗都是他的??   他有些不敢相信,见嫂子说完又转身出了门,这才一大口一大口地往嘴里吃。   以前只吃过粗面糊糊,还是第一次吃这样又薄又软的面片。   就连以前吃过的苦野菜都是甜滋滋的。   真等吃光,又有些害怕。三叶子看着光溜溜的碗底,想哭。   明明想要留一半,怎么一不留神就吃光了呀?   看着二嫂子回来,走到小桌前,他低头,小指头一扣一扣的,等着二嫂子发脾气。   他人小,其实吃不了这么多,就是...就是太好吃了呀。   庆脆脆见碗空了,舀过清水洗干净,从锅里到了一小半,看三叶子低头玩手指头,想想,“三叶子要是闷地慌,不然帮嫂子一个忙?”   她指了指院子不远处的野菜小堆,“家里没有盐巴,但是人不吃盐身上没力气,嫂子挖了点野菜回来,先将就着。你能帮嫂子挑一挑嘛?”   三叶子小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   两人一个呼噜着面片吃,另一个蹲在小石墩子上,闷头摘菜,庆脆脆让他坐在自己跟前,时不时说一下怎么弄。   胡燕来一进门看到就这一大一小和谐的一幕,放心不少。   看脆脆脸上的笑容真切,她也欢喜。   她招呼一声,“脆脆,我来了。”   料着人也该来了,她嘱咐三叶子要是累了先歇一会儿,将人迎进屋子里。   人逢喜事精神爽,就是看着破烂草棚子,胡燕来也觉得顺眼不少。   昨日托人送到镇上的七张帕子,一共换了五十个铜板,她自己藏了十个,留给脆脆八个,剩下的都给她娘。   她娘正等着用钱买嚼用的米粮,欢喜地接了,哪里还顾得上管自己去哪儿。   胡燕来怀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兜袋来,笑得眼牙不见眼,“你猜我将这袋子铜板放在哪里?”   庆脆脆:“哪里?”   “嘿嘿,是我家院子外边的枣树底下,人来人往的,谁能想着我敢把钱往外边树底下放?”胡燕来示意她数数,“你送来的那个粉色的牡丹帕子,换了八个铜板,我一并放进去了。”   庆脆脆要是不相信她,当初就不会将贴己全都给她,摇摇头说不用,又闲扯不少话。   胡燕来看屋子里冷清,一张矮墩子垫起来的木板床,连个坐人招待的地方都没有,不好意思长待。   女人成了婚就不好再像没嫁人前,脆脆不需要伺候公婆,但是这院子都是露眼处,可得费功夫打理。   她娘说得也对,女人的命好不好,有的时候不看男人,也看自己。   有些女人要强,迟早挣出一口气。   她觉得脆脆就是那种人。   临走前,她有些舍不得,从她家到脆脆家不远,要是少了来往,以后就不亲近了,村里没几个和她好的人,有什么闲话都没地方说。   “脆脆,要是你空了,我能来找你一块绣花嘛?”   庆脆脆捏捏她脸蛋,“自然能来。不过要等几天...”转而一想,“等一下,你看看我家的屋子好不好?”   啊?   胡燕来偏头看下,面对好友的问询,为难道:“脆脆,我不骗人,你家屋子好像有点歪。是不是得扶一下?”   庆脆脆险些笑出声,道:“扶是扶不起来了,所以我念着从山里砍一些竹子回来,搭上一间小竹舍。”   “所以你过上几天再来,到时候我的新屋子盖好,请你吃新锅火。”   胡燕来觉得新奇,想说我也来帮你,可是这一次同绣坊说好要多绣几张帕子,时间上空不下来,只好作罢。   送人走了,就见院子小桌上的野菜已经收拾好,而且换用清水洗过了。   庆脆脆夸了三叶子几句,没看到小豆丁脸上羞地红彤彤的,将野菜收好,喊上三叶子出门。   从家里出门,往东边走上一炷香,有一道山泉水流经,旁侧湿润的黄土泥,用来做灶台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求一个红心心收藏 第12章 .灶台呀,家里没有灶呀   南地的山像姑娘一样秀气,山水相依,如今春日草长莺飞。放眼看去各处郁郁青青,一派生机。   山泉不远,一路过去,庆脆脆拉着三叶子,指着各种野菜说给他听。   花溪村并不富裕,眼下正是春耕的时候,家里的妇人们忙着下地灌水,等过了这时节,又会一蜂窝似的涌到山上。   顺手摘了几把下晌饭要吃的芽菜,没过多久就到了山泉水旁边。   这地方算是村里河流的上游,往日她很少来这边,这里邻靠大山,若是惊动野兽呼救都没人听见。   出门前已经背了箩筐,她从四近寻了趁手的尖利石头,分给三叶子一个,两个人哼哧哼哧,没一会儿就装了一箩筐。   垒灶的泥土讲究,这种溪边经久冲刷后留下的河水淤泥再加上滩上的黄泥拌在一起最合适。   箩筐有她腿高,装满泥土猛地一下还站不起来,好不容易弓着腰起身,“三叶子,你走在嫂子前头,嫂子背着箩筐泥,走地慢。”   两人走走歇歇,瞧着不远处的小茅草屋,庆脆脆长吁一口气,下一瞬就见土路上奔过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三叶子最先看见人,低呼一声‘二哥来了。’   庆脆脆扶着腰靠坐旁侧的一块石头上,看他着急地赶过来,笑了笑,“三叶子说你晚上才回来,我就出门忙活了。家里锅里有面片汤,吃过了吗?”   哪里还顾得上吃?   王二麻子见她一头汗,再看满箩筐的黄泥,将麻绳解开自己接过,“我来背。”   他生得人高马大,一箩筐黄泥上背像是一点分量都没有,连腰都没弯一下,瞧着他脸上不喜蹙着眉峰,庆脆脆伸出指头在他额间抚了抚,“别皱眉,小老头似的。”   王二麻子鼓鼓脸颊,见三叶子眨巴着眼睛看他们,心里害羞,却强撑着表明自己立场,“都说了不要你做粗活累活,你昨天明明答应过的。”   就因为她答应的好好,所以今天才放心出门的。   要不是去镇上卖柴需要回家用箩筐,他都不知她竟然出门挖泥,而且还背了这么重的一筐。   远远瞧着,她小小的一个,因为背上这么重,整个人都弓起来了,而且还得照顾三叶子。   王二麻子强撑着,觉得眼眶有些酸,想哭。   “你说了等我回来的。”   庆脆脆仰头一直瞅他,见他果然眼角红红,吓了一跳。   听着他说话有鼻音,还以为是错觉呢。   因为她做了重活,所以这是在心疼她?   庆脆脆握住他大手,往自己跟前扯扯,看三叶子已经跑到不远处拽了杂毛穗子玩,看不到这处,软着声音撒娇:“王二哥,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呀~~~”   哪里生气了。他就是舍不得她受苦。   可他知道家里又穷又破,脆脆怎么会真的丢开不管。   而且,脆脆哄他的声音真的好听!像是...   王二麻子抬头看一眼自己门前的柳树,有春风吹拂,细柳依依。方才那句话像是细脚伶仃的柳枝挠在心上一样。   他费了好大功夫才硬下心肠,“那...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庆脆脆忙点头,道:“家里的石头灶台太矮了,我做饭不习惯,想着挖些泥土垒个小灶。就单眼灶那种。”   她指手画脚地比划着,王二麻子听着她所说,一边想象着,没几步路硬是走出了生机的气息。   暗处躲在大树后边的一对小眼睛闪过不甘,视线久久地黏在那道娇小灵动的背影上,直等到对方拐弯,消失在小路尽头,才转身离开。   ——   庆脆脆自然不知道身后有觊觎的视线,一路欢快地到了家,将箩筐里的泥土倒在院中空落的地方。   她估摸着这些不够,便没有动手。   见王二哥倒了泥土正在上手将院中的柴火收拾进箩筐,三叶子凑在一旁熟稔地往里填塞。   这会儿日头上来,院子里暖烘烘的。   她从屋中取了早上搓好的小细绳子,绕着门前的两棵树来回两遭,然后将三叶子屋中的被子抱出来。   实打实上手才觉得这被子更难闻,而且入手内里的棉花都是一绺一打结,实在算不上好盖件儿。   她都不敢太用力拍打,实在怕不小心就是两半。   被子晒到有光亮的地方,她看院里兄弟两个已经收好两捆柴,就连箩筐里满当当地都是整齐的胳膊粗的大柴。   镇上的人有钱,寻常不会亲自去打柴,多是花点铜板买进,不过天气渐渐暖和了,需要柴火的人慢慢不会多了。   王二麻子想趁着还有些时候,多卖上些。   一抬眼,看着冒着热气的一碗面片傻眼了。   从早上到现在一点米水不进肚子,他早就饿了,却不接,“你和三叶子先吃。”   三叶子有些馋,但是知道二哥还没吃,道:“二哥吃吧。”   “吃吧,我和三叶子早上已经吃过了。”庆脆脆又往前递了下,“吃了进屋里,我有话和你说。”   王二麻子只好接过,他的饿不作假,大早上上山下力气,五脏六腑烧得难受,先喝了一口温汤水,心里惦记着去镇上的时辰,三两口扒拉干净。   进屋子,原本只打算交代一两句就出门的人,被他娇小的妻子塞了一个钱袋子。   而且分量还不轻。   王二麻子掂量下,大概有百十来个铜板的样子,结结巴巴道:“这...这么多钱,脆脆姑娘..”   庆脆脆纠正他,“叫娘子,要么脆脆,脆脆姑娘我听着生分。”   王二麻子诺诺地将‘娘子’叫出口,心底又荡出一点欢喜,“这钱?”   庆脆脆伸出三个指头给他看,“这钱给你,第一,买两斤棉花,半匹次好的麻布来。”   “第二,粗面和细面各两斤,一包盐巴,并一把新菜刀。”   “第三,家里没有一点种子,要去那些好一点的菜种回来,不拘什么,凑够一斤就好。”   想想,她又从床底的钱袋子里摸了七个塞到他手里,“这些换成鸡蛋,一个铜板能换两个鸡蛋,别叫人家给骗了,回来的时候小心些,别挤碎。”   其实村里人家也有养鸡的,从她们手里收回来更方便,只不过她前脚换了,后脚满村里的人就都知道了。   她不想惹地闲言碎语。   王二麻子看着她细嫩的三根指头,有些委屈,“脆脆,不然再说一遍吧,我没记清楚。”心里光想着脆脆为什么有这么些钱了。   庆脆脆又重复一遍,看出他神情低落,跟只挨了打的大犬似的,主动解释道:“这是我自己偷偷攒下来的贴己钱,现在先拿出来给家里用,若是将来你卖了好皮子,吃肉的时候不准小气。”   王二麻子连忙点头,“都给你吃,所有的都给你。”   他能听出脆脆是在安慰他,心里涩然又有点酸。   脆脆姑娘这么好,他肯定是前世做了天大的好事,如此想,也如此说,他只是随口一说,没看到庆脆脆因为他说得这句话,笑容更甜。   “回来的时候天肯定黑了,走山路要小心些。我在家等你回来。”   说着踮起脚将他有些发皱的衣衫整理好。   她对他的好,从来坦然直白,一如他的情意。   王二麻子抿抿嘴,不会说好听的哄人,只是在她脸色不舍地抚了抚,“嗯,我记得了。”   铜板一转眼少了一小摞,但是花在了刀刃上。   衣食住都紧跟前的事情,她想要把小家过得好,就不能吝啬这几个铜板,先把家里照管起来,哪怕将来同夫君一起进山打猎,也有个好靠山。 第13章 .黑暗中的瘦小身影   买好妥帖的粮面,二郎能空闲几天,赶着春天缠绵雨水到前,先把小竹舍盖起来。   她和三叶子没力气,全靠二郎刀快力气好,后山有一片野竹子林,往日一到春天雨后,能生出许多春笋来,她惦记着野生春笋,也瞄上了那片野竹子。   目送丈夫出门,她回头看了下不大的院子,心里预估着竹舍的样式,一步一步比量着大小。   因着村里人嫌弃二郎克死人的难听名声,将人远远地赶在村东头的山口上。说是村东头,其实距离东边最近的人家都要走一阵子。   反正这地方就是一块野地,里正也不惦记着他们一家三口的死活,任凭他们自在,那就没什么避讳。   庆脆脆也爱静,粗略估计了大小,再想到竹子捆好成墙,必然是要费很多绳子,拉着三叶子再次出门,两人从后山抱了好几捆黄麻。   黄麻浸泡后,旧菜刀压,一个伸拉抽出来,一下午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麻皮抽丝剥茧,卷成一个麻线球,等到用的时候要是觉得过于纤细还能加股。   这些都是农家人做惯了的事情,往日庆家捆粮食的绳子都是她和庆母搓出来的。   她做起来顺手,三叶子年纪小而且身体也不好,陪着做了一会儿,她把人撵回去歇一会。   有太阳屋子里也不冷,一等日头下去,庆脆脆就将外边的被子收回来,叫醒三叶子,“吃后晌饭吧。”   村里都是习惯两顿饭,早上那顿饭后,一直到现在才吃。   也是估算着王二哥要回来了,还是早上的面片汤水,依旧是满当当的一碗。   三叶子吃得小肚子滚圆,听她二嫂子的叮嘱,两只小脚丫泡在暖呼呼的热水了,小手还惦记着下午的活,两只小手来回一捻一搓,就是根小麻绳,虽然是最不起眼的三根并股,不下死力气,也牢地很。   这一天过得太开心,三叶子猛地想起一事,“二嫂子,我今天忘记熬药喝了。”   庆脆脆连呼遭罪,三叶子将外壁熏得黑遭遭的小药壶拿出来,加了一小瓢凉水,蹲在石头灶台跟前守着。   “这药熬过多少回了?”庆脆脆看药壶就放在三叶子的小木床底下,里边的药材煮地都看不出原形了。   三叶子想一下,“二哥六天前从镇上买回来的。”   他有些担心,大嫂子嫌弃他吃药费钱,大哥也整日说他是个漏底的小药罐子,没人养得起。   他那时候哭着说自己一定会少吃,可大哥不信,大嫂子像赶小鸡一样,将他和二哥赶出来了。   天有些黑,他看不清二嫂子的脸色,眨巴着大眼睛哀求道:“二嫂子,一回药我能吃好几天,你别把三叶子赶出门去。”   又想到自己今天吃了两碗面片汤,一点都不知道珍惜粮食,眼眶发酸,“三叶子肚子小,一天吃半碗面糊糊就够了。”   所以,能不能不要把三叶子赶出去?   庆脆脆心疼将他揽在身前,“别怕,不管二嫂子过得好不好,这家里永远有一碗饭是给三叶子的。嫂子先前是看药材都成了渣渣,忘了叮嘱你二哥去镇上换一副新的了。”   二嫂子身上有一股太阳的味道,暖烘烘的。   和二哥说的娘的感觉一模一样。   三叶子挪着小脚丫往二嫂子跟前凑了凑,偷偷乐开花。   “三叶子知道嫂子下午为什么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吗?”   三叶子软着音:“不知道。”   “咱们家里的屋子不结实,嫂子想盖两间竹舍,其中一个是三叶子的。三叶子喜欢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   三叶子新奇不已,新房子还可以做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二哥以前上山的时候,他一个人闷在院子里,偷偷跑到村子里看别的小孩子玩,他们的家又大又漂亮,还养着小鸡子。   哦,还有小猪仔呢。   就是他们不让他走近,说他身上有恶病会传染人,总拿泥块和石子砸他。   庆脆脆听他嘟囔着以前的事情,眼神不由一暗,王二哥每日天不亮上山打猎,哪里有时间照顾弟弟。   有了余钱就换成药材和米粮,若是哪一日空闲,这小家的米灶就要停火。   她怜爱地摸摸三叶子的小脑袋,“以后二嫂子在,你要是闷,就和嫂子一起忙事情,嫂子给你讲好听的故事。”   小药罐已经汩汩冒气,不凑到跟前,一点药味都闻不出来,可见药性早就散了。   有总过什么都没,她将冒气的碗端到桌上散热气,随口说着一个龙王大战海妖的故事。   心里却在想,王二哥克死亲爹娘的难听名声究竟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明明小时候不曾听过呀。   一时脑海里都是繁杂往事,正想得入神,突然觉得身后像是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这感觉来得突然,但绝对不是错觉。   她自小就灵敏,旁人盯得久了,即使是背过身也能察觉,靠着这种天生的敏锐,在县太爷后院躲了不少灾祸。   庆脆脆猛地看向屋子左边,那里有十来棵陈年老树,夜色渐浓,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她厉声喊道:“谁躲在那儿!”   三叶子一哆嗦,心里害怕,往她身后藏,过一会儿眼神一转,从后边桌台处将那把破菜刀拿过来。   庆脆脆半是壮胆,半是吓唬人,将菜刀在身前甩了好几来回,“谁躲在那里!自己走出来,要不了我过去拽出来,几刀砍死你!”   三叶子又是一哆嗦,心想:二嫂子好厉害,菜刀就能砍死一个人!   她话音刚落,就见离自家院子最近的那棵大树后绕出一个男人的身影,黑乎乎一团,瞧着瘦小,但是绝对是个成年人。   庆脆脆险些腿软倒地,要不是身后还有三叶子在,此时已经惊呼出声,“谁?出声!”   那人往前走了几步,庆脆脆看不清他脸,但是知道自己绝对扛不住一个男人的力气,拽了三叶子往茅草屋里退去,“你是谁?”   那人嘿嘿邪笑一下,正要开口,却听自远处有一道高大的身影向这边奔来,嘴里‘脆脆’、‘脆脆’地唤个不停。   晦气!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黑色身影毫不迟疑,一扭身顺着小路一溜烟跑走了。   直到这时,庆脆脆才长出一口气,软瘫在地上,一摸脸,不知何时已经吓得哭出来。   三叶子也害怕,不过听见了二哥的喊声,小跑着迎出去,“二哥,二哥,有恶人来了。二嫂子站不起来了。”   王二麻子一听,只觉满腹欢喜唰地没了,三两步跨进小院。   他眼神好,瞧见屋门口的小身影,心抖成一团,哪里还顾得上害羞,一把将人提起抱在怀里,“脆脆,脆脆,你还好吗?脆脆,脆脆”   三叶子小大人一样,懂事地跑进屋子里点了小烛台,王二麻子这才看清她一脸的泪,将人搂地更紧,“别哭,我回来了。都怪我,要是跑地再快些就好了,都怪我,脆脆,你别哭....”   三叶子将先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二哥,以前没有人来过的。”   就是来过,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没什么值得赖眼的。   而且三叶子一个小孩子,累了困乏了,倒头一睡,哪里还知道外边发生什么。   庆脆脆哭过一场,丈夫胸膛宽阔有力,像是山一般可靠,终于安抚好惴惴不安的心神,“还好你及时赶回来了。”   小院子经过这桩事情,顿时有一种惊慌动荡的不安气氛。   匆匆吃过歇下,庆脆脆靠在丈夫的怀里,悄声道:“那人一定是因为我才来的。”   她没看见,身后的王二麻子眼神凶戾,往日只有盯着猎物时的凶气毫不遮掩,依旧柔着声音安抚受惊的小妻子:“不怕。有我在。”   庆脆脆‘嗯’一声,可是王二哥哪能天天守在家里呢,“明天不进山,咱们先把小院子盖起吧。”   这样家里有个防护,不至于敞开了叫人家盯上。   王二麻子自然点头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麻烦点个收藏   专栏有完结文美食文《大唐女膳祖》可入手 第14章 .王豆豆老欺负我   心里压着事儿,王二麻子一夜不曾睡踏实,按照往日习惯的时辰起身,见身旁的小妻子还沉沉地睡着,贪恋地摸摸她柔软的长发。   前脚踏进院子,就见三叶子早就醒了,正蹲在石头灶台边,药罐汩汩冒着热气。   昨日他去镇上,换了新的药材包回来,交代三叶子盯着外边,王二麻子握上斧子和长镰刀进山。   脆脆说的那片野竹林很大,过往曾有毒蛇出没咬伤人的事情,少有人往里走,只在外围打转。   王二麻子是老猎手,却也不敢硬钢躲在不显眼处的毒蛇,先是多绕一段山路,摘了蛇虫厌弃的花草嚼碎抹在脚腕和小腿附近。   直到周身萦绕着一股清苦的草味道,这才放心去了竹林。   竹林有些小气,应该是竹海才对。   有的竹子不过成年男人手腕粗,却有十数人高,一根落地若是做成墙,需要居中曲断,王二麻子选地都是粗细一致的。   竹子中空,他力气大,斧头来回不过三四次就能断一根,这可比砍柴轻松太多。   等到天边第一缕阳光跃上地平线,身后已经有十数根,麻绳捆地结实,要么提要么拖着,到家的时候,将将好上晌饭做成。   依旧是面片汤,不过确实粗细面□□和好的,口感更细滑,野青菜剁成细碎裹在汤里,好吃地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三叶子咬一口碗里的荷包蛋,眼睛瞪地大大的,这是他第一次吃一颗完整的鸡蛋,原来这么软,就跟...就跟...他说不来。   但是,实在太好吃了。   昨日去镇上,买了必须的东西,王二还花了两个铜板买回四个小陶碗,三个人终于不用可着一个碗可劲用。   原本只有兄弟两个,不饿肚子就成,也不讲究吃饭分开,如今家里有了女主人,自然不能含糊。   庆脆脆只给三叶子卧了荷包蛋,看他吃得开心,面上也有笑,“三叶子小脸发青,那是饿着了。这些日子家里还难,有好吃的先紧着他,咱们两以后再享福就成。”   王二麻子哪里会不应,吃得肚子裹饱,正要出门继续砍竹子,就听脆脆喊他:“竹子易得但是有毒蛇,你且小心些。”   他脸上咧一个大大的笑,今日又是大晴天,青天白日想必昨日那人也不敢来,他敢放心出门。   如此两三趟,院子里外都是长得过分的竹子。   庆脆脆估算着已经够三面墙,喊住王二哥,“眼下竹子差不多,我这被面还有四五针就差不多,你再去挖些黄泥回来吧。”   昨日买回的半匹麻布裁剪,她针线快,已经做成一个比三叶子稍大稍宽的被面,最后的大口不收,等下晌有了空闲续上棉花,对向走针。   黄泥回来,她和三叶子倒上水,昨天背回来的黄泥已经发干,再加上今天的,揉揉捏捏不一会儿就是四四方方的土墩。   王二麻子听着他们喊‘成了’凑过来看,然后就看脆脆用那把旧菜刀在方泥土墩子上挖出一个好看的圆弧,靠里的地方还破开口子。   庆脆脆看兄弟两个疑惑,解释道:“泥土干了,下边烧火,那个口子就能走烟气,不至于闷锅炸。”   眼下有了一个大的,挖出中空位置,下边用河边石头围成灶眼,原本只打算做一个灶台,一看旁边泥还有那么多,索性挨着大灶台又做了一个小的。   这会儿正好是日头当空,照在人身上还有些发热,天黑了灶台估计半干,等到明天放上几块小柴烘着,不过两天灶台就能用了。   占了大半个院子的竹子已经被修整砍断,王二麻子听了媳妇的话,每一根长度一模一样,足有两个他高。   “脆脆,其实用不着这么高。”   他生得七尺高,要是屋子盖地太高,空落处太多,冬天不暖和。   庆脆脆:“寻常的泥瓦房子有地基不倒塌,竹舍可不一样,只能扎进地里立着,所以入土越深,房子越不容易倒。长些好,咱们挖坑的时候得比我膝盖还深才好。”   王二麻子懂她的意思,“脆脆,还是你聪明,我和三叶子住在这里都五年了,要是早换成竹舍屋子就好了。”   农家人谁会住竹子盖成的屋子,一来漏风不保暖,二是容易招来飞蚊虫子。   上一世进了县太爷后院,家里的大公子好文人风雅,总是住在竹舍草庐中,她遭了厌弃,闲着无聊逛后院的时候,见过几次。   当时伺候她的婢子有个哥哥是做泥瓦的,懂得些盖房子的技法,正好说来给她解闷,谁曾想今日倒是用上了。   新屋子没起,旧的茅草屋自然不能拆,昨天定好新房子的样子,今天用黄泥围出了痕迹,庆脆脆正用麻绳将第一面竹墙穿孔连在一起的时候,听到外边有孩子的哭声。   王二哥上山去割艾草和黄麻,院子里三叶子不在,庆脆脆越听越觉得是三叶子的声音,奔出门去看。   过了野树林,正好瞧着四五个小孩子堵着三叶子在扔石头。   哭的人可不就是三叶子嘛。   “干什么呢?”庆脆脆吼了一声,那几个小孩子被吓一跳以为是三叶子那可怕的哥哥赶来了,下意识往后跑。   跑一半才发现是一个比他们高不了多少的妇人,瞧着瘦伶伶的,一看就好欺负。   他们捡了石子,一边往回走,一边往人身上砸,其中一颗大的正好打在庆脆脆的头上,她把三叶子护在身后,跨步拽了几个人当中最嚣张的那个。   “你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看他还抬腿踢人,抓了他胳膊转身,随手拿了一只树条,呼呼地就抽。   树条细长,她力气不小,没几下就打地这孩子哇哇直哭。   庆脆脆只是教训他,并不过分收拾,将树条扔开,指着剩下几个躲得远远的孩子,警告道:“下次再看见你们欺负三叶子,小心我抓着你打地你爹娘都认不出。”   小孩子不敢多嘴,害怕地转身往村里跑。   其中一个一边跑一边喊:“王豆豆被人打了,王豆豆被人打了。”   庆脆脆将手里这个放开,“你叫王豆豆?你爹娘是谁?我倒要看看,是谁家的孩子这么不懂事,欺负一个生病的小娃娃?”   一想到方才三叶子哭得喘不上气的样子,她就窝火,索性又抽了三下。   听着厉害,其实都在肉多的屁股上。   而且小孩穿的不少,真落到实处没几下,吓唬吓唬他罢了。   “以后还欺负三叶子嘛?”她问。   看他满脸鼻涕眼泪,却听懂了她的话,乖乖地揉着眼睛点头,这才放他离开。   三叶子跟在她身后回来,脸上已经没泪珠,还是抽抽搭搭,“二嫂子,王豆豆是大嫂子的娃娃,他肯定要回去告状。”   庆脆脆动作一滞,大嫂子?那不就是她妯娌。   她皱皱眉头,“他是不是老来欺负你?”   三叶子点点头,“他老来家里,见哥哥不在,就扯我衣服,还拿石头砸我。”   “你哥哥知道嘛?”   三叶子再次点头,“可是哥哥告诉王豆豆不许打我后,王豆豆回家就要告状,然后大嫂子就要来家里骂二哥哥。”   所以后来即使被欺负了,他也不再和二哥哥说,二哥哥养他很辛苦,每天砍柴打猎,还得养他吃药,就不用添麻烦了。   庆脆脆才不怕所谓的王大嫂,“没事,有了二嫂嫂,她再敢上门必定大棍子赶出去。”   王二麻子回来听了前后,忙活着将艾草捣成泥,“大嫂是长辈,每次都拿身份压人,我嘴笨说不过她。”   “有理不在辈分,我倒要看她有多厉害。”庆脆脆摩肩擦掌,只等着人上门。   果不然,后半晌太阳斜挂着,有一道妇人骂咧的声音越来越近。   庆脆脆听她嘴里都是‘克死人’、‘天煞孤星’、‘遭瘟’、‘八字硬’之类的字眼,起身将瓢递给三叶子,“嫂嫂给你出气,你用这艾草水好好冲着竹子。”   三叶子老老实实地接过,同他二哥对视一眼,看二嫂子发挥。   听着声音更近了,庆脆脆端起一盆脏水,照着门外一泼,下一瞬一道尖利的喊声响彻四周。   “哪个作死的贱货不长眼,敢往老娘身上泼脏水。我这新做的衣裳,花了二十个铜板,谁泼的,给老娘滚出来。”   见没人应声,又喊道:“三叶子,三叶子,死东西,小畜生敢不张嘴,信不信扯烂你...”   ——“你要扯烂什么?”   只听一道黄莺般好听的声音响在身前,王大娘子猛地抬头看去,只见从院子里绕出一个清瘦的娇小姑娘。   手里正端着一个木盆,有水滴一颗颗地往下,落在她脚边的泥土地上。   还能不知道是谁泼的水?   王大娘子哼一下,“你就是我家二小子新娶的小媳妇,庆家大姑娘,是吧?”   她指指自己的裤脚,草绿色如旁侧野草一般鲜嫩的布料上碍眼地挂了点点深色,是方才不小心被泼到的水迹。   “你是瞎了眼不成,不知道老娘打门前过呢?赔钱,二十个铜板,快些拿出来。”   “街上的叫花子都不敢这么开口,你倒是脸大。”庆脆脆看她一张比驴还长的脸,啐一口,“是哪门子的瘟神,谁叫你从我家门前过的?没得脏了我们风水!哪儿来滚哪儿去。”   “小蹄子贱货,敢跟老娘叫板,信不信我...”王大娘子就要扑上来,却见对面的人背在身后的右手亮在人前,正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菜刀。   “说呀?怎么不说了?”   她目光越冷,衬得手里刀更吓人,似乎下一瞬就能劈在头脸上。   王大娘子有些心惊,讪讪地往后退下,“弟妹,你刚进门,不认得我是谁,快把刀收了。我是你大嫂,咱王家大房的。”   她客气,庆脆脆也客气,刀收了,脸上却没笑,“是大嫂呀,你看我,方才远远听着有人犯病,扯着嗓子骂人,还以为是村里的疯老婆子过来。”   王大娘子一僵,哪能不知道这是在指桑骂槐。   心说这闷葫芦嘴的二麻子倒是娶回一个嘴巴厉害的媳妇。   “瞧你,嫂子那是说别人呢。站在门口说话不方便,走,咱们进屋说。”   刚抬脚,就见那把菜刀又亮出来了。   庆脆脆拦住:“不方便。我和二郎新婚,里头都是贴己东西,外人不能进去看。有什么事情在这说吧。”   王大娘子翻个白眼,落了好几回面子,也懒得装相,“你把三叶子叫出来,下晌他豆豆小侄儿看他一个人呆着可怜,陪他耍,怎么就拿细柳条敢抽人?婆婆去了,我这长嫂就是王家的娘,可得好好教教他。”   “大嫂别惦记着教别人,好好教教你自己的娃吧。”说着一顿身,眼疾手快地抓了一把小石子砸在她身上。   “豆豆挺会玩的呀。他就是这么和三叶子玩的,大嫂子觉得没问题,那我也和你这么耍耍。”   说完,蹲在地上捡一颗砸一下,专门瞅着不显眼的地方扔,一路撵着把人赶到野树林才作罢。   “大嫂子,我刚嫁进来,就一间茅草屋子,家里空落落的,连个灶台都没,听说婆婆和公爹在的时候一直没分家,二郎说大哥一直没分契户,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得一心过日子,是不是?”   这话一出,王大娘子脸色一变,哪里还惦记什么儿子被打的事情,“二弟妹,你看,怎么又说到分不分家了。如今这日子不是正好嘛,肯定是豆豆那孩子皮实,没说实话。我先回家问问,我去问问....”   话说完,一溜烟就跑。   跑远远地回头看过来,见她还盯着自己,再不敢做歇。   这不是个好相与的,可别真的上门要分家呀。不行,得赶快回家和当家的说道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最后一更啦,明天九点准时见,喜欢的小可爱们求一个爱的收藏 第15章 .你记得还钱(修)   庆脆脆冷眼看她仓皇离去,心底转过深思:丈夫的名声一直不好,她怀疑就是这个大嫂子造谣生事的。   瞧她方才一路骂骂咧咧走过来的样子,不知道有多少人听了满耳,一传十十传百,没有的事情也有鼻有眼了。   她问过王二哥,克死亲人的名声并非自小有的,而是婆婆难产病逝后才渐渐有的。   她不了解这位大嫂子的品性,但是从一个人的眼神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方才她只是隐晦地提出一家人,王大嫂便如此慌张,肯定有鬼。   大嫂是外村媳妇,不知根底,还是需要跟别人打听下。   又或者该去里正家里走一趟,王二哥受不了大房阴阳怪气,领着三叶子独门独户,总得有个说法吧。   眼下还顾不得,先把屋子立起来再说。   回到小院子的时候,收获两道热情又敬佩的眼神。   庆脆脆这才恍地觉得片刻前的自己太虎气了,有些害羞,“我平时并不这样的,只是瞧着三叶子受委屈,忍不了。”   王二麻子眼睛亮亮,“我也忍不了,但是每次都被嫂子压着骂。总不好真的动手打她。”   尊上的礼教在前,若是自己敢动手,传出去,里正为了村里的名声肯定要把他们撵得更远,或许连这间茅草屋都保不住。   庆脆脆自然明白他的顾忌,见三叶子正蹲在丈夫跟前,瘦巴巴的小手一搓就是一股细绳,招呼他到屋子里。   矮脚床上有一张刚做好的被子,粗麻质地胜在颜色新,鸦青色的,缝好被子,瞧着手头上有一股黄线,三两针绣了一个小兔的轮廓。   三叶子欢喜地摸着新被子,还有新被子上的兔子,“二嫂子,这都是给我的吗?”   庆脆脆点点头,匝量下三叶子的小身子,“二嫂子给你做了新被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不冷,有些零碎布头,给你再缝一件小衫衣,好不好?”   三叶子大眼睛扑闪扑闪,落了颗泪下来,“二嫂子,三叶子觉得你像娘。”   嗯?   庆脆脆一愣,“为什么这么说呀?”   “二哥说娘是个太阳一样暖和的人,笑起来跟花一样。”三叶子忍不住往她怀里靠了靠。   小鼻子吸吸,真的像太阳,是暖的。   庆脆脆笑出来,由着他抱着自己,好一会儿,三叶子又猛地跑出去,冲在院子里挖坑的哥哥道:“二哥,三叶子有新被子了!”   王二麻子抬头看他,弟弟头一次笑得这么开心,仰着头露出一排白白的小牙,哈哈笑声响在他心头。   他的小妻子就在弟弟身后,面目含笑,一脸温柔地看着他们兄弟。   而他成家理家,一步一印都有了归处。   夕阳暖黄,映着小院子金黄灿烂,茅草屋在地上投下一个模糊的温馨影子,衬出潦倒家境下的所有人的欢愉。   王二麻子眼眶一酸,觉得这一幕是应该是他前半生中最美好的画面。   ——   这夜歇下,小妻子坐在灯下,一针一线地坐着新衣衫。   王二麻子将白日的小股细绳拴头,四股合编成一股,扭成足有他食指般粗细。   白日已经将三面墙的竹子都剁好,还用艾叶水浇洗,只等院中放上一夜晾干,明天做孔扎成稳稳地一排。   小孩子的衣衫不难,费不了多少功夫,很快有了雏形。   却见屋中一黑,原来是灯油用光了。   庆脆脆无奈地叹口气,便是自己在家时候,也不能经常熬夜点灯,实在惦记着明天让三叶子穿上新衣,有些着急了。   眼下只能收好东西,暂时歇下。   纵然已经在一张床上睡过两次,王二麻子甫一上床还是有些僵硬,小妻子香香软软的身子靠在他怀里,他胸膛里的心又开始闹海了。   幸亏脆脆她盘算着明天要做的事情,正小声同他商量,不然就听到他心跳地有多快了。   王二麻子庆幸地想。   其实庆脆脆对于丈夫的所有的动静了然于胸,她故作不知,她不想和王二哥那么生疏,除了那档子事没做,他们必须是耳鬓厮磨的贴心人。   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如今小床顶头就是三叶子,有什么动静都能传过去,而且,上一世在县太爷后院,她吃过苦。   后来有相熟的姨娘跟她说,黄花闺女不满十六最好不要做那档子事情,一来伤身体,二来若是有了胎,很容易留不住。   那日成亲,她就跟王二哥说清楚了,一听到会伤身体,王二哥忙不迭点头同意。   其实王二哥才比她大三岁,十八岁的闷头青也要保养身体的。   想着想着,渐渐沉入梦乡。   听到旁边缓慢的呼吸声,王二麻子僵直的身子渐渐松缓下来,他试探着伸出右手将怀里的人搂住,又觉得不对,拽了小衣盖在她肩头,这才松口气。   眼睛一闭,随着耳边的呼吸声安稳入睡。   两日后   一大一小两间竹舍终于搭建好。   旧的茅草屋被四面竹墙环绕,已经被拆地七零八落,只剩些杂乱的茅草在地上。   竹舍顶都是一字斜面,背后的竹墙要比前面的竹墙高了一个成年男人巴掌长,前后竹墙顶端都被削成尖锐形状,竹顶嵌合,纹丝不动。   大小竹屋都是八尺宽,大的竹屋更高些,足有十尺高,小的竹屋只有五尺。   庆脆脆模仿着上一世自己的屋子在大的竹舍中间额外立了一排竹墙,算做是隔断,将内外分开。   做了竹舍,索性多费了力气,新做了两张竹床,要比以前的木头床舒服多了。   三叶子像个雀儿似的,从自己的新屋子里跑进跑出,他有了新衣裳新被子,每天能吃到一颗圆滚滚的鸡蛋,如今又有了新屋子可以住。   这个新屋子更好,它有屋顶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再也不用担心有什么妖怪扑进来抓他走。   原本茅草屋的茅草拆下来正好做顶子,两个灶台已经晒干用上,王二麻子越发觉得竹子使用,担心雨天再将泥土灶台给冲垮,额外做了一个竹子顶的厨间。   小院子终于像模像样,庆脆脆长吁一口气。   原本的破烂铁锅正烧了一团干艾草,她端到屋子里,一直到两间屋子都烟雾缭绕才走出来。   “竹子没晒干,最容易招虫子,记得过两日熏上一回艾草,过上一两月,竹子里自带了艾叶气味,也就没什么蚊虫了。”   她叮嘱三叶子别进去,将两间屋子的竹窗关地严实,闷地一上午,后半晌的时候才敞开通风。   不得不感叹,立起一个家还是不容易的。   家有了,接下来就是院墙了。   按她本意有没有院墙都一样,但是王二哥坚持竖起能遮挡视线的院墙,一但像上一次有人要是做恶事,也不至于连个退路都没有。   王二哥上山去砍竹子,庆脆脆正在屋子里缝衣衫。   两床被子都做好,还剩了不少布料,满打满算能做一件男人上身的衣衫。   竹屋子的窗户开着,三叶子守在她身前又在搓小绳子,两个人各有各的事情,一片静谧中,听见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   庆脆脆抬头看去,就见是胡燕来,只不过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她脸色一沉,将里间落人眼的东西都收好,迎出去。   “正想着去寻你,你今儿倒是来了。”   胡燕来狠狠瞪了身后人一眼,“说好过几日来找你绣花的。谁知道出门的时候碰上她,非要跟过来。”烦死了!   嫌弃的话没说出来,语气已经表现出来。   庆翘翘翻个白眼,从身后向前去,经过的时候还猛地撞她肩膀一下,“谁稀罕来这穷酸地方呢。”   胡燕来捂着生疼的地方,恨不得生咬她一口。   庆脆脆堵在门口不让她进,“爹让你来的?”   庆翘翘噘嘴,“不然呢,你当我想来。那外边的破石子就不能捡捡,咯地人脚疼。”   她想绕进去,庆脆脆直接伸手推她一下,“你没嫁人,这里边都是你姐夫的贴身东西,你看了不害臊呀?”   不看就不看,还当她有多稀罕呢。   反正爹就是让看看他们日子过得好不好,“爹说了,你们欠下的三贯钱别忘了还,知道了没?”   庆脆脆心下厌恶,距离她成亲连半个月都没到,已经急成这样?   只是不想搭理,压着怒火,“没事就去找你的小姐妹们玩吧,你说的我记下了。”   庆翘翘视线从这小院来回看了片刻,踢踏着步子往回走。   走一半,猛地想起一事,一扭头正好看见胡燕来被迎到大的那间竹屋子,顿时骂咧一句。   “以为这是王母娘娘的仙境呢,呸!”   爹娘说等庆脆脆欠下的三贯钱还了,将来都是她的陪嫁,本来想起这件事,忍不住要跟庆脆脆炫耀一下罢了。   胡燕来看着大变模样的屋子,惊呼连连,“这还做了里外间呢,跟镇上看到的那种宅子似的。”   中间隔断的一大半是竹子,另外走人的地方用一道杂乱布料凑成的布做成了帘子,可见日子过得也紧巴。   庆脆脆将人领到里边,“三叶子,叫燕来姐。”   三叶子乖乖地唤了一声‘燕来姐’。   胡燕来被安顿竹床上,也不见外,还跟在庆家一样,掏出袖子里的针线帕子上针,“你这小家瞧着有模有样,我一来就说你会过日子,肯定能过好。”   庆脆脆受了她夸,递过去一碗水,泡过竹叶,喝了清神醒脑。   胡燕来觉得竹叶冲泡的水还挺新奇,走了这么段路正好渴了,“你妹妹在家一点都不安分,以前你在家,干活一把手,惯得她懒骨头,你出嫁以后,庆大叔和庆大婶还得下地,她什么都不管。”   下地的人是要送饭的,庆翘翘肯定不愿意做饭,勉强糊弄了自己的嘴就不错了。   “我爹打她了吧?”   胡燕来猛点头,“打!昨天还听着动了棍子呢。”   又想起什么,道:“打你妹妹就算了,她活该。就是庆大婶可怜,也受了一顿骂。”   庆脆脆垂下视线,过一会儿叹气道:“我爹就那样。”   她娘性子软,一辈子她爹说什么就是什么,说她不对,明明占理也觉得不占理。   “你呢?你近日绣地帕子怎么样?”   胡燕来笑眯眯地点点头,绣好的帕子她舍不得带出来,怕别人摸脏了,眉飞色舞地说了很多。   好久不见她,胡燕来憋得狠,一顿倒,看得一旁的三叶子眼睛都睁大了——这个燕子姐姐,真的好能说话呀,她都不用喘气的嘛?   “脆脆,村里又有了新的传言了,说是....”胡燕来气愤不已。   庆脆脆一看她表情就知道是和自己有关的,使唤三叶子出去玩,示意她继续。   “说你和王二早就有了首尾,说你不守妇道,趁着王二麻子去镇上的时候,跟别的男人厮混,还说你也是个灾星。”   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农忙都拦住一张破嘴,难不成村里的人闲着没事儿干,成天扯瞎话过日子?怪不得一直是穷村。   庆脆脆生气,转而一想,怎么冷不丁就有了这种话?   “是谁传的?”   胡燕来摇摇头,“我娘从李婆子那里听来的,不知道是谁最开始传的。”   既然他们不让她过安生日子,那大家就都不要过安生日子。   “没事,我明儿正好要去里正那里,到时候让大家给评评理。”   胡燕来看她脸色难看,道:“你家屋子远,有些话听不到耳朵,我要是听了什么一定传过来。”   庆脆脆感谢她,又道:“那时你不是说你娘给你相看了嘛,如今有消息了吗?”   胡燕来抿抿嘴,害羞地点头:“是临花村的一个渔夫。年纪虽然大些,但是媒人说他为人老实,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他家爹娘愿意出五贯聘礼。”   那条件是不错呢。   “人好比什么都重要。”   胡燕来点头,又叹一声,“什么都好,唯一不好就是他头前已经有过一个婆娘了,说是生娃娃的时候难产,两个都没活成。”   庆脆脆看她愁眉,宽慰道:“夫妻缘分,哪有万事如意的。”   转而一想上辈子自己不就是全信了媒人的话,一辈子搭进去,于是道:“燕来,媒人的话有时候不敢全信,你就看给我说亲事的春娘子。”   可她们都是女人家,不好直接去打听。   “改天我让王二哥去临花村走上一遭,打听打听这家的情况,你看怎么样?”   胡燕来忙将媒人说的哪家人说了前后,一顿缠话,不知觉天已经要黑了,庆脆脆送她出门,叫她放心。 第16章 .风干兔子   目送胡燕来走远,庆脆脆一扭身就看左边的竹子墙已经立好。   院墙不比住着的屋子精致,不必非得用一般粗细的,高度上有些差异也无所谓,大约有两个王二哥那么高。   她心里稍稍松口气,这几天屋子垒好,便是四五个有力气的汉子来回拉扯都得一阵功夫。那日那个瘦小的身影一直盘旋在她心头,王二哥虽然不说,但是心里肯定也惦记着,要不然不会日夜不停歇地赶工。   下晌饭要做的时候,庆脆脆听着有熟悉的脚步声,果然是丈夫回来了,没有拖曳竹子的声音,两只手提地满当当的。   天色渐深,她看得不太真切,像是灰兔子,“这是猎回兔子了?”   “不止是兔子!”王二麻子兴高采烈地喊道,“还有一只黄狐狸呢。”   狐狸?   庆脆脆往锅里添了一瓢水熬着,赶过去看狐狸。   尖嘴大耳,鼻头发黑还湿漉漉的,一身红褐色毛皮倒是油光水滑,庆脆脆看它被倒提着,但是眼神发亮,三叶子正伸出细嫩的小指头要去摸她头,她猛地扯回去。   下一瞬,狐狸狡猾地呲起獠牙咬了出去,恶狠狠的样子,要不是庆脆脆扯得快,只怕三叶子的小指头肯定得被咬死。   老话都说狐狸会装相,果然如此。   她拿了小树枝戳戳狐狸肥嘟嘟的肚子,“这狐狸一冬天肯定吃得好,你瞧瞧这肚子,哎,别不是揣了小崽子吧?”   猎户是有说法的,老猎户说深山里的生灵不见人世,但是有灵性。   若是逮着揣了小崽子的,就不能杀生,而是要放回去。   王二麻子摇摇头,已经用粗绳子将狐狸绑地严实,提起毛茸茸的尾巴给她看,“这是公狐狸,肚子上都是肥膘。”   他控制不住心里的高兴,这些日子没去猎山鸡獐子之类的,就连柴火打了都是供自家用,眼看上一次买回来的三包药都喝光了,他身上一个铜子都没有。   虽然妻子说她还有存余,但他是个男人,怎么能不往回赚钱还掏妻子的贴己。   也是巧了,下晌回来听三叶子说什么燕子姐姐来家里了,他猜是脆脆在村里的小姐妹胡燕来,便没有打扰,趁着天色还有,上山碰运气。   春天到了,猫了一冬的山兽都往出窜,逮了两只灰兔子也算收获,谁曾想一转身正正遇上一只黄皮子。   老人喜欢叫黄皮子,其实就是黄狐狸。   庆脆脆看着随着狐狸尾巴不断飞扬在空中的细毛,笑了笑:“这是红褐色,这种狐狸皮做披风最好看的,卖到镇上皮货行估计值不少钱呢。”   王二麻子也估算下,“估计有一二两银子呢。”   一二两?   这狐狸皮绒做成的围脖、手套哪一件不得卖出好几两,这样一张成年狐狸的完整皮子,卖上四两都觉得亏了。   “原本是打算明儿去里正家走一趟,把咱们家的事情说个是非黑白。”庆脆脆揭开锅盖,雾气蒸腾,青菜叶子下锅,原本打算野菜汤,眼看有进项,也不必吝啬,嗑碎三个鸡蛋打散入锅。   “眼下看只能往后推一天,明儿我和你一块去镇上卖这狐狸皮,二来家里还缺不少东西,一并买回来。”   王二麻子也不做他想,点头应下。   第二日天还没亮就起身,今日要出门,庆脆脆昨日便烙好了三张大饼子,一张留给三叶子,另外两张他们拿上当今天的干粮。   一连好几天都吃地好,三叶子小脸不是以前那种瘦脱相,庆脆脆摸摸他小脑袋嘱咐道:“大屋子里头没什么要紧的,但是有粮有盐还有好被子,所以嫂子把门挂了锁。要是有人来找,你就说不在,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回自己的小屋子,还记得怎么从里边上锁吧?”   三叶子点点头,有些不舍。   自打嫂子进来,很久没有留他一个人在家了。   “以前二哥去镇上,三叶子你怎么不舍得我呀?”王二麻子看他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妻子后边,酸酸道。   三叶子抬头做了个鬼脸,见二嫂子不嫌弃,乖乖地站在院门口,“二嫂子,路上慢些。”   顿一下,“二哥也慢一些。”   前儿她上山帮忙拉竹子回来,不小心摔了一跤,喊疼了好久,三叶子还记得呢。   庆脆脆嘱咐他回去拴上门再睡一会儿,和王二哥沿着山路去镇上。   山路崎岖,花溪村偏僻,要走上大半个时辰的山路才能拐到去镇上的主干路上。   王二麻子背着箩筐走在前头,里边是捆地结实又饿了一天一夜的狐狸,庆脆脆挎着新编好的小篮子,里边是两张剥好的兔子皮和一只生兔肉。   家里这么久不见荤,她做主留下一只,昨天用盐水泡过一夜,出门的时候正吊在屋子里风干呢。   清早赶路难免湿寒,她看着前面王二哥高大的身影,心里踏实。   他今日穿得是自己刚做好的粗麻衫子,鸦青色显气质,更何况王二哥本是脊背挺直,行走动间胳膊上都是虬生的肌肉块。   有他在前面护着,时不时伸手接自己上下坡,这一路崎岖,也不难行。   终于拐上大路,天边有了亮气,两个人只在一旁大树下坐一会儿,吃了几口饼子继续赶路。   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半天央,庆脆脆有心试探不让他去,将大肥狐狸的背篓接过,顺着丈夫的指点,走了过去。   皮货行的门脸好认,木板子大门敞开,里边柜台后有一男一女迎来送往,庆脆脆抬头看一眼,见牌匾上写得‘皮料’两个大字。   进到里边,果然跟王二哥说得一样,柜台后的妇人是个圆盘子的福相,嘴边有一颗大痣,正同一位穿长褂的富态老爷说笑。   庆脆脆还要再看,就见柜台后的小二过来招呼,“小夫人是要卖什么皮子?”   做生意的眼神尖,早就看见这小娘子站在门口张望。   穿得衣裳也不鲜亮,鞋子灰扑扑的,一看就是走山路到镇上的。   庆脆脆同他笑笑,解开背后的箩筐放在地上,“我当家的是个猎户,从山上捉了一个肥狐狸,他去别家买东西了,我先送到您家来问个价钱。”   小二往箩筐里看了看,正见那狐狸翻着黄褐色的眼睛盯着外边,瞧着还生泛。   大尾巴一摇一晃的,毛色也鲜亮,若是剥下来,必定是一张难得的好皮子。   他说一句小夫人稍候,进柜台后凑在圆脸妇人跟前嘀咕几句。   圆脸妇人眉目一挑,顺着他指点看过去,就见门口蹲着一娇小的娘子,模样生地俊俏,难得是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跟小鹿一般。   她先是同眼前的老爷说了几句,笑着将人送出去,这才笑脸将人请到柜台前,先是将箩筐里的肥狐狸抱出来,捏着蹄爪看,又翻着狐狸肚子揉捏。   “小夫人这狐狸皮确实是好,我瞧着值当些钱。不知您出价多少?”   庆脆脆听说做生意都是先打听别人的心理价然后慢慢往下磨,遇到这种情况,就不能顺着店家的话音回。   “老板娘觉得它值多少钱?”她道。   圆脸妇人一顿,眼神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周身的衣饰,道:“依我看,这皮子连肉连骨头,我出一两半贯钱。”   一两半贯,寻常农户人家一年的收成都未必有这么多。   圆脸妇人觉得这价位能震得住她。   这小夫人一看就是没经过大世面,哪里懂皮子行情,听了自己报的价钱保准心动。   皮子好是一回事儿,关键是黄狐狸还活着,皮货行当收死物,但是也收活件儿,尤其是这种长得模样不错的小畜生,若是打理一番,送到县里的富贵公子玩戏,能得不少赏钱。   钱是一回事儿,最关键是脸面。   眼前的小夫人了然地点点头,却从她手里将尾巴拽回去,“我先去别家再问问,货比三家嘛。”   圆脸妇人猛地出手拽住箩筐,对上她疑惑的视线,和善地笑了笑:“小夫人不知道镇上的门道,我家是附近顶厚道的皮货行,这价已经是多了。去别家还给不了这多呢。”   庆脆脆人小力气不少,将箩筐拽到怀里,“老板娘说得话,我自然是信的。只是有人家跟我说红褐色的狐狸顶好,一条尾巴毛套上细绢布就是一条好毛领,光这一条狐狸毛领就能换一二两银子呢。”   她重新背上箩筐就要走,圆脸妇人没料到她竟然还懂狐毛衣料的行价,被拆穿也不慌,出声拦道:“那狐毛领子做衣裳得针线,得梳理,哪是什么人家就能会的。”   “这样吧,我出三两银子,换你箩筐里这只狐狸,怎么样?”   几句话转眼就是翻倍,庆脆脆信她才有鬼。   她绷着小脸摇摇头,目光已经在看对面那家店铺,悄声嘀咕:“那家好像也是皮行吧?”   圆脸妇人耳尖,急忙示意一旁的小二。   小二拦在她跟前,讨好地躬身,“小夫人别急,我们家生意有老爷镇店,他眼神好,不然让他估个价?”   被请到后堂坐着,没一会儿一个顶着肥硕肚子的大爷八字步进来,左手握着青色鼻烟壶,随便拱拱手,再一次将箩筐里的狐狸翻捡着看。   过半晌,粗粝着声音道:“四两,若是嫌少,就去别家吧。”   王二哥告诉她这家行当真正做主的就是老板娘,在店里说一不二,就连老板都不敢多嘴。   庆脆脆视线从门边那双红布绣鞋上收回,见这老板背着不看自己,其实眼风忍不住偷瞄外边,就只这又是一场戏。   “那就再看看吧。”   她也干脆,再把箩筐盖好拴严实,嘴里嘀咕道:“村里人都说这红狐狸是吉兆,换个五两银子都亏呢,是在骗我嘛?”   临出后堂还冲着老爷笑笑:“劳烦您一趟,我再去别家看看,若是别家的价钱没您家的高,我再来。”   “小夫人,货比三家的道理谁不知道,若是你从别家比过后再来,我们可是要往下压钱的。”圆脸妇人笑着提醒道。   庆脆脆比她还豁达:“没事,若是您家还降,我让我当家的辛苦点,多走上半天路,去县里的皮货行换也行。人家都说县里的东西更贵,我们碰个运气。”   圆脸妇人笑不住了,心说你送到县上,少说能换八两银子。   这一来一回,自家不就亏了三两银子。   更何况对面那家,未必不愿意用五两银子收。   “都是乡里人家,这样吧,我家出五两,算是跟您结个善缘,你看行吗?”   一步已经跨出门的庆脆脆嘴边浮现笑意。 第17章 .一包红糖   走账的伙计去后堂称银子,庆脆脆摸着箩筐里狐狸柔软的耳朵和圆脸妇人说话,“我当家的时常来您家,说您做生意凭良心,我原是不信的,现下倒觉得你是个菩萨心肠,连面相都跟庙里的娘娘似的。”   圆脸妇人受了夸,心里也欢喜。虽然让了不少利出去,倒底没白便宜别家,“你当家的是?”   庆脆脆算着人也差不多该进来了,一直盯着外面,瞧着熟悉的身影,急忙招手,“那个就是我当家的。我们是花溪村王二家的,前一阵子刚成亲。”   圆脸妇人一愣,果然是往日定时来的王二麻子,倒是换了一身新衣裳,人瞧着精神不少。   就连脸蛋都光净不好,这么一看,脸上的麻子其实也不多,也是个英武的汉子。   往日来不是一身血糊糊的味儿,要么脸上一团脏一团花,问就是进山砍柴没时间打理。   农家人养活过日子的辰光都嫌弃不够,哪里还有功夫收拾脸面。   果然成亲了,有娘子照应,瞧着过得不错。   这些年虽说收王二的皮子是心善,其实从他身上赚了不少。别家人做生意爱看风水,嫌弃他的名声,要么不要他的货要么就往死里压价。   自家收的时候不能说不压价,至少压得不狠。   圆脸妇人笑了笑,从小夫人眼波流转的面目上收回视线,心说王二是个木讷的,新娶的媳妇还是有些本事。   那狐狸皮子若是让她家王二背进来,最后成交必定是一两半贯钱。说不准还要低一些。   ——   另外两张灰兔皮子换了一百个铜板,王二麻子揣了五两银子在胸口,恨不得插上翅膀冲回村里好好藏起来。   他还是头一回拿上这么多沉甸甸的银子。   庆脆脆拉着人先去了银铺子,换了四贯钱,另外的一两让丈夫好好收着,“狐狸皮不好猎,有一回就很难得,趁着有余钱,把家里的东西添补些。”   箩筐里沉甸甸的,王二麻子生怕被人惦记上,悄声道:“你家....岳丈家的三贯钱先还了吧,是给你的聘礼,我不想拖着。”   两人想到一处去了,庆脆脆一想到昨日庆翘翘来说得话就觉得恶心,不仅要把三贯钱还了,还要把嫁妆要到手。   这一回她要张扬地从村里过,盘算着家里有些家件要搬回自己的小院子,两人买妥帖东西,已经是日中天。   从路边的茶庐花了一铜板换了两碗白水,两人吃了手中的饼子,往村里赶。   落日余晖映在两人面上的时候刚进家门。三叶子就在门口等着,乖巧地搓着小麻绳,叫他们回来眼神一亮。   庆脆脆将背篓里的小白甜米糕递给他,嘱咐好好再等一会儿,先回屋子将东西安置妥帖后,这才装上三贯钱往娘家去。   一路上有好事的妇人指指点点,庆脆脆知道她们又在偷摸说自己的事情,那些脏话还没跟王二哥说,他只当又是在议论自己命硬的坏名声。   经过村里的大槐树,庆脆脆眼尖,见李婆子又在人群中编排是非,扬声喊道:“李婆婆,你往村里传我的话我都记着呢,明儿我要去里正那里论理,看看谁是谁非。你且等着吧。”   李婆子撩起眼皮,只当她吓唬自己,“呸!老婆子活了一辈子,还怕你个小辈。大家伙看看,瞅瞅庆家怎么样的破烂货,连点...”   她话没说完,猛地有一个人影扑上来,哐哐两拳头砸在肩背上。   王二麻子皱眉瞪他,“老东西,下次再听见你嘴里骂脆脆,我王二要了你老命!”   李婆子哀哀喊疼,索性直接滚在地上撒泼,“来人,快看看呐,杀人的泼才,老婆子要死了...”   她耍赖,王二麻子被踢地没法子,庆脆脆将他扯回来,“李婆婆,你喊,看村里谁帮你说话,你一张破嘴连累了整个村子的名声。今儿我们去镇上,铺子里掌柜说我们花溪村都是懒汉,春日里不下地,光围在一处听一个老婆子闲扯。”   她指了指四下的汉子妇人,“叔叔婶婶家谁没个姑娘儿子,村里名声不好听,还能娶媳妇聘姑娘?”   李婆子眼看没人帮她,扯开嗓子嚎:“怨我老婆子,分明是你自己不守妇道...”   “你瞧着了?我和谁?你敢现下跟我去里正那边说?”庆脆脆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眼尖已经看到大嫂子的背影,冲那处喊道:“且等着,明儿到里正那边跟你算总账!”   一说到里正,李婆婆乖觉不少。   庆脆脆握上篮子往庆家走,这么一番闹,有眼熟的妇人问道:“脆脆,这是回娘家?”   认出这是小芬娘,庆脆脆换了笑脸,“嗯,走娘家。出嫁的时候三贯钱的聘礼写了欠条,今儿攒够了,给我娘家送去。”   庆父在村里也说过这事儿,有的人不信,信了也觉得要到猴年马月,王二麻子才能还上钱呢。   小芬娘往篮子里看了看,果然是三捆红布线绕好的铜板串子,而且底下还放了一条肥囊囊的猪板肉。   哎呀,这条猪板肉少说有两斤吧,要是炼出猪油来,得有一大罐呢。   小芬娘看她们走远了,凑在人群里嘀嘀咕咕,“这王二瞧着穷酸,本事不小呢,这才几天就赚了三贯钱,那一大块猪板油少说得二十个铜子呢。”   “他有什么来钱的本事,一亩地都没,就能进山砍砍柴。”   “山里净好东西,猎上一头野猪可能卖钱呢。”   “野猪?你倒是敢说,叫你当家的进山走一趟,野猪没逮住,要是让獠牙顶几下,小命也没了。”   “可不是,去年隔壁村花东村,六七个汉子进山撵野猪,囫囵个出来三个....”   身后议论的主题已经变了,庆脆脆哪管她们说什么,只要将王二哥聘礼还清的名声宣扬出去,谁还敢在村里说他们偷偷摸摸。   哪家偷摸成亲的还给三贯的聘?   到了娘家小院,还没敲门,已经听见院子里她爹扯着嗓子骂人的声音,听几句就知道是在说庆翘翘懒死,家里连个灶火都守不住。   ‘哐哐’敲门,庆父见是他们两个,没好气道:“不过年不过节的,上门作甚?”   在花溪村,闺女回娘家是有讲究的,要是动不动往回跑,有些碎嘴的就要说婆婆家苛待,到时候闹得两家都不痛快。   庆脆脆却知道他爹绝对不是因为这才嫌弃,主要是害怕他们上门打秋风。   庆脆脆抬抬手里的小篮,“三贯的聘礼钱攒好了,给家里送回来。”   “你骗谁呢?昨天去,你还抠唆着说没钱,今儿就有了?爹,肯定是她家没吃的,来混饭的。”庆翘翘在后边喊。   庆父已经顺着大闺女的动作,看清小筐里的东西,哪里不知道真假。   原本绷直的脸顿时带笑,将身后的二闺女扇一巴掌撵开,“进家说。”   女婿上门,就是再不喜欢,该有的东西都不能少。   庆母从灶上端了两大碗热白水,开柜子抓了几把瓜子花生,示意他们吃。   庆脆脆喊住她,“娘,这是给家里拿的猪板油,你拿回灶上吧。”   庆母一惊喜,手里攥了肉脂,“这得不少钱吧,你和女婿日子也不好过,用不着给家里送。”   庆父一听这话,撵人走,“大闺女回娘家没点体面货,外人笑话不笑话。去去去,回灶上忙乱去。”   见她娘欢天喜地地出门,庆翘翘跟在身后缠着要猪油渣吃,庆脆脆微微一笑。   她娘是假客气,她爹是真想要,一唱一和,场面倒是不难看。   “爹,把欠条翻出来,今儿还给我们吧。”   庆父笑呵呵地点头,走到里边柜子跟前,一阵悉嗦动静,手里拿着一张白纸出来,“你看看,这是那天王二自己压过的红手指,一模一样,爹好好收着呢。”   见他们说话,王二起身到院子,他眼里有活,握着斧头‘哐哐’地开始劈柴,不一会儿就是一小堆。   庆脆脆收回视线,从他爹手里接过,确定是那张欠条后,点点头,“爹,聘礼钱给了你,嫁妆怎么说?”   庆父眼睛一瞪,“什么嫁妆?你都出门了,要什么嫁妆?”   庆脆脆不怕拿捏他,“出门那天我不好说话,谁家送闺女出门当天,压着女婿盖红手印的欠条。家里要说是聘礼钱,我认,爹娘养我这么大,不能白白嫁给人家。但是有聘就得有嫁妆,难不成咱们庆家的闺女都是只要聘礼,不给嫁妆?”   庆父理亏,自然不敢说是。   他心里是盘算着大闺女不给嫁妆,但是二闺女还没出门,有嫁妆才能有大聘,要是传出庆家不给随嫁的名声,那就不是成亲,是卖闺女了。   卖闺女的名声担不起,这种黑心的事儿,他要是敢做,祖宗十八代半夜得上门抽他。   “那你说要多少?”庆父眼巴巴地盯着篮子里的铜钱,心说她要是敢大开口,必定得好好掰扯下。   庆脆脆得他一个理亏就好,“这三贯钱我们不要。”说着将篮子里的铜钱串子递出去,“说好是聘礼,就是聘礼。”   “但是家里原本打好给我送嫁的家件,我今儿要拿走。”   家件?   庆父回忆下,不就红漆木桌三件套,两床新被褥,还有绣了喜庆的红布坐垫。   加起来连两百个铜子都不够,有什么舍不得。   “本来就是给你预备的,你要,爹不会不给的。”庆父将三贯钱往怀里一搂,锁紧柜子才安心。   再出来脸上又端上了做爹的气派,站着院子里喊庆翘翘,“你屋子里抢了你大姐的东西都拿出来,那原本就是给你大姐的随嫁,暂时存在你那儿的。”   庆翘翘一瘪嘴,不情不愿,“哪有出嫁的闺女回门要娘家东西的,我不给!”   庆父眼窝一横,张口就骂,庆母扯了二闺女的袖子,悄声道:“你姐姐送回聘礼钱,将来都是给你当嫁妆的,你这会儿小气,她要是不给,有你后悔的。”   到底还是将东西要回来了。   庆脆脆拒绝她娘留饭的话,将东西收整好,这些都是她一针一线绣地,寄托了对成亲后日子的向往,她不想留给庆翘翘。   “亲兄弟还明算账,聘礼钱还了,我和王二哥的亲事就不落下什么,以后村里人再敢说乱七八糟的,爹娘你们也不用忍了。”   庆母红着眼眶点头,这些日子因为大闺女的亲事多少人说他们庆家门风不正,都说是她这个娘不会教闺女,连带着她娘家都来骂过一回,说是牵连了家里闺女的名声。   今儿补上聘礼钱,大闺女和女婿拿上随嫁,村里人看了也能安分一阵。   庆脆脆又看他爹,“明儿我们要去里正家说事情,爹,要是有时间你也过来。”   到底是她娘家,若是同王家大房撕扯是非,有人帮着说一两句也是应该的。   庆父含糊着点头,只当她是为了还钱后,在里正那边说道说道。   庆母送她们出门,庆脆脆看身后没人跟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小包红糖递过去,“娘,这是从镇上买回来的,你藏起自己喝。”   庆母往回推,庆脆脆看她鬓边发白的发丝,终究不忍心,“你自己喝谁也不要给。掌柜说这种红糖喝了对女人好,好怀孩子。”   男丁是她娘的软肋,只要这样一说,庆母顿时不再拒绝,只不过又是一眼窝的泪。   “你和女婿好好的,自己日子过好就行。”   庆脆脆点点头。 第18章 .我有发财计   那包红糖是她花自己贴己买的,不仅有糖还有磨成面儿的阿胶,胡燕来说她爹一有脾气打骂她娘并不是夸张。   她娘是个软性子的人,再加上大房只有两个女娃,她爹觉得在村里没面子,在二房面前站不直腰板,听到风言风雨,回去就怨怪她娘。   长此以往,她娘更内敛自卑,纵是心再强,总过不了那道坎。   她给那包糖并不是为了母亲能怀上,只想让她有些进补,保养身体。   回到自己小屋子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路上遇到村里人见他们搬抗,多嘴问几句。   庆脆脆也不遮掩,聘礼与随嫁后补上,她和王二哥的婚事能站得住脚。   虽然说日子是给自己过的,凭别人怎么说都不必在意,但是人还在村里户籍上,并不能完全脱了干净。   方才出门的时候已经将兔子炖在灶上,远远的就闻到香味。   庆脆脆和王二相视一笑,脚步加快往家里赶。   灯油续上,大屋子有了整齐的桌椅板凳,一人一碗兔肉汤,并镇上买了的肉包子,难得一句话都顾不上说,光埋头吃饭了。   又是一个小肚子滚圆的晚上,三叶子将最后一口汤咽下,咂咂小嘴,“二嫂子,你做的肉汤比二哥哥做的好喝。”   以前家里也做过肉汤,一股血腥气不说,就连肉都咬不动。   王二麻子轻拍弟弟的小脑袋,“那也没见你少吃。”   三叶子嘿嘿笑,想起一件事,“今天大哥哥来过。”   王二麻子一皱眉:“他来做什么?”   三叶子摇头,“大哥哥说我小,说了也听不懂。大哥哥还想开大屋子的门和窗,我拦着没让。”   三叶子面团似的,怎么可能拦得住一个大人?   庆脆脆心说:料是王家大哥开不了门窗,只好作罢。   出门前,她将竹窗上了交叉的两道横木,除非从里边移开,外边人就是费上再大的力气都没用。   “大哥估计是来探听消息的。”   她要去里正家,一来是村里有关于她难听的名声,须得有个说法。二来,成婚日久,丈夫是个闷葫芦般老实的人,才知道往日受了很多不公对待。   王家尚未分家,至少明面上里正是没给划过分户契,每年的人头税钱是王二哥出,一亩地不给,王家原来的大院子一间房都没有,兄弟两个活成孤魂野鬼似的。   最令人憎恶的是,王家大郎做哥哥的,两个弟弟是什么光景怎么会不知道,还要每五天送两捆柴给他家用。   她就说照着猎户上山猎皮子的本事,怎么会越过越穷?分明是被自家哥哥盘剥日久。   吃过饭食,小灶上坐着的水也热了,搬回来的家件有大中小三个木盆,大的是家里浣洗用,中盆是他们小夫妻用。   小盆里倒好热水,三叶子乖乖地将小脚丫泡进去,小手掌又捻了麻绳在搓。   王二麻子坚持晚上家里大小活都是他的,等脆脆擦洗干净泡上脚丫子,灶台已经处理干净。   “明儿再忙上一天,院墙就能立起来,到时候我把门做好,再上山砍上一截粗木头,以后我白天不在家,你和三叶子把门关上就成。”   庆脆脆赞同,当时茅草屋选的地方不错,是这附近比较高的地势,积不到雨水,还清凉有风,天儿渐渐热了,日子还好过,要是入冬就难熬了。不过时间还就,不必急在一时。   泡地背后生汗,庆脆脆舒爽地喟叹一下,王二麻子重新添加热水,一边泡脚,一边把弟弟搓好的细绳子接过,合股成更耐的大股绳子。   这几天看他上下山要么草鞋,要么一只破洞的布鞋,脚掌上被细草和树枝割了好多口子,庆脆脆正糊了白面胶,做鞋底子。   她打算做五双新鞋,三叶子和她一人一双,另外三双是给丈夫的。   粗布便宜,她买了一整匹,盘算着一家大小做成两套换洗的衣衫,再缝上两张褥子,竹板床平实,垫了再厚的茅草还是咯人,还是褥子好。稍微好一点的麻布就做鞋面和贴身的里衣。   一顿盘算,家里的活只多不少。   王二麻子喜欢听脆脆絮叨,她声音好听,跟树上的黄莺鸟似的,而且字眼里都是对这个家的好。   主要是对他的好,他私以为恨不能听脆脆唠叨一辈子。   正听她说起做耐实的鞋上山也好,于是道:“脆脆,春分一过,我得去和村里的渔夫一起出海了。”   他身上有力气,一网下去都是鱼虾,有的船家不会捕鱼便会赁船出海,一天两个铜板。   往年春分到秋收,村里没有庄稼地的汉子会互相成团,三两个共同出钱雇上小船和渔网,一天来回,海货能有不少,尤其是鱼值钱,一条三斤多的鱼能卖上二十个铜板。   每年最挣钱的时候就是出海的这段日子,每天都能有十来个铜板的进项,积攒起来到了秋天的时候正好够交税银。   出了税粮,家里就不用出人去服徭役。   花溪村不是离海最近的村子,村里人有一半人口有庄稼地,都是农户人,剩下的人总要有谋生的路子。   平民百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庆家往出走三道门的秦家人,三房加起来六口男丁,都是渔夫,常年以海为生,院子里外都是鱼腥气。   庆脆脆猛地想起一事,“往日多打回来的鱼要是卖出去,最后怎么办?”   王二麻子道:“买鱼都是买新鲜,要是当天的卖不出去,隔夜发臭,就只能扔埋了。有些渔夫家近,要是有活水养着,也能存留一段时间。”   但是海鱼耐不住浅水,时间一久失了活性,也卖不上好价钱。   庆脆脆心里砰砰跳,只觉自己发现了一桩好生意。   上一世进了县太爷后院,遇到一个福州出身的渔女当姨娘,她家世代渔樵,爱好海货鱼鲜的吃食,奈何有些海味无法留存,过了季节便吃不到,闲着无聊便盘算着做成海干货。   那时她们走的近,曾一起尝试做过醪糟鱼酱、小黄鱼干等各种。   如今一想,岂不是可以铺陈开做大做强?   据她所知,镇上还没有哪一家是做海干货生意的。   就连几个海味食馆都是寻常蒸煮,不曾有什么鱼酱。   她安耐住心里的激动,心里在筹划着章程。   王二麻子并未察觉小妻子陷入沉思,估摸着时辰到了,叮嘱三叶子去睡觉。   一夜沉睡,庆脆脆和王二麻子刻意换了最破烂的衣裳去里正家。   出门瞧着天上卷积着乌云,今日应是雨天。   两人回头看看屋顶,确定边角都收拾地齐整,带上三叶子一并出门。   王二有些庆幸:“幸亏咱们竹屋子起得快,要是再晚几天,屋子里肯定要漏雨水。”   庆脆脆也点头,家里只有一件旧蓑衣,王二将三叶子背在身上,一路都是大跨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里正屋子。   春耕翻地过了,农户人终于能歇上几天,天上落雨正好能浇灌土地,也不必要挖渠灌地。   里正就在屋子里,里正娘子姓罗,瞧着他们三个到了,不问缘由,先倒了三碗热水递过来,“老天爷赏脸,选在了今天灌雨,地里的庄稼们正等着呢。”   庆脆脆陪着说笑几句,这才转入正题。   花溪村穷,但是人口不少,百十来人的村落算得上附近的大村,选地里正大人是世代住在这地方的人。   庆脆脆将前后来意说清楚,面上浅笑:“里正,您是咱们村最正理的人,说是父母官也不为过,我爷在的时候就说,这花溪村有您做里正,万事都不歪。所以受了这份委屈,我们夫妻没地儿去,只能寻到您这里。”   里正受奉承,但不至于蒙心眼,看地上王家兄弟两个都是锯嘴葫芦样子,心知今日一出都是这王二媳妇想出来的。   村里的流言不少,他婆娘嘴严但是耳朵灵光,有什么新鲜的都会传到他耳里。   更不必说庆家大姑娘的婚事他还横断过官司,如今有了更难听话,苦主上门,若是不料理,会失了里正该有的权威。   他扬声喊大儿子进来,“去,把李家老爷子叫来,他家疯婆子那张嘴就不能省省事。”   不一会儿里正屋子内外站满了听热闹的人,雨水要来谁还下地,闲得在家听婆娘磨牙念叨,还不如来看热闹。   里正坐在正屋,王二麻子坐在一旁的小墩子上,‘苦主’庆脆脆和王三叶子一左一右跟个护法似的。   三双眼睛白生生地瞪向对面,李老爷子受不住,一拐杖杵在李婆子背上,“叫你多嘴!碎嘴惹了多少是非,怎么不长教训?看你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村里多少小辈都得叫你一声奶,怎么连个长辈的脸面都不给!”   庆脆脆脸色更冷,这话明着说李婆子,何尝不是在指桑骂槐说自己不尊村老?   屎盆子一扣一个准。   果然,人群中有人开口喊:“王二媳妇,你脸面好大呀,李婆子六十多岁的人,还得给你一个十四岁的丫头磕头不成?”   “就是,小小年纪,不敬上辈,小心天打雷劈!”   “庆家大娘子是外村媳妇,生不出男伢子,养女伢子也养不好,瞧这大丫头不驯的脸...”   庆脆脆压住要起身的丈夫,冲着人群最先开口的人道:“丁大哥是个敞亮人,要是哪一日李婆子说你媳妇趁你出门和别的男人滚在一个床上,你能不能说出这番话?”   人群顿时哄笑出声,有人挤兑,“丁大家的,你媳妇眼看就要收拾你喽。”   丁大郎脸红脖子粗,搡那人一下,“别他娘的放屁。”又冲屋里喊:“王二媳妇,你自己立身不正,有风言风雨是你活该,别扯上老子。”   庆脆脆:“我立身不正?哪里不正?是我和王二哥的婚事不正?那是我婆婆在世的时候跟我娘定下的肚里亲,哪个敢说不正?”   “三贯钱的聘礼,我的随嫁,样样都是过明面的,婚书里正都签过字,镇上人家的说法,那叫明媒正娶。你说不正就不正了?”   丁大郎诺诺着不再张嘴。   村里人议论来回,全是猜测。庆家人口风严实,咬死了这桩亲事王庆二家早就有的,他们都是外人,背后指指点点就罢了。   庆脆脆看人群安静下来,稍稍顺气,“李婆婆,你是村里上年纪的人,问问村里的小丫头,我哪回见了你不是笑脸?你家三丫头的针线活都是我教的,她每月绣帕子挣了钱,我有要过一个铜子的师傅钱没?”   “就凭这点,你嘴里就不该说我脏的恶心的。”庆脆脆狠瞪她一眼,瞧着她往李老爷子身后缩,转向里正。   “里正,咱们都是一个村的,我家是住得远些,但是户部册子上没切割开。李婆子逢人就说我趁着二郎不在,在屋子里偷人。”   “偷的谁家人,什么时候,穿什么衣裳,姓甚名谁,今儿得说明白。要是不给我清白,今儿我就一头撞死在里正家,也算落个明白。”   说着眼神在屋子里打转,最后看中顶梁柱的木头,谁看都明白她的意思——不给说法,那木头立时沾血。   里正眼皮一跳,再不敢作壁上观,同李老爷子抱拳道:“老爷公,不是我里正不公道,实在是婶子不给人活路。村里小媳妇多少,有几个没叫婶子说过恶话。”   “眼下说王二媳妇外边有人,这话可是要人命的。今儿婶子不给痛快,哪一日传到外边,王二媳妇白白得沉塘。我这里正也是当不得了。”   李老头子拐杖一杵,身后的李婆子就是一哆嗦,瞧着一回是动了真架势,老嘴一瘪就要撒泼。   庆脆脆瞧地分明,“李婆婆不说清楚,别指望撒泼糊弄过去,今儿你糊弄一下,一出门,你李家几个丫头我都编排和男人鬼混。咱们村不够,临近所有的村,就是镇上我也要说个全乎。”   “你敢!”李老爷子喝道。   “王二媳妇!”里正也拦。   庆脆脆啐一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李婆子说我不干不净,我是活不成了。临死也要咬地你李家一块下地狱,叫你家底下的祖宗都不得安生!你看我敢不敢?”   最后一句全凭吼出来,屋子里的人瞧她眼眶发红,要不是王二拦着,真保不准扑上来扯着李婆子一块死的架势,心里发颤。   有道是逼急了兔子也咬人,平时看着她小花似的,真狠起来,也是吓人。   李老爷子气得胸口直起伏,调转身子将李婆子赶到人前,“说!你说她偷人,有什么凭证?里里外外说清楚。要不然我一纸休书,赶你出村。”   李婆子终于怕了,听见人群指点,一张老脸无光,再不隐瞒,“不是我说的。是王家大媳妇说的。她说见过二房媳妇就知道不是个老实的,是她说王二媳妇长得妖里妖气,吃不了苦,肯定趁王二麻子上山砍柴和外边的野汉子偷摸胡来。”   只要开了头,后面的东西一顿倒。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李婆子就是个传话筒,真正起源是在王家大房。   听李婆子吐出造谣真凶,庆脆脆心中一定。   确实和她猜地一样。   她再看里正,底气十足道:“这一回还是请里正做主,请我婆家大哥大嫂来对峙。”   她顿一下,“婆婆家从不曾真正分家,如今我们二房领着三弟过日子,总不能再稀里糊涂下去,还请里正做主,请村里三公和各位叔伯婶婶作见证,为我们王家分家。”   欠他们夫妻的,今天都一并还了。 第19章 .暴雨洗去脏污名声   春雨霏霏,远远看去一切山水屋舍蒙在烟雨葱茏中,花溪村此时本该人人避在屋中,且等雾水灌溉,应春种实意。   然村中大小泥土路三三两两都是往里正屋子赶热闹的人,闲汉、妇人、孩童、就连外嫁出去的大姑娘听了报,不顾天上雨,争着闹着瞧稀奇。   能不稀奇嘛?   村里老话说,上亲在不分家。老子娘在,不分家。老子娘不在,大房顶门柱,也不愿意分家。故而村里难得能遇上一次分家大事。   要知道花溪村上一次分家还是十年前,外姓庆家三房铁了心要迁到老丈人村子里,里正劝了数次,只好成全。   听说这一次是王家二房要分家,许多人还不知王家二房内里。   一路上赶来遇到熟人,闲言细语后,原来王家二房的王二麻子是个八字过硬的灾星,克死了爹娘后,连带着王家三小郎都是病体连连。   “王二麻子娶的新媳妇就是庆家大房的大姑娘。外姓人家还是靠不住,自己家闹得不安生,一出门就要祸害婆家。”   “可不说呢,早前听人说,王二媳妇妖里妖气的,王二麻子白天上山砍柴挣家用,她就在家偷人,都是些不干净的事...”   “庆家跟前不就是胡寡妇,她闺女,叫燕子的那个,整天里就和王二媳妇走得近,偷鸡摸狗传人了。”   “哎呀,我回家可得让我家闺女离得远些...”   庆脆脆从这几人身边过,听了这话猛地回头看那个妇人,“婶子不觉得臊得慌?要不是燕来教你闺女绣花,还领着人去镇上绣坊认门脸,你家哪里来多的铜子买小猪仔?”   靠着人的时候一口一个‘燕子好’、‘燕子懂事’,转头就能从背后捅刀子。   站在那妇人身后的一个圆脸姑娘扯她娘袖子,示意她别说了,那妇人眼睛直打转,心里没底,“你别瞎说...”   庆脆脆不再搭理她们母女,“婶子觉得我和燕子名声不好听,有本事就不要靠上来。庙里还说忘恩负义天打雷劈,有你报应的时候。”   临近几个妇人都是一个村里的,早知道王二媳妇没嫁人前会绣花,有亲近的小姐妹问,为人也不小气,都愿意教。   她们家闺女也未必都不会,一张帕子加了花,多了能赚五六个铜板,少了一两个也是有的。   庆脆脆虽然是指着一个人说,连带着好几家都悄悄闭上嘴。   圆脸小姑娘看着庆脆脆走远,眼眶已经红成一团,扯着她娘愤愤道,“燕来姐这几天刚从脆脆那里学会一种针法,镇上绣娘都不知道,掌柜都说要是按照那种针法来,一张帕子多给三个铜板了。我到现在还没看上一眼,要是燕来姐知道娘说的话,以后肯定不愿意教我了。”   那妇人听她嘀咕心里也打鼓,一时悔恨自己失言,一时又恨王二媳妇嘴上不饶人,却不反思自己做人有没有问题。   听闺女要哭,回头就掐,“你笨死了,就不能机灵些,早些偷偷学了......”   圆脸姑娘被怨怪了,心里更难过,瞧着众人往屋里看,说出更担心的话,“镇上绣坊最开始只认脆脆的针线,后来是脆脆帮忙说话才收我们的帕子,要是她不让掌柜收了...”   那妇人恨不得捶胸骂天。   家里闺女自从学了绣花,她就不让闺女下地做饭,每天只绣花,一月能多四十个铜子的进项。   今年刚买上小猪仔,攒了两年的钱都掏空了,还指着这门路生钱呢。   庆脆脆才不管那些人的想法,打定主意要告诉燕来,不准再教村里小姑娘绣花的本事。   上一辈在县太爷后院,别的没捞着,原本在绣针上就有天分的她有了府中绣娘的指点,学了不少好针法。   燕来和她一贯亲近,人也可怜,她自然不会吝啬。   但是有些黑心肝不知道感恩的东西,就别想再占便宜了。   上了一趟茅房,庆脆脆悄悄揉揉发痛的小肚子。   算算日子葵水快要来了。以前家里换洗衣服都是她来做,冷河水浸了好几年,导致她小日子不准。今日的事情须得尽快了结。   她站在王二哥的身后,瞧着堂屋桌子上的四个人,陷入沉思。   花溪村不大,有里正坐阵,也有三大姓。   赵、于、孙三姓占了花溪村的一大半,都是原村土生土长的姓氏,再加上本朝立国已经四百余年,日子安稳,姓氏族亲扎根更深。   占一头的是赵家,如今赵老族公把持赵家的大门户,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人,古稀年纪,迂腐僵直,最是奉行孔夫子的那一套繁文缛节。   瞧他一进门对自己横眉竖眼,定是记恨上一次自己不嫁给县太爷的事情。   当二的姓氏便是于,里正大人就姓于,却不如赵老族公吃得开,万事决断总是被压一头,为人最重公正,但是却极有眼风,懂得时势。   剩下的孙家,是个最喜欢和稀泥的,理这个字他们不在乎,谁问都说对,不被问到,一个字都不表态。   面上大好人,心里的鬼门道不知道有多少。   庆脆脆之所以知道这些全是在那吃人后院磨练出来的,男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哪怕上升到村里镇上,和后院宅子里的学问大差不差。   ——   一看人到齐了,庆脆脆冲着正中的赵老族公开口,神情恭敬,“大雨天扰了族公安生,实是不得已为之。您是咱们村里的顶尊贵的老人,我一个小辈心里存着敬仰,所以受了委屈,想请您做个主。”   这话听着顺耳,赵老族公眼神终于平和些,却也没多少喜欢,“你和李婆子的事儿,老夫听小辈说了。既然是你王家自己的纠纷,合该闭上门解决,闹得村里不安生!”   庆脆脆瞄到大嫂子偷摸点头,淡笑,“真要是我们自己家的事儿,也就不请您来了。”   “说来也巧,要不是昨日上镇上赶集,只怕咱们整个村都被蒙在鼓里了。”   “镇上有一门脸,做绸缎生意,生意是郑家的,想来赵族公您是知道的。”   赵老族公点点头,“我家大儿就在郑家做大掌柜,你说的该是郑家的锦衣坊。”   庆脆脆点点头,不忘恭维他,“赵大哥在郑家有脸面,谁人不知他是咱们花溪村最有出息的人。锦衣坊合该敬着的人呢,岂知我刚要说认得赵大哥,只提了一个花溪村,那伙计就赶人,说是花溪村都是懒汉,小媳妇大闺女不老实,庄稼汉爱躲懒...”   这是真真的事情,庆脆脆没有编瞎话。   也不知村里人是不是走亲戚说漏嘴,总之镇上有了这种传言。   听她说完,一桌四个俱都安静下来。   花溪村可以穷,但是不能声名有损。   唯独赵老族公铁青脸,大儿子在郑家有脸面,却不是万事顺当,多少人想着将大儿从掌事的位子上拽下来,要是村里真有这样的声名,岂不授人以把柄。   一想到会危及到大儿的位子,赵老族公铁头拐杖一杵,虎目瞪视站在一侧的王大郎,“王大媳妇,李婆子既然指出你来,你须得辩上一言。”   事情到此处,无须庆脆脆多言。   狗咬狗,水落石出不过半盏茶。   王大娘子一脸泪珠跪在堂下,哀求道:“里正,三位族公,是我蒙了心眼,瞧着二弟妹打得我家豆豆连夜高烧,这才起了心思....”   人群里有一人扯嗓子堵她话,“王大媳妇,认了吧,别再扯你家豆豆了。你家豆豆撩猫逗狗,淘地都上天了,发高热?发哪门子神仙的高香热呢?”   “可不是,昨儿还去我家地里逮耗子,霍霍了两分刚种好的田...”   “前几天不是还在河边灌尿泥玩嘛?”   “噫~~~~”   王大娘子心里暗恨,眼看一计不成,翻脸又是另一副面孔,“非是我有意编排啊。二郎他八字带邪,克得公爹婆婆惨死,连带着三叶子又是小病秧子,二弟妹她刚进门就威风,岂不是硬上带刀,连带着我们大房不得好死呀......”   人群顿时改换说法——   “都是做人媳妇的,也理解。你看看王老爹,好好跟着二儿进山,一个滚落山崖,命没了。再看看王婶子,生地好好的,喝了二儿递过来的一碗水,难产也没了。连累得三叶子又是那副残破病躯体.......”   “你看看这些年王家大房,自打他们兄弟走远,大郎身体康健,小豆子也是活蹦乱跳,可不是方着呢.”   “这可说不准,神仙乱道,保不准王二麻子上辈子造过什么孽...”   ......   议论指摘声音嗡嗡作响,王二麻子只觉万事万物瞬间消失在眼前,只剩那些人说他如何将阿爹和阿娘害得惨死。   一字一句像是钉子一般,狠狠地砸在心头上,疼得他身上直哆嗦。   就在这时,有瘦弱却有力的手掌坚定地落在肩侧,他顺着手掌看去,只看到他的脆脆姑娘眼神清亮,像是有光一般,罩在他身上,将那些要人命的恶言恶语隔绝开。   庆脆脆能察觉到掌下的身躯一直在抖,他在怕。   今日一幕只是他过往那些年经历的十之一二都不足,她无法想象王二哥这样伟岸的一个人也会怕。   真叫她心疼。   再抬起头时,方才柔和坚定的眼神变得锐利,她看向已经控制不住嘴角笑意的妇人,扬声截断众人的议论。   ——“只问里正、三位族公、各位乡亲一句,我家二郎克人的名声是自小有的,还是从婆婆离世后渐渐传出的?”   这...   里正想一会:“像是这几年才有的。”   他是村里的里正,大小事记得清楚,肯定道:“王二小时候不曾有过这样的名声。”   就连三位族公都点点称是。   庆脆脆索性亮开嗓子,面上有讥讽:“村里乡亲说起二郎克死人的事情头头是道,我倒是想问一句,八字克人小的时候没有,长到一定年岁才克人?”   她怒视地上的妇人:“大嫂子不妨说说,八字这么硬的人,一连五年给王家缴纳税银。你怎么能安生活着?”   “八字这么硬的人,每隔五天送两捆柴火给大哥大嫂用,你怎么不怕受了殃及?”   “八字这么硬的人,养着三叶子五年,怎么如今还活着?倒是你养得好豆豆,见了他三叔,不说有敬,回回带着村里的混小子大石头伺候,这时候不怕克着?”   “八字这么硬的人,王家尚未分家,那院子在天理上也是有他一份的,你住了这些年,怎么还康健喘气呢?”   “八字这么硬,你大房占了二郎三弟土地,不给粮食不给衣裳,吃着他们的份例稻米,这时候不怕克死你了?”   她冲着人群多少躲避视线看去,“我看不是八字硬,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念连带着心都是脏的。人在做天在看,你看谁饶了谁!”   她话音刚落,缠绵阴雨的天际‘轰隆’一声巨响,吓得所有人齐齐一哆嗦。   村里有上年纪信佛祖的,顿时怔言:“这是天神老爷生气了,人间有不公,天老爷降罪了!”   像是响应她这句话一般,原本只是轻飘飘的雨骤然加急,没有几息功夫就是暴风箭雨,急速而猛烈,挤在外头的人忙寻到屋檐下,瞧着这大雨倾盆,人人噤声。   事情到此时,有怨的抒发,造孽的认罪。   王家分家顺理成章,且一场暴雨如注,将花溪村旧日流言洗刷殆尽,王家二房终于堂堂正正地站在花溪村人前。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的话,求一个爱的心心收藏啦   后续应该有三更,大约在六七点,到时候见 第20章 .断清是非   暴雨洒洒扬扬中,里正做主立契书,三位族公作见证,王家从今日起正式分家。   到了分家,庆脆脆反而往后退去,王家三位儿郎入到正屋。   片刻后有了结果。   王家亦是外姓人家,王老爹从上一辈接手日子,有三亩稻田,一辈子辛苦攒到五亩,   问了三郎自己的主意,三亩算做二房三房的,另外两亩田是大方的。   大雨不便去王家守望,王家院子样式,里正心里有数,原本将北面西面两间分别分给二房和三房。   具体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依样化开。   王二麻子捏着契书,看他大哥冷着脸压红手印,不知怎么想起爹娘在世的时候一家和乐的场景。   那些温馨时光像流水一般逝去,再难追溯。   他揉了揉眼窝,道:“地、屋子、家里的东西,我和三叶子不拿走,爹走的时候说过,家里再难,祖宗亩业不能散,我没忘。”   但是脆脆为他和三叶子霍出脸面去争,他不能辜负。   “大哥拿银子来换吧。”   村里一亩稻田地二两银子,加上院子和家件,数目不小。   里正为村子正风气,脸面上有光,听罢,算计一会儿道,“王大郎,你家田地每年收成都好,五亩地连在一块一年收成少了有三贯钱。”   加上其他分家的东西,“十两银子算做了断,这文契书现在我能再写新的。”   十两银子也是自家占便宜了。   王大郎并不反对,且两个弟弟这些年受苦的罪名村里都没追究。   闹到公堂上,长嫂刻薄寡恩,苛待幼弟,连带着做丈夫的自己也要挨板子的。   他点点头,请里正写文书,出门叫了媳妇过来,“你回家,拿上十两银子来...”   王大娘子黄氏一听十两银子没了,险些要再哭闹,还是丈夫跟她说了后果才熄了心思。   她有些为难,拽了丈夫的袖子往暗处躲,“十两原先是有的。可...开春我娘家起屋子缺钱,借去一些...”   王大郎瞪她:“借?你娘家那是要,我说了多少次不准你做这种事!”他叹口气,“拿了多少?”   黄氏苦着脸:“三两。我娘家哥哥说秋天一定会还的,大郎,我娘家日子苦...”   方才在屋子中被里正和族公指着鼻子骂了许久,王大郎看两个弟弟一身破烂衣裳,又想起以前他们住的茅草屋,只有愧疚。   爹娘走得时候,自己答应要照顾好两个兄弟的。   每次妻子的外家来,身上穿得样样体面,大舅哥一个庄稼汉有什么本事挣钱,还不全是妻子贴补的。   要不是看此时是在里正处,王大郎气得恨不得动手打人,“我不管你怎么凑。现在回去拿银子,十两一分不能少,少一个子儿,你今天拿了休书回你家去吧。”   黄氏听了休书终于慌了,看丈夫脸色和眼神分明和从前不一样了,料是此次的事情让他伤心了。   可她不也是为了他们大房的日子好过嘛   “你敢抱怨一句,现下就滚回娘家吧!你既然喜欢往娘家掏钱,索性跟着他们过日子吧。”   说着话,他不顾黄氏的阻拦,冒雨往家去,竟是亲自去取银子来。   黄氏急忙跟在他身后,一声一声喊着等等她。   庆脆脆自然不知道王大哥回去开柜子,发现家里明明有银子,黄氏却骗他,然后一顿拳头揍人的事情。   只拿了十两的银票子和里正写就的契书,趁着雨势稍歇,往自己家去。   只不过出了里正院子的时候,背后生麻,她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里正屋子外许多村里人都在看着他们三人,唯有一个瘦小的人见她看过来,往人后缩了缩。   这张脸......   是赵家二房的赵小河。   ——   竹屋地势高没积雨水,庆脆脆担心的是屋里漏水,幸亏出门前多心,额外在顶上覆了一层茅草,两间屋子都干干净净。   三人冷雨中来回跑,一进家门,庆脆脆就坐了热水熬上辛辣驱寒的生姜水。   身上渐渐暖和了,王二麻子将所有的银子递给脆脆,腼腆地笑笑,“你拿着,家里嚼用都由着你心意。”   庆脆脆从善如流地接下,翻出一本簿子来,“家里上下都缺钱,就是有了如今的富余咱们也要省着用,以后花了多少用作什么,咱们都有个记录,日子也不糊涂。”   簿子上已经一页有记载,正是昨日在镇上的花项。   一列是入,另一列是出,底下则是余钱。   王二麻子不认字,听她一一念了,和三叶子对视一眼,齐齐笑开花,“家里竟然还有十一两五百多铜子!”   以前日子过得紧张,就是出海赚地多了,最多手上不过六七十个铜子的余钱。   王二麻子憨憨笑了好一会儿,不过想起最大一笔钱来源,又沉闷起来。   “以前我觉得自己克人,害了爹娘惨死,害得三叶子打小就病。大嫂说得再难听、打骂、更甚是要钱,我都忍了。谁让是我欠着呢。”   谁曾想到都是假的,他不仅没错,还做了这许多年的冤大头。   过往那些就算了,只当是让爹娘地底下安心。   “等天好些了,我领着你去给爹娘磕个头吧。我娶了媳妇还来得及和他们说一声呢。”   庆脆脆瞧他闷闷不类,怎会不知缘由。   一边拆着被褥,故意苦恼道:“那你说公爹和婆婆会满意我这二儿媳妇不?”   王二麻子忙不迭点头,“喜欢。我娘以前说只要我喜欢,她就喜欢的。”   这话出口,两个人同时闹了大红脸。   庆脆脆笑看他一眼,回应他的情意,“我心里也欢喜王二哥。”   啊...羞死人了。   王二麻子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借口外边还有事儿,躲了出去。   三叶子纳闷地看着二哥落荒而逃的背影,转头看二嫂子:“二哥哥的脸好红呀。他是发热了嘛?”   庆脆脆哈哈一笑。   身后传来三叶子的稚言和妻子的欢愉笑声,王二麻子原本闷在心上的阴翳转而消散,此时无雨,看着外边坡地上砍伐断断续续的竹子,重新提了斧子出门。   西院墙已经起好,现在竹子够,下晌抓紧些时候,争取天黑前将四面墙立起来。   一步一脚印,小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   /   /   雨水有令,唯独今春不知出了变故,一连十数天淅淅沥沥个没完,深夜之中更是邪风不断,晚上睡觉的时候老觉得外边有人在故意泼水一般。   又一次被夜中的雨水透过竹子缝隙洒在脸上,庆脆脆便将矮脚竹床抬高,凿洞顶上有三丈高的粗竹子,再落入地里一匝深,稳当。   当时竹屋出檐有余,床稍高些,风雨便刮不进来。   三叶子也喜欢高床,有厚而绵软的褥子,还有棉花被子盖着,即使没有大哥哥的温暖胸膛都能睡得香甜。   此时正穿了新的加棉小衣,从外边跑进来。   “二嫂子,二哥回来了。还提着一只彩鸡。”   雨水困不住人闲,刚见雨小,王二麻子执意要上山,不能砍柴但是可猎山鸡。   下雨天,泥土地里的泥鳅小虫都被打出来,山鸡最喜欢这种天气。   还真打到了。   庆脆脆放下手里的针线,出去开门。   竹子院墙朝南向原本是一整面的竹子,选了居中的位子隔出两人宽的及地长条大洞,两侧做了门栓,白天家里只她和三叶子在,自内堵上木板,再用横木上两道栏。   用三叶子的话说,野猪来了,也撞不开。   不过竹子有缝隙,人扒在上面还是能看清里外。   三叶子自他二哥走了,就趴在墙上的缝里盯着。   门一开,王二麻子一手秀气的小篮子,另一只大掌攥着一只还在挣扎的野鸡。   “脆脆,山菌采回来了。”   一篮子都是她说得鸡枞菌,庆脆脆点点头,“别的菌吃了不放心,怕有毒,唯独这鸡枞菌能放心。”   这一篮子,吃了一顿鲜蘑,剩下的还能做一小罐子的鸡枞菌酱,吃饼子或是喝汤都有味。   院子里人声三两句,不过片刻有炊烟升起,有鸡哀呼一声,热水滚过,白花花的鸡肉炖上一个时辰,香飘十里。   庆脆脆手艺不错,且懂得佐料调配,做肉肉香,蒸包子包子美味。   下晌饭是一锅山菌炖鸡,主食是野菜鸡蛋馅的杂粮包子。   三叶子吃得小嘴油光,实在是肚皮有限,不然还想再吃一个包子。   不过二嫂子说这一顿是蒸包子,明早上就能吃煎包子,所以他更期待。   家里但凡有鸡,鸡腿分三叶子和庆脆脆,王二麻子乐得他们吃,自己喝汤都够。   庆脆脆心疼他卖力气,将盆里的肉块不住地往他碗里挟,“说好出海的日子了?”   王二麻子点点头,一口小半个包子下肚,“明儿就出门,今年是跟秦家大郎一起做。一人一月三十个铜子,渔网自带,网多网少各凭本事。”   公道。   庆脆脆心里一直惦记着海货生意:“明儿头一回出海,不管有没有进项,且先留神看看渔民怎么料理卖不掉的海货。”   王二麻子猛点头。   脆脆什么事儿都有成算,说得什么醪糟鱼什么鱼干生意他听着玄乎,不过听不懂没关系,只要听话办事就成。   正说得话,却听外边有熟悉的声音喊人。   庆脆脆听出是胡燕来的声音,示意丈夫不用动,自去开门将人迎进来,“怎么这会儿...呀...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门外的胡燕来左脸高肿,身上满满的泥点子,眼泪汪汪的,见了人就嚎哭:“脆脆,我娘活不成了!你救救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最后一更,喜欢的话求个爱的收藏。   另外:鸡枞菌做酱,真的好好吃呀~~   ——   下章入V,求支持晋江正版,给孩子口饭吃吧。   ——带下预收   《远古发家致富记》基建、系统,种田,快来快来 第21章 .寡妇有喜·   “脆脆,我娘不是有意的,你知道我家的事情,自打我爹没了,我和我娘日子艰难....”   庆脆脆跟着她一路往庆家走,听她说了前后事情。   胡娘子有身孕了!   一个寡妇有身孕,说出去,不正是拉着全村往火海里跳。   偏胡寡妇不闹不吵,只今日从外边回来,敲开庆家大门。   胡燕来越说哭得越急,“我娘很久不跟别人了,我绣帕子能挣钱以后,家里清净,外边人不会来。脆脆,你信我的话!我不知道,脆脆,我真的不知道!...”   她哭得撕心裂肺,眼看上了村里大路,庆脆脆扇了她一下,“你闭嘴!一路上悄默声,别叫人看见你哭成这样!”   这是两家的丑事。   胡娘子咬死孩子是她爹的,偏胡燕来说得话在理,她绣帕子拼命,别人不知道,她最有谱。   哪一个良家出身的妇人愿意委身多人?   要不是婆家不管死活,娘家视若无睹,胡娘子不会出此下策。做人尚有千千万种品性,女人一旦当了娘,又是另一番心境。   别人再说其他,胡娘子终究是将燕来养到这么大。   自绣帕子挣钱开始,她不止一次听胡燕来偷笑,说她娘用不着再跟别的男人。她能养得起她们母女。   可万万没想到,这里边还能搅和上他爹。   初初听了,她直接脑子蒙了。   要不是胡燕来哭着喊说她娘要被庆翘翘打死了,她实在不愿意掺和这事儿。   胡燕来念叨了一路胡娘子的苦,她想问,那她娘的苦又该怎么说?   她是真怕她娘熬不过今晚,要是想到死路上去......   庆脆脆摇摇头,抛开脑子里的一片糊涂。   幸亏天色上黑,村里小路上的人不多,两人一路小跑终于到了。   门一开,庆翘翘警惕地看着她们,见后面没什么人,不知嘟哝一句什么,扭身让开路。   院里朝正屋的空地上跪着胡娘子,头发散乱,衣衫扯得不像样子,脸上的巴掌印和胡燕来的一般无二。   她看庆翘翘,“你打的?”   庆翘翘不以为耻,扬高脖子道:“我打的。贱货不该打吗?”   是该打。但不能只打一个。   这事儿说长道短,源头在她爹头上,她爹不去招惹,能有如今的事情。   庆脆脆跟她说不明白,绕过胡娘子母女,往正屋去。   方才就听着呜呜咽咽的细碎哭声,进去一看,果然是她娘在哭。   背身朝墙,手里攥着帕子,哭天抹地,只留一个脆弱无力的背影。   她看地心疼,问庆父:“爹,这事咋说?”   庆父坐在小墩上,被两个闺女知道自己和别的女子偷人,面上无光,灰溜溜道:“不知道。”   庆脆脆心说:废物。   平时吆五喝六,在家里骂这个打那个,真到临事儿了,缩头乌龟样。   她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知道胡娘子肚子里是谁的,还是不知道怎么办?”   外边胡娘子耳朵灵,立时辩驳,“是你爹的。那档子买卖我早就不干了,我家燕来能挣钱,我犯不着。是你爹,你爹说你娘生不出男丁,迟早典妻,到时候就纳我进门。我才愿意的。”   她这话无异于扎心,庆脆脆眼看她娘一阵捶胸顺气,埋首在膝下又是低嚎。   连哭都不能放声,谁让这是一桩丑事,家里还有庆翘翘没嫁人,半点名声都脏不得。   “爹,胡娘子说的,你认不认?”   外边庆翘翘又张牙舞爪地扑到胡娘子身旁,三个人乱成一团,你骂我一句我捶你一拳头,搅成一锅粥。   纷纷扰扰,庆父反倒生气,不知是哪里来的气势,“问我作甚。你咋不问问你娘,她进门多少年了,要是她能生个男娃.....”   庆脆脆拦住他话头,“爹,我娘就是生十个男娃,你该寻摸别的女人还是要找的。不用说那么多,就问胡娘子肚子里的,你认不认?”   不认,一碗堕胎药,两家悄默声的当这事儿没发生过,该给胡娘子粮面,庆家还是掏得起。   若是认了....   认了,她不知道怎么办?   总要先出一个决断。   “爹,你好好想,我先出去和胡娘子说话,等会进来,你给个准信。”   出了外面,搅成一锅乱粥的三个人还在纠缠,她瞧着庆翘翘倒是脑袋机灵,推搡着拳头净是往胡娘子肚子上走。   可惜胡娘子是个妇人,身上有力气,再加上胡燕来夹在中间相护,庆翘翘光有阵仗,实则一点没伤到实处。   她扯了庆翘翘胳膊,分开这团乱麻,“你衣裳要破了。”   这话一说一准,庆翘翘顿时急了,忙低头检查。   胡燕来护着她娘,一同跪着,眼神哀求,“脆脆,你帮帮我娘。她不是有意的。她是不小心...”   其实胡燕来想说,她娘是被骗的。   可她不敢。   庆脆脆示意她不要多说,看向胡娘子。   这一番折腾她累,腰背弯驼,三十出头的妇人容颜平平,皱纹却不少,岁月并没有给她多少优待,只眉目间能看出年轻时候的一点清秀。   “婶子,你自己跪在这儿,我瞧着你心里是有了主意。直说吧,你想怎么着?”   一院子终于有了能做主的了。   胡娘子不傻,这么多年能寡着养大闺女,能吃苦是一回事,有主见是另一回事。   她不怕被看出心思来,从医馆出来她就想好后路了,她敢上门赌,是为了后半辈子有着落。   “这孩子肯定是你爹的。我这一年多,没跟别人,除了月前你爹上门。那时候你和县太爷的事儿有谱,他自己说以后不缺钱,只要我能怀上男丁,就纳我进门。”   原来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庆脆脆看她护着肚子,“一个月的胎,哪家医馆给你定脉象?”   胡娘子说了一个名字,是镇上有名的医馆,不难找,自然不难印证。   “所以,这孩子我要留,按当时你爹说的,纳我进门。”   “呸!你个卖娼的贱货,还敢进我家门。拉你出去沉塘都行,你和你这犯贱的闺女一道死了算了....”   庆脆脆听她一个尚在闺中的姑娘说得混不吝,实在不堪入耳。   “你闭嘴吧。家里爹娘在,没用到你呢。有这功夫,回去梳头去,丑死了!”   庆翘翘冷哼一声,转身进了自己屋子,只不过开着门,时不时盯着这边的动静。   院里一时安静下来,过半晌,庆脆脆重新进屋,她娘已经不哭了,转了身子,看她进来,委屈地低下头。   方才外边乱,里边有絮絮说话声,想来,两人已经说好了。   她道:“按理说我一个外嫁女,不好掺和娘家的事儿。所以我先听听爹的意思。”   庆父撩起眼皮,“认。你娘愿意。大房没个男丁不行,胡氏肚子里总是个念想,生下来要是男娃,我有个后。”   果然如此。   只要踩中没男丁,她娘天大的委屈都得低头。   庆脆脆冷哼一声,“爹想得挺好,这要是个女娃,一门六朵花,哪天您没了,纸钱都比别家烧得多。”   哪有亲闺女说亲爹死的。   不过这当口,没人敢说她不对。   庆父自己没脸。   庆脆脆开门,站在当中,说得话里外人都能听到:“胡娘子,庆家的门你是一定要进?”   胡娘子点头。   庆脆脆看向她身旁的胡燕来,道:“燕来,你我是手帕交的情分,我说话不避开你,这条路没人逼,是你娘自己选的。往后是苦是甜,赖不到庆家头上。”   胡燕来肿着眼点头,“我知道。”   “进门有进门的讲究。   头一遭,我娘是大、是正,胡娘子是小、是妾,哪怕将来有了男娃,名字是挂在我娘名下,叫她娘,叫你小娘。这个可行?”   胡娘子点头,只要是男娃,大房偌大的产业都是这个孩子的,叫一声小娘,有什么挂碍。她算得明白。   “第二,你进门,燕来不换门楣,她姓胡,胡老爹的坟香她给续。我爹有我们姐妹,将来有你肚子里的那个养老送终,犯不着多一个闺女。自然,燕来出嫁,我爹不用掏半个铜板。这个你认不认?”   胡娘子心口直跳,猛地抬头看她。   庆脆脆由她看,转头问胡燕来,“燕来,这个你愿意吗?”   胡燕来从她娘的举动还猜不出她娘的心思,那就是个傻子了。   她娘死活要进庆家门,有为她自己后半辈子打算,为肚子里的打算,还算计着能领她这个白来的闺女给庆大叔磕头,好换上一副体面的随嫁。   她心里发苦,更觉得难堪,“不要。我只有一个爹。用不着庆大叔给我陪嫁!”   胡娘子低声喊她,见拦不住闺女,只能无奈地握紧拳头。   “大姑娘真是个厉害人!”   “这世上的人常说帮理不帮亲,我做不来。   胡娘子,这件事要是讲理,往最难看了说就是我爹哄你一场,私了,给你一点钱作罢。公了,里正喊人拉你沉塘。还要赔上燕来后半辈子”   可。庆家什么都不亏。   胡娘子唯一的依仗就是庆家大房没个男丁罢了。   庆脆脆又道:“你进门做小,不是主子,安分过日子养孩子,大家相安无事。可要是仗着肚子逞威风指派我爹,作践我娘,生出别的幺蛾子,连人带肚子里的一并出门。   我虽然外嫁出门,是王家人,但是给我爹再典个妻的钱还是有的。”   她得给她娘撑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胡娘子心里明地跟镜子一样。   她算不来燕来的随嫁,但是后半生的吃喝保住了,“纳我进门,给多少贴身钱?”   屋子里的庆父不说话,庆脆脆看她娘犹犹豫豫地伸了两个指头出来,“两贯钱。”   庆母点点头。   庆父满意地点头。   胡娘子长出一口气,两贯钱足够,寻常人家典妻,一贯钱都多了。   有这贴身钱,再加上这些年自己攒的,就算庆家不给燕来出随嫁,她自己能凑足。   所有人都点头,就连庆翘翘都没吭声。   “那算个吉日子,等我爹在里正那里过个门道,北边屋子腾开,正好给你住。”   没人应声,就是都答应。   片刻后,胡家母女出门离去,庆家四口又坐在一个屋子里。   庆父嫌屋子里气氛僵,借口饿了,躲去厨房。   庆母沉默半晌,又捂着嘴落泪。   庆翘翘盯着她姐看了半晌,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这衣裳是新做的?”   庆脆脆:“......你是不是缺心眼?”   衣裳新不新跟她缺心眼有什么关系?   庆翘翘翻个白眼,听她娘哭,自作安慰:“娘,你别哭了。这是好事呀。你生不出来,让姓胡的生,生孩子要命,没准她就死了呢。到时候家里有男丁,村里人不会指着大房骂绝后。”   庆母哭得更伤心了。   “你可闭嘴吧”净裹乱,不说点有用的。   庆翘翘觉得无人懂她的心声,“你们怎么算不过来呀。胡燕来又不用家里出随嫁,姓胡的进门,家里不就多一个劳力,砍柴做饭下地送饭....”   合着都帮她省事了。   庆脆脆警告她:“我不叫胡娘子作践娘,你别把人家当下人使唤。仔细惹急了,她枕边风一吹,到时候你出门没随嫁银子。”   “她敢!”   “她现在不敢,有了男娃,要是教唆爹把家业都给男丁留着,你就是哭死都没用。”   一说嫁妆,庆翘翘脑子就好使。   她爹有多重视男丁,她心里清楚。   这么一说,庆脆脆说得还真有道理。   那就对姓胡的客气些吧。   她心说。   看吓唬住她,庆脆脆转头看她娘,“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你听见了,胡娘子进来压不过你去,孩子生出来是你养还是她养,还不是由你做主。”   庆母哼唧一声,“要是男娃,就我养。”   庆脆脆无话可说。   男娃,男娃,就惦记男娃。   “走了,天黑了,家里还有活计没完呢。”   她起身往外走,懒得和厨间的庆父打招呼,背后的庆翘翘还执着发问——“你这件衣裳是不是新做的?”   自己有什么衣服,只怕庆翘翘比她自己还清楚。   “是是是,我新做的。”   ——“有多的料子没,给我做一件?”   疯了嘛。给你做一件?   “拿二十个铜板来。”   ——“滚!掉钱眼里吧。小气鬼!”   庆脆脆这次没回应,一开门,看见站在门外树下的人,先是一愣,继而笑着开口:“阵仗这么大?”   他背上背着三叶子,已经扛不住昏睡过去。   他肩背宽厚,一手反搂着弟弟的背,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一把伞。   “来接你回家。”   庆脆脆点头,面上浮现温柔笑意,纤细手掌被他温热的大掌握住,踏入夜色,肩并肩往家去。   还惦记新衣裳的庆翘翘跑出来,看着他们远去,嘟嘟嘴,“矫情!”   心里却暗暗决定,以后要找一个愿意接她回家的男人。 第22章 .醪糟鱼·   自庆父在里正处光明正大地过了门户,一转眼,花溪村上至古稀老者,下至垂髫孩童,无人不知胡寡妇成了庆家大郎的小妾。   调侃的人数不胜数,在花溪村还没有哪一家的汉子是有两个婆娘的,闲汉口中都是浑话,一时说庆家大郎有福气,前半夜一个,后半夜是另一个。   也有好事的打听,想知道胡寡妇做了小的,庆家这边出了多少贴身钱,胡寡妇想说,庆父倒是知道不能再招摇,叮嘱她闭嘴。   不过这热闹只议论了三两日,春日本是雨季,有道是春雨贵如油,但是一贵能贵二十几天,这福气人看不下去,地里的庄稼种子也受不了。   王二麻子打村里过的时候正见三三两两的人群往里正家去,秦家大郎看着那方向,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拦河大坝年久未修,今春这一场雨上劲着呢。”   他听出秦大哥语气中的古怪,又扭头看几眼,认出这其中多是三姓人家,这些人手里守着的田亩占了村里开垦后稻田的大多数。   回了家同庆翠翠一顿说,有些疑惑:“秦大哥家是打渔的,听他话音像是盼着地里庄稼不好呢。”   庆翠翠将剁了成两半的鲜鱼抹上盐巴,递给他示意挂在高处,“秦家原本可是有地的。”   秦家虽是外姓人家,但是门风正气,家中子嗣旺盛,而且娶媳妇不看随嫁看人品,若女方是个老实人好的,便是一文钱的聘礼不要都愿意娶回去。   秦家一连三辈都是踏实人,从不在村里惹事,按理说这样的人家本该在村里有话语权,但是秦家当年和赵家二房生了龃龉,两家地挨着种了一茬的甘蔗,收实的时候竟然打起来了。   甘蔗杆就是现成最好的武器,两家人打的不可开交,头破血流,三大姓的人帮着赵家,村里外姓人帮着秦家,闹得险些见官。   里正夹在中间好一阵为难,就在这关头,赵老族公的老妻因为此事气得一命呜呼,死前还攥着儿子的衣领要找秦家算账。   起因已经不重要了,人命一出,秦赵二家终于乖觉,赵家老婆子发丧那日,里正做主将秦家一共十五亩地都赔给了赵家,赵家认下赔偿,一跃成为村里最体面的人家。秦家失了田地,转而选择靠海为生。   王二麻子顿悟,“怪不得秦大哥见了三姓的人没什么好脸色。”十五亩地,再加上两年三岔的收成,少说得有上百千两的银子呢。   庆翠翠笑笑,闲话说尽开始忙事。   院墙北角落的小瓮缸一直用水封着口,腌制的甜酒糟正入口,启封后舀了碗递给丈夫,一眼眼盯着他尝过,“味道怎么样?”   王二麻子留恋地喝尽最后一口,意犹未尽,“好喝!酸酸的,但是和醋不一样,能当水一样喝的酸。”   庆翠翠笑了,给三叶子和自己各倒一碗,“我还是头一回做青梅酒呢,”她抿小口,品出青梅的酸香还有果肉的清甜,“这可是咱们独有的秘方。”   用青梅酒拌匀的鱼块不仅祛除腥,还能激发鱼肉独有的甜,南地人饮食不好重口,就连风味都像是柔和的山水一般,讲究绵长。   这时节用青梅酒点醒鱼肉,做醪糟鱼的引子,到了四五月有梅子,七八月有青果,四节更迭,上天赏了百味,百姓便能换化出无数珍馐。   灶房檐下的咸鱼块用水泡了一白天,上笼蒸,等晾干的功夫,案头上已经码好剥地干净的大蒜。   三叶子以前最讨厌吃鱼,刺多还臭臭的,可二嫂子做得鱼汤鲜美,鱼肉嫩滑,而且还能将鱼肉捣成肉泥,在汤水里滚成白丸子,一连吃上二十个都舍不得停嘴。   这一次又是醪糟鱼,而且还要用方才喝起来酸酸甜甜的果子酒,那会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呢?   很快,三叶子的好奇得到了满足。   一丈不足的木盘上满当当的,热油炸过的鱼肉本该脆口,眼前这盘酥绵,鱼肉浸润了油汤汁,入口一抿即化,筷子轻轻碰下就断开。   有麻麻的感觉,但是只在嘴不烧心,余韵发甘。   庆翠翠在心里点评后,又征询两位‘客人’的意见。   ——“就这鱼,我能吃三大碗米饭。”   ——“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鱼肉了。....就是有点咸..”   虽然知道自家人捧场,庆翠翠听了依旧笑开怀。   “要是觉得这醪糟鱼上口,今晚就迟睡,咱们分工合作,我掌勺,三叶子剥蒜,二郎你看火出力气,十三条鱼都做成醪糟酱,明儿赶早去镇上当一回老板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了,开始了,发家致富从鱼开始,开搞事业线 第23章 .赚第一桶金·   第二天还是阴沉日,这一次去镇上庆脆脆将三叶子也领上了。   连夜做好的醪糟鱼酱分装在四个坛子,王二麻子挑着扁担在前,庆脆脆拉着三叶子在后。   雨天里的山路难行,三人都换上草鞋,再加上照顾三叶子羸弱,比平时走得慢些,自然多费了些辰光。   三叶子是头一回来镇上,一双眼睛瞪地圆圆的看什么都新奇,这一日又是赶集日,各村落男女老少挤在市集上,就连路旁的牛车骡车都多的数不过来。   庆脆脆生怕人拐子混在人群,将三叶子的小手攥地牢靠,挤过四五条街,脚上不知被踩了多少次终于到了一家酒楼前。   王二麻子护着坛子不被磕碰,一路上小心谨慎,此时也是一头汗。   站在人家酒楼门前,他瞧着这酒楼门脸气派,店小二迎客送往吆喝声不断,生怕自己农家气被嫌弃。   庆脆脆微微一笑,知晓他心里的局促,往日丈夫最多去药铺和皮货行,寻常吃食杂用都是从市集上采买,这种地方一看就不便宜,远远看一眼都未必有时间。   “王二哥,我去和店家说说,看人家愿不愿尝我的醪糟鱼酱。”   “哎,我和三叶子等你。”王二麻子拉着弟弟,看妻子大方地同小二说话,还回身指点他在的方向。   他不会同那些体面人说话,怕人家看不起,脆脆说人穷没错,人穷但是不懒惰,就值得挺直腰板说话。   想着,他不由挺挺腰板,下一瞬瞧着酒楼里有穿着绸缎衣裳的男人同脆脆一并过来,心里一咯噔,险些又缩成驼背样子。   三叶子扯扯他二哥的手,“二哥,站直,嫂子说穷人不丢脸。”   瞧他站得多直,跟个小老虎一样,守着二嫂子做出来的最好吃的鱼酱。   王二麻子看弟弟小身板都快顶成小弓,学着他的样子,猛地抬头挺胸。   庆脆脆瞧兄弟两个跟护崽的老母鸡一般,死死护着身后的箩筐,险些笑出声,“我当家的性子憨厚,叫王掌柜见笑了。”   王掌柜附和几句,同七尺昂藏男人拱拱手,领着人到了酒楼后堂,此处僻静,方便说话,“鄙人姓王,说来和您家是同宗呢,今日相见也是有缘。”   王二麻子点点头,将箩筐中的坛子抱到桌上,“您先尝尝。我娘子的手艺好,吃过的人都说好吃。”   说得好像有多少人尝过一样。   庆脆脆看他身侧的手掌因为紧张不断在裤缝上摩砂,宽慰地冲他笑笑。   能开就酒楼做生意,眼力见自然不会错。   凡是市面上没见过的,巧心思人独创,那就是商机。   王掌柜本着老饕客的念头,一观形二观色三尝味,眉头一蹙,“王二娘子,您这鱼酱里头加了酒...嘶...还有糖?”   庆脆脆笑笑,“农家妇人闲,坐不住,我家当家的下海,每日总有些海鱼卖不了,这不,我自己琢磨了方子,四邻觉得都不错,这才想着请您赏光,瞧瞧它值不值当些铜板?”   掌柜呵呵一笑,伸手招呼大师傅过来,道一声稍候,两人避在一处说话。   过半晌,王掌柜走过来问:“这鱼酱,王二娘子如何卖?”   他老神在在,“说句实话,我这店里的生意是镇上最红火的,若是要,就要长期合作,定量定时地供应,不知您家承接得了这桩生意嘛?”   庆脆脆打得就是酒楼生意,可做稳定买卖的主意,“不知您要多少?”   王掌柜:“旬七日,要两百斤,你能做成?”   两百斤?   活鱼一斤八个铜子,掏去内脏、咸鱼干后水分流失会掉斤两,若是要二百斤鱼酱,依照此次计量须得收回四百斤以上的生鱼肉。   生鱼成本,加佐料、青梅酿酒、米醪糟,成本算下来不足四贯钱。   相当于一斤鱼酱成本就在二十个铜子左右,庆脆脆有些拿不准价位,试探道:“王掌柜如何给价?”   “好说,好说,先看王二娘子的成算。”   做酱辛苦,王二哥不可能每日都在家,若是她一个人必定忙不过来,必然是要请人来相帮的。   村里人请人帮忙,重活累活一天都是两个铜子...   她大致将利润控在六成,道:“如今日这般纯鱼块肉的酱,一斤三十二枚铜板,若是加了辅料的鱼肉酱,一斤则是二十六铜板。”   辅料?   王掌柜眼睛一眯,道:“王二娘子所说加了辅料,指的是?”   “山菌菇,笋菜,黑木耳、芽豆根等,都是村里人家最常见的菜,若是有了辅料,非纯鱼肉,成本低了,我们的售价自然也降低。”   庆脆脆看掌柜不说话,知道他在盘算。   类他们小家生意,目前谈论二百斤已经觉得是一桩大买卖,然牛马生意变通南北,生意人眼光想地更远。   她之所以选这家上门,正是因为此家店铺背后的主人正是县太爷正室夫人白氏的娘家生意。   借此间东风飞上一阵,上一世自己被白氏诬告致死的事情,聊做补偿。   “王二娘子这价尚算可行,你我可现在立定契书。”   王掌柜很快便做好决定。   今日带来的鱼酱粗略有三十斤,王大掌柜让账房支取银子,契定文书双方压过手印,从明日起,便算做是两家合作开始的第一天。   从酒楼出来,王二麻子还是一脸晕乎乎,只知道生意成了,脆脆一个晚上就挣了一贯钱,而且还是用的他出海卖不出去的鱼。   走出好远,他才醒神,“脆脆,这鱼酱这么值钱?镇上的人都是笨蛋嘛?”   庆脆脆哈哈一笑,“夫君,镇上不比村里,花得起铜板的人家不少,别看王掌柜面上八分不动,其实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咱们只是卖给镇上,他能自己生意用,还能运到县里,往州府,再往大城,那利润比红狐狸皮子还多呢。”   “那两百斤....脆脆,我以后出海,所有的鱼都不卖,全拿回家,一天顶了天二十条大鱼,咱们做不了那么多!”   他此时才领悟过来,赚钱容易风险也高,方才王掌柜说了,若是到期没货,或是劣品少斤两,那可是要上公堂的。   庆脆脆拉着丈夫的衣袖,安抚道:“有钱,还怕没有人帮咱们?出门前不都说了嘛,以后咱们就是老板,也当掌柜,请别人给咱们上工!”   说着当老板的人,寻到街头一处热闹的处所,将篮子一揭开,响亮清脆的声音传扬出去——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来瞧一瞧,看一看,自家秘方鱼干,三天不发臭,七天不长霉,香地很,香地很。”   她这一嗓子亮山门,附近赶集的老少妇孺全都看了过来,瞧着这俊俏媳妇衣裳整洁,新编的篮子敞亮大气,把上还曲着一朵红艳艳的小花。   篮子装地满当,却不挤挤攘攘,有一个老妇人眼尖,最先走过来,“小夫人,你这卖得是啥?”   怎么瞧着灰不溜秋的。   庆脆脆粲然一笑,小嘴甜,“阿婆,这是我家自己做成的鱼干,买回家不用去鳞吊血,直接放在盘子蒸上一会儿,端出来就是一道美味鱼鲜。”   说着将篮子里的一小块提前切好的鱼肉干递出去,“您尝尝呀,尝尝不要钱的,要是觉得有味,买一条给你家小孙孙亮亮嘴。要是不顺口了,也别见怪。”   跟在老婆子身边的是一个腼腆的男童,知道是在说他,又看自己奶奶吃什么,唔吱着给他。   老人年纪大,不太好咬口,小男伢子刚长牙,就好这些耐磨蹭的。   被小孙子闹得不行,老婆子没法子,只好点头,“给你买给你买,多少钱一条呀?”   庆脆脆看她手指的那个,正是最大的,“生意初开张,这条二十五个铜子。”   “哟哟,好贵的,便宜些,老婆子下回还来。”   换成活鱼斤两有四斤重,二十五个铜子已经是亏了。   见她不肯让步,老婆子有些生气,“这鱼一点点,小气的很,你们乡下人...”   她身侧有个妇人听了半天,猛地插嘴,“这鱼干回去一蒸是不是就能吃?不会腥臭吧?”   庆脆脆保证道:“婶子放心,这热气一腾,保管屋子里都是鱼香味。要是带了半分腥臭,多少钱买的,多少钱退给您。”   “这感情好嘞。不瞒你说,我家孩子最爱吃鱼,偏偏我做不来..”   她做不来,但是丈夫的小妾会做,每每端了鱼招了她儿子喜欢。   不过这些话就不必说与外人听了,那妇人看篮子里的鱼干分作两边,有些疑惑,“这左右分开是啥子意思?”   “左边是偏咸一点点的,咱们南地人口淡,您买右边的就行。”   妇人眼睛一亮,她丈夫是北地人,爱味道重。   于是从左右两边各拿了最大的,“多少钱?你算算。”   做生意最喜欢这种痛快买家,庆脆脆加一下,道:“一共四十六个铜子,婶子爽快,给我家这摊子开张了,四十就好了。”   那妇人说着‘怎么好意思了’,还是手指麻利地数了四十个铜板过来,“收好,要是好吃了,下一回还来你家买。”   一眨眼又有了进项,庆脆脆将铜子往丈夫怀里一塞,生意做成一个,很快有新的上门。   王二麻子愣愣地蹲在妻子跟前,有些人问话,瞧着小夫人顾不上,直接冲他问:“多少钱一条?”   脆脆没说呀。   王二麻子看着男人指着的那条,不大不小,原本也就一斤半,于是道:“九个铜子。”   男人眼窝一挑,心说便宜了。   这汉子一看就不掌家,要是那小夫人回话,必定得十个铜子往上。   他想归想,给钱却利索,九个铜子往跟前一递,笑呵呵地包了鱼干往家去。   王二麻子被这九个铜板终于唤醒,见三叶子已经挤在脆脆跟前,小大人一般给别人解释左右两堆的区别,急忙帮着分担。   不过半个时辰,一箩筐足足二十条鱼干一扫而光。   有些人挤在后头,见摊子空了还在问什么时候再来。   王二麻子听脆脆同客人应和,将衣兜里的铜板往回拢。   一,二,三....好像有点多...   “不用数了,是三百一十七个。”   庆脆脆盖布兜子叠好,同三叶子笑笑,“走吧,今儿嫂子请你吃镇上最有名的牛肉汤!”   三叶子拍手称好。   庆脆脆将手里的箩筐递给身后的人,“夫君,帮你娘子拿着,今儿发了财,豪气一回,可行?”   王二麻子笑呵呵地点头,察觉附近摊子上的人在瞄他们,憨憨地跟众人点点头,虽然身上衣衫粗糙,但是笑容真挚正派。   有人瞧着他们走远,真往那家牛肉汤店去了,“这是哪个村子的伶俐人,卖点东西真是利索!”   “那小娃娃是她们两口的儿子?瞧着那小夫人年纪不大呀。”   “哪是儿子,是小叔子,我听着叫‘嫂子’呢。”   “哎哟,好和睦一家人呐...”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以后被问到发家致富的第一桶金   庆脆脆:就酱呀~~~   ——————————   哈哈,喜欢的话,求个爱的心心小收藏 第24章 .大坝垮塌·   老大夫替三叶子诊脉后,沉思片刻,“这孩子是先天不足,胎里的时候没养好,长到这年岁已经是幸运。”   庆脆脆看不远处凑在哥哥前、小手不停比划的三叶子,除了异常于同龄人的瘦小外,“大夫,您看他该吃点什么药,人参或是别的名贵药材?”   老大夫叹一口气,“这孩子病根在心脉上,若是要活命,从今日回去便安养在家,莫要出去跑动,就连哭一场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   老大夫重写一张方,脱了三叶子的小衣裳,行过针。   这段时间家里不吝啬吃食,三叶子干巴巴的身板不再是皮包骨,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大夫针扎在背上,疼,但三叶子懂事地不吱声,知道这是在救他的命,看着担心的哥哥嫂嫂还露出一抹笑。   半个时辰后,王二麻子将昏过去的弟弟背起,再三同大夫道谢,庆脆脆掏钱买药,一去二两银子,也没二话   此时已经是午后,市集不再像早上那边拥挤,夫妻两人换过铜板,买好该有的佐料。   同陶店说定自己要的器皿,庆脆脆打算回去的时候搭牛车,索性将两个箩筐塞得满满的,棉麻针线,米粮油盐,最显眼是一口大铁锅。   牛车把式看他们东西多,索性将半个车身空出来,庆脆脆额外掏了五个铜板。   牛车行价一个人两个铜板,他们买地东西分量占了地方,少赚的钱补出来是应该的。   走到一半的时候,挂了半天晚娘脸的天终于飞起雨丝,王二麻子将弟弟和妻子搂在怀里,新做的蓑衣大而密,三个人避雨不成问题。   其他人就不如他们幸运,车夫看雨势,也顾不上心疼牛,鞭子狠甩,比往常少半个时辰,终于见到花溪村的影子。   这怪老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淅淅沥沥个没完。   听远去的牛车把式抱怨,庆脆脆不发一言,只脚步加快往家里赶。   把式停车的地方正好在村子西边,到自家的竹屋要么绕远路要么穿村子直过。   庆脆脆只犹豫一瞬,“你抱着三叶子走头前,走得快些,我在后边撵。”   头脸上都是雨水,三叶子不敢冒了风寒,王二麻子听她吩咐,一个箩筐放着弟弟,另一个尽量将分量重的装上。   “我一到家就赶回来接你。”   庆脆脆叮嘱道:“不着急,丢不了,小灶上的火走前稳过,你先坐上热水再来寻我。”   丈夫已经带着三叶子走前,庆脆脆也不拖沓,一路上埋头赶路,朦胧雨雾中意转眼就看不见王二哥的身影。   但是轰隆的雷声不断,雨势泼天,就在匆匆赶路间,她猛地听见有人在喊。   喊声不断,越来越近...   “大坝垮了!”   “河上的大坝垮了!”   “山洪冲进田...洪水冲进田地了!”   又是一连串的轰隆声,庆脆脆心里生出担忧,见附近院子里的汉子都冲进雨里,往稻田地冲。   “天爷呀!这可怎么活呀!”   “填土,快填土!”   “儿呀,快出来,跟爹下地看看...”   一只大掌猛地攥住她手腕,庆脆脆吓得扭头看去,是淋着雨折返的王二哥,雨声雷声交杂,庆脆脆听不清他说什么,只看到他嘴巴开合几下,下一瞬松开她,跟着村里的汉子往田地奔去。   庆脆脆下意识跟他几步,最终王家折返去。   ——   暴雨持续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等到她喝上热姜茶,雨水渐小,三叶子泡在暖烘烘的热水了,舍不得出来。   庆脆脆问他:“水还热不热?”   “热的。”   估摸水温过去,庆脆脆喊三叶子擦身穿衣裳,等到里边传来一声‘好了’这才推门进去,“嫂子给你熬了白米粥,等一会儿吃过,要喝苦药汁的。”   新开的药方子,大夫说药性温补,但是很苦。   三叶子只听了要喝粥就够了,苦药反正不是头一回,“二哥还不回来吗?”   庆脆脆看他脑袋上软毛翘立,怜爱地摸摸,“雨一小,就快回来了。大坝一垮,地里的庄稼要遭殃,你二哥是帮着垒土挡洪水的。”   小竹屋早已改头换面,小床靠在北边角,庆脆脆用碎布料缝了吊顶的布帘围住小床四周,从家里搬回来的两床褥子,一张拆开改过大小,正好是二重的褥子,又厚又软。   三叶子小小的一团,身上穿得是她给缝好的夹衣,只有一层薄薄棉花,正好这下雨时节穿。   看他揉眼,庆脆脆知道他跑泡地发困,缠着说了几句话,等到粥好药喝后才守着他睡下。   没见着起热,庆脆脆长吁一口气,将四周的帘布落下,悄悄出门。   恰听见敲门声,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庆脆脆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这一日家里大小都泡了热水澡,庆脆脆凑在灯下给他小腿上药,“咱家又没有田,用得着你犯险去抢洪?”   语气嗔怪,实际心疼。   王二麻子听的出来,憨憨地笑笑,大脑袋顶顶她,“脆脆,你别生气。我是怕洪水厉害,万一要冲进村里,到了咱们家怎么办了?”   庆脆脆嗔他一眼,“胡说!咱们家是整个村地势最高的,谁家淹了都淹不到咱们家。”   这人热心肠,听了大坝冲垮,分明是担心洪水冲了人。要不然腿上的伤从何而来。   王二麻子笑了笑,说起大坝冲垮的事情,“村里北边的一大片庄稼都淹了,我看地里的秧子苗都泡到泥地里,有的都浮起来了。”   上一世的这时候自己刚入县太爷后院,尚有几分恩宠和体面,当时也是这样一连半月的雨天,后来听下人说地里遭了秧,却不知花溪村的大坝冲垮,淹掉庄稼的事情。   “我看,岳丈家的地好像被淹了不少。”王二麻子隐瞒一部分,其实,庆家大房二房的叔子都在嚎喊,所有的秧苗都没了。   庆脆脆听了,手一顿。   家里的地被淹了?可是上一辈子,爹娘不曾求到县里找自己帮忙的呀。   很快,她便想明白。   县太爷抬她进门,给了不少聘礼钱,家里那几亩地损了一季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庆脆脆眼神一暗,转开心思,“明日不管天晴还是天阴,你赶早往镇上米铺一趟,买上百十斤大米回来。”   洪水一淹,这一茬的庄家受损,米价肯定要浮动一阵。待洪水排尽,新的秧苗下地,米价又会稳当。   但是她做醪糟鱼酱需要大米发酵原料,百十斤正好扛过米价浮动的时候。   ——   大雨褪去,乌云消散,难得的大晴天降临人世,庆脆脆在灶上忙活,三叶子坐在小墩子上帮她剥蒜。   胡燕来站在竹门外,神情不安,犹豫好几回终于抬手拍拍木板,“脆脆,我是燕来。”   庆脆脆笑容一收,说实话,她有些不知道用什么心情对胡燕来,以前当她是手帕交,无话不谈。   如今因为胡娘子和她爹搅和,当日自己在院中掰扯,其实伤了小姐妹的情面。   却也没有拒而不见的道理,“等等。”   人迎进屋子,她还是笑脸,“正说什么时候空了,要去找你说说话呢。”   这不是假客套,那时候应承帮忙打听媒婆给胡燕来相看的人家,前几天有了音信。   若不是这几日忙地脚不离地,本应该当场说的。   不过人来了正好,庆脆脆倒了一杯水给她,“你让打听的那户人家有有些说法,得跟你说道说道。”   胡燕来心头一松,见脆脆还是往常的笑脸对待她的样子,眼眶一红,借着喝茶缓和一下,“用不着了。”   庆脆脆疑惑地看她。   胡燕来苦笑一下,“那家人知道我娘是寡妇,不知从哪里听说我娘做了小,跟媒婆拒了。”   她娘哭天喊地,死活不算。当初进庆家门何尝不是为了不拖累闺女的婚事,谁知弄巧成拙。   “媒婆说,那户人家不求媳妇娘家有钱,只是不能乱遭遭,免得名声受牵连。”   庆脆脆瞧她强撑的样子,无声一叹,“不成才好,那户人家配不上你!”   “那汉子头前那个婆娘,大着肚子还天天浣洗一家的衣裳。男人家出海是辛苦,是拿命换银子,但谁家不是这么过日子。偏他每次出海赚了,便挥霍喝大酒。喝醉了拳打脚踢,连他老子娘都揍。那妇人难产未必不是受苛待死的。”   这话还是丈夫打听来的。   附近村落出海有一处码头,每逢回来下网,水娘子们凑在一块说笑,正好有和那汉子一个村子的,三两句就打听明白了。   胡燕来也顾不得伤悲,细细询问,听后好半晌不语。   “也不知道是运还是命,我这也是躲过一劫。”   虽然村里人说她被媒婆相看遭嫌弃,鄙夷的话不断,可比嫁给一个醉死鬼强太多了。   听了这番话,她那遗憾和难过也不复存在。   胡燕来从袖子里摸出小手绢,四角绕开,里面是十来个铜板,“脆脆,这是上一次你教我的新针法多赚到的钱,我留了些,这些你收下吧。”   庆脆脆没要。   屋中静一会儿,听她低语,“我娘在你家挺好的,庆大婶没为难她,她自己也很老实。”   原本以为最难相处的庆翘翘也不横眉竖眼,连句难听话都没有,顶多哼一下。   她卖帕子挣了钱,拿出十几个给庆大婶,庆大婶说是脆脆警告过庆翘翘,叫她不要生事,不然她娘日子过得不会顺畅。   庆脆脆看她指腹上都是小红点点,便知道她这段时间必然是拼了命的绣帕子,“你自己收着吧,女人有个傍身之技,在哪儿都能活下去。你别因为你娘的事伤心,她有自己的路,你也会有自己的日子过。”   一颗清泪流下脸颊,胡燕来猛点头,“脆脆,我要是个男的就好了,娶了你一起过日子肯定美滋滋。”   两人相视一笑。   说了几句闲话,听着有人叫门,庆脆脆起身开门,算着时辰正是秦家大郎来送鱼肉的时候。   开门果然是,一扁担两筐鱼,全都是已经去鳞挖内脏的鲜鱼肉。   庆脆脆拿出秤杆,一挑斤两,两筐分开上手,笑着道:“秦大哥这一趟收获不少,足足有八十三斤了。”   秦大哥受了夸脸上咧出一个大笑,“今儿出门,门楣上有喜鹊过呢,可不是报喜呢。”   庆脆脆进屋点了五百八十一铜板,红绳一串递到秦大哥手里,“老规矩货银当面清点,出门概不复账。”   秦大哥点头,“懂得,懂得。你这里不会弄假。”   假不假的,当面点清,两方都好。   确认数额没问题,庆脆脆重新关上门。   胡燕来在一旁瞧地目瞪口呆,脆脆半贯钱送出去瞧着心不跳脸不红的,“你收这么多鱼做什么?”   庆脆脆笑了笑,示意她看灶屋。   上一次来看还只有巴掌大点的竹子顶,何时连成一大片,小院东边的一小半,吊着一条条片成两半的鱼鲜。   这乍一看去,瞧着还挺渗人。   “你不嫌臭吗?”   说完自己一愣,在院子里这么久,怎么只有方才送来的生鱼有味,竹檐下有风过却一点臭气都不传来。   庆脆脆笑了笑,“我自己鼓捣的腌制法子,弄好了送到镇上能换几个铜板使唤。”   这可不是几个铜板了。   胡燕来大吃一惊,猛地看这小院,细节处才发现不同,新打的桌子,水缸一排有三个半人高的,还有大肚圆口的陶缸,那一小盆雪花一般的,不会是盐巴吧?   “脆脆,你捡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专栏预收《朕的不二妻》 第25章 .村里的新传言·   上辈子的燕来有没有嫁成,她并不知道。   庆脆脆目送她走远,一直到再看不见背影,折身往回。   心想:她和燕来的情分就到此了,胡娘子和她娘是天然的对立面,她们二人便是不同立场。   料是胡燕来也明白这个道理,今日来一是为了道谢,二则是将上一次针法的出错处请教过。   虽然语气近,但是没了亲,再呆着只剩别扭。   而且她院子里活计多,再不能像闺中时候陪着坐在矮脚床,懒洋洋地绣着花了。   她并不难过,只是有些遗憾,刚睁眼醒来的时候,是燕来让自己渐渐生出归属感,如今只能断舍离。   但,人这辈子走很多路,每一条路上都会出现新的性情相投人,能彼此陪着走一程已经是天舍的缘,不必强求太久。   再后来在村里遇上胡燕来,她已经同别人定过亲。男方是个鳏夫,家有薄产人却老实。那时自己家已经是村里有名的生意门户,她在燕来成亲那日去走喜宴,大气地掏了半贯钱添妆,一时传了闺友佳话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   送走人,庆脆脆带上麻布手套,给鲜鱼身上抹盐巴。   同时在回忆上一辈子的事情:   自入了县太爷家,就像戏文说得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喝拉撒不用愁,却再没了自由,生或死都交付了别人。   家里人不曾来县里找过自己,只着人传过几次话,大意说家里万事不愁,让她好好伺候县太爷。   府里的姨娘挤在一个院子能搭上好几台戏,主母白氏便定了章程,每日三个去伺候,六日一个逢场。   她只看得见后院的花红柳绿,有关于花溪村的生活像是浮云一般掠过,唯一记得相关的一件事便是此次洪灾,朝廷会派钦差大人治理灾祸。   临海县是江州离海最近的一个城池,钦差不曾亲往,但是却分了很多赈灾银子下来。   也不知县里会如何补偿村里庄稼地的损失。   她去看过田,受损最重的当属北边的四十多亩稻田,三天过去了,稻田里的洪水排灌干净,秧田受灾的情况便一目了然。   腐烂衰败。   洪灾后的田地排了水,并不是重新插秧就好,坝上河流上游的泥土夹杂着草叶、枯木和春日生长一半的草根将原来土地覆盖,无地肥,更长不出庄稼来,村里人都称之为‘生地’。   即便有农家不甘心,非要在那一块上栽种,最后要么死了种子,要么长出劣质的作物,白搭百姓们的辛苦。   她心说:村里受灾的农户肯定要去里正那边要说法,没准,村里的土地划分又要有大的变动了。   这时候开垦新地肯定来不及,只怕是要将未受灾的稻田收拢算做花溪村的集体田了。   ——   这一晚王二麻子再次提着两大筐鲜鱼回来的时候,落了有心人眼里,耐不住询问:“二麻子,虽说喝鱼汤养身子,你家三叶子也没那么大肚子,天天吃两大筐鱼吧?”   王二麻子冲那处点点头,也不应答,脚步匆匆地往家去。   那人眼珠子一转,同其他人道:“王二麻子和秦家大郎并在一处出海,瞧着每天要往回抬百十来斤的鱼,你们说这两家不是暗地里发财吧?”   ——“哎,说不准,我瞧着秦家大娘子昨儿从镇上回来,扯了两大匹的黄麻料子呢。”   ——“两匹,黄麻的?那不得近百个铜子?她抠里吧嗦的,一个铜子恨不得扳成两半花,从哪儿来的钱?”   ——“你知道吗?”   人人摇头,小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村里人发现王二麻子和秦大郎除了自己出海网鱼,还在码头上花钱收刚捞回来的鱼。   有人看见王二麻子拿了好几串的铜钱换鱼。   有人看见秦大郎进王家二房小院时满满两筐鱼,出来的时候袖子沉甸甸,脸上笑开花。   有人看见王家小院大门拴地牢牢的,但是天天炊烟不断。   还有人说瞧着有牛板车停在王家二房的院子外边,王二麻子抬了两个有半人高的粗腰缸子上车,亲自护着出门。   发财了!王家二房和秦家肯定发财了!   庆脆脆不知自家第一次按时给酒楼送货的场景被别人看去,赶上回娘家送东西,听有人喊她。   ——“脆脆,王二麻子是不是寻了发财的好门路了?瞧你这身衣裳,新做的吧?”   是小芬娘。   庆脆脆笑了笑,假装没看到附近打量的目光,“婶子好。小芬呢?又在家里绣花呢?”   她家小芬是个哑巴,从小愁到大,要不是有庆家脆脆拉着一起绣花学针线,只怕是个受人苛待的命。   眼瞅着快到相看年纪,媒人听说她闺女哑巴,原本是不看好的,一看了小芬绣花的针线,纳得富贵花开的鞋垫子,顿时拍着胸口保证能说成。   小芬娘以前就喜欢庆家大闺女,人不爱说话,但是爱笑,一对小梨涡衬得水灵姑娘娇憨可爱。   再加上心底好,拉扯了自家闺女,更是亲上相亲。   “她嫌日头晒,脚巴前刚走。前几天她还比划着想去你家,但是你有生意,不好往家去,我怕耽搁你做事,没叫去。”   庆脆脆应和道:“是有些劳力买卖,闲了我去婶子家也行。”   村里人以前说她坏话的时候,小芬娘老帮着怼回去,有的惹急了,破口大骂。   那一日在里正家,众人纷纷指摘的时候,唯有小芬娘肯替王二麻子说好话。   想到此处,庆脆脆又转过身,道:“婶子,狗蛋哥最近忙啥呢?”   小芬娘‘嗨’一声,“家里地都没了,这几天和他爹在家嗑闲。”   村里人起名喜欢叫贱名,说是好养活。   狗蛋哥全名杨狗蛋,是小芬的亲哥哥,人机灵,从小就会来事,要不是家里穷,原本是要送到镇上读书的。   庆脆脆想了想道:“要是狗蛋哥不嫌弃,我这儿缺个做活的人,婶子回去问问?”   又道:“就是累点。一天按村里习惯,给两个铜子,出一顿下晌饭。”   小芬娘眉峰一动.   一天两个铜子,一个月就是六十个,那就是十二斤杂面、五斤猪膘肥肉,就连镇上体面的掌柜一个月工钱才一百六十个铜子。   她忙不迭点头,问了上工的要求,目送庆脆脆走远。   有妇人瞧着她们嘀咕,凑过来问:“方才王二媳妇和你说啥了,瞧把你乐的?”   脆脆只跟她一个说,自然不想让村里人都知道。   小芬娘不作声,只是哼着调子往家去。   家里地泡了洪水,一家人吃喝都飞天了,里正口口声声说会给个活路,这都多少天了,光拉着三大姓的人商量,哪里管他们这些外姓人的死活。   得赶紧跟她汉子说一声,还有狗蛋,明儿要去人家做事,得好好叮嘱一番。   ——   敲开娘家的门,庆脆脆见院子里干干净净,就连鸡窝都收拾地齐整,不动声色地看看北边屋子。   北面是胡娘子的屋子,此时门敞开通风,瞧着里边有人影走动。   像是听着外边的动静,胡娘子往出探身看了一眼,见是她,愣过后客气地笑笑。   庆脆脆叫了声,跟着她娘去了正屋。   庆母眉宇间凝着郁气,见了大闺女回来也没高兴多少,“你爹去里正那儿了,翘翘出去不知和谁玩了,家里就我和北边那个在。”   庆脆脆:“胡娘子和娘相处地怎么样?”   庆母点点头,“就那样,她勤快,做事也利索,这院子里外都有她帮着,挺好的。”   只希望不闹事,安生过日子,倒真如庆翘翘说得,纳胡娘子进门,多了一个好劳力。   “她有孩子,吃喝上别短了,重活还是让爹来。”   他爹造的孽,让他自己受着。   庆母苦笑一下,“大坝一垮,家里的田有一半叫泡坏了,这几天你爹净惦记这事儿,哪有功夫管家里的活。”不嚷嚷着闹事就不错了。   庆脆脆并不言语别的,先是将小篮子里的料子拿出来,“这是那日庆翘翘嚷着要的。家里剩下些,刚好够两身衣裳,你和她一人一件。”   这半匹麻布是青绿色的,春天穿了应景。   倒不是她贴补娘家。   庆翘翘不当人,自那日见她有新衣裳后隔三差五就要去她家小竹屋喊一通,不给开门就往里砸石头,竹墙牢靠,她推不倒,但是能晃,一点清净时候都不给。   也不知道将来谁敢娶这么个糟心货。   庆母朴实惯,瞧着这料子鲜亮,舍不得裁衣裳,“给翘翘做了就好,我就不用了。”   “要是只给她,这料子我就又拿回去了。”   庆母急忙往回扯,“做一身也好,娘已经四五年没新衣裳,做一件能穿好几年,值当值当。”   庆脆脆一直盯着她用剪刀裁了尺寸才算数。   临走前,道:“娘,你没听村里说我和王二哥做生意发财的事儿?”   庆母一愣,“听了。挺好的。日子过得好不好,是你的本事,娘知道你过得好,其他用不着多问。”   虽然当家的逼着她去王家二房走一趟,但她难得倔脸不愿。   当时送脆脆出门的时候,当爹的亲口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她当娘的也认下这句话,一字一句说给脆脆听。   再后来的三贯钱补了聘钱,脆脆还回来把胡娘子的事情料理,给她这个当娘的撑腰。   母女情分已经够了。   平心论,今儿要是传出王二麻子一家要被饿死了,丈夫和她绝不会上门送米粮。   那王二麻子和脆脆有了钱,跟他们庆家有什么关系呢?   她也是做媳妇的,丈夫隔三差五就要数一遍家里的东西,生怕她贴补给娘家,有什么脸面要求脆脆贴补娘家!   走到院门外了,庆脆脆回头盯着她娘,“生意还好,我一个人忙不来。娘要是哪一日空了,来东边帮帮忙吧。请别人也要给钱,还不如让娘挣了呢。一天两个铜板,一顿下晌饭,娘和爹说说,看他让不让?走了,家里就三叶子一个,我得回去了。”   庆母愣愣地看着大闺女远去,好半晌扶着木门往屋子去。   屋子里很快传出妇人懊悔又悲伤的哭泣声。   胡娘子一顿,往外瞅了瞅,最终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手里的编活。   柳枝细嫩,做成篮子晒上几天,燕来提着绣花的帕子去镇上,也好看些。   这一晚饭桌上,庆母说了自己要去王家帮工的事情。   庆父听了工钱,撩起眼皮,“你是她亲娘,一天才给两个铜板?”   “你嫌多?”庆母不惊不澜,“两个铜板是村里请人的通价。多了,就是脆脆用娘家的钱贴补。”   庆父:“贴补点怎么了?家里地让洪水泡地都是烂草根,我是她爹....”   “我娘家地也泡没了。王家一天给两个铜板工钱,我分一个给娘家贴补,行吗?”   庆父一噎,瞪着眼睛好半晌没说话。   眼睁睁看着妻子已经开始收拾桌上的饭碗,扬声道:“我还没吃完呢!”   庆翘翘眼疾手快,将碗里最后一根咸菜捞进嘴里,下一瞬跑地老远,“爹娘,我吃饱了,回屋睡觉了。”   庆父无奈,只好就着一碗白水,吃了剩下的半个窝窝头,想了一会儿,觉得不能放纵妻子顶嘴的坏毛病。   正要开口,院子里一道尖利的喊声响起。   “啊!!!!!”   庆父吓得心里一咯噔,以为家里遭了贼,慌忙奔出门,“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有....”   “有新衣裳!爹,我屋子有一件新衣裳!”   虽然还没完全裁剪出来,但是大小一看就是给她穿得。   庆母说道:“脆脆给送回来的,给你的。”   庆翘翘抿起笑唇,“颜色好看,做上身好。娘,就拿回这一点吗?新衣裳配一套才好看,要是再做个小裙就好了。”   小裙?当自己是镇上的大小姐呢。   庆父犹沉浸在一惊一乍中,没好气道:“穿了裙子你还能干活?本分些。”   庆翘翘不以为意:“地都泡烂了,有什么活可干的。”   庆父:“......”   心口突然好疼,“闭嘴吧!丑人多作怪!”   “你才丑呢!”庆翘翘顶嘴。   说完又怕挨打,一溜烟缩回屋子里,依稀还能听见她嘀咕新衣裳怎么做才好看。   庆父只觉最后一个窝窝头噎地嗓子眼疼,瞧着妻子连白水碗都收走了,悻悻去了北屋。   北屋空着,他小妾又出门给闺女做饭去了。   他空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出门了。   里正说明天要把村里存着的地集中重分,他还是跟老二商量下地的事情吧。 第26章 .抓住赵小河·   今天是第一次给镇上送鱼酱,纵是知道一切妥当,庆脆脆依旧挂心。   星河弥漫,三叶子熬不住神,她盯着他睡下,搬了小墩子就坐在门边等着丈夫回来,旁边支应一盏小风灯,从外边能看出一豆昏黄,为踏黑归家的丈夫亮起指引。   王二麻子看到那一点光亮的时候,赶了大半天山路的疲倦顿消,阴雨过后热意翻涌,白日里叽叽喳喳的鸟雀此时落窝安睡,万籁俱静。   他忍不住脸上的笑意,正要扬声喊一句,却见竹屋子四方,左边那处无缘多出一点,心说:“脆脆架在外边的被子忘记收回去了?”   下一瞬眼皮直跳,那不是家里的被子,是有个人正趴在竹墙上盯着里边看。   那是一个瘦小的男人!   月前有人趁自己不在家,趁着天黑盯着脆脆忙活。   那时候的记忆涌入脑海,王二麻子眼神一厉。   脆脆说这人很有可能是赵家二房的赵小河。   他放轻脚步,拳头攥成沙包大,想抓一个正着。   今日出门是要和酒楼掌柜交谈,脆脆特意给他换了一双新鞋,底子厚,泥土绵软,一点声响都没有。   走到近前,月色清亮,黑影依旧专注地盯着里边在看,王二麻子身量高,顺着他落眼的地方往里看。   暖黄灯下,娇小身影手拿针线,哼着山里小调子,眼底映着如水一般的温柔,他认得出来,脆脆是在给他缝袜巾。   她心疼他出海踏水,双脚被泡地发白,叮嘱他上岸挑担的时候,必须穿上干净柔软的鞋袜。   看向妻子的眼神有多温柔,再看向暗影时就有多狠厉。   他苦了十八年,打小心里藏着对脆脆姑娘的情意,觉得配不上,一辈子未必能换到一个相视而笑。   如今的日子过分美好,就像是做梦一般。   他半分都不想离开脆脆,想看着她只对他好,只对他一个人笑。   脆脆,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但,现在却有人想跟他抢人。   月光皎洁,映出他眼中毫不遮掩的凶气,那是往常只在山里狩猎时才会有的神情。   攥着的拳头渐渐松开,衣袖摩砂终于惊动偷窥的人,那人僵着脖子往后扭头,尚来不及看清,刹那间便被一只粗粝有腥味的大掌捂住嘴。   那人认出身后的人是谁,眼睛瞪地如铜铃一般,张口欲喊却被堵住嘴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响。   猎人凡出手必不会落招,王二麻子向后一拖,另一只大手掐在此人脖颈上。   他常年砍柴狩猎,这人在他手里挣扎的力道还不如山里的野鸡,他轻而易举就将人拖到百尺远,那点昏黄灯光落在眼中终于消失,王二麻子凑在对方耳边,“你敢喊一声,小心我掐断你脖子。”   刚刚那一阵混乱,力气高下早已分晓。   被捂住嘴的人早就哆嗦成一团,哪里还不答应。   松开人,王二麻子终于看清他正脸。   小眼似豆,神神情鬼鬼祟祟,不敢正眼抬头看人,生地贼眉鼠眼。   确实是赵家二房的赵小河。   王二麻子脚踩在他小腿上,防着他往后逃遁,“你方才在干什么?”   赵小河被抓了正着,心里虚,“王二哥,没干什么。就是路过,路过。”   话音刚落,小腿上一阵剧痛,生被人给踩断一般,“啊!!”   王二麻子一巴掌扇在他脸上,“说实话!”   赵小河眼泪鼻涕一把抓,“王二哥,我错了。我错了。是...”   他心里打转,“是村里人说你家赚钱发财了,我心里好奇,想要来看看。我娘说村里地毁了,要是有钱赚,大家一起发财才好。出门耽搁了,天一黑,我想先看看你们睡下没。”   “王二哥,你这是才回来?去镇上了?”   王二麻子看他眼神闪烁,到这时候还在探听自己的动向,眸色更深。   “月前你来过,那时候跑地快,叫你溜了。还敢编瞎话!”   虎拳生威,在他身上招呼好几下,直打地他哭爹喊娘才退后。   “说,来我家作甚?”   赵小河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心说不是说王二麻子是个憨货嘛,怎么这么难糊弄。   “王二哥,我错了,我说实话,说实话。是有人让我盯着你娘子...”   不远处有一道女声朝着此处喊话。   王二麻子听出是脆脆在喊他,下意识抬头,赵小河瞅着这空挡猛地收回小腿,顾不上酸麻,手脚并用往后退去,一边跑一边道:‘王二哥,就是看看你家的生意,没别的...’   庆脆脆提着灯摸到此处,被丈夫扶着,也看到那一道仓皇而逃的背影,“是赵小河?”   王二麻子点点头,他脑海里还在想着方才赵小河说的‘有人让我盯着你娘子’,面上却笑笑,“放心,我教训过他了,以后应该不敢再来。”   再来他不会留情,深山往里有好几处狼窝,位置他很清楚。   庆脆脆皱着眉点头,“听着外边有人在喊,我怕天黑,是你不小心摔着了...”   两人相携往家去,王二麻子藏下心里的紧张,说起白日在镇上的见闻。   “掌柜的大气,收了鱼酱后当场便结算了银钱,足足有六两银子,我听你的,在钱庄开了户子,存了三两,另外的全都换成铜板。”   说着将背上的布囊解开给她。   庆脆脆:“换成铜板才好,三两银子换成铜板,家里还有些,方便给秦大哥结算鱼钱。我要的佐料买齐了吗?家里的不够用....”   小院子夫妻私语半晌,终于灯火熄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二更,三或者六,再会。 第27章 .地没了·   第二日天未亮,杨狗蛋已经等在王家的竹屋外边。   她娘交代了,今天是第一天给王家帮工,王二娘子同妹妹有交情,知道自己本分,所以才愿意叫他。   他深吸一口气,心说可千万别搞砸,眼里一定要有活,别招了主家的嫌弃。   庆脆脆开门将他迎进来,“狗蛋哥,吃上晌饭了没?”   杨狗蛋急忙点头,“走前我娘烙饼子了,吃得饱饱的。”   不吃饱身上没力气,她娘生怕他肚子饿干活没劲,还煮了一颗鸡蛋给他吃。   庆脆脆笑了笑,请他在院子里的大桌上坐好。   灶上刚蒸上包子,此时热气蒸腾,丈夫早早就上山砍柴了,算着差不多要回了,“家里柴火不够用,你王二哥上山去了,一会儿回来,你跟着他出门收鱼就行。”   她知道狗蛋哥不会浮水,并不要他跟着渔船出海,“狗蛋哥,你打小脑子好,码头上人多嘴杂,收鱼的事情得靠着你帮衬下。”   王二哥性子憨厚,且不会还价,虽然有利润赚着,但是却没有将成本压到最小。   而且他一个收鱼、称斤两还得数钱,有时候忙不过来,前几天有个鱼贩子趁着他掏钱,往鱼筐里塞了好大一块石头,白饶出十几个铜板。   她心里不在意,不过见到丈夫蹲在小墩子上愁眉苦脸,想明白,确实该有个帮衬的才行。   杨狗蛋急忙笑着点头,听脆脆说了收鱼的一点门道,还被教会怎么用称,终于安心。   他脑子好使,算钱得利一把好手,很快就知道以后要做的事情。   等王二麻子下山吃过饭后,两人一并出门。   庆脆脆往包裹了多塞了两个包子,叮嘱道:“万事不着急,不能饿着肚子做事,要是再不吃饭就忙,我要生气了。”   王二麻子乖巧地点头,知道今日岳母要来帮工,家里不会只有弟弟和脆脆两人,心里稍稍安定,“你在家好好的,别一个人出门。”   庆脆脆点头,同狗蛋哥笑笑,目送二人沿着石子路离去。   待到日上中天的时候,庆母也到了,庆翘翘挤着要进来,庆脆脆堵门不让,“你要是进,就得做事。鲜鱼腥臭,我院子等会还要起火堆,烟雾缭绕的,你还要进?”   庆翘翘一听鱼腥臭,有些退却,她心里还惦记着再要一件下裙的料子,眼珠子往里边飘,“有娘在就行,干嘛还要我做事?我就坐一会。”   两相争执耽误时间,庆母看大闺女马上要生气,急忙扯着二闺女往后让,“你去自己玩,娘挣了钱给你买料子就是,别在这儿耗磨功夫。”   庆翘翘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后走,见她娘果真进去了,瘪瘪嘴,一弯腰捡了一颗石头往里扔进去才解气。   一路回了村子,正逢村里男女老少往里正家去,她和相熟的小姐妹笑笑,凑在一块说话。   有妇人看她来方向,有心探话,“翘翘,去你姐姐家了?她有生意,你别老招人烦。”   “谁去找她了?我那是送我娘去干活的。”庆翘翘撅起嘴,“我娘去干活挣钱,一个人多臊静。我不得送送。”   “你娘去干活挣钱?脆脆给多少工钱呀?”   “你管这么多。那个小气鬼,抠门得要死,一天说死就两个铜板。要不是我娘可怜她没人帮,谁愿意去?”   一天两个铜板?   人群不少人盯着庆翘翘,“你姐姐做的是什么生意?”   庆翘翘一贯习喜欢炫耀,豆丁点事儿瞒不住,“还能是什么?不就是鱼...啊!”   庆父远远奔过来,冲着她脑袋就是一巴掌,“长了驴嘴,什么都兜不住?老子给你吃喝,说的话全当放屁了?”   说着又是两耳光扇在她脸上,“你再敢胡咧一下,信不信老子把你拴在院子拿绳捆上?”   四周有村人拦着,“庆家大郎,说说怎么了?一个村的,你家脆脆有钱挣,也不说帮衬大家,就这还说是花溪村的?”   庆父翻眼瞪她,“有钱挣是脆脆有本事。有本事你自己寻摸一个出路,老子就不信你挣了钱能敞开肚皮跟村里人说道?”   庆翘翘被三巴掌扇地眼眶窝红,却不敢吱声。   今早上出门前他爹叮嘱她嘴巴严实点,半点不能漏出消息去,她答应得好好的,方才不知怎么就没忍住。   她不知真的傻,知道大姐家的生意要是做长久,能弥补些地里的损失,家底攒一些,将来有好嫁妆。   可脸上挨了打,不再跟着人群,捂着嘴呜呜往家跑去。   庆父情绪稍微缓,重新和老二一家走在一处。   庆二娘子郭氏看戏全,听临近村里人还在议论脆脆的生意,笑着道:“大哥,脆脆虽然外嫁了,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要真是发财,可得好好帮帮着咱们庆家。”   庆父闷不出声地点头。   他倒是想让庆脆脆帮衬,可惜妻子不愿意说和,当初送嫁的时候自己做得也不体面,王二麻子还让他揍了一顿,哪里有脸面凑上去。   郭氏同闺女对视一眼,在丈夫耳朵边嘀咕一下,折身往相反方向去。   反正今日堵在里正这处也没啥用,说来说去,就说不会不顾大家生死,真做法影子都看不见。还不如往脆脆处看看呢。   ——   里正屋子再宽敞,却也架不住整个村子里人都拥挤进来。   有头脸能进院子的都是村里三大姓,庆家在花溪村落户三代,自然往后靠,瞧着里边院子大桌上三族公都在,还有算盘簿子在,心里一亮。   磨蹭了这么久,终于有说法了。   不过这喜悦没持续多久,很快里正屋子里吵嚷得不像样子。   村里被泡坏的地都在北边,近半百亩一年收成有三十贯银钱不止,这损失大了。   本来抱着能有补偿的想法求了这许久,谁知里正一言顿时掀起混乱。   ——村里百亩田地,未收洪灾影响的完好亩田收做村□□有,以每一户男丁人头均摊。   庆父最先叫嚷开,他家原本未受损还有三亩地,若是交付成集体田,按照人头划分,最后有三分都未必。   “不公道!我家田都是祖宗置办的,凭什么交出去算做公田?”   本次受损最多的就是三大姓的土地,他们手里现在没田,就惦记外姓人手里的,天理何在?   大家都不是傻子,岂不知这又是三大姓的人在欺负人?   有人不忿开头,“往日田里没灾,北边地靠着大坝,到了夏日燥热灌水多润,年年收成有余。那时候怎么不给我们均分?如今有难,就惦记我们的田,那把往日多收了交出来!”   “对!交出来!”   “你们三大姓欺负人!里正,你做人不公道!”   “大坝垮了,谁都不冲,就冲你们三大姓的,那是老天爷开眼!”   ——“不要吵!有话好好说,你指谁呢?”   ——“外姓人,手里给你们些地就不错了,还敢多话!信不信赶你们出去?”   ——“别挤,你他娘的出去,出去!”   吵吵嚷嚷,不知谁第一下挥拳头,院子里外,三大姓和外姓的汉子都挤在此处,一处斗,拉架的,卷入争斗的。   男人们出力气,女人们扯嗓子拽头发,谁家没个鸡零狗碎,上百余人打斗在一起,直到见了红。   这一日的议事因为田地均分一事终于闹嚷开。   然而最终三大姓的人占了人数优势,再一次盘踞上风。   这天擦黑,庆父捏了一张地契,捂着生疼的肋骨回到院中。   庆母瞧他脸上灰败,衣衫烂碎惊呼出声,家里有草药敷在伤口上,“好端端的,怎么伤成这样?”   庆父眼神无光,“没了。祖宗置办下的地都没了。”   庆母接过他手里的契书,愣愣盯着半晌,她认得的字不多,上边的‘三分’还辨别地出来。   “三分?家里的地只有三分了!这让人怎么活呀!”   庆父锯嘴葫芦样不开口。   同样的事情在花溪村不同人家上演,这一晚的花溪村并不平静,有人喜有人忧。   天一亮,扛着锄头下地的人都比寻常沉默许多。   直到——   原本属于自己的田,如今三大姓的人笑呵呵地扬锄头。   欺人太甚!   三大姓的人欺人太甚! 第28章 .黄花鱼干·   村里因为田地打了架,最后还是将余田分作公用。   庆脆脆隔天就听她娘讲了,庆母犹豫一下,“娘瞧着你这里忙乱,缺人手,你看能不能让你婶来帮衬?”   庆家大房房加在一起原本有五亩田,化作公田后,最后按男丁数量到手,只有一亩,还是最偏远的一处。   青白盐碱地,一亩地一年有七八百个铜板赚就不错了。   到时候大房房一分,辛苦一年未必有三百个。   庆母愁了一夜,和丈夫盘算着若是能在大闺女这里一直做事,一个月稳定些有六十铜子,一年下来也能顶上一亩地的收成。   到时候给县里交税粮,收成数量不足,也有些钱顶上。   庆脆脆摇头,“谁来都行,就是婶和表姐不行。以前在咱们家,庆柳和婶眼皮大,瞧着什么都想要,娘您受不住妯娌脸面,叫占了多少便宜,现在还算得过来嘛?”   庆脆脆指指屋子里,“我这院子看着大,屋里外都是紧要东西,忙起来,一个不招眼庆柳要是摸进去,丢了什么我担待不起。娘有心可怜别人,先可怜可怜我这个当闺女的吧。”   庆母如何不知道房母女的习惯,昨天闹着要进院子,脆脆冷脸不让,今天堵在村里路上不让她走,实在无法才应下问问。   闺女都已经嫁人了,女婿天不亮出门,夜里黑了都未必能回来,赚地都是辛苦钱。   她面上讪讪,将盐水泡过的鱼块捞出放在簸箕上,往竹架上摆。   日头越来越好,盐水浸过两个时辰就能上架晾干,干了以后吊起风干,就是醪糟鱼的原底料。   目前家里的鱼干生意分成两桩,一是专供酒楼的醪糟鱼酱,另一则是烟熏后的鱼干。   烟熏鱼干是后山上的香气草叶晒干点燃的香气熏烤,这种生鱼不用盐水泡,而是在湿润鱼身抹她自己配好的佐料粉。   烟熏鱼干不用像醪糟鱼一般再泡开晾干炸制,直接上笼就能吃,是当日在镇上她自己摆摊卖得那种。   比起醪糟鱼酱,这种烟熏鱼费些时间,但是可自家直接售卖。   目前家里收鱼都收海鱼,不拘泥品种,只要个头大,剔除鱼鳞内脏,按照分量来就好。   但是她发现黄花鱼口感更佳,而且渔捞容易,是这片海域比较多的鱼类。   想了想,她道:“娘,若是婶再缠着,你就说,我这里收鱼,目前收鲜活黄花鱼,去鳞去内脏,一斤六个铜子,她要是有我就收。”   补充道:“村里有人要是问,都能跟他们说。”   她这里结算都是当场给铜子,若是有心人勤快些,只要来,符合她要的种类,都收。   庆母笑着‘哎’一声,妯娌之间不好闹腾地僵持,昨夜丈夫又怨怪她这些年没生个男娃,不然分地的时候不至于只有三分。   要不是房有一个男丁,庆家未必能有一亩地。   庆脆脆不知她娘的心思,她不是偏心帮着娘家,逢着王家大房嫂子黄氏带着豆豆来,也是同样的说法。   三叶子又在搓小麻绳,王豆豆生得比他壮,被他娘扯着来有些不愿意,挤在三叶子跟前推这搡那的,一看就死性不改。   庆脆脆没耐心招呼她们,给黄氏说了话,起身送他们出门,“嫂子,咱们两家都分家了,按理说以前的事儿麻子和三叶子不计较,我就不说别的。但是豆豆每次见了三叶子连个叔叔都不叫,别人家怎么看王家的家教?”   黄氏脸上一僵,有些不开心。   她自己的儿子用一个隔房伯娘教训?   不过眼下求到跟前做事,不好不给面子,“是了,我回去好好教他。”   庆脆脆知道她没放在心上,不过情分尽到了。   上一辈子在县太爷后院,瞧见不少姨娘生的孩子就是不服管教,打小性子就歪地不成样子,最后都成了纨绔。   大门关上,庆脆脆一边收着竹排下的烟熏鱼干,一边跟三叶子说话,“今儿上镇上,嫂子给你买一本开蒙的书,你不能做重活,便学着认字吧。”   她原本也不认字,后来帮着主母白氏料理账册,说了不少字,正好教给三叶子。   这些时候三叶子按时喝药,吃食衣饰都不缺,瞧着小脸蛋上有了肉,整个人不再病恹恹的。   今日只忙活半天,庆母已经回家去了,下晌的时候她要带着三叶子去镇上,一来将这些天烟熏过的鱼干卖了,另一遭该给三叶子换新药,家里的铜板也不够了。   出门锁好大门,庆脆脆拉着三叶子往村口走,寻常都有牛车在那边等着拉客,路上遇上村里人问她是不是真的收鱼,庆脆脆笑着点头,“婶子放心,鱼钱都是现给,不赊欠。现在只收黄花鱼,料理干净,一斤六个铜板,童叟无欺。”   那妇人听她亲口说了,心里终于信了。   瞧着王媳妇一声鲜亮衣衫,三叶子也穿得是往日都不曾有的新衣服,两人还阔气地做了牛车,不由点头。   王家这生意可行。   ——   依旧是上一回的卖鱼干的摊子,庆脆脆交代三叶子蹲在自己身侧,方解开背上的大背篓,连布巾都不曾铺开,已经有熟悉面孔的妇人蹲在跟前。   “哎哟,小夫人,可叫我等地心焦。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来?”   是那一日出手大方,第一单开张的妇人。   当日她说自己不会做鱼,所以买了两张最大的鱼。   庆脆脆同她笑笑,“家里忙着事情,脱不开身。今日空出时候,这才来。还是要两条?”   妇人点头,眼神已经在她箩筐了来回看,“上一次那一道咸味的可有?”   丈夫吃了夸赞过好几回,夜里都宿在自己屋子里。   不仅有咸味的,这一次烟熏有几条辣口的。   临海镇人吃不惯辛辣,打蜀中来的辣椒粉不受欢迎,她手轻,只腌过三四条。   妇人一听,欢喜不已,“都要了。你这辣口的都要了,这东西放得住,我听你说吊在院子廊下,第条隔了七八天才吃,味还是没变。”   很快第一单开张,妇人一买就是七条,入账第一笔就有三百多个铜子,庆脆脆从篓子底翻出一个手掌高的竹筒。   “这是自家腌制的鱼酱,镇上的大酒楼都要,我看您大气,便送你一筒回去尝尝。”   白送的,谁不愿意?   妇人笑呵呵地接过,再三承诺下一次还来买。   不过片刻又有第客人,第三、第四、第五....   背篓里上百条鱼干很快就卖光了,最后一个顾客嚼着庆脆脆送过来尝味的样品,眼神闪过精光。   等庆脆脆收起摊子要走,这人邀她去临近饭汤馆。   “不瞒夫人说,某是个走货人,以前扁担挑着做货郎,走街串巷,见过不少东西,这鱼干还是头一遭。不知您可有意向同某做一桩交易?”   庆脆脆喝了半碗茶汤,闻言一顿,“您如今做什么?”   “山货生意。南来北往,收些山里干菜。我家在镇子东边有铺子,门脸也好认,槐花巷子第三街,第一家山货通就是。”   比起鱼鲜生意来,干菜利润实在看不下去。   庆脆脆是村里人,每年货郎从山里收菜,行价多少了然于心,到了县里,听后厨的娘子说一斤山菜的价钱时候,还吓了一跳。   足足多出两倍的价钱呢。   两人商议过后,最终以一斤黄花鱼干十三个铜子的价钱议定。   说好交货的地方,两人借了店家的笔墨当场立过契书。   庆脆脆婉拒对方请客的邀请,拉着三叶子东西市来回跑,终于将东西买齐换好。   将将踏着黄昏最后一缕光线赶回村子里。   未料到家门口堵了四五个人,庆脆脆瞧出他们都是赤着小腿,一声腥气,顿时明白。   看来她收黄花鱼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等着的人见她回来,顿时咧出笑,“王娘子回来啦。”   庆脆脆认出这几人都是花溪村外姓的人,客气地打招呼,开锁进屋,“各位伯伯在此处稍等。我去拿秤杆出来。”   这几人虽是一个村子的,却不过分相亲,露财于人不是好事,更何况此时家中只有自己一个大人。   再出来时候,她只拿了秤杆。   “几位伯伯,按照咱们说得,黄花鱼须得料理干净,肠肚掏空,鱼鳞净身,我这边才收。”   “这是自然,”   “晓得的,咱们都听说了。”   唯独有一个眼神闪烁,瞧着庆脆脆一条条地检查,有些心虚。   轮到他的时候,这人笑笑,“一转眼脆脆都这般大了,以前去你家的时候,你还跟个小豆丁似的....”   庆脆脆和他客气笑笑,将他筐中最上层的黄花鱼检查后,眉头一皱。   这鱼越往下料理地越不干净,本身鱼肉便有腥气,若是料理地不好,更是难闻。   尤其是有些鱼肠肚还挂在外边,筐里臭烘烘的,“吴叔,你这鱼料理地不行。我不能收。”   一听这话,吴叔就急了,“怎么不能收?我一条条洗过了,你看这...”   庆脆脆将另一筐拉到跟前,让他看差距,“我收鱼回来,这么多若是再自己费时间去鳞清洗,后续的工序就慢了。慢一筐就是一天,耽误了镇上的交货,是要亏钱的。”   “吴叔,下一回料理得跟这位叔子一样就行。”   ——“吴别耍赖,咱们一块出海,都是两筐,就你舍不得力气,才将将一筐。王媳妇说得要求我们都知道,你自己发懒不好好料理,别怪别人。”   ——“就是。你看看你那筐鱼,脏不兮兮的。再瞧瞧我这筐...”   ——“下一回不能叫他一块出海了,一路上又嫌这又嫌那的,烦人!”   其他人开口,吴只能认了。   庆脆脆指出另一堆,“吴叔还有七八条过关的,也值当些钱,不白费力气。”   检查过就是上秤杆,不一会儿谁家多少斤两都分明。   庆脆脆给众人算过铜钱数量,再次进门。   不一会儿出来,每人数量都给过,“伯伯们放心,我家做生意不赊欠,当场点清,后续不复账。”   这四五人中最多的有十七斤,到手就是百余个铜子,握在手心里烫地眼窝热,数了好几次才放心。   就连最少的吴都有四十个铜子。   这只是一天的收鱼钱,加上网起来、已经在码头上卖了的,这一天就挣了往年收成的一小半。   四五人心里激动,连箩筐都忘了拿,脚步匆匆地往家奔去。   庆脆脆无奈地将这几筐鱼拖进小院,趁着天色没有完全黑,带上手套匆匆裹上佐料。   一直忙到腰酸背痛,终于将这三小筐处理好。   王麻子和杨狗蛋到家的时候又是四箩筐的鱼肉,庆脆脆将蒸好的包子端到桌上,手脚麻利地炒了一大盘腊鱼块,再加上一锅野菜蛋汤。   众人吃地饱饱地,庆脆脆拿了十五枚铜板给了狗蛋哥,“这工比想象中的还要累些,以后便按照三个铜板算工钱。”   杨狗蛋欢喜地接了过去,村里早就有王房收黄花鱼的消息,他自己不会浮水,做不来出海的活计,幸亏力气还有地方使唤。   明日开始,他爹也要雇船出海了,到时候家里黄花鱼王娘子收,其他鱼也不浪费,由他收,铜板不会少。   送走了杨狗蛋,庆脆脆累得睁不开眼,勉强将四筐鱼倒进盐水里,一倒头昏睡过去。   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在帮她擦脸洗脚,温热的帕子让人身上舒缓,不由松开蹙起的眉头。   王麻子生疼她受累,想了想,觉得明天自己就不用出海了。   反正最后都要收鱼,他整日不在家,脆脆一个人要干活太重。   这一夜一直到月上中天,王麻子将盐水中浸泡到时辰的鲜鱼都吊起,才歇下。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不易,喜欢的话求个收藏   ————————————————————   推下接档文古言《偏执皇帝的脸盲小青梅》   上一世的他继承皇位后被恨意覆脑,以隐卫权势构陷非嫡系大臣,血洗朝堂,暴/政难敛,穷兵黩武,最后于暴/乱城破的战火中自刎于墙头。   临死之前,中山王告知他,在卫隐山上陪伴他十年的小姑娘,为他披甲上阵,冲锋陷阵,世人毁他谤他,唯独她做他的不二臣,却因他好战,死于乱军马蹄之下。   死前最后的一点念想便是:朕的小青梅啊,若是有来世,必许你一生盛世,满眼朝歌和太平锦绣。   再一睁眼回到了他当帝王的第三年,武官旧案已在案头积灰,整个朝廷军权尽握于帝王,积威声重的顶峰时期。   百官:陛下,吾朝兵强马壮,攻克哈瀚,指日可待。   皇帝沉思片刻摇摇头:众臣所言无理。中宫空悬,朕无心朝政,此事再议,再议。   百官:???   ————普通版视角——————   魏柔辞是镇国大将军长女。   皇帝亲口承认与这位将门虎女一块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未来皇后的不二人选。   宫中大宴,因护驾有功,太后允她恩赏,众人以为魏家柔辞会顺台阶下求得入主中宮的旨意。   却闻她浅笑回禀:“臣女与中山王少时相伴数年,暗许情意,求太后、陛下赐婚,允我二人义结金兰。”   !!!   满堂鸭蛋眼!   新科探花·魏家三郎·某女弟弟握拳:说了别乱用成语了,为什么不听话!   大臣们:中山王是哪一个?听着有点耳熟。等等....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一向暴戾、铁血手腕的皇帝微微一笑:“准了。”   心里却恨得咬牙切齿,瞪着阶下全然不知自己说错什么,一心以为得了姻缘,沉浸在喜悦中的英气女子。   朕的小青梅呀,今晚该如何惩罚你呢?   ——女主版视角————   明和三九年春,魏柔辞在卫隐山遇到修习文道的十九郎。   彼时她已上山半年,自诩老人,对他颇为照顾,这一照顾就把自己下半辈子给送出去了。   她心里是欢喜的,岂料三年岁月一隔,良人负心,不愿承担当年的誓言。   没关系,她可以重新追回来。   唯一奇怪的就是,每次对中山王献殷勤后,皇帝陛下总是阴阳怪气地约她读书、写字、画画、下棋。   她有些困惑——怎么皇帝陛下比中山王还要像卫隐山的十九郎呢?   很久之后   帝后闺房话   秋浥尘:皇后啊皇后,这个世上最英俊最威武的竹马叫什么?   皇后翻身背朝他,折腾了大半夜不睡,又出幺蛾子!不就是当年认错了人嘛,孩子都满地跑了,还翻陈年旧账。   锦被之下有大掌意欲再掀起一波‘浪花’,魏柔辞无奈妥协,吧唧一大口亲:“这个世上最英俊最威武的竹马是陛下,姓秋,名浥尘,小名叫肉包子,可以了吗?”   小名什么的,其实不用提。   心满意足的皇帝傲娇嗯哼,搂着温香软玉安心入睡。   ——   “人人都说卫隐山是他的不归路,无人知,在那里,我遇见了我的太阳。”   避雷指南:   *脸盲·舞文弄墨词不达意·武将女主+X+忠犬·反差萌·缺安全感·偏执皇帝   *欢喜日常,求不指点   *背景架空,不考据不考实,看个开森就好 第29章 .挣钱了·   一夜黑甜昏睡, 第二日起身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庆脆脆一慌,匆匆穿好衣裳就往院子里奔,昨夜盐水浸泡的鱼块还没挂起,泡了一夜肯定要臭了。   四筐鱼加起来损失就是好几贯铜钱的。   三叶子手里攥着二哥给编好的草蚂蚱,手里的小树枝学着小墩子上摆着的书本的字一笔一划地画着,听到旁边的脚步声,扭头笑笑:“二嫂子,你起来啦?”   庆脆脆有些惭愧,连三叶子都起了,自己这个当长辈的竟然还赖床。   “你二哥呢?”   “二哥上山去砍柴了。”三叶子指指厨房,“灶上温着饭,嫂子洗洗,吃上晌饭吧。”   如今家里有三口灶,大灶生意专用,醪糟鱼或是炒料,自家吃饭用的都是当初自己搭起来的一高一矮的黄泥灶。   矮一点的小灶三叶子正好用,熬药最多。   此时小灶上的药罐汩汩冒着热气,大灶盖得严实,揭开白汽水雾散尽后,有一小瓷碗黄澄澄的鸡蛋羹,两个淡黄颜色的素馅包子。   庆脆脆擦擦鬓间的水珠子,手脚麻利地将吃食端出来。   三叶子矮小,探不到这么宽的大灶,温饭的人便只能是丈夫了。   她脸上有笑,吸溜一大勺滑嫩的鸡蛋,“你二哥和狗蛋出门了?”   三叶子摇摇头,“狗蛋哥哥走了,二哥说这几天家里忙,累着二嫂了,所以要在家呆上几天。”   庆脆脆了然地点点头,院子里的柴火堆看着添过了,正好奇王二哥这时辰还在山上,怕是要误了头一批出海的渔船。   家里如今收鱼,日中前一次,多是秦家大哥来一趟,满满的两大筐,加起来有百十来斤,有的时候这一船收得多,秦大哥还拉着家里的弟弟一起抬,多了能有两百斤。   上晌她娘来家里帮忙,检查、称斤两、收鱼、分类,紧接着就要上盐水或是抹料。   抹料最好是现炒的,她手里攥着秘方和调配比例,不敢假于人手,又要看火又得盯着竹檐下的烟熏叶子,忙得脚不沾地,恨不能生风。   如今又有了黄花鱼干的生意,她从中看出了商机,想着做好以后扩扩大,不仅是黄花鱼,海里的壳类虾贝,哪一样不能入手呢?   昨日实在太累,酣睡一夜几乎没有什么知觉,这样是在透支年轻的本钱,一等上了年纪,可有罪要受。   她眼神从院子里来回打转,瞧着挤挤攘攘挂着的廊檐,做了一个决定。   王二麻子回来的时候又是满满两大捆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的柴火块,他砍柴一贯利索,却不苛求,粗细都有,齐齐跺在向阳的地方,依照如今的晴空万里,隔一天就能用上。   庆脆脆将人叫进屋子里,小算盘来回一扒拉,对上丈夫懵懂的眼神,郑重道:“相公,咱们得盖一间专门晒鱼的棚屋了。”   王二麻子尚处于震惊,自然她说什么,他都答应,只是:“脆脆,这才过了一个月,咱们就赚了这么些钱?”   生意有周期,院子里挂着的这些尚是新近收回来的,属于未成交易,不能算到利润里。   庆脆脆翻翻簿子,上面都是按照日期记录的,“虽然是过去一个月,其实是只有二十五天的收鱼卖了出去,咱们不囤货,光酒楼七天一收,平均纯利润都有三两银子呢。”更不必说,家里还有辅料腌制的鱼干。   所以过去这些天,能赚到十两银子,不算什么。   王二麻子憨憨地笑了起来,“是你的功劳。要不是你本事...”   庆脆脆有些得意,“也不能全是我的,若不是有你在外边支应着,我也揽不了活。而且,三叶子也出力了,家里多少条鱼线都是三叶子辛辛苦苦搓出来的。”   小墩子上的三叶子惊喜地点点头。   三个人守着账本笑了片刻,庆脆脆道:“这生意肯定是往大了做,如今尚是咱们自己人,以后请人,要是盈润不错,胆子大些,我们也可以跟山货老板一样,在镇上开一间铺子。”   那还太远了,不过两兄弟却目光殷殷,对未来的美好生活充满了向往。   ——   这一日庆母上工,瞧着女婿在,客客气气打招呼,手脚麻利地换上衣衫,双耳系上透气的布巾站在灶前生火。   换衣裳和系口巾是大闺女要求的,她舍不得布料,大闺女说炒料的时候呛口,要是人不小心打喷嚏溅到锅里,不干净。   忙活了半个时辰,瞧着院子里女婿砍柴剁竹子,庆母扭头问一旁的闺女,“二麻子今儿不出门?”   庆脆脆摇摇头,“这几天我累着了,他说在家帮衬几天。”   她娘还要忙活家里的吃食,每每能帮着料理了上晌的活计,下晌天一擦黑,就得走。   所以晚上收回来的鱼只能她自己做。   如今家里收罗不少,地方挤占,所以新棚子得尽快盖好。   她道:“娘,外家今年地里的活忙不忙?”   庆母从大锅铲子来回舞动,额间生出细汗,分神回道:“不忙。家里本来地不多,现今那村里正没收集体田,还是你外家自己种。你两个表哥都在,人勤谨。”   她娘是外村媳妇,外家日子一般,当初赶上了灾年,实在没办法才聘闺女出门。   说是聘闺女,其实随嫁就一袋陈年大米。   这是她娘这些年在庆家站不直腰板的另一个原因。   庆脆脆记得她奶还在的时候,那时候一大家人住在一个院子,老是挖苦她娘,说她娘是娘家卖了的,不值钱云云。   记得每年过年,她娘回娘家,拿得年礼都是最少的,但是外家爷从来不嫌弃,两个舅舅都是憨厚老实人,只说人回去就行,端到饭桌上的都是农家人最珍贵的鸡肉。   “娘给外家传上句话吧,就说我这儿挖地盖竹屋,缺人干活了。要是舅舅们地里不忙了,来我这儿帮衬下。”   她想了想,村里请人修屋子盖地都要打地基,但她就是搭上一个比现在这院子还大的竹子屋。   “多了就两三天,管中午一顿大饭,一人十六个铜板。”   庆母觉得炒料呛地眼窝发酸,没应声,只是点头。   应下又往后看看,“女婿那儿,知道这事不?”   庆脆脆还真没想过问,家里银钱一贯是自己做主。   故而扭头扬声喊:“相公,搭房子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请我外家舅舅来帮忙,每天给工钱,能成不?”   “你做主。”王二麻子连话都没听完,忙活着将箩筐里的鱼翻面串线。   庆脆脆看她娘,“能行。”   庆母有些傻眼,这大闺女花钱大手大脚,女婿竟也由着胡来?   请外家干活这事要是在村里一说,指不定多少人背后指点,婆婆家肯定也不放过。   不过一想,大闺女成亲,里正和三大公做主给分家,上头没婆婆压着,妯娌嫂嫂做了黑心事,哪里还有脸凑上来说三道四。   正想着,竹屋外边有男声扬声喊人。   不知觉已经到了送鱼的时辰,庆母抓紧将炒热炒熟的辅料捞到大木盆里。   院子里大闺女正耐心地教着女婿怎么用秤,跟前的小叔子正捏着小黑炭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数字。   她心说这一家别说只有三个人,但是劲头往一处使唤,好日子长着呢。   有了这么个闺女,是她当娘的好命。   昨天发了工钱,闺女多给了二个,一共二十二个,回家后,丈夫数了半天,要锁在柜子里。   她一把抢过来,放在了自己的小匣子里。   这钱是她辛辛苦苦挣下的,给庆家受死半辈子,她受制半辈子,往后挣钱的人是她,钱就握在自己手上。   丈夫不理解,嚎扯着要休妻。   休了正好,休了她在大闺女家从白天忙到黑夜,每天还多一个铜板,一个月近百个铜板,心里还落闲。   早年嫁人有婆婆磋磨,没了婆婆又是妯娌,家里的汉子还是个不贴心的,一把年纪偷寡妇人,她可真是做了大半辈子的苦命人。   腰杆硬气些,有什么不好。   听了这话,丈夫好大半天不说话,就连院子里扫鸡屎的胡寡妇都吓傻了。   一想到昨晚的场景,庆母心里痛快,不自觉中哼出大闺女挂在嘴边的小调子。   最后一铲子佐料进盆,大铁勺敲得嘣嘣响。   “嘿!都齐了。脆脆,拿鱼过来。”   不远处的王二夫妇:“???”   这么开心的嘛?   秦大哥挠挠头,“呵呵,庆大婶子挺精神的,是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文名,觉得可还行? 第30章 .补偿银子·   当天同她娘说了请外家舅舅帮忙, 第二天人就到了。   庆脆脆将人迎到院子里,如今家里大变模样,院中两个大桌子,茶碗水壶都齐全。   寻常的茶汤,农家人不讲究,解渴就好。   朱大舅不让她忙活,庆脆脆执意端了茶碗,示意丈夫去屋里端了一碟子白玉糕。   这是镇上最寻常的点心,一斤三个铜子,耐饥,嚼起来还甜滋滋的,庆脆脆往一并过来的小表弟跟前让,“吃吧,脆脆姐不是外人,不用客气。”   小表弟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爹,见他同意了,这才伸手取了一块,还是最小的一块。   庆脆脆没再推让,跟舅舅说了几句家常话后,进入正题。   “大舅,我现在的屋子都是家住的,外边人送鱼进来也不方便,要说堵在屋子外边,村里人传闲话说不大气,这不,我想着再搭一座小院子。”   说着拿出一张草纸,上面黑炭笔画出大致轮廓。   讲解片刻,大舅懂了她意思,笑着点头,“这院子临挨着后山,来前我去看过,那一片竹林海了去,再盖上十几座这样的院子都未必损耗十分一二。就是辛苦力气,这就出门了。”   庆脆脆目送丈夫同外家一行人出门,搬出院子里的大陶缸,热水烫过,倒栽靠墙立着,一等干了,大火上灶,醪糟鱼酱今儿要做出来。   又是忙碌的一天,等着缸干,她将大晌午饭预备好,去镇上买肉没时间,大早上王二麻子走了些山路到隔壁的富村,那里有养猪户,买了五斤的五花肉。   外家来了四个男丁,又是卖力气,中午不能缺了肉菜。   五花肉改刀,热水焯过,撇去浮沫,肉汤水加各式佐料放在瓦罐里闷上,等到日中,切成一片片的大肉,沾上农家酸浆油,满口生香。   这时节山上都是野菜,她小院子当初也中了一小畦的韭菜,正好做素馅的大包子。   家里有人干活,收鱼也不能误了,庆脆脆临时请小芬娘来帮忙一天,称过生鱼后,见她娘教着小芬娘如何做工,这才放心。   小芬娘嘴严,而且狗蛋哥也在给家里做事,她每天能放心地将一大贯银子交付出去,自然是信任的。   手里有活计不计较时辰,一转眼日上中天,又有断断续续网了黄花鱼回来的人。   庆脆脆依旧是在门外称鱼,算好银钱才进屋去拿。   来的人也不是头一遭,知道这事情有谱,心里不着慌,瞧着左边有人抱了长竹子回来,地上也是挖出腿深的长沟,猜出几分。   ——“王二媳妇,你家这是又要盖一间小院子?”   庆脆脆点点头,不欲多说。   有人认出上工的人是隔壁村的朱家人,道:“你请外村人做事?每天多少个钱呀?”   庆脆脆心里不爽,觑眼看说话人,正是那一日偷工减料,不好好清洗鱼鳞的吴二叔,“我外家看我婆家孤零,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白来做工。吴二叔要是眼红外村人来,今日的鱼钱就不要拿了,这两筐都白饶我吧。”   吴二叔脸上讪讪,笑着说自己开玩笑。   同行的人嗤一声,“吴二,你老实些,小心王二娘子查验你鱼不合格,不收你的鱼,到时候回家,你老爹又是一顿大棍子抽人。”   “你爹才抽你呢。”   吴二叔斗鸡一般顶回去,人群三三两两指着他嘀咕,他没脸再呆,拿了铜板落荒而逃。   有人同庆脆脆解释道:“王二媳妇,这吴二上一次偷懒,只拿了那点铜板回去,吴老爹先时还以为多,逢人就炫耀。谁知同行一起的都比他多,吴老爹回了家就是一顿棍棒伺候。”   庆脆脆心想:怪不得吴二叔再来的时候,分量多,还料理地干净呢。   ——   很快花溪村人都知道王家二房另一起了一间竹院子,分作左右两节,左边的开了门脸,逢有送鱼的都能进院子。   王二麻子手脚麻利,检查过秤,然后给一根竹签板,上面是三叶子扭扭歪歪的数字。   有了数字签子,然后出门去原先的庆家小院子,王二娘子拿着这小签子算钱,当场结清点算,一出门便不能说少了。   三天的工活,最后一个傍晚,上过防雨顶子,庆脆脆炖了一大锅的猪骨头。   王二麻子跟外家舅舅处得亲热,开了一小坛酒,一直喝到天全黑了才尽兴。   庆脆脆叫人扶着已经半醉的舅舅,支起一只纸灯笼递给表哥,“天黑,山路不好走,回家的时候小心些。”   表哥忙点头,又摸摸袖子里的沉甸甸的布袋子,只觉更慎重。   庆脆脆封了两百铜子,算下来是多了八枚,凑了整数。   日子不紧巴,她也不小气。   就连昨日白天王家大哥来帮了一天,她同样给了十六个铜子,谁都不占谁的便宜。   新起的这间竹屋子实在得她喜欢,以自家原来的东边墙做靠,三面重新围拢,又高又结实,而且中间还开了一道门连通左右,最左边的空地上一大片三层竹架子,两间宽敞的竹屋子用来做烟熏间。   地方一大,心里有些不踏实,她害怕夜里贼翻进来,还缠着一层刺手的蒺藜。   今夜不适合搬挪,而且那边的新灶膛还没干,暂时不能用。   以前家里没钱,起得灶都是河边黄泥,这一次多了钱,从镇上买了耐火砖和耐火泥,砌了一口三眼灶,做醪糟鱼酱只会更快,更多。   第二日的搬挪也是理货,将烟熏的区域按照新旧划分,架子也要先熏过驱虫的草叶子,不过天越来越热,人总不能一直站在日头下防着虫蝇。   庆脆脆想了片刻,买了好几匹轻薄透气的白麻布,长长的细篾条编成伞一般,核心骨架高高地撑在中间,前后左右搭出晾晒区。   每每人进去,须得小心,不能将蚊虫苍蝇放进去。   一过又是一个月,进了六月的时候,朝廷关于春日那场洪灾的说法终于到了。   花溪村再一次掀起一波狂潮。   无他,朝廷按照田亩毁损,一亩地赔了二两银子,这钱分到里正手里后,只有当初北边地被损毁的人家领到了钱。   前后一权衡,没有被毁了地的人家迫不得已受里正和三大姓的道德说法,同舟共济,将自家田地供出来算做公田。   那些田地没了的人,不仅分走了他们的田地,还领到了朝廷返还的补偿银子。   花溪村人口丰,男女老少,加起来足有百十口人,认了均田,如今若是再认了补偿银子的事情,那就是孬种了。   其实很多人大多是人为了一口气,这前后一月半,王家二房收鱼,村里人想着法子都出海凑人数赚钱,每一户多多少少都有进项。   这其中靠着出海捕鱼有进项的多是外姓人口,谁让他们没了田,家里又底子不丰,白白坐在家里耗磨日子有什么用?   众人不服,三三两两纠结起来,往里正处要说法。   庆母说的时候,庆脆脆摇头,“里正不会将田分还给大家,也不会把补偿银子均摊的。”   花溪村是自来以三大姓顶天,宗亲观念重于一切,排斥外姓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逢有春耕秋收的祭祀典礼,外姓人都不能踏进祠堂,只能在外边看看。   庆母觉得大闺女说得有道理,将手头边的鱼肉涮一涮,放到一侧的蒸笼上,“你爹没去。”   庆脆脆笑了笑,当时庆家被冲坏的两亩地都是大房的,他爹刚拿到手热乎的四两银子,怎么肯拿出去跟别人均摊。   转而一想,原本被毁坏了地也不知村里是什么个想法。   若是闲置了,里正要开垦新的荒地,那她有心买了。   鱼干生意敞亮,但是昨日她去镇上,发现已经有别的人同样在卖。   幸好她的鱼干和别家鱼干不同,风味奇佳,而且提前跟山货上做了契书,所以稳定了后续的销路。   她大致打听过,出现同样的鱼干都是临海的几个村子,占着地利优势,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幸好她最先做起,摊开的场面不小,早前的利润积攒承受得住外边生意的分利,最关键是将名声打出去了,如今镇上一听花溪村王二家的鱼干,都愿意花铜板。   下晌的时候,两大缸醪糟鱼酱做好装车,空余地方则是两篓子的黄花鱼干。庆脆脆叮嘱丈夫回来的时候要买的东西,目送牛车走远。   正要转身,却见小路上撵上来一个身影。   穿着是她一般无二的杏色单衣,但她下身只有粗活的破布裤子,来得这个却是一件杏黄裙子。   一看就知道给她娘的料子又被庆翘翘抢走了。   庆脆脆不耐应付她,要关门。   庆翘翘嘴巴比眼睛快,“别关。家里出事了,我是来叫娘回家的。”   等她进了院子,三五句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外姓人闹得厉害,里正无奈,只好请每一户当家人来表决,也是巧了,正好赞成均摊赔偿银子和不赞成的打了对家,里正一点簿子,还差两家没表态。   一户是庆家大房,另一户则是王家二房。   庆翘翘自请来叫人,“娘,爹说让你去里正家,就说咱们家不愿意。”   庆母心里冷哼,丈夫不敢去,还不是怕让二房和外姓人给打死,这时候想起她这个当妻子的了。   “不去,你自己让你爹去,要么就和村里人说咱家不愿意。”   庆翘翘眼珠子一转,看向另一个,“你呢?王家二房是什么意思?姐夫呢?”   庆脆脆道:“他出门了,你一并回了吧。王家二房愿意均摊。”   想了想不放心,怕她耍心眼说了谎话,最后害得外姓人失望。   “就说当家的不在,做不了主。”   庆翘翘噘嘴,“你自己去说。”   她脚丫子粘在地上一样,死活不愿意动一下。   打量着她出门,能从这里拿了什么东西不成?   庆脆脆懒得拆穿,先是将灶上的火灭了,烟熏屋子都挂了锁头,两间竹院子的连通门上过锁,嘱咐三叶子把大门从里面拴上。   庆母看着二闺女的嘴脸,头一回觉得这个孩子不像自己,像丈夫,懒惰爱占小便宜,不自省还总是怪怨别人。   “你别想着从这院子拿东西,你姐姐对东西都有数,样样记账,少一条鱼,她敢当着全村人说你偷东西。”   有了偷东西的名声,谁还敢娶这样的人做媳妇。   庆翘翘瘪瘪嘴,“谁说我惦记着臭巴巴的鱼肉呢。”   她可是听村里人说了,庆脆脆从镇上买了一大匹艳粉色的绢布,她身上这一套杏黄的料子是麻布,衬得脸不好看。   要是有艳粉色的绢布做衣裳,必定是人比花娇,在村里占头一份。   听着那边有关门声,庆翘翘眼巴巴瞅着人走远了,先是往中段的木门前站定,可惜她撞了好几下,除了胳膊疼,什么都落着。   庆母懒得再说她,最后的几条鱼挂了起来,往外走,“到点回家做饭了,出来吧。”   庆翘翘不死心,见她娘落锁后死活不走,庆母无奈,只叮嘱她早点回家。   一转眼,天际擦黑,庆翘翘撅着腚同里边的三叶子说了好几个来回,还是没哄着人把门打开,气得拽了竹排要打。   奈何上一次外家舅舅来的时候重新做了护防,墙上密密麻麻都是蒺藜,庆翘翘只能罢手。   顺着缝往里看,见三叶子转身进了自己的小屋,一旁庆脆脆的大屋子虚掩着,一步之遥,就能拿到那匹艳粉色的料子了。   “都怪娘,挣了那么多钱,小气吧啦,舍不得买一点绢布。”   她嘴里嘀咕着没完,冷不丁身后有踩断树枝,‘咔’地一声清脆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视线里一道黑色的影子扑了上来堵住她的嘴。   “呜呜呜呜呜.....”   ——“堵严实了。”   ——“你快点!这娘们咬人呢。快点,要不是踩准今日王二麻子要去镇上,村里人都去了你爹那儿,这事成不了”   两个身影左右看看,瞧着没人,一拖一拉将堵住嘴、挣扎不停的人捆地严实。   当前的那个嘿嘿邪笑,瞧着人挣不脱,顺对方领口往里探去,“先叫哥哥尝个鲜。”   呜呜声音更大,天色全黑,另一个人看不清她面孔,只是觉得这力气也太大了,一点不像平时柔弱的庆家大姑娘,“确定是她吗?”   赵小河催他抱着腿,赶快走,“就是她,这件杏黄的衫子是她今日的衣衫,我盯了一白天。方才吴二叔送鱼,也穿得是这件。”   另一个终于放心,二人都未察觉被绑着的人身子僵住,一前一后抬起,没一会儿消失在山道,踏着夜色往后山去了。 第31章 .是里正儿子·   屋子里的三叶子听见外边一阵闹腾,以为又是二嫂子妹妹不安分,出门喊了一句,“你别拉扯我家的墙了。二嫂回来,我会告状的。”   声音果然没了。   三叶子惊奇,原来这句话这么管用呀。   本来按计划,在里正屋子说了自家的态度,前后用不了多长时间。   奈何村里的姑婶子们拉着说闲话,直到庆父到了表明不愿意,双方态势再次持平。   庆脆脆瞧着屋子里外都是各说各的,眼看又是一场吵架,匆匆离去。   到家里的小路,正好同从镇上送货回来的丈夫遇上,两人说着话往家里去。   三叶子听了动静,从里打开门,“二嫂子,翘翘姐姐方才又哄我开门,但是我没开。”   庆脆脆拍拍他小脑袋,示意丈夫点灯出来,每回庆翘翘闹腾,院墙上的蒺藜乱成一遭。   灯光一亮,夫妻二人收拾过后,庆脆脆觉得脚下一咯,捡起地上的钗子,皱紧眉头。   这是庆翘翘最喜欢的首饰,原本是她娘的陪嫁,钗头上缠绕过金丝,如今却沾染泥土,叫人踩断两半。   她方才脚上的力气绝对用不到这么大。   庆脆脆:“相公,把灯拿来。”   王二麻子听她语气不对,原本在她身后,急忙将灯笼亮在她眼前。   她家人来人外,院墙处凌乱都是脚印子,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从这钗子掉落的地方一直往前,有细细挠痕,拖拽的痕迹。   庆脆脆眼皮一跳,顺着往痕迹往前去,一直到消失不见,站直往前看去。   夜色浓深,只能看到远处高低不平、黑黢黢的山影子。   “出事了。”庆翘翘肯定出事了。   她只觉浑身一寒。   就在这时,自小路上传来熟悉的呼喊声,庆脆脆扭头迎上去,“娘,庆翘翘回家了吗?”   庆母一听这话腿就软了,嗓子眼里哽着,“没在家。村里人都说没见过。”   庆脆脆不敢耽搁,将人安顿在自己院子里,拿上称手的棍棒,同丈夫一人一盏灯笼,上山寻人。   一路进山喊人,正是夏日草木繁盛的时候。   再一回头,只见山脚下星星点点。   庆母在院子里坐不住,心里慌成乱麻,左右等不到,觉得大闺女就两个人,奔着村里一路喊,村里的人守望相助,一听庆家好好的闺女丢了,有灯笼的提着灯笼,三三两两齐齐往后山来了。   庆脆脆心说:完了。   她和丈夫对视一眼,都知道这件事冲着她来,庆翘翘应该是被误绑了。最大的嫌疑就是赵家二房的赵小河。   趁着夜黑将一个良家大黄花闺女绑上山,而且按照三叶子说的时辰,前后两个时辰,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村里人大张旗鼓,一但找到人,十里八乡传得人尽皆知。   “赶快,我们得赶在别人之前找到。”   可漫山遍野,又该从何处找人。   很快,有一处发出惊喜的喊叫。   ——“找到了!找到了!在这儿,在这儿。”   庆脆脆心里一沉,匆匆往那处赶,尚未近前已经听到庆母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围在四处的人低声议论着。   “可怜呀。”   “还活着不?”   “作孽呀,是哪个畜牲?”   庆脆脆抖着手扒开人群,火把亮堂,映出一处浅沟弯处,她娘哭天喊地,在她怀里的人原本杏黄的衣裙被撕成碎片,两条腿赤着,头脸上都是血迹。   她猛地拽了丈夫递过来的长衣,冲着人群把持火把的人喊:“移开。把火把移开!”   人已经跳下去,哆嗦着将长衣裹在不知是死是活的人身上。   她红着眼睛瞪上空,“听不见吗?我叫你把火把移开!”   有些人懂礼,她喊第一声的时候已经移开,唯有一个舔着脸非要往浅处照,“王二娘子,我们是好心好意帮你....”   是赵家人。   庆脆脆恨不能扑上去打死他,“你敢再照,姓赵的别想从我那里换上半条鱼的钱!移开!”   那人讪讪,被身后自家人扯衣袖,心不甘情不愿地移开。   这当口庆父也到了,瞧地不真切,却是猜出大概,张口大骂。   “丢人!丢死人了!庆家怎么出了这么个败坏门风的丧门星...”   庆母猛地将怀里的二闺女推给脆脆,怒极生威,冲到丈夫跟前撕打起来。   “你骂谁?你骂谁丧门星。你是翘翘的爹呀!你怎么能这么说她!我打死你!”   “丧门星!你们母女都是丧门星!”   拉架的、看热闹的、围观的,庆脆脆都不顾了,她将怀里人的裤子往上提,裹得严严实实。   “我带你回家。”   王二麻子将小姨子稳稳地背起,三两步跨出小沟,庆脆脆紧紧跟在他身后。   这无声的三人瞧着比那边干开的都可怖,人群自动让出路径来,目送那一点灯笼一步步走远,直到消失不见。   ——   庆脆脆将人安置在自己屋子里,丈夫去镇上请大夫了,她用清水清洗庆翘翘周身。   除了下边的,最严重的就是脑袋上的血洞。   肿起大包,脸上也是青紫成片的巴掌印。   庆翘翘张牙舞爪的,肯定不愿意,必然是反抗才遭致这么多殴打。   换了新衣服,外边庆母和庆父也都到了,鬓发散乱,脸上各有伤痕,怨气撒尽,做爹娘的都等在院子里。   这一夜真是漫长,庆脆脆觉得床上的人渐渐进气少出气浅,好几次都凑到鼻子跟前,确认人到底还活着嘛。   终于,大夫到了。   老大夫是坐骡车来的,一路上颠簸顾不上喘气,诊脉下针拿药材。   走前庆脆脆嘱咐一定要说清症状,尤其上脑袋上伤势,大夫有预备,熬煮药也是现成的。   大夫:“人就剩最后一口气了,喝了参汤吊吊,看人能不能醒过来。”   又递出一包药材,“这是散淤血的,她让人砸了脑袋,必定有淤血。”   王二麻子出门熬药。   就连天都像是应和他们的心情,从大早上便阴着脸。   药壶坐上水,他让三叶子守着,奔去另一边,将院子里的鱼干挂起,空气中都是潮腥的泥土味,眼看就是下雨。   参汤灌了,也不知是不是人下意识的心理,庆脆脆真的觉得昏迷中人脸色好了不少。   外边三叶子和丈夫来回忙活,她出门去帮,视线落在闷坐在凳子上的庆父。   想了想,道:“爹,这事儿十有八九是赵家二房的赵小河做得。他一个招架不住翘翘,肯定还有别人。村里谁和他走得最近,你心里应该明白。”   她给他一个心理准备,“这事儿怎么办,你自己想想。”   前脚刚把最后一架子的鱼块收回来,下一瞬泼天雨水倾倒而下。   院里很快汇成小股雨水,顺着沟渠往外流去。   三叶子不知发生什么,但是知道要是自己把门开了,让二嫂子的娘家妹妹进院子,肯定就不会出事。   他自责道:“二嫂子,都是三叶子的错。要是三叶子给翘翘姐开门....”   庆脆脆扭头看他,“三叶子,你记住,这事儿我没错,你没错,庆翘翘更没错,只有那些做了恶事的人有错。”   三叶子叫嫂子眼中的严肃吓到,乖乖地点头。   三人站在长棚下看着外边的雨势,好半晌庆脆脆看向自己的丈夫,苦笑一下,“若不是我去了里正家,如今这桩事就会发生在我身上。”   王二麻子紧握妻子的小手,只觉冰凉地心口疼,“不会。这事儿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有他在,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在她身上。   赵家?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伤害脆脆半分。   他眼神闪过狠色,上一次给赵小河和他身边的人教训不够,才引来这无穷的祸事。   这一次他不会罢休。   ——   夏雨来去如风,很快阴云消散,有虹悬挂在天际。   庆母从中段门过来,眼眶发肿,一言不发地将长棚下的鱼重新搬出来摆在阳下。   庆脆脆看出她娘经过这一次的事情眼神都变了,往日的柔弱可欺都消失不见,为母则刚。   “我去找我爹。”   庆母喊住她,语气波澜不惊,“你爹家去了。他说了,你说的话没凭据,说出去不占理。村里人不会帮着的。”   若非庆翘翘醒了指证,说谁都没用。   庆母喂二闺女喝了药,也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量,“翘翘醒了,我听她说。到时候就是告到县里,我都不会罢休。”   庆脆脆看她一阵,最终点头。   沉默发酵最终引出的怒火必然滔天,她可以想到事发爆发后的激烈。她爹一如既往地退缩了,这一次她依旧能撑腰。   家里的收鱼生意不曾间断,但每一户来送鱼的都瞧出这小院子的不对劲,往日欢声笑语消失,无声坚持地过日子才可怕。   三日后的一个黄昏,庆翘翘醒了。   最先发现的是三叶子,他喊人,庆脆脆和庆母争先进到屋中。   她如今住的地方是新的竹床,立在大竹屋的外间,醒时还有些懵懂,等到一切回忆席卷,嚎哭了起来。   庆母将人搂在怀里,“翘翘,别怕。娘给你做主,你说,是谁?”   庆翘翘哽咽着:“是赵小河...还有于大壮。”   头一个意料之中,第二个情理之中。   于大壮是里正的儿子,一直喜欢她,好几次说过要给她家下聘娶她进门。   庆脆脆看向门外的丈夫,知道他也听见了。   这几日王二麻子一直在村里偷摸打听赵二河平日跟谁走的最近,于大壮就是其中一个。   却听屋中庆翘翘——   “都怪她!都怪庆脆脆,要不是她小气,我怎么会在这荒地方等着。都怪她,娘,赵小河本来是要抓庆脆脆的,他们要拽庆脆脆的,本来应该是庆脆脆被扯到后山的....” 第32章 .骗人回来·   庆母看她癫态发疯,嘴里是非不分,又心疼又愤怒,“你闭嘴!要不是脆脆和你姐夫,你早就死在那山沟里了。”   她来大闺女这处,从村里过,明的暗的指点比春日那场洪水还凶,二闺女遇上这档子事,说人家是不用想了,活不活得下去都难说。   庆翘翘听了她娘说那日被找到的事情,嚎声一顿,双眼彻底放空。   她心心念念就是到了十四岁相看人家,媒人说合一个富贵户,就像春娘子说得那般,穿金戴银、山珍海味。   没了,都没了。   屋子里好半天只有庆母哽咽声音,庆翘翘突然开口:“为什么我在这儿?为什么我不在家里?”   “你爹那个葬良心的,他说你遇了那档子事,家里门楣都泼了脏水,不让你进门....”庆母哭地撕心裂肺。   想起丈夫说得话,她心里就跟被人生生捅了一把刀子。   这些天她也不回去庆家,每天和大闺女睡在一起,吃喝用都是女婿家的,所以每天的工钱实在没脸再伸手。   “你让人砸了脑袋,人参能救命,你爹不给钱。吃药请大夫都是脆脆掏的,你以后.....”   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二闺女还能有以后吗?   庆翘翘眼珠子慢吞吞地挪向门口,见庆脆脆好端端地立在那儿,身上穿的另一件她之前不曾见过的湖蓝色单衣,脑海里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一日赵小河他们说得话。   她遭遇的侮辱、失去的未来生活都是因为她,因为她那日和自己穿了同样的杏黄色衣衫。   所有的怨恨和恶毒都有了出口,她猛地起身,想下地,可惜身上还没好全,滚在地上,庆母只当她又受不了,发作起来。   庆脆脆却从她眼神中看出了太多情绪,她冷眼看着庆翘翘被扶上床。   “你是不是想说,自己是替我挡了一灾?”   庆母回头,哀求道:“脆脆,不要说了。”   庆脆脆不理会,同床上人发红的眼睛对视,“那日你身上的料子哪儿来的?那是我给娘的。娘养了我们十来年,身上的衣衫破了补、补了又缝,没一件齐整的。你身上哪一件衣裳是有补丁的?”   庆翘翘扯着嗓子道:“我是家里最小的。娘疼我,娘愿意。”   “娘早上在家做了饭,腿不停歇地在我这儿忙一天,晚上还得赶回去给家里做饭。你帮衬什么了?你不帮罢了。那一件杏黄衣衫我是照着娘身量缝好的,要不是你自己改工过,怎么能上身?”   庆脆脆挣脱她娘的阻拦,冲着床上的人道:“你但凡有良心,不贪,不在人前显摆,能被当成我绑进山里?”   她指指这屋子里外,直白道:“知道是哪里吗?这是王家。我是谁?我是王庆氏。能给你个遮风挡雨的屋檐,是因为你姐夫心善,是因为娘,是我念在一母同胞的情分。”   庆母又哀哀哭出声,避开屋外王家兄弟的视线,在二闺女床前坐好。   “睁大你的眼,想清楚到底应该恨谁,找谁算账!要是再拎不清...哼....那就滚出这院子。”   庆脆脆满肚子气出门,甫一到了那院子,眼窝里却是有泪。   她虽然讨厌庆翘翘,但发生这种事情后依旧难过,她在屋子里说得绝情,她娘伤心,可她也伤心。   她抹一把泪珠,“王二哥,你觉得我狠心吗?”   王二麻子将人搂在怀里,“你不是狠心,你才是最真心的。小姨子和丈母娘一味哀嚎没用,起因与过程都不重要,现在最关键是日后怎么办。”   这几天从村里打听消息,从庆翘翘在山里找到的第二天起,赵小河和于大壮借口在镇上帮工,消失不见人。   若是要算账,必然到当场对峙才行。   庆脆脆眼神闪过锐利,视线落在院墙上,过半晌,在丈夫耳朵边嘀咕几句。   王二麻子先是惊讶,继而点头,“这是好办法。”   先把人引回来,再说后话。   “还是先看小姨子是什么态度,她要是为了名声不愿意追究...”   毕竟花溪村这点大,里正和三大姓的赵家是顶头做主的,若是家里害怕对方家大人多,不愿意追究,他们夫妻光着急有什么用。   庆脆脆一笑,“你不了解翘翘,她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只要得罪了她,一口咬死都是轻的。眼下是见了我,脑子糊涂。等她转过弯来,必然死不放手。”   这话说得很准。   不大一会儿,庆母过到这边,“翘翘说了,不放过赵小河和于大壮。”   二闺女睚眦必报,心眼小得跟针眼一样。   “翘翘说,那两人上山刚揭开布巾,听见她说话就知道抓错人了。”但是却不肯白忙活,占了便宜后听庆翘翘说要上门闹事,心生恶念,索性搬了大石头砸人。   幸亏天色昏黑,庆翘翘机灵往旁侧偏了偏。   那两人也是怂货,头一回做了杀人勾当,哪里还敢确定人究竟死没死,将人扔在沟里,逃回了村子。   庆脆脆点头,心里有数了。   “翘翘醒了的事情不必和爹说,娘你今天回家一趟,趁着村里人最多的时候就说大夫看过,庆翘翘就这两天的寿命,然后拿上些干净衣裳回来。”   庆母点头应下。   如此,隔天中午,王二麻子从外边回来,身后跟着秦家大哥和杨狗蛋,三人神情谨慎。   “回来了。两人分开走的。赵小河从东边进村,于大壮是从西边进村的。”   回来就好,有仇报仇。   外人看去,王家二房依旧是忙碌的收鱼,却添了不少伤心气,有人看到三叶子在院中拿黄纸捏元宝,心里清楚了。   庆家二闺女翘翘,怕是就这两天的事儿。   村里大槐树   李婆子难得说了人话,“老婆子瞧了也难受,那翘翘丫头总跟我家孙女一块玩,小嘴巴巴的,跟鸟雀似的。哎....你说怎么摊上这桩事。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畜生,丧尽天良。”   村里人家有没出嫁闺女的人家都是愤慨。   今日是庆家二丫头,保不住那祸害惦记上村里其他黄花闺女。   这事儿没几天传得十里八乡都知道了,走亲戚串娘家的,往院子里一坐就能说道大半天。   这段时间,附近村落的闺女们夜里都不敢独自出门,就是大白天也捂在家里。   怕呀!黄花闺女的名声比海深比天高,出不得半点差错。   也有人感叹:“庆家二闺女一直昏着,要不然说了畜生的名姓,咱们有防备。保不齐拉着人去县里,关他个十年八年的。”   “可不是。这种祸害早早除了才行。”   “人醒了,也是活受罪。要是想起后山上的事,指不定得疯。”   人群之中,赵小河眼珠子嘀溜转,听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心里得意。   那大石头是他亲自选的,抱起来分量不轻,一石头下去肯定活不成。原本以为隔一夜,等到庆家叫嚷开,找到庆翘翘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尸体。   谁曾想庆家发觉得挺快,不过也没用,不过是拖了五天罢了。   他摸了摸袖子里的左手虎口,已经生痂了。   庆翘翘挺疯的,逮着就是下死口,他虎口还有于大壮胸膛上,都让死咬了一大口,要不是动作快,估计得掉一块肉下来。   他心里侥幸,眼神中各种情绪转过,全然不知有人盯着他半晌。   一等赵小河往外走去,立刻有人撵上去。   寻到村里的僻静处,赵小河还在回味那一夜的快活,不知觉哼出调子。   直到身后有人叫他。   “赵小河。”   他回头看去,下一瞬有人从旁侧窜出,一前一后堵嘴蒙头,□□绳捆住人,很快消失在小路上。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于大壮身上。   天刚擦黑的时候,庆脆脆换了体面的衣裳,吩咐其他人在家里等着,和丈夫出门,上了村里大路。   七拐八扭,到了一处大院子前。   敲门声后,有妇人开门,见到屋外的人一愣。   庆脆脆客气地笑笑。   “孙婆婆,孙老族公在吗?” 第33章 .八贯钱聘庆翘翘·   花溪村三大姓——赵为首,于次之,孙为末。   孙家最喜欢当老好人,但是老好人不容易当,这些年夹在赵于两家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庆脆脆进屋不过三刻钟便出来了,此时天已经全黑,小巷子外边庆母和庆翘翘已经到了,秦大哥和狗蛋个一人手里提着一个蒙头人。   “走吧,里正那边早前传过话,这时候应该在等着。”   庆翘翘披了一件小斗篷,兜帽宽大,将一张脸遮地严实,听过话后下意识往后缩缩。   “我一定要去吗?”   庆脆脆看她,“可以不去。看你。”   七八个人等着她的决定。   庆翘翘往后看一眼,那两个人今日白天被绑来,险些吓死,家里拦着不让她动手,但她还是抽空扇了好几个巴掌   可不解气呀!   她后半辈子毁了,她爹不要她,她娘只会呜呜哭。   她再自私不讲理,也知道长久住在姐夫家里不妥当。   可她不知道怎么办。   庆脆脆说朝廷律法,男女不以礼交,皆死。   她是苦主,但是律法不管她苦不苦,只要发生了,双方上明堂后都要死。   发生这样的事情往往都是宗族之间互相商量着来,一是为了保住人命,二则是为了宗亲村落的名声。   庆翘翘终究不甘,她想挣个公道,可什么是公道,她说不清楚。   “那就走吧。看看里正怎么说。”   ——   里正和里正媳妇一人一个墩子,坐在院子里。   外边一阵脚步声,里正抬头,是他二儿子于二强。   “爹,没找到大哥。赵小河也没找到。”   里正点点头,“找不到了。这时候要么是听风声跑了,要么就是叫庆家,不,应该是叫王家人给捉了。”   他希望是第一种可能,但心里预感,照着现在的情形,应该是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   于二强攥紧拳头,“爹,大哥不是说了,是庆家二闺女自己下贱勾引人的,要不然他也...”   “这话你也信!”里正娘子竖起眼睛看这个憨傻的二儿子,“庆家那个真要是勾引,你大哥犯得着将人往死里弄?”   于二强挠挠头,“那咋办?我去叫人,从王家院子里把人抢回来?”   里正摆摆手,“谁都别拉扯。这事儿不能张扬,传出去,你大哥要么流放要么处死。”   最关键,他这个里正立身不正,教子过,守不住声名,就什么都没了。   村里前后公田的事情,朝廷赔偿银子的事情已经激起民愤了,乡老都来了信,让他警醒。要是再出一件脏名声的事儿...   于二强想不通其中关节,“爹,那大哥怎么办?”   怎么办?   里正冷哼一声,已经听到院墙外边脚步声,“问我,我不知道,得看人要什么吧。”   片刻后   屋中正堂。   屋子里点了四五盏油灯,这时候里正娘子也不敢小气,泡了茶水,端了四五碟子的点心。   可惜没人碰,没人想碰。   就连最软和性子的庆母都拉长一张脸,不给半分面子。   前后经过,于赵两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当事人说得清楚明白。   庆翘翘指点的两处伤势是于二强亲自核验过的,落了痂口,做不了假。   这当口赵家二房夫妻两个也到了,一看地上儿子被绑着跪下,赵二娘子哭天喊地,扯着嗓子号丧。   “婶子要是不想赵小河死,就悄默声的闭上嘴吧。这么丢人的事情,说出去你这个当娘的也没脸。”   庆脆脆冷言冷语道。   赵二娘子自然不服,尤其是儿子脸上还被打过的印子,还想发作,一偏头瞧见躲在庆脆脆身后的身影,认出是谁后,前后一联想,猛地捂住嘴。   她瞧着其他人僵持,只能看自己儿子,“小河呀,那事儿是你...”   赵小河低着头不做声。   那猥琐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赵二娘子像是被烫了,猛地将扶儿子的手收回来,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在自己裤缝上来回擦。   看样子村里这些天对做恶事的人骂了话她都知道,更何况赵家二房还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没养大,千叮咛万嘱咐小心被祸害,却没想到这祸害是她自己生养大的。   “赵老族公年纪大了,想必走得慢、来得晚。咱们再等等吧。”   里正撩起眼皮看庆脆脆。   讨债的上门,几人中唯独这个主见,他看明白了,其他人都是纸糊的厉害,只庆脆脆心里谱,不好糊弄。   听说王家二房的生意全是王二娘子把关,黄花鱼干、黄花鱼酱还这几天才开始收的贝类珍鲍。   想来是钱挣到手了,底气足,来的秦杨两家的男丁是给撑腰呢。   里正眼底思虑周转,想起上次乡老信里说的事情。   ——   赵老族公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一起来得还于家、孙家两位族公。   这等脏污事,宗族之间秘密解决了就好。   烦杂坐定,赵老族公觑眼看地上跪着的人,“事做了,何必论断。这绳子捆得正好。来人,去把庆家二丫头一并捆上。”   庆翘翘张口就要喊,眼神看她姐不作声,赶忙闭上嘴。   捆就捆。又不是第一次被捆。   她也被扯到堂中地下跪好,只不过身上披风裹着,大兜帽遮脸,没人能看清她。   这是给下马威呢。   庆脆脆看三个人都跪了,反而笑了,“我爹听了赵小河和于大壮这两个畜生做下的孽,一口气没上来,临昏倒前喊着要个公道。”   赵小河和于大壮是畜生,里正夫妇又是什么?赵家二房爹娘又是什么?   庆脆脆管他们脸面多难看,“老族公最公道,我还当这事儿不好办。三个人捆了都好。相公,去让村里的牛把式套车,连夜送他们去县里,正好赶上明天第一声堂鼓。”   王二麻子嗯一声,要往屋外走,却被赵二叔堵着不让。   赵老族公眼皮一跳,“去了县里,县太爷定了罪,三个都得死,你知不知?”   “死一个闺女,换我庆家门风干净。”庆脆脆眼神示意王二麻子稍候,“我娘家大房,新进门的胡娘子了身孕,是男是女,将来只要清清白白的名声,长大能在人前站着走。”   庆家能清清白白做了人,死了一个不值钱的姑娘,但是于赵两家从此以后别想在临海镇立足。   族里的男丁娶不上媳妇,闺女说不到好人家,被人戳着脊梁骨,不等这一辈长亲闭眼,两家就能破败。   赵老族公和于老族公对视一眼,齐齐安静。   里正早就预料到这结果,他由着赵老族公吓唬人,不过是为了衬托自己后边的出场。   “王二媳妇,按辈分,这屋子里,你算小的,说话得敬着礼数。如今你妹妹是苦主,那也是你娘家的事情,你不好插手。”   里正看向庆大娘子,道:“庆大家的,丑事都了,咱们长辈该关上门自己商讨,小一辈年轻,好意气。”   庆母听出里正是想将大闺女隔绝出去。   大闺女不在,就她一人,还不由着这一屋子拿捏。   于是摇头,“不用。我当家的昏着,全凭大闺女做主就行。”   说着往庆脆脆身后躲躲。   里正只等她这句话呢,于是点头,“此事脆脆要是揽,那我就和你说道。”   他从屋中摸了一个细长条的竹篾,猛地往当中跪着的于大壮身上抽了好几下,其中一下专往脸上去,立时就红肿起来,瞧着可怖。   人打了,里正气喘吁吁地重新坐定,“县上公堂肯定不能去。一去,三个人都是死。这理儿,大家都认吧?”   庆脆脆没动作,但是地下的庆翘翘狂点头,赵家二房夫妻也点头。   里正将众人反映纳入眼底,长吁一声后,“可事情总得个说法。大壮做了错事,是他不当人。儿子过,我这个当爹的得在后边收揽着。”   “翘翘是村里人自小看着长大的,品性算好,翻年到了岁数,肯定也要相看人家的。她跟了赵小河的事情,我家可以当不知情。   于家不是没担当,今日便能应允求娶,八贯钱的聘礼钱是大聘,吉日子到了,吹锣打鼓正大光明迎进门。这么着,翘翘,你看行吗?”   庆翘翘唰地抬头,兴冲冲地点头,“我愿意的。”   她开口,其他人自然不能说什么。   庆脆脆蹙起眉头,“这是天大的好事。里正没别的要求?”   里正看她,眼底算计一闪而过,“老话说的好,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儿不能都是我家大壮的过,庆家也得出些力促成这桩好事情。”   “王二媳妇,八贯钱聘礼花溪村十来年没过了,所以嫁妆得丰厚。你家里的海货生意红火,我于家不都惦记,只一个鱼干腌制的秘方。了这秘方做嫁妆,翘翘进门做大郎的正头媳妇没二话。   你既然要揽,就得管到底。”   所以王二媳妇,你管还是不管?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不以礼交,皆死——《魏书·刑法志》 第34章 .五十两、三十棍·   好算计。   庆脆脆眼神发寒,她知道自家生意做成,外边人眼热。   昨日盘账,她家海货生意做了两个月多,纯利润到手有三十几两,有些零头还没一并算进去。   这种守在家里,靠着秘方发财,谁人不想。   娘家二房的婶婶还有王家大房的嫂子,回回来眼睛贼亮,恨不得上手翻翻,把秘方揣回自己家去。   她不肯分享秘方,大嫂子每每寻借口进院子,瞅着眼风就往佐料盆子跟前凑,尝尝闻闻,有一回还捏了一小把藏起来。   村里人看她家收鱼一日比一日多,不是没有起心思的。   但是他们不会腌制,一来佐料调配不对,成品要么齁咸要么存留不住就臭了,二来零散的斤两,送到镇上只能零卖,还要被比较压价,最后赚得还没有当初买佐料的钱多。   还不如就安心捕鱼给王家送。   庆脆脆一进里正院子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腥臭味,虽然屋檐下什么都没有,但是支应出来的绳线一看就知道是用来挂鱼的。   她同里正笑了笑,扭头问地上的庆翘翘,“翘翘,这婚事方才没说随嫁,你就着急应了。现在呢,你还要嫁吗?”   庆翘翘不是傻子,她脑筋转地快,里正说的话里里外外一个意思:他们要给她说法是假,明面娶她进门,不过是为了庆脆脆的海货生意。   可庆脆脆已经嫁人了。   她娘跟她说了很多,吃药花得七八两银子是庆脆脆做主给掏的,她们吃喝住用都是王家的,一天两个铜板的工钱远远不够抵。   自她醒来,喝得是鸡汤,顿顿有肉有鸡蛋,但那不是庆脆脆的,是王家的。   她娘说名不正言不顺,小姨子和丈母娘让女婿养活,那是要让婆家往死里骂,要是庆脆脆公婆在,没准庆脆脆连铺盖卷都没有就被撵出门了。   别的不说,她爹天天嘴里骂骂咧咧,生怕她娘将家里的东西送到外家去。动不动就说要休妻。   庆脆脆已经是在贴补娘家了。   她终于分清你我,东西亲疏。   于是闷声道:“我不愿意。生意是王家的,凭什么给我?”   不止庆脆脆惊讶,这屋里外无人不惊讶。   要知道,在花溪村庆家二丫头名声不小,模样一般,心气却高,脑子不分里外事理,眼窝浅,爱攀比还小气。   哦,还有一个嘴巴不饶人。   庆脆脆看她娘捂着帕子在哭,心说真像是老话说的,遭逢大变,性情大改了。   “里正,这事儿我管,是给我这可怜的妹妹撑腰,您说得这个我也不认。”   “自来没听说哪个杀人放火的,不仅要把苦主送过去祸及下半辈子,还要赔上银子去求凶手。”   她嗤笑一下,又看向被打过的于大壮。   “于大壮好歹是哥哥,也不说给家里的弟、妹做个表率。我记得您家三姑娘刚和隔壁村的钱家说定亲事吧?有这样的外家,保不准哪一日钱家的小姑娘就遭了于大哥的辣手摧花。”   “王二家的!你慎言!”里正怒喝。   赵老族公铁头拐杖猛地钝地。   “天理昭昭,做了恶事的人不会没报应。里正、老族公,叔叔婶子们,你们是村里多少代的厚人家,哪一个不敬着?底下的小辈是这么教养的?”   庆脆脆说话夹枪带棒,上前将庆翘翘拽起来往身后挡,“这世上没有一个做错事儿的人配抬着头说话,今儿必须有个让我们满意的说法。”   让小辈指着鼻子教做人,这是一辈子不曾有的事情。   赵老族公气得险些倒仰过去,‘你你你’了片刻,却只能压下。   庆脆脆示意身后的秦杨二人,将于大壮和赵小河拽上出了正屋,给足他们商量的时间。   片刻后里正将他们重新请进来,“还是老话,于家认媳妇,八贯钱不变,不必要什么随嫁。”   反正赵家会摊去四贯钱,比起三闺女亲事和自己里正的名望,娶一个残花败柳微不足道。   “庆翘翘,你愿意吗?”   庆翘翘摇头。   他们愿意娶,她还不愿意嫁呢。   临出门前庆脆脆说了,做了错事的人不是她,脏了身子的人是赵小河和于大壮,她比他们干净得多了。   里正眼神晦暗,意有所指,“王二家的,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后还在一个村子里过日子,未必没有求到我这里的时候。”   庆脆脆听出他威胁,却无所畏惧。   丈夫高大的身影就在自己身后,给了最大的支持。   “头一个,这两人,大棍每人三十下,于二郎就在此处,他动手。   第二,五十两银子,多了不要,少了不行,都是庆翘翘的贴身钱。   出了这道门,这件事儿就算是封嘴。我们不会说,至于你们管不管得住自己,那是你们的事情。”   里正几次三番被打脸,终于恼了。   他恼却没有法子,同在赵族公对视一眼,看懂各自的意思。   “不拘现银还是银票?”   庆脆脆点头。   里正看身后的妻子一眼,赵老族公看向赵家二房夫妇,“去拿二十五两的银票来。”   真金白银地掏,谁也心疼。   赵二娘子忍着肉疼去拿了钱来。   这是家里被洪水泡坏的十几亩地换来的,到手才几天,转手送出去了。   更难过的是还要眼睁睁看着儿子在跟前受棍子。   庆脆脆看得出于二强放水了,棍子甩起来裂空声吓人,其实落到身上就沾沾皮肉,伤不到筋骨。   三十棍打完,被打的人不嚎扯,打人的却是一头汗水。   于二强被庆脆脆清亮的眼神盯着有些不自在,要知道他心里偷偷喜欢过脆脆的。   毕竟,庆脆脆是村里最好看的姑娘,哪个后生没惦记过。   不过今日之后他是不敢惦记了,这样虎气的女人,他招架不住,王二麻子肯定是要每天跪搓衣板的。   庆脆脆亲自点过银票和数目,满意地揣起来。   看着根本没有受多少教训的两人正被解开绳子,眼底有杀意闪过,却是同里正道:“于叔,我爷在的时候,夸过你家的门风,曾说只恨没养一个像你一样的儿子顶门户。”   庆家爷在的时候,庆家日子过得红火,为人勤谨本分,是村里有名的老好人。   里正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起。   被那样慈眉善目的长辈看中的自己,如今却教养出奸猾狗辈,真是丢脸。   言尽于此,再说就扯破最后一层遮羞布了。   庆脆脆走在最后,故意慢了一步,看向于大壮和赵小河,“希望你们能改正。”   说完,柔和一笑,脸上梨涡隐现。   旁人只当她是警告,庆脆脆却将于大壮眼神中的不甘和贪欲瞧地分明   她等着他们来。   /   /   和秦杨两位在村里主干路上分开,庆脆脆每人给了一锭银元宝,足称二两的分量。   “这么晚回家,家里人都担心。银子拿回去使唤吧,就说码头生意红火,我给分得利。”   这是封口费。   秦大哥本身就是腼腆性子,嘴巴严实,有了嘱咐更不会往外说。   狗蛋哥人机灵,知道能信他做这种事,就是把他当自己人。   听王二哥的意思,海货生意是要在镇上开铺子的,成了自己人才好,将来不愁当不成掌柜。   满口答应不会说。   银子都没推让,目送他们走远,庆脆脆打着灯笼走前头。   再回到小院子的时候,庆脆脆将怀里的五十两银票取出来。   分作三份,一张十两给庆翘翘,另一张十两自己收着,剩下的三十两给她娘,“钱都是你的,我和娘不贪你半分。以后成亲,是你的贴身随嫁钱。”   庆翘翘捏着十两银子,嘟嘟嘴,一并给了她娘,“娘收着吧。以后没人娶我,就靠娘养了。”   她名声坏了,就跟以前的胡寡妇一样,走哪儿背后都有人吐唾沫,出门都得趁着村里人少。   庆母手握巨款,又要撒泪花。   从闺女昨天醒了,她就担惊受怕,事情终于完了,能拿到五十两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可她还是想哭。   清清白白的姑娘,以后一辈子只能偷鸡摸狗的过日子,天爷真是不开眼呐。   庆脆脆也累,跟着好几个成精的长辈斗智斗勇,现在满脑子晕晕乎乎的。   有人敲门,庆脆脆开门就见外边丈夫端了一大盆热水,悄声嘀咕,“我算着你小日子快来了,泡泡热水吧。”   庆脆脆点头,笑地眼睛弯成天上的月牙似的,随他出门在灶间的小空地上坐好。   热水暖烘烘的,缓解了一身烦躁,他大手也泡在里边,学着镇上大夫说得穴道,帮她揉捏。   两人凑在一盏小昏黄灯,温声说着夫妻贴心话。   庆翘翘从竹窗缝隙里静静看了半晌。   那时候庆脆脆嫁人,她不看好,谁都知道王家二麻子领着短命的弟弟过日子,后半辈子吃不饱喝不足,灰眉土脸,注定凡土脚下泥。   可过了没几天,原本欠下的三贯钱聘礼补上来,新的竹屋子盖好,一家三个好几套应时节的衣裳做成,送到镇上的生意越做越火红。   她回忆着在里正那边的一番事情,扭头看身后的庆母,“娘,明儿咱们回家吧。”   庆母凑在灯下纳鞋底子,这段日子在女婿家住着,她心里亏欠,除了白天忙活做事,晚上有空,有灯烛点着,给女婿大闺女做上一双新鞋。   “回。你醒了,事情也料理好了,自然要回的。”   她想了想道:“你爹那处,只要说了钱数,他肯定让你进门。”   庆翘翘坐回床上,一旁架子上是方才她穿过的小斗篷,那是庆脆脆的,做好后还没穿已经披在她身上。她伸手摸了摸,眼神不复之前。   “娘,不跟爹说。到了年纪,你帮我在外地寻个人家,只要不嫌弃我,愿意娶我过日子就行。我有钱,买上十亩地,每天都是好日子。”   庆母看她不像从前一样,眼窝发酸,孩子终于懂事了,却是以最残忍的方式长大,当娘的不知道欣慰还是难过。   “行,都听你的。” 第35章 .同气连枝·   庆父还是让庆脆脆进门了,虽然不情愿,但是庆脆脆说以后每天给家里一枚铜板,一个月有三十个铜板,庆父觉得划算。   从里正家回来的第二天,庆脆脆就传出风声,说庆翘翘已经醒了,但是却没看清恶人的脸孔,听口音像是外乡人。   不管别人是如何同情如何可怜,心里早就判定庆脆脆不干净,非良身,叮嘱家里的闺女同她疏远。   庆母一边淘洗江米一边道:“翘翘也不爱出门了,倒是和胡家那个闺女虽然天天吵天天闹,但是不孤零。两个人还凑在一块商量新衣服上该缝什么花。”   庆脆脆闻言浅笑,“燕来原本和我近,我成亲家里有生意,她不好多来。和翘翘处一块也不赖。”   再过几天就是端午,以往家里都是江米黄米粽子,今年她成亲,家里的生意也好,买了四十个鸭蛋,咸盐腌过,打算包鸭蛋黄粽子。   临海镇人一贯过节都是自家包粽子,有北地购买的高粱米和黄米,也有本地的稻田米和糯米,粽叶包好上大笼蒸好,软滑香甜的米糕沾上少许糖粉,入口粘糯。   庆母将又一个咸鸭蛋包进粽子里,有些担忧:“这咸口的粽子没见过,也没吃过。包四十个是不是太多了?”   她眼神落在大闺女跟前的盆里,那还有一大盆本地做法的甜粽子的原料,瞧着能包上七八十个呢。   庆脆脆解释道:“家里做生意,跟镇上的买卖主家不能生疏,一家送上一些。再给您送些,给婆家大房送,给外家送点,秦家和杨家,里正家都送了,留不下多少。”   时节热了,多了包下也存留不住。   庆母听她盘算有谱,这才放心,又道:“翘翘说上一次给秦杨两家的银元宝算她自己的,让你从那十两银子里面扣。”   庆脆脆点头,她成婚了,虽然丈夫唯她话不二,但是她不能理所当然,掏银子买药已经花了七八两,算是她这个做姐姐尽心了,给秦杨两家的银子让庆翘翘出也合适。   “胡娘子肚子大了吧?”   庆母嘴角扯出一个弧度,“她进门快满三个月了,肚子算来四个月,瞧着腰线都粗了不少。”   “她也怕村里人瞧出不对劲,天天都是敞衣衫,不死盯着瞧不出什么。”   她如今对丈夫的小妾看淡了,二闺女的事情后,她大变性情。同二房说话客客气气,但是腰杆能立住,手头有进项,贴己小匣子沉甸甸的。   她算是看明白了,丈夫就是个孬人,窝里横的主,她只要比他横,保准丈夫老实闭嘴。   人一但想开了,什么愁气都散了。   她昨日领着二闺女去镇上了,扯了两大匹的好料子,还买了妇人养身子的三红汤药材。   以前去镇上看有钱人家阔气,竟然舍得一碗十个铜板的羊肉粉汤,昨日她和二闺女一人喝了满满一大碗,一路上欢喜地都哼调子。   庆脆脆听她娘说了在镇上的见闻,跟着笑,“家里海货生意好,这时节黄花鱼不多了,现在改收珍鲍虾贝类,个头比鱼小,但是一斤价钱能顶鱼肉的两三倍。所以我们盘算着在镇上开一间铺子。”   如今花溪村王二家的名声已经打出去,每逢市集,背篓不等解开,早就有人开始排队了。   有的人家是买散货,一次也就一两条,有的却是盯上大分量,一开口就要包圆,她觉得在镇上开铺子的时机已经到了。   庆母惊喜地看她,“这么快就要开铺子了?”   她骨子里还是小心本分,“要不要再挣上两个月,我瞧着村里人这时候庄稼地没活,大小都往海边去呢。”   庆脆脆已经打定主意要开铺子了,而且是尽快。   端午过后,就是梅雨季节,一连十来天都是阴雨天,有时候还有海潮翻浪,经验老道的渔家都不敢出海冒险。   所以这几天她不仅收花溪村村民的海货,跟临近的几个村落都传了话,都是一样的价钱收。   小院子满当当的,架子上晒得都是海货。   每次送货都雇村里的牛车,农忙的时候牛要在地里干活,只能人背。   今天王二麻子出门的时候,庆脆脆嘱咐他买一头螺子回来,牲口抗苦力,她好几次都看丈夫偷偷揉着腰眼。   有了小骡子,王二麻子比寻常早回来一个时辰,憨厚的脸上满是笑意,冲妻子得意,“回来的时候,我特意在从村里过的,村里人都说着螺子选得好。”   骡子分驴骡和马骡。   自家的这一头是驴骡,性情温驯,黑亮的眼睛跟会说话似的,一下子虏获了三叶子的小心心。   村里的小孩子最近愿意和他玩了,还拉他去他们家一起玩,那些人的家里养了小鸡子,还养了尾巴打圈的猪仔。   小伙伴邀请他一起骑猪玩。   但是他拒绝了,猪臭臭的,还老拱他。   他家没有猪可以骑,但是有高高的骡子,最重要的是,骡子不臭。   王二麻子看弟弟眼神都是渴望,一把将人抗在骡子背上,“坐稳了。二哥哥拉你出去走一圈。”   三叶子一颗小心跳地欢快,深吸好几口气憋住激动。   镇上大夫说了,他不能哭也不能太开心,喘气要慢慢的,可是嘴巴还是咧出好大的弧度。   庆脆脆目送他们出去耍威风,正要转身,去见院子坡下有个男人身影,正挑着扁担往这边走。   是那一日找到庆翘翘后,她喊了好几次,耍赖不移开火把的赵家人。跟在他身旁的是他媳妇。   她冷眼看着那人将扁担放下,身侧的妇人默不作声地挑起,往家里来。   庆脆脆等她进门,依旧冷着脸。   两大筐有鱼有贝还有一大头黑金鲍,庆脆脆将其他算过斤两,指着黑金鲍鱼,“这大鲍名贵,我这里没收过,你要是怕吃亏,自己拿回去往镇上换钱吧。”   妇人知道自己为何不被热待,吃了好几次冷脸,如今早就习惯了。   听庆脆脆话后,咽下唾沫,“王二媳妇,这东西你估个价,照着给就行,我们去镇上一趟也远。知道你收货实在,我放心,放心。”   事实上,他丈夫已经去过镇上了,人家酒楼要么不愿意收一件散货,怕不干净坏了声誉,要么张口只给三十个铜板。   他家大房的哥哥倒是在郑家做管事,可见了村里人嫌弃,生怕他们沾亲带故打秋风,远远闻着味就让快走。   而且,妇人苦着脸瞧瞧箩筐里的鲍,见它黑黢黢的,时不时动一下,还打转,瞧着实在渗人,不敢下手呀。   庆脆脆猜出几分,黑金鲍值钱在于药用价值,镇上山货老板说鲍类炖汤滋阴补阳,若是鲍类成粉末,还能研磨入药,制成丹丸。   家中最近收的多是皱纹盘鲍,大了不过四丈,一斤连壳在内二十铜板。稍微价格高些的是吉品鲍,也叫元宝鲍。长得漂亮,有嚼劲,口感上佳,一斤二十五铜板。若是颜色金黄,得有三十铜板。   眼下这黑金鲍鱼,她没有收过,分量也不算轻,她拿了一百个铜板递给赵家媳妇,“先用一百铜板收。料理了,我去镇上问问,若是能换了高价钱,到时候给你补。”   赵家媳妇乐呵呵地伸手接过,连带着其他东西,丈夫这一趟出了渔船和渔网的钱,一趟就挣了三百多个铜板,真是赚大发了。   她拿了红线寄过的铜钱串子,前后数了半天,这才往外走。   丈夫就在坡下等着,见她脸色有喜,心里也高兴。   自打上一次得罪了王二媳妇,没想到每一回再来都被拒了,无奈,他只能将自己的东西混在其他赵家人箩筐里,虽然也能换到钱,但是得分些给别人。   眼看着妻子没被王二媳妇为难,顺利地换到了钱,心里踏实,顺着妻子身后看去,正好同庆脆脆寒冷似冰的目光撞在一块,他忙收起喜气,拉着妻子快些走。   庆母出来倒水看了全乎,瞧着大闺女脸上假冷,笑了笑,“你看把他吓的。得了,回吧。”   庆脆脆冷哼一声,“要不是他家孩子生病,等着钱救命,我才不愿意收呢。”当爹娘的造孽,她不想牵连孩子罢了。   别看赵家在外人眼里红火,那也是有亲族和远亲之分。   像这些远亲,手里地全在长辈手里,下地忙活有他们,一年四季吃大锅饭,到了收成时候卖了钱,也落不到自己手里。   这种同气连枝的活法不是没有好处,灾年的时候大家共出力能扛着活下去。可这十来年风调雨顺,哪一家能没个压箱底的钱,谁能想到赵家人会有小辈生病,主族掏不出钱的事情。   不过是觉得小孩皮实,小灾小病犯不上花钱罢了。   私心里,她早就看不起村里赵家的做派了。   视线放远,瞧着丈夫拉着骡子往回走的身影,三叶子山大王一样,头上戴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花环,身边十来个年岁不大的孩子围着又跑又叫。   院里的粽子已经上锅蒸了,鼻息之间都是清甜的米香气。   黄昏之际,照地兄弟两个脸蛋红彤彤的,庆脆脆远远喊了一声。   “三叶子,叫上你哥哥回家吃饭吧。” 第36章 .小门脸和大管事·   入了夏,庆脆脆给家里定了计划。   头一件,在镇上的铺子得尽快落定。   第二件,在花溪村的新房子得赶快盖好   第三件,三叶子得学会一百个大字。   前两件是丈夫和她自己的,他们当家领门楣过日子,自然不能稀里糊涂得来。   三叶子年岁也大了,虽然人瘦小,但是三个月好米粮跟上来,长高一匝,脸蛋上也长肉。整日帮着家里做事,给送鱼的人写牌子,跟着庆脆脆学算筹。   闲的时候,在村里和小孩子们一起玩。   听了二嫂子的计划,三叶子狂点头。   嫂子说了,认得字多了将来自己给村里人写信念信,也能养活自己。自己学得了本事,谁都抢不走。   一家三个都有要做的事情,王二麻子每天拉着骡子办事,先出门去镇上送烟熏过的海货,送完货从镇上买好东西,若是没耽误时间就去码头走一遭。   码头收鱼的事情现在全由杨狗蛋在做,他一个人领受不来,庆脆脆另请了花溪村一户老实人家的儿郎相帮。   杨狗蛋机灵,往日收鱼是从一条条船上跑,渐渐做熟悉后,在码头不远处支起一个小摊,大木牌子一立,那些赶海的人家自去寻他。   他算账目,另一个帮衬的检验核定,两箩筐一满,手脚麻利地花溪村去。   庆脆脆信得过他们,但是也不能完全脱手。   上一世跟在白家主母跟前,听了不少底下管事糊弄东家的事情,庆脆脆让王二麻子时不时来一次,一是盯着如今海货的行价,另一方面也存了心思看看杨狗蛋两人老实不老实。   居中做差价的事情很容易,在她这里是一个行价,在渔家跟前是另一番价钱,两相一勾兑,可不就赚到利润了?   不过几次去,都瞧着人本分做事,庆脆脆觉得杨狗蛋的品性还可以。   逢一次下工,庆脆脆将人叫到屋子里说话。   “如今生意好,我和你王二哥有心在镇上开铺子卖干货。原本想着叫你去镇上做掌柜,但是收鱼的事情你做惯了,其中细节门道别人不如你,所以我想着在码头边上买一间小门脸。”   一听小门脸,杨狗蛋眼神一亮,猜测:“王二嫂子,这门脸是不是专门收鱼的?”   庆脆脆点点头,“不仅是专门收鱼,还收其他海货。你得学着做海货的报价簿子,学着算账,每半月来我这走一趟,一是领工钱,二是和我对账。”   杨狗蛋越听越欢喜,这不是镇上那些体面大管事做的活吗?   村子里只有赵家大房的叔子在镇上做管事,成日里牛气得很,鼻孔都要朝天了。   欢喜过后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不认字,也没做过账本,要是料理不来....”   庆脆脆宽慰地笑了笑,“我以前也不会,还是跟镇上酒楼的账房看了好几次才学会。你王二哥以前也不识字,现在不也照猫画虎,学了齐全。”   说着将一个小簿子递到杨狗蛋跟前,一一教了做账是怎么个门道。   前后学了三四趟,杨狗蛋就能上手了。   再来一回,那小簿子上已经写得有模有样,除了有些字模样丑些,但是意思到位。   庆脆脆赞赏地翻翻,将一小把算盘递过去,“闲了,你自己巴拉巴拉,不难,你脑子灵光,相信自己。”   杨狗蛋接过新算盘,明白这个收海货的管事位置自己是拿稳了。   做了管事,王二嫂子....不....是东家,东家说一个月给固定工钱两百铜子,要知道赵家大房叔叔一个月才一百七十个铜子呢。   而且东家说年底算总账,要是盈润不错,还有三两银子的分红呢。   她娘知道了指不定又得磕头拜祖宗,夜里发梦都笑出声来。   庆脆脆赏了恩也把丑话说在前头,“铺子门脸小,但你最大的。旁人来是上工,不是自己人。我信不过。但你是大掌柜,前后要面面俱到,别苛待底下人也别起了歪心思。”   这话是警醒他别过分得意了。   杨狗蛋认真地点头保证,“东家娘子放心,我杨狗蛋不是狼心狗肺的人,以后肯定老实本分的做事。”   庆脆脆和丈夫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提前挂了不收鱼的牌子,翻天出门,在码头一处不起眼的角落看中了一个门脸。   这门脸原先是做吃食生意的,可惜挣不到钱,主家是一对上了岁数的老夫妻,前后将内里说得详细。   庆脆脆看中的是这一处僻静,与别家铺子稍微远些,若是来送鱼的人多了不至于堵在别家门口影响人家生意。   王二麻子也瞧了不错,这些天他在镇上看了不少铺子,知道要从地段、从租金、从生意人流量等方面入手。   他背过主家老夫妻,悄声道:“脆脆,这间门脸小,但是后堂宽敞,站十来个男人都不成问题。”   庆脆脆瞄一眼神情不安的老夫妻,并不狠心压价,这附近地段商铺行情一般,算不得好地方但是对自家胃口。   老夫妻要价十两。   庆脆脆知道他们是刻意往高了报,砍到八两半,就停嘴了。   寻临近的乡老和商头管事做见证,双方立了过户契书。   杨狗蛋已经哥俩好地同商头管事凑在一块说话了,庆脆脆瞧他从自己袖子里摸了一个小布袋塞到对方袖子里,无声一笑。   就说杨狗蛋是个好管事,这份机灵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回了铺子里,她趁着身边没人,对杨狗蛋道:“以后这生意打点少不了你请人吃饭,一月我会额外从账上支出铜板算做公用,不会叫你自掏腰包的。”   东家就是东家,这份胸怀和眼界,当真是不一样。   杨狗蛋呵呵笑,满口答应自己不会挥霍。   小门脸只有成年男人手臂宽,立着柜台,一大堵墙上是十数个小格。摆放什么就由杨管事处理吧。   靠角落,从右边往里是一条夹道,里外畅通到铺子的后堂。   送海货的进出更方便。   庆脆脆叮嘱丈夫请此处的乡老和商头人去附近酒楼吃席面,她自己起心思在码头上看了一阵新奇。   给铺子里的另一个上工留过话后,赶在天黑前回到村子。   路上正好遇上小芬娘,非要扯着进屋吃饭,她推脱家里三叶子一个人不放心,终于脱身。   小芬娘眼明心亮,大儿子跟在王家做了体面的管事,自家在花溪村的日子只好越来越红火,留不住人,快手快脚地从家里提了一篮子鸡蛋塞给庆脆脆。   “婶子感激你,这鸡蛋好赖得收下。”   庆脆脆无奈,同她身后的杨老爹笑笑,只能接过。   一篮子鸡蛋个头都不小呢,这斤两得有十斤。   小芬娘跟当家的说看起灶火,往外送人,“你住得远,有些脏事情落不到你耳朵。村里出了一件大事。”   庆脆脆疑惑,“大事?”   心说不会是庆翘翘不甘心,又满世界张扬吧?   小芬娘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是赵家。赵家的远亲房族闹着要分家。”   “赵家人口多,到现在还是宗亲谱系分亲疏。大房、二房有镇上的当管事,还有老族公在上,日子过得好,不敢动心思。三房当年庶出老爷,比不得主族体面和尊贵。一代传一代,大门关上谁知道里边怎么过日子?”   小芬娘同她拐上大路,心里打定主意要送人到家,“三房有个男娃,你估计不认识,但他爹你知道,就是当初山上那个赖货。”   庆脆脆脚步一顿,想明白说得是谁了。   “他家孩子出事了?”   小芬嘴角往下,忌讳地避开字眼,“没了。一整夜烧没了。从镇上请了大夫,指着他爹娘骂了好几句,怎么能生熬过两天才给喝药。”   “他爹娘抱着娃娃嚎了半天,最后跪到里正处,要求公道。”   原来赵家人口多地多,吃喝衣裳都不短缺,但是各房手里没余钱。   农户人家,一年收成都在地里,秋收卖了钱,都要交到大房处一并使唤。   “也不知道赵家领家的怎么想,拿钱看病是要紧事,这点轻重都分不清。”   小芬娘嘀咕,庆脆脆却想起那一日从自己处领了钱欢天喜地的两夫妻。   她并不是烂好心,只是重活一世,觉得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想来那日从她这换了钱,那对夫妻当场就买上药。   可惜已经晚了。   回到小院子的时候,三叶子正坐在方桌上写字,天热了,老有蚊虫,看他时不时就要生出细胳膊扇一下,庆脆脆点了一点干艾草团放在桌子附近。   “今天学了几个字?”   三叶子将手中的《弟子规》摆给嫂子看,“亲憎我,孝方贤。”   “二嫂子,这是什么意思呀?”   庆脆脆道:“亲是亲长的意思,就是爹娘,也可以说是长辈。这句话是说爹娘很讨厌我,但是我依旧孝顺,这才是贤德。”   三叶子不解地皱眉,“可是大嫂子讨厌我,以前在村里,她总拽着我耳朵骂我是丧门星,还说我怎么还不死,早死了她就能解脱。这样我也要孝顺她吗?”可是,他不想。   “这个叫圣人的人写得书好奇怪。他小的时候肯定没挨过打。”   庆脆脆失笑,“嫂子也觉得不好。你记得,人不能活成爹娘的影子,有时候爹娘也会犯错。”   她想了想,举个例子,“假如有个婆婆眼盲,明明再往前一步就要摔下悬崖了,这时候她跟背着她的儿子说往前。你说要不要听呢?”   三叶子连忙摇头不赞同,“不能听。”   “可不听娘的话,不就是不孝顺了吗?”   三叶子犹豫道:“那...听?”可是听了不就摔死了嘛。   庆脆脆揉揉他小脑袋,“所以不能愚孝。明知道爹娘说得不对,还听话,那就是笨蛋。三叶子要当笨蛋嘛?”   三叶子眼睛瞪大,“我不当笨蛋,我要当聪明伶俐的人,像狗蛋哥哥一样。”   孺子可教也。   庆脆脆一脸欣慰。   很久之后——   那时,庆脆脆已经是两个熊孩子的娘,围观了一场小叔子教两个侄子读书讲理的名场面。   ——假如有个婆婆眼盲,明明再往前一步就要摔下悬崖了,这时候她跟背着她的儿子说往前。你说要不要听呢?   “不能。”两个软乎乎的稚童音同时响起。   ——所以不能愚孝。明知道爹娘说得不对,还听话,那就是笨蛋。   “那娘说不爱吃青菜的孩子就不是乖孩子。我要是不听话,那还是不是笨蛋了?”   县里有名的教书先生败下场。   “这家里,只要是你娘说的,就都对。”   ......   作者有话要说:   飘过~~~求小心心收藏啦 第37章 .镇上的铺子·   起初是没有镇的,县下的便是百户成一里,后来商客汇聚,百姓集聚不成县但是课税,故而命名为镇。   临海县辖制范围不大,下属只有四五个镇。   海货生意惯常去的是五陵镇,是临海县最小规模的镇子,南来北往的生意人也不多,但花溪村王家二房的生意在此地最有名。   寻摸好一点的铺子不容易,如果是县里的话,有人专门做倒买倒卖的事情,人称掮客,能帮着推荐正处于售卖的商铺,在五陵镇自然没有这样的人。   不过庆脆脆在镇上摆摊的次数多,且为人大方,不抹零头就送一小竹筒的鱼酱,处下不少好的交情。   前后打听了一会儿,很快在镇上寻到一处铺面。   临街,在镇子正中,地段好,客流量大,前店后小院,小院子还自带一口水井,铺子前后两道门,唯一让庆脆脆犹豫的是,要价不斐,一口价五十两。   店家是个四十多岁的老掌柜,家里儿子在府城读书,据说是学识不斐,将来前程不可估量,所以举家搬迁。   这铺子之前是卖胭脂的,人一踏进去尚能闻到香地呛人的气味。   庆脆脆悄声在丈夫耳边嘀咕,“这股味道和你昨天买回来的香脂好像呀。”   王二麻子表示赞同。   家里如今不缺钱,吃喝穿都有脆脆打理,他眼瞅着镇上的小媳妇们都从香粉铺子里买东西,瞅着人不多,红着脸给妻子买了两盒。   最好看、最好闻的两盒。   不过他有些遗憾,脆脆说自己不爱打扮,所以放起来了。   可不得放起来嘛。   那香脂海棠色,一点就晕得整个脸蛋红扑扑的,家里没有亮锃锃的镜子,她只当是寻常的香膏,一抹一小坨。   三叶子看了以后说像是山里野猴子的红屁股。   今日出门不敢多碰,生怕镇上的人家以为她不正经。   这一处看过,两人去了第二处。   第二处是王二麻子自己寻摸过的,他性子憨实,自从脆脆说了想让他提前在镇上寻摸铺子,来来回回去过好几次,那主家早就嫌烦了。   探眼一看,今日身边还跟了一个月季般娇艳的小娘子,顿时心里一亮。   这是做主的来了。   庆脆脆听店家热情地介绍了半晌,前后看尽,道:中晌过后来给答复。   出门前已经在灶上温上了饭,家里三叶子也知道他们一去一整天,庆脆脆和丈夫寻了一家不起眼的面馆。   一人一碗清汤面,吃过后躲在此处避阳光。   今日是个大日头,空气闷燥,两处地方一个镇中,另一个在镇西,隔着些距离,自然一身黏腻。   庆脆脆喝了一碗苦荞茶,同丈夫商议,“你属意的那一处铺子是不错,唯一缺点是在镇子西边,寻常来赶集的村落户多是从东边来。”   王二麻子没想到这一点,“但是这个铺子也有它的好处。靠西边,若是咱们将来的生意再往大,县里的人来,或者是我们往县里去...”   他手指在桌上比划下,道:“而且东边有山货的铺子在,若是咱们落在镇中,两家肯定得抢客人。”   庆脆脆惊讶地看着他,“这是你自己想到的?”   王二麻子点点头,有些羞涩,“难不成有错?”   这可太没错了啊。   果然人在外边跑动,接触的人多了见识和阅历就不一样了。   “你还盘算着要把咱家生意做大?”   王二麻子往前凑凑,低声道:“我打听过,现在做海货干生意的,咱们家是独一份。老话都说了,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呢。”   庆脆脆看他落在桌上的大手,洁净宽大,虽然肤色依旧发暗,早年在山上砍柴打猎受伤的疤痕犹在,却有一种饱经风霜后恬淡的温柔。   她伸手握住他的大掌,温凉相触,相辅相成,“那就选城西这一处的吧。我也觉得合适。”   王二麻子兴高采烈地起身,“那咱们现在就定好吧。”   那店家说最近有不少人家在打听呢,万一叫别人预定去了就不好了。   庆脆脆由他拉着往外走,别人指点大庭广众、拉拉扯扯的细小声音不断,可她不在乎。   日子是给自己过的,她要是光在意别人的眼色,岂不是自找不痛快。   镇上铺子的价位自然是比码头那里贵,几番来回机锋,最终以十三两银子购进。   那店家心理价位是十四两,奈何这小妇人笑得跟朵花一眼,砍价起来一点都不手软。   因着店面接手后还得重新修缮,砖石还有柜子,都得重新换,店家最后退让了。   砍了价钱,请乡长和此处商头管事的钱便是自己掏了,庆脆脆也不拖拉,本来今日出来身上就带够了银子。   等到天快黑的时候,一切手续齐全,照旧是要请人家吃饭的,且在镇上写明文书,得有此处里正的红手印见证,两人锁上铺子,一并去了相熟的酒楼。   酒楼掌柜知道是他们来,特意让人空出一间包厢,给足了王家面子。上的菜式也不俗,鸡鸭鱼肉都有,临走前还一人包一只荷叶鸡送上。   庆脆脆感念掌柜的周到,正要结钱,却被掌柜的拦下。   “王二娘子不用跟我这样客气,我家东家最近看了我这酒楼的账簿,夸我经营有道。是我沾了您家的光。这一顿便是某请了。”   庆脆脆便不再推辞,瞧他似乎还有话说,眼睛一转便道:“明日我们还来镇上,到时候亲自与您道谢。天色不早了,还得赶回村里。”   掌柜便不留人,目送夫妻两个走远,背手向后,哼着小调子往后堂去。   有道是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今儿舍了一桌好席间,明儿谈事情的时候才好拿捏。   东家交代他势必要在海货生意上插手,他可不得好好筹谋一番。   ——   第二日却是只有王二麻子来,手里提了四五条鲜活的大肥鱼,还有一大筐珍鲍。   算下来,不比酒楼昨日那场席面差。   “家里买了铺子,我娘子更心急村里的事情,实在走不开,这才让我上门的。”   王二麻子憨憨笑了笑,一点儿也看不出昨天妻子说掌柜惦记自家生意的震惊,他不时往外边看,掌柜场面话还没完,就听他道——   “哎,我家的骡子.....”   好嘛,骡子跑了,人一追出去,再没回来。   掌柜的无奈,只好到他家铺子去问,结果门脸大开,只有打柜子的杂工、铺地砖的泥匠工。问主家去哪了,卖鱼干去了。   到了市集一问,鱼干卖完了,去码头了。往码头一撵,得,已经回村了。   一来二去,等到酒楼掌柜见到两位正主,正是王家海货铺子开业炸红鞭的时候。   刚巧江州入梅,大白天的天色跟夜里差不多,这家新的门脸门前两只红灯笼,屋子里也是上中下三盏炸花灯,映得亮堂堂。   鞭炮一响,临近的人家都凑过来看热闹。   哟,瞧瞧,搬出四五个箩筐呢。   哎哟,还搬了炉火出来呢,这生意人真豪气,那大铁锅里大半盆都是油呢。   ‘嗤啦’一声响,穿着白挂兜,嘴上捂着透气麻罩巾的胖师傅将切得方正的半湿半烟熏过的鱼干下锅,很快香气四溢。   ——“各位街坊邻居,花溪村王二家的大海铺子今儿个开张啦。”   喊话小二头顶的牌匾,笔走龙蛇两个字——大海   他嘴上也兜着一块透气的布巾,声音却是又响又亮。   ——“开张前三日,不拘品类,买五斤送一斤。”   ——“花溪村本地不传秘方手艺,买到不知亏!买到心里安!”   人群听他喊得热闹,冲他问:“小二哥,你嘴上堵着布巾干啥?”   小二笑嘻嘻:“这是我东家吩咐的,怕我们说话着急,万一唾沫星子落在咱吃食上,岂不是不干净?”   说着将两只手举起来,“瞧,我家东西干净,寻常取货称量,都是戴上白麻手裹做事的。”   还真是,这么瞧着,确实比手直接拿叫人放心。   这空挡——   大油锅跟前的胖师傅不停歇,大铁洞眼勺子来回翻,底下的木柴块重填,前后不足一盏茶的功夫,一旁空着的大盘上就是炸制酥脆椒香的酥鱼干。   站得近的人已经能听到鱼皮上滋滋冒油的声响,再看那饱满的鱼肉,馋虫迅速被勾起。   “小二,你跟前那油锅里是啥?”   小二道:“这是我们店里晾晒到一半的熏鱼干。开业前三天,每天十条,不要钱!分给大家尝尝,您要是喜欢,以后来我家尝尝。”   不要钱?   人群顿时意动。   却见那小二身后走出一个同样白衣兜身的窈窕身影。   有人眼尖,认出了人,“呀,你不是东市上那卖鱼干的小夫人吗?原来这是你家的店呀?”   庆脆脆同那处点头,“夫人好记性。小店刚开业,以后要常来呀。”   “肯定,肯定。正说你家鱼干不好买,每回摆摊的日子也没定数。听人说你来了,赶过去的时候,早就卖光了。”   那妇人同庆脆脆说过,扭身跟近前相熟的人家介绍,“你不是老问我家鱼是何处买的吗?就她家。以后就在咱们民居前,可不便利了。”   “就是她家?哟,那味道香得很。”   “是嘛,有那么好吃?”   “别说了,你看,人家发鱼干了....往前走...”   庆脆脆将一大摞油纸放好,来上一个笑嘻嘻地问候一句,平均一人三块,一大两小,瞧出方才那位搭话的妇人,额外多包一个送过去,“夫人家小子不在跟前,拿回去给解解馋。”   有人瞧着了,发酸话,“我家里也有一个小子,给我也来一包。”   妇人扭头冲着那处啐一下,“好不要脸!周大家的,老娘在这小夫人手里买了上百铜子的鱼,是老熟客。人家厚道认生意缘,你大嘴皮子上下一划拉,怎么不说把这间铺子让给你呢?”   周大家的低眉耷眼,没得了好面子,灰溜溜地往家去了。   自来走哪都有良善辈,也有不知廉耻者,庆脆脆没在意,笑着同那妇人说了谢。   生意初开张,最重要的是亮山门,一整天里店都忙得脚不着地,终于天黑落板子,一番算下来卖出整整三百多条鱼。   有冲着白吃来的,不过终究是少数。   大部分尝过以后,再听了名号,多愿意拿铜板买。一买了,冲着买五送一的便宜,多是分量不轻。   买的最多是一个小酒楼的掌柜,一挥手要了三十斤的黄花鱼干,直接给了一大贯钱。   盘点算下来,这一天入手有八贯钱,换算成银子都有七两多。   不过生意开门红,等到过了这三天的热闹,渐渐趋于平缓才看出态势。   幸亏当时为了筹备开业,家里积攒了不少的鱼干,她看看前堂,按照自己的吩咐,打柜子的木工还在屋子上空前后左右架了四条长杆。一个瘦高个正在那处忙活,不停地弯腰起身,往上面挂海货干。   “小刘,歇上一会儿再忙活吧。”   小刘就是白日里忙活的店小二,也是花溪村的,不过她爹娘没了,家里就爷爷奶奶,奶奶还是个半瞎,平常靠着爷孙两个守着祖田三分地过日子。   村里应该是传开自己家要在镇上开铺子的事情,小刘主动上门,说想求个跑腿出力的活。   庆脆脆可怜他身世,但是也不烂好心,说定一个月的考量期,一个月给五十铜板。   要是第一个月干得好,从第二个月开始每个月六十个铜板,最后一天领工钱。第三个月的上旬按照上一个月铺子的盈利给十到三十个铜板做红利。以此类推。   小刘当然愿意。   从第一天开始就积极表现,此时被喊了休息,也是将前堂东西都挂好,这才到后边。   庆脆脆指了指邻靠前堂的屋子,地方不大,也就一人宽,但是有床有被褥,此时还点了一盏油灯。   “这一处是你夜里睡觉的地方。虽说上了门板,但是夜里你警醒些,别睡得太沉。毕竟镇上人多,保不准有些贼来。”   炸鱼的胖师傅是临时工,只请了三天,在镇上有自己的家,晚上不留宿。   晚上只有一个小刘守着,她也不放心,所以临时把狗蛋哥请来作陪。   等到忙过最开始的几天,店里还是要找一个靠谱会来事的掌柜。   等杨狗蛋到了,庆脆脆和丈夫才相携离开,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天上刚好有毛毛雨在飘。   这几天海上不平静,浪花大,寻常渔家不敢走深,所以暂时停了收鱼的生意。   梅雨季就这样,等到梅雨季一过,海里的鱼类贝类吃得肥硕,又是一大波生意卷来。   此时正好将镇上的铺子扶上正轨。 第38章 .那是挣了咱们的钱·   村里人听过王家在镇上的铺子开业后,逢上赶集就要去看看热闹。   毕竟花溪村穷了十来年,还是头一回有从村里走出去,在镇上做生意的。   看过热闹回来的人聚在大树底下,说得眉飞色舞,逢有激动处,唾沫星子都要飞上好一会儿呢。   李婆子在花溪村活了六十来年,去镇上的次数一个巴掌就数到头了,加上孙子辈,她家八口人守着地里的庄稼过了一辈子,不穷也不富裕,镇上那是什么人家都能去的?   听说喝一碗街边的白水都得给一个铜板,啧啧啧,糟蹋钱。   她一贯是被人群围在中间的那个,这一次却只能站在边缘听了耳朵热闹。   她眼红王家二房的好日子,当初王二媳妇那个不知礼数的烂货在里正那处告歪状,连带着她受了好一段时间村里人指点。   不过心里骂骂咧咧,嘴上倒是老实。   她家男丁五口,原本家里地才一亩半,村里换成均田后,到手不多不少,还是原来那些。   为了村里的民愤,里正给每家都舍了些银钱,所以比起其他门户,她老李家不仅没损失,还白占了便宜。   她最开始害怕王二媳妇小心眼,村里人都往海上捞鱼,她拦着不让儿子去。要是费上小命,王二家的不收,岂不是亏了渔网和渔船的铜板。   她家不好去,瞧着其他家从海上止不住地挣钱,忍不住叨叨嘴,出海会死人的,出海触怒了龙王爷,刮上海啸来。   有家里长亲在的,年轻时候见过海啸,拦着小辈不准出海。   可村里地不多,过了忙的时候,只能窝在村里大道上瞎扯淡。闲的闲死,忙的忙死。   花溪村人不送海货了,倒是外村人源源不断地往这头来。   曾经往王家送过鱼的人偷偷算计过,王家小院一天少了能收七八百斤海货。算下来,一天就往出送五六贯钱。   这老多钱,自己村挣不上,全落在外村人手里哪还行。   一个重新出海,一连串都开始做。   李婆子也安分了,回家吩咐两儿子麻利些,这不,前后一个来月,家里有了二百来铜板的进项。   二儿子不会浮水,每次就在码头上等着,这份钱全是老大辛苦的。   此时再听村里人说镇上王家生意多红火,炸鱼有多香,李婆子插嘴道:“一群没见识让家人当猴耍的地里耗!”   正说得起劲的那人瞪她,“李婆子,你咋骂人咧?”   李婆子往身后的大树上一靠,翻翻眼皮,“骂你?我叫唤你名字了?”   她瘪瘪嘴,一边摇头一边道:“一群棒槌。你以为王家生意红火是她家的本事?”   有人看不惯她发酸,怼回去,“不是人家的本事,是你的本事?你看不起人家,那阵说人王二媳妇这不好那有问题,那你咋让你儿出海往王家送,你老李家挣钱了吧?”   “说得不是。李家两儿了,挣了不少了...”   “我和他一前一后称分量来,每一回都二十来铜板...”   “去了几回?...”   人群议论纷纷,眼看就要算清楚自己家到底挣了多少。   李婆子赶忙扬高声音——   “你们以为是你们挣了王家的钱了?屁!是王家挣了咱们的钱了。谁家说的镇上王家铺子多红火,那是哪里来的红火?要不是咱们村里给他家送鱼,王二家的铺子能起来?”   人群静了一瞬。   “是这个道理。”   “你看看王二家,三个人,小的带病,大的倒是厉害,剩下一个做针线打理门户的,要不是咱们送鱼给她家,累死一辈子哇,能在镇上开铺?”   “我可打听过,那间铺子十三两银子才买到手的。”   这话震惊了所有人。   十三两?地里头十年的收成呢。   “镇上的铺子能不贵?掏得起十三两,说明手上还有第二个十三两了。”   “老话说的对,商人黑心肝,以前看王二麻子也是低眉顺眼的,在村里老老实实的汉子,你看看这几天,牵上他家那头骡子,抖叟给咱们看了。”   李婆子福至心灵,嘴皮子一吧嗒,“好好的汉子,全叫她媳妇带坏了。要我说,他们挣了钱,得给村里送鱼的人家分。人得知道感恩了。村里养活了他们一家,回报回报也是应该的。”   “说得对!”   “不能干坐的,走,寻里正说理去。”   李婆子走在最后,扭头往村东看一眼,依稀能看见冲天的烟气,干瘪的嘴一扯,拉出一段村里调子哼起来。   ——“大姑娘,你得三从四德,从夫君,从公婆,从族老....”   ——   小芬娘听了风声,小跑着到了王家的竹屋跟前。   终于过了梅雨季,家里的收货生意又开始了,刚送走一波渔夫,庆脆脆忙得脚不沾地,大热天,脸上的布巾条不能摘,正热得一头汗水。   听了小芬娘的话,直接冷笑出声。   “好个不知感恩!欺负一次就够了,还逮着往死里欺负。我倒要看看里正敢问我要个什么说法!”   夏天本就容易燥,这几天正好赶上自己的小日子,身上不爽利,还有人上赶着把脸凑过来,那她不介意往死里抽回去。   王二麻子听了响动,从另一边院子过来,这几天家里收鱼热闹,镇上的生意也红火,昨儿还碰上北地的一个远商人,开口就要海货一千斤,不拘品类,只要不会坏。   他想做这笔生意,脆脆也想着大赚一笔,这几天开始收长条似腰带的鱼,方才还念叨着要加大收鱼的规模,想着盖上第二间晾晒院子呢。   “怎么了?”   他拿了井水浸润过的湿帕子给妻子擦擦额间的汗珠子,看她恼着脸解胯巾,“是丈母娘家出事了?”   小芬娘报了信,已经麻利地往村里赶,说盯着那处的是非。   庆脆脆心里已经开始骂人,可是在丈夫面前还是忍住,“是村里人。又说咱家的是非,说咱们挣钱是靠着村里的好,让咱们给分钱了。”   王二麻子端了一小碗凉茶,看着她咕嘟咕嘟大口喝,连声道慢点慢点,“说就说吧,不用在意。咱们自家过日子,爽利就行了。你别气着自己。”   庆脆脆看他光顾着在跟前忙活,原本满肚子的牢骚,渐渐平复下来,深吸一口气,“天儿过热。我估计是有暑气了,燥得慌。”   两人一并坐在隐蔽处,念叨起这几天忙乱的事情。   庆脆脆原本是打算抽了棍子直奔里正那处,谁多嘴上去就一棍子,大不了她赔钱。   和丈夫膝靠膝,你托你下巴,我托我下巴,越看越喜欢,庆脆脆小鼻子耸耸,最喜欢丈夫身上这股自然清淡,沾了他气息的皂豆味,“那就不管了,要是他们再多嘴,大不了以后不收花溪村民的鱼。”   以前收鱼的名气就在这附近一两个村子,现在镇上的生意一红火,连隔壁镇的人都知道王二家还收鱼,要不是嫌距离远,也想送鱼来。   庆脆脆盘点下手里的钱,一头好骡子七两银子,一头年轻力壮的牛要八两,要是舍得花钱,一匹马也买得起。   大不了她多掏上二十两多来,全买有力气跑远路的牲口,不愁收不回海货来。   不过是眼前的生意还不稳,她不想闹得动静大,要是有些人不开眼,非闹腾她不开心,那就不要怪她不给面子。   最开始四五人往里正处走,渐渐传开消息,有看热闹的,有看能不能占到便宜的,还有闲吃烂饭淡操心的,这一天里正处里外都是人。   里正从隔壁村回来,刚拐上巷子,甫一看到这么多人,还以为大儿子的事情暴露了,这些人打上门来要撸了自己的里正位位。   听了众人三言两语,他先悄默默地松口气,喝了一碗水解渴。   说起来去隔壁村,那一处的里正也是从他这里打听王二家的海货生意。   能不打听?十里八乡的,一传十十传百,王家收鱼的动静不小,镇上铺子的红火也不小,噼里啪啦地铜板从天上落,谁不想伸手捞上一把?   他清清嗓音,等纷吵动静小了,这才开口:“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是王二家的生意,一来不是从我这儿过路的,人家那是小夫妻两口的本事。”   “二来,他家住得远,上头没爷奶公婆,小日子是自己想咋过就咋过,我虽是里正,那也不能进人家里头白手要银子。”   ——“就是没有上头的长辈压着,叫这两口嘚瑟的。那两间小院不都是咱们村里的地?他们凭什么白占?”   ——“见天从山上摘东西,那山深,都是咱们花溪村的产,砍的时候不请示下里正?”   ——“请示什么了。那两间小院护卫地死死的,就怕人进去了。咱们都是一个村里的,把咱们当贼了?”   人群有一响亮声音打断:“正常人都是看自家的日子,恨不得天天在地里忙活。哪一个心思正的人专门盯着别人家门牢不牢实”   里正看说话人一眼,喝道:“村里老爷们断事情,你一个妇道人家掺和甚?走走走!家去!”   ——“小芬娘,你家狗蛋倒是命好,跟上王二家的,有铺子有工钱。身上穿得还是大长褂。你家里牛气,不要和我们这些穷人凑一块。”   ——“也是黑心肝的人家。一个村的,咱们穷得连衣裳穿不起,这些恶货们倒是大鱼大肉。火了,掀了他家门户。”   这话听的里正眼皮直跳。“这话不能说,咱们村又不是恶霸村,掀人家门户的事情做不来。”   真要有了,他这个里正彻底当不成了。   人群吵嚷,里正想了下,道:“这样吧,咱们去村东头跟王家的人说说理,大家一块商讨下。”   小芬娘瞧着不对劲,和人群里几个老实的妇人眼神官司一下,转身二次往庆脆脆跟前来。   庆脆脆沉了脸,叫三叶子进来,从柜子里抱了一个小匣子出来,“里边是咱们家这些日子睁的钱,还有账本。你抱牢,往后山去,还记得上一次咱们一起去过的山洞吧。”   三叶子小脸发白,但是点头,“记得。”   “你二哥去送你,里头熏过烟,没山兽进去,你不用怕。躲好,除了你二哥去,谁去都别应声。”   她麻利地裹上小包裹,水袋和四五个包子,系在三叶子的腰上。   王二麻子抱了弟弟就往后山跑,安顿好三叶子,再回来到小院子的时候,远远看见里正领着一大群黑压压的人。   “脆脆,把门锁上吧。”   庆脆脆把调配好的佐料方子全都倒在水缸里,大棍子搅和匀称,猛地用力推倒在地上。   家里地让太阳晒得干裂,很快湮出一大团深色印记,有的顺着院中的沟渠往外流去。   庆脆脆同丈夫对视一眼,“里正早就记恨上咱们家了,这一回上门不简单,我是以防万一。”   另一边晾晒的院子却是锁地牢实,庆脆脆道:“不用锁门躲着,我就敞开大门让他们来。”   庆母已经往外家去了,外家村的里正一直想搭上自家的生意脉,不会不给面子。   小芬娘去码头寻杨狗蛋了,这时候老实人家都在海上想着挣钱了,那些人是她家生意最稳重的靠山,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受欺负的。   她攥紧丈夫的手,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是她不怕。   今儿哪个敢洗刷她家门户的,由着他们得意,来日一个个叫他们吃了吐。   声音渐渐近了,已经听到不少人不满的骂声。   王二麻子握紧手里的镰刀,将妻子护在身后,道一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白天有事,慢了。三更看情况,应该在十一点了。不用等,明天白天看吧 第39章 .外村人来抢了·   盛夏焦躁,竹屋清雅,奈何以二对群,势单力薄。   庆脆脆站在丈夫身后,视线从里外村里人面上扫过,有心虚不敢直视、躲开她视线的,有眼神贪婪盯着院子里样样不落人前的好东西,还有事不关己、抱臂在后看热闹的。   但每一个,几乎每一个都曾从她这里换过铜钱,来时笑着,走前依旧欢喜,亲切地叫过她一声“王二媳妇”。   里正扫一眼桌上闪着寒光的镰刀,心里生惧,他隐隐不安,觉得今日来王二家要出事。   但人在院中,外边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他不能露怯。   “王二麻子,把刀收了。邻里乡亲的,是来你家商量事情,给你王家脸面。”里正看一眼人群中的王大愣子。   “大愣子,你别在那处缩着,近前来,怎么说你们也是兄弟,骨血连筋,好说话些。”   王大愣子被妻子推出来,犹豫一会儿,最后还是和里正坐在一边。   他不想掺和这事情,可是妻子不算,拉扯着拖过来。   妻子说二房要是分钱,给外姓人多少,就得给自家人两倍。   这....反正都要分钱,他往日也送过鱼的,理应拿一份的。   上一次的事情虽然是妻子的过,但是他掏了十两银子已经弥补过了,那时候已经两清,不再欠着两个弟弟了。   现在,是二房一家欠着大房。   他眼神转转,“二麻子,三叶子怎么不在呀?”   庆脆脆道:“三叶子身子不好,今儿送到镇上医馆扎针了,还没回来呢。”   二房在镇上有铺子,三叶子就是不回来也有住的地方。   两相比较,自己家就爹娘留下的屋舍,还是陈年旧房,吃亏得也过了。   原本还心虚,如此一想,竟觉出三分底气来,不由学着对首的二麻子挺挺胸膛。   可惜他长期在地里忙活,弓腰弯背已经是习惯了,直着腰板坐不到一会儿,很快就觉得酸麻,再一次耷拉回去。   里正开口道:“今儿来这一趟,不是为了别的。这村里帮衬了你家生意这么长时间,大家伙觉得是该说说分钱的事情。”   庆脆脆平淡道:“分钱?分什么钱?凡是来我这小院子里送鱼的,哪一个不是当场给钱,概不赊账。我家做生意有规矩,当面点验,离院不复账。这个,大家不会不知道吧?”   人群不说话,有几个被庆脆脆看得心虚,往后边稍稍。   李婆子翻了白眼,心说废物,于是道:“那是该给大家伙的。今天说得是另外的情分钱。你家收了村里人多少鱼,要不是我们给你送鱼....”   庆脆脆喝道:“要不是你们送鱼?我看得换个说辞,应该是‘要不是我王家收鱼’才对吧?”   “要不是我王家收你们的鱼,你们能有别的进项?赵家的,上一次要不是我们家收鱼,你手里能有铜钱给你儿子请大夫?”   “要不是我王家收了你家的鱼,你能把家里的茅草顶子换成大瓦顶?你说是不是呀,二牛婶子?”   庆脆脆冷笑一声,“要不是一个村子的,我收鱼价钱还得往下压!村里不少叔叔在码头上干过活吧,那里的鱼是什么行价,我收大家的鱼是不是都往上涨几个铜板?那是想着村里人不容易,来来回回几里地的跑。”   人群几个年岁大的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们以为王二媳妇不懂行价,还专门从码头上收鱼,抬到村里再卖给王家,倒手挣过不少差价。   庆脆脆看了李婆子一眼,“李婆子,我以前看你年纪大,敬你一声婆婆,从今儿以后,不可能了。上一回你造谣我名声,是里正出面说和,我和我当家的给面子,不稀得闹大。”   “今儿你又挑拨村里人来我家分钱,分什么钱?情分钱?你和我有什么情分?我看你一家日子过得紧巴,是一个村里的,想着拉扯过日子,所以不计前嫌收你两个儿子辛苦捞回来的鱼。”   “当着这么多的村里人,我问一句,我不收,一个子儿不给,你能怎么着?活吃了我?”   说着猛地拽了桌案上的镰刀‘哐’地砸出巨响。   李婆子被吓了一大跳,看她抽刀的时候就往后闪,生怕自己挨上一下没了老命。   庆脆脆平和下情绪,知道这开场震慑住人了。   她狠说一个人,指桑骂槐一连串,原本这些人就不占理,经不住吓。   吓得住一个,吓不住成了精的。   里正笑面虎一般,呵呵笑出声,“王二媳妇呀,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好掺和这事儿。说到底,你娘家原是外姓人,你嫁进王家以后,辈儿更低。这大事还是和老爷们谈吧。”   依他看,这王二媳妇不饶人的性子绝不会让王二麻子做主,只要她敢当着全村人以外姓女子身份强出头,村里人不会饶了她。   他这个里正扛村里正气,也能惩办了她。   庆脆脆将他那份小九九看地分明,嗤笑一声,“我爷真是瞎了眼了,就这种人品...呵!”   这话说得众人一头雾水,但是里正和她彼此心知肚明。   里正嘴角一抽,老眼中凶意闪过。   王二麻子引开他注意力,道:“里正,说长道短,大家是看我二房红火了,想着一起挣钱发财。我家里也没说过不和大家一起过好日子,是吧?”   他这话一出,方才紧张对峙的气氛顿时缓和不少。   里正也点头,“到底是要男人当家,还是你明事理。”   ——“王二麻子,别叫你媳妇骑在你头上,这银钱还是男人家说了算才好。”   ——“就是,头发长见识短,女人嘴一张,散钱快,不着家。”   ——“是这个理。卖力气挣钱的都是男人,女人就在家扫扫地,做做饭,外头的大事别插手。”   王二麻子听他们说完,脸上挂笑,“可是我不会算账,上一次多给了张大哥三个铜板,现在还没要回来呢。我媳妇算账就从来没出过错。”   他看向方才喊着最起劲的几个人道:“我家生意都是我家媳妇和镇上掌柜谈妥的,我出了外边,不会和人打交道,老结巴。人家笑话我,觉得我糊涂,不愿意和我谈。”   又害羞地挠挠头,“家里的秘方都是我媳妇做饭自己想出来的,我也不会弄,要是再不出点力气,我媳妇嫁给我作甚。就在娘家做生意不就行了?”   可不是,这王二家的海货生意从里到外,样样都是王二媳妇总管,算账一把手,甩秤杆一把手,炒料一把手,连做饭都是一把手。   这媳妇娶回来当菩萨供起都来不及,要是不出门,可不是浪费。   庆父挤在人群,听到此处,连声喊:“可不是。王二麻子,这闺女三贯钱聘礼嫁给你,我老庆家吃亏了。赶忙写张休书来,我拉着我闺女回家,天天闷声发大财,才不叫这群豺狼货闻着一点味呢。”   “这话咋说的。庆大,你说谁豺狼呢?”   庆父指头点点点,“你,你,你,还有你。说得就是你们,我闺女结钱的时候摇着大尾巴,装相呢。这会儿撅着腚,漏臭风。我呸!”   这是真心想骂人。   他这个当爹的还没上门打秋风呢,一群八竿子落不到实处的人跑地倒快。   庆脆脆刚说这个爹还有点用,谁知下一瞬,庆父搡开人群,站在最前头一叉腰,“别人我不管,我是你老子,今儿分钱,该拿大头,要不然天理不容。”   个搅屎棍。   庆脆脆扭开头,懒得看他。   “我也再说清楚些”   算着时候,她娘和小芬娘已经叫上人往这处奔来了。   “我王家二房算钱,都是当面点验,你们分情分钱,两个字,做!梦!”   她话音落地,听见外边有人猛地喊一声,“来人了,村里出海的人回来了。”   里正心知今天的事儿成不了,和人群中的儿子和妻子对视一眼,微微摇头。   下一瞬另一道慌张的声音也响起了——“里正,隔壁村的人扛着榔头打过来了。”   “是朱家人。是庆脆脆的外家来了。”   “来抢东西了,他们也是来分抢东西的。”李婆子猛地扯开嗓子嚎,“快抢,再慢就都是外村的了。”   庆脆脆猛地窜出去,一只手拽了鞋底板,赫赫生风,小细胳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啪啪啪’地照着李婆子脸面上抽。   “相公,拿刀!堵门!”   吩咐完丈夫,庆脆脆一脚将一个抱了小坛子的老妇人铲在地上,“畜生!老娘求着你们送鱼了?老贱货,为老不尊!”   鏖战途中还分神在想,她娘做的新鞋,抽起人来真是过瘾。   眼看小院子一眨眼就是混乱,里正心说完了,事情到此处,不抢也得抢,他从人群中把抢鸡蛋的老妻扯回来,猛地吩咐,“进屋,去找秘方。”   王二媳妇会写字,那秘方必然写在纸上,存放在屋子里。   王二麻子守着腌鱼的小院子的大门,家里住人的地方就一把黄铜锁,撬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庆脆脆眼看从几个婆子手里抢不回东西,索性破罐子破摔。   拦在门上,谁抱了什么出门,抢不回来,踢烂的踹破的,一片混乱中看到里正妻子的身影消失在自己屋子里,猛地窜了出去。   三两步冲进去,她堵在中段竹子槛上,阴沉地看着不停翻找的妇人,“婶子,找什么呢?说出来我帮你。”   她进来的时候已经把门从里扯上了,竹子缝隙里透出一点点光亮影影绰绰,里正妻子猛地回头,只看见一道黑乎乎的人影,眼睛跟夜里看到的狼似的亮着凶光,手里攥着什么往自己跟前堵,半条命都快吓没了。   “王二媳妇,有话好好.....啊.....老头子,大壮...二强!....快来....快来....快....啊”   庆脆脆一个猛扑,将人按在床上,哪管脏不脏,大厚鞋底子照着她头面上甩。   外边有人在叫门,她听见了。   那又怎么样?今儿不把心里这股邪气发泄了,她这辈子都能叫呕死。   “贱货!贼!我呸!就你这样还当里正娘子,偷人东西,老娘拉你见官!”   ——‘啪啪啪’声不停。   里正娘子扯着嗓子冲外边嚎:“儿呀,儿呀,快来....啊...”   庆脆脆猛地被蹬到地上,里正娘子从她身边往外逃窜,却被抱住腿脚,猛地摔在地上,又是一声痛呼。   ——“叭叭叭”,这一次是鞋底子抽在人身上的闷响。   “老娘皮,害不害臊!啊?害不害臊?偷鸡摸狗,叫你偷鸡摸狗!老没脸皮的...”   两个人在屋里你打我逃,你追我插翅难逃,只能还嘴还手。   却不知外边早就安静下来,外边的人堵着院门不叫人走,里边抱这抱那的聚在一块。   双方都不说话,听着屋子里叫骂挨打还有求饶的声音。   里正叫不开门,王二麻子听着脆脆没吃亏,死不出面。   大壮二强听得她娘求救,撞得一身骨头快要断了,最后还是人家从里边自己打开的。   庆脆脆觉得方才磕破了嘴皮,嘴里一股血腥气,脸上应该也被挠出了血道子,辣乎乎地疼。   却不知外边的人瞧她头上有血流得满脸,肿着眼眶,一手提着鞋拔子,一脚跨出门槛的煞气样子,吓得齐齐一软。   尤其是抱了东西的人,悄悄地蹲下身将东西放在地上,尤不放心,还挪到另一处空地上。   庆母哀呼一声,“脆脆呀!我的儿呀!这是哪个王八羔子打的?”   王二麻子猛地扔了镰刀,将她护在身前,哪管屋子里大壮二强喊娘的凄厉声音。   “脆脆,疼不疼呀?你等着,我去拿药,别哭...”   叫她别哭的人虎着一张脸,猩红双眼往人群里凶恶地一扫,再扭回头来看到脆脆肿起来的眼眶,维系的伪装终于扛不住,将人轻轻抱在怀里,“脆脆...我...你..别哭...”   他语无伦次,几乎就要抽搭出声。   还是庆母从屋子里翻出白净的布条和创伤药,这才分开两人。   把持门户的朱大舅看向朱二舅,如被雷劈一般:“外甥女婿是哭了吧?”   朱二舅:“瞧着是哭了。脆脆挺吓人的,要我,我也得哭。”   ......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奉上,晚安, 第40章 .都来了·   里正铁青脸,看着老妻脸上发红的鞋印子,被儿子扶在院子里。   这时候他倒真希望自家人身上能破个口子,见红或是断哪里,可惜没有。   庆脆脆动手留着分寸,大力气都招呼在摔损东西,即便堵门揍人也是照着身上使唤,没那个女人敢撩开衣衫给外人看伤势。   她没留下把柄,可惜气性上来没着心,自己血糊糊的,瞧着吓人。   额间应该是方才黑漆漆中磕到桌角弄伤的,此时已经不流血了,但是她故意将头围上厚厚的白布巾,瞧着伤势厉害,唬得住人。   花溪村往东十里地就是右溪村,是临海镇最远,靠海最近的村子,人口比花溪村还少,一个村子二十户,七十来口人,半数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村里地少,只能靠捕鱼为生,村里过得清贫,自从花溪村的王二媳妇开始收鱼,村里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   老的上了年纪,在家好好织网、修补、做饭、看孩子。   年轻力壮的,出海卖力气,互相照应,齐齐出去,齐齐回来,一天两次出海,往花溪村走两趟。   村里人都是过了穷日子的人,最开始不愿意集中出海,尤其是家里儿郎善于出海的,叫嚷着不公道。   右溪村里正是个六十岁的老者,姓江,一力将不满声音压下去,一连两月都是满村挣钱,铜板交由里正分配。   并不是只有男丁才能有份例分钱,家里凡是在捕鱼上出过力的,都能分钱。   不过男丁多拿,老弱妇孺便少一些。   纵是如此,分到每户头上,人人都沾福。   江里正早就念着能和王二家攀上交情,保不准什么时候自己这破落村有了新的生机。   今天这不就赶上了吗?   他坐在院中的凳子上,大方桌当中是一个大豁口,被先前那拨人抢来抢去,眼看你就要裂成两半。   江里正捻须道:“于里正呀,你们村里人实在过分,瞧着小夫妻两个势弱,竟敢领着人打上门来。”   起初来得只有二十几个,但是方才抢闹起来,后续赶来看热闹的人念着占便宜,也加入了争抢。   江里正带人来,就瞧着这村里两拨人打在一块,一拨就是强盗一般,大媳妇老婆子拽头发骂街,男人就抱东西往外奔。另一拨是赤着小腿刚从码头下船,身上都是海腥气的壮丁,这是拦着人抢东西的。   于里正想要辩解,一扭头看院中老妻又在嚎扯,顿时讪讪。   连他自己的妻子都是从人家屋子里被打出来的,还有什么脸面说话。   他只盼村里三大姓快些来,将脸面维护住。   江里正活了大半辈子,岂不知在场人的心思。   没人搭理,他也不尴尬,“老夫在临海县活了一辈子,还是头一回见识这种事。我右溪村的老少心里感恩,一听闻王二掌柜叫人堵在门上打,赶来救场的。”   他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扬高声音,哦一声,“老夫忘了说,这样坏乡里名声,折损百姓家产的强盗行径,老夫已经请附近村落的里正们往这处来,连带着有名望的乡老耆亲们,一并请来了。”   于里正恨得咬牙切齿,“这是我花溪村自己的事情。用不着外村人插手。”   “哎,还是要管管的。临海县虽不富裕,但传了百年友爱乡里的名声,这一遭事传扬出去,你自己村里烂窝,,可不能连累我们呀。”   外边右溪村的人顿时指点起来。   很快,除了赵家老族公不到,于家和孙家的老族公,还有各村的里正,乡老、连镇上的望族郑家都派了人。   院子里的狼藉痕迹都还在,缸被挪开,架子被拽散在地上,好好的鱼干叫踩得稀碎,就连黄泥灶都被什么踢得一大角都没了,从厨间到门口一路上都是臭烘烘的黄白鸡蛋液,整个东边竹子墙歪斜,应该是什么人打起来,一起摔扑在上面。   王二媳妇头上裹着布巾,独眼龙,脸上伤痕满满,偏还睁着完好的一只眼瞪着众人,站在她身边的王二麻子红着眼眶像是哭过一般,手里的镰刀瞧着实在吓人。   不难想象,之前发生在小院子的事情有多难堪。   乡里族亲在赶来的路上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亲眼见证后更是哑口无言。   王二家的生意多红火,起得多热闹,人人都知。   想要吗?谁不想要银子?   但是不能像是野蛮人一般,上来横抢。   镇上最有名的教书先生早就吹胡子瞪眼,“有辱斯文。圣人训都白说给你们听了。穷乡僻壤出刁民,你等刁民,这辈子都是泥地里的命。”   “圣人言乡里躬爱敬训,尊族亲上言。你们可配做长亲?祖宗的脸都被丢光了。”   这是镇上的文夫子,当年的秀才公,谁见了能不敬着。   里正乖乖听骂,直言自己有错,未拘束好村人。   乡长是最体面的人,清清嗓音,示意众人安静,“此事须得有个公正主持。依老夫看,先将这院子丢了的东西送回来吧。”   于里正忙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第41章 .福州渔女·   庆脆脆将屋子里外少了的东西一一喊出声。   院子里的柴火、灶上的鸡鸭肉蛋、还有大铁锅,最过分的是三叶子的屋子被拽开,里边的小被子、枕头、新衣裳、连带着庆脆脆缝好的吊顶帐帘都被一扯两半。   拿走这些东西的人家脸面上无光,里正并乡老的吩咐要送回来,自然不敢抗。没脸亲自送来的,便使唤家里的小辈来。   此时在院中的人瞧着源源不断往回送的东西,尤其是于里正,恨不得把头扎进地缝里。   最过分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娃,手里提拉着一双已经破了洞鞋底子磨烂的草鞋。   他还不懂为啥家里奶奶让他跑一趟,不过瞧着人多热闹,孩童声音带着愉悦,“王二婶婶,我奶说这是你家的破鞋,让我还回来。”   庆脆脆认出这是李婆子的小孙子,“烂鞋是我塞到灶上烧火用的,辛苦你奶花着一双眼寻摸。你回去告诉她,三叶子少了一件素色的单衣,她要是不送回来,里正可是上门亲自要了。”   李小孙子不解,“我奶说那衣裳好,要给我弟弟穿。”   他奶还说,要是大些,那件衣裳就是他的了。   里正越发没脸,示意于家人把李小孙子拉出去,过一会儿回来,手里正提着那件衣衫。   庆脆脆翻捡,一看好好的几道绷扣都让扯烂,袖子上裁去了好大一截,又是一肚子气。   李婆子不甘心全掏出来,于家人又不能真的进门翻,必然是让她拿剪子割了。   院子里好的轻省的东西,差不多都还回来了。   就连原本一篮子的鸡蛋,几个争抢的妇人迫于压力,均摊给了钱。   有些吃的喝的,犯不着计较。   庆脆脆:“原本家里是有好茶水招待几位尊贵客人的,可惜这杯子茶盏都碎了,大水缸让人一脚踢烂了,只能招待不周了。”   如此这般,乡老等人就知道差不多了,该给个说法了。   先是指着里正一顿指责教训,又对着花溪村的百姓说了许多道理,如此这般那般,最后的意思不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都是一个镇上的,有丑大家往里藏。   最后给的说法是村里公费赔王家二房一贯钱。   里正负责村里的课督赋税,掌管户口和纳税,村里是有公账的。   庆脆脆没开口,这么多外人不比在花溪村,若是她强横,原本占理就能被传成赖赖。   而且有些事情不会放在明面上说,庆脆脆看人群中江里正和孙老族公的眼神,猜测于里正的位置坐不稳了。   ——   很快,三天后村里所有当家顶门户的都被叫到里正院子议事。名义上为了盛夏开渠灌地的事情。   午后,王二麻子回来了。   小院子已经修整,村里赔偿的一贯钱只花了一半,水缸桌椅等都补上了。   庆脆脆给他倒一杯茶水,听他说片刻前发生的事情。   里正换了一个人,不出意料,是孙家人,在村里一贯有好善乐施的名声的一个。   原本赵族公反对,但是前段时间赵家分房的事情闹得不清不白,赵家族里的男丁互相争吵,头一回在全村人面前意见不统一。   说起赵族公,王二麻子解释道:“那日不是赵族公不来,是他来不了。他中风了。说话一抽一抽的。”   赵族公已经是古稀年纪,原本该保养身子,可惜好强一辈子,临老却出了同族要分房的丑事。一夜过去,中风瘫了半边身子,手指抽搐,连话都说不清楚。   “村里人都说是报应,说是那个没了的孩子夜里去讨债,赵老族公做了亏心事,所以才有如今的待遇。”   庆脆脆闻言并不多说,只是感慨三大姓在村里鼎足抗霸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有道是法不责众,那日哄抢王家二房的事情后,庆脆脆再收鱼的时候便不收花溪村部分人的海货。   哪怕那些人家换了人来,低声下气地哀求,甚至有些愿意用比码头上还低的价钱,庆脆脆都拒绝。   不少人未必真心觉得自己有错,毕竟王家二房又没有损失什么,还白得了一贯钱呢。   被几次拒绝后,心里冒火,觉得他们不送鱼,光靠王家那些人,一天也收不了多少,有他们求上来的时候。   他们打着看笑话的心思,谁知王家二房隔天就买回四头骡子,每天天不亮,上工的从王家牵着骡子出发,半上晌送回沉甸甸的两筐,半后晌又是两筐。   骡子是牲口,一次扛回百十来斤的东西,再加上那些零散送鱼的,王家二房一天少说得收上千斤的海货。   盖第二三间竹屋子的时候,庆脆脆正大光明地从里正处花银钱买了地,村东头紧邻山口的一大片开阔地足有三十亩荒地,庆脆脆全要。   新上任的孙里正做不了主,往县里跑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地契文书全都有了,他乐意这三十亩地都用上。   里正并不是安生做一辈子的。   哪个村子人口多了,开垦田亩荒地多了,每年税粮再多些,那可都是里正的功绩,保不住能得县太爷亲见,给家里赐个牌匾什么的。   庆脆脆八十两银票掏地爽利,有了三十亩的地,花溪村谁敢说她家生意是占了公地,占了阖村的便宜?   很快第二间和第三间晾晒院子都起了,这一次家里的生意更大,需要的人手更多了,庆脆脆对村里人报有戒备之心,特意去了一趟县里。   县里不比乡下和镇上,有城墙护持,什么行当都有。   人牙子领了七八个刚出十岁的小丫头和男娃,“这是我这一批教导过的孩子。手脚麻利,人也老实本分,小夫人您用着放心。”   庆脆脆选了两个眼睛老实,不会乱飘的男娃,在女孩跟前倒是犹豫了。   她冲牙婆笑笑,“我家里做小本生意,买人不在伺候精贵事儿,你这处可有粗使丫头?”   牙婆子又领了四五个进来,“这几个是刚买回来的,还没怎么教会做事。原本是要送到人牙市场的,就先让小夫人您选吧。”   庆脆脆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个。   正是上一辈子在她之后送到县太爷后院的福州渔女。   原来她竟是沦落到此处的。   只听她说过,是家里爹死了,族亲抢走家中房屋,除了弟弟被留下,她和她娘都被卖了。   看她脸上脏乎乎的,眼神麻木,想必这一路吃了不少苦。   江州本地姑娘大多娇小,瓜子脸杏圆眼,她生得比旁人高,手脚长,穿衣裳要多料子,吃饭也得好几口才能饱,行情肯定不好。   庆脆脆却没犹豫直接点她。   她自己淋过雨,若是有机缘,也想着给别人撑撑伞。   转身同牙婆说定价钱的时候,却没看见知道自己即将被买走,那个福州渔女眼珠一动,落在站在院中高大的郎君身影上,直等到男人回头后,僵木死板的脸上一瞬间像是被点醒,露出一个腼腆可爱的笑容。 第42章 .讨好的黑脸蛋·   王二麻子并未将这个面露讨好笑容的黑脸蛋放在心上。   脆脆说今日来县里有两件事情:   一则是看市面上是不是有人在做海货生意,所以出门穿得是一件体面阔气的青色长褂,腰间还系上脆脆亲自缝好的腰封。   虽然最中间的玉石不值钱,配不上脆脆的好手艺,不过他依旧觉得比县里走动的那些男人耀眼。   看过县里的热闹,打听了东西市的行情,他们才来了人牙这边。   王二麻子赞同买几个人回去的建议,上一次村里人堵上门,脆脆虽然伤势不重,但是他依旧不敢小视。   用着村里人帮工,终究不如自己捏着身契的下人好使唤。   他和脆脆不是苛待下人的恶棍,好粮食供养下人,再捏着身契,打一棒子给一甜枣,这些人必定会好好做事的。   庆脆脆付过银钱,再拿上这三人的身契和原地文书证文,一一同他们核实无误后,从牙婆处离开。   牙婆这院子在县里的西边,往花溪村去只要拐上大街,直直出城就好。   庆脆脆一边同身后的三个人说着家里的情况,冷不丁瞧着一道眼熟的身影,脚步一顿。   王二麻子顺着她视线看去,只见牙婆迎了一个鬓边簪艳红色花的上年纪妇人进门,“脆脆,是哪里不妥吗?”   庆脆脆摇摇头,瞄一眼低着头的渔女,转身继续走,“没什么。”   只是感慨阴差阳错,若是她晚来一步,只怕渔女就要被春娘子买走,重蹈上一世的命运了。   她在县太爷的后院活了一年,最后被安上与外男通奸的罪名,生生给冻死了。   渔女却比自己早一个月就送命了,说是小产过后,郁结于心不久于人世的。   不比自己,县太爷对渔女的宠爱不多,却一直不曾厌弃。   她那时候同渔女相亲,渔女说自己多次在县太爷面前提起她,想要让县太爷念着她的好。   也不知是她做错了什么,反正渔女多次相帮,县太爷连半句话都不曾提起自己。   没了县太爷的宠爱,日子不太好过,但是后来她在白氏跟前讨了喜欢,人机灵,算盘点账一把好手,不过这好只持续了一个月,便被设计死了。   也不知白氏为何视她为眼中钉,明明她很听话来着。   不过这都是上一辈子的事情,这辈子她已经选择嫁给王二哥,远近闻名能干的王二娘子,有了自己小院子,还有了海货生意,不必在乎那些事情了。   ——   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正赶上一场暴雨。   庆脆脆匆忙将三人叫进自己住着的大屋子,过一会儿庆母也进来了,瞧着站了三个生人,两男一女,都是头脸整齐,除了身上衣衫破损些,其他都还好。   “哟,今儿就买妥当了?”   庆脆脆翻出早前做好的三件新麻衣,依着大小递给他们三个,“这衣裳原本做好的,尺寸照着寻常人十四岁大小,今儿先凑活。以后在家妥当了,另置办合适的衣裳。”   两个少年跪地磕头,齐声道主家慈心。   唯独渔女还没学过规矩,比这两人慢半拍,愣愣看了半天学着似的,才要跪地,庆脆脆已经叫起了。   “我家都是普通人家,用不着天天磕头。只一点,待人客客气气的就行。”   大户人家买了下人都是要给名字的。   她先前路上的时候已经问过三人的名字,渔女唤阮迎弟,牙婆尚未改名,少年一个叫小树,一个叫小风,是牙婆给改换了名字。   庆脆脆想了想,问他们想不想改名字。   做下人的,若是主家赐名,是自家人的象征。   两个少年都点头愿意。   阮迎弟倒是踟蹰,低声道:“可以不改我的姓吗?”   庆脆脆点头应了。   想了想依旧如上一世般唤她娟,阮娟。   两个少年,十一岁的个头比她高些,瞧着眼睛大汪汪的,跟海似的,唤王海。另一个同样岁数,个头却是最小的,家里年景不好,瘦伶伶,跟三叶子一般瘦小,唤王丰,希望他以后日子丰足些。   说了名字,庆脆脆又道:“这卖身契在我手里,若是攒够了钱,想要自由身,我是不会拦着的。”   可是做下人的,自由都没了,谈何攒钱。   庆脆脆道:“县里好一点的人家会给下人月钱,我这里虽不富裕,却也舍得。每人每月三十铜子做月钱,若是为人勤谨本分,做事也麻利,十到十五个铜子,是赏钱。”   算下来就是四十个。一年下来能顶一亩地半载的收成。   最小的王丰掐掐指头,他算不来账目,看主母柔善,大着胆子开口:“若是我赎身,须得攒多少年呀?”   两个男丁都是清苦人家的孩子,王海花了十三两,王丰花了十二两。   按照一年的工钱算下来,至少得在她家干三十几年。   庆脆脆说了以后,果然见那孩子一脸失落,却不多说。   寻常人家卖孩子都是卖终身的,只有终身才值钱,想必他自己也知道当时被爹娘卖了的身价,认为赎身无望。   庆脆脆笑了笑,“日子还长,家里的生意需要人手,将来若是学了本事,算账管事一把手,月钱自然会涨的。”   三叶子在旁边听了,出言解释:“做管事得聪明,像狗蛋哥哥一样的话,一个月可是有两百个铜子的。”   那个王海倒是沉得住气,王丰早就耐不住,手指又在扳算。   听到上座主家安静了,他抬眼看下,觉得方才还笑得菩萨一般的主母又换了一副面孔,像是要发怒。   他再不敢多心思,老老实实低头站定。   庆脆脆对他存了心思,心说进门还没站稳就想着走人,怕是心不定,做不来事情。   别不是个面糊的假老实?   “现在这屋里等一会儿。雨停了,带你们去新院子看以后要住的房。”   “是,主母。”   庆脆脆进到内堂,说了这半天嗓子里也干涩,端了茶水润嗓子。   庆母跟她耳语,“瞧着你方才真厉害。一会儿笑一会儿僵着脸,这三个保准心里害怕,老实一阵子。”   庆脆脆抿嘴,其实这也是上一世跟在白氏身边学到的,每逢那些管事进来报账,白氏像是会唱戏一般,一会笑脸,一会儿拍桌子。   那些比她年纪大不少的男人一个个老老实实的。   她记得有一次有一间铺子管事欺上瞒下,白氏当场就叫人大棍伺候了,打了人惩戒不算,事后更是将人撵到很远的地方做事,好没脸。   她觉得自己光仁善是不对的,“娘,做生意尤其是掌柜的,若是成天笑脸,底下人不怕,迟早得骑到我头上。”   这话庆母也觉得有理。   大闺女对村里人有多客气,婶子叔叔叫地多亲近,人一多,还在外边摆桌子端茶水,可不就是纵得那些人吃准了大闺女好性子。   这一回半条鱼都不收,他们难不成还敢再来抢上一遭?   想过这些,庆母又说起自家的烦心事,“你爹病了,我这几天怕是不好过来。”   人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庆母顺手拿过大闺女做了一半的针线,“还能是为啥?那天他不也伸手抢东西,我看活该。”   虽然什么没用的都没捞着,反而让两个打鸡蛋砸地脑门发青,到底在村里又是一顿被议论。   亲爹不护持闺女,还混在人群中抢闺女婆家的东西,谁听了不得啐一口昏脑子。   “翘翘这几天不知迷上了什么狗屁倒灶的编花绳子,非要给自己编一个金线镂空的手环。   你爹听了就要打人,又是那些难听的骂。翘翘不让,三两句和你爹拌嘴打起来,没留神一棒子敲在他脑袋上了。”   庆父当场就软在地上,大夫说是位置巧,要是再偏些,没准命就没了。   “我今儿走前还说是脑袋晕睁不开眼,让胡娘子伺候他。”   胡娘子的肚子得有七个月了,这时候还使唤胡娘子伺候人,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庆脆脆瞧得出她娘还在乎胡娘子这一胎,时不时来一句也不知是男是女,可见还是想养个儿子在名下。   她瞧不上她爹的做派,却也做不出唆使她娘和离的事情。   花溪村还没出过和离的女人,再者说了,和离的出嫁女回了娘家也没有好日子,外家舅舅心慈,但是舅母不会甘心白养一张嘴。   她本心也盼着胡娘子这一胎是个男丁,也算是给她娘点盼头。   庆母一走,庆脆脆便引着三人从中段墙过去了。   原本竹屋都是用防水的茅草,但是晾晒不及时容易生霉呕臭味,每逢下雨就要打理一次,琐碎又辛苦。   新起第二三间小竹院子的时候,从镇上买了不少小青瓦回来,屋顶用长的木条做檩子,瓦片搭在檩条空单出,小青瓦一仰一合地铺盖,不用灰泥,却能做到最好的防雨。   第一间晾晒院子多了一小间竹屋子,庆脆脆对阮娟道:“这便是你以后的住处。”   阮娟往里探头看了一眼,瞧着不大不小,只有一只竹床,床头是一只小木箱子,心里有些不喜欢,面上却是笑,“谢主母。”   庆脆脆安顿好她,领着王海和王丰出门去。   “家里如今起了三座晾晒院子,第二三座因着之前没人照看,尚未用上,不过有了你们,明日就要做活走动了。”   从她家往坡下走上二十来尺,便能看到两座连在一起的院子。   坡上位置高,能瞧见两间小院子都是规整样子,大竹子院墙,靠坡方向的横向一小半覆上顶子,寻常人也看不到里边内情。   地方宽敞,甫一进去,院子里摆地全是四五层又长又宽的木架子。   王二哥,不,是主子正坐在墩子上做木活,看手里工具,大约这些架子都是主子出手的东西。   王二麻子听了身后的动静,见脆脆到了,从宽檐下出来,“正想着雨停了,你要来给他们说住处呢。”   庆脆脆指指身后给他介绍,“大的这个叫王海,小的这个叫王丰。以后两人一前一后相互照应着此处。”   名字不难记,王二麻子点头,同她说了几句话,又缩回檐下做事去了。   庆脆脆道:“这院子一左一右,布局大小都一样,怎么住自己定。”   王海和王丰嘀咕一会儿,最后是王丰住靠着小坡的,王海住稍微远一些。   说远其实不过十几步的距离。   庆脆脆看方才王海不说话都是王丰嘴皮子在动,心里猜出这是王丰的主意。   小小年纪,心不定,或许还有一个爱发懒的毛病。   以后可得盯着些。 第43章 .庆家大房有子啦·   家里多了三个干活的人,扛在众人身上的压力减轻不少,庆脆脆分工明确,收鱼称斤两的重力活是丈夫的、她自己算账记账和炒料,若是有空便帮着庆母和阮娟盐渍海货。王丰和王海则负责晾晒和烟熏。   起初还有几分混乱,正赶上整月的大太阳,海上风平浪静,渔船出行所获颇丰,早上一直到黄昏不停有零散的渔民来送货。   小件的,如珍鲍、海螺、百爪鱼、吐汁鱼、小有一截手指长、大有一只成年男子手掌大的海虾、沙井蚝、贻贝等。大件的,如银带鱼、鳓鱼、门鳝鱼等。   七八月正是鳓鱼旺产的季节,老百姓喜欢叫这种鱼为鱼曹白,而且小型的鱼曹白清酒醉腌,以淡盐揉搓到位晾晒的秋鱼干能开胃养中,滋养强身。市面走价并不低。   家里最近得利润最多的鱼就是鳓鱼,庆脆脆统算过,光是八月一整月鳓鱼一共收了两千六百斤、纯利有三十两。   逢上八月最后一天是镇上大海铺子的结算工钱的日子,庆脆脆赚了钱也不小气,封了一百铜板给小刘,夸奖他这一个月在铺子里的表现,决定留用。   小刘感激不已,拿了工钱脸上笑容不断,庆脆脆叮嘱他要是别人问起工钱,只说五十就好。   小刘也懂这是东家的好意,买了粮面和布料子回村都是赶在大天黑,村里路上没什么人,深夜敲开家门,爷奶知道这一日是他半月一日的旬假,灶上的柴火没停,一直温着饭菜。   “爷,奶,我今儿发工钱了。”他声音都是雀跃,不过害怕邻居听见,即便是在厨间都压低声音。   他从怀里摸了钱袋子递给他奶,刘奶只觉落手发沉,上下颠颠,“孙儿呀,这可不知五十个吧?”   小刘喝一口米粥,伴着野菜疙瘩,“奶,东家说以后都要用我,这个月铺子里生意好,且第一月就我一个伙计,一个人做两份工,所以给了一百个铜子。买了粮米和紧要料子,还有七十一个呢。”   刘奶伸手出在孙子胳膊脸上摸了一阵,心疼又欣慰,“你爷和奶在家不缺吃喝,孙儿不要太熬。顾量着自己些。”   小刘忙不迭点头,又跟爷奶说起在镇上看到的趣事。   这一处是祖孙辈温声细语,另一边的庆家小院却是半夜闹将起来。   庆脆脆和丈夫这一天歇在镇上的铺子里,第二日回到村里才知道胡娘子昨日摔了一跤,竟是早产了。   庆家小院   庆母搂着怀里的小红襁褓,时而怜爱地左右轻晃。   因是早产儿,婴儿比足月的孩子小一些,头上的胎毛一点点黑,皮肤上尚有紫色夹杂红色斑片。   庆脆脆瞧着这孩子和她爹的眉眼却有相似之处,终于放心。   她瞄一眼北边院子,“灶上煮过红糖水和鸡蛋了没?”   庆母点头,“娘不会苛待她,生了娃娃该有的照顾一样都没落下。”   红糖卧蛋,小火盆,暖和的被褥,抹额汗巾都有。   “这几天日头厉害,她有的苦受了。”   村里有说法,产妇的屋子生人不能进,庆脆脆只在外边客气一两句,同胡燕来问过胡娘子的情况便不多干涉。   她知道消息匆忙,但该有的东西都没落下。   柔软舒适的婴儿小衣,一小串红钱,还有一篮子海货干和鸡蛋。   这情况下,她娘肯定没有再上工的心思了。   庆脆脆分神思考是不是该寻另一个妥帖的帮工了,见院子里另一道一闪而过的身影,皱了眉头,“她怎么还敢出来?”   庆母小心地孩子放在床上,走出去看了半晌,“饿了,去灶上寻摸吃的了。”   母女二人说的是庆翘翘。   庆翘翘嫁人无望,名声在村里不好听后便喜欢在院子里做些闲磨牙的事情,有几分县里高门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意思。   偏这院子有另一个闲出功夫的人去撩拨。   庆父看她吃不爽看她喝水不快,三两句都是不好听的。   上一次闹得脑袋晕了半个月,好不容易能起身去地里忙活,也不长记性。   昨日从地里收了小稻种,也不知是不是这一年收成不好,总之心里不爽快,一进院子瞧着庆翘翘坐在门槛上噼里啪啦地嗑瓜子,又是一段臭骂。   庆翘翘起初懒得理,要回屋子,哪知庆父看她这态度顿时恼火,从门后扯了木条就动手。   庆母摇了摇头,“你不在家里住,不懂翘翘的可怜。那件事情后她一时懂事,像个乖实的人,一时又走到牛角尖里,瞅着谁都有火。”   “翘翘原本就是炮仗性子,忌讳别人说她嫁人的事情,你爹天天揪着不放,换是谁来都不好过。”   她眼神落在孩子上,“胡氏听了动静,怕得要死,前脚往北屋里去,后脚你爹一脚将翘翘踢过去,可不就巧了,连累她跌跤了。”   不过,幸好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下来,虽然瞧着瘦弱,如今家里日子不苦,好奶水吃上几个月,大一些吃上好的,不愁养得健康。   庆脆脆看她娘心思全在这个男丁上,想了想,起身去了庆翘翘的屋子里。   庆翘翘没事人一样坐在小炖上编花手绳。   “村里原本对你的说法就不好听,现在又添了恶毒心思的传言,说你自己不好活还存了断庆家大房后嗣的心思。”   庆翘翘扭身不看她,“说吧,我怕她们说不成?我本来就是人人嫌弃,多一条难听的,又不疼。”   说着不疼的人,听着音却沙哑。   庆脆脆静默,过一会搬小墩子坐在她对面,看她发红的眼眶,道:“翘翘,姐姐给你问一门亲事,离了这村子,你愿意吗?”   这是她有了上辈子记忆后第一次在庆翘翘面前自称姐姐。   庆翘翘看对面人同自己一般无二的杏眼,很轻地摇了下头,“我不嫁,我哪怕一辈子老死在家里,也不....”   “不去找那些不好的人家,去镇上,镇上太近,就去县里。县里若是不够远,去府城,去州城。”   庆脆脆看得出她意动,拍了拍她肩膀,“我记得你小时候曾说想要嫁给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花溪村太小了,你听到的只有一些像李婆子一类人说的脏污话,但外边不一样,等你见识了,不愁遇到真正珍惜你的人。”   庆翘翘手指抠着一团乱结的绳串子,这乱绳就跟她一般,没人看顺眼,也没人肯伸手摸一下。   她小时候曾不小心掉在村里的一窝很深的泥潭了,这是她娘说的,说同她一起出去玩的村里伙伴都站在边缘指着她笑话,最后却是闻讯赶来的庆脆脆用大木棍将她扯出来。   她娘说,小时候你可喜欢你姐姐了,跟个小屁虫似,也不知从哪天开始,突然变了性子,看亲生的姐姐像是仇人一般。   眼眶中突然掉了一颗泪出来,她咬着下唇不叫哭声漏出来,可微微颤动的肩头彰显出她内心的脆弱。   “你管我做什么?”   语气凶巴巴的,庆脆脆听了却是一笑,“你嘴上不愿意叫,但我还是你姐姐。”   血脉亲缘,天然断不了。她做不到对她所遭遇的事情袖手旁观。   出了庆家小院的时候,庆脆脆长吁一口气。   她娘得偿所愿有了男丁傍身,虽然不是自己所出,却聊胜于无。   至于庆翘翘...   其实她本心并不恶,她对自己所有的恶语恶行全是源于嫉妒。   村里人曾经编出顺口溜,说是庆家双女,长女是天仙,二女却是癞蛤/蟆。   一人说尚可做不知,同样的话日日出现在耳边,且庆翘翘还小,性子都随缘,她爹娘都不是什么好榜样,歪了是迟早的事情。   再加上花溪村村风也不正,谁家日子过得好,总要编排几句,小孩子都是照着周围人长的。   就看李婆子爱说人是非,她家小孙子养得也是一张长舌头,才八岁就敢编瞎话骗人。   再看庆家二房的婶娘,她自己爱占小便宜,有偷摸的赖习惯,教得庆柳堂姐一般性情。   听说上一月媒婆来相看,庆柳瞧着媒婆手里的缎帕子喜欢,趁着人家不留神摸了去,被抓了正着。不仅亲事说不成,连带着媒婆不喜,四处传花溪村的难听话。   她理解庆翘翘缘何对她怀有敌意,并不意味原谅,便是愿意拉扯一把,三分是割不断的姐妹情,七分则是知晓女子不易。   何况那件事并不是她的错。   一路上有沉思,片刻后,到了家里。   今天她娘来不成,自己和阮娟怕是要忙活一阵了。   岂知前脚刚进院子,就听到丈夫恼火的喊声。   “这活计又不是你的,谁让你碰的?住手,闻着都发糊臭了,一边去,离这儿远远的。”   庆翘翘三两步往中段处快走,甫一进晾晒院子,就见阮娟捂着脸往外边小跑出去的身影,呜呜哭声一路相随。   庆脆脆见丈夫挥舞着大铁铲子站在大眼灶上,满头汗珠却铁青着脸,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   她取了怀中的帕子浸湿,道:“阮娟不经允许炒料了?”   她已经看到锅中的情形了。   王二麻子转身见是脆脆回来了,将最后三两铲子挖干净,重新倒水后,才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擦脸。   厨间热,这会儿日头也厉害,还是不要站在此处了。   他将妻子拉到一侧的通风小亭子处,眼含委屈,“脆脆,那个阮娟咱们能不能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房子到期一直在忙搬家的事情,整个人忙傻了,日更都不太多,后续会恢复三更的。   这本做完大纲过后算过预计在四十万字左右,不会断更,尽量日万更起步。 第44章 .深夜黑影·   王二麻子说不来自己的感觉,“脆脆,阮娟她....不好。咱们把她送走吧。”   这已经不是丈夫第一次说想要送走阮娟的话了。   上一次是说阮娟手脚慢,上上一次是说阮娟人不老实,眼睛四处乱飘,这一次阮娟没有吩咐便敢动炒料的活,他自然恼怒。   庆脆脆暗中留意过阮娟做事时候的情形,其实并没有他说得那般恶劣。   她最开始以为是丈夫不习惯院子里有女子进出做活,认为习惯几天就好,谁知过了这么久还是这样排斥,实在困惑。   “相公,除了今日炒料,阮娟还做了别的错事吗?”   王二麻子想了半晌,苦着脸摇头,“没有。”   猛然想到一点,“她总是想什么都管,她一贯是做浣洗和腌制的活,其他却都想伸手。昨日还打听怎么用秤杆,前儿问算筹......”   一说算起来,好像家中生意阮娟像是都要上手一般   庆脆脆听过后却笑了,“应是夫君多心了。不过是前几日派了月钱,我跟他们三个都说了要多学点东西,以后咱们家新开铺子,若是他们得力,可是要派上大用处的。”   这么想着,又想起王海和王丰两个孩子。   她一直觉得王丰心不安分,害怕做事的时候粗枝大叶,毛躁闯祸,谁料这一个月下来,瞧着活计都做得不赖。   就是嘴巴琐碎些,一个人的时候也喜欢嘀咕,老是拉着王海说嘴。   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万一将来有心人看他少年心性不设防,万一套去话就不好了。   想着这些,庆脆脆将丈夫对阮娟的抱怨放在一边,安抚几句后,匆匆忙忙往坡下的晾晒院子去。   却未注意到身后丈夫最后呢喃的那句话。   王二麻子皱着眉嘀咕道:“阮娟总是往我身边凑,还抹了好多呛鼻子的脂粉,真的好烦呀...”   ——   庆脆脆叮嘱过王丰几句,将两座院子晾晒院子的情况大致看了遍,心里对哪些可以定期出货有数后,这才往家中去。   路上碰上往家走去的阮娟,拦着她请礼,笑道:“还在难过?”   阮娟有些不解,很快想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认为自己难过。   于是道:“是的,阮娟瞧着日头渐渐上来,您在庆家顾不过来这处,炒料又不能耽搁,海货上来得快.....所以才...”   她忧愁地叹一口气,“都是我的错。我一个下人,本来不该僭越,这一次是心里为主家着急,再不会有下一回了。”   庆脆脆理解她的好心,不过涉及家中生意的机密,确实不能教给外人,“你不要多心。二郎口舌快,其实并不落实心。放心,这一回体谅你为主家操持,便不责罚扣月钱。”   瞧着不远处已经有挑着箩筐的渔民身影,庆脆脆道:“此事便过去了,不必再说。赶快准备吧,眼看要忙起来了。”   阮娟笑着点点头。   一转身进了自己屋子换上值的衣裳时,嗤笑一下,“还不罚月钱,莫不是叫我磕头谢恩?”   她眼神落在竹墙斑驳光影处,深吸好几口气。   过一会儿将一只缠金丝点翠猫眼石的簪子收在小箱笼中。   那猫眼石绿汪汪的,一看水头就不错,若是在环钗铺子里至少值五两银子,哪是她自己能买得起的。   最后上了一把小锁后,阮娟重新笑得明媚,闻四近已经有人声在喊‘王二媳妇’,一挑眉,款款外走去。   心说:这做下人干苦累活的日子再忍一段时间,将来拿了身契回来,她要做这村里最体面富裕人家的正头娘子。   王二麻子很快发现,阮娟不再缠着自己学这学那。   不仅知道分寸,做活也勤快不少,逢机密的事情都主动避开,一眼都不多看。   他以为是哪一次责骂到位,放心不少。   原本还有些疑惑的庆脆脆盯了几天,更觉得之前是丈夫误解阮娟为人,同丈夫夜话的时候,还谴他几句。   王二麻子正在试穿新做好的缥碧色单衣,闻她的话,也有些不好意思,“嘿嘿,自你嫁进来,家里这大半年变化太大了,准是我不习惯有外人同进同出吧。”   他大掌抚在衣裳胸前位置的纹路,心里喜欢,模样像是海里的水波纹一样,“脆脆,这是什么?”   庆脆脆方泡过澡,满头青丝如瀑,细小的水珠落在地上,湮出一小团暗色水渍,她正在做账本,听他问,眼神有笑,“是曲水纹样。有事事顺遂的好意头。”   桌上另一件是给三叶子的,她看他在比较自己和弟弟的是不是一样纹样,笑着解释,“三叶子是卷草纹的。是健康长寿的好意头。这曲水纹,只给你一人绣过。”   上一次新做的衣裳,他和三叶子都是一样的纹样,心里别扭了好几天。   庆脆脆瞧在眼里,这一回专门给他绣了独有的一种。   果然,昏黄灯烛光下,看他面上浮现一抹不显眼的满足笑意。   王二麻子不知自己小心思被发现,犹自沉浸在欢喜中,“你手艺好,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夫妻二人笑得你甜我蜜,却不知跟着自家小院挨靠着晾晒院子,有门大开,一道猥琐瘦小的身影偷摸进了里边。   先是被院子里各处挂着的海货黑影吓了一跳,反映过来后,忍不住骂街。   阮娟拍拍他手臂安抚下,“这大黑天的,别自己吓唬自己。外边有味,快些进屋子吧。”   黑影应了一声,很快随着她进屋。   小竹屋很快有昏黄的灯烛亮起,男女刻意压低的絮絮声,紧接着是暧昧不清的声音。   片刻后,大门再次打开,黑影左右探看,确认无虞,从小路上飞奔离去。   睡到一半闹肚子的王丰揉揉惺忪的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怎么有人这时候从主家院子跑出来呢?难不成是出海回来晚的渔民?   第二日吃上晌饭的时候,王丰直接开口询问,“主母,夜里是不是有出海晚回来的人来送鱼?是哪家的人?”   因着他是伺候晾晒的,若是有新鱼收回来,上边院子处理腌制过,他就要搬挪到下边去整理,故而有此一问。   却不知他这话一开口,灶上忙活做饭的阮娟手里大铁勺‘哐’地落在灶沿边,倏然回头看王丰,眼神一时惊疑不定。   庆脆脆正在不远处剁肉,正好背身什么都没看见,“没有。那么晚了,便是来人了,也只会悄默放在外边,等天亮了再说。”   她家现在收海货有时间规定,最晚到天黑。   一是人的精神经不起深夜连着熬,二是防着有些人远天涉地的跑,出了什么意外,赖在自己家头上。   她回头问道:“怎么?是瞧着什么了”   王丰挠挠头,回答地有些不肯定,“天色黑,是瞧见一个人影来着。也许是我看错了吧。”   阮娟接话道:“必然是你看错了。大黑天的,没准是哪家的狗奔过来捡食吃,我睡觉一贯浅,要是有人来,早就听见了。”   她这么一说,王丰三分怀疑成了七分,也不敢强辩,闭嘴吃饭。   唯有坐他旁边的王海安静不语,却是将阮娟方才的慌张看得分明。吃过饭后一并出院子的时候,又详细问了几句。   这一天忙到天黑,王海心里一直压着这件事,吃过下晌饭后,他借着要给主家院子挑水,刻意落在最后走的。   三口大水缸都满了,连清洗锅台的阮娟都去了另一侧,他才同主家娘子进屋说了片刻话。   庆脆脆听他说完,再次确认,“你肯定?”   王海半弯着腰,还是一副老实本分的神情,“我和王丰都见过,一次好说,两次便有些怀疑。我不敢再遮掩,怕主家受损,便觉得该说一嘴。若是错了,是我的过,事后您罚我月钱也好,打板子也行,王海都认。”   庆脆脆示意他安心,“你不用多心。就像你说的,巧合不会连着巧两次。”   她对阮娟有上一世相亲的情分,这辈子至多是主仆情,不会偏听偏信。   “你先回去,若是有别人问,就说你托我给家里写信,想要寄些铜板回去补贴家用。”   王海腰弯得更低,往外退去。   往下走的时候,还的确碰到正巧在倒水的阮娟。   “王海,院子里水挑满了?”阮娟和善地笑着问他。   王海心里紧张,面上却不显,依旧如往常一般闷葫芦样,点点头。   阮娟又问:“怎么这会儿才出来?”   她往近走了几步,压低声音,像是他们才是最亲近的人一般道:“咱们都是被一起买回来的下人,要是有什么事情可得相护关照着。知道不?”   王海点头,“我方才请主家给我家写了封信,要是能送过去,下一回发月钱,得给家里寄点。”   三个人同病相怜,曾凑在一起说各自的家世。   阮娟知道王海家原是其他镇上一猎户家的孩子,要不是他爹进山被一只老虎重伤,实在没钱治病,不然也不会将他卖了救命。   她面上有戚戚,道一声你真懂事,“若是贴身钱不够,发了月钱,我便借你一点用。”   王海自然再三感谢。   阮娟目送他下坡后,长舒一口气。   这几天便不要那心肝再来了,今儿真是吓得她魂魄都要碎了。   庆脆脆沉浸在上一世自己同阮娟相处的点点滴滴中,临睡前又将丈夫之前觉得阮娟不对劲的地方问了仔细。   前后一对比,她整个人哆嗦一下。   不好,阮娟怕是里外勾结,存了害人的心思! 第45章 .抓个正着·   王二麻子被脆脆的猜测吓一跳,“你怎知道?”   庆脆脆整理下思绪,道:“依照你方才说的,阮娟怕是从进了这院子便起了不好的心思,不知她是看中了钱财或是别的,总之念着能勾着你起心思和她搅混在一起,捞个妾室当。”   妾室?   王二麻子连忙摆手,“脆脆,我不要妾室,我只要你。是她,我就说她不对劲,可你非说是我多想了。”   庆脆脆连声说歉,道:“起初她念着你是男人,勾得魂没了,不愁淘换了下人的身份。可你几次三番勃她斥责,她无奈,正好有人寻到她跟前,必然是说过什么的。然后她痴缠你的心思便断了。”   能让她轻易撂下手,必然是更大的利益诱惑。   夫妻二人于灯光下一对视,同时想到一个人。   王二麻子道:“于大壮。”   庆脆脆:“于大壮。”   她知道于大壮不死心,却忘了这家里已经不是铜墙铁壁,下人品性不定,祸害主家又有何难?   若不是有王海忠诚,只怕如今他们尚被蒙在鼓里,不知何时会被算计。   庆脆脆示意先熄灯睡觉,“今日她被王丰的话吓着了,一段时间肯定不会联系外边。过上三五天,我们要盯着些。”   到时候抓住了人,她说过的,不会轻易饶了于大壮。   一但对人生疑,瞧着她哪里都透着一股古怪。   往日她炒料在三眼灶上,雪花似的细盐一炒就是一大桶,若是之前见阮娟递了茶水过来,庆脆脆必然认为她周到善良。   逢炒新的,庆脆脆一边喝水,一边道:“若是你用心,在灶上有天分,以后家里忙不过来,这炒料的活计也能交给你。”   阮娟心里狂喜,眼睛里像是点了金子一般,瞧着亮灿灿,“多谢主母。日后我必定会用心做事的。”   庆脆脆示意她起身,瞧着她临转身前似是不经意地扫一眼放在灶台边的上盖子铁桶,“主母,这里边是废料吗?我去提着倒了吧。”   庆脆脆摇头,“这是炒料最关键的一味,防着外人看出来才用铁桶放。”   阮娟急忙收回手掌,“那我便不碰了。主母,院里还有新挑干净的螺肉,我叫王丰来取。”   庆脆脆点头,看她一步步走远。   疑窦存在心里,很多令她困惑的事情便好解释了。   上一世的时候,阮娟,不,应该是二十姨娘杜鹃,屡屡做出积极状,说自己一定会在县太爷面前帮着说好话。   其实,根本没有那回事吧。   按照主母白氏的话来说,县太爷就是一个贪财好色的酒囊饭袋。   她自认模样在县太爷后院不错,不是顶尖也是排前,却连长相顶多算清丽的杜鹃都比不过。   和杜鹃渐处相亲后,不知何时愿意和她相好的姨娘都断了往来,有些甚至讥讽不断恶语相加。那时候她以为是自己不受宠的缘故。   如今一看,她一向乖乖兔子老实,不争不抢,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仇人呢?   倒是受了县太爷宠爱的杜鹃却成了所有人的姐妹。   岂不是和这一世一般。   人前一副脸面,老实本分做事。人后,在丈夫面前献媚,借着求学的名声,实则满肚子勾人手段。   两副面孔的人真是令人厌恶。   这一世,她怜惜上一世的杜鹃惨死,故而想着让人来家中,虽然苦些累些,但是不必看人脸色,不用晨昏定省、勾心斗角。却不想是多此一举。   阮娟进了县太爷的后院,未必不是她自己的本事。   不过,她想明白了。   既然不识抬举,便用不着给她留脸面。   隔了几天,庆脆脆在下晌饭后将三人叫到主院屋中,“明日我们要去镇上铺子里照应,收海货的生意照例是要歇上两天的。你们三个留在家中警醒些。”   说着又叮嘱了些细微处的东西。   临了,庆脆脆道:“这段时间下来,你们三个做活做人,我都看在眼里,觉得自己没看走眼。所以希望你们能继续好好做事。便是犯了错,譬如偷懒或是耽搁了鱼期等,不拘大小,只要肯改过,同我坦白,便还有留在此处的机会。但若是死性不改,后果自己想吧。”   三人中,王海还是老实人样子,王丰略有不安,阮娟低着头不看人,不过手指来回抠着的小动作露出主人的不安。   庆脆脆说完厉害话,又松缓语气,,“这一次去镇上,若是捎信或是想买什么,说与三叶子听。我念着你们在此处住了一段时间,便决定一人赏两身新衣衫,颜色自己选,一样报给三叶子就好。”   三人应声后,前后出去。   庆脆脆一直坐在原地,直到深夜,下灯时候还是没等到阮娟来便彻底死心了。   机会给了,连王丰都为了无意忘记给一箩筐海货翻面来认错,是阮娟自己执意走到黑,那就怪不到别人身上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庆脆脆和王二麻子带上还昏昏欲睡的三叶子,牵着两头骡子,装上这一次补货的海货到了镇上。   这一天正是镇上赶集的大日子,庆脆脆在铺子里忙了一整天,逢天快黑,吩咐雇来的掌柜和小刘盯着,自己和王二麻子重新走上回村的路。   到村子里的时候,和庆翘翘被掳走的那夜一般,乌云遮月,漫天无一点光亮星子。   王海和一头雾水的王丰早早躲在说好的地方,听了动静,一擦火折子,认出是主子二人的时候,点点头。   “人进去一盏茶了,我和王丰一直盯着。”   不远处就是自家连在一起的院子,暗夜中黑黢黢的一团,庆脆脆示意他熄掉光亮,“等着吧。按照之前说好的,人出来,你和王丰悄悄跟上去,看清他是几个人,去了何处。”   “记住,手脚放轻省些,别惊动了。”   王海应了。   四个人站在夏风中,一点不觉得燥热,颇有耐心地等着人自己走到陷阱里。   没过多久,王二麻子悄声道:“出来了。”   他在山里打猎,眼力练得厉害,最先看到人。   直到那黑影往下坡去,王海和王丰才看到一点黑乎乎的影子。   请示过后,跟了上去。   此处地势够高,庆脆脆瞧着前后三个影子渐渐走远,重新移回视线,“走吧,趁着她还没睡下,及早办事。”   王二麻子拉着她手,一直到晾晒院子前。   ‘砰砰砰’地三声拍在木门上,很快有悉嗦脚步声近前,还有来人嘀咕的声音,“是忘下什么了?早说你...”   木门一开,阮娟认出并不是那冤家的样子,险些惊地扯起嗓子就喊。   ‘唰’地一声,亮起的火折子照亮庆脆脆和王二麻子的脸,让里边的阮娟看得真切。   庆脆脆冷眼看她:“阮娟,方才走的是什么人?”   阮娟手掌一软,再扶不住木门,心说:完了。 第46章 .卖予走商·   “他说,这村子里外姓人不多,三大姓中赵家眼看不行了,孙家是面捏的,好说和,人口比不过于家。将来这村子都是他于家说了算......”   哭哭啼啼声中,阮娟将自己如何被于大壮说服的过程坦白完。   “他说等奴拿到了炒料的秘方,会娶奴做他的正头媳妇。主家,奴是受人蒙骗的,是那人占了奴身子,奴家被逼无奈才答应的。”   于女子而言,还有什么能比清白更重要的。   阮娟苦着一张脸,哀哀啜泣,“奴什么都没说,便是知道了主家生意的门道也都藏在心里,不叫那恶人知道。”   “那是因为你留着为将来做了于家大媳妇站稳脚跟用的。”庆脆脆冷言道:“你用不着一副受欺负的柔弱态度,今次既然抓了你正着,便不会再留你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她给过机会了。   这话落地,阮娟自知逃不过此劫,一时又暗恨起来,心说若不是男主子动不动骂人瞪眼,她心生畏惧,想求一个出路,怎么会做出叛家的事情呢。   如她这样的心性,自然不会想自己从到了此处,王家二房对她有多良善。   庆脆脆于是闭口不言,只等着王海王丰回来。   等了不知多久,终于有脚步声传来。   王海进到院中,回禀道:“主家,只于大壮一人。且他是从外边翻墙进院子的。”   大半夜回自己家却要翻墙?   可见于大壮做出这桩事是蒙着家里人的。   庆脆脆看阮娟面上惊讶的神情,便知她也想明白内里曲折,“你是奴身,于家不会选一个奴出身给他家大儿郎做正头娘子的。若不然,于家在这村里抬不起来,就是嫁出去的闺女都得受娘家名声牵连。”   她断了阮娟还想让于大壮相救的念头,道:“今日捆扎了你,天一亮便领着你去县里。”   阮娟心如灰,意欲扑上去求上一回,却被王海扯住,用麻绳子捆了结实。   这大黑夜一来一回,王丰也看出苗头,瞧着阮娟扯着嗓子在嚎,拿了布巾将她口堵住。   天微微亮,趁着村里不打眼,王二麻子扯了阮娟拴在牲口上,一路引到县里,以十两银子卖予一北地走商人。此后阮娟这个人便再未出现在王家过。   祸害走了,祸事却还在。   碰上有打听怎么不见阮娟的人,王家里外都说是她染了风寒,这几天送到镇上铺子里养病呢。   庆脆脆和王二麻子都觉得到时候将于大壮料理了。   庆脆脆念着抓他入屋偷窃的罪名,送到县里,再使唤些银子,不愁关他一两年。   王二麻子点头同意,一转身出了院子,却是直奔后山。   如今是九月初,尚是后暑时节,正是山上狼兽出动的巧时候。他许久不曾上山狩猎,也不知那几窝凶残的狼有没有挪动。   ——   庆母不上工,家里又少了阮娟,很多活计一下子便落在庆脆脆肩上。   一连忙了三日,都是倒头昏睡,白日都眼皮子泛累,只想盹上一觉。   庆脆脆便让她娘荐两个人来。   庆母把这事放在心上,第二日便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婶子到了王家小院。   庆母拉着她们坐下,指着其中一个方脸妇人道:“这是咱们村马家二房的婶子。你以前跟她家的小花走得亲近,还记得吗?”   庆脆脆点了点头。   小花已经外嫁一年多,说是走得亲近,其实就是一块扎堆说小话罢了。   瞧着马婶子绷着脸,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其实内里怕露怯,自己不愿意收人纳用。   没在村里听说她什么坏话,就是家里日子不好过,有个十岁的儿子,是个痴傻的。   她娘选这个马婶子,应是出于同情。毕竟村里对庆家大房和马家二房绝后的传言一直有。   先用上几天,若是得用,她不会过分苛刻的。   庆脆脆看向另一个妇人,“这一位不是咱们村里的吧?”   庆母点头,“是你外家村里的。她夫家姓钱,按辈分,你也是要叫一声婶子的。你钱婶子家是打猎过日子的,以前钱家爷们和女婿还见过几次面呢。”   因着庆母未出嫁前和钱氏是手帕交,知道她品性,听说她家出了事,所以便有心帮衬。   庆脆脆便笑着叫了一声‘钱婶子’。   钱婶子腼腆地笑了笑,面前的白瓷杯瞧着精细,她生怕弄脏了,虽然走了一大程山路,嘴上生渴,却不好意思喝。   “我当家的说王二麻子有一把好力气,两个人还一块赶过几回獐子呢。”   大家都绕着一片的山头吃饭,深山密林,若是碰上了,难免成行互相照应。   庆脆脆同她说和几句,也不让马婶子落尴尬,一并扯着说了几句,这才引入正题。   “家里活计多,我一个人忙起来照料不到,这才想着请人来上工帮衬。”   “家里活计繁琐,但是都有分工,只干自己分内的事情便成。从早上巳时上值,到下晌申时,一共四个时辰,包一顿上晌饭,一天二个铜板。”   “第二个上值,从午时中到戌时中,还是四个时辰,包下晌饭,一样是二个铜板。”   分作两个时辰段上值,便不至于两人同时来,活计不够,闲着没事干。   重叠的时辰又正好是送鱼最多的时辰,二个人都有活,不会有囤货积攒。   要知道前几天光她和王二麻子忙活,顶多王海和王丰帮上片刻,有一百来斤的鱼不及时料理,都闷臭了。   钱婶子听过后,面上露喜,“那我便头先那个时辰来吧。夜里回去天不黑,也安生。”   马婶子也愿意第二个时辰来,她家就在村里,走上半个村子就到了。   再说家里还有一个傻儿子,早起总是要闹上一会儿,她在家里哄好人也是要时间的。   如此便安排妥当,庆脆脆又道:“若是一天当值,从最早来,又最晚去,多给一个铜板。两顿饭都包。”   又看向钱婶子:“我隔壁小院有一处空屋子,若是您怕走夜路不安生,晚上便歇在那处,被褥枕头都妥帖。”   钱婶子顿时更欢喜了。   王家二房的海货生意红火,这附近几个村子都有耳闻,以前是抹不开嘴,光耳朵过瘾。   谁知丈夫上个月进山,为了逮一只好狼皮子,不小心跌下山崖,腿脚断了,大夫说怕是要落个瘸病。   成天吃药不能断,家里花钱像流水,却无一点进项。   大闺女眼看要嫁人,家里原本备好的嫁妆贯都给当家的看病了,一家人吃陈米旧粮食,怕是连冬天都熬不过去了。   这般境地下,庆大娘子托人送来的话,无异于是救命稻草呀。   她盘算一下,家里大闺女能干,小的儿子六岁也懂事,听她姐姐的话,自己若是一月上值二十几天,一个月的工钱得有...上百吧。   两位婶婶都欢喜,下定决心好好做工,半分都不会懒惰。   要知道能在王家二房做事,那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事情。   )——   定好人,庆脆脆嘱咐他们第二日上值要做的事情,便吩咐她们早日回去歇着。   趁夜的时候在自家坡下最大的柳树上系上一小条布带子。   这是阮娟交代和于大壮相约深夜见面的暗号。   村里人都以为阮娟还病着,尚不知人已经被卖了,于大壮便是去了镇上铺子,也翻不进后院确认。   夫妻二人一心念着亲自收拾于大壮,也没支应王海和王丰两人。   不过王海心里一直记挂着,心说主家不说,做下人的必定得好好出力,瞧出吃饭时候主家两口不同于寻常的安静,这一夜歇下的时候便睡得不沉。   果然,夜色最浓的时候,只听外边有人声大喊——   “来人,抓贼了。村里进贼了。”   王海一翻身下地,身上衣裳齐整,几步跨出大门往主家院子奔去。   院门大开,只见主家娘子一脸惊慌却强装镇定,猛一看见他,压低声音嘱咐,“去,拿着火把往村里跑,喊,四处喊,就说有贼人进村子里偷东西。”   王海心里觉得古怪,晕乎乎地接过大火把,又被推着倒退出院子。   下意识顺着主母吩咐喊,村里很多敲锣放狗的混乱声音中,王海猛地一顿。   他知道哪里古怪了,方才进院子,只有主家娘子和三叶子在,那王主家却不在。   抓了于大壮,王二主家又能去哪儿呢?   他整个人一抖,折身往回跑。   一路大喊,同时也看清有不少人往村里折返。   敲着大锣,声势喧天。   “回家拿灯笼,贼人躲进山里了,回家点检牲口,是偷牲口的。”   “青壮小子们快来,挑灯笼进山,别叫贼人跑了。快!” 第47章 .撵进深山·   院子来往多少人打听发生什么事情,庆脆脆颊上有泪,六神无主状,“黑黢黢的,那人也不出声,要不是我睡到一半起夜,只怕还发现不了他。”   她哀哭几声,跟众位人道:“阮娟这几日病了,那间院子有四五天没人看管,我这几天盘算账目,老觉得少了,还以为是忙昏算过了,如今一看,怕是那人偷了不止一次了。”   相熟人家的婶子们凑在院子里壮胆,小芬娘端了一碗水来,“王二家的,你家这院子离村子里远,再加上生意好,早就有人惦记了。”   说着她视线在院中扫了好几回。   人群中上一回来这院子洗刷门户的,不少人避开视线不敢多说什么。   庆脆脆哆嗦着手接过碗,喝了后,长吁一口气,“那人不想被我发现,扑上来就要捂嘴,要不是我力气大些,只怕....只怕.....”   惊惧之下,又是一脸泪水。   小芬娘拍拍她肩膀,宽慰道:“好了,如今人没出事,这院子里外都周全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庆脆脆攥了巾帕擦去泪痕,“人抓住了吗?怎么没听见响动了?”   从她家往后上山不过片刻,前后闹将得全村都惊动了,该有结果了。   有一年轻小子跑进来报信道:“王二哥眼看就要撵上了,那贼人怕事,转身往深山里窜进去了。”   庆脆脆急忙起身,“快上山给村里人传话。撵不上就别追,山里有好几窝恶狼,这时节逮肉吃了预备着过冬呢。快,叫你王二哥别去,别为了一个小蟊贼,犯上自己的性命。”   那后生不敢耽搁,急忙去传话。   村里不少老俊都在山上相帮,王家二房银钱多,买下人买地,听说拿上就要盖砖瓦房子了。这时候有难不相帮,那不是蠢是什么?   但是想着卖好卖情分,却不能冒生命危险不是?   庆脆脆说了那后生,又冲着院子里的村妇道:“这黑天瞎火的,要不是一个村里照应,只怕我家老小都得犯在这人手里。婶子们相帮,我脆脆心里记恩情。”   话音一转,“还是劳烦婶子们给上山的人传去话,千万别撵着人进到最里边,那饿狼野猪还有蛇虫走兽,哪一个出了事儿我都过不去。”   正说着呢,外边有人喊出声,“快叫大夫来,王二哥叫尖头蛇咬了。”   院子里妇人们顿时乱成一团,争先恐后地往外跑,扯着小子们上山叫自家人赶快回来。   秦家大郎将王二麻子背回来,“我们几个刚看见一个人影,还没追上去,人又不见了。王二哥胆大,跑得又快,哪曾想没几步就让够暗窝里的蛇咬一口。”   庆脆脆被惊出一身冷汗,看丈夫被咬了地方已经敷上嚼烂的草叶子,“这草药管用吗?”   秦大郎:“管用。蛇常出没的地方都有解毒草叶长着,不过还是叫大夫来看上一回。”   屋里屋外都是打听的人,王二麻子一脸愧疚,“脆脆,人没抓住,照着黑往里猫去了。”   庆脆脆道:“抓不着就抓不着,大家别受伤才重要。”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心说这王二媳妇也算是晓得事理。   庆脆脆又道:“还是让山里的人都撤回来吧。那人被惊动,以后怕是不敢来了。咱们一直堵在外边,他若是闯了什么狼窝熊瞎子的,也是遭罪。”   ——“活该。要我说,偷人窃物,让咱们堵着,打死也不为过。”   ——“就是,咱们花庄户人家,老实种地,本分做人,最看不上这种偷摸的人呢。”   ——“王二家的心过好了,撵进山里,让狼吃了那种烂心肠的才对上天理了。”   ——“狼不吃,擒住人,剁他手脚。”   ......   言言杂杂,王二麻子应和几句,也不支应别的,倒是隔壁村有一野脚大夫,看过咬了人的蛇一眼,又看了伤口,说是没大碍。   不一会儿山上的人零零散散结伴下来了,庆脆脆同众人感激再三,一直到目送最后一个人走了,这才折身回家。   王海和王丰各自过去,一个心理压着各种猜测,再上床睡得不安生。另一个粗心眼,打着哈欠,续上前梦又睡了过去。   小院子   大竹屋   庆脆脆看着丈夫沉默,道:“人送到哪里了?”   王二麻子摇摇头,不愿意说:“我不和你说,就是将来见官,你咬死不知道就行。”   见官?他还知道见官?   庆脆脆一吸鼻子,哽咽道:“你是打量着自己进牢狱,然后叫我和三叶子受这村里的欺负?”   王二麻子看她落泪,僵着抬起腿往她跟前凑,“脆脆,脆脆,你别哭。我.....他......”   泪闸一开,这一晚上担惊受怕终于有了宣泄口,庆脆脆怎么也想不到一向老实木讷的人竟然敢动手杀人。   幸亏天色昏黑,那一边小院子上了大锁,不然若是眼尖的人在,很快就能发现角落里是有红血的。   一想到丈夫在自己跟前一刀捅人的狠厉神情,庆脆脆又是一颤身,“你怎么能....怎敢杀人?”   王二麻子只当是因为他靠近,所以吓着人,连忙退回去。   听她质问,低沉声音道:“我怎么不敢!”   庆脆脆震惊地看着他。   起初可以当他是怒极上头,但是过去这么久,他竟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王二麻子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偏开头看向身侧脱落一旁的衣衫,上面的曲水纹清晰可见,还是她只绣给他一人的。   不过往后,怕是不会再有了。   可他不后悔。   “脆脆,你听到了的。于大壮被我们抓住还不怕,他说他不怕见官,只要见官,就把上一次庆翘翘的事情说出来。”   庆脆脆抬眼看他,“那又如何?做了错事的人本来就是他,他那是在威胁我们。”   王二麻子猛地扭头看向她,眼神发红摄人,“脆脆,你不懂!他不会死心的,他嘴上说的是庆翘翘,但是眼神心里都惦记的是你。”   “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庆翘翘死,他不会被压到县里坐牢。这辈子他都会缠着你的!”   庆脆脆:“那就让他来,来一回教训一回,总好过你杀人偿命,总好过让我没了你呀!你知道若是有人发现,若是有人去检举,你要下大狱判刑流放,你想过我嘛?你想过三叶子嘛?”   “脆脆,我管不了那么多。”   只要一想到后半辈子脆脆被这样一个恶魔缠上,若是哪一天不慎落在于大壮手里,遭受同庆翘翘一样的事情。   一想到这些,他只恨今日那把刀捅得太利索,没让人吃上教训。   “脆脆,你是有本事的人。三叶子托付给你,我放心。”他眼里同样是泪,“当年,你一张饼子救了我们兄弟,这辈子就是我欠你的。我用命偿一命,我不后悔。”   庆脆脆泪眼婆娑看他,“什么一张饼子?”   王二麻子于是道:“五年前的大冬天,老天爷飞雪了半月,当时我和三叶子刚被大嫂赶出门,没有住的地方,只好在野寺......”   野寺庙四处漏风,至少有顶遮挡。   他将三叶子安顿好,记挂着捡上干柴生个小火堆。   却不想落雪山路湿滑,一脚踩空将脚崴了。   捡了大半天的柴火没了不说,唯一的一只瘦巴巴的老鼠都溜走了。   他在雪地里躺了好久,瞧着天上雪花越大,心说:就这样死了也好,反正也没人记挂,没准死了,能激起大哥一家的愧疚,将三叶子重新接回去呢。   昏昏沉沉的时候,被一只暖呼呼的手掌给拍醒了。   小姑娘两眼大大的,像是山里的野杏子一般,见他醒了顿时欢喜地笑起来,小梨涡像是窝了暖意,让他心口都快不少。   她说:你怎么不回家呀?   王二麻子:我没家,快要饿死了。不想动。   小姑娘闻言低头,从一旁的小箩筐里翻翻捡捡,拿出一张最大的饼子塞给他,“这是最大的一张饼,你吃了赶快回家吧。”   远处有妇人一迭声地叫‘脆脆’   小姑娘冲着那处应一声,拍拍小手,同他一笑,起身走了。   那张饼子像是点醒他为数不多的存志,他挣扎着爬起来,将散落四周的干柴捡回去,临到小庙的时候,竟然还捡起一只撞死在树下的肥兔子。   靠着那张饼子,他和三叶子撑过了雪最大、天最冷的两天。   然后一步步活到了今天。   “所以,脆脆,我这条命是你给的,谁也别想在我活着的时候伤你半分。我用命护着你,谁敢来,谁就别想活着走出去。” 第48章 .买地盖房子·   庆脆脆一直不明白为何上一世爹娘都冷眼看她惨死,唯独村里和她八竿子打不着一点的王二麻子却不顾深雪为自己收敛尸骨,重归黄土。   她是阿飘的时候,曾问过鬼差,鬼差大人说不知,大约是缘分罢了。   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原来不是他心善怜悯,是她曾略施薄恩,而他涌泉相报。   为了一张薄饼,他给了她两辈子的归处。   庆脆脆哑着声音问他:“一张饼子值当你一辈子吗?”   王二麻子毫不犹豫道:“值当。脆脆,头一回你问我可愿意娶你,我因为家贫舍不得你吃苦,我拒了。那时我以为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情。   可赵小河被我擒住后,我明知他揣了坏心思,却依旧让他们得手,即便不是你,我恨不得当场就杀了他们。没能在最开始将你护住,那才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情。”   她有何资格受得了这份情意?   庆脆脆再难压抑,冲到他怀里,将人紧紧搂住,“你个傻子。这世上最傻的人呐。”   这最傻的人却是她的丈夫,她心之归处。   这一刻她终于懂他知他,往后半辈子有他相护,还有何求?   ——   关于有贼人这件事情村里担忧不少,本就到了秋收的时节,家家户户都有存粮,尤其是几家日子越过越好的。   其中数秦家当先。   秦家一直没有分门户,一家人凑在一起过日子,难得的是一大家子心往一处,劲儿也往一处。   秦家老爹没了,当家的是秦家老婆子。   她最开始见大儿跟着王家二房做海货搬挪的生意就留意上了,等到王家在镇上的第一间铺子刚起的时候,秦老婆子做主给家里买了一头马骡。   秦家院子不大,再加上三个儿子凑在一块过日子,房子挤挤囔囔的,添了骡子后,每日收回来的海货转手一卖,一个月就能攒上一贯钱。   秦家老婆子一合计,将三个儿子儿媳妇叫到屋子里商量了半天,最后一致决定要盖新房子。   这起的新院子要大,要敞亮,还得防护牢实,不能叫贼人随便翻进来。   于是去了孙里正院子选地的时候,正好同王二夫妻碰到一处。   两方人士互相一说,顿时笑了。   孙里正是个慈眉善目的心肠,真心为村里人能过上好日子而开心。   “不知秦婆子看中的是哪一处的地?”   秦老婆子眼神一打转,笑着道:“村东那块地方好,但是王二媳妇手快,那三十亩地有了主人,我老婆子不凑抢。东边出村好出海,所以看中的是村东那排野树林。”   她不仅看中了新院子的住地,更是看中那地方往后过河的田,“我家以前的地赔偿给了赵家,老婆子就不说了。如今村里地不多,我老婆子买不起,所以那野树林往后过河,十亩没开垦的荒地,我家一并要了。”   如今是九月份,家里大郎出海,二郎在岸上照应,三郎闲着打下手是浪费,趁着还有时节,他们把这荒地开垦出来,沤上野肥,明年不好种,后年也好种。   庆脆脆想了想也称要买荒地。   秦家买了十亩地,庆脆脆也买十亩两家靠在一处,有情分相护照应着。   孙里正乐呵呵地点头应下,没几天,县里便派了小农官和杂役来衡量丈地。   人前人后,动静这么大,很快村里便传出了王秦两家都要盖新房子,还买了荒地开垦的事情。   李婆子的院子就在秦家不远处,每日瞧着秦家三个儿子在秦婆子吩咐下热火朝天地打地基做生意,又是一顿酸话。   村里上了年纪的妇人一贯都称作婆子。   秦婆子当了十来年的寡妇,三个儿子养得老实又本分,是个扎头只顾过日子的闷性子,和村里人往来的人家不多。   李婆子素来喜欢说秦婆子的坏话,如今自然又说秦婆子寡妇门前是非多,不知道养孩子的钱干净不干净,来路正不正。   不过这一次不等秦家听到风声赶来和她算账,她身边的几个上了年纪当场就没给好脸。   “李婆子,往日你嘴里说的,咱们当听笑话了。这村里多少人日子越过越好,那是因为什么?都是来路不正,偷的抢的?”   “可不是,自己上了年纪倚老卖老,连累得我们也不能和王二家的继续来往,今儿又编排秦家人?秦家三个好儿子,恼火了,也上门把你家洗刷了。”   “你家两儿子,你亲大的不亲小的,说小儿没本事小儿媳妇不孝顺,那你咋不分家?”   “她敢分家?分了家,老二媳妇娘家补贴,小日子过得不比现在好?”   “都是五十多岁的婆子,你看看人家秦婆子,多利索,过日子整门户,谁不说好。再看看你老李家,有了你这婆娘,百十年没出路...”   说话搭腔的大多是当初跟着李婆子闹上王二媳妇家的。   一开始他们心里觉得没了他们送鱼,王家生意成不了大气候。那王二家转眼买了新牲口,还花钱雇了原本帮着护门户人家的男人跑趟。   他们再舍上脸面去王二家,王二媳妇都不收。   不仅她不收,秦家也不收,就连码头上收鱼铺子家的杨狗蛋也不愿意收。   碰壁好几次,他们又怪里正又怪王二家不讲情面,最怪的还是李婆子。   要不是当初她撺掇,能闹得村里人受王二家的嫌弃?   李婆子叫众人骂得受不了,实在没脸再呆,灰溜溜地回了自己家,一开门正好看见二儿媳妇,想起那些人说二儿媳妇的话,没好气地扯嗓子就骂。   李二媳妇本就是听了娘家的话,一直想反抗,无奈丈夫是个孝顺人,不敢张口。   原本婆婆不柔善就算了,顶多骂上一两句,谁知道这一回还敢上手打人,顿时不想忍了。   她一把推开婆婆,揉着被扁担打得青紫的手臂,“你就好好欺负我们二房吧。我今儿一定要和公爹说分家,在你跟前,我是一下都活不下去。”   说着回了屋子堵上门,一直到公爹从地里忙回来,扯着丈夫就跪下,非要分家。   ——   王家   庆母将三宝哄睡着了,迈出院子帮着大闺女拌红曲酒,“那李二媳妇不算数,说是不分家就要吊死。她公公骂地三里地都能听见,连休书都说出来了。”   庆脆脆道:“李二媳妇认了?不闹了?”   另一侧的马婶子笑了笑,“不闹才怪了。李二媳妇这些年没生下一儿半女,原本站不住脚。那天李家一说休书,那李二媳妇当场就要李二郎写。说是写好,从此一刀两断,以后她肚里的娃娃不姓李,另外换姓氏。”   原是李二媳妇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仗着肚子逞威风呢。   不过李家人本来就不占理。   马婶子继续道:“李二媳妇娘家是你外家村的,就成天来换海货的栓子,那就是她弟弟。娘家挣了钱,当初图三贯钱聘礼许了闺女,以前是没钱没办法撑腰,这会儿挣了钱腰板硬,听说出嫁的闺女受苛待,出头说是要休书,一辈子养在娘家也愿意。”   栓子好认,是附近有名能下海的人。   捞上来的海货都不是寻常价值的,有珍鲍,有人脸一样大的蚝贝类,最难得有一次送来一整筐的长蛸。各个都有半人腿长,张牙舞爪的,瞧着吓人。   庆脆脆想了想,栓子送海货有三个月了,隔三差五来都能换上五百多个铜板,这么长时间算下来,家里日子得有十来两银子了。   钱婶子听了一耳朵,也凑上来道:“说的是我村里的栓子吧。那是个厉害人。”   原来栓子就是临花村的人,一开始他们村都是集体网鱼集体挣钱,三个月后,里正宣布最难的日子都过了,往后各家自负盈亏。   从那以后栓子就靠一身下海的本事养活起了家。   钱婶子道:“他家原本就是间烂草屋,现在也在村里忙活着垒新房子呢。”   说着她笑着看向庆脆脆,“都是沾了你家的光,要不是你家做起这海货生意,多少人家都要难过这个冬天呢。”   庆脆脆笑着道是大家的功劳,外边正好送鱼的,有不少人开口道谢呢。   庆脆脆心里欢喜,若是自家生意好,不仅受益自家娘家外家,多少愿意勤劳脱贫致富的人也能受益,也算是上天给她重活一次的恩德。   至于一开始说起的李二媳妇,有了娘家给撑腰,李老爷子撑不住闹腾,先是教训了老妻,最后无奈还是分了家。   分了家的李家二房借了外家钱,在村东边起了一间小院子,后来跟着李二媳妇娘家兄弟出海挣钱,日子越过越好。   而李家大房受李老婆子影响,只能本分做老实庄稼汉,七八年后李老婆子没了,才终于和王二家做上生意。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尚不多说。   眼下花溪村最大的一件事是于家的于大壮死了。   消息是小芬娘传来的,她上门来传喜讯的,请王二夫妻两个吉时吃席宴的。   原来是小芬说定亲事了,定好要和本村的罗姓人家结成亲事。   说了正事,顺手拿起水瓢帮衬着做事,她以前在这院子里上过工,懂不少门道。   一边道:“于大壮长得贼眉鼠眼,原来仗着他爹是里正,游手好闲,谁家能看上那东西。他和他老子娘说是在镇上寻了工,其实哄人了,不知道奔哪儿去耍了。”   “你们说,大活人要不是自己长腿跑,还能去哪里?”   庆脆脆好奇问道:“那怎么说是死了呢?”   小芬娘哼笑一下,“还不是他爹娘扯的。非说是他儿夜里托梦,说是自己死了。”   庆脆脆一顿,看一眼若无其事背靠此处在砍柴的丈夫,道:“神仙托梦还有谱,这话不是哄人嘛。”   小芬娘:“可不是,阖村没人信他们两口的话。”   院中很快说起别的话头,庆脆脆并不揪着这一点多问,生怕别人起疑心。   只不过她心里有猜测,怕是于大壮和别人说过对自家的谋算,于家夫妻找不着儿子难免和那些人问上一遭。 第49章 .红糟海鳗·   九月转眼即过,刚进十月,王家二房的海货生意便开始大收海鳗了。   海鳗长约成年人手臂,肉质紧实,每逢九月末、十月上旬是海鳗丰产的季节,内里油脂丰厚。   不论是鲜活吃味儿,烟熏吃养生,都是利好的选择。但是庆脆脆却有另一种独特的适合海鳗的腌制方式。   第一日收海鳗,一共收起上五百斤的海货。   若不是镇上大海铺子补了一批货,腾出一间晾晒院子,只怕换没地方悬挂。   庆脆脆将竹屋后边背阴处发酵了整整半年的青红酒挖了出来。   青红酒是由本地糯米和红曲发酵而出,酒水一半封坛直接送到镇上铺子售卖,另一半则留下自用。   足有一人高的陶罐坛子,庆脆脆估量着今天海鳗的分量,只开了一坛。   本地刚下岔的新鲜糯米发酵,加上红曲点缀,一边留存着淡淡的酒香,另一方面滋味更能醇厚柔和。   新鲜收回来的海鳗在活蹦乱跳的时候,立刻剔骨,对半一分上下,而后切成小孩手掌般的鱼段。   庆脆脆将提前炼制好的虾油倒入大铁盆中,旁人不知内里,只当是寻常油。   手臂一般宽的大盆中只需要加四大勺子的酒糟,再加上各色杂料辅佐,最后点一勺子的白糖保存鲜甜。   这一大盆能腌制大约十条海鳗,远不止今日收回来的百分之一。   所以庆脆脆便空出家中最宽的一口缸,足有四五人环抱。   马婶子和钱婶子,再加上庆母和她,一共四个人,前前后后足足拌了三个时辰才将今日的海鳗全部腌制到位。   腌制好了,王海和王丰便立时上手挂架,最后一批完成的时候,一大缸酒糟正好用光。   临睡前,庆脆脆再次去晾晒院子检查一遍,嘱咐王海和王丰夜里留神,仔细有夜猫进来偷食。   之前就曾经发生夜猫闯进来,拖走不少鱼。   后来家里改工,将所有的晾晒通风架子上了透气通孔的帐子。   这一批海鳗鱼不能有损失,她已经答应和白家合作,这海鳗鱼干便是第一批交货。算来利润足有百十两银子。   其实家中并不是缺这百十两银子,而是镇上生意越做越好,招了一些人嫉妒暗中下坏手,是以她不得不借靠东风。   本来白家便有意同她家合作,当初大海铺子她想全握在自己手中,便没有搭理白家的招揽。   如今镇上的一些商户欺她家新户,联合起来屡屡刁难,起初只是小打小闹,她懒得理会。到了后来,敢结伴纠集镇上的无赖们上门打砸。   庆脆脆前脚和白家生意谈妥,后脚便有衙役奉县太爷指令,辖地巡街而抓走那几个地皮无赖.   杀威棒下一走,地痞无赖很快交代出幕后主使。   其中最大主使的郑家,虽然并没扯着郑家家主打大棍,不过被拖出来背黑锅的管事却难逃罪责。以四十大棍警而告知,若是再有滋乱生事者,以儆效尤。   很快,镇上的铺子便重新恢复如常规。   背靠大树就是好乘凉,所以这一批海鳗必然要按照承诺的那样,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这几日秋风松爽,虽然不及夏日燥热,然,对于海货晾晒,通风性和日照强度一样重要。   不过五日,头一批红糟海鳗就已经达成预期的效果。   庆脆脆瞧着一片片鲜红耀眼,心里跟炸开花似的开心。   这一日正好是她家新房子立房架的好日子,庆脆脆将新一盆炒料端出去,紧锣密鼓地开始给上工的人做饭。   头一道便是她家腌制好的红糟鳗鱼。   红糟鳗鱼轻轻蘸取一小层薄薄的木薯粉,而后在热油中炸制,表皮慢慢转化为焦糖色,酥脆外壳是颗粒状,最终出品,内部汁水充盈,鱼肉紧实,一拉一扯见都是鳗鱼肉的肉质纹理。   刚出一大盆,一上桌便被众人吃得光净。   靠海吃海吃鲜,第二道则是新收上来的一小筐黑背虾。白灼蘸酱料吃,是最简便易得的一道菜。   大油锅中早有肥厚相间的五花肉煸成脆焦黄色,花溪村自产的番薯疙瘩滚大块下锅,加泡发了一整天的十来个鲍鱼干沥水,而后酱汁点水,熬炖上锅。   江州人常年吃米粥,不过此次来上工的人多是北地人,庆脆脆熬了一大锅红蟹肉粥,另一旁的大灶上同时蒸了两大笼韭菜海鱼馅的包子。   这一顿自然又同前几日一般收获满满的夸赞。   庆脆脆大方地承受赞美,倒是挤在众人之中的王二麻子因为别人说了太多自己有福的话,脸上红彤彤一片。   庆母瞧着外边热闹,一边在灶上帮衬,悄声道:“你嫁进来这么久,还没有消息嘛?”   她方才绕去后堂,瞧着了晾台杆子上有闺女的内裆。   庆脆脆愣一下,继而摇摇头:“不着急。现在家里忙,便是有了,也养不好。等过上一两年再说。”   过上一两年?   嫁人半年若是都没喜信,多少村里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庆母回头见人群中笑得一口大白牙的女婿,越瞧越上心,“你可要把人抓牢了。别看这家里里外都是你忙活,女婿要是想要个孩子,你迟迟不给,难免生二心。”   庆脆脆摇摇头,笑着对她娘道:“不可能。你女婿说了这辈子他要是心里敢有第二个,甘愿把剪子给我,让我绝了他后半辈子的念想。”   庆母:“......”   是个狠人呐。   瞧着女婿平日里客客气气的,原来为了哄媳妇开心,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到底是闺女房中事情,她不好干涉太多。   只道:“你心里有成算就好。”   何止有成算,可是有大规划。   按照当初制定的三大计划:   第一,王家在镇上的铺子成了,如今步入正轨,和村里的晾晒期互相配合适宜。管事虽然是聘回来的,却是有保人的,留下话说至少要在铺子里干十年。   第二,三叶子学的一百个大字都达成了。   庆脆脆便在镇上寻了妥帖的夫子,将他送到镇上拜师傅念书,不寄希望他功名成业,只希望能懂做人的道理,将来有个傍身之技。   第三便是家里的房子。   如今只是十月,按照大师傅的工期,能在十一月底将新家盖好,到时候王家二房将是花溪村第一家有砖瓦房的人家。   有了房子,翻年一过,自己便到了十六岁。   等到明天三月三,她正式十六岁,便能同丈夫真正夫妻相交,绵延子嗣。   所以村里人的议论她懒得听,说些俏皮话安慰她娘后,庆脆脆一时沉浸在对于未来的美好向往中。   饭至一半,庆脆脆正被几位干活的人拉着请酒吃,笑闹之中,小芬娘匆忙进来。   “脆脆,快些,这一回是大事。于家人拿着家伙什又打上门来了。”   庆母喊道:“又来?他们就不能安分些,好好在家过自己日子嘛?”   小芬娘一头汗珠子,她是一路上狂奔来的,“里正在后边压阵呢,不过我瞧着于家是当真的。说是要给于大壮偿命。”   来上工前,大师傅就听说花溪村的村风不正,欺负王家二房人单力薄,总是上门抢东西。不过后来说是换了个里正之后还好些,怎么还敢如此?   大师傅一抹油汪汪的嘴,甩胳膊道:“兄弟们,给王家办事,咱们就是王家的工人,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乡邻欺负人家吗?”   “不能!”   “不能!”   “不能!”   三声大喊,庆脆脆原本的害怕心虚一去大半,她将小芬娘送到另一边的粮食院子躲起来,别这时候出去撞上那些人。   再回来就见十来个帮工的膀粗腰圆的壮汉人手大棍等家伙什,顿时心安。   她前后回忆过那日的事情,又和王二麻子偷摸算了好几次,确定没有落人眼的地方。   除非是于大壮没死,不过,可能嘛?   当时将人捅了一刀后,王二麻子用厚布将他流血的地方堵上,一路不曾滴落,只到了那几处狼窝跟前将人丢下,才走开。   血布巾当时来不及处理,只好刨坑埋了。后来也及时带回来烧了。而且他亲眼看到狼窝附近都是零碎的肉块。   那于家夫妻上门只能是听了和于大壮走得近的人说了什么。   庆脆脆神魂大安。   可惜终究不安,搁在身前的手哆嗦个不停。   王二麻子将她的手握住,道:“别怕,就是有了确切的罪证,一切都跟你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她能眼睁睁看着他下大狱心安理得住在新家,过好日子吗?   庆脆脆猛地闭上眼睛,暗暗告知自己一定要冷静。   可当她看见被于家抬着进来,裹了一身白布,脸面几乎看不出模样的血乎乎的人时,心跳几乎停了。   没死!   于大壮没死。 第50章 .一场闹剧·   孙里正坐于长桌正东,右下首是前任里正,于山蜂,也就是于大壮的爹。   他以前便看不惯赵家和于家的做事风范,他是读过书的,书中所言知人做事须得有大格局,心胸眼界可断人半生。   年轻时候曾与这两家相争,意欲将外姓人和三大姓之间对峙局面和缓,可于赵两家并不乐见。   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破局,只能看着赵于两家在花溪村的扛霸下独大,孙家则是被夹在中间,不争不抢。   他知道花溪村这般下去迟早要出事,就在此时,王家二房横空出世,以一房之力缓解了外姓人的贫瘠之态。   之后的情势越变越好,这种情况在自己做了里正位置后看得更分明,村里三大姓氏鼎力的局面不复存在。   好几家外姓人家的闺女便聘给了三大姓的人,姻亲姻亲,有了姻缘,外家婆家都是花溪村人,这村子只会越过越好。   可偏偏有老顽固看不到这种渐好的状态,非要滋生些矛盾。   孙里正瞄一眼王家二房背后站着的十来个大汉,又看一眼于家夫妻身后的于家人,最先开口:“王二家的,你们小夫妻莫怕。我这里正骨头还没塌,之前横抢你家东西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一次。   我今儿把话说在头前,哪个敢无理动手,花溪村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不管你家在这地头多少年,家里多少人,老的小的,齐齐收拾包裹拿上户契,一并滚蛋!”   这可不是假话。   孙里正管上村子以后,将村里爱说闲话的懒汉闲妇整饬了不少,还将一户不事生产、整日混吃生是非的人家撵走。   村里人人称好,一时都是扛锄头下地,要么结伴出海,为家里奔波好日子的繁荣景象。   之前从县里来的农官和户官瞧了村里的生机样子,连声夸孙里正好,说回去要在县太爷面前说好话呢。   几个扛着锄头的于家青壮闻言顿时讪讪,收起脸上的凶相。   于山蜂看他这副做派,心里恨得要死。   这老小子以前装相,村里大事上软泥和稀,一朝翻身倒是耀武扬威的。不过眼下并不为这事,且先忍他,事后再和赵家商量怎么料理他。   “孙里正,你无需吓唬老夫。今儿来着王家院子,是给我家大壮求个公道。王二麻子,我且问你,地上这人的伤势,你认不认是你所为?”   王二麻子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我....”认   ‘认’字尚未出口,只听身侧妻子抢先道:“凭何要认?这人是谁?”   庆脆脆只觉胸膛里的一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话音里的颤抖,“这人头脸裹得严实,就能看出一双眼,你要我夫君认什么?”   地上的人闷哼一声,哆嗦着伸出右手指向王二夫妻,“恶.....恶...毒....心肠!你们将我害得这样......”   一句话不成音,继而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孙里正皱眉看于家人又是抚胸又是顺气,解释道:“此人乃是于大壮。他昨夜一身重伤回了家,直到片刻前才苏醒。醒来便指认是你家害他性命...”   孙里正尚未说完,‘于大壮’处的于家婆子哀嚎一声,“儿呀,娘的大壮呀。说得好好的,去镇上做事,怎么伤成这样?天爷呀,你开开眼吧,求你给我大壮做主呐。”   她怀里的血人很明显又昏过去了,于家婆子哀哭做不得假,情真意切是真心为她家大壮哀伤。   靠在附近的几个于家小子口里唤着‘婶子别伤心’、‘婶子别怕’,不时抬头仇恨地瞪着对首站着,很明显无动于衷的王二夫妻。   “你们这对狠心烂肠的夫妇,不就是上一次于叔领着人来你家说理没管控村里人出了事嘛。可事后不也赔偿,我叔连里正当不成了,为甚还下此毒手,残害大壮哥?”   前后才多久就断案了。   庆脆脆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于婆子又看向皱着眉头一脸沉重的于山峰,只觉哪里不对劲。   可身侧的王二麻子却当她是害怕,再一次开口:“人是我动手....”   于山峰眼神如刀,猛地扎向王二麻子。   庆脆脆再次打断,“人要是我夫君动手弄伤的,赔钱赔人赔命都行!可我要问一句,这人真是于大壮吗?”   于山峰喝道:“王二媳妇,你闭嘴。村里多少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本就不吉,再敢多嘴,仔细拉你去祠堂。”   眼看王二麻子就要认罪,却一次次被阻,于山峰气恼开口。   王二麻子也不是憨傻的,方才脆脆一句话,他也察觉出不对劲,往被于家人藏在身后的血人看去。   却被一个于家人从旁挡住,遮得严实,只能从缝隙处瞧见于婆子搂着人哭的背影。   孙里正眼神示意王二媳妇放心,起身挡在正中,“既然王二家的怀疑这人不是于大壮,这样,将人抬出来,也不必如何,只将脸上的缠着的布巾解去,叫大家看个分明。”   这一会儿的功夫,村里的人都听了动静,很快在王家二房外边站得满满当当的。   有的小孩子猴一般已经窜上了树,看了热闹还给看不清的人喊话。   于山峰铁青着脸,并不说话。   倒是于婆子哭声更大,只不过换了一番说辞,“我儿伤势这么重,脸上头上都是伤,那上百两银子的金疮药怎么能说去就去?儿呀,他们欺负你昏着没办法说话,非要揭开你伤药。这是存了直接害死你的心思,这样就能换个死无对证了。”   人群中又是一阵议论。   起初有人站于家夫妻这边,说自己爹娘还能认不出自己孩子,别不是王二家的害了人,被人指证后想要杀人灭口吧。   渐渐出言相帮王二家的越来越多。   邻靠于家门户的林家汉子喊道:“于婆子,莫哭了。你儿子这般重的伤势,老夫是亲眼瞧着大夫进去看病的。今儿村里人一定给你家大壮撑腰。”   秦家婆子瞥院中场景,也说话了,“这人抬到此处了,怎么不说怕伤势重颠簸出了问题?”   “秦婆子,你家靠着王家二房挣了多少钱,可不兴偏帮。这事儿还是要说理的!”   秦婆子:“说理?咱们花溪村原来是说理的村子呀?哼!放远近打听去,花溪村是有名的强盗村。我四闺女相看人家,给媒婆多少钱人家都不愿意说和。这时候说理?”   “那我老婆子问一句,赶明,我让我大儿缠上一头白巾,也让抬着进了你家院子,说是你打的,是不是你也得赔?”   “秦婆子,别胡搅蛮缠。于大壮昏迷前,已经亲口指认过。”   于家人开口道。   这时候又有人道:“王二家的不是怀疑这人不是于大壮嘛,把他左脚鞋子脱了,于大壮脚底板长着一颗黑痣。”   庆脆脆耳闻于婆子哭声一顿,像是换气一般,下一瞬又要说什么,急忙扯身旁的丈夫。   王二麻子接应道:“只要这人脚下有黑痣,能证实是于大壮本人,我今日便同他走上一回公堂,看看究竟谁是谁非。”   骑虎难下。   这是于山峰此时唯一的想法。   脱了,很快就证实此人不是于大壮。   不脱,不正说明自己这一趟站不住脚吗?   于山峰同身后的一个儿郎眼神示意一下。   下一瞬,于婆子惊喜喊出声,“大壮,大壮,儿呀,你醒了。”   ‘血人’呜呜半晌,哑着声音道:“娘,这是在哪儿?”   于婆子解释道:“儿呀,这是在王家二房,你昏过去前不是指认是王二麻子害你伤成这样嘛,爹和娘来帮你讨公道了。”   ‘于大壮’痛苦地□□一声,“娘,跟我王家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从山上摔下来成这样的。只是从此处路过罢了。”   此话一出,四下安静片刻。   很快哄地一声说开。   “于家夫妻盘问孩子去了哪里,肯定是于大壮昏着说胡话,生出误解了。”   “哎哟,这是上山作甚了,怎么摔成这样?”   “于家的,快把大壮送回家哇,你看看人摆在王家当院,算怎么一回事?外头都是别村来送海货的,说出来又以为咱们村欺负人了。”   “是了。走吧,走吧,堵在这儿看你们于家唱大戏了。”   “荒唐!丢人!”这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说的。   于山峰盯着于家儿郎将人重新抬走,只不过临走前阴狠狠地瞪着被众人围在中间受安慰的王二夫妻。   他敢肯定,大壮肯定是让这两人害死的。   担架上的人是二强。   他受伤也不是假的,而是去后山找大儿子被狼当胸叨了一爪子。   大儿子一去一个月不见踪影,镇上没人,村里相熟的后生也说没见过。   赵小河说那件事情后,大壮对王二媳妇不仅没死心,还越发上心。   曾说已经找到方法将王二家扳倒,不仅要把王二媳妇收成小老婆,还要把王家的生意也握在手里。   可惜赵小河是个怂货,那一次损了二十五两银子后被他爹娘打怕了不敢掺和,只是听了一耳朵就躲得远远了。   于山峰猛地想起前段时间王家半夜遭小偷的事情。   村里人说,那贼人险些被抓住,最后溜走跑进深山了。   那时候他恨不得王家小院都被人偷光,凡是于家的人都不允许上山帮忙。   一想到那时候的得意,他悔得挠心挠肺。   要是那人真是大壮,于家人上了山,大壮肯定和他们里应外合,不愁回家。   二强血糊糊地进了家门,手里头攥着破碎布巾,哭着说他哥没了,都让狼吃了。   可他不信。   大壮人机灵,怎么可能敢往狼窝跟前钻?   肯定是王二麻子。   王二麻子以前成天就在山里窜,那天晚上肯定认出了大壮,一路上撵着人,往死路上逼。   大壮是被人给害死的。   他一定得给儿子报仇。   所以才有了今天假扮大壮,上门指认的事情。为的就是王二家害人心虚,经不住大壮的指认就认罪。可惜,都被王二媳妇给坏事了。   村里人说他老糊涂了,看他们于家的笑话,没关系,他不在乎脸面和名声了。   大儿子惨死,他只要让仇人付出代价就行。   这一回不行,还有下一次。   他转身,跟着于家人一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娇软娘子是悍匪》   【本文文案如下,喜欢求个收藏的小心心】预收,,预计2022一月开,敬请期待   万重山大当家朱霸天昨夜大婚,突遭水匪夜袭,只得匆匆揭过盖头,尚未看清新娘面容便提刀下山迎敌。   怎料新娘子比他还勇,自嫁妆盒子摸出两柄紫金大铁锤,领着十个陪嫁丫头,一路杀下山,血雨腥风后半夜,以一人之力狂杀五十水匪,一战成名。奈何却被黑手暗算,一箭射中胸口。   大当家闻讯赶来,却见被传气绝身亡的新娘子悠悠转醒,水濛濛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落了两颗珍珠泪。   黄莺细嗓娇娇一唤:“夫君,阿溪的心口好疼呀~~~嘤嘤嘤~~~”   朱霸天双腿一软,险些跪了。   你们说这个哭成雨打海棠一般的软娇娇是他心狠手辣,以一换五十的紫金铁锤悍媳妇?   真的吗?我不信!!!   ——   万重山一众喽啰眼睁睁看着自家寨主夫人从浴血杀敌、犹如女罗刹的铁锤悍女变成了一位柔音细语、笑不露齿的娇滴滴。   转而,同其他山头火拼时,又见她狂甩紫金大铁锤,锤锤不失手,偏偏尖细嗓子哭喊着,“夫君,快来救我!阿溪好害怕呀!”   偏偏一向喜怒不露声色,冷酷无情的大当家于重重围困中扬声回应:“阿溪,夫君也好害怕呀!快来救我!”   万重山山匪余众&别家山头在场人士,齐齐一恶寒。   你们夫妻真会玩!   ————女主版视角——————   犹记得,那日敌军破城,满目疮痍,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阿溪,你一定不要忘了我,黄泉碧落,等我去找你。”   苟溪娘在奈何桥头喝下孟婆汤后,一睁眼,就见同她共饮一杯毒酒赴死的丈夫站在床前,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她瞬间泪如雨下。   夫君,阿溪未曾忘却你。你,也找到了阿溪。   食用指南:   *1V1,双处,微微甜,女主有前世记忆,男主后续也会有   *轻松欢快文风,封面后续会放,求支持 第51章 .镇上买宅子·   于山峰走前的阴狠视线,庆脆脆和王二麻子看得真切。   这一晚   小夫妻拥在一起,说悄悄话。   庆脆脆往他怀里缩了缩:“于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王二麻子:“不怕,他们拿不住罪证,只要我不认,于大壮本人不出现,谁也没法子。”   进了十月天,夜里发凉,他将妻子瘦小的身躯往怀里揽了揽,冒青岔的下巴在她脑袋上蹭蹭,“今天,我差点就中计了。”   直到这时,怀里一团柔软,王二麻子才生出后怕来,若不是脆脆机灵,看出古怪,只怕他就要认了。   到时候于家人若是再揭开于大壮身死的事实,他再否认也没用。   他愿意承认也是看着于大壮没有死,大不了家里赔偿银钱。   谁曾想于家人竟然能想出假冒的点子来。   庆脆脆在他腰上掐一下,可惜硬邦邦的,像是猫爪子撒娇一般没用到实处,“于山峰是个人精,咱们非要验证那人是不是于大壮,下一瞬人就醒了。可见他是在诈人。   王二麻子一笑,想到什么,“终究是我....”   “那是他活该。于大壮已经歪了,以前他就喜欢对我动手动脚,仗着他爹是里正,寻常人不敢声张,做了不少恶事。”   她念叨了几件于大壮曾经做过的事情,继而谈起自家,“阮娟说的话你可还记得?今日你不料理他,明日他是要在你从镇上回村的路上纠集混混害死你的。”   这种事情躲得开一次,躲不开两次。   叫饿狼吃了才好,满脑子不正经的点子。   也不知是重来一世后对于一些人事她看得通透,人也变得少了很多愁肠和怜悯。   可她不觉得这样不好,相反,心肠硬些,保全自己,保全了这个家才是正理。   于家还能如何?不就是仗着村里三大姓的人口多,以后要拿捏自家人嘛。   庆脆脆才不畏惧。   孙里正是个明镜一般的人物,她瞧着这人有几分壮志雄心,怕是不仅惦记着做一个里正,从这段时间孙里正在村子里整顿的手段来看,这人该是有意向领着小村子往一个镇子发展的。   眼下唯一能帮着实现这种愿景的,只有王家二房。   不用求,孙家都会出手护着王家的。   这一夜夫妻话说了许久,于大壮的事情是他们夫妻埋在心底深处的秘密,说通彼此,想明白后路如何,这件事此后便不再提。   隔几天村里有传言说于大壮身子好了,要去南边打拼,此后便消失在花溪村人眼中耳中。   庆脆脆听过后,并未多说什么。   只怕于山峰心里悔地要死,毕竟若不是他想出蒙混于大壮的点子,于大壮也不至于成了一个活人,只能假遁他乡。   眼下正是十月中,再过一个多月,海上风浪就会变大,晴天日子也不多,海货出产便不多了。   庆脆脆吩咐几个收鱼的骡子往再远的地方多走走,以往都是一天两送,此后便成了一天三送。   过冬的海货断了,但是镇上的生意不能断,所以得提前储备好。   她盘点着铺子九月的账目,除了说定的工钱,额外封赏了半匹藏青色的料子和三十个铜板给小刘。   他家日子苦,那个瞎眼的奶奶不能走远处,听说三叶子在镇上读书,特意绣了一个书袋子做礼。   庆脆脆看中的是老人家的那份心意,所以回礼也不客气。   从进了十月的时候,大海铺子又招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寻常就在铺子里忙活些不起眼的,主要是负责拉货运货,照管院子和两头牲口。   大海铺子原本铺堂大,后院小,只有一大一小两间屋子。   小屋子靠着正堂,一贯是小刘的住处。   大的原本计划留着给她和丈夫去镇上照料时候用,后来发现那铺子有管事料理,小刘里外忙乱,出不了大事,所以便分给了后来的两个壮伙计。   这二人是兄弟两个,北地人,因着北方夏季旱灾,家里地都干死了,所以逃难来的。   哥哥叫柳大,弟弟叫柳二,无父无母,兄弟相依为命。   庆脆脆无意碰上他们在镖局门口求卖身做事,将人买回来的。   别说,有了这二人,拉货对账学得快,逢着镇上有什么消息,一转眼就送回来了。   庆脆脆听柳二说了有一小股灾民在镇上乞讨,起心思,道:“你和你哥哥眼力都不错,我心里信你们。之前家里在花溪村置办了十亩荒地,还没来得及垦,你们兄弟两个瞧着看有没有合适的,也不多要,十来人口就成。”   柳二忙拱手问礼,“是,夫人。”   他这般称呼,王海和王丰听了以后也改口,老爷夫人地叫人。   庆脆脆起初因这称呼有些羞赫,王二麻子也是,从一猎户一转眼成了镇上大户人家一般,怎么就被称呼为老爷了。   不过适应了两天,渐渐也接受了。   毕竟他家已经是花溪村崛起的好人家。   瞧人家那砖瓦院子,再看看人家镇上铺子里的生意,还有一个读书识文断字的少年,还是花溪村唯一养着不少下人,雇了上值人的人家呢。   这样的人家都能赶得上镇上的小贵户了。   为此孙里正还特意来过一回,说来说去,生怕他们一家搬到镇上,从以后和花溪村一刀两断。   毕竟花溪村以前对王家二房可不算好。   庆脆脆和王二麻子都说不会搬走。   一是他们的根就在花溪村,二来家里的生意离不开晾晒场,若是去了镇上实在没那么多地方倒腾。   不过不搬去镇上住人,却是要有镇上的房产的。   庆脆脆道:“一来,三叶子翻年就八岁了,他在镇上读书苦,夫子十天旬一次,有时候是一天,有时候是两天。每回从镇上往家里赶,他身子疲累。要是镇上有一套房产,旬假日子短,便让他安心住在那里。”   “二来,镇上的生意好,咱们隔三差五就要看上一回,若是连个落脚地方都没有,说不过去。最关键是你回回去酒楼固定送货,再赶回来天大黑,路上不安全。”   听方才柳二的话,北地的灾民稀稀拉拉地往南边来,江州州府拒不相迎,那些流民只能在村镇上乞讨。   若是有些恶人生了歹意,落草为寇,独身的丈夫可不是待宰的羔羊。   王二麻子一听,顿觉很有道理。   村里的砖瓦房刚砌好墙体,这几天开始钉椽子、做房顶。   赶上收鱼停歇的日子,庆脆脆将这一日吃食备好放在灶上,请她娘和小芬娘来帮忙照应着,同丈夫一并去了镇上。   以前觉得镇上遥不可及,如今却对镇上每条街巷熟稔于心,倒像是自己家一般。   柳二接了老爷夫人,先是往城东走。   “这一处的院子小,一进门脸,正中大红门,四向都是屋子。东西向的厢房光线明亮,冬暖夏凉,那自然是最适宜的。北边屋子是分两段,外边灶房,里边杂间,能放东西能住人。”   庆脆脆看过后心里暗叹,柳大柳二兄弟两个做事还是妥帖的。   挑中的这一处房子,不管是价钱还是地段,都合适。   她道:“另一处是在?”   柳二在前引路道:“夫人,另一处是间二进的房舍,在城中,是比之前的好,距离许夫子的书院近。那院子条件自然不必说,唯一有一点,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这一处院子的四邻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家。”   庆脆脆:“是镇上的大户?”   毕竟是城中地段,可不得好人家才能住。   柳二点点头:“左边一户姓郑,三进大院子,伺候仆人婆子不少,见天的进进出出。右边一户姓丁,二进院子,住着个酸秀才,一家五口人。”   庆脆脆和丈夫对视一眼,默契地笑而不语。   从柳二的话来听,只怕他最不喜欢的是这右边的人家。   他们一行人到了进到院中四处看的时候,就听右边一阵鸡飞狗跳。   有一妇人拉长声音,一副骂腔。   原主人一脸讪讪,也是无奈地摇摇头,“这一户人家真是愁死人了。”   看他不欲多说,庆脆脆也不追着问,只是进到屋子里看屋中格局。   岂料屋门一关,妇人叫骂的声音只是闷沉些,却显得像是夏日蝇虫一般嗡嗡嗡地烦人。   庆脆脆问道:“每日都这样吗?”   那主人也觉得这桩生意成不了,眼前这对夫妻一看就不是缺钱的主,而且还能养着这么身强力壮的下人,应是不愿意委屈的。   索性便直言:“每日来来回回地骂。他家儿媳妇过的日子如畜生一般,我家那婆娘心疼,说过几回,险些被那婆子挠死。后来也不敢多说什么。”   怪不得这样地段的二进院子竟然要价这样低。   不过她寻房子是为了清净,又不是图面子,如此便不好应承。   从房中出来,正好是从右边的巷子口走,可巧到了那户骂人家门前,猛地有人从里拽开门,像是小炮仗一般霍地冲了出来。   庆脆脆避闪不及时,眼看就要被撞上,幸亏王二麻子大手一揽将人护住,不过依旧被那人撞到了手背上。   瞧着是个眼底发青的面白男子,撞了人也不说致歉,只闷头往街上撵,像是身后有狼追着一般。   庆脆脆皱眉,顺着他出来的门扇往里看,正瞧着有个长脸灰衣的妇人手里握着一条长竹竿嚯嚯生风地往地上跪着的瘦削人背上抽去。   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那妇人猛地扭头看过来,,眉眼一竖起正欲张口指点要骂,眼风瞧着护在小妇人身旁的两个高个大汉,抿抿嘴。   快步上前,发火一般将门甩上。   “看什么看,全天下就你长了一对眼珠子,没见过婆婆教训儿媳妇呐。”   柳二:“你!”   庆脆脆不想生事,感慨院中那女子可怜,碰上这样的人家。   她只当这是无意遇到的人,原本不放在心上,谁曾想,没过几天,柳二红着一双眼赶回村里。   “夫人,老爷,您们快去镇上瞧瞧吧。三小爷被人打了,如今在医堂昏着呢。” 第52章 .许夫子何人·   打人的,不,应该说是推人不认账的,正是那一日从险些撞到自己的男子。   大夫说伤处并不厉害,只是磕碰到额角,人昏着是因为疲倦所致。   庆脆脆从许夫子处出来,冷哼一声:“真是傲慢。好一个长有求,必有应。那破烂酸秀才算是什么哪门子的长?”   一旁的王二麻子急忙安抚:“没事的。三叶子不是没大事嘛,你别担心。”   她越想越生气,正好有一个妇人带着自己孩子出来,庆脆脆换上笑脸,客气地问道:“夫人请稍慢,不知您孩子也是在许夫子处读书吗?”   那妇人点头,“正是。镇上只有许夫子有过举人身,是顶顶有名气的先生呢。”   庆脆脆便看向那个小孩子,“婶子能问你一件事情吗?”   不白打听。   她从袖袋里摸了三个铜板递给那孩子,瞧着跟前的妇人点头,这才开口:“你听过许夫子的一个学生吗?名字叫王三叶。”   那孩子顿时点头,“认得认得。许夫子经常说他是乡下灰菜头,说他是烂泥扶不上墙。”   那妇人讪笑一下,料是王三叶是这小夫人家里的孩子,急忙扯了孩子让他闭嘴。   原本劝不必在意的王二麻子愣在当地。   庆脆脆脸上的笑僵住,竟不知三叶子在此处受了这么久的折辱,又问道:“是不是那个肖秀才时常拿王三叶的东西呀?”   小孩子又是点头,“夫子说那些好墨好笔,灰菜头不配用,还不如给了肖秀才使唤,说是这样才不糟蹋了好东西呢。”   那妇人早就听说之前许夫子处的肖秀才借着便利占学生的好处,她知道不是自己家被占便宜便没有多问,此时再听儿子的话,就知是这小妇人家的王三叶被欺负了。   “稚子戏言,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庆脆脆目送他们离去,转身重新进了书院。   此时许夫子刚好放堂课,庆脆脆直接道:“不知夫子当初是如何得了举人身份?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许夫子何曾被人当堂指着头脸,顿时起身要倒一口酸牙。   庆脆脆挥开丈夫的手,啐一口,“亏你读圣人书,还在五陵镇上教书。难道书上说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的道理都不知道?”   家里每月给许夫子送两贯钱做束脩,竟不知这一把老骨头的酸儒人竟敢将学生分作三六九等。   “你明知肖秀才贪我家的笔墨竟不阻拦,还说什么长者求,必有应。那我死了的爷爷今岁八十余四,昨夜托梦要你下去相陪,你应不应?”   许夫子一噎,明知不占理,偏要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怎可将圣人训如此解读,此乃亵渎....”   “我呸!”庆脆脆剜他一眼,“亵渎?你个老眼昏花、误人子弟的老骨头也配说亵渎。纵容他人偷窃,收了束脩却苛待学生,举子又如何,有本事同我去县衙说理。”   说着扯了老头就往外走.   许夫子挣扎不得,只好大声呼救,一边喊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莫要拉扯老夫。”   这一处动静闹得大,很快镇上里正并几位乡老都拦着。   庆脆脆也不是非得闹得如此不堪,前因后果往众人耳中说过后,福了一礼,“我们是村里人,是庄稼户,若是夫子瞧不上这等出身,当初便不要张口收铜板,让我家三叶子行拜师礼。”   “天地君亲师,他亲哥哥还在,我这个亲嫂子也活着,三叶子一个七岁的娃娃,凭什么要孝敬那肖秀才?莫不是肖秀才改了名姓,以后是我王家人?”   里长忙道:“自然不是,肖秀才是镇上肖家的人,怎好改换门庭呢?”   “里长这话在理。一个外家人,难不成年纪比人大,就能随便张口要东西?那街上北地来的乞丐多得是,其中也有上了年纪的,难不成他们开口求什么东西,许夫子都要给?”   许夫子直道:“荒唐!歪理!”   “我们是乡下人,送孩子来念书是学礼数的,就你这样的先生,以后是再不敢送孩子来了。也不知教的什么东西,误人子弟!”   庆脆脆将怀里的四张收契书拿出来,“这是每月送到你家的束脩证明。一月二十四天,每天算下来便是一百余十六个铜板,之前的我们就不要了,权当是花钱买见识了。从今日起的,到这个月底,把银钱送回来。”   许夫子又是一顿哀呼:“圣人训本是无价,你等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如何敢诋毁圣人言...”   庆脆脆怼他:“圣人训是不假,圣人言自然不敢议论,可你许夫子的谬论却是难以苟同。我是头发长见识短,有本事许夫子将这满头发须都剃光,做个有见识的人。退钱!今儿不退钱,我跟你们没完。”   庆脆脆管他名声是否受损,在许夫子一迭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酸倒话语中,拿了铜钱出门。   “五陵镇有诸位乡老本是好镇子,我家做生意,一提起五陵镇,脸上有光。今儿可是开了眼界了,老而不尊,朽而乱道,各位且看着吧。”   躲在人群中的肖秀才往后缩缩脑袋,不敢发话。   等人走了,这才一副士人模样,清高不已,“各位乡老,不必与此等铜臭商人多见识。商人重利轻义,不堪为伴,今次认清这人家,也是好事。”   听闻他此言,乡老和里正面上各有复杂,正欲告辞,却见街角有十数脏污发臭,头发结绺黑脸的乞丐往这里奔来。   近到跟前,正好听闻院内有人喊许夫子的声音顿时欢喜不已,挤挤攘攘地就要冲进去。   “许夫子,我爷今年六十六,比您大一岁。想求您家一碗米救命,还请施恩呐。”   “许夫子,许夫子,我奶今年七十三,当得你一声姐姐敬称。想求您家半袋面救命,还请施恩呐...”   “许夫子,许夫子...”   眼看不远处还有更多的乞丐难民涌过来,原本围在附近看热闹的人群生怕这些人身上的虱虫传染,躲得远远的。   乡老和里正,还有肖秀才等正好站在门口,顾忌着里边上了年纪的许夫子受冲撞,不敢让开道路。和这些人纠缠了许久。   最后只好许诺每人半斤米,这才平息了众人的激动。   庆脆脆听柳大说了后,笑笑:“活该。就应该让那等恶人出点血才知道厉害。镇上难民乞丐多的是,把这消息散出去,来上个三五天,许夫子不是喜欢好名声,这回看他怎么收场。”   柳大得了吩咐,笑嘻嘻地往外去了。   这一处正是当时柳二相中的第一处院子。   虽然在镇子东边,距离市集近有些纷吵,但是行进踏出却方便。   床上的三叶子扑楞着一双眼,听了大人的话,开口道:“那我以后就不用去许夫子那里了吗?”   庆脆脆将小火炉上温着的汤药递给他,“自然不用去。许夫子学问先不说,做人的情理都分不好,立身不正如何教书。你跟着他读书没什么用处。”   三叶子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了汤药,快速地捻了一枚甜杏子干放在嘴里,“其实也有用。我会背弟子规,还新学会了两百个大字,还会写很多人的名字呢。”   这孩子在许夫子那里肯定过得不开心。   只不过他以为自己在村里累赘,帮不上什么忙,若是能在镇上多读书,她和丈夫就不用挂心。   这么小便如此懂事。   庆脆脆怜惜地摸摸他脑袋,“以后这院子的南屋子是你的,家里新房子也盖得差不多,等你养上十来八天就搬回村里,到时候咱们一家三口便住在新房子里,热闹闹地过年。”   三叶子自然是欢呼不断。   他身体本就羸弱,那药里有安神的成分在,庆脆脆等他睡着后才和一旁守着的丈夫起身出门。   这院子说小也不小,三叶子一个人住着孤零。   庆脆脆对柳大道:“你和你弟弟分开来,一个在铺子里照管,另一个在这院子守着三叶子。吃喝银钱直接从镇上铺子里支用,到时候我一并看账本。”   柳大老实点头,又道:“夫人,上一次您让留意的十个人,差不多行了,您看什么时候亲自掌掌眼。”   人买回来肯定是要有安顿的住处。   村里新院子大,是个二进的院子,不过这时候自然不能安置人。   “你们和人家说定了吗?”   柳大摇头,“未曾,只说了主家相看,愿不愿意卖身为奴。”   庆脆脆便道:“这样吧,明日正好是家里给酒楼送鱼酱的日子,我再来一趟,到时候你将人引到这一处,我一并看看。”   若是看中了,当场定好契书,也能及早把村里的荒地垦上。   柳大称是。   庆脆脆补充道:“提早跟那些人说清楚,并非是卖身为奴,咱们只是要佃户。”   卖身为奴,庆脆脆不会买这么多。   佃户是专在地里干活的人家,吃喝自负,一年收成下来,分一定数额给到地主,具体要看立定的文书。   比较起来,卖身为奴,家里人将孩子卖了,手头上能有钱,可是却没有户契,没有房屋住,只能做流民。   但是做佃户,户契跟在主家名下,却是有房子住,有地种。若是地里争气,年景好一些,主家心慈些,产出不过分要,不愁攒出身家自赎或是放免。   如此一说,柳大顿时觉得之前找的人有些不合适了,心说幸好没鲁莽地直接将人拉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弟子规》 第53章 .烟火气·   三叶子不必再去许夫子处读书,庆脆脆留他在镇上清净养了十来天的病,逢一日柳大柳二结伴来补货的时候,三叶子也跟着回了村子里。   小孩子恋家,三叶子眼巴巴盼着赶快回自己的小竹屋,嫂嫂说那是给他的屋子,他出门读书便上锁,谁来都不给开。   他的小竹屋里有一个小箱子,是嫂嫂给他的生辰礼,里面有收起来的好多东西呢,二哥送给他的草编蚂蚱,嫂嫂送他的小荷包,还有一小串红绳子的崭新铜钱。   要不是害怕住在许夫子处被别人抢走,他肯定要随身带着的。   庆脆脆正在院中给盖房子工匠算工钱,听着外边的动静,探头见是三叶回来了,笑意更多,“当家的,给留一筐大虎虾,晚上给三叶子做虾肉馄饨吃。”   王二麻子在另一边朗声应了句好,没过一会儿也过来了,将三叶子叫到跟前,问长问短,主要是看他头上的伤好利索了没。   结算工钱的大师傅点验过工钱,瞧着这一家和乐,里外热闹忙活的生机样子,不由感慨:“我婆娘说,以前王家二房在花溪村是数一数二的穷户,多少人不看好你们这对夫妻,不料连一年都没过,你家却成了十里八乡都有名的人家。我看都是你这媳妇当得好。”   这大师傅并不是花溪村的,不过娶的媳妇却是这边的,妇人走亲戚说了不少闲话,他也记了一耳朵。   瞧瞧站在小夫妻跟前的三叶子那身锦衣,再看看那绣面手工不输外边任何人的针线,可知这孩子是被好好养着的。   更不必说王二媳妇方才喊话要留的一大筐大虎虾。   他看看那篮子里的虾数量,怎么也有四五斤,算下来的有五十几个铜板呢。   乡下人家,家长里短见了多少,还真没见过哪家的嫂子真心将小叔子当成一家人呢。   不过这一家倒还真有一个。   他心里敬佩王二媳妇,下工回家了自然在媳妇跟前说嘴。   他媳妇刚有了五个月的身孕,小腹鼓起一个包,靠坐在床上点算铜板,“王二媳妇没出嫁前,那是村里顶好看的姑娘,那时候还有传言说媒婆想要把她说给县太爷做姨娘呢。”   大师傅惊讶地哟一声,“县太爷那可是顶天的大官,怎么最后没说成?”   他媳妇:“说是庆家大婶子以前和王婶子说过要肚里亲,庆家爷还见证了,所以不能做毁约定的事情。”   她点算完数额,疑惑是不是方才说话算错了,“咋多了十个铜板?”   大师傅解释道:“是王二媳妇多给的。说是她家院子盖起来,隔套想要再盖一间牲口棚子,这不是比当初说的多了一件活嘛,所以多给了。”   其实雇人做工都是按照天数来,自家当家的料理不了地里的活,就会盖房抹墙。虽说挣钱比种地多,但是也看机缘。   要是这十里八乡哪一家不盖房不娶媳妇,其实家里就没有进项。   王二家当初聘人的时候给工钱不压价,下晌饭也是肉蛋米好吃好喝的,就是超出说好的工活,多给盖一个牲口棚子也算不了什么。   给这种主家做事心里欢喜,做活的时候也上心。   夫妻两个盘算着这一次活做完能挣多少钱,是不是能过了好年,屋里温馨话语不断。   ——   晚上盘账的时候,庆脆脆将多给十个铜板工钱的事情说了。   “当初咱们雇人不是按照天数,是按照工活来的。按天数,难保有人做活磨蹭,多拖一天就有一天的工钱。但按照工活来,虽然说起来总钱数大,其实和天数算钱也差不下多少。”   可不是,按照当初预定,新房子至少是要十一月底才能落成住人,现在才刚进十一月,大师傅说再有四五天就能交工。   可见按照工活给钱,工匠们盖房的效率都提高不少。   王二麻子也连连称赞,他今天领着三叶子在新家逛过,兄弟两个都十分满意。   “三叶子看了他以后要住的屋,说很喜欢。你费心了。”   庆脆脆嗔他一下,“我不费心,都当不起三叶子的一声嫂嫂了。他喜欢就行。对了,你看见两间放床地方的那石灰长台子没?”   王二麻子点头,疑惑道:“那是坐人的?有些过长了。”   庆脆脆哈哈一笑,“那可不是灰泥墩子,那叫炕。”   “炕?”   庆脆脆比划下大小,解释道:“南地温热,冬至以后才真正冷骨头,但是北地不一样,北地从入秋就冷得人直哆嗦,所以北地人家都垒炕。”   炕这种东西还是上一世她在县太爷后院的时候听一个从北地来的姨娘说起的,说是一到冬天,家家户户都有炕,睡前烧上,一黑夜被窝里都是暖和的。   有的时候不留神火大了,睡上一觉第二天起来嘴里还起火疮了。   江州算不上南边,也算不是北地,尤其是花溪村距离海不远,虽说群山连绵遮挡水汽,但是入了冬天,人们也是厚棉衣裳过冬。   新屋子盖好,天份一进十二月,长炕上烧起洞火来,铺上褥子再放上小木几子,和县里富贵人家摆的长榻也差不了多少。   算好账了,庆脆脆将账本笔墨都收起来,一旁的箩筐里是这几天从养鹅的人家收回来、后经打理过的毛。   鹅毛收回来不能直接填充被面。一来不干净,二来不够蓬松。   所有收回来的鹅毛都被滚烫的微碱水烫过,浸泡大半天,然后用皂豆水搓洗,之后再进行晾晒。   晾晒前都是一团一团的,为了防止晾晒过风的时候被吹散,她提前用麻布袋子兜好。   “别看鹅毛轻省若是两层薄薄的棉花面之间垫上鹅绒,二斤棉花加一斤鹅绒,盖起来不必五斤棉花被子差。分量还不重。”   农家为抗寒,一到冬天,被子往重了做,被子越厚说明家底越殷实,就是盖在人身上死沉的。但是县里甚至州府人家却不一样,屋里身上好热的炭火,盖着的被褥轻薄却暖和,她问过才知道,竟然是鹅绒的,有些还是鸭绒的。   王二麻子懵懵地点头,大手小心地从麻布袋子里将鹅毛绒掏出来,生怕浪费。   再小心,临睡前两人头上都沾了不少。   庆脆脆将缝制一半的鹅绒被芯收好,抬头的时候,看着丈夫脑袋的小白毛,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眼下跟池塘里的傻大鹅一模一样,憨憨的。   她往前凑过去,将他头上的鹅毛拈去。   王二麻子只当她要抱抱,张开双臂将小妻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困了吧,那咱们睡吧。”   他人高马大的,这样搂孩子一般抱着人,庆脆脆觉得整个人都升高好大一截,一抬手就能碰到竹屋顶子了。   屋中就一小盏灯烛,但是庆脆脆却觉得丈夫的眼睛被映照地比天上的星星都要亮,因为她欢喜地笑出声,眼睛同样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他其实和村里的汉子早就不一样了。   因为她爱洁净,每日皂豆净面,而且还用牙粉刷牙,他也养成洁净的好习惯。每次吃过饭后都会用竹叶茶净口,所以鼻息间都是清淡好闻的气息。   也不知怎么,庆脆脆猛地托起丈夫的下颌,在他疑惑又惊讶的视线中,啪地一声轻响亲在他眼上。   “你心里只能有我。”   王二麻子愣在原地,红云不知不觉爬上脸颊,低低道:“若是再有别人,天打雷劈。”   庆脆脆便再次笑出声。   外边起风,不过竹床吊顶都围上了厚厚的帘帐,一点风都透不进来。   小两口拥在一处,盖着新做好的棉花被子,说了一小会儿家里外的事情,渐渐没了声音陷入沉睡。   ——   第二天却是个阴沉天。   瞧着像是有一场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   这天气出海的船家不多,自然送来的海货也不多。   杨狗蛋嫌自己名字不好听,出去同人家做生意说出口不像话,请人算命改成了杨厚德。   庆脆脆听了以后说这名字不错,码头上收鱼铺子红火,再加上有时候管事还得聘人做工,如是名字太过随和,人心里也不敬畏。   杨厚德笑了笑:“我爹娘说也好听。德,品德嘛,厚德,不就说咱们做生意的有良心,不坑人嘛。”   这样解释就更好了。   庆脆脆同他对过账后,问道:“让你寻摸新的管事人选,看的怎么样了?”   码头上的管事做顺手了,其实并没什么大难度。   庆脆脆有培养人的心思,瞧着杨厚德心思正,而且有成算,所以便念着让他往更大更好的地方走动。   杨厚德挠挠头,“其实也有。我怕说出来东家你笑话。”   “是什么人?”   杨厚德道:“是我外家舅舅。他以前当过水兵,那时候出去剿水匪,身上落了残疾,只有一只右胳膊使唤。”   急忙补充道:“但是他识字,而且以前是千户大人手下,粮草点唤算账都是一把好手。我初初做账的时候,老去让我舅盯着,揪出不少问题呢。”   时人好风水,常把身有残疾的人看做不详,认为会碍着家中运道或是拦着财路。   庆脆脆倒是看得开,“那他家是以什么为生?”   杨厚德:“外家有三亩地,每年靠着料理地里的庄稼收成过日子。”   但是外家舅舅一个大男人,家里还有两个小子,不至于过挨饿的日子,却过得清贫。   舅母偷偷抹眼泪今年外家的地收成不好,交了人头税粮后,家里整日只能吃米糊糊。   他舅舅人倔,不肯收他和他娘送的钱,知道舅母收了还要发大脾气,两个表弟还未长到年岁,人瘦小,做不了什么体力活。   他将两个表弟叫到码头铺子上做事,每天就是核检收鱼,若是空了,两个孩子合力挑上海货往花溪村送。   一个来回送不了多少,他不好占主家便宜,每次只给一个铜板,另一个是自掏腰包给的。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法子,所以东家让他寻个接班的人后,他左看右看觉得外家舅舅就合适。   庆脆脆沉吟片刻,道:“我找人看中三点,一是人本分,不会欺上瞒下,经得起大笔银子过手。第二,是眼睛心思都灵活,会与别人交道,譬如你和商头子管事来往一般,里面都是学问。第三,是看出身。家里门风得正,若是家里挑唆做不成事情,那也是不行的。”   杨厚德自然知晓,“我便是思量再三,这才和您开口的。其实我外家舅舅都行。只是因为少了一只胳膊,所以才招人嫌弃。”   庆脆脆道:“家里聘人是有章程的,你既然推荐了,我必然是要亲眼看过的。这样吧,明儿你再来一趟,让你舅舅也来,到时候看看人。”   杨厚德忙不迭点头。   这一处走了,正赶上从垦地的佃户回来,灶上早就熬煮了米粥,庆脆脆看人领了碗,丈夫分粥,三叶子分菜,有条不紊,放心地进屋子做针线活。   到了后晌的时候,天上果然飘起来的小毛雨。   幸亏所有晾晒的院子都是泥瓦做棚子,庆脆脆吩咐王海和王丰留意着,一下雨湿气就重,有些晾晒的鱼干若是沾上雨水,肯定是要沤出臭味的。   三座晾晒院子,加起来共有六间烟熏小屋,庆脆脆摸了最新晾晒的红糟海鳗,瞧成色和香气,皱了眉头。   镇上的生意是不错的,但是还能往上走。   上一回同家里做千斤海货生意的北地货商又来了,说是中原各地对海货需求甚大,一开口就要一万斤的货。   她并未冒失地接下,做生意不能光看利润,须得衡量自己能不能做到。   这是家里第一年做生意,全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她虽然在白氏身边学过点皮毛,但是不可跨大步子,顾头不顾尾。   万斤的生意,那可是一整个夏天的送出。   庆脆脆盘算过后,只应承了两千斤,她得给大海铺子供货,还得给镇上酒楼制鱼酱,白家的生意也不能停。   自打做上海货生意,家里的柴火垛子就没见光过,庆脆脆吩咐王海和王丰将四座烟熏屋子只烧上干柴,然后将所有的海鳗鱼吊进屋内。   她自小在村里生活,对时节气候了然于胸。   这一场秋雨后至少半个月是阴天,若是全靠风干,这一批糟海鳗鱼得过上十天才能下架。   不至于耽误事情,就是生出麻烦了,所以还是热屋子烘上几天吧。   “这几天柴火不要停,晚上睡前也要记得填上柴火。”   王海和王丰应是。   临走前,庆脆脆看向两人,“你们学算筹如何了?”   王海一如既往地地沉默,但是点了头。   王丰却笑嘻嘻,有些不好意思,“跟着老爷看了几次,会一点点。”   庆脆脆便道:“一扁担海货,一筐为海鳗,共三十斤。一筐为珍鲍,共二十斤。送到家中,收价多少?”   之前庆脆脆曾让他们二人跟着骡子出去收海货,各类斤价都要求他们背过。   两人各自思索,庆脆脆等听了他们答案后,满意地笑笑。   “珍鲍一斤,可分为两类,一是去壳,去内脏后的净肉块,这种一斤要二十八个铜板。二是原样子不动的,这种要一斤十五个铜板。”   王海更为周全,给出的正是两个答案。   王丰只按照带壳的算法来的。   但是都没错。   庆脆脆也不苛刻,只是留意用人做总揽事情的时候更偏好王海一些,至于王丰则更适合做伙计了。   这一头盯好,庆脆脆回了自己院子。   今日下雨便是不上工,马婶子和钱婶子都没来,牲口全都拴着,庆脆脆看三叶子在喂,嘱咐小心些别被踢了。   王二麻子听了她回来的动静,从灶上出来,道:“丈母娘和小姨子来了。”   庆脆脆往屋子看一眼,果然是有人影在动,却都规规矩矩地在桌子前坐着。   “怎么了?”   王二麻子摇摇头,“小姨子在骂岳丈,丈母娘哭过,我瞧着裤子上有泥脚印子。”   庆脆脆示意他去忙,迈步进了屋中。   庆翘翘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绣花,正拿着个绣绷在走针。   她看出那底子是枝梅花,已经绣了一大半,歪歪扭扭,丑得很别致。   庆母见大闺女回来了,苦笑道:“没得法子,只能来你这处躲一阵了。”   “我爹打人了?”   庆脆脆伸手将她裤子上泥点子拍拍,“又为着什么事?”   庆母捂着嘴哭起来。   庆翘翘哼一下,“还能为谁?还不是为了家里的那个金贵疙瘩。”   金贵疙瘩?   说的是三宝?   庆脆脆猜测:“胡娘子生事了?”   庆翘翘咬断线头,“早说了她是个祸害。进门不声不响,瞧着老实本分,原来是等着儿子落地呢。”   原是昨夜生凉,三宝放在正屋养着,夜里睡觉蹬开小被子着凉了。   奶水米汤都不吃,又拉肚子又发热,哭得嗓子都哑了,小脸蛋发红。   孩子闹成这样,胡娘子是亲娘怎么不心疼,也跟着哭。   庆父听了更烦,将错处都怪到庆母身上,屋子里娘两号丧,他在院子动手打人。   庆脆脆问过她娘身上没伤处才放心。   一侧的庆翘翘重新认线,换了一个方向扎针,看着凶残不已,像是往谁身上扎一般,“娘,隔着肚皮养不熟。你没听见胡娘子说嘛,养娘不如生娘亲。你上赶着起名叫三宝,宝宝宝,宝个屁。”   庆脆脆让她闭嘴安生些,“三宝没大碍吧?孩子娇弱,若是病了,得请大夫看看呀。”   庆母摇摇头:“走前已经睡了。胡氏有奶水,能照料好。”   看得出她娘是伤心了。   那孩子自打生下来就养在她娘跟前,最苦最难养的时候都过去了,不过一次小病,以前的功劳全都没了。   她看看一旁搁置的小包裹,问:“这是谁的?”   庆翘翘没事人一样开口:“我的。我把娘和我的贴己银子都收过来了,省得爹都贪占了。对了,你在镇上不是有间小院子嘛。让我和娘住上几天。”   庆脆脆:“......”   真是每见庆翘翘一次,做人的认知都要被开阔一番。   “你一个未嫁女,夜不归宿,这是哪门子道理?还有,娘跟着你住在镇上干嘛,坐吃等死吗?庆家怎么办?”   庆翘翘洒脱道:“我未嫁不未嫁的,村里还有人在乎吗?娘怎么不能和我住一块,养着那个小东西,多长时间没睡过好觉了。不管撂手了,也叫姓胡的养上一段时间。让她伺候去,家里忙死,再加上那个小要命的,我就不信她能好过。”   庆脆脆竟然诡异地觉得她说的很对。   她扶额无奈,看她娘,“娘,我不是小气,舍不得一间院子,左右现在没人,谁住都行。但是得看你的意思。”   在她看来,她娘是最舍不得庆家的人,不是舍不得她爹,而是她娘认死理,早就将庆家那座院子当成了自己后半辈子的归宿。   试想,谁会舍得跟自己的归宿分开呢?   却不知,庆翘翘个离经叛道的,也不知听了镇上多少稀奇古怪的话本子,对那上面动不动离家私奔的高门小姐很是钦佩,生出一颗不羁爱自由的心。   每逢她爹在家惹事,便在庆母耳朵边说着什么‘失去的才最珍贵’话,生生将庆母的墙头挖出一个小洞来。   庆母道:“我自问待胡娘子不薄,感她生男丁有功,好鱼好肉伺候,还将镇上买来的好阿胶糖水分给她,对三宝也问心无愧。可她说出那番话来,实在让人寒心。”   庆翘翘眼神一亮:“走吧。娘,咱们离家出走吧。让爹后半辈子悔死才好。”   庆脆脆就眼看着她娘竟然点头了!点头了!   “那...走几天?”   庆翘翘让她爹后悔的决心很重,“明年再回来吧。”   庆脆脆:“......”   庆母急忙道:“不能。走那么久,三宝和胡氏亲近了,生出情分就不好了。就五天。”   五天够胡氏受苦一阵,也叫她尝尝自己养着孩子,没人伺候,还得伺候暴躁的丈夫,究竟有多难?   庆翘翘风风火火的,连一夜都不愿意等,要了大门钥匙,小包裹一背,就要走。   天儿越短了,这时候走山路,没多久就是天黑。   庆脆脆连忙喊了王丰跟着送,嘱咐路上小心些,明儿再回来就成。   镇上小院子收拾得齐整,被褥不缺,厨上也安置妥当了。   庆翘翘手里握着钱,再加上庆母在,不愁两人饿了肚子。   眼看着三人一灯火消失在远处,庆脆脆没好气道:“这都是什么事呀。”   王二麻子却赞同:“丈母娘和小姨子自己过日子挺好的。日子再难过,也不能动手打女人。媳妇出门前也是娘家好好养着的闺女,凭什么到了婆家又是挨骂又是挨打。”   丈母娘多能干,料理地里的活一把手,养孩子一把手,上工干活做饭样样比人强,在他家的时候迎来送往,多少人说一句夸,脸上笑嘻嘻的。   一回了庆家,不是挨打就是挨骂,真是可怜。   要不是礼教压着,岳丈是长亲,他不好说嘴,不然他肯定是要给丈母娘撑腰的。   别看脆脆嘴上说不妥,其实心里头是愿意的。   刚才掏钥匙的时候连磕绊都不打一下。   庆脆脆听他这般说,笑了笑:“我倒是觉得我娘跟着我过日子挺好的,又不是养闲人,我娘立起来,不比镇上的胡娘子差。”   胡娘子是五陵镇上有名的油铺掌柜。   寡妇怎么了,有本事养活自己,靠天靠地,不靠男人,不照样将孩子供养到县里书院读书,油铺生意也越做越红火,名声口碑都是好。   她是随口一句作比较,却不想日后她娘真的开了铺子,也做起了小买卖。   ——   原定是五天以后就回来,不曾想没过三天,胡娘子抱着哭了一路的三宝到了王家小院。   庆脆脆正在统算总账,屋子里算盘噼里作响,王二麻子将人迎进来,正要喊脆脆出来见人,身后的胡娘子按捺不住,小跑着擦肩过去,猛地在正屋前边停住,‘咚’地一声跪下了。   这几天冷,屋子里生了一小盆炭火,不想热气散去,所以一直关着门,庆脆脆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胡娘子在她家屋门口跪下的事情。   听了外边纷纷扰扰,她嘱咐三叶子继续练字,从屋里出来。   正巧有几个人在隔壁院子送鱼,中段门开着,指点这处互相说小话。   庆脆脆皱眉,压低声音道:“胡氏,你自己往起站,要是等我说话逼得你站起来,也要逼得你滚出庆家门了。”   外人只看她笑眉笑眼睛的,那抱着孩子的妇人就站起来,好奇道:“王二媳妇,这是谁?怎么在你屋头跪着了?”   庆脆脆应和道:“是我爹的二房。在家犯错了,以为我娘在里头,给请罪呢。”   小妾给正头娘子跪下,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这些人还要再问,庆脆脆示意丈夫将中段门堵上。   隔绝了众人视线,庆脆脆冷眼看胡娘子,“你是打量着燕来出嫁了,又养了个男娃,我没拿捏你的地方了?”   怀里的三宝一直哭着,庆脆脆瞧他小脸露在外边都冻红了,终究不忍心,“进来说吧。”   屋子里暖和,庆脆脆没让人坐,看她哄孩子道:“什么事劳动你一上来就磕头?”   胡娘子一脸惭愧,“我是以为你娘在,所以来请罪的。”   倒是挺会装的,趁着人最多的时候,要是她娘真不让起,村里很快又传出她娘苛待妾室和男丁的恶名声。   让她起了,她娘要是还不着家,又是难听话。   庆脆脆道:“我娘不在,在镇上住着呢。”   “那...什么时候能回来?”   庆脆脆道:“年后吧。我镇上生意忙,我娘能帮衬下。怎么?我娘不在,你日子不好过吧?夜里睡不安生,三宝闹腾起来,得起好几夜,白天还得伺候我爹,连环轴忙起来,里里外外顾不上打理,我爹还要骂人打人。是吧?”   瞧着她眼底下青色一团,就知道这三天她不好过。   “进门那天我说过的,好坏你自己扛,只要你老实本分过日子,我娘不会苛待你。看看你,再看看三宝,你们娘两儿过的什么日子,再看看我娘,凭良心讲,那句养娘不如生娘亲,你怎么说出口的?”   胡娘子脸色难堪,被说中了要害,讪讪地低头避开视线。   襁褓里的三宝眼看是比上一次她娘养着的时候瘦了,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庆脆脆道:“三宝,说的好听是我们姐妹的弟弟,亲近几分也应该。说难听的,别房出来的,情理上不出错就行了。”   她指指裹着三宝的青底白边的棉套,“这东西你以为是谁买的?我爹?那是我娘花自己上工的钱给三宝买的,说是小孩子皮肤娇嫩,怕旧布料糙,伤着他一点。你不是当娘的嘛,你不要给三宝穿这件,做亲娘的,自己怎么不掏钱买?”   胡娘子辩解道:“我身上没钱......”   “你没钱,出去给人家上工挣钱了哇。你也是村里出身,见哪一户的媳妇是坐月子能坐这么长时间的。你仗着我娘好心,占便宜就算了,那是可怜你孩子不养在自己名下。真以为自己是菩萨,我娘得天天烧高香养着你?”   看她养得脖子那一片的肉都连在一块了,可不是好日子过惯了,生出歹心思了。   “你不用求我,你不是想养孩子嘛,我娘不和你抢,反正三宝名记在我娘名下,我娘老了,他不敢不孝敬。”   庆脆脆起身送人出去,“我娘不在,你不用来寻,等她气消了,自然就回去了。”   胡娘子站在院子外边,有人指点又说起以前胡娘子的事情,她没脸生扛着惹事,只好悻悻回去。   庆父见她身后没人跟着回来,又是一顿臭骂。   他声音一大,好容易被哄好的三宝再一次嚎哭起来,胡娘子看着一院子鸡屎臭气轰天,灶上没洗净的盆碗垒起来一大摞,连水缸都空着没人挑,终于流下悔恨的泪水。   等庆母从镇上回到家中,胡娘子再不敢生妖,老老实实地帮衬着做事,连孩子也不抢着要养了。   庆母心里欢喜,将三双新鞋子送到大闺女处,道:“三宝记性好,走了这么长时间没忘了娘,刚一看见我,就急着往上扑。”   说起小孩子来,庆母放松不少,脸上的笑意真切,“胡氏跟我说知道错了,说以后再不敢生事了,这几天也下地做事,灶上米粮一把手,我白天也能歇上一阵。”   庆翘翘在一旁得意,“我就说离家出走最有用。这次回来,爹也屁都不敢蹦一个....哎呀,掐我作甚!”   庆脆脆瞪她:“你说话注意些,那是爹,再不好,人前别得意忘形。”   她看新鞋三双大小,分别是给家里三个都有的。   唯独自己的这一双鞋侧面上歪歪扭扭地绣了个...蜈蚣?   “你绣的?”她看庆翘翘。   庆翘翘扬起下巴,一副赏赐的样子,“怎么?不行呀。这小青竹和你屋子挺配的,正好没地方练手,借你鞋面走走针。”   庆母看她这样子,心里偷笑。   二闺女分明是心里想给她姐姐送东西,抹不开面子,这才借着自己的机会。   不过那青竹真的很像一条小青虫。   她说是竹子就是吧。   庆脆脆顺着她话音点头,很不走心地夸耀几句。   她娘回来也好,“过两天家里的新房子就要搬挪了,到时候安灶请新锅饭,少不得人手帮忙,娘你提前和爹说一声,到时候要来吃小席面。”   这是花溪村的规矩。   新起的房子住人是没有灶王爷住家的,所以需要先从老家的锅灶上做半熟的米饭,然后在新家做到全熟。   锅灶搬挪是请灶王爷落定重新庇佑,这一户的人家同一天要亲村里有名望的人来吃小席面,一是添烟火气,二则是驱散新屋的生灵。   而且花溪村另有规矩,不管宴席好不好,最后一道必须是糯米圆子,还得是包甜心馅儿的,寓意着往后生活团圆甜蜜。   杂七杂八的规矩不少,娘家人来相帮最好。   她只请了王家大房吃席,那一房一家三口来吃多吃少都没关系,但是别再插手二房的家务事就好。   /   大闺女家的日子越过越好,村里不少人家都沾了光,她一走这些天,村里说闲话的有,大部分却是说她有本事,能帮着大闺女料理了在镇上的生意。   请来给大闺女安家,那是顶顶有面子的事情。   庆母自然应好,只等到了大日子,领着一家人来帮忙就好。 第54章 .打扮齐整·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搬去新家的这一天,庆脆脆特意让家里人穿上了新做的衣衫。   家中进项不斐,庆脆脆每隔一段时间便要给家里人做上几件衣衫。有些时候针线简单,一件普通的单衣,有的时候若是买了成匹的料子,便做成一套相配的衣衫。   村里人家要下地一贯是上衣下胯裤。   起初家里日子清贫,庆脆脆也选用最便宜的料子,样式也是乡下人最常见的那种。   后来生意好一些,有时候要在铺子里忙活,尤其是丈夫要去酒楼跟掌柜的交道,自然不好穿得随意。   今儿是自家的大喜事,身上穿的自然她精心缝好的衣衫。   三叶子头上戴着小章绒的帽子,他读过书,庆脆脆特意做成小长褂斜方扣子,天青色底的锦布,行走动间是流光溢彩的卷草纹样,腰封是毛笔样式。   到今日的时候,三叶子比三月份的时候整整长高一匝,眉眼长开后跟他二哥越发像了,少年英气中又因为身子常年养病沾染了不少羸弱气质,跟话本子上说的书生样子一般无二。   王二麻子将弟弟在镜子前的小身子挪开,弯着身子凑近猛盯,“我看看,让我看看我穿得好不好看。”   屋子里摆着的是从县里买回来的南洋镜子,镜面虽是黄铜色的,却比以前的旧镜子瞧得真切,看人眉毛眼睛不走样子。   庆脆脆看丈夫在那左右扭着来回看,笑了下,“你身上是曲水纹,事事顺遂,好意头。”   丈夫身上是深色的长褂,跟镇上酒楼的掌柜一般,身在腰板挺直,精气神足,整个人从里到外生机盎然,像是山里奔出来的老虎一般。   胜在那双鞋子好。   鞋底子是两层,白边,上好靛青色缎料子做的封面,鞋面上还用洒金线绣出一小团的祥云彩来。   这叫祥云万里脚下踩。   王二麻子瞧着自己一身阔气样,发上的小冠还束着一只通身剔透精致的玉簪子,和镇上书画里边的公子哥一样,笑得眉眼都弯起来。   不过,“还是你最好看的。”   庆脆脆嗔他一眼,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丈夫觉得妻子的颜色佳好,自然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她今日是上小袄,下幅裙子。   珊瑚赫色福字纹样的锦缎袄子,领子和袖口边上都是额外的海天霞色的挑绒,六幅间裙颜色黑白相间,走动前灵动洒脱,头面髻发也不是寻常乡下妇人样子。   上一世她伺候白氏,自然懂得许多繁复却好看的发髻。   她选得正是挽成单椎的螺髻,清秀典雅,配上一副整套的小玉石头面,体面阔气却又不至于过分奢华。   王二麻子坚持着要替妻子簪发,庆脆脆只好随他,坐于镜子前,看着镜中高大沉稳的丈夫将手中和他冠上同出一套的同心簪扎进发髻中。   “这下满意了吧?”庆脆脆笑看他。   王二麻子左右确认几次,又往镜子跟前凑。   “这一对是有名的同心簪,说法可吉利了,今日你和我得带上一整天。”   庆脆脆怎会不应。   这是他的心意,也是两人的情意,可不得好好在新家彰显一番。   说着话的功夫,外边庆母已经到了,喊着快些搬挪。   三人不再磨蹭,按照计划的那样开始行动。   搬家是讲究风水的,家里没有供奉神位的,那就要米缸和米桶先进门,这是衣食无忧的好意头。   同步还得抱着被褥进门,象征着小家生活安稳平顺,遮风挡雨。这两样活计是王二麻子的。   三叶子则负责拿着绑上红布的笤帚和簸箕,从家门口到院子四个角落扫来扫去,这是把屋中不干净的东西请出去。   庆脆脆抱着两袋大米进门,还得是左脚进,米缸八分满,意味着来日衣食无缺,顿顿饱腹。最后用红纸一盖,一枚铜板封顶,这叫有钱有粮。   灶上还温着的锅被搬到下边,家里三口人桌上一人两副碗筷,新旧各成双,好事成双,人丁兴旺。尤其是旧的筷子上面都得绑上红布条,这是保佑饮食健康,无病无痛。   零零碎碎的规矩过后,王海和王丰终于能帮着搬东西进出了。   小院大件的家件昨日便进门了,今日只是简单收拾,最关键是要把迎新家的席面办好。   迎新家的小席面一般都是摆上两桌,请了里正、上年纪的族老,家里亲眷和相近的邻家。   庆脆脆盘点邀请的时候,算来算去,最少也得有四桌才够。   四字听起来不吉利,庆脆脆便多摆了一桌。   这一桌倒是正好了。   庆脆脆听闻是县里典史大人到了,急忙吩咐人将最正中的位置腾挪开,重新将人员位置排布好。   典史姓冷,原是领着上官的命令才辖地观风土人情的,岂知牛车走到这附近,正巧听到一阵喜庆的鞭炮声,只当是哪一家在娶媳妇,起意过来看看。   到了近前,被人迎到正堂安坐席面,这才知晓原是新人家安门户的小席面。   里正陪在跟前,恭敬地答话:“典史大人,这王家二房是我们花溪村的外姓户,两代人家,在镇上的海货生意也不错。”   冷典史惊奇地看一眼下首坐着的王二麻子,瞧他身上打扮、说话做派,确实像个生意人。   他听说过临海县里的海货干生意,不过传是白家人在做,莫不是这王家和县太爷的外家还有关系?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当官跟前的,王二麻子不撒假,他直言相告。   庆脆脆撩起布帘子往外看,很明显典史大人一听说自己家生意和白家有些关系,顿时收敛了不少当官的傲慢气息。   上一世这一位典史可是因为贪污,最后被上官撸了官位的。   算来也就是一个月后的事情。   她收起小宴后让人给送孝敬心意的想法。   毕竟这一位典史很喜欢在自己的小账本上描描画画,当初从这人家里翻出的账本最后送到白氏主母那边,其中白家就送了上千两银子。最大的一笔其实是今年朝廷治理洪灾的钱,他一人就贪了一万两。   庆脆脆猛地站直身子,觉得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可惜这会正是吵嚷忙乱的时候,实在没工夫仔细回忆。   大桌子上早就摆了酒水果子点心。   酒水是农家自家酿的,有米酒,青红酒,还有北地的小高粱酿。   山里人家不缺山货,核桃、葵花子、花生、松子,也有从镇上点心铺子买的云片糕、奶乳酪饼。   庆脆脆将家里最好的一块茶饼拿出来。   这一块茶饼县里最好茶铺的云雾茶,一两茶饼就要三两银子。   这样的茶招待典史大人并不失礼。   外边是男宾,庆脆脆让王海和王丰照应着,添茶递水还得留意别叫外边有不懂事的闯进来。   屋子里边是女客。   两张方桌子拼成一张,王家大嫂子和侄子豆豆,秦家老夫人,秦家大媳妇和四姑娘,小芬娘,还有就是里正媳妇。   见她进来,里正媳妇急忙问:“典史那处安置妥帖了吗?”   庆脆脆点头道:“妥帖,县里的好茶,茶点也上桌了。我瞧着里正和于家族老正陪着说话了。”   里正媳妇这才放心,“没想到人家当官的正巧从咱们村里过。来了也是好事,说出去咱们村有面子。”   最关键是能挽救下前段时间村里的坏名声。   小芬娘和庆母陪在跟前说话,庆脆脆应答几句,又赶去灶上忙活了。   新家是王家,大嫂子没想法帮她看顾席面,庆脆脆也用不着她费心。   家里佃农,身后都是有婆娘的。   庆脆脆到厨上的时候,正看着其中一妇人剁剁剁地切菜,另一个已经起锅烧油了。   日头正好的时候,前三道冷盘都得上桌。   男宾多了贵人,自然不能是再简单的三冷三热一汤水。   庆脆脆谢过这两位妇人相帮,动手将另一口灶火放上柴火。   海货人家,自然是要吃海味的。   庆脆脆手脚麻利地将二十几只虾开背挑虾线,热水里滚了片刻,捞到另一旁的冷水里。   凹肚子的白盘子里装满滚热的虾肉,最简单的香醋点上一股卤水浇淋在虾肉上头,最后点上一小把水葱,第一道冷盘做成。   这时候庆母也从屋里走出来,瞧着这一处香味袅袅,跟大闺女咬耳朵,“没到吃席面的时候,你这院子里都是香味,里正媳妇一直探头往这边看。”   新院子的灶房紧挨着正东屋子靠着一道小门。   不成想那木门有缝隙,坐在正堂的客人都正好闻了香。   她笑了笑,“都是农家人,谁家做饭不是这味道。”   庆母看她指点那两个妇人添菜下锅,忙得热火朝天,将大灶上的火添了一把柴,瞧着火候到了将猪骨头汤舀出碗里。   猪骨头汤做底,每一碗三颗肉丸子,是头一道暖胃开门汤。   庆脆脆估摸着时候应该到了,叮嘱王丰和王海进到厨间,“鞭炮响过,人一坐齐,手脚稳当地上菜。过了头三道,我就回来了。”   她看王丰很明显手脚在抖,安抚道:“不用怕,典史大人是做客,吃喝来的,你们正常上菜就行。”   两个王齐齐点头。   庆脆脆接下身上的厨巾,从里间走出去,跟外边客人们问过好,一道出门。   院子门口早就挤满看热闹的人家还有小孩子在炮仗跟前一直窜。   等正主一出来,杨厚德手里的大锣鼓‘哐哐’地清脆作响,好一段恭贺家词,大意就是日子红火,灶王爷请安。   这之后就是好几串红炮仗噼里啪啦地作响。   小孩子们不怕炸,绕着鞭炮来来回回说着喜庆词语,诸如吉祥如意、红红火火。鞭炮一停,很快就是上门讨糖吃的。   这时候是不能吝啬的,年龄各层段的孩子都是村里好人家的孩子,上门要糖,等于是送福气。   庆脆脆将预备的红袋子拿出来,里边糖丸、小糕点、还有一大把铜板往人最多处一撒,每人弯腰捡一下,就是请神庇护的意思。   庆脆脆和王二麻子一人捡了一枚,相视而笑,默契地都放在三叶子的手中。   一片喜庆热闹中,王家二房自此在花溪村立住了门户。   ——   正宴一开,头汤一开,再往后就好办了。   王海和王丰盯着外边男宾桌子,再加上里正和族老都会照看,只要吃食不出问题就行。   庆脆脆将她娘安顿回席面上,让她盯着些,别叫庆翘翘和王家大房的嫂子吵嚷起来。   庆翘翘是娘家妹妹,来了本就正理,偏大房嫂子嘴里酸来酸去的,她怕庆翘翘耐不住直接翻脸打架。   以前庆翘翘还忌讳名声,如今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谁敢惹不痛快必然是要十倍报复回去的。   庆母盯着,庆脆脆便安心了。   原本预备的冷菜已经上光了,第一道热菜按规矩是这一家的女主人做的。   庆翘翘选了酸菜炝锅五花肉片。   别人做五花肉都是生肉下锅,庆脆脆却是将已经高汤闷炖过一夜的五花条切成薄片做原料。   大火翻炒,再加上自家发酵酸的小白菜,出锅时候香飘阵阵。   庆脆脆亲自端了热菜上桌,和众人说笑几句。   男宾吃肉喝酒,谈天论地都是生意庄稼民生,有了典史大人在引经据典,里正将花溪村上百年的几位名人都搬出来长脸。   到内堂的时候,就比外边自在。   头道菜自然得了里边妇人的夸奖,这时候不管做得好不好吃都是要说妇人手艺好,灶膛香火断不了。   庆脆脆笑着摆手:“我才多大,哪里有两位手艺好,在你们面前瞎卖弄了。”   她恭维的正是秦婆子和里正妻子。   那边大房嫂子眼风一转就要憋难听话的,庆脆脆一转脸就是冷淡,“大嫂子看着豆豆些,外边都是客人,咱们可开罪不起。”   豆豆手里攥着一颗肉丸子跑进跑出,一点都不懂礼数,本来应该在男宾席面跟着大哥吃饭的,谁知道他六岁了都不知道用筷子,直接就要用手。   就这德行,还怎么坐头席面?   再瞧瞧三叶子,小身板坐得笔直,典史大人问起话来,又是拱手问礼又是忝称,恭敬谦逊,和那时胆小畏缩的孩子判若两人。   想到席面上同典史说笑都不怯场的丈夫和小叔子,再想到大房大哥努力缩成一团,恨不得捂着脸吃饭的样子。   两相对比,庆脆脆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什么是过好日子?   能吃饱喝足只是基本,重要的是人前人后,心胸都不觉得低人一等,堂堂正正地说话做事。   果腹容易,喂饱气节却难呐。   她想了想道:“大嫂子,豆豆年岁小,可不能再娇惯了,至少这吃饭用筷子不吧唧嘴得教会他。”   黄氏却觉得这是在讽刺自己。   豆豆还小,不就是用筷子嘛,那有什么难的?长到年岁,该会的都能学会的。   “二弟妹还是顾着自己点吧,你进门都快一年了,眼看着二房门户立住了,要是不给王家生个一男半女的,地下的公婆可是饶不了你。”   庆脆脆看她这样,心说道不同,再不能说到一处了。   两人只是凑在一块说,别人也听不着妯娌说了什么悄悄话。   庆脆脆瞧着灶上将第二道炖鱼送上来,便不再同黄氏机锋,招呼着其他人趁热吃。   如此前后一个时辰,酒酣饭饱,王二麻子和庆脆脆一并随着里正等人将典史送到门外的牛车上,一直目送人家远去、拐上山道这才松缓。   孙里正笑呵呵,脸上因为喝酒挂了两坨红,同王家小两口道:“今日是沾了你家的光了,这位典史大人探看风土人貌是公差,这一顿饭食不仅是给你王家祖上争光,更是给咱们花溪村添了不少彩。”   王二麻子连声称过奖。   庆脆脆道:“还是村里立身正,若不是咱们村里传出好名声,又怎么引来典史大人呢。花溪村要在里正的带领下往更好的道路上走呀。”   你推我让说了许久,终于将这一日的客人们送走。   庆父在席间因闺女女婿受了不少夸奖,喝得醉醺醺的,庆脆脆让人将他扶到朝北边的厢房,这时候正好有光亮,屋子里不冷。   灶上帮衬的佃户媳妇在清洗碗盘了,庆脆脆看王丰和王海也在帮忙便没有上手。   这一日忙活,庆脆脆感激两个妇人出力,每一个走的时候送了一斤猪肉、五颗鸡蛋并三斤米面。   这些加起来都有五十个铜板了,算得上是丰厚。   庆母隔窗听了动静,见大闺女回来,道:“你出手越发大方了。又不是让她们自备食材,咱们米粮肉菜都有,不过是让她们帮着做几样简单的家常菜罢了。”   庆脆脆就说:“都是可怜人。家里一共聘了三家佃户,都是老实人家,今日来的这两家出力气的男丁少,还都有小娃娃要养,舍得些粮面好过冬。”   一共三家佃户,户契都跟在自家名下。   里正大人将村里不住人的三处荒院子分出来给他们住。   三户佃农,一家是爹领着十五岁的儿子,就两口;一户是爹娘领着一男一女两个瘦巴巴的孩子;另一户是三十来岁的夫妻,领着五岁的男娃并一个七十岁的母亲。   前段时间,家里要往镇上走一趟重活,是那一户父子两个走的,虽然有骡子背重,人确是实打实的来回四十里路。   庆脆脆便给了不少粮食。   瞧着那两人鞋底子都磨穿了,还让柳大从镇上买了合适的鞋送去。   那时候没叫另外两户,她让王海盯着,看他们是不是要背地里说酸话。   王海回禀说两家听了都很老实,关上门有没有别的心思她不在乎。庆脆脆这一次叫了这两家的妇人,前后三家都送了妥帖,算是公道。   庆母总觉得不妥。   庆脆脆便道:“跟了家里的户契,他们不是流民,我出面让他们在村里有落脚地,这是恩在前。”   “寻常佃农都是直接上手能种的地,王家没地不说,还要自己开垦,明年开春后若是地里不够肥,庄稼收成不行,得再扛上一年苦日子才能渐好。所以平日给些米粮是德。”   而且定好的地契文书,头一年最难的时候,六成都是主家的。若无天灾,之后两年得有七成是主家的。   之后三年是八成。   熬过这六年,再往后,若是愿意继续做十年佃户,那就是四六分的好日子。   佃农是不需要交人头税的,到时候他们三户的户税钱是主家来承担的。所以一年忙活下来,其实日子是不错的。   庆脆脆了解这附近的佃农规矩。   王家已经是很心善的主家。   庆母听过后仔细一品,正是这么个道理。   不过这不就养着闲人嘛。   庆脆脆摇头:“哪里闲了,娘,开荒垦地不是那么容易的。前些日子村里赵家于家不是凑在一处将上一次被淹没的土地重新挖垦嘛,那地上顶多就两尺厚的黄泥,刨下去就是原本的肥沃地。   这十亩荒地却是要一直往下垦,石头腐烂根,草根断不了明年一开春又长起来了,还有蛇兔耗儿洞都要料理全乎,两个大男人一天能翻上一分地都很厉害了。之后还得烧秸秆灰草木灰等......”   选在和秦家靠近的位置,两家人能互相帮衬。   而且据她记忆,现在那一处并没有什么水源。但是翻年一过,朝廷会有工部派人来重新修大坝,新的大坝位置正好就在新地的上游。   夏日的时候,引水灌田易如反掌。   新家落成是眼下的日子,有地不怕事,是靠山,过的是未来。 第55章 .二婶帮衬·   小宴后,一家人便作别了竹屋漏风过夜的日子。   新房子是庆脆脆仿照上辈子县太爷后院盖的。   不过县太爷的房子是四进的,她家用不着,只盖成了二进的院子。   从里到外,处处都舍了本钱,光是长条墩子的灰砖就用家里骡子来回背了几十趟。更不必说些灰泥、糯米浆水之类的。   不过一切辛苦和花费都是值得的。   外人不在了,庆母将这院子里里外外看了半天,惊呼许久,“这院子前后你掏了多少银子呀?”   庆脆脆说了一个大概的银子数目。   庆母瞪大眼睛,“这可真是立门户了。花溪村往上数三代,就你家这房子阔气了。”   以前花溪村最气派的房舍是赵家的院子。   赵家人口丰,且同气连枝,屋子像是雨后山里的蘑菇似的,一顶顶向上冒,最后连成一片。   老远过去,从头到尾得有半亩地,都是姓赵的人家,占了西边一大片地盘。   不过如今一看,赵家那算什么。   七扭八拐的不说了,跟老树身上的赖皮子似的,这一块那一块,难看死了。   看看大闺女这新院子。   二进的院子,屋墙不靠院墙,大院墙套出小四方,最东边还留出门洞,用镇上人家的话说那叫夹道。   外边大厚木门刷了漆,敞亮气派,一进门左边是牲口棚,右边是四小间下人房,过了二道门,左右是两间小杂屋子,往北往东往西是月牙洞。   过了月牙门洞才是正屋。北边的屋舍小,左靠西边的门洞墙,右边靠东边门洞墙,是隔出来一人宽的灶房。   庆母此时就在灶房,看着大闺女安顿锅碗瓢盆,问道:“你这院子占地不少了哇?”   庆脆脆道:“娘,有四分地差不多了。你看咱们出门在院子里走动,一点也不挤扎,现在家里就三个人,住起来宽敞。”   庆母算了算:这么大院子,住三人,有五六间屋舍都空着没人,打理起来也不算累。   不过转眼一看外边两个半大小子,又是抬缸子又是抱柴火垛,道:“王海和王丰也要搬过来住?”   庆脆脆点头:“他们是王家身契的下人,就在一进门右边的下人舍住下。那处地方大,大师傅当初丈量尺寸后,我让做成了一排四房。到时候他们住在那一处,也好照料门户,二来守住些牲口棚。”   庆母看外边两小子热火朝天地说笑情形,道:“这可是白来的好日子。他两人当初怕是做梦也能想不到跟了你和女婿这样的好人家,住的是砖瓦房,盖的是好棉被,一年给六套整衣,还发月钱。”   庆脆脆瞧她娘神情,知道这房子论是谁来心里都要羡慕。   她娘跟着她爹吃苦了半辈子,现在住的屋舍是大房后来另起的,原本庆家院子分在二房名下,因为那时候大房没有一个男丁,要是分房子是没有底气的。   她于是道:“一个女婿半个子,这房子虽然不是娘你的,你要是什么时候想来住,说一声,正屋子给腾出来候着。”   庆母无奈地笑一声,却没应话。   今儿小家宴,王家大房的媳妇瞅那看这,眼神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最后只能说一句:这么大屋子,连后一代的男丁都没有,住着也是浪费。   屁话!脆脆嫁人一年都没,怎么就要不上一个男丁?   说着大闺女这一位妯娌,庆母也是没好气,不想在这大好的日子给添堵,转而谈起小家宴上里正媳妇说起的几件趣事。   庆脆脆一边收拾一边同她娘说嘴,灶上忙活完要往东屋去,刚出北边的月牙门洞,听见外边一阵吵闹。   听着音,还有些耳熟,“是不是二婶?”   庆母绷着脸,同庆脆脆一并出去。   出了二道门,正好看见王海拦着庆二婶和庆柳,“稍等,主人家没说让进,你们不能闯!”   “闯什么闯,我是王二媳妇的娘家婶婶,庆家二房的,这是她庆脆脆连着血脉的堂姐,有什么不能进的。”   王海:“不能进。主人家不开口,你们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等请示过。”   庆脆脆喊了一声‘王海’,示意他往后,“是我娘家二婶婶。”   王海整整身上被扯乱的衣裳,恭敬拱手道:“夫人,王丰回竹屋取东西去了,奴同她们说等等,她们非不愿意,硬是要往里闯,这才起了纷乱。”   王海和王丰跟着柳大柳二学规矩,称呼问礼都有规矩可循,如此一番话说明了事情前后的原委。   庆二娘子瘪瘪嘴:“脆脆,你这家的下人是什么眼睛,一个村的认不出我是谁?都是一家人...”   庆脆脆道:“二婶是来贺我们乔迁之喜的?”   贺喜的人手里空落落的,也不觉得脸面上难看。   庆母以前看这对母女两还留情面,好言好语,后来翘翘的事情,二房不说帮着护脸面,还在村里说翘翘的坏话。   再后来家里有了三宝,大房有男丁顶门户,也不怕她二房。   故而道:“二弟妹,这要是庆家,一家人,你不说话直接进门就进门吧。但这是脆脆的婆家,是王家,你和庆柳分些亲疏吧。”   庆二娘子被堵住话头,再加上手里连个礼数也舍不得出,只好讪笑:“在门口说话多难看,先进门,进门再说。”   庆脆脆却不让步:“二婶,有什么事情改天来,到时候我请你和堂姐正屋住,这会儿搬家,实在不好招待客人。”   她看中的就是这会儿屋子里忙乱,人多眼杂的,看能不能寻上些便利的东西。   庆二娘子:“一家人,我知道你们忙,这不是领着你柳柳堂姐一并来帮你拾掇,你看哪一处地方缺人?”   说着就要跨步往里,眼神已经不老实地来回瞟。   可惜只能看到二进门垂花壁处的一点青石板。   庆脆脆懒得与她分说,“二婶子,有我娘和翘翘能帮忙,不敢劳动婶婶。”   她示意王海上来,刚进半步的母女两个又被挤出外头,庆二娘子打定主意今儿一定要进门,赖在门槛上撒泼,嚎扯起来。   “打人了,打人了。我母女两个......哎呀...”   一大瓢冷水劈头盖脸浇过来,这大冷天,又是大后晌,风一吹,整个人顿时冷颤起来。   朝着泼水地方一看,庆二娘子一激灵。   “庆翘翘,我是你二婶......你敢.....柳柳,快走..”   她也顾不得别的,拉着庆柳就往远处跑。   庆翘翘追了几步,又一瓢冷水刮出去,朝着二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唾骂:“葬良心的,看不见今儿是人家搬家的好日子,上门添堵,有本事你回来,五脏六庙没尽底的烂嘴东西...”   庆脆脆偷笑,开口喊她回来,看着挑水归来的丈夫,“这一旦挑满了,两个水缸都满了,用不着再出去了。”   王二麻子点点头,等小姨子骂痛快了,先进了院子,这才同步进去。   他前脚刚进东边院子,就听里边小姨子响亮又不屑的声音传来。   “二婶拿了别人家屎都欢喜得要死,你知道这一次她和我说甚?说让庆家姐妹一起伺候姐夫,不至于让别人占了便宜。我呸!”   王二麻子:“......”   这段话内涵太多,他一时消化不了,于是转身奔着西边屋子去了。   也不知三叶子的小屋子收拾的怎么样了,他还是暂时别回东屋了。   东屋   庆脆脆停了倒水的动作,回头看她:“你是说二婶让庆家姐妹一起伺候你姐夫?”   庆翘翘气得胸脯起伏不已,“可不是,她这话不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以后没出路,还不如跟了姐夫,就跟娘和胡娘子一样,一个大一个小,我呸!”   庆脆脆:“......我觉得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二婶应该是打量着让庆柳进王家门,不是让庆翘翘来。毕竟庆翘翘进门后,又不会帮衬二房。   然,庆翘翘笃定二房母女两个对她进行了一番贬低和侮辱,哪里还去想内里究竟有什么深意。   走前都是骂骂咧咧的,嘴里嚼着对二房母女的各种不满。   直到酒醒后觉得头疼难忍的庆父捶了她一拳头,这才老老实实地闭上嘴。   ——   从大早上忙到天黑,送走娘家人后,庆脆脆终于有机会将家里前后梳理一回。   灶上已经安顿好,下晌饭的时候开过锅,万事无碍。   骡子也安置到了牲口棚。   王海和王丰的住处她不好进去,但是丈夫去瞧过,也妥帖。   三叶子的西边屋子前桌后寝,床褥家件都齐全,晚上的时候也试着将炕烧上,睡前确定已经暖呼呼的,这会儿三叶子应该睡着了。   要说唯一不便利的就是水井有些太远了,每次挑水要走半个村子。   或许等秦家的新房子落成后,两家一并商量在近处凿上一口新井。   正想得入神,冷不丁脚上一阵热意,庆脆脆低头才发现丈夫已经端了热水盆在给她泡脚,“看过三叶子了吗?”   王二麻子点点头:“看过了,他以前是和我睡,后来你来了,咱们的屋子也是挨着的,这还是第一回 隔了半个院子睡觉,难免害怕些。”   “守上一两回,等他习惯了就好。”   三叶子如今已经是大孩子了,若是还跟嫂子和二哥住在一处,一是外边有闲话,二来对他没好处,养成黏连不独立的性子就不好了。   “忙了一天,我看你晚上没怎么吃,要不我再去帮你下一碗面吧。”   王二麻子摇摇头,“不用,中午席面上吃得好,肚里没空了。”   席面上主食必然是寓意五谷丰登的稻米,但是糯米圆子,汤水肉丸子,每一样他都老老实实地吃得光净。   并不是因为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而是新院子的第一顿一定要做到圆圆满满有始有终,其他人吃尽兴就好,但他是主人家,有家神在看着,不能松懈。   所以一不小心就吃撑了。   庆脆脆听他这般说,觉得这人实在憨厚可爱,看他同样柔和地笑着,伸手捻捻他耳朵。   应是白天冷地里走,这会儿屋子暖和,所以灯火下衬得耳朵扇红彤彤的。   入手也是暖热的。   她凑近了他,道:“明儿得让你做一件事。”   王二麻子疑惑看她。   庆脆脆温柔地笑笑:“咱们院子的西南角,那一间小屋子你还记得吗?”   白天还问过屋子要用作什么,当时脆脆神秘地笑了笑,只说之后就知道了,   “记得,你是想把什么东西搬到那里吗?”   庆脆脆点头:“我去过一趟慈悲寺,给公爹和婆婆立过了牌位。等明天你把他们二老接回来,咱们这家就齐全了。”   她是什么时候?   “脆脆,你对我真好。”   庆脆脆看他瞬间变红的眼眶,凑近他亲昵地蹭蹭他鼻子:“从刚成婚后,你带我去山上给爹娘磕头的时候,我就记着了。”   那是生他养他的血脉,她不会轻易忘却。   因为他对她好,对她娘家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给我娘买了新料子,给我爹买了老山参,还给庆翘翘和庆三宝一人发了一百个铜板的小红封。”   因为上一世的事情,她对娘家总是有一层隔碍。   作为枕边人的丈夫怎么会察觉不出来呢,他觉得那是她的娘家,总想帮着和缓一些。可惜笨拙,最后只想出时不时送一些东西的点子。   今天她娘提起,说女婿送给她爹的老山参,她爹很喜欢,连带着好几天在村里四处宣扬夸赞,长了不少脸面。   亲缘这种东西真是复杂,有些时候觉得长辈会因为银钱,前后态度迥异而心里寒凉。但不得不承认,礼好情暖,两大欢喜。   “我今日和大嫂子说过了,明日大哥,豆豆,你和三叶子都去。磕头请问,礼数不能错,到时候将爹娘从庙里请回来了,王家不管大房二房一并磕个头,也叫公爹和婆婆享享子孙的福气。”   “我不是为了别的,对大房怎么过日子也不上心,只是觉得那是你血脉兄弟,一个老子娘,叫过来磕头是孝道,咱们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王二麻子埋头在她膝上不语,好一会才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一亩按照600平来的。   带下预收啦   《娇软娘子是悍匪》   【本文文案如下,喜欢求个收藏的小心心】预收,,预计2022一月开,敬请期待   万重山大当家昨夜大婚,突遭水匪夜袭,只得匆匆揭过盖头,尚未看清新娘面容便提刀下山迎敌。   怎料新娘子比他还勇,自嫁妆盒子摸出两柄紫金大铁锤,领着十个陪嫁丫头,一路杀下山,血雨腥风后半夜,以一人之力狂杀五十水匪,一战成名。奈何却被黑手暗算,一箭射中胸口。   大当家闻讯赶来,却见被传气绝身亡的新娘子悠悠转醒,水濛濛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落了两颗珍珠泪。   黄莺细嗓娇娇一唤:“夫君,阿溪的心口好疼呀~~~嘤嘤嘤~~~”   朱霸天双腿一软,险些跪了。   你们说这个哭成雨打海棠一般的软娇娇是他心狠手辣,以一换五十的紫金铁锤悍媳妇?   真的吗?我不信!!!   再后来这位软娇娇陪着他于乱世成就枭雄霸业,登九五之位。   她曾说,输,我陪你东山再起。赢,我陪你君临天下。   从落草为寇到天子之尊,这一路历经的背叛、鲜血、眼泪、屈辱,磨难将他锻造成最忠诚的无双宝剑。   阿溪,你可愿与我共享这江山万里?   ——   万重山一众喽啰眼睁睁看着自家寨主夫人从浴血杀敌、犹如女罗刹的铁锤悍女变成了一位柔音细语、笑不露齿的娇滴滴。   转而,同其他山头火拼时,又见她狂甩紫金大铁锤,锤锤不失手,偏偏尖细嗓子哭喊着,“夫君,快来救我!阿溪好害怕呀!”   偏偏一向喜怒不露声色,冷酷无情的大当家于重重围困中扬声回应:“阿溪,夫君也好害怕呀!快来救我!”   万重山山匪余众&别家山头在场人士,齐齐一恶寒。   你们夫妻真会玩!   ————女主版视角——————   犹记得,那日敌军破城,满目疮痍,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阿溪,你一定不要忘了我,黄泉碧落,等我去找你。”   苟溪娘在奈何桥头喝下孟婆汤后,一睁眼,就见同她共饮一杯毒酒赴死的丈夫站在床前,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她瞬间泪如雨下。   夫君,阿溪未曾忘却你。你,也找到了阿溪。   食用指南:   *1V1,双处,微微甜,女主有前世记忆,男主后续也会有   *轻松欢快文风,封面后续会放,求支持 第56章 .儿媳妇配不配?·   第二日天色还昏沉的时候,庆脆脆便起身了。   今天王家所有的男丁齐齐出动去庙里接长亲回来,她需要做足准备。   大锅白雾蒸腾起,庆脆脆将昨夜提前做好的手擀面洒进锅中,另一旁小火炉座上卡着手掌般大小的微凹光滑铁板,滴上一勺油,油热起来,鸡蛋在灶沿便轻嗑一下,很快传来热油煎蛋的热闹声音。   五颗溏心煎蛋做出,庆脆脆犹豫一瞬,最终又添了半勺油,多煎了两颗。   这时节出门,不能空着肚子,不然大人小人往大冷天一走,从里到外能哆嗦成小鸡仔。   起早饭一般不大做,一人一碗青菜手擀面,王二麻子和三叶子碗里一人两颗鸡蛋,她自己只吃一颗。   并不是舍不得,家里不缺一个鸡蛋的钱,是她本身不大喜欢吃鸡蛋,觉得味道淡,她偏爱咸鸭蛋,所以家里腌了一大罐子的咸鸭蛋,算算日子,再过三四天也能开缸吃了。   饭到一半的时候,王海在前引着大房大哥和豆豆来了,两个身上都换上了齐整的衣衫,不过大小都缩头缩脑的,尤其豆豆,一进二道门奔着三叶子碗跟前张口要吃。   王大愣子将儿子扯回来,冻得僵直的脸上都是尴尬,“这是你三叔。叫叔叔。”   豆豆挣扎着不愿意,“我饿,我饿。给我鸡蛋吃,我就要鸡蛋吃。”   庆脆脆从厨上端了两碗面出来,最上面便是金黄的煎蛋,“豆豆饿了,来二婶这边。”   豆豆终于不闹腾了,庆脆脆对大房大哥笑笑:“大冷天,要不是为了公爹和娘的事情,也不好劳动大哥,这么早没吃呢吧?大哥别客气,都是一家人,坐下吃一碗。”   王大愣子想要推辞,可惜冷风中走了一阵,身上寒,且媳妇也说了,二房大早上叫人本就不占理,伺候一顿早饭也是应该的。   如此想到,也不客气,坐在儿子跟前,呼噜噜地吃起了面。   明明都是王家的儿郎,却非要分开两张桌子。   庆脆脆看大房大哥竟也不知道在这时候拉拢下兄弟情,觉得实在好笑。   这种接老子娘的牌位回家的重要日子,身为一家人的大哥,说上几句爹娘在世时候的事情,底下的两个弟弟怎么会不走心?   想到双亲离世,兄弟之间潸然泪下,同一枝血脉,便是以前大嫂子做了糊涂事情,也可大方说开,兄弟三个自然而然变得更亲近。   再往后的日子不就更亲和?   可她看着大房大哥光顾着埋头吃面,偶有说话都是嘱咐身边的豆豆夹盘子里的酸菜吃。   父子两个一模一样的吧唧嘴。   庆脆脆见丈夫看着那处蹙起眉头,顿知他心里的失望。   昨夜说起接牌位的事情,他还说了几件双亲在世时候,大哥跟他处在一起的开心事情,那时候有多怀念和期望,这时候就有多寒心吧。   她伸手在丈夫肩头上安抚地拍拍,王二麻子抬手覆在她手背,之后紧紧地攥一下。   从最开始那句‘大哥来了’,他再没说一句话,哪怕是在庙里的时候,只是按照住持礼程磕头念诵经文。   王大愣子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二弟弟和往常寡言的样子并没什么大的差别,便不多想。   一路相安无事,一直到进村后,才终于惹了些热闹。   庆脆脆和王黄氏已经在门外跪着相迎,一等见了牌位,磕头请安。   门前的大红桌子摆满了精致的吃食,上供的三牲,鸡鸭鱼肉米面饼子俱全,香炉三炷香头猩红点点,佛香气缭绕。   二进的正院子中早有提前请来的寺庙沙弥一边敲着木鱼,一边低声喃喃经文。   王海和王丰一路跟着伺候,撒黄纸扬白幡,到了家门前的时候,男丁将请好的牌位都供摆在大红桌子的正中。   凡是王家男丁,均要三叩九拜。   这时候,王二麻子看向跪在一侧的人,“脆脆,你过来,跟在我身边给爹娘磕头。”   王大愣子一惊,急声阻拦:“二麻子,这不合礼数。二弟妹是女子,女子不洁.....”   “别的女子我不管,但是脆脆绝对无碍。大哥,若不是有脆脆在,二房立不起来,爹娘到现在还在野地里飘着。所以脆脆比你,比我,比三叶子更有资格跪在当中。”   王二麻子斩钉截铁道:“若是爹娘在,必然愿意脆脆正院磕头请安的。”   王大愣子被堵了话音,眼睁睁见着二弟妹起身跪在二弟身侧的空地上。   被留在原地的黄氏也要起身,却听看热闹人群有人开口道:“王大媳妇还是别过去了,就你早年苛待王二麻子和王三叶子的事情,若是敢在正堂给王家二老磕头,只怕牌位要颠乱了。”   黄氏扯着脖子反驳:“我是王家大房的媳妇,长媳如母...”   “长媳如母,那怎么不见你在庙里给二老供牌位?”   黄氏一噎,心说那牌位是好供的嘛。   慈悲寺庙的菩萨宝相庄严,远近闻名,寻常的一盏长生海灯都要五两银子,如是供上常年敬香火的夫妻牌位每月少说要二两银子,大房哪有那份钱。   这话她不敢辩解。   只因那一侧的丈夫扭头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她娘家拿了的三两银子至今还没还,村里人因为公爹和婆婆的牌位竟然是供在二房,已经编排了大房不少难听话。   此时若是发作,回了家又是一顿好捶。   她愤恨地瞪着跪在堂中的二弟妹,要不是她多事,非要将那死人的牌位迎回村里,她也不至于这么难堪。   庆脆脆便是知道大房兄嫂的心思也不在意了,她手持三炷香在前,神情恭敬肃穆,嘴里随着沙弥诵读的经文呢喃着。   “若天上神明在看,若公爹婆母能见到此情此景,盼地下有知,万事勿要担心,敬请受儿媳香火供奉,保佑阖家无灾无祸,平安顺遂。”   身侧的王二麻子看着妻子闭眼认真的祷告样子,忍住满腹思念和感动,面朝爹娘的牌位,再一次虔诚磕头。   爹,娘,若是地下有知,便知儿有良妻,家有贤媳,你们二老终于可以安息了。   像是在呼应他心声一般,有十数年不曾落雪的花溪村漫天飞白,洋洋洒洒地落在人间。   “哎哟,下雪了。”   “下雪了,天爷呀这是祥兆呐,偏这时候来了,王家爹娘在天有灵呐。”   “子嗣孝顺,神佛才庇佑。可见王家二房是有大运气的....”   ......   各类解读不一而足,庆脆脆将之抛在身后,跟着丈夫身后,将二老的牌位迎到正东院子空出来的屋舍中。   小屋子也并不是只有简陋的一个台子,依旧是正红漆木桌,请来的沙弥早已经一小樽三清神仙像供在正中,牌位分左右放定。   屋中石刻早在搬迁之前就已经请镇上有名的雕工师傅上手,刀法细腻、刻工圆润。不仅有花卉虫鸟、八仙过海等图样,门窗月梁同样是精美。   一并被请来见证的里正和村里上了年纪的族老都是暗自称叹,这一处小地方王家二房上心了,有些细节都能比得上村里的公祠了。   见王家子孙都磕头后,孙里正才道:“王家二老能有你们这样孝顺的后辈,是好福气呀。这小家祠可得好好稳住,一代人立起来,荫庇后代无数子孙呀。”   王大愣子见黄氏不断使眼色,终于想起早前被叮嘱过的话,未等其他人开口,抢着道:“是呀,爹娘在天有灵,二麻子,你二房有了祖宗护佑,同亲守望相助,咱们王家才能越过越好。”   孙里正险些嗤笑出声。   看此处是王家家祠,这才给面子的没说话。   心里不满却是一团:一门兄弟,二房以前苦的时候,做亲生大哥的躲瘟神一般离得远远的,如今倒有脸说出守望相助的话来。   在场有眼有心的都是场面笑笑,庆脆脆将大房夫妻的眼神官司收入眼底,并未说不好听的,只是请各位外间稍坐。   家祠立起来,外间的祭祀品是要分配的。   庆脆脆叮嘱丈夫给里正家分得厚实点,自己便招待着寺庙沙弥另外坐了一桌,做了一桌素宴招待。   这一日并不比昨日的小宴轻松,幸亏今日并不需要大摆席面,招待了沙弥僧人,下晌再念过一个时辰的经文,家祠供奉仪程便算是完成了。   上晌时候的气氛略显肃穆悲伤,下晌分三牲祭品便轻松欢乐不少。   村里看热闹来的,凡是相近的,平日里相处并无大的仇怨,王二麻子都愿意分上一份礼。   王家家祠迎长亲的时候,天降祥瑞,祭祀供品上也沾染了不少福气,这时候不管多少都是笑脸相迎。   上夜,一家连着下人,五口聚在一处吃饭。   王海和王丰另外在一矮脚桌上,说着白日里分三牲的热闹,坐得稍微高一些的三叶子也是一脸喜气激动,时不时插嘴。   晚上菜式丰盛,犒劳众人在这几天的里外辛苦。   猪大骨浓油赤酱,炖得酥烂,筷子轻轻一夹,大块肉便分离下来。酸菜经汤水慢炖,酸咸适宜,一筷子菜一筷子肉吃得上劲。   猪肉荠菜馅的饺子个个饱满,热水中滚过一炷香,出锅咬上一口,先是满满的肉汤汁,接着蘸取了农家调配好的酸香醋,屋子里一时没人说话,只有埋头吃饭的响动。   庆脆脆对两个王不小气,看着一小盆饺子见底,又是一小盘子递过去,“多吃点,这几天忙活里外,累了吧。”   王丰拱手谢谢,“不累,就是比平日里多走了些路。”   平日他们都是在竹屋棚上工,做的最多就是跑上跑下地搬挪,或者跟着日头倒腾架子上的晒货。   不过这几天家中生意挂牌子要歇上五天,专门为搬家事宜挪出人力来。   庆脆脆坐好,夹了一颗山芋圆子吃着,心里也在盘算。   前后两三天终于把他们小家挪到了大院子,按计划,后边两天,一是要去镇上铺子里守一阵,另一则是去码头看看海货情况。   镇上铺子还在照常营业,但是码头的收鱼铺子同样挂牌歇业了。   一进到十一月,海上的情况瞬息万变,寻常的渔民不愿意出海,便是有胆子大的出海,也不敢走得过于远,基本就在近海碰碰运气。   “海货生意是靠天吃饭,怕是要歇上一段时间,这几天你们两个就在晾晒院子守着些,只剩最后的两千斤海货,不要出什么差错。”   “是,夫人,奴记下了。”王海王丰道。   主家新院子留了屋舍,但是王海和王丰商量过,不能两人同时都住在高墙院中。   于是这两天搭调开,一人一天还是住在晾晒院子,也不睡死,留意着海货的情况。   ——   海上的情况不好说,庆脆脆从大海铺子里盘过账,确认没什么差漏,问起掌事:“这几天还有北地的走商来问价吗?”   管事道:“不是见天来,但是隔三差五总有几个,且要的数量不定。有些要百十斤,有的大手笔,铺面上多少都要包圆。但是也有尝过样品后,说味道不顺口,所以不愿意买。”   庆脆脆沉思片刻,示意他去忙。   放在铺子里的寻常珍鲍或是贝类蛤肉,来买的人家也不在乎味道,大多是在意颜色品质。   唯独最畅销的是鱼干,却要因为味道迥异被人挑挑拣拣。   她心里有了新的成算。   往码头去是要从穿过城,自城东最近,逢路过一家米粮铺子,正好瞧见里边热闹的场景。   因着五陵镇有些村子在落谷处,比其他处暖热,加上地里肥沃,庄稼能两年收三岔。   十一月正是第三茬下土的时候,米粮铺子热火盈天,进进出出都是村里庄稼人打扮,背篓肩上扛的米袋子沉甸甸的。   五陵镇不算大,但是最多的却是粮食铺子,毕竟老百姓面朝黄土半辈子,收成都在庄稼上。   只是瞟一眼,就能看见米粮铺子里伙计称斤两,账房噼里啪啦拨拉算盘的忙碌身影。   王二麻子见她停下,顺着她视线看过去,见是米铺子,道:“家里米还有两大袋子,够吃到年后了,用不着买。”   庆脆脆满心都是家里的海货生意,被丈夫的声音唤醒,猛地眼神一亮,道:“我知道了。”   王二麻子:“知道什么了?”   庆脆脆含笑不解释,只说且等着看吧。   她猛地想到上一辈的一件事情。   她伺候主母白氏算账管家,隆冬大雪前的时候有一农官求见县太爷,进言今冬霜雪过多,历算推演明春水汽不丰,会耽误春种。   今冬的那场雪确实是大,上一世她殒命的时候就是盛雪时分。   自然也不知道那农官说的对不对。   不过主母白氏让底下管事大肆购进米粮的事情却是真的。   于是从码头看过出海情况,她便给当初外出别的村子收海货的骡子工下了新的工活。   “你们四个各自商量要去的方向,但是不能往同一镇子上去,来回调换,若是别人问起,只说东家来年要卖酒,所以收粮。每人每天要收满两百斤的米。”   那四人都是花溪村本村人,之前帮着走山路收海货,每天能赚十来个铜板的辛苦钱。   但是一进到十一月,东家说海货不多,所以隔三天收一回,工钱自然少了。   原以为要闲着了,不曾想还能继续忙活,自然乖乖听话。   这四人是村里老实人家的孩子,其中有一个还是赵家的,只不过是旁支不起眼的一个。   庆脆脆用人看品性,不拘姓氏,瞧着这四个小子勤谨,家里爹娘也乖乖的,便一直雇着上工。   “还是老三样,不可欺上瞒下,不能躲懒生事,不能四处炫耀。做到了这三点,以后生意上还用得上你们。”   四人连声保证不会出错。   目送他们走了,庆脆脆正要折身往竹屋去,却见下坡路上有四五人结伴而来,瞧着是家里的佃户,于是便等在原地。   心里好奇道: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地里忙活嘛,怎么结伴寻到这里来? 第57章 .佃户家被偷·   “你们是说有人经常去你们院子偷东西?”   庆脆脆问道。   来的佃户都是男丁,或蹲在地上或半弯着腰站着,让他们寻墩子坐好,也不愿意。   其中一个道:“我们住的院子没墙,门户看不住,这几日天儿越冷了,我家婆娘做了稻草席子,前些天丢了两张,昨儿又丢了一张。”   前两天帮忙在小宴上做饭的其中一个妇人的当家男人,姓丁,揉一把脸,愁苦道:“东家娘子,那一日俺婆娘拿回家的东西,俺们舍不得吃,全藏在家里,挖了洞存着。如今都没了,一点都没了......”   那可是三斤米粮呀,一家老小就指着那点米面过这个冬天呐。   “什么时候丢的?”   丁姓佃户吸吸鼻子,道:“昨儿下晌从地里回去,发现家里门开着,俺们一进屋,就看见屋中那老大个洞呀....”   说着他照着自己的脸比划了一下。   孩子、婆娘、老娘当场就嚎哭开了。   四近听了动静赶来看热闹的人不少,真正把持正理的人一个都没有,甚至还有人说是招了田地里的耗子。   “那大一个洞,耗子就是成了精也不能搬得一点都不剩呀,外囊包袋子没了,连系扣的麻绳子都没了呀。”   一看就是别人进屋偷光了的。   据她所知,这三家佃户出门做活都是一块的,大人在前头除地里的草根结,小孩子拿着草编箩筐在后边捡,到了明年春日烧了成灰都是要做养肥的。   “俺们是逃难来的佃户,知道招村里人嫌弃,俺们不敢在人前多说话,就念着东家心慈,这几月将那几亩地垦出来,明春种上庄稼,一家人能活下去。”   姚家父子也是点头认同这话,姚老爹道:“最先俺家丢了一双鞋,后来俺和俺家壮壮出门,把家里能背上的东西都随身看管着,倒是没丢什么。但这样也不是事,东家娘子,你看能不能去和里正说道一下?”   庆脆脆点头,“自然要去的。”   她想一想道:“平日里你们看见有什么人在你们家附近走动,打听家里情况的?”   姚家小郎要说话,却被身边的姚老爹扯住,只好闭上嘴。   庆脆脆便知道他们肯定是有怀疑的人,但是因为是外地人,不敢强出头,只好一直忍着。   “这样,你们今儿先回去,下晌等你们东家回来,我让他去里正那里走一趟,看看能不能让力里正出面说教一下。”   几人连声称谢,满怀感激地走了。   看着这几人面上重新焕发的精气神,庆脆脆藏起心里的担忧。   有道是捉贼拿赃,光凭这些人说话,怕是不好出头呀。   王二麻子回来听了这事儿,一点儿也不惊讶。   “早前我和三叶子住在这么远,那破草茅屋清苦成那样,照料每过几天,总有人来上一遭,看看有没有能揣走的东西。”   庆脆脆叹一口气:“谁,没逮住人?”   王二麻子道:“怎么没逮住,就是村里头的那几个闲汉。逮住了也是厚脸皮,一张嘴就说大不了还给你,拉着他去里正那里也没用,顶多老实上几天。”   他将最后一捆柴垛好,道:“三家佃户的房子原来就是村里以前人家的院子,能搬走的都搬走了,连顶上的茅草盖子也不留,没门户自然拦不住那些人。”   庆脆脆就猜测:那两家妇人在她家拿上东西,又是米粮又是肉蛋,从村里过的时候不着心,肯定是叫别人留意上了。   想明白却也不能由着那些人欺负人,庆脆脆叮嘱道:“孙里正和咱家关系正,你去了好好说说,看看能不能管教下。”   王二麻子自然满口愿意。   前后半时辰,再回来的时候却是一脸怒气。   庆脆脆正在竹屋检查收干鱼,顺便指出两个王之前哪里有错漏,听着动静,过来见他正抱着一大瓢冷水咕咚咕咚地灌,忙道:“说了不让你喝生水的,你还喝。”   王二麻子也是气急眼了,“脆脆,都怪那群赖货。”   原来里正听了王二麻子前后说清的事情,当场便随着他去了佃户的住处。   原本好言相劝,不想左右四邻净是闲在家的,听了动静奔出来,三言两句就将黑白翻了个儿。   “他们说流民都是上辈子造孽的,这辈子老天爷降下了惩戒,说流民是外地人,品性家教都有问题,说那些东西是佃户们吃了干净,最后赖到别人头上的。”   王二麻子越说越上头,拳头攥地紧紧的。   那些人当初说他八字硬克死爹娘,这会儿又编排这种闲话,能不让他气愤?   “丁家老婆子一听他们这样说,气得就往大石头上撞,说是要以死证明自家的清白。”   不曾想竟然险些闹出人命,庆脆脆忙道:“人没出事吧?”   “没撞到。要不是丁老爹拦着,怕是真的要出人命。”   庆脆脆放下心来,“后来呢?”   王二麻子摇摇头:“里正说捉人拿赃,没有当场逮住人,说什么都没用,要是硬着撑腰,村里人肯定不服。”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庆脆脆也知道里正能没有证据就帮着出面,已经是给面子了。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都知道这已经是村里能主持的最多的公道了。   正说着佃户家的情况,却听另一边王海和王丰商量着今晚谁来这边看管,庆脆脆猛地眼睛一亮,盘算着晾晒院子的情况。   “这不是正好。咱们搬家了,这四座小院虽然有高竹墙守护的,但是难保有人翻进来,反正空着也是空着,要不然就给佃户们住吧。”   王二麻子却摇摇头:“那不行,屋子是空了不住人,但是白天还要做生意,人来人往的,你在这处点换铜钱,住了外人不好。   还有,晾晒的海货都在,他们三家人住了,少一件看不出来,长时间也不好。”   庆脆脆稍微冷静点,思索片刻,“要不然这样,这院子不能让他们进来,但是四向都是平地,沿着咱们院墙再搭上两三间竹屋也快。他们三户住在这跟前,到时候也能听着些动静。”   另起地方倒是不错。   王二麻子想了想,“天冷了,他们三家忙活上四五天不愁搭起屋舍来。这地方白天人来人往的,贼娃也不敢来。天一黑,他们从地里回来,咱们回家上锁,互相搭调开正合适。”   ——   这消息无异于将佃户三家人眼下最难的问题解决了。   庆脆脆将再三感谢的人叫起,让他们不必磕头,“一来从这地方去地里近,二来你们辛苦上几天,虽然竹屋透风,但是用茅草裹上几道,总比你们现在的屋舍好,最关键是不怕贼人再来。”   三家人千恩万谢,当天看了三座小院子的位置,商量分配过后,第二天便暂时歇了去地里的忙乱。   若是没有什么海货送上来,庆脆脆白日里在院子里淘洗收回来的米,称量做酒水。每天的米都发酵封坛后,空出来的时间便让王海和王丰也帮着忙。   三家人男丁协力,这时候也不分谁做的多少,尽快完工搬家才是要领,不过六天,三座能住人的小竹院子就盖成了。   因为占的地方就在当初庆脆脆买的三十亩地里,所以也用不着去和里正说明上屋文。   坡上的人家就是姚家父子,屋子就落在原本王家小院子左边,两个男人也不分前后进,两张竹床并排放在屋中,屋角就是父子两个去地里的农具、锅碗瓢盆之类的。   坡下两家晾晒院子,一左一右,分别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丁姓五口人家、花姓一家四口。   丁家人家有老娘在,所以屋子搭起来得长,两个中段隔出前中后三个小间。   庆脆脆瞧着老人家一把年纪,白发苍苍,依旧颤巍巍地坐在冷风中搓麻绳。   同她娘说了几次,将家里旧时的衣衫淘换出几件送给这三家人。   她打听了过这几家被偷走的东西,最后将三家当家的人叫到一处。   “因着日子难,你们既是王家的佃户,便不能眼看着你们不好过。每户按人口,一人给两斤米,一人给分半斤棉花,这些按行价记账,到了明年秋收的时候,从收成里拿,你们看行吗?”   众人哪有不应。   碰上这样的主家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都老实地点头。   如此佃户安顿好,连带着距离新家有些远的晾晒院子都有了着落。   村里逢人说这件事情,都是王家二房过于心善。   庆脆脆笑着受夸赞,心说助人一难,相当于救人一命,也算是给自家积德。   原本只是想着这三户住好就成,至于看不看门户,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毕竟现在家里主要是将收回来的稻米和糯米发酵作酿,然后在院里刨坑埋上。   其他的并没什么值钱能被人抱走偷了。   却不想还真的有贼人半夜翻到了院中,最后被听着动静的佃户堵在里边,只好乖乖赔罪磕头,保证再不敢来。   那人是外村的人,孙里正将人捆上绳子,当时便拉着去说理,后话自然是送到县里三十杀威棍。   一时不管是村里有心觊觎的还是外边混混,都不敢再来招惹王家的旧院子。   庆母调侃说相当于就是请了三家不要钱的看门护卫,庆脆脆听后便又吩咐丈夫按人口一家送了米粮和棉花,算做是盯紧门户的酬劳。   就连王海和王丰都受了恩惠,用不着夜夜都在晾晒院子住人,逢家里生意活计少的时候,也寻了锄头镰刀去荒地里帮衬。   村里人都说王家这小日子真是越过越红火,有地、有下人、有砖瓦房、还有生意不停趟,现在就差生个大胖小子了。 第58章 .百日宴·   “脆脆,大闺女成了小媳妇,内里的门道多着呢。别看现在王二守着你紧紧的,你觉得日子好过,等时间一长了,准得生烦扰。到时候不敢明面上来,背地里勾勾搭搭的,少不了。”   庆脆脆看二婶一脸‘我都懂,你不懂’的神情,反问道:“难道二叔在外边乱来?”   庆母抱着三宝抿嘴偷笑,背过身子假装在收拾尿布,实则同大闺女眼神对上,赞许地挑挑眉头。   呀,难不成二叔还真的在外边乱来?   庆脆脆咋舌,心说她本来是顺着话音瞎说的。   庆二娘子自然摇头说没有,“小辈不能说长辈屋里的事情。脆脆,你别耍滑头。二婶这都是为了你好,你想想,到时候王二背着你胡来,你和你娘似的,连个血脉男娃都没有,万一人家写了休书,到时候不是白便宜外人。”   再听不出二婶的言下之意,自己就是个傻子。   庆脆脆顺着二婶话音,故作愁苦道:“那二婶你说可怎么办呀?”   庆二娘子只当说动她了,于是凑近压低声音道:“所以趁着你现在掌家,王二还听你话的时候,给他再迎上一个小的。男人嘛,说是就要你一个,其实心里是想多要几个女人伺候的。你是大的,小的进门帮衬你收拢住男人的心思,这不就成了。”   “这一时之间也寻不上一个合适的人呀。”   “这是什么难事。”庆二婶子指了指外间嗑瓜子的闺女,“你柳柳堂姐和你是连着庆家血脉的,不比外头人亲近?   都是自家人,她虽然是占的姐姐辈分,但是进了王家,大小也不用分那么清楚。人们叫你大夫人,叫她二夫人就行。”   她看庆脆脆顺着自己话音真在盯着外边,一副思考的模样,再添一把火,“你进门快一年,到现在也没个信。未必不是你娘带祸了你,你柳柳姐可不一样,她是我生养大的,算命的都说她是有男丁福缘的......”   她持之以恒地给大侄女说道理,庆脆脆看似听得认真,瞅着机会猛地起身往外走了两步,“柳柳堂姐,那是给三宝压百日的金子礼,你快拿出来吧。”   她这声音亮,屋子里外忙活的人听了动静都顺着她视线看过去,正见二房的庆柳站在摆放随礼的大红桌子跟前站着。   瞅那位置,可不就是王二媳妇给兄弟送回来重礼的地方。   庆柳一脸心虚,结巴道:“我...没拿,我就是....过来看看,看看......看看还不行?”   庆脆脆出院子,“给三宝的礼我爹都上过册子,两对赤金小手镯,一小串红线金铃铛,一副银的长命锁,还有慈悲寺庙的平安符。其他都在,就手镯少了一只。”   庆翘翘站在西屋门边道:“庆柳,就你往喜桌跟前走,不是你是谁。拿出来!要不然,我扯了你衣裳翻出来。”   眼下屋子里都是庆家自己人,外头贺喜的人家还没到,庆二娘子急忙给闺女使眼色,“柳柳不是偷,她是看那小金镯子喜庆,想拿到我跟前让我看稀奇呢。是不是?”   庆柳顺着她娘话音下台阶。   说着话从袖子里翻了翻,众人一看,可不就是一只小金镯子嘛。   庆二叔脸上无光,瞪了家里婆娘一眼,转身又进了正屋。   今日是三宝百日,庆家大房难得有喜事,开了两桌小宴。   眼下就只有两房人在,出了这种事情,彼此糊弄着懒得往深里追究。   庆二娘子在闺女腰上软肉狠狠地掐了一下,“你是要作死呀。这时候拿那破手镯作甚。”   庆柳躲闪不过,皱着眉看她娘,“我头上出门就一枝你用下的银簪子,一点也不值钱。   娘,你看看庆脆脆和庆翘翘,她们两个头上都是镇上首饰铺子里新打的玉头面,还是成套的。我就想拿那小手镯锻一枝小金钗子也不行?”   庆二娘子回忆了大房两个闺女的头面首饰,哪能不眼红,“那也不是这时候。外人进宴,人家看两个姐姐送给三宝的压百日礼,到时候再说出你偷东西来,你还见不见人了?”   说着恼火上来,又是一掐,“出门前不是和你说了,这一次是要给你说成当王二家二夫人的。你住进那院子,就是王家二房的人,到时候首饰金银绸缎还能少了你的?”   庆柳唔吱一声,听着她娘嘀嘀咕咕,眼风顺着门飘出去,正好看见从大门口进来的高大身影。   以前也不觉得王二麻子生得怎么样,如今衣裳一换,脸面洗得光净,看着是个俊后生。   她脸皮一红,觉得做这人的小媳妇,也不是不行。   虽然有些亏,但她娘说了,她屁股大,胯宽,生得是能生养的模样,到时候进了门,包准能旺得王家二房男丁满地跑。   哎呀,羞死人了。   庆柳看他也在看向自己,腼腆地低下头,过一会儿又悄悄抬起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王二麻子刚从外边进门,瞧着丈人家一片热闹,下意识在妇人说话声音最多的一处看,想和脆脆说上几句话,安顿他做点事情。   哪曾想一抬头,正好被庆家二房母女如狼一般的目光盯得发憷,瞧着这两人像是把自己当着一块肉一般。   那个方脸塌鼻子的、穿了一身桃粉色衣衫的女人,他认得。   那是脆脆的隔房堂姐。   以前他偷听脆脆的事情,听得最多就是这个叫柳树的女子,动不动就在人前推搡脆脆,还总是抢脆脆的东西。   脆脆是小姑娘的时候爱俏,夏日常常戴着小花环坐在小河边,然后剥着脆甜的菱角吃。   他买不起菱角,所以在山上摘了那些招蜂引蝶的紫的红的绿的各种花,做成小花冠,偷偷放在脆脆常去的小河边。   脆脆戴着小花冠笑起来的样子,他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心口甜滋滋的。   可惜再好的花环,脆脆戴了一两次,都要被这个方脸的丑八怪抢走。   咦~~~丑八怪笑起来好丑,一口歪牙,还发黄。   王二麻子下意识蹙紧眉头,这人多久没刷牙了,怎么如此不爱护个人洁净问题呢?   庆脆脆从灶房出来,将他眼神中的嫌弃和憎恶看得分明,顺着他视线回头,正好看见庆柳表姐那个‘娇媚’实则渗人的微笑。   夫妻两个一阵恶寒。   庆脆脆招呼人进灶上帮衬,“快别在外头了,没准过一会儿我二婶就要扯着你认女婿了。”   灶房里胡娘子在忙活焖饭,听了他们进来,客气地笑笑了,“大女婿回来了,外边水缸有燕来女婿帮衬就行,用不着你费心了。这一身好衣衫可别弄脏了。”   原本吃了三宝的百日宴,他们夫妻就要去镇上了,所以直接就换了体面的锦料衣裳。   倒是成了这屋子里最体面的人了。   不过当初买锦料子,也给娘家送了两匹。   她爹今日一身深褐色的锦衣,瞧着气派,奈何他是头一回穿这般好的衣裳,总是嫌这嫌那的,生怕被人弄脏了,一股小家子气。   庆脆脆道:“胡娘子也忙了半天了,回屋换衣裳吧,等客人们来了,到时候抱着三宝上桌,你也要一旁观礼的。”   庆贺的人知道礼数,便是说恭贺言辞都是给正头娘子的,她一个小的,孩子也不记在自己名下,看看喜庆也不赖。   胡娘子也不烦扰,谁让大姑娘送来的红礼厚重呢,那两对赤金的金手镯沉甸甸的,戴在三宝肉乎乎的白手腕上,真是越瞧越欢喜。   胡娘子刚走,过一会儿胡燕来夫妻便进来了。   她夏天说定人家,已经成亲了。   今日夫妻两个一并来贺礼,庆脆脆看她脸上笑盈盈的,当家的虽然比她年纪大一轮,但是瞧着处处体贴照顾。   这不,刚把院子里的水缸给抬满。   庆脆脆招呼丈夫和人说话,一人端了一碗甜姜水过去,“外头冷,冷地里回来,先喝上热乎乎的驱驱寒。”   胡燕来和她男人说了几句,拉了小墩子往这灶边坐好,喝光姜水,帮着择菜叶子,“我看三宝让你娘养得挺好的。好衣裳穿着,小脸蛋肉乎乎的,净跟着享福了。”   庆脆脆看她这番豁然的架势,道:“反正是庆家的男娃,都没差。”   胡燕来笑着顶她一下,“那可不一样。我娘之前生事,是不是想把孩子抱到跟前自己养?”   庆脆脆不想她直白地说开。   胡燕来笑了笑:“我娘自己说的。我知道后问她,愿不愿意带着三宝跟我和她女婿一起过日子,她连声儿都不出。我看就是你娘好汤水惯的,所以说了她一顿。”   这嫁了人就是不一样呀。   庆脆脆往那头说话的两个男人看一眼,又移回胡燕来身上,“你瞧着比以前不一样了,人也痛快利落不少。你当家的教的?”   胡燕来一羞,“胡吣什么。他个闷葫芦,能教会我什么。他们村子泼辣,人人扯着嗓子说话,嫁了人要是再像以前内道,那可是领不起门户的。”   说着讲了好几件她婆家村里的事情。   庆脆脆听了跟着笑了好一会儿。   灶上忙活差不多了,外边的客人也到了。   庆脆脆瞧着她娘外家来了不少人,两个舅舅再加上舅母,表姐表弟,算下来七八个人,于是道:“方才米饭不够,趁着有功夫,再闷上半锅吧。”   正说着话呢,有一道灵活的小身影自外边进来,说话声跟小黄鹂一般,冲着庆脆脆甜甜地叫了一声‘表姐’。   庆脆脆回头看去,认出这是大舅家的二闺女,叫珍珠。   于是笑着看她:“珍珠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今年正月初去看你,你比我小一截呢,这会儿都快赶上我了。”   外边大舅母闻音爽朗地笑笑:“她个海肚皮,吃什么都香,要是不长个头,可不就浪费粮食了。”   众人顿时笑出声。   小姑娘被众人说笑,脸上羞成一团红云,往她娘身后藏,扯着她娘衣袖让她别说了。   庆脆脆笑过,示意丈夫出来,一并出了院子跟外家见礼。   她当时成亲匆忙,再加上那时候她爹觉得丢脸,连个席面都不曾摆,王二麻子并没有正式跟外家所有人见过礼。尤其是两个舅母。   她领着人一个个认过去,叫人见礼,这才算做正式介绍。   早前她家搭晾晒棚子是外家舅舅出的力,那时候认全了男丁,这时候连带着外家女眷也都对上了名号。   庆脆脆在两个舅母说笑下面上飞红,偏王二麻子腰板站得挺直,逢人说两人姻缘天注定之类的赞美话,甚至若有其事地点点头。   如此又是被指着一顿说笑。   这会儿正堂便容不下这么多人了,幸好正时辰到了,也是时候入席。   妻子外家人多,但是来随礼却不少,鸡蛋肉,给三宝的红线铜板,还有不少自家菜地里下茬的生疏,堆满了两大箩筐。   这么一比较,庆家二房身为亲生的叔叔却只随了两百个铜子这样的常礼数,全家又吃又拿,真是没眼看了。   就连庆父也觉得自家兄弟不给长脸,宴席饭毕,送二房人走的时候,脸上也没个笑意。   外边男人们还在喝酒说笑,屋中女眷两张桌子拼着一张,都是娘家人在说话。   大舅母看庆母有儿万事足的欢喜样子,心里为她有个子嗣高兴,却也说正话:“你家这二房的亲缘,真是不咋地。那席面是有肉有蛋,但也不是什么世上没见过的东西,瞧那母女两吃一口看三口的样子,生怕我们抢了似的。”   庆母无奈地摇摇头,“大嫂子还不知道我那婆家二房的德行,好吃懒惰,还喜欢偷鸡摸狗。”   说着将之前庆柳伸手偷三宝金镯子的事情说出。   “什么家教了。”大舅母震惊道:“那么大的闺女了,养得手脚不干净,哪家人家娶当媳妇了?庆二媳妇也不说好好纠正管教下。”   说这个,庆母嗤笑起来,看一眼外边丈夫不留意,道:“嫁人?这村反正是没人娶她。她连媒婆上门的手绢都要偷偷藏起。这不是,看着今儿脆脆和大女婿来了,老想挤上去凑热闹,其实是想把庆柳送进王家二房做小的了。”   呵!还有这种娘。   不过一想,也能转过弯来,“脆脆婆家是什么光景,就是进了门当小也是享福的命,咱们不是一村的,但是也听说王家二房的二进砖瓦房有多气派,生意火热。这么大块香饽饽摆在跟前,人家肯定动心思了。”   说这话的是二舅母,她看一眼外边忙活的庆脆脆,感慨道:“小姑,你是命好,摊上这么个好福气的闺女呀。”   他们是外家,不在一个村子,但是脆脆记挂着外家的日子,海上最好做的那两个月,他们朱家在另一处码头上收了不少海货,前前后后辛苦受累,但是挣钱实在。   要不然今儿来小姑家随礼也不至于能这么体面,一方面是真的给小姑子添丁贺喜,另一方面也是人情往来,也让脆脆看得起他们。   跟在一旁的珍珠听了眼神一转,凑在大人跟前,“娘,做小的不是人们看不起吗?”   大舅母摸摸小闺女的脑袋,“那得看给什么人家做小。你要是给天皇老子做小,人人得给你磕头谢恩。”   “庆家二房那对母女可不是打量着把闺女送给王家二房,以后贴补他们好名正言顺嘛。”   庆母逗弄着孩子道:“我二弟妹一张口就说脆脆不能生,说庆柳能生,进了门生多少,都和三宝一样,记在脆脆名下。”   大舅母愤恨不已,“脆脆才几岁,多少妇人成了婚是两三年后才有的,先前就不能和那货客气....”   “好了,好了。脆脆和女婿有谱,两人说这一两年生意没起来,.....”   珍珠听了姑姑的话,从大人跟前脱开身,又凑到刚坐下的脆脆表姐跟前,笑嘻嘻道:“表姐,你不是真的要给姐夫娶小的哇?那不行,有了小的,你们家不得天天嚷架?”   庆脆脆被兜头一问,有些疑惑,看上首她娘和舅母凑在一起说小话的样子,顿时了然表妹为什么这么说,“你还小,不懂这些。表姐自己有成算。”   这话在珍珠耳朵里,就是大表姐有苦自己扛的意思。   她眨眨眼睛,想起先前一个饭桌上那没见过世面的女子模样,心说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安心伺候表姐和表姐夫。   而且.....   抬头看向外边,只见院中正被她爹敬酒的脸红大眼青年,朱珍珠心说:这样高大好看的表姐夫,若是娶了庆柳做小,那可真是白白让糟蹋了。   另一处的庆母又和两个嫂子说起了庆翘翘。   当娘的,从孩子没出生起就操了无数的心,此时说着二闺女来,又是另一副心肠。   大舅母道:“那件丑事后,翘翘也变了性子。我寻思外村好说道,请人家说个婆家。谁知道一听说是她,都嫌名声不好听。眼看过年就是十四了,也不知道将来怎么办。”   “能怎么办?寻不上正常人家,鳏夫,猎户,不愁找个人家,就看人家们愿意不愿意花聘礼钱了。”二舅母道。   庆母听了两个嫂子的话,心里觉得不舒服。   翘翘是她一手养大的,自家娃娃是个什么品性,当娘的还能不知道。   大闺女时常也说,那件事本来就不是翘翘的错,翘翘闷不吭声地认了银子,不是放过那两个小子,是为了奔日后的活法。   便道:“家里有几亩地,她姐姐也本事,就是再没出息,也不至于缺二姑娘的一口饭吃。大不了,就把她养在家一辈子,总好过被婆家嫌弃过作孽日子。”   两个舅母对视一眼,齐齐闭口。   听出小姑子是有些动气,于是便换了个话题。   不过出了庆家门,往家去的路上两个人凑在一块嘀咕。   “话说得轻巧,那么大一人说白养一辈子就白养了,小姑子心善怕翘翘吃苦,等三宝大了,说人家的时候,人们嫌弃庆家门户不干净,到时候就后悔了。”   “这话是理。你看看今儿翘翘炸胡的样子,我是不敢让珍珠和她走得近了,女人不净那是有灾运道的,万一染上回了家怎么办?....哎,珍珠走得快些,不用回头看了,你脆脆表姐早就回去了。”   珍珠轻轻应了她娘一句,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过一会儿又道:“娘,我能来花溪村寻脆脆姐耍不?”   “天短了,娘可不敢放心叫你出门。糟蹋了翘翘那恶货也不知道流窜哪了,要是你一人走山路,出事情就完蛋了。等开春吧,开了春,你脆脆表姐也要收鱼做生意了,到时候你和你弟弟来帮衬,结伴走,我也放心。”   开春呀,那也不远了,真希望日子能过得快些呀。   朱珍珠心想。   ——   被外家念叨咋咋呼呼的庆翘翘死缠着不放手,“我不,我不,我就要跟着去。”   庆脆脆挣脱不得,看她娘点头,只好道:“那你跟着吧。不过说好了,在镇上你就只能住两天,我们回来,你就要回来。”   两天也是天,庆翘翘忙不迭点头,从小屋子背起自己的小包裹,脚步欢快地出了院子。   “我要坐骡子。”   庆脆脆让她,“坐坐坐,都给你坐。”   王二麻子不好跟小姨子抢,只好牵了绳子在前头。   庆脆脆和她娘招招手,让她赶快回去。   庆母硬是等着三人消失在小路尽头才作数。   回了灶房,同胡娘子一并打理锅碗,“燕来夫妻两个走前,你安顿上东西了没?”   胡燕来当初出门,说好庆家不给聘礼,但是庆母还是添了半贯钱。   今日也算是燕来兄弟的百日宴,来的时候随礼也不小气,比照着常礼,一小枚银锁,还有八十八个铜板。更不必说小两口来了忙进忙出的。   胡娘子点头:“安顿了。拿了两斤新米,还把你家外家送的生疏包了不少。”   庆母扭头看她:“就这?你也是亲娘,也不说给拿上些肉,家里又不是缺。”   胡娘子笑笑:“给了,燕来非说不要,嫌我给的多呢。”   那孩子是怕自己拿了,事后她娘被责怪。   庆母于是道:“这一回不拿,下一回就是过年走节礼。到时候提前把走礼备好,补上也行。她也出嫁了,婆婆在上,回礼好看些,她也好过日子。”   胡娘子顿时眉开眼笑。   两人凑在厨间,一人一句,相处起来却比之前更和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可爱们的喜欢。各位圣诞节快乐   日更不会断可以保证哦。   喜欢的话,求个收藏啦!!——   ——   带下预收   下一本接档在个人专栏《远古发家致富记》种田、基建文、《娘子她又娇又匪》   这两本是接档本,预收看那本更受喜欢开哪本,所以求个预收的小心心啦。   啾咪~~~   ——————   今晚二更,应该在九点左右。   菜菜约好和朋友出门恰个火锅噻 第59章 .深夜夫妻·   山路崎岖,终于走上主道。   庆脆脆:“你去镇上是有什么当紧的事情?”   “没什么事呀,在家闲着,我想去镇上看看热闹,听说这几天有小灯会。”庆翘翘随手扯了路边的干草玩着,她不用走路,脚上不辛苦,眼珠子从庆脆脆身上溜到王二麻子身上,来回了好几次打量。   “王二麻子,我问你,要是庆脆脆生不出男娃来,你会不会纳妾?”   王二麻子一个踉跄险些被绊倒。   小姨子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大事呀。   他面红耳赤,急忙回头冲着脆脆表忠心:“不会的,我说过不会的。脆脆,不着急,咱两不着急......”   这不是还没到三月呢,说好三月三的呀,他一天天算着呢。   庆翘翘依稀听见一个‘三’字,弯下身子凑近想听真切些,左侧的腿上猛地被人结实地捶了一拳头。   庆脆脆瞪她:“老实点,要是再多嘴,就下来走着。”   骡子上的人嘟嘟囔囔的,不愿意走着去镇上,揉着生疼的大腿,终于老实闭嘴。   却没看见姐姐姐夫两个都是大红脸,一路上静默不语,彼此不敢看对方。   到了镇上,庆脆脆将人安顿到城东的小院子,叮嘱不可一人上街。   一番闹腾后,之前的羞赫情态终于褪去,夫妻二人相携同去大海铺子。   铺子里生意因为临近新旦,少有大批走量的外地行商,多是镇上的人家或是其他慕名而来的食客,要量不丰。   二人盯了半天生意,赶在天黑前回到小院。   果然早有商家在门店前支架子亮起花灯,庆脆脆按照约定的时辰,接了庆翘翘出来游玩,一直到上夜时分,走得一双腿快要酸麻,庆翘翘才终于尽兴。   自打那件事后庆脆脆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妹妹笑得像以前一样开怀,她也懂为什么庆翘翘并不想呆在家里。   今日外家舅母在席面上不曾冷落哪一个,但是独对庆翘翘过分客气,看到外家几个表弟妹和庆翘翘凑在一处,总是借着各种事情将人支应开。   庆翘翘又不是傻子,所以吃饱了肚子便回了自己屋子躲着不见人。   可镇上却不一样,这里没有多少人知道她是谁,不会用那种异样的目光看她,生人迎面都是客气笑意,有些机灵的商家见了她,还给足了礼数。   进了院中,柳大早已经烧好热水,他们在市集上吃了不少东西,什么炸豆稞、蜜馅糖包、滚豆圆子,所以几人都不饿,不再烧饭。   临睡前,庆脆脆进到庆翘翘的屋子,见她没睡下,盘腿坐在床上,眼巴巴看着那盏四面绘故事小人的彩灯。   “明年海货上来,约莫年中五六月的时候,王家要在县里开一间新铺子,到时候你跟着一并去县里吧。”   庆翘翘停下拨拉的动作,盯着她姐姐看了半晌,“我去干嘛?”   庆脆脆道:“你不是喜欢热闹嘛。县里比镇上还热闹,你自己手里有钱,到时候靠着商铺寻摸一个小院子,请上老仆妇看护,以后就在县里过日子吧。”   “我不去。我一个人怕。”   睁眼说瞎话,方才一说让她去县里,分明瞧着眼里亮晶晶的,简直比一侧的花灯都要烁人了。   “就当是帮我盯着铺子,到时候村里杨厚德,就小芬哥哥,以前叫杨狗蛋,他会去做掌事,远天涉地的,我要在村里搭工坊,盯着秘方炒料,总不能叫你姐夫和我两地分开吧。你不是最担心你姐夫娶小妾嘛?”   庆翘翘急急道:“我那是不愿意让庆柳占便宜!”   声音急切,心虚就露出来了。   “行吧,反正我在家也空耗着,到时候帮你盯着些。但是我说在前头,县里都是新奇事情,我可不保证时时......哎,我还没说完呢,你走什么走?”   庆脆脆懒得听她嚼没用的东西,事情说了,让她心里有盼头,不至于整日阴郁着,晚娘脸一挂,动辄就是惊天动地的话。   白日里把她吓了老大一跳。   小姨子伸手管姐夫床上的事情,说出去叫怎么一回事?   惯例梳洗完,庆脆脆像往常一般靠在丈夫暖呼呼的怀里,打算安神睡觉。   跟着庆翘翘逛街,真是险些走断腿。   睡意朦胧,总觉得后背漏冷风,她往后缩了缩。   ......冷风好像更多了。   而且...她微扭头含糊道:“夫君,你怎么离我这么远?”   黑暗中的另一人咽下口水,像是忍受着什么一般,憋出两个字——“我!热!”   腰眼以下更往后缩了一点。   庆脆脆:“......”   你不热,我也不搂着你睡觉呀。   “你躲什么呀?”   这会儿她也觉出不对劲了,混沌的脑子被冷意冻出清醒,“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撑着枕头起身回看身后人,却见他整个人跟只虾一般蜷着,一摸脸,哎哟,还是一只烫熟的红虾呢。   “是不是吃了不干净的,我点灯,让柳大出门给你叫大夫....”   黑灯瞎火啥都看不清,庆脆脆右腿刚跨过丈夫的‘病躯’,原本下地的动作被突然袭上腰间的滚烫手心止住。   下一瞬,上下颠倒。   她以为身体不舒服的某人整个人伏在她身上,鼻息间都是浓烈的男人喘息,胸膛起伏剧烈,不知何时,她的心跳也跟着他一般激动。   庆脆脆并非什么都不懂,上一世进县太爷后院前,媒婆春娘子教了她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绘本红页子书,被迫着学过不少。   都是用来在床上讨好人的技艺。   可....她从来没想过用在自己和王二哥身上呀!!!   这种微妙又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一小会儿却好似一整天,她只觉额间脖颈间都是细汗,上面的人不仅没有平息下来,相反,好像越来越‘病重’了。   ....是热得厉害!   她咽下口水,侧过头看向一侧:“不然,我帮帮你?”   一直咯着她呢。   王二麻子只觉撑在枕侧的手臂哆嗦得不像话,原本还能控制住的感觉,因为她扭头软着嗓子说话,像是春日河堤嫩柳荡在水面上一般,一波又一波撩拨过来。   他猛地卸了力,同她紧紧相贴,含糊地发出一个听不懂的音节,大脑袋贴在她香汗黏腻的细长颈上。   他不会记错,这一处是白的。   ...还是香的。   庆脆脆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颈侧一啄又一啄...还有一啄。   她难耐地嗯哼一下——不仅啄,还张口咬人呢。   好凶!   她觉得有些委屈。   可身上的人好像比她还委屈,哼哼唧唧的。   万般无奈,只好伸手在他肩头安抚地拍拍。   不拍还好,一拍......   庆脆脆:“......”   王二麻子:“......衣服,我洗!”   “......还是烧了吧。”   “也好。”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却有内涵的一张,文明阅读 第60章 .珠珠表妹·   烧还是不必烧的,底衣都是脆脆一针一线缝好的,他舍不得。   大不了洗干净后,藏在衣柜最底下,以后不穿就是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王二麻子偷摸接了水盆进屋,不及水热便揉揉又搓搓。   洗了晾挂起来,又生出些不为人知的小害羞。   毕竟这是脆脆和他夫妻的小秘密呢。   于是,等庆脆脆睡饱出院子后就发现,整个东边晾晒台上都是湿漉漉的衣衫。   夏天单衫、长裤、垮裤、巾袜、长衣、中衣,满当当的一架子,夹在其中的那两件只有夫妻彼此心知肚明的小裤实在是微不足道。   吃饭的时候,庆脆脆看光着两条大膀子的柳大,疑惑道:“你不冷吗?”   柳大呼噜噜地吸溜着白粥,“夫人,是有点冷。老爷心慈,帮我把衣裳都洗了,我换洗的还在铺子那处,等一会儿去那儿再穿吧。不碍事”   庆脆脆:“......”   多少是有些造孽。   就说这院子里哪儿来那么多要洗的衣裳,瞧着连上次三叶子留下的衣衫都被浣洗了。   她后知后觉出丈夫的那一份小害羞。   看一眼从大早上就嘴角扬着莫名弧度的憨丈夫,“等会儿去拿一身不常穿的衣裳给柳大,这大冷天的,光着膀子穿街过,多少人笑话还遭罪。”   王二麻子夹一筷子腌咸菜给她,乖巧地点头,“都听你的。”   庆脆脆:“......”   这么开心的吗?好像...似乎...并没有做到那一步吧?   身边人的过分欢喜像是有传染力一般,庆脆脆原本平淡的心绪也渐渐生出不自然来,直到被庆翘翘指着脖子问,是不是被虫子咬了,怎么一片红点点。   庆脆脆避开她疑惑的眼神,打马虎眼说可能东屋生了虫子吧,连碗筷都不及收拾便匆忙躲回了东屋子。   过一会儿,王二麻子也跟进来,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过半晌,噗嗤笑出声来。   庆脆脆清清嗓子,转开话题:“今天买齐年货,明儿便回村吧。三叶子一个在家里,我也不放心。”   其实有王丰和王海在,看管着大门户,三叶子吃喝不成问题,但是亲人不在身边,小孩子难免思念。   王二麻子点点头。   这一次来镇上,看管下铺子里的生意,理顺十一月账目,为来年做准备,另一方面则想着买好年货。   今年是个早年,新旦那日就是旧历的腊月初,进到腊月,就要开始为大春做准备了。   老百姓从年初忙到尾,不正是盼着过上一个好年。   老话说,有钱没钱,新衣过年。   昨日盘好了账目,今日便是要预备着买新料子,按照俗礼往年三十那天盼。   王二麻子点点头,听脆脆坐在床边一点一滴地盘算着今日要买的东西,注意力不知怎么下意识地凝在她一开一合地红嘴巴上。   等到庆脆脆连着叫了对方三次都没得到回应的时候,扭头看他,却见对方又是晨间那番脸红紧张的不自然情态。   “...相公,正经些!”   晴天白日的,怎么还想着那些酱酱酿酿的事情?   王二麻子躲闪开她视线,见桌边白纸上已经写满了字迹,猜出是今日的采购单子。   上前将其收在怀里,犹豫一瞬,在小妻子嗔他的视线中,一低头。   庆脆脆惊讶地抬手抚在方才被亲了一口的脸颊,在他仓皇要跑之前喊住人。   “买东西时细致些,莫教人给糊弄了。”   说着将他无意压在里边的衣领翻出来,“去吧,路上小心些。”   王二麻子乐呵呵地同门办事,留在屋中的庆脆脆目送他走了,回屋换了一身妥帖的衣衫,预备着要去铺子里。   西屋窗子大开,庆翘翘撑着下巴,看了她姐和姐夫之间的黏腻小九九,瘪瘪嘴。   可劲现吧,将来她也找一个心眼里都是她的男人,到时候酸死他们。   ——   新旦有讲究,这是新旧两岁明历上的改换,每年都会有穿红衣戴傩面具的戏团从十里八乡来回走动。   这时候村里人会一块出钱,请戏台子留在村里,不拘天数,但是要唱够十出大戏。   其中最经典的一出便是地公仙大战旱雨两魔的故事,咿咿呀呀荒腔走板的,但是有好意头,都是为了村里土地来年风调雨顺。   庆脆脆将三叶子歪了的小绒帽子戴正,叮嘱一旁的王海:“村里这时候人多眼杂,外边看热闹的不少,你上心些,仔细有拍花子的来。”   王海:“是,夫人。”   年底了,人们都不用去地里,心里松快。   再加上戏台子现在搭在花溪村,其他村子的人闲着,都来赶热闹。   往年这时候就曾经出过村子孩子让人给抱走的事情,所以庆脆脆不放心三叶子一个人去耍。   她不会为了少些麻烦就不让三叶子玩耍,他这个年纪因为身上有疾,所以不能像寻常村里人的孩子一样撒野跑,平日里顶多出门跟着秦家的小孙子一起看看小鸡仔,要么就是在家里认字。   看看戏班子花里胡哨,解解闷也挺好。   送走了他们,庆脆脆便让王丰将大门关着。   这几天家里没什么活,庆脆脆也不拘人,王丰昨日和村里几个后生跑去后山的浅溪上打滑嚓,不相信扭了脚腕,眼下只能在家听听热闹。   一月天,大冷寒。   屋子里有小火盆生着,甫一进门,庆脆脆缩着身子打冷噤,“珍珠,你娘在家里忙什么了?”   朱珍珠正新奇地打量着屋里外,按脆脆表姐说的那样脱了鞋上了榻,小几上都是糕点瓜子,她低头凑在茶杯跟前闻闻,一股子暖甜香气,“缝衣裳呢。脆脆表姐,这壶里煮的什么东西?”   庆脆脆坐在另一边,手里剪刀顺着□□线裁剪,道:“红糖,加了些枸杞,红枣,还有两三片干菊花。加在一块煮了喝,身上热乎乎的,还去燥火。你从冷地来,多喝两杯。”   朱珍珠闻言眼神一亮,吹着气小口抿着,果然入口生甜,她脸上笑嘻嘻的,“我娘舍不得买枸杞,说那是有钱人家的养身子的东西。脆脆表姐,还是你家好。”   庆脆脆笑了笑,还是先前问:“有什么好的,去年挣了些钱,你姐夫和我小叔子以前过的是苦日子,身子底不好,这才想算着从吃喝上补补。你要是喝着好,走前我给你包上些。”   朱珍珠连忙摆手:“在家喝点就行了,走还拿上,我娘不说,我自己也得偷偷打脸了。我可和你二婶家的堂姐不一样。”   庆脆脆听她这般说,心里也觉得珍珠是个好的。   她大舅母一贯好强,虽然嘴碎些,不过明事理,养的一儿一女都是好脾性。   “珍珠,过了年你也十五了,你娘没说给你看个人家?”   朱珍珠腼腆地摇摇头:“我娘说家里明年跟着你家再红火一阵,家底攒起来,到时候给我说个好人家,也不叫人家们看不起。”   庆脆脆了然地点点头,“大闺女出嫁要是聘礼短缺,娘家抬不起头来,婆家也看不起。到时候进了门,新媳妇可得吃苦了。你娘的成算是正道理。”   朱珍珠捻了一枚杏仁果吃着,道:“我倒是不觉得。婆家要是过分看新媳妇的聘礼,这人家也不算是好的。还是的看两家的品性。”   她眼神一瞟认线的人,道:“其实脆脆表姐,我觉得你就嫁得好。当时人人看不起姐夫来,那时候王家不也是穷户嘛。”   庆脆脆只是笑笑,并未言语多少。   外人只看现在家里好日子,却不知从嫁给王二麻子起,这一路走得多不容易。   不过珍珠有句话说得对,“女人这辈子,嫁的不是家世,是人。嫁对了人家,一辈子好过。”   朱珍珠闻言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   今日是她求了她娘,和弟弟一并来花溪村看唱戏热闹的,外头冷天冻脚的,有什么好看的。   还不如坐在脆脆表姐这正东的屋子里头,脚底板是红彤彤的炭盆,榻上有吃有喝,这才是人过的日子了。   她坐不住,从榻上下来,一脚一落踩在地板砖上,脚底的坚实平整和自家屋中泥土板子的感觉截然相反。   走山路的时候踩了湿泥,渐渐干巴,走几步身后的地板上都是黄泥土坷垃。   朱珍珠顿时尴尬羞愧,轻手轻脚地往门跟前蹭,“脆脆表姐,你这家过好了,我鞋上都是脏东西...”   庆脆脆看她脱了鞋,两手提溜着泥鞋立在堂中的为难样子,急忙道:“哎呀,不是什么事情,完了扫扫就行。”   看她面红耳赤的样子,只好拿了一双自己在家里常穿的棉布鞋递过去,“来,把你那双给我,换上我这双,我去外头刮嗒一阵,保准和干净的时候一模一样。”   两人一交换,庆脆脆笑着说道:“你和我外道,这么点事情,姊妹间用不着上心。来,你上榻坐着吧,我出去给你收拾下....”   说着人已经三两步开门,出了东院里头。   朱珍珠觉得自己真是丢人,进人家门也不说在台阶上挖挖鞋底上的泥,这么阔气的家,自己小家子气,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姑娘。   再一看看屋中装饰打扮,自己这身最鲜亮的殷红袄子和戏台上的小丑旦似的,格格不入。   她偏头,顺着透亮的窗纸往外看去,能看见脆脆表姐一身靛蓝色的福字交领棉衫,先前看见边上还缀了大牛角扣子,衬得人盘正条顺,腰肢弯弯。   越想越觉得自愧不如,今儿来这一趟就是送上门让人家笑话的。   她朱珍珠就是一个笑话。   几欲落泪的当口,却听左侧的房中有什么动静传来,她下意识回头,就见有一高大伟岸的男人身影从里边绕出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小浮土往这处过来。   低沉有力的男性嗓音响在屋中。   “脆脆,我回来了,灶上有饭吗?”   朱珍珠看着他俊秀面容,不知怎的,方才的一点丢人一下换成了满腹委屈,红着眼睛看着他渐渐走近。   中段的小珠帘子由他大掌撩起又落下,噼里啪啦清脆响声中,她的泪珠子也瞬时落下。   王二麻子闲不住,新旦一过,脆脆不允他冒着危险去山上打猎,只好每天来回两次打柴回家。   很快院子里放柴火的地方就被堆满了。   在家里闲,脆脆嫌他没事就往她身上黏糊,只好遣他出门去和那几个收粮米的骡子工一并做事。   今日回来得早,他拴好骡子,心里念着给家里的脆脆一个惊喜,难得从夹道过,从耳房一侧绕到屋中。   谁曾想刚过中堂,一抬眼,屋里没有言笑晏晏的脆脆,只有一个泪流满面,红着鼻头的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先是一惊,认出这是脆脆外家大舅的二闺女,好像是叫什么猪的。   那天人太多,跟着脆脆身边。光认全长辈了。   于是道:“是猪猪表妹吧?你来啦?怎么哭了呢?”   朱珍珠眨眨眼睛,吸吸鼻子:“我....我把脏泥鞋子穿进了屋子,脆脆表姐像是生气了,说了我几句。我心里觉得对不起,怎么不进门前多长心呢...呜呜呜....姐夫,地板脏了,我马上就弄干净,我做错事,不会厚着脸皮不料理的。”   她哭得两只眼睛红红的,跟野地里的兔子似的,说话还时不时往窗外看看,一副害怕畏惧的模样。   心里却像是含了一枚蜜饯一般:姐夫他记得自己,还叫她珠珠表妹这样的亲昵称呼呢。   王二麻子扭头看一眼窗外,正好看见他媳妇提着两只灰扑扑的鞋子,眉头紧皱,手里的大笤帚毫不留情地在上面‘欻欻’地用力刮着,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再回头,看向屋中哭着的人。   道:“————” 第61章 .山路有贼·   王二麻子看着梨花带雨的猪猪表妹,道:“你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再去人家做客,长点心。”   脆脆每天操持着家里外,很辛苦的。   他们回家都会将脏了的外鞋脱在外边,省得屋子里脏了还得见天扫地。   这个猪猪表妹人还挺好,脆脆说人不怕犯错,怕的是犯了错还怨怪别人。   这是正道理。   看样子脆脆外家的家风还是挺正气的。   朱珍珠一窒,张嘴要说什么,余光瞄到院里的表姐已经在撩起大厚门帘子,生怕姐夫将她方才的话描补上。   于是道:“是,姐夫说得对,以后再去被别人家,我肯定不会了。”   一进屋子就听到表妹这句话,庆脆脆挑眉看向左侧,“呀,你怎么从这处回来了?”   看样子,没和她碰上,倒是和珍珠见了面。   她看着红着眼眶,扭过头擦脸的表妹,再想起先前她说的话,还以为是丈夫说了几句重话,顿时无奈地瞪丈夫一眼,“珍珠是自己家人,用不着讲究那么多。”   她过去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丈夫,阻止他还想说话的意思,“珍珠,你姐夫这个人性子直,没别的意思,你别放在心上。”   王二麻子:“?”   他觉得自己有点冤枉。   朱珍珠扯了扯嘴角,正好将脆脆表姐瞪姐夫的情景收入眼底。   脑中不由想起那日她娘说脆脆表姐的话——脆脆要是在家没手腕,那生意能全攥在她手上?一看就不是个温顺柔和的性子。   姐夫真是可怜。   见自己哭了还好言语的安慰着,神情也不像是嫌弃自己的。   倒是脆脆表姐....   她看一眼自己被立在屋子外边院墙底下的灰鞋子,心里浮上些难堪。   终究还是被嫌弃了,人家表面上笑嘻嘻的,其实心里还是讨厌她们这些穷人的。   也怪她年岁小,总念着表姐妹了,来说上两句暖心话,其实在人家眼里未必不是上赶着讨好打秋风的。   ——   庆脆脆再三挽留大舅家两孩子吃顿大晌午饭,“冷天远地的,哪能叫你们空肚子回家,不是什么大宴菜,就是家里头常见的那几种......”   朱珍珠闻着空气中飘动的诱人鸡肉味,看弟弟眼里都是雀跃,更坐不住了。   她不顾庆脆脆的挽留,只说怕家里爹娘担心,拽了挪不动脚步的弟弟硬是走了。   庆脆脆目送他们走上出村的小道,一直到看不人了,遗憾地回了北厨房。   “珍珠肯定是恼了,都怨你,好好的,说她作甚了。不就是地上几个泥印子嘛,反正每天都得扫地呢。两孩子饿着肚回去,大舅母知道了肯定要说嘴了。”   王二麻子蹲在灶膛跟前,火钳子翻翻柴火,“不能哇。我看珍珠挺明事理的呀。走前不是给包了些红枸杞拿上了。”   这会儿他称呼也叫准了,知道不是什么猪,而是海里的珍珠。   庆脆脆想起那孩子收东西时候的不甘愿,心说之前说得不要,要不是自己强往袖子里塞,怕是拿不成了。   要不上丈夫说了几句,小闺女脸上心里挂不住,也不至于连顿便宜饭都不吃。   希望大舅知道了能劝着些,毕竟丈夫性子憨直,不会那些弯弯绕绕。   想罢,这事儿便放在一边,正逢外边有敲门声,原来是三叶子和王海耍闹了大前晌,这会儿耍戏的人都在里正家里吃饭了,热闹暂时歇下了。   庆脆脆招呼人赶快洗手,正好赶上饭点。   ——   确如庆脆脆所想,外家朱家大舅是在劝着人。   冬了,地里刚烧了秸秆灰,什么活计也没有,白天他嫌冷没去花溪村看热闹,在床上睡了大半天。   听二闺女回来唔吱哭,急忙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旁的朱大娘子看闺女委屈得金豆豆直往下落,心疼死了,“不就是泥脚印,大不了我这当舅娘的去他家那贵地上磕头擦干净。珍珠才多大的人,还表姐妹了?真是有了两个破铜板,以为自己就是那县里的尊贵太太了。”   朱大舅闻言皱紧眉头,“这话说得。本来就是咱们闺女的不是,脆脆都成了亲的人了,那是王家院子,亲戚走动都是你这当娘的领着去,珍珠小不懂事,脆脆是当姐姐的,说上两句有什么不好的。”   朱珍珠一听哭得更伤心了。   朱大娘子也恼火了:“对对对,都是你那外甥女的好。我们母女就是一辈子伺候人的命,叫人家看碟子下菜也是活该!行了哇?”   好好说道理,怎么就看人下菜了?   朱大舅翻情理:“你也是当长辈的,脆脆哪回见了你不是敬着礼数,不说这些虚的,她出了嫁生意做上,咱们是外村,她把持着主意帮衬了咱们家多少?就因为这点,这村里妇人媳妇见了你,是不是也客客气气的?”   他下地捡起二闺女生气踢翻的小墩子,“气头上的话我听听就算了,要是这村里哪一家传到脆脆耳朵里,叫脆脆怎么想咱们这长辈的?”   朱大娘子也是让闺女哭得失去理智,让当家的一顿说,眼风急往院子里瞅。   别人家听不听见先不说,一院子住的二房一家可不能不防备。   说是婆家没分家,但是其实分了也大差不多,住在四堵墙里,两家的日子却是各过各的。   这一看正好看见三小从袖子里摸揣地吃东西,红溜溜的,大小和葡萄干似的。   “三小,你吃甚了?”   朱珍珠哭声一顿,懊恼地剜弟弟一眼。   让他背地里没人了再吃,怎么就是管不住那张馋嘴?   朱三小让爹娘盯着心虚,从袖子里摸出一小纸包来。朱大娘子接过来一看,里面一颗颗红润干净的颗粒,不正是一斤就要四十多铜板的红枸杞。   她手里这一小团可不得有二两,看纸包大小,原本不得有小半斤?   三小哪里有钱买这些?   她厉声道:“哪来的?是不是你偷来的?”   朱三小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是脆脆表姐走前塞给二姐的,说是让她不要把踩脏地板的事情放在心上。二姐说给我当零嘴,我才吃的。”   朱大夫妻顿时惊讶,看向二闺女,“珍珠,你弟弟说的是真的?”   朱珍珠见瞒不下去,只好认了,却是另一番解释:“脆脆表姐说以后做生意还指着咱们家帮衬....”   朱大舅却冷哼一声,“你放屁!王二家的生意最不缺的就是咱们家的帮衬,我不信她能说出这种话了。你今儿给我老实交代,要是不说清楚,信不信我打断你腿。”   屋子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院子另一侧的朱家二房听了这处静一阵哭闹一阵的响动,支棱起耳朵听了一阵。   片刻后,朱二娘子抿嘴偷笑,“这是教训珍珠了。我早就她心思不正,说起巧话来一哄一准,背地里净挑事了。”   朱二舅看她脸上幸灾乐祸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   住在这一院子里,家长里短都是扯麻事,且有意思呢。   ——   远在花溪村的庆脆脆自然不知道外家因为几个泥印子生出好大一场风波,一直到年后走亲戚,见珍珠表妹郑重地道歉,还只当是小闺女长大了。   自然也无法预估因为这一点点的事情,日后还生出更大的丑事了。   新旦一过,庆脆脆算了总账,家里收回来的粮米足有上两千斤,自家留了二十麻袋,给娘家和王家大房各自送了一麻袋做年前礼,其余的一大半红曲混杂发酵,另一半仿照着江州人口味做成了米酒。   年前一阵忙活,光是一人粗的大缸子都买了二百来个,全都封坛存在背阴处,晾晒院子里坑坑洼洼的,地底下都是宝。   镇上杂陶泥具店因为自家挣了个钵满,还额外送了一排十来个一模一样的小坛子。   庆脆脆也不见外,大方收下,一回到村里每一小缸里都是农家自己技法的腌菜。   江州封地时节是十一月底,一般稻种下岔,农家人舍不得浪费辰光,便买了菜种播种。   庆脆脆买回不少新鲜菜蔬,有地里白,青蒜薹,豌豆角,大红果,长条紫茄,最多的当然是膀大腰粗的青白叶菜。   天冷了,也能存贮,一直在夹道上摞起。   腊月后,天更冷,这几天老天爷跟睡了眯盹觉似的,家里生一个炭盆不够,寝卧小居里得有两盆炭。就这还是冻手冻脚。   幸亏她有先见之明,生起了炕火,这几天一家三个窝在东屋子的暖和炕上。   两张上红漆的长条桌子一并,下边小绒被裹着。   庆脆脆盘账列家里进项支出,年底了,不能稀里糊涂,而且要给铺子伙计工钱,相熟主顾们的年礼什么的,净是事情。   王二麻子如今被分到专管收鱼的事情,正拿着这一年的两大本厚簿子,算清楚分总条陈,然后要和杨厚德还有他舅舅一并合计来年的事情。   至于三叶子,他小脸绷着,年前又拔长一小截,庆脆脆给他新做了一件白色鸭绒夹衣,腰板挺直,小手像模像样地拿着他哥专门做好给他的骡子毛笔,正描着字底纹,学认字呢。   外边王海请示后一进门,最先打个冷噤,“夫人,老爷,今冬这天气,比往年冷不少,瞧着像是要下大雪的样子。”   庆脆脆招呼他自己倒水喝,“佃户家都还好吧?”   王海点点头:“回夫人,都还行。地里这几天上了冰碴子,人力砍不动了,他们也不去翻土。   那里离后山近,循着以前老爷进山痕迹,砍柴打猎都便利。竹屋都捆裹了稻草,北地人生火在地上挖坑,避火星子,还暖和。听姚小哥说,昨儿还打了一只獐子,送到镇上换了些钱,不好再收您送的米粮了。”   说着指了指灶房,“回来前,他们还送了许多獐腿肉呢。我一并送到北边灶房了”   家里不短缺肉食,不过山里野味自有滋味,倒是很久没吃了。   庆脆脆于是道:“那今晚便吃獐子肉吧。”   佃户自食其力是好事,庆脆脆受了他们的心意,那三家人心里便好过些。   总是欠着他家情分,没办法挺直腰杆子做事。   她看看王海身上的衣衫,瞧着袖口都有些磨旧了,道:“新衣裳舍不得穿?”   之前就已经将说定的两套冬衣发给了两个王。   方才瞧着王丰已经穿上了,倒是王海却没换。   王海:“我请货郎给家里送了一套,身上的这件还好着呢。新衣裳等翻年了再穿吧。”   知道他是个孝顺孩子,庆脆脆便没有多问。   正说着话呢,外边王丰敲门进来,“夫人,柳大和柳二来了。”   庆脆脆道:“让他们进来。”   伏案这么久,庆脆脆让丈夫和三叶子起身走动一番。   炕头再暖和也不能死坐着,松快筋骨眼睛,不至于长时间一个姿势损累着。   柳大和柳二是来接年后最后一波干货的,庆脆脆看着他们收点好,将一张出样文纸递过去,“这是年后最后一波货了,若是卖光了,不拘哪天,让管事和小刘锁好门户,便算是年前歇业了。”   柳大接过白纸来,确定上面数额正是出库的重量,谨慎地收在怀里。   这边出库给条样,回了镇上入库也要给条样,若是中间少了斤两,那就是他们兄弟两个的失职了。   他拱手应下:“夫人,我兄弟两个....”   庆脆脆道:“你们虽是在铺子里照应着,却也是跟着王家的活契,铺子哪一日停业,便算做歇假。年后破五再上工。你们要回老家去看看?”   柳大摇摇头:“家里没人了,我们兄弟在哪儿,家就在哪儿。所以想借个福气,今年能在村里跟您和老爷一并过节吗?”   说罢兄弟两个笑呵呵地挠着脑袋。   庆脆脆便看向丈夫。   王二麻子正净手呢,方才从小库房出货沾了不少鱼油,有些黏糊糊,见脆脆看过来,明白这是要自己做决定。   其实家里人多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而且热闹,一进门的下人套舍还有空处,住得下。   “想来便来,只不过不能在村里瞎起哄生事,平日里院子没什么事情,你两个若是闲着便帮衬洒扫,平时盯紧了门户就成。”   柳大柳二自然点头应下,兄弟两个乐呵呵地往外去。   一侧的王海和王丰跟他们走得亲近,闲着没事做,请示后便同去镇上走一趟。   也幸亏临时起意走了一趟。   这天后半晌,两个王回来都是一身泥土,狼狈不堪。   原是不知哪里的三五个小蟊贼,竟然在这乡路上打劫过路人。   瞧着他们一行四个,个个穿得齐整衣衫,还牵着一只马骡,马骡背上一左一右大箩筐有一人高,一看就是肥客。   可惜他们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柳家两兄弟的实力。   王丰坐在堂下,一脸眉飞色舞学得兴起,“柳二哥一脚就将为首那人踹翻了。那人还挣扎着要用刀伤柳二哥的腿,却不想柳二哥一扭一撇,顿时便将他手腕给断了。剩下的那几人瞧着阵势不对,转身就跑了。”   王海顺着他话音也是难掩激动地点头。   三叶子自然听着好奇,三个人蹲在炭盆前嘀嘀咕咕。   庆脆脆听说没人受伤,还保住了货,长吁一口气。   马上就是大年节的,若是见血伤人命,心里都不大痛快。   不由感叹:“柳家两兄弟真是能干,这也算是因工有灾,年前结算的时候多给些红钱压压这祸运。”   想起今日若不是两个王主动请告,对方人数上不占优势,未必肯善罢甘休。   “你们两个也有功,也要赏。”   两个王顿时更开怀了。   庆脆脆知道此事后便叮嘱王二麻子,“过年,村里人手里都是有闲钱的,这时候去镇上保不准什么时候被盯上,你去里正那处走一趟,提醒村里面人警惕些。”   从这日之后,村里人再去镇上便结伴而行。   不过,去的人没事,回来的人却没有防备。   腊月二十三糖瓜儿粘,庆母做了一大锅白米甜糕,分了一篮子给大闺女家送来。   这米是大闺女送的,出门的时候,难得没听见当家男人叫嘴。不过就是叫了,庆母也懒得搭理。   白米糕是用碾子研磨成浆,滤去米渣,雪白的浆水上锅小火不断熬煮,期间需要不停歇地用大棍子打搅,防止受热不均匀,哪一处生了糊味。   最后全部放在格子屉上,放凉就能吃。   庆脆脆喜欢甜嘴的,米糕本身甜,但是她更喜欢热乎乎地沾着糖霜吃,一边听她娘讲事情。   “咱们村有几个体面人是在镇上做事的,那蟊贼的消息光自己村里知道。谁曾想赵家大郎是单支从镇上回来的,大后天的,黑洞洞的,不正是让人家逮着宰的。”   庆脆脆道:“赵家人没说给捎个话啥的?”   庆母摇摇头,“赵家现在早就不是以前的光景了,赵老族公中风以后偏瘫了,再镇不住底下的小心思。尤其是那远房族亲,闹腾得分家。人人都想着往自家捞好东西,生怕吃亏了,谁还记挂镇上的人。”   一个院子斗起来一团糟污,村里的赵家人就是知道都未必愿意特意传话。   毕竟大房过的好日子,天天镇在众人头上,除了大房和老族公,估计谁都想看大方倒霉呢。   庆脆脆也明白里外曲折,听说赵大郎不仅丢了一月的工钱,连带着买回家的过年节礼都让抢了不说,身上还挨了不少打。   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处了。   却不想没过两天,赵家老族公竟然过身了。   听说是赵大郎的事情赵家人不敢说给赵老族公听,怕老人家有个三长两短。   却不想赵大郎身上的伤一好,自己奔到赵老族公跟前一通说嘴,全是怨怪家族人故意不给他传话防备,这才有了一难。   赵老族公平生最骄傲的事情就是赵家族人同气连枝,宗亲之间凝聚心力、团结一致,却不想竟然出了这种内部倾轧的事情。   一口气没上来,竟又是死不瞑目。   她听过之后只叹一声。   赵家人原本是村里最顶霸的姓氏,可惜上不为上,尊不好教下,真可谓是自作自受。   年前生了这棕子事,赵家这个年怕是不好过呀。   有人欢喜有人忧。   村西边赵家举白幡挂白布,人人裹素。   村东边却是一阵鞭炮热闹。   赶在年前,秦家的新院子终于晾干搭好,选了良辰吉时搬锅灶挪动新居。   其实这消息早在村里有了音,也不是专门瞅着赵家有丧事才起的。   可谁让有一句话叫死者为大呢。   因为秦家搬新家的红事,不少人指指点点说秦家是故意的,非要在赵家老族公没发丧前办红事,是为了报当年被抢了十五亩地的仇。   秦老婆子听了懒得分辩,只对村里人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们搬家是老天爷的吉时辰,谁要是觉得哪里不对,去县里递红状子去。”   这几天又是洋洋洒洒的雪花,虽然不至于压塌房屋,但是秦家人都惦记赶快去了新家,安窝过个顺心的年。   秦家新院子和王家离得不远,挨着一片小矮山坡,没有王家砖瓦房气派,但是泥瓦房子也是村里上好的人家,更何况占地也大。   秦家三儿,新院子里外成三座院子,最大的是老大家的,秦老婆子和秦家四闺女跟着住一院子,另外两个院虽小些,却也不拥挤,该有的四向房子都有。   新房子垒砌的时候就有人看过,看秦家搬家笑着问:“秦婆子,你家不是也要分家哇?要不怎么三院子这般分明?”   秦婆子道:“不分家但是分户头。一院子还是分明些好,各家过各家的好日子,我老了,想享几年清福了,每天起早贪黑把持住家,心都快乏死了。”   有些人家不理解秦婆子的做法,唯独庆脆脆听了生出钦佩。   有句话说共患难,不同福。   秦家以前日子难,一家人的日子说朝不保夕差不多,常年靠海吃饭的人那是用命在拼了。光看秦家大郎腰背骨头风湿的样子,就知道以前日子不好过。   能上自己家做生意,秦家大郎和弟弟从三十里外的码头上收海货,用不着出海冒命,以后好日子也不远。   这时候新房子垒好,秦婆子打定主意各有各的活法,把钱权分出一半给各房媳妇,不吃大锅饭,人人都有好好过日子的奔头。   这才是长者智慧。   起家难,在于长亲有没有眼界。就看中这一点,庆脆脆便属意和秦家合作,让他们料理王家的第二间收鱼铺子。   不过都是年后的事情了。   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糊窗户;二十六炖大肉;二十七烧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发糕;年三十熬一熬。   一转眼就是大年初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真的好冷呀,小可爱们注意添衣保暖呀。   冻手冻脚在码字,实在艰辛,可否送一个爱的收藏小心心   mua 第62章 .大年初一·   元塑这天,庆脆脆一直到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昨日是年三十,家里上下七口人守岁,除了三叶子身子弱,庆脆脆只让他熬到翻年过塑,其余人都是天亮才歇下的。   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但是却有长条的荞麦枕堆在身侧,庆脆脆抿嘴笑笑,懒散地在暖被窝里伸个懒腰。   听着外边有走动的动静,她轻喊了一声。   王二麻子正打点去岳家的东西,听了声音三两步进到内间。   床上的妻子已经醒了,正半倚在床栏后发懒呆。   其实人已经醒了,只是贪恋被窝暖和。   王二麻子惯着她这模样,坐在床边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长发,眉眼里都是温柔宠爱,“若是还困,再睡一会儿吧。”   日头照得窗格透亮,必然不早了。   里间没有辰漏子,也不知道具体时辰,庆脆脆往他怀里靠,软着声音撒娇:“不困了。但是不想动。”   王二麻子喜欢她这样和自己亲近,搂着软软香香的脆脆,脸上荡开一个呲牙笑,若是外人瞧着,必然戏他一个‘傻小子’的称号。   “那就再等等起身。”   夫妻两个你赖着我惯着,在里间磨磨蹭蹭,最后还是庆脆脆清醒过来,“大年初一是要走娘家的,起吧。”   脆脆说起,那就起。   王二麻子从一侧的长架子取下她昨日预备好的衣衫,底下铁笼炭盆烘热,上身一点不冷。   新春走喜庆,庆脆脆做了一身丹红色柔锦圆领襕衫,简单灵动的灵蛇发髻,新打的缠金丝粉蓝缀彩蝶白玉石样式的侧尾簪子。   成亲许久,她内心还是小姑娘一般,喜欢俏丽的打扮。   平日里忙活生意,周边都是鱼腥海货,自然不好打扮得过分,能多便利做活就怎么来。   大年时节,终于可以扮上俏了。   脚上是自己精心做好的新鞋子。   浅粉色的缎面,内里有小狐狸绒,暖和又适脚,鞋圈一周是手工缝制的珍珠吊坠,翘高鞋头上缀了一颗有滚圆晶莹的海珠丹。   她针线活好,鞋面上的刺绣针线整齐,配色也大气,富贵吉祥纹路灵动立体,样样合女子的喜欢。   回了娘家,庆母瞧着大闺女一身打扮,直呼俏。   庆翘翘和胡燕来眼珠子盯着她这双新鞋子,眼里的羡慕和喜欢半点也不遮掩。   对于直呼送她一双的庆翘翘,庆脆脆呵呵,并且表示拒绝。   “你要是喜欢就自己做一双,我家里还些零碎的布头,正好能做两双,你给自己做一双,再给娘做一双。”   庆翘翘下意识就要摇头,可看着她娘脚上还是去年的旧鞋,一想自己绣活也能拿的出手,便点头应了。   后来她高兴地送了一双绣着寿字的新鞋给庆母做生辰礼,自然受了好一份夸赞,不过庆母穿了两回便收在了箱子里。   无他,那个寿字走样了,冷不丁一瞧,跟个‘奠’字差不多,庆父觉得那个字必定是二闺女在诅咒他,喝令庆母禁穿。   庆翘翘已经在盘算日后的纹样,胡燕来却是在看那双鞋面上的针法,瞧着和自己之前学过的不一样,同庆脆脆说着小话在请教。   胡燕来现在做针线活越发精益,听说因为之前教给她的针法在镇上的绣坊没见过,有个上了年纪的绣娘看她有天分,便收了徒弟。   如今胡燕来一边学艺,一边靠着针线活挣钱,更多的是帮着绣坊给大婚喜庆的新娘子绣红衣,这可比荷包手帕挣钱。   庆脆脆知道她日子过得好,心里也替她高兴,自然不藏私。   说了这些,自然又要说闲话。   胡燕来羡慕不已,“你嫁人以后上头没婆婆,在家里睡到自然醒,日头正中才回来。我婆婆是个喜欢瞎讲究的,还学着镇上的大夫人搞晨昏定省的那一套,真是烦得要死。”   庆脆脆看她刻意压低声音,便知这是不想让胡娘子听了担心,“村里人家过日子,要那皮子光作甚。你歇不好,难不成白天绣活能有精力?”   村里人家少有站规矩的事情,小媳妇也是娘家好生养着的,聘礼娶进门的媳妇,那是以后交托门户的,可不好苛待了。   胡燕来瘪瘪嘴,“我婆婆倒不是针对我,对我小姑子也这样。小姑子眼看就要七岁了,我婆婆不知从哪里听了说法,非要犟着给小姑缠足,疼得小姑见天在家哭。”   缠足?   庆脆脆瞪大眼睛:“缠了足以后走路都不能快了,这年头不是已经不让缠足了嘛?”   “说是不让缠足,但是总有人家信。缠了脚板走不了四方,这样才是好家媳。”   花溪村上两辈分也有曾经缠过足的婆婆,一层层足布解开,露出红肿畸形、呈小锥样的三寸脚。   那场景曾几何时出现在庆脆脆的梦中,是她小时候摆脱不了的恐怖阴影。她生怕自己被她爹强迫缠足,于是越发努力地帮家中做活,尤其是上山挖野菜挑水捡柴这种需要走动的活。   幸亏花溪村穷,家里外有一个跑动的大闺女也算是半个苦劳力,再加上缠足风气不是那般厉害,自己未曾经历这种惨事。   胡燕来和她亲近的手帕交,自然懂她的心理。   她自己又何曾不是担惊受怕过。   “我劝过我婆婆,我婆婆不让我多管拦,还说这是婆家的事情,说我是个外人。”   她叹一口气,“小姑子小,我婆婆教她说裹小脚是好事,女人走路婀娜好看,招大户人家喜欢。疼也愿意一直缠着。”   庆脆脆只觉窒息。   “盖房子还得打地基,一点点儿的脚板,走起路来自然不稳当,婀娜?我看是女人疼得受不住才对。”   两人在这边长吁短叹,为那小姑娘感叹可怜。   庆脆脆不好插手别人家的事情,看胡燕来也是感慨的神态,于是在她耳朵边嘀嘀咕咕。   胡燕来闻言顿时眼睛一亮,“要么你生意做得好,这点子正。我回去了试试。”   心绪倒转,凑在跟前又嘻嘻哈哈起来。   日中的时候,庆母招呼人摆桌吃饭。   庆家日子算起来不是差人家,再加上去年庆母时不时在王家上工,进项不少,且大女婿还补贴好东西,这个年算是丰年。   大年初一的招待席面也不差。   关上门都是自家人,胡娘子也被安顿得上了桌一起吃。   江州过年宴上有几样是固定不能少的:八宝饭、红沙馅儿的圆子汤,五仁焦糖饼子,一条蒸整鱼,靠海吃鲜的海味酒杂炖。   庆母招待两个女婿,男人席面上还摆了一大盆鱼炖羊肉,用的自然是大闺女家卖的海货干。   “脆脆这鱼干委实不错,这羊肉加上炖了一上晌了,香着呢,快趁热吃。”   庆母和胡娘子都是灶上的一把手,很快又是几样下锅的爽利菜。   等到都上桌了,大灶添了水,等着水开了下元宝饺子。   男人席面上烈酒,庆脆脆听她爹又在侃大山,丈夫偶尔应和一句,抿嘴笑了。   眼下这日子才算是好人家。   瞧着三宝见天长大,庆脆脆便道:“娘,爹有说给三宝起什么名字不?”   三宝是小名,大名可是要上户契的。   庆母一脸嫌弃,舀了半勺子米汤喂三宝,“你爹起的名字难听死了。叫什么庆大柱,咋不说叫个庆顶梁。”   桌上笑成一团,胡娘子道:“三宝乖,我说叫个庆憨娃。你爹说我没文化。”   憨娃?   花溪村叫憨娃的多了。   胡燕来想了想道:“三宝是福气,叫来福怎么样?”   庆翘翘嘿嘿笑:“叫个旺财也行。”   桌上人:“......”   这个名字一听就是狗的。   家里外说来说去也就那些事情,酒酣饭热,于是又说起了村里其他人家的事情。   听说赵家年前发了丧,请里正主持公道,十五一过就要分家。   听说罗家的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因为年前礼打起来了,连带着两兄弟也吵得不行。   听说小芬娘也预备着攒钱,说要重盖一间新院子,嫌弃邻家李家天天惹事吵架,和里正商量新地了。   听说于家老二年后要娶媳妇了,说定了镇上一家卖酒水人家的闺女,破春四月就办喜事了。   ......   杂七杂八,庆脆脆唯独听了于家的事情,眼神动了动。   因为她娘又说起于家大郎,骂了不少难听的,说是他不孝顺,其实那些烂肠肚的话全是因为于大壮当初做的祸事。   庆翘翘一脸不在意,不过后半程安静了不少。   庆脆脆扯了她娘的下摆,庆母这才收回话音。她喝了两杯大闺女拿回来的青红酒,有些上头,再加上屋里屋外都热闹,一时愤恨。   正这当口,有人端了冒热气的饺子进来,是大女婿。   庆母忙上手接过来,“哎呀,用不着你下厨,好好吃席就行...”   王二麻子脸上因为酒意红彤彤的,“都是自家人,不用分那么清楚。”   他身后进来是胡燕来的丈夫,正端着醋盘来。   这下又轮到胡娘子一脸惶恐了。   好容易重新坐定,对着这桌上的热气腾腾,两长辈都是笑脸欢喜。   “一年赛一年,正月有福气,一年有福气呀。来来来,咱们女人家也碰上一杯。”   热热闹闹的回娘家宴就在一片团圆的气氛下结束了。   走前,自然又是被安顿拿这拿那,庆脆脆不推辞,这是长辈送礼,是大吉祥。   回了家的时候,家里所有人换了正衣裳,恭恭敬敬地给庆家双亲上香烧纸。   庆脆脆将三叶子叫到跟前,手中是八串红绳子铜板。   每一串都是一百个,有长命百岁的好意头。   三叶子跪在小红蒲团上,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其实他是同辈,用不着行大礼,但庆脆脆知道他这个头磕得真,和王二麻子对视一眼,便受了礼。   接下来就是给家里下人的红钱。   庆脆脆并不小气,过年前结算了工钱,年后的红赏钱也不短缺。   每人三十三个铜板,两双新鞋子,是实在赏。   两个王和柳家兄弟同样笑呵呵,尤其是王丰,吉祥话车轱辘似的往出倒。   再接下就是亲朋走动。   亲戚间庆脆脆只需要给大房送些常礼,给王豆豆压岁钱。   倒是收了不少人家的节礼。   最先来的自然是秦家人,两家住得近,亲邻还是近朋,一家老小来了,辟出来待客的北屋子正好招待。   接下来就是杨厚德家,小刘家,还有佃户家,去岁送鱼的村里人,很是热闹了几天。   大年下就是这样,难得有清闲的时候。   农家人这时候只需要放松就好,家里有两副叶子牌,还有双陆,王二麻子在外招待,去年一年历练,他如今早已不是之前那畏缩小气的人,大大方方地和村里人交道往来。庆脆脆就在屋子里头和女人们说道。   逢有人问起生意,庆脆脆只说过了正月再说,不透露别的,但是还会继续收海货的消息却是真的。   如此一连五六天热闹,镇上的铺子在初六照常开业。   年前囤积的干货都是按照每一月的平均走货量存的,大院背阴处的库房阴冷干燥,半分损不曾有。   生意一开业,没过几天,柳二便急匆匆地回来了。   他面上有慌张,顾不上问礼,回禀道:“夫人,镇上开了好几家干货行,奴去走了几遍,看那些人卖的东西和咱们铺子里的一模一样,价钱也不高,分走了不少客人。”   这是意料中的事情。   庆脆脆问了不少细节,过后道:“一过正月就是三月天,库房里时常盯住,不要味道上出了差错。你们照常做生意就行,其他我都有成算。”   柳二看她如此镇定,心中大定。   他生怕耽误了主家的事情,一路上是小跑回来的。   “那奴先回镇上了。”   庆脆脆点头。   她倒是坐得稳当,偶尔去镇上看看生意、盘账目,只等三月开渔的吉利时辰。   但是花溪村的人却是再坐不住了。 第63章 .远去外地一趟·   “脆脆,今日出门村里又有人拦着我,问咱们家还收不收鱼。”   王二麻子借着说话引开脆脆的注意力,悄默声地将怀里的鼓囊囊藏在床底下。   想了想,脆脆扫家的时候都会清一清这处,他急忙换了一个地方,左右看了半晌,最后塞到了自己的衣箱笼中。   庆脆脆在外间正尝着新调配方子腌制后的鱼干,辣得嘴巴红溜溜的,不曾注意到里边人说话时候的紧张。   “问就说收,这不是还没到开海祭的时候嘛,不必着急。”   王二麻子出来,见她咕嘟咕嘟地灌茶汤,“都说了这个新的方子不好吃,偏你不听。”   从八宝攒盒中拿出枣泥糕给她,“脆脆,镇上和咱们对撞生意的有三家门脸呢,咱们别翻什么新口味了,还是按照去岁的方子来吧。”   庆脆脆嚼着香甜的枣泥糕,摇头,“去岁那些方子出来的海货干和镇上那些铺子的口味有什么差别。凭什么买咱家的,不去买别家的?若没有个稀罕味道,闯不出路子来。”   稀罕味道也不能下不了口呀。   他看看桌边那一盘蒸好的刀鱼,再看脆脆坚定的眸光,最后闭嘴了。   大不了亏上一年,反正家里现在有地,万一生意做不下去,他再上山做猎户,总也饿不着一家人。   不过近日还有更大的喜事他上心着呢。   正月见底了,再过一两天就是三月了。   春日开,三月三,那天是脆脆的生辰日,嗯...也是他们圆房的大吉利日呢。   一想到这个,他心里就痒痒,脑海中控制不住地想起之前和脆脆的小秘密。   男人得有担当,上一次他没打招呼就那样了,事后脆脆也没有怪他,所以算不得正儿八经的圆房。   这一次他定要补上红灯笼、大红喜烛、三拜天地和高堂,还要像镇上人家娶媳妇一样,床上铺了花生桂圆大红枣,还要吃煮了发生的饺子呢。   他心里发傻容易上脸,脆脆可机灵了,还是不要再呆在她跟前,省得他发现自己背地里做的小惊喜。   “脆脆,我去外边走走。”   眼风扫到盘子里的涩口鱼,忍不住又劝:“还是不要吃了,再吃你嘴巴都要麻了。”   庆脆脆摆摆手,生猛地重提筷子。   哎,媳妇不好劝呐。   王二麻子一半担忧一半欢喜地出门。   刚出二进门的垂花壁,正好瞧着大门开,杨厚德风尘仆仆地进来。   他压着心思,知道杨厚德出了院门,也不知和去哪里了,总归是脆脆的吩咐,于是指指身后:“夫人在里边,你自去吧。”   杨厚德拱拱手,等着老爷出了,跟一旁的王海问询:“家里最近有喜事还是有忧事?”   王海:“哪里有喜事,为着镇上那几间干货行当,夫人已经十来天让我们吃新鱼饭了。”   他是土生土长的江州人,自然吃不惯那些咸酸辣的鱼肉。   但是柳大柳二兄弟是北地来的,西北蒙陕两州人士,吃了新鱼饭后,强烈称赞,天天撺掇着夫人出新方子。   “杨管事,您要不劝劝咱们夫人,那新方子可使不得。要是用上,铺子里新老客都要流光了。”   王海愁眉苦脸地在前引路。   杨厚德呵呵笑了一声,想起这七八天前在江州以外的见闻,心说是傻子才劝。   进了东院,先是听西边传来三小郎的读书声,杨厚德放轻手脚,“没去镇上读书?”   王海道:“夫人说三小郎学得慢,不必着急去拜师,先把之前蒙学的书本读好,将来若是有长进,要送去县里呢。”   杨厚德了然,等王海请示过后,同他一并进到正堂拜礼。   庆脆脆吸吸鼻子,笑着招呼杨厚德快坐,“才回来?”   杨厚德并不坐,立于堂下,守规矩地拱手道:“夫人,小的往外走了不少地方,沾您的光,可是开了大眼界了。”   他说着话,从怀里掏了四五张纸卷递上来,“万幸您让我拿的东西顶用,没辜负您嘱托,事儿成了。”   庆脆脆再顾不上嘴巴发辣,从他手里接过纸张,一张张看过去,越看越欢喜,“哎哟,就说这东西好吃,阖家没个信我的。”   纸上满当当的,尤其是最底下代表对方行当的红印章。   庆脆脆看了这几家的名号,“这几家可靠吗?”   杨厚德点头:“小的和我外家舅舅同去的,生怕自己掌不住眼,让人家给哄骗了。到地方以后,找的都是有底蕴经营时间久的商家,街坊县里都打听过。应是没错的。”   倒是不知道他外家舅舅也跟着去了。   杨厚德外家舅便是少了一条胳膊的旧时军汉,当时来家里,她瞧着对方说话做事进退有余,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便请在码头铺子做了小管事。   那间门脸才多大,本用不着收两个管事。   不过用人看德看才,外边人信不过,有个得用的也好。   虽说是两个管事,但是庆脆脆立过规矩,大的管事还是杨厚德,月钱少了六十铜板,跟在身边学习的是他外家舅舅,月钱是六十铜板。   两人都愿意,杨厚德并不因为少了月钱不开心,相反还觉得这样才对,不然老有占主家便宜的感觉。   这一趟可是成了大好事了。   庆脆脆满意他出的这趟差事,封了一小袋子银子给他做赏,“收着吧,这是你和你舅舅应得的。马上开海祭后就是出海潮,到时候码头铺子就要忙起来了,你舅舅能上手吗?”   杨厚德急忙应声:“上得了手,规矩都定得死死的,早前就说过了,犯了哪一条,一经查实,再不复用。”   庆脆脆便满意地点头,“你先家去吧,这一趟一走,正月一半都在外头,你娘应该挂心呢。歇上十天半月,还得领着秦家大郎做事。”   杨厚德应下,心说这越听越觉得以后自己就是大管家的样子呀。   他脚步欢快地出门,见舅舅还在门边,上前招呼人回家吃饭。   郝家舅舅不愿意,杨厚德没得法子,只能说主家赏了银钱,交代有他的,大外头的,不好漏财。   如此两人才一并往杨家去。   小芬娘一早听村里人说儿子回村了,左等不见人便知道儿子先去王家回禀事情去了。   她觉得这样也好,毕竟出门在外儿子是去做大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大事,但是有始有终。   不过她脚步匆匆地回了家,喊着当家的赶快生火,开柜子拿米面肉蛋,还叫唤着赶快杀一只鸡。   儿子回禀了事情,回家能吃上口热饭才好。   杨厚德两人到家的时候,正好饭做一半。   如此郝家舅舅自然走不成了。   人乏腿困,终于到了家,心上也安定了。   杨厚德将先前的布袋子拿出来,叫她娘去拿了小称子来,“这一路上要不是舅舅盯着,我保不准吃多少苦,东家知道您也去了,赏了两份银子,我得对半分。”   郝家舅舅最后接到手里有二两三分银子,顿时有些受多的紧张。   “狗蛋,用不着这么多,舅不是为了这些......”   杨厚德另寻了小袋子给他装好,“东家说了功就是功,不说起因。您快收好吧。”   说了这个,正好饭食也端上来了。   这时候不是饭点,家里是专门给他二人做的。   郝家舅舅不好在妹妹家过于张揽,匆匆扒拉了一碗米饭,着急忙慌地就走了。   小芬娘送他出门,再回来时候,杨厚德将钱袋子递过来。   “娘,这是这一趟东家给的赏银,你收好。”   儿子在外做事,身上不能没个使唤的。   小芬娘按照往常,一半存起,另一半推给他自己用,又道:“其实你舅舅那处用不着给那么多。”   她是心疼儿子年纪轻轻就外头跑,这才几天,人也瘦了不少。   杨厚德却不赞同:“该分就得分。这一趟算下来是我占了便宜,要不是舅舅见过世面,我一人出去就是摸黑走路了......”   听他絮絮叨叨这一路上的见闻,小芬娘一会儿惊一会儿喜,“就是说王家生意还要再做了?”   杨厚德却不详细说,“娘,东家有规矩了,有些东西不能说给外头。”   小芬娘瞪他:“我是你娘,什么外头。”   杨厚德还是坚持:“娘,那是人家的生意,有什么响动,也是东家自己招揽传话了,我要是提前漏了风,万一起灾祸,以后没脸再跟着人家做事。”   小芬娘便不好再说,等他吃完进屋歇了,和当家的嘀咕叨嘴。   杨老爹笑着点头:“狗蛋的话是正理,你在村上好走动,有些东西不经意说了,万一传开,那不是坏儿子前程。”   小芬娘也不生恼,虽然觉得自己不是那种长舌妇。   “叫什狗蛋,改名了,叫厚德。”   杨老爹呵呵笑起来,响动大了,小芬娘急忙嘘声。   儿子先前说了,歇上几天又得出门做事了。   她虽说不知道忙乱什么了,不过瞧着王二媳妇这么舍得赏钱,必然和村里说王家生意做不下去相反。   她看王家的生意今年不仅能做上去,还要更上一台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   ——   预收《指挥使大人家的宝姑娘》、《种下一个小夫郎》、《娇软娘子是悍匪》   文案已开,本文计划一月完结,新文看文案,喜欢的话,求个爱的小心心,哪本招喜欢开哪一本。 第64章 .三月三·   生意必然是要往大往强了做。   镇上的那几家生意,她都去看过。海货种类繁多,看他们每日走量多少便知道那几家是赶着去岁最后一波海潮收起来的海货。   谁家生意能稳当在镇上就看今春的第一波出海了。   挣钱的事情不可得失心过重,不然便是徒增烦扰。   庆脆脆手握杨厚德送回来的几张契书,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定。   紧接着她便发现丈夫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整天乐呵呵的,又像是心里牵挂着什么大事,也不惦记着出门了,总是跟前跟后,尤其是在东屋的时候。   他肯定有小秘密。   丈夫是七尺高的汉子,眉眼因为时常有笑,温润相宜,再加上她一贯偏好给他做青色的衣衫,越发显得人有气质。   以往是闷头不善言语的汉子,如今却是磊落坦荡的居家郎君。   不类北地汉子一般魁梧壮硕,但是手长腿长,身后跟着这样的小尾巴,甜蜜与无奈交加。   很快,丈夫的小秘密便被她发现了。   本是扫地时候寻到一枚小角扣,正好是之前丈夫有一件外衫上缺失的那个。   小角扣指头尖一般大,她生怕放在别处忘了,再给丢了,便进到里间,一开丈夫的箱笼,愣住了。   原来这就是丈夫这些天的小秘密呀。   这段日子是她心里惦记着生意上的事情,只盼日子过得快些,不如他一般上心留意日子。   算来,三月三就是后天呢。   想起这些天丈夫的小心翼翼,庆脆脆抿嘴甜蜜地笑出来。   还是不要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吧。   箱笼阖上,复归原位。   庆脆脆将小扣子收好,重新拿起笤帚。   没过一会儿,外边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   王二麻子鬓间生汗,猛地推门进屋,见她在堂中惊讶地看过来,遮掩地抚摸胸口顺气,“吓着我了,三叶子的小白鹅好凶,追了我好久。”   庆脆脆噗嗤笑出声。   “是嘛,那你小心些。真是好一个呆头鹅呀。”   王二麻子没听出她话里的揶揄,装模作样地往里间走去,“我跑得乏了,去歇一会儿。”   说着要去歇一会儿的人片刻后又转出外间,“脆脆,里边放着我来。”   他方才看了,箱笼没被挪动,不过脆脆喜欢清扫,若是到里间,万一起意开箱笼洗衣裳呢。   庆脆脆想逗逗他,于是将手里的笤帚给他,人却是他身后走,“你扫地,我看看春衫是不是该洗了?天要热了,若是有味,可得早些晾晒。”   王二麻子慌地将人抱住,左右想不出好的借口,只好道三叶子不好好读书,让她先去看看。   好容易是将人送出屋子了,王二麻子长吁一口气,擦擦额间的细汗。   撒谎真的好难呀。   这辈子都不想再和脆脆撒谎了。   不好好读书的三叶子完成了每日必做的二十大字,正喂三只小白鹅。   这是前几天嫂子从镇上买回来的,说养大了下蛋吃,秋天的时候还能杀了吃肉。   可是,鹅鹅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它们的肉肉呢?   三叶子决心将这三只小鹅训练成他的小跟班,以后出门,他一人在前,三只大鹅在后,肯定气派。   比村里骑猪跑的小孩子不知好多少呢。   庆脆脆看那几只鹅乖巧地蹲在窝边,一边吃着三叶子送到嘴边的菜叶,一边晒太阳,惬意无比,哪里是某人说的凶残。   “三叶子,鹅是认主的,你要是养得好,能活十来年呢”   三叶子咧出一个笑来,“那就让它们活着吧,三叶子喜欢它们。”   鹅和鸡仔不一样,需要时不时去塘里沾水。   她想了想,觉得自家那三十亩地空着也没用,还不如挖出一大片空地,到时候引水灌了,养鱼也能养大鹅。   ——   很快便是三月三,从这一天早上起来,庆脆脆明显感受到丈夫再难以掩盖的激动。   别问,问就是想看热闹。   然而想看的热闹的人却不出门,说是自己头疼,想多睡一觉。   庆脆脆看他装得辛苦,大条条的汉子非要缩成一团,说自己困乏,实在可爱得紧。   她在他脑门上亲一下,强忍着笑,“那你在家好好睡着。我和三叶子出门看热闹,门用两相面的锁子挂着了。”   王二麻子点头,“不必那么早回来。就...你们好好玩。”   庆脆脆顿时便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怕自己早回来破坏了好事呢。于是笑着答应下来。   ——   三月三,轩辕生。   老百姓又称呼这一天为上巳节。   这一日是江州百姓祭祖,祭拜炎黄大帝的重要日子。也是花溪村一年一度的重要日子,因为在这一天,花溪村的公祠要举行祭祖大典。   阖村要在这一日云集祠堂,从正午吉时一直到昏辰,进行一系列繁琐又庄重的礼仪。   公祠在村正中间,庆脆脆和三叶子到的时候,人群中不少人看她到了,凑在一处嘀咕。   相熟人家不少打招呼说客套话的。   庆脆脆同众人说和几句便往不显眼处站着。   人群中有议论是正常事。   毕竟镇上有对家的事情不是秘密,所以众人对自己能不能继续收海货的事情十分关注,各有猜测。   不过她懒得解释,说再多有何用,到时候用眼睛能看得见的事实说话就好。   按照往年惯例,外姓人是不能在公祠里边的。   不想庆脆脆站了没一会儿,却见孙里正从里走出,左右寻到她所在,走过来,“王二麻子怎么没来?”   庆脆脆:“当家的说身上有些不爽利,不好来,免得将病气沾染到祭典上。”   孙里正点头。   公祠祭祀是大事,不可小视。   “你当家的没来,便由你家三叶子来吧。”   庆脆脆不由惊讶,“里正,我们是外姓....”   孙里正打断她的话音,“花溪村立村多少年了,本村人和外村迁过来的,早就融成一团。你家去年是在村里有大贡献的,人人心里都有秤,该明白事理。不仅是你王家二房,秦家的,杨家的。还有....”   他一连说了七八家。   庆脆脆同人群那些人家对视,看向孙里正,笑道:“一个村的,确实不该分里外。”   “三叶子,你现在是咱们王家二房的脸面,跟着里正去好好祭拜。”   三叶子挺挺小腰板,也不怯场,循着大人礼节,给里正行了礼。   杨家就在跟前站着,杨厚德和他爹面上激动,却强压下去,一脸严肃认真地跟上去。   院外人群中三三两两,渐渐汇成一行十数人,齐齐往里走。   这些人虽然是跟在里正往里走,庆脆脆看着那架势,分明是跟在三叶子身后。   她回头往自己身周看看,不知何时,那些人家的女眷都站了过来。   等同于说,这些人家是跟在王家身后的。   孙里正一脚迈过门槛前,回头往人群外看去。   原本站得稀稀拉拉的村里人竟然呈三簇。   一伙是三大姓人家女眷。   站在中间的是那些闲散懒汉人家。   另一边却人数不少,瞧着人头黑压压的。但是却将王二媳妇拥在中间。有以王家为尊的气势。   他一脚踏进公祠,心说:这是好事。   在他手里,花溪村再不能像以前一样,过勉强果腹的穷日子。   ——   院子里传来一阵吵闹声音。   不过那声音很快小了,最后再听不见,取而代之则是一阵红鞭子炸响。   庆脆脆便知,里正强横态势下,外姓人从今日起,再不会是以前被三大姓压着的情景。   许是风大了,又或是想到往事。   站在她一侧的秦婆子伸手在脸上擦了一下,庆脆脆看到她手背上的晶莹水渍,心中叹一声。   秦家大郎同她家走得近,往日不乏和丈夫一起喝酒。   有一次醉酒,秦大郎红着眼眶嚎哭了许久,嘴里一直喊爹。   成家立户的汉子捂着脸蹲在地上,扯着嗓子叫爹,闻者心恸,最后是被家里人扶回家的。   秦家大媳妇说,当年秦家和赵家两家地挨着,每年赵家都将河源截住,累得秦家只能辛苦挑担浇水。   起冲突也是因为这河道。   秦大郎耐不住赵家的讥讽嘲笑,最先动了手。自此引出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最后以秦家十五亩地全部送给赵家收场。   不给又能如何?   前里正说不给赔偿便全家搬迁走。   秦老爹认了,回家还安慰大儿子说不愁再挣出一份家业。   十五亩地,是三代人的心血呀,一场口舌之争就这么葬送了。   没过一年,秦老爹就没了。   外人说是急病没了。   其实心病罢了。   往事寒凉,但春日风渐暖。   庆脆脆听着里边一声拉长调子的‘叩’喊声,道:“好日子都在后头呢,且瞧着吧。”   听到这一句话的人俱点头。   或许是去岁那一年生意给的底气,她们心里信服王二媳妇,以后也愿意一直跟着王家往前闯。   祭祀过后就是分肉。   一整只猪,一整只牛,一整只羊肉,都是要分给村里人家的。   这些都是福肉,不可嫌弃多少。   孙里正把持分肉的公道。   三叶子力气小拿不动,是杨厚德帮着拿回来的。   庆脆脆看是膘肥最多的大肚子肉,心里满意。   王海和王丰接过来,好奇地打听方才里边一唱一咏的动静。   三叶子将手里的槐树树枝在两人头上点点,“这是观音大士座下的净瓶水,洗涤去秽,消除不详。”   两个王笑嘻嘻地沾着水,往身上擦抹。   庆脆脆自然也淋受一番。   接下来的仪程便轻松欢快许多了。   各家早就包了五色糯米饭和彩色鸡蛋,全都在公祠外的红色长拼桌子上。   所谓五色饭,乃是新春刚长出来的红兰草、黄饭花、泡开的红色枫叶、紫番藤,汁液浸泡糯米,然后做成红黄黑紫白的五色糯米饭。   据说此种饭是祭祀天上仙君的,可人丁兴旺,可包身体康健。   再就是抢花炮、绣球上树、打堂鼓扁担、锣鼓迎春神,彩蛋撞夫等。   庆脆脆看小芬脸蛋跟手里的红鸡蛋一般颜色,低着头同一个大板牙儿郎碰碰碰,然后两人对站于花神尊下,各自吃光了手中的鸡蛋。   看样子,这就是小芬说定的夫君了。   本村人,是个木匠,爹娘也公道。   有手艺的人家,小芬成亲了,过得必然是好日子。   放眼看去,人人喜气盈天。   春来了,万物生,又是一年繁忙起,不过,这不就是人间日嘛。   哦,还有一个在家相守的乖乖夫君呢。   一直到天上昏意,这一天的热闹落幕,各往各家去。   庆脆脆同秦家人在路边作别,开锁进院,就见院中檐下都是大红灯笼亮着。   三叶子惊呼出声。   庆脆脆也未曾料到他会精心准备到这般。   嘱咐三叶子和两个王早些歇着。   过二道门,进东院,满眼尽是红。   就连路边移栽过来的杏树都绑了俏皮的红绸子。   就连春风都解人意,庭前、墙隅、青石板上,尽是或粉或白的杏花。   前后两辈子都护着她的那人就在台阶下,从她一踏进月牙洞前,笑得眉眼生喜。   “夫君,你穿红色,真好看。”   不知为什么,她好想落泪。   明明早已预料到今日的事情,可真到此处,满怀感动。   王二麻子上前几步,先将手里的红缎布的另一端给她,嘱咐道:“要拿好。”   “牵红,携手到老。”   四方盖头遮面。   “遮盖,后半生无忧,夫君相护。”   他一板一眼地说着那些古训,盖头下的庆脆脆啪嗒落了泪,乖巧地跟着他去了家祠。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王二麻子觉得后边的‘相敬如宾’不好。   明明是夫妻,怎可像宾客一般虚客套?   于是改道:   “夫妻对拜,相濡以沫。”   庆脆脆没忍住笑出声。   这四个字必然是他从别处打听来的,却格外合心意。   最后一声,声音因为激动带颤——“送入洞房。”   ——   儿臂粗的大红蜡烛燃在高灯架上,灯下妻子颜色娇艳,杏眼清澈如刚化开冰的浅溪,里面有一个小小的他。   睫羽就跟后山抓回来的花彘鸡尾巴一般密,一扇一落像是挠在他心上一般。   她必定是欢喜的。   明明只喝了一杯合卺酒,却好似灌了一坛子烧刀子一般热。   定是因为她梨涡太好看。   他下意识咽下口水,视线凝在近在眼前的红唇上。   “脆脆,我想....”   想什么?   庆脆脆让他如饿狼一般的目光盯着,呼吸都慢了半拍。   “我想亲亲你。”   只是亲亲呀。   她的心像是被猛地从平地拉高万丈,又唰地落回原地。   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期盼。   “那你亲呀。”   她闭上眼睛,小脸蛋冲着他的方向侧开,按捺住胸膛失去理智的心跳声。   呼吸近了   ...亲了...哎?怎么亲了脸,还亲了嘴呢?   嗯~~也不是不行。   哎?怎么压上来了?   好像...也不是不行   嗯哼~~~怎么可以咬人呢?   她轻轻哼几下表示不满。   这几下哼像是往干柴里扔了火星一般,顿时炸成漫天花。   庆脆脆努力挣开他压在头上的手腕,挺起腰杆去探悬起来的帘帐钩子。   却不知这动作比什么都诱人,是最热情的回应。   咿咿呀呀,呀呀又咿咿   帘帐终于落下来了,遮住满床春情。   屋外又是一阵春过   满枝头娇蕊承受不住这般卷,随其上下,不知是花贪恋风的刚猛,还是风贪恋花的清香,亦或是二者都有,难分难舍,缠绵不已。   这一夜,处处都是春。   作者有话要说:   三月三一应礼节源自百度百科,可搜三月三   《指挥使大人家的宝姑娘》【预收,文案如下】   小甜饼,破案故事   ——   北衙新上任的指挥使大人赵明湶近日得了个怪病——时不时梦到一个小姑娘。   主题永恒不变——论如何调戏小姑娘的千百种花招。   堵在墙角摸人家脸、趁人家睡着偷亲小嘴、装受伤求投喂、叫人家小心肝小宝贝、最后还将人困在身下酱酱酿酿....   赵明湶:“......”   这是他?他不信!   独身二十四年不近女色,果然于身心不利,是该寻摸个媳妇了。   文吏入门考试第一天,他无意路过,正巧看着院中一个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的圆脸小姑娘。   脚步一顿,盯着那张与梦中一模一样的脸蛋,陷入沉思。   答卷到手,看着上面驴头不对马嘴的话语,赵明湶眼风不抖地批了个甲上。   批卷官:“???”   不是说这位大人一贯不徇私、身正得连御史台那群铁牙笔吏都甘拜下风嘛。   是他瞎了还是指挥使大人瞎了?   ——明宝视角——   明宝打小有一个外人不知的本事,会做能看到未来的梦。   梦里的世界如现实无二,主题永恒不变——论自己的花样死法。   进京之前,多是些可避开的灾祸,她有惊无险地活到了十六岁。   进京后她发现梦境变得阴森凶残。   被匕首捅死、被绑上沉石落入深塘溺死、绳索绕颈悬梁吊死、灌了药毒死....   明宝哆嗦了一夜,决定投身北衙锦衣卫做个文吏护护身。   考中了!上值了!梦里的事情都发生了!可她却平安无恙,就是每次连累指挥使大人挡灾受伤。   救命之恩何以为报?   高大清冷的指挥使大人大笔一挥。   明宝翻开手中的折子,过半晌,小脸通红。   求婚书什么的,真叫人害羞呀。   ——   食用指南:   小甜饼,破案故事向,情节逻辑或有不足,介意勿入。   男女主双处,不重生不穿书,但是架明朝,锦衣卫官职排布参照明朝洪武年间,不考据不杠   故事存稿中,开更不断更,喜欢的话留一个爱的心心吧 第65章 .上工啦·   这一夜前半截,庆脆脆因为丈夫的不得其法笑出声好几次。   一部分是痒痒,另一部分是因为真的想笑。   原来他以为圆房就和那一次在镇上院子里一般,趴在人身上,闻闻蹭蹭,再换衣裳就好了。   床帐昏沉,只有夫妻二人,庆脆脆强压羞赫,软着声音教他何为夫妻敦伦。   起初浅尝辄止,后来渐入佳境。   庆脆脆心里感叹何为龙精虎猛,在这种事情上,男女天然在体力上分出高低。   一直到腰窝发酸,眼皮子打架,庆脆脆终于恼了。   “有够了没?放我活一阵吧。”   王二麻子哼唧一声,“求我。求我,就放过你。”   对此要求,庆脆脆一掌拍在他光罗的胸膛上。   被强抱起来后,揉着水雾朦胧的眼睛,在他耳边凑近,“夫君,求求你了。”   要命!!!   !!!   王二麻子长舒一口气,怜爱地将她散乱的鬓发顺在耳后,“困了,你就睡。我抱你去清洗。”   有他这句话,庆脆脆便像是被人下了昏睡咒语一般,眼皮一耷拉,陷入黑甜。   灶房一直温着水,王二麻子来回两趟,浴房中的水桶已经半满。   他用小被子裹着娇小的媳妇,听她在热水中无意识舒服地喟叹一声,又是温柔笑意。   服侍她睡下,他自己匆忙擦洗一番。   再一眼,天边已经透亮了。   三两次跑将院中的红布打扮都收起来,不然天亮让三叶子和下人瞧见了,脆脆会生恼的。   灯笼便不必摘,反正三月三是吉日子,挂红不算大事。   外头跑回来,身上有了寒意,他将外衣扯了,上床搂着香软暖和的小妻子。   庆脆脆正睡得热,察觉身后有些清凉,随心意往后一滚。手心热乎乎的,贴在这凉丝丝上真是熨帖呀。   王二麻子被胸膛上的小热手险些拽去理智,深吸好几次气,才平复下来。   阖上眼睡前,心说:脆脆醒来千万不要生气呀。   ——   日上中天   两个王眼巴巴盯着的东院门洞终于有了人影。   两人不知昨日内院有什么事情,不过被老爷下令:天打雷劈,也不能打扰夫人休息。   于是一上晌都轻手轻脚的。   终于盼到人了,王海和王丰急忙上前,“老爷,过两天就是开海祭的吉日,秦家来问是不是要随红封礼?”   王二麻子神清气爽,点头:“自然要随。家里生意靠海,供奉海神是应当的。”   但是怎么个随红封礼,他又不懂。   “稍等一会儿叫你们进来回话。”   他手脚麻利地接了一盆热水重新折身。   两个王对视一眼。   老爷今儿好像格外开心,跟白捡钱一般。   屋中   庆脆脆起身梳洗。   她润口蜜的时候才发现下唇上都是被啃咬后的破口,不由再次瞪一眼镜中的人。   镜中丈夫站在她身后,手握桃木密尺梳子,小心认真地打理她散在背上的长发,学着她旧日的样子,熟稔地挽好一个盘髻。   一抬眼,对上镜子中她的视线,笑道:“今天戴那支同心白玉簪子,好吗?”   她看向他小冠上的那抹白,“好。”   两人今日同色系的淡色衣衫,同款式的头面装点。   两个王进来,齐齐愣住。   王丰笑嘻嘻道:“老爷和夫人真是一对璧人,就跟话本子里说的神仙眷侣似的。”   王海不如他嘴巧,但也点头,“是的,今儿越发像了。”   庆脆脆看丈夫抿嘴乐的样子,一起跟着呵呵笑。   “好了,莫要贫嘴了。这盘子上红封礼,一张请神庇佑的帖文,一千铜板做十串,再加上厨上预备好的供品,你们两个跟着老爷一并送去海神庙中。”   两人应下。   庆脆脆叮嘱了几句海神庙的事情,送人出院子。   一直到那道依依不舍频繁回头的身影消失在山道,这才折身回家。   送了海神礼,海神祭典过后,家里就要忙碌起来了。   她这几天正盘算着今年的用工事宜。   上一世在县太爷后院,甚少有出门的机会。   但是主母白氏要照管生意,她跟在身边伺候,曾去过几次白家的染色料子工坊。   两大工坊占地足有一亩地,管事娘子、织工、布匠、小工、长工等,人员配置齐全,前后加起来足有四十几人,却不出乱子。   她觉得那样的工序若是套到家里生意上,未必不成。   脑海中只是一个雏形,所以更需要写个章程出来。   这之后,她白日全心想着生意用人事情,夜里过着没羞没臊的小生活。   一连三天,她终于吃不消某人没止尽的求爱。   于下晌放出消息,从明日起王家二房重新开始收海货。   这消息并没有惊得花溪村人多震动。   因为不仅王家开始收海货了,也有别村其他人家开始收鱼。   庆脆脆预料到了这种事情。   第一天收回来的海货只有三百多斤,全是靠着码头上的收鱼铺子进项。   她不惊慌,照样让秦家在距花溪村有四十里外的另一处码头买进铺子。   相较于花溪村附近的小码头,那一处码头才叫热闹,人流如织,每日出海的船有成百上千只,且海货量更是无法估量。   家里的骡子额外拨出三头分到那处铺子,且寻到镇上车马行买了大轱辘的轮子车架,运货行山路更是不费劲。   人若是走山路,来回八十里,再背上沉甸甸的两担子,用不了几年就累出一身病。   但是有了骡子车就不一样了,一辆骡子车来回不过两个时辰,赶时间一天能走两遭,一次就能运上千斤的海货。   杨厚德有之前收海货的经验,自然是铺子里的大管事,照着之前的章程立规矩收小工,还教秦大郎如何在铺子里统管一切。   秦家另外两个儿子则是管着骡车送货。   新铺子买好不过三天,第一批骡子车就已经出发到了花溪村。   秦家二郎三郎长鞭子驱赶着车驾进村的时候,引起一阵阵围观。   人人惊呼王家这生意不仅不会受到对家的冲击,只怕是要往更大做了。   头一回就送回来两千斤。   幸亏庆脆脆有成算,将柳大柳二叫回来照管,同时还让两个王上手算账,前后入库给条算账,忙活了大半个时辰。   庆脆脆想了想道:“两千斤海货的收银加起来有五十多两,你们两人头一遭走,我不放心,叫柳大柳二一并跟着。”   秦二郎将盖了戳子的入库条子收好,道:“东家说得对。我和三小头一回走货,就害怕出闪失了。有柳大柳二两位在,我们也放心。”   这当口,骡子也歇好吃饱了,很快四人上车出村。   两千斤的海货,可得忙活一阵。   这几天马婶子和钱婶子都来上工了。   再加上庆母和胡娘子,还有小芬娘并几位相□□人的帮衬,腌制料理上架越来越快。   庆脆脆有心提拔钱婶子和马婶子做管事娘子,一边教会她们腌制海货的小秘诀,另一边也说些经管生意看人做事的原则分寸。   钱婶子家远,越做工越上心。   明眼人都知道王家二房的生意了不得,她眼看东家在教她和腌制海货没关系的东西,便知道自己是要被重用了。   年后正月走亲戚,他们村有个妇人嫁到花溪村,走娘家的时候说的最多就是王家二房多么了不得,拉扯村里不少人家。   而且跟上王家做事,时间越久还给升位位呢。   杨家改了名字那小子现在一月给工钱二百三十个铜板,逢年底还给三两的大红封,平时经管好也时不时有赏钱。   杂七杂八一算,一年下来二十两银子绝对是有的。   她不图二十两。   月月有进项,一年能稳定给钱,她就知足了。   于是下工回家的一个晚上,她下定决心要搬家。   她当家的是猎户,腿好以后走路一直跛,要不是婆娘年前在花溪村上过工挣了些小钱,这个年估计一家人都要在冷风中过了。   听了婆娘前后一鼓捣,心里也起意。   “搬迁不容易了,咱们这一家四个,去那地方连个屋舍也没了...”   钱婶子有主意,“没屋舍不怕,就跟守院子的佃户一样,咱们也垒竹屋,挣上一两年钱,再垒泥盖新房子。”   她心说未必用上一年,只要今年跟上王家走,一家四口搬过去,她男人不笨,也会做事,大闺女也能干。   以前家在外村,她不敢放小儿子一人在家,但是搬过去就不怕了。   到时候一家三口都上工,一天少说有五十铜板。   一月就是小一两,一年就是十二两...   哎呀,不敢想了,越想人都要飞起来了。   “那人家村凭什么要咱们?你是女人家不知道,花溪村很排外的....”   钱婶子摇头,“不一样了,现在花溪村没地或者地里没事干的人,都在王家二房的院子做事了。我看还有隔壁村的不少人了。”   她一咬牙:“大不了咱们就像柳家兄弟一样,良身变奴身,签年契书,成了王家的下人,管他们村排外不排外。”   她男人还要再说别的,钱婶子却已经拿定主意了。   第二天钱婶子早早出门,赶在上工前要签卖身契。   庆脆脆千推万让,听她说了万般理由,最后只好道:“你先起来,万事得先去里正那里。若是村里愿意接纳村户,你家也不必卖身。”   好容易劝钱婶子改了主意,庆脆脆和她说好,今日下工后去里正处。   三月中,日头放晴,佃户家男人们已经下地烧草木灰养肥地。   快到辰时的时候,先后来了两批人。   一批是年前给王家盖房子的工匠,另一批是村里要上工的妇人。   上值有讲究,凡是来者,不管男女更换工服,覆面巾。   晾晒院子中原本住人的屋舍都成了换衣处,每一个上工的人拿钥匙绳子,原本自己的东西缩在独有的箱笼中。   上工的服装是庆脆脆提前在镇上衣铺定好的,粗布料子,寻常农人家样式,但是没有深袖和袋子,光整的一身。   这样统一服装,一是为干净,二则是为了防备某些上工人手脚不老实。   而且为了核验成品,每一人领受海货的箩筐都是按照编号来。   从领到上架都是专人的存处,绝对不会混乱。   庆母为了这其中的巧思处赞叹不已。   庆脆脆道:“这一批都是村里的人,手脚干净我都信任,但是往后生意往大做,花溪村人手不够,肯定是要去其他村招人手的。”   庆母看了晾晒院子不远处忙活上架的工人,“那是盖工坊的?”   庆脆脆点头。   这会儿正是日中,做工的人都下值往家去了。   唯独工匠们不愿意歇着,热火朝天地赶工呢。   新的工坊特意选在地势高四周开阔处,院中请木匠做成高低相间的架子,到时候就是一个大的晾晒场。   三月初第一批海货足有万斤,适用于江州口味的只占了一千斤,剩下的全都是按照新方子调配出来卖往外地的海货。   算来,丈夫和请来的车马行走了五天了。   应该快要回来了。   按照当时的契书送货收钱,这一批纯利润足有千两。   有了今年的第一桶金,不管是工坊亦或是收货都敢放开手脚了。   要知道新的码头上收货若是不设限制,一天能送回来四五千的,完全超过自家生意所能承受的范围,故而每日收够两千斤便收手了。   想起杨厚德昨日盘账时,讲述起每日收货码头有多火热,庆脆脆低头一笑。   “我瞧着你院里后头都是坛子,那是什么东西?”   庆脆脆道:“青红酒和米酒,再过十来天就能启坛了。到时候镇上那几家生意就是降价挤压,我们都不必怕了。”   许是王家收海货的动静大传了出去,镇上几家生意竟然联合一块,所有海货齐齐降低了二成出售。   这几天大海铺子里的流水账目确实难看。   她昨日盘账,账上能用的银子不足百两了。   去岁挣了的八百两银子都花出去了。   不过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外地送的那批货收好,便无大碍。   正这么想着,见坡下王丰脚步匆匆地往这处跑来,近前开口喊道:“夫人,老爷回来。”   庆脆脆笑意刚弥一半,听他说完下半句话,脸上顿时一白。   “老爷浑身是血,像是受了重伤。夫人,你快去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指挥使大人家的宝姑娘》文案开,求预收哦 第66章 .路见不平·   “我嘱咐过多少次,说话做事须得谨慎,万不可因为丁点风吹草动失了冷静。你都在家做了多久,怎么还是如此鲁莽?”   这是庆脆脆第一次发脾气。   王丰并王海跪在一处,乖乖低头听训。   顾忌着屋中丈夫刚喝药睡下,庆脆脆长呼一口气,道:“出门上工吧。下晌上工,凡有人打听就照实了说,老爷只是轻伤,过两天就能伤好。”   “是,夫人。”   出了东院,王海看向身侧的王丰:“长记性了吧?下次还敢犯不?”   王丰先前因为犯错哭过,嗓音干涩,“不敢了。是我错了,连累你也挨骂。”   两人凑在一处,虽不是亲兄弟,情分未必比真兄弟差。   王海知道他是跳脱性子,说的好听是没长大,心性不稳。说得难听就是莽撞,最容易犯错,不堪大用。   往日留着神,再三叮嘱,今日不过让他传个话,闹出这么大的乌龙。   他回头看一眼北屋子,“里边那位是咱们老爷的救命恩人,伤势比老爷还重些,你勤快些,好生照料着。”   算是弥补。   王丰乖乖地点头。   “我先前瞧着老爷那一身血,当真是吓傻了。幸好大部分都是这位武人的,若是真落在老爷身上,夫人得多伤心呀。”   王海想起夫人踉跄跑回来时候的苍白脸色,还有哆嗦得不成样子的双手。   赞同地点头。   两人一路说着小话,不过半盏茶就到了上工处。   换了衣裳出来,外边院子已经站满了要来上工的人。   王二麻子一身血糊糊的从外边骑高头大马进村,没过多久就传出是遭了山匪抢劫,险些丧命的事情。   逢人打听,王海直言道:“是遇上了山匪。不过老爷得一武人相救,只是腰背上被划开一道小口子。大夫看过了,没什么大碍,过上两三天便能下地了。”   ——“哎哟哟,这贼人世道,好端端的,怎么就遇上了山匪?”   ——“王海,知道你家老爷是在哪一处碰上的不?我有亲戚是走商,若是有个准,我好去报信。”   王海摇摇头,“老爷没说清。不过明儿人醒了,我帮着您问问,一定早叫您知道。”   来上工的不过七八个,议论声却有四五十人的热闹气,幸亏这些人更衣上工后便老实许多。   有庆母和钱、马婶子在此处招呼引着,这一天的生意总算没有出错。   天色昏黑的时候,庆脆脆便来了   她面上客套地同众人说话,不过眉眼之间隐带忧色。   “王二家的,莫难过。老话说,花钱消灾。王二麻子身上的银子没了,但是命还在。人活着,多少银子都赚得来。”   “对,对,对,这话顺耳。王二媳妇,要是生意调转不开,这几天的上工钱就不急着开,大不了咱们几个陪着多辛苦上几天,等再一茬的货下架卖了,一并结算。”   “哎,赵三家的,你这话倒是不错。难得见你不抠门。”   众人哈哈哈笑。   庆脆脆看一眼那个被众人闹笑的妇人,心底都是感动。   她没想到这些妇人竟能说出推迟发工钱的话。   丈夫临睡过去之前都说了,海货顺利出手收银,只是归途遭到山匪强盗。   明面上的两百两银票都没了,但是被他缝在贴心口内衬的剩余八百两还在。   庆脆脆摸着被他心口传热的票子,呜咽地哭了许久。   八百两又如何,哪里有他周全重要呢?   妇人看她又要落泪,顿时凑上来安慰宽怀。   “王二家的,人没事是顶顶天要紧的。咱们一个村的,去岁跟着你家沾了不少福。眼下要是你家难,大不了我回去跟当家的商量,这七天且当是白干。”   庆脆脆连忙道:“婶子莫要这么说,正因为是一个村里的,大家热心肠,我却是不能白占大家便宜。工钱必定按照应允的那般,如期给大家。   方才落泪,不过是心里感激,能有婶子们照应着,是我二房福气。”   同舟共济的恩情,她今日记在心里了。   几番说和,终于下值。   庆脆脆来一是为了安定人心,二是答应了钱婶子的事情。   钱婶子不想东家还惦记着她这点小事,连声说不着急。   庆脆脆:“说好引着您去里正跟前的,哪能毁诺。走吧。”   如此,钱婶子便不再推辞。   从里正处回来已经是大黑天,庆脆脆留钱婶子住一夜,钱婶子推说家里还等着回信呢,于是辞别。   临走前丈夫已经清醒,庆脆脆到家的时候正看见他趴在小榻上,拨拉算盘珠子,“怎么?是哪一处算错了?”   伤在背上,足有两匝长的伤口,王二麻子一挪动就抽得疼,微微偏开头,“没算错,就是可惜那两百两银子。”   庆脆脆伺候他喝了一碗蜜水,安抚道:“要我说,那两百两花得对本,若不是有那两百两,山匪也不会放松对你的警惕。”   一想,也是这样的道理。   王二麻子攥着她小手,贴在自己脸上,“谁料想青天白日就有匪贼,那可是赤条条的大路。幸亏有义士相救,不然我未必能安然回来。”   那一日自己趁山匪拿了银钱欢喜,守备松懈时候连骡马都不要了,转身就跑,就在力竭要被赶上的时候,自前方来了一匹疾驰的高头大马。   马上人一把长刀使得虎虎生威,被十数人围在中间也不落差,若不是背后冷箭,输赢难定。   想着那般惊险的场景,王二麻子道:“若不是我生得腿长,看他情势不对,趁着空口翻上马,只怕我和他都要折在那处。”   村里人常说长得高是命不好,一顿饭比常人吃得多,一件衣裳比常人费得料子多。   且看这时候派上用场了吧。   庆脆脆听他讲起其中惊险,心里忽上忽下的,“这一遭后还是去庙里拜拜菩萨吧。”   王二麻子点点头,不过他也有担心的事情,“你说那大路都有贼,以后送货可怎么是好。”   花溪村往北便是东州,是中原偏东的州城,对于海货生意需量很大。   其实往北有水陆两条路线。   但是海货干的生意最怕受潮,一但沾染水汽,再加上层层堆积,必然是要发臭沤酸的。   故而只能走陆路。   庆脆脆看他陷入沉思,打断道:“这些不着急,大不了寻上镖局。咱们利润少些就是。万事留后再说,王海在灶上熬着药呢,你先把伤养好。”   说了这许久话,王二麻子也累了。   于是点头应下。   看他喝药睡熟后,庆脆脆将薄被盖在他背上,这才出门。   王海一直在旁边守着,见夫人出来,上前来,“夫人,北屋的贵客刚醒了,方奴做了面送去,这会儿正吃着呢。”   庆脆脆三两步去了北边,只见昏睡许久的汉子已经套上外衣,正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前,端碗将最后一口汤喝光。   而后满足地长叹一声,“香。这面,真他娘的香!”   一抬眼看见从门口进来的俏丽妇人,急忙起身拱手,“在下河州随阳郑大江,谢夫人救命之恩。”   庆脆脆避开他这一礼,忙道:“该是某家谢您才是。若不是有郑义士相救,只怕我夫君难逃山匪之手。您快快坐,无需客气。”   郑大江也不虚假客套,让坐就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应该的。你家汉子可还活着?”   庆脆脆:“尚安生。有您护着,他只背脊伤了些。您身上伤口?”   郑大江毫不见外地扯开左肩衣裳,露出伤口包扎处,只见上面湮开一团暗红。   庆脆脆瞄一眼便快速转开视线,“这是动到伤处了。您还是上床歇着吧。大夫说这伤口没伤着筋骨,只是那箭上被涂了蒙汗药,发作起来,您才昏睡的、”   “怪道战到一半觉得头昏脑涨。原是那贼子使出诡计,如此便更留不得了。待我驱马片刻,将其一窝捣毁了,再来同你家叙话!”   说着话,人在屋中逡巡片刻,寻到角落处的武器包裹,不顾庆脆脆和两个王的阻拦,牵出自己的黑马。   长刀鞘在马上一拍,不过三两息,便消失在花溪村外。   庆脆脆:“......”   两个王:“......”   王丰揉着方才因拦人而挨了一拳的肩窝,呲牙咧嘴道:“这人怎么说风就是雨,醒来不问问在哪儿,先开口要吃的。吃了还没说几句,怎么就又奔着狼窝回去了?”   庆脆脆只能归于此人直心肠。   习武之人嫉恶如仇起来真是大开眼界。   她也不敢真放着恩人一人奔走,让两个王骑骡子快去镇上,招呼上柳家兄弟,往北边追上一程。   人家是马,自家是骡子,怎么两相对比。   等到再见到这位郑义士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快要天黑了。   庆脆脆匆忙迎出门,见几人安然无恙,顿时放心。   “义士,便是再想为民除害,都得先保全己身才好,您这伤势....”   郑大江哈哈一笑,浑不在意地在自己肩上拍了拍,“都是小伤。对了,劳烦夫人预备些饭食吧。在那贼窝三进三出,累得五脏庙.....哎哟哟,这是哪家来的天仙女呀!”   庆脆脆顺着他话音往后看去,只见庆翘翘慌张地从院里逃窜向外,在她身后是三只半大的长颈大白鹅,呈攻击姿势,一路‘呱呱呱’地将人撵出来。   庆脆脆:“???”   天仙女是说谁?庆翘翘?   作者有话要说:   改名字,换成《嫁给一个穷小子》觉得如何?   真诚求爱的回复。   别逼我求你!   :) 第67章 .修建新大坝·   ‘小仙女’庆翘翘对庆脆脆家这三只大白鹅毫无好感。   不就是趁着小畜生睡着的时候故意在它们面前跺脚嘛。   这都过去半个月了,怎么还记着呢?   忒小气了吧。   方才躲闪不及,被其中一只白鹅啄了下腿弯,她不敢再正面刚,一边往外跑一边喊:“庆脆脆,管管你家的鹅。”   听了动静出来的三叶子及时拦住白鹅,第不知多少次劝人,“翘翘姐,你莫要再撩逗了,不然每次都要挨啄。”   庆翘翘回头冲他吐吐舌头,明摆着并未上心,一扭头正正瞧着庆脆脆身边有个比王二麻子还要高大的虬髯汉子,虎目如铜铃,怪生生地盯着她。   见她回头,脸上露出一个凶横的笑。   庆翘翘有些害怕,前不好进院子,大鹅跟守卫似的,在门口堵着。   只好靠在庆脆脆身后,借着她遮挡,“那人谁呀?怎么瞪着我不放?”   庆脆脆客气地同郑义士笑笑,眼尖已经看到对方面上一抹红。   这是害羞了???   “救你姐夫的大恩人。大约是喜欢你吧。”   庆翘翘:“!!!”糊弄鬼呢?   谁喜欢人是这么个盯法,瞧着像是自己杀了那人一家,恨不能吃了她。   “娘让传的话我带到了,我走了。”   眼巴巴瞧着姑娘家走了,郑义士遗憾不已,不过瞧着这妇人和那姑娘方才叨咕耳边话,于是问道:“方才那姑娘是夫人什么人?年方几何?可曾许配人家?高堂是否健在?可有心仪男子?对未来夫婿可有要求?”   庆脆脆微微笑:“还是进院子再说吧。我当家的今天能下地了,想当面跟您说声谢。”   心说:可真是个着急人呀。   家门口道上已经有村里人在看热闹了。   庆脆脆冲那处笑笑,示意王海在前给义士引路,落后一步问柳大:“在哪儿追上人的?”   柳大拱手道:“郑大哥马行快,我们撵上人是昨日破晓,就在当初截老爷的山脚下。郑大哥和官兵一块下来的。”   “官兵?”   柳大点头:“是临海县的官兵班子。一衙领头带队,说是奉了县太爷的官令来剿匪。”   他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小的打听了,说是那伙山贼之前劫了白家的拉布车队。”   白家的?   庆脆脆心说:那正是赶上好冤家了。   万幸有官兵在,不然这位郑义士一人单挑一个山头的匪,未必能全身而退。   她吩咐柳家兄弟去灶上吃饭,进到北屋正听义士侃大山,说自己是如何在贼窝中杀进杀出。   待二人说完,庆脆脆道:“郑兄弟是要归乡?怎会从那处路过?”   郑大江:“我本是南下投军伍的,奈何南地安生,无甚战事,服过军役后,便想着来临海一带看看。听闻东海有倭人上岸做祸,意欲保家卫国。嘿嘿...”   庆脆脆听得心惊肉跳,“不知郑兄弟是听何处说了倭人上岸的事情?”   “在通县。”   通县?   距离花溪村不过四百里。   “那一处已经有倭人上岸了吗?”   郑大江摇摇头:“我呆过半旬,不曾见有倭人上岸。但是距离通县不远处的启县曾有过倭乱。”   倭乱是海边人最畏惧的事情。   倭人自东海外而来,生得短小,说倭人语言,但是残忍嗜杀,据传倭人不受教化,茹毛饮血,常食生肉,家中长亲一过六十便会被绳索捆敷,背到深山任由自生自灭。   探问过细节,确定临海县里不曾有倭寇乱,庆脆脆心里松一口气。   “郑大哥仗义出手,合该厚谢。若是您身上没要紧事情,不若在家中住上一段时间?一来将您身上的伤势养好,二来若是在家住着,也好叫我们好好款待,聊表谢意。”   郑大江觉得可行,左右他无处可去,不为着养伤,为了方才见到的那神仙姑娘,也想多留几日。   “方才那姑娘,是您什么人?....”   庆脆脆看他要将先前说的话再来一轮,急忙道:“是我娘家妹妹,尚未嫁人。郑义士,再多了,须得您去和我娘家双亲或是她本人问。”   郑大江自然晓得不出阁的姑娘不可过多在外言说,于是点头答允。   庆脆脆不意参与庆翘翘亲事,万般全由她自己做主。   留了人,便同丈夫说了几句,出门往上工院子了。   看时辰还早,尚未到中晌下值,于是拐去看工坊。   一过五天,按照庆脆脆要求,新的工坊都是两人高的砖泥墙,如今已经垒起了第一面,足有双百尺宽。   四面合围,之后开甬道,到时候管事娘子把持门户,上工的人按照次序领牌子做工。   她预备盖上左右两座工坊,全是晾晒台。   之前的四座院子,坡上两座,一是上工更衣处,结算工钱的总办事处。一则是专用收货、炒料、腌制处。   坡下两座则全改成烟熏处。   上工的人这一天须整日专于一职。   收货之人必须是会使秤杆且能算明账目的。   收货之时分筐,按编号交于料理工。   料理工经过淋洗、初步打理、上料工序,而后交于工坊处。   工坊处按照编码称斤收货,制定晾晒台子上架子。   最后收货,仍旧是对应编码斤两上账。   整个工序不过六道,但是庆脆脆却思索了好几天。   避开繁琐处,又要简化工序,同时也要规避上工人前后协助弄虚作假。   眼下只是雏形。   等工坊四月底落成,先试行,若是有不足之处,可渐渐完善。   盯了工坊地方,庆脆脆往晾晒处去了。   正好遇上钱家当家从后山下来,一儿一女凑在身前帮抱着一小捆竹子。   孙里正答允了钱婶子的落迁,分到的房子自然也是当初佃户曾有的房子。   钱婶子嫌破落,一时拿不出更多的钱来盖新的房舍,于是求了庆脆脆的恩,在坡上晾晒院子的后边落地盖竹舍。   庆脆脆看他们一家忙活,也不多打扰,指点了几句当时自己家盖竹舍用的巧法子,便走了。   上晌收回来的鱼已经全都料理妥了,日头正盛,庆脆脆进院的时候正巧听众人凑在一起说临近发生的几件大事。   闲了,庆脆脆便不过分拘束。   看一个婶子因自己到而推搡旁边人,示意她别说话了,笑笑:“没活计的时候,婶子们用不着绷着,起来走动一番或是喝喝茶水,碍不着什么的。”   这里边有些是比她长一辈分的,有些是和一辈的。   但是能来上工挣钱,是体面,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到的。   东家这么说,不过是心善。   要是她们仗着主家好真敢发懒躲活计,那可是要被辞退的。   又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庆脆脆自然懂众人的心理,于是提了茶壶给添水,“眼下半条鱼都没有,若是不说话,可不是要闷死了。方才听,是说要建大坝?”   马婶子最先从小墩子上起身,“可不是说大坝的事情呢。东家,你也听说了?”   早前庆脆脆来,就是替她娘传话,说是临花村外家那一处听了消息,有朝廷工部的郎官去他们观河道了。   说是要修建新的大坝。   瞧那位置大约就是在临花村村东往北三里外的大峡谷处,水库大概就在花溪村往东的那块洼地。   说巧不巧,秦、王两家去年开垦出来的二十亩荒地和那水库紧紧挨着。   马婶子说的和她娘传达的差不多,“东家,那十亩地开得真是时候,要不说好人有好命了。   我当家的昨儿从庄稼田回来,说是旧大坝让冲毁得不行了,所以朝廷才重新盖新的大坝。以后还要给更河道呢。到时候咱们花溪村就不是光村西肥了。”   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一但该河道,新河落址能决定很多,尤其是田地的命运。   开春了朝廷的人才到,其实只是过过场面。   大坝位置等重要事宜,早在去岁冬天就定得死死了。   上一世,庆脆脆曾见过白氏屋子里有一张很详细的县志图。   那一条新河流经之处用红布缝制,来回好几次,自然而然就记在脑海中。   想到白氏提前就将新河流经处最适宜种地的上百亩平原地收入囊中,庆脆脆不由感慨。   一年知县官,万两雪花银。   此话果然是真的。   说着清闲话的当口,院门口姚家佃户探进身子寻人,庆脆脆便起身出去。   “东家,春日翻地沤肥已经差不多了。俺们这些人是来跟您商定下要种些什么。”   庆脆脆左右看看,示意往坡下走着说。   “你们是农家汉,对地里收成应季应该是最清楚的。你们有什么成算?”   姚老爹道:“北地和南地的庄稼种子期不一样。再加上东家那十亩地是新开出来的,肥力也不行,今年要是种水稻谷,怕是收不了多少。”   庆脆脆对庄稼地的事情一问三不知,示意他继续。   北地人自然对北地庄稼更了解。   姚老爹建议:“那十亩地是在山阴处,最热的时候日头也就晒上两个时辰,俺们是觉得种荞麦好。”   “荞麦长期短,两个半月就能收一茬。这种庄稼耐不住热,喜欢凉爽天和水。俺们不怕出苦力挑水,精心伺候一茬,不愁长不好。”   从这几天已经看得出天上日头热得不对劲了。   庆脆脆也不知农官所言初雨水要到什么时候,道:“四月初下种吧。这几天你们就多挑水灌地,把那地润得底下湿漉漉的。”   姚老爹心说晚上半个月也耽搁不了什么事情。   “四月种下,等到六月底收了,还能再种上一茬黄豆,正好十一月收起。”   他们从镇上走过几趟,发现南地的稻米没有荞麦面和黄豆价钱高。   再加上地里肥力确实不足,正好种交/配种两类,土地都是种肥沃的,今年不指望收多少,全是为了来年打算。   且听村里说新的大坝改河道。   明年新河一流,地里灌水成水田,正好用来做大收成的米种。   庆脆脆赞同他们的打算。   地里的成算落定,到家时候也快要晌午了。   庆脆脆惦记着家中丈夫的伤势,还要招待郑大江吃饭,便不再折返上工处。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官家太太·   这世上的事情有的时候是早有预谋,就像自己要嫁给王二麻子。初时是为了报恩,收魂骨的恩情比天大。后来生了情,情比天高,情比金坚。   但有的事情又叫上天注定。譬如庆翘翘和郑大江的婚事。   天转日变,一转眼就到了四月底。   明儿就是新工坊炸红鞭的日子,后晌报名明日上值的名册单子已经成了,庆脆脆正着手分配人手,道:“庆翘翘也愿意?”   庆母回忆着大闺女说的算盘扒拉要诀,正慢吞吞地对照着册子,“她怎么不愿意?那郑家汉子长须一剃净,瞧着就是个英武人,那眉毛、那眼睛,可不是个周全?”   村里人不会用什么花里胡哨的词语,郑大江性子急促,架不住这人生得周正。   有胡子的时候,大眼一蹬,那是凶神恶煞。   剃了胡子,头脸干净,再换上一声体面衣裳,打村子里一过,老婆子大媳妇小闺女多少女子偷摸瞧了偷摸笑。   不是没人动心思。   尤其是打听了这人一身不俗武艺,还是行伍出身,良籍人,若是能够嫁给这样的人,在村里安上一户家,把力气的汉子迟早过上好日子。   其中最以庆家二房最积极。   眼瞅着年一过,庆柳亲事半点都没着落,十七的大姑娘了,再耽搁可就成了赖在家里的老姑娘了。   “二房那边的,眼看着要给你堂哥寻摸媳妇了。论是哪户好人家知道婆家还有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子是愿意的?”   庆母盘算了大半天,得出来的数终于对上了大闺女给的答案,心里不由开心。   终于有心思说闲话了,“你二婶娘真是个糊涂的。郑家郎多俊的一个娃,凭啥要庆柳那个懒货?偏她还自觉是村里的稳当户,打量着郑家郎不知庆柳品性,哄得一个白来的女婿呢。”   庆脆脆瞧她娘眉眼之间的得意,故意揶揄她,“你这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二房也不黑心,不是说要给八贯的嫁妆了嘛。”   “八贯怎么了?那是个什么钱?”   庆母挑眉,“我翘翘十八贯都掏得出来。”   有钱的就是横。   庆脆脆含笑不语。   庆母也乐呵,知道大闺女是顺着话音陪她一句,“你是没见着庆柳走那三步路,瞧着叫什么人捶了一顿,晃晃荡荡的,犯羊癫疯了?”   不怪她生气。   郑家郎心眼里都是翘翘,人自己不内敛,当众表过心意。明眼人知道了心思就罢了,偏二房个没眼色,花红柳绿布将庆柳装裹成个江湖算命神婆似的,见天在郑家郎面前献丑。   那可真是献...丑!   一来二回,庆柳得不了如意郎君,心里气恼。   将郑大江堵在路上,当着多少村里人的面将庆翘翘之前的那桩伤心事张扬开。   因着这遭,庆母和二房撕破脸,将三宝安顿给胡娘子,上门揪着庆柳就扇大巴掌。   要不是孙里正出面讲和,那事儿还没个完呢。   自此以后庆柳怕是寻不到正儿八经的好人家了,不过,她本来也寻不到什么好亲事。   倒是郑大江听了那事情后的反应挺出人意料。   自来女子柔弱,有些男子自诩有风范,轻易不冲女子动手。谁知庆柳扬扯开嗓子,郑大江一拳头给了她个乌眼青。   事后庆翘翘寻到郑大江,隐去罪魁祸首,说了事情真伪。只说自己不愿意。   谁曾想郑大江跪在庆家门前起誓,保证一辈子不提她过往,后半生用命爱她护她。   然后两人的亲事就定了。   这还不算完,庆翘翘含泪应允的第二天,郑大江就请了媒人上门。   六十六贯的聘礼!   这可是花溪村上算到开村都没过的事情。   因着这体面的聘礼,庆翘翘成了这十里八乡有名的趁手媳妇。   外人只当郑大江是个能挣钱的,唯独自家人知道些门道。   庆母欢喜这门亲事,可心里又有些担忧,“你说汴京城七品官的孩子怎么就看上咱们这穷乡僻壤了呢?”   是呀,谁能想到郑大江竟是官家子。   不过,“人家不是说了嘛,祖上早早就隔断了,轮到他这辈也分家,他是家里不起眼的庶出子。人在哪里飘着无人搭问,所以算不上显贵。”   真要是家中在意,大好的儿郎也用不着单只飘出来挣军功。   正说着话呢,听外边一阵闹腾欢喜声。   这人不经说,一说耳朵烧。   进门的不正是眼巴巴看顺眼的郑二女婿嘛。   郑大江随着谷雨往东屋进,一进门瞧着未来丈母娘就是一个笑脸,请礼道:“出门数日,瞧着丈母娘气色越发好了。”   庆母哈哈哈大笑,招呼人快坐,这可是半子呢,“好好好,都好。这路上可顺当?”   他这一趟是押着新一批的海货出江州的。   算是护卫,庆脆脆给钱,人家不要,只说是给姐姐姐夫舍白工呢。   王二麻子慢了一步,先去净手后才进的门。   庆脆脆起身吩咐谷雨快去灶上预备着了饭食,早料到他们是这几天回来,原想着是大亮天进村,必然是赶急路归来的。   “都说了不着急,瞧你这一头汗。”   王二麻子憨憨笑,丈母娘顾着二女婿没事,他有香香软软的媳妇就成了。   “说定了明日是大吉利时辰,早些回来,也好帮衬着。家里好”   庆脆脆点头,“工坊落成了,新来的两个丫头也乖巧,眼里有活,我身上也松快不少。”   新买来的两个丫头一个叫谷雨,一个叫立夏。   一般十二岁,人牙子教导过,谷雨在厨间是一把手,立夏长于针线。有了这两人,家中活计摊开,还能照管门户。庆脆脆便省了照管家中的辰光。   夫妻凑在一处说些亲近话,不一会儿谷雨回禀称饭食好了,是要在东堂吃还是去北屋。   庆母急忙起身要走,“可不得留饭,家里三宝正是闹腾学走路呢,胡氏一个得忙活死。明儿大日子了再说。走了走了。”   庆脆脆也不是死留人,吩咐谷雨将便利的饼子拿了几张带上,如此众人便在北屋吃了。   饭罢进汤,郑大江谓足吃得香,又道:“等家里工坊上了章程,我便要去县里上值了。”   这可是头一回听说?   庆脆脆惊讶地看他,“县里上值?是寻到了什么差事?”   郑大江挠挠头,“不是什么了不得差事。原先我是在台州抚远将军跟前的,走前求了一封荐书。有了这荐书,投营从军或是去谋个小官都不是难事。”   她在未来的妻姐跟前有些害羞,“翘翘和我的亲事就在六月了,我总不好一直靠着王家养媳妇。所以往县里军户所走一遭,求了一个小旗的官当。”   小旗?这可是从八品的官员呀。   虽说是官品之末流,那在花溪村这地界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人物。便是里正见了都得跪下来磕头了。   庆翘翘以前总说自己要寻摸一个了不得的夫郎。   要么不来,一来就是个大福气包裹呀。   庆脆脆震惊过后便有些欣慰,“去县里好。你若是愿意在江州定户,将来咱们走亲戚也方便。如今家里有骡车,不过天亮天黑就到了。”   最关键庆翘翘能走出这不好记忆的地方。   她觉得郑大江这谋算未尝不是为了庆翘翘。   如此便更欢喜了,“成亲还是得在村里,到时候我这北屋子算做临时的喜房,三日回门了,你再领着翘翘去镇上过日子吧。”   能掏得出六十六贯的聘礼钱,必然也能买得起县上的一间小宅子。   又问,“你家中那边?”   郑大江浑不在意,“我老家只当我已经死了,用不着请人。至多成亲后请走商捎上一封信,如此便尽到礼数。”   他不在意,庆翘翘也不愿意白招来一个婆家压在头顶上,庆脆脆自然不多说。   只晚上歇下的时候,有些感叹:“先前还跟翘翘说今夏生意好了要在县里开铺子,到时候给她赁屋子住,也好避在村里,人憋屈。一转眼,人自己有福气,将来可是官太太的命呢。”   她并不是羡慕,只是感慨这命数真是难说。   原想着嫁给王二麻子要一辈子吃苦也乐意,后来富裕了,便心想着怎么也要比上辈子活得自在。   心里自在,活得有奔头便想着能拉扯别人,也不算是白活一遭。   从她起念嫁给王家起,跟在她身边的一事一物都变了。   这变中有苦难有甜蜜,哪里能不长叹一声呢?   她这一叹气,伏在她身上的人不乐意,委屈不已,“走这些天,你心里不想我吗?”   一不留神没跟上趟。   庆脆脆急忙回补:“想,想着呢。成日里想着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路上安生不安生?”   这哪是媳妇,分明是娘的做派。   可王二麻子就吃这一套说辞,停了一小会儿的动作又磨起来,起起伏伏还要表决心,“这一次回来一定要给你孩子。眼睛像你,嘴巴像你,鼻子也要像你......”   零零碎碎,庆脆脆听得耳朵生茧子。   每回来都这套,她心说:两个人的孩子,光像她,难道丁点也不随他这个做爹的?   分寸大的亲密地,王二麻子看她又分神了,索性将人烙饼子似地翻个面。   他把她当小祖宗一样伺候,管她心里想着啥,伺候好了,就能轮到自己享福了。   嘿嘿...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二三更大概是九点,十二点了。   感谢亲们的喜欢   还有   新年快乐!!! 第69章 .我是你长辈·   这一夜过去,从晨曦初露就知今日还是一个骄阳似火的大日头。   村里人家愁的愁死,无他,从三月起老天爷就飘过三两毛毛雨,地皮子就没润湿,就没了。   说没了就是没了,甭管是立春、雨水、惊蛰还是谷雨,老天爷不给甘霖,谁也没手段。   挨靠着河边的地便好些,早起灌地,天天累上,至少庄稼死不了。   那些地里不挨靠河水的人家没办法,要么走到村中间抬井水,要么就远天涉地寻河溪灌地。   可天不落雨,溪里又有多少经得起附近村落不停歇地掏。   天儿越发热了,一旦水能润几寸地,没等第二旦水挑回来,之前的又已经被贼老天干巴上了。   即便如此又能如何,一家老小指着家里地活,能不想法子嘛?   可村里一共两口井。   一口是在村中,那是公中的,养活着一村人的吃水嚼用。   另一口在村东往外。   这是一口新井,井深水多,一石头下去听不到落地音,至少能吃上三代人。   可那是王家二房牵头,附近几家合计掏了二十贯开凿出来的,道是一个村子的互相亲香,挑上一旦水也没什么小气的。可要是厚着脸皮一天好十来遭地挑水,自己也臊得慌。   更多人家宁愿多走一段路往村外的河里灌水,也不好意思见天挖人家的便宜。   偏就有那心里没数的。   秦婆子一出门正碰上王大家的又来,心里挂不乐意,“王大愣子,虽说这口井是你王家的名,但那是二房的。   谁家地里不缺水,二房十亩地也干,人家也不让佃户往这处来。你倒好,没点数!好几日不说你,是给二房小两口脸面,你别仗着附近人家好心便一直赖脸。”   黄氏拍拍丈夫的肩膀,向前一步,“二房和我们是一宗的。磕头上香是一个老子娘,别说吃几口水,就是占屋舍住进去又有什么不行的。”   秦婆子冷笑一声,“占屋舍?你个烂心肺的狗婆娘,还有脸在这说这种话?你试试敲门占一下,守门护院的扭送你下大狱!”   “遭瘟的老寡妇,一家人给当奴才,拿三两个铜板就以为自己是个款儿....”   ——   大清早外边就吵嚷,庆脆脆还没睡醒,咕哝地骂了一句,翻过身堵耳朵继续睡。身侧的王二麻子已经穿衣穿鞋。   很快出院子,“外边怎么了?”   王海就在二进门边候着,回禀道:“是您家大房的嫂子,在外边和秦婆子拌嘴,没说和到一处,先前动上手了。”   老天爷舍得热,地里庄稼却守不住这份辛苦。   眼看再过几天就是立夏,要是再没点雨花花,春种都得干死。   其实这会儿雨来已经错过了灌水的节令,春种的第一茬大多数都废了。镇上的米价飞了五成都不止。   不过是有人不甘心,地里干成一团,指望着东风刮刮,没准再来些雨水救回些来。   雨不来,地里干,人心也干燥。   这几天村里起过好几次争斗了。   小到你剜我一眼,我踹你一脚,大到祖宗仇怨,上下辈子的你长我短。   王二麻子听了王海前后一说,想了想还是出门了。   毕竟是因为自己亲兄弟,总不好一直回避着。   ‘吱呀’厚木门一开,他一出去顿时怔住了。   好家伙,这前后什么日头,净堆在他家门前闹腾了。打眼一看,半个村子都在这处看热闹了。   也不算看热闹。   一部分是听了音儿往这里来的,还有一部分是来看贴在王家外边上工名单的。   王家这两三月花了大价钱,又是灰色砖头,又是黑泥抹墙,占地足有一亩地大的两座工坊了,可不是小意思。   工坊一落成,先前模糊传出王家二房招日工的消息终于落地了。   真的,王家工坊要招日工了。   不,应该说是王家二房工坊要招日工了。   按照规矩,提前一天递上名姓,第二天天亮在王家外头看自己名号有没有被录上人家名册。   但凡录上,辰时中上工,午时中下工。下晌未时中上工,酉时中下工。上工四个时辰,规定的活计做完,每个时辰给四个铜板。   人人抢着要去。   不管家里地好赖,上工一天十六个铜板呢。那可是一斤肉呀。   这不,一夜睡不成,早早睁眼往村东过来,名册单子没见影子呢,先看了一出好戏。   见王家开门人出来了,围着看热闹的人都回头看。   被自家人拉扯开的黄氏和秦婆子各有输赢,身上衣裳泥点、脚印、头发散乱。   秦婆子一把年纪了,和一个小辈打在一起,且还是东家连着血脉的兄弟房,心里发虚。   谁都知道王家二房和大房就脸面上过得去,但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秦婆子不想和王家大房闹大,让东家夹在中间不好做事呀。   她最先张口,算是给台阶:“是我老婆子心火大。都是一个村的,吃井里一旦水罢了,今儿就算了吧。”   她要散,黄氏却觉得人一多,撑腰顶理的来了,越发上劲。   “我是他二房的长嫂,吃井里几旦水,那是二房孝顺的。由着你老寡妇叫脸,没羞没臊。”   她抬手抿鬓边的乱发,神情得意,“孝字大于天,我且问你,二麻子,嫂嫂和你大哥用这井里的水,能还是不能?”   大房手里原本只有六分地,但是去岁村里集中男丁将北边被洪水冲过的地挖垦一遭,又到手成了三亩六分。   这么多地,原本靠着北边坝上能养得水田饱饱的。   谁曾想朝廷换脸,竟是要重盖新大坝,如此旧大坝就被占据地里优势的上游村给截住了。   上游村是大村,他们每年都争不过去,更何况今春又是个小灾年,更不会分出细流给花溪村。   村里是口老井,吃了这些年,没个三两日就让众人捯饬干净了。   没得法子,只能等上一夜,然后再慢慢回水。   不少人歇了心思,都去后山架水。那是野溪谷,水短缺不了。   就有一个不好处,太远了。哪有从村东这口新井上便利呢。   来回能少走小两里地呢。   黄氏心疼丈夫,自然就把主意打到这口水井上了。   村里人人都知道新水井是王家二房牵头,出了整整十贯钱呢。   她沾不上二房的光,用上几旦水总不能说错吧。   她也机灵,知道孝字顶天,所以张口闭口都以长辈自居。   这样不算错,毕竟王家顺辈分来可不就大房最大嘛。   王二麻子才不吃这套,搂着媳妇睡回笼觉被搅扰,再一看又是这黑心嫂子在搅屎,就差抡拳头捶人了。   “大嫂子,你娘家去岁借了钱没还呢吧?那时候可是没分家,那银子里有我一份。大嫂既然是长辈,总不好贪占我小辈的便宜吧?”   这是脆脆教给他的巧宗。   别人用名号压人,那就反压回去。   黄氏用长辈说理,他就用长辈顶回去。   这世上谁不生了一张嘴似的?   黄氏不想他说这话,先是快速看一眼丈夫,果然见他又皱眉,急忙道:“说什么我娘家借钱,那是孝敬。你别扯话,就说我大房作为长辈,能不能用你这井里的水?”   “你和大哥是长辈,自然是可以用的。”   人群中有人赞许地点点头。   这二房小子还是懂礼数的,上不言,下顺孝嘛。血脉大恩情,孝顺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却听——   王二麻子眨眨眼,“这井要是全由我二房掏的也行,您别说一旦水,就是掏光净了也行。孝顺嘛。但这井不是我一家出钱修的呀。这跟前的秦家、朱家、杨家、赵家、还有十来户人均摊过钱。   您占了二房的份便占了,大不了家中一日不吃水。但是你占了别人家的份,我便是不能替您应承的。”   他口口声声都是‘您’,说的情理却不客气。   秦婆子也听出话音了,顺着儿媳妇搀扶拍拍腿,“二房人口多,昨儿挑了四担水用,你大房来来回回不作声,却挑了二十担。这是家里养了个水神仙呀?”   ——“什么家里?王大挑了都送到地里养庄稼了。”   ——“后山没水不成,这吃喝用的甘井水灌地,不怕天老爷下雷劈!”   ——“王大愣子,大老爷们懒死了,让你家豆豆少去嚯嚯庄稼,跟着你挑水吧。”   ......   被人挤兑,王大愣子也不敢搭茬。   在村里,一旦有了懒汉名声,那可是大事。   黄氏还想再说,奈何丈夫已经顺着人缝里跑了,只好讪讪地跟上去。   她心里是恨毒了二房的小两口,回了家里自然是一段苦水倒。   哪曾想,吃过了上晌饭,在地里料理时候却听了一道好了不得的消息!   她再稳不住了,也不管在家是怎么恶狠狠地咒骂二房的两个。   小跑着到了那两座大工坊跟前,将将好看见二弟妹一身气派的裙衫,坐着大四方凳子,身前是一张长木桌子。   她停一下,深吸一口气,心说一定要客气点,到了跟前一开口,语气却有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怨怪。   ——“二弟妹呀,自家的生意用管事娘子,你怎么也不说支应我一声?好歹是你沾亲的大嫂子,便是少给几个工钱,用着也放心不是。”   庆脆脆抬眼看她,唇边也带笑,却是最真诚的笑,“大嫂子,这活计您做不来。识字记牌点算,缺了哪一个都做不成管事。您要是想挣钱,今儿下晌报名姓上来,且看合不合适上工。”   黄氏气恼,“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庆脆脆比她还嘴巴快,“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嫂子,多少人都是按章程来,家里生意浅,都没挣上几个铜板。人不自助,他人不助。”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二次新年快乐的祝福送上   天冷,出去玩,记得多穿衣服呀(过来人的经验) 第70章 .忙活了忙活了·   看着大嫂子失望离去的背影,庆脆脆只是摇头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她择用工上值,一是看做活利索与否,二则是看嘴风牢不牢。   做活利索便能干腌制、晾晒的活。   嘴风牢靠便能放在炒料和拌料这样要紧的活计上。   这村里人家哪一家的汉子妇人不是能勤快做事的?但是在工坊是有工活量要求的。到点了,别人都下值完工,偏你一个还在赶工,可不就是该忙的时候偷懒了。   对于这样的人,用一次, 第二次算给机会。两次之后死性不改,便是他自掏银子求着,都不会再要了。   黄氏早些年苛待过丈夫和小叔子,但是分家时候相当于横断了情仇,不好再翻旧账。   她明面上不会妯娌撕扯,但大房想自恃长辈身份白占便宜,没门!   黄氏若是个肯的,只要投上名姓来,她会秉持公道录用上工。   毕竟生意场的第一条原则——不因亲而徇私,不因故而舞弊。   今日是工坊第一日上工,庆脆脆按照往日村里人在坡上坡下四座院子忙活情况,进行了预备。   常理来说,一上晌两千斤海货,分类坐筐。   有些直接清水淋洗,如珍鲍之类的,需要去腮肺,很快便能上架。有些则是淋洗甩干,然后腌料揉搓,再上架或是送到烟熏屋子。   一分筐活计便好做了,整个海货生意就像马车轮子一般转开。   一上晌料理两千斤,收货称斤两有王海和王丰,再加上丈夫和自己。若实在忙,柳大柳二也来接应着。   腌制工八个,三个专门做红糟口味的,一个做江州寻常口味的,四个做外地口味。   晾晒工三个,轮着分区上架。   料工两个,一个拌红糟的并江州寻常口,一个拌外地口的。   以前晾晒院子就在坡下,三两步就成,现在晾晒在工坊,需得有做抬工的苦力,来回倒腾,得有两个。   工坊一落成,那海货骡子又得多两架了。   来回一天往少了盘算都能有上万斤。夏日天长,保不准一天四辆骡车能收个万五斤上来。   所以她初初实行便是按照五千斤来招的人。   原本上工的人都愿意继续干,故而前十天每天都要额外的十五人上工。   工坊都是晾晒台,左右进,分区。   有四面密封的遮棚地,这是防着急雨,要将海货收回屋内。更有比一人宽的晾晒竹木架子,外边有帐篷似的顶,是为了防止蚊虫。   这工坊除了院墙值钱,就数遮挡蚊虫的细麻布花销得多。   马婶子是晾晒院子的大管事娘子,此时正引着上工的三个妇人在里边讲解上工的事宜。   守工坊门的管事要收货箩筐斤两,要上簿子记名,看每一筐分给了谁,一是要盯后续干活的好坏,二是后续下值还要和收货原数据对账呢。   这是顶重要的一环节,便交给了王海。   庆脆脆嘱咐王海几句便往竹院子去了。   到的时候正赶上钱婶子在给众人将腌制上的事情。   钱婶子受过她点拨,说话做事也照着步骤来。   “第一,先检查到你手里的货是什么样子的,若是鱼类,要看内脏鳞片可干净了?若是干净,好说,清水里荡一次。不然血糊糊的,闻着都不好,上多少料都没办法走味。若是不干净了......”   “第二,腌料须得谨记....”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可见背地里是费了心思的。   如今钱娘子的家舍便落在晾晒工坊的大后边,说是要和佃户一般,能在夜里给看个安生。不仅说,还不知从哪里捉来一只呲牙咧嘴的狼狗,瞧着就很镇宅子。   这时候的庆脆脆还觉得占了钱家的便利,月底结算工钱都要多给铜板,算做是看门户的工钱。   却不想以后生意越做越大,工坊连成一片片的时候,背后的空旷处一座座都是小院。   那时候也不是竹舍了,外人提起这一处都叫海舍。   农户人家叫庄子,海户人家倒成了海舍了。   且做后话了。   庆脆脆听了半晌,正欲转身,却见跟在钱婶子身旁的一个人扭头看了过来,先是愣下,而后露出一个欢喜的笑来。   庆脆脆点点头,示意她认真些。   瞧着她转过头,庆脆脆扭身,就见自己正巧站在门当口,丈夫正和柳大收整地方预备着接应海货了。   大日头,又是在做体力活,两人都是光膀子的吊衫。   她想了想,收海货的地方还是另外搭一面隔断吧。不然上工的人里若是有未出嫁的闺女,瞧着两个男人大膀子也尴尬。   其实村里乡下没那么讲究,农忙的时候谁家没个光膀子出力气的汉子?不过未免传出有伤风化的闲言碎语,还是预备着比较好些。   正出神想着呢,外边一阵清脆的摇铃铛声音。   这是骡车到了。   庆脆脆寻了一条缚带,冲里间钱婶子喊道:“钱婶子,货到了,预备着上工了。”   钱婶子‘哎’一声,赶快招呼手底下的人快些。   可不得快些,海货一上来,最是鲜活。   铺子里收回去宰杀、过头洗、再入筐,走山道这许久,有些早发臭了。   若是不加紧些,糟蹋得越多越不能用,这生意本钱就浪费了。   这是钱婶子头一日做管事娘子,心里早就成算,依旧还是紧张。   从第一筐海货进院子,她就扯着嗓子吆喝起来。   一直到这一批的全都分出去定了章程,匆匆喝了一口茶水,拽了矮墩子就往大盆跟前坐。   大盆最中间是料工刚倒进去的红糟料子,她将一侧的麻布表油布里子的手裹一戴,向前从最中间捞了一大团,欻欻忙活起来了。   她自己牟着劲儿做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哪一个做得不到位,直接指点。   三两轮下来,初上手的有几个就受不住一直弯腰揉搓,苦着脸说酸乏。   东家说了恩威并施,不能一味地压着人做工。   钱婶子看一眼辰晷,算计着时辰,于是道:“歇上一会儿吧。工棚桌上有茶水,起来松泛下。”   人群中有两三个是老手,做惯了活计,这一会儿功夫两大箩筐的珍贝出活,每人一大筐腌好的鱼能上架了。   往日钱婶子和她们是一边地位的,今儿人家是管事娘子,吆五喝六的,瞧着就得势人样子。   不过她们酸也没得别的说辞,谁让钱家这个从去岁就跟着东家做事了。   用人当然是用旧的好,毕竟有情分在。   且她们若是想像钱婶子一般体面管人,须得更上心。   东家说了,莫以为之前曾做过就自诩比新人强,要知道这本事不难,做上几日熟练了,大家都是熟手。   比这比那,还不如比较谁能坚持。   万不想哪一天也能混个管事娘子当呢?   庆脆脆正坐工台处给秦二写入库条子,听着一道小黄鹂般好听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   是珍珠表妹在和丈夫请礼呢。   小妮子一个,还学钱婆子请安的姿势。   她笑了笑,收回视线正好瞧见秦二眼巴巴地看着珍珠,于是笑道:“怎么?惦记着成家了?”   秦二嘿嘿笑,“没有。就是...就...没啥。”   他黑土蛋一个,哪里配得上那鸡蛋般白嫩的小姑娘。   庆脆脆取过红印泥,盖着戳子道:“昨日你大哥来过,以后送货不走银钱,只拿对文,他会每五日来对一次账目然后领钱。”   大哥走前交代过,说是这样防着被山道上的贼给盯上。   秦二点点头,收好对文,往外走的时候正好路过那姑娘的身边。   他刻意落得脚步慢些,却不想另一处上工地方的婆子喊声了,小姑娘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小跑开没影子了。   他有些遗憾,却听身后有人笑。   一回头见是东家在盯着自己,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一下看穿他的小心思。   他顿时红了脸。拉着满脸疑惑的三弟仓皇就走。   王二麻子见脆脆如此欢喜,道:“是这一回海货很多,怎么这样开心?”   在他心里大约只有赚钱才能叫媳妇笑成这模样吧。   庆脆脆道:“不是海货多,是喜事多。我瞧着村里很快就要说亲了。”   王二麻子眼神一亮,“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难道不是珍珠要说亲的事儿?”王二麻子看她一脸疑惑,解释道:“方才珍珠表妹过来,说是年后外舅家里开始给她相看人家。说相看了不少,但是没一个好点的人家。外家大舅母见天在家说,说得她烦,所以才来咱家上工的。”   原来是这样呀。   怪不得珍珠死活不要工钱,非说自己是白工,只求白日能上工就好。   工钱自然是要给的。   庆脆脆想想秦家如今的家底,再想想秦二的品性,倒是有心做一把红媒人。   自然也没多想,为什么一个表妹要和表姐夫提起自己的说亲事。   王二麻子见媳妇并不多问,只当是外家的事情不好干涉,于是便不再开口了。   方才珍珠表妹说起要相看了,脸蛋红彤彤的,小模样小眼睛臊气地看自己。可又说没什么好人家,顿时是一副要哭的可怜样子。   他心里觉得古里古怪的,认为珍珠表妹小姑娘家的,必然是想求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帮衬下。   不过脆脆瞧着没兴趣,那边算了吧。   外家的事情就让外家去操心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就发了吧。   等到十二点不就是明天的嘛。   ——   最后一波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带下预收啦   《娇软娘子是悍匪》   【本文文案如下,喜欢求个收藏的小心心】预收   万重山大当家昨夜大婚,突遭水匪夜袭,只得匆匆揭过盖头,尚未看清新娘面容便提刀下山迎敌。   怎料新娘子比他还勇,自嫁妆盒子摸出两柄紫金大铁锤,领着十个陪嫁丫头,一路杀下山,血雨腥风后半夜,以一人之力狂杀五十水匪,一战成名。奈何却被黑手暗算,一箭射中胸口。   大当家闻讯赶来,却见被传气绝身亡的新娘子悠悠转醒,水濛濛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落了两颗珍珠泪。   黄莺细嗓娇娇一唤:“夫君,阿溪的心口好疼呀~~~嘤嘤嘤~~~”   朱锦行双腿一软,险些跪了。   你们说这个哭成雨打海棠一般的软娇娇是他心狠手辣,以一换五十的紫金铁锤悍媳妇?   真的吗?我不信!!!   再后来这位软娇娇陪着他于乱世成就枭雄霸业,登九五之位。   她曾说,输,我陪你东山再起。赢,我陪你君临天下。   从落草为寇到天子之尊,这一路历经的背叛、鲜血、眼泪、屈辱,磨难将他锻造成最忠诚的无双宝剑。   阿溪,你可愿与我共享这江山万里? 第71章 .月底盘账·   四月最后一日,二房所有的生意暂歇一日。   这一天杨厚德、郝家舅舅(郝生)、秦大郎、大海铺子管事一应人等都聚在王家二进院子中。   庆脆脆并不摆县里贵太太的款儿,招呼这几位坐。   她于北屋当中坐好,其余人下首皆可落座。   不过说了让坐,各位不论管事还是长工等推辞,称站着就成。   主家坐是尊贵,他们站着是规矩,不可僭越了去。   庆脆脆并不强求,眼风示意谷雨去搬挪账本,“今年是家中生意做得的第二年,工坊刚将落成,尚是摸着石子过河呢。今儿叫你们来,一是说定些规矩,二是盘盘账目。”   “是,东家。”众人齐齐应声。   庆脆脆看他们面上都绷着,缓和一下,“说来都是仰仗各位在外边奔波,这生意盘子往大了做,就得各处都齐心。以后就定每月最后一日都是盘账汇总的日子。只要没到休工大节庆,咱们都来碰碰头。”   ......   如此杂七杂八说过,大上晌的时候就过去了。   庆脆脆对过账目,又将铺子里遇到的问题一并妥善了。   一直都是欢喜模样,眼看着这一日的对账就要过去了,众人心里松口气。   却听上座的东家点了一个名字。   杨厚德愣一瞬,眼风往立于他右侧的舅舅身上扫,见他上前一步拱手,“请东家安,这樊一强正是我铺子里的搬挪伙计。”   庆脆脆看他:“和你家是有什么亲眷关系嘛?”   郝管事道:“回东家话,他是小的内子外甥。不知...”   庆脆脆笑笑,看向众人:“早前生意是有规矩的,用人不拘远近,便是让老子娘在铺子里干活都行。但是有一条,得为人要正,嘴巴牢靠,做事仔细不躲懒。是也不是?”   人人都知道这样的规矩。   镇上铺子是庆脆脆亲管的,且有外聘管事撑场面,两个伙计都是老实本分的孩子。   但是收鱼铺子却是鱼龙混杂。   一来,两间铺子间隔远,都在码头,不方便时时去检点。二来,杨厚德是她一眼眼看着成长起来的,算是亲信,盯得过严实,未免他多想。   不曾想杨厚德一走,那间铺子交管给他外家舅舅后,收鱼总账目见天得不进益。   她道:“去岁的账簿杨厚德走前该是交管过的,郝管事须得前后照管,怎的今年松开收鱼口子,却不类往年斤两?”   又关那搬挪伙计什么事情呢?众人心想。   “如何与他不相关?有一日你们东家去了一趟铺子里,逢郝掌柜在后院搬挪,前架子让这小子盯着。大日中天,别的铺子都快燥成油锅炸了,偏咱家铺子伙计倚着下巴颏打盹呢。   好嘛,一瞧,身上挂着的是搬挪的牌子。怎么?郝管事这是用自家人挂账拿空晌呢?”   管事不照管生意,去做搬挪伙计的活。   搬挪伙计顶了管事的门脸,却是在睡觉。   这是开门做生意还是送铜子?更何况是大日中天。   要知道这两月的老天爷不给庄稼面子,却是给海户脸面,日日忙到起潮才舍得归家。   郝管事脸面臊着,弓着腰连声请罪。   自打他做上了码头铺子的管事,底下开始经管人,家里婆娘外家知道后,非说大外甥是个好的。   他也是想着既在铺子里干活又能赚钱,请谁不是请?   谁知道人来了,才看出毛革底子心。   什么勤快大外甥,人家是娇宠的命,家中单秧苗苗,家奶家爷成天心肝宝的叫,请了个小祖宗不是。   他不是不想辞了人,一张口媳妇哭外家就闹,动辄就上门哀嚎要救命。   请神容易送神难,人走不了,活计总不能空落着。   外甥不做,当姨父的自己来,如此只能担着掌柜的活,却是两份工的心思。   他也不敢将外甥分内的事情摊给别人,无他,铺子里是有内检的规矩,若是被说到东家跟前,便不好办了。   底下伙计也知道他的难处,心里体谅,互相遮掩着。   他是念着这一月结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总要将外甥摆拉出去,却不想此时被东家抓了正着。   庆脆脆看他缺了条胳膊,又一把年纪,弓着腰请罪的样子实在可怜,“这是头一次。且先放你一回。四月工钱罚了,以观后效。回去了,该料理料理,该昭明规矩的,打点清楚了。再有下一次,这身掌柜长衫交托出来吧。”   这一番连消带打,底下管事一时沉入回忆,看自己铺子里是不是也有哪里不足。   庆脆脆由着他们安静僵立着。   片刻后,示意谷雨端茶给众人。   她自己也干渴,却见身侧有一细致白瓷的茶盏递过来,抬眼正是丈夫端的,一边使眼色叫她润润嗓子,偷摸着竖起一个大拇指赞她。   那神情分明在说:娘子,真厉害!   庆脆脆险些破功,其实她自己心里也虚着,一会儿笑一会儿虎脸的,又不是唱大戏。   全是照着上一辈子白氏的样子来的。   这一道凉茶像是冲淡了方才的严肃场面,庆脆脆道:“罚和赏是一并的。不能说光罚人不赏人,没得让外人觉得王家生意苛待。”   管事们连声说不敢。   庆脆脆道:“海昌铺子吞货量大,走账也快,瞧着才两个月,账本簿子已经垒了三本。难得是分总账目的明细利落,比我这边自己的内账都要做得好。大功在杨管事这边,小功在秦二管事这头。   照着咱们定好的规矩,杨管事得八两八的赏钱,秦管事得二两二的赏钱。且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凡是上工连达十五天的,都能在说定工钱的基础上每人再封三十个铜子的赏钱。”   这可是大赏。   海昌铺子的两个顿时喜乐盈天。   接下来便是镇上大海铺子的管事。   这位管事是外聘的,和堂下几位不是多亲厚,顶多拱手问好的交情。   不过今日有了相见场子,以后自然能说和一处。   庆脆脆同样因账本纯利封了钱。   虽不如海昌铺子多,但是也有足足五两,他已然满足了。   于是道:“早前开春,咱们大海铺子上下一片愁,柳家兄弟脚跟子歇不住,镇上那几家对家铺子便一蹲就是半天。这四月第一批糟鱼干上架,那行情迅速变了。不是小的谄媚,真是想赞您一声高见。”   说着恭敬地拱拱手。   杨厚德是知道家中有外州生意在顶撑门户,照着报价,他偷摸算过红利。   一万斤海货干均价在二十五个铜板,那就是一千八百多贯钱,刨了成本,纯利少了也有千贯。   有了这千贯,大海铺子那点进项他便看不进眼睛去了。   这两个月他偶尔十来天回一次家,大多数时候就在海昌铺子里照管着,连窝都安顿在那地方,自然不知道五陵镇上的事情。   听大海铺子掌事说话,他猜是有什么猫腻儿。   于是从东家处出来,顿时急巴巴地往大海铺子管事跟前凑,打听下热闹。   大海铺子的管事同他还熟,去岁入冬,码头生意停下后,有一段时间杨厚德就在铺子里打下手。   于是不避讳将镇上的事情。   开春后镇上有三家同样的海货干铺子新起。   本相干无事,后来王家开始大肆收鱼,那几家生怕被压价,联合抱团欺负王家,将海货均价压低三成出售。   杨厚德听得皱眉,“这是打量着东家生意短,家底不厚,往破产了逼人呢呀!”   “可不是。铺子里三月就没挣上多少,多是老客在撑着。”   但谁都不是冤大头。   别家降价,偏你家犟着不低头,来过几次也渐渐少了。   谁知就在四月头茬海货出品,大海铺子新货都是红糟干。   要知道,去岁最挣钱的正是红糟海鳗干呀。   “有了这红糟海货,那别家都只能干瞪眼看着咱们翻身。”   管事姓李,是个大胖子,一想到这一月的扬眉吐气,顿时老怀宽慰。   “有句话不知杨管事听过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才一个月,河东河西早分明了。咱们大海铺子现在是镇上海货干生意的这个”   他比了个大拇指头。   “其他家自然就是这个。”又亮出一截小拇指。   骡车套好了,他要往镇上去了。   柳大同杨厚德点头后,一并上了骡子架,往村外去了。   这一日盘账,同时也将下月大海铺子的补货拿上。车上一堆堆的,箩筐里都是麻袋裹着的海货干。   有些话李掌事并没有明说。   他们跟的是王二家,明面上当家是王二麻子,实际都是那王二媳妇在掌事。   瞧瞧方才那派头,哪里是村里小门户没见识的妇人。   且说妇人心慈惯柔弱,却不见得。   镇上那三家欺负人在前,当时东家娘子一言不发,只说由着他们耍横。   没多久便搭上了县太爷外家白家的大船,有白家护持,还怕什么宵小。   阴的来不了,这些人便以为开铺子挤压能搞走。   却不想东家娘子一手红糟破了局。   这会儿他们也想搞红糟海干,晚了!   大老天往死了晒,头一茬春种是废了,一斗米比去岁贵了八成。   这时候买米做红糟干,卖价得涨多少才能平账目?   他们干巴巴瞪眼,只能做寻常海干生意。   这时候觉得低价吃亏了,又变回原价了。   他们涨了,自己家却要降价了。   想到方才东家娘子同他私下的嘱咐,李管事哼哼唧唧地扯了一段乡村调子,心里悠闲又自在。   若是所预料不错,今年,镇上生意只能他一家唱戏发财了。   杨厚德目送他们离去,扭身要回家,正见他舅舅在不远处,看那架势就是在等着他赔罪呢。   他怒其不争,却不能在村里大日头下说道,只领着人往家去。   进门上桌喝茶,小芬娘瞧出这两人不对劲,不敢多揽话。   杨厚德咕嘟喝了两碗白水,才道:“舅呀,你也心疼疼我。当时走前,我跟东家做了保,说您一定能盯好生意,这才两月呀,怎么就守不住呢!”   小芬娘眼皮一跳,不敢走了,拉扯墩子坐好,“儿呀,你舅做错事了?”   杨厚德如此给他娘说了事情,“倒不是说不能用自家人。东家也说了,老子娘去干事都成,前提得把活计做好。你说说请了大菩萨去有啥用?   舅,我是心疼你一条胳膊做不成苦力,这才让你做管事。那你要是不稀得管事,非要上赶着做搬挪伙计,我费那辛苦干啥?”   小芬娘看她哥抿着嘴不说话的样子,顿时恼了。   哥哥老实惯了,再加上自觉只有一条胳膊拖累家里人,老认为自己亏欠别人。是个一心受死累死也无所谓的人。   但是他自认倒霉可不能拉着她家厚德一并下水。   儿子做了保,出了呲呲,王二家心里指不定也怪怨上厚德。   想到这点,她坐不住了,起身道:“走吧,我和你回一趟家。嫂子倒是想得美,她绕不过弯子,我去给她说说道理。”   不说小芬娘是如何在哥家说道理,反正歇过一日,五月看铺子收上来的用工单子来,没有那个叫樊一强的人。   庆脆脆巡店的时候,瞧着郝管事其他方面做得也好,便不再提起此事。   一进五月,米鱼、刀鱼、虾虎等肉质最肥妹的海货越收越多。   同时娘家庆翘翘的亲事提上日程。 第72章 .疑似有孕·   五月过没几天,庆脆脆巡店后发现本村来上工的人积极性便少了许多。   她这几天总觉得身上乏,每日盘账的精力都不够。   只当是在外连着几天奔跑累了,也没在意。   庆母听了眼神一亮,“你这月葵水来了吗?”   庆脆脆摇摇头,“我一直喝着大夫开的三红汤,从今年初起,葵水才渐渐准了。”   一算天数,上月底的日子竟没有来。   她娘这样问,她自己也懂是什么意思。   惊讶地低头打量自己的肚子,“不会吧?”怀孩子这般容易的吗?   庆母也不敢说死,万一不是喜信,大闺女白闹一场欢喜,“明日你去镇上一趟,叫大夫给号号脉。”   她手里的针线活也停了,“让翘翘跟着你,女婿照管着工坊那处,先定个准。”   庆脆脆总觉得不可能,心里虽然也有一点期盼,却并不类她娘当回事。   还有更惹她注意的事情,“村里人地里也忙不上,怎么没心思上工了?”   桌上白纸正是登记好明日来上工的名单。   之前都是有二十几个,这几天却只有七八个。今日最少,只四个人。   庆母同样一头雾水,“该是有什么说法的,但是村里现在有些人家说话是隔开我的。人家也知道咱们是一心的,且仔细守着呢。”   庆脆脆皱了眉头。   她只觉是有了新的不好听的传言,不然放着沉甸甸的铜板银不赚,宁愿在家中闲坐着?   本村招揽不够人,明日活计自然要受累。   这一日下工,庆脆脆招呼珍珠表妹过来,“你明儿来,看两个舅母可有空?若是她们不得闲,荐上四五个本分的媳妇婆子来。”   朱珍珠黑亮的眼睛看着她,闻言乖巧地点头,又偏头看了外边忙活的另一道身影,“表姐,明日能叫三小来嘛。他在家没事,让他跟着姐夫学着用秤杆,还能认几个字。”   说着她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我这天看姐夫收鱼麻利,空了就凑在跟前学。回去给三小一说,他也想学。但是我爹,你也知道....”   外家大舅总是担心占了王家的便宜,生怕自己在婆家为难。   庆脆脆懂她的意思,摸摸她脑袋,“珍珠长大了呢。三小愿意来也行,正好帮衬。”   朱珍珠欢喜地挽上她胳膊,软糯着声音撒娇,“脆脆表姐你最好。好想一辈子跟在你跟前呀。”   庆脆脆刮她鼻子,宠她,“数你淘气。还一辈子在我这儿,要当老姑娘不成?你都是大姑娘了,是时候得成亲嫁人。   钱婶子说你做事最容易喊苦,我瞧着你小胳膊腿儿的,若是觉得累了,可以歇上几天。”   朱珍珠急忙说不用,“我才不要呢。表姐你看我的珠花,这是我自己挣来的钱买的,好看吗?”   珠花是花树钗的样式,淡雅而不俗,下尾缀着的流苏是米粒般大小的粉白珠子。嵌在小姑娘的圆髻上,灵动又可爱。   瞧着不是很贵,但也把这段时间做工的钱都花了。   果然是俏,一个小钗子就显得小姑娘如花般喜人。   不过大舅母应该是不喜欢珍珠这么花销的。   她顺着珍珠求夸奖的眼神点点头,又想起钱婶子回禀时候的为难神情。   珍珠是未出门的姑娘,外家大舅因为头先的大姐儿是远嫁,身边就她一个丫头,珍宝似的宠着,轻易舍不得叫做重活。   说定要来上工,大舅母还专门来过一趟,只说哄着人别太累,不用给工钱。   庆脆脆不想应承,生意又不是玩闹场,哄孩子回家去,做什么出门。偏珍珠跟家里闹得僵,发誓保证自己一定好好做事。   既然要做事,不是哄小姑娘玩闹,倒也不是不行。   可让她去做晾晒工,那个活轻便,还能时常走动,她不愿意。让她做料工,她不愿,说是锅灶呛。   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偏要做一整天弓着腰的腌制工。   钱婶子管着七八个人,自己还要做活,碰上一个时不时就要休息要喝水的麻烦人,心里不痛快。关键是她一个喊累,连窝大家都要喊累,不大好管。   庆脆脆心说:明日大舅母来了讲清缘由,以后还是别让这个小娇娇来上工了。   两人说了几句,庆脆脆交代几句用人的要求。   朱珍珠重复过确认没有别的,起身要走了。   她拦住要送出门的脆脆表姐,笑嘻嘻道:“谷雨送我出去就成,我看表姐在翻账呢,且忙着吧。”   懂事识大体的珍珠表妹乐呵着出门,在一道门看见不远处挑水回来的姐夫身影。   她冲身后道:“谷雨,你先回吧,姐姐身边不能没有伺候的人,我自己出门就成。”   谷雨并不多想,三两步路了,能出什么事情。   于是折身回去。   朱珍珠看四下没人了,仰着头,过一会儿就是一副泫然欲泣的红眼眶模样。   瞄了方向,小炮仗一样奔出去。   王二麻子不留神从自家冲出来的身影,下意识扭开身子,将将好和那冲过来的人错开,看她扑在自家的大门槛上。   “......珍珠表妹?”   朱珍珠:“....?”   话本子上不是这样说的?什么美人扑怀,无奈以身相许?根本没法子成事。   她暗自咬唇,轻轻痛呼出声,揉着胳膊爬起来。   “姐夫,是我太伤心了,方才没瞧着你。”   一汪珍珠泪落了下来,好一个伤心样子。   王二麻子以前觉得这位妻家外家表妹挺不错的。   可最近越来越看不懂这孩子了。   生意最忙的时候,他忙得连额头上的汗都来不及擦拭,她偏要凑上来说什么小姐私奔的故事。   不忙的时候,她又说自己小时候的事情,笑得跟抽癫似的。还拿着帕子往他肩头甩。要不是为了那故事里脆脆的点滴,他绝对没有耐心听下去。   眼下又是   他这么大块头,整个村里除了未来的二妹夫,还有谁能比得过去?   没看见?眼睛是用来出气的。   因为躲她,水都晃荡出不少,王二麻子看她哭,没好气道:“你哭啥。”   该哭的是他才对。好好的一但水呢。   朱珍珠没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对劲,从怀里拿出帕子在眼窝上沾沾,“姐夫,我认错。我以前没做过苦活,做不来那些辛苦事。上工四个时辰总是要歇上两三回,脆脆表姐生气了,说我躲懒。我心里觉得自己做得不对,这才要哭。”   “我是脆脆表姐外家的孩子,总是休息,还给一样的工钱,这村里上工的人会说表姐贴补娘家,不是好媳妇。有了坏名声,对姐夫也不好,人家们会说姐夫一个大男人懦弱,吃软饭,靠着女子养家。”   “一想到这些,我就心里愧疚。脆脆表姐骂我是应该的,都是我活该,不能光想着帮衬表姐的心意呀。呜呜呜~~~”   王二麻子皱眉看她。   又来了又来了,这张嘴叭叭叭的,比村里李婆子还能说。   听得人头疼。   反正就是又认错了呗。   他心里不耐烦,认错就行了吗?认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难不成说自己错了,就得被所有人哄着?   “走吧,走吧,以后别老哭了。”   他不耐烦应和,但谁让这是脆脆外家,不好拉着脸,于是匆匆进门。   这番着急情态,朱珍珠误以为他生气了。   瞧大步跨进二道门的时候有多用力。   方才我说的话一定挑拨成功了。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有个软蛋的名声。   她面上露笑。   她娘说得对,男人好拿捏,尤其是被这种虎娘们常年压在头顶上的,在他跟前哭一哭,软着嗓子笑一笑,心窝里很快换人了。   一心一意只爱脆脆的王二麻子重新挑了一旦水,遇上从媳妇屋里出来的谷雨,吩咐道:“下次娘子教训人,你劝着点,别气坏她身子。”   谷雨不知这吩咐由何而来,想想道:“您已经知道夫人有孕的事情了?”   ‘哐当一声脆响,大木把子水瓢落在地上。   王二麻子傻在当场,“再说一遍!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   解释再三,可惜某人一心要当爹,谁来说都不信。   临睡前,庆脆脆对着趴在自己肚子听了许久的傻子用力扇一巴掌,“睡觉!”   王二麻子不舍地移开大脑袋,笑呵呵道:“必然是上一次出门前有的。算日子肯定是。脆脆,你说是不是?脆脆,你觉得呢?脆脆,脆脆...”   脆脆懒懒地回头看他一眼,唔吱一声陷入昏睡。   却不知欢喜人自己和自己说了半宿的话,连带着孩子名姓都轮了一大圈。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睡着了,却不成想天快亮的时候,村里却叮铃咣当地敲起了锣鼓。   ——“起火了!起火了!快来救火啦!” 第73章 .迁出村子不就行了·   火势一半就被察觉,但是这火像是带了邪性一般,怎么都扑不掉,直到将一连排两间竹院子都烧成灰才渐消。   空气中满是大火过后的刺鼻味道,身边走动声,一桶桶水浇在残存的火星上发出剧烈嗤声,白烟阵阵。   庆脆脆站在不远处看着这残垣,沉默不语。   她不被允许上去救火,不过,去了也无用。   王海脸上蒙着的白布巾已经发黑,近前回话,“夫人,院子里能烧的都烧了,里边还热着呢。今日的生意怕是做不成了。”   大火那种毁天灭地的样子,凡胎肉身如何能阻拦?   她早就料到生意做不成了,“让王丰骑骡子走一趟,给海昌铺子说这三日挂牌歇着。”   码头收鱼辰时前就要忙活了,想必头一茬的已经收回来了。   她道:“将左向的晾晒院子腾出来,上工的人往那处去。”   相帮的村里人见火势没了,三三两两散去。   剩下的狼藉一片是人自己家收拾的事情,犯不着外人插手。   庆脆脆再三言谢,一直到日上三竿才终于迈进院中。   姚家父子正在掘地,地底阴凉,存着去岁就发酵上的青红酒,而这正是家中红糟生意最主要的原材料。   “东家,是俺们的过。大活人睡得跟个死猪似的,要不是那火光映得眼前晃,俺父子两个醒不了呢。”   最先叫出来的就是姚家父子。   庆脆脆:“人没事就成。”   空气中这股味道实在刺鼻,跟寻常烧火时闻到的相差太多。   她将手堵在口鼻上,心中预估着这一次的损失。   来回看了半晌,移步到了原本的墙根处。   找不着合适的用具,庆脆脆直接伸手将地上的灰堆扒拉开,看着地上的一团团黑色,皱紧眉头。   入手粘稠,气味和空气中残留的味道一般无二。   外边有人声吆喝,庆脆脆见是丈夫、郑大江两人正满头大汗地挑着水来,于是喊人过来。   王二麻子看她指尖的那点黑,不知是什么意思。   郑大江却像是想起什么,正要开口,庆脆脆拦住他话音,轻轻摇头。   大火一过,这一处地方就是开阔地。   眼下村里人走得差不多了,但是距离后山溪谷近,挑水的人家很多,且十来个佃户在。   她低声道:“我闻着像是桐油。”   郑大江对上她视线,点点头,“肯定是。这东西我参军剿水匪时候经常用,味道错不了。怪道我先前觉得这火邪性呢。”   三人心知这一场火绝非天灾,而是人祸。   那么到底是什么人暗中捣鬼呢?   ——   一共还有近百五十坛酒水,自然不能轻易开坛启用。   家里骡车上架,前后跑了大半天终于将这地方腾空。   烧不动的,类大缸、陶土盆还能用。   秦家、庆母、小芬娘等,各户人家能出力的出力,出人搬挪的搬挪。   损了两间竹舍,幸亏当时工坊盖得大,左进的砖瓦屋子倒是成了存酒的好去处。   夜上   庆脆脆盘点后,不解道:“这人下手也是奇怪,不去烧烟熏院子,那里至少有千百斤的货在,一损就是二十几两。烧腌制工棚?那里并没有值钱的呀。”   郑大江听她疑惑,道:“我倒是知道一二。坡下那地方住着两户人家,加起来就是九口人。桐油是厉害东西,来回走动若是不慎,可是要惊动人。二来,那两户屋舍靠得近,火把下去,出了人命可就要引官府来了。”   “但在坡上就不一样,姚家父子在最西边,他们放轻了手脚,只在东边动作,等火烧起来被人发觉,人早就没影了。”   “那图什么呀?”   庆脆脆纠结这一点。   “不知他们目的,便不好推断到底是什么人。”   这一点郑大江也说不来。   谷雨端了净晦汤送上来。   这是村里的□□俗,若是受了天灾,人在灾场子上过,会沾染晦气,喝了净晦汤能护身。   其实本质就是绿豆汤水。   庆脆脆喝过后,叮嘱谷雨和立夏,“今日村里来相帮的人家,这碗净晦汤是不能少的。每一户酌量送上些。让王海跟着去叩门。”   如今王海俨然是大管家的派头,出去代表得了王家二房。   出了这样的事情,庆脆脆自然并未去镇上诊脉,她粗心,王二麻子却不敢大意,一整天只盯着她的动向,生怕她气急伤身。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生。   放火人的目的一直萦绕在庆脆脆的脑海中,晨醒时分自然头昏脑涨。   她并没有苦恼太久。   在工坊忙活腾挪地方的时候,小芬娘又来报信了,“王二媳妇,走吧,孙里正处又闹腾起来了,要村里人聚过去商议事情呢。”   仿似每回村里折腾事情的时候都是小芬娘在报信?   庆脆脆接过谷雨递来的湿锦帕,笑道:“婶子越发灵了,以后得叫你雀雀婶子了?”   这是左边工坊的大敞开地,临时搭起一个小棚子挡日头。   小芬娘喝了一碗水,听她揶揄,也不恼火。   昨儿海昌铺子挂牌了,儿子回家说是能歇上三五天。   这是少有的事情。   她见天忙着二闺女的亲事,好容易伺候二闺女出门了,便觉得心里空落得不行。   当娘的便是如此。   一副心肠肚都在孩子身上。   二闺女出嫁,嫁给了本村木匠罗家。刚新婚还没满一月呢,怎好意思天天寻到人婆家看孩子。   二闺女不行,便惦记大儿子。   儿子十九了,老说不着急相看媳妇,张嘴闭嘴就是东家长短。   小芬娘倒是想叨咕儿子的亲事。   奈何儿子十来天才歇上一两天,回了家亲香都没时间,怎好扯那让儿子不欢喜的事情?   这下可好,一来就是三五天的假。   昨儿她便托了人给媒婆请礼数了,三斤肥膘猪肉的好礼,眼巴巴地等人上门摆活这十里八乡的好姑娘。   “灶火干顶不上天,这村净是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这回也不知道又要折腾什么了。”   竟是连小芬娘都没打听到嘛?   庆脆脆有些诧异,不知为何她猛地想起这段时日村里人甚少来工坊上值挣钱的事情。   二人顶着大日头往里正去了,谷雨心里还想着夫人肚子里有没准的孩子,近旁扯了大树叶子给遮阳,好叫人免了日头晒脸的苦。   到了跟前,本是要在人群外站着的。   不想早有人在等着,说和几句客套话,便拉扯着进了院子里,还拽了墩子让坐。   从三月三春祭的时候便知道王家的地位不类从前一般低,不想这种同村宗会竟然还能有列席。   庆脆脆疑惑地看向丈夫,“今儿是为了什么事情?”   应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这院子里的村里人打量他们夫妻的眼神不是很友善。   王二麻子让她往身后挪挪,避到没阳的地方,“问了好几户,都说不知道。”   他借着低头刮打裤脚的动作,压低声音,“老于家出的头。”   于家?   庆脆脆目光看向正堂坐在当中的于家老族公,以及站在他身后,此时正不善地盯着她们的前任里正于大峰。   人基本到齐了,孙里正敲了敲锣鼓,示意众人安静。   “今日召集全村来是为了一件大事,天老爷总是不给脸面,咱们花溪村百十亩水田干得要死,春种算是作废了。若是立夏后第二波雨水还不到,阖村便收不了几颗苗苗。聚在一处便是商议如何度过眼前的灾年。各位有什么意见不妨说说,咱们族老宗亲也好决断。”   孙里正算是自己人,他这样说,想必确实是为庄稼而来。   可庆脆脆心里中觉得不安,尤其是村里某些人家躲避她视线,于大峰眼风流转之间的凶狠。   附近人三三两两的商量起来,都是在说庄稼难关的事情。   可她眼神在这院子来回看了一圈,很快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围在自己跟前的都是这些日子还跟着王家做活的人家,包括小芬爹娘、秦家一家、她娘家人,拢共不过七八户。   但是不远处,时不时瞄一眼他们的,三大姓人家,还有不少往日喜欢跟他们凑在一起、吆喝一块挣钱过好日子的外姓人。   这些人偷摸总要看一眼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庆脆脆不安感更强烈,她扯扯丈夫的下摆,道:“今儿这事情不对,怕是冲着咱们家来的。”   王二麻子正和身侧人说家中佃户是如何料理庄稼地的。   闻声一愣。   附近几人听了她小话,后知后觉地扭头看向院中。   小芬娘直肠子,和几家相熟的妇人眼神示意,俱都被回避后,也是傻了。   她又不是没心眼的。   这些天以前和她很惯的人家走动少了,她没在意。   家里有事情,闺女刚出嫁,大儿子还要操管,少些来往也好,谁也不能成天和别人打闹不是。   怎么...像是在躲着?   她扭头看了一圈,对着其中一处道:“二桂花,你指点我们做啥?”   二桂花吓一跳,苦笑着摆摆手。   “作甚?看你们这些人家脸皮多么厚!连累得村里都跟着受苦了,还有脸说笑。呸!”   说话的妇人吊着眼缝,扭头在空地啐一下。   “这话什么意思?”小芬娘站起来看她。   说话的人是赵家二房的姑婆婆。   七拐八扭地赵家族亲,是死了赵老太爷的庶出妹妹。   赵姑婆婆头发花白,额头高、眼睛小、颧骨头顶起一张面,两颊凹回去,像是常年吸着嘴憋气的样子。   这一位是村里上年纪的老人,七十有九,比赵老族公还年岁大,但是因为是庶出,只撑起辈分,但是撑不起尊面。   小芬娘是外嫁人,哪里能和这一位当面顶嘴,说话语气也客客气气的。   “老姑婆婆,咱们一个村的,要是有不如意的地方,说出来。我们小辈做错了,慢慢改就是了。怎就上来唾人一脸?”   赵老姑婆冷笑看她,“你用不着和我老太婆装相。跟着王二家那臭骨头,天天炸毛鸡样子,没得我老婆子看你恶心!”   话越说越难听了。   提到自己,庆脆脆便不再安坐了。   只她扭头看向里正,看那处是什么说法。   里正也困惑,说好是解村里的庄稼难,怎么还没拉开话茬,这赵家老姑婆婆话锋就往王家冲?   “老姑婆婆,是杨家媳妇得罪您了?你看这大场合,有什么咱们先把庄稼这大事定了,后头再慢慢说理。”   却不想有人从中作梗。   于大峰扬声道:“庄稼大事?就是阖村受死,有王家二房这祸根在,怕了没用。”   ——“没错,没错,平顺了多少年,怎么就今年有灾?要不是你王家杀生过多,惹了天神佛祖,也不至于降下灾祸。钱你们往死了挣,那血肉死了多少,你家能数算过来赔偿得起?都是报应!”   ——“生灵有命数,几世功劳投胎才能换一命。你家倒好,一天要千百条命,杀生过多,也不怕造孽过多,下辈子投胎做猪狗!”   ——“多少年不下雪了,怎么就你王家去年迎牌位的时候落雪了。那是你家祖宗给你警示了。不收敛,今春还越大了做。土地爷也看不下去,不稀罕庇护咱们村了。”   ——“那天火多可怕。一桶水浇上去烧得越厉害。怎么偏偏就落在你王家那工棚了?可见是老天爷不让你家再做生意。”   ——“说甚救庄稼!你王家不收手,就是我们满村跟着饿死也没用!里正,不用说别的,先让王家的停手,他们不停手,咱们花溪村没活路。”   ——“对!对!对!”   又是如此,庆脆脆眼神沉了,她不再像往常一样扯着嗓子争辩,就连小芬娘也被她拽得坐回原处。   院子里人骂了大半天,却看对面连个回嘴的人也没有,渐渐觉得没意思。   尤其是王二媳妇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这其中在她家上工过的人家不少,上一瞬还叽哩哇啦地叫着,说王二房有天罪,下一瞬让盯得没底气,讪讪地降低声音。   老话也说了,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终于静了,孙里正从于家老族公和于大峰面上扫过,开口问:“村里满算五十三户人,表决吧。”   村里以前是三大姓把持,但是人口最多的赵家已经分家,孙家他还能做做主。   于家,他算是听明白,合着他这里正没威信,早就被于大峰釜底抽薪了。今日这一遭事情,是被算计了呀。   他心里一团气,看着院中的人道:“天灾人祸,谁也说不准。咱们村自来有当家门户的人表决的先例。你们说王家二房的生意不好,坏了村里的运道,不让人家做。   但人家凭自己本事挣钱,每旬账本税款都是按时交,县里官文大红印子一个不落。   我这里正没本事,不敢把在县太爷跟前过了明面的生意给断了。既然是村里的事情,那就全村看。这样可行?”   于大峰往后侧侧,立时有人说可以。   如此便全村决定。   问个话的功夫,用不了多长时间。   很快就有了结果。   孙里正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悬殊比例。   五十三户竟然有四十二户不赞成王家继续做生意。   庆脆脆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天地君亲师。   天在上,地在下,若是惹怒了天神地公,再多的铜板,平民老百姓都是不敢沾染的。   那可是带诅咒的。诅咒上身殃及三代,怕是连地下长眠的祖宗都要托梦唾骂一句——是不是要饿死你了,穷得连天神爷的忌讳都敢碰!   怪不得村里人不愿意继续在工坊上工。   怪不得那火用了桐油,不损钱财,只为落一个天灾降临的名声。   赞同继续做生意的几家并不是不怕天神惩戒,而是不相信。   尤其是小芬娘,早就按捺不住。   “要说是王家二房的生意有罪,连累了咱们花溪村的庄稼。那怎么不说五陵镇其他村也受灾,怎么不说青苁镇的庄稼地?   整个临海县都是一般般的境地,难不成都是王家二房连累?这神仙也是怪道了,住在你们心里给传了神仙口令?”   ——“慎言!神仙菩萨,你这有灾祸的女人也敢多嘴!拉到公祠去跪着磕头去!”   ——“小芬个哑巴,也是带罪的。可怜了罗家人,娶谁家不好娶个命里有罪的哑巴。”   小芬娘最厌恶村里人说她二闺女。   小芬小时候也是会说话的,是她当娘的没照管好,娃娃病了也不知道,生生烧得不会说话了。   人群里小芬就站在罗家身后,那罗家小后生倒是不赖,听有人指点小芬不好,扯着脖子辩解。   可他跟前的罗家娘却是脸色不好,眼白翻着剜小芬呢。   真要挑刺,便是喝水咽了几口都不对。   四十二户人口指点十一户,一人一句都能吵得炸锅。   孙里正喊嚷了几句都拦不住,亲自拿了大黄铜锣鼓哐哐敲了起来,“闭嘴!都闭嘴!”   他将站在院子中间,“今儿谁敢动手,就一句话,一个姓氏,从小的到老的,管你几代,都滚出我这村子去!”   杨厚德松开李家大郎的衣领子,冷哼一声,“你等着。”   孙里正长舒一口气,看向王二家的,“你们家怎么说?”   庆脆脆不会在这时候出头,妇人当家,那又是椽子任由人当话柄。方才趁乱,她已经将话里意思告知给了丈夫。   王二麻子站起来,“反正我二房问心无愧。庙里的功德卷,我媳妇月月给烧着。村里怨怪我们家生意,觉得是我们连累了,我一个小辈不反驳。分钱,大家伙应该也觉得不干净,烫手得不想要。”   “但是家里生意不能断,和外地商家,县里白家,镇上酒楼都有契文。盖过红手印的事情,不达成,我是要下大狱的。”   他看向对面争得面红耳赤地村里人,只觉得今日这一遭和当年那些人说自己命硬一般无二。   那时候觉得自己活该,愧疚。这时候却觉得这些人可怜。   “王家二房脱村。户籍离了花溪村,以后生意不管大小,绝不会沾用花溪村人一只手。若是这样还不满意,我家的新院子本就是在村东最边边上,那处靠着山,我家自掏银钱,一道灰泥砖墙立起来,咱们隔断来往。”   谁人不知道村东往外三十亩都已经是王家的土地。   就连现在的王家院子都是在人家自己私地上,半分田亩都没占用。   孙里正眼皮一跳,只觉不好。   有王家二房那三十亩,花溪村今年能从下村上至中村。   朝廷收税是按照村里总土地亩寸来的,十家为邻居,十邻为里。十十成百家的里村才是良。   下村收粮食税是按照人户,一户按照满十五岁成年男丁来缴纳。   中村收粮食税则是按照总土地亩寸标准。到时候集体公缴,均摊到户只会比往年少。   就连劳工服役都会相应地减少,   无他,庄稼大于天。村子越往上走,更注重庄稼收成。   他急忙出声挽留。   就连于大峰也没料到这一出。   谁都知道落叶归根,故土难离的道理。   偏庆脆脆对花溪村人没好感,王二麻子这些年又何曾跟这里的大部分人亲香过?   情分?故土?在这夫妻两人眼中,还不如手里多握着铜板有用呢。   对于里正的挽留,庆脆脆只是摇头笑笑。   方才小芬娘和赵家老姑婆干仗,她拉了一把,肚子上不知被谁揣了一脚,她觉得身上不对劲,下腹一坠一坠地抽疼。   许是瞧出她脸色不对劲,庆母忙不迭地凑过来,“儿呀,你别伤心。村里人也不是要赶你家走....哎呀!天神爷,大女婿快来抱着,这是见红了.....”   “莫不是有了?”   “狗蛋,快去请大夫来...”   一声喊一声叫,刺得她脑仁生疼。昏昏沉沉被人扶上一道熟悉又宽厚的背上,庆脆脆知道这是谁,含糊着说一句——“没事,就是昨日没睡好。”   脚步飞快,背上却稳稳当当的。   王二麻子绷着脸,眼眶生红地往家去,“脆脆,你别怕,家到了,就快到了。”   身下的情况她大约知道了。   她娘说得真准,真是有孩子了呢。   怪她不会当娘,怕是要留不住了。   大日头天,她却觉得身上好冷。   忍不住伸手往前面探过去。   满手的湿润哟。   “别哭。”   说完这一句话,再没力气了,头一歪彻底昏过去。 第74章 .小月子·   庆母哭天抹泪的,在北灶上盯着药罐子。   王二麻子同大夫问了许多保养调理的事情,喊王海将人送出去。   屋外边廊下的庆翘翘掐着一张素白手绢,嘴里咕哝着诅咒话,从这村里上到下骂了干净。   一旁的郑大江看她说了这许久,端了一碗水过来,“喝点吧,润润嗓子后再骂。”   其实骂得都不好听。   庆翘翘看他这样,自己先不好意思了。   “你以前没见过女人打架吧?”   他是官家子,虽然是小妾生的,但也比她们这些乡下人有见识。   郑大江:“骂人得看对错。你今儿这一遭骂得对,要是我在场,必然擒着那把老骨头收拾她一顿。”   两人一个嘴上不饶人,动起手来光挨揍。另一个是嘴巴不占便宜,但是动起手来无人能敌。   倒也是挺相配。   庆脆脆呵呵笑了,又捂住嘴,“赵家老姑婆婆仗着年岁高欺负王家,你看着吧,我姐夫可小心眼了,凡是沾了庆脆脆的事情,人就不当人了,心里狠着呢。”   她是自己咂摸于大壮出村南下的事情。   肯定是于大壮被王二麻子收拾过,那哪是闯荡去了,分明是保命遁走了。   男人看男人,眼神心思都品得出几分。   郑大江点头赞同,“大姐夫是个闷不吭声的性子。这一回失了孩子,和这村里是彻底撕开脸面。不看那孙子上门都不愿意见人嘛。”   什么孙子呀。   人家是里正。   庆翘翘本想纠正,可想到孙里正那和稀泥的品性,懒得张口申辩。   郑大江坐在灰泥台子下,也不觉得憋屈,忙里忙外的,又是点艾草团,又是挑灯烛,便是跟着未来媳妇等,也舍不得她受苦。   “今儿是我上值了。要是旬假在村里,必然能护住咱家姐姐的。”   他往翘翘跟前凑凑,看得出眼下媳妇忙活的正是自己的新鞋,心里乐开花了,“其实,我小时候在家也吃过不少亏的。”   自打亲事说定了,媳妇虽然不说,但是他却知道翘翘因着他出身有点门道便自觉矮了一截。   瞅着空就要把家黑上一点。   “我在河南府吃过苦,险些把命丢了,一下便看开了。再回到家里的时候,凭谁敢欺负上来,一顿收拾他。”   庆翘翘喜欢听他家的事情。   一边走针一边听他说。   “我爷跟前有个老仆,仗着自己是家生子,又在祖宗跟前伺候,心比天高,自诩是半个主子呢。往常见了我,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后来我正堂坐着,瞧他又拿乔,便指派让他儿给我去倒恭桶去。”   “他儿肯定不愿意吧?”   郑大江道:“对呀,他就喊——你敢让我儿倒恭桶?!我瞄他一下,也说话——你也别闲着,给爷端一盏茶来吃。”   庆翘翘先是一笑,倒是听出点意思来。   “你是说有些人便不能惯着?”   郑大江往北灶台瞄一瞄,“丈母娘一直哭,但也劝大姐夫呢,不想让大姐夫他们出花溪村的户籍。出去了就是外村人。老人不是有句话说嘛,断梗飘蓬,是九死一生的命。”   庆翘翘鼓鼓脸颊,她对这片土地真没多少情分。   “姐夫说了,大不了自家掏钱立一堵墙,将这村子断开两截,各过各的。”   郑大江扇开一只飞蛾,又道:“咱两成亲了,你的户籍必然是随着我的军籍落在县里的。   大姐家也去县里,镇上的铺子那般红火,作甚要把红利让给白家人。自家开一个铺子,守在县里,还有高墙垣,可比这地方安生。”   庆翘翘听得心动。   自己一个搬去了县里,人生地不熟,和谁家打交道呢。要是庆脆脆搬过去,生意好了,娘也一并搬过去就更好了。   等庆脆脆醒了,趁着这机会提上一嘴吧。她心说。   ——   汤药熬煮好了,昏了后半晌的人终于醒了。   庆脆脆被揽靠在丈夫怀里,喝光了一碗黑乎乎的药。   外间应该是有人来了,听到她娘在和什么人说话,唉声叹气的。   庆脆脆拦住丈夫要叫人的动作,“我不想见那些人。”   王二麻子便将里间的小门轻轻阖上,那声音顿时轻了不少。   他坐在踏板上,大手握着脆脆的手,一脸愧疚,“是我的错。明知道你这几天身上不好,还让你去那是非地。今儿要是瞧着不对劲就该拉着你快走,管他们说......”   手心被轻轻挠了一下,他话音断住,“怎么了?是疼吗?”   庆脆脆往里挪了挪,招呼他上来。   等到身后暖和了,是往常最喜欢依偎的姿势,她才开口说话,“多大了?”   王二麻子愣一下,想说假话骗她,省得伤心,最后却说了实话,“还没一个月。大夫说你身底子不好,怀相不好,再加上这几天一惊一乍,便没留住。”   庆脆脆‘嗯’了一下,手下意识往小腹挪去,却碰到一直覆在她肚腹前的宽厚手掌,于是覆了上去。   “是我们当爹娘的过失,没福分留住这一个。过几天我能起身了,在慈悲庙里给它供上一盏福灯吧。”   “好。”   屋里静了半晌,连带着外边说话的音儿也断了一下。依稀听到庆翘翘在赶什么人走。   她没心思去听,将小衾被往上提了提。   “你别太伤心。孩子总会有的。”   庆脆脆点点头。   脑子里空荡荡的,眼底氤氲着泪,察觉到前已经一枕侧脸的湿润。   最难熬的这一夜,夫妻二人都是很晚才睡着。   王二麻子比她还晚睡,一直到身前人的呼吸渐缓才轻手轻脚地起身。   托着人换了一副新的软枕头。   再出来便见中堂灯火还亮着,“早前是什么人来了?”   谷雨端了一碗夜食来,“回老爷话,是您家大房的嫂子。来探病的。没待多长时间,夫人家二妹送出去了。”   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德行。   他和孙里正说过了,王家二房必定是要脱村的。   谁来都没用。   镇上的宅子在,落个户籍有何难?   这一处地方院子大不了算做庄子。   殊不知县里多少富贵人家都在乡下是有庄子的。   “用不着伺候,下去歇着吧。”   等人走了,王二麻子只吃了两口便歇了。   胃里空烧得厉害,可吃了两口就泛恶心。   想想,他不过是一个穷猎户出身,挣了几个毛利钱?让这些人眼红地一波波上来欺负。   村里势大,欺负他王家二房人丁户少。又是洗刷门户,又是大火烧屋,现在更是欠了他王家一条活生生的命。   这债,该还,不是吗?   以前挣钱是为了什么?   他想过。   为了给三叶子看病,为了让脆脆过上好日子,过了一家人不愁吃穿。   至于他自己,其实多少钱远没有那么重要。可脆脆坐在榻上,因为生意红利越多,左手抱着算盘,右手抱着厚簿子,小财迷一般眼睛笑弯弯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够。   那时便想,多挣一个铜板挺好的,至少脆脆是欢喜的。   可他不知利是两面开锋的。   一边悬着一家欢喜,一边却是如狼豹般的窥伺。   他想,还是不够好。   他要比脆脆还要拼,要将生意做到更大更强,要让这十里八乡提起王家二房恨不能捧在心里、奉做神仙。   村里人忌讳这生意,那他偏要做。   建屋舍,另起村落,修路造桥盖宗庙请菩萨,更多人因为他致富起家,人人敬王家二房,便再不会有如今日一般,动辄受人欺。   却唯独花溪村困在当中,让其穷苦、让其一辈子再无兴旺机会、子子孙孙嚼着这口神仙气吊活着。   他做得到。   也希望这村里的老人们长寿活到那一日,眼睁睁看着自己子息因他们的罪孽一辈子烂在这滩名叫穷的泥沼中。   ——   天一亮,庆母便到了小院子。   本来她是想带着三宝来,三宝长大些,成日里笑眉笑眼睛,瞧着可乐。兴许能引得大姑娘高兴些。   可临出门被二闺女说了一顿,顿知自己昏了脑袋。   大闺女刚失了孩子,这时候抱着三宝,可不是往心窝了扎刀子嘛。   她是过来人,最知道这段时间是大闺女和女婿煎熬的时候,若是两两对看互相责怪,难免成了怨怼。   所以便常来看看。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五日了,大闺女坐小月子,女婿不叫出门,只卧床养着。庆母不抱三宝了,手里也不空着,却提了一食盒。   里边是加了红枣、枸杞等温补药材的一罐老母鸡汤。   到了跟前,正巧和外家大嫂子碰到一处。   庆母知道这几天珍珠在工坊里做事,道:“今日是你来送的?”   朱大娘子见了小姑子心里发虚,生怕被发觉什么,不敢抬头看人,道:“可不是嘛。她在那处,三小跟着二麻子学呢,我不放心两孩子,送了一程。到这跟前想着来看看脆脆。”   王丰听敲门声,将二人引进去。   庆母又是哀叹,“可不说了,脆脆倒是心宽,这两天有笑容了,实在是我心疼那没出世的娃娃,一想起来就想骂人。”   朱大娘子虚扶着人进门,看她脸上神情不忿,试探问起,“要不说王二心伤了。这可是两人头一孩子,叫这村糟害了。听说是闹得要脱村里户籍,有说落在哪里?”   “哪里是说脱户籍就能脱开的?现今是太平年,官府松散些,但也不是谁想动户版就能动的。在村里是粮户,脱了粮户能变成啥?”   其实这话是庆父在家时候嘀咕的。   庆母也不知是什么道理,反正在她眼里,人这一辈子靠庄稼生,地在哪里,人就哪里活。背井离乡,祖宗的魂也在天上荡着呢。那可是大不孝!   “其实也不用走过远,就跟那钱家人从临花村挪到花溪村一样,户契上还是咱们临海县人家,只不过是人挪动了屋舍。”   “老话说,人挪活树挪死,这村黑心眼,换个地方不就行了。”   朱大娘子一心鼓动。   王家二房能挪到临花村就再好不过了,到时候起新屋舍,又是一个村子的,珍珠的好事就更近了。   而被她惦记的珍珠此时却苦着脸,愁眉不展地盯着工坊的小门。   四五个灰衣小工提着满满当当的篓子往里走,看这架势,又是不停歇地忙活一上晌。   比以前活更多了,见到姐夫的时候却只有那么一小会儿。   难熬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连载期间因为有倒V所以就不开防盗比例。   支持晋江正版哦!   ——   带下预收《娇软娘子是悍匪》   本文文案如下,喜欢求个收藏的小心心】预收   ————女主版视角——————   犹记得,那日敌军破城,战火屠戮,他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阿溪,你一定不要忘了我,黄泉碧落,等我去找你。”   苟溪娘在奈何桥头喝下孟婆汤后,一睁眼,就见同她共饮一杯毒酒赴死的丈夫站在床前,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重来一世,她替了丈夫那早死的亡妻,再不愿做上一世那只知道哭的不争气。   从今陪他从头过。   一路披荆斩棘,替他挡刀为他拼死,送他登上九五。   从未料到此生能陪他走这般远。   民间有话,朱氏江山,十功有六在皇后。哦,不,应该是天后。   毕竟开国武帝临朝立苟氏女为后,加赐显圣天号,二圣临朝可是载入史册流经万年的事情呐。   ——男主版视角——   万重山大当家昨夜大婚,突遭水匪夜袭,只得匆匆揭过盖头,尚未看清新娘面容便提刀下山迎敌。   怎料新娘子比他还勇,自嫁妆盒子摸出两柄紫金大铁锤,领着十个陪嫁丫头,一路杀下山,血雨腥风后半夜,以一人之力狂杀五十水匪,一战成名。奈何却被黑手暗算,一箭射中胸口。   大当家闻讯赶来,却见被传气绝身亡的新娘子悠悠转醒,水濛濛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落了两颗珍珠泪。   黄莺细嗓娇娇一唤:“夫君,阿溪的心口好疼呀~~~嘤嘤嘤~~~”   朱锦行双腿一软,险些跪了。   你们说这个哭成雨打海棠一般的软娇娇是他心狠手辣,以一换五十的紫金铁锤悍媳妇?   真的吗?我不信!!!   再后来这位软娇娇陪着他于乱世成就枭雄霸业,登九五之位。   她曾说,输,我陪你东山再起。赢,我陪你君临天下。   从落草为寇到天子之尊,这一路历经的背叛、鲜血、眼泪、屈辱,磨难将他锻造成最忠诚的无双宝剑。   阿溪,你可愿与我共享这江山万里?   ——   万重山一众喽啰眼睁睁看着自家寨主夫人从浴血杀敌、犹如女罗刹的铁锤悍女变成了一位柔音细语、笑不露齿的娇滴滴。   转而,同其他山头火拼时,又见她狂甩紫金大铁锤,锤锤不失手,偏偏尖细嗓子哭喊着,“夫君,快来救我!阿溪好害怕呀!”   一向喜怒不露声色,冷酷无情的大当家于重重围困中扬声回应:“阿溪,夫君也好害怕呀!快来救我!”   万重山山匪余众&别家山头在场人士,齐齐一恶寒。   你们夫妻真会玩! 第75章 .大舅母厉害着·   “大舅母也是为了你好。咱们女人家都不容易,你说说,这村前后给这小家来了多少难。也不知这些人是祖辈短缺了荫庇,还是夜里遭了狼吃心,怪道,外面人都说花溪村是黑心村。这附近七八个村子,除非是那穷出生天的人家,都不稀得将家里闺女说亲到这边来。”   这话八分真心,两分是劝说。   朱大娘子看一眼倚在榻上做针线的脆脆,瞧着院子里中庆母在和谷雨说话,道:“脆脆,你跟你大舅母别见外。说句贴心话,王二是不是和你生气了?怪怨你没照料住这个孩子?”   庆脆脆摇摇头,“他没有怪怨。他疼人,孩子没了谁心里都不好受。不过我们两个年轻,迟早能再有孩子。这不是,他说怕小月子没养好,不让我在工坊盯着,说是在家养上一个月再说吧。”   其实她自觉并没有那么脆弱。   乡下人家的妇人是一把好手,就说她娘当时生下翘翘正赶上秋收,只在家里呆了三天,头巾裹着就往地里去。   可她头前一两天伤心,身上也发软。   镇上大夫说小产一回还是要好好保养,不然过劳损了身子,也影响后边子嗣再来。   如此便听话地留在家中。   她不能生空,人一空了,手不知不觉就要摸摸小肚子,眼泪一窝窝得掉。   空坐着想那事情,也是伤神,便寻了布料给家里人做衣裳。   小衣、底裤、单衫、中衣、外褂子,忙起来人也有精神了。   至于村里那些事情   庆脆脆无奈笑笑,“说迁出村,哪有那么容易。田亩是村里户下的,地也是挂在村里的,户籍倒是好变,这地又不是溪里的水,哪里能随走随舀。”   朱大娘子心里失望,又道:“来前我看见村口有人忙活垒墙了,那是咋回事?”   说起这个,庆脆脆也无奈。   “当天村里闹开,还搭了人命,他们便安生下来了。后来是里正出面说话,若是没有我家的三十亩地,花溪村就是下村,今年税粮要按户头来,均摊每家都要多出两旦粮食呢。本身就是干年,收成不多,家家户户谁舍得掏老本。”   村里上年纪的族公来了家,千说万说,王二麻子答应不挪户头。   但是东面墙却是肯定要起的。   村东边紧挨着山,石头砖墙就算是将村子隔开了。   “也留了过人的口子。但是明面上就是不和村里那些人家来往了。”   其实本来是要留下能过骡子车驾通过的,但是那边村里看着要砌墙阴阳怪气,说有本事断开,就不要从人家那处过路。   这话传到王二麻子耳中,换来一声冷笑,然后就真的只留下一道侧面身子过人的口子。要是有人稍微胖点,只怕都过不来。   围着一片山,一个村子成两半,也是稀罕事情。   “我说不必要置气,大不了全家往镇上县里搬家。他偏不让,倔死了要隔断。现在家里骡子车都不走村里,宁绕上一大截,多费上小半时辰。”   庆脆脆心里不喜村里人,同样打定主意不接触了。   但,大路朝天开,谁人不能走?   且不说还喘着一片天下边的气。   不过她没有顶着来。   失了孩子,怪做父母的他们,后悔得要死总也不能捅自己一下不是。所以有个撒气的向也好。   朱大娘子看她说一句叹三声,眼神闪烁一下。   心说:看样子这小两口离心了。   当媳妇的这时候不站在男人后头支持,可不是遭嫌弃?   听珍珠说每天王二麻子都是最后一个从工坊离开的。   未必不是不想回家。   她有了成算,说了几句,托言家里还有事情走了。   庆母送她出了二道门,瞧着人脚步欢欢的,总觉得古怪。   “脆脆,你大舅母和你说什么了?”   庆脆脆:“没什么重要的,就说让我宽心,以后还有孩子的。哦,问了几句村里的事情。”   她看她娘面上不善,有些疑惑,“咋了?”   “以前你小,娘不想说外家的事情,一来你不懂,二来你用不着和那边走礼。”   庆母摸摸大闺女的头发,看她一口口喝着汤水,“你大舅母可不是简单人。她娘以前是县里富户的小妾,后来家底破败光了,嫌弃她是个丫头费嚼用,要卖了。是你姥路过看她可怜,买回家当烧火丫头的。”   “一个烧火丫头,养了三年,你大舅就死活不算,非要娶人家了。连村里里正的闺女都不要,就要一个烧火伺候的。你说那不是魔怔嘛。”   庆脆脆是头一回听长辈的故事,眼睛大乎乎地看着她娘。   “许是大舅可怜她呢?”   庆母想起没出嫁时候,家里因为一个烧火丫头闹得的乱局面,眉头也蹙紧了。   “你大舅说要娶,你大舅母就跪在地上,人家不说要嫁,就说让你姥把她卖了,别耽误你大舅的前程。还劝你大舅呢,说——你别为了我这么个下人枉费了一辈子,你忘了我,好日子尽在后头。”   庆母学着那时候的场景,过来人一般摇摇头。   “这就是她厉害的地方。她要是说死跟你大舅,你姥攥着身契,一溜就能打死她。   人家不,就哭、就要走。娘不说假话,我当时小,不懂那些弯弯绕,背地里还偷偷看她,还埋怨你姥人真势力。也是后来嫁了人,才渐渐品出些味儿来。”   “男人的这颗心不好说。品对了,就让人家攥死了。”   庆脆脆咽下最后一口汤水,道:“娘,这一招叫以退为进。就是说,人想要什么东西,人不直说,拐着弯说不要,说不喜欢,算计得准了,最后别人捧着求人收下呢。”   庆母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所以我就说你大舅母不一般。她说的话、谋算的事情都有打算。你听她话音,总不过是想让女婿把户籍迁到他们临花村了。”   庆脆脆也想明白其中道理,看她娘眼神忧虑满满,笑了,“不去。先不说这家里的地、田亩都在这一处,就是为着你在这处,我也舍不得走。”   庆母便欢喜地笑了。   二闺女要出嫁,那是要跟着二女婿成了军户,落在县里。   远天涉地的,她也不想沾二闺女的那点银子福气。二闺女受了大罪,成亲了把小日子过好就成。其他的,她不稀求。   她私心里不想让大闺女走,不知什么时候,大闺女已经成了她的靠山。   前一阵三宝开始学说话了,肉嘟嘟的小脸蛋,明明是在她怀里,黑豆眼睛却看着胡氏,然后含糊着叫了一声‘娘’。   说不来什么感觉,大约还是血脉相连的母子更亲香吧。   她伸手摸摸大闺女的小脸蛋,眼神怜爱。   以前觉得这孩子要是个男娃就好了,现在倒是想还是闺女好,闺女是贴心棉袄,能凑一起说知心话,教她学这学那。   “脆脆,孩子是缘分。大崽没了,还会有二崽三娃四豆,人这一辈子不要认死理,要不然最后为难的就是自己。知道了吗?”   这话说得不也是她自己嘛。   庆脆脆浅笑着点头。   ——   这晚回来的时候,王二麻子眉头皱得死紧。   庆脆脆瞧他脸色不好,问他怎么了?   王二麻子一边净手,恼火道:“好生没皮脸的人。今儿天热,出门穿的那件青麻料子的褡坎湿了,随手脱了挂在工坊门架上,下值上锁想起来,回去一看,没了!”   也不是很值钱的东西。   庆脆脆从樟木箱子里翻出一件新的,“别恼了,今儿又给你做了两件。试试大小。”   王二麻子大手探过去,却不是只拿了衣衫,连带着人一并拉到跟前,“明儿来上工的人不少呢,我看了下单子,有个二十来号。”   庆脆脆接过他手里的帕子,给他揉脸擦拭,“人多不是正常的。人多才好呢,四头骡子,一天就是半万斤的海货,要是收料不好,糟蹋的都是钱。”   “大部分人都是临花村的。只有一小部分是别村的。等过几天收货的往出传传音儿,怕是工坊就要收罗不了那么多人了。”   庆脆脆一顿,明亮清澈的眼睛看他,“还要招?人过多了,收的海货怕是不够人们做了。”   “那就多收海货呗。今儿我让柳大从镇上新买了三头骡子,再上架,不愁拉够海货。”   她扯着想要转身的人,来回看他,“你不对劲!”   瞧着比以前胆子大了...太多。   放在之前,每当自己要说多买骡子牲口,多收海货,多雇人上工,他总要劝和一二,说是不能莽不能冲动的。   “我是想着趁现在生意好,又是开渔期,这时候不好好做,等到一入冬不就是浪费嘛。”   王二麻子扳着她肩膀转身,不让她看到自己面上的表情。   “多挣钱才好,我想着咱们就跟那话本子上的大善人一样,家大业大了,然后修桥修路,到时候请上有名先生办学堂,等到咱们孩子大了,不用孩子冷天冷地赶路。”   听他说起未来的孩子,庆脆脆心思一松。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食,“你想得那么远?”   “不远,不远。我是要当大老爷的,到时候人家一说临海县的王二老爷,都得竖起大拇指。”   他将小隐枕放在脆脆腰后垫着,揶揄道:“说起你王二夫人,那就是女菩萨,怎么说来着,跪地磕头叫一声神仙太太呢,”   庆脆脆噗嗤笑出声,忍不住在他凑过来的脸上掐一下,“那就听你的。不过我在家没事,算盘珠子还照料得来,每天账目得我照管着。”   “那是肯定的。”王二麻子忙不迭点头,“咱们家大业大,为了谁?都是为了讨神仙太太开心的。”   “哈哈哈哈..”庆脆脆爽朗笑出声,嗔视对面,“什么时候的事情,叫你一说像是眼巴前了。别贫嘴,快吃吧。”   这一顿饭食是她亲自做的。   开胃汤水是新鲜鲅鱼丸子。   这时节的鲅鱼体型大肉质肥润,鱼肉用小刀勺子刮下,捣碎成肉泥,加一小勺木薯粉,两颗鸡蛋,一个方向搅拌成黏腻状。   虎口轻轻一掐,一颗颗圆润饱满的鱼肉馅丸子随咕咕冒泡的鸡汤上下翻飞,等到丸子漂在汤面上便是熟了。   寻常人家舍不得鱼肉成泥,总觉得会浪费,多是整鱼炖煮。   庆脆脆将猪五花同样捣成泥,鲅鱼肉做皮,猪肉馅做里,热汤多滚一会儿,一口咬开爆汁喷香。   三叶子一连吃了三个才尽兴。   小手捏着筷子,扒拉一口白米饭,眼睛又落在桌上,想着下一口要吃什么。   实在是好吃的太多了。   二嫂子做的饭好香呀。   清蒸大青虾,五花油酱珍鲍,米酒酿生蟹,还有百爪鱼拌香干,扇贝螺拌...   做饭的人倒是不怎么吃,光往兄弟两碗里送。   许是这份投喂才更让她觉得满足吧。   斗转星移,一夜沉睡,就连梦中都带着笑意。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亮透,就听外间一阵纷吵声音。   庆脆脆揉着眼喊谷雨。   谷雨神情别扭,屈身行礼,“夫人,您快起吧。外边...外边...您外家朱大老爷来了。话没说清,先抡了老爷好几拳头。”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大宝贝们,下本开这个吧   预收《远古发家致富记》   【本文文案如下,预收】   女主版本:   一觉醒来,在丧尸遍布的末世饿死的魏冉回到远古饥荒年代。   这里靠渔猎和采集野果为生,女性珍贵稀缺,是部落的话语权者。而她却被部落驱逐,远离人类独居山洞。   原身因长期被部族男性奉养,懒惰成性,最后竟是被饿死的。   在世为人的魏冉眼望晴空,脚踏黑土地,险些留下了激动的泪水。   “嘀——桃源系统搭载完成,请宿主完成新手任务,收获野果十枚,并开启主线任务。”   选一块安居地、盖房子、落工台,搭石头灶、粗衣坊、工房、火灶房、各种房房房盖起来。   木镰刀、木锤子、石斧头、石锤子、石镰刀等从无到有,样样不缺   捡树枝、挖野菜、采草药、割亚麻、葛草,有吃又有喝又有穿。   直到魏冉用一碗香蒲汤换了一枚英俊帅气的雄□□隶回来。   “嘀——开启感情线任务,请宿主完成激活任务——亲吻雄□□隶一名。”   魏冉:“......”   ——男主版视角   有熊部落少族长公孙穹被同族设计重伤,奴隶头子将他卖到千里之外的半直人领地。   买他的主人是个力气很大的雌性,不同于其他雌性的脆弱不堪用,他的主人神秘又富饶,领地大而安全。   她必然是天神派到人间的大巫,巫力强大不可估量。   第一天,主人亲了他一口。   当晚,他羞答答地站在主人的屋棚中,围在腰间的兽皮裙脱下,骄傲地展现丰厚本钱。   “主人,阿穹是部族中最大最长最粗的,必定能保您的部落人口丰饶。”   魏冉:“......出去!”   暖饱思那啥,在这个有上顿没下顿的时代,暂时还要不得!!!   食用指南:   *基建向,种田向,一直很想尝试的系统金手指文,求一个喜欢   *男女双处,非女尊,就是一个从无到有,勤劳致富的故事   *故事向以旧石器时代为起点,有直立行走的部族,也有半直立人,火的使用尚未全面普及,求不考据 第76章 .满嘴诅咒·   “表姐,是珍珠的错。表姐夫是被强迫的。是我的错,我听说你孩子掉了,看表姐夫一个人难过,心里怜惜,这才过去宽慰几句。”   “我们没想往深了去。表姐,你信我。绝对不是我爹说的那样,我们之间是清白的。”   清白姑娘满脸都是泪,跪在堂中哀哀啼哭。   ‘被强迫’的另一个当事人捂着挨过揍的脸蹲在门边,大眼睛一时愤恨地瞪一眼哭着的珍珠,一时又流转可怜,惨兮兮地看向媳妇。   那眼神干净得像溪水一般,意思直白——我不是!我没有!我冤枉!   庆脆脆险些笑出声。   要不是场合不对,必定要拉着人在那撅起的嘴巴上吧唧亲一口。   实在太可爱了。   她清咳一声。   为可爱的丈夫争清白,“我倒是想信你。珍珠,你且先别哭,让我跟你爹娘说说话。”   她看向另一侧捂帕子捶胸口的大舅母,又看脸色灰白萎在凳上的大舅,“关上门,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些话我直说。大舅,您手里这件褡坎,我认得。那上面的曲水纹是我一针一线绣得,做不了假。”   正因为如此,朱大舅才更为难。   外甥女刚遭了小产,正是养身子的时候。他这个做舅舅的,没给外甥女撑腰就算了,现在自己闺女还往人心窝上扎刀子,说一句该死都不为过。   可二闺女也是心头肉,他想了一夜,终究狠不下心断送了闺女的命。   他没脸抬头,声音发闷,“珍珠昨日偷偷浣洗呢,要不是我听了动静,只怕还不知道她做下的丑事。”   “脆脆,大舅对不起你,没把珍珠教好。”   说着人就要往地下跪。   庆脆脆急忙上前将人扯起来,顺便将那件褡坎收起来,一股殊于自家清香皂豆的茉莉味直冲鼻腔,“老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呢。要是真的,就不单单是珍珠的错。”   她看向偷摸瞄自己的大舅母,“舅母,这事儿您知道吗?”   大舅母哼哼一大串哭腔,“脆呀,我也是昨儿才知道的。你说这个小孽障,她怎么敢!”   两三句又气性上来,竟是往朱珍珠身前过。   ‘啪啪’   一左一右地两个大耳光毫不省力地扇下去。   小姑娘面皮白嫩,当下就是都一片红肿浮起来。   庆脆脆看着大舅握在桌椅把上、因为用力克制而暴起青筋的手背,慢吞吞地转身回了座上。   这一打一闹,她算是看明白了。   这一家,明事理又心疼闺女的爹、犯了错、知错认错的闺女、铁面无私的娘。   合着都是好人,就他们夫妻是坏人了。   那铁面无私的娘打了人,又红着眼眶折身跪下了,一只手还按着闺女的头磕头,咣咣地多吓人呀。   “脆脆,是我没教好闺女。舅母不说别的,让她给你磕头赔罪,你打她骂她,舅母绝不说一个不字。”   她换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力竭一般,软瘫在地上,“只求给她条活路。这事情不能张扬呀,说了她是要死的。”   “当年,为了三旦粮食,你大姐儿被我送给那辽州的商人。那哪是嫁人,是被我这狠心的娘给卖了呀。”   “我和你大舅就这一个妮儿了,再不能没了。没了就是要了我的命呐。算我求你,大舅母要了一辈子脸面,求求你,把她收了吧。不用给她体面,就是砍柴挑水做饭,多少苦活累活都行,只求保她一命呀。”   这哀哀父母情,听得庆脆脆都险些跟着一并哭了起来。   她错开大舅母的一跪,只问大舅,“大舅母要我收了珍珠,是让珍珠像胡氏一般,给她开脸做个妾。大舅,如此也行?”   大舅母眼风一转,听出她口风松动,忙抢过话头:“她做下这等丑事,还有脸挑拣什么?我这个当娘的心里不愿意,可这是没法子的事情了呀。”   庆脆脆倒是笑了,反问她:“怎么就没法子了?珍珠不也说了,他们之间是清白的。我不信男人,但是我信珍珠的话呀。”   “珍珠,你说,你们之间清白吗?”   朱珍珠未曾料到这一问。   肿着的鱼泡眼睛看她,“我....我们....”   欲言又止,还情意缠绵地回头看一眼门旁蹲着的身影,继而一口咬死,“没有!我们是清白的。”   王二麻子:“???”   明明什么都没做,莫名有种自己负了人家的错觉。   他也泪汪汪地抬头看脆脆。   娘子,看出来了嘛,她陷害我!   庆脆脆遥遥点头,表示自己都懂。   “珍珠,褡坎是你姐夫的,表姐我认得出来。他若是做了孽,还敢躲,我必定不会饶。这家里我还能做主,抬一个二夫人不是难事。”   却又转开语气,问:“可是你得叫我心里明白。他是何时哄骗了你,何时勾着你不学好?”   大舅母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是两口子之间叫这事情撕开一道口子了。   不管王二现在说什么,脆脆都不会信。   黑的白的,全由自己闺女说了算。   于是侧身看珍珠,帕子拭泪间示意她开口。   王二麻子:“......”   真当他是瞎子嘛?他蹲在这处瞧得真真的!   珍珠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   “姐夫是月前同我亲和的。早前不过是叫我到身边,让我学秤杆、学认字、学着海货生意的小技法。我当他是长辈,虽觉得不对劲,但他常说我乖巧,常说...常说是表姐叮嘱他相教的,我便...便以为是你让的。   但,真正说开是在六天前。那时候,孩子刚落,我看他伤心,一个人闷着,便问了几句。可他却一把攥住了我手,说他再也不能忍了。”   “说成亲一年多了,说表姐你是个凶性子,家里外都是你做主,盼了许久的孩子也没了。所以,所以想找个贴心懂他的...”   她膝行到庆脆脆跟前,小脸蛋都是歉意愧疚,“他说我是你的外家妹,姐妹亲香也好相处,说你能容不下别人,但是对我却是好的,所以想迎我进门。”   庆脆脆微微低头看她,黑亮直白地眼神似剑一般锋利,刺向身前人,“那件褡坎又是怎么回事?”   “是昨日,昨日他说自己热,递给我叫洗了....”   “你也敢?”   朱珍珠急忙摇头,“我不敢,可他非要往我身上塞,我...我躲不开,只好拿了。”   庆脆脆问她:“说的全是他如何。那你是怎么想的?”   朱珍珠表示忠诚,“我开始不愿意的。可后来,姐夫说你操着大家业他帮不了,说你一个傍身的孩子都留不住,以后能不能有都不好说。我便想着...”   “你便想着咱们亲近,做妹妹的,总想着给姐姐分担些。以后生了孩子也记在我名下,是不是?”   朱珍珠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但是她这话正是自己要说的,如此便点头。   刚点一半,却被一阵大力猛地刮在脸上。整个人也被一脚踢开。   耳光清脆响亮,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一下。   朱大娘子忙上前将闺女拉到跟前,看到珍珠胸前的脚印子,又心疼地哭出声。   “儿呀,应该的,打死你都是应该的,别哭,是你自己的罪,这都是你自己的罪呀...”   庆脆脆:“大舅母,您安静一阵。今儿这一巴掌就是我的道理。却原来一个巴掌也能拍响,只要人不要脸,恬不知耻地凑上来就行。”   “大舅,您先请出去一会儿吧。有些话,女人家能听,男人且避开些。”   朱大舅不知她是什么意思,想要问,却被外甥女脸上的无情吓住,看地上妻女情形,最后耷拉着头出去。   屋子里只有三人。   庆脆脆呷一口茶水,自上而下睨地上的人,“我且不管是谁先动了心思。有些话便一并说。”   “说多说少,你们是打量男人都是‘有了一个想要另一个’的臭德行,但在我这儿却不能。”   朱大娘子也不柔弱了,爷们不在跟前,且庆脆脆都如此说话了,那便是有察觉,“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家二房的后院,这辈子就一个媳妇,那就是我。无他,王二麻子在他爹娘的灵前起过誓言,这辈子敢有第二个,连他在内的三代下地狱受百世折磨,受断子绝孙的诅咒。当日大房的人也在跟前,不信你去打听。”   她看向脸色发白的朱珍珠,“这是头一。且问你,你自己觉得他是那种会为了一个女子,让地下爹娘死了都不得安息的人吗?”   “你懂什么?男人嘴上说的,心里想的...”朱大娘子要辩解。   庆脆脆瞥她,扯起一边唇角,讥诮道:“大舅母,你拿捏大舅的手段,别放在全天下男人身上。”   这话隐晦地点了她旧日事情。   “其二,你说的话,都是漏洞。其他不说,但说孩子这一遭。问你,他是如何同你说?说我进门一年多了,却连个孩子都留不住?”   朱珍珠不知哪里不对,咬着下唇不敢应声。   “大舅母纵容珍珠闹这一场,是不是也打量着孩子没了,我们夫妻就离心了?那你是算错了。   我们成婚是在去岁三月,可圆房是在今年三月。这事好验证得很,圆房之前我都在喝养身子补药,镇上大夫那边都有留档。圆房后,有些药便不得用,大夫给换过了方子,也有底子可查。”   所以所谓一年多了,连个孩子都没有的说法像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了。   庆脆脆从小几下的箩筐中翻出一只大剪子,哗嚓声音中,那股被茉莉花香气染过的褡坎转眼便是碎片料子。   她连沾一下都觉得脏手。   “大舅母,正月时候你还说我娘家二房的庆柳没皮没脸的,上赶着给我家做妾。这才过去多久,当初被您横鼻子竖眼睛的事情,如今不也上赶着嘛。瞧瞧,为了做妾,竟连别人衣裳都偷。啧啧啧...”   这三个‘啧啧啧’简直比那些最恶心的话还管用。   朱珍珠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手指着庆脆脆就哭骂,“我做妾怎么了?总好过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比谁都笑得可亲,一口一个表妹的。   我不过是在你家里地上落了个泥脚印,怎么就不能将鞋放到屋子里,要跟个破烂件似的随手扔在灰墙根底下。”   她就看不惯庆脆脆这幅体面夫人的派头。   “都是农户人家,你瞧不起人的做派多了去了,那是外人不想说。你不就是挣了几个铜板嘛,这大房子大院子是体面,你当我瞧得上?若不是看王二麻子整天在你手底看眼色行事,我可怜他,你以为我稀得跟个酸臭人挨着。”   见这话让对面人皱起了眉头,朱珍珠更得意,“一个体力汉子罢了,也就你当个宝。就他那般克亲克眷克祖宗八辈子的天煞孤星命数,我还怕哪一天被方死呢。”   有些罪恶念头一但开了口子,便像是泄洪一般再关不住闸口。   朱珍珠的声音嘶哑又尖锐,“你孩子没了?活该!那是它活该!是它选错了人家,怎么就命不好非要挑了你们夫妻做爹娘.....松开....娘,你松开!庆脆脆,你别得意,你有再多钱又如何,这辈子你....呜呜..”   一片被遮掩住的呜呜声中,她听到了。   朱珍珠在咒她,咒她后半生富贵遮天却无儿无女,便是有了也如之前一般不得好死。   庆脆脆冷眼看她张牙舞爪,听她恶毒诅咒,只觉呼吸之间凉意呛地肺管子都疼。   她轻眨下眼睛,耳朵中嗡鸣阵阵。   屋门大开,看得见天色晦暗阴沉。   她整个人绷得死僵,从喉间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凭你也配!”   凭你面上白莲似的柔弱洁白,实则一肚子算计诡谲,也配说我如何?   “你是什么东西?你连至亲血肉都算不上,也敢指点我的孩子。”   她一脚往前踏,明明需要身边人扶着才站稳,瞧着却比这屋子里谁都刚强。   “滚...你滚!这辈子你别想再踏进我这院中半步!因为...脏!”   “你才脏!烂狗臭猪的脏污地界,挨边都恶心。一家恶心货,你娘...呜呜呜...你也是,后半辈子抱着三两大铜子,死了遭人掘坟.....呜呜...”   “珍珠,娘求你了,快住嘴吧!”   “嘎....嘎嘎....”   再看不见人了,可那些恶毒的话还在耳边萦绕。   庆脆脆只觉周遭一片空茫,逼得人喘不上气。   身边有人在握着她手说什么,庆脆脆忍着痛苦,恸哭出声,“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呀....她如何能说出口?...”   自孩子没了,这是她头一次宣泄嚎出来。   大夫说这样好,哭出来了,伤痛就能结痂成疤,不至于存在心里悄悄地淌血。   屋内高大的男人将嚎哭出声的妻子紧紧搂在怀中,说不出一字,襟怀都是抚慰。   屋外阴云卷积抵在天际,霍亮的电光伴随着隆隆作响,院中繁盛枝桠、砂砾、绿草随风荡在一片腥泥土气中。   人间期盼已久的甘霖。   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晚了,抱歉。   ——预收戳个人专栏《远古发家致富记》   求爱的心心收 第77章 .六月昏礼·   “我是自己想明白了,为那种人伤心,不值当。”   庆脆脆提起算盘,上下一顿复位响声,瞅着这空挡,看向一侧的庆母。   “用不着再说他们,说说翘翘的昏礼吧。”   庆母见她不欲多说,拽了还想继续骂人的二闺女。   “如此便和那处场面上来往就行。对,说说翘翘的昏仪吧。”   喜事是在村子里办,因着郑大江在村里并没有合适的房舍,便将北边屋子算做喜舍。   届时庆翘翘从庆家出门子,出村翻半截子山路,绕回王家院子,就算做迎娶。   女儿家说起自己的昏仪都是害羞的。   庆翘翘也不例外。   方才还叭叭叭的小嘴,这时候封了胶一般。   庆脆脆瞄一眼,和庆母对视后俱是抿嘴笑,“妹夫在军所混得不错,昨日问他昏仪到礼多少人,他数算了半天,挨个叫名字,竟有十六七个。院子腾开,能放三张桌子。   席面置办的钱,妹夫给了十五两,不好叫人家在同僚跟前低了去,便是八大碗。四荤四素,再加一海碗的海肉丸子汤,并三粮筐。”   所谓三粮筐,便是本地稻米饭、细面馍馍、粗面烙饼子。   有着小两口走哪吃哪的水土,不饿肚子的意头。   庆母一听便有些不安,“这可如何是好。婆家的席面是真好,显得咱娘家有些漏底了。我择的是六大碗,两粮筐。还想着这已经是很不错了。”   花溪村是穷村,寻常席面都是四大碗,一粮筐。   好一点的是六大碗,两粮筐。   “小芬出嫁时候就是这样的席面,我那时留心着,一样样比照呢。”   庆母怪怨自己心眼不大,显吝啬了。   “我是想着不好在村里过于出风头...”   庆脆脆懂她的心理。   这村里现在看庆家大房褒贬不一。   顶门户的人有了,却是个小娘生的。   大闺女倒是本村嫁了人,几次和村里起过大冲突,头顶对家不少。但是有钱,生意红火热闹,帮带着本村不少家户起家。   二闺女染了脏事,村里名声不好听,原是个灾祸,却不想一改脸成了官妇。敬着吧,往日当面唾人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没脸皮凑上去。不敬着吧,以后人家指头尖都能碾死他们这些小民蚂蚁呢。   如此对庆家大房真是不知该有什么态度。   庆脆脆便道:“席面请人,多少人应了?”   庆母一愣,后知后觉,“这事儿请了,还有不来的?”   庆脆脆道:“我和你女婿肯定是要去添妆,顺便送翘翘出门的。有些人家来不来就说不定了。”   一旁的庆翘翘也插嘴,“有的人也不敢来。就那赵家二房的,赵小河有脸来吃我的喜宴席面?不怕吃了晚上窜稀得肠子烂死?”   庆脆脆隔空瞪她,“我说了多少次,你说话做事要改。你身上这股子乡巴泼妇气不收,将来怎么跟妹夫同僚的后院打交道?”   庆翘翘噘嘴,“大不了就不来往呗。”   “不来往?你当郑大江是地里锄地的汉子呢?”庆脆脆也无心打理账目,摆了严肃神情,“要是庄稼汉,一年面朝黄土就算了,你闭门过日子就是顿顿山珍,谁管你?”   “可他,郑大江是官家子出身,投身军户那是有志。他在外面用命挣钱养家,你是他媳妇就得担起门户,和那些同僚、上官的媳妇走动起来。”   “你若是抱着五十两当一辈儿的银子嚼用,就别嫁这贵气人。”   庆翘翘被说到痛处,咬住下唇,不敢吱声了。   庆母不想她们姐妹再回到往日牛顶牛的日子,中间做和事老,“翘翘小,嫁了人就懂了。再说女婿本事,护得住....”   庆脆脆轻呵出声,“娘,你这是害她。郑大江再本事,那也不是铜墙铁壁身。   就举个事儿,庆翘翘守财迷一般,一个铜子舍不得花和那妇人们交道。要是人家凑在一团躲起祸事,给上官媳妇送礼,舍你二女婿去剿匪怎么办?”   军户所多的是动刀动弓的事情。   男人在前拼命,女人在后宅替丈夫博活路。   上一世跟在白氏跟前伺候,县里文书、典史、通官等,多少小官吏的妻子送环钗送珠宝,说是姐妹亲和,那都是在变相地给自己丈夫开路呢。   她知道庆翘翘躲避的心理。   县里再远,人家要是打听,不愁知道之前的那桩事,她不愿意交道,不过是因为自觉低人一等。   “你没出嫁,我且教你一个理。你要是身正,你坦荡,那说嘴的人就会自打脸。有男人在前争脸,你若是还畏缩,一辈子让人瞧不上。躲?没用!”   虽如今改了些,但她娘绵软,靠在她爹身后活了半辈子,心里还是以夫为天那套。连带着庆翘翘都沾了不少软泥气质。   庆脆脆并不是动气。   是为这两人以后的日子生出点姐姐的操心。   郑大江说白了就是个莽汉,让他拼命挣钱、疼媳妇,没得说。   但让他弯弯绕心肠,怕是连李婆子九岁的小孙子都能哄骗了。   庆翘翘不长点心眼,为他多思多劳,两个人可要头碰头呢。   庆母又换了说辞,扯二闺女耳朵,“翘翘,快听你姐姐说的。这是正理,肯定有用。”   一个人还有两副面孔呢。   庆脆脆失笑,“行了,我能说什么大道理。是给她提个醒罢了。”   再有三天就是昏仪。   她瞧着庆翘翘时不时就要盯着虚空痴一下,眼底沉着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紧张和不安。   所以只能点拨下。   日子还是自己品着过吧。   ——   日子流水一般快,转眼就是六月六。   这天一大早,庆脆脆换了得体的衣裳便回了娘家。   各处已经装点了红,一进门才发现,胡燕来也回来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子话,很快就有喜娘喊去西边屋子看新娘子了。   庆翘翘早已换了一身大红撒金的细缎红嫁衣,喜娘给绞面后上了一层白珍珠粉,匀红的胭脂蛋,红蜜口脂,耳朵上是一对东珠吊坠,莹润光泽,衬得新娘子赛仙女一般。   女大不能十八变,却也是可以变一变的。   其实翘翘眉眼生得清秀,更像庆父,有股周正的感觉。   胡燕来送了一对银手镯做贺礼。   庆脆脆递了小布袋过去,“这是同心佩。系在腰上吧,姐姐愿你和郑大江夫妻同心,共渡风雨到白首。”   这玉一看就好。   入手温凉,通灵剔透,同心结纹路雕琢而成,系在大红喜服的腰间确实正好。   庆翘翘乖乖地系好,再抬头的时候,眼窝红了。   “你怨不怨我?我出嫁有这么好的昏仪,你那时候...”却连鞭炮都没响一下。   庆脆脆摇摇头,“那是我求之不得的。和你今日一般,心满意足。”   再说了,她拥有这世上任何都无法比拟的一场拜堂礼,她藏在心里,偶然想起,回味有甘。   外边隐隐传来小孩子奔走相告的呼喊声——“官老爷迎亲了!”   吹吹打打的声音越来越近,喜娘将大红盖头蒙上,对外喊一句:“新娘子出门,叩谢生养恩。”   正屋中   庆母和庆父都是体面气派的好衣衫,面对闺女磕头拜别。   庆母流着泪,一迭声地嘱咐,“出嫁了,要收好性子,不跟在家一样,爹娘让着你...”   又一想,在家时候也没把孩子宠爱多少,哭得更伤心了。   “要好好持家,对自己好一点,对女婿也要好....”   反倒衬得一旁光扯着嘴角干笑的庆父有些冷情冷心。   嗑完头,再出门时候,就要娘家兄弟背出去了。   原定是二房的男丁来背人,却不想郑大江已经大马金刀地站在当中,将二房男丁小鸡仔一般赶走。   这也是个实心人。   一撩前衣摆,直接跪下,冲着屋中的丈人、丈母娘三个实心头,“我郑大江别的不保证,娶了翘翘当媳妇,一定当命根子一样疼,有我一口,就有她一肚子。若违背誓言,天打雷劈。”   这可是比院中那一筐筐红聘都要重呐。   庆母含泪点头,看他转身将翘翘背起,追着送到门口。   在花溪村,迎亲本该是大耳朵憨厚的骡子来。   但是郑大江是有一匹高头大黑马来,此时脖颈之前一朵大红花,四条马蹄上也不伦不类地系着红缨圈。   眼看着新娘子被送到铺着百子千孙红被褥的马背上,不一会儿接嫁的人将系着红布的随嫁箩筐缀在后边,一阵鞭炮声后,这一次是真的出门走了。   婆家那一处还要去盯着,庆脆脆跟她娘说了几句安慰话,和胡燕来点点头,便跟了上去。   至于身后那些糟心亲戚,欲言又止的大舅母、一脸打探意欲从聘礼箱子上占便宜的二房母女,她权当是看不见。   和这些人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慢了半步,人家已经夫妻对拜了。   幸亏此处请了秦家人照料着,不然可要乱成一团了。   如此热闹到大黑天,这一天的吉事,终于落下帷幕。   三日后,庆翘翘同郑大江回门。   第二日便骡车收拾停当,一路直奔县里,过各自的日子了。 第78章 .新老花溪村·   一场甘霖终于赶在立夏前落到了干渴的土地上。   七月天海风浪,这几天海上不平静,十来天的禁海期必然是有的。   海货不收,但是家中的银子依旧如流水一般往出使唤。   吃了上一次竹棚易燃的教训,王二麻子刨算好几天,匀出了上千两,连着早前已经落成的工坊,一占四亩地,四四方方得起了四座工坊。   本钱舍得出来,院墙自然是灰砖、糯米浆水、细砂等夯实料子起的。这一次别说是浇桐油,便是天火真劈下来都未必损了多少。   工坊落成,偌大四方座,冷不丁瞧着跟个堡垒似的。这还不算,村子后山的树木不可大数量地移栽,防止哪一日暴雨有泥石流。   这十里九村的,野山不少。   寻了没有人占过的山头,前前后后腾挪了不少树木,高矮错落,以树开道,将空落落的十亩地折腾地热热闹闹的。   不知是这一处太过热闹,还是传出了什么言语,总之这段时间来了不少牛车、骡车、还有四方落帷帐的马车。   看风水,断河流,挖井夯地的,络绎不绝。   人家也不落在花溪村的地头上,有的看中了好地界,一问,正好是王家二房的地,请帖子问礼,上门拜客,可否让上分寸地?   一来二去,庆脆脆手里三十亩地,像是整匹料子一般,东割一角,西出一块,有的中间挖一点。   上门求买,自然有名号。   庆脆脆留心过这些人家。   有附近村落的富户,听了似是而非的新大坝和新的河道消息,提前下手的。有的是镇上的,不拘五陵镇还是远近镇上的,手里有余钱,想置业置产。   连庆翘翘都从县里请人捎了二十两银子,想要从她手里买上一亩地,不干啥,若是将来真发起来,二道手要卖。买卖不成,也能盖院舍,当作老宅子。   这边风风火火,炒地皮热潮刮得一阵阵的。   墙那头,花溪村的人眼巴热,也想沾点光。   这世上的事情哪有这般如意的?   你说巧不巧,王家二房垒砌的石头墙不占村里的地,将将好沿着当初县衙工爷丈量的地方边起。   人家的地,爱怎么着怎么着。   有这一堵墙,那是人不好过,车马骡子干瞪眼。   从西边往这处走没路了,于是另辟蹊径,人家便绕道,长此以往,像是山分阴阳一般,从主道上来,直直偏左边走,硬是走出一条贯通东西的新道路。这是阳面。   那阴面自然是主道过山路,往右走,进老花溪村。   嘿,可不是玩笑话,真是老花溪村。   以石头墙为界面,一分两半,都是花溪村,但是一新一老,天差地别。   老花溪村的人不忿,嚷嚷着占了他们的地,闹着让里正去县里求求个公道。   公道?   下里八乡的庄稼汉懂什么人情世故、权势勾兑。也不看看来这一处的人都是什么门路?   有的是典史家的老子娘,有的是师爷的隔房兄弟,有的是衙役班子的二舅姑,往上数不过两代都是门路。   还真是强龙压过了地头蛇。   孙里正求不到县太爷跟前,一个挥舞杀威棒的小杂役都能赶他走。   没得法子,又来王家二房跟前扯交情了。   这是个老好人,从前往后从来都是一心为村里子想。   奈何他是一挑担的热闹,身后竟是扯后腿的货。   庆脆脆没见他。   倒不是避着人,而是没工夫见他。   七月停工半旬,她和丈夫便上骡车往县里去了。   海货生意在丈夫的一力做大扩张下,账目丰厚。   镇上的一家生意挣得不少,但是总归客量不多,且地处稍偏。要说好,还是临海县。   这一趟杨厚德也跟着来。   以后县里的生意,他是要做大管事的,照管须得从里到外,了然于胸。   看铺子,重新装潢,一过又是七八天。   这期间,庆脆脆添置了不少丰厚的礼送到县太爷后院。   绫罗绸缎本是白家的生意,白氏看不起。   她知道白氏最偏爱南洋回来的琉璃珊瑚一类的珍品,便请商铺的管事留意了。   这礼送到位了,生意门脸好开张。   果然,不过两天,杨厚德再去公衙办立户契文,定商税条陈等事情便顺当许多。   “东家这开门礼走得是真惬意。”杨厚德喝了一碗茶水,左右看只有木匠工在后边忙活,便道:“昨儿去的时候,那文笔小吏端得跟县太爷一般傲气,小的使唤了五两银子,才求了半个仪程顺当。今儿再去,呵,那小吏笑得开花了,还称呼我兄弟呢。”   他心里感慨这县里门道一槛一槛得深,生意铺面装潢费了几个铜板,大头全是在上下打点上了。   东家从铺子里买回来的那株小珊瑚树是真真喜人,瞧着跟血似的殷。   定金一百两,尾金四百四,合起来五百四十两。为了一棵树?   钱不是他的,花起来倒像是在他身上喇一道口子呢。   他是真真不懂这县里官家的品调。   是他外道了,心底里他还是村里那个庄稼汉,心经满当当都是吃粮食吃粮食。却不知,当官的嚼用是票子,是硌牙的白银锭子。   庆脆脆将五张文契一一看过,瞧着都妥当才长舒一口气。   “你以前是在收鱼铺子忙活,那时候不也要跟商头子管事,还有码头处的混哥们一道喝酒嘛。道理是一样的。只不过来了这处,官衙是那商头子,至于混哥们,这不,眼巴前来了。”   杨厚德顺着东家视线看去,看清人了,急忙往后院跑。   过一会儿,赤膊短打的王二麻子一脸严肃奔到跟前,木匠工们眼神聪明,早借着歇茶的功夫,避到后边去了。   庆脆脆无奈地看一眼丈夫,笑道:“咱们外来新商,同这些地痞混混们迟早要交道,他们是求财,咱们舍够本钱了,到时候杨厚德一人在,也不怕出祸事。”   王二麻子自知人情世故这一片不如媳妇,同意她这说法。   只是这个叫张三的老油皮是个没脸贱货,手底下七八个混混,霸着三条长街称王称霸。   听说他娘是县太爷的乳母,有这份养育恩情在,在外言称自己是县太爷的兄弟。   一是他一身横练块头,瞧着不好惹。二,冲着大官兄弟,平头老百姓也只能敬着这位。送了一个‘三爷’的敬称。   昨日正赶上他去料子场买东西,店里只有脆脆一个并两个工匠在,这张三爷上门开口要保护费,五十两半分都不跌价。   谁出门装潢店面,身上会拿那多重银子。   店面还没开,给他十五两已经是多了,这货不如意,竟然敢伸手要摸媳妇的脸蛋。   那些浑话经由邻近街面的摊子贩转达,气得王二麻子一夜都不曾安睡,只等着他再上门一顿教训。   庆脆脆瞧他斗鸡一般,连眼珠子都有些红,心里好笑。   不是她胡吹,今儿个,张三爷绝对不敢在来搅扰。   别人不知内情,她却是知道这位的情况。   张三的亲娘确实是县太爷的乳母,可惜县太爷小时候不是正室太太生的,一出生随便寻了妇人奶水哄着。   县太爷小的时候没少受张三欺负,小孩子嘛,谁愿意将娘的亲香分出去呢?   后来县太爷头前的嫡亲哥哥没养大,便扶他做了嫡子。   张三再大了,仗着他娘早年的那点情分,在市集上耀武扬威。   外人一说是张三爷呢,县官的兄弟,吃的是同一口奶水,其实县太爷对他没有好脸。   别看县太爷庸庸人一个,但是可小心眼了。   张三也面子亮堂,其实占着三条街也不敢过分了,便是打着收保护费的名号,不敢狮子大开口。   一但逼得人敲鼓鸣冤,县太爷能将他面子打得一分不剩。   这可是个机灵人呢。   昨儿给了钱,张三不老实,庆脆脆直接一句话吓得他不敢动了——“小时候你将县太爷骑在身下当狗抽打,这事还记得吗?”   从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可以看出,他记得很清楚。   张三爷巡到这一处街面的时候,心里有些抗拒。   昨日叫那海盛铺子的小妇人一句话顶走,他以为惹上了什么厉害人,毕竟幼时欺负县官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   回去往衙门前一顿饭食,前后打听出来,这小妇人是一乡下小妇,搭了县官夫人白氏的一个大管事的人脉。   是个纸老虎呀。   他是定了要来这一处打砸一回的主意。为啥?这叫杀鸡给猴子看!   一定是最近跟着他娘吃斋念佛多了,若不然这街上的商贩们都快忘了他‘凶神三爷’的称号。   正想着呢,然后被当街堵了。   堵他的人比他高老多了,张三爷迫不得已得仰着头看人家,一开始还当是自己王八撇腿,拦了人家的路。   往左,人家也跟着往左。   往右,人家也跟着往右。   明白了,这是为他来的。   于是道:“壮士,不知您有何事?”   壮士·郑大江攥着他衣领子,将人提得离了地,怪天色不好,他看不清这人长得什么狗模样,索性一路将人提着到了城中河边。   这一处有酒家生意,灯笼挑得高,郑大江终于看清。   原来是个小眼睛小鼻子的小人。   他将小人脑袋扎进河里,庆幸选了个人少的地方,不然叫旁人看着架势,还以为是寻仇要往死了弄呢。   张三爷灌了满肚子的河水,再喝不动了,死鱼一般仰在阶上,“壮士,为哪般呀。求个痛快话,行不行?”   脸上湿淋淋的,不知道是泪还是水。   郑大江便说了。   所以天一亮,张三爷醒了后,满脑复杂地进了庆丰街,然后站在了海昌铺子跟前。   附近商贩不敢直接看,不约而同一个想法——这铺子完了,叫这赖货看上,指定开不成业了。   众人眼睁睁看着张三爷在海昌铺子前站了一会儿,进去了,接下来是打砸骂人、主人家嚎哭的动静了吧?   没有。   庆脆脆也皱了眉头,眼风扫到张三攥起的沙包拳头,往丈夫身后躲了躲。   这怎么和她想得不一样呢?张三怎么还敢来呀?   他来了,还真来了。   他来给...‘哐当’...跪下了!   庆脆脆眼皮一抽,看这人磕了一个响头。   ——“姐姐,姐夫在上,小弟张三给您请安了。”   王二麻子:“???”   藏在背后的斧子好像不能挥出去了?   临近的商贩同样瞪大眼睛。   奇事!   作者有话要说:   王二麻子:张三再来,我捶死他。   郑大江:我姐就是你姐,记住了没?   张三:哥哥,弟弟知错了。这就给咱姐姐磕头。   ——   预收《远古发家致富记》又叫《我在远古当头领》   右上角专栏,求一个收藏 第79章 .上辈子的恩仇·   张三爷这一跪,赔罪有了,海昌铺子的脸面也有了。   临海县这地界说小,是个中等县。消息传道得快,至少张三爷占管的三条街大小,都晓得海昌铺子是个了不得的。   庆脆脆知道是郑大江教训过后,心里感激,逢庆翘翘来铺子,扯到后堂说了好一阵话,临走前还给了一大匹艳丽色的松云锦。   嘴皮子吧嗒说多少谢意都不实在,成亲后的妹妹半个心在婆家,走礼也是暖情。犯不着为一匹料子小气。   不过瞧着庆翘翘脸上笑意盈盈,身边还买了一个十一岁的丫头伺候着,想来日子过得不错。   送走了庆翘翘,正好同刚赶来的柳家兄弟碰上。   后倒院子的库房早就铺过草木灰等防潮防蚊虫的东西,满满两大车的海货,预备着明日的开业要上架杆子的。   原本是要将小刘调到县里使唤的,可惜他舍不下家里的爷奶,后定好让柳大先支应着。   因着在县里没认识多少妥帖的人家,只和隔壁卖棉花的行当娘子处得好,庆脆脆便拜托人家做保,寻摸两三个走动的伙计。   庆脆脆看众人卸货,她在一旁帮衬不上,于是便提着篮子往西市去,人一多,今日吃喝必定得有肉有蛋。   买齐了东西往家去,路过中城街道的时候,庆脆脆停下脚步。   从这处往北边折三道巷子,再往左一条街,就是东居巷子。而县太爷的院子就在那处。   她这一世活过了那个霜冬。   日子过得也很好,上辈子那后院受白眼欺辱的时光倒像是梦一场了。   其实她甚少出门,不是不想,是不能。   官门后宅多少脏事,三道门里勾心斗角,今日活明日死的事情多了去了。   一但出去不慎招惹有心人的耳朵,传到外边那可是要治县官一个治家不严的名声。   且说妾室这一道。   初时她被春娘子领走身契,只当是落在县太爷那房。后来才知道,春娘子买走她,她的户契跟在春娘子名下。   春娘子是人牙婆子,二道手给白氏,那是白家婢子。   只可怜她当时不识字,拿的是奴婢卖身的下等文书。县太爷开脸了,那叫通房,不是姨娘。   说了是通房,其实就是个伺候丫头。   若是有宠爱,县太爷离不得了,才给抬做妾室。   其实又什么大的区别,都是把命送给人糟践罢了。   说得好听,哎哟哟,您是十八姨娘。   那都是下人哄着玩她呢,若不是脸皮子好点,和那些卑躬屈膝抬手伺候的是一样的。背地里指不定笑话她是个傻子。   被欺负的多了,她才渐渐品出几分不对劲。   伺候的有个叫喜鹊的,这才告知她原委。   原来从她离开花溪村到后院伺候,手续是要过好几轮的。   无他,朝廷对官员的后院数额是有定数的。   县太爷是七品流官,按律只能有两个通房两个妾室一个正妻,多了就是违法了。   但是县太爷好色呀,后边伺候不好了,喜欢发脾气,于是继室白氏借着商户聘奴的便利,想了这么个巧宗。   想了这许久,脚丫子不听使唤,竟然自己摸到人家后门巷子口了。   来都来了,庆脆脆便颇具感慨地看了那处一会儿。   她想起自己死了后,就是从这处角门上抬出来的。   一个死人罢了,白氏哪里舍得再浪费料子。   草草一席破草裹了身就被抬出来了。   当时白氏听了下人回尸首送到了乱葬岗,连个眼皮都懒得撩动。   风过都还有一阵涟漪呢,自己的命却连那个都比不上。   万幸自己已经改换命数了。   想到临出门前丈夫温声叮嘱自己重买一匹好料子,庆脆脆不再痴看,转身要走。   刚转身,却听身后一阵吱呀开门声。   有婆子送什么人出来,低着姿态请他慢走。   庆脆脆眼角扫过那一处,原本是漫不经心的一瞥,可下一瞬看清那人的面目顿时僵在原地。   是他!   上一世那个毁她清白,传出通奸罪名的那个男人!   他怎么在此处?   那人从身旁擦肩而过,许是疑惑街口上拦着大活人,路都不顺了,不耐地啧啧一声。   不过看清这挡路人的面目后,眼底闪过亮色。   哟,是个俏媳妇呢。   要照着往日,白秋生必然是要停下来,言语戏耍一番的。没准还能饶个香脸蛋亲亲呢。   可惜今日受了白轻涵的指令,忙着夜里来成事呢。   怀里的千两银票还热乎着呢,白秋生乐呵呵地顺着街走远。   不知自己身后缀了一条小尾巴。   跟着他穿街走巷,看他持着一把扇子潇洒倜傥,最后进了东边的一处小院子。   ——   郑大江一天后就将那小院子的事情打听清楚了。   “那一片都是白氏宗族所在,住着的人叫白秋生,是白家远了十八道子的表亲,平日游手好闲,并没有什么正经行当做。倒是今早上人跟家里的老娘说要去北边给主族生意押一趟货,约莫着要入了秋才能回来。”   庆脆脆听完,在原处静怔了半晌。   这和上一世的时候一模一样。   那时她被冤枉同外男通奸,数九寒冬跪在院子了,生生冷死了。但是白秋生却毫无大碍,只得了主母白氏的叮嘱往北边避了几月。   原来她躲过了一劫,该发生的事情还是要发生。   也就是说,县太爷的后院昨日同样有无辜女子被冤枉,惨死下场。   多可怜呀。   她心说。   说的是那个不知名姓的女子,又何尝不是在说她自己呢?   这晚,她在灯下犹豫片刻,终还是提了笔,在白纸上写清事情原委。   这封信经由一街边乞儿送到驿站,又以县太爷嫡母娘家的名义送到了东巷院子。   县太爷是庶子,从小对嫡母又尊又怕,纵是当了半辈子的县官,依旧不敢违抗嫡母的指令。   而这位嫡母常年修佛,后院中馈全部交付了白氏。但是却有一个极为忌讳的点,不喜家中沾染人命,觉得罪孽都算在了她早死的儿子身上。   信后续有什么影响,她没有特意打听。   上一辈子的事情若是过分沉溺,毫无益处。   一转眼县里铺子开得红火,再加上张三爷对这处的尊敬,一时风平浪静,安安生生地做起了生意。   天爷像是不喜欢叫人平顺一般,等小两口将铺子里生意照管起来,一路回到新花溪村的时候,一路上遇到都是拱手道喜的人。   庆脆脆一头雾水,问向路边相熟的一妇人,“婶子,这喜从何处来呀?”   妇人看她这般,惊奇道:“王二媳妇还没听说那大事?你家姑奶奶举家从浙州搬回来了。”   姑奶奶?   庆脆脆对这横出来的一道长辈想了半瞬,扭头看身侧,“这难不成说的是早些年远嫁出去的大姑?”   庆家、朱家都没有这号人,那就只能是婆家这边了。   王二麻子回忆道:“我爹在的时候倒是说起过自己有个姐姐,可是比他大十岁。没等我爹长成,便远嫁给浙州一个米商,自此以后很少有消息了。”   一脚进门,两个王就争抢着要回禀。   两人七嘴八舌的,庆脆脆终于听清这位姑奶奶搬回来的前后。   原是那米商趁着今春灾年倒买倒卖粮食,刻意抬高米价,后被浙州知府查明,抄家问斩了。   一府女眷失了财物,又连住着的宅子都被夺走,走投无路下花了银钱,辗转两月终于回了故乡。   回的自然是旧花溪村。   王丰笑得不怀好意,“人送到了,可是没钱结算,王大娘子死活不愿意认亲戚,所以关门闭户。那边村里赖货,便指点老姑奶奶来咱们这处求银子。可惜老爷和夫人不在,哪里有银钱给她们。后来是里正看不下去,命人将王大爷喊出来,说教了一通孝顺道理,逼得大房下不来脸,只好出了银子。”   庆脆脆便问:“出了多少?”   “十五两。”   王二麻子坐在榻上,只皱着眉头不说话。   庆脆脆喊他起来,“那是咱爹的血亲姐姐。去拿对半银子来,长辈举家返乡回来,咱们小辈怎么好不去看看?这钱别叫大房全出了。分家了,该给的咱们不小气。”   如此夫妻两个拿了银子和妥帖的见面礼往那处去了。   七月底天,暑气蒸腾,这时节按常令来说,本该是下地的。   奈何今春那场小旱,地里的庄稼伺候约莫刚抽竿儿,正是清闲空挡。   远处彩霞映照,天际一片通红。   倦鸟归林,蝉鸣阵阵,村里有小荷塘,此时蛙声一片。   王家大房是原先的祖房,一进六小间,后来扩了一小片地遮了草萍顶子,木板支应成了个小水槽。   水槽就在斜墙角边,庆脆脆和王二麻子刚过小道,猛地吓了一跳。   要小命的!那水槽下边竟然坐了一个人,脸蛋黑乎乎的,偏眼睛放着光,盯着这过往的路人。   冷不丁一看,像是蹲了一条咬人的野狗儿。   她认了半天,没记得村里有哪家孩子长这模样。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蹲在这水槽下头?”   小孩不回她话,不过往一旁扭了扭身子。   庆脆脆这才看清,那处竟然铺着草垫子,是个人睡觉的地方。   她傻眼了,心里有个猜测。   正这时院里传来熟悉的骂腔,脚步声渐渐近了,带着一股地崩山摧的架势,像是闷着火炮一般。   “烂死外地的罪孽,老娘留你一口汤水,祖宗给你脸了。□□崽子不知道感恩,还四处坏道我家里的声名,看是吃得过饱了,今晚上没食。明儿也别想着张口要......”   门一开,黄氏看清外边的人,脸上凶狠的表情一时僵着,瞧着扭曲狰狞。   过一会儿扯出一抹阴阳怪气的笑容,朝里边喊:“呀,是咱们有出息的二麻子和他媳妇回来了。那屋里的姑奶奶,趁着些往出来撵,见天抹泪要死要活的,我们这不孝顺的,伺候不成。有的是孝顺人...”   她还要再哔哔...   庆脆脆不平不淡地开口:“再多一句,车马钱别想让我们分摊一点。”   黄氏顿时站直了,讽刺表情还没散下去,愉悦折转过来。   一张嘴,又急忙伸手挡住,表示自己一句话都不说。   笑呵呵地将人迎到里边。   却没看到外边水槽下的小身影,随着院内的动静声响,原本如死潭水一般的眼睛动了一瞬。   天光映照,衬出他眼底的恶毒和仇恨。 第80章 .大姑姑·   现今是太平年间,跨了千里,王大姑六十三的年纪,能领着这七八个安生地回了江州,属实不容易。   庆脆脆跪在王二麻子侧后边,老老实实地磕头请安。   另一侧的王大愣子便有些尴尬。   别说是正儿八经地给姑姑磕头,这些天就是连个笑脸,他都不曾有过。   说来也可以理解他的心情。   以前王家不曾分房,家里交税有弟弟扛着,还有五亩田的收成入手。一年下来,这小家少说也能攒上七八两。   爹娘走了这些年,他对不起两个弟弟,但是至少家业守住了呀,地下的祖宗应该能安息。   可今岁日子就艰难,去岁洪灾泡过的地翻过,能落几颗米?老天爷不开眼,雨水连碗底子都没盛装满。   好容易六月雨来了,庄稼还能赶上二茬子种。   天不遂人愿的,怎么出嫁这许多年的老姑姑竟然回来了。回来便算了,照面没见上,张口就是十五两银子呀。   十五两,当他家是二房嘛?   这一回黄氏闹腾,王大愣子且由着呢。   在他心里,这位老姑姑可不是好福音,那是比打秋风还可怕的累赘。   老小加起来七个,除开老姑姑,剩下都是外家的孩子,有两个还是小妾生的,跟他有什么血脉亲缘?   有老姑姑的一口饭已经是仁至义尽,若是将这一大家都收容了,那真就是造孽了。   他知道老姑姑成天介在屋子里哭,哭自己命不好,哭老天不开眼,哭子孙没事,她不敢明着哭娘家不厚道,怕黄氏生气撵人出门。   不是他没孝心,是他真没那肚皮收揽。   眼下二弟回来就好了,他那院子前后二进十二间屋子,腾挪一下,怎么还住不了这些人?   且听媳妇说,这一趟来是要分摊当初那十五两银子的,那还算他有良心。   瞧,他不觉得做弟弟的分和孝义在头,便是占了好处,也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呢。   ——   磕过头,这礼数就尽到了。   床上老太太扯着王二麻子一泡热泪地说话,提起了没命不享福的公爹和婆婆,提起了自己远嫁他地吃了多少苦,又说起对故乡几多怀念。   庆脆脆硬等她说完了,眼神转到自己身上,这才开口:“浙州地远,老姑姑不便联系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这些年连封信都不曾见着,可是住的地方偏,在乡下?”   是呀,你多想家,嫁人这许久,怎么连封请好的信件都不往回稍呢?   黄氏心里直打欢喜鼓——就是这般,就该这么挫挫她的老脸。   这老太太回来见天抹泪,生嗑了她家里十五两银子不算,还盘算着惦记着祖屋呢。   做梦呢吧。   公爹和婆婆没了以后。这院子里里外外整饬过几遍,全是她花了钱的。是为了她家豆豆长大娶媳妇、生孙子才阔的屋舍。   凭什么给婆家出嫁了几辈子的大姐儿?   那车夫收了银子,知道的事情哗啦啦地倒。   老姑姑家可是浙州良镇做米生意的富户,住得是县里三进的大宅子,仆妇婢子伺候,光是套车出门的牛就有三头,更不消说还有良顷三百亩做庄子。   日子肥得润油水,怎么不说接济下家里?当年公爹从山上摔着了,花了多少银子看病吃药,那不全是可着这点家底在耗磨?   现如今遭难了,倒是千里不顾地巴巴爬回来了,睁眼就要吃,张口就是子孙不孝顺。   她真想唾人一脸,屁的子孙。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地界没她这号人。   这么生气,主要是她就不信老人家手头能没个棺材?   瞧不见把身上那件沤臭的衣裳护得多紧巴,连夜里睡觉都舍不得脱下来呢。   黄氏便道:“二弟妹怎么说话呢,老姑姑住的那地方是三进院子,大门正东开在县里的干道上。日子流油,指头缝里掉点屑沫沫都能淹死咱们呢。”   庆脆脆长‘啊’一声,不再多言。   屋子里好一阵干巴氛围。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角落一个小姑娘觑眼看一眼她奶,眼睛一转,道:“家里是富裕过,可是爷爷是当家人,不许内宅和外边攀扯,所以奶奶才没法子跟老家传信。”   人这么一说,话就那么一听。   庆脆脆点点头,扭头看向黄氏:“来这一遭,一是请安,二则是听说老人家回来,车马打点费了不少,咱们既然分了家,便不好全叫大哥担着。”   她将袖子里的布袋子递过去,“里边是足称的七两银子并五百个铜钱。”   黄氏笑盈盈地伸手接了,“还是二弟妹敞亮。就说这家里得兄弟守望着。姑,这便是我常说的那位厉害人。   二房现在那日子,全是二弟妹事,他兄弟闷性子,倒是婆婆在的时候好眼色,早早儿就给定了媳妇。”   果然,下一句就不是什么好屁。   “我们这大院子哪里能比得上人家那二进套,就您之前求到门边的那砖瓦房,比镇上的屋舍都气派。您还记得吧?”   王大姑眼明心亮,顿时便知道黄氏言下之意。   “是好呀,我们这一路风餐露宿,一心念着回了乡能见上我弟弟。却不成,弟弟去的早,但是孩子却争气。   那么大院子,得安上几户人家呢吧?二侄儿媳妇,你来怎么不把孩子领来呀?”   黄氏急忙拍拍嘴,“姑呀,这话别说,提起来伤弟妹的心。”   庆脆脆懒得和她们多嘴,瞧着这小屋子挤挤攘攘地连气都短缺了些,“长辈见了,便不打扰您歇着了。将回来,家里一团乱糟糟的,还得人照看呢。”   王二麻子也起身请辞。   这才刚开话头,怎么就走了?   黄氏急忙眼神示意丈夫。   王大愣子就要往门边堵人,可惜他身量没有弟弟高,且常年佝偻背,驼腰含胸,未说半字先气短三分,哪里吃得住王二麻子一个眼睛瞪。   讪讪地让开路,又觉得脸上无光,道:“二麻子,这么些人,总该有个养人的说法吧?”   庆脆脆倒是想起什么,回头问道:“外边水槽下那孩子是咱家的?”   “什么咱家的?”黄氏翻个白眼,倚着门框往里边指点,“咱姑领回来的,不是咱们堂兄弟的孩子,是庶孙。”   这关系绕的,庆脆脆想一会儿才周转过来。   “怎么说也是姑领回来的,在水槽下睡算怎么回事?外人瞧了只会说王家的不好。”   黄氏一摊手,“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咱姑不让他进门。”   里边那位也说了,“不值钱的玩意,捞着一条命就行。别白费侄儿家的米粮,由着他死。”   那就不再说别的了。   庆脆脆看着还想拦人的大哥,道:“如今家祠在我们二房院子,香火供奉也是二房出。入了秋,祖坟也是二房要选址落定,将来宗祠族谱同样是二房。”   “大哥别觉得养着姑姑委屈。祖产祖屋,二房一丁点都没要。长房长子是顶门户的,若是连个老祖宗都奉养不起,从今儿便别去拜祭先祖,死了也别进王家的祖坟地了。”   夺了拜祭祖宗、死后进祖坟地的资格,那就是要落畜生道的。   王大愣子不敢动作了,便是黄氏也乖乖闭上了嘴。   他们不在乎,豆豆长大了须得靠着这些攒名声呢。   从这院子里出来,天色昏沉。   庆脆脆和王二麻子走了一段路,终究还是站定,二人对视一眼,齐齐转身往回。   还没到水槽跟前,下边那孩子已经警惕地翻身看了过来。   庆脆脆对上他那双眼睛,“跟不跟我走?”   就五个字,也不说以后是什么日子。   全在一个缘字上。   小孩磕绊都没打,点头。   舔舔嘴巴,嗓音沙哑,“走!”   王二麻子朝里喊了三次——‘外边那孩子我领走了’   等一会儿,没人出来拦着,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如此,三人赶在天黑前,一路从石头墙处过,到了家。   王海见领回这么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来,带人去清洗。   院子里上灯了,东屋正堂摆好了两案吃食。   这孩子洗干净后眉毛眼睛也能看清了,模样秀气,是个齐全囫囵个儿,许是饿过了,脸上就那双大圆眼珠子吸引人。   就是......   庆脆脆看着他光溜溜的小脑袋,看王海,“怎么给人家剃干净了?”   王海挠挠头,“回夫人的话,他那头发上都是不好的。他自己说要剃,小的便给剃了。”   从头再来,也是好说法。   庆脆脆指点他落座,“今儿没别的事儿,吃饱饭睡一觉,明儿来我跟前,我问你些事。以后便留在家里吧。”   “对了,叫什么名儿?多大了?”   大眼睛看她:“如意,七岁了。”   自此,王家二房又添了一口人。   知道这孩子小时候曾上过蒙学,还识字,便让他跟在三叶子跟前伺候,一作小书童,二便应作小厮伺候。   三叶子自然欢喜。   如意跟在三叶子身边的第一天,学着旧时家中奴仆的样子,伺候人上了床,便在床踏板上倚靠着。   他在等床上人的呼吸渐缓,只要主子睡了,他才能睡。   这是规矩。没人这样要求他,但他偏要在心里这样警戒自己。   半晌后,三叶子从床帐里探出小脸蛋,眼睛殷殷地看着如意的小光头,“要不然,你陪着我睡吧?”   如意摇头。   三叶子伸出小手扯了扯他衣领子,“床大的很,我睡觉老实,不会踢到你的。”   如意还是摇头。   三叶子抿抿嘴,眼神里都是失望,“以前哥哥都是陪着我睡的,后来有了嫂子,便不能陪我了。我一直都想再有个人能陪我,夜里也不孤单。你来了,怎么就不愿意呢?”   也不知是哪个字眼戳到了如意的心窝上。   过半晌,月光透过窗纱,映出屋中的小光头慢吞吞地上了榻。   还念着将帐子遮遮好。   三叶子将自己的小衾被往他那边挪挪,过一会儿转过身子,脸对脸,笑嘻嘻地看着人。   心说:他不要拿如意当下人,要当朋友当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   在如意和三叶子的CP边缘疯狂试探....   ——   预收《远古发家致富记》   求戳作者专栏赏个脸,基建,种田。 第二卷 :花溪镇 第81章 .四年后·   秋末的黄昏总是来得很快,还没等山野上沾了多少昏黄,阳爷便溜进了西山半边身子,只剩亮锃的一点红边贪看人间烟火。   一溜溜的人从黑漆大木门中绕出,三两个凑在一起嘀咕,说来说去脸上都是欢喜笑意。   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回来了,此时有农人在将干瘪的稻杆捆扎成堆,能装筐的装筐,装不了筐的便人力背着。   农家都是有成算的,一部分搬回家生灶火用,一部分当地烧成草木灰,扬撒在土里养地,为明年的种子做个肥底子。   有个穿灰褐色夹袄的妇人嫌冷,瑟缩着将手揣在袖子兜袋里,路过自家田了,探长脖子喊一嗓,“当家的,下工了,家去喽。”   这一嗓子亮得人精神都灵气了,她当家的还没应声,旁个人已经支应上了。   “壮壮奶,又挣了钱了?瞧这欢喜的,今儿晚上还吃羊汤水?”   壮壮奶就笑:“别取笑我老婆子没吃过好的。说我挣钱,你婆娘不也是今儿领工钱?她可是做满一个月了,还额外多封了二十个铜板呢。想吃肉,叫她去牛二家割上些。”   “哈哈哈,割!割上它二斤好膘肉。受了一年,是得吃一顿好的了。”   附近几个都蹲在陇上的,一人搭一句,说得热热闹闹。   不一会儿从远处过来一老一小,老的佝偻着背,箩筐里挤得满当当的,小的提溜着轻得晃荡的茶壶,小步子撵在他爷后头。   壮壮奶心疼娃娃这时节还跟着受苦,但是没法子,人的命就按在这处了。   她心疼小孙孙没长成,但也不能在家搂着娃娃等死。   她白天在王家工坊上工挣点,孙儿就跟在他爷跟前。   家里一亩半的地,老两口料理得过来,前些天秋收的时候,她也在地里赶收了。这几天就剩下皮杆子,老的一个人就能照理过来。   当家的在前走,她在后边托着箩筐,尽量减轻些负担,另一只手牵着小孙孙,温声问着今儿做了些什么。   这祖孙三口走远了,原地的闲汉媳妇们看了背影,不由感慨。   “赶上好年景了,今年地里收成都不赖。这老两口领着小伢子,不至于饿肚子过冬。”   “哎,两儿都没了,就剩这一小苗苗了。也是可怜人家....”   “要说可怜,还是那半边的人可怜。那堵墙顶着,灌地浇水多么不方便,这才四年吧,老村原本一百亩地,就剩下一半了...”   他还要再说,身跟前一个人冷哼下。   ——“你倒是好心肠,那你把家挪到那边了哇。那儿屋舍空出来不少了,你要是过去,没准人还高兴了甩鞭炮呢。”   “这话说的,我家在新村这边都三年了,过那头作甚。就是说一下...”   ——“有什么好说的,人王二老爷给新村这边盖了学舍,还请了镇上的秀才来当先生,给咱们稻土汉子家娃娃一条出路。就冲这恩情,你也好意思提起老村的人家?”   “就是,就那头那些糊涂蛋,害了王二娘子头胎,连累得身子受了损。四年过了,再一个娃娃都没怀上,拿刀去那村嚯嚯都是轻的。”   “你这消息迟了。人家家有了,早前不说,硬是等得胎稳住了,够了三月,这才往外张扬开。”   “哎呀,这可是喜事了。我往娘家走了几天,有了这大消息了?怀相怎么样?吃得香不香?哪天上工遇上了,可得说道几句。”   ......   被村里妇人议论的王二娘子,庆脆脆,试过第三件宽裤腰的棉软底裤,摆手拒绝了她娘又递上来的新衣,“都能穿,肚子才将将摸着硬了,离显怀还差些时候呢。”   庆母一手一眼地将衣裳收好,又去看大闺女脚上的鞋,“小孩子见天长,眼下你觉得腰还细着,过上七八天再看,就是个小肚包。   哎,你这双鞋是什么时候做的,合脚呀不?怀了娃娃脚底板发肿了,以前的鞋都穿不成。我这几天立马上手,赶冬来,做上几双软牛筋底子的抱洞鞋。”   母女两个正说着话,打外边冲进来一个红扑扑脸蛋的小肉墩子,嗓子一把亮,欢快地叫了一声‘姐’又叫了‘娘’。   “大姐,是三叶子哥哥回来了,牛车刚进村口。”   庆脆脆闻言起身,先是拉着小肉墩子往地上的火篓子跟前凑,“三宝,你是大孩子了,再不能跟前一样瞎跑着闹。看看你,今儿又去后山上坐土飞鸯了?”   这孩子小的时候乖,长大了性子皮实,现今人已经是村里的土霸王。   倒是不欺负人,就是喜欢领着一群小的上山下河,成天介闹腾。   入秋后不能再在地里胡折腾,便打量上了后山的一处缓坡。   也不知道从哪里寻摸一块长木板,人胆子比天高,大屁股墩子往上一坐,就敢叫人从坡上往下推着嚎笑。   看看他屁墩子上的勾勾线线,还有一团大一团小的补丁,就知道平时没少糟蹋衣裳。   三宝憨憨笑笑,大姐说话软得跟小甜嘴一样,没啥威慑力。   只要不犯大错,就不怕。   至于犯了大错....   想想上一次他把二姐家娃娃打得一只眼肿起,最后大姐提溜着他耳朵跪地请罪的吓唬样子,三宝不由缩缩肩膀。   其实他觉得自己有点冤枉,谁让二姐家那个小屁孩说他小娘不好听的。   庆脆脆当他一冷一热的反应,好笑地捏捏他小肉脸蛋。   “在屋里坐着吧,小短腿跑得倒是欢快,知道给家里报信。”   谷雨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一直在门边候着,看夫人视线转向门边,懂规矩地撩起门帘子,“外头冷,夫人,就在门边等着吧。”   庆脆脆知她的好意,“家里没那么多讲究,三叶子不是在意虚礼的。西屋那边收拾妥帖了吗?”   “回夫人话,妥帖了。新换的被子,昨儿也在大日头下晒过。今儿早起就升起了炕火,火盆也送进去了。”   “灶上的吃食呢。书院放假,他们从大早上出发,这一路上净吃冷风了。”   立夏便道:“灶上也预备齐了。出门饺子进门米,蟹粥滚了大半个时辰,三小爷回来正好入口。青口蛤汤、葵口菜,烫生蘑菇,还有老夫人的拿手双生丸子,都妥帖了。”   这一处刚落话音,已经听见外边王丰兴高采烈的说话声,一群人叽叽喳喳地进了,庆脆脆便看见当中一个俊秀的少年,身着一领明青色袍子,腰间无带,却纤长如竹,面上有温和笑意,偏开头跟王丰一并说笑,偶尔点点头。   这孩子瞧着又窜个子了,脸也瘦了。   上回在家的时候还有些胖意,这才过去一月,那衫子又显得空荡荡的。   不管在外多久,三叶子归家第一件事总是先去嫂子跟前请安。   小的时候要磕头,后来嫂子不让了,说是传出去叫外人笑话他失了男子气概。于是便改做拱手弯腰礼。   照旧是东屋请安。   三叶子瞧着嫂子的外家娘也来了,同样恭敬地问礼。   庆母可不敢受这孩子的礼。   瞧着白面皮的娃娃,人在县里书院很有名气呢,说是读书读得好,山长收了做入门弟子。   就是身子不好,看这小脸青的。   “快喝道热茶暖暖身子,赶了大半天路,饿了吧。立夏,快去灶上端饭来。”   不一会儿正东堂中的榻上就摆了一案食。   三叶子也不做推辞,跟身边的如意说下去吃饭吧,这才提筷子,“二哥接了我的。本该一块回来,路过镇子时候正巧碰上了柳二哥,说是有事情,怕是要晚了。”   就说这人怎么还不进门,原是让事情绊住脚了。   庆脆脆将丸子汤往他那处送,“双生丸子是刚才出锅的,你喝了驱驱寒。”   这丸子大,一个有婴儿拳头一般,她怕三叶子吃得过多,其他用得不香,便只吩咐捞装了两个。   三叶子先是舀了一小口,破开内馅的一层皮,嘬光里边的浓香汤水,这才慢吞吞地小口吃着。   吃过了,一扭头,顿时笑了。   屋子里连两个王,伺候的丫头,嫂子外家的娘还有三宝,都一眼眼地盯着他看。   “婶子的丸子还是这么好吃,同窗每天早上若是不吃一碗丸子汤,一整天上课都没精神呢。”   庆母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是瞎琢磨出来的吃食。是你们这些孩子读书辛苦,年岁小,嘴又壮!旬假回去了,就跟你同窗说,以后凡是你书院的来,摊子上都少收两个铜板。”   三叶子便笑眯眯眼,“那就谢谢婶子了。”   说是这般说,至于少给钱,那还是别了吧。   做生意不容易,庆家婶子最开始做丸子汤就在镇上卖,生意做了两年攒齐了本钱才敢开在县里。   这么大又舍得本钱的丸子,一颗才三个铜板,若是白饶钱,小本生意还做不做了。   和同窗打交道不在于这些小利润,若是他真有心,便该花自己的钱请同窗。借人家的利,给自己赚名气,那像话嘛?   众人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一眼眼紧溜他快吃快喝。   如此,上灯时候,鼓着肚皮爬进了木桶中眯着眼睛消食。   现今他泡水不光为沐浴,热水中放了县里有名医馆大夫调配的药材包,据说是有强身健体的功效,对他生来就有的心疾是有好处的。   具体有没好处说不上来,反正三叶子觉得自己就跟地里成精的老人参一般,泡在水里吸灵气似的。   正眯盹间,脸颊上有清凉感触碰。   他懒懒地撩起眼皮,“如意,你晚上吃的什么呀?”   四年匆匆岁月,小光头早已不复。   如意束发,墨黑色发带同乌发混成一色,比三叶子高半头,眼睛却和小时候一样,圆且大,乌溜溜得跟紫葡萄般。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露出小麦色的肌肤。   他说了几样菜式。   三叶子听和自己吃的差不多,便安心了。   眼睛眯上了又重新扭头,再次确认,“那你吃饱了吗?”   如意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来,探过水温的手指再次落在他面颊上,“饱了。三小爷放心,夫人和老爷不会亏待我的。”   “水凉了,三小爷起身吧,我帮你换衣裳。”   三叶子不喜欢他这样称呼自己,可如意非说自己是下人,不能僭越,死守称呼绝对不改。   他心里无奈叹气,换了暖和温热的里衣,上榻往被子里缩。   耳房一阵动静,过一会儿,如意进到寝居,看着榻上刻意空出来的位置,眼神闪烁。   “还不睡觉吗?”   如意便像往常一般,上榻揭被,躺下盖被子。   过一会儿,右侧人呼吸渐渐平缓。   如意却再难入睡,他想起今日在谷雨送到他手上的衣裳时,说得那番话。   ——夫人心慈,瞧着你跟在三小爷跟前伺候辛劳,特意裁了两身新衣裳赏给你。   又想起自己来这院子的那天。   这世上人的善恶真是难说。   当初家里被查抄,爷爷和爹收押在牢里,家中资产被抄封,   一大家子没出路,他奶便将三个儿媳妇都卖了换银子,说是要归旧乡。   他娘是正妻,但是他爹却是庶出,早就被他奶当成了眼中钉子。   他觉得自己也是个被卖的命,却不想竟能被他奶扯上马车,一起上路。   姐姐搂着他悄悄抹泪,说是奶仁义,至少没舍了他爹的血脉。   他也是这般想的,心说以后大了必然要孝顺他奶。   然而姐弟两个眼中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背地里却是另一副心肠。   马车晃呀晃,这一路姐弟两个生怕哪里遭嫌弃,牟着劲儿讨好老人家,可临到了地方,他却不被允许进院子。   他姐跪下来求,说自己不吃喝,全让给弟弟。   他奶就说了,谁不吃都行,偏闺女不能不吃。闺女养大了,养得好了,能卖钱。男丁养大了,得掏钱。   一路上没将他姐弟卖了,她们是罪家子,再加上因为生地,卖不了好价钱。只等在老家安生了,和人们处好了,才能多卖几个钱。   小地方,多的是娶不到媳妇的人家。有些人家为了后辈,几房兄弟用一个女人,只要有人家愿意,十两银子总有的。   不卖他,则是留着给她嫡亲的孙子挡灾。   万一官府追上来,要处决嫡出的嗣子,到时候就把他推出去。   他奶站在门边推了他一把,骂道:“小畜生,以前看你们三房恨得牙痒痒,想让我养你,做梦!”   他在那水槽底下卷了个窝,真就像个畜生一样活着了。   可那天来了一对神仙,问他:跟不跟她走。   他没犹豫。   跟了,却是这样的好日子。   人家是他的恩人,可他......   正想得入神,被下腿上一冷,果然,从小说自己睡相最好的人又掀被子了。   他无奈伸手将被子送回原处,又怕自己睡着了这人还不老实,索性将他那一侧的被沿都塞严实了。   这动作做了不止一次,自然熟稔,睡着的人依旧沉睡,心里有事的人牵肠挂肚到天明。   ——   天一方亮,小院子从一把手擀面下锅起苏醒。   东院子一贯是夫人起身才叫人伺候的,且昨日老爷月上中天才回来,必然是要晚起的。   西院子三小爷却不一样。   不管睡得多晚,都要遵照书院的规矩,早起读书练字。   所以这早食必然是给西院那边预备的。还有一份例是给外院王海的。   他眼下已经不是家中伺候的下人,而是外边工坊的大管事,嚼用还放在院子里,但是上工却是要在外边。   起初王丰是不开心,都是一起被买进来的,凭什么一个做大管事,另一个做了门应子。   后来才发现虽然号占的是应门的,但是招揽的活不少,能管厨房和针线房的账目,能统管家中库房,还能经管牲口棚嚼用。   和王海的工钱是一样的,活计杂,且私底下外边人都称呼他管家呢。   就是有些闷。   他有时候呆不住,总想着跟着工坊或是柳家兄弟在外边跑一跑,可跑的时间一长,心里又发懒。   一来二去这一晃荡好几年了,竟觉得还是在家做事好,闲了就去佃户田里帮衬一把,要么跟村里的人说说热闹,这村子里的大小事情他都能听着,眼下可是家里的耳报神呢。   ‘耳报神’送了王海出门,瞧着外边天色不错,往村里最热闹的树林侧走去。   再回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小步子腾挪地飞快,脸上呲起好大一张小脸来。   庆脆脆已经起了,一边净面漱口,听他蹦豆子一般倒话,“奴瞧得真真的。确实是县里户衙司的吏官来了,手里还拿着人丁簿子在问话。这会儿应是在何家那院子前。”   他顺了一口气,又道:“还有工部的人,手里拿着墙尺和额表,比量着新村的占地呢。”   庆脆脆瞧他这样欢喜,顺着丈夫的伺候换上外衣,随他一道出门,“也就是说:咱们这地要改头换面了?”   “可不是要改头换面了。就说今儿出门前喜鹊喳喳地叫唤。这是给咱们报喜呢。”   这大冷秋的,哪里有什么喜鹊。   庆脆脆没拆穿他说讨巧话。   王二麻子紧巴巴地跟在身后,一言不发,不过那守护人的架势,盯着庆脆脆落脚地的谨慎,严肃得很。   庆脆脆:“我留心着呢。这孩子稳得很,出不了事儿,你自己忙去吧。”   四年过去了,对外已经能独当一面的王二老爷面对有孕的妻子依旧操着没完的心思。   上个孩子没得太惨烈,在他心里留了不小的阴影。   初初被诊出喜脉还是在县里。   一有了消息,夫妻两个都晕乎乎的,一致决定回家养胎,连铺子都懒得照管了,收拾行装就回家。   早前三个月她都没怎么出门,偶尔去一趟工坊,算是临时检查。   如今胎坐稳了,心安了,总想着呼吸下外边的空气。   也不走远,就家门口这巷子走动一下。   也是等着那喜事上门。   四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小小孩童能长成稚嫩少年,峡谷能起一座大坝,新河道能润泽良田,而当初只有七八户的新花溪村,如今已然成了参天大树。   共有良顷七百亩,平户七百余,人口达千五多,论是村定,那可是良上村。若是按照镇来,那便是一个中等镇子,未必比不过五陵镇的兴盛热闹。   就光说自己家,从当初的十亩开垦地,如今已然有百亩。佃户也从三家成了十五家。   每年光刨去给佃户家分的和自家嚼用、各种杂税,到手能有五十几贯钱。   海货生意也做得好。   县里的铺子城东城西各一家分店,还跨了临海县,往更西的东沿县开了新店。前几日管事来送账册,红利也很不错。   江州五百里的海岸线,码头无数。   一年前,秦大管事还想着往南边再走走,最终被庆脆脆拒绝了。   没错,秦家大郎已然是大管事了,手里总管着四座码头的收货大计。   这几年海上不平静,倭贼风一直到福州、台州一带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江州算是福地,尚未被这股风波及,所以守着如今的生意做到稳扎稳打,切莫冒进为好。   想得有些深了,庆脆脆收回思绪,顺着巷子尾巴往外边看。   嘿,果然是县里官府的人在走动。   身旁便有带着弯刀的衙役在守卫呢。   到近前来一看,这衙役领头还是个熟人。   “许久不见张三爷,瞧着您面色红润呐。这是升官了?”   张三起初还觉得这乡下人没见识,净是出来看热闹的,被这熟悉的话音叫过,还纳闷着呢——这是谁?爷跟她认识嘛,就敢这么亲近?   他是先认出妇人身后高大男子的脸,心里哎哟一声。   原本挺得都快仰天鼻孔看人的腰顿时站直了,拱手上前,“哎呀,王姐姐,是您呀?这...”   他左右看看,指着王家二进院子的大门道:“您家原是在这处?”   庆脆脆点头,“这趟差事怎么劳动张三爷了?”   “嗨,劳动不劳动,那是县官给面子,咱能在这事儿上出力,回去了,也沾点光。”   张三客气得很。   他自然要客客气气的。   先不说当年被郑大江揍了一顿留下的阴影,就如今他这身官皮还是人家王二老爷连带着他才有的。   三年前,县里出城有个深山,来了一窝花纹虎,伤了好几个樵夫猎户。   县太爷为民除害,征集县里的好儿郎上山打虎。结果人人害怕伤着,无人敢应召。   也不知哪个烂心的在县太爷跟前进了言语,他张三便被县太爷算成了打虎先锋。   这不是要了老命嘛。   去了,一死。   不去,生不如死。   最后一咬牙出城,正巧遇上了王二老爷和郑大江从乡道上折过来。   瞧着这二人体格健壮,衣裳也藏不住的大块头,他眼神一亮觉得有活路了,跪在路当中求着一并上山。   自然那一公一母的老虎都死了。还掏了一窝虎崽子送给县太爷做礼,最后被县太爷送到了府城给了知府大人。知府大人又送到了汴京城的贵主子跟前。   有了这桩事,他张三不再是欺行霸市的地痞流氓,官皮子一换,能拿着佩刀巡街了。   他倒是知道自己的斤两,这些年对海昌铺子照顾颇多。   如今凑到人家老宅子处了,自然不拿乔。   “今儿来是好事呀,咱这处要换名号了。等衙司们统理了数儿,报给县太爷,过个三五天,这就不叫花溪村,而是花溪镇了。”   不远处的老百姓顿时一声欢呼,叫好声一片,喊着县太爷大恩呢。   张三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不止换名头,朝廷有了命令,要修城墙。”   城墙?   庆脆脆心思一转,“可是因为倭风?”   张三讳莫如深地点点头,“莫要张扬,这事儿生怕激得民心不稳。其实咱江州这一处安生,最厉害的是福州、台州,隔着的浙州响动小。不过上面嘛,防患于未然。”   正说着话,那查问登记的文官到了跟前,庆脆脆便老实地循着人家的话来回答。   文官听了她说家中田亩是面色平静,倒是听说家中有占地四亩的连座的工坊便有了诧异。   “家中生意靠哪条路呀?”   庆脆脆道:“海户人家,做的是海干生意。县里的海昌铺子便是我家的。”   说起这个,文官便有认知了。   从这处走了,文官还啧啧称奇,“没想到这荒地方能兴成这样子,朝廷这河道真是造福了。”   另一边的一个看他盯着簿子上王家的明细在看,插了一句嘴,“你别小瞧这王家。人家厉害着呢。”   “怎么说?”   “四年前的那件贪污案子还记得吧?那事儿之后,白家生意都查抄经办充作公家了。   也不知那小妇人怎么搭上了路子,什么都不要,光要白家占了的五百亩田。那时候还是荒地呢,河道也没定。一亩才值几个钱。现在再去问问,一亩少了得这个数。”   这人比划了三根指头出来。   哟呵,这一倒手得有两千两银子的纯利呢。   两个人凑在一块啧啧啧。   “也是奇了,你说咱头前那个县太爷得多遭菩萨厌弃。   本来钦差大人都要走了,横空来个飞天侠客,甩了四五本账册到大人的床上。翻开一看,全是白家和上官勾结,贪吞救灾钱、收受贿赂的明细。”   “哎,不说了。那一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连带着后院被白家作弄死婢子的事情也查明,还赔人命钱。   老话怎么说呢,死了也是刀山火海刑,连个收尸的没有,只能做那孤魂野鬼,下辈子投胎做畜生了。”   “别说了,到了。这是典史大人的亲爹娘,说话客气着点。”   “哎,晓得。”   作者有话要说:   四年后的日子,依旧是家长里短。   ——   带下预收《远古发家致富记》又名《我在远古当头领》   基建、种田,从无到有 第82章 .有种!·   起初这地界的人并没有现在这么多,头一年来的人家都是听了些模棱两可消息的投机商。   后来朝廷大坝落成,征民工役开挖河道了,那就是有准了。   自此车马络绎不绝。   路边的小茶寮,原先就是两张桌子一草棚,斗转星移三两载,已经成了一座大门开迎四方客的二层茶楼。   说书先生醒目一拍,巧嘴嘚吧嘚吧,楼中上下天天坐满了客人。   镇上的主干道也是有名号的。   别的镇上叫兴丰街的、朱雀大道的,这镇子不兴那些。起名讲究的是朴实,多朴实?就叫百家街。   地有百家户,街便是百家过。   这名字起得朴实,还有来历。   原来镇子没这么多人的时候都是黄泥路,一有点雨滴,泥泞不堪,还沤臭,什么飞蝇蛆,那可真是可劲造了。   当时的商户王家二房便出面领头,说愿意掏钱修路。   路修了一大截子,到了曹家大门前了。   曹家人一看,这可是便利自己的事情,不白占便宜,也出钱了。   往下路过了张家、孔家、严家...渐渐成了约定俗成的事情。   如此东家出西家凑,东西南北贯通的两条主干道,家家户户都出过力。   这可是一桩乡里美谈呢。   瞧见镇子主干道当中那一块大石头没,上面那一个个古朴小篆讲述的便是镇子百姓齐心协力、共造民生路的善举。   立碑写传,那是要流于后世子孙的好事呀。   户愿意安居,再加上路一通,商便来。   有了第一家客栈,有了第一家米铺,有了第一家镖局,有了第一家学舍,有了一间菩萨庙。   学舍是王家掏钱盖的,但是老夫子是孔家请来的秀才公。   菩萨庙是王家掏钱起的,供奉神仙尊,但是里边宝相、金身那是住户们共同出钱装点的。   如此,这新起的镇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么些年凑在一处就是乡里乡亲。   这一日是城东孔家老太太的七十大寿,请了镇上不少人家去赴宴。   庆脆脆自然也在受邀行列。   交际不交际的,就是一次场面事。   若是别人家,她借着有孕在身推辞就好,但这孔家却是不行。   落户在镇上的孔家是新任县太爷的嫡亲二房。   老太太嫌县里边闹腾,不喜欢跟着大儿子住,如此便跟二儿子来了当时还叫新花溪村的这地方。   别看老人家年岁大了,但是偏爱在乡野里逛达。   用人家那话叫‘不忘祖宗’。   也不知自己让人家哪里看得上心,总归是认了个亲缘,称呼人家一声干奶奶。   打怀孕了,她便少出门,和这老太太就见过几次。   这一回人家管家上门送帖子,三请五拜的,求着说家里老祖宗擒等呢,可不好在大喜日子让老人家不开心。   也知道她这边是怀了身子,不好腾挪。   一大早的,就使唤人送了滑竿来,说是抬着贵人去,绝不让贵人有半点闪失。   如此便不好再推辞。   滑竿人稳当地抬着人穿街走巷,立夏和谷雨便跟在后边。   王家的院子是在最西边,孔家的院子是最东边。   走了小两刻钟才到了。   不得不说有滑竿是方便不少,至少这路上的辰光节省不少。   谷雨打赏了几位苦力汉,另一边的立夏已经跟角门上的婆子报号送名帖了。   婆子听了顿时就是热情笑意,“是贵客到了呢。快,往里给老夫人院子里送话,就说王二夫人来了。”   她自引着人往里接,“夫人您是不知道,这几日老夫人常念着您,昨儿还说梦着您了,梦里瞧着您抱了个大胖孩子听戏呢。这不,今儿好说歹说,非得见您一面。”   庆脆脆过了月牙洞,上游廊,同她道:“那我得谢老夫人宝梦呢。肚子里这个长得快,成日累人得慌,还是得老夫人说说。保不准就乖乖了。”   孔家这处院子大,三进的,二进当中是假山流水的池塘,过了抄手游廊就见老夫人跟前伺候的婆子在左顾右盼等着呢。   瞧见了人来,婆子先是同身边的小丫头说了一句,这才迈步过来,屈身、请礼、抬手落托,一连套的规矩。   她也不站直腰,左手背托着庆脆脆下台阶,嘴上蹦出吉祥话,“盼夏盼秋盼星星,可算是将您盼来了。这一路上且好?底下伺候的没惹您不高兴吧?”   “好着呢。都是机灵鬼们,嘴巴跟润了甜蜜一般,可说了不少赏钱进兜袋呢。”   婆子便哈哈笑,“那是夫人您善心,体谅他们。回头老婆子得传话,叫他们拿了赏钱别老抠,往庙里那福池子里给您家小少爷点个响。”   不待庆脆脆开口,里边已经有一老太太声音传来了——“孔六家的,快些着,她大着肚子,作甚磨磨蹭蹭的。老骨头嘴巴碎,脆丫头,可别给她脸。”   庆脆脆便同孔六婆子相视一笑。   天儿冷了,老夫人正屋前早就挂了厚绣帘笼,大吉庆日子,帘子笼面上正是富贵呈祥的纹路。   顺着小丫头撩起的空挡往里进,庆脆脆笑答:“干奶奶偏心!明知道我不好走快了,舍不得说我半字,便扯了孔六家的闹。”   正堂宽敞又亮堂,当中坐着的老太太一身大红喜庆。   红缎仙鹤丽色锦大袄,长寿纹路挑花线龟面,抹额是大红洒金嵌着晶莹剔透的猫眼石,温润莹光的东珠头面,大琉璃云肩。   端的是慈眉善目的居家老太太。   她先松开孔六家的搀扶,给上首的祖宗行礼。   大着肚子别人也不能苛责,本就是隔着血亲的干孙女,难不成还强按着头让人家磕?   便一个正儿八经的屈身礼就足够了。   老夫人招呼她快快到跟前坐,庆脆脆不急着,依样给堂中的妇人们见过礼数,这才跟在老太太边坐定。   也不能一墩子扎实了,且得半边屁股挨着,等着人家嫡亲的孙女孙子来,也好腾挪。   这便是她不耐出门同这镇上人家走动的情由。   这一个屈身,那一个问礼,手腕上的镯子、腰上的香囊、玉佩,且得好送一场呢。   烦!   “你许久不来,我这把老骨头想得厉害。昨儿梦里还见着你了,你抱着一个大胖小子,我叫唤你,你不搭理我。”   怪道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小。   这还委屈上了,瞧着眼窝都泛红呢。   人家的大好日子,怎好因自己把老寿星折腾哭?   庆脆脆赶忙将她手攥着,往自己肚子跟前摸,“是说的里边这个不?我觉得是他。昨儿夜里踢了我一脚,大半夜疼醒了。奶,您瞧瞧,我这眼窝下边是不存着青呢?”   年纪大了,就喜欢小辈机灵话一堆堆的。   孔老夫人看了看,若有其事地点点头,“瞧着是青了,下回出门,那珍珠膏多抹点吧。怪吓人的。”   堂下便被她这番情态逗得哄堂大笑。   玩笑过了,便正经说话了。   怀着孩子累不累呀?   不累?那是你没到时候呢。   吃得香不香?   香?那是好事。   家里男人省事不省事?有没有招你生气?   不省事?惹你生气了?你活该,叫你平时惯着你家汉子。   孔老夫人问了常态,悄悄道:“这两个是给你当家抬脸的姨娘?”   说着看向她身后的谷雨和立夏。   七十岁的老人了,耳朵有些不灵光,她以为是悄悄声,实则整间屋子都能听着她这句体己话。   庆脆脆瞧着下面坐着的妇人有几个偏头抿嘴笑呢,顿时面上发红。   这种夫妻内闺的事情,怎么好当众说?偏老太太很严肃地盯着呢。   只好硬着头皮回:“不是。我家那个死都不要。”   老夫人眼神一亮,“有种!”   屋里外又哈哈笑闹起来。   老夫人拉了她手摸着,“脆丫头,我们女人混在后宅里,指着男人挣个银钱回来养家。那起子没良心的便以为这是泼天恩德,便以为他比天还高了。”   “便是我当年在田里一年不出来,也将我两个儿子养成如今一尊囫囵身呢。那早死的,他是没那命享我两个儿子的福气。   我且同你说,但凡男人在女人大肚子的时候收小房,那他就不是个东西!”   老人家说嘴快,心思一变一念的。   方才还笑着脸,这会儿又虎气地瞪大眼睛呢。   庆脆脆知道这样的好日子,孔老夫人是又想起早年被孔家老太爷伤心的事情。   据说说孔老太爷在孔老夫人怀着三闺女的时候收了一个妾。自此鬼迷心窍一般,家不成家,规矩没规矩。   连累孔三小姐生下来天生不足,只长到十五岁时候便没了。   孔老夫人没了闺女,又在后院受了十来年的苦楚,一怒之下领着两个儿子回到乡下。   孔老太爷为逼着她屈服,断了她银钱供给。   偏天不遂那小人心,老夫人硬是靠着田亩将儿子供养成人,攒家立业到了如今这场面。   她便接上话道:“我是谁的干孙女,难不成连这个都拿捏不住?奶,莫不是小瞧我呢?”   气氛就被这么插诨打科地缓和下来。   没过一会儿,外边门子又报称大房的老爷夫人回来贺寿了。   庆脆脆顺着孔六的指点,寻了堂下不起眼的位置坐定了。   孔二老爷的夫人严氏也挪动位置,将好落在庆脆脆前边,瞟一眼前边那娘慈儿孝媳妇妙的场景,往后偏头,“方才是真僵着了,我生怕老太太气急了上头,在这好日子上破口大骂。”   庆脆脆剥着一块甜福酸尖角,知道这是拐着弯地同她说谢呢。   “我也怕老祖宗伤怀,前边席面听说是青玉楼的,险些失了口。”   严氏借着喝茶藏起自己的笑。   别看王二家的是个农转商的出身,这份机灵中透着憨憨劲儿,着实讨人喜欢。   “既说起了,便得给你说个缘由。料着你也糊涂,不知自己怎么就入了这老神仙的眼吧?”   庆脆脆赶忙道:“求二夫人您给个明白。”   “方才老太太说的那人是谁,你应是晓得。前因后果街面上也都知道,我便不多说了。你呀,生了一张福气脸,同老祖宗的三丫头鼻子眼睛眉毛生了八分像呢。”   庆脆脆一愣,继而了然地‘哦’一声,   怪道那孔老夫人见了她第一面张口就叫囡囡。   这是江州人叫家里姑娘的小称,她没放在心上。想来这‘囡囡’是称呼那位早亡的三小姐。   于是叹惋:“可惜了。”   从此也明白这份喜欢起源于何处。   说来,老人家也是可怜人。   许是她脸上漏出点神情,严氏眼神闪烁一下。   瞧着上首的老太太,是挺慈眉善目的。   当日老太爷没了,张牙舞爪了半辈子的妾室和她那几个孩子有几个善终的?   就是这慈悲人下的手呀。   这便是家事了,用不着给外人说。   等那处亲热过,内管家来上禀,称园子里的戏班子预备好了,请诸位夫人们挪步呢。   寿宴自然是要看戏的。   庆脆脆便跟在严氏身后,落人一步往外走去。   出门刚上拱桥,身后撵上来好几个叽叽喳喳。   是家里的小姐、少爷们,带着一长串的丫头、仆妇小厮。   严氏同她一并让开路,让小辈在老祖宗跟前露脸。   指着最后边一个尖脸、大眼睛的小姑娘,道:“看着没,就这个。那是我娘家姐姐跟前的二丫头。早前不是跟你说了,想将她和您家三小说个亲。”   这就是她不喜欢凑热闹的原因。   为啥?   一不小心,这热闹就找着自家门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下,三叶子的感情部分只是一点点,只81章节,以如意的角度带了一点苗头,后续不会展开大篇幅。   可能会有一个番外来确定他的情感走向。   文章主要还是绕着庆脆脆和王二麻子的生活为主。   从文章角度来说,他们在花溪村的艰难求生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四年岁月流转,所知所长都会变化,自然生活烟火气也变了一个层级,围绕花溪镇为主要背景   ——   最近收到很多小可爱的关注,我想说很感谢。   这是我在晋的第三篇,逻辑、情节,人设、避雷书写方面仍有很多的进步空间,菜菜从来不怕被指教,见有长而习之,我会努力加油的。   同样也希望大家能以一颗平和的心来看文,能在脆脆和王憨憨的相处中得到一点温暖就是我的初心。   虽然你们看不到,但是我在屏幕前真的比了心心哦。   好了,晚安   ——   下本预收在专栏《远古发家致富记》也叫《我在远古当领主》   基建、种田,依旧是从无到有逐渐富足。 第83章 .双生子·   “当她严家是什么神仙窝不成?”   庆脆脆越想越气,喝了茶,盖茶盖时,当啷一声清脆劲儿。   她少有发脾气的时候。   有孩子以后,原本的温柔顺和添了为母的慈爱,成天嘴边都挂着浅笑。   这丁点的响动已经能看出她确实是恼火了。   王二麻子丢了手里的挫子,将人扶到小榻上,小被被暖和着,盖在鼓起来的小肚子上。   哦,还得给背后垫上一个小软枕。   没人接着她的火气,又是这一番小意伺候,庆脆脆自己便消磨了闷火气,“说亲是说和的,那书上也说了,结两家之好。严家那大姐是个什么耐性的主?往镇西边打听,屠夫爹下一虎女,撒泼打滚常上吊...”   王二麻子忙让她呸呸呸,“不能说那两个字。肚子里的孩子都能听到!”   听到个屁!   要真是能听到,让它夜里安生些怎么就不配合?   庆脆脆瘪嘴,从善如流地扭头‘呸呸呸’三下,“这可好了?”   王二麻子含笑点头,“三叶子才几岁,旁人说他们的,你不要搭理就好了。大着肚子,不要轻易动气。虎头听见了,又要折腾你了。”   人家连小名都起好了。   算日子这孩子是开春落生,是个小老虎崽子。   庆脆脆就问,这要是个闺女呢。   闺女更好呀,眼睛像你,鼻子像你,眉毛像你,耳朵也像你。   ——还叫虎头?   虎头多好听呀。旁人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个厉害人。   争不过,如此便由着他叫。   庆脆脆已经懒得纠正虎头这个小名字,反问丈夫:“那你说,是我重要还是肚子里这个重要?”   “当然是你重要。没有你,哪里来的虎头?再说了,家里上数,你才是最前头的。有了虎头后,它行二。我行三。”   王二麻子自然而然地开口。   庆脆脆便顺心地靠在了软枕上,长舒一口气。   怀了孩子以后,丈夫依旧满心眼都是她,可今日在孔家老夫人那里,心里怪不顺畅的。果然作一作,这心里就妥帖了。   有滑竿不用走外路,但孔家内宅也大。   走了不少路,腿上酸乏。   往常都是谷雨或是立夏来伺候,但有老爷在的时候,揉捏的活计就轮不到她们。   王二麻子将手来回搓热,这才落在媳妇略微浮肿的小腿上,一边试着力道观察脆脆的神情,一边同她说话,“孔二夫人是严家人,她当然觉得自己娘家是好地方。   就像是外边说咱家是暴发户,投机倒把的牟利人家,难不成咱家就是了?”   庆脆脆舒缓了蹙起的眉峰,听懂他言下之意。   无非就是说严家好坏不应由街坊传道来定,不然有失偏颇。   她便觉得有些委屈。   “难不成在你眼里,我是那种听别人嚼舌根就轻信的人?   今儿孔家席面上,老祖宗的大寿诞,严家是二儿媳妇的外家,自然也在。你是不知那严老太太说的话有多难听。”   “人家说了,三叶子没个老子娘,又是长在兄嫂手底下,指不定吃了多少苛待的苦。   旁人说不可能,说咱们两口子仁善,舍得掏钱送三叶子去书院,怎会是那种人?   这是多正的话呀。   偏那老太太没牙的嘴一瘪,说咱们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王二麻子便有些不开心,“怎么是假慈悲?三叶子能活这么大,全是你的功劳,且不说银子花费,光延请名医的辛劳就是大恩情。这老太太忒不是人了。”   这才对嘛。   夫妻同心是什么意思,我说谁谁不好,做丈夫的同样也得说那谁谁谁不好。   庆脆脆宽心了,“她当我不知,却未料到那墙面不堵人言。我叫孔老太太声干奶奶,去的席面是上边。不好当中坐着,往角落里靠了,将将好有道间壁。   孔二夫人前脚刚说要将她外甥女说亲给三叶子,后脚她娘就背着她叨咕咱的不是。你是没见着孔二夫人那张脸,难看的都能悬冰碴子。”   王二麻子换了条腿,他并不觉得累,还给说了半天话的小媳妇添了一杯薄荷干片茶,大夫说秋燥,孕妇本身便容易热干,便配了些降火气的花果茶。   “孔二夫人便不再说了?”   “她自然没脸开口了,再说,便是没眼色。还使唤丫头往严老太太跟前递话呢。”   庆脆脆咕嘟喝了半盏,从小几上捻了一小枚杏干嚼着,“三叶子的亲事就是爹娘来托梦,我都不插手。   自小我就没指着长辈的派头,他念书不念书,我由他选。将来媳妇只要不是大恶之人,我也由着他喜欢。我就照管着吃喝穿行,其他,那是他自己的路,自己去选吧。”   王二麻子就喜欢脆脆这份通透。   这些年了,他在外行走,仁义在前,通透藏心间,活得半个逍遥半个富贵。   “你也是。别仗着是三叶子的哥哥,就敢在外边瞎应承,仔细回来我收拾你!”   王二麻子被那美目一嗔,心口都热了,连声保证自己绝对不会。   夫妻两个说了好一会儿,外边了了,又盘算起自家的箩箩筐筐。   从铺子说到工坊,东一件大事,西一件小事,耗子猫儿呀狗的,都要说起。   转开话题又说起了吃。   庆脆脆因为舒服而懒散的精神重新提起不少,眼睛亮晶晶的,“那青玉楼的八珍饭真是好吃呀。小的时候,家里舍不得费铜板买八种粮,我最盼着的日子就是三月三。   那时候有公祠祭,三大姓的人家体面,摆出来的箩筐篾子上就是八宝花饭。哎哟,一里地以外就香得不行。那时候我娘怕我丢人,千叮咛万嘱咐,只允我拿一小团。一小团也行,可我...”   孕妇便是情绪不稳,庆脆脆原本还欢喜着,可一说到小时候,不自然就哽咽了。   “可我只能咬一小口。相公,你知道嘛,就这么点点儿。”   她伸出自己的小拇指,在指尖上掐了一寸点的白。   “就只能吃这么一点。我娘耐不住二婶的软刀子,护不住食,我拿到手里没一会儿,就让庆柳抢了。”   她靠不住了,往起坐坐,“抢了她不吃,就偏在我眼跟前现。有一年她没拿住,一团都滚进了黄泥里,把我心疼的。庆柳不愿意要,可我要,我就去捡。”   庆脆脆将自己养得白嫩的左手抬起来,“就这只手捡的。捡了我还没吃,我爹就抽了我一巴掌。说不是家里没饭吃,捡人家丢了的吃,骂我丢脸呢。”   她真的好伤心呀。   泪眼汪汪地看着对首的丈夫,看他怎么安慰自己。   王二麻子比她还难过,同样眼泪汪汪的,“媳妇,那八珍饭真就那么好吃?我小的时候也没吃过,爹娘没了,村里人就把我赶出去了。”   “你闻过那味儿,我连味儿都没闻过。好惨~~~娘子呀,那味儿是啥样的?”   庆脆脆呜咽一声,“忘了,就记得香。要不......”   “我去买。娘子,我这就去买!”   王二麻子一边踢踏鞋子,“东街的炸肉圆子要来一份不?”   肉圆子?   “要!旁边是糖仁铺子,称点杏干回来吧。买最酸最酸的那种。”   “哎,记得了。要不再买两串炙羊肉?”   怀孕以后,她挺能吃的。   两串不够她吃,于是道,“四串吧。少点辣子,我这几天有火气。”   庆脆脆目送他出屋子,想了想,又喊一声,“再来两羊腰子。我爱吃膻味的。”   远远传来一声——“记住了。”   下人们被这一声喊动了,王丰脚步忙慌地跟上去。   废话!   这时候不跟着老爷出门吃白食,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等主仆两个又是肉又是八宝饭又是纸包点心的进了家,谷雨急忙拦着人,“睡了。夫人熬不住,刚睡沉,别惊动起身了。”   王二麻子便停住脚:“对对对,大夫说了,一人睡两人养。”   这满当当的一怀,放着不是浪费嘛   “北屋,去北屋。我去北屋吃。”   谷雨笑着看老爷和王丰乐呵呵地去了北屋。   没一会儿,王丰还从小库房抱了一小坛果子酒。   月上中天,整座院子才终于歇灯安生了。   ——   小家过日子讲究的是衣食无忧,手有余粮。   年底盘账的时候,庆脆脆挺着滚圆的大肚子,在正屋中堂中来回八着步子走。   厅堂中站着的大管事们眼风不敢高抬,但偷瞄一下总还是行的。   瞟一眼心抖一下。   这颤巍巍的大肚子,瞧着真吓人哟。   杨厚德替众人发声,“东家娘子,您要不还是坐着吧。”   庆脆脆看他们这严阵以待的严肃脸,不由笑出声,“大夫说我这肚子里有两个,便不许我常坐着。每日要走足了两个时辰才行,且早着呢。”   双生子呀?   这可是祥瑞哟。   于是满屋子的热闹吉利话。   庆脆脆听了也说谢,单手撑在后腰上,顺着谷雨的搀扶坐回了榻上,“你们几家的本子,同我这处的内账都对得上,是平账。”   平账就好,只要是平账意味着铺子的盈润在东家满意范畴中。   这年就是好年。   庆脆脆便叮嘱些琐碎事情,“歇工、上工,赏钱工钱明细,须得有个成算,年底了,别拖了工钱发放。这是头一顶重要的。第二桩,咱们铺子里的账目一向是三份,我这边的内账,你们手里的面账,还有给官府的报账。这中间不得做鬼,该纳税便去纳税,知道吗?”   众人齐声应是。   大管事回禀完了,便是二管事来见人。   一溜进来十来个,这堂中便显得有些拥挤。   其中有些人还是熟悉面孔。   譬如钱婶子,马婶子。这是当年的老人了,一跟主家干活,就没有断过。按资历,五年工龄,每年底了会额外补一份赏钱,叫馈份子。   你出力出忠心,主家不忘,回馈些是应该的。   年前来这一趟,一是为了认脸,别东家上门了,你个瘸眼的没认出来。   二是东家对底下生意上的事情要号脉,问对几句。认真做事的,对答如流。借着大管事来占便宜的,一问三不知,那便是欺上瞒下了。   比照去年,提上了四五个新人。   头一回见东家,又听说是要考校问对,难免紧张。   不过对答尚算可行,他们自己放松,大管事也松口气。   每年这一遭简直比从县衙堂上过还害怕,手心里都是细汗。   要么说恩威并施呢。   恩情留不住长久的忠心,威慑之下,人们必然要紧着皮子。   生意嘛,财帛动人心。   便是如此,也有人敢起小心思。   君不知前年有个投机倒把的小管事,同自家兄弟勾兑,低价从铺子里走货,再报比铺子里低的价出手给一老客。   前后腾挪了两次,净利润有二百多两。   这时候显出主家的厉害了。   听说过王家生意的内检制吗?   一个铺子里,若是有仗势欺人或是不公道的事情,都可向上内检。   匿名内检。   那若是一整间铺子一心瞒着呢?   没那机会。   取货调货,都是走印章单子,一道子给了五百斤的票根,二道子却给四百斤的牌子,三道子一对账,那不是找死?   那斤两不做鬼,行价上做鬼呢,诸如卖价稍微涨一点,但是账本却是另一种数字呢?   这个防不住,但只要你敢。   街面过来过往的,若是那一日巧了问一嘴,一经查实,先送衙门。二是赔偿,三是永不复用。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敢贪,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心。   有这样的人吗?   有呀。   东家嫡亲的哥哥,王家大郎,去岁央着在镇上铺子里做事,暗中做空账,被内检,查实后,当场扭送衙门。   也是他胆子小,没敢贪大的,只占了十五两银子。   县太爷看他认错,还主动要赔偿三倍,只打了四十大棍以儆效尤。   为了这事,大房的黄氏闹死闹活,搬出祖宗来压人。   放在以前,二房还给她脸面兜着。可如今是什么日子,石墙这一边人心所向,提起王二家,那是大善人家。施恩了多少人家。   就现在,这西边还有十亩地皮是人王二家的,多少生意铺子租赁求到跟前,还允你一个分家的糟心嫂子死赖着?   大管事们互相看看,会心一笑。   人往这世上一遭,难在缘上,也巧在缘分上。   做事前斟酌下,别作成孽缘了!   东家娘子说了,人有私心是情理中的事儿。但有一点,私心之前先问问自己,那东西是你的吗?   庆脆脆再次提点过众人后,便吩咐王丰将盘托物什一一送下去。   “老规矩,咱们年前是要走礼的。大管事是红封银子,二管事是铜钱串子。过了好年,明年再聚在一起做事,可成?”   众人拱手谢礼,“谢东家赏。”   如此年前最大的事情便落定了。   众人从正门往外去。   王家大石头墩子一侧缩着的一个薄袄子少年看着各色人往出走,嘬个牙花,看得兴起。   他眼睛利,瞧着出来的几个婆子笑脸呵呵,袖子垂下好大一寸,便知二房又给赏了。   他看得眼热,也盼着自己有一天能有这么赏钱。   就在羡慕嫉妒之间,等的人终于从门口出来了。   他不敢这时候往出窜,硬等着对方下了台阶,往左拐到后巷,不惜绕着院子跑一圈,奔到人跟前。   话没说,先吸吸鼻子,把涕儿虫子藏好,讨好道:“意哥儿,从县里回来了?” 第84章 .没气了·   如意看他,神情寡淡,凑得近了嘴边还有点讥讽的意思,“按岁数,我才十三,你才是哥哥。怎么?手头上没使唤的钱了?”   施养道腆着脸笑笑,“还是意哥儿你聪灵。不愧是在书院行走的人。上月你借我的一百个子儿经不住用,咱奶入了冬咳嗽,我净花了买药了。”   他拽了自己的衣领子,将磨得破损的地方翻出来,“瞧,我这连件暖和的衣裳都没得穿呀。”   他眼神羡慕地看着如意身上的厚棉衣,心里想着要,但是却不开口。   要了衣裳,就不好要钱了。   “你如今跟着三小爷好日子,月月有钱拿,王家还给吃给喝给穿,哪里有花销的地方。奶对不住你,你别理她。可你我是和连着亲的兄弟呢,怎么着也得....”   他挑挑眉头,脸上的意思很直白‘给点钱帮衬下’。   如意一如既往地点头,“我都懂。每回来,我不都借你些嘛。”   他示意对方在此处稍候一会儿,折身回来院中,再出来的时候给了一吊钱,“这是年前夫人给的打赏。我留着无用,予给哥哥,过个暖和年吧。”   施养道数着数,头都不抬,“好意哥儿,你可真是个善心人。咱爷在地下若是有知,必得护你长命百岁哟。”   如意目送他揣了大钱,上了主干道。   嘴里哼着哪里的小曲儿,随着前面那满是补丁的身影半点不歇地到了一处热闹地方。   他认字,门洞上悬着的蓝色底大白字还叫得出口——赌。   花溪镇起得好。   以前为了能赌,施养道须得走上大半天的山路才能到镇上。如今倒是省事了,翻一道石头墙,用不了半刻钟就能进了这妙处。   他连脚步都没顿,一直往前,从书室买了新的墨锭,回了家。   三叶子看他送到案头的墨锭,拿到鼻子下闻香。   “家里又不缺,这大冷天跑出去就为买这个?”   如意点头,并没有提有人盘剥他银钱的事情。   却说另一头   施如意一脸喜色地从四海赌坊出来,身后一迭声招呼他‘四爷再来玩’,他只摆摆手,“今儿不成了,家里等着吃饭呢。明儿,咱们明儿约好了来。”   这一趟手气真是好,四百个铜子转头成了二两银。   他乐呵呵地收起银子,过街市口时割了三两卤猪肉,却不包着,大黑指头不停歇地捻一片,就着冷风酒,吧唧响,一路往家去。   到家门口了,拽袖子口将油汪汪的嘴儿擦干净。这才推门进院子。   院子里他亲妹子正拿笤帚在院子里扫鸡屎,抬头见是他回来了,拉长脸,“出去干什么了?奶将才找你呢。”   施养道随口嗯吱一声,手指头从鼻孔边拿开,搓搓了,对着他妹一弹,恶趣味地笑,“赏你的神仙丸子。”   施清偏开头躲,“作死呀你,你不嫌脏我还嫌呢。恶心死了....”   兄妹两个闹腾,北屋的施老太太听了孙儿的动静,一迭声叫人。   施养道还知道孝顺,不管身后张牙舞爪的妹子,进屋就先磕头,“奶,您寻孙孙呢?”   “大冷天儿的,出去作甚。奶给你做了件暖和衣裳,你快来试试。”   施养道心里欢喜,乐呵呵地往身上套,心说:下回见了如意那小崽子,且是个见证呢。   新衣裳难得寻了棉料子,里边续上又厚又匀的棉花,上身虽然大些,但是暖和。   “奶,好穿。怎舍得用这么好的布料给孙孙呢?有了应该先给您做一身的。”   说着这话,新衣裳上了身就跟黏住了,半点也别想让他脱下来。   偏老人家喜欢这说辞,“奶不用,先给我金孙穿好,这样也好叫那些做大事的人眼里不小看你。”   说到这里,施养道倒是一顿,他犹豫一下,借着让他奶看身后合适不合适的动作,伸手摸进了里衣。   点了点,最后拿了一小角银子来。   “奶,你看这是什么?”   施老太太老眼闪过精光,一拍手,“呀!孙儿,这就有银子挣上了?”   外边的人听了这声喊,大跨步冲进来,“说什么呢?挣钱了?什么钱?多少?拿来我看看...”   老太太从床上蹒跚下来,枯爪似的手掌十分有力,三巴掌将孙女扇得嗷嗷叫,“离你哥哥远着些!”   她示意施清去关门,“这等大事快捂在心里,别叫恶婆娘听着了。要不然又要上门来要了。”   她珍重地将那小角银子收在手里,“孙儿呀,这得有个七八分重呢,奶给你攒着,将来娶媳妇用。到时候你爹这一支就续上香火了。”   施清生气地鼓起脸,“又攒起来?奶,就不能拿出来用一点吗?之前卖了三女、四女的钱也不动,全给他攒着,那我咋说?”   她身上这件袄子都穿了三年了,还是来这儿第一年过年走亲戚,那边二房伯娘给的旧衣裳。   料子上的茉莉花早就磨烂秃了,站着还行,一弯腰都能斜上半个腰身。   她愤恨地瞪着自己哥哥...还有他身上那件新衣,“料子不是还有嘛,给我做一件新衣裳要不了多少的。”   施老太太翻白眼,“养道是要外边做事挣钱的。你能干啥?”   拳头往空中晃晃,“这里边是养道挣的。你要是能挣,我也给您做。”   “怎么我没挣钱?”施清气恼,“那边工坊我也去上工了,挣了铜板钱不都交到你跟前了。这些年算来得攒了小两贯钱了。我不管,要么做新衣裳,要么把钱还给我,我自己买。”   “黑心眼的丫头。你也学会外边人的势利眼了。”   施老太太狠狠地剜她一眼,“那钱是干什么的?那是给你攒的嫁妆,没有嫁妆你能许什么好人家?难不成跟三丫、四丫一般,去深山里做共妻?”   施清一激灵,想到两个妹妹被深夜绑走的情形,心里生出畏惧。   “奶,可这衣裳没法子穿了呀....孙女求你了....”   她换了哀求的语气,靠在老人跟前不住地摇腿。   活了半辈子,就这两个小的还留在身边,施老太太长叹一声‘都是孽’,“做。但不是做冬衣。冬了,工坊也不开工,你用不着出门。等明年开春,奶给你做上两身新亮的单衣。行不?”   一件换成两件了,施清觉得不亏,“行!奶,是哥身上这颜色的料子,还是要买一匹新的?....”   可她终究没等到这两件新衣裳。   ——   腊月二十九的这天大清早,施养道嚎着敲开了王家二房的大门。   庆脆脆听说是施大姑娘病得厉害,请大夫看了是热冷症,怕是扛不到晚上就得死。   “怎好端端的出了这事儿?快问他是求什么?”   谷雨道:“要人参。说是人参能救命,他们买不起。”   家里库房存着好几只人参。   庆脆脆便道:“将那只五十年给他拿上,不问他要钱。”   五十年的人参少了得值五十两银子呢。   王丰给的不情不愿,“可千万给大姑娘熬煮吃了。要不然白费了我家夫人的苦心。”   施养道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点头,从石墙边过了,还没站定就听有人喊了他一声。   “施小爷,这是哪去了?”   施养道听了这音儿,一个哆嗦,僵着脖子看向那人,“海...海爷,您怎么在这处呀?”   四海赌坊海爷扯唇笑了笑,反问他,“您说呢?”   施养道眨眨眼睛,“钱,我会还的。我一定还。”   “没人说您不还呀。”海爷往前走了几步,“不劳您走去送了,今儿,我跟着您去取,还省些力气。”   施养道哪敢将这瘟神引到家门。   要是家里知道他赌钱,还欠了赌坊的大钱,他奶一定会打死他的。   “我有钱。”他上下摸了半天,最后却只有找到一枚铜板,还有...手里的人参。   他一狠心,冲海爷道:“你等着,我就来。”   前后不过两盏茶,再从墙上翻下来,他将一袋沉甸甸给出去,“三十两,一点儿都不差。”   海爷接了,上下掂量后,呵一声,“施小爷玩笑呢,用咱们赌坊的钱不给利钱呐?”   “你要多少?”   “三十两本钱,翻了十来天,总也得四十才够吧。”   施养道忍痛又给了十两,这一次将压了红手印的借据要了,“这下够了吧?”   海爷还是笑意满满,“施爷大气!以后咱四海赌坊的大门,等您贵足再来。”   施养道回了家的时候,匆匆往厨上跑。   他生怕被人发现不对劲,将一根白萝卜剁得没了样子,水里熬了半天,趁热端到了北屋。   “奶,二房那处给了参,孙儿煮汤了,叫她起来快喝吧。”   施老太太忙将施清扶起来,硬是将人拍醒,咕咚咕咚地灌了一碗热汤。   施养道将碗底的透白片片硬塞到施清嘴里,“你嚼着吃了。这是五十年的人参,能救命。”   施老太太年岁大了眼神不好使,真就以为是人参片,施清没力气嚼,另倒了碗水顺下去。   吃喝光了,她松口气,双手合十拜菩萨,“有了这参救命,清儿必定能活。老天开眼呐。”   另一处的施养道偏开头不敢看昏睡中妹妹的容颜。   心里也在求:老天开开眼,救救我这可怜的妹妹吧。   这天黄昏,施清醒了。   她眼珠上爬满了红,看着她奶满头的白,还有哥哥,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流到鬓间。   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奶,我死了,就给我身新衣裳吧,行吗?”   施老太太当她吃了人参命回来了,从昨夜伺候到现在,精神昏倦。   孙女一睁眼就知道喊着要东西,真是不省心。   “什么死不死的。赶明儿有精神了,又闹着让我做冬衣了,是吧?打量我年岁大,糊弄我一句话就能成事?小臭崽子,你做梦吧!老婆子我还没到头昏脑花的岁......”   她往床头凑了凑,就见孙女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就那么看着.......看着......   没气了。   她一口气没上来,栽在床上人不再起伏的胸口上,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般都是万更   提前周末快乐!!   ——   预收《远古发家致富记》   戳专栏可看 第85章 .人是会变的·   “哎,今年还是个暖冬,怎么就生熬了一条命呢,”   庆脆脆手捻一串佛珠,透亮窗纱依稀瞧着窗子外边有一道高瘦的身影过去,对谷雨吩咐:“究竟是如意的血亲,他得在那处走动。这几天灶上用上心,别饿冷着。”   施家是王大姑的婆家,和王家是沾亲的。   这些年的年礼节礼一直都没断过,不亲近,但是宗亲之间连着线。   她肚子大了,不好往那地儿去,且人说施清是热冷病,这种病早年曾是冬天的疫症,后来幸有御医配出良方,才止扼了势头。   再过几天就是年三十,因着这桩事情,王家不至于着孝,但也要避讳些。   如此便不能大红装点,只巷子口凑了柴薪,烧了一整笼好旺火。   大房那处因为当年送大哥去牢里彻底断了交际,庆脆脆心里觉得舒快,可算是摆脱了那两口子....不,应该是那一家三口。   三宝来说过,豆豆十二了,一点不学好,成天撩鸡逗狗的,偏还跟着墙这边镇上的混混不学好,四处偷摸,大祸不敢,小祸不断。是那村出了名的臭瘟。   听了这话,庆脆脆挑了挑眉。   料是黄氏也想不到,当年她为了丁点利益,将瘟□□号按在丈夫身上,时过境迁,她自己的儿子却自己个儿成了实在的臭瘟。   这可不就是报应嘛。   为着这事儿,她上夜吃东西的时候多进了一碗饭。   王二麻子看得眼皮直跳,看她放下碗,只夹了菜蔬吃着,这才放心。   媳妇七个月的身孕,却有八个月的大,大夫搭脉探出是双心,直言不敢过分再吃。   毕竟是头胎生,若是两个孩子过大,生的时候便难了。   庆脆脆自己心里有数,她今日白日只进了一碗丸子汤,一直控制着不敢伸手在点心盒上碰,就是为了夜里这顿锅子饭,   天一冷,还有比吃热锅子更惬意的事情?   不冒烟的上等炭架在陶炉上,熬煮的浓白骨头汤做底,加上红枣、枸杞、白萝卜、黄玉米等,汤清味香。   冻好的羊钙骨肉块片成薄如蝉翼的片儿,筷子夹取下到汩汩冒泡的汤水中,不过三息便熟了,裹上调配过的芝麻韭花酱,一口吃下去,直呼神仙也不换。   其实大肚子的孕妇并不适宜吃羊肉。   羊肉本就温补,属干燥物,孕妇贪嘴吃得多,保管第二天起来嘴边有个小火疮。   庆脆脆自然懂这个道理,吃了两筷子,再馋也收手。   没有羊肉片吃,还有海货。   泡发了两天的切花刀珍鲍、百爪鱼、鱿鱼花、屠场现牛肚,吃了肉,还有素菜。   解冻后的小方块豆腐在汤水中吸满了精华,再过上南地的香油碟子,庆脆脆一边吃一边嗦嘴。   有点烫呀~~~   花样多了,各种都搭调开吃,一不留神就吃撑了。   她有些羞赫,实在那碗猪蹄饭太好吃了。   猪蹄儿皮炖得油汪酥香,裹上一小勺米饭,搁上块肉皮,一小许酸菜,送到口中....   她咽咽口水,不敢再想了,“我站起消消食,你吃着吧。”   那饭桌太有诱惑力了,远着些为好。   堂下有空,她踱步散着,“今儿是正月初二,庆家那处我是不回了,明儿要么你去或者我让王丰稍一份礼?”   王二麻子无所谓,“你觉着好就行。”   年前岳丈家送过节礼,是他去的,三宝说他爹将岳母娘存钱的匣子凿开了,里边的铜板票子都腾挪干净了。家里闹了好一场。   听说小姨子还让底下的婆子回来过,指着岳丈劈头盖脸骂一顿。   他说了以后,只当脆脆是要去再给撑腰的。毕竟岳母娘挣那些钱也不容易,一点一滴都是血汗钱呢。   出乎他意料,这一次媳妇没表示,只说且看着吧。   明儿是初三,小姨子一家肯定要回,依照小姨子如今的性子,只怕打起来都是轻的。   他也不想去了。   “不去了。节礼就备好,让王丰跑一趟。岳母娘知道你肚子大,总不会多说别的。”   至于岳丈,那是个糊涂脑子,没人在乎他的想法。   第二日下晌,二房这边就引来得了走亲戚的庆翘翘。   年前的时候,朝中评考,郑大江这些年在军户做得不错,从七品的官儿往上挪了挪,成了百户,手底下管着一百个士兵呢。   庆翘翘头一年做军官太太不知内里,闹了不少笑话。   不过军户所是正儿八经靠本事的,郑大江争脸,上官挺看重。同僚的妇人们渐渐接纳了她,相处得不错。   这不,大年下人这一身打扮气派。   头面是一整套的嵌红宝石赤金首饰,青面飞纹白狐绒底的披风,走路也不像以前在村里一样,端着夫人的架势,一步步稳当又大气。   屋中坐定了,脖子上金镶玉的项圈引得谷雨和立夏止不住地夸。   庆翘翘哈哈笑,受了夸奖心里高兴,大年下的出门,怎么会没有金粿银元宝,便大大方方地赏了。   谷雨和立夏不敢直拿,看上座的夫人点头,这才伸手接过。   上过茶果点心,便往外边候着了。   只有自家姐妹,庆翘翘也不端着,原形毕露。   “进门碰上姐夫了,你妹夫就跟着一并上山了。运气好,下晌吃个獐子肉啥的。”   她拿了一颗福橘剥着,“年前买了新院子,搬家险些要了小命。幸亏是赶上年了,要不了一家人还得挤在那小院子里头呢。”   郑大江当着小旗,做差事的时候捞油水的机会多。   这些年庆翘翘也能沉住气,一直攒钱够买一间二进的大院子才舍得花。   她家里两个孩子,大闺女已经满地跑了,小的还在床上成天唔吱唔吱地嚎哭。加上小厮、丫头、老婆子,一家七八个挤在军户那小院子里,过得挤扎。   她一来待见王家这种二进的院子,敞阔还气派,买的新房舍重新修盖都是依照的这处。   听她嘚吧嘚吧,庆脆脆觉得脑袋疼。   这才进门多一会儿,这人嘴巴就没歇着。   于是截断她话头,“别说你家了。我又不是没见过。”   那房子还是庆脆脆托保人给寻摸的。   “你从那头过来,家里怎么样了?”   庆翘翘说到这个就乐呵,“我还说咱爹不老实,出来了可得给娘撑腰了。谁曾想咱娘自己本事,是把自己的体己收回来了,连带着咱爹锁着的箱柜子都放在她屋舍了。”   没错,她娘自打庆翘翘出门后,便将自己的东西搬到西屋,和庆父各住各的。   用庆母的话来说,她是多看一眼庆父都觉得不耐烦。   庆脆脆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人是会变的。   不说庆翘翘如今进退得宜,和军户所千户太太那是亲热的姐姐妹妹,就连钱婶子、马婶子每天手底下管上百号人都不曾乱套。   她娘自己想出的丸子汤生意。   研究了多少中变化不同的方子,最后才狠下心在镇上起了一个摊子。   庆脆脆资助了五两银子,没两三月,这五两银子就还回了。   她娘从最开始做丸子生意,庆父就倒霉水。   说是成不了,说是没人买,说是难吃,总之层出不穷的打击人。   后来生意好了,还想厚着脸皮分利,说要不是他当初的指点改正,哪有如今远近有名的庆娘子丸汤店。   最后被她娘三棍子打得再不敢去闹事。   所以这一次的事情她一点也不担心。   她娘绝对有本事自己解决好。   说了这件,庆脆脆又问起她两个孩子,“小河和大跳没来?”   这夫妻两个也是有意思。   都没读过多少书,两人头碰头光认字不会起文绉绉的名字。   给闺女取名就随娘。   娘叫翘,大闺女就叫大跳。   给儿子起名就随爹。   爹叫大江,二小子就叫小河。   人也不觉得不好,还很自豪。   说出去了,这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庆翘翘:“在那头了。和她小舅舅耍了。我是不待性领着大跳来,有她一个,这院子不用安生了。”   正说着话呢,外边王丰请见。   进来请礼后,“夫人,严家管家上门送年礼来了。”   庆脆脆吩咐将人请进来,从榻上下地,一边给庆翘翘解释,“这家人是孔二房正头夫人的外家,在镇上有些脸面。”   其实也是面子光,家底吧不敢说多,但一般,绝对是比不过自己家的。但是亲家孔家有脸,连带着他们也说得过去。   严家管家进门以后弓腰请礼,让坐自然推辞,“家里老爷说咱们两家生意上时常来往,亲份些。外人走礼是场面,咱们两家是交情呢。”   说着一招手,身后跟进来的三四个端着红布遮盖盘子的小厮。   红布揭开,庆脆脆也惊了。   这礼可不少呢。   那些个金银就算了,难得是那小樽莹润白玉的观音菩萨。   庆脆脆急忙推脱,“我家辈分低,怎么敢领的起这份大礼。其他我便受了,这菩萨尊可是不敢收。”   严家管家便道:“一是这菩萨是从慈悲庙里请回来的,给您家小少爷祈福,护佑您母子均安。二嘛...”   说道这个,他有些惭愧,“老爷是有了后悔,家里老夫人没见过世面,少有出门上宴的机会,嘴巴上就兜带不住。给您家赔礼。”   这样一说,庆脆脆便不好推辞了。   手下东西,那边王丰已经听吩咐打点好了回礼,虽然不如严家的厚重,却也在礼数内。   目送人走了,屏风后的庆翘翘才出来。   对着小樽的菩萨啧啧称奇,“慈悲庙我常去。这小樽请回家的价钱不低呢,怎么也得这个数?”她比了个手指。   五百两?   庆脆脆挑眉,那严家确实是费心了。   不过也理解。   他家生意走海路,除了干活,还有一座工坊是专做海酱的,对猪羊牛的需求不斐。   一般进货为求不断供,都是分作两家。   一是花溪镇上的严家,另一则是五陵镇上的童家。   一般是五五开,便是如此,一家请肉少了要上千百斤。   所以自己家是严家的大主顾呢。   料是孔二夫人今儿回家跟严老爷说了当日宴会上的事情,这福礼便麻溜地送过来了。   菩萨尊当天就挪到了东边西北角上的家祠供奉上香火。   正月破五,家里的生意就要重新开业了。   这意味着家里当家的王二麻子要成天出门,照管生意了。   诞期是在三月,庆脆脆再三保证自己会乖,绝对老实在家养胎过日子。   未曾想王二麻子走的第二天,那边就来了一个报丧的。   施家老太太,就是王家大姑。   人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冬天了就该吃锅子。   小可爱们,出门吃火锅了。   ——   二更在九点左右吧   下章来个小妖精,如何? 第86章 .没找着·   这可是夫婿血亲的姑姑没了。   庆脆脆得到灵前磕头烧香火纸,连带着二房男丁都得到跟前敬香。   尤其是三叶子。   读书人最注重声名,一个不孝落下来,必然会影响到日后的前程。   大房那边报信后,庆脆脆并不急着去。   她跟那施老太太可没勾缠,名义上就是侄儿媳妇。   但人家侄儿都不在跟前,她不凑热闹。   大房黄氏同他们这房是有了仇恨的,她挺着颤巍巍的大肚子往前凑,保不准一个脚巴绊的。   到时候悔得肠儿青了都没用。   “你往那边回话,就说我一听这消息惊昏过去了。二老爷和三小爷那处已经递了话,赶天黑就能回来。”   王丰点头。   庆脆脆又喊住人,“去拿二十两银子来。就说老姑太太去的匆忙,怕是裹身的寿材没预备好,这银子你看着掏,别落了大房人手里,灵堂上缺了什么,不必小气。”   打发过身可不是小事情。   灯烛、白素缟、寿衣等样样齐全。   黄氏必定舍不得掏钱,本就在那村里混得名气臭,这时候未必在乎名声。   却不知王丰领钱到了那处,瞧着老太太蒙着发黄的布竟然就躺在一块木板上摆在屋子中,顿时气得心肝肺都不如意了。   死者为大,做小辈的再不尽心,这时候也不能叫人这么敞着呀。   他将跪在跟前发怔的施养道拉到边边上,“老人家去了,连一副寿材的钱都没有吗?”   他是个耳报神,这些年听着镇上的动静,连带着墙这边也是不放手的。   知道孙里正卸了身,将孙家整个从村子搬挪到了镇上。虽然偏了些,但是究竟提前买了地,日子过得也舒展。   这一处倒是又轮到了于家手上。   村里剩下的都是些犟死都不肯挪窝的老腐朽。   施老太太这些年前后将当初领回来的三个孙女都送出门了。   那银钱攒起来不会连副寿材都出不起的呀。   施养道下意识躲开视线,“我不知道,家里钱都在奶手里攥着。她去得快,我不知道她藏到哪里了。”   这话透着一股虚。   王丰觉得古怪,却又不知内里有什么情由,只当是大房黄氏在中阻拦了。   “如意还没到呢。等他回来,施大爷和他一并守着吧。”   说着叹口气,重新折到镇上,至少买了一副像样的寿材,连带着其他东西,灵堂便算是搭起来了。   黄氏也不磕头烧纸,就在一旁阴沉着脸盯着王丰忙前忙后。   至于王大愣子...   “二爷,大爷又在屋子里喝酒呢。那味,一看就好些日子没清醒着了。”   王丰道。   王二麻子点点头,直直往北屋去。   磕头上香,烧火纸,该有的章程没落下。   三叶子比他回来得早。   已经在一旁跪着,看他进来,低声叫了句‘二哥’。   这一晚他们都是要在灵前守着的。   施老太太昨夜走的,是施养道早上没听见人喊饭,进门一看,发现睡着的时候走了。   跪在施养道斜后方的如意看着他身前抠来抠去的手,莫名扯了嘴角,但是他没有拆穿对方的谎话。   王丰跟他说了,施养道说不知道老太太藏钱的地方。   那不是说笑嘛。   老太太心里只有一个金贵的嫡孙,攒起来的身家都是留给施养道娶媳妇,然后延续香火的。施养道不知钱在哪里?这种瞎话糊弄谁呢?   他心里觉得讽刺。   老太太后半生没几天享福的日子,全指着施养道能立起门户来。这是她活着唯一的念想了。   却不想自己亲手断了这念想,如今还要跪在此处送她灵。   也不知老人家是不是就在跟前,像那时一般,阴毒地瞪着自己呢。   他嘴角扯起一抹笑,回头给三叶子一个笑,再扭身,又将一沓黄纸钱送到火盆里。   他难过?   若不是在人前,只怕他都要笑出声了。   当时他被二房领走,隔天老太太就上门要钱了。   什么钱?自然是他的卖身钱。   说唱念闹,比戏台上的人都会演。   好似他之前受了多少疼爱一般。   拿了五两八分钱,泪也没了,伤心也绝了,临走还拉着他的手道一句——意哥儿,有了好日子莫忘了你姐姐。   看,还威胁他呢。   那话说直白点便是:小畜生,你走了不怕,家里还攥着一个呢。   所以他这些年攒钱。   三小爷大气,夫人和老爷心疼他受苦,出了月钱,还有不少封赏。家中和书院供吃穿住,他没有用到钱的地方。   攒起来的钱,一小部分勾着施养道,养着他,让他断不了那赌瘾。   另外的大部分,聘了书院相熟人,扮做外地的富商,和他亲姐姐里外作戏,花了三贯钱,换了自由身。   老太太以为他姐跟着那外商做妾,后半生活得不如意。   却不知姐姐如今在书院做后院的小掌勺,成天逍遥快活。   啊...也不能说不知道。   毕竟上一次送施清姐姐走的时候,他和老太太‘畅谈’了一晚上呢。   那时以为她活不到年,不想一把老骨头命硬,应是扛到了这时候。   连累得三小爷来回奔波。   正发神想着,却听身后一道刺耳的声音传来。   ——“哟,二弟妹架子真大,大姑太太没了都多长时间了,才等到您来了。仗着大肚子作威作福的,也不怕地底下的祖宗....啊!”   黄氏瞪大眼睛,“你敢打我?!”   打人的正是二房伺候的粗使婆子,“打你?劝你嘴巴上留着分寸些!再敢胡嚼嚼,就不止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黄氏气得跳脚,却不敢再乱来。   她吃过教训。   丈夫那事不体面,她在二房屋舍门前闹,连正经主子都没见上,就被那边的乡邻给驱赶走了。   再后来儿子闯祸,被人家捆着,求到二房跟前帮衬说和,就是被这个膀大腰圆的妇人给打走的。   她眼窝里蓄着恨意,死盯着庆脆脆耸起来的肚子,那架势恨不能扑上去。   可身前有两个妇人盯着她,且不说对方身边还有两个机灵丫头在伺候着。   眼看着那边灵堂二弟起身,细心周到地将人接到里边,她心里有泛起一股酸水。   屋子里是醉气熏天的丈夫,原本还是铁杆汉子,自打在县衙堂前走过一遭彻底吓怕了胆子,伤养好以后就贪上酒水。哪里还有以前老实本分的庄稼汉样子。   喝醉了还好,睡过去,她搬着铺盖卷到另一边屋子睡。   怕得是人喝得半醉,大拳头要人命地往她身上捶,一口一个‘都怪你’。   怎么就怪她呢?   家里养着个老祖宗,难道不要钱吗?老骨头明明藏着一百多两银子,却偏偏一个子儿都不掏。   六个大活人生看着他们白吃白喝?   镇上的铺子生意那么红火,他们是二房亲亲的血脉,一个月才给百十个铜子的工钱,说出去像话吗?   都是自己人,怎么就那般小气?   要是二房仁义些,能帮衬拉一把,她用得着犯险让丈夫从账面上做小手段?   还敢把亲哥送到要人命的牢狱中?   真真是背祖忘宗的商贾势力心肠!   他们拿了十五两,还清了还不够,还要再掏三十两才行。   说是铺子里的规矩。   屁!分明是二房小心作祟,算计大房。   她恨得咬牙切齿,心里诅咒二房这一胎一定不能顺遂,最好能一身两命都没了才好。   也叫他们也尝尝报应。   身后屋中恰时传来一阵呜哇呜哇的哭声。   黄氏没好气地捂着脸往里走,“哭哭哭,丧门星的死丫头,打落地了是短你吃短你喝了,没良心贱货....”   这一处指桑骂槐,再加上小孩子啼哭的纷扰,庆脆脆实在忍受不了,只磕头上香,将平日里抄写过的往生经送了一卷进火盆。   “这几天夜里还凉,我让谷雨拿了披风和手炉来。也不必全都睁着眼守着,轮换着来,一人顶上一阵。重在心意就好。”   王二麻子点头,送她出门,“路上灯笼挑亮,莫颠到孩子们。你安生睡上一觉。明儿也不用你出丧,有我在就行了。”   庆脆脆应了,她是坐着骡车来的,出村的时候迎面遇了个进村的人。   那身形莫名和脑海中的一个人影重合,她下意识盯着对方一直看。   一直到两相错开,还扭头盯着看。   这人裹着面巾,单胳膊,走路跛,肩上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裹,像是一头沉默的黄牛一般循着路往前蹭。   “夫人,您看什么呢?”   庆脆脆皱着回过头来,总觉得这人影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没看什么,许是记错了。”   冷风带着她的声音往后刮去,那低头默默蹭着的人听到这调子却猛地止住脚步。   回头看去,只在浓黑夜色中看到远去的车驾,还有两点灯火星。   车上的人只留给他一个披着靛蓝色披风的背影。   他重新攥了攥背上的包裹,继续沿着崎岖不平的村路挪着。   就跟那时候一般,拖着这副残躯,一点点往前。只不过这一次,身后再无吃人的野兽追着,他还能继续喘气。   ——   王大姑最后葬在了王家的祖坟。   她虽然是外嫁女,终究还是归乡,落叶归根了。   丧仪按照寻常的规格来办。   她在村里没有多少相熟的人家,自然没摆席面请吃白事宴。   入土落坟后,二房便彻底跟这处断了关系。   大房这些年自己作死,王二麻子留话了,除非是有丧事,再别往来。   庆脆脆本以为老人家没了,施养道便再没有资格住在王家的院子里。   却不知黄氏是如何想的,竟然没赶人。   不过她只当耳旁风听一听。   三月三一过,肚子就进到了九月,她只需要操心一件事——孩子瓜熟落地。   她这一胎自打诊出是双生儿后就将北屋子收拾出来,专请了有经验的稳婆和生养婆子在住着。   以前是没有那份银钱请人家,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乡下妇人有些连大夫都不看。   有了,肚子大了,生了,坐不坐月子看家中境况,然后养孩子。   可如今家中不一样,一是有那份条件,二是日子越过越精细的好。   她早前落过胎,大夫都是男子,发动的时候自然不便进去看,有稳婆和生养婆子,生前生后都能照料着。   这稳婆还是孔家老夫人送来的。   庆脆脆当是长辈礼便收了,不过工钱还是自己家出吧。   她这一胎养得不错,心气顺,脸上也白嫩白嫩,连个麻点都没有,常日里笑呵呵的,连带着孩子也不怎么闹腾。   就是瞧着肚子大的吓人。   不过双胎嘛。   三月底的一个晴天,庆脆脆正抱着一大颗青甜枣子,突然觉得身下一阵湿意。   也不知是傻了还是那枣儿真的太好吃了,庆脆脆愣是将整颗枣儿吃得光净了,才抬头看向一旁组装着小儿床的丈夫。   “喊人吧,我要生了。”   ‘当啷’一声,王二麻子手里的小木锤子脱落。   下一瞬,整个人奔到庆脆脆跟前扶着下榻,冲屋外的谷雨喊:“生了,喊稳婆,来人,马上要生了。”   产房就预备在东屋的右侧,人扶着刚躺下,外边已经忙开了,生火烧水、拿剪子取布衣,喊大夫的,忙得脚不停步。   婆子推搡王二麻子出去,“老爷,妇人产子不宜男子久留,对孩子和夫人都不好,您快出去吧。”   这些天她伺候,早就看明白这家中老爷的耐性。   说是妇人生产不洁,外男不该留,老爷必然是不信的。   但若是说男子待着对夫人和孩子不好,一说就能推走。   果不然,王二麻子一听这话,不用人催,自己个儿趴到窗下听着里边的动静了。   其实那婆子是误打误撞戳到他心里了。   当年第一个孩子没了,有些人就说是他这个做爹的克死的,不管脆脆说了多少遍,他心里总是存着点影子。   辰时发动的,一直到了日头西垂,就在众人等得心焦时,终于传来了第一声婴儿啼哭。   不一会儿谷雨出来回禀,“头前出来的是少爷,喊声亮着呢。”   王二麻子急忙上前,“脆脆呢,脆脆呢?”   “夫人好,就是说饿了,喊不动了,想喝点清淡的粥。”   “粥!端粥!”   很快粥送进去了。   又过去小两刻钟,里边稳婆喊用力的声音传了出来。   “夫人,用力呀。头已经出来了,再用力!......”   第二道婴儿啼哭声并不如先前的洪亮,若不是众人贴在窗上,怕是还听不真切。   里边喊道:“生了,第二个生了个姐儿。儿女双全,儿女双全!”   “脆脆呢?夫人呢?”   王二麻子恨不得在窗纱上扣个洞看看。   “夫人累了。方睡过去了。”大夫道。   很快稳婆和生产婆子一人抱着一个红襁褓从屋中出来了。   刚出生的孩子小脸皱巴巴的,做爹的匆匆看一眼,便往里边进。   他不亲眼看着脆脆没事,心里不安。   四月春中,夕阳暖黄洒在众人身周,尽是喜气。   王家二房自此有后了。   长子乳名虎头,大名王诚。   二女因在娘胎养得体弱,乳名长生妞,大名王绵 第87章 .赘婿·   小孩子见天长,好似昨天才出生,一扎眼就已经满月了。   洗三的时候并没有大请,到了百日宴,庆脆脆便有意请人热闹。   仲夏时分,庆脆脆穿一身轻薄石榴红的对襟大袖襦裙,怀里抱着长生妞,坐在孔老太太跟前。   “她哥哥闹腾,这丫头却是个静性子。饿了嗯吱一声,平日里手脚都懒得动。我生怕长大是一个懒丫头。”   孔老太太看着长生妞黑亮的杏眼,嘴里嗷嗷嗷地哄逗着,“哪里有做娘的这样说亲闺女。”   她在庆脆脆肩头上捏捏,“养得好。瞧着你胖了些。天儿热你也不要贪凉,为了孩子且忍忍。”   庆脆脆并没有请奶娘,如今还是自己喂奶养着孩子。   嘴上说闺女发懒,其实心里不会比别人少疼爱一分。   “本想着孩子大些,我领着孩子去您家磕头呢。却不知这两个小的有福气,劳动您亲自来了。”   外边门一报孔家老太太来了,庆脆脆就傻了。   论理,孔家是官府人家,孔老太太是长辈。   论情,她真觉得不至于到这份上。   不过人上了门,总不好不叫进。   匆匆收拾,这才将人接到正屋安顿好。   一并来的是孔二夫人严氏,两个孩子的礼都一样,但瞧亲近,她还是对虎头更喜欢。   接到怀里抱了许久,不时跟身边的婆子说虎头怎样怎样,那份热情其实有些古怪。   庆脆脆知道严氏名下只有两个女儿,大的十岁,小的三岁。   只当是对方想要一个男孩,故而抱着孩子等一泡‘送福水’呢。   孔老太太看她心不在焉,顺她视线看过去,眼神闪烁一下,并没有说什么,照旧是对她的贴心关切。   庆母觉得自己身份低,在大闺女认下的这门干亲面前,总是拘谨,便托言进了灶房盯着。   眼下来贺喜的人家都是镇子这边的。   大房那处根本没有请,人家也没来送礼,也是省事。   庆母听着敞落院中跟别人吹嘘的丈夫,有心出去让他老实些,到底只嘴上叨咕一句卖嘴皮,不想在外孙、外孙女的百日宴上闹起来。   正盯着人将四果送到席面上摆好,二闺女脸色难看的进来了,身后是她闺女大跳,脸颊鼓气,神情很不服气。   庆翘翘指点她在角落里站着,这才跟庆母说话,“一不打眼又和附近的野小子搅浑在一处了。若不是瞧着人没了追出去,三宝头上又得是一大包。”   自己的闺女她比谁都清楚。   大跳性子糅杂了她的跳脱顽劣和丈夫的一言不合就打,再加上从小和军户所的孩子们玩,木棍木剑木刀耍得一套套的,十成十的凶孩子。   今日来的客人们有不少是王家生意的贵人还有不少镇上的贵气人家,大人领着孩子们。   她就怕自己闺女闷声打人,叮嘱三宝护着,可惜三宝光有一身膘肉和舅舅的名号,大跳一拳头打得他再不敢拦了。   不过她也是有些恼火的   “这都是家宴,孔家帖子都没送,白凑上来瞎热闹。那老太也是个没肚皮的,不知道还以为她才是庆脆脆的娘家,正堂一坐两个孩子都得在她眼皮底下。喜欢孩子,有本事叫让他家自己生呀。”   庆母心里也觉得不舒服,大闺女方才送她出门,只说请担待点,谁让人家有个父母官儿子呢,不好不给面子。   “好了,不要说了,你嘀嘀咕咕让人听了,还不是给你姐姐添乱。”   外边席面四果上好,接下来就是四干肉:糯米红枣蒸糕、荔枝甜、桂圆、莲子羹。   她将最后一盘递给婆子示意往最上的席位上端,“也是人家看得起你姐姐,要不然镇上这多人怎么不认别人做干亲,偏看中了脆脆?说来是福气。”   福气?有什么福气?   指不定在哪里算计呢。   庆脆脆也是这般想的。   她想得简单。   家里生意沾不上孔家照管,那就只能是后宅。   可后宅能算计的地方除了她就是丈夫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   四年前的事情一直给她留下不少的阴影。   从当时阮娟到后来的庆柳,以及外家舅舅家的表妹。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才第一次对自己家有了深刻认知。   随着生意起家,觊觎的眼光落在自己院中。   最好下手的地方就是后宅。   她从未设防。   一是丈夫和她的成亲于微末,且丈夫对她并不是盲婚哑嫁,她是他藏在心底的喜欢。   她对二人的感情笃定。这是最重要的原因。   后院夫妻有了他人,万分万是男人变心。   二是,那时她只顾及了家中人互相之间的心中定位,对于外人的看法并无太大着意。   所以不曾有过半分防备。   是后来朱珍珠的事情给她敲醒了警钟。   她的丈夫不再是田里汉子,他褪下了那身乡野气,是一个体面阔气的商老爷。   还是一个生得周正英武的商老爷。   自此在外交际她有意无意地表现出自己跋扈独占的态度。   不知是不是丈夫听了什么,在外人面前配合着,有了个惧内的名声。   这些年生意应酬,不乏有交际吃喝,男人酒酣失态,总是喜欢往灯火阑珊的花楼跑,唯独王二麻子不曾沾染一下。   这落在有一些人眼中是他惧内。   有些人未必不会因此高看。   心里盘算着孔家这份过度的热忱,将她知道的这家人的子嗣情况梳理一遍,还是没觉得有个适龄女子进自家院子做小呀。   这一日热闹散尽,直到下半晌才庆贺完。   送走了前院的客人,这一天忙碌下来,心神疲倦。   庆脆脆哄睡了两个孩子,绕出外间的时候正瞧着谷雨端了泡脚桶来。   水汽氤氲,榻上是喝得一身酒气的丈夫,谷雨懂规矩没有进到里边,她一眼都没看榻上的老爷,低着头退了出去。   这便是这些年放心谷雨一直在跟前伺候的原因。   知进退、不贪心。   她泡到一半的时候,身后席来一个宽阔的怀抱,有热气在脖颈间喷涌,她随着他的动作一样情热。   她往后伸手轻轻在他腰间掐一下,“等下,我脚上还湿着....”   “等不了。”身后的气息因为她躲避有些不满,胳膊越是用劲,“孩子们睡了,我知道。”   尾音还带了一个模糊的哼。   庆脆脆险些失笑。   不就是上一次拿孩子们没睡堵了他的高兴,后来不是补偿了嘛。   像是猜出她的想法。   腰间盘扣解开,探进一道凉意,庆脆脆被迫随着他动作喘,像是一只被荡在天上的纸鸯,风绳纤细易断却是唯一牵着她的东西。   两人在榻上胡闹了一个时辰,才终于止歇。   庆脆脆整个人还在刚才那段□□中没有恢复,使唤人倒水。   有悉嗦动静,过一会儿一道温热触感落在嘴边,她顺着人伺候喝了半盏茶。嗓子不再干热。   将才听到了他去开南窗通风并要水的动静,庆脆脆趴在枕间一眼不落地看着他。   王二麻子于是问:“怎么?还想再来?”   庆脆脆嗔笑瞪他,“没皮脸!”   这是多甜蜜的撒娇呀。   左右还要等一会儿,王二麻子也不嫌弃脏,在踏板上落定,一手顺着她鬓间发,温柔开口:“心里有事?”   庆脆脆挑挑眉,“怎么说?”   “你心里有事的时候笑容不少,但是眼神会变。”   他往前探点,在她眼皮上落下一道气息,“别人看不出来,只有我懂。”   这是只有夫妻才懂的情意。   庆脆脆不知他懂她如斯,连这细微的变化都能看出来。   一时心里像是化开一杯蜜,“有事。你猜猜?”   “因为长生妞?”   自孩子出生,她一大半的心思都在二闺女身上。   二闺女生下来体弱,哭声都像是小猫崽子哼哼似的,大夫说是体弱,需要好好将养。   庆脆脆摇头,“再猜。”   “因为孔家?”   外席面不曾有孔二老爷到,但是内席面的客人多数围绕着孔家女眷在讨喜欢,连带着今日百日宴的两个孩子都有些被冷落。   这是小姨子偷偷告诉他的。   也算是。   庆脆脆便点头,“孔家怕是想要跟咱家结亲。”   这倒是出乎意料了。   王二麻子想一想,“和三叶子?我记得孔家二房的长女十岁了,相差不大,年龄相宜。”   庆脆脆哼一下,“你想得美。”   她已经听见外边谷雨和立夏的说话声音,于是起身穿衣,“孔二夫人人精一般,当时给三叶子说的是她娘家姐姐,便是因为她自己看不上咱们出身。”   殊不知在花溪镇,王家二房声名不小。   有仁善之名,同样有暴发户没底蕴的贬低名声,怎么说,钱挺多,但是没文化。   孔家是耕读出身,大房官老爷走的正儿八经的文人举子路。二房做的是笔墨生意。   一门有体面有尊贵,一说出去,是文人户,是本地的士族。   自家这点生意的水花人家还看不入眼呢。   要不是她生了张相似的脸,王家二房大约是人家放在耳边的饭后谈资。   看今日孔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孔二夫人跟别的夫人姐姐妹妹称,然都是客气。想搭上孔家的门道,难。   孔家曾有一次办端午宴,庆脆脆收了一张请帖。   竟有人求到跟前,愿意用五百两银子换这帖子。   由此可见,孔家对自家小孩子的百日宴亲来一趟必有所求。   但她想不明白,自己除了那点银子,还有什么值得人家惦记的。   思来想去,大约只有丈夫的后院值得人家盘算点。   听她这番推断,王二麻子直接起身,“还是方才没折腾够你,让你脑子有空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耳房一侧有脚步声,过一会儿谷雨近前回话,“夫人,水好了。”   庆脆脆示意她下去歇着吧,之后不用伺候了。   夫妻共浴的时候免不了吃了一顿‘教训’。   她还委屈呢,“那你说孔家是什么意思?不惦记你,难不成是惦记你那虎头儿子?”   身后人动作一停。   水声荡漾没了,旖旎也散了,二人僵着没响动。   庆脆脆难以置信,“...不会吧?”   ——   “哎哟,这事儿怎么是开玩笑呢?”   孔二夫人严氏笑呵呵地接话道,“你瞧瞧你家大郎多欢实,我心眼里喜欢,老太太瞧着也乐呵。这不,我今儿把我儿也引来了。就是为了两人凑个眼熟。”   庆脆脆嘴角抽搐,实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她视线落在严氏身边那张小包子脸上。   小姑娘今儿被装扮得格外喜庆,扎了两个小包包,红绸带系着彩蝶缨结,眉心贴着花瓣钿,手里攥着一小牙桃子啃着。   出门前,她娘说是要带她来看小弟弟的。   问她喜不喜欢?   她奶气地说喜欢。   因为爹爹时常抱着她叹气,或是要是有个小弟弟就好了。   可惜年纪小,到人家里没半刻钟,便盯上了盘子里的白果肉。   她刚长牙,最喜欢啃硬的东西,可是家里说会崩着牙牙,不让她吃。   庆脆脆看她专注的样子,心里也喜欢。   可是,“二夫人,您这不是为难我吗?虎头连一周岁都没到,怎么就好说成别人家的赘婿?”   严氏却道:“我知道您的想法。是王家二房还没个顶门户的,现今就一只单苗苗。指着虎头延续香火。”   虽然不是这个想法,但是好像也是很好的借口呢。   “您说得是。”庆脆脆道。   “可你年轻。这一胎生了,养身子几年,能再生,未必不会再有个男孩。”   要说接下来的话,严氏觉得面上无光,“可我年岁大了,生这孩子的时候不顺畅,大夫说以后怕是再不能有了。”   小孩子一无所觉,并不知道大人此时的谈论能决定她十来年后的未来。   睁着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她娘。   严氏怜爱地摸摸她的小脑袋,看向庆脆脆,“上回说了孔老太爷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庆脆脆点头。   “这人呀,就看不得笑话。”   严氏惨然一笑,“我当时觉得老太太可怜,却不想今儿这祸事也要轮到我头上。我膝下没男丁,二房便没有延续香火的。二老爷是不肯纳妾,可老夫人做主就不好推辞了。”   “老夫人说了,要么两个闺女招赘婿,要么纳妾。我没法子了呀。”   严氏在人前一贯是要脸的性子,何曾如现下一般狼狈流泪?   怪道先前要将婆子丫头遣下去。   庆脆脆招呼她跟前的小丫头到跟前,从攒盒里拿了一枚坚果仁饼子给她磨牙。   一直等到严氏平复下来,才道:“夫人怎么会选上我家虎头呢?”   严氏解释:“一是老太太心上有您一点位置,有了虎头,她老人家爱屋及乌,不会苛待了。二是,你的性子我喜欢,是个豁达通透的人,想来孩子养不歪。”   有些话没说尽。   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觉得王二家的是这世上少数能懂她的人。   街面上对王二夫人传得最多的便是她娘家的事情。   庆家那姓胡的小妾,之前曾是他家邻寡,进门就大肚子,一看就知道有猫腻。   听说当时是王二夫人给做主将胡寡妇迎进门的。   严氏见过王二夫人的娘,那是个小台面的夫人,想必立不住才求到出嫁闺女跟前。   她眼下的情景和庆家夫人一般无二。   王二夫人应该是最能理解她的人。   庆脆脆确实懂她的可怜。   可她再可怜也不能在亲儿子连话都不会说的时候送去做上门女婿的。   她心里在斟酌言辞如何拒绝,“那夫人您的大闺女呢?也要招赘?”   严氏摇头,“大丫头说定要和我娘家姐姐的长子做媳妇了。是早些年定好的事情,不可再更改。”   庆脆脆半晌无语。   她稀里糊涂的脑子终于翻出一点清醒:严氏这不是为了自己,将亲生闺女推出来挡事儿的嘛。   想明白也傻眼了。   屋中静了许久。   庆脆脆只好推给丈夫,“这么大的事情,我不敢轻易做主。等我当家的回来,我与他商议一番。”   谁人不知王家二房是夫人做主。   那王麻子老爷是个银枪镴枪头,不顶事。   她只觉这是被拒绝了,还想挽回,“若是夫人有为难处,不妨说出来,你我可先商议。”   “孩子还小,我是觉得过早说定有些仓促。须知孩子心性难定,若是将来两个孩子各有所属,却被迫困在一块生活,岂不是结成怨偶?”   严氏大吃一惊,“您怎么会这样说?儿女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不然,便是私相授受。若是说定了,往后我家桃子必然是要事事以你家虎头为先,从此心间只他一个。”   她还举了一个例子,“便如你同王二老爷的亲事,不也是长辈说定的肚里亲嘛?”   听说为了这一遭,连去县太爷后院做姨娘都拒绝了呢。   这也是她看得起对方的一个原因。   庆脆脆:“......”   就是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自己逼住了。   她只好随口扯出别的解释。   终究还是要夫妻两个点头才算。   严氏说了这半天,喝茶时候将自己急迫心绪收敛住,又恢复往日那种沉定掌家的稳重。   “此事对我们两家都好。若是将来虎头进学,读书一道他大伯必然是要帮衬的。再者说了,王家在外生意,若是有个县太爷的亲家,能便利省事不少呢。”   早前是以情动人,眼下就是在许利了。   庆脆脆也不说不好,同她应和了几句。   该说的说了,严氏也不久留,拉着已经啃了三块瓜的桃子闺女告辞了。   上夜,王二麻子听了妻子的话,愣过之后,哈哈笑出声。   “那日就说是咱儿子的功劳,您还不信。”   他怀里抱着肉嘟嘟的胖小子,大手小心地护在儿子软绵绵的身上,带着娃看屋子里的各种稀奇。   “儿子呀,你比你爹厉害,这么小就有媳妇喽。”   庆脆脆看不得他幸灾乐祸的样子,随手攥了闺女的小布鞋扔出去,“屁话。赘婿是什么好事不成,咱家是没吃没喝了,要用儿子换那些虚的。”   她莫名觉得委屈,说起来,还是觉得自己和孩子被人家顶上门来欺负了。   瞧这做爹做丈夫的,还嬉皮笑脸。   王二麻子大手一揽,那只粉嘟嘟的小布鞋就回到了手上,他凑在鼻子底下闻闻。   再喜欢闺女都有些受不了这尿味,“妞妞是不是上火了,这尿味道我闻着不对劲。”   这语气一看就是常闻。   庆脆脆将闺女抱起,换下来的尿布扔在一旁的篓子里。   又是脱裤子又是换尿布,小丫头还睡着,小脸蛋红扑扑的,也不知是不是梦到吃东西了,小嘴巴还吧嗒呢。   “两个小崽吃我奶水,许是受了我影响吧。这几天便开始喂牛乳吧,慢慢也该适应着断奶了。”   她重新扯回话题,“总之我是不愿意。你明儿去孔家寻孔二老爷说明白。”   王二麻子呲起大白牙,“你又欺负我。我咋说,拉着孔二爷一哭二闹三上吊?”   想起来就觉得好笑,“我给你出个点子。你不是觉得虎头长大了不喜欢...那孩子叫什么来着?”   “桃子。”   “哦,要是虎头不喜欢桃子,不得已成亲,日子不好过嘛。你就跟严夫人说,能成亲是好事,咱家也愿意,但是事无绝对,万一孩子长大走歪呢,你主要说咱们家虎头走歪。   你就说咱们肯定是信孔家家风的,但是生怕委屈了小桃子的幸福,若是将来咱们孩子是个好的,心思纯正的人,桃子也愿意,二话不说,成亲!”   这话一方面将事情推回去,另一边还捧了人家的面子。   彼此都好看。   庆脆脆也觉得有道理,但是还有一点,“那赘婿呢?到时候虎头就不是咱王家的子嗣了。你也愿意?”   王二麻子想得很开,“那不是还远着呢嘛。我是想着孩子小,什么都不懂,万一将来人家还就愿意做赘婿呢?等他长大懂事,懂得担当,我由他自己选。”   怀里的虎头看着他爹低头了,咕哒冒了个鼻涕泡。   另一侧榻上的妹妹也睁开小眼睛,认出看着自己的是香香娘,哼哼一声。   “这不是,他家能招赘,我也给咱家妞妞招赘不就成了。”   刚正经一下,又胡说。   庆脆脆嗔他一眼,将闺女搂着怀中,和丈夫同样姿势,在不大的堂中来回走动哄孩子。   爹娘怀中的虎头和长生妞,偶尔对视,就要呜哇哇叫唤着。   于是屋中很快响起——   “哥哥”   “妹妹”   “哥哥,饿了没?”   “妹妹,渴了没?”   爹娘的怪声怪气中,无齿孩童欢快的声音配合着。   而让庆脆脆此时担心的大儿子虎头不负他爹的随口一言——   刚到六岁,手里握着一把小木刀,满头大汗地从街面上玩闹回来,对着正在扶三弟学走路的娘大声宣告:“娘,我要当桃子的赘婿!你要是不允,我就跪下来求你!”   教闺女写字的爹笑得肩膀直抖。   庆脆脆:“......那你去跪着吧。”   虎头:“三叔说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把我小金库的钥匙还给我。我去拿一片金叶子来。”   三叶子:“......”   他真的不是这么教的。   此乃后话了。 第88章 .一个妾罢了·   中秋节的时候,庆脆脆和家中丫头婆子凑在一处,说说笑笑间做了有一百多个月饼。   各种样式的,有大人吃的五仁和甜丝根馅儿的,有小孩子吃的奶乳馅儿。今年中秋节提前跟饼子坊买了不少模具,专门是可爱兔子的,小猪小狗一类的。   大人走礼走情面,庆脆脆额外给秦家、杨家、孔家送了特意给小孩子的样式的。   这四年秦家新房子翻修,内院子都已经是砖瓦的,秦家三小子都在王家铺子里做事,月钱分红加起来存了不少家底。   几年间好事不断,家里二郎、三郎都娶了媳妇,四闺女也聘给了花溪镇上做陶生意的何家。   两家这些年走礼做客,一直是十分亲近的关系。   至于杨家,那便是小芬娘家。   前年杨厚德娶了县里一做醋生意的闺女,家就安在县里,小芬娘和小芬娘守着镇上的一间小宅子,日子过得清闲,便在工坊做了个一个小管事。   中秋节,杨厚德自然要领着媳妇孩子回来过节,庆脆脆送的这份小孩子月饼是给他两岁的儿子的。   孔家嘛,除了常礼,多的就是给孔家二小姐桃子的。   上一回说清自己的想法,严氏也不恼火,还连声夸想得周到。   在严氏眼中只怕是认为自己家同意了,认死了虎头就是她家桃子的小夫郎,时不时就要遣人送东西上门。   有时候她若是忙,便支应婆子将桃子送来,让虎头和桃子自小培养着感情。   庆脆脆对此无语许久,可人家卡在守礼和过分的正中间,她不好摆脸色。   索性儿子是个只会唔吱唔吱的,桃子来了看一眼,大部分时间就抱着东西啃,也省事,庆脆脆便由着她来。   孔家送礼,也不是贵重的吃喝,要么是给她补身子的,要么是虎头和长生妞的衣料吃喝。   都是家常的东西,庆脆脆收了,常以同样的价位回送,也好过将来落个贪占便宜的坏名声。   东西送了,一家人便要拜祭祖先,吃喝过后,聚在院中长椅子下赏月。   书院旬节假都会放学生归家,三叶子和如意便也到了。   这时候氛围轻松自在,也不拘着规矩,当主子的在前头坐,下人们便寻了墩子在后边。   庆脆脆扭头时候见三叶子侧着脑袋和如意说着什么,脸上都是笑意,便道:“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   如意一瞬间收了方才的自在,端庄拱手道:“回夫人话,小的跟三小爷在谈论他方才写好的一首诗。”   庆脆脆看得懂话本子,算得了账,要是让她赏诗词的雅俗,那就为难人了。   不过这时候听听也无妨。   如此三叶子起身,学着书院老先生的样子,一手背后,另一只手抚须对月,而后语调极具感情色彩地念了一首。   她只听了什么影子什么月什么故乡,大概猜是一首思乡的诗。   捧场地鼓掌唱好。   其实这是有些不对的。   人家读书人作诗品茗,看客皆是斟字酌句,逢有妙处赞叹自愧不如。   唱好鼓掌是戏台上的常态。   这院中只三叶子和如意知道不妥,却没说什么,相反还十分得意。   尤其是三叶子,毕竟连昏昏欲睡的侄子侄女都拍着小手掌给捧场呢。   上上下下凑在一处过了好一个热闹的中秋节,之后又是平淡如水的日子。   庆脆脆如今甚少出门交际,两个孩子都没长成,这是主要的原因。   另一个是她一贯对那种妇人在后院的消磨宴会没好感,有那辰光还不如去工坊的酱料间研究些秘方呢。   她二门不出的,外边的消息全靠着王丰这个大管事来搜罗。   可王丰是个男人,打听事情多是镇上修路挖渠,盖房子谁家搬动的事情,打听不到内宅里边。   如此庆脆脆听说舅家表妹成亲的事情后,已经是立冬后。   传来消息的还是庆母。   冬了,她的丸子生意进入了红火的时节,县里那处是她和县里一处人家合作的,算是投资人,用不着时常到,只拿红钱就成。   镇上的生意一贯是她亲自料理,然今冬情况又不一样了。   随着花溪镇的落成,崎岖的山路也修成了黄泥土路,连通了主干道。   五陵镇上的人流便分了不少到花溪镇。   庆母便起意在花溪镇寻个小摊位,支起两三张桌子,算是试行。   前几天忙,没空到大闺女家,今儿定了前边的章程,想着许久没见着外孙和外孙女了,心里也想念,便到了。   母女两个如今处得倒像是小姐妹一般,说话也自在。   她看了一眼屋子,悄声问:“女婿不在吧?”   庆脆脆看她这小心的样子,笑了笑,“在不在都不碍事,一家人,您有什么便直接说吧。犯不着避开他。”   庆母不明说,连带着谷雨都被遣出去才开口:“你大舅家那个出门了。”   庆脆脆愣一会儿,想起这说的是谁,皱眉道:“谁家要她?”   庆母见她蹙起眉头就知道这事儿落了她不开心,可不能不开口说,“就这跟前。罗家的,罗家老爷子去庙里,也不知怎么就看上她了,回头请了喜娘子,前几天刚粉红轿子抬进后院。”   她用的是‘抬’,不是娶。   有些人就像是牙缝中残存了许久没清理干净的臭菜根一般,甫一出现,恶心得人想吐。   这罗家就在自己这院子的后边巷子,还是挺阔气的一间院子。   罗老太太不喜在外走动,罗家儿子媳妇又在县里有院子,甚少在镇上人家前面露面。   都是近邻,王丰和那家的老关是还处得挺好,一口一个爷爷叫着呢。   怎么竟是入了这家门?   庆脆脆连儿子都不想抱着了,将他送回到小木床,让他自己玩小布老虎。   “罗老爷不知道她的名声难听嘛?”   当年朱珍珠的事情没成,更甚至是阴险诅咒她的孩子,事后怎么会由着她逍遥。   第一件便是和朱家彻底断了关系,不仅仅是明面上的生意往来,还有人情交际。   旁人问起来,庆脆脆也不直接说。   她不好张嘴说,但是旁人能替她开口。   有秦婆子,小芬娘,还有当初跟自己站在同一边的人家,七嘴八舌的,朱珍珠怎么不要脸,惦记表姐夫,还偷藏外男褡坎的事情,一齐都张扬开了。   第二件便是跟远近人家露了话,附近若是哪一家要和朱家大房的二闺女结亲事,那便是和王家锣对锣地喊对家。   朱珍珠不是瞧不起她嘛,觉得王家有几个臭钱没什么了不得的,那她就让对方看看臭钱的厉害处。   朱珍珠不是惦记着成亲过好日子,将来的婆家绝对比王家好到无边比较嘛,那她就让她尝尝什么叫美梦破灭。   有人刻意传闲话,再加上王家的不给面子。   当年朱家的名声臭得简直无法听。   听说他们村子为了表明和这家人没关系,连路过朱家门口都要唾上一口才算。   连带着朱家二舅都不愿意和大房来往,直接另起院子切断关系。   就这种境地下,朱珍珠自然留在家中。   庆脆脆没有特意打听地方的处境,自有想要巴结的人家说给她解气。   说她不成家,再过不上以前天真自在的大姑娘生活,烧火做饭下地修渔网,不消说兄弟对她横鼻子竖眼睛,连一贯疼爱宠爱无限的娘都三句话不离骂。   村里人嫌弃有这么个东西连累村里其他好闺女的名声,求里正将这家赶走。   朱大舅被媳妇和闺女算计了一场,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早就心生不满,于是便将朱珍珠送到尼姑庵去,说是此生再不让她下山。   如此才平息了当时村里的怨言。   朱家大房才能继续守着屋子过日子。   不是没上门求王家松松手给条活路,庆脆脆说了,只要朱珍珠亲自跪到王家院子前,对着她死去孩子的牌位磕上一百个响头,说一百声错了,便做前尘浮云。   朱珍珠死不愿意,哪怕是被捆着到了跟前,只用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瞪着人,死不开口。   却不想三年一过,竟然搭上了罗家老爷的手。   还专门挑了离自己家百步不到的人家,论是谁来都能看出她是故意的。   “我看庵里的清修苦日子没叫她心肝干净多少。”   庆脆脆喊谷雨叫王丰进来,看向一侧的庆母,“这消息是从何处听来的?”   庆母:“是来镇上赶集临花村的人。看我摊子开着,便停下说了这事。”   那件事情后,她和娘家的大哥也不来往了,只当没那么个外家。   “听说罗老爷要抬她进门,你大舅母...哦,就是她娘,还在门前炸了鞭。席面倒是没设,但是逢人路过撒过喜钱和糖。”   头一年的时候因着自己生意扩展,那时候还没有定好河道,十里八乡在自己工坊上值的人不少,靠着王家过日子,自然对朱家没脸色。   但是河道一改,滋润了许多顷良田,人心随利更迭,那份冷淡就减轻了。   如今更是,镇子一起,多少富贵人家落户,王家夹在其中并不落差,但也不拔尖。   所以朱珍珠母女便认为靠上罗家就是傍身了护身船,自此能如意安生?   王丰进来请安时候还是一头雾水,一听后边宅子的罗家的二夫人竟是朱珍珠,顿时傻眼了。   他和罗家的老管家亲近,一有空穿过巷子就扎在一棵树下唠嗑喝茶,私下还套交情地叫人家一声爷爷。   罗家老爷六十多了,枯木逢春,要迎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进府做小的事情,他怎会不知道。   于是惊愕道:“罗管家说那女子是庵里戴发修行的娘子,时常送自己抄好的佛经给罗老太太。说罗老爷一把年纪色迷心窍,强占了人家,坏了人家的道心,只好请回府中的。”   庆脆脆和庆母对视一眼,“罗老爷是遭遇算计了吧?”   这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可庆脆脆也不能贸贸然上门跟罗老太太说,哦,你家男人是蠢蛋,叫那有心机的给算计了,说不准连带着你也被算计了。   要这么做,铁定是要被大棍赶出来了。   因着这件事,庆脆脆好几天都睡不安生,总觉得放着这么一个祸水在眼巴前,指不定什么时候生鬼。   怪道不能念,一念准成鬼。   这不,立冬后,很快便是花溪镇一年一度的大事——打冬祭。   打冬祭是每年入冬后择一天朗气清的大吉利日子在镇上公祠做祭。   左不过就是为了祈天神庇佑,盼四季神灵护佑人间,保证来年水汽丰沛,润泽万物。   王家如今在镇上大事上也说得上话,算是本地的一有声望有财富的家族,且家中三郎读书人,未必不会功名出身,遮荫家族成了士族。   自然列席在前。   这样的大事情,庆脆脆不会请托,于是领着一个丫头一个婆子到了公祠的后套间安坐。   这是规矩。   祭祀都是男丁在前,女子在后。   庆脆脆同几家相熟人家的妇人点头问礼,寻到位置刚做好,尚未同孔二夫人说是一句话,便听斜后方一道亮气的冷哼声传来。   她脸上笑容不变,假装什么都不知,开口道:“二夫人近日可忙?小春山上有一小居院子,是我头几年随意买的。那里已有难得的北地雪景,后院还有几眼暖和的地底汤泉,可能请您赏光,一并去舒快两日?”   严氏漫不经心地往她身后瞧一下,正看着一端庄肃穆的鹤皮老太太从眼缝中看人,她身后的空处站着一个泫然欲泣的小妇人。   瞧着穿衣打扮阔气些,偏她身上那股子小家子柔媚的妾室做派叫人看不顺眼。   严氏哪能不知这两个是哪家的,但是有什么值得搭理的。   于是接应道:“你先定个日子,若是我空了必然得走上一遭。这不入冬了,家里说忙也就那些事,我是念着家中婆婆嚷着无趣,想带她老人家出去赏玩几日。”   临近几个一听顿时兴起了,追着庆脆脆问地方在哪儿,院子能住几个人,汤水是什么类型的,一时以庆脆脆为中心陷入热闹氛围。   这不过是寻常最正常的后宅夫人交际的场面罢了。   偏朱珍珠恨得咬牙切齿,觉得这是刻意做给她看。   明明庆脆脆这个贱人一进门就同她对视过了,却偏偏装作无视。   她眼神一转,凑到罗老太太跟前道:“夫人,我是个妾的身份,料是这场合我不该来,不然姐姐不会对我视而不见。您今日便不要再为我引见了,省得外人说您的不是。”   罗老太太本就觉得亏待了这修道人,自己那老骨头的男人有脸做出这样的丑事,一直想补偿几分。   一听她这话,再看她眼底蓄起强忍着的泪花,心里更难受了。   于是拍拍她手安抚一下,提高嗓音拦断那一堆人的谈话。   她仗着自己年岁大,儿子又是县里通史,自诩是此处最尊贵的老太太,说话半点客气都不留。   “王二家的那个,你过来跟我身边这小丫头认个亲。”   庆脆脆面上的惊讶恰如其分,疑惑地同身边人耸肩,却不起身,只面带好奇地回头看去,“罗老太太喊的可是我?”   罗老太太并不应声,闭上眼,老神在在地往后靠了靠。   庆脆脆心里好笑,这老太太真是蠢得可爱。   瞧瞧她身后那人脸上有多得意。   她偏不叫这人如意。   于是重新坐正,继续和身旁人说话,“应是叫错人了。老人上了岁都这样。”   恰丫头端了茶水来,她接过呷一口润嗓子,又回头看一眼,“瞧着罗老太太身后那小丫头倒是有些眼熟。”   她纳闷不已,对着众人无辜笑笑,“说来不怕夫人们笑话,那小姑娘倒是长得和我外家舅舅的表妹有几分相像呢。难不成是通史大人的闺女回来看爷奶来了?”   知道内情的人早就憋不住了,借着喝茶,眼风往身后处瞟。   有讥讽、有嘲笑、有蔑视、还有可怜....   花一般年纪的人,却给能当自己爷爷的人做妾室。   能不可怜嘛?   可笑又怜悯罢了。   这当口孔二太太严氏替她开口了   ——“罗老太太怕是说错话了,咱们这一屋子都是正头娘子,哪有给您家一个妾室起身的道理?”   庆脆脆适时惊呼,还捂嘴。   “呀!这是罗老爷的妾室?瞧瞧我这眼神,竟是认作了老太太的嫡亲孙女。哎哟哟,老太太宽恕则个吧。”   罗老太太尚未说话,可她身后的人已经再忍不下去了。   一抬手,染得鲜艳凤仙花指甲的手指恨不能戳到庆脆脆的眉头上,“你少装相。你明明知道我是谁,假惺惺给谁看!我不信你不知道我是谁!”   庆脆脆彻底冷了脸,抬手一盏茶劈头盖脸掀在朱珍珠头面上。   语气不缓不急,端的是涵养夫人的神色。   她道:“一个妾,轮得到你开口。你以为攀上了罗家,当年恬不知耻偷我丈夫内衫、巴巴想要给王家做小的事情就消了?”   “不说出来,是给罗家老太太脸面,给这打冬祭脸面。凭你也配?”   说罢,像是看了脏东西一般移开视线,手中的帕子在袖子上来回扫一下。   再一抬脸,又是灿烂笑意,“倒叫夫人们看我笑话了。且坐着,咱们续上前遭继续聊?”   “哎,我看行。”   “王二夫人何必跟那起子没眼色的动气,没得扫兴。”   “一个外家妾罢了,说到底是下人贱命,谈她作甚。王二夫人,小春山是您家的产业,听说冬了,山上是有鲜嫩菜蔬的,可是真的?”   ......   庆脆脆笑着一一作答。   余光瞥见罗家婢子将被堵上嘴的朱珍珠拉扯到侧间。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一会儿,抱歉—— 第89章 .假山后的情好·   庆脆脆觉得自己在打冬祭的话语足够激起罗家老太太的警惕和防备,届时必能在后院挟制住一个小妾,省得在她眼跟前碍着。   成了别人的妾室,便不如当初一般好收拾了。   那是人家的后院,她没心思将手伸到人家的后院,尤其还是一个老头子的床榻上。   不过王丰传回来的消息依旧让她心里堵得慌。   这罗老太太是被鬼迷了心窍不成,她年岁不大不喜交际,怎么就稀里糊涂由着一个妾室露脸。   王丰:“夫人,那处的老管家掌着外门子套车的事情,每回珍姨娘出门的时候,都要跟他提前说。这一月下来,每隔五日,必要回一趟修行的庵堂,说是要将修行经卷奉到佛祖跟前。”   “庵堂?”   王丰点头。   庆脆脆才不信那个鬼东西会老实地供奉菩萨,“你寻街面上的赵四,给他许银子,让他去把那庵堂里的门道探一探。”   料理朱珍珠还是要罗老爷亲自出手才行。   王丰领命,正要折身,猛地想起一事,“夫人,墙那边的赵家老姑婆婆,您还记得吗?”   庆脆脆拨拉佛珠的动作一停,“怎么?人死了?不是叫你暗中用人参养着她的命吗?”   王丰连忙摇头,“人活着。不过就剩下一口气了。”   每次回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心里都要打哆嗦。   每次提起墙那边的人,夫人和老爷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冷冰冰的,简直比冻上冰碴子的河水都要彻骨。   “眼下赵家三房的子嗣只一个赵老五还在她跟前伺候着。不过就是场面,一天灌点稀米汤水吊着。”   要不是自家暗中给那老太太喂人参养着,只怕人早就死了。   “我记得伺候在她跟前的丫头是叫冬娣吧?”   “这些年她也可怜,跟在那处伺候净是辛苦。既然人家就一口气了,告诉冬娣,寻着人有精神了,将这些年子孙如何孝敬的事情好好说道一番。年前料理了,她就能去县里宅子里跟她娘一并伺候三小爷了。”   王丰这次再无别的,乖乖退下了。   王二麻子正从外边进来,瞧出他面上的畏惧神情,问道:“夫人吩咐你事儿了?”   王丰也不瞒着,一五一十地说了。   王二麻子在原地站了半晌,最后只摆摆手,“料理干净些,别落了人眼。”   王丰点头。   这夜趁着天黑,他到了墙这边,在赵家院子外边学鸹叫了几声。过一会儿一个瘦小的姑娘提着空桶出来,在房屋拐角同他搭手问礼。   “王管事安。”   小姑娘脸蛋瘦削,却有一双灵动的眼睛。   王丰看她手背上又有被掐过的青紫痕迹,心疼地哎哟哟不断,“上回给你的药,你没抹吗?”   冬娣手凉,可他手心暖和,两相贴合成最亲密的交握样子。   “抹了一好,还是要被打。现在这样,挺好的。你呢?怎么来了?”   王丰看她身上单薄的衣衫,哪怕自己预备了再多,她都穿不上。   “冬娣,夫人说了.....这个冬天你就能走了。等她....你就能去县里宅子里伺候了。”   冬娣一双眼里都是难以置信,过一会儿流泪笑道:“那...那你呢?你要去县里嘛?”   王海猛点头,“我一定去。县里宅子只有你娘伺候着三小爷,将来你去了,我就去。到时候咱们...过日子。”   最后三个字压得低低的,因为害羞了。   冬娣同样脸红。   她还想说什么,可是已经听到院子里妇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她忙道:“我去了。放心,妇人叮嘱的事情我一定办妥。你听着音儿吧。”   看她消失在街角,王丰在原处站了许久。   院子里妇人的责骂声还有打人的动静一点一滴都落在耳中,他握紧拳头。   忍忍!只要再忍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强忍怒火和心疼转身离去。   乌云散去,露出中天圆月的形迹。   随冷风挥舞虬枝的大槐树足有两个成人腰粗,在那后边有一个瘦小的身影蹲着不动,紧盯着远去的身影,继而又扭头看向重新陷入寂静的赵家小院。   皎洁月光下,这人嘴角露出一抹阴鸷的笑容。   “回去跟折海大人说,中原地大物博,台州、福州只是偏隅一角,且朝廷严防死守,何必在那地方浪费勇士。   沿海向北吧,有浙州,有江州,有无数湾大海静的港口和码头,从这里攻入中原,不费吹灰之力。”   寒光闪烁,数道身影随着话音落定,起身往南而去。   ——   庆脆脆是在曹家二郎君的婚宴上再次碰到朱珍珠的。   屋中气闷,香鬓如云,鼻息间都是女子脂香气,尚未开宴,不好起身离去,她便托言如厕,避在府中偏僻一处。   今日曹家喜事,原本请了青玉楼的席面,却偏偏大师傅昨夜着凉不能掌刀,曹夫人另请了一家酒楼,终于没在吃食上短缺了。   但是人手方面便有些不够了。   庆脆脆瞧着婆子不时扭头往回看,便善解人意地让她回去伺候吧。   左右她身边有谷雨在,而且来的路也不绕。   那婆子犹豫一瞬,心底里想着借着今日的事情要在管事跟前露脸,再三确认了几次回去的路线,便折返了。   冬日景致寥落,曹家这院子是当初仿着县里的宅子新落成的,说来还是从她手里买的地。   当时为着以后相处,庆脆脆并没有过分抬价,只按照当时市面行价出手了。   曹家夫人念着她的这份情,有小宴的时候总要拉上她。   这二儿子的喜事自然不会落下。   此处是二进院子后头的花园,西北角开着一道角门,平常是下人倒送夜香的地方,此时少有人至。   角亭有半人高的石台子,她和谷雨赏看左近的一小片梅树,便也没注意到那角门开了。   直到有女声娇俏的笑声传来,才打断主仆二人。   只听——   “冤家,怎么才将找来。可叫我这些日子想得紧。”   这是男子说话声。   听着这油腻滑腔的嗓音,庆脆脆难耐地皱起眉头。   “你当是我不愿意嘛?那老婆子总是说天冷不叫我出门,我才将你约到这处的。怎么,不高兴了?”   庆脆脆越听这调子越震惊,她忍不住往前蹭了些。   可惜只看见假山掩映后的男子鸭头绿衣衫的背影,女子被他遮挡住没瞧着人的模样,梳着牡丹髻,别了一只金镶玉蝴蝶步摇簪子。   那处还在继续——   “我的小心心肝,我哪里不高兴了。疼你还来不及呢?来,让我瞧瞧我最爱的这处胖了没?”   “哎呀,讨厌。你弄乱我的发髻了...”   “小骚/货,嘴上说着讨厌,下边只怕想死我了吧。爷给你好好解解渴....”   庆脆脆急忙捂住耳朵,将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语隔开。   她是没想到,这两人竟能光天化日之下胡闹如斯,这还是曹家的后院,竟也不怕有人来发现....   “啊~~~爷,再用口....”   “求我...求我...就口口口......”   一旁的谷雨早已经蹲下,同样捂着耳朵恨不能快快从地上寻个缝儿钻进去。   庆脆脆左右看看,从邻近捡起一块石头,瞄着那一处纠缠胡头胡脑地扔过去。   从动静来看,应该是砸中了那男人。   “是不是有人?”   他慌张道。   “不可能,这是曹家后套花园,来前我看了,没人!”   “算了,不来了,下回再同你快活吧。”   一阵衣料摩砂的声音,两人好一阵没动静。   紧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又远去,‘吱呀’开门声,过半晌没有动静。   庆脆脆试探着伸头看一眼,确定没有人,这才叫了谷雨往回去。   到的时候正好是席面开,那婆子看她们回来,便放心了。   这一顿饭吃得真是心绪复杂。   尤其是看到朱珍珠一脸炫耀地端着酒杯遥遥一敬的神情,更是一言难尽。   她视线落在对方的牡丹髻还有那只招摇的花蝴蝶簪子上,同样回以一笑。   逢曹夫人招呼众人坐定后,凑在对方耳边嘀咕了几句。   曹夫人脸色一变又生硬地扯回镇定的神情,只是桌下的手一直紧紧攥着庆脆脆的手掌。   送她出去的时候,不停地道谢,“亏得你没喊出来,若是有了这丑事,这镇上不知多少人家要笑话我了。妹妹,我谢谢你大恩,改日一定登门拜谢。”   庆脆脆温和笑笑,“夫人,我原是不想说的。和那人的过节,只怕您听过些。若是说了,难免有泼脏水的嫌疑。   但你我都是做娘的,儿子的大吉利日子竟有这丑事,我便容不了。您且安心,我这里势必一个字都不会说。家里下人那处,您须得照管住。”   曹夫人恨得牙痒痒,一想到二儿子的婚宴竟成了别人妾室偷人的场合,不仅是他家无光,连带着二儿媳妇的外家都要怪罪的。   曹家是布料行当的,这些年生丝路子一直不顺当,好不容易搭上了二儿媳妇娘家的门路有了这便利,若是传扬出去,可不是打脸嘛。   她已经喊了外院子的管事,定要找出那个穿鸭头绿衫子的男人。   倒要看看,是哪家的人竟胆大包天,下曹家的脸面。   有道是捉奸成双。   眼下丑事不能张扬开,之后有的是惩戒法子。   曹夫人送走了王家的车驾,再回头对上顺着人群出来的罗家便拉长了脸,她剜一眼随伺在罗老夫人身边的人。   冷着脸开口:“老夫人若是年岁大了不便走动,咱们两家礼数来往便可,何必带着一个妾室上门打我曹家的脸面。”   旁人畏惧罗家那个通史大人,她曹家却瞧不上。   一个没实权的文吏罢了,她娘家哥哥是县丞大人,县太爷之下的第一人,还怕他一个通史。   “我曹家庙小,以后怕是够不上你罗家的门楣。老太太这么喜欢这人且留在家里,别放出来恶心我等。”   话毕转身离去。   罗老太太当众被下面子,‘你’了好一气,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朱珍珠急忙扶着人往车上送,招呼小厮丫头去喊大夫,手忙脚乱之间正好同王家车驾离去时庆脆脆轻飘飘的视线相错而过。   她攥紧手心,阴毒怨恨的眼神恨不得化成刀子捅人。   对此,庆脆脆不无意外,只讥讽一笑,落下帘子。   “珍夫人,松手,快松手,您掐着老夫人的胳膊了...”   朱珍珠回神慌忙收回手,可惜她原本扶着人,这一松手老太太身子一软从拦架上往后跌,脑袋哐得嗑出一声重响。   她傻眼了,瞧着附近人打量的不一视线,猛地挥手在一旁伺候丫头脸上扇了一耳光。   “贱婢,怎么扶人的?磕着老夫人,看我不发卖了你?!”   丫头捂着生疼的脸,委屈地躬身,“奴婢知错了。”   “老爷来了。”   罗老爷看着哄闹狼狈的众人,还有昏着的老妻,没好气地摆摆手,“快快把人扶上车,赶快归家。丢人败兴的东西....”   众人将罗老太太送到车帐中,终于消失在众人打量议论的视线中。   可惜人能走,流言却传开了。   自此以后,罗家因妾室招摇名声上受了不少影响,一路传到县里,连带着罗家做通史官的人都受了上官的一顿责骂。   王丰将打听来的消息转到庆脆脆跟前,“夫人,说是昨儿罗家做官的那个从县里回来,在罗老夫人跟前发了好一顿脾气。走的时候还留了话,这个家要是管不住一个妾室,他便自此不回来了。”   “所以?”   “所以那珍夫人因为做错事被打了二十手掌板,罚她闭门三月不准出屋。”   庆脆脆抿嘴笑了,对谷雨道:“天冷了,吃些温补的吧。今晚上大家都吃焖羊肉锅子。”   “是,夫人。” 第90章 .镇子烟火·   这一年算是平顺,倒是年底的时候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朝廷发文招募民役修建临海城墙,且江州扩建军户所,其中一处驻扎地便在距离花溪镇十里外。   新的军户所按编共有两百人,据庆翘翘传信,大概率是要郑大江做头。   庆翘翘传信主要想要在花溪镇寻个合适的宅子。   如果郑大江在新的军户所就职,走马上任后操持练兵,没有多少空闲时候,庆翘翘领着孩子住在县里,一个月未必有几天能见到相见。   当年庆翘翘托人送来的二十两银子全置换了田亩,并没有落宅子。   不过庆脆脆守地皮干落着浪费,盖了十来间大小不一的屋舍,平时都是赁给别家住。   正好在自家院子往东两条巷子有一处二进的宅子刚空出来,且这院子有一后套牲口棚,若是郑大江归家,马匹不必临街拴,也不会因为放在院落中占地方还味儿不好。   虽是小了些,但是庆翘翘知道这是临时能寻到最妥帖的院子,租金也是正好的价钱。   自家人还省了去雇人牙子的跑腿钱,也不必在里正、乡老跟前折腾。   庆脆脆收了银子,又看向她一旁的大跳,“今儿怎么瞧着大跳不开心?”   庆翘翘捏捏闺女的脸蛋,笑说:“还不是要搬家了,她舍不得县里那群猴皮子。”   大跳拍开她娘的手,往大姨跟前凑,“姨,虎头什么时候能长大呀?”   榻上拿着小老虎布头的虎头听到这熟悉的生意回头看过来,庆脆脆将他嘴边的哈喇子擦拭,“虎头还没一岁呢。等他长到你这么大,你都已经是大姑娘了。”   大跳比虎头大三岁,也不知是不是小时候有一段时间被她爹用狼奶喂过,小个子长得格外快,比寻常五岁的小姑娘高不少,精力充沛得很。   大跳听了她大姨的话,失望地垂下脑袋,过一会儿又问,“妞妞为什么老睡觉呀?她是不是病了?”   在小孩子眼里,一直睡觉的人就是病了。前些天家里伺候的老婆婆病了就整天睡觉。   庆翘翘急忙顶闺女小脑袋,“臭嘴,瞎说什么。长生妞是小孩子,小孩子就要多睡觉才能长大。”   童言无忌。   庆脆脆倒是不生气,她探头看那一侧睡得脸蛋红扑扑的闺女,“你妹妹小的时候身体弱,大跳要是喜欢妹妹,等她长大了,可得好好护着她。好不好?”   大跳顿感责任重大,有一种被大姨信任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好!”   她跑去小木床跟前看妞妞妹妹去了,庆脆脆瞧出庆翘翘这一会儿眉宇间隐有忧愁,问:“瞧着你有心事?”   庆翘翘也并不瞒着她,“是这军户所的事情。我原先是没料着有这桩调任的。算来虽然离了县里的军户所,但却是升迁。”   升迁好呀,俸禄不说,军户所比寻常的官吏多了不少福礼,什么料领、米领、肉蛋领,基本上每月都花不了多少用作一家吃喝的。   “升迁是好,可若是往州府动,我欢喜得去庙里还愿了。”   庆翘翘早已不是乡下村姑了,见识阅历经过这四年,长进不少,何曾不盼着家里男人官越做越好。   “可我却不想他来这一处。前些天,军户所有传历报,倭寇像是吃不住南边朝廷的官兵,开始往北边挪动了。”   这些事情在官吏之间早就传遍了,但是老百姓还万事无知,有粮就过日子。   庆脆脆眉心一跳,“往北来?去了何处上岸?”   “浙州。浙州临海的舟县。烧杀抢掠了三天,死了不少人。”   庆翘翘长叹一声,“咱们临海县是江州最北的,便是倭乱来了江州,必然早有消息,收拾了细软跑便是。左右朝廷不会由着这些人长久地霸着。”   说到这里,庆脆脆便明白她为何担忧了。   老弱妇孺且可退去,但是男人壮丁却不行。尤其是类郑大江这样的军士,凡有变动,最先挺出去的就是兵卒。   那是男人该有的担当和责任,做女人的纵是理解,却不愿丈夫以性命犯险。   她不知如何宽慰对方,故作轻松,“没着落的事情,你便想这么多。朝廷安生了这许多年,兵强马壮的,怕几个短腿倭人?你回去莫在郑大江跟前这幅脸孔,若不然他还以为你小瞧人呢。”   庆翘翘终于笑了,从袖间拿了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意,再闲说几句便看天色,急忙作别。   这几天丈夫出院门送年底最后一批货,庆脆脆守着两个孩子,心底却因为白日的谈话,生出忧思。   这一夜睡得不安稳,天色未明便再睡不着,索性起身。   她没惊动别人,自去开了大门到街面上走着。   早有摊贩支起摊子,顺着百姓街过了卖酥油饼子的摊子,同摊主笑着应声早,碰上推着单板车的瘦小儿郎,将对方动作间散落在地上的炭柴捡起放回去,得了对方一声谢。   一路所见,尽是百姓烟火,一直到了镇子中的大石头跟前。   这石头当时是从深山上取回来的巨石,当时十数壮汉子都不能挪动,只好请石匠当场凿磨成眼下的样子才抬回镇上。   当时那一路敲锣打鼓,镇上的住户们站在街面上看热闹,有些婆子还故意取笑,说那架势比娶大官夫人还要喜庆威风呢,   探手触到冰凉的石壁,她沿着那一个深刻的篆字往下。   这是一个简短又温馨的故事,文字仅是概述,但是其下的温情是街坊里谈,欢声笑语。   没有哪一刻,更让她对这个镇子产生依托了吧。   她想:若是真有倭乱,再去何处,都是飘萍。   只有这里才是她的故乡。   站得太久,天边终于有一点青色透亮。   她终于察觉出身上的寒意,惦记着家里的两个孩子,转身要回。   一转身,愣了一瞬,继而笑出声。   “回来了?”   王二麻子将披风裹系好,声音温和有力,“回来了。”   他摸摸她冰凉的脸颊,视线后移,“怎么想起看这块石头了?”   庆脆脆没有解释,“睡不着出来闲逛,看见了就想摸摸。”   两人肩并肩往家去。   身后那块巨石在天光弥漫之际镀上一点白,而后白成暖黄,以最沉默的样子见证了这座小镇最寻常不过的一个清晨。   也在这一日迎来第二个踏触它的访客。   这访客真是凄惨,一边的袖管空着,脸上罩子扣藏住一只眼,一道丑陋又恐怖的疤痕从左额一直贯穿右下颌。   残存的那只手却只有两个指头,从石碑最上面的年历,一直摸到落碑人名姓的位置。而后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大主干道上路人来往经过,自然留意到这个像是乞丐一般的邋遢人。不过目光触及对方面上的疤痕,便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低头继续忙着自己的生计。   刚支起摊子的庆母在一片热气蒸腾间,看了这古怪人好几次,最后喊了一声。   那人回头看过来,庆母看清他模样,吓了一跳。   “哎哟哟,造孽呀,你这是怎么了?”   她招呼对方过来坐,可那人用仅剩的那只眼打量她好一会儿,脚上一动不动。   庆母当他身上没钱,道:“这大冬冷天的,来吃一碗汤水吧。不要钱。”   不知是不是‘不要钱’三个字太有说服力,那人过来挪动脚步了。   庆母这才发现这人还是个跛子,心里更觉得对方可怜。   刚出锅的鲅鱼丸子,她手脚麻利地舀了五个大的,半勺清水半勺鱼骨香汤,而后上桌。   “吃吧。瞧你也是个可怜人,这碗不要钱。”   她也不在意对方有没有说谢,一边给新来的食客盛装,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   从今年的收成,又说到这时节海上的事情,杂七杂八,和大铁锅中的汩汩冒泡声交融在一起,不静却也不吵,意外地叫人心里静。   长街上有孩童一路奔,一路喊着‘娘’。   独眼男子看着越来越近的胖小子,听身后老板娘骂声中带着宠溺地道‘小要饭的来了’,于是问:“你的孩子?”   庆母笑呵呵地点头,“可不是?上辈子做福了,摊上一个小冤家哟。”   冤家三宝一路欢快,冲到跟前就要吃,“娘,快点,去书院迟到了,先生又要打手板子了。”   正是生意最热闹的时候,庆母左右看看,只有那独眼客人跟前还有个空坐,便将烫碗端过去,“吃吧。自己贪睡,活该你挨揍。”   旁人一是嫌弃独眼身上的脏污,二是看了他脸上的疤痕觉得恐怖,自然离得远远的。   可三宝天性胆子大些,见了人家少眼睛少胳膊也不怕,瞧着对方脸上的疤痕还十分崇拜。   二姐夫说了,男人身上要是没个疤什么的,还算男人嘛?   三宝觉得有道理。但他怕疼舍不得拉一道口子,于是只好羡慕别人的疤。   咬一口喷香的丸子,汁水飞溅落在自己前襟上,浑不在意地抹抹。   油污更大一团了,他假装没看见,一抬眼瞧着这人看自己呢,有点害羞。   这么大的人了,吃丸子还落在衣衫上,有些丢人。   大眼睛转转,道:“你这疤真威风,是进山打老虎落下的嘛?”   二姐夫身上有一道疤,说是帮着人进山猎虎的时候不小心被抓到的。   他每回都要缠着二姐夫讲壮士打虎的故事,听厌了还要听,因为没人给他讲新鲜的。   眼下这人脸上这疤,背后必然也有一番同野兽相斗的故事。   他已经忘了书院迟到先生打手板的事情了。   耳朵竖起来....   “不是老虎。是狼。是一窝狼。”   三宝咽下口中的肉,抢着问:“是不是爪子这么长,头这么大,眼睛像夜里星星一样亮,獠牙这么锋利,呲起来是这样的?”   他呲起自己一口歪斜的牙齿,故作凶横。   独眼瞧着他肉脸,被他脸上的奇怪和可爱弄蒙了。   看他还等着自己反应,不知怎么想的,点了点头。   三宝也觉得累了,见他点头,又抓起勺子喝汤,“这是我大姐夫告诉我的。我大姐夫以前是山上的猎户,见过好几次狼,有一次还险些被狼给咬了。”   独眼:“是吗?”   这声音有些无力,说怀疑又不像怀疑,差不多就是随口应付。   三宝正要再说...   却听摊子外边有小伙伴一边跑,一边喊他,“三宝,快点,马上应锣了。”   三宝连丸子都顾不上吃了,勺子一松,将凳子上的小布袋抓起,跟上去。   走了两三步还惦记着故事,回头道:“等我放学,放学我再来听故事...”   庆母遥遥喊他:“专心听先生的课,不要胡闹。”   “知道了...”   目送儿子消失在拐角,庆母这才回头,角落里的桌子已经空了。   那个独眼独臂的男人正一瘸一拐地顺着街往西边走,庆母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人,瞧着怪熟悉的。   她做生意来往客人多了,瞧谁都像老客,故而也没放在心上。   收拾桌子时候才发现那人碗边竟然放了铜板,一数,十五个,将将好是那碗汤水的价钱。   庆母又道一声可怜,当啷一阵响,匆匆过客罢了。 第91章 .滩涂生意·   一入冬由于海上风浪大,甚少有渔船能够承受住冬日海水震荡,便少有海货。   这些年随着花溪镇渔业的越来越大,连带着船舶业都有了发展,工匠从外地购进图纸,本地船业制作,而后在码头大港口出航。   故而进了冬日,有些不便出海的人家便会凑齐钱,赁上一艘船板宽大,可扬起风帆的大船。   大船便不如小船便利,一日来回只能一趟,但是收获颇丰。   不过今冬朝廷有令,设定了禁渔期限,从腊月起便不允船只出海,言称防备倭人伪装上岸作乱。   一经查实私自出海,可当场斩杀。   这是一条严令,如此沿海人家便再不敢出海,生怕惹了朝廷惩戒。   年底盘账,几处大管事凑在院子里彼此嘀咕,对朝廷禁渔政策持续时间长短的猜测诸多。   说白了,主家生意靠着什么,海。   若是不叫出海了,相当于断了货源,明年开春第一批货是预先存备好的。   但是春后呢,若是朝廷不开放海禁呢?   庆脆脆和王二麻子坐于正堂,听底下大管事你一言我一句,偶尔也会穿插几句。   账目已经盘点过了,小管事们拿着今年的赏钱早就散了。   大管事需要等着东家给令,对明年生意的总盘法。   现今各处铺子出货都是有契约文书的,有些文书定的时候颇为冒险。   诸如距离外州最近的一处铺子,签订的基本是赌徒协定。   为保证利润最大化,供货契文都是按照一年为期限内,这一年内的供货需给足数量,若不然则要以十倍赔偿。   故而年底必须说定这契文的细则。   供还是不供,供多少,达成银钱数目须得有个明确的指令。   庆脆脆这几日借着走年前礼的名义,同不少人家做客。   孔家必然要拜访,除却两家交情,另一则是探听县衙对于城墙建设的上心与否。   曹家娘家哥哥是县丞,管着一县之户,可知是否有征兵意向。   再结合郑大江的态度,夫妻二人都觉得明年的生意需要缓步来。   “其一,供货契文不走定期限和数量的,便是利润少一些也无妨,我们只做即时供。”   即时供便是有多少出多少,什么时候出,行价如何,全凭实际。   这样容易受到别家的排挤,也可能会流失大额客人,但是却将风险降到最低。   “其二,码头铺子四间并不需提前规定,只有一点,朝廷一日不开渔禁,便不可私自收海货。”   没有买卖便没有走贩,最怕自己广收海货,若是有人受不住获利出海,自家要受到牵连。   众人退去,唯独秦大郎被留下来。   庆脆脆道:“做生意要有坏打算,若是明年开春朝廷为防倭乱,依旧禁止出海渔,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上一次你传信回来的几处泥滩,可有准信?”   秦大郎早就有预料,来前便落定了条陈,将文纸递上去,一边简要回禀:“共有三处泥滩。亩数颇大,因为有及腰的泥泞滩,寻常小船都行走不了,附近的村落不多,皆以滩涂中的东西为生。”   “一处是岩滩,这处最大,最有百亩。第二处是泥滩,有八十亩。第三处便是沙滩,仅有三十亩。”   “小的在这三处住过几日,看当地人家挖出来的东西,有贻贝、蛤、还有泥蚶等。   还有藻类,诸如海带、紫菜。   因潮水高低区域的不定,有一家人家还养了一畦鱼,有梭鱼和石斑。品质同出海网猎回来的并不差太多。”   庆脆脆侧重看他纸上说的海货品类单子,王二麻子想了想地址,便道:“有些远。已经出了临海县的范围,北屿县了吧?”   秦大郎回是,“那里的县官是本地望族出身,若是东家想买地切割,怕是有些难。”   “若是无法单做便合作。”庆脆脆道,“人不会嫌钱少,只想要更多。一处寸草不生的荒滩,若是我们去接手还能生钱,对政绩、民生都是好处。”   只是缺个牵引搭线的人。   她想想,觉得还是靠着自家人上门为好,“年后,你备上一份厚礼,送给北屿县官的夫人。再一份礼送给他族中的上年纪的族公那边,先卖个熟脸。”   做生意这些年,早就明白这世上的银子也是有名号的。   抱团来抱团去,一个富一窝富,白手起家难,难在起家后如何不坠起势。   秦大郎领了命,告退。   庆脆脆倒是不觉得烦扰,平顺了这些年,家里积蓄不少,田亩山地,光是镇上的地皮子租金都一把把的,自然不会短缺了吃喝。   但是工坊生意是起家之源,她总舍不得真的弃了。   路有猛虎,便绕道而行。   总有法子的。   她将醒了的闺女递给丈夫,道:“大不了咱们也去卖丸子汤,生意好了,一天能赚个七八十个铜板呢。”   王二麻子有娃万事足,托着闺女的小脑袋逗着,“你要是实在闲了,便将许诺给我的衣衫快快做好,我年后想穿。”   庆脆脆无奈一笑,应承了一件外披,从春到冬,不知被催了多少回了。   怪她一有功夫心里只惦记着给闺女儿子的东西。   “保证,保证你年后一定穿上走亲戚。行不行?”   ——   腊月二十九的时候,王丰进来回禀,墙边的赵老姑婆婆没了,赵家对外说是感染了寒疫,喝了多少药都好不了没的。   庆脆脆当时正喝着一盏燕窝甜汤,眉峰都没抬,“什么时候下葬?”   “今儿后半晌上山。   赵家如今没几个回来,一来,三年前那场染病死的没几个了。二来,赵家老姑婆婆是个刻薄性子,活着的时候对子孙也不好。”   庆脆脆想想,又问:“那于家那个没给主事?”   说起这个,王丰有些困惑,“没有。往日村里没了上岁数的人,于山峰都会出面的。今年倒是少有在人前露脸的时候。”   那边也是有他的眼线的,“好似说于家有远房亲戚回来了,他有事情要忙。”   远方亲戚?   庆脆脆蹙起眉头。   于家这些年是没分房,却又小辈搬出村子的情况,现今留在于家那一片屋舍里的多是些上了年纪的没牙货,她懒得料理。   当年那场大火,成为引发村里人忌讳自家生意犯神仙的由头,间接导致了她流产。   真凶赵家老姑婆婆这些年由着小辈磋磨,生不如死,算是偿命。   那于家却因为她寻不到罪证无法惩处,便放到今日。   这世上报仇雪恨并非只有一挥刀一种解决方式,刀刀有血,却总吊着一口气同样折磨人。   “于二强那边有喜信吗?”   “没有。立冬的时候从镇上典了一个生养过好几胎的女人,没响动。”   他抬了抬头,瞟一眼夫人的脸色,不像是发火,挺平静的,道“但是于家在四处打听卖男婴的人家。好似已经说定了要年后就接回家。”   庆脆脆莫名笑了,“凡是家中卖男娃的,要么家里穷死了养不起。要么碰上了糟心的爹娘。   若是前者,给足了银子,孩子自然还是养在亲生爹娘跟前才好。若是后者....”   她沉吟片刻,“便买了送到庙里给老和尚吧。等到懂事将身世说明,跟着那样的爹娘还不如吃菩萨香火呢。”   王丰懂她的意思了,“那伺候赵老姑婆婆的冬娣...”   “赵家目不识丁,拿着的身契是假的,你夜里趁着人少将人接走,连夜送到县里她娘那处就行。”   她便见王丰瞬间笑成花了,心中微叹。   等他走了,对着一旁练字的丈夫道:“怕是家里得换个管事了。儿郎大了,心里装的只有媳妇。虎头以后肯定也是将媳妇排在娘跟前的。”   这飞醋吃的。   王二麻子也不练字,在妻子耳朵跟前嘀咕了一句悄悄话。   庆脆脆被说话声落在耳畔的动静痒得直躲,再听他大白天说这种床榻上的胡闹话,纵是成亲多年,还是娇羞。   “不让着你了。我去看看灶上炖着的牛乳羹。”   虎头一翻身瞧着娘亲出去了,顿时急了,小肉胳膊伸长哇呜呜叫唤。   腋下有一双大手将他抱起,跟娘亲一般无二的黑亮杏眼看过去,认出是爹爹,转眼又将娘抛之脑后,随着爹爹将他举起放下,一连串的欢笑声出嗓。   另一侧睡得香甜的长生妞也被叫醒了,先是打了个小泡泡,小腿一蹬,往最暖和的榻里边滚滚,重新闭眼。   对于爹爹轻掐她鼻子说她是小懒猪什么的,不管。   天大地大,只有睡觉最大。   ——   很快就到了正月。   出门走礼,到孔家时候这一次便将两个孩子都抱上了。   厚厚的大红被布,连头都蒙在里边,她抱着长生妞,王二麻子则抱着小腿欢快蹬着的虎头儿子。   一路被迎到老太太屋子里,自然又是一番乐呵厮见。   这是走亲戚,外男便也不必避开。   王二麻子见过礼数后,便跟着孔二爷去了后塘亭台了。   孔家后边小花园有一处深塘,里边养着些鱼。   夏日了又荷叶弯弯,接连一片,鼻子仆妇们常采了莲蓬吃。到了冬天,便显得有些景致寥落。   不过却正好用来钓鱼。   孔二老爷要比王二麻子大十岁,因着老夫人对王二媳妇喜欢,他也愿意给娘面子,对王家当家人也是笑脸。   这一来二去发现王二麻子倒不像是外边人传得那般市侩,还有几分后生憨气,待人也真诚,便交了一个年下好友。   这两人凑在一处没别的爱好,一是喝茶,二是钓鱼。   夏天池塘是家里女眷的赏景处,孔二老爷便寻了一处深溪野地,还花了银子盖了一座亭子,专供给他钓鱼用的。   其中最邀请最多的便是王二麻子,两人若是凑巧都在镇上闲着,便相约一并野钓。   看两人后半条腿还在屋中就已经开始交流所谓的钓鱼心得,孔二夫人严氏笑说:“真是爷们清闲,累死妇人。瞧瞧咱们,里里外外接待迎客,礼数半点也不敢出差错,人倒好,一落座,半盏茶都喝不完,赶着脚步就逍遥。”   庆脆脆接话道:“孔二爷钓鱼那是风雅,我家那个纯粹就是玩。您是不知道,每回到家,跟个孩子似的,眉飞色舞得说个没光净。   在外头玩就行了,您知道他干什么了,自己磨了一个小木杆,线下边吊一小块肉,把个虎头当胖头鱼呢。”   严氏听得哈哈大笑。   老夫人抱着长生妞,越瞧那眉眼越觉得心里软乎乎的,这孩子也是个体弱的,知道自己不如哥哥有力气,便静静地由人抱着,逢人逗了,露个甜嘴笑。   她心里喜爱得很,早一会儿已经给了礼,这会儿又将自己手上常年带着一只青玉镯子取下来,往长生妞小手上塞,“妞妞乖,玩这个。太奶这个有福,常常玩,能保佑你平安长大。”   庆脆脆急忙起身要拦,却被严氏摇头劝坐回去,“老人家年岁大了,从入了冬便有些糊涂,时常念叨着三小姐。”   那青玉镯子水头好,一看就不凡,庆脆脆觉得受重了。   严氏却道:“难得能平老人家的遗憾,就当个玩物件儿收好吧。”   那手镯是老夫人当年的陪嫁,贵不贵先不说,主要是脸面。   自己两个闺女都没收过这么好的礼,但她却不眼红。   如今这王家站得稳了才好,这样将来虎头入了赘,便是二房的顶梁,能守住二房如今的产业。   年后初三走礼,大房的姐儿跟她大闺女张狂,说是二房富贵又如何,将来全是要给大房的。   她听了险些气倒。   小孩子如何懂这些事情,还不是学着大人话。   如今二房两个孩子没长大,大房就惦记二房的钱财,将来他们去了,两个闺女还有什么依仗。   幸而她没将招赘的打算宣扬出去。   难保大房不会做鬼。   又喊了婆子将虎头抱了过来,看着那欢实扑腾的胳膊腿儿,她也学着老太太的样子,不过不是给镯子,而是将腰间的一枚玉佩送出去,“虎头要好好长呀,长大了,伯母给你更好的。”   说罢,看一眼紧巴巴跟过来的桃子闺女。   庆脆脆:“......”   ——   本是来给人家拜年的,来的时候大包小包的,走的时候还是大包小包,比之前还更多。   庆脆脆只好再三说谢。   牛车晃晃荡荡,庆脆脆将闺女抱着的玉镯子小心地给收起来,“这就是两个小聚宝盆,这一趟来孔家,少了有五百两入手了。真不知如何回礼了。”   王二麻子故意逗她,将儿子的胖脸蛋举到她跟前,怪声怪气道:“娘,你不是给回礼了嘛。我呀,我就是给孔家的大回礼。”   庆脆脆没好气地瞥他一眼,“别拿儿子的婚姻大事开玩笑。桃子要是不好的,虎头将来也不愿意入赘,谁也别想逼我点头。”   两人一路上说笑,中途听着外边王丰像是和什么人说话,过一会儿谷雨在车外道:“夫人,王管家说要和街面上的赵四爷说说话,请您个准。”   赵四?   庆脆脆愣下,过一会儿才想起之前是让赵四打听朱珍珠那庵堂的底细,便给了准。   到家不过半时辰,王丰就急匆匆地进来回话。   庆脆脆听他说完,惊得好半晌才开口。   “供奉了菩萨的地方,她们竟敢做那暗门子的事情?不怕天打雷劈嘛。”   另一侧王二麻子同样开眼了,“这事儿是赵四同你说的?”   王丰:“是赵四。这事儿不大好打听。因着里边来往的有不少体面人,有些还是县里、军户所的官爷。”   也不知道赵四是寻了什么法子弄到音信,料是不好查,不然也不会花了这长时间。   “说定了钱是五两,奴请他吃了一顿茶,又额外给了五两。”   赵四说白了就是个掮客,倒买倒卖,什么值钱鼓捣什么,这点消息他攥在手里只会生出更多钱来。   却有一个好规矩,不轻易透露出买主的信息。   庆脆脆倒也不怕别人知道自己在打听朱珍珠的事情,那庵堂肮脏,就是有官爷去过,只要她不知道具体有谁就好。   她震惊的是朱家怎么会把人送到那地方?   与其做那档子事情,还不如远远嫁给外地人呢。   “那庵堂粉饰得很好,师太早年是小有名气的尼姑,再加上求子的名气,寻常人家少有知道内里的。想来朱家也以为那是一处正经地方。”王丰猜测。   庆脆脆心说:这消息传回朱家必然是惊涛骇浪,连带着后边罗老夫人只怕都要气死了吧。   一个是娘家,将一个暗娼送嫁。   一个是婆家,迎了一个不洁身子的进门做贵妾,还四处抬脸。最关键罗老太太信她,真心当她是修道之人。   那些年虔诚抄写的经卷进了那等脏污地,罗老太太知道后,怕是要撅过去恨不得咽气了。   她想起那日曹家后院朱珍珠同陌生男子相会的事情。   对朱珍珠来说,未必不是一种成全呢。   不然进了罗家,有的是挣脱泥潭的机会。   她一向喜欢瞅准了软肋处下手,就想着如何利用这件事情,彻底将朱珍珠这恶心东西踢远的时候,又有新的消息传来了。   后边院子跟前炸鞭炮了。   什么好事?   罗家珍小夫人有喜了。   王家夫妻二人对视一瞬。   王二麻子:“我觉得罗老爷的头上有些绿。”   庆脆脆:“草长莺飞呐...”   作者有话要说:   酱紫的。这几天在逐渐铺陈第二卷 的起承转合。   发现评论区对女主的评论不是很好。   所以我想要交流下。   快意恩仇是痛快,解气与否先不说,要看能不能承担起动手的责任。   当年是七八户人家与村里四十几户人家成对峙局面,人数上占不了便宜。若是报仇,那就是要一个个搞死,这不是一篇复仇文,王憨憨当时也没那份手段。   所以我写文大纲将时间一瞬切换到四年后,这四年首先王家不在那处了,在外有大善人的名声,便是那边出了啥问题,比如死人,报官求公道,王家至少能摆脱部分嫌疑。二者,四年后,财富积累到一定程度,就是实力。钱能解决的事情交给钱多好,何必把王憨憨和脆脆搭进牢狱中。   至于珍珠,因为她后边要出现,大纲里有她的戏份,所以菜菜无法在四年之前就搞死她。   ——   以上是我的部分写作解释,若是觉得无法满足看客的要求,觉得并不过瘾,那我们其他文见面。不必纠结。   作者力求人设和行为符合逻辑,所以不能按照部分读者的想法随意更改。   这点便是仁者见仁,不强求。   再比个心 第92章 .大公子·   花溪镇议论罗家老爷枯木逢春又开花结果之际,王家夫妻二人带着一双儿女并伺候的婆子丫头等人,一路马车北上,到了北屿县。   临海县是江州距离最近最东边的一座小城,北屿县则坐落于江州最北。   守门兵卒点验过路引文书等,示意放行。   秦大郎一路坐在横架上,指引马车七扭八拐地到了一处民居巷子。   “老爷,夫人,到地方了。”   王二麻子先下车,接应了妻儿之后,同马夫等人将车中东西往院中腾挪。   这是一处二进的宅子,并不如家中那般大,小门户,胜在屋中有一口水井,吃水方便。   两个孩子这一路上都乖乖睡着,谷雨和立夏抱着到了北屋。   庆脆脆正打量着这院子,听外边巷子里有木门打开的响动,紧接着一道洪亮的声音传了进来。   “谁家这么没规矩?这巷子才几人宽,憋置这么大的车,别人家还过不过了?”   庆脆脆喊了车夫一声,边迈步出门看。   只见自家门口斜对面一处缩进的门洞下有一个细眉长眼的方脸妇人抱胳膊站着,神情并不好看。   自家这辆马车车驾买的时候是为了跑远路拉货的,比寻常坐人的要宽大些。   巷子本就窄矮,可不是堵在了人家的家门口。   她急忙称歉,“您别恼火,我这就让车夫快快让出路来。您贵姓呀?我是这家新搬来的,方才到,这不是还在搬挪嘛。”   方脸妇人脸色好看些。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呢,更何况这小夫人笑眉笑眼的,说话和气,颊边隐隐梨涡跟她年轻时候有几分像。   “不当贵,称呼我方娘子就行。”   这当口车夫已经扯着马头往外走了,庆脆脆沿着让开的路到了方娘子门边,“再给您说声歉。若不是我家车驾的事情,也不至于耽误您这些辰光。”   她指指身后,“过些时候家中妥帖了,备礼上门给您赔罪。”   方娘子本也是在家中受了窝囊男人的气,出门说一通并非没有迁怒的成分,此时也不好再板着脸。   看对方有意要送自己,便道:“留步。搬来这杏花巷子便是街坊,以后来往就是了。”   “对了,怎么称呼你?”   庆脆脆:“我夫家姓王,您称呼我王娘子便好。”   “那王娘子且先忙着,我先走了。”   庆脆脆目送她出了巷子口,折身往家去。   方娘子出巷子便瞧见方才那宽大车驾寻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停着,车夫正将马儿拴在一旁的杏树下。   她心中正奇这家是哪里来的,怎么养得起马匹这样费钱的牲口。   擦肩而过一个小丫头,直奔那马车跟前,“路大哥,夫人说了,辛苦您这一趟,东西搬挪完且去车行挂消了吧。”   方娘子假装扶向右边的鬓发,余光瞧着那小丫头递了好大一枚银元宝,被称作‘路大哥’的车夫笑嘻嘻地接过。   “谢夫人赏。”   方娘子脚步几不可见地顿一下。   哎,这杏花巷子又来了一户好人家,瞧瞧人家赏给车夫的钱,都不是铜子,那银元宝该有二两呢吧,顶得上她当家一年的秀才功身钱了。   又想想家里的一团糟污事,心下索味,连上街逛达都没了兴致。   庆脆脆并不知自己结算给路大哥的钱让邻家给瞧见了。   那钱一方面是给车马行的结算,另一则是马匹的草料钱。   这院子小,没空处放一匹马儿,便存在了附近的车马行当。   占人家地方便算了,总不能白吃喝吧?便按着一月二两的嚼用给钱。   方才外边的动静,王二麻子已经听了前后。   他人高马大的,出去了难免惹得人家认为自己在撑腰恐吓。   “听着这邻家还挺好说话。”   庆脆脆无所谓地笑笑,“巷子本就是众人过的,咱们图便捷占了道儿是理亏,给人家赔礼是应该。瞧着最后的褥子被裹都搬回来了,我让婆子上街面上买些米粮吧。”   王二麻子点点头,“北屋安置还是按照你的心意,你去瞧瞧吧。这北屿县我是头一回来,出去认个眼熟。”   庆脆脆说好,便进了北屋去收拾。   虽说这宅子是为了落脚,前后大约就住半年,但是她不愿意将就。   东家要去看,秦大郎必然陪在跟前。   院子不一会儿就静下来,庆脆脆和两个丫头在屋中安置,也没在意辰光,等到一切妥当的时候,外边已然天色昏黄,不大的院子中都是自灶间飘出来的饭菜香味。   这当口,外边敲门声起,王二麻子和秦大郎也回来了,手里大包小包的,有点心干果、肉脯卤味、茶饼粮食等。   将将好把小院缺的东西都补上了。   虽是匆匆搬家,可婆子做饭并不应付,交付给了银子,做出好一桌丰盛的饭食。   二进院子,两个婆子在一进门的下人舍住着,守门应声做些粗使的活。   二道门北屋便是老爷夫人的住处,谷雨和立夏住了东边的前后套,西边的空屋子前堂做饭食处,若是有管事或者亲戚来便住在南舍或是西屋后堂。   人口简单,自然过得惬意,也腾挪顺当。   桌子正中是一口小陶锅,里边是熬炖了一下晌的羊肉块,上桌时候刚放入滚刀块的红萝卜。   鲜肉笋片,鸡肉山菌菇,荷叶包饭,熏肚肘子,还有两三碟子时鲜嫩蔬。   王家自来规矩并没有那般苛刻,和秦大郎也不分桌而食。   饭桌上说了些北屿县的风土人情,又提起些明日要拜访人家的情况。   来到北屿县的第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隔了百里,连吃食上都有了分异。   庆脆脆还是头一次喂两个孩子吃黄米糊糊,“立夏说这是北屿县养孩子常喂的东西,谷子熟了用石碾子磨成面,然后熬出油,就跟咱那边的米油一般,说是这东西养胃气,能补元气。”   补元气也不知什么意思,反正对孩子是好的就行。   瞧瞧,长生妞都比往日多吃了小半碗呢。   王二麻子将闺女黄糊糊的小嘴擦干净,“本地的谷子是从北地采买回来的,说是从陕州桃城一个叫米脂县的地方。”   “米脂县?这名字倒是挺新奇的。”   “那也是有讲道的。说是地有鎏金河水,沃土千里宜种粟,米汁淅如脂。”   庆脆脆看他,“你了解的倒是真。今儿去县里打听了不少呢吧。”   王二麻子解释道:“家中不是有红糟鱼,本地米是一种价钱,我就想着看看这地方的米价怎么样?”   庆脆脆愣一下,好半晌才领悟他的意思,“你是想在这地方再盖上几间工坊?”   被点明心思,王二麻子索性把自己的想法说出。   “脆脆,咱们来这里是为了把泥滩和岩滩的生意做起来。但是有了出货,再折返送回花溪镇上,费的是时间还有人力成本,还不如就在本地盖工坊运作了。”   庆脆脆顺着他话往深处想。   若是这一处有工坊,好处确实是多。   但是这就意味着生意又要从头开始,不过有之前的经验,他们必然会少走很多弯路。   若是能行,是肯定能行,到时候他们夫妻两个必然忙得焦头烂额。   之前光有海货生意,两人便时常分离,各自照管一处。有了两个孩子这两年,才终于交付出去很多事项,但是多了不少麻烦。   而且,他们来北屿县,便是因为江州海禁并没有开放,铺子里的生意已经停了大部分。   工钱加起来总也不多,养个一两年的闲人未必不可,但谁都说不准未来呀。   若是再过两月便开了海禁呢,若是从此以后都不会开放呢?   难不成从此以后便定居在北屿县了吗?   说本心话,她对花溪镇是有感情的,心里有些舍不得。   顾忌的话说了,庆脆脆转而又道:“其实也不急,明后日先跟北屿县的人搭上话再说。”   想得过分远了,便是杞人忧天,不仅毫无益处,可能会让她裹足不前,畏手畏脚。   小夫妻交流过后,上床安睡。   第二日便早早地起身,孩子就在家中,有谷雨、立夏和两个婆子照应着,夫妻二人各有去处。   这一趟出门,庆脆脆提前备好了礼物。   早前让秦大郎打听过,北屿县县官的夫人是继室,头前夫人还活着的时候她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姨娘。   据说是早年救过县官一命,进府后恩宠不断,多年与县官有情,被抬成正妻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她这一趟出门胸有成竹。   秦大郎正月里来过一遭,以东家敬仰的名义送过拜帖,自然,随帖子同去的还有不少好东西,光是价值十金的蜀锦都有六匹,更不消说些珍珠翡翠玛瑙石。   这礼不可谓不重。   若是无心搭桥,便不会收。   庆幸的是,县官后宅回禀说夫人收了,谢王家的节礼。   定了节礼的名号,无非是担心被有心人扣一顶收受贿赂的帽子。   相对而言,她对丈夫去县官族中拜见是有些不放心的。   秦大郎年后送过去的礼都被退让出来了,说是不认识,无功不受禄。   然而她胸有成竹地来了,角门婆子收了名帖回禀后,连门都没让进,只让她在街巷中等着信。   这一等从早上到了天色昏黄,庆脆脆再不明白过来,便是傻子了。   合着人家就没把自己当回事,指不定当成送上门的有钱傻子。   礼倒是一分不少地抬进了院子,却连人家是长着几只眼睛的马王爷都不知。   就在她抬脚离去之际,紧闭了一日的门终于开了。   角门婆子一脸傲慢,站于台阶上,视线从下眼皮漏出来,“诺,这是内院给您的回帖,谢您送给夫人的寿礼。”   寿礼?   这敛财嘴脸真是丑陋呀。   俗话还说拿人手软呢。   前后拿了她家近三百两金子,两封随笔写的回帖就能了事了?   庆脆脆强忍着怒火,示意身后婆子上前去接。   “劳烦您回一句,夫人大恩,我家没齿难忘,来日必定厚报。”   那婆子嗤笑一声,怎么听不懂这是反话。   “哪里来的没见识乡下货,也配见我家官太太!呸!”   庆脆脆听见了却脚步未停,一直到出了巷子才停住脚步。   撂下狠话固然是爽快了,可牵线搭桥的路子怕是断了。   也不知丈夫那边跟县官族中的人有没有见上面?   正出神间却听一阵马蹄声由远到近,有一骑马疾行的男子在正门停下,门房子有下人赶忙上前牵马,口中一迭声的请安问礼。   庆脆脆听到那处都在称呼‘大公子’,心下一动。   等到那处静了,吩咐婆子上去打听方才那人是谁。   婆子回来道:“回夫人的话,方才那人是县太爷的大公子,是先前夫人生的。其他的,那处小哥便不愿意说了。”   庆脆脆按下心中所思,“回家吧。”   到家才知,今日竟然见到了那县官族中的人。   王二麻子净面,寻了一块点心垫肚子,“那族长倒是个好说话的,听说咱们是临海县做海货生意的王家,还说久仰久仰呢。”   “人家上一次不收礼,今儿也提起了说是连咱们面都没见过就拿东西,不厚道。我同他提了滩涂那处的门风,可愿意合股做生意,没直接说不好,但也没点头。”   这已经是有进展了。   再对比县官夫人那难看的吃相,庆脆脆便生气,“今儿出门前,我还担心你呢。可不想,我吃了一整天的闭门羹,真是恼火。”   过不了一会儿,秦大郎便进门回禀打听出来的事情。   原来这县官大人的大郎君常年是不在家的,一直经管着他亲娘留下的产业,多是乘船南下,做盐巴生意。   盐巴?   这可是了不得的行当哟。   能做盐巴生意,可见他亲娘留下的产业是有大靠山的。   秦大郎便道:“那是之前了。现今这位大公子遇着难事了,听说三艘盐船都翻了,沉到了大运河里,因为供不上货,汴京城里的大行商们同他撕破脸,要赔偿呢。”   “赔了嘛?”   秦大郎摇头:“这就打听不出来。”   毕竟北屿县里他们是外来客,没有在花溪镇那般熟门熟路。   庆脆脆猜测:人能从汴京安生得回来,便是没有损了根本,却也伤了肺腑。   “锦上添花不过点缀,我这人自来喜欢雪中送炭了。”   三人互相看看,齐齐明白这话的意思。   ——   不过三日,王二麻子便同县官的大公子本人见了面。   席间三五句,很快说定合作事宜。   晚上庆脆脆拿着一百八十亩的地契傻眼了。   她是知道能成,却没想到这般轻易就成了。   “还是按照当初说定的。咱们七,给他分三的红利?”   王二麻子因为醉意红着双脸,从怀里又取出一张契文,“不仅是滩涂,还有另一桩。”   庆脆脆疑惑地接过来。   过半晌...“这....咱们哪里有这么多...”   “这位大公子了不得呢,手下养着百十条大小船,整个运河上下的水帮漕运都给面子,拿着他的小旗子,千里江陵不过一日罢了。海运禁了又何妨,转内陆便好。”   这一趟太有收获。   她简直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于是伸手向前探,在丈夫脸蛋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然后在对方的痛呼声中,终于乐开花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一更了。   明日补上字数   ——   另一篇《远古发家致富记》开文,少字攒稿中,可戳专栏看 第93章 .不干了·   清明时候,庆脆脆一家回了一趟花溪镇。   一是要去王家祖坟拜祭,二是要和三叶子说说家里的动向。省得他一个人在县里书院孤零。左右只有五六月在北屿县,她不想让三叶子颠簸,便定好书信往来。   有了北屿县成家的供货,家里生意从四月底起就要开始忙活了,她需要将管事们叫到一处叫交代清楚。   不同于她的心中有成算,底下人早就人心惶惶。   海运一直不开,码头也不收鱼,工坊不开门,很多月工并不是签订的长期文书,没钱挣大不了寻另外的差事。   但是小管事和大管事们却不能扛着,这些人是能掐会算的,身上多少有些本事,签得也是长契文,生怕王家生意做不成,白让人家占着名,挣不上钱。   不等庆脆脆说什么,早有三个小管事凑出来想要请辞。   说的话也不顺耳,不至于揭开脸面,但是阴阳怪气指责王家扣着人不给活路。   庆脆脆本是想着快些交代了,她还要和秦大郎去最近的内河码头上看铺子、定运工路线等事情。   一听这几人的话语,反而沉定了心思。   “三月的工钱莫不是没有发放?”   杨厚德是管着这事儿的,急忙回话,“回夫人,每月十五按时发放月钱,小的并不曾落下一日。”   “那便是有了好的下家。”   庆脆脆抬眼看这几人,“若是上月工钱没发,我便受了你们几人方才的话。可发了,还有这样的话,那便不是一路人了。”   “去拿契文匣子来。”   这些东西都是王丰在收着,不一会儿拿了匣子来。   庆脆脆接过取出这几人的契文,确定是签订的长契,便道:“人是喘气的,但是规矩是死的。这契文落了官府的印,便不能谁来怎样就怎样。”   “说定是要干满五年,一月一百七十个铜板,若是克扣,主家下大狱。可曾有过克扣?”   杨厚德将会账本翻出来,“东家,领月钱都是要当面点验压红手印的。这是明细。不曾克扣这几人。”   庆脆脆轻轻扫一眼,示意他放在一旁的桌上,“说定五年,你们三人,都不够。那就要按照零工的月钱来算,便是一月一百三十枚。”   随着她说话声,一旁的杨厚德掏出算盘,按照上值月前,确定了应得工钱和已收工钱。   这三人,上工月份相差不多。   但是均不满五年,按照前后差异工钱,一人要补七百六个铜板,另一人要补一千余四十,最长工龄的要补回来一千二百四十枚。   庆脆脆半点愤怒都没有,相反还十分开心,这时候最是能淘换人的时候了,“按理说你们签了五年,所以每年年底给赏钱都不少,合该是要回来的。”   一听这话,三个都怔住了。   王家给签订五年契文的人年底赏钱除了粮面,还有大串铜钱。   要是全掏出来,他们绝对是要大割肉的。   庆脆脆将几人面上的犹豫看得真切,“那三瓜两枣,我懒得要了,就当是这些年的情分钱了。但是这官府契文却必须要了清,你们没异议吧?”   三人摇头。   庆脆脆又看向其余人,“今儿既然都在,我索性挑明了说。瞧着朝廷海禁的令是有些时日的,家里生意自然难做。若是觉得这不是条明路,想去别人家挣钱,我不拦着。”   “与这三人是一样的,只需抹平官文上差距,就能换得契文书走人。”   “你们想想,想清楚了去留,便同杨管事支应声就成。”   话说尽了,她便出门去了东屋。   从山上回来,她早就饿得不行了。   若不是那几人开口,她必然是要先吃些东西的。   家中照应门户的是王丰和一个婆子,她也不点费事的饭食,只一碗稀汤饭就两三碟子自家酱菜。   吃饱喝足,还在屋子里陪着两个孩子歇了两刻钟,王丰来请她回去主事。   到了一看,加上之前的三人,一并请辞的共七人。   比想象中的少,庆脆脆挑挑眉。   她打量这七人一瞬,也懒得回忆他们在岗的表现,只点点头,“清算好,便拿了契文去吧。”   剩下不走的人一时犹豫自己的去向,庆脆脆道:“哦,剩下的人且等着,稍候是有活计要定的。”   那七人面上顿时惊愕不已,走得心不甘情不愿。   可惜契文已经拿到手上,一边觉得是东家在故意说出来让他们后悔的,另一边也害怕自己选错了路。   如此出了门也不走,竟是在两侧等着,想等人出来后打听一番。   少了七个,堂下有了空挡。   庆脆脆盘算着河运货的吞吐量,点了一个管事的名字,“春后,寻上十五个妥帖的人,不拘别的,照着你自己的标准来。”   “是,夫人。”   他顿一下,生怕自己听错了,“夫人,方才小的走神,没怎么听清,是说十五个人嘛?”   庆脆脆笑了,“你没听错,就是十五人,到了四月底会有大批货进工坊,要比往年扩五成不止,若是年景好,扩上一倍也是行的,所以你寻的人,照着往年找人的规矩,同样也要上手快些,毕竟距离月底所剩时间不多了。”   这话一出,大小管事都是惊讶。   秦大郎早就知道河运供货的事情,但是杨厚德还在迷糊中。   “东家娘子,可是有海禁要开的消息?”   “不是。没了海运,就不做生意不成?你东家厉害,谈妥了一桩河运供货的事情。你的海昌铺子从五月起,就能重新开业了。”   庆脆脆简单说了几句,便叮嘱之后货到的事情。   工坊如今是在王海总管,他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性子,只要有货到,内里经营出不了错。   如此他们是最先出门的。   因为收海货成了收河鲜,那码头的海收铺子就不合适了。   “铺子不必关,若是海运再开,家里还是要营业的。目前先上锁挂歇业的告示。”   大管事秦大郎,小管事有四个,齐齐应声道是。   “河运的路线你们东家已经先去经管了,夺定地方后,你们自行决定四处铺子。只要收得回来,自然能运到。条陈秦大管事会与你们说。”   ......   商定了大事,剩下的细枝末节便好说。   诸如招人,诸如行价,诸如对家竞争,这些经过四年的磨练,不管是东家还是底下铺子里的伙计都有经验。   如此赶在天黑之前,庆脆脆议定了所有的事情。   出门之前,王丰进来回话,“夫人,之前那七人不愿意走,一直堵在外边,说是自己知错了,求您谅解。”   “谅解?”庆脆脆失笑。   她站在台阶上看着这些人,从面目表情上看得出他们是真心后悔了,然,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不是我仁善不仁善,生意场上,从来求八分忠心二分看利。”   “诸位但凡有一点与主家同舟共济的情,今日便不会说出那些话。”   车夫牵着马车从巷子里出来,谷雨抱了两个孩子上去,庆脆脆顺着婆子伺候上车,临走前撩起帘子看他们,“都不是小孩子,道理应该懂。我若是朝令夕改,以后如何服众?生意还如何传扬名声?散吧,别为难自己。”   马车滚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轳车辙的响声。   几人看着远去的马车背影,心中悔叹晚矣。   自然也有自觉受了侮辱的。   “我就不信了,他王家一个乡野出身,借着花溪镇海边起家,还能沾上内陆河上的生意?且看着吧,有她吃瘪败光家业的时候。”   “有道理。真当生意那般好做。”   “距离花溪镇最近的河运码头在往北二十里的地方,那处我去过,常年有秋家的人守着,我看她是鸡蛋碰石头,稀里黄。”   .   .   .   这些话庆脆脆是没听到,若是听着了,只怕同昨夜一般,笑得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线了。   为什么?   那北屿县县官的成大公子外家就姓秋,这可不是遇上贵人。   ——   五月端午节的时候,庆脆脆托车驾走了一趟,给花溪镇各家都送了节礼。   至于他们一家...   天天玩泥巴呢,实在没空回去。   八十亩的泥滩,足有成年男人半腰深,里边都是无尽的美味呀。   北屿县·十八圩   立于偏高处,放眼望去,霞光铺满的泥滩像是极具才气的画手笔下的浓艳画卷,鸥鸟掠过,排排一字来回,沙滩上的褐色礁石丛,远湾处的海平线与悬在天际处的红日相接,凡是来者皆叹神佛圣迹。   然而这魅力景色,对于那些背光而来,推着小板车的人来说,常见程度堪比路上最不起眼的一根狗尾巴草。   头顶蓑帽,身穿麻布料,脚上是海域人家新晋时兴起来的油布垮裤,肩上搭着一条白汗巾。   庆脆脆将小板车放开,冲着远处的方架子喊:“王二麻子,你回家不回?”   这句话稀疏平常,毫无受指摘的地方。   什么,怎么喊人王二麻子,多生分?   庆脆脆以前也不想这么喊,所以她最开始就叫‘当家的’。   一声当家的出去,千军万马来相见。   从近处到远处,因为这一句当家的,无数忙着的人都以为是喊自己。   后来众位媳妇就商量,以后叫什么当家的,就喊他名字。   从此这一片泥滩上,什么稀奇古怪的,平常重复的喊声都见过。   最好笑的一次是喊了一声‘栓子吃饭了’,竟然走出来了十来个年龄不一的男人,最小的才七岁,年纪最大的都六十七了。   之后这名字前面要么加排行,要么就加哪个村子的。   此处是八十亩泥滩的最东边,风浪较小,且海区潮流通畅,朝南,光照也十分宜人,最关键是水质很肥。   此地是收集了附近经验老道的渔家所述的信息,才选中的。   以竹子桩或是树木做桩头,深入平坦的泥滩地下,桩长足有八到十尺高。   这一片足有五亩地,全是用来做培植海带的。   将将盖好的养育带,众人在这一处看着幼苗的生长情况,要检验是否生了病害,同时要盯着养殖的水层、苗绳间距、藻体情况。   因为是头一回做养殖藻类菜的事情,少不得要亲力亲为。   庆脆脆喊了之后,不远处有一清朗男声迅速回头地应了一句。   不一会儿,就见丈夫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当然还有坐在他肩头的胖小子。   到了跟前,王二麻子将儿子放到小板车的箩筐中,揭开另一个的盖子往里看看,笑了,“我就说长生妞又睡着了嘛。”   虎头扶着箩筐的边已经站起来了,朝里边看看妹妹,对着她娘伸开小手,嘴里喊着:“抱...抱...”   下晌两个孩子睡了午后觉醒了,哭闹个没完。   照顾他们的谷雨和立夏没了法子,瞧着小少爷和小小姐哭得一直咳嗽,只得收拾了衣裳到滩田里来找人。   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来。   早前两孩子离不得爹娘,庆脆脆便如今日一般,寻两个大的箩筐,一人坐一个。   箩筐大能站起来,还能睡觉,里边铺上了舒服透气的垫子,带在身边也没什么。   不过端午节后阳头就厉害了,她怕孩子体弱受了暑气,便不让他们来。   也是下晌有过阴云,这才接过来的。   孩子都一岁三个月了,抱起来不省力,庆脆脆只抱着哄一会儿又放回箩筐里了。   丈夫在前边拉小板车,她在后边盯着乱动的儿子,“下晌的雨没什么影响吧?”   “现在看不出来。过了今夜再说吧”前面的人道,想起什么,扭过头来,“上回车驾不是来音,说岳母端午节后要来嘛。是这两天吧?”   庆脆脆算算日子,“应该吧。”   每天睁开眼就在滩田里忙活,她要盯着稍微轻松些的鱼区,还要经管底下管事的学习,整日里过得昏天黑地的。   如今的住处也不在县里。   太远,来往滩田不方便,在临近的村落赁了一件小屋舍住着。   说是赁,其实也不算。   毕竟这滩田在内的附近荒地都已经被自己给买下了。   这附近只有零散七八户人,庆脆脆择的是一户年纪有七十多岁的老婆婆家。   给钱还供粮食,老人家孤身活到这岁数,也不计较别的,还将大堂屋给空出来,自己去了西边的小屋舍。   主要是家里有个小人精格外讨人喜欢。   虎头学走路快,只被人扶着走了七八天,就能自己摸着墙边往前蹭了。   庆脆脆故意远着站,拍拍手喊他过来,虽然踉踉跄跄,像个不倒翁似的,十来步远,走得一家人是激动又紧张。   终究是学会走路了。   不过有些不稳当,配上他滚圆的小肚子,格外可爱。   长生妞比不了哥哥。   当娘的也看不出是闺女发懒,还是身子不好,说走人家也走,叫娘也能喊出来。   就是不怎么给面子,偶尔开心了,才愿意喊几句。   反正至今为止没喊过爹。   不过今晚上轮到爹给长生妞喂饭了,是她最喜欢吃的炖蛋蛋。   于是在她爹喂了满满一大口后,随口说了一句‘叫爹爹’,长生妞张开只有小牙牙的嘴喊,“爹....”   其实不是很清晰,听起来有点像蛋。   当时庆脆脆正在院子通风处吹头发,只听屋子里一声惊呼,过一会儿丈夫抱着孩子奔了出来,“叫了,妞妞她叫我爹了。”   像是配合他的话一样。   小姑娘:“爹(蛋)....”   庆脆脆看他激动地都要哭了,又瞧闺女手指头一直往屋里指。   配合笑了:“真的哎,她会叫爹了。我们长生妞终于会叫爹了。”   不一会儿这小院子就是沉浸在家中小小姐会张口喊爹的喜悦中。   就连隔天遇到上工的人都要炫耀好几回呢。   哦,还有来探大闺女,主要是看外孙女、外孙的庆母。   她手边摇着大蒲扇,透着小纱帐给两个睡得香的孩子散热,“你们夫妻两就是贪心。那工坊里的生意都要忙死了,多少河运挑工、骡车都往那处送,守着那聚宝盆不就行了,作甚要在这泥糊糊里折腾。”   天越热,她的鱼丸摊子生意便进入了冷淡期。   隔上三五天才去出一回摊子。   所以并不是很忙。   她是觉得两个孩子还小,大闺女家又不缺吃喝,犯不着领着孩子受苦。   瞧瞧夫妻两个被晒得又红又紫的脸。   幸亏还有分寸,知道不能将孩子领出去,若是孩子们也是这样子,她必然是要生气说嘴的。   说着花溪镇上的热闹,却听外边三宝扯着嗓子喊:“抓着了,抓着了。”   大后晌的,人老婆婆还歇着晌呢。   庆母急忙堵了他嘴巴,“小闹腾,来前怎么说的,你是不是忘了。”   三宝吐吐舌头,将手展开,露出里边一只小小的螃蟹来,“娘,这是我跟着大姐夫一并抓回来的。你看看它多小。”   庆脆脆看一眼,“这叫沙蟹,都是天黑退潮后才出来的东西。你是不是挖得深了?”   三宝点头,“姐夫还给我变玩了,他往那地上撒了盐巴,过一会儿有东西就跟小蚯蚓似的往上顶呢。姐夫说叫什么...子”   “蛏子。”   “对,就是这个名字。”三宝摇头晃脑的,“大姐,这个蛏子好吃吗?”   庆脆脆余光见屋外有人进来,抬头看是丈夫提着一只小桶回来,小腿上的泥巴都干了,在啪啪地拍着。   “去问你姐夫吧,晚上是他做饭。”   三宝跑了之后,庆母瞧了女婿进了灶间,这才说话,“这不是有丫头嘛,怎么能让女婿动锅铲?”   “还不是你来了,他想孝敬岳母娘。”   其实平常都是谷雨和立夏在忙活,有时候她做,有时候王二麻子做,没有那些男人做饭,女人发懒的说法。   庆母稍稍放心了,老调重说,相劝着让她们回去。   “若不然,你让女婿在这儿,你领着孩子们回来,这来一趟也便利,总好过你们娘们受苦。”   庆脆脆不是没有这么想过。   孩子实在小,万一有了病灾的...   说了之后,王二麻子是同意的。   只不过她发现定好要走的日子后,这人便睡不着了,整日里吊着大青眼袋,连话都少了。   她又想:当初挣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不和家里人分散开,想要一起过好日子嘛。   若是分割两地,算哪门子的幸福?   两人都不是半途而废的人,且当时与人家定契书经营滩涂生意在前,不好失信于人。   便将这小院子尽量安置好,桌椅板凳都齐全,小孩子急病的常备药,吃喝精细,并不比在别处差。   只是看着外边屋舍简陋些罢了,这里边哪一件放出去都是好东西。   听她说了,庆母便知不能再劝了。   便闲说起滩涂上的事情。   庆脆脆挑了几样有趣的说,盘算一会儿,“说着辛苦,其实再有一两月,便用不着我们时时盯着了。现在滩田的管事都定好了,只是我在察看人品,所以没完全交托了。”   “另一则是养殖方面的,我和你女婿也不懂这门道,还是那大公子请了京里的农官送了些书本回来,这地方认字的人不多,你女婿没法子,只能亲自上阵了。”   想起一路来路上的荒凉情况,庆母也是有感触。   “当时咱老花溪村不也是这地方的样子,瞧瞧这些年兴旺成啥了,你不在镇上没听说,朝廷拨了大笔款,要给咱们修跟县里一般的城墙呢。”   有了城墙就会有驻兵,看起来倭乱还是没有平息呀。   “翘翘那边怎么样?”   “二女婿整日了忙着练兵,她清闲了无事就养着两个孩子呗。上回见她是端午,人胖了老些,和你爹打起来的时候...”   庆母猛地捂住嘴,发现自己不经意地漏嘴了。   庆脆脆笑看她,“打架?她做什么又和爹打起来?”   “翘翘不叫我说。”庆母压低声音,道:“你爹打胡娘子嘞,翘翘回去看我,见胡娘子胳膊上有乌青,问清楚之后就动手了。”   “他打人得有理由吧?为着什么?”   庆母扭捏不已,“我不和你爹一个窝了,他不自在,就去寻胡氏了。胡氏不想再要娃,偷偷喝药,让你爹知道了,所以动手的。”   算着年纪,胡氏得有三十七了。   这年岁要是有了,生产的时候冒大风险了。   “你知道?”   “我不知道。娘养着三宝,家里忙忙,闲了就开摊子,要么搭车去县里帮衬,和你爹都不怎么照面的。”   这活得也是真自在了。   “庆翘翘是为了出头?”她又问。   “不是。翘翘说她全是闲得不行,想找事儿。”   庆脆脆:“......”   有病!闲着无聊,便寻亲生老子干架?   说了一件丢脸事,第二件也就没遮拦了。   “她是军户所的官太太,镇里人家给面子请她吃席面。她常去,但是罗家的那个没皮脸的也要去。两个人时常遇到一块,有时候骂嘴,有时候动手,天天架戏。”   庆母也很无奈,劝不住二闺女,她身份低,也没帖子去人家席面上,每每听了事情都是苦恼一阵。   偏镇上那些夫人们脑子也拎不清,一家轮着一家请这两个人,瞧热闹的时候笑得前仰后合。   有时候还亲自拉着婆子丫头们下场,说是劝架,其实是借着这两人由头在胡闹,没准趁机收拾自己看不顺眼的对家。   庆脆脆听过后无语更久。   她在这滩田里整日累得,虽然是自己心甘情愿的。   人家倒好,见天玩。   没错,在她眼里,庆翘翘就是太闲了,所以玩。   于是凑在她娘跟前嘀嘀咕咕一阵。   庆母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临了闭上眼,心中直呼‘菩萨莫怪’。   听说上一次二闺女和罗家那个干架输了,叫人瞅空甩了一耳光,到现在还没打回来呢。   她当娘的,总要帮衬一点的。   神仙莫怪哟!   作者有话要说:   海带养殖信息源自百度百科,关键字“海带养殖”   ——   是的,总还是不坑,说好尽量日万的,还是补上吧。   晚了一个小时,莫怪。   冬日天寒地冻,小可爱们注意保暖哦 第94章 .八月待收·   幼海带苗大约三寸,长成之后最长有五尺长。   一般应收是从每年的八月份开始。   当地老渔民都是选择哪一片熟了便先收哪一片。   那都是小区域的,要么专供自家吃,要么送出,十之有二三才会搬挪到市集上售卖。且收润利并不是很多。   然,养殖亩田面积大,产出必然是老渔民之前的上万倍,故而庆脆脆和王二麻子商量后,要求管事收割是按照间收的方式。   所有的海带养殖是平养,收割则以养殖架来顶,部分割收,虽然费些时间和人工,但是可以提高海带产量和质量。   以此类推,一百八十亩的滩涂地皆是采用此种方式推进。   终于在七月初的时候,小两口将事情交付给大管事,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北屿县。   老婆婆房舍的东西包括桌椅板凳、床具之类都留给她了,因着滩涂田的生产和建成,那一片荒芜地渐渐迁来许多零散户头。   有些是来上工的人家,为图方便搬迁的。   有些则是听说了风声,来探看是有否有获利的途径。   成家大公子做靠山,北屿县的官吏还特意去过一趟,划分区域立了个小村,还派了里正去管事。   庆脆脆给老婆婆留足了米粮,还请工匠帮老人家将墙垣修好,防止她一人年岁大了,遭坏人翻墙进来祸害。   毕竟人上了岁数,身边也没个亲眷看着。又拜托邻家和里正时不时来照管一下。   要走了,不仅是老婆婆舍不得,眼里蓄着泪花。   连带着两个孩子哭出声了,尤其是虎头儿子,他时常跟着老婆婆一起玩,受了老人家疼爱,乍然分开,自然要闹一会儿。   说是要走,又不是以后再不回来了。   一月后的应收季到了,还是得来。   也不知虎头是不是听懂了还要再回来,上车后渐渐靠在他爹背上老实了,只不过小脑袋耷拉着,眼睛一直看着路尽头老婆婆的送别身影。   出了村子一里地,便在一处空旷地看到了赤膊上工的人,搬运木材和砖瓦,工坊的雏形已经有了。   盯工的人正是成家大公子派来的人,远远瞧着他们的车驾,跑来问礼,“请王老爷,王夫人安,这是要回县里了?”   王二麻子同他厮见,庆脆脆瞧了工坊的进度,疑惑道:“怎么瞧着没有防火墙?”   当初给工坊图纸的时候,明明特意标记过防火墙必须有。   管事:“王夫人不知,这二十圩野溪不少,工坊往后连一盏茶的路程都用不了,就有溪水过。若是有火生,杂役们挑水是来得及的。院子里还置了大海缸,日日满水,内外都防备着呢。”   他这话语气倒是恭敬,内容却不怎么顺耳。   和成家定生意,那也不是光自家有好处。   滩涂田是不怎么费钱,但是内里经营其实投入颇多,算来已经有两三千两银子搭进去了。   成家大公子也不是傻的,人不沾手滩涂田,一来他怕滩涂田产出不了东西,二来嫌脏污。   知道是王家借他的东风,开口就要工坊的经营权。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庆脆脆还是知道的。   所以占了滩涂田,便不好再争工坊。   因着自家早年是有过工坊经营的经验,所以她交付的时候是知无不尽,半分都不藏私。   这位管事学得时候十分恭顺,做起来却总有自己的看法。   一开口就喜欢来一句‘夫人您有所不知’。   人家是看不起他们这等在泥土里搅浑的人。   不过也理解。   对方正儿八经的主子是成家大公子,那是官家子出身,连带着身边伺候的管事都瞧不上他们商贾做派。   工坊王家是不沾半分手,指手画脚的,也不合适。   但是滩涂田出了货,工坊若是不能接手完成,后续就是他们自己的责任。   左右王家出货,成家必须收,若是不收,契文作废,自己可另起炉灶。   她便不再多说,道一句管事心有成算就好。   距离那人越来越远了,庆脆脆笑说:“也不是我小心眼,我总觉得北屿县官那继室不是个好相与的,指不定背后给成家公子下绊子。   花溪村那处工坊当初可是一砖一石盖起来的,内里不是木质,为的就是防火。”   说到底不就是怕别人再用桐油算计自家嘛。   后来建成后还额外加了防火墙呢。   王二麻子安抚地拍拍她肩膀,“回了县里,我在与大公子吃酒的时候,便说一说。反正咱们尽心就好。”   庆脆脆再回头看一眼,知道丈夫说得对。   总归是盼着好的。   “只说事情,人便不要提了。万一那管事觉得咱们夫妻背后告他的刁状,以后收货时候为难,两家面子就难看了。”   王二麻子应声。   清早出发,到了北屿县已经过了午后。   这一次留神着车驾,庆脆脆吩咐车夫在巷子口就成。   搬挪抬动,一家人安顿好了,天都要黑了。   这时候巷子里也有了人声响动,婆子回禀外边邻家方娘子上门做客的时候,庆脆脆还有些惊讶。   “请进来吧。”她道。   又吩咐谷雨去煮茶。   天热,两个孩子睡了午觉后一直在地毯上玩闹着,为清凉,就穿了系带的小肚兜。   “你带着孩子去寝居吧,我招待这位方娘子就好。”   王二麻子一手一个孩子,出门的时候正好遇上方娘子,点头示意。   方娘子瞧着这家的两个孩子就喜欢得不行。   闺女跟她娘一般长得漂亮,杏眼湿漉漉的,像是观音娘娘座下的小童一般灵气,性子不闹腾还爱笑。   儿子胖,大脑袋肉胳膊,模样随了他爹,小周正的板脸,偏偏生得性子古灵精怪,是个小人精呢。   她笑说:“这一趟回来,可是要住几天?”   王二麻子:“约莫是的。全听我娘子安排。”   说着话,里边的庆脆脆迈出门来招呼了,“庆娘子怎么不进屋,外边热还有蚊虫,快些进来吃盏凉茶。”   方娘子应一声,顺着对方的招呼往西屋走,却还惦记着那笑开花的小姑娘,又回头看一眼,“你家长生妞又长大不少,我听着她方才喊爹了呢。”   庆脆脆:“小丫头嘴笨不如她哥哥,教了好几个月才利索了,为着这声爹,真是费了不少辛苦。”   她其实和方娘子没什么过深的交情。   何必同一个暂住地方的邻家处出情意来。   彼此说话透着热情,其实随意处着。   还是最初堵了人家门,后来上门赔罪才说了些嘴,再者方娘子底下有两个儿子,想着能再要个闺女,所以对长生妞便喜爱得不行。   三言两句,方娘子便说了正事。   “也不是大事,这不是瞧着您家搬回来了,赶忙过来把话说了,省得你这边还要忙,明儿一开门,又走了便落空了。”   说着她把一个手绢包递过来,“你瞧瞧,可喜欢?”   手绢不大,解开里边是一对南珠耳坠子。   南珠是海产,质地圆润硕大,色泽晶莹透澈,因着只能从野海中的贝类里边采取,得之不易,十分珍贵。   庆脆脆急忙往回推,却被对方强势地让回来。   “收着吧,我这是给您的谢礼。”   对方娘子家来说,这对南珠耳坠子已然是礼重,如今又是敬称。   庆脆脆忙问:“哪里来的谢?”   方娘子:“早前只知道您家是临海县来的,来这边做生意。我当家的是个酸臭人,成日里自比身份高,不让我跟您家交道。”   文人嘛,自矜地位高人一等。   “我便不好多问您家的事情。是前些日子我娘家来县里看我,说是家中父兄都有了好活计,给滩涂上的东家做事。我一打听,这才跟您家对上号了。”   她娘家是穷户,当年嫁人是看中男方家有十亩地。   后来汉子运道好,考中了秀才,有功身后便搬出了村子。   她日子好了,但是爹娘还苦着呢。   她明面上不敢贴补娘家,只好背地里请人时不时地捎回去点东西。   可那怎么够娘家嚼用呢。   她两个哥哥都娶亲了,这些年孩子下串串似的,满地跑,眼瞅着不得已要卖孩子养大人了,来了一个滩涂田上的东家。   “这首饰是没嫁人前我出海捞着的,原本是想着捎回娘家去。如今倒好,您家生意衬着人我娘家,便当做谢礼给您吧。”   庆脆脆:“既然你娘家难,不如下次我帮你捎回去吧。”   方娘子摇摇头,“说来是家丑。我相公不当家,公婆虽然不叫我补贴娘家,但也不苛刻我。我要是想帮衬娘家一把,也是成的。   可我两个嫂子是眼窝浅的,我送一回便四处张扬。给三个铜板,下回张口要三十。”   爹娘指着两个儿子养老,儿媳妇闹也不敢帮着出嫁的闺女说话,到最后反倒她自己里外不是人了。   “我知道你家是做生意,雇着我父兄做事,给的是工钱。但是世上多少人,偏就是你家给了活路,别的不说了,我就这副耳坠子能拿的出手,你便收下吧。”   方娘子又忙道:“就是一份谢的心意,你可别因着这点东西去寻我父兄,给他们好待。做多少事情赚多少银子,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做事就成。”   说到这份上,庆脆脆便不再推辞,收下了。   第二日出门去县官后院赴请的时候,便是佩着这一副耳坠子。   出门遇上了方娘子,还应过招呼。   一个真心谢,另一个能懂这份心,两相笑容。   ——   老话说的好,风水轮流转。   早前是自家求到成夫人跟前,她白饶了三百金还空吃一天的闭门羹。   如今倒好,婆子还是那个婆子,笑容有了,恭敬有了,还不用带厚礼。   不得不说,庆脆脆觉得十分畅快。   这畅快藏在心里,到了后院正堂见着了成家夫人,面上依旧是和气柔顺的笑容。   “请成夫人安。”   礼数上也不出错,请的是正儿八经的尊礼。   上首传来一道娉婷柔婉的女声,“哎哟,这婆子们净是瞎眼货,怎好叫王家娘子空站着,快快请起。”   虚伪!   庆脆脆起身,笑说:“您是官家太太,行了贵礼是应该的。”   实则一个官太太,又不是县官大人亲至,有贵无尊。   起了,人家也不给座。   庆脆脆觉得自己眼下便如同在家时候自己跟管事们说话一般。   只不过现在她是那个‘管事’了。   自家昨日刚回北屿县,成夫人的帖子便送到了门,真可谓是及时。   她自认自己就是个小人,此时被这样下威风,心里却半点都不着急。   她打听过成家大公子的事情,顺带着连成家后院的消息听了些。   这位继室夫人是个采药女出身,比不得先头夫人有个阔气的娘家。   这位必然是个能忍的性子,若不然也不会生熬着先头夫人没了,才带着庶子爬上了正位。   成家这后院更甚至县官的官身都是靠着先头夫人的外家秋家起步的,所以这继室夫人爬起来也没用,偌大家业,她和她手里的继子沾不上。   怪道揽财的嘴脸那般丑陋。   也是自己家笨拙,来了连门路都没看明白,白给人家当冤大头。   她这般想着,上座的成夫人一大串的虚假客套话,好一会儿了才恍然大悟一般,“瞧我这记性,快,快给王娘子请座上茶。”   庆脆脆弯起唇,懒得接她招,“回夫人话,您下帖子,奴家不敢不应。只今日家中还有些杂事,来了给您请安尽心意,便得请辞了。”   成夫人脸色一僵,连带着端茶的丫头都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继续上茶。   还是婆子眼色示意,她才继续动作。   成夫人恢复如常,“王娘子可是怪我之前不曾招待你入府的事情?”   说着一招手,庆脆脆便看着有四五个小厮将先前给自己引路的婆子压跪在堂下。   “都怪这刁奴心眼坏。”成夫人皱起眉发怒,“她收惯了下边人的孝敬,收了东西不做事,便未曾将你来拜见的消息递到我跟前。”   下边婆子的一句‘老奴冤枉’尚未开口,觑见夫人身边人的眼色,明白这是要作戏了,于是顺着话音道:“夫人饶命,老奴知错了,老奴瞎眼了,狗眼不识泰山,慢待了王娘子。求夫人恕罪,求夫人恕罪....”   这是要唱大戏了。   庆脆脆难得想通花溪镇那些夫人们为何要见天让庆翘翘和朱珍珠凑在一处了。   为什么?太可乐了。   于是便故作惊讶,“原是你这婆子做鬼,害得我错认成夫人是个眼里只有铜板钱的势力夫人,险些去敲了鸣冤鼓,要让县官大人给小妇做主了。”   成夫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庆脆脆又道:“夫人,这等子不称心的婆子还留着作甚,打杀了就是。我家虽小,但规矩却是有的。这等欺下瞒下的仆妇,累得夫人一个治家不严的名声。”   成夫人一挥手,那婆子便被捂嘴了拉到院中。   没一会儿,传来打板子打在人背上的闷响。   庆脆脆眼睛都不眨一下,端着方才递上来的茶呷一口,惊喜地挑挑眉头,“夫人,真是一杯好茶呀。”   成夫人觉得外边那板子分明是在打在她脸上的。   可她却不能生气,只能陪着笑一下。   她是没想到这外县来的商贾竟然能搭上大公子的路子。   且弄得那什么泥田竟然是生财之路,连带着县官都赞叹不已,还说若是上报上边,将来评绩必然为良。说不定北屿县还能像临近的临海县一般,从下县往中县上爬爬。   到时候县官的官位还能往上升。   县官一说起来,这功劳都是大公子的,又将自己名下的好几间盈利铺子挪到大公子名下。   看得她心里都要嫉恨死了。   不打听还好,一打听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原来当日这滩涂田的王家两次上门拜见,还送了重礼。   当时她只觉得外县的商贾是个傻的,想着好处多占上几次便召进府中。   谁曾想这也是一门子见风使舵的死心眼。   没法子她只得使唤人给这王家娘子下帖子,谁知人家一去那泥滩里就是三个月。   等得她心力交瘁的时候,终于回来了。   这会子上门还来堵她心眼,一看便是个仗势得利的小人。   婆子打了,外边人汇报人昏死过去了。   成夫人板着脸看向对方:“王娘子,如此你可满意了?”   这话说的。   庆脆脆急忙放下茶盏,“回夫人的话,奴家怎么当得起?这婆子是您自家的下人,如何做错事情要我一个外门娘子满意。   想来奴家是有些罪过了,今日这安没请好。奴家等夫人火消了,再来拜见吧。”   说着就要往外边退。   成夫人急忙眼色示意婆子。   好一番三请、道多想,庆脆脆又坐回了原处。   “不知夫人下帖子...?”   成夫人便不再绕弯子,“你家里当初求到我跟前想做滩田生意,是也不是?”   庆脆脆点头。   “因着这婆子怠慢,这事情便耽搁。如今既然见着了,你且说有何处需要我出面,一并帮你落定了,算做是我入两分股。你看可行?”   她打听过了,大公子入股拿得可是三成。   她只要两成,是大恩。   庆脆脆险些笑出声,强硬装着,苦恼不已,“夫人是不知道,滩田的生意着实难做。您瞧瞧我这双手,都是这段时间在那阳头下吃的苦。”   说着将自己手背漏在众人前。   这双手不至于受苦有疤有裂口,但是黝黑粗糙,一看就是乡下人的手。   庆脆脆道:“光是现今手上的事情便险些要了我一命。光看这手,就知道我受了多少苦。   夫人您是不知道,我有两个孩子,一并跟着我在外边吃苦受累,都是我当家的做主,我不好说嘴。可这一遭后若是再去,便是打死我也不能了。做娘的,我得给我孩子们活路呀。”   她咿咿呀呀地哭得哀切,一旁的谷雨将手里的帕子递过去,安慰声不断。   不过想起出门前,刚吃一碗猪肉糜炖蛋的小小姐还有骑在老爷身上活蹦乱跳的小少爷,谷雨就佩服夫人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成夫人叫她哭得脑仁疼,心里却着急,“那滩田不行,工坊一处...”   说起这个,庆脆脆更有说法。   “夫人快莫说这个了。我家在花溪镇的工坊生意,是有经验的。我便念着在北屿县也继续落一座工坊,可大公子他...”   她左右看看,像是怕人听见一般,“大公子他不让我家,只叫我们供货。原本我当家的想争一下,可滩涂田人力成本太大,算下来,须得掏上三百金才能沾工坊的边。家中总不得将家底都掏干净了和大公子抢吧,所以那工坊没我家什么事儿。”   就说巧不巧吧?   三百金,将好和自家送到成夫人跟前的礼钱是一般多。   成夫人怔怔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说来说去,北屿县这边,王家除了滩田养货,其他都不碰。   开铺子?用不着,大公子有铺面。   盖工坊二道加工?用不着,大公子招揽了。   再多加点田亩?可别了,我家胃口不大,吃不下那么多。   ——   庆脆脆被送出成家的时候,长舒一口气。   谷雨坐在一侧,瞧着夫人面上轻松自在,“走前您是没回头看那成夫人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呢。”   “难看?今日这算是小的。”庆脆脆抚抚鬓发,“等到八月下货,有她后悔的时候。”   这时节且是往里填钱的时候。   铜钱树开花结果,成大公子最得意的时候,便是成夫人的最失意。   且这失意还不是一年。日子且长着呢,这苦果她得笑着吃。   归家时候,婆子喜气回禀道:“夫人,三小爷来了。”   庆脆脆加快脚步,她已经听着院子里三叶子逗孩子的欢笑声了。   院子斜角上并排长着两棵大槐树,遮阴还有小风,立夏铺了长毯子,支起纱帐篷,小桌上摆着茶果点心,三叶子正捏着一枚果肉肉脯喂着长生妞。   算来已经有四个月没见着人,怎么看都是觉得长高了。   身上穿得还是上月让人送过去的缥碧色长褂,三叶子跟他二哥一般,长手长脚还更瘦些,便有种弱不禁风的书生气质。   许是听了动静,三叶子扭头看过来,眼睛里立时有了欢喜。   将长生妞抱起,从纱帐中绕出来,“二嫂,回来了。”   站起来都比她高了。   庆脆脆不由比划一下,“看来冬娣娘是用心伺候了,大骨头汤水天天给喝着?”   上一次三叶子写家信,提起让他苦恼的事情便是冬娣娘一天一碗大骨头汤,喝得他舌头都发苦了。   其实不过是家长里短的说嘴,并非真心实意的嫌弃,若不然他是主子,一句话就能令冬娣娘不准再做。   庆脆脆:“那骨头汤一是你小时候亏着了,给你长身体补回来。二是炖了温补的药材,对你心脉好。若是见天喝受不住,便三日一次。总不能停了。”   三叶子便欢喜地点头。   “二哥将才抱着虎头出去,说是东街一家卤肉格外好吃,虽不如嫂子的卤肉手艺,却也解馋,去买了”   这就是耍滑头了。   庆脆脆笑着:“都是那些佐料,不过确实有风味,算是本地的特产呢。你吃着看,若是好了,走的那日多买些,给书院的先生和同窗们送一些。”   她左右看看,“怎么没见着如意在跟前?”   三叶子脸色一瞬间有些不自在,很快恢复原状,“他哥哥,施养道给他传了信,像是有事情要说,只我一个人回来了。”   不管二嫂子和二哥在哪儿,哪怕是在滩田,他总是用‘回来了’这样的字眼。   在他眼中,家从来不是一处地方,而是兄嫂...还有侄儿侄女在的地方。   说着路上的见闻,书院的琐碎事情,不一会儿那买肉的也进门了。   坐在他肩头的虎头倒是听话,小胖手紧紧地抱着他爹的下颌,生怕自己被摔下去,就是做爹的王二麻子低估了儿子的力气,脑袋被这力气扯得生疼。   见了娘,虎头兴奋了。   小屁股墩在他爹的肩上哐哐地上下砸着。   庆脆脆赶忙将丈夫解救出来,“明知道他胖还天天顶着,吃苦了吧。”   这苦是带着甜味的。   当爹的虽然累,但是心甘情愿。   胖儿子便不好让三叶子抱,他学走更快更稳当,抱了香香娘,眼睛机灵地瞧着树下搭起的小帐子,又闹着要下地。   庆脆脆便由着他去,瞧三叶子和丈夫兄弟两个凑在一块说话,便往外边灶上去。   三叶子来,她自然是要亲自下厨的。   但不是自夸厨艺好,而是那种味道。   亲人有的时候做出来的饭味道差强人意,但是特别。对于离家在外的人,思念的就是那种味道。   果然,饭菜上桌,三叶子吃得最多的菜式都是她做的那几样。   她厨艺一般,三叶子是最捧场的人。   最受三叶子喜欢的还是那碗面片汤。   和当年初嫁进王家不同,那时候一碗面片汤连盐巴都没有,还是用着有咸味的野菜随汤,面片也不是精细白面,而是六文钱一斤的粗面和好的。   现今又是鸡汤吊底,又是细面,汤里还有虾仁干、酸菜肉沫的浇头,还有一颗金黄溏心蛋,实在是丰盛得不行。   滋味更好了,那份满足却是不变的。   三叶子将最后一口汤喝光后,谓足地长叹一声。   “饱了。”   然后夹了一筷子清炒螺肉。   庆脆脆看他吃得香,比自己吃上三大碗都开心。   “而今是七月,等到八月忙一阵,家里又要搬回花溪镇了。到时候你归家也方便。”   三叶子知道家里的生意大概,便问:“滩涂上也能长出活鱼来?多不多?”   王二麻子便说了不少滩涂上产出的品类。   以前这些渔家知识都是从旁人或是先辈那里传下来的,而今有了成大公子相帮,许多农书阅过,他说起来条条是道。   临了还感慨,“怪道要读书认字呢。以前斗大的字认识几个,去五陵镇上被人家坑了,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现在认得字多了,那管事、田工们都说我有学问呢。”   外人面前,王二麻子从不说自己这些事情。   只有在最亲近的弟弟、媳妇跟前炫耀一番。   三叶子听了替哥哥和嫂子高兴,觉得家里的每个人都有长进,自己在书院自然要用功了。   于是将自己的心里盘算说出来,“今年我十三岁,过了年便是十四,就要资格参加童生考试了,师长说我可以去试试,所以想问问哥嫂的意思。”   童生试哟。   庆脆脆激动地连声称要去,“你考了童生,再过上几年就能考秀才了,到时候可得叫当时五陵镇上那个酸儒,就是那个许夫子,可叫他打打脸。”   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庆脆脆却一点没忘。   “你们读书人是不是老说要胸襟宽广,什么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对不对?”   三叶子点头。   庆脆脆笑了笑,“我可不是读书人。当时许夫子苛待你的,我这心里都记着呢。他骂你是啥来着...”   她有点想不起来。   身旁的王二麻子补充道:“烂泥,烂菜头。”   这夫妻两个是一模一样的记仇。   “对!那话也是一个先生能说出口的?”庆脆脆指了指隔壁,“那家方秀才也在书院教书呢,最喜欢说‘子曾经曰过’,我觉得文气得很。但人家可不傲慢,碰上蠢笨学得慢的孩子,那叫一个耐心。”   她是听方娘子倒闲话呢,说自家秀才公不懂变通,有个孩子学写字老记不住,方秀才能一月如一日地教授。   这才叫师长呢。   与其说忘了那些人的欺辱,倒不如说他不做理会罢了。   三叶子觉得叫那些看不起他的人自打耳光最响的方式便是比他们有出息。   待到来日衣锦还乡,且看那些人惶恐不安。   所以从童生试开始,他要一步步走得更高。   这手段他是从二嫂子身上学的。   于是说道:“那夫子自诩学问好,喜欢误人子弟,等来日我学成,便在他对门开一间书院,整日里与他相比学问高低。让他再看不起人。”   这就是孩子气话了。   庆脆脆和王二麻子同时哈哈大笑,连带着坐在一侧蒲团上的两个孩子也是吱哩乌拉地叫唤。   阖家好大约便是如此了。 第95章 .不收货了?·   第一茬海带菜的总收货量实在惊人。   庆脆脆盘点了头一天的账目,看着最后得出的数目禁不住露出笑意,“这滩田真是比花溪村工坊都要大的聚宝盆呀。”   光是海带菜湿货出产就有上万斤。   湿海菜行价一般为三个铜板一斤,如此低价乃是因为海菜竟有海水涵养,格外吃重。   但是干菜就不一样了。   海菜经由干晒两天,就会变成干涩发盐白的干货。   十斤海菜会缩水称量,故而干海菜一斤能卖到十五个铜板。   正盘算着利润,外边大管事着急求见。   “夫人,成家工坊不收咱们的货,说是他们容纳不下了,要等走一批腾出空才能继续收。”   庆脆脆:“要等多久?”   大管事抹抹额头上的细汗,他这一路都是小跑着回来的,“回夫人话,工坊大管事说后套段还是在建中,至少要等四天。”   四天?   一天万斤的海菜货,泥滩上连个晾晒的架子都没有,收上来放在何处?   海菜熟了就要趁着最适宜的时令收,若是慢了,本该正常收的海菜就会发软烂,容易生霉病,到时候就是品质问题,只能砸在自己手中。   八月开始供货是早就开始定好的事情,按照正常工期来说,七月底的时候工坊就应该落成了。   她起身喊了谷雨守着睡着的两个孩子,“你和我走一趟。”   事关重大,骡车套走去了另一处,丈夫还没有回来。   立夏就跟在她左右伺候,疾走了一里地,终于到了工坊处。   工坊管事见她到了,上来请礼,“王夫人,莫怪罪,都是底下人做事不经心,七月中那场大雨耽搁了工期,这工坊后半截的晾晒地...”   “你这工料没用细砂石和糯米浆水?”   若是有细砂石和糯米浆水,怎会因为大雨耽搁工期?   管事面色讪讪,“王夫人,只一座工坊,何必用上修城墙的工料....”   庆脆脆懒得听他解释,“你家公子给的开银是不是不够用?”   管事忙道:“够的,够的,是小的觉得...”   这个蠢货!   “你觉得?你一个督工收料的下人,用你替主子觉得?说定八月供货收货,你这处舍不得用上工料建工坊,耽搁了收货,晾晒期,再往后的售卖,你知道要搭进去多少银子?”   管事却不在意,左右这工坊不收货就是四五天,那货工坊不收,是砸在王家手中的,赔钱又用不着成家。   庆脆脆不用问,光看这人表情就知道他的想法。   她冷哼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总归不是亏的你家公子的钱,无所谓?”   “我且告诉你,工坊不收,海岸边礁石群不愁晾晒,但是这货倒是十成十都是我家的产量,今日能离了你家的工坊,明日便半条鱼都不会送来。”   “自来两家合作是相互照应的,你今日躲,毁的是你成家大少爷的名誉。明日,再无人可信!”   管事任由她说嘴,厉害话谁不会说。   他可全知道,这王家能在二十圩做滩涂田都是他家大公子从中斡旋的,没有大公子,有他王家个屁!   庆脆脆看向四周来送货却被拒绝的人,道:“各自折返,所有货从何处出的,全部收回,出货明细与拒收条陈收好。”   她折身往回走,吩咐大管事,“今夜注定是不安生了,劳烦底下小管事和上工头来我这一趟,商定今日的事情。”   她在想哪里有开阔迎照的地方。   今日收上来,还剩两千斤货没有料理,不能随意搁置了。   这一夜商定事情,大小管事来来往往,总算在天边鱼肚白才解决了。   生熬了一夜,她脑子里嗡嗡地晕乎乎,交代立夏几件事情,一回屋栽在床上便昏睡过去。   这一觉再睁眼已经是后半晌,院子里一片紫色霞气,隐隐有米香味传到屋中。   她身上的衣衫已经被换了,随意整理下头发,出院子。   长生妞和虎头一看到她,欢呼着跑出来叫娘。   庆脆脆蹲在地上跟两个孩子玩闹一会,牵着他们一起去了灶间。   王二麻子方才探头看过了,知道人醒了,正将一碗白粥盛出来端到桌案上,“你睡了一天,早就饿了吧。海蜊有新鲜的收回来,现做了一盘拌鲜,虾粥也正好,快坐下吧。”   说着话已经两个孩子拉到自己跟前。   正是长下牙的时候,孩子总觉得自己嘴巴里痒痒的,喜欢抱着硬点心啃。   庆脆脆专门用粗面和粘糯的浆米做成软条糕,然后暴晒一日。   表皮发硬,内里软和,正好充作两个孩子的磨牙棒棒。   王二麻子一人分一根,哄住了孩子,又看向妻子,“晾晒的地方不太够,主要是人手方便。若是收起来还要再晾晒,上工的人得比现在翻一倍。”   目前滩涂田上工的除了大小管事,共有四十余人。   若是翻倍,就得有八十人。   工钱,吃食,饮用再加上额外工的补贴,还有部分烂货损失...   杂七杂八,心里一盘算,庆脆脆就恼火。   “成家那管事真是个坏事的祸水!”   虾粥有些烫,勺子来回搅着散热,“成大公子回来了吗?”   她昨夜当着那管事的面就喊人去传信了。   王二麻子:“应是没有。派去的人说成大公子前天随船走了,要走几天才能回来。”   庆脆脆了然。   “说是咱们借了成家大公子的风,将这滩涂田收在手中。那成家的生意,铺子供货不也是从咱们工坊走吗?还有秋家那船队,他们翻了盐,汴京行商四处要债,咱们收了河鲜,不也是给秋家救急?”   她是觉得有些委屈的。   外人一说起来,好似是王家占了成家的大便宜。   可生意本就是有来有往的,她从没觉得对成家秋家有救急救难的恩情,皆因一个相辅相成。   那管事忒不是人了,看不破其中的道理就算了,反倒觉得他们夫妻两个捡了大便宜一样。   王二麻子却笑了,“不过一个管事,他这样替主子决定误了大事,成大公子不会饶了他的。”   可就是把管事当场打死,也没用。   毕竟货只会越囤越多。   她十分忧愁,连带着粥只喝了一半就不想再动了。   王二麻子又劝了小半碗,这才收拾了。   “其实,我有一个好法子,就怕惹了成家公子不高兴。”   庆脆脆挑眉看他。   王二麻子道:“前后半年,这荒村的户数渐渐多了,与其我们雇人去做事,还不如让他们自己收货晾晒。到时候咱们只需要收干货就好。”   庆脆脆眼神一亮,“这是个好法子呀。道是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   她忍不住从屋子里抱了算盘过来,小簿子上写动。   虎头和长生妞吃完一根磨牙饼的时候,一张简单的条陈文已经写就。   于是当晚,所有上工的人背着沉甸甸的箩筐到了小管事处,就收到一条新消息。   “东家新令,诸位收回来的海货能以数量契文拿走,交付采买铜钱。自行晾晒,而后以干货价位收。”   小管事将上工的点录名册拿出来,“往日工钱是旬十五发放,今日便提前结算。”   人群互相议论。   小管事听了几耳朵,听出这些人是有些犹豫,“不用怕东家不收。滩涂田就在跟前,我也在,东家就在二十圩的村子里住着,绝不会坑大家。”   “这海菜货收回去了,自家院子有架子就能晒,晒八成干的时候,就能拿来我这边按价位收。”   “有句话说在前头,在这处收价钱自然要低一些,咱们是按照重量台阶式收价。你若是交付三斤,东家自然不能按照镇上的价位走。但你若是能交付五百斤,那就是大分量了。东家收的时候,也就少车马钱运送钱。”   小管事扬声问:“这点诸位应该理解吧?”   ——“懂得,从咱们这穷地方出去,山路都要走大半天,那人背东西不费力?去了镇上不得吃点喝水,不也要花销嘛。”   小管事顿时点头:“这话就说对了。”   他伸手将一张写过阶梯报价的纸张挂在显眼处,而后一行行给众人解释明白。   售价是一样的。   刚下岔的湿润海货,一斤三铜板售出。   晾晒适宜,符合干海菜标准,五十斤以内,按照一斤十枚铜板收。   两百斤以内,按照一斤十一枚收。   五百斤以内,一斤十三枚。   千斤以内,一斤十五枚。   千斤以后,一斤按照十六枚。   一经说明,人群顿时纷纷扰扰地算起账来。   啊,娘呀。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要是送五十斤干货,收五百铜钱,湿海菜至少要一百斤,那就是出三百个铜板。   一进一出,到手两百个铜板。   再加上上工的铜板钱....   小管事由着他们议论。   等到几个机灵的人将此事得利润与否算明白了,这才扬开嗓子,“手头上有钱的,可先回家拿钱买湿海菜。手上无钱还想要掺和这好事的,可来我这支应这段时间的工钱。”   ——“哎,我家里还有上月的工钱,这月的先不急着,我先回去跟婆娘拿钱...”   ——“我也是,一道走,一道走。”   ——“我要结算,我家里没钱,我是才来上工的,家远着呢,来回麻烦费时间....”   ——“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   .   .   这一天拿回来的对账就是平账了。   庆脆脆惊喜道:“我是没想到这二十圩的人这般有钱,能将万斤的海菜货全都吞下呢。”   大管事拱手回禀:“夫人低估了老百姓为着过上好日子的心情了。二十圩的人大多是外村迁徙过来的,有的是婆家娘家兄弟姐妹的拉扯,一家听了敢做,家家户户都会愿意的。”   “有些偏远的,来的迟了,只能看看热闹。”   庆脆脆听后沉吟一会儿,“这样,若是零散人家,诸如寻常百姓,买海菜货的时候最高可买千斤。若是大的商贾,可做契文商定,这样也免了零散货的折腾。”   如今只是八月初,再过十几天,又是藻菜的收割季。   到时候同样可以按照这样的模式进行推进。   大管事点头,笑说:“还是老爷和夫人有高见。我等正发愁那么多的货囤在库里,怕是都要坏了。没成想今日就有了这妙招,可是省了好些功夫。”   昨日因着有两千斤的货,不管是上工人还是管事,四处奔波找晾晒的地方。   就差上树挂着了。   额....好似有一个小管事确实想出了挂上树梢的法子。   他是新提拔做大管事,本没什么经验,出来这样的乱子,嘴边急得长了好几个火疮泡。   如今好了,有了这样的经营方式,以后又省事省时,唯一麻烦处便是要多培养几个能掐算的小管事。   至少得保证账目不要出错吧。   庆脆脆自然不知道他这番凌云壮志、一心投身事业的想法。   “月底给管事们工钱会有格外赏钱,是奖赏你们这几天费心为主家想辙,共渡难关的情意。往后做事还是守着咱们定好的规矩,莫要因为此事便张狂起来。知道了吗?”   大管事连声应是。   等到人走了,庆脆脆再忍不住欢喜,凑在一直喝茶的人跟前,眉飞色舞地夸着丈夫如何如何聪颖。   王二麻子心软塌塌的,揽过她腰肢抱在自己腿上,“我这么厉害,有没有奖励?”   庆脆脆忙侧耳细听外边的动静,有谷雨送人走了锁门的动静,心里松气,凑在他耳朵跟前吐气如兰。   男人眼眸因为她的动作燃起小火苗,喉咙上下滚动了两下,“你既然求了,那我只好委屈一下自己了。”   ‘啪’地一声响。   得了好还卖巧宗。   屋中烛火熄灭,有夫妻情好的呢喃语传来。   ——   庆脆脆是在三天后再见到成家的管事的。   谷雨报人在门外求见的时候,她只点头哦吩咐让人进来。   “请王夫人安。”   “起来吧。成管事,今儿来,是为着什么事情呀?”   成管事赔笑道:“夫人贵人多忘事,怕是忘了今日是工坊的落成日子。这不,我瞧着聘工们不曾按时来送货,这才上门请问。”   庆脆脆心里冷哼:就看不惯这狗嘴脸的人仗势。   “按时送货?这是何意?”   成管事道:“夫人说笑了,这可是您家老爷与我们家大公子定好的契书。说定工坊收货,须得在每日酉时前送达,您看这都戌时了...”   庆脆脆从匣子中拿出那纸契文,看了看,“还真是,是得在酉时给送货的。”   “可是..”   她扭头看成管事,“可是我家中无货了,自然无法送达了。”   成管事早就知道王家售货给百姓,然后再收货的事情,他忙道:“王夫人,咱们两家当初说得好好的...”   “你也知道!”   庆脆脆一拍桌子,“说好是八月供货,工坊收货,且供多少收多少。是你成家毁约在前。”   成管事张口欲说。   “你无需张口,我且告诉你。当时与你成家大公子说定并不是独一家的供货,你这工坊收我的货,别的地方自然也能收。”   “你跟我拿乔,耽误了成家的生意,以后工坊还能不能再做,那是你的事情。成大公子那处我已经传了三道信,前后原委你自己和他申辩吧。”   成管事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在地下,“求王夫人开恩,小的上有老下有小,求您看在我家大公子帮衬的份上,开开恩。小的知错了....”   谷雨拦住他要伸手抱夫人的动作,斥责道:“你一个下人,怎敢拉扯别家主母?快快走...”   说着将立在一侧的鸡毛掸子抓在手中,驱赶小鸡子一般,将人往外撵。   外边一阵喊一阵哭,闹了好一阵才终于安生下来。   谷雨:“夫人,人走了。走前还恼着呢,说此事他一定要跟大公子告状,说是要和咱家对簿公堂呢。”   她有些担心,害怕这是对方要仗着北屿县的势欺负人。   “对簿公堂有什么怕的?咱们契文条细明白,就是闹到京中,也有理。”   且成大公子如今靠着她家工坊赚得流油,才不会为了这件事得罪自家呢。   她盘算了手中的事情,临睡前决定:“等藻菜的事宜定好,再和成大公子见一面,便回花溪镇吧。”   说来有小半年了,还怪想那里的人。   主要是瞧着工坊送来的账簿,着实有些心动,她想回去看看工坊的热闹场景,还有所谓的河运道究竟有多繁盛。   哦,也许能看看庆翘翘有没有将朱珍珠料理好。   她也该学着花溪镇的夫人们,看看这两人究竟有多能折腾了。 第96章 .远去府城·   原本是要八月底归家的。   奈何藻菜下岔收割的时候,滩田中养殖的鱼也到了出渔期限。   成家大少爷从听了自家管事做下的事情后,将人一顿棍棒,而后发派到了偏远地方。   为表诚意,竟是亲自坐镇工坊。   从招揽人手到上工做账、工坊分区的细节一点点地抠。   身为过来人的王二麻子自然不好拒了人家热情好学的心思,只好相陪。   于是从八月一直忙到了十月底,眼看着就要入冬了,这才动身往花溪村走。   回花溪村便是往南走,到底是家里的山好水也好。   庆脆脆远远瞧着出现在平原谷地的小镇样子,面上含笑。   她抚抚尚未鼓起的肚子,就在高处散步走了一会儿。   才将有两个月的身孕,不同于上一胎的平静,这一回她终于有了正常怀孕的反应,已经接连孕吐了七八天。   本来两天的路程,为着照顾她的身体,放慢速度,这才第三天天亮才见到花溪镇的一点影子。   她用手指远远地描着远处城郭的轮廓,“这城墙修得挺快,走前才只有一半,这会儿看着约莫都成了。”   朝廷出钱修城墙,在民间征收民役。   王家是商户,二房男丁,三叶子是读书人,自然不用去。丈夫需要跑动生意,故而便舍了钱免除徭役。   不仅给了徭役钱,王家还额外捐了三百两用在城墙修建上,镇上人家一听闻王家出钱了,多多少少都凑了些,加起来足有上千两,一并交由公祠经管,协助朝廷修建城墙。   天儿冷了,修建城墙是大事,进城时候,瞧着徭役们都是单衣,连口热水都没有。   庆脆脆到家第一件事情便是在两处城门处自费支应起了热水摊子,还额外多拿了银子添置布料,续上一层棉花,做成稍暖和的衣衫分给修城墙的徭役们。   徭役们加起来不过百十来人,都是附近村落的穷苦人家,自家因为滩涂生意赚了不少,何必在这点上抠唆。   加起来不过是百十两银子,一副头面的钱,反正自打怀孕了,她就甚少装点。   她做好事全凭心意,却有人觉得不顺眼。   说她是假慈悲,为了挣名头。   庆翘翘冷哼一声,“你管人家是伪善还是真心。真金白银掏出来了,东西就在徭役们身上,那摊子也见天冒着白汽,有本事你也去假好心。”   这是在镇上布商夫人的寿宴上。   因着早前王家在铺子里做了好大一笔订单,席间难免说嘴。   庆翘翘在东边案子前坐着,另一头朱珍珠靠着隐囊,闻言不忿。   “她王家挣了那许多钱,花上九牛一毛,就想让全镇子的人记着他家的好,好会算计。”   “我呸!算计,算计,全天下就你知道算计这两字了。人家挣了钱怎么了?那是人自己的本事,有本事你也去北屿县,那千里泥潭由着你滑,你也刨出些铜板来。”   “自己没本事,吃饭看人脸色。非得所有人跟你一般?你觉得镇子里不说你好,那钱别见天买首饰,也掏上一点,给这镇子里做做善事。”   其余夫人原本听戏听得无聊,一听这两人杠上了,顿时来了精神。   瞧瞧西边那大肚子的。   身上的菊纹对襟缎料上裳,下身是银纹绣百蝶度花裙,罩衣是云锦,再看那桃心髻上的收拾,赤金翠尾玛瑙的流苏,鎏金喜鹊的珠花。   哎哟,这耳坠子还是金玉满堂的翡翠。   “珍小夫人,罗老爷真是疼爱您呀。看您这一身打扮,少不得要一二百两了吧。”   一二百两?   这群没见识的妇人,光她身上从里到外的穿戴样样精细,再加上指环、玉佩、手镯,少说有五百两呢。   朱珍珠没搭理那处,假装没听见。   说话逢迎的这家正是在罗通史下的小官。   她自然不愿意说这么谄媚话凑上去让人家打脸,可丈夫指着罗通史吃饭,这珍小夫人说来还是罗通史的长辈。   她以为自己是平天起飞的凤凰身,可在其他夫人眼里,依旧是个傻子。   你说哪家的妾室敢在外行走,还如此张扬露财?   罗家没产没业的,手里就二十几亩的田地,一年能攒多少钱,由着一个妾室如此花费?   罗老爷没有,自然是要问儿子要的。   儿子的钱哪里来的?   一个通史,俸禄是公开的,若不是借着职位之便从中获利,谁养得起这么个无底洞的作怪精。   早就有官夫人们知道内里,转脸就跟家里的男人说了。   这镇上等着看罗家笑话的人家不知有多少呢。   哦,不仅是看着罗家通史的落马,还念着看看这珍小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究竟跟罗老爷有几分像?   郑大江年中评级,又升了官位,已经是副千户了。   如今庆翘翘出门做客,是要被迎到前位上的。   她扫一眼那个得意张狂的傻子,险些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   于是道:“珍小夫人,你这孩子几个月了,怎么瞧着不像是寻常七个月大?”   朱珍珠没料到她说这话,手上下意识一慌撒了半盏茶在袖子上,借着指责婢子伺候不周到的功夫,恢复镇定。   “我爱吃,所以肚子格外大一些。”   说起来她自己也恼火。   这孩子来得月份尴尬,那时候她老往庙去,中途还在曹家小宴上见过那冤家,自然罗老爷也没少了伺候,也说不清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不管是谁的,都得是罗家的。   不然她就没活路了。   庆翘翘和自己相熟的妇人对视一眼,示意几下。   果然席间又开口了:“珍小夫人,你出家落的是哪家庵堂的香?这不是快冬了,我想着引着我丈夫去那处走走,省得有偷鸡摸狗的瞎眼货冲撞高庙。”   说话的这个,男人是军户所的百户,刚从外地调任过来的,绝对没有沾染过那庵堂的脏污事情。   庆翘翘让她说这话,也是在透过这人嘴巴,给军户所其他的官一个警醒。   郑大江如今是花溪镇军户所的一把手,若是底下都是这种沉迷脏事的同僚,她也怕有一天有人将丈夫带坏。   朱珍珠不想作答。   却由不得她不说。   只听席间众位夫人七嘴八舌都问起了有关于那庵堂的事情。   自然,开口说话的妇人们并不知道那庵堂的内情,只是瞧着这位珍小夫人不愿意开口多说,以为对方嫌弃自己曾在庵中落发的往事。   珍小夫人忌讳的,那必然就是众位最喜闻乐见要打探的。   瞧,哎哟哟,那脸色难看的。   如此这一日的宴会又是圆满了。   ——   “你是不知道她脸色多难看。那日县丞大人的夫人也在席间,她是将搬来花溪镇的,不知道众人的心思,只当那地方真好,追着一直问地方,还说要带着家里的老祖宗一并去呢。”   庆翘翘笑得前仰后合的。   坐在另一侧的庆脆脆只觉得她十分吵闹。   “别笑了,大跳又在扇小川耳光呢。”   看着已经打闹在一块的姐弟两个,庆翘翘这才住嘴,将大闺女的肥爪子从小儿子脸上挪开,小儿子的脚丫从大闺女腰上扯下来。   眼神警告:“说了不准打架,打架要怎么办?”   两个孩子都能听懂话,也不求饶,各自寻了屋中的角落面壁思过。   “孩子大了都这样。小时候瞧着可爱死了,整天搂着抱着亲香,如今会跑会跳了,就非要见天惹事。”   大闺女已经六岁了,当爹的一心将闺女养着虎女,成天舞刀弄枪地养着,时不时还要抱到军户所去玩上一两天。   跟在丈夫跟前的小兵是她的耳报神,送闺女回来的时候说大跳将军户所的灶台给点了,要不是怕被打,还舍不得回来呢。   听得她又想笑又想打。   这可好,一个不省事的回来,另一个也从好性子成了坏脾气,姐弟两个一不打眼留神,就喊打喊杀地抱在一起抡拳头。   她看看老实躺在榻上睡觉的长生妞,又看着守着妹妹睡觉、一边玩着一副小九连环的虎头,发出羡慕地感叹。   有些时候,不得不说,她很想将自己的两个孩子和姐姐家的两个偷偷换了。   盯着人的视线或许过分炽热,虎头抬头看一眼这个叫做姨姨的大嗓门,往娘跟前缩缩,还扯着妹妹的小褥子往近拉拉。   那样子怎么看都萌得心化了。   换来姨姨的一个热情贴脸亲亲。   闲说几句,庆脆脆脸上有了疲倦,庆翘翘便带着两个孩子走了。   到家一顿乱七八糟的事情,这晚丈夫郑大江难得回来。   惯常是前半夜的夫妻情好。   搂着昏昏欲睡的妻子,郑大江说了明日要去一趟州府的事情。   “怎么突然要去?”   郑大江将被子往妻子肩头提一下,摩砂着掌下细腻的肌肤,想了想道:“翘翘,这一回,不如你和我一起走吧。州府热闹,买一间二进的宅子,到时候你和孩子就在那处。”   庆翘翘也不迷糊了,“是出什么事情了?当时来花溪镇,你不是也挺开心的嘛。”   她猜测,“是指挥使大人要给你升官?”   郑大江摇头,涉及到军户所的密令,他自然不会详细说。   但是瞧着军文急召,不像是有好事。   月前有一伙倭贼登上了横沙岛,守护岛的八个兵卒都被枭首,只剩无头尸首抛在礁石上。   若不是供送补给的人发觉不对劲,请令上岛,只怕至今还不知道。   他是行伍出身,习惯分析对手的意图,可这一年的倭人军报看倭人轨迹,总有种捉摸不透的意思。   倭人上岸只求财,甚少在荒野村落停留,逢大城小镇烧杀抢掠,在官兵和行伍赶到之前,快速离去,从不恋战。   这些人效忠的是本土的天皇。   纵是抓住了,要么服毒自尽,要么就是挥刀捅肚子,所以到现在还抓住一个活口,探明倭人的意图。   正因如此,朝廷烦不胜扰,才在临海最近的镇县修筑城墙防御。   军户所从最初的两百人到如今的五百人,日日严防训练,还时不时上城墙演练,便是在为以后做准备。   妻子还在问询究竟发生了什么,郑大江收回思绪,笑笑:“我也是在想指挥使大人喊我们去州城的目的。要是升官了,又要连累你和孩子们奔波了。”   庆翘翘往他怀里靠靠,“这是屁话。你是当家的男人,自然你在哪里,我和孩子们就在哪里。奔波什么,我整天在这后院里消闲着,有什么奔波的。”   或许是明天丈夫就要远去,她猛地有了说话的兴致。   “你一个人在外,身边只有一个亲卫不行,我觉得还是再提上一个人来,以后出门也好照应着不是。”   “给你做的熊皮靴子,这一回带上吧,万一指挥使大人留你在府城呆得久,总不好一双皂靴出去办事。哦,还得再备上几套厚一点的衣裳,万一天寒,落了雪呢。”   “还有,你老是教闺女舞刀弄棒的,我觉得有个护身的手段是好,但不能失了分寸,你瞧瞧小川脑袋上的乌青包...”   ——“她又打弟弟了?”   “能不打嘛?当爹的教得好,回来那棍子都敢往我身上使唤...”   ——“明儿,我教训她。”   第二天天未亮...   庆翘翘看昨夜还说着教训闺女的丈夫一脸温柔地在两个孩子脸上亲亲,不由露出笑容。   冬日料峭,她身上没穿外衣,随意裹了一件披风,   郑大江摸摸她侧脸,叮嘱了几句,翻身上马,扬鞭之前,又回头看一眼。   妻子站在门前,唇边浅笑,眼神中温柔脉脉,看他回头了,投来疑惑的视线——“怎么了,是忘了什么东西?”   街边的亲兵一直在走动,不敢直接来催,但是确实到了出发的时辰。   郑大江收回再下马的心思,心说:回来再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话,只冷风中的一幕,促得铁汉柔肠。   “回来再说。外边冷,回去吧。”   庆翘翘点点头,看他扬鞭策马,下意识往前追了几步,直到那一行人影拐上主干道没了踪影,才悻悻地收回视线。   这男人,从以前就是这硬心肠的样子。   只要上马,从不舍得回头看一眼。   倒是今儿难得了。   连带着她也有些牵肠挂肚了。   她摇摇头,老夫老妻了,怎么还跟小夫妻似的。   一抬头,被大门口的小身影给吓一跳。   “哎哟,小祖宗,怎么连个衣裳都不披就跑出来了。着凉了,有你呲牙咧嘴吃苦药的时候。”   大跳钻进她娘温暖的怀抱,脑袋透过她娘的肩头往外看。   “娘,是我爹走了嘛?”   “嗯,他要去府城一趟,打坏人挣钱给咱们娘三花,怎么样,开心吗?”   “开心。”她还没睡醒,被娘抱起来的时候,眼皮子已经耷拉下来,含糊道:“那我看上的宝剑也能买吗?”   “买,都给你买。”   妇人宠溺地回应道。   远处不知是哪一家养着的鸡发出这昏黑与透亮之际的第一声鸣叫。   踏着这响,郑大跳搂着娘睡得昏沉,梦里有英武高大的爹,有眉目生动的娘,有不服气噘嘴的弟弟,还有她最喜欢的宝剑。   要是这梦永远都不会醒就好了。   踏着鸡鸣叫早,郑大江领着军户所两名百户并四五亲兵,一路马蹄如雷从新将落成的西边城门离去。   临出城门之际,瞟一眼路边已经支起的热水摊子,心中暗叹:城中能有妻姐这样的高义人,真是有幸。   路边热水摊子旁   一人盯着远处的马匹队伍,眉峰始终蹙着,袖子里的手指一直哆嗦着,像是被这寒秋浸凉,也或许是因为少了一碗热水。   热水摊子老翁将开张后的第一碗接好,小心翼翼地端到桌前。   “王管家,打立起这摊子,您每天都早早来。怎么,怕小老儿做鬼,白拿了你主家的钱?”   被问话的人低眉看着碗里热气蒸腾的水,不回应他这话。   老翁当是自己说得过于直白了,笑呵呵道:“王管家放心,你家主家是多善心的人,我老汉知道。   我那老婆子在你家工坊上值,儿媳妇一样,家里的儿郎帮着您家挑河鲜。我如今又受雇给徭役工烧水,这日子福分都是您家给的。   要是我从中偷奸耍滑,那就连人都不是了,您说呢?”   他没听着回音儿,侧过头往那处看一眼。   这王管家也是怪,话不说一句,怎么一直拿袖子擦脸呢?   是哭了?   很快他没心思再管了,徭役们领着锄头铁锹箩筐,正往这处来呢。   今儿是他来这处支应的最后一天了。   热水就干馍,汉子一把力。   最后一天将城门洞修缮好,这花溪镇的城墙落好,城里的百姓就能安稳度过一个好冬了。   他盘算着:年底了,将自家那老泥院墙修补修补。   一家四口都辛苦,人人换上一身新衣裳,续上新棉,再买上半扇猪,这才叫日子呢。   想着,他不由哼出一咿呀的小调子   “打冬后,我是秋儿爷的灶,冬儿爷的火,心里暖着小窝窝。小窝窝,大孙孙,来春抱福生长生...”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快要完结了   我这几天努力更,大纲到二卷的高/潮部分了。   然后隔壁《远古发家致富记》在攒文更新中,可以养个肥硕?? 第97章 .暮鼓之后·   这一天鸡叫过后,王二麻子起身,在院子里练了一套拳。   拳是二妹夫教的。   一招一式是地道的武家路子,他稀里糊涂地打了三四年,如今有模有样,和有功夫在身的绿林好汉自然不能比,应付小蟊贼绰绰有余。   走了一套拳,按照他的习惯,要上山一趟打一捆柴回来。   依照现在的家中境况,他并不用亲自上山砍柴供家用,毕竟不是五年前的苦日子。   但这是他的习惯。   用自己的话来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脆脆前段时间孕吐,眼看着人瘦下来了,摸着手腕也细条条的,他心里着急。   砍柴的时候往深地里多走了一小段,他记得有一处地方长着一株酸刺树。   枝丫间都是小刺,他是身架子高大的男人,总有些笨手笨脚的,免不了呲牙挨着疼,别了几小枝装在身后的箩筐里。   酸刺果子不大,以前只有他和三叶子的时候家里没别的吃的东西,嘴里淡,就喜欢摘酸刺。   小果子红溜溜的,只有黄豆般大小,格外酸口,光是看着就生口水,而且又长在刺刺的枝头上,他们自己给起了个土名字,就叫酸刺。   后来去县里,看一商铺在卖,才知道这东西有个大名,叫沙棘。   起初他还不知道是这两个字,心说怎么叫个杀鸡的名字?难不成是因为太酸,人吃了忍不住哆嗦还喊一声,喊声像杀鸡的叫声,所以叫杀鸡?   后来认字了,才知道是沙棘。   给脆脆讲时,两个人头碰头笑了好一会儿。   他喜欢这些带着两个人回忆的物件。   一回想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就跟泡在小春山上的地里暖水中一般熨帖。   昨天晚上临睡前,脆脆偷偷抹眼泪了。   问怎么了?   说不知道,就是觉得该哭一下,哭了心理就痛快了。   他个笨货,还以为这是怀了孩子后,妇人都会有的反应。   后来谷雨跟他说,这一趟他去北屿县比说好的时间多了两天,夫人嘴里一直嘀咕着。   王管家估计知道夫人的心思,一直在西城门边守着,且等着看了自己马车就往院里传音。   谁知人回来了,先跟院子里的小少爷和小小姐亲香起来。   倒是在夫人跟前,反应一般般。   谷雨说夫人起先是醋了,再哭就是伤心了。   王二麻子这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他搂着脆脆好久没说话,想了好一会儿,十分机灵地开始算账了。   ——他这辈子,就算是长寿,活到了八十。前十八年给了爹娘和兄弟,想来他的孩子也只需要十八年陪自己,那便剩下四十四年。   人要吃喝拉撒睡,再刨去一半辰光,只剩二十二年。   这剩下的二十二年没有别的了,只有他和脆脆,哪怕天天凑在一起,都不会觉得烦。   相反,他因为能独有二十二年,欣喜若狂。   他这种笨笨的说辞好像安慰到了脆脆,因为脆脆难得笑了。   也好像没安慰到,因为脆脆还哭了。   她一哭,长生妞就要哭,虎头是个墙头草随情势倒,也跟着哭。   到最后娘三搂着哭,又累了,睡成一滩。   他不觉得恼,瞧着娘三这种样子,还想笑。   就是幸福的笑。   爹娘先后离世,给他这辈子留下很深的痕迹。   是藏在心里不轻易看到的那种伤疤。   他珍惜一家人在一起的辰光,哪怕是流眼泪。   不过这种话就不必跟脆脆说了。   她听了肯定又是泪眼婆娑。   他想让脆脆疼他爱他,某些时候还会故意卖惨来获得这种满足。   这几天就先算了吧。   再哭,伤眼睛。   下山的时候他特意绕开一小段路,最近半年都不上山,他对这座山头的生灵做不到了如指掌,但是野兽喜欢气味标识领地,之前的狼窝大约还是危险的。   出山口的时候,倒是遇着一个怪人。   独臂独眼还跛,衣衫褴褛的,估计是城里的乞丐吧。   他没怎么留意,擦肩而过的时候提醒一句:“这山里有狼,若是无事,便不要进去了。”   乞丐没回答。   走出了好一截,王二麻子回头看一眼。   那乞丐面朝自己,有几分野树嶙峋的怪异。   走得远了,但是并不妨碍他的感知。   直觉告诉他,那人一直在盯着他,且并非善意。   他纳闷地挠挠头,进城的时候,正好瞧着王丰就在城门边站着,像是没料着他从外边回来,眼中有几分惊愕。   “老爷...”   王丰看向他的扁担和背篓,咽咽口水:“您怎么上山了?”   王二麻子:“没事,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去山上走走。”   两人一并往回走,王丰回头看一眼通往城外的路,神情不自在,试探道:“老爷,您没遇上什么危险吧?”   比如什么人之类的。   王二麻子摇摇头,瞧出这位管家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天儿太冷了,你身上不爽利?若是不爽利,就不必在城门口的热水摊子守着,那老伯贪也就是几桶水的钱,用不着搭上你病一场。”   王丰眼眶一下就红了,“老爷,您对我怎么这么好?”   这个问题还是头一次听。   王二麻子不知怎么回答,笑说:“都是你夫人教得好。你要想说谢,回家了去她跟前凑巧嘴吧。”   王丰没应承。   他现在没脸去夫人跟前。   到家时候,他也不进门,托言说要去后边罗家宅子里看看他罗爷爷。   王二麻子点头让他去,进屋见媳妇已经起身吃过饭了,便将篓子里的酸刺枝别了一小截递过去。   “这东西酸,你看看喜不喜欢吃。”   他一边搓着皂角,一边道:“冬娣娘还没同意冬娣和王丰的亲事吗?”   说起这件事情,庆脆脆也十分不解。   “去岁也是这时候吧,我瞧着王丰还惦记冬娣呢,还给冬娣娘买了衣衫料子托柳大送到县里呢。今年问起,倒是不愿意再说了。”   “也不知王丰是不是心里又有了别人,我前几天问起他们两个亲事,王丰支支吾吾的,没个准话。”   毕竟是小年轻,她虽是主母,却也不想让下人生出被强逼着的感觉。   “正好你今儿要去县里书院走一趟,去宅子里看看?”   说着将巾帕递过去。   王二麻子点点头,又摸摸她的肚皮。   “刚满三个月,大夫说是稳住了,但是我怕车马颠簸,对你和孩子都不好。这一趟去书院交束脩,和山长商定三叶子明年考试的事情便交由我吧。”   每年年底,县里书院都会统一收束脩。   且山长规定,尽量是家中亲眷亲往。   收束脩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要想要跟学子的家中有言语交流。   这样更了解学子的情况,能跟家中两相出力,助力学子长进。   匆匆用过上晌饭,王二麻子便坐上去县里送货的骡车。   工坊出货,他这一趟也算是临检押车了。   一路不停歇,县里城墙跃入视线时,日头微偏西。   他同柳大说道几句,顺着主干道一路穿城到了最西边的书院。   门口有童子在,听了名号,将人领进门。   如此经见账房交束脩、等山长下课厮见,再出门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   早有机灵的小厮将家中兄长来的消息送到三叶子处。   于是两兄弟结伴同出。   按往常,王二麻子都会将弟弟送到巷子口,便折身回村子里。   这一次因着脆脆叫到了王丰和冬娣的消息,他便一道入门了。   “王丰虽然年岁小,但是在家中呆得时间久,做事也妥帖。我和你嫂子觉得他喜欢冬娣也不是坏事,所以想来问问冬娣的想法。”   其实他一个大男人,不知怎么开口,念着三叶子常住在此处,同冬娣娘好开口些。   三叶子点点头,“婶子心好,人也本分,虽然两月前冬娣跟着王丰住在了镇上,她很想念,但是常说女儿只要能嫁个好人家,她就满意,不求常在膝头伺候..”   他说着话却见身侧的哥哥停住了脚步,一脸慎重地问道:“你说,两月前冬娣跟着王丰住在了镇上?”   王二麻子看向如意,见他同样点头,便肯定道:“对呀,是王丰自己来说的。”   他改口道:“不,是冬娣娘说王丰来了县里,说镇上宅子伺候的人不够,所以将冬娣调过去....难道...没有这回事?”   王二麻子摇头,加快几步进院子。   冬娣娘正在灶屋里做饭,瞧着大东家来了,急忙上前请安:“请老爷....”   ‘安’字尚未出口,王二麻子直接问道:“当日王丰来接冬娣,你亲眼看着冬娣走的吗?”   冬娣娘一头雾水,却肯定道:“是的呀。当时冬娣在巷子口一直哭,说舍不得我,王管家说宅子里缺人,实在没办法。等过上几月再把冬娣送回来....”   她抬眼看大东家,道:“老爷,先前也是这般。当年买我们母女的时候就说分开伺候,让冬娣帮着办事,事成了就能团聚。”   “我一个做饭婆子不敢问冬娣办了什么事情。这是...给您惹祸了?”   王二麻子却不回答:“当日冬娣跟你作别,除了有王丰在,可还有别人?”   他想想,补充道:“就是古怪的人,一直不离冬娣左右那种怪人。”   冬娣娘想想,不敢十分肯定,“是有一两个,个子不高,脚上是草编鞋,我觉得贼眉鼠眼的,怕冬娣包裹被抢,所以才留意到的。”   众人顿时明白了,只怕是有人挟持了冬娣,困住了王丰,又害怕惊动这附近的人,故而跟冬娣娘做了一场戏。   王二麻子心里一咯噔,莫名生出几分不安。   有些事情不经往深里想,他猛地回忆起今日出门前,王丰帮着上骡架时候的几次欲言又止。   当时,他还安抚王丰,说帮着见冬娣一面,问他有没有东西要捎带。   王丰面色为难,最后只问一句。   “老爷,你今日能不能不走?”   他说的是今日。   为何非得是今日呢?   只觉整个人如被寒冰浸淋,连心跳都停顿一瞬。   ‘咚’‘咚’‘咚’   闷重肃穆的鼓声响彻临海县城大街小巷。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人间日,再寻常不过的一个暮色。   晨钟暮鼓。   鼓响而城门闭,诸商市人家回避道路,车马折归。   宵禁起。   ——   暮鼓响起的时候,庆脆脆没来由地从梦中惊醒。   心口慌得实在厉害,她喊了一声。   谷雨看她面色不好,递了一杯参茶。   “几时了?”   “回夫人话,将敲了暮鼓,应是戌时初。”   才戌时?“外边天怎么这么黑?”   “冬日本就天短,今夜又是月初,月亮跟条线似的,瞧着是比寻常要黑上一点。”   她扶着人下榻,看夫人有意向要出门,忙去侧间架子上拿了一件披风裹上。   “小少爷和小小姐睡前还吵嚷着要娘亲抱,我看您刚盹上,便没叫人。”   确实是个阴夜。   从廊下栏杆处只能看见天上的一点亮弧线。   庆脆脆紧了紧披风,夜色浓深,人呼吸带出的一口热气很快被吞没了,“两个皮孩子。他们吃了什么?”   谷雨:“青菜尖尖面,小小姐还吃了一碗炖蛋,小少爷睡前喝了一碗羊乳。”   吃得挺好的。   看来没有当爹娘的哄着求着,他们也饿不着肚子。   许是先前睡了一会儿,这时候竟也不迷糊。   她扭头看一眼谷雨,笑说:“你今年十六了,寻常人家的闺女这时候都开始相看了。心里有喜欢的人吗?”   廊下有一小只风灯,灯烛随风摇曳,映出二八年华女子的娇羞面容。   “夫人最近怎么总是做媒?给王管家做媒,现在又来戏我。”   说话的动静惊动在耳房守着孩子的立夏,她轻手轻脚地出来,见是夫人和谷雨这才松口气。   “听着外边嘀嘀咕咕的,我还以为是陈婆子呢。”   陈婆子?   被留在院中守了屋舍大半年的妇人?   “她怎么会进来?是有什么事情嘛?”   立夏这才察觉失言,话都随口说了,便不好再遮掩,“许是早前王管家戳破她偷拿外灶米面的事情,她心里记恨。   从咱们回来时不时就要来寻我告刁状,说王管家和外边人有勾结,要害您呢。”   庆脆脆扭正身子看她,“这是一月前就有的事情吧,你怎么不来报?”   立夏辩解道:“那时候咱们刚从北屿县回来,您胎像不稳,我便想着......”   庆脆脆缓和神情,“并不是责怪你。我知道你们两都是一心为家里好,可我是主子,这院子伺候的就五个人,若是连这五人之间都协调不好,还怎么当家。”   “刚暮鼓,想来陈婆子还没睡。你去前边喊她进来回话。”   她嘱咐道:“先别惊动王管家,手脚轻一些。”   她心里想着:王丰是管家,底下人对他不满闹到自己跟前,他却没有及时料理好,面子上必然是不快的。   她先听听陈婆子的话,若是能协调,便居中调解了。若是不能,这陈婆子便送走吧。   一盏茶后,听了陈婆子前因后果一通倒,庆脆脆便知道自己错了。   她和立夏一样,犯了先入为主的错。   都以为陈婆子是因为之前被王丰管教过,心生怨怼。   却不知她是怨怼,是愤恨,却并非无中生有。   “你说他和一个单眼单胳膊的跛子时常来往?”   “知道这人是谁吗?”   陈婆子摇摇头:“夫人,我是外村人,早些时候不长在这处,哪里认识这人。”   “老奴偷偷跟过几回,可那跛子到石头墙边就没影了。我又不会翻墙...”所以自然不知道是谁。   石头墙?   那便是旧花溪村那边的人。   可记忆中并没有一个人能跟这个单眼单胳膊的跛子对上号。   “你去叫醒刘婆子,立夏一并跟着去,将人领过来,我当面问清楚。”   刘婆子四十多岁,一把好力气,当时便是同她一起去北屿县的人。   用惯了,且为人忠心,没出过幺蛾子。   不一会儿,立夏就慌慌张张地奔回来了,此时她终于明白事情的严重了,脸色发白:“夫人...没人。王管家屋子里没人。”   庆脆脆猛地站起身,往外疾走。   “点灯,我亲自去看。”   已经宵禁,这时候不在家中,也未曾通禀过去向,形迹可疑。   屋子不大,因为他是大管家,将四座下人舍中最大最好的一间分给他住,而且还分里外间。   王海被这番响动惊醒,听两个婆子前后一捣鼓,便知出了大事。   “夫人,人确实不在。屋子里搜过了,衣衫细软都在,也没有来源不对的金银钱财。”   庆脆脆:“你没觉得他最近有古怪?”   王海想一会儿,摇摇头:“除了变得爱哭一点,还总是回想之前的事情。”   “之前的事情?具体是哪些事情?”   王海道:“就是当年还没有盖起这院子的时候,老说要是回到那时候就好了。”   庆脆脆想不出前后有什么联系来,又问对单眼单胳膊的跛子有没有印象?   “是镇上的一个乞丐。见过几次,但是没留神过这个人。”   王海如今经管着工坊,那处也是有专门的房舍给他,有的时候加时加点,就在那处睡了。偶然回这边,也是因为...   他抬眼看看在夫人身旁立着的谷雨,不再说话了。   一众人就立在一间下人舍中静默片刻。   庆脆脆道:“灭灯吧。细软没收拾,想来不是奔逃。没准天一亮就回来了。”   她心里始终萦绕着不安,总觉得要出事。   不知是不是应和她心情,远远听着外边传来一阵阵的纷乱声响。   “你们听见了吗?”   她回头看,看清众人神情便知不是错觉。   王海:“夫人,不如小的出去看看?”   宵禁后,民立于街巷,可当场斩杀。   庆脆脆却没犹豫:“小心些,若是有官兵就报郑副千户的名号。”   “是,夫人。”   就这一回一答间,好似那喊叫吵闹声音越来越大了。   隐约有兵器相加,有人声呼救。   庆脆脆霍地回头,“刘婆子,去抱小少爷和小小姐。”   她猜测,但是不敢说自己猜得一定对,“除非是自家人,不然谁来都不能给开门。”   她猛地喝道:“陈婆子,听到没?”   陈婆子惊魂未定,终于哆嗦着点头。   庆脆脆扶着谷雨往东屋去,两个孩子还在睡着,她使唤刘婆子立夏换了他们身上的好衣衫,“粗布粗料子,外人一看就知道是清苦人的打扮。用厚布包着。你们自己的衣裳也换了。”   她解着身上的盘扣,声音镇定地吩咐别人,其实手已经抖得不像样子。   谷雨忍着泪服侍她,不敢哭出来,“夫人,是山贼进镇了吗?”   山贼?   只怕山贼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庆脆脆拍她手背,安抚道:“至少防着,别等王海的消息回来,那时候再动就迟了。”   一家人换了厚实又廉价的衣饰,熄灭烛火,一并往前院子去。   这里离门最近,最好应对。   她看着陈婆子鼓鼓囊囊的袖子,道:“金银财宝不要带,你自己寻灶间或是哪个砖石底下藏起来,带着这负累,迟早连累命了。”   连她都将头面首饰一一抹下。   这种事情,只有人活着才最重要。   陈婆子左右看看,最后退下去,也不知她去了何处,过一回儿再回来的时候头上裹了一块灰色头巾,连脸蛋都抹得黑乎乎的。   坐在屋子里,好似连喊杀声都隔开了,透着一股不真切的模糊。   也不知是谁在寂静中忍耐不住。道一句。   “我不是在做梦吧?”   像是回应这句话一般,外边猛地想起一阵拍门声。   屋中人齐齐一惊悚。   来的是王海。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人——王丰。   王海:“夫人,倭寇进城了。”   庆脆脆猛地闭上眼睛,只觉得心沉到井底。   她最不希望见到的事情发生了。   “是王丰里应外合,给倭寇开的城门。”   众人惊地连连低呼,庆脆脆看着那一滩人,问:“王丰,你知道这是叛国罪吗?是要株连九族的。”   王丰见了她像是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就要往上扑,却被王海死死按在远处。   他只好伸长手臂:“夫人,夫人,你救救冬娣!夫人,冬娣在他们手里,只要拿你就能换冬娣平安...”   王海伸手在他脸上来回扇了十来下,“醒了没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看清楚那是谁,那是夫人。什么冬娣换夫人?把话说清楚!”   痛感终于让王丰的理智回笼,他趴在地上,嘴角沁出鲜红,竟然呵呵笑出声了,“夫人,这都是报应。你知道冬娣被谁抓走了吗?”   “谁?”   “于大壮。”   “没想到吧,是不是都以为他死了?没有,他没死。他从狼窝里逃出来了,还搭上了倭寇。”   “都怪你,为什么非要把冬娣送到赵家院子去?那死老太婆有什么好伺候的?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把冬娣送过去,又怎么会有于大壮看见我和冬娣的事情呢?”   他在地上又嚎又哭,终于把这段时间所有的恐惧、后悔和怨恨宣泄出来。   “夫人,于大壮不要别人,他只要你的命。”   他难得敢抬头看人了,却是讥讽地笑出声。   “夫人,信不信,这就是报应。要不是当初你杀于大壮,今日他也不会算计整个花溪镇。”   “老爷走得巧呀,若不然,该你们夫妻齐齐给人家偿命才是。”   庆脆脆对他最后的那点慈悲都没了,“捆了,堵上嘴,扔在夹道里锁着。   你要是命大,活下来,我送你见官。你要是死在倭寇的刀下,来日,我送你挫骨扬灰。”   “冬娣?冬娣若是知道你为了救她害得一镇人送命,只怕恨不得这辈子没见过你。”   王丰再次从地上窜起来,看样子是要伸手掐她。   庆脆脆往后靠在椅背上,“你以为倭寇、亦或是于大壮,他们是跟你讲信义的人吗?   冬娣只怕早就殒命。此时在天上看着你为虎作伥,怕是死不瞑目!”   “不可能,不可能。他们答应我了,他们答应我...呜呜呜”   声音渐渐远去,庆脆脆失力一般软在原处。   过会儿,王海折返:“夫人,眼下该怎么办?”   怎么办?她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   方才动了怒火,肚子间歇就要抽疼一瞬。   她急喘气,问:“外边什么情况?”   “倭寇是从东城门进来的,人数我没看清,方才问他,他说自己也不知道,只瞧着开门时候跑进来百十来个。但是城里之前就有混进来的,所以说不准。”   这院子是最西边,往西不过三条街,就是城墙。   照着郑大江说的,倭寇最擅长的就是占城墙的地势之利,在城中烧杀抢掠,赶在援兵来前,迅速退去。   “得走!于大壮若是为我来,必然会寻到家来。”   走?又该去哪里呢?   王海急中生智:“夫人,不如避去工坊。工坊墙体堪比城墙牢固,且这些年为了防外人窥探或是偷窃,墙头上都是尖锐利器,除非倭寇有长梯子,不然他们进不去。还有防火墙,昨日刚补过吃喝用度...”   “不必说。走吧。”   能早一刻离开,就能早一步安全。   一脚踏出大门,倏然进入另一个混乱的世间。   长街尽头已经一片大火,火光中有人影晃动,不知是无辜百姓还是作乱的倭贼,哭喊声,求救声,嘶吼声,还有...诡异的欢笑声。   那一处已然是人间地狱,可附近的人家恍然未觉,或许不是未曾察觉,而是仓皇无措,不知前情,何有来路。   一行人刚拐过小巷子,庆脆脆脚步猛地顿住。   她娘昨日领着三宝去了县里,她爹和胡娘子,这时候不在她担忧的范畴。   可庆翘翘...她不能不管。   这种时候,谁的命不是命?   谷雨、立夏、陈婆子、刘婆子、王海和她。   这时候没有主仆尊卑,高低贵贱,摆在她面前的,都是平等的命。   “夫人,怎么了?”谷雨压低声音道。   庆脆脆挣开她的手,促他们先走,“我去西三巷子,庆翘翘还在那里,我不能见死不救。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   耽搁一下就是要命的事情。   她折身往回走,一脚刚迈出去,身后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扯回去,谷雨半个身子冲出去,“夫人,我去。我认得路。”   庆脆脆阻拦不及,一转眼谷雨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斜对角的街巷中。   王海含泪将夫人扶起,“走。快走。”   一路往出走,都是茫然无措的无辜百姓,有些甚至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站在台阶上指点着远处的火势在议论着。   这时候自身难保,又谈何帮衬别人?   许是有人看出他们逃窜,远远喊了一句——“那处的,可知发生了什么?”   王海无法坐视不理,回头喊道:“倭寇进城了!快逃!”   这句话就像平地惊雷一般,轰地炸在众人脑海。   与此同时,城中一处发出剧烈爆响,紧接着烟火像是暗夜繁星一般,将半座城照得如沐烈日。   这一次他们终于看清了,隐藏在黑暗里的是头系白布巾,嘴里叽哩哇啦说着陌生语言,手握长刀的外敌。   也在这一刻,东边城墙上一名濒死的士兵用最后的力气点燃烽火。   浓黑夜色中有狼烟火光,十里之外的军户所一瞬间陷入混乱热议。   该不该动?烽烟起,是否要请示上级再动?   上级不在,副千户不在,两名百户不在,职位最高的只有一个总旗。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生怕行差踏错小命丢了,底下都是请命的军士,他手里的红标牌子却迟迟给不出。   直到哨子从城中折返   “是倭寇。足有三百人,他们把持住了城墙,我们的人...我们的人进不去了!”   迟了!迟了一步!   总旗只觉晴天霹雳落在头顶,已经看得见自己秋后问斩的下场。   “总旗,快出兵呀。这时候再不出兵,大家都要被问责处决的。”   总旗恍惚着掏出标牌,“谁接?这牌子,谁接?”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沉默。   这时候接,有功算补过,无功便是罪加一等。   “我接。属下江州临海县花溪镇人士,严氏新镀,请总旗行牌。”   那是他的家呀。   总旗没脸看他,随手将牌子往他方向一丢,“出兵。所有兵皆出,严小旗可领兵一百,做急先锋。”   点兵上甲拿械,军马猎猎,迟来的救援终于出动了。   ——   对于城中的人来说,从最开始对军户所救援的期盼随着城中喊杀声越来越大,渐渐成了绝望。   十里地,只有十里地。   军户所的官爷们平日里吹嘘自己骑射功夫了不得,常说半个时辰快马就能到。   那为什么还不到呢?   他们不知道自己天天恭敬相迎的军爷,这时候去了哪里?   只能无措地凑在一块,盼着天快些亮吧,盼着外面的那些贼人快些走吧。盼漫天神佛能睁开眼看看,救救他们吧。   谷雨跌跌撞撞地到工坊的时候,王海一把将她拽在怀里,用力地抱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松手。   他连出气的音儿都是抖的,“没事吧?”   当下连羞赫的辰光都没有,谷雨从他怀里退开,扭头才发觉此处是在进工坊的夹道上,尽头有一把持着火把的男子。却是背对他们的。   那是常在工坊值守的伙计。   火光闪烁,目光触及对方手中的刀把,她不由瑟缩一下。   “我没事,夫人呢?”   “里面。”   过了夹道,进到工坊空地上的,谷雨才发现这一处俨然成了一处临时的避难所。   长棚下挤满了人,支应灯笼,只在墙角的木盆中燃着些小木柴。   有幼童受到惊吓的嚎哭声,母亲或是婆子在一旁连声安慰,希冀能尽快将孩子安抚下来,免得将倭寇引到这处。   谷雨一踏进来,就见缩着的人全都抬头看过来。   有些面孔是不熟悉的,有些则是脸熟的人。   加起来人数有近半百之多。   工坊偏僻,可仍有远处的喊杀声和哭喊声随风送来。   有一老者见了人来,急忙出声询问:“可有军爷进城杀贼?”   谷雨摇头。   那些人眼神中的期望转瞬消失,再无他言。   谷雨随着王海指引到了最里边的房舍。   此处原本是会帐的地方,四面砖墙,更让人有安全感。   庆脆脆正和家中人躲在此处,不仅有她们,还有其他家中女眷,有孔家老太太、严氏还有几个伺候的丫头婆子,曹家夫人和两个儿媳妇。   里外几乎全是女眷,男丁自发地拿了工坊用具,有菜刀、榔头等,把持了几处口子。   庆脆脆看她回来,身后却没有人跟着回来,不由发问:“人呢?”   谷雨摇摇头:“夫人,不在屋中。奴婢到的时候屋门大开,屋子里一片狼藉,几个婆子下人被杀了,血流了一院子。”   那场景无法回忆,她到时第一眼就看见应门的小厮仰面倒在门槛上,肠子红白淌在一旁的空地上。   谷雨艰难地咽一下,“副千户夫人和孩子们都不在。”   不在是什么意思?   是死了?还是....被抓了?   庆脆脆晕晕乎乎地重新回到孩子身边。   虎头和长生妞之前醒过一会儿,却没有哭,庆脆脆搂着孩子,有了熟悉的气息,如今又睡了过去。   从某一刻起,人声没了,耳边只能听见远远的嘈杂声。   渐渐的,嘈杂声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外的沉默发酵下,严氏第一个往外问话:“是不是有官兵进城?”   没有回答,也无人敢轻易开门出去找寻。   但是,所有人心里都生出一丝希望——静了。或许,倭寇已经走了?他们躲过了一劫?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王海夹道门上跑出来,“不好了。许是哪里泄了消息,外边有倭人说话的声音。像是在喊人来。”   所有人陷入绝望心理中,有些大人经不住终于哭喊出声。“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跟前的一个上年纪的妇人猛地挥手一巴掌,“你闭嘴。要是传出一点声,把外贼引过来,老娘先把你推出去挡死。”   这时候的确不该哭喊。   万一,万一倭寇只是来此处看看呢?   一刹那,火把熄灭,所有人放轻呼吸,彼此依偎着,死死地听着外边的动静。   有几道古怪的说话声。   紧接着有大力拍门的巨响。   无人应门,外边人终于失了耐心,开始哐哐地砸门。   每传来一声响动,人群便往里缩缩,胆子小的被爹娘捂住嘴,不叫哭声漏出一点。   终于,又安静了。   可所有人都知道,倭寇并不是走了。   只是在想别的法子。   他们逃不过这一劫,只盼着能拖一段时间,只盼那军户所的救命人快些来。   死地一般的寂静中,外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叩门声。   再寻常不过的叩门声响,如同邻家叩门做客,客气又有礼数。   此情此景下,众人心头却横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恐惧。   ‘客人’再一次敲击后,终于开口了。   前半句让所有人的心从窒息的高处,落了一半。   ——“在下临海县花溪村于家十三代嗣子于家大壮,请叔伯婶子好。”   这是贼寇走了?邻村的人来解救他们?   可对方下一句话,闻者重回绝境。   “在下奉东瀛折海大人令,特请诸位开门投降。主动应门走出者,免死。拒门抵抗不从者,一经擒获,枭首腰斩。以二十之数为准。”   “一....”   “二...”   “三....”   有人开口了,“外边那人不也活着嘛,要不然我们把钱财都交出去,倭寇求财,给了钱,或许就能活。”   “不行。倭寇茹毛饮血,生吃人肉,没有文教过的野蛮族类,怎可信乎?”   “难不成就在这里等死吗?”   “倭寇连城墙都能破开,这点小皮子盖,能撑得住几时?到时候他们打杀冲进来,我们就只能死。”   “十三...”   “十四...”   “十五...”   只剩五个数了,最先开口的那人一咬牙,猛地起身冲着外边喊叫。   “你说话算数吗?”   王海来不及遮掩他动作,气恼地低吼:“蠢货!他这是在试探。”   喊话人一把将他推开,眼神里存着孤注一掷的求生欲望,他已然被逼吓破胆子,将外边人的话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想死,别拉着我们。”   外边伴着一阵叽哩哇啦的声音,“算话。折海大人说了,只要束手就擒走出来,便是良民。”   这话无异于点燃了屋内一大半人的希望。   以推王海那人为首,又站起几人,竟是不管不顾,就要往外走。   王海并几个男丁在前阻拦,“你们这是送死。出去了,到时候被逼问这里的情形,你们能保证不说吗?”   “投靠倭寇,朝廷查实是要满门抄斩,株连子孙后代的。想清楚了...”   “这里墙垣高大,除非有长梯,他们进不来。只要安生躲着,就能坚持到朝廷援兵.....”   两相推搡,终究想要活下去的人占据上风。   他们不管不顾地移开顶门的柱子,当先的那人一边开门一边讥讽地哼着:“朝廷援兵?我们在此处等着多久,可曾见到一个援兵?是朝廷先不仁,怪不得我不....”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撕裂虚空,羽箭尾端还隐隐在颤,前端却已大半扎进门口人的喉咙间。   他说不出话来,喉间破了大洞漏风似的发出嗬嗬声,咽气之前却又不甘心地瞪着门外的世界。   最后一眼在人世,他终于看清了。   哪里有宽恕怜悯?   工坊墙为他隔出一道屏障,远处的屋舍陷入一片狂热的火光中,依稀还能看到火中不断挣扎嘶吼逃窜的人影。   就这般看着,渐渐屈身,如一个罪人下跪般,死不瞑目。   ‘咚’地一声落地声,像是响在夹道人心头。   王海一刹那厉喊出声,“关门!关门!”   迟了!   堵在他们这些人前边的那几个投降的人眼睁睁看着领头人瞬间丧生,惊慌折身往里逃窜。   王海几人向前,他们往回仓逃。   徒留身后的大门洞开。   终于   第一个提着长刀,桀桀笑着的倭人一脚踏入这短暂的逃生之处。   ——   尖叫声、嘶喊声、打杀声...   绝望又痛苦   一切发生在身边的时候,庆脆脆终于从一片混沌拔出点滴神智。   她借由第一句话稳住心神,“死了几个?”   王海左手手臂上刚裹上一层白布,不及第二圈绕上,再次被沁出的血珠染红。   谷雨手指无力又哆嗦着替他包扎,早已是一脸的泪珠。   王海将从倭人那里夺过来的刀横放在身后,“六个当场没命,三个重伤,在罩房躺着,倭人只进来四个,都死了。大门用铁横木拦了,除非是攻城械。”   这话像是一剂稳定人心的良药。   庆脆脆不由深吸一口气。   “喊话人,你知道是谁,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王海觑一眼另一侧的孔家曹家等女眷,“夫人,不能从里边乱。这是我们的工坊,内里布置只有自家人知道。”   庆脆脆知道他的意思。   工坊当时落成,留过一处死门。   就是众人皆以为是角落闲置死角,其实是留下来起火后不及出逃的生机。   可她摇摇头。   人多眼杂,她走不了。她一人,还行,两个孩子婆子,哪一个动一下,人人都看着。   “守着。我不信朝廷会任由倭寇作乱。只要人进不来,我们就能活。”   却听外边一阵喊声,隐隐有火光自高处落下。   “丢火把了,他们要烧死人,要活活烧死咱们...”   “有水,去提水。”   “不要乱,不要乱。”   王海拱拱手,提刀再次向外去。   不一会儿,因为火把引起的混乱平息下去。   人影走动,映在窗纸上转瞬即逝,屋子里没人开口。   庆脆脆看一眼还在稳稳睡着的孩子,扶着谷雨的手,向外走去。   临踏出门,却听身后   “王二夫人,你要去哪儿?”   庆脆脆回头看一眼,认出说话的是严家的老夫人。   此时双眼精光烁烁,死死地盯着她。   “您说呢?”   都这时候还防着她。   庆脆脆:“我家的工坊,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   严老夫人不顾拉扯她的闺女,追问道:“你是不是藏起了别的逃生法子,没和我们说?你要丢我们在这里等死,自己一个跑,是不是?”   孔二夫人低声劝她,可严老夫人全然不听。   庆脆脆:“就是独活又如何?能收留你在我工坊多活一阵,已经是大恩了。你若是不领情,便跟先前那几人一般,出去求倭寇放生路。”   她视线落在对方位置一侧的茶水,哼一下,“救你是情分,是看孔二夫人的面子,不救你,将你推出去,谁敢说个不字!”   视线一一送屋中女眷面上流转,皆是躲避不敢多看。   王海说得对,里边不能再乱。   她不能再干坐死等着了。   “要是想活,这屋子里凡有一把力气的婆子丫头,都出来听我安排。”   留下一句话,她往院子里去。   很快所有人都聚在外边,庆脆脆按照工坊位置,一处处划分开人手,均衡地守备在各处。   工坊是个四方的套,他们守不住四座。   只选择在西北角上的一间。   这里有水,有吃食,还有完整的防火墙,人手一但排开,有事情做了,终于不再是惶惶不可的气氛。   许是之前拦杀了四个倭寇,又安生地过了起火的阵仗,众人心里的惶恐暂时退下,握紧手中的木棒等,严阵以待地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隔壁工坊传来倭人说话的声音。   语气中的气急败坏毫不遮掩,可见他们已经探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地。   就在庆脆脆以为对方如先前一般强攻或是火烧时候,一道沙哑又难听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不由站起身,往声源处走了几步。   一脚踩到一块突出的石头,身子猛地向一侧歪斜。   没听错。   夹在这道声音中的,除了倭寇叽里咕噜的说话声,还有女人愤怒的骂人声音,小孩子干哑的哭声。   她抖着声音,一开口,眼泪唰地落下来。   “于大壮,你要干什么?”   方才他说了——   “庆脆脆,想要你妹妹活吗?”   她知道一院子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他们怀疑不安,更多的是困惑,对眼下这两人宛若老友一般的一问一答。   隔着院墙,于大壮却像是打了胜仗一般,哈哈笑了起来。   笑过后,转身将被反手捆敷在身后的庆翘翘,拉扯到近前,扯她头发迫她仰起头,凑在耳边道:“你哭!哭出来!知道墙那边是谁吧,你哭出来,让她听一声。”   原本还唾骂的庆翘翘倏然闭上嘴,眼角余光如有实质一般看向身侧,“你做梦!”   于大壮呵呵笑,一挥手,站在二人身后的一个倭人得令,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小男童脸上。   庆翘翘目龇欲裂,想要冲过去护着儿子,却被困在原地只能呜咽,“于大壮,你算人吗?你冲着我来!你要报仇,你冲着我来!你冲我来!”   “你们姐妹两个,谁都逃不走!”   他单手将她脖子掐住,大力贯在铺满火光的墙上。   再次扬声,却不是喊庆脆脆,“诸位乡亲,我于大壮本也不通贼。是再良善的一庄稼汉。可惜却遭贱人残害,为求生报仇只能借力。想来诸位能懂我的心情。”   “先前那一遭,绝非我于大壮不讲信义,而是那几人过了二十之数,折海大人生气了,这才令人放箭。”   “这一次我同东瀛人说好了,只要你们把王家二房,王庆氏交出来。哦...还有她两个孩子一并请出来,我们立马离开,绝不再扰。”   “我知诸位困惑为何有此要求。坦白说,如今花溪镇有名的仁善大商王家,当年乃是残害同村人,也就是在下,的罪魁祸首。且这些年,她们夫妻借着富钱之利,断我于家子嗣。”   “直言相告,花溪镇有此惨事,罪在王家夫妻。若非有他们,怎会有....”   只远处奔来的一个踉跄身影打断了他的声音。   这人一路喊,一路滚爬,终于到了跟前,于大壮才认出是谁。   他嗤笑一声:“你竟然还活着?我以为你早就死了呢。”   王丰急切地跪在地上给他磕头求恩,涕泗横流地开口:“于大壮,你让我办的事情,我都做了。开城门,报信,我都做了,冬娣呢,冬娣呢?啊?你把冬娣还给我吧?”   于大壮看着他这惨样,嘲笑一声,扭头同身后的几个倭人嘀咕一阵。   王丰左右看看,以为他们是在交流冬娣的事情。   紧张又焦灼地等待着...   最后却只等来几人意味不明的一阵笑声。   他听不懂那些倭人在说什么,可他看得懂。   跟在于大壮身边的倭人,有两个便是当初在县里要挟他和冬娣的人,此时已经更换了衣衫,头上系白巾带子。   两人指着王丰一阵蔑视笑意,嘴里咕噜着什么,触及他茫然的眼神,恶意地伸出舌头在唇上舔来舔去,双手握成拳,像街边狗一般,做出那种作呕的姿势。   喉间滚出一阵阵的哦哦哦的怪异声音。   王丰僵着脖子扭头看于大壮,“冬娣呢?”   “死了。一个女人罢了,我能养着她两个月吗?”   于大壮将他踢开,看他瞬间如烂泥一般瘫在地上,嘴里不知咕哝什么,没再理会。   一墙之隔   工坊院中   庆脆脆并没有回头,可她知道各种复杂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沉闷不过眨眼,角落一个老妇人三两步扑上来,刘婆子一只手将她架开,“你干什么?!”   老妇人扑腾着手脚,眼神凶横,“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要不是你,我孙孙不会死,要不是你,我家怎么会有这祸事?松开,我杀了你...”   庆脆脆没有理会,只凝神听着墙那处的动静。   没有了,翘翘和小川的声音都没了,像是来了什么人。   是有援兵了吗?   她回头看王海:“有梯子吗?寻高处,去看看外边发生了什么?”   这空挡又扑上来两三个人,闹着要打人。   庆脆脆从王海手里接过刀来,喊刘婆子和谷雨退开,她方才哭过,眼眶发红,可眼神却浮现了少有的镇定和狠厉,“来,是要报仇?有本事过来。”   她们震慑于她手中的长刀,那刀沾过血,上面的血痕犹存未干,在夜色中闪着寒光。   “蠢货!只会欺软怕硬的窝里横。我杀了你孙子?哪只眼睛看见了?我用这把刀杀的不成?”   她指指四周,“睁大你的昏花老眼,看清楚,这是哪儿?这是我王家,由着你们耍横?我是仇人?那外边的是什么,你们的恩人吗?要我开门请你们出去吗?”   “你分不清是非好赖,别人说什么信什么,外头那人说出去就能活,结果呢?活了吗?”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   这一次王家值守的四五个高大汉子,也不守卫各处,而是挪换了位置,紧紧地守在主母跟前,警惕地防备着其他人。   王海从一道拦门处进来,“夫人,没有梯子,小的把空水缸倒栽到了灶上,站上去能瞧着外边。”   庆脆脆跟着他挪动,到了跟前,一步步踩着小墩子上了高处。   看一眼,立马缩回来。   “来人了。”   她不敢太冒头,只看见一行十数人,呈先后一列,往这处奔来,手里的刀一般无二,是倭人样式。   听着那处又在喊了,她急忙往回折返。   到时听到于大壮又开始倒数了,还是二十个数。   不过这一次,没有人应声。   于大壮一计不成,重新将庆翘翘扯到跟前,“看来你姐姐有点手段,里边的人还挺护着的。不过也是,从前村里人就维护你姐姐,没人说你的好话,一别五年,没变呀。”   不...也变了。   他掐着庆翘翘的下颌,将人拉近看看,“你丈夫是个副千户,不嫌弃你一个残花败柳娶回家,想来你是有些本事的。”   他冲着身后的倭人招招手,庆翘翘不知对方是什么意思,看着倭人渐渐走近,一点点解开裤带,慌神道:“你要干什么?”   一步之遥,她往后躲着,“于大壮,你让他们干什么?”   “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当年后山的事情,这么快就忘了?”他往后退开,位置留出。   衣料撕碎声、女人尖叫挣扎声、稚童哭喊叫娘、还有倭人淫邪的吆喝笑声...   于大壮再次扬声:“庆脆脆,只要你出来,我就让他们松开你妹妹。当年你救她一回,我再给你救她一次的机会。”   “庆脆脆,只要你出来!”   一墙之隔,地狱人间。   庆脆脆回头看一眼屋子,那里有她的孩子,母子相连,她听见了虎头闹着喊娘的声音。   拳头攥紧又松开,身边谷雨泣不成声,却紧紧拉着她的手臂,不停地摇头。   四五个拿刀的汉子不停说开门抢人,她死咬住唇不松口。   门一开,这院子四十几个老弱妇孺都得死。   她恍地想起王丰的那句话——这都是报应。   “你让人停下!我出去。”   喊出声了,憋着的那口气就散了。   可下一瞬,心口一窒。   庆翘翘嘶哑又凄惨的喊声传来。   “不能!不能!”   “你不欠我!你不欠我!”   当年你将我从山沟背回去,救我一命,本该是我欠着你的。   有刀出鞘的锵音   孩童哭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咚’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用力撞击在墙壁上。   在一刹那,庆脆脆只觉万物万息迅速从她身周褪下覆上黯淡,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天地倒旋   灰色的墙、无尽的火光、乌云退散后的一点弧月。   无边际的黑袭来之际,身后有欢喜激动的喊声传来:“来了,官兵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留白吧 第98章 .故去的那些人·   这一年的冬至成了临海县民众挥之不去的噩梦,稚童至暮年,回忆起这一天的,唏嘘感叹——那真是好大的一场火呀。   从粗浅几户的野村到半千户的中镇,光阴需过五载。   毁于一旦却只需一场大火。   天亮了,困在...不...应该是说躲在王家工坊的花溪镇幸存者终于踏出此间。   天光乍现。   一夜焚烧,除了断壁残垣,什么都没剩下。   空气中弥漫着大火后的呛人刺鼻味道,混在其中的丝缕肉味,寒鸦枯叫,有人尖叫着冲向家舍。   大火将歇,灰烬之下有残肢断臂,长街上的处处鲜红,彰显昨夜的一切并非是梦。   有长矛黑甲的士兵听闻声音,远远朝着此处奔来。   领头那人手中的刀上仍带鲜红,可搂着不知是丈夫还是儿子尸体的老妇人嘶吼一声,不管不顾地扑上去抽打。   “你还我丈夫命来!”   “你还我儿子命来!你纳命来!”   “你们为何才来?为何?为何?你们不是军嘛,口口声声保民护家,为何不来?”   高大的士兵由着她撕打,挥手阻拦身后意欲上前的小兵。   可老妇人又能哭喊多久?此生经历的最痛,几句骂、几巴掌如何能够消弭?   偌大的镇子,上千人,却只活了一百不足。   严小旗领着令前往王家工坊,与此间主人言谈。   此处存活人数最多,听镇上活下来人说通敌之人与此间主人有旧仇,他需探明内情奏报上陈。   外墙与夹道中布满血迹,可见倭人曾在此处与他们缠斗。   严小旗一进院子,只看到当中摆了十来个盖着白布的尸体。靠近屋子一侧的,有一大一小尸首区别于其他放置着。   同他见礼的是王海。   “主母惊惧之下昏厥,尚未苏醒。小的乃是此间总管,昨夜之事,情由悉知。”   从五年前的因,到如今的果,再到昨夜的惨事。   “副千户的儿子被倭人...”   他没说尽,“副千户夫人不堪受辱,同样...”   严小旗攥着刀把的手抖了一瞬,“有内贼,镇子守兵不曾防备,故而狼烟很迟才起的。”   这时候说这种话,委实像在脱罪。   他说不下去了。   昨夜领标出军,到时倭寇已经占据城墙地势,后备的攻城器械笨重缓慢,足有一个时辰才到。   破城攻入,绞杀倭寇,搜寻民众等事。   这才耽搁至今。   “来此处是因有倭寇化作当地百姓,故而需要核查报验人数。”   王海便将昨日匆匆登记的簿子交由他手。   “这是我们夫人吩咐的,因害怕有倭人化身躲进工坊,故而才有此举。”   有这簿子更方便他们去排查。   严小旗转身之前,道:“副千户的小姐,昨夜趁乱骑马跑到了军户所报信。然她骑术不好,途中从马上摔了下来伤了腿,现在军户所安养。”   王海点头,“待我家夫人...不,我现在就去接大跳小姐...”   他以为对方是觉得一个小姑娘留在军中不合适。   严小旗知他误解,解释道:“非是接走人的意思,只是副千户因公事去了府城,如今还有孩子在世,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王海应声是。   送了他出门,又道:“那通敌人的尸首我们没有收敛,就在西墙边。”   严小旗看一眼身后,两个小兵抱拳往西边去了。   待拖了尸首出来,刚走两步,身后又有喊声:“军爷,我们该往何处去?”   严小旗被这句话问住了。   家不成家,尚有余贼,若不是有上令,此时他也如这汉子一般,想要问问,该去何处?   “就在此处吧。昨夜倭人分作两股,一路上船南下,一路往西去了,去哪里都不合适。”   至少这工坊是个遮挡处。   ——   庆脆脆是在两天后醒的。   睁开眼就见床榻趴着一个小脑袋。   她只迷糊了一瞬,闭上再睁开的时候,之前的记忆瞬间重回脑海。   她认出自己还在工坊内间的榻上,伸手摸了摸小姑娘头上的小发包,手指落在她白色的系带上,眼中闪过泪光。   小姑娘终于醒了,哑着喉咙,叫了声:“大姨。”   庆脆脆颔首,“见过你娘和弟弟了没?”   “见了。”   娘头上陷进去好大一块,弟弟脖子上破开一道血痕,很深,仵作爷爷用线给缝上了。   “你娘爱俏色,就选绯色衣裳。你弟喜欢湖蓝色,去家里找来,给他们换了。”   有泪顺着眼角滑下,她哽着,许久才长舒一口气,“你爹来了吗?”   郑大跳点头又摇头。   “来了,看了娘和弟弟,把我从军户所接回来。又走了。”   拿刀的人,扛了杀妻害子之仇,是得去寻仇家。   院子有脚步声传来,庆母端了一碗汤药从拐进来,见着大闺女醒了,红肿黯淡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亮色。   “醒了。可算是醒了。”   才几个字,又想哭了。   这两天哭得太多,原本觉得自己把这辈子的泪都流干了,没一会儿又是一脸湿意。   “你睡了两天。再不醒,娘就要活不下去了。”   她冲着外边喊一声,将大闺女扶起来,“先喝药。大夫说你是邪风入体,再加上惊悸伤了心脉,亏得这一胎养得好,若不然就保不住了。”   药汁黑乎乎的,喝到一半,又是一阵脚步声,却惊慌匆匆。   抬眼看去,是王二麻子。   一步进门的时候叫门槛绊住脚,先磕了结实,顾不上喊痛,摸爬滚打地进到里间。   庆母拉着大跳往外走,将这小屋子给夫妻两个空出来。   院中已经清理出来,挂上了白幡布,最西边的棚下设了简单的灵堂,方才大女婿就是去县里买了两副棺材回来。   此时正搬挪下车。   郑大跳在灵前磕了头,对外祖母道:“我要回家一趟,家没烧光,我要给弟弟和娘拿身衣服来。”   庆母摸摸她的脸颊,点头喊了谷雨来,“路上慢些。”   昨天城里有倭人藏着,为肃清城内的乱贼,城门不开,后来还是郑大江从府城赶回来,叫开了门,她和大女婿才进来。   今日城门再次封上,开设了粥棚,还有十队街头巡逻的士兵,就是为了防止城中生变,有歹人趁势作乱。   屋中传来絮絮说话声音,庆母目送大跳出门,招手将三宝喊过来。   丈夫和胡娘子没了。   镇上的屋舍十之存一,她家在东边的小院烧毁了,仵作沿着户头户一家家看,到她家的时候呵一声,直接叫人搬出来。   “一男一女,睡梦中叫人剁了脑袋,又给烧了。”   那声呵,她至今记得。   是一种‘没遭罪’的感叹。   城中被倭寇害死的人,足有九百余口。   死法惨不忍睹。   谁没个诅咒别人的时候?   却不想随口说得那些话,真有畜生不如的东西能做出来。   尸首是她和三宝收敛的。   没有棺木,只能用工坊的粗布包着。   “你姐夫买了棺木回来,你去给你爹和小娘磕头,请他们入棺吧。”   白骨零碎,仵作都懒得挑分。   庆母忍着恶心和恐惧,勉强分作两副。   她对丈夫的厌烦早就淡了,只当他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仁至义尽。   三宝是他们的血脉,这种事情便交给三宝做吧。   她沿着后廊走,越走越远,渐渐风大了,寻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又笑了一场哭了一场。   再起身的时候,眼神中的沉痛还在,却撑着一副骨头往外走去。   二闺女没了,但还留了一个外孙女在,她得接手养着。   大闺女还活着,她的儿子也活着,她不求别的了,只念着守着这些孩子们,后半辈子能安安稳稳。   ——   庆脆脆看着地上的把玩着软木的孩子,问起外边的事情。   立夏从那日夫人昏倒后的事情开始说。   “官兵到了,外头的人便喊了起来。王管事在墙头处看了半天,说倭人吵起来了。先头过来的十来个倭贼跟于大壮说了好一会儿,然后就跑了。”   “王管家瞧外边只有三个倭人,便从南边攀出去,领着工坊的人和他们打起来了。倭人厉害,他们不敢走远,抢回了千户夫人和小川少爷就回来了。”   “再后来天亮了出去,就发现郑大江死了,是后心上被人捅了一刀。倭人没带他走。”   庆脆脆想想:“王丰呢?”   她记得听到过王丰的说话声。   立夏摇摇头。   “不知道。许是让倭贼给杀了吧。”   王海在门外请告,庆脆脆示意立夏去喊人,“郑大江明日能来吗?”   明日是定好给翘翘和小川出殡的日子。   王二麻子点头,“他跟前的亲兵来过,说是明日就往回撤,以防倭人再上岸。”   因着有王丰的里应外合,当日倭寇进城的时机赶得太巧。   新城门修葺刚成,守城士兵没有防备,让倭寇里应外合,占去先机。   烽烟起得迟了,军户所一无主将,二无作战经验,耽搁了两个时辰才破开城门,却让为首的折海将军逃了。   抓了一个倭寇的活口,好不容易才撬开嘴。   原来早前东瀛便一直有进土中原的野心,东海辽阔,每年都会有成千死士出海西渡,主要目的便是刺杀中原皇帝。   此次上岸的倭寇足有千数,是好几年各处流落的人员,竟齐齐聚于江州区域。   一路向西,意图谋算汴京。   这几天郑大江正带着人四处抓散逃于各处的倭寇。   一天一个地方,没个定数。   不过能来出殡就好。   大跳才六岁,失了弟弟和娘,整天闷闷不乐,要是当爹的能哄一哄,兴许能好过一点。   她已经卧床了六日,身上依旧乏得厉害,想事情一多了,脑子便嗡嗡作响。   才几句话的功夫,便又倦了。   大夫说渴睡并不是坏事,吃喝上不受罪,睡觉就是安神。   他家的宅子可以住人,除了大门被人砍凿得稀烂,屋内外经历了倭人洗劫,算是勉强没有被大火殃及的一处。   但是庆脆脆不想挪动,工坊眼下尚算安全。   王海进来请礼,“夫人,按照您的吩咐,将库房中存好做红糟酿的稻米每日取两旦,在城中支应起了粥摊。”   不仅是花溪镇,临近村落,不少百姓都殃及其中,流离失所的人太多,只能往花溪镇来。   王海将手中的账簿递过来,“这是条陈明细。”   他等着老爷翻看的时候,回禀了一件事情,“夫人,咱们施粥,镇上活下来的许多人家说辞不少。”   “怎么说?”   “说咱家是为了赎罪,说要不是夫人和老爷当年,花溪镇便不会...”   才从虎口下逃生了几天,便急不可耐地生闲话了。   “哪一家说,再来求米的时候便拒了。饱了肚子就生事,那就饿着吧。”   王海一窒,“这其中有孔二夫人的娘家严家,还有许多县里官的干亲。也不给吗?”   平头老百姓才不会多嘴生事呢。   庆脆脆坚定道:“只要传那种话,一粒米都不给。”   别说是县太爷,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她就不信钦差巡抚来的这关头,县里的官敢翘着尾巴生事。   不出两天,城里相传王家的流言渐渐止息了。   觉得王家害人了,那就别吃王家布施的米粮。   倭寇杀人放火,更多是劫掠府中的财物。   当初能在工坊逃生的人保住命就不错了,金银细软少有妥善的。   这时候朝廷禁路了,尤其是花溪镇往县里的路层层设关,排查不明来源的人。   做生意走商?先抓起来盘问十来天。   回家探亲戚,亲戚是谁?哪家哪户?祖上几房?家里田亩?   这种时候,谁敢乱走,一个不慎就是死。   朝廷设了粥棚,可十里八乡多少流民汇聚,一日两次的粥棚变成了一日一次。黏稠米汤水渐渐稀了,过了十来天,成了喝到碗底才见几粒米的光景。   这时候王家一天两旦米粮分发的高义,就是很多人的救命稻草。   人家是做善事,那也不是烂好心。   吃着人送的米粮,一转头嘴里就嚼巴难听的,可远些吧。   王海笑道:“夫人想得法子果然是好。每日领了米,走前要拿循环签子,下一次再来,看签子落次数,也不生乱,还能避免有些人一天来好几次。”   就连官府派来的人都来他们粥铺前学,到最后官府施粥地方索性和王家的并在一处。   官府的上午放一顿,吃得半饱,众人开始收拾城中狼藉,按照要求清理街面。   做活一天了,去兵卒那里领了王家的牌子,然后排队领饭。   这一顿是一天中最富足的。   米汤熬得香甜微微稠,一人还能领到两块咸肉干。   吃了盐,人才有力气。   夜里还有军户所的军爷巡逻,各处残垣下避风处就能睡个安生觉。   “有些流民力气大,欺负老人和小孩,郑副千户令人当街斩杀了几个坏坏,这镇上如今平顺了。小的瞧着,再有个四五天,城门就能开,路上的光卡就散了。”   只有通路,货物流通起来,这镇子还能起。   庆脆脆点点头:“孔老夫人那处?”   “小的着人留意着呢。老夫人毕竟年岁大了,一场倭乱后本就身子不好,再加上那桩丑事。大夫说就这几天的事了。”   庆脆脆敛目不语,沉思一会儿,“给孔二夫人传话,就说...虎头叫她一声娘。”   有这一句话,孔二夫人知道决断。   王海明白夫人言下之意,没瞧着老爷有任何反对的意思,便应声出去了。   屋中有虎头和长生妞玩闹的欢笑声,院中传来大跳挥舞着木剑垛稻草人的响动。   王二麻子看脆脆又陷入深思,出声阻断道:“后悔了?”   庆脆脆摇摇头,从床上下来,她肚子已经有四个月多了,内间门户紧闭,生着两架炭盆,所以只穿了一件素白中衣。   撑着腰走到窗前,依稀能看见院中小姑娘咬紧牙,一下下用力砍在稻草梆子上的眼神必然坚定不移,底下藏着一小团火。   “若不是朱珍珠将我们在工坊的消息告诉于大壮,翘翘和小川未必只有一死。”   于大壮满心报复,只要找不着她,翘翘和小川受些折辱奔波,至少命在。   可寻到她所在,便注定活不下去。   所以对于朱珍珠和她的孩子,庆脆脆不会留情。   这事儿还是罗家一个老婆子告诉王海的。   原是那夜起火,罗家管家从门缝里瞧见了庆脆脆一行去向,告知罗老爷后,问询是否要逃。   罗家老爷死不开门,只说门户内有定门柱撑着,强盗便进不来。   所以倭寇一把火烧开大门后,罗家上下除了朱珍珠和一个老婆子,都没了。   老婆子是藏在柴房恭桶里才躲过一劫,朱珍珠却是因为打扮贵气,衣饰华贵,被倭寇压着寻罗家的金银。   就在要砍杀她的时候,碰上了从王家找人未果的于大壮。   她其实没认出那是谁,只是听对方说得一口汉人话,自觉逃生有望。   所以于大壮从她口中得知了庆脆脆一行人的去向。   当然她也没好果子吃,贼匪在她背后挥了一刀。   老婆子生等着外边没动静了,这才跑出来。   她没胆子往外去,就在罗家藏着,藏到天亮听着外边有兵马的动静,出门一看,发现珍小夫人没死透,留着一口气生了孩子。   那孩子不是罗家的。   是孔二老爷的。   老婆子伺候了朱珍珠一场,可怜她,便抱着孩子去了孔家外边一通哭喊。   孔老太太尚未从家业被抢被烧中、二儿子身死的噩耗中恢复过来,甫一听此丑事,一脚踏空从台阶上滚下来了。   便有了方才庆脆脆和王海的一番话。   孔二老爷一个死人了,活人的廉耻荣辱自然落不到他坟上。   但那是朱珍珠留下的孩子。   要怪就怪他投错了胎。   院子里庆母喊大跳去喝水,小姑娘摇了摇头,抹去额间的细汗,眼神专注地盯着眼前的稻草人。   爹说了,娘和弟弟保了她一条命,那就要活得有些用处。   她不知道什么叫活得有些用处。   但也明白,那夜若是自己有本事些,自己没有从马上摔下来,没准就能保住娘和弟弟。   爹说她还小,不能上马去杀倭人报仇。   那就等她长大。   长大了,给娘和弟弟报仇。   ——   新旦这天,县里重新统算人口和田亩,派钱银修补城墙,同时告知百姓,江州境内的倭寇已全数歼灭,民生可安。   也是这一天,庆脆脆等人搬回了家中。   谷雨和立夏笑着进屋子中,“夫人,陈婆子方将她藏在灶眼里的贴己翻出来了,哭着喊着要来给您谢恩。”   庆脆脆:“用不着。让她从此好好做事,再别犯以前小手脚的错,若不然,还是要赶人的。”   这话传出去,隔窗听着陈婆子磕头的动静。   家中狼藉早已清扫,柜面床榻宝瓶之类的东西也都撤下去了。   能看得入眼的,都已经被于大壮等人给毁了,幸亏有些不在明面上的东西还藏着。   庆脆脆指点丈夫将靠窗户柜子角下的两块地砖搬挪开,里边是一长条小宝箱子,盖子一开,银钱铜板银票,还有许多她自己攒起来的贵重首饰。   她自来有藏东西的习惯。   王二麻子是知道这事儿,却没想到能藏这么多。   他惊奇地看着家里的地砖,“这底下,不会都是金银财宝吧?”   庆脆脆只道你猜,从里边取了一张票子,转身出去。   王海躬身接过来,看清上面的数额后,松口气。   新旦后,北屿县滩涂田的大管事来了,带着厚厚一叠账本,是要会账。   工坊账面上一点存余没有,东家家舍又被洗劫过,他唯恐给人家会不了账,真就像对方说的那样,要用滩涂田地抵做赔偿了。   看来是他多心了。   “夫人,那小的便出发了。”   他这一趟要亲去北屿县一趟。   所有的滩涂田都已经承接起来,王家不愿再招揽这么大的事情,故而令他走一趟。   所有的滩涂田一分为二,一半交付给成家大公子,另一半充作佃田,承包给临近村落的百姓。   自此在北屿县的生意,王家便只有地皮商的角色了。   老爷不愿家业过大,之后专门做河鲜生意。   一场倭乱让他们都明白了珍惜彼此的道理。   从今日起,他就是家中所有生意的大管家。   虽要年后才公布这消息,不过他只觉算是立住了业。   于是道:“夫人,小的走前想求您做个主。”   庆脆脆疑惑一瞬,看向身侧的谷雨,笑问:“可是想成家了?”   “夫人英明。”   “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娶媳妇是要靠男人自己的本事,你若是求了人姑娘的芳心,我便应允。”   王海早已预见这般话语,笑嘻嘻道:“求着了。小的求到了。”   “谷雨,你已经松了口?”   庆脆脆故作惊讶,“姑娘大,留不得了。”叹一声。   谷雨经不住这羞意,跺跺脚,“夫人...”   又回头看着当地立着的傻子,捂着脸小跑出去。   “还不快去哄着?”   庆脆脆看向王海。   “那,小的告退。”   庆脆脆起身,看着院中小年轻黏乎的样子,不由轻笑出声。   不远处是刘婆子帮衬大跳和她娘搬挪的热闹场景   内间传来丈夫哄儿子不要啃墙皮的无奈话语,一低头,小腿跟前站了一个小姑娘,小胳膊伸长了,“娘,抱抱。”   庆脆脆拍拍她小脑袋,“抱不了。娘的肚子里有小宝宝,抱不动你了。”   长生妞被拒绝,正要瘪嘴哭出声。   下一瞬整个人自身后被抱起靠在一个宽阔的怀抱中,她回头看去,是爹爹。   哥哥又撅着爹的下巴颏,跨坐在肩头,小脸紧张,脑袋微微低着,生怕被屋顶给撞到。   王二麻子叮嘱虎头抱好了,又摸摸小闺女的脸蛋,顺着脆脆的视线往外看去,入目是王海和谷雨相携而去的背影。   “在看热闹?”故意揶揄。   庆脆脆笑出声。   又觉得这样说也对。   这热闹不独是她的。   离开的人大抵同上一辈子的她是一样的,也能看到自己离开后的人世。   愿她在天有灵   愿她亡灵安歇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就到这里了。   接下来应该是番外了。 第99章 .番外一·   庆母进二道门的时候, 第一眼就先看见了两只大白鹅。   以及大白鹅身边的小身影。   像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小身影自以为偷摸,实则动作很大地往后看看,随后双眼放光亮,“外祖母...”   声调高了,急忙伸出一双胖手手捂着嘴,一边往东屋看看,见着没有人出来,得意地笑笑,“外祖母...”   一笑露出两个板牙豁子,说话有些漏风。   音儿却是奶生生的。   这是他惯会的手段。   一被娘亲或是爹爹罚站,就找外祖母撒娇。   外祖母心软,总是舍不得让他吃苦头。   庆母被这声叫,心都软化开了。   往近前走走,将小人搂在怀里,手里的布包是一小袋饴糖,“又犯错了?这回是惹着你爹还是你娘呀?”   虎头抱着饴糖舔地开心,被问起自己的错事,却有些不自在,“我不想说。”   这倒是奇了。   这孩子从来都是痛快说话的样子,有委屈不憋着,有错低头就认,当然改不改和下一次会不会再犯,他是绝对不应承的。   还是头一回蔫吧脸呢。   大闺女和闺女并不娇惯孩子,她是外祖母,不好过分插手外孙的教养事情。   “不想说,就不说。你是个小大人了,外祖母觉得你心里是有自己的道理。对不对?”   虎头点点头。   一脸期盼地看着外祖母,“小大人能不能不要继续罚站了?我和桃子约好要带着白鹅鹅去耍水的。”   庆母慈爱地抱抱他,随后将他身子扳正,面朝墙,“你爹娘不发话,外祖母是不敢放你出去的。”   拍拍他瞬间沉下去的脑袋,憋笑道:“再站一会儿吧。没准太阳下去了,你娘心疼你,就让你回屋子了。”   太阳下去了?   虎头委屈地瘪瘪嘴。   太阳下去,二娘娘就不让小桃子出门了,那他们今日就不能见面了。   桑心。好想哭。   眼窝刚红了,又想起上一次哭的时候,爹说只有小妹妹才会哭,深吸一口气憋了回去。   他是大哥哥,不是小妹妹!   庆母看得可乐,问一旁的立夏,“你们夫人今日好点没?”   大闺女自生了三福后,身子便有些羸弱。   前几天贪看镇上的傩戏,染了风寒。   立夏:“大好了。胃口也好,按着您说的方子做了山楂糕,今儿中晌吃饭,还多喝一碗虫草菌汤。”   庆母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往东苑进去。   大乱后的第一年,她领着三宝和大跳就住在大闺女院子的北屋。   第二年便搬了出去。   并不是有什么龃龉,大闺女添了三福小子,就得多请一个照生婆子,之后虎头和长生妞长大了,地方也是不够住的。   且她有自己的心思,想要过个人的日子,最后寻了后边的一处空落,起了一间一进的房舍。   隔三差五来这边,也不臊静,还活得自在。   其实今儿是没成算来的,不过女婿去家里走了一趟,说是昨日家里来一个乞丐,还领着一个疯婆子,言称是家中旧仆。   外门子报到里边,大闺女见了以后,整夜没睡着好,天亮前盘着珠子,哭过。   所以想让她这个当娘的,来宽慰一下。   王丰。   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有听过了。   一提起这人来,庆母脑海中浮现的是一个瘦小的身影,几分无措和不安在脸上,却大着胆子问大闺女要是攒够赎身钱,需要多久。   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呢。   三宝在书院读书,教会她一个词,叫做白云苍狗。   说的是,人世难定,世事变幻无常。   十年前那个青葱懵懂,一心想有个自由身的少年,已然枯朽。   那时候她感叹大闺女气势足,能够震慑住下人。   可就是这下人,给小家、一镇、一州引来祸患。   庆母心里唏嘘着,一边进门。   女婿想让她来宽慰大闺女,可她自己都无法释怀。每回看着大跳眉眼间的几分熟悉,心都疼一回。   又说些什么?   想来想去,便只能问一句。   “你怎么安顿那两人的?”   庆脆脆没抬头:“男的,让他去庙里的千人塔跟前磕足认罪头,自尽。冬娣娘一直在等冬娣回家,给了体面的银子,送了良身契文,安置在县里。”   她已然不屑称呼那个名字。   当初给他一个丰字,想让他后半生丰足的好意头。能给也能收回来。   她派得力的人去盯着,不怕他侥幸活着。   庆母沉默一阵,“冬娣......”   “是受我牵连,当年盘算那边赵家老姑婆婆一个死不瞑目,让于大壮入了眼。后来被抓走,历难事,疯了。于大壮的娘将她卖到了暗门窑子里。”   虽然最后被王丰弄出来,人彻底痴傻了。   谁叫丰收,就跟谁走。   庆母唾骂一句丧良心。   于大壮个叛敌人,当初回到村子,于家爹娘替他遮掩,收留了十几个东瀛人。   最后落着什么好了,不还是让东瀛人给屠了满门?   “不是倭寇。”   庆母一顿,“什么?”   “杀了于家满门的不是倭寇。”   庆母迟疑着:“难道是...”   庆脆脆肯定了她的猜测。   据那人所说,他把刀比在于大壮脖子上,倭人当时急着撤退,懒得施救,于大壮称冬娣没死,话没说完,就被捅穿后心死了。   那人不相信,认定了冬娣已经死,趁着混乱翻过石头墙,直奔于家,最后是于婆子承认人没死,但是被卖了。   问清冬娣下落后,于家上下,连带着典妻肚子里的孩子都没放过。   灭了于家满门。   庆母怔忪不已,最后只道一个‘活该’。   好似,往事中所有的人都应了该有的结局。   屋中安静下来。   只有庆脆脆裁剪布料,剪子哗嚓的响声。   寂静中,门边传来一阵悉嗦的小动静。   庆母便知是谁来了。   故意清清嗓子,“脆脆呀,咱们虎头又做错什么了?怎么好叫孩子罚站那么久?这就是你这个做娘的不是了,你要是养不好虎头,我就把孩子接到....”   “养得好!养得好!”   胖小子一掀竹帘,从外边奔到他娘跟前,“娘,我好养,好养!你别把我送到外祖母家去....”   外祖母家有一个天天摇头读书的小舅舅,吵得他小脑袋疼。   还有一个时时督促他扎马步的姐姐,累得他腿疼。   庆脆脆被他逗得笑出声。   手绢擦去他额上的细汗,“不去也行。你得告诉娘,为什么要用小角弓扯石子打孔家的姐姐?”   小桃子不让他说。   要是说了,以后她就不愿意见他了。   娘非让他说。   要是不说,以后就只能跟着外祖母了。   好难呀,为什么这么难?   难道这就是爹说的当男人的责任吗?   大儿子面上的表情实在纠结,庆脆脆便换了一种方式问。   “是不是孔家姐姐说桃子的坏话了?”   虎头点头。   “是不是孔家姐姐叫你是小赘婿,你生气了?”   虎头摇头。   “是不是孔家姐姐走了,桃子就哭了,然后二娘娘叹气了?”   虎头点头,“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呀?”   自己孩子养成什么样子,当娘的能不知道?   虎头是有些顽皮,但是从不随意欺负人,更何况她叮嘱过,在孔家和桃子玩,一定不可以没有礼貌。   小孩子跟小兽一般,很有领地感知。   虎头更甚。   会走路说话的时候,不喜欢别人跟她亲近,便是妹妹也不愿意。   后来长大了,跟桃子玩以后,便将桃子划到自己的界限范围内,谁敢说一句,皱眉觑眼,从喉间发出狗崽护食一般的呼噜噜动静。   孔二夫人有一次点桃子额头,说她太爱吃点心了,虎头眼里便以为孔二夫人是在伤害桃子,猛地冲过去将人撞开。   他还小,没什么力气,孔二夫人瞧着他这么护着桃子,不仅不生气,还挺开心。   然庆脆脆回家后跟他说过道理。   虎头其实性子有点像她,吃软不吃硬,只要说通道理后,就乖乖做到。   从那日之后便再没有做出过类似的举动。   唯独昨天,竟然用小角弓,将孔家大房的二女砸得一脸包。   这些年,孔二夫人越发不往外透漏自己要给二闺女招赘婿的消息。   孔二老爷去了,孔老夫人也去了,只剩下寡母带着两个闺女守着家业低调过日子。   大房最多是言语上过不去,明面上是不敢为难二房。   毕竟大房打的是出嫁二房女之后,收回家业的主意。   虎头是在街上偷偷教训人,若不是跟前伺候的小厮回禀,庆脆脆还不知儿子犯了这样的错。   对方寻不到自己门上,必然要把账算到二房头上的。   想着如此,她吩咐立夏去孔家传了消息,便说明日要上门拜访。   “别人欺负桃子,你想出气,是应该的,但是不能这般莽撞。”   虎头明显不想听,应是还沉浸在对方欺负人的愤怒中。   “知道娘为什么明天要去孔家吗?”   “因为桃子不让你说,便是替你担下错处。你二娘娘肯定要打她,娘去了,得帮着桃子少一顿打。”   一听要打桃子,虎头就急了。   “那娘,现在就去吧。”   耳房传来噗嗤笑声,王二麻子抱着刚睡醒的三福,撩帘子往这处来,“你倒是会指派你娘。现在急了,昨儿打人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   三福今年三岁,因为她孕期吃过苦,生下来体弱。   害了和三叶子一样的病,小小的一只。   庆脆脆抱起三福,接过庆母递过来的小盏温水,一边喂,一边看那边父亲教育儿子的场景。   看一次,乐好几天。   永远是儿子先不服,顶嘴,被扇,继而老实,再顶嘴,再不服,再被扇,最后认同他爹的说辞。   有时候庆脆脆都很疑惑丈夫究竟是以德服人,还是以武服人。   问儿子,儿子都是一副不屑神情。   ——给我爹面子。   这句话是他学大跳的,说这话的时候,抱臂,向一侧仰头,嘴角扯扯。   有点欠揍。   大跳今年十一了,本开始学针线的年纪,天天舞刀弄枪,动不动就往军营里跑。   郑大江做爹做到这份上,终于意识到闺女好像让他给养偏了。   努力想要把一心上战场杀敌报仇的闺女,纠改成一个笑不露齿的闺秀。   毕竟他现在已经是五品官了。   要是过几年做得好,还能往汴京混混。   他不想将妻子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苛待了,这些年没再找一个。   倒是大跳看得开,格外会做人,直言:爹,娶一个吧,我瞧着你一个人过得挺惨的。   是过得不太好。   上一次来家里,瞧穿着的熊皮靴子鞋跟儿都磨破了,也没人做一双新的。   郑大江老说等闺女出嫁了再说。   大跳总是捂脸退下,感叹她爹这辈子注定只能为她娘守身如玉了。   在约束大跳往官家小姐的这条路上,郑大江格外用心。   奈何他升官后,军务繁杂,且这些年朝廷在训练什么海军舰,要扬海东去,彻底报这些年东瀛人给中原留下的仇。他是分军总管,没多少时间盯着闺女。   郑大江不行,于是委托了他最信任的岳母和妻姐。   庆母满头答应了,每当拦着大跳甩刀棍的时候,大跳一句话就能拦住她的话头。   ——我要给我娘和弟弟报仇。   庆母便再无二话,还被大跳说得几次掏银子,打了好几把趁手的武器出来。   当然,这些最后大部分被大跳练废了。   一不留神想得远了,庆脆脆看三福还想喝,又倒了一小杯,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炖蛋蛋?”   三福摇摇头:“肉,吃肉肉。”   那边父子两个像是达成了什么协定,彼此拉钩。   王二麻子应付完大儿子,又吩咐灶上婆子给小儿子做饭。   “我想长生妞了。”   一旁的虎头也点头:“我也想妹妹了。”   长生妞早上跟着三叶子出门,去镇上市集看凑热闹,算着时辰也要回来了。   “让灶上预备饭吧,差不多三小爷回来,也就能开饭了。”   立夏应是。   庆母也懒得做饭,让外门子去家里喊了两个孩子来。   没一会儿大跳、三宝、三叶子、长生妞等先后进门。   屋子里挤挤攘攘的,三福坐在榻最里边,抱着一块奶糕糕啃着,榻边沿一圈挤满了小孩子。   虎头在说爹爹欺负他,长生妞在说市集上的猴戏。   三宝在说读书认字的重要性,大跳在说习武杀敌的痛快。   各说各的,也不争执,闹中有一股奇妙的和谐。   这是庆母最幸福的时候,被五个孩子接应着问。   不管谁说什么,一脸开心,都是‘你说的对。’   好一个糊弄名场面。   另一旁的庆脆脆则在询问三叶子的学课。   三叶子已有秀才的功身,她也问不到点上。   说上几句功课,便要问今天在市集上的见闻。   主要是问在市集上有没有遇到心仪的姑娘。   没有?   那嫂子给你说几家的姑娘,你看看有没有印象。   如今给三叶子说媒的人家不少。   十八岁的秀才,这可是花溪镇上难得的俊秀后生。   就连孔二夫人都想要将大女说给三叶子做媳妇。   庆脆脆没做主。   真就如她当初说的那般,一切全由三叶子做主。   不过,三叶子遇着有缘人和自己推荐小姑娘,也不冲突不是?   “你今年也十八了,那年你哥哥娶我进门不也是十八嘛。是吧?”   她看向丈夫。   王二麻子回以微笑,“是的。你进门是三月十八,我当时正是十八,全应着呢。”   又转头看看弟弟,“十八是个吉利数字,今年赶快娶媳妇吧。”   三叶子:“......”   他哥一遇到嫂子就说胡话,当年还说出什么‘可以不要三叶子,但是不能不要脆脆’一类的话。   庆脆脆和王二麻子齐齐一愣。   有过这事?   两相哈哈笑出声。   不一会儿,灶上回禀饭食好了。   众人刚坐定了,外门子回话,郑千户来了。   于是又是腾挪换坐,添碗加筷。   一张四方的红木八仙桌在这不年不节的普通一天,坐得满当当的。   桌上有酒有肉。   有男人间朗声阔谈、有男童仰慕赞叹语、有大闺女劝爹少喝点、有孩子叽叽喳喳说小话、有妇人说着家长里短。   一轮圆月悬于枝头,默默看着一家之下。   这些鸡零狗碎   便是最浓深不过的百姓烟火....   作者有话要说:   二番外在明天的   各位,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