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木槿王妃》 作者:素笔执火   文案:   同类甜宠文《惹娇娇》求预收~   苏木槿前一世,郁郁寡欢,无疾而终。   夫君宠她到骨子里,却也心狠手辣地设局害死了她的情郎,并强娶她过门。   当孤魂游历在天地间,她才知道,那个同自己山盟海誓的情郎,其实一直在欺骗利用自己;   而夫君晋王殿下,却是头披了狼皮的羊,只有在暗夜里才会卸下重重的铠甲,一遍又一遍地舔舐伤口;   而这些伤口都是因为她。   重活一世,苏木槿决定抛弃怨念,好好用自己的温热融化他冰冷的心,   于是一不小心热过了头......   内容标签:重生 甜文   主角:苏木槿、谢珩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没良心的小东西!   立意:这是一个两情相悦,永结同心的故事。 第1章 、前世   泪水从她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眸中滑落,晶莹剔透。   茯苓这才知晓,原是那信与裴彧有关,这才让自己小姐肝肠寸断。   “裴彧死了,谢珩杀了他。”她松开手来,信纸飘落在地上,上面沾满了猩红的血迹。   她太瘦了,原本白嫩如玉的脸上,已毫无光泽。   “茯苓,他明明答应过我的,不会伤害裴彧,可他为什么还是要这么做?为什么?他骗得我好苦!”她竭尽全身的力气,将信纸攥得紧紧的,桃粉色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信笺里,也嵌进肉里,她却感觉不到半分疼。   “小姐,虽然殿下平日里恨极了裴世子,可他既然答应了,就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殿下的为人,奴婢心里还是清楚的。”茯苓见小姐如此撕心裂肺,很是不忍心地转过头去,偷偷地抹着眼泪。   “茯苓,你不用替他说话,他待我好,不过是忌惮爹爹重兵在握。这样两面三刀的人,怎可信他?”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语气里满是绝望和不解。   “小姐,您这样不吃不喝的,倘若殿下知道了,一定会心疼死的。”茯苓眉心紧拧,小声地劝解着。   “茯苓,你自小就跟着我,你是知道的,我对他没有半点感情,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裴彧。”苏木槿的声音凉凉的,像极了院子里满地的枯叶,沧桑萎黄。   “小姐,奴婢都懂,可您如今已是晋王妃,万万不能再有这样的念头了,殿下听见了,会不高兴的。”茯苓放下燕窝粥,伸手握住了苏木槿的双手,眼泪止不住地掉。   丫鬟茯苓从小跟在她身边,极其了解她的性子。小姐心性淡雅,与世无争,而今看着小姐以泪洗面,悲痛欲绝,心里很不是滋味。   茯苓看着小姐泪痕湿了又干,终究猜不出这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只能在一旁低低抽泣,万般心疼道,“小姐,您已经三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身子哪里受得住?奴婢求您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这份姻缘,是谢珩一意孤行,从相国之子裴彧手中抢来的。   而今已是第三年了,苏木槿抬眼看了看桌上案红彤彤的柿饼,一颗心却暗哑成了黑色。   苏木槿躺在紫檀滴水雕花大床上,形如枯槁,黑漆漆的双目空洞无神地盯着窗外,俨然是一副气数将近的模样。   炉子里已经点上了辟寒香。虽然外头冷如冰窖,但屋里头却像暖室一般,若是坐得久,掌心便会微微冒汗,暖和极了。   长安许久都不曾下过这么大的雪了,鹅毛一般,纷纷扬扬。   手里边是庶妹托人送进府的书信,上头写了她心心念念的情郎裴彧,被夫君谢珩削去了双足,赐了毒酒,一命呜呼。   茯苓看着小姐那苍白如纸的脸庞,几度哽咽,捧着燕窝粥的双手微微颤抖。   “我不饿。”她回道,轻轻地推开了茯苓的手,声音寡淡无力。   她本就骨架小,谢珩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时常搂着她,生怕一阵风刮来,就不见了踪影。可这整整三年,她哪一天不是在哀怨中度过的,便是身体再康健的人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她恨谢珩,恨到了骨子里。她眼睁睁地看着谢珩对裴彧做出那一桩桩冷血无情的事来,却毫无还手之力。   这香是年前丹丹国进贡的,永庆帝将其统统赐给了后宫嫔妃们,而这些是晋王谢珩厚着脸皮去讨来的。当时因为这事,谢珩还被几个皇兄笑话了一段时日。好在这香,不但芳香袭人,还可以使屋内瞬间变暖。   三年前,谢珩顺理成章地讨到了圣旨,八抬大轿将她娶回了王府,却从来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   “奴婢是个粗人,不懂男人间的那些较量。可自您嫁入王府以后,殿下对您是百般疼爱,又岂会是表面上的惺惺作态?奴婢觉得此事有些蹊跷,不如写封信给公子,让他帮忙想个主意吧?”茯苓转过头来,慢慢止住了哭声,双眼通红。   “来不及了......”   兄长自七日前主动请缨,前往北疆,镇压流寇,一时半会回不来,而爹爹又在病中。想到这里,她的心又莫名地疼了一下,惹得她不由地紧咬了牙关,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细薄薄的汗。   “小姐,莫要忧心了。今日是皇太后的生辰,殿下最晚明早便能回府了,小姐不如当面问个清楚。”茯苓看着她苍白无血色的面孔,既心疼又心急。眼巴巴地望着窗外,想着下一刻,晋王谢珩便会穿着狐裘大袄从风雪中走来。   但,庭院内只是落雪寂静。   “茯苓,去取个火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已是气若游丝。   “是,小姐。”茯苓低低地抽泣了几声,缓缓站起身来,走出内室。   不一会儿,茯苓便从外头捧了只小火盆进来,里头燃烧着熊熊烈火,一如当年她对裴彧那样炙热的情意。   “信,”听到脚步声,她才合上的双眼又缓缓睁开,抬起纤细瘦弱的手臂,指了指了地上,张了张嘴,“烧了。”   谢珩向来是杀伐果断的人,倘若被他知道是庶妹在给自己通风报信。以他的性子,怕是什么冷血无情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想到这里,苏木槿的脊背还是不由地发凉。   “是,小姐。”茯苓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弯下腰去,拾起信笺投入了火盆之中。火苗吞噬下,信笺顷刻间化成了灰烬。   “待雪停了,你便差人将那支梨花簪子,给灵兮送去吧,”她顿了顿,憔悴的面容上浮现了一丝遗憾,连同眼里的光,也一并黯淡了下去,“我这个做姐姐的,只怕是等不到她的生辰了。”   “小姐......”茯苓好半天没能说出半句话来,只能用力地点点头,双手抹泪,泣不成声。   “出去吧,我想好好睡一觉。”她轻轻扬了扬手,屋子的暖香让她的双眸越发变得沉重起来,倦意愈浓。   茯苓低低应了声,恋恋不舍地出去了。   昏昏沉沉中,苏木槿的目光停留在了眼前的雕花镂空龙凤香炉上。   长乐宫内,永庆帝和皇后以及妃嫔们围坐在一起,个个满面春风,嘴里说的皆是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吉祥话。皇太后虽容貌不及当年,但一颦一笑间尽显端庄华贵。   虽年事已高,好在耳聪明目。面对跪坐了一地的皇子皇孙,眼里满是欣慰。和蔼地唤过他们的名字,将精致的糕点轻放到他们的手里。   “皇帝,怎么没见老三啊?”太后的目光在殿内游走了一遭,眉头微蹙,响起沉闷的问话声。   太后说的老三,正是宁王谢瑞。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永庆帝原本正与皇后说些悄悄话,听太后这么问,赶忙起身,“回母后的话,北疆流寇四起,惑乱于内,儿子便命他同苏元青一起前去镇压,也当是场历练。”   永庆帝的话音刚落,内侍太监刘公公从外头走了进来,在谢珩的身旁停下,随即弓腰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晋王殿下,方才府里派人来传话,说……”   刘公公顿了顿,看着气势压人的谢珩,不禁有些哆嗦,连手中的拂尘也险些握不住了,慌忙跪倒在地,“说是王妃没了。”   “你说什么?”永庆帝离得近,听得最为清楚,不由身躯一震,原本欢喜的面容一下子愁苦了起来。   这句话如同平地起惊雷,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纷纷往谢珩的方向看了过来。   太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看着谢珩平静如水的面容,沙哑着嗓子,低低地唤了声,“阿珩……”   心疼至极。   谢珩僵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朝太后躬身一拜,“皇祖母,孙儿先行告退。”   言毕,只留一个颀长的身影,脚步轻缓,远远而去。   才出宫门几步,谢珩胸口一痛,摔跪在地,喉头处的惺甜缓缓地涌出,一丝殷红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雪地里,绽开成妖艳的红梅。   耳畔狂风在肆虐地吹,谢珩摇晃着身子勉强站起身来,朝前面走去,神情淡漠,看不出悲喜。   王府上下已经乱成一团,悲泣声不绝于耳,剜心割肺。   苏木槿躺在床上,骨瘦如柴,双目紧闭,眼角还有泪痕未干。茯苓摊跪在一旁,见谢珩木讷地挪了进来,忙道,“王爷,方才奴婢想着给炉里添点香料,哪想小姐她……”   再痛心的话,已然无法说出口。   谢珩抬手,无力地挥了挥,茯苓连连抹泪,退了出去,悄无声息。   雪越发大了,谢珩轻轻解开狐皮大氅,任由它滑落在地上。   他的手滑过她消瘦的脸颊,还是温热的,“我答应你放了他,可你为何不肯放过自己?”   一颗滚烫的泪,滴落在苏木槿娇小的面容上,和着斑驳的血丝。   苏木槿看着自己变得和雨水般清澈透明,像飞灰一样,轻飘飘的。   她的死,对于谢珩来说,该是一种解脱吧?可眼前这幕,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平日里,总以为他那些清甜的话语,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哪想他竟如此。   谢珩紧紧地抱着她的尸身,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肉里,却哭不出半点声响,泪水混着血水,凄凉地流淌在她那渐渐冷却的身子上。   可那血,分明是绛紫色的,像是中了毒。   有那么一瞬间,苏木槿忍不住想走上前去抚摸他的脸,可最后她还是放弃了。   不能久留了,她该去见裴彧了。   她想着,不知不觉中,魂灵竟然飘进了长安城的烟花之地春水楼里。   她一眼就见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情郎裴彧,他竟然还好端端地活着?左拥右抱,嘴里说着刺耳的风流话。   苏木槿从未想过这个在自己面前忠贞不渝的男人,私底下却在女人堆里快活。而自己只能眼巴巴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想再看了,却在回头的瞬间暼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裴彧,信我已经送到了,你许我的承诺,也该兑现了吧……”   这声音的主人竟然是苏灵兮。   “那是自然,你就乖乖地等着做你的晋王妃吧!”说着,裴彧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男人的嘻笑声,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捅进了苏木槿的心窝。   怎么会这样?   苏木槿气得发抖,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刺骨的寒风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地割在脸上,可时令已过了立春,今值元夜,都城内火树银花。与别处的喜庆热闹不同,晋王府内枯叶离枝,萧条且凄凉。 第2章 、重生   茯苓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悄声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您今晚还约了裴世子一起去天水河边,放花灯祈福呢。”   如此突如其来的举动,令茯苓很是不解。依小姐平日的习性,这花须得每日睡前仔细瞧过了,才能安心入睡。而自己更是丝毫不敢怠慢,日日浇水,小心呵护,生怕哪天蔫了萎了。   从来都是视如珍宝,而今却随口一说,扔了,颇为风轻云淡的。   偏偏,时光竟回到了这个千钧一发的日子里。她想,断然是不能再步自己前世的后尘了。   苏木槿轻抿了抿嘴唇,下了榻,走到花几旁,毫不留情地将那束鸢尾从瓶子里揪了出来,冷冷道,“把这花拿去丢了吧,让他从今往后不必再送了。”   见茯苓犹豫不前,她轻叹一口气,声音绵软,“我想过了,我与他之间,不过是青梅竹马时的执念罢了,没有结果的。”   茯苓是个心细的丫头,见小姐的脸上布满了忧色,忙劝道,“小姐,您切莫多想,只是些市井间的流言蜚语,不可全信。”   年迈的相国觉得实在太过丢人,一巴掌将那裴彧当场扇昏了过去,并高喊,“家门不幸,出了这等逆子,皇上息怒,老臣定会清理门户!”   可怜那裴彧,才吃了一巴掌,回府之后,又被父亲打折了腿,硬是三个月下不了榻,甚是凄惨。   虽然最后,谢珩赢回了一局,却也让永宁帝对她甚是厌恶,为此,还连累爹爹和哥哥被说教了一顿,颜面尽失。   苏木槿有些讶异,这一切竟不是梦境,时光又流转到了她未出嫁前。   “茯苓,今日农历初几啊?”   茯苓听到呼唤声,忙从外头走了进来,掀开珠帘,满面春风,“小姐,您醒了。”   苏木槿的思绪渐渐收了回来,见茯苓穿了件石青色的轻纱罗裙,她稍稍一愣,开口道,“你这身衣裳倒是好看。”   话音刚落,她一抬眼,就看到了榆木花几上的山水纹长细颈花瓶内,斜插了几只青莲色的鸢尾,散发出阵阵水嫩迷人的香气。   她不由得身躯一震,她记得清楚,这花是裴彧送的,一年四季,从不中断。   苏木槿再次醒来的时候,却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天,庭院内阶前草深,树干的枯枝丫上也冒出了黄绿色的嫩芽。阳光从雕花的窗格,稀稀疏疏洒进来,晒在桃粉色的金丝蚕被上,全身都是暖烘烘的。   茯苓走上前,一面收起榻上的床幔,一面咧嘴笑道,“小姐,您不记得了吗?这身衣裳,是您送给奴婢的生辰贺礼。”   听她这么问,茯苓浅笑了一下,答道,“小姐,今时是乐庆十一年,农历二月十二,花神节。”   三年前的今日,朝堂上,相国的嫡长子裴彧同晋王谢珩因为一个女子,在太极殿上争红了眼,皆不肯让步,此女子便是自己。   茯苓的回答,让苏木槿半天回不过神来。她怎么会不记得这个日子呢?   这一天是个重要转折的日子,也是她亲手把幸福葬送的开端。   后来谢珩向永庆帝讨了圣旨,将她强娶回晋王府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这些花了。即便王府的后花园再大,种类繁多,偏偏这束鸢尾成了心头的朱砂痣,难以忘却。   可一想到在春水楼里,裴彧左拥右抱,欲/仙/欲/死的模样,苏木槿就觉得恶心至极。   苏木槿听他这么说,才恍然想起来。就在不久前,哥哥苏元青为了自己的事,在酒楼上不惜和晋王谢珩大打出手,一时间流言四起,各种闲言碎语让整个镇北侯府在长安城内都抬不起来。   回忆起那日的场景,苏木槿的心底升起了一丝凉意。因为自己的任性,却把爹爹和哥哥推到了风口浪尖。他们两个虽然厌恶极了裴彧,却在外人面前极力维护。   三年之后,爹爹病重,哥哥镇守边关,再无相见之日。   是她的错,这一切她该好好弥补的。   想到这里,她拿起花几上的白玉瓷瓶,抬手就要往地上摔去。却在这瞬间,瓷瓶底部的白底黑字一晃而过。   她停下手,翻转花瓶,一个用簪花小楷写成的‘珩’字,跃然在眼前。   “茯苓,送花的人走了吗?”她问,一颗心久久不能平静。茯苓自小不识丁,这花日复一日地送来,自己也不曾留神花瓶,要不是今日想砸碎了去,怕是这个谜团仍旧会被蒙在鼓里。   “小姐,送花的那人,天没亮就送来了,说是带露水的时候,花容易成活。奴婢便没有留她,让她先走了。”茯苓想了想道,“小姐若是想见她,奴婢这就去把她找来。”   “不用了,”她说着,把花瓶按原样摆回到了花几上,随即问道,“茯苓,早膳备下了吗?”   “回小姐,都准备好了,今日膳房熬了燕窝粥,还温热着呢。”茯苓说着,轻轻走上前将搀扶着她,出了内室。   送花的事,她已经有了眉目。一想到裴彧背后的龌龊样,哪里会是这种贴心人。便是明指着叫他送花,恐怕送来的也只会是些俗气登顶的,上不得台面。   想到这里,她越发后悔了起来。   前一世,自己没少给谢珩冷眼看,平日里看起来分外傲娇的人,哪想背地里竟偷偷琢磨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真叫人摸不透。两个人平日里交集甚少,便是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偶遇了,也没少挖苦对方。偏偏谢珩不以为然,竟真叫他把那赐婚的圣旨给讨了来,实在是霸道至极。   从前每每想到此事,她便吃不下饭,把自己困在房中,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不愿意说话,更不愿意见人。但经历了前一世,那诡谲云涌的多事之秋,就更觉得这一世光阴的来之不易。遐想间,她不由地舒展了眉头,浅笑起来。   这时,院子里有脚步声纷沓而至。苏木槿闻声忙起身迎上前,甜甜地唤道,“爹爹,哥哥。”   “妹妹,”听到妹妹唤自己,苏元青也顾不得身上沉闷的官服,几步上前,将她拥在胸口,揉了揉脑袋,满脸宠溺,“我的好妹妹,可想死哥哥了。”   “都多大人了,成什么样子?”同样是一身官服的镇北侯苏呈怀紧步跟上,嘴里虽这么说,脸上却洋溢起了幸福的笑容。   三人落座后,苏木槿连忙给他们盛上热气腾腾的燕窝粥,“爹爹,今日是花神节,女儿想去花神庙给家人祈福。”   听她这么说,父子俩不禁面面相觑,苏呈怀起先放下了瓷碗,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最后是苏元青先开的口,“今日早朝,晋王殿下和裴世子因为你而大吵了一架。圣上龙颜大怒,要爹爹回来罚你禁足,好好面壁思过。”   前世斑驳的记忆又缓缓涌现在了心头,她记得,这场较量看起来实力相当,实则相去悬殊。   晋王谢珩的生母是宠冠六宫的徐贵妃,又有太皇太后的宠爱,其容貌与才思不可多得,在众皇子间更是出类拔萃。而相国裴子石靠的是祖上留下的一些功绩,才能够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两者相差甚远,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偏偏那裴彧又是个极好面子的,眼看已到手的人,怎能甘愿被谢珩先行请了赐婚的圣旨,占了上风,自然不依。   “爹爹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槿儿你就委屈些时日,暂且待在房中,等圣上气消了,再从长计议吧……”苏呈怀轻叹一口气,沟壑纵横的脸庞上布满了沧桑。   “爹爹无需忧心,祈福的事,不如让灵兮妹妹替我去吧……”苏木槿的脸上扬起一丝柔和的笑意,乖巧地答道。   如若没有记错,当初就是自己以死相要挟,非要出府同裴彧私会。让庶妹有了可乘之机,去给相国大人和谢珩通风报信,险些让爹爹犯了欺君之罪,可谓一石二鸟,手段狠辣。   苏呈怀看着女儿的反应,也有些不敢相信,又不放心地追问道,“槿儿,你当真不觉得委屈?”   这个统帅二十万精兵的老将在战场上杀人如麻,令敌人不寒而栗,却对膝下这个如珠似宝的女儿,可谓是束手无策。   如今见她既不反抗,又不哭闹,宛如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这样的欢喜,实在是太过突然,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她很快从父亲的目光中察觉出了顾虑,忙道,“爹爹,之前因为裴世子的事,女儿没少给您和哥哥添麻烦。女儿答应爹爹,从今往后,女儿一定听您的话,不会再惹您生气了。”   一番话说下来,苏木槿也觉得鼻子发酸,热泪盈眶,父子二人也皆动容。   苏呈怀微微颔首,甚觉宽慰,伸手替女儿擦去泪水,红着眼眶道,“这就对了,是爹爹的乖槿儿!好槿儿!”   前一世,因为谢珩的这道赐婚圣旨,一时间在整个长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知道的,说她情比金坚,不知道的只以为她是个赔钱货,倒贴相国府。   听她如此回答,父子两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爹爹,我不明白,今日朝堂之上,圣上怎么就派出晋王和宁王一同去青州查案呢?按理说,这青州县令李耀宗曾是裴相国的门生,而宁王又与裴相国私交甚好,理应避嫌才是。”   用膳间,苏元青忽然忆起此事,仍旧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呈怀摇摇头,避之不谈,“圣上的心思,哪里是我们这些臣子可随意揣度的。赶紧吃,回头上街给你妹妹买些新鲜玩意,顺便去天香楼给我捎几坛好酒。”   “知道了,爹爹。”   苏元青回道,咬了块酥脆的春卷下肚,桌案前,一家人其乐融融。   苏木槿在旁边不动声色,等早膳通通撤去,回了房,这才忧心忡忡起来。   青州这个地名再熟悉不过了,她记得当初在谢珩临行前曾见过他一面,原本面如冠玉的少年,在往返青州以后,一副脸孔就变得死气沉沉,面无光泽不说,甚至印堂发黑。   是毒。   有人要对他下手。   想到前世种种惨境,她今日便是犯了欺君之罪,也要去告诉谢珩,让他此去青州,多留个心眼。   前一世的悲剧,不能再上演了。   她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肚子,慢慢地挪坐起身,长发如墨披散在秀肩之上,朝外面低低地唤道,“茯苓。” 第3章 、小没良心的   想到这里,苏木槿快走几步,在王府门口停了下来,同其中一个王府侍卫道,“烦请小哥代为通传一声,就说镇北侯府的苏木槿想求见晋王殿下!”   虽然京城的皇亲贵胄间,对晋王谢珩仰慕镇北侯府的二小姐一事熟知于耳,可毕竟是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出门在外大多蒙着面纱,鲜少有人知道她的真面目。那王府的守卫瞧着是个可人,也不细听她说了什么,只道是让她稍等片刻,便往里去了。   不稍一会儿,原先那守卫折返回来,外头还跟着一身形瘦高,面容姣好的青衣男子。   往坏了想,他定会以为是裴彧让她来羞辱自己的,自然不信。   可无论信与不信,青州之行,势必困难重重,自己坦然相告,让他多留心眼又何尝不可呢?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定能明白其中的缘由。   苏木槿一眼就认出他来,是谢珩贴身侍卫名叫邢谦。自小就跟在谢珩的身边,师出名门,剑法精妙。前一世,曾在谢珩成婚的当晚,将那喝醉酒前来闹事的裴彧打的满地找牙,令相国裴子石闻风丧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看到他出来,苏木槿的身子有些僵硬,脚步也变得迟缓起来。   尽管有些狼狈,她却不觉得疼,瘸着腿出了巷子,往晋王府奔去。   走到一半,天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落在她的脸上,冰冰凉的。   临近晋王府,她一颗躁动的心却越发跳得快了,从前她遇见谢珩,就像见了瘟神一样,避之不及。而今眼巴巴地送上门,还要说那番话,也不知他会不会信?   小小的镇北侯府别有洞天,内设亭台楼阁,更有假山环绕,长廊小巷七拐八弯,等到了后门的时候,原本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开始暗沉了下来,乌云压城,几阵隐隐的春雷,由远至近,天就快落雨了。   苏木槿不得不加快了步伐,候府的后门很多,唯独这一处无人看守,门上的青铜门环已经泛绿了。   “小姐,您要去哪?不如让奴婢陪您一起去吧……”见她起身要往院门外走,茯苓忙跟上前,又恐他人听了去,小心翼翼问道。   “不用了,我去去就回,你在府内望风,切不可让旁人发现了。”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搭了搭茯苓的手让她安心,随即蹑手蹑脚朝后门走去。   “茯苓,我们这儿离晋王府有多远?”苏木槿的目光在庭院花草间流转,看着蝶舞莺飞的春日美景,心中稍稍畅快了些。   茯苓以为自己听错了,晋王府这三个字,她甚少听小姐提起过,便是无意中提到了,也是一脸怨气,绝不会同现在这般心平气和。   春日的暖阳晒得人心窝子烦躁,又因有烦闷事,不过才在屋子内小坐了一会儿,苏木槿就觉得掌心冒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实在是腻得慌。   茯苓本想再说什么,却也只能用力地点点头,对着小姐离去的背影,又叮咛了几句,一颗心挤到了嗓子眼。   开了门才发现,原此门所向是一条长长的窄巷子,放眼望去,杂草已有一人多高,上头还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尖刺,看起来很是瘆人。   摔倒的瞬间,双手本能地朝两旁的杂草上拧去,哪想春草娇弱,她再起身时,桃粉色的襦裙已染上了斑斑点点的黑泥,两只雪白的手臂上也爬满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血痕,触目惊心。   苏木槿一咬牙,朝那草丛中迈出了脚步,春雷离得更近了,电闪雷鸣间,她只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走得急,眼看就要走到尽头的路,一不留神,踩在了青苔上,重重地滑跌在地。   她不敢多问,细想了一会儿才道,“回小姐,若是从前门走,需要绕过长街十八巷,算算也要一炷香的功夫,今日人多,怕是更加不好估算了。若是从后门走,只需半炷香的时间。不过那条路,杂草丛生,少有人走。”   “我要出去一趟,若是爹爹他们问起,就说我身体不适,先睡下了。”苏木槿想了想,若是被发现了,这个借口也能隐瞒一时,足够她来回晋王府。   “原是镇北侯府的二小姐,有失远迎,请随我来。”   邢谦讲话不温不燥,似乎目光也不愿意在她的身上停留半分,只是躬身行了礼,便在前头安静地带着路。   苏木槿进门的瞬间,突然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这感觉太熟悉了。曾经她在这座院子里哀怨了三年,却从来没有好好地端详过这儿。彼时,细雨潇潇,春意正浓,杨柳吐丝,燕啄春泥,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片片温柔。   嫁入晋王府的这三年,虽然她郁郁寡欢,但谢珩从未亏待过她。春日带她去赏百花,仲夏夜给她捉萤火虫做星星灯,晚秋的时候,亲手将霜雪打过的柿子做成柿饼,凛冬的时候,给她披上大红锦袍,背她上山赏雪。   想到前世的过往种种,乱了思绪,让她的心又沉重了许多,眼底满是愧疚和遗憾。   而这些事,那三年,谢珩持之以恒,从不间断,可她却从未在意,更不在乎。   苏木槿踩着小碎步,屏气凝神跟在邢谦的后头,春雨下得越发急切了,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作响,一如她心底的秘密,无人发问,她便闭口不提。   邢谦领她到了正厅,见她浑身湿哒哒的模样,终是有些不忍,朝一旁的侍女道,“让膳房熬碗姜汤送过来。”   “邢将军,不用麻烦了,我有几句话,说完就走。”她回道,语气急切,倒像是受了惊的小鹿。   从前,谢珩默默无闻为她做了这么多,她皆不以为然,总以为是在惺惺作态,可重活一世,就连这点小小的待客之道,她也颇有负罪感。   听她这么说,邢谦也有些讶异,但没有多问,而默不作声地走开,去寻谢珩。   他这一走,苏木槿硬是在正厅中等了好久也不见谢珩出现。先前淋了一路的春雨,而眼下寒冷的湿气,已经渐渐地浸透单薄的衣衫,钻入她的骨子里,冻得她直哆嗦。   恍惚间,有脚步声从她的身后缓缓靠近,她刚想转身,忽觉后背上,有件温暖厚实的披风盖了上来。紧跟着是谢珩清冷如玉的声音,“别动。”   听闻此言,苏木槿轻抬起的胳膊缓缓垂了下来,一声不吭。   谢珩身形高挑,容貌也是极好的,只是平日里总爱冷着一张脸,骨子更是与生俱来的高贵,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低落到尘埃里。   他的气息在鼻翼间轻轻游走,是晋王府独有的那种暖香,淡淡的,充斥在二人之间。   她不由地红了脸,呼吸也变得有些不稳,稍稍地低下头去。   谢珩很快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剑眉微蹙,一双深邃眼眸将她巴掌大的脸庞打量了仔细,淡淡道,“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语气里有一丝责备,更多的还是心疼,他伸出手去,系好披风上的飘带,动作轻柔。   “臣女苏木槿见过晋王殿下。”   前世今生的记忆交错在一起,苏木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从谢珩的怀里躲开,又往后退了几步,低下头去,毕恭毕敬。   怀里的娇柔一下子滑了出去,谢珩骨节分明的手停在半空,就连她的衣袖也没有抓到。   她到底还是讨厌自己,明明这里只有她二人,她还是刻意地躲着自己。   今日此举,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情况紧迫,势在必行,他根本就没有时间去同她解释。他必须赶在裴彧和谢瑞动手前,先从父皇的手中讨要到赐婚圣旨,用正妃的名分,才能护她余生周全。   说到底,还是自己莽撞了。   裴彧动的歪心思,朝野上下,尽人皆知,只有她瞒在鼓里,浑不自知。   他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苦笑了一下,“若你来是为了今日朝堂之事,大可不必,本王心意已决,多说无益。”   可是一想到裴彧那小人得志的模样,谢珩就恨得牙痒痒,双手青筋暴起,只觉有团熊熊烈火围困在胸腔内,灼人心肺。   裴彧为人处世,声色犬马,劣迹斑斑,偏偏她就喜欢地狠,也不知道中了什么妖术,竟叫她如此死心塌地。   而自己就连一束鸢尾花,也得借着裴彧的名义才能送到她的手里,实在是可笑至极。想想心里实在是气,方才那一微妙的举动,更是把他往万丈深渊里推,简直寒透了心。   “回晋王殿下,臣女今日来是有要事相告。”   谢珩狭长的凤眸轻扫过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段,淡淡一笑,“那本王倒要仔细听听,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事,让你不惜冒欺君之罪,也要赶来相告。”   苏木槿嘴唇动了动,没有回答。   谢珩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缓缓地向她靠了过去,直到将她逼退到墙根,他才得意地负手而立,神情寡淡道,“你就不怕本王将你偷偷溜出府的事,禀告给父皇吗?”   苏木槿缓缓地抬起头来,双眼犹如一池春水,清远恬淡,微微上翘的长睫毛轻轻地忽闪着,朱唇轻启,言语轻柔却分外坚定,“殿下不会的。”   这样的回答,对于谢珩来说无疑是烈火烹油。这个女人,就是吃定了自己不敢拿她怎么样,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得寸进尺,让他无可奈何。   偏偏他也鬼事神差地任由她恃宠而骄,堂堂的晋王殿下竟然乞求怜悯一个小女人的施舍,简直是荒谬至极。   真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说吧。”他承认自己很快就败下阵来,随即转过身去,冷着一张脸。   苏木槿见他转过身去,这才得了间隙,轻吁一口气。   前世,他二人也算是做了三年的夫妻,谢珩向来气场十足,每每靠近时,她总会紧张地连一句话也说不利索。   她刚想开口,邢谦却冒雨前来,出现在他二人的面前,“殿下,裴世子在府门外求见。”   苏木槿的心不由地咯噔了一下,他怎么来了?   茯苓在一旁看得真切,以为是小姐惦念着大公子街上买得吃食,不由地打趣道,“小姐切莫心急,今日花市人多拥挤,大公子途中耽搁了也未可知,不如先上榻小憩一会儿,抑或者去庭院内走走。” 第4章 、打脸裴世子   面对谢珩的一言不发,她心中难免失落。原来在他的心里,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也难怪前世,伤透了他的心,因为她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裴彧一人。   转身离去后,她前脚还未踏进庭院中,便听见谢珩在后头轻轻地唤了声,“槿儿。”   此种情形下,邢谦也不敢多言,只能无助地摇了摇头,满脸写着,‘我是冤枉的’。   话都说完了,她也该离开了,趁着裴彧还没有进来之前。   声音如梦如幻,和着春雨绵绵,让她娇弱的心,一下子温热了起来,鼻子一酸,几滴清流缓缓地流出了眼眶。   她一回头,对上了谢珩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阿珩两个字,盘旋在她的喉咙之中,怎么也发不出声。   听闻此言,谢珩身子一震,原本毫无波澜的心境有些稳不住了,掌心微微发烫。   她竟然知道那花是自己送的?可一直以来,送花都是以裴彧的名义,且叮嘱过,切不可让她知晓。   想到此处,谢珩稍稍侧目,看着身旁如同石像般站立着的邢谦,微微蹙眉,神情不悦。   可后面这些话,以她的身份,他二人间的关系,即便不说,也无可厚非,毕竟并没有那么亲密。   竟然不是为了裴彧而来,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他原以为她此次前来,是来给裴彧求情的,可事情远远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虽然心里一直泛着嘀咕,但谢珩还是微微颔首,走到梨木椅上坐下,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娇小面容。   “殿下,我今日来,是想说……”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谢珩那张俊朗的面孔,她就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小脸涨得通红,缓了好一阵才开口道,“殿下此去青州查案,务必要小心提防,切莫让他人有了可乘之机。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殿下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想到这里,他只觉嘴里含了枚青梅,酸到发麻,只能默默忍着,憋了一肚子的气。   今日朝堂之上,裴彧趾高气昂的架势,他也算见识到了。然而赐婚的圣旨并没有着落,算是险中求胜,叫那相国脊背生寒,起了几分敬畏之心,可现在这裴彧怕也是来给自己添堵的。   果不其然,谢珩在听到此话之后,饱含深意地看了苏木槿一眼,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神情不屑,“他来做什么?”   前世谢珩同宁王谢瑞去了青州,被人暗害,短短三年间,剧毒深入五脏六腑,等发现时已是回天乏术。每每想到此处,她便痛心疾首,言语间,少不得又多叮咛了几句。   她的声音娇娇糯糯的,叫人听了浑身酥软。谢珩先是怔了怔,只觉得像是吃了花蜜一般,耳旁皆是朗月清风。只是他心中虽然欢心窃喜,神情却依旧淡漠,轻轻地点了点头。   “殿下,我还有一句话想说。”她轻抿了抿嘴唇,顿了顿,“殿下送的鸢尾花,我很是喜欢,殿下有心了。”   可万万不能被她看出了什么破绽,免得等会子又说出什么蹬鼻子上脸的话来。   见谢珩对此事并不讶异,也没有道谢的意思,她心中已然明白了许多。大概还在生她的气吧,刚刚说话间,分明是句句带刺。哪里能够呢,她不过是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总不能叫她形影不离地跟在身后头吧,成什么样子了?   而静静站在一旁的苏木槿,见他有意要叫裴彧进来,忙上前道,“殿下且慢,能否先听我把话说完?”   谢珩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如此要求,日思夜想的情郎出现,理应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才是,怎么这春雨竟将人浇得迷糊了?   其实在没有裴彧掺和进来之前,她和谢珩的关系也没有闹得那么僵,两家人也时常串门,哥哥苏元青更是三天两头往谢珩的府邸里跑,相处融洽。   “把这个带上。”不知不觉中,谢珩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了她。   他的声音极其温柔,俊逸面容在这天青色的烟雨之中渐渐变得柔和起来,令她那心底的愧疚,突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却在她接过油纸伞的刹那间,有个粗犷的声音在庭院中响了起来。   “微臣裴彧参见晋王殿下!”细密的雨帘之中,裴彧身着鸦青色的长袍跌跌撞撞奔走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谢珩的面前。   苏木槿秀眉微蹙,下意识地往裴彧的脸颊上瞧去。只见他的左侧脸颊高耸,红肿着,像沙漠之中的驼峰,上头还带着五个指印,有些怵目惊心。看来这一次,相国裴子石,是一点情面也没留,往死里打了。   谢珩见他闯了进来,想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苏木槿在里头,这才不顾王府的守卫硬闯了进来。   想到这里,谢珩往前踏了一步,本能地将苏木槿护到身后,面带微笑,“裴世子这是怎么了?今日并非时节年下,这么大见面礼,本王可受不起。”   裴彧原想着以苦情戏出场,对于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不快,同谢珩赔个礼认个错。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抬眼的瞬间,才看见站在谢珩身后的苏木槿,不禁脸色突变。   如此娇美的人儿,仅仅露了半张脸,便叫他眼珠子也收不回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麻利从地上爬起身来,腆着厚脸皮,朝苏木槿唤道,“阿槿,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一声阿槿唤得她浑身不舒服,她不由地挪了挪身子,乖巧地躲在谢珩的后头。看着谢珩高大伟岸的身躯,便是有再大的风雨她也不害怕了。   可裴彧的叫嚣还没有停,他见此情形,哪里肯罢休?有些急眼,往前探了一步,想看个仔细,却被谢珩给挡了回来。   无奈之下,只能厚颜无耻冲那个谢珩后面的小身影喊道,“阿槿,今日落雨,原先约好的花灯祈福,就改为私房密话吧。”   苏木槿哪里听得这样污秽的言语,眼前一黑,却也不是气的时候。   前一世自己铁定是瞎了眼,像他这般生得贼眉鼠眼的,竟以为是天底下最难得的男子。现如今看来,往人堆里一放,更像是个放马的粗鄙之人,竟也有颜面在这里,喊她一声阿槿。简直要把前几日下肚的吃食统统呕出来。言语粗俗不说,就连世家子弟的风范也给抛之脑后了,简直不知害臊。   裴彧虽才气学识比不上谢珩,却也不是好糊弄的。他方才有勇气这么说,一来是借着自己与苏木槿青梅竹马的关系,便是叫得亲热一些,旁人也是无话可说,二来也是吃定了谢珩的死穴,朝中之事不足以让他乱了心神,可只要一提起苏木槿这个名字,他便沉不住气。   苏木槿是谢珩的软肋,亦是裴彧的得意之处,是最有杀伤力的一步棋。   果真,因为方才那句话,谢珩的脸色已经阴沉地十分难看,拳头紧攥,气得浑身发抖,七窍冒烟。   裴彧最是会看脸色的,见谢珩这般神情,忙好声好气道,“殿下息怒,方才微臣见到阿槿,一时情急,乱了方寸,殿下可切莫笑话。”   言罢,裴彧的嘴角扬起了一丝令人不易察觉地笑意,一边还不忘冲着苏木槿挑了挑眉。   谢珩不明白,苏木槿这个女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裴彧除了个年迈的爹还有什么?手不能挑,肩不能扛的,政绩上一塌糊涂,乌烟瘴气,市井酒坊中倒是混得风生水起。徒有个相国之子的虚名,实则就是大草包。这样人怎么能堪当大任,又如何给槿儿幸福?   谢珩心里头的怒火算是逼到了尽头,这可是明目张胆地挑衅,却揪不出一个恰当的理由,来治他的罪,真是咬碎牙往肚子里咽。   二人双目对峙,苏木槿能嗅到刀光剑影的味道。无论此时谢珩的心里怎么想,她是时候站出来澄清此事,不然真叫谢珩以为自己和裴彧干过什么龌龊事。   花灯祈福?不存在的。私房密话,更是痴人说梦。   “裴世子,你今日风尘仆仆地来晋王府面见殿下,为得就是说这些吗?”她嗓音极为动听,语气却像是寒冬里的冰棱,没有一丝温度。   那裴彧听她这么说,自以为她又热乎乎地贴上了,少不了又嘚瑟起来,连连点头,“阿槿知晓就好,倘若殿下也有兴致一同前去,阿槿不会不愿意吧?”   苏木槿心里的火气没比谢珩少到哪里去,她恨不得现在扬起手来,往裴彧的脸上狠狠甩上几个打耳光,叫他爹娘都认不出。   可到底是姑娘家,这种粗鲁事终究做不出来。想到这里,她浅浅一笑,眼眸弯成了两道月牙,“裴世子,你邀我赴约,可我几时答应你了?可有人证物证?”   裴彧心头一惊,磕磕巴巴回道,“都是些闺中密话,怎会有人证?”   苏木槿见他如此反应,不仅冷冷一笑,走到庭院阶前,朝雨中伸出手去,“裴世子,莫不是春雨太寒,把你那项上之物给冻坏了吧。”   她说得尤为轻巧,叫人分不清是在说玩笑话,还是讽刺。   裴彧见一向对自己热情的苏木槿突然转变了态度,也有些措手不及,脸色发白,强颜欢笑道,“阿槿,你我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哪里是旁人可以比拟的,我寻你,不过是为了说几句贴心话罢了。”   青梅竹马这四字,把谢珩压得喘不过气来。虽然自小也在长安城中长大,可年长一些才封王分府,从皇宫中搬离。过去的那些年,他二人的相处,自是遥不可及,比拟不上的。   那么恶心人的话,竟叫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苏木槿不得不佩服裴彧的厚脸皮。也难为他前一世,在谢珩大婚当晚大吵大闹,被邢谦打得鼻青脸肿,回相国府之后,又被裴子石打得哭爹喊娘。   还有那最咽不下的一口气,就是他竟然和那自以为感情深厚的庶妹来欺骗利用自己。那短短三年间,她与裴彧书信来往密切,皆由庶妹之手送进王府,上头写的多半是谢珩心狠手辣,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多少真假。而谢珩因此,又受了多少的伤。   她不忍心再想下去了。   “裴世子可真会说笑,镇北侯府虽比不上相国府的磅礴大气,但好在人丁兴旺。兄弟姊妹间自小一起长大的,可不只有你裴世子一人。更何况,爹爹常年征战在外,与相国大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交情也算不上深厚。你说与我是青梅竹马,难道不觉得荒唐吗?”   谢珩听她这么一说,倒不禁想起了儿时的一些趣事来。小的时候,苏木槿也曾在皇祖母的长乐宫里住上过一些时日,二小无猜,又是同吃同睡的,算算竟比那裴彧还要亲近上几分。   想到这里,他眉眼低垂,嘴角是掩盖不住的欢喜。   这事,她不提,自己倒给忘了。   谢珩心中冷笑,倒叫他们凑一块去了,果真是心有灵犀。 第5章 、磨人小妖精   谢珩如此说,无非也是在做一场赌注。就凭着她不顾风吹雨打,心急如焚地跑来,又说了那么多的贴心话,便能猜出,她心中定然还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的。   她终究还是担心自己的,其实她来与不来,此次青州之行,定会多留个心眼。他虽对朝中之事,毫不关切,可人在其中,身不由己。   他有十成的把握,一点也不忧心。   只是,这话需得模棱两可地说,凭借裴彧这喝了浆糊的脑瓜子,怕是十天半月也猜不出眉目来,不急死了才怪。   “裴世子还是起来吧,”谢珩神情从容淡定,“世子爱慕佳人,又何错之有?正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世子如此说,叫人听了倒觉得是本王横刀夺爱了。况且佳人都未曾开口,世子又何苦如此急不可耐呢?”   苏木槿听得出来,谢珩这话,明着是对裴彧说,可实则按指自己。心中一暖,莲步轻移,抬起纤纤玉手,用帕子轻轻捂住嘴巴,佯装小咳了几声,“殿下,我出来有些时候了,恐爹爹担忧,就先行一步了。”   桃粉色的小脸上,有几缕被雨水浸透的青丝散乱开来,莹莹眼眸里满是期盼,像极了流云里的明月,显得可怜又无辜。   谢珩蹙眉的瞬间,苏木槿隐约从裴彧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得意之色。起初只以为是自己看了花了眼,直到他抬起手掌,狠狠地往脸上扇去时,这才幡然醒悟过来。   “殿下,微臣知错,微臣鲁莽!”裴彧一面说着,双手不停地在自己的左右脸颊上,交替抡扇着,不一会儿,两边的脸颊就已经肿的像馒头一样了。   “住手!”谢珩早料到他会如此,但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下得去手。无论如何,裴相国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不然正中他人的下怀,自己惹一身骚不说,反倒得不偿失。   “世子不在府中好好养伤,风尘仆仆地赶来这儿,到底所为何事啊?”谢珩黑漆色的眼珠子一转,话语里的讽刺之意,已然明了。裴相国那一巴掌虽然扇得不轻,可堂堂七尺男儿也是受得住的。哪想,退朝之后,又将宫里的御医通通请去了相国府,惨叫声不绝于耳,方圆几里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眼下看来,侧脸不过是才红肿了一小块,并无大碍。   “微臣,”裴彧的脸色越发地难看了,哽咽了一会儿,才低低道,“是特来向殿下赔罪的。今日朝堂之上,多有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裴世子可听明白了?”谢珩上前一步,锐利如膺般的眼神凛冽桀骜,嘴角微微上扬,“本王若是你,就乖乖地安分守己。有些念头,就不该有。”   裴彧脸上狰狞的神色一晃而过,笑得比哭还难看,躬下腰去,“是,微臣谨记。”   苏木槿见他先前的嚣张气焰褪了下去,语气不温不淡道,“还有一件事,希望裴世子一定要牢记在心里。我与你不过是几面之缘,世子往后,还是莫要直呼我名字了。”   浅浅淡淡的一句,倒像是结结实实地打了裴彧一巴掌,让他颜面扫地,再直不起头来,嘴角微微抽动,脸色异常难看。   裴彧铁青着脸站在一旁,想说什么,但看到谢珩的神情,欲言又止。   这一场春雨来得畅快淋漓,却叫裴彧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说罢,跪地行礼,完全没有了先前无所畏惧的架势,额头上更是渗出了一层细细薄薄的密汗。   也难怪一向心高气傲的裴彧,竟能拉下脸皮来同自己认错。   裴彧这么说,倒让谢珩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不少,眉宇间爬上了一丝凝重之色。裴相国果真是老谋深算,能屈能伸,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扼住对方的命喉,让其毫无招架之力。   若他今日原谅了裴彧,那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过错;若不原谅,怕传出去,那些不明白真相的世人,便会以为此事是谢珩嚣张跋扈,仗势欺人。而裴相国的身后又有宁王谢瑞,此举不仅可离间父子间的感情,往重了说,一石掀起千层浪,又有人会拿此事多做文章,可谓是手段高明。   偏偏这样寡淡的声音,在谢珩听起来却是如沐春风,舒畅极了。   可也由不得苏木槿再继续说下去了,倘若真激怒了裴彧,真不知道此等卑鄙小人,会想出什么恶毒的计谋来加害于她。毕竟分身乏术,真叫裴彧钻了空子,他可是会心疼的。   她是怎么来的,谢珩怎么会不知道?方才给她披上外衣的时候,就看到肌肤如雪的手臂上,那一道道细密的裂痕,让他心疼到窒息。花了胭脂不说,那襦裙上的污渍又岂是走几步路就能溅上去的?就连斜插在鬓角的步摇,也歪得不知方向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从哪个狼窝里逃出来的。   眼下要回去,那家教甚严的苏呈怀,免不了要数落她一顿。一想到那娇小的人儿,缩在角落里,全身颤栗,孤独无助的样子,谢珩的心就像被无数把尖刀给刺了进来,痛到毫无知觉。   他怎么舍得,放心她一个人回去?   就算父皇知道了此事,怪罪下来,也有人相陪,不至于落得孤孤单单的。   而苏木槿在这个时候,突然这么说,也是别有用意。她知道,无论怎么回答,都能叫裴彧钻了空子。索性自己先发了话,就看看有没有这个良心,愿意送她回侯府了。   “本王今日有要事在身,裴世子还是请回吧,”还没等裴彧回过神来,谢珩已然开口发话了,“来人,备车,去镇北侯府。”   可怜他裴彧吃了一肚子的瘪,只得悻悻地起身,行了礼,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细密的雨帘之中。   “谢殿……”   她还没说完,谢珩就已经伸出手指来,在薄唇上比了比,柔柔地笑道,“你我之间,多此虚礼,倒觉得生分了。”   她微微颔首,如此关怀备至,统统收进明亮的眼眸之中,一颗心扑腾个不停。   马车已经在府门外静静地等待着,她踩着杌凳小了马车,刚坐稳。谢珩高大挺拔的身影,从外头黑沉沉地压了进来,顿时,原本宽敞的马车内变得有些拥挤。谢珩挨着她悄无声息地落座了,二人皆无话,一时间,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刚刚在庭院中,如此说,为得只是想救他脱身,省得被裴彧烦心。哪想他倒好,半推半就竟然就跟上来了。   苏木槿对自己内心的纠葛,实在是哀声哉道,明明方才多期盼他送自己一程,可眼下却巴不得他立马消失不见。真真连自己的心,也摸不清楚。   帘外春雨初歇,有晓风扑面,更有卖花人入巷,吆喝声不绝于耳。已向黄昏,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的晚霞,在天空中交织出瑰丽的风光,霞光映照在脸庞上,倒像是醉意微醺,红彤彤的,煞是好看。马蹄嘚嘚敲击着地面,马车缓缓地驶过长街,朝镇北侯府奔去。   眼看离侯府越来越近,苏木槿的心却不由地躁动了起来。她看了一眼身旁同样端坐着,一言不发的谢珩,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殿下,其实这回我是偷……”   偷溜出来的。   她还没说完,谢珩眉眼轻抬,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广袖,轻轻拂过她轻挽的发髻,伸手替她簪好了快要掉落的步摇,极其平静道,“正因如此,本王就更要送你回府了。”   他语气虽柔软,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霸气,叫人不敢违抗。   他竟然都知道,果真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苏木槿听他这么一说,顿觉安心了不少。如若偷溜出府的事被爹爹发现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训斥。且不说裴彧会如何看待此事,光是兄长那一顿说教,免不了又得头痛些时日。   但谢珩就不一样了,爹爹和兄长定然会卖他面子,更不敢随意指责。说到底,这一趟,自己倒算有惊无脸。   看着她一双明眸剪秋水,竟无意中将自己的魂也给勾了去,而今又鬼使神差地跟着她出了府。   苏木槿很快察觉到了谢珩炙热的目光,瞬间红了脸,声音像极了春雨绵绵,“殿下……”   一瞬间,谢珩连忙从她那冰肌玉骨上收回目光,转过身去,撩起车帘,朝外张望了一会,又道,“停车。”   听到声响,车夫拉紧了缰绳,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谢珩转过头来,轻声道,“本王去去就回。”   苏木槿不知道他究竟要去做什么,还没来得及问,谢珩已经不见了踪影。等再回来的时候,谢珩的手上已经多了串圆滚滚红彤彤的糖葫芦,在夕阳的照耀下,外头的糖衣闪现出亮晶晶的光芒,惹人喜爱。   “喜欢吗?”等上了马车,谢珩看着她的纤纤玉手,紧紧抓着糖葫芦,不由地问道。   许多零碎的回忆,一闪而过。她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吃糖葫芦了,里头的山楂果酸酸甜甜的,别有一番滋味。从前,谢珩最喜欢看她吃糖葫芦了,可自从她嫁进王府之后,只要一看到糖葫芦,就忍不住想到谢珩那张阴鸷狠戾的脸庞。   久而久之,糖葫芦竟变成了她最厌恶的吃食。   可现在,时光又慢悠悠地回转过来,要不是谢珩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真想狠狠地拧自己一把,看看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沉默许久,她略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声音绵软道,“殿下只会捉弄人,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还会喜欢这个?”   说完,张开樱桃小嘴,如蜻蜓点水般在糖葫芦的上头,轻啄了一口。糖衣的香甜,丝丝入扣,一下子溢满了唇齿间。令她又忍不住尝了第二口。   偏偏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诚实得很,真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谢珩不得不怀疑,今日早朝,明明是他请求父皇下旨赐婚,现在看来更像是中了她的圈套。   只是现在后悔,也不知来不来得及?   这一番话竟叫他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毕竟苏木槿说的是事实。他再猖狂,也万万不敢拉了谢珩来垫背,那不是给自己找苦头吃吗? 第6章 、你怎么欺负人呀   放肆,怎可与旁人如此亲近!便是亲兄弟也不行,男女有别,成何体统?   这话,谢珩并没有说出口,只是死死地憋在肚子里。不然真说出来,怕又要和苏元青大打出手,倒显得自己气量小了。   只是这一幕,真叫谢珩急红了眼,他妒忌地要命。倘若不是苏元青,怕那来势汹汹的火气已经压制不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从候府里头传来一声清亮的喊声,“妹妹!”   苏元青从里头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全然无视谢珩的存在,推开他挡在前头的手,将苏木槿从马车上抱了下来,轻放在地下,动作一气呵成。   苏元青回头的瞬间,这才去关照谢珩的脸色,不痛不痒地行了礼,“原来是晋王殿下,稀客啊!”   苏木槿知道,前一世,哥哥没少为了自己的事和谢珩大打出手。哥哥是最疼自己的,无论对错,选择如何,他都会无条件和自己站在一起,毫无怨言。   就好像一场,永远没有输赢的对峙。   其实,车门外的谢珩也只是试探罢了,只要她起身往外面走一小步,他就会将杌凳从旁边搬过来。   他只是想看看她又气又急的样子,哪里舍得真的委屈了她?   这登徒子,难道是要把自己从马车上抱下去?可千万不能让他得逞。   想到这里,苏木槿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秀眉微蹙。   再看车夫躲躲闪闪的神情时,她已然明白了一切,原是方才谢珩下车的时候,随手就将杌凳藏了起来。难怪这么好心,眼巴巴地朝她伸出手来,原来打得是这样的盘算。   看着谢珩那张五官清逸,超凡脱俗的面容,嘴角还微微带了一丝得意之色,她就又气又恼,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   几乎是一瞬间,车内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站起了身,四目相对之下,苏木槿那娇小的身体,又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   才到府门口怎么就如此迫不及待?这么急着回去,难道晋王府给不了你温暖?   马车在候府的门口缓缓停了下来。彼时,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正慢慢褪去,天色有些暗沉了。   马车这么高,她要是咬牙往下一跳,肯定崴脚。更何况,顾虑着女儿家的端庄和胆量,她就更加不会跳着下马车了。   真真是又瞎了眼,刚刚就不应跑去他那儿,说上那一番关切的话,现在想来简直是玩火自焚。   她哪里敢下,更不想回答,又在马车中,呆坐了良久。   见车内毫无动静,谢珩不由地往前走近了一步,“槿儿,可是身体不适?”   言毕,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再度往前伸了伸,全然是一副今天吃定你了的架势。   想归想,谢珩也只是微微皱眉,一个跨步下了马车,挺拔的身姿立于寒风之中,朝她伸出手来。   苏木槿起身往外头挪了挪,四处找着杌凳的影子。找了半晌,那杌凳竟像长了翅膀般,不翼而飞。   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因为自己的眼盲心瞎,而连累他被裴彧设计陷害,从此镇守边疆,成了一具枯骨,就连魂魄也难归故里。   想到这里,苏木槿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哥哥,刚刚我出去偷玩了一会儿,是殿下专程送我回来的,殿下还买了糖葫芦给我,哥哥要不要尝尝?可甜了。”   说罢,朝将那糖葫芦递了过去。   前几日,这两人才打完一架,气还没消,偏偏两人又都是个傲气的性子,谁也不肯谦让。见面时,竟比愁人还要眼红几分。   苏元青极宠这个妹妹,听她这么说,伸手朝将那糖葫芦接了过来。还没动嘴呢,就听见谢珩在后头阴阳怪气地道了一句,“别吃,有毒。”   这话听着分明就是气话。苏元青心里也清楚地很,谢珩要是真的生气了,是决然不可能开口的,更不会有心思来同自己开这种冷掉牙的笑话。   想到这里,苏元青张嘴就朝那糖葫芦狠狠地咬了一口下去。   糖葫芦的外衣甜到发慌,里头的山楂果却有几分酸涩,若是吃完糕点再尝,酸涩更甚。   这一口,苏元青只觉将他那十几年尝过的酸涩通通合并到了一起,五官扭曲,那滋味简直无法形容。   苏木槿见哥哥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旁边的谢珩却急了,“叫你吃,你就吃,这可是买给槿儿的。”   他的气才消,这会子又积压到一块去了。这糖葫芦是他厚着脸皮去买来的,木槿才尝了点甜头,竟叫苏元青一口咬去那么多?   还这么嫌弃,他能不气吗?   气归气,皇家的宽宏大量还是要摆出来的,在木槿面前同苏元青泼皮耍赖,简直有伤风化。   听到外头的声响,苏呈怀也匆匆忙忙赶了出来,跑到谢珩面前,连连行礼,“微臣不知今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说罢,又给女儿和儿子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也依样行礼。   晋王谢珩的出现,让苏呈怀有些措手不及。曾经因为裴彧一事,两人险些就翻了脸,也不知今日突然前来,究竟所谓何事。   苏呈怀的心里捏了一把汗,见谢珩并未回应,又战战兢兢道,“外头风大,殿下不如进府里喝杯茶,暖暖身子?”   也不知道方才那些话,苏呈怀有没有听到。若是听到了,免不得又要被这糟老头子偷乐一回。   他倒是挺想进去喝杯茶,恐怕有些人不愿意吧……   “不必了,本王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冰冰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毫无感情。   见他转身外马车旁走去,苏木槿不知怎得,鼻子一痒,一个响亮的喷嚏毫无防备地打了出来。   春雨湿重,寒气已经钻到骨子里了。   谢珩刚转过身去,在听到声响之后,又飞快地转过了过来,对上的却是苏呈怀和苏元青的双眼。   好像他更像是多余的人。   于是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径直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等进了府门,丫鬟茯苓从里头匆匆忙地跑了出来,递了小手炉给她。看着小姐浑身湿漉漉的样子,满眼心疼和自责,“小姐,快进屋先把衣裳换了吧……”   话音刚落,茯苓这才瞧见小姐身上披着的是件男人的衣袍,不由地怔了怔。方才她出来时晚了些,可巧让她瞧见了这最后一眼。   这衣裳除了是晋王殿下的,又还能是谁的呢?   茯苓的心头自然是愉快的,比起裴彧来,晋王殿下更加细心,也更疼人。而裴彧除了时常惹小姐生气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偏偏小姐喜欢的很,平日里也听不得旁人劝说,现如今看来,此事必有反转的余地。   这场春雨来得急,而苏木槿又是极其怕冷的。   她从小身子虚,好在父亲是镇北侯,自小家世显贵,这条弱不禁风的小命,便是一条参,一条参地保出来的。   年长了一些,儿时的旧疾已经去了一半,除了身子比常人虚弱一些,倒也没什么大碍。反倒有时多了些病态美,更显得她容貌出挑,在这长安城里怕也没几个人能将她比下去。   可今日又在王府中,同裴彧那混球说了那么一番话,耽误了些时间,寒气早已入体,没个三五天怕是缓不过来。   进了厢房,将身上早已湿透的衣裙换下来,苏木槿只觉鼻子痒的厉害,又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跟着脑袋也变得湿闷困重起来。   一头扎进了暖烘烘的被褥之中,才觉得悄悄缓和了几分。只是那骨子里的寒意,尤为浓烈,整个人哆嗦地不成样子,一张小脸也冻成了紫色。   她才上榻不久,哥哥苏元青洪亮的声音从庭院外传了进来,像是同府内的几个丫鬟在理论些什么。   苏木槿人虽然已经渐渐犯起了迷糊,但好在能听得清楚几句。   哥哥苏元青熬了些姜汤,想着亲自端进来给妹妹,院子里的丫鬟拦着不让进,说是小姐的闺房,就这么直闯进去,于理不合。   可苏元青护妹心切,这会子哪里管的上这么多。苏木槿赶忙唤茯苓出去瞧瞧,哪想还未起身,哥哥苏元青便拎着食盒,大步流星地进来了。   “妹妹,你身子本就弱,又平白无故遭了一场春雨,快快喝了这姜汤,也好去去寒气。”苏元青一面说着,一面从食盒里捧出一只青花小碗,里面盛装着热气腾腾的姜汤。   还没坐到榻前,只听见外头有丫鬟进来传话,“大公子,府门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啊?”苏元青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烦。   “那人说您去了就知道,奴婢想着唤他进来,可他说,见了您的面才走。”丫鬟神情有些疑惑,如实地禀报着。   再重要,也没有妹妹这颗掌上明珠重要啊,苏元青坐下身去,懒懒道,“等我先把这碗姜汤,给槿儿喂下去再说……”   “大公子,那人说了,要您速速过去。”丫鬟小心翼翼又回了一句。   苏元有些头疼,只能把小碗轻轻搁在旁边,看了看妹妹,满眼心疼道,“哥哥去去就回。”   到了府门外,才见邢谦一手提了食盒伫立在夜风之中,神情像是受了欺负的小媳妇,苏元青有些忍俊不禁,哧哧地笑出声来,“邢将军,您这是?”   苏元青离得近了,能清楚地闻到食盒中姜汤的味道。果真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先是把人送回府,现在又这么殷勤地前来送姜汤,可真是难得。   邢谦也没有多说什么,本来谢珩叫他出来送姜汤,就已经够郁闷了。偏偏还给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他会武功,走起路来比旁人快,姜汤送到还是温热的。   他一想到苏木槿和裴彧有说有笑的样子,就替自己王爷感到不值。要不是看在今天苏木槿还算有些良心的份上,他宁愿受些皮肉之苦,也不愿意来自讨没趣。   “苏公子,拿着吧,末将先行告辞了。”还没等苏元青再说什么,邢谦便将那食盒硬塞进了他的手里,一溜烟就不见了身影。   可真真是难为他了。   候府的两个守卫见是晋王府下的马车,先是一愣,慌忙上前迎接,又有人连忙入府,去请苏呈怀和苏元青。 第7章 、贱蹄子,长长记性   她哪里又会不知晓谢珩的小心思呢。他送这两坛酒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让在爹爹数落自己的时候,开不了口。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句俗话,倒叫他用到了刀刃上。   这一世,她定要好好守护他,再不能把他弄丢了。   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苏木槿只觉身上的寒气减退了不少。昨晚谢珩的姜汤送到时还是滚烫的,她一口气喝下去,又窝在锦衾之中,发了不少汗。现在起身时,脑袋也不觉得昏沉了,于是唤了茯苓去备热水,泡个澡。   这话一出口,苏元青对谢珩送出这两坛酒的来意,可谓是心知肚明。憋笑了半天,看着苏呈怀一脸无奈地走了出去,连忙跟上,在后头道,“爹爹,什么好酒啊?我也想尝尝。”   看着爹爹和哥哥远去的身影,苏木槿浅浅一笑,心中涌起一丝甜蜜。   她自己则在妆奁前坐下,对着铜镜,细细地梳理青丝。镜中的容颜,宛如初春的花苞,娇嫩欲滴。   前一世,她嫁给谢珩之前,便是这样,娉娉袅袅,正值最好的豆蔻年华。却铁了心,孤注一掷,芳魂消散时才看到裴彧的真面目。   苏木槿没有答话,温柔地笑笑,娇羞地低下头去,细长浓密的睫毛,在白嫩如玉的小脸落下两片阴影。   热气腾腾的姜汤才下肚,苏呈怀就从外头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眉头紧锁。看着女儿面容憔悴的样子,始终有些开不了口,最后才面露难色道,“槿儿,你可记得先前是怎么答应爹爹的。好端端的,怎么又跑出府去,还弄得这么一身狼狈?”   苏元青刚想替妹妹说几句,还没开口。恰巧,茯苓从外头走了进来,满脸堆笑道,“侯爷,刚刚晋王府派人过来,捎了两坛天香楼的梨花酿,说是特意送给侯爷的。”   “妹妹,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哥哥说错什么话了?”苏元青一转身,却见榻上的妹妹,眼里正烦着点点泪光,连忙道,“你若不喜欢,我便命人将这姜汤倒了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哥哥。”她轻唤一声,从锦衾之下,伸出葱白细嫩的小手来,轻轻拉了拉苏元青的衣袖,笑着摇了摇头。   苏木槿见他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只食盒,有些惊诧。还没等她开口问话,苏元青就先发话了,满眼嫌弃道,“妹妹,你说他好笑不好笑?连这驱寒的姜汤,也要叫人专程跑一趟。咱们镇北侯府再没落,也不至于连碗姜汤,都需要他晋王府来接济吧。槿儿,自家哥哥也有的,咱们不稀罕。”   认识谢珩这么多年,头一回见他如此殷勤,打开食盒一瞧,旁边的碟子里竟然还放了枚和田玉枣,足足有鸡蛋这么大。   估摸着,事情已经有了转机。苏元青一想到裴彧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心里就莫名觉得畅快淋漓。   这裴彧就是个纨绔公子哥,偏偏妹妹喜欢的很,自己又不能多说什么。倘若,这一次妹妹真的是回心转意,决定好好同谢珩相处,那可是祖坟冒青烟,十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啊。   谢珩此举,让苏元青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颇为无奈。明明心里比谁都要着急,却总臭着一张脸。现如今又眼巴巴地送了姜汤过来,说不在乎,谁信啊?   苏木槿看着哥哥的表情,虽然是十足的嫌弃,可这语气分明是开心得不得了。她莫名觉得有些心酸,前一世,她实在是任性过了头,如果早日幡然醒悟,也断然不会叫那裴彧吃得死死的,连累了哥哥,还祸害谢珩不能长命百岁。   苏元青见她眼里的泪光收敛了一些,才松了一口气。忽然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紧张兮兮道,“妹妹,可是他欺负你了?”   苏元青见妹妹如此回答,这才完完全全地放下心来。随即捧起另一碗姜汤,佯装失落道,“妹妹,这碗姜汤,可是我亲手熬的,你真的不打算尝一口吗?”   “哥哥,别胡思乱想了,快把那姜汤拿来给我喝了吧。”她眉眼带笑,哑着嗓子指了指桌案上的姜汤。   那碗姜汤恰恰是谢珩送来的。   真叫人浑身舒坦。   苏元青提着食盒,吹着口哨,大步流星回到了厢房之中。   三年的时光,一晃而过。她也因为心有怨念,而渐渐地变得憔悴下去。   遐想间,却听见外头似乎有争吵声,期间还夹带着几句婢女的斥责声。苏木槿原想不去理会,可唤了几声茯苓的名字,却迟迟没能等来应答,也只好披了件织锦镶毛斗篷,出门查看。   只见院落中站了几个身穿暗紫色小袄的奴婢,她们正围成一团,正对着瘫坐在青石板上的一个丫鬟指指点点,似乎在议论着什么。丫鬟的脸上沾满了煤灰,在她的身旁还散落着一堆成色上好的银骨炭,看摔在地上的竹篓,倒像是有人刻意踹翻的。   她刚靠近,茯苓就迎了上来,替她拢紧了身上的披风,悄声道,“小姐身子才暖和些,可别再受了什么恶风,还是先赶紧进屋吧。”   苏木槿瞧得仔细,茯苓方才上前时,左侧脸颊是红肿着的,眼眶里微微泛红,还有点点泪痕。她原是个性情寡淡的,但看到茯苓一脸委屈的模样,心里就很不好受。   从前她性子软弱,好说话,偏叫冯姨娘院子里的欺负了几回,也就一笑而过。哪曾想,她退一步,对方反而寸进尺,气势凌人。   真真当她是好欺负的。   苏木槿轻轻将茯苓拉到自己的旁侧,看着满地狼藉。再看那几个杵着的丫鬟中,有几个是冯姨娘院中的贴身婢女,个个长得是尖嘴猴腮,目中无人。而瘫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婢女,苏木槿记得很是清楚。她叫青芽,原是已经出嫁了的,谁知新婚当晚,丈夫暴病而亡。而娘家嫌她晦气,把她赶了出来,自此露宿街头,无处可去。   而恰巧被出府挑灯夜游的苏木槿给碰上了,想着她可怜,便将她收进院中,差使了些膳房的杂活。按理说,这青芽是苏木槿的人。   “怎么回事?”她声音一开口,便将这几个丫鬟给镇住了。她们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前举手投足间娇滴滴的小姐,今日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不仅看起来精神气十足,骨子里更是多了种与生俱来的傲气,响亮的嗓音,将先前病娇的模样一并隐去。   听到小姐问话,冯姨娘院落里,其中一个精瘦的丫鬟,名唤冬葵的,凑了上前,笑吟吟道,“回二小姐的话,方才奴婢听到小姐房中的茯苓来找青芽,要备几锅热水冲凉。只是说来也巧了,夫人昨夜也受了点春寒,今早起来才好些,便吩咐叫膳房备些热水。”   “二小姐也知道,这些年夫人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奴婢当时只想着快些将热水送到夫人房中。青芽却说,锅里的水是给二小姐备下的,死活不让奴婢舀水。奴婢当时只顾着夫人身子虚弱,少不得同青芽争辩了几句。谁知竟将她惹急了,上来就要打我。奴婢想着自保并没有还手,一时情急,躲闪间,竟叫青芽狠狠地打了茯苓一巴掌。”   “你撒谎。明明是你挑事在先,这一巴掌分明就是你有意打的。”其中的一个丫鬟听了冬葵的一番话语,小脸涨得通红,气不打一处来。   茯苓见此情形,也低低在地她身边,委屈巴巴地说了一句,“小姐,不是这样的……”   话音未落,苏木槿轻轻地拍了拍茯苓的手背,以示安抚。随即走到冬葵的面前,莞尔道,“方才你说,是不小心失了手?”   “回……”   啪啪。冬葵才回了一个字,苏木槿便抬手,照着她的脸颊,打了两个巴掌下去。瞬间,冬葵的双颊上就出现了五个指印,牙齿也落了血,顺着嘴角缓缓滴落下来。   这两巴掌打得毫无防备,很是爽快。   冬葵怎么也没想到,前一刻,还是笑眼盈盈的二小姐,竟然对自己下了这么重的狠手,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神情平静地叫人不寒而栗。   冬葵吃了痛,但哪能这么轻易认错,捂着脸继续诡辩道,“二小姐,奴婢说得通通都是事实。”   院内此时,鸦雀无声。   纵然冬葵哭的再凶,苏木槿也没有多看她一眼,而是将满身狼狈的青芽,从冰冷的地面上搀扶了起来,随手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还有那几个或深或浅的脚印。   “青芽,你告诉我,刚刚都有谁欺负你?”苏木槿朱唇微启,如鸣佩环般的声音缓缓响起,却在此刻显得尤为冰冷刺骨。   青芽原是个胆小惯的,跟着苏木槿进了镇北侯府,只想讨口饭吃,为求自保,哪里敢惹是生非。现在叫她指认,更是吓得浑身哆嗦,身子摇摇欲坠。   “二小姐,您怎能强人所难啊?事实真的就是奴婢说的那样。”冬葵抹了抹泪水,先前的口齿伶俐,荡然无存。   苏木槿没有理会冬葵,而是再次冷冷地发话道,“青芽,你若是不肯说实话,我便叫人将你赶出去。”   此话一出,冬葵吓得肝胆俱裂,连哭声也收敛了不少,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在四处乱转着,趁着苏木槿不注意,偷偷支使身旁的一个小丫鬟,去给院子里的冯姨娘通风报信。   可转念一想,今日这两人是一同回府的。且从神情看上,一个娇羞地要命,另一个眼睛直勾勾的,满是柔情,都已经挪不开了。 第8章 、我为尊,你为卑   这一番话,竟叫旁边静站着的茯苓听了也热泪盈眶,激动地抹着眼泪。   这场闹剧也算是有了个最好的结局。   只是苏木槿还未来得及回屋,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叮叮当当的铃铛声。转身一看,却是庶妹苏灵兮。   “我?”青芽指了指自己,一脸讶异。   “是啊,如果没有今日的事,你永远也走不出第一步。那些欺凌你的人只会变本加厉,在他们眼里,弱者永远是弱者,”苏木槿轻吁一口道,“青芽,我能帮你一时,却帮不了你一辈子。从今往后的路,只有靠自己了。有句话,你一定要谨记在心,已往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他日,才是你自己可以掌握在手里的。”   她身穿银纹刺绣百花裙,身披软毛织锦斗篷,怀抱着一只乳白色蓝瞳波斯猫,从远处款款走来。刚近前,一股浓烈的胭脂水粉,扑面而来,叫而腻得慌。她走到苏木槿的面前,略施一礼,声音倒像是捏着鼻子说出来的,尖细得叫人浑身不舒服,“灵兮见过姐姐。听闻昨日姐姐染了风寒,现如今可好些了?”   苏木槿瞧见这个庶妹浑身就不自在,前一世倒只是觉得她爱招摇,穿得花枝招展,时常在谢珩的面前献媚,现在如今看来,恶心之处哪里只是这么一点点。   青芽微微抬起头来,看着身旁的二小姐。才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她似乎变了不少。从前二小姐,胆小怕事,最厌烦这些琐事,而今日倒叫她好生佩服。   等那些丫鬟奴婢们统统散去后,青芽连忙跪地起身,感激涕零道,“奴婢叩谢二小姐的大恩大德。今日大恩,奴婢怕是来生作牛作马,也无以为报,请受奴婢一拜。”   苏木槿见状,忙将她从地上搀了起来,笑容温和,与先前的阴冷截然不同,“你最该谢的人,是你自己。”   苏木槿此刻的心境异常焦虑,她之所这么做,是有自己的考量。只有青芽亲手动手,她才能成长,从任人宰割的小绵羊,成为草原上有血性的一匹狼。   青芽看着苏木槿肃穆的神情,知道自己这一刻已经没有选择。索性闭上了双眼,打开手掌,朝其中的一个奴婢,狠狠地劈了过去。   “你是没有听清楚我刚刚说的话吗?”苏木槿秀眉微蹙,神情不悦。   茯苓忙走到她身旁,并不多言,只是朝青芽微微颔首。   说罢,伸出手来,将冯姨娘院落里的一一都指了过去,继而又道,“茯苓姐姐,见他们多人欺辱奴婢一个,便前来相帮。混乱之中,他们也踹了茯苓姐姐好几脚。”   听她这么说,苏木槿这才注意到茯苓那桃粉色的下裙上也有不少的脚印。才压下去的火气,一下子就窜了上来。   话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也容不得青芽再害怕了。她这样的小身段,若真是被扔出府去,怕只能一命呜呼了。   青芽拖着沉重的步伐,朝那些乖乖伫立着的奴婢们走了过去,犹豫了半天,这才哆嗦着抬起手来,迟疑了半天还是没有勇气。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在庭院里时起彼伏,震耳欲聋。   苏木槿缓缓地走到青芽身旁,拍了拍肩膀以示安抚,开口道,“青芽,往后只要她们胆敢像今日这般对你,欺辱一次,打一次。若有不服气的,只管叫他们来找我。长安城的春水楼里多一个,不多。”   青芽个子小,又瘦弱,偏偏掌力大得吓人,那些奴婢在吃了这狠狠的两巴掌之后,只是哭,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那般,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没有一个敢还手的。   青芽看着自己滚烫的掌心,久久不敢相信眼前既定的事实,眼眶里泪水斑驳,神情复杂。   “青芽,你听好了。但凡今日在场,且欺辱过你,不分今日昨日,每人统统两巴掌,不能少,亦不能错漏。你听明白了吗?动手!”最后两个字,喝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不敢吭气。   青芽从怀里抬起已经吓得苍白的脸孔,战战兢兢道,“二、二小姐,奴婢真的要动手吗?”   这个庶妹,是爹爹在娘亲离世之后,才领回府的。苏木槿仍旧清楚地记得那天的场景,彼时爹爹刚把冯姨娘从外头接进府,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平白无故间,竟然多了个妹妹。她心里虽然觉得有些膈应,但还是强颜欢笑地接纳了。而当时哥哥苏元青为了此事,还和爹爹大吵了一架,将侯府砸得稀巴烂。   和哥哥不同的是,尚且年幼的苏木槿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妹妹,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害怕。她害怕苏灵兮会抢走她的爹爹和哥哥,将原本属于她的宠爱占为己有。自那以后,苏木槿渐渐变得沉默了,唯独在裴彧这件事上,她丝毫不肯让步,险些把苏呈怀气吐血。   但苏呈怀本就对已故的夫人,心中有愧。所以木槿任性,就任由她去。这些年的宠爱,不减反增。   苏元青心里气的是,娘亲尸骨未寒,爹爹就将那小妾领回了家。后来苏呈怀解释说,冯姨娘是娘亲生前的好友,娘亲临终前曾嘱托父亲,一定要好好照顾她,所以才将她领回了府。   苏元青无法阻止她们入住侯府,多年以来也一直不肯原谅爹爹,亦不肯接纳妹妹。等年长一些,有些事渐渐看开了,这才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依旧不会给苏灵兮好脸色看。   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想找爹爹问个清楚,苏灵兮究竟是不是亲妹妹。苏呈怀总是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但很多时候,都是草草敷衍了事。时至今日,也无人知晓。   前一世的苏灵兮机关算尽,却总是入不了谢珩的眼,但那个时候,苏木槿对他厌恶至极,故此并没有多想,有些时候还会傻乎乎地以为,苏灵兮那样做,是对谢珩至死不渝,就像她对裴彧那样。   苏木槿眉眼轻抬,一眼看到了苏灵兮身后闪躲着的丫鬟冬葵。   原来是告状去了,这个冬葵也算是苏灵兮手下的得力助手。年纪小小,倒十足的心狠手辣。前一世的苏木槿,落到那般田地,怕是这小蹄子出了不少的力。   总该还是得想个办法,把这个眼中钉,先给拔了。   想到这里,苏木槿微微一笑,“不劳妹妹挂心,睡了一宿,已经好多了。只是方才有几个不懂事的,搅得我有些不舒服,需得好好歇息一会儿。”   说罢,就要往里面走去。   苏灵兮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忙上前道,“姐姐且慢。冬葵是妹妹房里的人,自小跟着妹妹一起长大的,性子就同妹妹一般,难免烈了些。若是有冲撞之处,还望姐姐海涵。”   听闻此话,苏木槿骨子里不由冷哼一声,遂转过身来,淡淡道,“你来,若是为了她讨回公道。那我就劝妹妹省了这力气吧。姐姐我呢,脾气也不好,但她脾气再大,也万万没有大过主子的道理吧。”   苏灵兮听她回话如此理直气壮,心里也不由得犯起了嘀咕。按往日姐姐的性子,自己说几句好话,这事过了也就过了,断然不会有咄咄逼人的境况。现如今看来,这团火苗怕是要越烧越旺了。   苏灵兮一咬牙,死死地沉住气,但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姐姐说得是哪里话,婢子犯错,自当是由我们当主人的来管教。姐姐若是能解气,便是削了她的双足,剥了她的筋,抽了她的皮,也未尝不可啊。不过,妹妹此番前来,是想告知姐姐一声,冬葵可不是姐姐院子里的人,管教下人这种粗活,姐姐又何须亲自动手?故此,特意来为冬葵讨要个说法,还望姐姐千万不要见怪。”   苏灵兮此番话,可真是猖狂至极。言外之意,已然明了。   苏木槿倒也不急不躁,微微一笑,“妹妹一定是误会了。在这镇北侯府,除了爹爹和哥哥。论起尊卑,余下的所有人中,有哪一个可以与我平起平坐?今日莫说只是教训一个小小的贱婢,便是妹妹你犯了错,我这个当姐姐的,也是训诫得起的。”   苏木槿振振有词,语气又颇为盛气凌人,与先前的软弱好欺,截然相反,叫人错愕不已。   听她这么说,苏灵兮脚步不由地往后一退,小脸变得很是苍白。先前,丫鬟冬葵同她哭诉的时候,她就信誓旦旦地许诺过,一定会帮她讨回公道,出这口恶气。   哪想,才进院子说了几句,便碰了一鼻子的灰。苏灵兮心底的郁火一下子,翻涌了下来,狠狠地瞪了冬葵一眼,颇有迁怒于人的架势。   那冬葵虽不是个笨拙脑子,但今日受了气,又在内院的众丫鬟面前丢了颜面。恐怕现在那些先前被她欺辱的丫鬟婢子们,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呢。想到这里,冬葵哪里肯罢休,拼死一搏,跪倒在地,紧紧地抱住苏灵兮的大腿,痛哭流涕道,“小姐,你可千万要给奴婢做主啊!”   “没用的混账东西,谁叫你在外惹是生非了!”苏灵兮就她缠了上来,神情就想被什么可怕的瘟疫给传染了一样,抬起脚,狠狠地将冬葵踹了出去。而怀里的波斯猫也因受惊,狠狠地爪了苏灵兮一爪子,从她怀里一跃而下,仓皇地钻进浓密的草丛中,不见了踪影。   丫鬟冬葵被她这一脚,踹滚到几尺远,捂着肚子在地上痛得嗷嗷叫。那苏灵兮向来也是个冷血惯了的,见冬葵如此,又朝她吐了几唾沫出去,破口大骂道,“小蹄子,尽给我惹事!”   先前那种由内到外的文雅,全然消失不见,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同菜市上的泼妇,毫无区别。   苏木槿鼻子冷哼了一声,这种苦情计,倘若是重生前的她,定然毫不犹豫前去相救,但重活一世,哪里会有再上当受骗的道理?   她双手死死拧着裙边,咬牙道,“是冬葵,还有她们几个。” 第9章 、愚蠢的东西   这话,若是放到平常人跟前,定会冲上前去,和她理论一番。但冯姨娘向来就是个沉得住气的。她能嫁进镇北侯府算得上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些年才让苏呈怀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了些,可万万不能在此节骨眼上多生事端。况且,以自己的现在的能力,想与苏木槿抗衡,可还差得远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她翻身之日,眼前的小亏,还是先咬牙忍忍吧。熬过这些日子,总有叫她跪地求饶的时候。   只是,这样咄咄逼人的苏木槿,她也是第一回 遇上,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随即微微一笑道,“妾身多谢二小姐关心。风寒这事,说来也巧。近些日子,侯爷留宿在妾身的屋里,彻夜不眠。这风寒恐是因夜风而起,原是第二日便好了。可侯爷夜夜留宿,这才至反反复复,久久不能停歇。”   冯姨娘身子一震,讶异之余,也是胸中怒火难填。苏木槿此番话,便是再蠢笨的人,也能听出一二来。   她这是要咒自己早日见阎王呢!   此话已是十分露骨了,不堪入耳。言中之意,便是道那苏呈怀夜夜不眠,同她钻研房中之术,才致的风寒。   冯姨娘说这话,也算是逮到了苏木槿的软肋了。无论苏呈怀有多么喜欢那个女人,但他现在已经是自己的裙下之臣。她说这话,无非就是为了直戳苏木槿的心窝,叫她想起以往那些伤心的事情来。   冯姨娘所说,倒叫苏木槿想到一块去了,又是个来求情的,如此堂而皇之,若自己不开口原谅,倒真被她揪了小辫子去,叫他人以为自己气量小了。   “姨娘此话差矣,不过是下人犯了错,又怎敢劳驾姨娘亲自跑一趟。况且我听说,姨娘受了寒,吹不得冷风。虽说只是小小的风寒,可姨娘年事已高,比不得从前的风华正茂,若是有什么差池?我可真要成那千古罪人了!”   苏木槿朱唇轻启,声音如黄莺出谷,洋洋盈耳,偏偏最为致命,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字字诛心。她容貌姣好,在春日的艳阳下,更显得楚楚动人,叫人挪不开眼。   苏木槿也不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冯姨娘缓缓抬起头来,看了苏木槿一眼,心中不由微微一颤。几日不见,苏木槿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而今虽然一言不发,可那眼神,却不由得叫人脊背生寒。   苏灵兮听到声音,连忙收了手,乖乖地立了在一旁,低声唤道,“娘亲。”   苏木槿才转过身去,听到声响,这才转过身来,却将冯姨娘已经到了自己跟前,微微低着头。她这身衣着很是朴素,却难掩那玲珑有致的身段。   但苏灵兮却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意思,以往遇见了这样的事,可从来没有吃过什么明面上的亏。今日的事,要是在侯府里传了开来,定叫那些多舌的老婆子们笑掉大牙,叫她的颜面往哪里搁啊?   若是再叫人传出侯府,在长安城的酒肆这么一宣扬,怕是有不少人会暗地里,戳着她的脊梁骨唾骂,镇北侯府庶出的女儿,终究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看着这二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如此闹腾,苏木槿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声音懒懒道,“妹妹又何须同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置这么大的气呢?还是快快将那猫儿寻来,带出去。我这院小,可容不得什么畜生。免得我这脾气一上来,它吃不了什么好果子。”   “妾身,见过二小姐。”冯姨娘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言毕又用帕子捂嘴轻轻咳了几声,嘴唇发白,倒像是风寒入体,病得很是厉害。   冯姨娘是见过大世面的,她不用多问,就知道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是镇北侯府嫡出的大小姐,平时使使性子也是有的。   想到这里,她嘴角泛起一丝浅笑,“今日之事,是妾身教导无方,若有冲撞之处,还望二小姐大人有大量,饶恕了灵兮吧!”   可刚刚进院子时,看到自己女儿如此的模样,真真叫她窝了一肚子的火。她聪明一世,机关算尽,哪想竟然生出了这么愚蠢的玩意,明摆着是要折她的寿啊!   但气归气,谁叫苏灵兮是自己生的呢,毕竟是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又哪能叫他人如此白白欺负了去?   想到这里,苏灵兮越发头昏脑涨了,将冬葵从地上拎了起来,挥起手掌,朝着她的脸庞就要打下去。   “住手!”却在这时,从外头走进来一妇人,身穿靛蓝色的长锦衣,高挽发髻,斜插着一只梅花琉璃钗,薄施粉黛,眉如柳叶。虽上了年纪,却依旧娇媚动人。   此话入耳,苏木槿只觉万箭穿心,疼得不能呼吸。她眸子一沉,冷冷道,“姨娘这话,好不害臊啊。且不说在场的都些未出阁的女儿家,听不得如此污言秽语,便是在上了年纪阿婆那里,也叫人难以启齿。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不知廉耻,是要败坏我侯府的门风吗?”   冯姨娘听她巧舌如簧,也吓得面如土灰。她敢如此说,就是冲着那女儿家的娇羞,好让苏木槿乖乖闭上嘴。谁知竟叫自己哑口无言,果真不是那么好欺的。从前可真真是小看了她!   而那原本安静站在一旁的苏灵兮,见母亲如此卑躬屈膝,低声下气地去说情,便有些沉不住气。又见苏木槿不仅翻脸不认人,还趁机羞辱自己的母亲,简直是恨得牙痒痒。心急如焚之下,少不得蹦出一句话来,“娘亲,此事明明就是姐姐的过错,您为何如此偏袒她!”   “你给我闭嘴!”冯姨娘怒火冲冲地转过头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掌掴了过去。   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苏灵兮捂住了泛红发烫的脸庞,委屈巴巴道,“娘亲,您竟然打我!”   “我打你。是为了让你长记性!”冯姨娘说着,将她拽到苏木槿的跟前,从其身后,朝着膝盖,狠狠地踢了一脚。   苏灵兮扑跪在地,哭哭啼啼道,“娘亲,您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向二小姐赔礼道歉!”冯姨娘道,胸口起伏不停。她向来是最宠这个女儿的,今日此举,也是逼不得已。眼下看到女儿如此这般,也是心痛至极,椎心泣血。   “娘亲,我不!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道歉?”苏灵兮的眼眸中已经起了一丝恨意,她不敢相信一向对自己温柔的母亲,今日会下此狠手。   “今日你若是不肯赔礼认错,我便叫你爹爹将你丢出侯府去,一辈子也别回来了!”   苏木槿听着她二人的对话,只觉得耳旁嗡嗡嗡,很是头痛。   “姐姐,”苏灵兮抬头偷偷瞧了苏木槿一眼,低低抽泣道,“今日之事,是妹妹的错。妹妹口无遮拦,还望姐姐恕罪。”   这番话说出来,苏木槿却丝毫感觉不到半分的畅快,总觉得事有蹊跷,便没有作答。   果不其然,冯姨娘见女儿终于认了错,这才稍稍消了火气,径直走到冬葵的身旁,冰冷着面孔道,“起来!”   冬葵见冯姨娘上前,赶忙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好容易站直了身子,也不敢捂住发痛的肚子,头发凌乱,狼狈不堪。   “今日之事,非你一人所致,却也因你而起。在侯府当差,最忌讳的就是惹是生非,挑拨离间。我念你从小跟在灵兮身边服侍,且饶你一命,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冯姨娘又凑近了些,伸手托起她那尖瘦的下巴,语气冰冷道,“春水楼是个好地方,去那里好好反省吧……”   长安城无人不知,那春水楼是个什么地方,里面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但凡进去的女子,有几个能清清白白的出来,运气好一些的,被赎了身,从了良;若运气不好一些,被人夺了处子之身,再活活折磨死的,多了去了。娼妓的命,本就如蝼蚁一般,千人骑,万人睡的。   苏木槿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到底是跟在身边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奴仆,出手如此残忍,这冯姨娘可真是一点旧情也不留啊!这样的人,可真真是个厉害角色。   那冬葵听了此话,吓得连忙跪地磕头,涕泪连连道,“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千万不要将奴婢送到那地方去,奴婢求您了!”   冯姨娘只是充耳不闻,叫了几个家丁上来,将又哭又闹的冬葵拖了出去。   冬葵死命挣扎,跑到苏灵兮的面前,紧紧地抱住她,浑身哆嗦道,“小姐,您快帮奴婢求求情,奴婢自小服侍您,从无二心,还望小姐再给奴婢一次将功赎过的机会啊!”   苏灵兮听她这么说,又见她哭得这样凶,难免有些不忍,可也不敢为了她而去冲撞自己的母亲,只是吞吞吐吐道,“娘亲,您就饶了冬葵这一回吧。”   终究还是舍不得这丫鬟,虽然莽撞了些,可苏灵兮平时也指望着她出出什么馊主意,以解燃眉之急呢。   但冯姨娘丝毫没有心软,冷着面孔朝道,“如此不听话,那便挑了她的手脚筋,再送去春水楼吧。”   那几个家丁动作迅速,苏木槿本想说些什么,冬葵就已经被带了下去。婢子做错了事,惩戒也是理所当然,可冯姨娘的做法,实在是残忍了些。   此时,苏灵兮对苏木槿的恨意已经到了极致,她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神情淡漠,泪水夺眶而出。   总算是出了胸口的一团恶气,冯姨娘很快转了神情,笑脸相迎道,“二小姐,今日的闹剧,妾身责无旁贷。妾身愿自我惩戒,以求二小姐的宽恕。”   这话,叫苏木槿听出了有些不对劲,她微微皱眉,身旁的茯苓也同样的神情紧张,两人面面相觑,朝那冯姨娘看去。   这话分明就是指桑骂槐,如此盛气凌人,倒叫苏灵兮半天缓不过神来。只是将那肚子里的无名之火,统统发泄在了丫鬟冬葵身上。拳打脚踢之下,冬葵已是鼻青脸肿,双手抱头,蜷缩在地上,苦苦地求饶。 第10章 、耀阳公主   冯姨娘心头一堵,怎么好端端的苏呈怀又提起她来,可温柔的面色依旧不改,笑道,“侯爷息怒,妾身扶您进屋歇息。”   言毕,又扭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儿,语气生硬道,“灵兮,还不快点起来回屋,给你爹爹沏茶。”   苏灵兮低低应了一声,红肿着眼眶在丫头的搀扶下,缓缓地站起身来,拖着跪得发麻的双脚,朝屋子里走去,还不忘回头,幽怨地看了母亲一眼。   冯姨娘见此情形,忙上前将他搀扶住,一面又柔声道,“侯爷切莫生气,只是一点小误会,错在妾身,不怨她。”   她这短短数句,话语柔和,苏呈怀发胀的脑袋这才稍稍舒缓了一些,只是余怒未尽,唉声叹气道,“她这性子越发像极了她母亲,比她母亲还要刚烈几分。”   苏呈怀心中无奈,叹气道,“你说你,跟孩子置什么气?灵兮还小。”   “是,侯爷教训得是。”冯姨娘说着,不由又朝他的身边贴近了几分,倍显亲密。   这样的场合,她可不要见冯姨娘得了便宜又卖乖的,还是趁早回屋,眼不见为净。   前一世的账嘛,日后有的是机会。   苏呈怀伸出手来,指着苏木槿,已经到嘴边的话,又被气了回去。看着女儿进屋的身影,只觉头脑发胀。   苏呈怀原是下了朝,顺道去旧友家里小坐的,听到家仆急匆匆来寻自己,这才知晓后院起来争执,便放下酒杯匆匆赶来。   苏木槿知道这个爹爹怀揣着什么心思,他既然来了,且在院外聆听了这许久,又怎会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   稍作停留后,这才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苏木槿抬眼一眼,却是父亲苏呈怀。   他的脸色不算好看,进来的时候,目光一直停留在冯姨娘的身上,见女儿苏木槿盯着自己,这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收了回来,长叹一口气道,“槿儿,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这一巴掌下去,右侧脸颊已经红肿了起来,冯姨娘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又举起了左手。   苏木槿秀眉微蹙,恐她再旁生枝节,搞出什么明堂出来,忙道,“住手,姨娘这是要做什么?我不过是训诫了区区一个婢女,姨娘如此体罚自己,是暗指我在此事上,做得不仁不义吗?”   只见那冯姨娘举起手来,朝着自己的脸颊,就是劈了狠狠得一巴掌。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一幕,倒被苏呈怀撞了个正着。可即便再心疼,还是要顾全女儿的面子,问话的语气也甚是慈爱,没有半分责备。   眼下如此一问,倒越发显得假惺惺了。   “既然爹爹来了,那这儿不如就交给您吧,女儿身体不适,就先回房歇息了。”苏木槿当机立断,言语干脆利落,话音刚落,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屋子。   苏木槿浅浅一笑,不温不火道,“爹爹这不都瞧见了吗?女儿顽劣成性,正在惩戒姨娘呢……”   如此嚣张跋扈的回答,让苏呈怀惊掉了下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终是脾性上来,气呼呼道,“槿儿,你!”   “妾身不敢。”冯姨娘的声音低了下去,眼里有两行晶莹的泪水滚落,沿着脸颊缓缓流淌到下颚,一副我见犹怜的委屈样。   苏木槿正思量着她为何如此这般,外头就有脚步声,款款而来。这脚步声尤为急促,不一会儿,声音的主人已经到了院门外。   “你瞧瞧你,不过才说这么一句,又跟我来这一出。说什么教训不教训的?灵兮还在呢,可别叫她笑话了去。”   “是是是,妾身再不敢了,侯爷您宽宏大量,是妾身的福气,几世修不来的。”冯姨娘话语里略带了一些撒娇。   苏呈怀是最吃这一套的,心情不由得大好,连连点头道,“这些年,也就只有你最贴心,最懂我了。”   丫鬟茯苓在院中呆站了一会儿,苏呈怀和冯姨娘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有些郁闷,闷头进了屋子。却见苏木槿斜倚在雕花红木圆桌前,粉嫩的指尖上轻捏着一块梅花糕,粉嘟嘟的双颊微微鼓起,细嚼慢咽正欢。   见茯苓进屋,满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她不由地笑出声来,“你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用不着放在心上。你这脸丑得跟苦瓜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为谁家情郎伤脑筋呢?”   “小姐,”茯苓快走了几步到她跟前,皱着眉头道,“小姐怎么还有心思吃得下东西啊,奴婢都快愁死了。这回子,咱们可真的是跟她们结下梁子了。”   看着茯苓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苏木槿十有八/九已经猜出了大概,怕是苏呈怀又去安抚冯姨娘了。   可即便没有今日之事,却也同住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保不齐这样的事还会不会再发生。况且,前一世,冯姨娘趁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恃宠而骄,平时没少叫自己难堪。也只怪自己性子软弱,许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重活一世,万万做不得这样的受气包,还不如先发制人,叫她们记住,自己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她神情依旧淡定自若,捧起瓷杯来,喝了口清茶,润润了嗓子,不以为然道,“好了好了,爹爹喜欢她,偏袒她,那便由着她去呗。眼不见,心不烦的也好。”   茯苓上前一步,眼巴巴看着自家小姐,小声嘀咕道,“今日是那冯姨娘,一人得志,可再怎么说,老爷还是偏疼小姐的。小姐您又何必如此任性,跟老爷怄气呢?”   “爹爹怎么想的,我可管不着。再说了,祸兮福所倚,但愿她今后,都有像今日这样的好运气。”她说着,将碟子里的最后一小块梅花糕塞进了嘴里,用手巾擦了擦手掌,随后道,“茯苓,这梅花糕香甜,回头你叫膳房的柳婆婆再多做一些。”   茯苓听她这么说,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眸瞬间有了光亮,支吾了好半天才道,“小姐,您这记性可是越发不好了。这梅花糕,不是柳婆婆做的。”   苏木槿有些愕然,扶了扶额,有些尴尬道,“瞧我这记性,我想起了,是在福禄斋买的吧?”   茯苓愣了愣,讪笑道,“小姐,这梅花糕其实是晋王殿下派人送来的,前前后后已三月有余,我瞧小姐爱吃,才说是在福禄斋买的。”   听闻此言,苏木槿的心里不由硌得慌。谢珩明里暗里,为她做了这许多事,默默无闻,不求回报,而又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   梅花糕甘甜,令人回味无穷。苏木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今后他若是要送,尽管光明大胆地送,不用这般遮遮掩掩。”   想起来,谢珩对于自己的这份爱意,已经卑微低落到了尘土了,偏偏自己毫不领情,前一世,竟伤他那么深,这一世定是要好好补偿的。   “是。”茯苓高亮的回了一声,语气中的喜悦自然不必说。   春日的暖阳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而苏呈怀自方才进了冯姨娘的院子起,便再也没有出来过。想来,午膳也是在那边一块用了。   苏木槿也懒得派去前去问话,只是叫膳房做了几道可口的江南菜,等菜差不多上齐了,才命人去书房请哥哥苏元青。今日她心情不错,特意命膳房做了几道江南菜,金丝凤尾虾,如意松鼠桂鱼,银鱼莼菜汤,鸡丝笋尖和糯米莲藕。   不稍一会儿,便有脚步声,从外头由远至近地传了进来。苏木槿没有抬头,只是浅浅淡淡地说了句,“哥哥快些用膳吧……”   脚步声的主人,并未落座,而是走上前,凑在苏木槿的身旁,半躬身,歪着脑袋道,“木槿姐姐可又是心情不好?”   一声银铃般的嗓音传入耳朵,苏木槿顿时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行礼,“臣女不知今日公主到访,未曾远……”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同自己一向亲和的耀阳公主谢杳。永庆帝膝下有十几个儿子,却唯独只有一个女儿。自然而然,谢杳就成了永庆帝的掌上明珠,心尖宠。   谢杳见她这毕恭毕敬的大礼,很是头疼,没等苏木槿把话说完,便拉了她起身落座道,“我是一个人偷偷溜出宫来的,没有人知道。就是想着自由些。你倒好,这一行礼,叫我好不自在,兴致全无。”   说罢,撅起了小嘴,一脸不高兴。   “是。”苏木槿嘴角浅笑,又恭敬回了声,这才坐下身去,仔细打量着谢杳。她一身轻快玄色便装,三千青丝高高盘在头顶,用一根翠绿色的竹簪子挽住发髻,素描朝天,干净利落,洒脱之间又不失少女的灵气。   “木槿姐姐,这是什么菜啊?闻着好香啊。”谢杳闻了闻面前的银鱼莼菜汤,忍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   “这是银鱼莼菜汤。”苏木槿说着用汤勺舀了一些到小瓷碗里,递给了谢杳,一面又道,“臣女的母亲是江南人,而我出生在长安,幼年时曾去过几次,对那里的吃食念念不忘。今日突然想起,有些嘴馋,便叫膳房做了一些。不过,这些粗陋吃食,自然是比不上宫里的。”   莼菜柔嫩丝滑,银鱼鲜美多汁,谢杳嘴里喝着菜汤,含糊道,“说得哪里话,要我说,这可比御膳房做得好吃多了。”   苏木槿低眉浅笑,又将自己面前还未曾下筷的如意松鼠桂鱼,捧到谢杳的面前,“府里的厨子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公主可允许臣女自夸一下,这道菜,便是宫里的御厨,也怕是要逊色一些。”   “这道菜,”谢杳低下头凑近了些,刚想说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外头有个身影在晃动。她抬头的瞬间,那个身影已经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了,慌忙扭头就走,她搁下筷子跑出门去,喊道,“元青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苏木槿正为谢杳的怪异举动而有些纳闷,听到这一声‘元青哥哥’才恍然大悟。   前一世,谢杳爱得尤其辛苦,原本这两人应该有个美好的结局。哥哥却因谢珩对自己妹妹强取豪夺的举止,心生厌恶,与谢杳一刀两断。后来,谢杳终是远嫁他国,两人再无相见之日。   清脆响亮,听起来甚是刺耳。 第11章 、哪肯轻易放过   说罢,捧起碗来,快速地扒拉了几口饭下肚,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   苏木槿:“……”   谢杳气得不行,索性放下筷子,“我突然就不想吃了,皇祖母说,女儿家吃太多,容易长肉,变得壮实,将来会嫁不出去的。”   苏木槿低眉浅笑,心里偷乐,想着兴许这个时候,哥哥的木鱼脑袋突然就开窍了呢,于是静候他发话。   谁知苏元青,想了好半天才道,“不然,我就不客气了,我都饿了很久了。”   苏元青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发火,有点摸不着头脑,一脸无辜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寻求帮忙。   苏木槿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   谢杳嘴里说的皇兄,便是与她最亲近的谢珩了。前一世,和谢珩成亲后,两人同床异梦,在这期间谢杳也帮了很多的忙,最后却终是天不遂人愿,不了了之,感情也逐渐淡漠了下去。   “公主你也要多吃些……”一直坐在旁边的苏元青,突然蹦出半句话来,只是后头的半句,没了踪影。   “不然呢?”谢杳冰雪聪明,听苏元青这么问,倒十分好奇他后头会说什么话。   到最后,谢杳有些急了,看着苏元青在一旁干笑,便扭头去问他,“元青哥哥,你说我该不该喝这莼菜汤?”   苏木槿见她如此发问,便也学样道,“哥哥,你今日要说句公道话,可不能因为杳杳是公主,就偏袒她。”   一碗满满的银鱼莼菜汤很快就见了底,只剩下一小勺了,谢杳站起身来,想将整个汤盅端到自己怀里,却被苏木槿拦了下来,耐心劝道,“公主,莼菜性寒,不宜多食。”   “好姐姐,就最后一口了。”谢杳同样抓住汤盅,死死不肯放手。红扑扑的脸蛋,看起来更显得娇羞动人。   苏木槿抬头看了一眼哥哥苏元青,果不其然,脸红到耳根,身子僵硬得如同愚笨的木头一样,不由心底偷笑,朝公主道,“公主不用理会他,快些吃吧。”   她话音刚落,谢杳就拿起勺子,盛了一些莼菜汤到小瓷碗里,递给苏元青道,“我竟不知道,你们侯府原来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你也尝尝看。”   苏木槿本想着起来出去看看,但谢杳已经将苏元青拉了进来,笑容同先前比起来也羞涩了许多,“元青哥哥,你怎么见了我就跑?”   两人理论许久,虽然谢杳使出浑身解数,但苏木槿仍旧不为所动。苏云青在一旁,亦不知该如何想帮,只好乖乖闭嘴,一言不发。   这下,让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苏元青瞬间收起了笑容,好半天,才将妹妹手里的炖盅移到了谢杳的面前,“公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是应该多吃些。”   “在宫里的时候,她们老是管着我,不让吃这个,不让吃这那个。好容易才到你这躲躲,哪能这样子对我?”谢杳说罢,又夹了只凤尾虾到苏木槿的怀里,学做大人样,语重心长道,“你也要多吃些,看你现在瘦得跟竹子一样,皇兄可是会心疼的。”   如此祥和的氛围,是她前一世无论如何也期盼不来的,这一世定要好好珍惜。   “你呀你,”她轻轻拍了拍谢杳的肩膀,柔声道,“再不许有下次了。”   “好……”苏元青双手接过,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苏木槿心里也觉得颇有趣味,不由嘴角微微上扬,平日里这个如混世魔王般的哥哥,也算是找到了命里的克星啊。   谢杳站起身来,将苏木槿从椅子上拉了起来,一面往内室里引,“木槿姐姐,我今日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苏元青见谢杳离坐,心头松了一口气,也不追问,举起筷子吃得更是津津有味了。   进了内室,谢杳这才从宽大的水袖中掏出了一只小锦盒,递给她道,“我听皇兄说你染了风寒,所以就过来看看你,顺道给你带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啊?”苏木槿一脸疑惑问,却迟迟没有打开,她不由联想到谢珩,可别这里头的东西,又是他送的。   谢杳看出了她眼里的顾忌,开口道,“这里头的东西,是皇兄的,却不是他送给你的。”   听她这么说,苏木槿更纳闷了,“可别又是来拿我找乐子的?”   “不不不,你先打开看看。”谢杳连连摆手,替她打开了小锦盒。   小小的锦盒里面放了张明黄色的纸笺,叠放得整整齐齐,打开一看却是香囊的小样。香囊的一面画有平安二字,另一面则是一种罕见的花朵。   “这是香囊的纸样,公主拿这个给我,是要做什么?”   “这个呀,是我在皇兄的书房里发现的,藏得可好了,”谢杳神秘兮兮道,“过些日子,就是皇兄的生辰了,你要不要?”   原来是想着让自己绣香囊给谢珩,谢杳对于这个皇兄可真是操碎了心。其实她心里一直有这个念头,要在谢珩生辰那日,给他一个惊喜。但想到他马上就要去青州查案,怕已经赶不上了,不过这香囊纸样上的平安二字,可真真是贴到她的心坎上的。   倘若日以继日,手脚再快些,还是能赶在他去青州之前,将香囊绣出来的。   “我可是悄悄拿出来的,皇兄若是知道了,估摸着又要被他训诫了,”谢杳生怕她会推辞,赶忙又道,“不过,如果你把这个绣成了香囊,皇兄一定会喜欢的,自然也就舍不得训诫我了。”   谢珩要去青州的事,谢杳自然是清楚的,而今又送了香囊的纸样来,上头又有平安二字,谁说不是巧合呢?   “我其实……”苏木槿本想拒绝的,但总觉得开不了口,枉费了谢杳的一番苦心,只好将锦盒收在怀里道,“我勉强试试。”   谢杳心中欢喜,又在房中歇息了一会子,这才回了宫。苏木槿放心不下,又叫了哥哥一路护送。   苏木槿平日里也没什么是特别钟爱的,唯独女红算是最拿手的。前一世,她亲手给自己绣好了嫁衣,满心欢喜地盼着能和裴彧终老一生,哪想等来的却是永庆帝的一旨赐婚,故此从那后再也没有碰过针线了。   想起此事,她不由有些纳闷。按理说,掐算着日子,这赐婚的圣旨也该到了,可迟迟不见动静。   茯苓将针线篓等从箱阁里找了出来,趁着外头阳光灿烂,祛祛上头的霉气。   有了方才那么一下闹腾,苏木槿也觉得神疲力乏,等茯苓备好了热水,解去春衫之后,这才发现自己双臂上那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血痕,想来是昨天出门时,在巷子里摔跤时所致。   昨夜染了风寒,喝了姜汤之后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一时间也忘记了上药。今早起来,挥了冬葵两巴掌,才想起此事。有些血痕已经结痂,而有些却仍未愈合,微微一抬手,便是钻心的疼。   茯苓从药箱中取出了冰玉生肌膏轻轻地给她涂上。一想到小姐金贵的身子,昨日却遭了那样的罪,心就痛得不行,不由地鼻子发酸,“小姐,可千万别落下什么疤痕才好。”   苏木槿笑笑,“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茯苓点点头,在她的手臂上又细细地涂上薄薄的一层。   “小姐,您别怨奴婢多嘴。既然小姐明白晋王殿下的苦心。那先前赐婚的传闻一下来,小姐又为何要那样做呢?让晋王殿下难过了好久。”从昨晚两人一同回府,茯苓便猜中了,小姐这是真的决心要和晋王殿下在一起了。   她心中一凉,缓缓道,“上次的事,的确是我太莽撞了些。”   “其实殿下当时只是想试探试探小姐,并没有这么做。可小姐您……”茯苓看了看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听着茯苓如此一说,她这才明白此事的来龙去脉。也只怨自己当时心灰气冷,说什么也不愿谢珩一面,只以为是他强取豪夺,哪想背后竟有如此隐情。   前一世的谢珩,竟爱得如此卑微。想到这里,苏木槿的心不由隐隐作痛起来。良久才吐出几字来,“罢了,都过去了。”   二人谈话间,却听见院门外,好不热闹,听着一大堆人叽叽喳喳的。   “茯苓,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奴婢去瞧瞧。”   茯苓起身朝外头走去,不稍片刻就折返了回来,“小姐,是晋王殿下来了。”   她点点头,继续道,“方才你说的赐婚,究竟是怎么回事?”   “奴婢……”茯苓支支吾吾本想回答,却见从外头跑进来一个传话的小丫头,笑眼盈盈道,“二小姐,晋江殿下说了,他是专程来找您的。”   苏木槿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谢杳送的纸样这么快就被他给发现了。   她还没开口,只听见院外传来了苏灵兮的声音。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她穿得花枝招展,急匆匆地赶去前厅,一面整理着衣衫,一面又不停地询问身边的丫鬟,“怎么样?好不好看?殿下见了会不会喜欢?”   苏木槿神色平静,一言不发,心里却偷着乐。正想着如何对付呢,有苏灵兮去也好,倒了省了不少麻烦。   茯苓一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姐,您真的不打算去前厅瞧上一眼吗?兴许晋王殿下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呢?”   “好端端的,我和他之间有什么好说的。”她回道,一想到此刻苏灵兮应该已经见到了谢珩,难免觉得别扭,但就是不肯起身,铆足了劲,偷偷跟自己倔强。   茯苓劝了几句,见她无意起身,便也不了了之。谁知方才前来传话的丫头,这会子又风尘仆仆地跑来了,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姐,晋王殿下说……”   “说什么了?”   “说,要是小姐您不出去,他就亲自来后院寻您。”那丫头磕磕巴巴回道,同样很是郁闷。   苏木槿秀美微蹙,看着眼前水面上漂浮着的月季花瓣,小脸慢慢变得绯红,气得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果真,他还是不肯就这么轻易放了自己。   虽然平日里的苏元青是个开朗的性子,可但凡遇见了谢杳,就连话也说不利索了,好半天才开口道,“公主误会了,我不知道今日公主会来,方才瞧见你们吃得这般尽兴,想着就不打搅了。” 第12章 、得了便宜还卖乖   走出几步,总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又回过身来,将苏灵兮一并拽走,才算了事。   茯苓见此情形,也略施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眼下,宽阔的正厅里,静寂无声,只剩他两人,苏木槿能清楚地听到他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他正一步步朝自己靠近,那种与生俱来的魄力和气场,令她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   谢珩原本好好的心情,被苏灵兮方才这么一搅和,已经有些不悦,他开口打断话语道,“不必了,本王今日来并非是为公事,侯爷请便。”   “是,殿下。微臣告退。”苏呈怀一头雾水地来,一头雾水地走。   连着退了几步,苏木槿的脊背已经撞到了一堵冰冷的石墙。他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伸出两手来,掌心抵住墙壁,将她死死地圈在怀里,随即低下头来。   糟糕,难道方才那一丝不经意的浅笑,倒叫他留意到了。   这时,正在冯姨娘房中的苏呈怀,听到晋王谢珩突然到访,也顾不得什么春花秋月,急急忙忙前来迎驾。又命家仆备了香茶果子,战战兢兢躬身道,“微臣苏呈怀参见晋王殿下。”   “平身吧。”他淡淡道。   “微臣不知殿下今日前来……不如殿下先坐下来喝杯热茶?”苏呈怀打心底纳闷,进来这晋王殿下也越发来的勤快了,才隔了一宿便又登门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所为何事。   言语之间,厌恶之至,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说完,便径直朝苏木槿走来,哪想才走了一步,却又被苏灵兮伸手拦住,死皮赖脸道,“殿下还是离姐姐远些吧,免得被姐姐误伤。”   听见脚步声靠近,苏灵兮这才收敛了一些,转过身来,看了苏木槿一眼,随即委屈巴巴对谢珩道,“晋王殿下,今日不知怎的,姐姐心情不悦,还失手打了灵兮一巴掌,现在脸还肿着呢,殿下可千万要小心啊!”   说罢,用手捂了捂脸颊,挤出几滴可怜兮兮的泪星子来。   茯苓瞧她心口不一的模样,也不由地偷笑起来,俯下身子,低声在她耳旁道,“许是奴婢昨夜梦游了,夜里的时候,好像听见小姐在喊着殿下的名字呢……”   “你还说,”苏木槿心头一惊,小脸涨得更红了,“女儿家的,也不怕害臊。”   茯苓最是了解她性子的,对着旁边还等着回话的丫鬟轻声道,“你去回话,就说小姐这就更了衣裳,马上过去。”   谢珩方才被苏灵兮的一身桃粉色襦裙闹得眼花缭乱,好容易等到苏木槿前来,又见她身着一件湖水蓝的广袖流仙裙,才觉得双目澄清了些,不由皱了皱眉头对苏灵兮道,“三小姐自重。”   听着是为了谢珩着想,可谁人不晓,苏灵兮做梦都想成为晋王妃。此言,无非就是一语双关,显得自己较弱的同时,又借机暗讽苏木槿是个泼辣的。   可偏偏,他在这里急得要命,那人却嘴角带笑,倒像是存心来看自己出糗的。   可谢珩又何尝不知呢,要不是眼巴巴地等着苏木槿出来,如此聒噪的情况下,他一刻也不想多留。   苏木槿看得出来,谢珩现在憋了一肚子的火,剑眉星目之下脸庞越发冰冷,若不是看在苏灵兮是女流之辈的份上,怕是早已忍不住要动手了。   她也记不起来,昨晚究竟有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可已经没有时间再细想下去了。她非常清楚谢珩的性子,人是君子不错,可对自己一向是霸道惯了,私闯女子闺阁这样的事,可不只是吓唬人这么简单,要是把他惹急了,还真做得出来。   等穿戴整齐,缓着步子来到前厅的时候,苏灵兮正在谢珩的面前,搔首弄姿,眉眼传情。其实苏灵兮的样貌不算太差,放长安城中也算得上是出挑的,可偏偏就喜欢弄一些幺蛾子,反倒显得很是风尘。   苏木槿心一紧,暗自道,实在不是刻意想笑,而是方才见他被苏灵兮烦得一脸窘迫的样子,的确很是好笑。   想到这里,她一时没忍住,竟然真的笑出声来。苏木槿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玩了火,她从怀里缓缓地抬起头来,却见谢珩的脸色青了又白,可见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笑什么?”浑厚的嗓音响起,似有不悦。   “回晋王殿下,臣女突然想起些好笑的事,一时没忍住。臣女失礼了。”她笑容渐收,老老实实答道。   狡辩,分明就是狡辩,先前在一旁看到可起劲了。可怜见的,连编个慌子也不会,面红耳赤到这副模样。   他也不问,只是把脸又凑近了些,逼得她呼吸窘迫,一双明眸忽闪忽闪地,刚想说什么,却见他朝自己的脸颊,缓缓地伸了手过来。   “殿下,”她慌乱之中,心跳加快,言语有些错乱,“这是臣女的府邸。还请殿下……”   谢珩的五官容貌如刀刻一般,无可挑剔,青涩中不乏沉稳,正是意气风发的好年华。换成是任何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怕也难以守住矜持,偏偏现在又离得那么近,简直是要了她的命。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从她的额头眉眼处,一路挪移,最终在她的嘴角处了停了下来,他抬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一碰,却见指尖多了一小粒梅花糕碎末。   方才只顾着梅花糕好吃,竟如此粗心大意,叫他揪住了小辫子。况且方才自己的举动,还有那句话,叫人觉得,他想对自己做什么想入非非的事。她几时有的这种歪心思,简直叫人羞愧欲死。   “本王倒真以为你心情不好,可眼下看来,是本王多虑了。”   谢珩此时的心里也欢喜得不得了,可神情并无半分波澜。方才苏灵兮的一番话,倒让他真的以为,她是又受了什么委屈,生闷气了,现在看来,不仅什么事都没有,还美滋滋地吃着梅花糕呢。   见他终于松开了双臂,她才得以又机会从往旁边挪了几步,小心翼翼道,“殿下见笑了,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他负手而立,一双明亮的眼眸在她的身上粗粗打量了一下,看着她面色红润,又回想起方才苏灵兮那肿得厉害的脸颊,想来气力早已恢复,身子并无大碍。白白叫他担忧了一晚上,今日得空一些,便匆匆赶来,却是虚惊一场。   只是他再担忧,可神情依旧是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模样,也不多问,淡淡道,“本王今日来,是要取回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   苏木槿:“……”   她立马就想到了那个香囊的纸样,可区区一个纸样,好像也犯不着他亲自前来,使唤个丫鬟,叫人送回去就行了。可细想也不对,谢杳说此物,他收放得极好,可见此物对他有个非同一般的意义,唯恐再次丢失,亲自跑一趟,想想也不无道理。   可倘若,自己将那纸样拿了出来,不就是出卖了谢杳了吗?她可千万不能不打自招,倘若真的追问起来,矢口否认就行了。谢珩胆子再大,也不敢搜查她的闺房吧。   “殿下说笑了,我这儿哪有什么东西是殿下的啊?”苏木槿抬头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那样的眼神,叫谢珩看了,心底的冷硬一泻千里,瞬间柔软徘徊,无辜之中又带着一丝可怜,叫他一开口,根本就舍不得加重语气。   他以手掩鼻,轻咳两声,“如此看来,你倒是挺钟意本王那件披风,想占为己有了?”   听闻此言,她这才恍然大悟,原先已宁静下来的脸庞,这会子又爬上了厚厚的彩霞,万分尴尬道,“请殿下稍候,我这就去取来。”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模样,他心底泛起了一丝微甜。其实他也不是特意为这件披风而来,只不过想过来瞧瞧她,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光面堂皇的借口来。   苏木槿取了披风,轻轻地交到他的手里,“是我大意了,多谢那日殿下的关怀。”   披风已被叠地整整齐齐,上头还有淡淡的檀香味,甚是好闻。   他微微颔首,接过披风的时候,稍稍一愣,随即迅速打开,双手一甩,披风贴身落在他的身上,动作轻盈潇洒。   两人沉默了半晌,谢珩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瓷瓶,递给了她,嘴角微动,“这伤药是前些日子父皇赐给本王的,今日本王出门时,无意在衣袖中发现的,捎带回去也麻烦,不如你留着吧。”   原来,那天他都瞧在了心里,只是没有说出口罢了。这样细微的关切,让她眼里不禁热浪翻涌。   不过明明是感人肺腑的一番心意,怎么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如此别扭呢?   苏木槿目光流转,淡淡一笑道,“多谢殿下关怀,爹爹常年征战沙场,府里也时常备着上好的伤药。不过是一点点小伤罢了,已经差不多愈合了。况且此物是圣上特赐殿下的。殿下转送给臣女,于理不合。臣女万万不能收,还望殿下恕罪。”   他眼神有些躲闪,听她如此长篇大论,更是心生不悦,便将那小瓷瓶硬进了她手里,冰冷道,“叫你拿,就拿着。”   她窝藏在胸口的小鹿鹿扑扑地跳个不停,方才指尖与他掌心接触的瞬间,能清晰地感知到他那炙热的温度,如闪电一般,一晃而过。   良久过后,见苏木槿迟迟不曾开口,谢珩突然意识到,方才那一句话,到底还是语气重了些,可别真惊吓到了她。   想到此处,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柔声唤道,“槿儿……”   苏木槿此时正望着瓷瓶上描绘着的花草,淡淡出了神,被他这一声很是反常的叫唤,惊讶地有些浑身不自在,恍恍惚惚回道,“殿下?”   他轻吁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目光深沉,“槿儿,本王答应你,从今往后,再不会让你为难了,本王要你心甘情愿地成为晋王妃。”   谢珩记得清楚,就在一个月前,他不过是传了几句自己要面向父皇请旨赐婚的假消息,到她的耳朵里头。初时,只是想试探试探,哪想她竟备了白绫,不哭不闹,上吊去了。   那一幕,叫他揪心的要死。幸好在太医的全力救治下,才算保住了一条小命。   她骨子里是真真对裴彧至死不渝的,有这样的前车之鉴,他又怎敢轻举妄动?   等那丫鬟走了好远,她才吐出一句话来,凉凉道,“死丫头,谁说我要去了,要去你自己去。” 第13章 、作妖   从晌午一连接着好几个时辰坐下去,苏木槿觉得有些腰酸背痛,于是站起身来,稍稍缓了缓,便又重新坐了下去。她须得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在谢珩前去青州之行,将香囊绣好,才不算有遗憾。   这样,直到第三日,香囊才算完工,只需将研磨地极细的香粉装进去,便成大功告成。   却在低头的瞬间,瞥见了绣篓里放着的另外一只,已有雏形的香囊。她拿到手里,端详了许久,才想起来。这只香囊,是先前裴彧求了好几天,自己才答应绣的鸳鸯香囊。鸳已经绣好,而这一只是鸯,打算送给裴彧的,却不知因何原因而耽搁下了。   茯苓应了声,去外头院落里将针线篓等捧了回来,又见小姐对着檀木盒里的绣样呆呆出了神,心中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她已经很久没有碰这些东西了,双手难免生疏,但好在上手也快。只是谢杳送来纸样上的那花朵,她从未在长安城内见过。花朵是雪青色的,油绿色的也瓣小小的,虽不比上牡丹的倾城贵气,却也新奇,有种超凡脱俗的清丽。   她原想着拿剪子剪碎了,再投到火炉中,烧得一干二净。可这些日子,她忙着赶绣香囊,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前几日的疲乏积压在一起,终于有些支撑不住,夜色还不曾低垂,她就上榻歇息去了。   夜里睡得迷糊的时候,偶然听得耳边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声。她本就眠浅,听到声响后立刻变得清醒。正想着夜半三更的,茯苓怎么好端端地突然进了房间,可仔细想来,若是茯苓,定得掌灯进来的。且茯苓知道她入睡时,不能有半点声响,所以就更加不可能是茯苓了。   可重来一世,她真的还有机会,将这些过错,一一赎罪吗?   茯苓一愣,见她情绪不对,忙柔声安慰道,“小姐切莫多想,先前您与殿下的确发生过一些不太愉快的事,可那些都只是误会罢了,小姐不用放在心上。况且今日殿下亲自送了这伤药过来,自然也已经打开了先前的心结。小姐只需静心等候,既是天作之合,必然能修成正果,白头偕老。”   听闻此言,她才蓦然想起一个月前的赐婚之事,今日谢珩如此怪异的举动,总像是在忌惮着什么。她回想了许久,却依旧没有半分印象,只得作罢,走到绣架旁,看着先前并未完成的一副君子兰,轻叹一口气,“茯苓,取针线来。”   他心中淡淡发问,槿儿,你的心,竟比那顽石还要冷硬上几分,怎么都捂不热,叫本王如何是好?   茯苓见小姐回了屋,忙上前搀扶她在梨花木椅上坐下。一眼就看到她手中拿着的小瓷瓶,心中欣慰,“小姐,殿下说是来取衣裳的,可谁人看不出来,分明就是特意来探望小姐的。取衣裳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殿下对小姐可真是贴心呢!”   青葱玉指间的伤药已经被她的温暖渐渐焐热,她黯然神伤,随即默默地回了屋子。   谢珩走出一段路,眼角余光,能后清楚地分辨出身后的人儿,渐渐离去的身影。   她嘴里有些苦涩,谢珩方才的话语里,有多少心酸,又有多少残缺的安全感,她自己也难以估算。   见苏木槿久久不开口,谢珩心中的期望也渐渐变成了失落,自嘲般笑笑道,“照顾好自己,本王先走了。”   即便是再喜欢她,镶嵌到骨肉里的那种喜欢,可让谢珩哪敢再铤而走险?   她最终还没有同自己说一句话。谢珩心酸至极,喉结滚动,闭上眼睛,缓缓落下一滴泪来,他这副坚强的外表下,是怎么样的千疮百孔,只有他自己知道。   听茯苓这么说,苏木槿的心里反而觉得更沉重了,双眼被泪水朦胧,“茯苓,你说,先前我对殿下是不是太过绝情,残忍了?”   甚至在被刺中胸口之后,他关切的是,她的手有没有被划伤?   前一世的她,与谢珩成亲之后,对其恨之入骨,怨念颇深。她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是谢珩的生辰。她强颜欢笑,亲手备好了酒菜,说要同他坦白心迹。谢珩哪里知道她别有用心,只以为她是真的回心转意了。而她却在扑进谢珩怀里的时候,摘下发髻上的金步摇,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窝。   她如此恨他,不惜与之同归于尽。可谢珩对她,却从无防备之心,故此才会伤得如此之重。   说罢,冰冷着脸孔,转身离去,再没有看她一眼。   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形单影只,苏木槿心中的愧疚愈发变得浓厚了。想着重活一世,定要好好补偿他,哪想,竟连一句像话的安慰话也不曾说出口,总觉得如鲠在喉,苦楚滋味,自不必说。   遐想间,借着月色的光亮,苏木槿看见外头有个身影,悄悄掀开珠帘,深一脚浅一脚,鬼鬼祟祟地进了内室,一双黑亮的眼眸往床榻上瞧了瞧。   苏木槿连忙闭上了眼,气息平淡自然,只当熟睡正香。那个身影在她的榻前稍作停留之后,便迅速地走到窗格下,借着月色,在绣篓里一顿乱翻。   她再次睁开眼,从此人的身影看去,倒像是苏灵兮房间里那个最为灵敏丫头,瘦瘦小小,叫雀欢的。雀欢正焦头烂额地在绣篓里翻找着什么,一面又时不时地朝床榻上回过头来,偷偷摸摸的。   雀欢心急如焚地翻找着绣篓,也只怨自己白日里的时候,多嘴了一句,说看到茯苓正在晒针线。这才叫苏灵兮想起先前鸳鸯香囊的事情来,便差遣了她入夜后,进二小姐的房中行窃。现在可谓是骑虎难下,她哪里晓得那香囊长什么模样?却又不能违背了主子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前来。   在一顿胡乱的摸索过后,雀欢终于将那只香囊从里头翻找了出来,临走的时候,似乎还被剪子碰伤了手,低低地哀嚎了一声,迅速地出了门。   翌日清晨,苏木槿起身走向绣篓,看了一眼里头,却见她原本绣给谢珩的那只香囊已经被雀欢拿走了,但裴彧的那只还在。她拿在手中,端详了片刻之后,收进了袖子里。   昨晚雀欢前来偷香囊,倒提醒了她。前一世,她答应给裴彧绣香囊,那个时候苏灵兮也在场,可谓是对此事了如指掌。只是不知道她命雀欢半夜三更来偷窃此香囊,究竟是想做什么?   不过,她也懒得去前去戳破,倒不如将计就计,看看苏灵兮又想作什么妖?   茯苓从外头走了进来,却见苏木槿正拾掇绣篓,不禁问道,“小姐,您这是?”   “香囊我已经绣好了,不过需要一个恰当的机会,再送到殿下的手里。”她道,对昨夜发生的事,并未提及。   两人谈话间,却见外头有人急匆匆地进来,却前院的丫头,那将一封信笺送到苏木槿手里,回禀道,“二小姐,这信是晋王府的人送来的。”   苏木槿接下信笺,走到庭院之中,轻轻松松地打开了信笺。她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早已猜到,信笺中谢珩的字迹,是被人代笔的。前一世,她在嫁入晋王府三年,见得最多的当属谢珩的丹青笔墨。谢珩的字迹洒脱张扬却不失清秀,可眼前的这封信笺,字迹刻意而为,口吻也是极为别扭。   她在庭院之中大大方方地拆开了信笺,这一幕叫雀欢看在了眼里,赶忙回去通报了苏灵兮。   苏木槿的眼角目光,瞥见雀欢急急忙忙地去里头通风报信,这才收好了信笺,转头同茯苓道,“随我去一趟静云寺吧。”   茯苓点点头,悄声道,“小姐,方才还想着怎么把香囊交给殿下,现在看来,您与殿下可谓是心有灵犀呀!”   “嘘!”苏木槿佯装惊慌,连忙捂住她的嘴巴,又朝四周看了看,在确定这一幕被苏灵兮等瞧见之后,这才拉着茯苓回了屋子。   “茯苓,把剪子带上。”出门前,苏木槿特意吩咐了一句,随手带上了帷帽。   “啊?小姐,咱们是去见晋王殿下,带这个做什么?”茯苓一脸不解,惊讶不已。但是她更加害怕小姐拿了这剪子,去做出什么伤害晋王殿下的事情来。   “你放心,我只是,”苏木槿想了想,既然是要将计就计,那么此事最好连茯苓也不能知道,免得被苏灵兮看出什么破绽来,随即笑道,“带着防身。”   虽然这个缘由有些勉强,但在茯苓听来也不无道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乖乖地收了一把剪子在随行的小荷包中,又寻了条较为僻静的小道,前往静云寺庙。   晋王府门外,已经得了消息的苏灵兮,匆匆前来通风报信,却被府门外的侍卫拦了下来。   她心急如焚,自己苦心设计好的圈套,可不能就这样功亏一篑,终于在一番闹腾之后,邢谦面无表情地出来了,还没等苏灵兮开口,他起先发话道,“三小姐,还是请回吧,殿下不在府邸。”   苏灵兮哪里肯罢休,又见邢谦开了门,便知晓谢珩定是在府邸中,只是不愿见她罢了。   平日里,她总见不惯邢谦一副高高在上的臭架子,今日此种情形,更是厌恶之至。在苏灵兮的眼里,邢谦的地位即便比她高出一等,却也是晋王府的一条走狗,况且她一门心思,想着迟早能成为晋王妃,故此从未将邢谦放在眼里。   她气势凌人,朝邢谦狠狠瞪了一眼,急走几步,冲到王府的大门口朝里面喊道,“晋王殿下,臣女苏灵兮求见晋王殿下。”   话音刚落,邢谦毫无情面,长剑出鞘,将苏灵兮缓缓逼退至台阶下面,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这二人彼此之间的厌恶,只多不少,邢谦更是骨子里对苏灵兮的憎恶不已。这个女人心底打得什么盘算,他再清楚不过了,无非就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却只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愚笨玩意,他自然不屑理会。   “殿下,您能听见吗?灵兮有急事相告,”苏灵兮心生一计,咬牙继续道,“此事与臣女的姐姐有关。”   苏灵兮最不屑提起自己的姐姐,但眼下也就只有这么一种办法了,谢珩只要听到苏木槿又怎会坐怀不乱?这样一来,事情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只是不知道,晋王谢珩到底能不能耐住性子不出来?   苏木槿心中一凉,难怪按着日子算,前一世的这个时候,永庆帝的赐婚圣旨早已入了镇北侯府,这一世却毫无动静。 第14章 、吃瘪   “恕末将多言,镇北侯府的三小姐,向来心术不正,她说的话,殿下不必理会,”邢谦顿了顿又道,“还是说殿下您信不过二小姐?”   谢珩转过身来,看了邢谦一眼,轻叹一口气,“本王不是不信她,而是放心不下。”   邢谦抬起头来,看着谢珩同样是心里堵得难受。   由此看来,能让她不远千里,也要去见的一个人,就只有裴彧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伫立在府门前,久久没有开口,深沉的眼眸,望着府门前空荡荡的道理,一如他寂静的内心。   “备马,去静云寺。”   谢珩轻抬手,摇了摇头。邢谦一头雾水,不可置信道,“殿下,难道真的是您邀了二小姐赴约?”   “不是。”谢珩回道。   怎么可能是他?就算他想,可苏木槿未必真的会前来赴约。   见时机已经恰到好处,这招贼喊捉贼也算是能真正派上用场,她这才不紧不慢道,“殿下,先前灵兮听见姐姐说要去静云寺赴殿下的约,可灵兮想着殿下若是挂念姐姐了,自可到侯府一叙。殿下又怎么舍得让姐姐一路舟车劳顿,去那偏僻的静云寺赴约,殿下您说,灵兮说得对吗?”   听她这么说,谢珩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无论苏灵兮说的是否属实,但不可否认的是,苏木槿已经动身前去静云寺赴约。否则,以苏灵兮的那点鼠胆万万不敢如此口出狂言。   邢谦知道谢珩的意思,收起长剑,神情淡漠道,“把话说清楚些。”   苏灵兮知道已经来了机会,可有空谢珩起疑心,欲擒故纵道,“灵兮不敢说。”   却在这时,府门里头响起谢珩冷淡的嗓音,“住手。”   苏灵兮听到声音后,眸子里亮起了一丝光亮,胆子也大了些,缓缓从邢谦的剑刃前抽了身,跑到谢珩的面前,装作惊讶状,“殿下,您原来真的没去赴约啊?方才还以为是邢将军同灵兮开了个玩笑呢,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殿下海涵。”   苏灵兮在外头久候了一会儿,与邢谦僵持不下,又见晋王谢珩迟迟不肯出来,心中有些生乱,只能把怨气统统撒在了邢谦的身上,“邢将军,事关重大,我需得马上见到殿下。倘若因你事情生变,殿下怪罪下来,又岂是你一人能承担的?”   邢谦最见不得她这副假惺惺的模样,气得牙疼,皱了皱眉道,“让你说就说,费什么话。”   可究竟她是赴了谁的约?   他虽然见不得苏木槿对自己殿下的冷淡样,许多次都想劝解,可始终是与谢珩一条心,关键时候,终究还是不忍心。   苏灵兮瞧见谢珩那黑云压城的气势,也不敢多逗留,略施一礼,逃命似的离开了。   邢谦见谢珩的眉宇间有种散不开忧愁,忙道,“殿下,此事不如由末将代为前去,一探究竟。”   赴约?   谢珩同邢谦面面相觑,心中不由地冷哼了一声,瞧着苏灵兮眼珠子溜溜乱转的样子,就知道她此次前来,定然又是没安什么好心。   马车一路颠簸,苏木槿坐在里头,只觉整个骨架都要被颠散了。静云寺地处荒无人烟的都城边际,人迹罕至,香火也算不上旺盛。前几日一场骤雨,让原本已是十分难行的小道,越发变得泥泞了,坑坑洼洼,马儿每走一小段都要停下来,好好踹口气。   眼看静云寺就在前头,可瞧见道理两旁越来越偏僻,向来聪慧的茯苓心中也隐约觉得不安,掀开车帘从外面探头进来,一脸忧愁道,“小姐此路难行,眼下恐是又要变天了,不如先回府再做打算吧……”   来的路上,茯苓心中也一直在泛着嘀咕,晋王殿下向来对小姐十分疼惜,又怎么会如此粗心大意,将小姐约在如此偏远的静云寺呢?想来其中必定有什么蹊跷。   既然已经来了,又岂有半路折回的道理,她心中虽然并无定数,却依旧莞尔道,“无妨,就当是出府散散心了。”   马车在山脚下的空地缓缓停了下来,从山脚底部,远远望去。寺庙藏匿于苍翠的绿松从中,青灰色的垂脊,牙白色院墙隐约可见。拾级而上,离得近了,能看见寺庙外头的香鼎内,青烟缭绕,偶然还能听得几声钟响,虽偏僻却也清净。   进了主殿之后,映入眼帘的一尊观音像,眉如弯月,手执杨柳净瓶,神态素雅庄严。   苏木槿上前虔诚叩首跪拜之后,又焚了香,这才起身缓缓退了出去。而后在一处小亭子里坐了下来,等待着传信之人的出现。   她敢前来赴约,又有昨夜发生的偷窃香囊一事作为依照,自然早已猜出来的会是什么人。   另一边,裴彧也已经上了山,站在离亭子好远的地方,偷看了许久,见苏木槿一人只身前来,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他缓步走进亭子,眉眼带笑,在石桌前桌下,看着苏木槿一言不发。   几日不见,她似乎长得又水灵灵了些,今朝的春雨,比去年还要丰盈一些,竟浇灌出了这样的美人,皮肤白皙,简直就是吹弹可破,叫人看了,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定是水嫩多汁。   裴彧的心底早已爬起了这等邪念,可又看到茯苓在旁,收回了蠢蠢欲动的心。   “怎么是你?”苏木槿惊讶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心中暗骂,这不要脸的东西,还真的是他,伙同苏灵兮出了这馊主意。   一旁的茯苓见状忙将小姐护到身后,可终究是柔弱女子,地处深山,也有些慌乱,“裴世子,你怎么会出现这里?”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裴彧见她这般恐慌的模样,这正是他最期待的。他简直要乐坏了,嘴角带了一丝轻蔑的坏笑道,“阿槿,你不会真的以为是谢珩邀了你前来赴约吧?”   “裴彧,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仿写殿下的笔迹,这可是死罪。”苏木槿眉眼轻抬,看着裴彧。   “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担心这个做什么?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裴彧忽而仰天大笑,颇为得意,“阿槿,就算我现在允许你身边的这个小丫头下山去给谢珩通风报信,怕也是来不及了吧!”   他说话语气越发猖狂了,连着几步往苏木槿的身边靠了过来,势在必得。   让她心急,让她哭,纵然谢珩有只手遮天的本事,却也不能幻成一只飞鸟来到她的身边啊。裴彧的心里很是满意,初时,苏灵兮同他说出这个计划时,他一百个不同意,现在看来,倒是赚大发了。眼看美人在怀,便是逗乐也需适可而止,可别真的将她吓坏了。   “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茯苓死死地护住小姐,尽管她自己现在也很是害怕。   苏木槿神色平静,一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眸事实地盯着裴彧。这时的她,赌得就是裴彧有有贼心没贼胆,故此并未躲闪,而是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眼神坚毅。   裴彧见此状,收住了步伐,改了说辞,“我不乱来,你迟早是我裴彧的人,我又何必急于一时呢?今日来,是想与你把先前的话,仔细说说清楚。”   苏木槿佯装不知,秀眉紧蹙,眼里满是不屑,冷哼一声,“时至今日,裴世子难道还不明白吗?我与裴世子无冤无仇,你若以后胆敢再纠缠,我定饶不了你。”   “瞧瞧,不过小半个月没见,阿槿越发伶牙俐齿了,”裴彧眯着眼睛,笑容狡黠,“上回的事,我不怨你。毕竟那是在谢珩的府邸,保不准他说了什么要挟你的话,才致你如此绝情。而今,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绵软的情话,只管说来,我必洗耳恭听。”   纵然裴彧气焰再嚣张,说出口的话多么令人作呕,苏木槿也懒得同他多费口舌,横竖不过只是微微皱眉,“那今日裴世子,约我来这荒山野岭的,又是所谓何事呢?”   “阿槿,你当真不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了吗?”裴彧气得两眼发红。   “从未有过,又何来记得与否?”苏木槿淡淡回道,平静地望着前方。   苏木槿心里猜得准,裴彧费尽心思如此大费周章,无非就是想从香囊一事上找到些许转机。哪想才一开口,就吃了瘪,自然心中不悦,却也无可奈何。   只好从袖兜中取出了一个小木盒,重重地摔在旁边的石桌上,浑身颤抖,厉声道,“好,你既说已对我并无半点情分,那这是什么?你又为何偷偷地绣这鸳鸯香囊,你明明什么都记得,为什么不肯承认?”   如此激烈的话语,叫苏木槿不禁有些愕然,转过头来看了裴彧一眼。却见原本还是春光满面的脸庞,而今已是大雨倾盆。   前一世,再狗肺狼心的时候,怎么也没见他掉过一滴泪。而今看他痛哭流涕的模样,倒也情真意切,不像是假装的,真叫人匪夷所思,啼笑皆非啊!   邢谦生平最不怕的就是要挟,听苏灵兮这么说,他索性将长剑抵在了苏灵兮的脖子上,目光中透着一股狠劲。 第15章 、娇纵   裴彧气得头昏脑涨,已经理不清头绪,只是依稀记得先前苏灵兮说过的那番话,有了十成的把握之后,他才决定勉强一试。可想事情竟然一波三折,眼见已无胜算,叫他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话音刚落,苏木槿从袖兜里将那只鸳鸯香囊拿了出来,举在面前,“裴世子,这就是你要找的鸳鸯香囊。当然很快它就不再是香囊了!”   “茯苓,把剪子给我!”一声清脆响亮的话语响起,苏木槿朝茯苓伸出了手去。   “阿槿,这是怎么回事?”裴彧言语也有些错乱,眉心紧拧在一起。他要是再脆弱一些,怕是要从这山顶跳下去了,眼前的这一幕,损人不成反害己,叫他颜面无存。   苏木槿见裴彧已经几近崩溃的边缘,继而不紧不慢道,“我知道,裴世子在找什么。当然你要找的东西,就在我这儿!”   现在,茯苓才反应过来,小姐要自己带上剪子,究竟所为何事。连忙把剪子拿了出来,递了过去。   明亮的剪子在眼前快速翻飞,不稍几下,那只鸳鸯香囊已经成了碎布,纷纷掉落在地上。裴彧好半天没缓过神来,神情绝望地盯着一地的碎布,喃喃自语道,“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这是什么?怎么会这样?”裴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着将香囊拿起来端详仔细,却被谢珩捷足先登,护在掌心,冷冷发问道,“裴世子这算是你给本王的惊喜吗?”   裴彧原本想着狠狠地谢珩一个下马威,仅凭一只鸳鸯香囊就能让他乖乖闭嘴,哪想竟然成了这般模样?他气得火冒三丈,看着谢珩依旧淡漠的神情,只觉得这一次可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给他人做了嫁衣。   裴彧惊不惊喜,他不知道,但是看到香囊的瞬间,谢珩是真的很意外,那上头的绣的花,他最熟悉不过了,所以起先收了起来。这样珍贵的东西,岂能被裴彧染指?   谢珩并不搭理,更没有看苏木槿一眼,而是伸手朝桌子上的木盒伸出了手去。   天色愈来愈暗沉了,耳边时有电闪雷鸣,眼看又是一场春雨。苏木槿侧眼看了看身边的人,心中有些酸涩,想唤他一声,却始终开不了口。   若是为了香囊一事生气,倒也不慌,可若是为了其他的事,怕真的有些不好办了。   她将计就计,前来赴约,哪想竟把谢珩给遗忘了。当时只想着羞辱一下裴彧,让他知难而退,眼下看来,真的是有些头疼了。   苏木槿火冒三丈,这样不知廉耻的话语,竟叫他如此轻轻松松地说出了口,可见脸皮怕是比城墙还要厚上些许,简直就是蹬鼻子上脸。   不过苏木槿也不急,她倒是万分期待在打开盒子之后,看到里面的香囊,裴彧又会是何等神情?她还来得及说出口,却见从小亭子的侧面走来一人,一身月白色锦袍,一尘不染,墨色的头发高高束起,用一根白玉簪子轻轻地别着,嘴角微扬,衣袂生风,款步而来。身后映照着苍翠的群山,更显得他形如茂竹,淡雅之中是生而俱来的贵气。   这一幕,竟如恍然隔世,苏木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冷笑道,“此物是不是我亲自交到你手里的,裴世子最清楚不过了,又何必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呢?”   “这话,晋王殿下得要亲自问过二小姐了。”裴彧犹豫了一下,始终顾虑着先前在晋王府的那番话,改变了称呼,只是话语之中仍旧得意。   于是也同样伸出手去,在谢珩的手指触碰到盒子之前,抢先将其压在掌心,嘴角勾笑,“那裴世子可要看清楚了。”   木盒打开的瞬间,苏木槿看见谢珩的目光渐渐地变得柔和起来,只是脸上依旧没有笑容。   此话一出,众人皆屏气凝息,尤其是裴彧,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了,神情更是愕然,周遭的气氛像是万年冰封的海川,叫人挪不开眼。   纤纤玉手之下,木盒的盖子被缓缓打开,呈现在众人面前是一只鹅黄色的香囊,上头绣了一朵雪青色的小花,而并非是裴彧念想着的鸳鸯香囊。   “本王倒要仔细瞧瞧,二小姐究竟送了什么贵重的东西给裴世子,”不等苏木槿反应过来,谢珩已经走到自己身边,语气里的不悦已是显而易见,“让裴世子如此感激涕零。”   苏木槿的目光一直久久地停留在谢珩的身上,既心疼,又复杂。她从未想过谢珩会在此时突然出现,尽管他刚刚问话的时候,并不曾回看自己一眼,但那架势分明就是已经生气了。只是不知,他气得究竟是什么?   这只已经雏形的香囊,裴彧还没来及放在手中仔细端详。自然,苏木槿也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前世,她对他这般好,也没见他像今天这样,心急如焚,暴跳如雷的,果然是贱得要命。   眼见手里的最后一枚棋子也落了空,裴彧冷笑一声,悻悻地点头,再抬头时,眼眶里已是噙满了眼泪,混杂着红彤彤的血丝,神态可怖,“苏木槿,算你狠!”   谢珩见状,忙上前将苏木槿护住身后,一把揪住了裴彧胸口的衣襟,横眉冷目道,“且不论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置。本王若是执意追查你代笔一事,你说裴子石是先保你,还是保自己?”   裴彧听他如此发问,竟情不自禁又笑了起来,咬牙切齿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殿下不过就是嫉妒,我与阿槿之间有那么一段良辰美景罢了,我裴彧何德何能,竟能夺走殿下心头好,便是一死,也了无遗憾了。”   “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吗?”谢珩被他气得有些丧失理智,那样捧在心尖上的人,竟叫他人如淤泥一般踩在脚底下,他怎能忍?   他简直气得要发疯,手指间的关节咯咯作响,飞速将邢谦随身佩戴的长剑拔出了鞘,抵在裴彧的脖颈上,眼里全是杀气。   邢谦原想阻拦,却一手扑了个空,剑鞘已空空如也,他看出了有些不对劲,忙走上前,低低唤了声,“殿下。”   邢谦的这一声呼唤,无异于在提醒谢珩,纵然眼下再有深仇大恨,却万万杀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样的道理,谢珩不会不知道。相国裴子石乃是肱股之臣,为相三十余年,从不居功自傲,颇得永庆帝的欢心。虽年事已高,在朝中依旧举足轻重。况且他的身后还有宁王谢瑞。   谢珩松开了手,将裴彧狠狠地推至一旁。邢谦唯恐他又说出什么不知轻重的话来,惹恼了谢珩,迅速收手长剑入鞘,朝山下伸出手去,“裴世子,请吧。”   裴彧自知理亏,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狼狈地下了山,再无多言。   等裴彧走远了,苏木槿这才走到谢珩的面前,呆立良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来,“殿下……”   此时的谢珩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他自然是信她的,可一想到她不顾危险,独自前来赴约,为得只是仅仅想戳破这场阴谋,叫他裴彧从今晚后不敢胡搅蛮缠,他就气得不行。   幸好赶来及时,并无什么大碍,可方才他没来之前,这二人之间又都发生了什么?   他一直没正眼看她,只是用眼角余光轻轻地瞥了一眼,便叫他顿时心软。那张日思夜想的小脸蛋上,已是粉泪盈盈,委屈巴巴地撅着桃粉色的小嘴,目光低垂,双手拧在一起不知所措。   方才,他不过就是冷落了她一小会儿,叫她站在旁边清醒清醒,自己今日的言行是对谁错,哪里是真的欺负他。眼下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倒真让人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欺负她的事。   简直就是咬牙切齿,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叫他如何是好?   好说歹说,这一次自己没有错,也无需向她解释什么。这回该好好认错反省的是她,自己若先开了口,那得成什么样子了?她既如此任性,又这么不听话,那还是将她晾着吧,万万不能再惯着她了。   想到此处,谢珩一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亭子,往山下走去。邢谦在一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追到他面前,小声示意道,“殿下,二小姐她……”   刚刚赶来的路上,一直快马加鞭,险些累死那两匹上好的马儿,事到如今,竟然问都不问一声,轻描淡写的离去了,实在是不像他的性子。   然后,谢珩并没有回答,只是潇潇洒洒地往山下走去,邢谦的脑海中虽然满是疑虑,但也不曾多问,一路紧随而去。   茯苓在后头有些急了,忿忿不平道,“小姐,殿下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可您那香囊分明是绣给他的啊!一针一线都是小姐您的心血啊!”   苏木槿原本只是看着谢珩远去的身影,想着清者自清,她本来就没有做错什么,更无须解释,可听茯苓这么一说,才立马回想起来,那个香囊并未完工,便叫苏灵兮头来给了裴彧,现在又落在谢珩的手上,她得先把香囊拿回来,不然还真被他鄙视,手脚粗笨呢……   想到这里,苏木槿微微收起裙边,撒开步子,往谢珩离去的方向死命追了过去。   茯苓也连忙追了上前,连连道,“小姐您慢些,这是要去哪啊?”   苏木槿踩着小碎步,踩着小碎步,“茯苓你说得对,那香囊是我绣了三天,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怎能就这样轻易给了他?”   茯苓有些纳闷,微微点头,一脸茫然,“……”   只是先前上山的时候用尽了气力,现在就算铆足了劲,也赶不上谢珩。他步伐迈得极大,全然没注意到后头有个人影正朝自己追来,只是大气凛然地在前头走着,丝毫未发觉。   苏木槿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累得不成样子。天色已经阴暗得不成样子,山野间起了风,吹得衣裙猎猎作响,更有三千青丝在眼前缭乱,叫她不得不放慢了步伐,朝茯苓道,“你快些……去前面……拦住晋王殿下……”   裴彧心头一惊,险些没站稳脚跟,嘴巴上却丝毫不肯让步,继续诡辩道,“是谁送到我手里的,并不重要。只是那香囊上头的一针一线,皆是为我而绣,便已足够。” 第16章 、温香暖玉   她咬咬牙,踮起脚尖,朝香囊伸出手去,眼看就要抓到的时候,谢珩却轻轻又抬高了些,她失手扑了空。几番折腾下来,她的小脸已经气得红扑扑的,可谢珩却依旧没有罢休,试图再逗逗她。   她站稳了脚跟,无可奈何道,“不问自取视为盗,殿下若是喜欢,那便留着吧。”   其实她想说,这只香囊并未算真正完成,可看到谢珩那一脸得意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哪里再有心思同他解释那么多。   “是吗?”谢珩甚觉这样的回答,甚是荒唐,想敷衍了事,没那么简单。他从衣袖中将香囊取了出来,抬手举在半空,轻轻地晃了晃。   他本就身形颀长,现如今又举起手来,鹅黄色的香囊自然就轻轻松松地过了她的头顶,在微风中轻轻荡漾,好像一场春和日丽的旧梦。   谢珩这才知道自己是真的惹恼她了,可心中依旧不甘。这香囊十有八成就绣给他的,现在说什么也非要取回去,难不成是绣给什么野汉子不成?   他眼低慢慢爬起一丝失望之色,怅然若失,不发一言,便将那香囊放回了她的手掌心。随即又悻悻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朝前面走去。   他虽然嘴上不高兴,但心里终究是欢喜的。当香囊从盒子拿出来的那一刻,他就认出来了。上头绣着的正是母妃最喜欢的雪兰花。这样的香囊,母妃曾经绣了一只给父皇,后来香囊的纸样他一直悉心收藏在书房之中。   哪想却被谢杳这个不省心地给拿了出来,所幸赠及佳人,倒也不算辜负母妃的一片良苦用心。   “是……”苏木槿情急之下,只想着快点取回香囊,哪里会料到,他追问地如此仔细,便强装镇定道,“梦里的花,我不曾亲眼见过。”   谢珩心道,如若自己没有猜错,她该是来解释和道歉的,可见她今日的行径,鲁莽而不自知,哪里像是需要自己保护的?   罚,该罚。模样是赏心悦目,叫人收不回目光,倘若能说几句动听的话来,便再好不过了。   他心中有些得意忘形,想着她定然是为了解释今日之事。但他不要听,尽管他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期待。想着这小没良心的,再喊一声,说不定自己就原谅她了。   而苏木槿借着三人停下脚步,谈话的瞬间,踩着小碎步追了上来,眸剪秋水般温润动人,纠葛在心头的几句话,终于说出了口,“殿下……”   “大胆,你一个小小的粗使丫头,竟然敢阻拦晋王殿下,还不快速速让开。”邢谦见身边的人,不喜不怒却一直开口,只好上前同她理论。   “你说我是粗使丫头,你自己不也是吗?不过就是力气大点,在王府当个剑客罢了,又能比我精细到哪里去?”茯苓虽不是个伶牙俐齿的,却见邢谦如此臭着一张脸,心中不悦,便大声回怼。   茯苓连连点头,她踩着小碎步,跑到谢珩的面前,“殿下留步,我家小姐有要事相告。”   谁知话音刚落,就被谢珩打断了话茬,冷声道,“二小姐无需解释,本王不想听。”   暂且就再等一等。   谢珩满心欢喜地以为她是前来道歉的,哪想一开口,竟是为了香囊而来。他心里气得不行,长吁一口气,剑眉之下的双眸深邃尖锐,嗓音低声,气势压人,“二小姐,今日天色是有些昏暗,可香囊上绣得是什么,本王看得一清二楚。雪兰花虽算上珍稀物种,却在卫国实属罕见。本王倒想请教三小姐,是在哪处见过此花,也好让本王开开眼界?”   才想好怎么说的话,就被他这么给膈应住了,苏木槿的心里也有些生气,朝他伸出白皙柔嫩的手去,声音如同寒玉一般,“殿下误会了,我来是向殿下要回一样东西。”   茯苓同邢谦二人见状,忙乖乖地退走到后边,继续吹鼻子瞪眼,生着闷气。   “你说什么呢?”邢谦听着这话倒也没什么大的毛病,只是不算温顺,也不应该是一个姑娘家应该说的。   谢珩缓缓停下脚步,开口道,“你去转告你家小姐,本王眼见为实,无需解释。”   后头的两人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茯苓只瞧见小姐手里的香囊已经物归原主,心头松了一口气,“小姐,我们赶紧回府吧,天要下雨了。”   邢谦同样奔走到谢珩的面前,吞吐道,“殿下,您没事吧?”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天空中下起了零星的雨滴,随即雨点越来越大,石径两旁的树叶嗦嗦作响,才不一会儿功夫,山间就起了朦朦胧胧的雨雾。   苏木槿看了看前头已走远的谢珩,形如茂竹,背影凄凉,恍若隔世。   前一世,这样的场景她已经见过很多次了。每一次同自己争吵之后,谢珩落魄离去,便是这样的情形。他对自己温柔到了骨子里,大婚三年,讲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从来不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吃一点苦。可谁人知晓,他那刚毅的外表之下,藏匿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这些是她孤魂游历在天地间才知道的,纵然心中再有苦痛,他对自己,总是笑脸相迎,温柔似水。   重活一世,她怎能再忍心去伤害他?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痛,撒开步子朝谢珩的身影奔走了过去,“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   这一回的谢珩心中已无期待,听到她的声音,一颗心只如死水一般,再无涟漪。   “殿下,不是您想的那样,这香囊是我真心实意要送给你的。”   声音越来越近了,像一阵春风,柔软细腻,穿膛而过。   他却没有停下脚步,反倒加快了步伐,一路带风,几级台阶下去,声音才远了一些。可不稍一会儿,那甜腻的声音又近了些,弱柳扶风,不甚美娇,才宁静下去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殿下!”苏木槿大概怎么也想到,自己这一回的小性子,竟真的气到他了,心中懊恼。   她只想着早点追到谢珩,把说话清楚,再不同他怄气了。可疾走时,不曾留意脚下。她裙摆宽大,而今正下着春雨,淅淅沥沥,裙边粘连在了一起,湿哒哒的,沉沉地垂在腿上。   眼看着背影离自己很近了,脚下却踩了空,雨天湿滑,她一连滚摔下了好几级台阶,这才停了下来。脚腕处的撕裂痛,火烧火燎,痛得她急出泪来,想起身去无能为力,只能朝着背影轻唤了声,“阿珩。”   谢珩浑身打个了激灵,停下脚步,朝后头看去。原本紧随其后的茯苓见此情形,忙小跑几步上前,看着小姐脚腕上那一道长长的口子,正细密地往外面渗着血丝,顿时心疼不已,“小姐,您没事吧?”   话音刚落,苏木槿只觉眼前的光亮被人遮住,抬头一看,却是谢珩那张既愧疚又生气的脸庞。   “殿下,我……”她刚开口只觉得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絮,豆大的泪珠子滚滚滑落,嘴里小声地□□,神情痛苦。   谢珩只看了她一眼,目光很快转到了脚腕处的伤口上,而后飞快,从衣袍上扯下一块布来,温柔地替她扎上伤口。他温热厚实的掌心紧贴她的脚腕处,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伤口,一脸认真。   离得如此之近,苏木槿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轻轻浅浅的松柏香,萦绕鼻尖,叫她心跳加速的同时,不由失了神,轻收了一下脚。瞬间剧烈的刺痛,叫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再抬眼时,却对上谢珩那凌厉的双眸,随即二人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只听见他用略带沙哑的嗓音,低声道,“别动。”   她那纤纤软玉般的双手死死地拧住衣裙,贝齿紧咬住粉嫩的下唇,乖乖坐在石阶上,呆呆看着谢珩。   谢珩早已察觉到她温热的目光,不慌不忙地包扎好了伤口,这才抬起头来问,“看着本王做什么?”   是又要怪她走路不小心吗?像个三岁孩童,风风火火的?她可不要再听他这番啰嗦。没等谢珩开口,她咬牙试图站起身来,双脚却如同灌了铅一般,浑身使不上劲,伤口的刺痛席卷全身,额间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   方才这一摔,将她摔得浑身酸疼不说,现在连想站起身来,都比登天还要难。可看旁边的那人的神情却无动于衷,似乎余怒未消。无奈之下,她只好又默默地坐了回去。   谢珩问她,只是想缓解一下先前的尴尬,毕竟他现在的心里也不好过。哪想她竟然又会错了意,到底不知她是真的听不懂,还是有意来消遣自己的?他剑眉微蹙,躬下身子,将她从台阶上抱了起来,平时前方,面无表情。   见此情形,邢谦倒觉得很是平常,只当视若无睹,茯苓却险些惊掉了下巴,连忙上前,伸出双手想接小姐,“殿下,不如由奴婢来吧?”   谢珩停下脚步,目光淡淡,并未说话。   邢谦这时上来,阴沉着脸,凑着茯苓的耳边,轻声道,“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这里瞎凑什么热闹?”   这话,茯苓听了进去,有些担心的同时,又无奈地往后退了几步。邢谦说得不无道理,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自己现在都累得双腿发软,况且小姐的腿又受了伤。   走出了几步,离茯苓和邢谦二人远了些,怀里的人朱唇轻启,“殿下,我自己能走。”   苏木槿紧贴着他的胸膛,双颊早已经成了枣红色。前些日子胃口大好,多吃了些糕点,怕是长胖了不少,想到这里,她简直羞愧欲死。身轻如燕这四个字,全被她那贪吃的小嘴给嚼没了。   “闭嘴。”他道,神情有些不悦,但好在语气依旧温柔。   又走了一段路,在听见谢珩的气息依旧平稳之后,苏木槿再没敢提自己想下来走。只是生怕自己的分量再累到谢珩,不由自主地搂住了他的脖子,试图减轻一些分量。   谢珩并未理会,想着侧身走过,谁知茯苓也是较真性子,胆子也大,见谢珩如此,哪肯让步,边退边拦。 第17章 、放肆   他这话说得极重,声音又响,连在后头好远的茯苓和邢谦,都听的一清二楚,不禁面面相觑。   憋在心底的话,终于说出了口,谢珩的心里舒坦不少,可定眼一瞧,怀里的人儿,竟然偷偷乐个不停。他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自己那么感人肺腑的一番话,她竟然如此不上心!   见谢珩如乌云般黑沉的脸色,她笑容渐收,伸出葱白的小手指,轻轻揪了揪他的衣袍,声音如同山间的清泉一般甜润丝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秀眉微蹙,轻描淡写道,“承蒙殿下不弃,是小女的福分。”   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谢珩再无办法,冷着脸孔厉声道,“你知不知道,一个人跑来这个地方有多危险?别以为你的雕虫小技,就能把裴彧耍得团团转,有你哭的时候。”   她这副模样,哪里是像知错就改的,分明就是来存心气他的。   他也不回,只是直勾勾的看着她。那样的肃穆的眼神,让她很快就败下阵来,眉眼低垂,小声道,“好了好了,往后,我再不敢了。”   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一问一答,简直就是挠心窝子的痒,“你就不问问,本王为何要生你的气?”   “殿下的心思,我哪敢随意揣摩?”她回道,这次不再那么吝啬,只是仍旧叫谢珩气得肝疼。   他往前走了几步,低下头来,嘴巴紧贴她的耳畔,额头上青筋暴露,咬牙道,“放肆,你不过就是仗着本王喜欢你罢了。”   他哪里真舍得将她丢下山去,不过是为了吓唬她罢了。即便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无人瞧见,可那样亲密的举动,也万万不能有。女儿家的矜持全被她抛之脑后了吗?胆子也忒大了些。   许是自己说话语气重了些,怀里的人好一会儿没有动静,最后才慢慢地把毛茸茸的小脑袋,贴靠了上来,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他有些于心不忍,开口道,“那香囊是你绣给本王的?”   方才他转身离去的时候,又该有多伤心啊。一想到他那眼角有几滴泪痕,她的心就隐隐作痛,不由地伸出手去,轻轻替他抚了抚眼角。   这样细微的举动,叫谢珩有些不敢相信,他停下了脚步,低头望着怀里的人儿,沉声道,“你若再乱动,本王就将你丢下山去。”   他也不敢轻易低头,唯恐自己乱了方寸,做出什么云里雾里的事情来,惊吓到了她。   苏木槿见他一直不说话,只以为他还在生闷气,故此双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庞,一刻也不肯挪移。可她这样的眼神,却让他叫苦不迭,一颗心扑腾个不停,浑身滚烫的要命,表面却要佯装若无其事。   可一路走下来,他并未踹一口粗气。   听闻此话,她慌忙收回手来,窝在胸前,作一脸无辜样,扑闪着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他。   “恩。”她低低应了声。   谢珩心中冷笑,只是不许她乱动,又不是叫她惜字如金。这样的女人可真是麻烦,知道变个法子来跟自己赌气。可真真也是没办法,谁叫自己喜欢她呢,喜欢得不得了。   “那又为何躲躲闪闪的?”他继续道,“香囊的纸样是谢杳给你的吧。”   “是。”她答,仍旧十分简短。   似乎是察觉出了他身体的异样,怀里的人儿,往他的脸庞又凑近了些。这一次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眸。   她看着他那双深如潭水般的眼眸,有几缕细密的血丝。一场春雨下来,竟叫人分不清,眼角是雨痕还是泪痕。雨越下越大了,他的全身已经被淋湿了,几缕青丝松散下来,落在眉角,上头垂着晶莹剔透的雨滴。这样的情形之下,越发衬得他五官俊逸,宛如谪仙下凡。   听完此言,他才颇为得意地松了一口气,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心情大好。   这场春雨来得及,去的也快。等到了山脚下,雨已经停了。一路下来,谢珩的浑身早已被雨水湿透,而苏木槿虽然被他紧紧地护在怀里,但青丝已经稍稍有些凌乱,娇小的脸颊上也是点点滴滴的雨珠。她今早出门穿了件桃粉色的齐腰襦裙,雨水浸透之下,显出玲珑的身段,修长白皙的脖颈越发显得细嫩光滑,□□微微起伏,粉嘟嘟的嘴唇娇艳欲滴,就像是一枚香甜可口的果脯,叫谢珩有些乱了心神。   “殿下,”她瞧见谢珩的目光中愈来愈炙热,挪了挪小手,挤窝在胸前,轻轻盖住,眼巴巴问道,“能否先将我放下来?”   车夫见他二人下了山,连忙掀开车帘,等待他二人上马车。   谢珩看了怀里的人一眼,狭长的凤眸眯了眯道,“你脚还受着伤,本王需得速速将你送回城内,好叫大夫仔细瞧瞧。”   他一向脸皮薄,也颇重礼数,今日竟如此不拘小节,胆大妄为。叫她顿时花容失色,抬起小腿连着挣扎了几下,哪想谢珩却抱着越发紧了,微微蹙眉,一双深邃的眼眸如草原上的夜鹰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这才稍稍老实了一些,歇了脚,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委屈巴巴地,“殿下,我自己能回去的,府里也有御医……”   谢珩似懂非懂般微微颔首,趁着苏木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她抱上了马鞍,随即自己一个飞身上了马,动作之快,一气呵成。   他伸手勒紧了缰绳,神情不悦,“你府中的御医,医术不精,若辩证有误,岂不延误了你的病情?”   苏木槿:“……”   身后头的少年坐直了身子,继续理直气壮道,“再说了,你坐的这辆马车,便是有通天的能力,怕是日落之前,也赶不到城内吧?”   她心中不服,怎么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了?她腿上的伤究竟因何而起,他心里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殿下,我不急的,再说伤口止血了。”她回,声音软糯,却有着小小的倔强。   此话一出,谢珩倒是呆愣了一下,眼眸里流光飞转,他一手轻轻盖在她冰凉的手背之上,低头附在她的耳畔轻声道,“本王,不放心。”   低沉略带沧桑的话语里面,又窝藏了他多少心思。她只觉鼻翼之下,谢珩的气息如此之近,转眼却又被东风无情吹散了。好在手背之上,他的掌心轻轻地呵护着,还是温热的。一如前世的那种感动,涌入心间,令她不禁热泪盈眶。   “抓紧了!”他道。   白马四蹄翻飞,长鬃飞扬,往长安城内疾驰而去。   茯苓同邢谦到山脚下的时候,只能勉强看到远去的一个黑影。   “邢将军,小姐她?”茯苓急得跺了跺脚,可细想起来,小姐受了伤,王爷快马加鞭送去城里,才能不耽误病情。想到此处,邢谦已经上了旁边的枣红色马匹,又看了眼那辆力不从心的马车,冷着脸道,“还愣着干什么?上马。”   茯苓扭头,并没有理会邢谦说的话。   邢谦笑笑,这丫头人小鬼大,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冲。方才不过是说了她那么几句,这小半天下来,脸拉得比苦瓜还要长,简直拿她没办法。   他问,“你难道就不想早些见到你家小姐吗?”   茯苓一怔,转过身去,面向他,“我自己有马车,就不劳烦邢将军了。”   说罢,转身就往旁边的马车走去,邢谦倒也不急,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可不稍片刻,她又转过身来,走到邢谦面前,看着一人多高的马匹,尴尬了半天才道,“我不会骑马。”   邢谦看了她一眼,一手松开了缰绳,朝她递了出去,语气仍旧有棱有角,异常冷硬,“把手给我。”   “男女……”茯苓话还没说完,邢谦已经牵到了她的手,一用力,如老鹰揪小鸡一般。转眼间,茯苓已经坐在了马鞍上。邢谦又见她坐姿实在刻意,离自己的后背还有一段距离,也不多说,只是回头看着她。   茯苓会意,红着脸,有些不情愿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邢谦这时才安心地回过头去,嘴里嘀咕了一句,“女人真是麻烦,”便拧住缰绳,掉转马头,骏马仰天长啸,迎着风,朝着长安城飞驰而去。   一路快马加鞭到了长安城,谢珩顾不上歇息,抱着苏木槿直奔侯府内。   镇北侯苏呈怀此时正与三五好友坐在正厅里,喝茶谈天,只见一个影子才从面前掠了过去。还没来得及看仔细,后头便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拎着药箱,疾步而来,却是长安城内医术精湛,名声在外的翁大夫。   再后头是跟着火急火燎的邢谦和茯苓。见茯苓浑身湿漉漉的模样,苏呈怀忙喝止,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近了后院,苏木槿执意要自己下地走,还没说出口呢,就被谢珩阴冷的面孔,吓得给咽了回去。   府院内的丫鬟婆子们,秩序井然地忙碌了起来。原在另一院落的苏灵兮听到声响后,也闻声赶来,见了如此一幕,活生生将先前好容易才止住的哭声,又一下子嚎了出来。   刚上手的时候,只是觉得她身子似乎比先前轻了不少,好在还没有到骨瘦如柴的地步。她身子娇软,如水一般,软绵绵地贴在他的怀里,叫他呼吸也变得有些刻意,明明天空正下着春雨,寒意逼人,可他的喉咙里却是烈焰丛生,每一步,愈来愈烈,烧灼着他的全身,掌心微微冒汗。 第18章 、自作孽不可活   不用她言明,谢珩便知晓她的用意。她是担心自己的哥哥,因为方才一事会被苏呈怀斥责,所以想求着他前去说说情。他温和一笑,朝茯苓叮嘱几句,便起身出去了。   当然自始至终也不曾看苏灵兮一眼。她原本呆在榻前,又见众人都出去,也跟在谢珩的后头,趁机偷偷溜走。   苏木槿明眸流转,扯亮了嗓子,厉声道,“站住。”   谢珩轻轻摇头,有些无奈,走进她的榻前,柔声道,“以后再不许乱跑了。”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又朝外头看了看,一双碧水青波般的眸子里头流光四溢,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她这一声中气十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苏灵兮吓了一大跳,她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姐姐,您是在唤我吗?”   苏木槿冷笑,她这样虚情假意,在前一世可没少见,只是当时瞎了眼,以为她天真善良,心直口快。   此话叫苏元青也有些讶异,方才火星乱冒的双眸一下子变得澄清,挤了挤嘴角,好半天没有开口。   二人僵持时,苏呈怀整了衣冠,健步如飞从外头走了进来,见到这一幕,险些没把他魂给吓没了。哆嗦着朝谢珩施了礼,又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最后才暴跳如雷地将拧住苏元青的耳朵,往外面拽去。   外头传来苏元青求饶声,时起彼伏,越去越远。   谢珩见他横眉冷眼,怒不可遏,也知晓今日此事,他也难辞其咎,只是默默低下了头去,一言不发。   此举更是叫苏元青认定此事与谢珩有关。他寻思着,太阳打西边出来才没几日,原是自己大梦一场。气急之下,也由不得多想,论起拳头就朝谢珩的脸庞锤了过去。谢珩身子一侧,死死扣住他的手腕,“苏元青,你冷静点。”   言毕,稍稍转头看了谢珩一眼。   而谢珩一切在关切地追问伤势,并没有注意到苏元青。又见翁大夫道了句,‘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谢珩这才松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榻上的人儿,自责内疚写满了脸庞。   她话还没说完,苏元青就从外头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他本来在剑阁习武,听到消息后匆匆赶来,将围站在床榻边的苏灵兮一把揪了出来,神情凝重,“妹妹,怎么回事?”   原本已经止住了血,却因这场急切的春雨,伤口四周的皮肤在雨水的浸泡下,已经泛白,皱巴巴的,又让她白白受了些折磨。巴掌大的脸庞,毫无血色,好在只是些皮外伤,并没有伤筋动骨。   原是今日静云寺一事,苏灵兮偷鸡不成蚀把米,叫裴彧骂了个狗血淋头。却又不能四处声张,只能是哑巴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   这一幕叫苏元青也瞧了个正着,他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护妹心切,阴沉着一张脸,面向谢珩,冷冷发问,“我妹妹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元青挣扎了几下,试图挣脱,可无奈谢珩的力道实在太大,气得他七窍生烟,叫嚣道,“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我妹妹还没嫁人呢,她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子,你让她往后余生该如何是好?”   谢珩心头一暖,多少次了,他和苏元青打得天昏地暗,不分胜负,却唯独这一次,她终于肯为自己发话了。   他的担忧,谢珩自然理解,可此事也不是一两句就能说得清的,便索性闭口,一字不提,只是仍未松手。   苏木槿在榻上看他二人又起了火焰,忙唤茯苓将自己扶靠着坐了起来,“哥哥,今日之事,是我自己不小心,与殿下无关。”   苏木槿见哥哥心急如焚的样子,忙宽慰道,“哥哥,雨天路滑,我走得急了些,摔了一跤。”   看着妹妹衣裙上那黄褐色的泥土,苏元青半信半疑,“妹妹,若是有人欺负你,无论是谁,哥哥一定饶不了他。”   今日之事,真叫人开了眼界。   “你来,若是为了问候,那大可不必,我这个做姐姐的,受不起。再者,今日之事,皆因你而起,我这脚腕上的伤,又该如何同你清算这笔账呢?”   此言一出,苏灵兮不由地脊背发凉,她当时只想着事成,却并未想过失败的补救之法。事到如今看来只能矢口否认了,她不敢直视苏木槿锐利的目光,磕磕巴巴道,“妹妹听不懂姐姐在说些什么。”   “听不懂?”她冷哼一声,嘴角扬起一丝鄙视的笑意,“那就让我来帮你回忆一下。”   “我曾经答应裴世子,要绣一对鸳鸯香囊送给他,那时你也在场,且亲耳所闻。后来此事,被我渐渐遗忘,抛之脑后。若不是前些日子,我突然想绣一个香囊送给殿下,又怎会记得此事?到底还是你房中的雀兮提醒了我,昨晚她偷偷潜入我的房中,只是夜里太黑,她误将我赠予殿下的香囊给偷了去。而你又将此香囊转赠给了裴世子,却说是我的心意。苏灵兮,我说的对吗?”   此事苏灵兮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好久才缓过劲来,“姐姐,裴世子那事,我当时的确在场,可我便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唆使雀兮做这样的事啊!”   苏木槿回道,“究竟有没有这回事,把那丫头唤进来,当面对质不就清楚了?”   苏灵兮眸子一亮,别的不说,在这件事情上,她可以对雀兮千叮咛万嘱咐的,已经串通好了如何回答,自然就不怕她的质问。只是她还没开口,斜靠在榻上的苏木槿又开口了,“还有,昨晚雀兮在翻找香囊的时候,被剪子戳伤了手,那针线篓里还留着她的血迹呢,不过才一夜,我想她手上的伤,应该还没有痊愈吧?”   苏灵兮大梦初醒一般,回想着雀兮今早起来把手深藏在袖子中,说话也是支支吾吾的,当时大意,并未留意到这其中的猫腻。若真如苏木槿所说,那叫了雀兮来,也是无济于事。香囊一事,眼下已经无法为自己开脱。   于是只能急中生智,急出几滴泪水来,可怜巴巴道,“姐姐,此事的确是我未曾思虑周全,个中缘由还望姐姐知晓。那日裴世子找到我,吞声忍泪的,说是前些日子与姐姐闹了些不痛快。我想着姐姐与他向来是情深似海,又唯恐这样的天作之合,被有心人活活拆散了去,心中实在不忍。那日雀兮又瞧见你院中晾晒着的针线,我便想起了香囊。一来想着能私下里能为姐姐做些什么,二来也当是那日无意冒犯了姐姐,将功赎罪,弥补些什么,便擅作主张,叫雀兮到你房中将香囊拿了回去。姐姐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歌样子,我说的句句属实。”   苏木槿冷眼看向她,骨子里满是鄙夷,“如此说来,我还得谢谢你了?”   脸皮厚的她见过不少,但黑的非要说成白的,倒是头一回见。   “姐姐你这样说,可真是折煞我了……”苏灵兮的脸庞变得有些惨白,说话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热心肠了?”苏木槿挪了挪身子,嘴角上扬,“可这毕竟是我与裴世子之间的个人恩怨,你乐意当个好事之徒,我这个做姐姐的无论如何也得表示表示吧?”   虽然她看起来言语温和,漫不经心,却还是叫苏灵兮吓得退一步,笑得比哭还难看,磕磕巴巴道,“姐姐,举手之劳罢了……”   “你拿了我的东西,以我的名义,同裴世子私相授受,如此煞费苦心,成人之美,叫我好生感动。你若开不了口,不如由我替你回禀爹爹,叫他好好赏你!”苏木精心中宽慰,幸而自己多留了个心眼,不然真被她谋划了去。好在有得必有失,今日之事,多少让谢珩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这样看来,倒算是福祸所依,天赐良机。   苏灵兮再是个木鱼脑袋,也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来。这哪里是去讨赏的?分明就是叫自己前去自首请罪的,她哪能甘心?   沉默了半晌过后,苏灵兮才缓缓道,“姐姐,得饶人处且饶人,这一回你就放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放了你?”她不禁笑出声来,“你慌什么?是赏不是罚。”   她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苏木槿,只是觉得那张灿若桃花的脸上,于她而言面目狰狞,话语更是从无间地狱而来,阴冷阵阵,冷到了骨子里。   方才不过是想吓唬她而已,苏木槿心里清楚,这样的事,需得苏灵兮自行去爹爹面前请罪,也好叫她长长记性,往后不敢再胡乱造次。   “姐姐,”苏灵兮好半天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是我一时鬼迷心窍,错信了裴世子,险些酿成大错。我真的知道错了。”   现在哭喊也已无济于事,苏木槿是铁了心要给自己哥哥讨回公道的。若不是父亲来得及时,怕谢珩和苏元青好容易才解开的心结,今日又要结下梁子了。哪里就是哭哭啼啼几句,卖个惨就能饶恕的。   可看苏灵兮的样子,似乎有恃无恐,只想轻轻松松躲过这一劫,于是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一回禀给晋王殿下,让他来做个决断吧,”苏木槿坐直了身子,气色比先前恢复了不少,“虽说是家事,可又无故将殿下牵扯了进来,事情可大可小,妹妹觉得如何?”   眼前这番场景,更是将她气得肝疼,她简直妒忌地要命,可也只能硬着头皮,惺惺作态地疾步上前,做焦急样,“姐姐,您这是怎么了?” 第19章 、嗷嗷叫   等家仆将那手臂粗的木杖拿了上来,苏灵兮顿时哭得更凶了,撅着小嘴做最后的反抗,“爹爹,您真的舍得打女儿吗?”   见她如此理直气壮且无悔改之心,气得苏呈怀抓起木杖,朝苏灵兮的背上狠狠地砸了过去。木杖结结实实地落在背上,她痛得嗷嗷直叫,连忙求饶,“爹爹,女儿错了,再不敢了。”   原以为自己说几句好话,能逃过一劫,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下场,苏灵兮心中委屈,哭得梨花带雨,背上又疼得厉害,只能趴在地上无助地叫喊,“娘亲,您在哪儿,爹爹打死人了!娘亲救命啊!”   “你还有理了是不是?我苏呈怀怎么就生出了你这样恬不知耻的女儿!”苏呈怀气得指着她的鼻子臭骂,随即又道,“来人,取家法。”   这下连最后一点希望的小火苗也被扑灭了,她长这么大,一直是锦衣玉食,更没有吃过什么苦。苏呈怀更是宠极了她,哪里舍得打骂,眼下此举,她险些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此话一出,苏呈怀更气了,又连着打了几棍子下去,丝毫也没有要停手的意思,脸上更是看不出半分心疼。出了这样的事,是他从未想过的,他一向自诩家教甚严,门风端正,哪想竟闹出了这样的荒唐事。可细想起来,也只能怨自己平时太娇纵了些,对几个子女见百依百顺,竟将他们的胆子养得如此肥大,实在是痛心疾首,追悔莫及。   好在谢珩并没有深究下去,也算是给他留了点情面。倘若有朝一日在朝堂上议论起来,他实在无言以对,羞愧难当。   临走前,苏灵兮目光在他的身上匆匆而过,却见那只鹅黄色的香囊,早已牢牢地系在了谢珩的腰间,她又气又恼,活脱脱像是打翻了一坛陈醋。   此事到底还是把谢珩给牵扯了进来,虽然有了他的那句话,苏呈怀完全可以安下心来,不再追究。可一想起苏灵兮这不争气的小蹄子,捅了这天大的篓子出来,才消下去的怒火瞬间又涌了上来,气得胡子纷飞,吼道,“跪下!”   见父亲对着自己怒目而视,苏灵兮委屈巴巴地又跪了下来,“爹爹,此事姐姐也有错,她深在闺中,哪能抛头露面同外男私会呢?”   听完女儿的话,苏呈怀气昏了头,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侯府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玩意!”旁边站着的苏元青早已按捺不住,抡起袖子,走向苏灵兮就是要一顿好打。苏灵兮花容失色,慌忙起身,双手抱头。顿时正厅内哭喊声,咆哮声乱作一团。   此时谢珩才呷了一口清茶,苏元青这一声怒吼,险些没把他给呛到,坐定了身子,锐利的目光轻扫了苏灵兮一眼,并未开口。   苏呈怀听苏元青如此一声,顿觉晴天霹雳,不由地坐直了身子,脸色铁青道,“你又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了?”   苏木槿轻轻点头,随即用眼角余光示意茯苓同她一起前去,免得又口是心非。苏灵兮见茯苓跟了出来,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只好硬着头皮前往正厅。   镇北侯苏呈怀一向家教甚严,又见今日苏元青如此出言不逊,便将他拽去正厅好一顿说教。好在谢珩及时赶到,好说歹说之下,苏元青算是免去了一顿家法。只是先前的事一起,苏呈怀已是七窍生烟,还没消气呢,苏灵兮眼巴巴地又凑了上前。   苏灵兮原先惨白的脸色,又僵硬了几分。她知道苏木槿断然不会如此轻易放了自己,可世上也没有后悔药。若此事由晋王殿下出面处置,自己定吃不了什么好果子。还不如退而求其次,去爹爹面前认个错,再卖个惨,哭上几句,说不定爹爹心一软,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苏灵兮脊背生寒,将香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战战兢兢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等候苏呈怀的发落。她的认罪,谢珩丝毫没有诧异之色,神情更是毫无波澜,苏灵兮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苏呈怀还要清楚上几分,总归还是家事,他也懒得多插手。   此种情形之下,苏呈怀早已气得肝疼,眼见没有一个是省心的,也顾不得谢珩仍在上座,抡起手中的茶杯,狠狠地砸上地面。砰的一声脆响,杯子碎了一地,茶水四溅,扬起一丝灰尘。   谢珩知晓他是脸皮薄之人,便也不愿意久留,起身走到苏呈怀的身旁,淡然一笑,轻声道,“今日之事,下不为例,”说罢,悄然无息地出了镇北侯府。   这样突如其来,毫无防备,又是一惊,谢珩不由地皱了皱眉头,慢悠悠道,“侯爷何须发这么大的火气,现如今事情也已经水落石出了,理应高兴才是。”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听谢珩这么说,苏呈怀这才回过神来,对着坐上的谢珩躬身一揖,面容羞愧道,“恕臣管教无方,让殿下见笑了。”   见茯苓紧跟在自己后头,苏灵兮知道再也逃不掉了,于是默默地跪了下来,垂首道,“爹爹,女儿一时糊涂犯了错,故此前来请罪,还望爹爹宽空大量,饶了我吧……”   她才说了几句,眼里已经是水汪汪的一片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苏元青也因为方才被苏呈怀臭骂了一顿,心中是怨气满满,听她这么说,起先皱了眉头,怒道,“有话说话,哭什么哭。”   前前后后,一共连着打了十余下门棍,苏灵兮疼得直冒汗,她已经哭不出声响,泪水沿着脸颊蜿蜒而下,凄惨极了。待苏呈怀又想抬手的时候,冯姨娘得了风声,从后院匆忙赶至,飞奔到他的面前,死死地护住苏灵兮,声泪俱下,“将军,灵兮还是个孩子,便是有再大的过错,您也不能下如此重的狠手啊!”   “你让开!家门不幸,我苏呈怀愧对列祖列宗啊!”说罢,将木杖从冯姨娘的手中夺了回来,眼里噙满了泪水。   冯姨娘从来都是苏呈怀的温柔乡里沉醉,哪里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怅然若失的同时,将苏灵兮紧紧抱在了怀里,“将军,你要打死灵兮,就先打死妾身吧!”   “蠢妇,让开!”苏呈怀不为所谓,整个人气得浑身微微发颤,双眸之中更是布满了血丝。   冯姨娘生得一副好容貌,虽上了年纪却也是风韵犹存,几颗盈盈粉泪滴落下来,竟又显出了几分妖娆的姿色,越发变得楚楚可怜。苏呈怀再瞎眼,被猪油蒙了心,他也知道孰轻孰重,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今日若不严加惩罚,他日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见冯姨娘死活不肯让开,苏呈怀也没心慈手软,照着她的后背就是砸了一棍子下去。苏灵兮见娘亲吃了这一木杖,急得直哭,“娘亲,您别管我了,就让爹爹打死我吧!”   “傻孩子别怕,黄泉路上,有娘亲陪着你!”冯姨娘低低抽泣了一声,又伸手替苏灵兮摸去眼角的泪水。   冯姨娘从未想过苏呈怀竟会如此狠心,对她们下这么重的狠手,好在赶来之前,多留了个心眼。   只听见砰一声,木杖又结结实实地抡了过来,冯姨娘后背一僵,双腿发软,栽倒在地,一口鲜血从她的嘴里喷涌了出来,两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苏呈怀见此情形,慌忙将木杖扔到一旁,上前扶起她,晃了晃发沉的身子,呼唤着她的小字,“兰儿,你没事吧?”   “娘亲,您怎么样?”苏灵兮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她的身上手上都沾满了鲜血,愣在一旁不知所措。   “快去传大夫!”苏呈怀言毕,将冯姨娘横抱了起来,喃喃自语,“兰儿,别怕,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一旁的苏元青并没有上前相帮,他眼底看得一清二楚,虽然那木杖粗得吓人,可也不至于打了两下就伤成这样。分明就是冯姨娘又用了什么下三烂的手段,只是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气得一言不发,扭头就走。   大夫伸手搭脉,神色凝重,“侯爷,虽说这几棍子也伤不了人,只是夫人近来心神不宁,肝气郁结,才致旧疾复发。”   听闻此言,苏呈怀倒吸一口凉气,眉心紧拧看着榻上之人,满是自责与愧疚。随即跟着大夫出了门,取了药,亲自煎熬,才觉得心头舒缓了一些。   苏灵兮被方才那一幕吓得魂不守舍,只是呆坐在榻前,已经哭不出声响。听到苏呈怀的声音远去,冯姨娘这才从缓缓睁开了眼,“灵兮,没事了,不用怕。”   “娘亲,您是人是鬼啊?”见母亲面色红润,坐直了身子,苏灵兮还没回过神来,脑海中全是父亲怒目圆睁的样子,连说话也是慢吞吞的,看来吓得不轻。   她心中有了这样的盘算,又见此事实在是没有回转的余地,忙道,“不劳烦姐姐了,我这就去向爹爹认错请罪。” 第20章 、使诈   苏灵兮娇羞地低下头去,小声道,“娘亲,我自然是想嫁给晋王殿下的,做梦都想。”   “那就好,”冯姨娘道,“只要裴世子还愿意相信你一次,咱们就有办法让那小蹄子再无翻身之日。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就算是晋王谢珩出面也无回天之力。那正妃之位迟早还不是你的?”   听闻此言,苏灵兮既激动又胆怯,一颗心突突突跳得飞快,轻声道,“娘亲的意思是,让她和裴世子……”   “娘亲!”苏灵兮心里的烦躁早已烧成了一团,闷闷不乐地唤了声。   “你想不想当晋王妃?”冯姨娘问。终究还是不忍心女儿受半分委屈,当年没有点手段伎俩,哪能将苏呈怀收得服服贴贴,偏偏这个女儿愚笨,连自己的一半精髓都没有学到,简直就是天意弄人!   想到这里,她连忙捂住了嘴巴,摇了摇头,一脸惊恐。   “成败在此一举,倘若他日圣上赐婚圣旨真的进了镇北侯府,你再后悔,就来不及了。”冯姨娘说着从枕边拿出了一个白玉小瓷瓶,递给了苏灵兮,“此药是西域特有的合欢散,药效峻猛,中毒之人,若不能在一炷香的时辰内阴阳交合,那必定七窍流血,气绝身亡。该怎么做,不用娘亲教你了吧!”   冯姨娘神态镇定自若,缓缓开口道,“香囊一事,你得罪了晋王谢珩和相国之子裴彧,两边都讨不到好处。可是你别忘了,这裴世子对那小蹄子可是分外用心,今日被晋王捷足先登,他定然咽不下这口气。你只需按娘亲说的去做,告诉那裴世子你有办法让他得偿所愿。”   “娘亲,裴世子他还会信我吗?”苏灵兮一想起裴彧火冒三丈的样子,就一身冷汗,哪里再敢去找他?   冯姨娘摇摇头,用手点了点苏灵兮的额头,一脸嫌弃道,“说你笨,你还真是木鱼脑子。我冯映兰聪明一世,怎么就生出了你这样的女儿!”   方才那阵子的恐惧阴影还没有完全散去,苏灵兮也顾不得背上的疼痛,扑进在母亲的怀里,“可是我刚刚看到您都流血了!”   冯姨娘轻轻地拍了怕她的肩膀,叹了一口气道,“是娘亲的错,娘亲也是迫不得已的,原以为你爹爹无论如何也会留个情面,更舍不得打你。可没想到,他竟然翻脸不认人,好在娘亲多留了个心眼,赶来之前喝了几碗生猪血下去,这才能在紧要关头护住你啊!”   今日这一幕,倒让冯姨娘真正明白,自己左右不过是方怜幽的替身罢了。   可笑的是,她竟然爱他,爱了那么多年,情到浓处,浑不自知。   “乖孩子,有娘亲在,谁也伤不了你。”冯姨娘说着落下两行清泪,骨子里的恨意越发深沉了。   从前的往事历历在目,当年苏呈怀将她接回府里的时候,没少遭受下人的冷眼,好在她自己耐得住性子,卧薪尝胆,忍气吞声,眼看终于要熬出头了,偏偏又跑出了这样的拦路石。   见到女儿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冯姨娘的心里也是心疼地不得了,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庞,“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娘亲没事,不要怕。”   想到这里,她就像被人打碎了牙齿,血和眼泪一齐往肚子吞,愤恨不已。原本只想着视而不见,可连那一向温和的苏呈怀也欺负到自己女儿头上了,她还哪里坐得住?   此话一出,苏灵兮半信半疑,从怀里慢慢地抬头起来,看着母亲精神奕奕的模样,这才破涕为笑,委屈巴巴道,“娘亲,您受苦了,是女儿不好,尽给您惹事。”   “娘亲打算怎么做啊?”苏灵兮的心境稍稍平和了一些,歇住了哭声,轻轻地揉擦着眼角。   冯姨娘咬牙切齿,眼中生恨,“这也不是你的错,我们与她本就井水不犯河水。上回的账,还没来得及清算呢,眼下倒越发得寸进尺了。灵兮放心,这一回娘亲定会替你讨回公道。”   苏灵兮听罢连连点头,同样愤愤不平。上一回她被母亲不分青红皂白地扇了几个耳光,现在想起来肚子里仍旧有气。有些时候仔细想想,还以为母亲不疼爱自己了,偏袒那狐狸精呢!   那浑小子苏元青平日里待她视若无睹也就算了,可入侯府十年,却依旧是个姨娘。地位卑贱不说,好歹她呕心沥血地操持家务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况且娘家也算是名门世家,屈尊降贵地服侍苏呈怀这么多年,细想起来,他待自己好,不过是面子上的情分,背地里却连一个名分也如此吝啬。   更气人的是,书房里仍旧存了几卷那贱人的旧画像,甚至在多次床笫之欢时,喊得还是那贱人的小字,怜儿。前前后后十余年,怕是那故去之人的坟头树已经很高了,可苏呈怀却依旧对她念念不忘。   见母亲将合欢散强行塞到自己的手里,苏灵兮几乎吓得肝胆俱裂,一直摇头,“娘亲,我不行的,我害怕。”   “你爹爹他最好面子,那蹄子又是她最爱的嫡女,家中若是出了这样的丑事,你说你爹爹他会怎么做?”冯姨娘旁敲侧击地点拨道。   “若真出了这样的事,爹爹定然舍不得乱棍打死,而是会将她许配给裴世子。可那相国夫人也不是好糊弄的,说不定到时候连一个妾室也不如呢,”苏灵兮细想了想,笑逐颜开道,“这样一来,裴世子定会对我感恩戴德。再者便是晋王殿下一心想帮,也是无能为力啊。长安城内谁不知道,她是铁了心地跟定裴世子,那些嚼舌根的只会以为是她一厢情愿,投欢送抱呢,况且男女之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冯姨娘满意地点点头,夸赞道,“总算是机灵了一点,也不枉费娘亲一番苦心啊!”   正厅的闹剧,也已经传到了苏木槿的耳朵里头,彼时她手中捧着书卷,瞧得津津有味。   茯苓从外头气呼呼地走了进来,见她这副模样,苏木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且不论她这副样子像极了怨妇,细看更像只受了气的鹌鹑,一张小嘴巴,撅得老高老高。   “小姐,您还有心思这里笑呢?”茯苓气急败坏,声音颇为无奈道,“您是没看到,老爷才用家法惩戒了她几下,那冯姨娘就跟发了疯似的,跑了上来,拦住了老爷。当时老爷气在头上,就往冯姨娘的背上打了过去,没想到才第二下,冯姨娘就被打得吐血昏了过去。奴婢先前犯错时,也是挨过打的,不过是些皮肉之苦,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这分明就是有诈啊!”   其实茯苓不说,她心里也十分清楚,冯姨娘向来心机深沉,许多时候皆不动声色,上一回更是亲手教训了这个宝贝女儿。可今时不同往日,出手教训她们的是爹爹。冯姨娘敛尽锋芒,在府中隐忍了这么些年,如此自乱阵脚,只会是因为她心底的最后一点信念崩塌了。   “好了,”她放下书卷,柔声道,“我突然想吃梅花糕了,可还有?”   茯苓轻轻点头,见小姐神情自若,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去取梅花糕。   倒春寒总是猝不及防,才歇下的春雨,又淅淅沥沥落了下来,夹杂着凛冽的东风,冷到了骨子里。用过晚膳之后,苏木槿小小的身躯,蜷缩在柔软的锦衾之中,听着雨滴落在小青瓦上,伴着屋子内的暖香,安安稳稳,一梦到了天亮。   经过漫长的一夜,她觉得脚上的伤已经好转了不少,望着满园春色,想着出去散散步,偏又想起大夫的叮嘱,一颗蠢蠢欲动的心,又落寞地收了回去。   在榻上粗粗用过早膳之后,才捧起书卷,只听见茯苓从外头匆匆奔走进来,笑容满面道,“小姐,十四皇子来了。”   苏木槿有些诧异,连忙下了榻,还未走到门口,十四皇子谢琛的脚步声已经到了。   十四皇子年纪还小,尚未到弱冠之年,跟随他的母亲舒妃居住在明华宫内,与谢珩感情颇深。后来谢珩分了府邸成了晋王,而谢琛用探望皇兄这个借口,时常溜出宫去,在晋王府一待就是好几日。他年纪小,又是个爽快性子,且不拘于礼数,故此闯进来的时候,好几个下人也没能将他拦住。   苏木槿依稀记得,前一世的时候,十四皇子因为裴彧的事,一直不待见自己,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皇兄谢珩,可谓是兄弟情深。   还没来得及行礼,十四皇子就将藏在身后的东西递到她的面前,仰起青涩稚嫩的脸庞,轻挑眉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拿着吧。”   她忙双手接过,定眼一看,却是只金提钩鸟笼,笼内一只高冠鹦鹉,双爪紧紧地抓住笼架,俏皮灵动,惹人喜爱。   “十四皇子这是?”她看着鸟笼,一头雾水。   十四皇子看了看她的神情,想起昨日谢珩风尘仆仆赶来鹦鹉园时的情形,便觉得好笑。说什么公务繁忙,外头买的小畜生没时间□□,还不如到寻只现成的。讨女儿家欢心这样的事,谢珩可没少言传身教。   今日一见,才算恍然大悟,原是担心她在屋子里闷得慌,故此寻了只鸟儿来,解解闷。可为何自己不送,偏叫他送,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想到此处,十四皇子也并未发话,而是轻轻吹了几下口哨。只见笼子里的那对鹦鹉听了哨响之后,眨了眨黑亮的小眼睛,连着唤了三声,“槿儿,槿儿,槿儿。”   苏木槿听闻,默默地低下头去,看着笼子里的鹦鹉,脸庞微微泛红。   十四皇子冷冷笑了一声,语气令耐人寻味,“皇兄可真是对你一往情深啊!”   苏灵兮颤抖着双手抚摸上母亲,察觉到她手背的温热,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了神,嚎啕大哭,语无伦次,“娘亲,您真的没事吗?您吓死我了,娘亲,爹爹要打死人了。” 第21章 、醋坛子翻了   苏灵兮一见她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就恨得牙痒痒,偏偏晋王殿下就喜欢的很,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可眼下也不是怄气的时候,需得把这尊佛请了去,勉强才算成功了一半。   “姐姐,我已经好好反省过了,香囊一事,是我的错。爹爹打我,也是为了我好。还望姐姐念在昨日的旧情上,饶恕了我吧,”苏灵兮眼眸一转,偷瞄了苏木槿一眼,继而说道,“我知道姐姐心中定然不悦,因为我的贸然行事,才至弄巧成拙,险些辱没了姐姐的清白。故此今日我特意亲自下厨,备了几道小菜,给姐姐赔个不是。还请姐姐宽宏大量,赏个脸吧!”   这番话可谓是情真意切,苏木槿心中冷笑,可谓是一石二鸟,好计谋啊!倘若不去,反倒叫他人觉得自己气量小了。可要是去了,那么就意味着,过去的事情将一笔勾销。她再是娇软可欺,好说话的,也断然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了她。   苏木槿缓缓睁开眼,心中冷哼,虚情假意到如此地步,也真真的难为了她了。   “什么事?”她坐直了身子,轻摇了摇手中的薄纱团扇,语气慵懒。   早就猜到这个庶妹无事不登三宝殿,眼下看来,果然不假。   见苏木槿迟迟没有回话,苏灵兮的心中有些慌了,想起先前母亲说的那番话,于是又凑近了些,哭腔渐起,可怜巴巴道,“姐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爹爹和裴世子也已经答应赏脸,应允我赔礼道歉了,我知道姐姐不是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一定会给我机会的,对吗?”   她呆愣了许久,缓缓道,“那就唤你阿宝吧!”   一晃数天过去,脚上已无大碍,有了阿宝的陪伴,原本沉闷的日子也热闹了起来。   这日才用过午膳,她斜倚在水榭旁的美人靠上,借着晌午的阳光暖暖身子。哪想才眯上眼一会儿,耳朵里就传来苏灵兮的声音,“姐姐,腿伤可好些了?妹妹先前挨了家法,身子才好些,便迫不及待过来看望姐姐,还望姐姐不要见怪才是。”   言毕,迈着大步急匆匆地离去了。   苏木槿一下子瘫坐下来,眼里泪光闪闪,喃喃道,“我竟伤他如此之深。”   “什么二十一道鞭笞?”苏木槿身子一空,险些没栽倒在地,单手支撑住旁边的桌案,几颗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她这些日子一直心心念念着赐婚圣旨一事,总以为是谢珩突然改变了主意,却不承想竟是自己伤他到如此地步,故此才会那么小心翼翼。   十四皇子见她神情突然变得萧条落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情绪上来,言语激烈,一下子说错了话,忙捂嘴,支支吾吾道,“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   十四皇子一听这话,眉头紧拧,“鹦鹉是本皇子的,你谢他又是怎么回事?”   果真是个骨子里豪气爽快的少年脾性,苏木槿不禁被他逗乐了,回道,“那如此一来,臣女只谢过十四皇子一人,可好?”   他向来是个心直口快之人,有什么说什么,毫不避讳,故此无意之中也得罪不少的人。虽然有谢珩在帮他收拾些烂摊子,但终归也不是办法。尽管永庆帝也曾出面教训过几次,依旧死性不改。他心地纯良,却总被无心之人会错了意,有心之人钻了空子。后来实在没办法,永庆帝也懒得管了,只是叫舒妃平日里勤唠叨些,多少有些成效。   她心中的苦痛无法溢于言表,呆呆望着鸟笼,泪水模糊了视线。十四皇子想着再待下去,必定会被追问更多,倘若到时候皇兄发问起来,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于是佯装若无其事道,“这鹦鹉是本皇子好容易才得到的,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呢,你一定要好生看管,本皇子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   她不由得想起那日,他打着取回披风的幌子,却分明是来送伤药的。当时自己并未在意,可细想起来,圣上又岂会无缘无故赠他一瓶伤药呢?   他那样高傲的一个人,甘愿卑微低落到尘埃里,变着法子只是为了逗她开心。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畏畏缩缩的,前一世的勇敢都去哪儿了?   简直就是心如刀割。   鸟笼里的鹦鹉似乎也是心有灵犀,扯着嗓子又连着叫了几声,“槿儿乖,槿儿乖。”   谁知,这话他听了更加不乐意了,气急败坏道,“刁蛮!亏得皇兄那么喜欢你,你这个女人还有没有良心啊?皇兄为了娶你,一连求了三次赐婚圣旨,受了二十一道鞭笞,好在父皇并没有应允。你倒好,拿了白绫,闹上吊,非要嫁给裴彧那个混蛋。本皇子真是替皇兄感到不值!”   一旁的茯苓听到他话里句句带刺,心中自然也不舒坦,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宫规礼仪,皱起眉头道,“十四皇子,您怎可对小姐如此恶语相向!”   苏木槿心中长叹一口气,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丧心病狂之人,怕是今日自己不答应,她那利齿能牙,转身就能把白的说成黑的,真是片刻也不得安宁。   想到这里,她摆了摆扇子,冷声道,“知道了。”   苏灵兮听她这么说,喜上眉梢,心中已然会意,顾不上说其余的话,踩着小碎步匆匆走来。   茯苓向来心细,她一眼就看出苏灵兮如此殷勤的别有用意,忙上前,一脸忧心道,“小姐,您当真要去吗?依奴婢看,她定是没安什么好心,小姐可要小心才是。”   苏木槿心中的顾虑不比茯苓少,只是没有写在脸上,神情自若道,“你可都听见了,她口口声声说连爹爹也原谅她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心里再不乐意,也总得给爹爹留一个情面吧,别的不说,就是借她一百个胆子,谅她也不敢在爹爹的眼皮底下兴风作浪。”   “可是小姐,先前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也没见她像今日这般低声下气地来认错啊,奴婢觉得小姐不如随意寻个借口,推了吧。”茯苓心中的担忧戒备,丝毫不敢松懈,眉头紧皱。   夜里的时候,苏灵兮设宴在偏厅,苏木槿站在离着几丈远的院门外放眼望去,却见父亲苏呈怀已经在桌前落座,轻拈酒杯,虽然看起来仍旧肃穆,但比起前些天已经缓和了许多。而冯姨娘穿了件靛蓝色的云纹春衫,略施粉黛,站在他的身后,轻轻地锤着肩头,时而俯身凑在苏呈怀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她刚想起步上前,却见有一人从侧门走了进来,身着茶色衣袍,穿过树荫缓缓步入眼帘,对着苏呈怀拱手道,“晚辈裴彧见过苏侯爷!”   论起官阶辈分,苏呈怀远在裴彧之上,若不是出了此等荒唐事,他完全可以微微颔首以示回礼。可到底是自家人做错了事,他不得不站起身来,陪了笑脸,“裴世子无须多礼,请落座。”   茯苓见此情形,心里不由地泛起了嘀咕,“小姐,他怎么来了?”   苏木槿淡然道,“这件事,她本来就得罪了裴彧,邀他做客,当面认错,也是情理之中,没什么好奇怪的。”   茯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忍不住道,“小姐,奴婢听说,原是也请了大公子的,只是大公子说约好了今日与人论剑比武,故此也就推辞掉了。”   苏木槿微微颔首道,“我们走吧。”   才上前,冯姨娘便迎了上来,殷勤地给她端正了椅子,笑眼盈盈道,“将军,裴世子,二小姐还请先用些瓜果垫垫肚子,妾身去后厨瞧瞧灵兮她准备怎么样了。”   说罢,便踩着小碎步下去了。   苏木槿缓缓落座,并未瞧一眼裴彧,神情寡淡,视若无物。有了前几次的碰壁,裴彧这次也老实了不少,只是默默地喝着清茶,一杯接一杯。   冯姨娘匆匆忙忙赶向后厨,趁着无人注意,对在灶台前忙碌的女儿,小声问了句,“可都准备好了?”   苏灵兮滚圆的眼珠子四下转了转,悄声道,“娘亲,您就放心吧,合欢散我已经放到了酒壶之中。只要娘亲寻个机会将爹爹引开,女儿就能得手了。”   冯姨娘点点头,仍旧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千万要小心,可别被人发现了。”   苏灵兮会意,用力地点了点头。   而这一幕,恰巧被躲在窗格下的青芽听得清清楚楚,她今早起来的时候,就看到冯姨娘和苏灵兮二人鬼鬼祟祟地商讨些什么。现如今才算是恍然大悟,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接近苏灵兮,将那酒壶偷偷替换下来。正在苦思冥想间,又瞧见有个人影偷偷摸摸地进了膳房,却是苏灵兮身边的贴身丫鬟雀欢。   苏灵兮瞧着四下无人,便将那藏在袖子里的小瓷瓶,递给了雀欢,轻声说道,“把这东西找个地方埋了,快去。”   雀欢出了膳房,又打量了四周,借着才夜幕沉沉,悄无声息地奔着东北角的后花园去了,青芽屏气凝神,顾不得多想,跟了上去。   苏木槿在前厅等了许久,也不见冯姨娘和苏灵兮出来,倒是旁边的父亲苏呈怀一脸期待,不急不躁,慢悠悠地吃着瓜果,看那神情,享受之中似乎还有一丝欣慰。   到底是女儿第一次亲自下厨给自己做饭,心里多少还是乐呵的。   苏木槿再有耐性,也有些等不住了,刚想起身,却听见身后有人从外头跑了进来,毕恭毕敬道,“侯爷,晋王殿下来了。”   原本坐姿早已懒散的苏呈怀听到这话后,浑身打了个激灵,又看了苏木槿一眼,匆忙站起身来,“快,有请!”   一旁的裴彧亦如是。   话音刚落,谢珩就已迈进了院子,他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墨色长发用白玉冠高高束起,步履轻缓,在鹅黄色灯烛的映照下,越发显得他俊朗清逸,宛如天人,几日不见,苏木槿倒觉得他似乎消瘦了一些。见来人也正好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慌忙地低下了头去,随众人一道行了礼。   “看来本王来得不是时候。”他嘴角微扬,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不知怎地有些百感交集。   这些日子,他公务繁忙,一直在为去青州做准备。好容易才得了空,连茶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便匆匆赶来只想亲眼看看她的伤势如何。才进门,却叫他见到了这一幕,更有那裴彧在场,叫他怎能不胡思乱想?   苏呈怀听他这么说,忙道,“殿下说笑了,今日此宴是小女灵兮特意设下的,为得是那日的莽撞,同裴世子赔个不是。”   苏木槿乖站在一旁,被他炙热的目光盯着脸颊滚烫,也顺势附和道,“回殿下,一家人没有隔夜的仇。殿下若是不嫌弃,不妨坐下来一起喝一杯。”   她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当下自己什么也不说,怕是这人又要暗地里恼火了。方才进来,看到裴彧那时的神情,尽管微妙,她却瞧得仔细。那分明就是怒不可遏,倒不如现在说清楚了,免得他日问起来,自己又要多费口舌,解释上好久,叫人头疼不已。   刚想撩衣坐下,谁知她又发话了,声音清冷道,“殿下今日来,可真是有口福了,臣女也是第一次,吃到妹妹亲手做的菜呢。”   谢珩稍稍一怔,这话听起来怎么总觉得有些不舒坦呢?先前才说叫他坐下来一起吃,可还没坐下呢,她却又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他细细品了品,倒更像是无意中打翻了一坛陈醋,正是那种酸溜溜的味道。   想到此处,他低眉浅笑,悄然坐下。   苏灵兮原本已经将酒壶端到了门口,却在见到谢珩身影的瞬间,慌忙又退了回去,吓得脸色发青。冯姨娘见此情形,忙将她拉到一旁的树荫下问道,“灵兮,你还愣着干什么!”   苏灵兮素来是最怕谢珩的,而投毒这样的事,她本就是第一次经手,胆子又小,早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猛摇头道,“娘亲,不行啊,我不敢!晋王殿下,他怎么就突然来了?”   冯姨娘听她这么说,又亲眼瞧了瞧,险些笑出声来,“天助我也!”   苏灵兮一脸茫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娘亲,您在说什么啊?”   “他来得可真是时候,”冯姨娘的眼眸中泛起了一丝狰狞,开口道,“灵兮乖,听好了,把这酒给殿下也斟上一杯,余下的事,娘亲会替你安排好的。你放心,是男人,都过不了这一关!”   “娘亲,我真的不行,我害怕,”苏灵兮吓得面如土灰,双腿发软,话里满是哭腔,“别说是晋王殿下了,他手下的邢谦一眼就能看出酒里的猫腻。谋害皇子,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啊!”   “灵兮,错过了今晚,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日赐婚圣旨一旦下来,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被夺走,你能甘心吗!”冯姨娘看着胆怯懦弱,烂泥巴扶不上墙的女儿,心里着实来气。瞧她那没骨气的没样子,分明只能够窝里横,眼下天赐良机,她却不知道好好把握。   苏灵兮听母亲这句话,头脑有些发胀,眼前浮现的满满都是谢珩和苏木槿洞房花烛夜的样子,她简直妒忌地要发疯,喃喃自语,哆哆嗦嗦道,“谁也不能抢走殿下,他是我苏灵兮的,是我一个人的。”   冯姨娘痛苦地闭了闭眼,狠下心来道,“快去啊!不然就别怪娘亲不认你这个女儿!”   苏灵兮恍恍惚惚,还在犹豫不决之间,背上却传来了一股强大的力道,叫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无奈之下,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偏厅的方向去了。   这样一句,也叫苏木槿有些尴尬,她立马会意原来是谢珩的心思。谁人不晓,十四皇子最爱养鹦鹉了,估摸这一只,就是谢珩从他的园中得来的。她淡淡一笑,“臣女谢过十四皇子,也谢过晋王殿下。” 第22章   裴彧听了,也同样附和道,“怎么?难道三小姐不是真心诚意的?”   苏灵兮的犹犹豫豫,让苏木槿觉得这酒中必定有什么蹊跷。   那杯中酒满,里头又有药力峻猛的合欢散,苏灵兮哪里敢喝,只能咬牙争取拖延些时间,等母亲的出现,前来救场。   裴彧说着,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苏灵兮听他这么说,捧着酒杯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脸色煞白,眼底有些慌乱,许久没有动静。   一旁领坐着的苏呈怀见此情形,神情有些不悦,“灵兮,既然裴世子都这么说了,你更应自罚三杯,方显诚意。”   可是迟迟也不见母亲,而苏呈怀见她这副模样,也有些不耐烦了,阴沉着脸道,“灵兮,可别让晋王殿下久等了。”   在父亲的催促下,苏灵兮险些连酒杯也拿不稳了,她清楚地知晓,今日若是喝下此酒,定然只能牺牲自己的清白之身,好歹能留条小命,苟且偷生。若是推辞了,被晋王殿下发现了其中的端倪,恐怕连个全尸也不能有了。   谢珩同裴彧一齐抓住了酒杯,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两人僵持不下,苏呈怀在一旁也是看得胆战心惊。   一番对峙之后,谢珩松开了手,轻描淡写道,“那依裴世子看来,在座的诸位,谁最有资格喝这杯酒?”   裴彧哪里知道这酒里下了合欢散,只是见到谢珩从苏木槿手中抢过酒杯,就浑身不舒服。现如今谢珩终于松了手,这才觉得畅快了些。将酒杯递还给了苏灵兮,又随手提起酒壶给自己也斟满了一杯,得意地笑笑,“三小姐,你既是来赔礼认错的,理应自罚三杯才是,这一杯酒,我先干为敬。”   苏木槿原不想与她多说半个字,只是想着将那酒杯接了,走个过场。才抬手的时候,谢珩的身子稍稍侧了过来,声音霸道又低沉,“你伤才好,不许喝。”   这样的话语和微妙的动作,让苏木槿的心头一暖,终是缓缓收回了手,一言不发。   说罢,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见父亲终于消了气,裴彧又如此发话,苏灵兮心中自然大喜,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姐姐,斟满了酒杯,走到她的面前,一脸歉意道,“姐姐,薄酒一杯,不成敬意。还望姐姐原谅妹妹先前的鲁莽,从今往后,你我姐妹二人,不计前嫌,和睦相处。”   谢珩心中偷乐,眼巴巴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她对自己上心的这一刻,倒像是一场幻梦,有些不切实际。   苏呈怀微微颔首,神情肃穆道,“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若有再犯,决不轻饶。”   一路走来,苏灵兮脊背直冒冷汗,战战兢兢地捧着酒壶来到众人面前。待下人们将菜肴统统上齐,她才缓缓开口道,“晋王殿下,裴世子,爹爹,姐姐,今日特设此宴,是为了给自己请罪。殿下向来公务繁忙,能得空赏脸,是灵兮的福分。灵兮厨艺不精,还望殿下不要嫌弃才是。”   谢珩与她挨得最近,苏灵兮捧着酒杯上前的瞬间,谢珩清楚地看到她额头上的细汗,还有那微微颤抖的手。而一旁静站着的邢谦也察觉到了,与谢珩四目相对,微微颔首。   言毕,抬手接了过来,朗声道,“二小姐伤口初愈,不宜饮酒。既是赔罪,心诚则已。”   而苏灵兮怎么也没想到谢珩会接过酒杯,原想着不如顺水推舟,可偏偏这不知内情的裴彧又插了手,只得作罢。   邢谦见此情形,神情如同张弓之弦,他刚想开口,却见桌案前的裴彧缓缓站起身来,“晋王殿下如此说,是想替二小姐饮了此酒不成?此举也未免太折煞三小姐了,这杯酒是她特意同二小姐赔罪的。殿下喝了,怕是于理不合。”   裴彧自然看得出来谢珩对她的疼惜,那种呵护到骨子里的柔情,让他内心愈发变得不安和焦虑。   裴彧在旁边也听得真切,这出闹剧,归根结底还是坑了自己,想想那日狼狈不堪的模样,就窝了一肚子的火。今日是暂且再信苏灵兮最后一次,觊觎着她那句达成所愿,抱得美人归的许诺,否则他也懒得出面前来。   若较真起来,自己也难辞其咎,况且苏呈怀已经开口,他再充耳不闻,冷漠相待怕只会骑虎难下,于是无奈道,“苏侯爷所言极是!人总糊涂的时候,三小姐年幼,行事尚缺考虑,好在本意不坏,往后改过自新就是。”   她只觉胸腔内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剧烈,又偷瞄了一眼邢谦,却见他手搭剑柄,颇有种蠢蠢欲动的架势。   无奈之下,她只好一咬牙,连着喝了三杯下去,欲哭无泪。   见她三杯酒下肚,苏呈怀的神情才转怒为喜,刚想说什么,却听内院有个丫鬟慌慌张张跑了上来,急切道,“将军,不好了,府内有盗贼。方才在内院收拾东西,听见姨娘大喊了一声,奴婢瞧见有个黑影沿着院墙,手里还有把明晃晃的刀。将军您快去看看吧!”   苏呈怀二话不说,忙起身奔向后院。邢谦右手紧握剑柄,也想上前想帮,谢珩眉眼轻抬示意,邢谦这才看到远处树荫下,有个人影晃动,鬼鬼祟祟,看身形装扮,不是别人,正是冯姨娘。   贼喊捉贼一事,邢谦见得不少,但是出现在堂堂的镇北候内,倒是头一回遇上,简直叫人哭笑不得。   苏灵兮清楚这是母亲寻了法子将父亲引走,可竟疏忽了至关重要的一步。三杯酒下肚,药力逐渐发作,苏灵兮只觉得浑身上下如同有烈火在烧灼,滚烫地厉害,偏偏四肢绵软无力,胸口微微起伏,脸上慢慢开始泛红。   而旁边的裴彧虽说是个男子,且酒量甚好,今日才一杯酒下肚,他便觉得身子燥热地厉害,头脑昏昏沉沉起来,甚至出现了女人在眼前嬉笑的幻觉。   苏木槿很快察觉出了眼前这两人的不对劲,也懒得多问,面对这一桌子的吃食,更是提不起胃口。   “茯苓,我有些乏了,想回去歇着……”说罢,站起身来,朝着谢珩施了一礼,在茯苓的搀扶下缓缓起身离座。   待她离开偏厅,走出好一段路。   谢珩这才慌忙起身,大步流星追了上前,才想好的话,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几日不见,竟如隔三秋,明明近在咫尺,却倍感生疏。   “晋王殿下请留步。”茯苓见小姐并未转身开口,忙伸手在谢珩的面前稍稍挡了挡。   “茯苓,”她缓缓转过身来,声音如鸣佩环,“殿下可还有什么事吗?”   她今日身着一件丁香色齐胸百褶襦裙,娇小的面容在莹莹烛火的照耀下,越发显得妩媚动人。黑漆漆的双眸,宛若繁星映水,闪现着点点波光,叫人舍不得挪不开眼。   他今日前来不为别的,只是想确认她的伤势已经痊愈,也好安心。再是粗心大意的,也该知晓他前来的目地。可方才那急匆匆赶着回屋的样子,分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令他又恼又气。   他嘴里寡淡无味,心里关切的话,到了嘴边显然变了样。终是在镇北候府内,也该收敛一些,顾全礼数,于是小叹了一口气道,“二小姐,本王今日不是特意来看望你的,而是受人之托,来看望笼中鹦鹉的。”   这话听后,苏木槿很是诧异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了谢珩一眼,原本平静如水的面容上浮现了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失落,随即很快低下头去,“茯苓,去将鸟笼取来。”   “是,小姐。”茯苓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而后踩着小碎步,从长廊下穿行而过,进入后院。   不少一会儿,茯苓取回了鸟笼,递给了谢珩。鸟笼中,阿宝歪着毛茸茸小脑袋,眨巴着明亮的小眼珠,爪子轻抬,看起来精神头十足。   谢珩提过鸟笼,端详了许久,也不见他开口说一个字,目光更是不曾从阿宝的身上,挪移开半步。过了一会儿,像是见了阿宝那娇小玲珑的模样,实在欢喜,不禁伸手逗趣。   “几日不见?可有想念本王?”他问。   阿宝虽不能对答如流,却极通人性,它眨眨眼,嗓音脆如银铃,“槿儿,槿儿。”   听闻此言,谢珩稍稍转头,看了看身旁的苏木槿,只是心有不甘,又朝阿宝道,“小没良心的,方才瞧见你时,为何一言不发?”   苏木槿:“……”   那鹦鹉歪着脑袋,侧耳倾听,回应道,“槿儿乖,槿儿乖。”   谢珩听着心中大喜,颇为满意。只是意犹未尽,继续发问道,“怎么?知道错了?如此殷勤?”   若说先前那几句并不能肯定其用意,可这一句,言外之意,自然明了。她忍不住开口道,“臣女喜静,阿宝平日里话多,实在是聒噪。殿下若是喜欢它,便将它带回府中豢养吧。臣女愚笨,又无耐性,若有殿下亲自照看,想来十四皇子也能安心一些。”   瞧着她一本正经回话的模样,谢珩也觉得颇为逗乐。她也不是头一回生气,从前怎么就没觉得如此可爱呢?   想到此处,他终是忍不住浅浅地笑出声来。   苏木槿脸色一白,方才指桑骂槐还不够,现如今莫名其妙地偷乐又是怎么回事?   遐想间,那阿宝听到谢珩的笑声后,像是听懂了什么,开口唤道,“阿珩,阿珩,阿珩!”   意外之喜,从天而降。初时谢珩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愣住,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可连着三声,如此响亮清脆,再是耳背的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他笑逐颜开,伸手轻叩了鸟笼,嗓音浑厚又宠溺,“淘气!”   这三声叫得谢珩心花怒放,他清楚地记得,当初让谢琛送了这鹦鹉的时候,急忙之中只教会了两句。最后这句,他并没有亲口传教。   口是心非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听着鹦鹉那珠圆玉润的嗓音,她怕是没在这上头少费劲呢。说什么无耐性,嫌它聒噪,可事实就在眼前,明明白白地放着。也就她这满嘴生涩的谎话,简直就是糊弄鬼呢!   苏木槿在听见阿宝响亮地唤了这三声以后,是又羞又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珩的目光就已经追逐了过来。她心虚极了,往后退了几步,脊背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旁的柱子上,这才停下了脚步。   见她这般窘态,谢珩却没有半点心慈手软,连着走了几步,只离她咫尺之遥。苏木槿能清楚地听到他那浅淡均匀的气息,就想空灵山谷里的白云,萦绕在心间,绵绵软软。   “二小姐,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本王可不曾这般教过这小东西,”他颇为得意地点点头,“自然,十四弟也不会如此称呼本王。”   如此亲密的称呼,除了她,又能是谁呢?总不是这鹦鹉天资聪慧,无师自通吧。   听谢珩这么一说,她只觉得小心翼翼掩藏的秘密,就这样就被揭开,险些恼羞成怒,勉强沉住气,眉眼低垂道,“殿下许是听错了。”   “是吗?”他自然不信,偏偏眼下四周也并无其他闲杂人等,大胆地侧过了身子,附在她的耳边,悄声道,“无妨,这小东西向来记性好,一旦记住了,往后可会是脱口而出的。”   说罢,站直了身子,若无其事地看着她。   得了便宜还卖乖,眼下胆子也肥了,知道得寸进尺了。这回分明就是来消遣自己的,苏木槿紧紧地攥着小拳头,一言不发,心里气得不行。她就悔不该当初,情浓之时,教了阿宝说了这么句胡话,眼下却被他揪住了这把柄,哪里肯放手?   她知道此时的自己再说什么,恐怕也已经无济于事。正想着该如何脱身时,却见远处有个瘦瘦小小的影子,径直朝自己小跑了过来。   等近一些,才发现是青芽,她大口地喘着粗气,在见到谢珩之后,很快将双手背到身后,又忐忑不安地看了苏木槿一眼,躬身道,“奴婢青芽见过小姐。”   青芽一直在内院当差,甚少在外抛头露面。平日里多少也听闻过晋王谢珩,却不曾亲眼瞧过。而今见了陌生男子,自然就谨慎了起来,又见谢珩相貌不凡,衣着打扮皆为上品,便越发小心翼翼了。   青芽是个聪慧的丫头,向来恪守本分,从不越距。如此贸然前来,必然有十万火急的事。苏木槿一眼便知晓,她是顾虑到一旁的谢珩,故此不曾开口说明来意。   而苏木槿也知道,青芽此番前来,定是好容易才寻到的机会,万万不能耽搁,于是开口道,“殿下不是外人,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听闻此言,谢珩又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浅笑,静候青芽发话。   听小姐这么说,青芽这才抛开了先前的顾虑,刚要开口,却听闻又有脚步声匆匆而来。   邢谦从夜幕下疾步而来,神色凝重道,“殿下,出事了。”   苏木槿心头一惊,谢珩则二话不说,将鸟笼递还给了茯苓,迈着大步流星的步子离去了。   趁着谢珩已经远去,青芽上前一步,走到苏木槿的身旁,将藏着的东西塞到她手中道,“小姐,这是奴婢偷偷跟着雀欢,在后院的梨树根头发现的。”   苏木槿打开手中帕子,却是一只纹着珍奇异兽的小瓷瓶,上头的字迹也并非是中原字,她端详了许久,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青芽又道,“小姐,今日奴婢轮值,原本应该在灶房烧水,三小姐却差遣奴婢去屋外劈柴,让雀欢替代奴婢的位置。奴婢觉得有些蹊跷,便躲在窗格下偷听。这小瓷瓶内,装着的是一种特有的合欢散,药性极烈。后来三小姐便将此物,投到了酒壶之中。”   “你说什么?”茯苓听到也吓了一大跳,心情久久难以平静,看了看小姐,忧心忡忡道,“方才在桌案上,她那般殷勤,竟是为了打这鬼主意,幸而小姐滴酒未沾。要不然……”   茯苓不敢再细想下去,而苏木槿先前心里的疑虑现在也算有了眉目。果真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如此居心叵测,好在自己多留了个心眼。   青芽听茯苓这么一说,总算是心头松了一口气,又道,“小姐,奴婢得快些回膳房,要是叫人发现,就麻烦了。”   “谢谢你,青芽。”苏木槿微微颔首,目送她远去。   她握着手中的小瓷瓶翻来覆去好久,总觉得似曾相识,却一时间想不起来。   茯苓在旁边,见了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忙安抚道,“小姐,好在殿下替您挡了酒,也算是躲过一劫。只是奴婢不懂,殿下分明事事都想着小姐,可方才那些话,又如此伤人,真叫人摸不着头脑。”   有了前一世的波折,苏木槿此时的心境已经平和了不少。无论谢珩说了什么,她都不会往心里去,当时恼怒过一阵子便也释怀了。她淡然一笑道,“他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存心气我罢了,不必在意。”   言毕,将小瓷瓶又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揣进了衣兜里。   “小姐,您和殿下都没有喝这杯酒,那裴世子和……”茯苓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抬头看着苏木槿。   她神情并没有太多的讶异,语气平淡道,“如若青芽所说为实,那么这酒,她原是要敬我和裴世子的。可万万没料到,殿下突然会在此时登门……”   “小姐,”茯苓如梦方醒般道了一句,“那酒,三小姐和裴世子都喝了。”   “先将阿宝安放妥当了,我们再去前头瞧瞧吧。”虽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苏木槿也生怕这其中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又想起方才邢谦的神情,终归是有些不放心。   却说那苏灵兮喝了那酒以后,想呕出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到头来却坑了自己。而身旁的裴彧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只是觉得□□焚身,更有苏灵兮在自己眼前晃动,便觉得身姿曼妙,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她。   苏灵兮感受到腰间的力量,原本想逃,却莫名地觉得身子舒坦了不少,便只好硬着头皮,叫丫鬟将自己同裴彧一起搀扶进了厢房。   冯姨娘见苏木槿并不在桌案前,又在看见裴彧的身影,往厢房内去了,以为事成,便刻不容缓,在事先安排下,暗示那名盗贼将苏呈怀往那厢房中引去。   原本谋划着这一幕叫苏呈怀意外撞上,哪想开了门,进了厢房,却发现竟然是自己的女儿,同裴彧在榻上亲热,看那难舍难分模样,简直是不堪入目,叫人羞愤欲死。   苏呈怀见此情形,火冒三丈,也顾不上捉盗贼了,气得满面通红,头昏脑涨,径直冲到偏厅,细想了想,将那只酒壶砸了个粉碎。而这冯姨娘见了眼前这一幕,万万不敢相信。她更知道合欢散的厉害,世上并无其他的解药,也只好忍住不吭声,干脆两眼一闭,昏死了过去。   而邢谦前来寻谢珩便是为了告知此事。   “发生什么事了?”谢珩先前只是觉得那酒似乎有些蹊跷,便多留了个心眼。可从邢谦的神情来看,似乎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于是停下脚步等他作答。   “方才苏侯爷去抓捕盗贼的途中,误入厢房,瞧见裴世子与那三小姐正在行……”邢谦终归是个血气方刚,未通人事的少年,说话的时候难免磕巴了一些,脸颊涨得绯红,“男女之事。”   “酒里有药。”谢珩微微蹙眉。   “是。有人在酒里下了□□,”邢谦回道,“就是三小姐拿来敬酒的那壶。后来她和裴世子都喝了那酒。末将闻过这酒香,与常见的□□截然不同,在中原也实属罕见。”   听邢谦这么说,谢珩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眼下苏灵兮害人不成反害己,真叫人啼笑皆非。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径直往偏厅走去。   却见苏呈怀已经回到了桌案前,闷着头,一声不吭地喝着酒,一杯又一杯,面容愁苦。在离他不远处的地面上,满满都是酒壶的碎片,几空中弥漫着一股峻烈的酒香,而裴彧和苏灵兮已经不知去向。   那原本闹着府内有贼的冯姨娘,正软绵绵瘫倒在两个丫鬟的身上,看样子甚是悲痛欲绝,已然哭不出声响,只剩下时不时地跺脚拍手,明晃晃的泪珠,缓缓而下。   说到底,总归是见不得光的事,谢珩并没有开口发问,只是寻了一旁的梨花木椅坐下,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明面上是堂堂镇北侯府的三小姐,背地里竟然有如此龌龊心思。谢珩心中冷笑之余,也是暗暗折服,百年难遇的荒唐事,竟叫他接二两三地给碰上了。   约莫又过了半炷香的功夫,有两个家丁将雀欢五花大绑,揪到了众人面前。那雀欢一看此种情形,便知晓自己今日难逃一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哭啼啼道,“侯爷饶命啊!”   苏呈怀早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裴彧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徒有其表,实则是个纨绔子弟。眼看自己的女儿,接二连三地栽在他的手里,怎么能不痛心疾首,简直是恨之入骨。今日的酒宴,也只是为了面子上不与相国府结下梁子,哪想竟一脚陷入了泥坑。这样的有辱门风的事,就算是杀了裴彧也不足以泄愤。   苏呈怀酒意微醺,又见雀欢这副模样,心头的无名之火一下子就蹿了上来。他站起身来,一脚将雀欢狠狠地蹬在地上,又抬手连扇了两巴掌,跌坐在椅子上,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原本已经是奄奄一息的冯姨娘,见了一这幕,精神头突然冒了上来,她上前扑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抓住雀欢的衣襟,声嘶力竭,“贱婢,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害主子!”   雀欢平日里就见识过冯姨娘的厉害,此种情形下,更是吓得脸色土灰。她知晓,自己被揪到苏呈怀的面前,就是为了给自家三小姐当替罪羊的。可无奈势孤力寡,只能任由冯姨娘将脏水统统往自己身上泼。   雀欢哪里敢躲开,在冯姨娘一顿胡乱拉扯之下,她的脸上身上已经有了许多道手指的抓痕,正往外渗着血,很是怵目惊心。趁乱之际,冯姨娘凑在她的耳旁咬牙切齿道,“按我说的去做,否则你家人一个也活不了。”   今日之事,总要有人承担后果,冯姨娘在看到房中那一幕的瞬间,便已知后果。情急之中,只能找一个替死鬼,而先前雀欢亲手经历过此事,她便计上心头。雀欢听后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却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冯姨娘,在几个丫鬟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   片刻的沉默之后,苏呈怀知道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心情稍稍平和了一些,开口发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回侯爷的话,”雀欢早已吓得胆战心惊,双肩微微耸动,抽泣道,“酒里的□□是奴婢下的。”   苏呈怀再糊涂,也知晓愿意进府为婢的女子,皆因家境贫寒,下有弟妹,不过为了赚些铜板,讨一口饭吃,下药这种事,对于她来说,百害无一利,犯不着如此铤而走险。他双眼微闭,又速速睁开,眸子里寒光锐利,“再问你一遍,酒里的药,究竟是怎么回事?”   雀欢听后,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了冯姨娘一眼,迅速收回目光,战战兢兢道,“侯爷,是奴婢一时糊涂,才犯下如此滔天大错,奴婢听凭发落,还请侯爷一定宽恕奴婢的家人。”   苏呈怀见她仍旧不愿意讲真话,也已经失去了耐心,抬手拍桌,怒骂道,“再问你最后一遍,将事情的原委,如实招来。”   雀欢心一沉,被苏呈怀阴沉的脸色吓得脊背发凉,但家人的性命在冯姨娘的手里拿捏着,是非正义岂能由自己做主?想到此处,她咬牙道,“侯爷,此事其实是二小姐教唆奴婢这么做的。她还给了奴婢一笔不小的赏钱,说是事成之后,另有重赏。那笔钱,就在奴婢的房中,分文未动。”   原本静坐一旁的苏木槿听闻此言,也有些哭笑不得,如此飞来横祸,让人很无奈。而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她的身上,那冯姨娘更像是发了疯一般,痛哭嚎叫起来,“二小姐,灵兮同您无冤无仇,为何要做这样事?毁了她的清白,叫她往后该怎么活啊?”   面对雀欢这样的回答,苏呈怀自然不信,女儿性子一直都随她母亲,虽然傲气了些,但行事周正,总归不屑做这些鸡鸣狗盗之事。可听身旁的冯姨娘哭得实在伤心,只好劝道,“好了好了,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哭也不是办法。”   谁知冯姨娘一听他这话,越发来劲了,“妾身与灵兮在侯府内多年,行事一直小心翼翼。殊不知是否平日里说错了什么话,冒犯了二小姐。竟要如此赶尽杀绝。侯爷,您可要说句公道话啊!”   苏呈怀拿冯姨娘毫无法子,只是无奈地摆摆手,示意她安静。   虽说清者自清,但眼下也总该说些什么,不然真叫她人以为自己是好欺负的。栽赃一事,就足以令她怒不可遏,眼下又见那冯姨娘蹭鼻子上脸,更是忍无可忍,冷冷道,“活不成,那就不要活了。”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   毕竟算是家事,谢珩原本想着该如何巧妙地助她一臂之力,哪想她却先开了口,如雷贯耳,气势十足,让他忍不住抬手掩嘴,深藏笑意。   “侯爷,您瞧瞧,二小姐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冯姨娘怒目圆瞪,气得浑身发抖。   苏呈怀见此情形,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劝道,“槿儿,你这又什么话啊?”   苏木槿本就心里堵着气,又见爹爹胳膊肘往外拐,便也不再多留情面,站起身径直走到雀欢的面前,蹲下身去,盯着她的脸庞,端详了好一会儿。雀欢被瞧得浑身发毛,哆哆嗦嗦问道,“二小姐,怎么了?”   “雀欢,你说,是我唆使你这么做的?”苏木槿淡然一笑,问道。   雀欢犹犹豫豫,可一想起冯姨娘以自己全家性命相要挟,便语气坚定道,“二小姐,当时的确是您亲口差遣,奴婢不会记错的。”   苏木槿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好!那我问你,既然是我教唆你在酒中下药,那为何她给我敬酒的时候,非要我喝那杯酒,又为何自己却不敢喝?”   “奴婢……”雀欢吞吞吐吐了半天,却连一句像样的话,也答不上来。   她冷哼一声,缓缓站起身来道,“如此看来,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下药之人,在将酒壶端上桌之前,就已经知道酒里有药。”   此话一出,又是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苏呈怀始终顾虑有谢珩在场,更觉得脸上毫无光彩,气得连着呛了几口,怒道,“刁奴!你好大的胆子!你究竟是受谁人指使?竟敢栽赃谋害小姐!”   一旁的冯姨娘吓得脸色煞白,掌心冒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终归是自己急中生乱,眼下只能指望雀欢不要出卖了自己。自然她那微妙的神情变化,早已经被谢珩留意到了,只是不动声色饮茶。   “侯爷,奴婢也不知道这酒壶怎么就到了三小姐的手里,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雀欢连连摇头,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冯姨娘唯恐这么下去会牵连到自己,忙道,“雀欢,有什么话,你只管说出来。若是受人要挟,侯爷也会为你主持公道。只是切记,一定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那语气虽温和,可在雀欢听来却是句句致命,让她不敢踹一口粗气,为了家人能活命,便咬牙扛下了所有的罪责,“侯爷,奴婢方才的确是信口胡诌的,此事真的是奴婢一人所为,没有他人指使。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侯爷饶过奴婢吧!”   说啊,朝着苏呈怀的方向,一直不停地磕着响头,求饶声不绝于耳。   但凡明眼人,在这个时候也已经瞧出了端倪,苏木槿更是早已知晓,此事除了冯姨娘,断不会再有第二人。一想到,苏灵兮明知谢珩也坐在桌案前,却仍旧将酒端了出来,便细思极恐。如此有安排,有目的地下药,其一是冲着自己来的,其二谢珩的出现,对于冯姨娘她们来说,就是天赐良机。   若是谢珩真喝了这酒,那可就……   她不敢再想下去,与之对坐的谢珩瞧见她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手来,轻扣了扣桌子,冲她微微一笑,宛如瑞阳初遇,冰雪消融。   苏木槿见他这般,虽然脸上毫无波澜,心中倒也着实松了一口气,   而苏呈怀则眉心紧拧,看着跪在地上的雀欢,冷声道,“你既不肯说出是何人指使,那这镇北侯府自然也就容不得你了,谋害主子,罪大恶极,不光是你,你的家人也会因此受牵连。叫人连夜去抓拿,若有违抗者,一律乱棍打死!”   雀欢本以为家人能躲过一劫,听到苏呈怀如此一说,两颗豆大的眼泪滚落出了眼眶,心也凉了一大截,声音凄切,“侯爷既不愿意相信奴婢,奴婢愿以死明志,还请侯爷善待奴婢的家人!”   说罢,突然起身,朝着邢谦奔了过来,伸手将长剑拔出了剑鞘。邢谦哪里料到她会有如此举动,想阻止时已经来不及。而谢珩眼疾手快,从碟子里拈了粒干果,飞弹了出去,将雀欢手中的长剑击落在地,声音慵懒道,“侯爷已经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愿说出实情。若换作本王,你这样的,便是诛九族也难辞其咎!”   谢珩向来是个骨子里清冷的人,此话语气虽浅淡,却是寒意逼人,让雀欢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苏木槿转头看了谢珩一眼,却他那黑曜石般的双眸中,燃气了一丝火光。   虽然知晓谢珩是懂分寸的人,却也怕他气上心头,做出什么荒唐事来,她连忙轻轻地唤道,“殿下。”   听到声响后,谢珩眼里慢慢爬起了一丝柔和。他一想到自己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的人儿,却遭人污蔑,受了不白之冤,他就气得火冒三丈。如此许久,他一言不发,也算是忍耐到了极致。   雀欢听后,又回看了冯姨娘好几眼,这才道,“侯爷,是   许是耽搁了一阵子,还没等雀欢将‘冯’字说出口,苏呈怀却突然站起身来,打断了她的话,“时候不早了,先将她关押起来,明日再问吧!”   这出闹剧,以不了了之作为收场方式,谢珩自然不依,可一转头就看到苏木槿神情肃穆的样子,也只好作罢。   “本王也有些乏了,先行一步。”他站起身来,也懒得同苏呈怀说什么客套的话,径直出了侯府。   苏木槿看着眼前一副狼藉的模样,也寻了个借口,匆匆回了屋子。   方才那一幕,茯苓都看在眼里,她忿忿不平道,“小姐,今日之事,实在可气。眼看雀欢马上就要指认幕后主使了,侯爷却说明日再问!”   苏木槿看得一清二楚,爹爹在这紧要关头,如此举动,为得就是袒护冯姨娘,包庇她犯下的罪责。   听着茯苓在自己耳边聒噪个不停,苏木槿却不以为然道,“你也不用那么着急。说到底,她们终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咎由自取罢了。”   “可是小姐,她们都这样污蔑您了,您怎能坐得住啊?”茯苓又急又气,想到冯姨娘和苏灵兮那两张面孔,她心里就堵得慌。   苏木槿浅笑一声,从发髻上将几只碧玉簪子取了下来,“坐不住又怎样?将此等荒唐事,告知于天下吗?家丑不可外扬,爹爹最好面子,倘若我死咬住不放,倒叫她们有了可乘之机,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今日之事,爹爹已然知晓谁是主使者,日后也必然会多留个心眼,凡事顺其自然就好。早点歇息吧,明日随我去见个人。”   茯苓细想了想,也觉得甚有道理,便了应了一声,出门打热水去了。   苏木槿坐在烛台前,静静地看着帕子中的小瓷瓶,思绪悠悠然地飘到了很久以前,轻叹一口气,“这么多年了,有些事,总该有个了断。”   谢珩的眼角余光轻扫了苏木槿一眼,却见她目光平时前方,对苏灵兮说的话是充耳不闻,粉嘟嘟的两颊看起来像一只圆鼓鼓的河豚,俏皮又灵动,许是她心里还有气,从落座起也不曾用正眼瞧自己。 第23章 、惊天阴谋   那个时候,苏木槿才知道母亲一直都被瞒在鼓里,骗得好惨。   而深知内情的芸姑姑见了这一幕,也很是无奈,寻了借口,请求苏呈怀让自己回乡。苏呈怀念及旧情,给了她一笔银两,应允她离开镇北侯府。后来在苏元青的接济下,在长安城内安置了下来。   而为了防止此事被冯姨娘发觉,累及芸姑姑,这些年,只是按时叫贴己人送些衣物银两,兄妹二人鲜少亲自探望。纵然心中再惦念,却也无可奈何。   她微微颔首,思绪万千,从前的旧事,又一一浮现在眼前。   十年前,芸姑姑是母亲的贴身丫鬟,在母亲去世后,也一病不起。彼时在外人眼里,母亲同冯姨娘情同姐妹,母亲在临终前,甚至嘱托父亲一定要好生照顾她。可谁知,在母亲病逝去后三个月,冯姨娘就领着苏灵兮进了镇北侯府。   芸姑姑的宅院位于一处偏僻的山脚下,苏木槿到时,已经过了晌午。太阳高高挂在空中,晒得人困意愈浓。   茯苓上前轻轻叩门,不少一会儿,就从里头传出一个妇人的声音,“谁呀?”   出了府门,上了马车,直奔目的地而去。   一路上,苏木槿的心里总有些担忧,将那只小瓷瓶捧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瞧见了好几遍,这才忍不住问道,“茯苓,我与芸姑姑许久未见,而今却因这样的事登门拜访,会不会太唐突了些?”   茯苓紧紧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小姐多虑了,芸姑姑她可是时常盼着小姐呢,又怎会唐突?”   “小姐,奴婢在想,要不还是叫上大公子一起吧,虽说不是出远门,但总归人生地不熟的。”   听茯苓这么说,她又折返了回来道,“事关重大,眼下也并无定论,况且哥哥又是个急性子,我担心他知晓以后,定会找冯姨娘当面质问清楚,这样一来,打草惊蛇,倒叫她们有了给自己开脱的机会。”   “她一个人可没有那个胆子!”苏木槿想起昨日那许多看似平常的巧合,淡然一笑,缓缓起身道,“马车可备好了?”   茯苓连连点头,“回小姐,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还有您吩咐的那些糕点,是奴婢叫他们一早起来现做的,还热乎着呢。”   “昨夜里裴世子一直起不来,今早才走的。冯姨娘又去闹了侯爷,说是等会子去相国府,找裴相国商议此事。”   茯苓又道,“昨儿半夜里,还隐约听见三小姐的哭声呢。可奴婢听说,这相国夫人虽是女流,却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而今出了这等事,想来就算是侯爷亲自出面,也未必能平息这口怒气啊……”   翌日又是个明媚的大晴天,苏木槿早早起床,洗漱完毕,端坐在镜匣前,细细描眉,却见茯苓春光满面地从外头走来,神秘兮兮道,“小姐,早起的时候,奴婢在外头碰见了青芽,您猜,昨日之事,后来如何处置了?”   “好,那我们走吧。”她说着就要往门外走去,却见茯苓愣在原地,似乎有话要说,便问道,“怎么不走啊?”   茯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满口称赞道,“小姐果然聪慧,奴婢愚钝,竟不曾想到这些。小姐放心,此事,奴婢绝对不会向大公子提起半个字。”   今日起得早,出了院门只瞧见几个老婆子正在裁剪花枝,开败了的花儿,零零散散落了一地,晨风扫地,天边才起了一缕绯红的朝霞。   她微微颔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这件事,哪怕是晋王殿下,也不能透露半个字。”   “是,小姐。”茯苓连连点头应着。   “她那杯酒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可晋王殿下替我挡了酒。我们二人,无论是谁喝了这杯酒,都正中她的下怀。可是万万没想到,裴彧会从旁插手,”苏木槿冷笑一声,“她一门子心思想攀上高枝,可那相国府的门槛,又岂会是那么容易进的?自食其果,怨不得旁人。”   茯苓听后一脸惊恐道,“她竟然打起晋王殿下的主意!若叫她奸计得逞,那到时候圣上一定会顾忌侯爷的颜面,再不济,也能当个侧妃。好深的心思啊!”   苏木槿款步上前,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不禁鼻子一酸道,“芸姑姑,是我。”   许是有些激动,声音难免颤抖,芸姑姑并没有开门,只是里头的脚步声近了些,又问,“你是?”   “我是小槿儿啊!”她回道,双手紧紧地拽住门环。   门里头沉默了一会儿,随机吱呀一声打开了,从里头走出一个面容姣好的妇人,她险些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握住苏木槿的手,热泪盈眶。   茯苓见此情形,忙示意道,“小姐,叫人瞧见可就不好了。”   芸姑姑这才回头神来,忙到,“对对对,快里头请。”   苏木槿连忙趁机抹了抹快要流出眼眶的泪水,随着芸姑姑进了屋。院子不大,只有三间小土屋,好在收拾地干净利落,倒也温馨。   进了屋,里面的陈设更是简朴,只有一张四方桌,和几张木椅,几个旧木箱柜,略有些清贫。   “二小姐,您怎么来了?可有人知道您来了这儿?”芸姑姑给她倒了杯水,有些担忧道,“若有什么要紧的事,二小姐只管差人跑一趟,又何苦风尘仆仆地自己前来呢?”   苏木槿低头小抿了一口水,看着手中的黑粗陶碗面上浮着的一层层薄尘,心中更觉苦涩,若不是冯姨娘从中作梗,芸姑姑原本应该在府中安享晚年,而不是躲躲藏藏,孤苦无依。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潸然泪下,“芸姑姑,您受苦了。”   芸姑姑见她这般模样,也忍不住流下泪来,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珠,声音颤抖道,“乖,小槿儿不哭。多日不见,小槿儿又瘦了不少!夫人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心疼死的。告诉姑姑,可是那贱人又欺负你了?”   这些日子苦苦的坚忍,在听到此话后,苏木槿那坚硬外壳下的脆弱,呼之欲出。终归是女儿家,再坚强,也希望能有母亲的庇护,贪恋奢望自己永远不要长大。可她已经没有了母亲,再委屈也得自己一个人扛着。   可一想到,芸姑姑本就身子瘦弱,怎忍心叫她为自己再忧心?苏木槿连连摇头,收起了哭腔,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道,“没有,我没事,有爹爹在,她们哪敢啊!我只是太想念姑姑了。”   “好槿儿,姑姑也想你啊,”芸姑姑见她破涕为笑,这才松了一口气,可很快又变得心事重重,问道,“小槿儿,姑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骗不了姑姑的。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苏木槿听后,慌忙将目光躲闪开来,打开食盒,将里头的数样糕点放到桌案上道,“姑姑,我带来了一些糕点,是府内膳房师傅做的,您最爱的江南口味。快尝尝,好不好吃?”   说罢,端起一小碟桂花糕送到了芸姑姑的面前。芸姑姑轻轻地接过,原想着先放下,可终究拗不过苏木槿那热切的目光,捏了一小块,放到嘴里,扬起一丝笑容。   此情此景,叫她怎么忍心再去翻忆起那些陈年旧事,她心中苦痛,一时间陷入了两难之中。   沉默了片刻以后,苏木槿终于将只包裹中帕子中的小瓷瓶,拿了出来,递到了芸姑姑的面前,“姑姑,您可曾认得此物?”   芸姑姑早已知晓,她今日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可看到瓷瓶的一刹那,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慌忙接了过来,端详了片刻以后,神色凝重道,“这是从哪来的?”   见芸姑姑如此神情,她便知道自己没有找错人,于是回道,“是冯姨娘的。”   她长叹一口气,继而道,“芸姑姑,这个小瓷瓶,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芸姑姑脸色渐渐暗沉了下来,她站起身来,走向里面的屋子。过了一会儿,搬出了一只小箱子,从里头取出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小瓷瓶,摆放在苏木槿的眼前,缓缓开口,“这是当年,夫人病逝以后,我偷偷藏起来的。”   苏木槿将两只瓷瓶握在手中,仔细对比,花纹色泽做工,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又听见芸姑姑说道,“那贱人有个姐姐,多年前被封为永和郡主,送去梁国,与太子和亲。梁国地处西域边境,商贾间来往频繁。夫人自小身子弱,生下你们兄妹二人以后,又损耗了不少的精气。当时你爹爹四处遍寻名医,可夫人的身子却每况愈下。”   “直到有一天,我偶然在夫人的房中,发现了这个瓷瓶。但那个时候,夫人已经连着服用了半年有余。她瞒着众人,一来是因为害怕大家担心,二来也想着此言出于西域,故此铤而走险,勉强一试。夫人心善,也生怕此事被你爹爹发现,辜负了那贱人的一片心意。可没过多久,夫人便去世了。”   “后来,我在收拾遗物的时候,看到那些瓷瓶,总觉得夫人突然离世,甚是蹊跷。我也曾经同你爹爹此事,但是他却说,人已经没了,再追究也无济于事。况且,夫人生前待那小贱人情同姐妹,此事就不了了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想寻夫人的真正的死因,她虽身子弱,却也不至于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可终究有心无力,辜负了她对我的疼惜。”   苏木槿身子一振,捏着瓷瓶的手微微颤抖,声音破碎道,“芸姑姑,娘亲待她不薄,她却恩将仇报。”   沉默了很久以后,芸姑姑突然站起身来,义愤难平道,“我今日要寻苏呈怀当面问个清楚。他的良心是被狗叼走了吗?竟然任由那小贱人如此兴风作浪!”   苏木槿忙拉着她坐下,一面道,“姑姑,您别这样,我能照顾好自己的,她们的奸计并没有得逞。”   苏木槿心道幸而自己没有提及昨夜之事,愧疚的同时,又心痛至极,生怕她再担心,又连忙解释道,“这瓷瓶是我手下的丫鬟,在院里发现的。许是她们不慎遗失,我瞧着眼熟,想起姑姑又是府里的旧人,定然知晓一二,故此特来问询。”   听她这么说,芸姑姑这才安心了许多,叹息道,“我一直想弄清楚这瓷瓶里装得是什么药,这些年我也曾偷偷地寻过一些江湖游医,可是并无人知晓。”   “芸姑姑,事已至此,我定要还娘亲一个公道,倘若娘亲的死与此药有关,我定要她以命抵命。”她娇小的脸庞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目光更是决绝。   芸姑姑连忙劝道,“二小姐切莫意气用事,那贱人身后有她妹妹撑腰,况且你爹爹有意偏袒于她,不然也不会耽搁了这么多年,都不曾真相大白。”   她说罢,有些丧气地摇摇头,神情痛苦道,“小槿儿,我们动她不得。她的妹妹是梁国的太子妃,其势力更是不可小觑,而今两国势如水火,战争一触即发。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   “可是娘亲她……”苏木槿想到从前,泣不成声。   一旁的茯苓也跟着掉了不少的眼泪,忽而道,“小姐,奴婢想到这长安城内,或许有人可以知道这瓷瓶中究竟是什么药?”   听她这么说,苏木槿的眼里燃起了一丝光亮,迫不及待道,“是谁?”   “此人便是居草堂的大夫,年少时曾云游四海,精通医术,”茯苓有些失落道,“不过奴婢听说,此人性格乖戾,不好说话。”   “只要有希望,就不能放弃。”她站起身来道,“芸姑姑,我现在就去居草堂,改日得空,再来看您。”   芸姑姑也知道拦不住她这颗焦虑的心,虽然不舍,也只能无奈点点头道,“万事小心。”   “芸姑姑,您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她浅浅一笑,转身出了门。   看着苏木槿离去的身影,芸姑姑有些后悔,就不应该告诉她此事,可见她如此这般乖巧机灵的模样,心中就倍感欣慰,小槿儿终于长大了。   居草堂在长安城内一处偏僻城郊外,虽然门庭窄小,却挤满了从各地前来求医的人。   苏木槿赶到的时候,这些人正陆陆续续被遣散了出来,各个神情痛苦,低声哀嚎。   等走近大门,却见从里头闪出一个人影,擦肩的瞬间,与之撞了个结结实实,手中的瓷瓶,也跌落在地,   她虽然对此事并无多大的兴致,却还是将手中的螺子黛轻放下,开口道,“说来听听。” 第24章 、你怎么不讲道理呀   褚良之听她这么说,缓缓地睁开眼,见到苏木槿之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轻捋胡须,懒懒道,“居草堂只接待病人,老夫看姑娘脸色泛红,气色甚好,并无大碍,还是请回吧......”   言语里的遣客之意,已然明了。   虽然知道凡事断然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但她仍旧不想放弃,于是开门见山道,“褚先生,晚辈此次贸然前来,实是无奈之举。晚辈知道先生的规矩,自然也不能因为晚辈的一人之私,而坏了规矩。只是方才听闻那小公子所言,道是往后一个月,先生此处已不再接纳新病人。晚辈斗胆,想请先生额外开个恩。”   而在不远处,四水归堂的屋檐下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他斜躺在藤椅上,正闭目养神,听见有脚步声进来,并未睁眼,语气寡淡道,“长安城内医馆众多,阁下还是另择良医吧。”   苏木槿轻吁一口气,上前恭恭敬敬道,“晚辈苏木槿见过褚先生,此次前来,是有要事相求,若有叨扰之处,恳求先生见谅。先生医术高明,妙手回春,更有甚者,不远千里而来,只为求得先生一面。晚辈也是慕名而来,还望先生能助一臂之力,晚辈感激不尽。”   “走吧,走吧,”褚良之摆摆手,摇头道,“老夫乏了,你没有领到寻医牌,怨不得旁人。今日若是老夫给你开了先例,那往后又该如何维持居草堂的秩序啊!”   说话间,方才那小少年也从外头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听闻褚良之所言,神情不悦道,“二位还是请回吧。”   穿过前庭院,又绕过弯弯曲曲的烟雨长廊,忽闻得一股浓郁的药草香,耳边又隐约听到了几声咳嗽,苏木槿加快了步伐,闻声而去。   居草堂内陈设很是简朴,在长廊的尽头,有一间矮小的房舍,屋外头种了三三两两的花草,彼时暖阳遍地,春光正好。   房舍的黑漆大门虚掩着,苏木槿轻轻推了门,往内走去,起先入眼的是四君子描画屏风,再往后可以看到一排排整齐的木格斗,上头用金漆写着草药的名字。   小少年继续答道,“二位怕是有所不知,因为求医者众多,自上月初五起,褚先生每日只接待一位病人,以寻医牌为信,上面写着探病的日子和时辰。你若带了,在下便前去与先生通融一声。”   苏木槿听后轻叹一口气道,“我先前并未约定,没有寻医牌。能否请小公子通传一声,若能得见先生,解答疑惑,定当重谢。”   听闻此言,苏木槿心一慌,忙上前道,“这位小公子,我不是来看病的,只是有件事,想劳驾褚先生帮个忙。”   那小少年又问,“可有寻医牌?”   她一抬头,对上那人的脸庞,神色讶异道,“殿下,怎么是您?”   谢珩方才也走得匆忙,并没有看清她的面容,这下也有些诧异。刚想说什么时,走在前面不明真相的茯苓,见小姐并没有跟上来,连忙回头寻了来。于是,他一言未发,连忙转身离去。   苏木槿顾不得细看是何人,连忙蹲下身去,那人也随之弯下腰来,致歉道,“真是对不住……”   苏木槿摇了摇头,一脸疑惑道,“何为寻医牌?”   那小少年无奈地笑笑,爱莫能助道,“既然二位并没有寻医牌,那还是请回吧。”言毕,朝她二人伸出手来,遣客之意,已然明了。   苏木槿趁着小少年转移注意力的功夫,踩着小碎步,迅速地往里头走去。   见此情形,苏木槿的眉宇间不由地爬上了一丝忧愁,情急之下,她稍稍侧眼看了看旁边的茯苓。茯苓最是聪慧机灵的,她忙伸手捂住自己的肚子,神情痛苦地喊道,“小姐,奴婢肚子好痛啊!”   那小少年见了这一幕,出于本能,朝茯苓走了过去,满眼关切道,“你没事吧?”   对于他的出现,苏木槿根本来不及细想,也不曾多言,而是径直往居草堂内走去。   刚进入院子,里面有个身穿靛蓝色长袍小少年走了出来,毕恭毕敬道,“二位请回吧,先生今日不接待病人,往后的这一个月也无需再来了。”   紧跟着茯苓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满是担忧地走到苏木槿的身边,又惭愧地低下头去。   苏木槿见此情形,二话不说,将盒子的小瓷瓶拿了出来,轻放在褚良之面前的桌案上道,“褚先生,晚辈此次前来,是想请教这瓷瓶里,装的是什么药,又有何功效?先生救人无数,可造七级浮屠,定然也知晓,药能救人,亦能伤人的道理。”   见到小瓷瓶的一刹那,褚良之的脸色稍稍一沉,坐直了身子,神情肃穆道,“恕老夫爱莫能助,姑娘虽不是来探病的,按理说也无需遵循寻医牌的规矩,可不以规矩,终不能成方圆,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苏木槿微微一愣,刚想说什么,旁边的小少年开口说话了,“二位无需久等了,从明日起至下个月,居草堂已经被方才先前那位公子给包下了。若实在紧急,还请二位另寻他人,以免误了正事。”   她伸手又将那瓷瓶从桌案上取了回来,小心翼翼地收回木盒子当中,微微躬身道,“打搅了,既是如此,晚辈先行告辞。”   等出了居草堂,走了几步,苏木槿这才回过神来,忙道,“晋王殿下呢?”   茯苓转头朝四处看了看,窄长的巷道内并无一人,叹气道,“小姐,已有一会儿功夫,许是走远了。”   苏木槿知道那小少年嘴里的公子不是别人,正是谢珩。她虽不知谢珩为何会突然包下医馆,可为今之计,只能先找到他,才能拿到寻医牌,想到这里,她抬手往巷道的尽头微微一指道,“你去那边仔细找找,兴许并未走远,我去前头瞧瞧。”   茯苓点头如捣蒜般连连应了几声,匆忙往另一边去了。苏木槿更是刻不容缓,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风吹草动,生怕错过谢珩的身影。   虽是白日里,但这巷道中并无行人走动,两旁的房舍也都是大门紧闭,寂静无声,只有穿堂风呼呼而过。   她在巷道中间寻了小一阵子,并未见到谢珩的身影,想着定然是早已经回了王府,正有些丧气的时候,却见远处巷道的拐角,有一袭月白色的衣袍,正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她疾步几步,到面前时,哪里还有衣袍的影子,再一回头,却听见有个温厚的声音从身后穿来,“找什么呢?”   苏木槿心头一惊,慌忙转过身去,却见谢珩正笔直地站在自己面前,近在咫尺。四目相对之下,她能清晰地感知出他身上那股强大的魄力,令她不由自愈地往后退了一步,却偏偏腿一酸,再站不住脚跟,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往身后倒去。   心跳加快之间,苏木槿双眼一闭,脊背上却贴上一股温暖的力量,再睁眼时,却见谢珩伸出手来,搂住了自己,这才没有摔倒。   他那炙热厚实的掌心,隔着细薄的春衫,紧紧地贴着后背,令她心若擂鼓,瞬间红了脸,站直了身子,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更是无处躲藏。   谢珩最喜欢看到她那恼羞成怒的样子,虽说这巷道内并无行人,他还是轻轻地松开了手,刚想站直身子,却见有只细白柔嫩的小手,正紧紧地揪住衣襟,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小鹿。   如此微妙的举动,却无意中将谢珩的身子往自己怀里,拽近了几分,只是她并未察觉。从眼角余光偷瞄,却见头顶有双炙热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她缓缓地从怀里抬起头来,却见谢珩微微蹙眉,眯着眼又看了她一眼,随即目光从她的脸上,挪移到自己胸前的小手上,颇有些意味深长。   而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竟有如此亲密的举动,虽是本能,可终归有些不妥当,她慌忙松开手,又退后几步,一颗心砰砰砰跳个不停,慌忙掩饰道,“殿下可是身子不适?前来求医的。”   话音刚落,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说错了话。看谢珩的模样丝毫没有病态,况且府内御医甚多,也犯不着大老远跑来一个破旧的小医馆看病吧。再说了,来医馆不是看病的,难道还是来喝酒的不成?   好在这一次,谢珩也没有刻意为难她,轻浅道,“是啊,府内有位年长的阿公,这些日子身体不适,故此特来看看。”   尽管是在撒谎,但谢珩的神色很是平静,丝毫没有一点波澜。苏木槿怔了怔,又瞧见他形单影只,并没有其他人跟随,心中已经明白了大概,于是莞尔道,“那,褚大夫是如何说的?可有大碍?”   见她似乎并未察觉到自己说了慌,谢珩身子稍稍前倾,看着她那双娇柔似水的明眸,忍不住轻笑出声来,“本王竟不知,你对府上之事,如此挂心?”   苏木槿心一沉,果真是个皮糙肉厚的,竟也不细问自己出现在医馆,因何而来,偏偏像个没事人一般,调侃了起来。   她一心牵挂着瓷瓶的事,哪里有耐心,听他这么说,更是丝毫不客气道,“殿下说笑了,不过是见面的客套话罢了,无需当真。”   谢珩还没来得及高兴呢,一盆冷水就将浇得他措手不及,他微微蹙眉,可看着眼前的人儿,终究是毫无办法。   她则不紧不慢又道,“殿下,方才听医馆小公子说,您已经盘下了整个居草阁。”   早在先前,谢珩见她面色红润,并不像是来探病的,也猜中了她十有八/九是为何事而来,听她这么问,更是放宽了心,展颜道,“是。”   她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失落,毕竟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她原本想悄无声息地追根究底,可眼下看来,再也隐瞒不住了。   只是谢珩并未开口提及此事,她便佯装不知,开口道,“实不相瞒,臣女亦是听闻褚大夫医术了得,故此前来,想替朋友代领一块寻医牌,殿下能否忍痛割爱,借出一天的时间给臣女,看诊费,当双倍奉还。”   后半句的话渐渐地轻了下去,她知道,银两并不足矣撼动谢珩,反倒是轻视了他,只是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而谢珩也早已看到,她手中稳稳拿着的锦盒,忍不住发问道,“你那朋友可是姓木?”   这一句话,叫苏木槿很快就警觉了过来,慌乱之中,忙将盒子藏到身后,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道,“不,不是。”   谢珩平日里最喜欢看她一副窘态的模样,就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叫人忍不住怜爱怜惜万分,光是看着她那娇小玲珑的模样,就已是赏心悦目,所有的烦忧,通通抛之脑后。   这一切谢珩都看在眼里,他若有所思道,“本王可以把寻医牌借你一用,不过有个条件。”   苏木槿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方才褚良之已经说得的清清楚楚,刚刚也已经注意到了自己手中的锦盒,眼前人分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到此处,她也不打算再掩饰下去,直截了当道,“殿下用不着在这儿消遣我,借与不借,全凭殿下一言而决之,殿下仁善,自然不会见死不救。于我而言,滴水之恩,没齿难忘。”   她眼里诚意满满,又略带了一丝愤怒,谢珩思虑良久,轻轻摇头,随即冷下脸孔道,“你好大的口气啊!是,本王今日来此,与你所求之事,不谋而合。只是你与本王,非亲非故,本王为何要寻医牌借与你,而耽误了他人的病情?”   她听了这话,心里的一股委屈劲蹿了上来,又羞又怒的,好半天没说话。她性子虽娇柔,此话若是换成旁人,她定然充耳不闻,偏偏从谢珩的嘴里说出口,全然就变了样。   瞬间,几滴盈盈粉泪,夺眶而出,她慌忙抬起头来,看向别处,香肩微微耸动着,硬是咬牙,没哭出声响。   好端端的,怎么又平白无故地欺负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的更新挪到今天~   蟹蟹大家的支持~   后天的更新在晚上的11点,不见不散~   “不碍事。”她慌忙将小瓷瓶拾捡了起来,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好在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第25章 、叫大声些   谢珩有些无趣地收回手来,自嘲般笑笑也跟着一起进了车厢。   马蹄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噔噔噔的声响,清脆悦耳,马车四角的风铃,叮当作响,如鸣佩环。   车厢内的两人,相对而坐,很长时间的沉默,苏木槿缓缓抬起头来,小声道,“殿下,能否……”   谢珩站住脚跟,朝她伸出手来,上一回险些玩过火,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今日总算有机会能好好弥补一番。   她看了一眼地上平稳摆放着的杌凳,又看了看谢珩,抬脚轻轻踩了上去,并未伸手,而且径直走进了车厢,落了座,神色平淡。   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纵然自己心里再急切,也段然没有追问不休的道理。好在也巧,马蹄声似乎盖掉了她说话的声音,谢珩并没有听见。   可毕竟事关重大,尽管唐突,也还是要问。   “……”   苏木槿怎么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油腔滑调起来,小脸一红,不知该如何回答,可终究人家说的也不无道理。   谢珩说着,信步出了长巷,道路边已经备好了一辆黑漆楠木马车,低调中又尽显奢华,两匹枣红色的骏马油光发亮,精神抖擞。   而先前在另一头的茯苓这时也小跑了回来,见到谢珩的瞬间也有些惊讶,刚想说说什么,却见自家小姐,低声道,“你先回府吧,若爹爹问起,就说我晚些时候再回去。”   “可是......”茯苓面露难色,犹豫了好久。   “殿下?”她心生纳闷,一脸疑惑,又见谢珩的神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许久之后,缓缓点头道,“好。”   他虽然不是个小心眼的,上回的事,虽然已经过去很久,可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可巧,先前又叫邢谦仔细去查探了一遍,发现冯姨娘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苏木槿前脚才离开侯府,后头就有人鬼鬼祟祟跟了上来。   瞧她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谢珩的心一下子软了一来,轻叹一口气道,“想要本王借给你也不是不可以……”   听闻此言,她用手轻轻抹了抹泪水,缓缓转过头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我并非不劳而获之人,殿下方才所说的条件是什么?”   谢珩本来偷乐得不行,见了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真是拿你没办法!   倘若现在回府,定叫人起疑心,到头来,反而会事倍功半,这也是谢珩为何会突然提出这个条件的缘由,只是苏木槿并不知晓。   谢珩见此情形,上前道,“本王会将你家小姐平安送回侯府的。”   谢珩见她着急,自己却不紧不慢道,“还没到时候,万一半路你跑了呢?”   茯苓听后,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毕恭毕敬道,“是,晋王殿下。”   等她走远了一些,苏木槿迫不及待开口道,“现在殿下可以将寻医牌借给我了吧……”   谢珩最通晓她的性子,有时候较真起来,倔强地不得了,若是轻轻松松地告诉了她事实真相,定不会接受。   他迟疑了一会儿道,“那就今日一同去长安城游玩吧。”   她往前挪了挪,身子稍稍侧倾了过去,有些心虚道,“殿下,寻医牌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我需得快些见到褚大夫……”   “你刚说在什么?”谢珩有些心不在焉,并不曾细听到她说了什么,只是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苏木槿见他这副模样,以为是故意打岔,不想告知,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嗓音响亮了些道,“没什么。”   谢珩微微颔首,笑道,“本王知道你喜欢江南菜,可巧长安城内新开了家百味斋,一起去凑凑热闹。”   “嗯。”她低低应了声,双手死死地拽住衣袖,贝齿轻轻咬住嘴唇,百感交集。   谢珩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那杯中酒的异样,今日悄悄出来查探此事,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哪想还是慢了一步。   马车往目的地飞驰而去,驶离偏僻的郊野,径直奔向长安城内,随之而来,行人脚步声,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笑声,不绝于耳。   苏木槿紧绷着的心,不曾松懈半分,她转头看向谢珩,却见谢珩正掀开门帘,直直地看着外头。此时已近黄昏,夕阳柔和地落散在他的脸庞上,恬淡美好。   他的五官宛如刀刻一般,眉宇间是天地由来的贵气,双眸如同晶莹剔透的琥珀。   上一世虽然拜了天地,也成了亲,可倒头来,她孤注一掷,只执着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总是忽视了眼前,触手可得的疼惜。   恍恍惚惚之间,她缓缓伸出手去,又很快收了回来,如鲠在喉,无语凝噎,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手,神情落寞。   “槿儿,快到了。”谢珩并未察觉到她神情的变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   她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只是隐约之中听到谢珩在唤自己,忙不迭回应道,“阿珩,知道了。”   话音刚落,她浑身就像打了一个激灵,被前世的记忆腐蚀了内心,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   对于一个人的欢喜是掩藏不住的,那样习惯的称呼,更是顺其自然,脱口而出。   偏偏这一回,他听得清清楚楚,欣喜之中带了一丝宠溺,凑近她的身旁,“你,刚刚说了什么?”   心砰砰砰跳个不停,她双眸四处闪躲,拼命地避开他的炙热,“回殿下,我说,知道了。”   谢珩摇摇头,柔声道,“不是,上一句?”   苏木槿:“……”   “嗯?”他一脸期待。   她咬咬牙,回道,“阿珩。”   声音清脆悦耳,又带了一丝娇羞,就是小声了些,他继续道,“没听清楚,说大声些……”   明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苏木槿却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迎合他,想看到他肆无忌惮的笑容,于是鬼事神差地重复了一遍,“阿珩……”   声音很是响亮,像清泉石上流,绵长动听,可他仍旧不满意,越发起劲了,“唔,没听清楚,再大声些!”   “……”   “阿……阿珩!”她大声喊道,畅快淋漓,嘴角有一抹不起眼的浅笑。   这一声响过后,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思绪被打断,谢珩微微蹙眉,“怎么回事?”   邢谦一本正经地回道,“殿下,百味斋到了。”   才意犹未尽呢,怎么就?谢珩有些郁闷,起身下了马车,苏木槿也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才进门,就有掌柜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见谢珩相貌不凡,衣着平凡之物,忙道,“二位,楼上雅座,请!”   在雅座坐定之后,那掌柜又一脸艳羡地夸赞起来,“二位郎才女貌,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佳侣啊!本店新推出了一道小菜,叫白头偕老。二位要不要来一份?”   “不用了。”苏木槿道。   “好。”谢珩道。   不约而同,异口同声。   掌柜的有些尴尬,看了看他二人,干笑道,“这道菜寓意美好,只送不卖。”   “不用了。”谢珩回道。   “好。”她回道。   “……”   一时间陷入了长长久久的尴尬之中,他看着苏木槿,实在想不通她到底在想着什么。   “那?”掌柜有些后悔,看到谢珩的神情,真怀疑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莫说是夫妻,若是兄妹,抑或者……   谢珩讪笑道,“那就来一份吧……”   说罢,又叫了几道菜,通通都是她最爱吃的,他向来细心,也知道她对什么忌口。   此情此景,见她心里越发不好受了,抓起酒壶,自斟一杯,仰头而尽,待心情平复些,她才缓缓道,“十四皇子都跟说我了,殿下大可不必这样的。”   谢珩抓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放了下去,佯装若无其事道,“他尚且年幼,本王又夺了他的心头好,送于你,胡言乱语也是有的。”   “殿下……”她满眼心疼地看着他,心里低低道,嫁给你,我怎会委屈呢?   不过谢珩再没有说话,只是胡乱又喝了几杯酒下肚,极力地掩饰着自己内心的不安,就连菜肴已经上齐了,都不曾发觉。   这餐饭,终究吃得有些心累,精致的江南小食在苏木槿的心里累成了厚厚的亏欠,出了百味斋,已经是夜幕低沉。   待走到行人偏少的河岸边时,她开口道,“殿下,条件我完成了,可否将寻医牌给我?”   “真相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他自言自语道。   “殿下?”她心中焦虑又催问了一句。   他答道,“还不是时候,再陪本王做最后一件事。”   苏木槿疑惑不解问道,“什么事?”   谢珩看着她,一字一句,沉重且遗憾道,“过几天,就是本王的生辰了,只可惜要远去青州。”   言毕,抬头看着天,黑漆漆的夜空下,繁星点点,月亮宛如一把弓刀,横跨天际,月光微凉,夜风袭来,寒意逼人。而在不远处,却见一盏盏火红的祈天灯,乘风而上,将黑夜照耀地如同白昼。倒映在江河里宛若千灯泛水,微波粼粼之上,火光斑驳。   “你说这祈天灯真的能实现人们的愿望吗?”他问,低下头时,身边却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影。   正当目光四处找寻的时候,却见她手捧一只火红的祈天灯,眼带笑意,慢慢地走近,“殿下,我陪你一起放天灯。”   他心头一暖,“好。”   看着天灯缓缓起飞,火光照亮两人的面容,她浓黑的长睫毛轻轻低垂,他忍不住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她睁开眼,水汪汪的眼眸之中,光芒闪烁,“但愿人长久。”   他低眉浅笑,从腰间掏出寻医牌,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飞速丢入河中,啪嗒一声,溅起一捧水花。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戴口罩多通风少聚集】   可他更知道今日此事的利弊,又怎会舍得放她一人以身犯险,也庆幸自己及时在她赶到之前,见到了褚良之,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第26章 、耳旁甜话   她的心寂若死灰,一时间百感交集,神情更是复杂,许久以后才开口道,“我知道了,谢谢。”   她万万也没有想到谢珩已经赶在自己的前头,去问询了褚良之,这样的结果,真不知道该欣喜还是难过。   可终归,这些事,他总是替自己想到了,也完成了。   可无论如何,事情的真相断然不能被她知晓,故此才想出了这个主意。   “真相就是这样。”他道,说话的时候眼神坚定,从容不迫。   她站起身来,看着满城烟火,喧嚣热闹,明明置身于车水马龙之间,内心却异常地冷僻。   谢珩也很察觉出了她的异样,脱下鸦青色的的披风,笼罩在她的身上,柔声道,“本王送你回去。”   只是不经意间的一番询问,却乍现了惊天秘密。听着褚良之娓娓道来,谢珩才知道,那日席上的合欢散和苏夫人常年在服用的益气丹,皆产自西域,从梁国流入境内。但是,此益气丹名不副实,称它为败气丹也不为过,通常服用一个月,便可出现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的假现象。   连续服用数年,毒性渗入体内,致人身体每况愈下,全身乏力,嗜睡,损伤元气,万劫不复,服此药者,脉像与常人与二,不易察觉,慢性剥夺他人生命,杀人于无形之中。   谢珩不敢想象,她若是知道了真相以后,又会是怎样?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寻个适当的时机,让冯姨娘此人从这世上凭空消失,可终究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她的身后有梁国的太子妃做后盾,是万万不能轻举妄动的。   一见她这幅梨花带雨的模样,谢珩的心里就像有千万虫蚁在啃噬,疼到窒息。   说罢,伸出手去,用帕子在她的眼角处轻轻点了点。这样的距离,他那双摄人心魄的双眸,让她险些意乱琴迷,慌忙将帕子扯过,胡乱揉了揉眼眶,又眼巴巴地朝他伸出手去。   谢珩没有言语,只是从腰间取下一个小香囊,在她的面前轻轻晃了晃,轻描淡写道,“这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苏木槿收起失落,原本黯淡的双眸一下子明亮了起来,忙伸出手,谢珩轻轻一躲,她扑了个空。   尽管这不是唯一能找到真相的方法,但是谢珩此举让她一下子凉透了心,像是失去了仅有的一点希望。   她蹲下身子,双臂交叉紧紧地抱着自己,看着平静的河水,喃喃自语道,“我想查清娘亲真正去世的原因,想知道那瓷瓶里面装的是什么,我想为她讨回一个公道。”   等苏木槿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寻医牌是沉香木做的,很快就沉入了水底,不了踪影。   他笑笑,将帕子递给了她,嗓音低沉柔和,“不许哭。”   他将香囊安安稳稳放在她的掌心,一脸宠溺的看着她。洁白如玉的藤纸缓缓打开,上头的字迹映入眼帘,却是张药方,墨香未曾褪去,新写不久。   当年苏夫人病逝,苏呈怀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暗地里也寻了刑部,偷偷查验了此事,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也不了了之。这份卷宗也就放在刑部积了灰,谢珩也是无意中得知此事,又听见邢谦的判断,这才猜想到,此事或许有什么牵连。   “黄芪,党参,白术……益气补虚,”她看到最后,身子一振,忍不住道,“怎么可能?”   谢珩看着她的神情,不由地回想起当时褚良之见到此药时的情形。   此时谢珩的心里也和她一样沉重,他跟在一旁的美人靠上坐了下来,满是心疼地朝她递出了一块锦帕出去,轻叹气道,“还是这么爱哭……”   她迅速躲闪开来,一脸幽怨道,“我今日才算得见,殿下竟是如此言而无信之人。”   没有多问一句,他更加知晓她此刻内心的煎熬,悄无声息的陪伴或许是最好的慰籍。他的心中也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定会为她讨回公道。   夜幕低沉,群星伴月而眠,天地间起了一丝凉意,她觉得一遍遍反复去细想了药方中每一个字的意义,临近上马车前,仍旧不死心地问了句,“殿下,这是真的吗?”   谢珩没有作答,只是坚定地点点头,眼里月色清明。   她只好作罢,上了马车,端坐在车内一言不发。她相信他,可总觉得这其中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情,可眼下又实在是没有半点头绪。   马车径直往镇北侯府驶去,唯恐路远耽误了时辰,谢珩便让邢谦抄了条近路,哪想走到一半,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谢珩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又听见长剑出鞘时的微微脆响,邢谦轻声道,“殿下小心。”   此处是条极其僻静的小道,两旁的房舍新建不久,未有人居住,谢珩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儿,低声道,“别怕,乖乖坐在车里。”   她对四周的寂静有种前所未来的恐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谢珩已经站起身,下了马车。   在马车前的不远处的地面上,歪躺着一个人,身穿玄色束身夜行衣,鲜血在地面上静静流淌着,并未干涸,空中是甜腻的血腥味。邢谦走上前,蹲下身子,却见此人脸色苍白,脖颈处有一道深深的刀口,应是失血过多,他伸手翻了翻两只眼皮,瞳孔散尽,气绝身亡。   邢谦站起身来,神色凝重,同谢珩道,“是东宫的人,致命伤在脖颈,一刀毙命,身上也有不少的轻伤,刚死不久。”   谢珩微微蹙眉,看着地上僵躺着的尸体,似乎若有所思,又像是看到了什么,弯下腰来,从此人的掌心翻出一枚黑漆漆的物件来,仔细一看却是枚梅花飞镖,冷铁铸成,在清凉的月光下,寒气四射。梅花飞镖上印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却是那人在从自己小腹处拔下来的。谢珩转手递给邢谦,轻描淡写道,“塞外风光好,夜雪赴弓刀。”   邢谦眉心微拧,细想了想,不可置信,“殿下,难道是?”   谢珩微微颔首,梅花飞镖在邢谦的手中转了几圈,许久的沉默,使氛围变得有些压抑。   正在这时,忽然有个黑色的影子,从前头的巷道的出口,一闪而过,如同熬夜中的幽灵。   邢谦二话不说拔了刀,追了上去。而谢珩刚想转身走向马车时,却听见耳边传来利剑出鞘的声音,紧跟着是腾腾的杀气。他一侧身,只见有道凛冽的寒光,擦肩而过。   定眼看时,却见这人全身上下包裹严实,只剩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冷血淡漠地看着谢珩。   四处相对之下,谢珩便轻巧地认了出来,冷笑道,“你是宁王的人?”   那人见谢珩轻轻松松地躲过了这一剑,现如今又如此发问,唯恐被他瞧出什么端倪来,不发一言,提了利剑,朝谢珩的要害处,直直地刺了过来。   今日的突变,始料未及,谢珩神情肃穆,赤手空拳地接了他一招又一招,两人武功不相上下,一番搏斗之后,仍旧难以平分秋色。   谢珩的心里很是诧异,从他这五花八门的招式中,不难看出,此人武功绝非出自一个门派,可偏偏运用起来,得心应手,稍有疏忽,便叫人难以察觉。   外头如此大的动静,坐在马车中的苏木槿更是心惊肉跳。她掀开车帘偷偷地朝外面张望,看到他二人对峙的场景,更是为谢珩捏了一把冷汗。   此人武功超群,师从名流正派,偏偏使出的每一招,都阴险狠毒至极,叫谢珩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不是担心自己不能与之匹敌,而是车中之人,与于他而言,比什么都重要。月色下,那人眼中锋芒毕露,寒气迸射。   苏木槿适才将车帘,掀了个缝,那黑衣人的目光就盯了上来,眼底泛起一丝诡异的笑意。而谢珩也察觉出了他眼神异样,难免有些担心。   而黑衣人一下子就抓住了谢珩的软肋,虚晃一招,试图从谢珩的手中挣脱。这一幕被苏木槿看在眼里,她惊恐万状,本能地喊道,“殿下小心!”   前一世,她经历了那样的悲欢离合,最后连累谢珩不得善终,而今眼睁睁看着他又身赴险境,怎么能坐视不理?只是这一句,令谢珩险些乱了心神,他招架的同时,回过头来,道了一句,“别乱动!”   那黑衣人见此情形,眼里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意,趁着谢珩未留神的瞬间,提了剑,直直朝马车上的苏木槿奔了过来。场面一度混乱,苏木槿只觉浑身微微颤抖,眼里急出了泪,连连摇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着她蠢蠢欲动的小身子,就要奔下马车,谢珩也急了,大声吼道,“别下车。”   苏木槿的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谢珩此言,她哪里听得进去,只是胆战心惊地跳下了马车。见此情形,谢珩无奈也只好跟着退到了马车的边缘,很是无奈道,“听不懂本王的话吗?”   “要死,也要死在一起。”她朱唇轻启,淡淡地回道。   谢珩:   倘若换作平日,能听到这话,一定感动不已。但眼下,令他又好气又好笑,心道,果然是不曾经历过凶险小女人,只是粗粗交手,怎么就论到同进退,共生死的份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时间忘记设置了,这是今天的更新……   祝宝宝们新年平安康乐   她百思不得其解,冷冷发问道,“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它对于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第27章 、如此猖狂   只是她仍旧不死心,满脸堆笑上前道,“姐姐这一整日都不曾在府里,妹妹正担忧,原是去会情郎了啊?”   这句话,令苏木槿神色一沉,淡然道,“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起,对我的事情如此上心?怎么?燃眉之急解决了?”   苏灵兮并没有料到她说话竟然会如此句句带刺,可一想到昨夜发生的荒唐事,原本红彤彤的脸色瞬间转为煞白,气呼呼道,“姐姐说得这是哪里话,妹妹只是见不到姐姐,生怕有什么三长两短,一时担心罢了,姐姐若是不领情,又何必恶语相向,伤了妹妹的心呢?”   而今早又见苏木槿趁着雾蒙蒙的天色出了门,便命人一路悄悄跟随,哪想半路却出了岔子,只好作罢。只是苏灵兮依旧不死心,又将此事告知了母亲,故此才有了眼前这一幕,可是万万没想到,晋王谢珩也来了。   原本胸有成竹,想在父亲的面前质问几句,好叫让她难堪,偏偏又失了策。   一旁的冯姨娘见女儿似乎有些失控,忙上前揪住她的衣衫,小声在其耳旁提点,可苏灵兮哪里还听得进去。她一夜之间,失了身,今日又见谢珩同自己的姐姐,出双入对,她怎能不急,简直就是急红了眼。   谢珩对她本就不屑一顾,可见她气焰如此嚣张,也忍不住开了口,语气带有一丝嘲讽,更多的厌恶,“倘若昨夜她领了你的情,那么今日你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吗?”   待二人下了马车,只见府门外排排站了几人,连同冯姨娘和苏灵兮也在内,看上去满满一副颇为得意的架势。在见到谢珩的瞬间,苏呈怀起先有些不可思议,随即慌忙迎了上来,赔笑行礼。   而冯姨娘与苏灵兮见了这一幕,讶异的同时,不禁面面相觑,也忙上前行了礼。   苏灵兮今早眼巴巴地盼着母亲能去相国府,给自己讨回一个说法,可那相国夫人又岂是好糊弄的,几句客套话,便将他们给请了出来,而裴彧更是躲在房中,不愿意出面。又羞又愧之下,就连苏呈怀也无可奈何,只能愤愤离去。   “......”   因为裴彧一事,邢谦先前对苏木槿多少也有些成见,但是经过了这么三番几次之后,他心中也知晓,其实这个女人,也并非冷血无情,反之对自己的主子格外上心,眼下更是一目了然。   话还没完全,谢珩轻轻地抬了抬手,随即一脸怨气重重道,“说了多了遍了,你这样做,真的很危险?!”   她乖乖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此招声东击西,不由地让谢珩心头一紧,忙上前,只想死死地护住苏木槿。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邢谦突然出现,对着黑衣人拔刀相向。黑衣人在得见苏木槿清晰的面容时,手中的动作显然放慢了下来,眼神复杂,剑走偏锋之下,在谢珩的后背处,划下了不深不浅的一道。   有邢谦折返,黑衣人便无暇顾及与谢珩对招,又唯恐同伴遭遇不测,更是无心恋战,匆忙匆忙虚晃几招,落荒而逃,消失在夜色茫茫之中。   谢珩心里宽慰,任她一个娇弱女子,平日里怕是见了血,都胆怯得不行,而今却不顾危险,肯为自己挺身而出,又怎忍心被他人伤了分毫?   见她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谢珩更来气了,“是听不懂?还是根本就不愿意听?”   邢谦跟着谢珩这些年,殊不知他原来这么会说话,尽管苏木槿连连点头,可他依旧喋喋不休。旁观了一会儿,上前小声劝道,“殿下,苏姑娘也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再说了,她现在不也是安然无恙吗?”   马车缓缓地向镇北侯府前行着,一路上,马车内的两人都没有说话,等到了府门口,她才缓缓道了句,“殿下,请。”   听闻此言,苏木槿缓缓地抬起头来,很是感激地看了邢谦一眼。这一微妙的举动,又让谢珩更加觉得她无法无天了些,转头看向邢谦,一脸愤怒的神情,将那好容易才起的月牙笑,活生生地隐了下去,木讷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去镇北侯府。”他没好气地道了一句。   邢谦收了剑,走进谢珩时,看到了他后背上正源源不断冒出鲜血,偏偏苏木槿并没有察觉,只是一言不发地低着头,极力回避责备的目光。   “殿下,您?”邢谦忍不住道了一句。   冯姨娘本来抱着侥幸的心里,以为女儿终于给自己出了口恶气,可谢珩的话,让她不寒而栗,于是迅速回应道,“晋王殿下息怒,灵兮她不懂事,还请殿下息怒!”   言毕,又面向自己的女儿,见她终究是烂泥巴扶不上墙,险些气吐血,破口大骂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殿下在此,又在说什么胡话?!”   见谢珩的脸色并不好看,也生怕好容易平息下来的事,再起了波折,二话不说,朝着苏灵兮劈头盖脸地狠扇了一巴掌过去。   掌力十足,猝不及防之下,她往后连退了几步,嘴角也流出了鲜红的血丝,半边脸更是红肿滚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起来有些惨兮兮的。   冯姨娘再是娇纵自己女儿的,见了此种情形,也只是忍气吞声,哑口无言。   苏木槿对于父亲的举动也有些诧异,但一想到昨夜,差点就叫她母女二人的奸计得逞,故此也是冷着一张脸。   “微臣让殿下见笑了……”这句话,苏呈怀已经不知道说了第几次了,而今越发觉得羞愧难当。   谢珩心中也很是不满,幸而是自己将她送了回来,倘若她自己一人回府,殊不知还会遭受什么样的盘问呢?家主也没有家主的样子,简直不成体统。   他压低了心底的火焰,平淡道,“苏侯爷,这是家事,虽小不足以挂齿,可你毕竟坐在了三军统帅的位置上,家不和,又怎能国安?”   语气的那股阴沉缓缓地飘进了苏呈怀的耳朵,他不禁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也知晓谢珩何出此言,忙哆嗦着连连回应,“是是是。”   苏木槿看着眼神发生的这一切,倍感欣慰的同时,也对谢珩不由自主地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谢珩一直在偷偷注意她的神色,见她颇为感激地看着自己,原本想说上一句,让她不用多虑的话,哪想脚才挪了一步,却觉后背的刺痛越发剧烈了,整个人也跟着轻飘飘起来。唯恐被她瞧见,又徒添忧心,便神色匆匆地上了马车走了。   苏木槿回了房,今日所遇一波三折,搅得她有些头脑昏沉,才坐着沏了杯果子茶,却听闻一旁的茯苓紧张兮兮的指着自己的衣裙,花容失色道,“小姐,您、您怎么受伤了?”   她浑身不痛不痒,听见茯苓突然有如此巨大的反应,也是吓了一大跳,赶忙站起身来,问道,“你在说什么啊,我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呢?”   茯苓瞪大眼睛,又仔细瞧了瞧,一脸担忧道,“可是小姐,您的裙子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啊?”   听闻此言,苏木槿忙将外裙摘了下来,只见上头布满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已经干涸。她猛地回想起来,方才路上回来的时候,谢珩唯恐她被黑衣人惊吓到,故此便默默地坐在了自己的旁边。   可她实在回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失了手,她胸口一痛,急急忙忙地翻箱倒柜,一面又道,“茯苓,快把我找找,先前爹爹给的那瓶上好的伤药,等我换了这身衣裙,去一趟晋王府。”   茯苓自家小姐突然神色紧张了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离去后,又发生了什么,可毕竟已是夜里,哪里能随意出府,又问又劝,“小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现在出去,侯爷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不如明日?”   “不行,我一定要去。”她稍稍停歇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换下衣裙,又在药箱里翻找起来。   “可是,”茯苓面露难色,也跟着找了起来,很是担忧道,“小姐,侯爷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   苏木槿知道她想劝,便也懒得开口搭理,在找到伤药之后,又匆匆换了干净的衣裙,预备出门。   前脚还未踏出门,却见苏呈怀提了盏小灯笼,疾步而来,见此情形,她慌忙将伤药藏到了身后道,“爹爹,您怎么来了?”   苏呈怀并没有察觉出她心事重重,只是进了屋,坐了下来,语重心长道,“爹爹今日本不该来,可是方才细想了想,有些话,少不得还是要多叮嘱两句,免得叫外人说了闲话。”   苏木槿也跟着在旁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爹爹,无意中瞥见他鬓角的白发,和那鱼尾般的皱纹。原来幼时心目中的大英雄,也会慢慢老去,终究有一天成了沧桑的模样。   而府门外,面向那一巴掌,也让她鼻子一酸,这个爹爹,紧要关头,还是护着自己的。   她飞速收回目光,温和地笑笑,“有什么重要的话,爹爹只管遣人来,唤女儿过去便是,又何苦亲自跑一趟?”   苏呈怀见女儿如此贴心懂事,心中难免舒坦了些,长叹一口气道,“槿儿,你娘亲过世得早,是爹爹没有保护她,心里一直很内疚。你娘亲临终前的嘱托,爹爹也一直谨记在心,可爹爹毕竟只是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自然没有你娘亲那般细心,许多事,也未曾顾虑周全,令你受了不少的委屈……”   苏呈怀顿了顿,继而满眼心疼道,“可是槿儿啊,你能不能听爹爹一句劝?这些日子,你与晋王谢珩接触频繁,一举一动又太过于亲密。爹爹知道你与殿下情投意合,可是女儿家颜面最为重要,可别……”   一想到苏灵兮那龌龊事,苏呈怀就气得说不出话来,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颇为心酸。   苏木槿见状,忙安抚道,“爹爹,女儿知道的,虽然与殿下往来颇多,可女儿并没有逾越半点规矩。”   苏呈怀微微颔首,又叮嘱道,“爹爹知道你是个懂分寸,知进退的人,纵然晋王殿下再是一表人才,可他毕竟是外男,你成日里与他在外边抛头露面,终是不妥,若叫有人之人瞧见了,又少不了一顿口舌。再者,那日殿下在朝堂之上与裴世子起了冲突,立誓非你不娶,可圣上并没有应允。殿下虽聪慧过人,可这件事上还是年少不经事,太过鲁莽了些,若因你的事而离间了他们的父子之情,你怕只会惹祸上身啊!”   苏木槿连连点头,“是,女儿谨遵爹爹教诲。”   “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爹爹只希望你这辈子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爹爹也就安心了,”说到动容之处,苏呈怀也是泪眼斑驳,“你也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镇北侯府嫡出的大小姐,若有人敢欺辱你,只管教训就是,只是切记,不可因小人的卑劣行迹,而放低了自己的身份。”   苏木槿心头一暖,轻声道,“好!”   苏呈怀见她如此百依百顺,温和回话,也放宽了心,起身回自己院落去了。   这样久长的对话,也让苏木槿有些不敢相信,怔怔地出了神。茯苓递了杯暖茶上前,小声道,“小姐,今夜可就不去晋王府了吧?”   偏偏她下车时,只顾着谢珩的安危,在见到锋利的剑刃朝自己袭来的那刹那,整个人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第28章 、各怀心事   茯苓一脸忧色地摇了摇头,将手中折叠好的字条底给了自家小姐,又道,“去的人说,当时屋子里并没有见到芸姑姑,这是在桌案上发现的。”   她接过字条,打开一看,只是短短的几行字。   “突逢急事,需离京几日,一切安好,勿念。”   “今早派出去的那两人,前来回话,说是居草堂内已是人去楼空。”   “那?”苏木槿不由地担忧起来,眉头深锁追问道,“芸姑姑呢?”   她反反复复端详了几遍,确认了这就是芸姑姑的字迹,揣摩着上头所说的话,却令她半信半疑,匪夷所思,心一沉,沉吟半晌,缓缓开口,“她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又能去哪里?”   “小姐,切莫忧心,”茯苓在一旁贴心地开解道,“既然芸姑姑留了字条,那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生命中那个最重要的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想到此处,她不禁潸然泪下,抱着锦被小声地抽泣起来。许久之后,又在迷迷糊糊中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她用过午膳,便见茯苓匆匆进来传话,神色有色肃穆,“小姐,不好了……”   她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随即云淡风轻道,“发生什么事了?”   听闻此言,她这才安心地点点头,突然郑重其事道,“茯苓,明早再派两个信得过的人,去芸姑姑的住处瞧瞧,还有顺道去居草堂,想法子从他人手中买一块寻医牌。”   她顿了顿又道,“若实在没法子,便是照着模子也要做出一个来!”   见小姐终于放弃了这个年头,茯苓这才松了口气,急急忙忙地应了一声,往门外去了。   才换下来的衣裙正平平整整地摆放在一旁,苏木槿望着它怔怔地出了神,将今日所遇之事又细想了一遍,仍旧觉得有些不对劲。   话到最后,茯苓声如细丝,就连目光也不敢直视自家的小姐。   她心里再急,也总得顾虑些旁人的闲言碎语,可是谢珩究竟有没有受伤,她心里也没有了底。   她的手紧紧地攥着小瓷瓶,斩钉截铁道,“要去。”   不稍一会儿,茯苓乐便从外头折返了回来道,“小姐,大公子应下了,且已经出门去晋王府了。”   “小姐的意思是?”   这一夜,苏木槿翻来覆去哪里入睡,一闭眼,脑海里全是母亲当年慈祥的模样,那时候她才不过六岁,什么都不懂,母亲去世时,坐在庭院中,看着满地金黄色的落叶,呆愣了好几个时辰。   “我不放心,”她心事重重道,“需得亲自再问询过褚大夫。”   茯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将那条染了鲜血的裙子拿了起来,送去后院浣洗。   可这一世,好容易才守住的时光,又怎么叫他再寒了心?   思索良久,她才依依不舍地将小瓷瓶递到了茯苓的手里,舒了一口气,叮嘱道,“你去看看哥哥有没有歇下,让他替我跑一趟吧。”   苏木槿明白,茯苓并不知晓自己如此安排的用心,更别说这一桩桩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实则暗藏玄机,于是佯装放宽了心道,“好,知道了。”   “嗯!”茯苓心满意足地应了声,会心一笑,起步去整理屋子。   她看着字条上的字迹,似乎想到了什么,慌忙起身,将作日谢珩给自己的药方,从箱柜中翻了出来,仔细地比对着。原以为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可是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却依旧瞧不出什么端倪。   偏偏苏元青从外头悄声进来的时候,她丝毫未察觉,只是专心致志地琢磨着药方上的字迹。   待苏元青伸出两指,在桌案上轻扣了扣,“看什么呢,这么起劲?”   她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迅速将药方藏到身后,神情语气极不自然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苏元青的注意力全部落在她的身后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去,“给我。”   “什、什么啊?”她言辞闪躲,刻意回避,又引开了话,“对了,哥哥昨晚你去晋王府送伤药的时候,殿下可曾说了什么?”   见妹妹这么问,他神情微微一怔,不由地想起昨夜之事。都已经迈出了府门,才走了几步,可思来想去,总这样做实在太过殷勤了,估摸着又能叫谢珩得瑟上好一阵子。   再细想想,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同外男私相授受,成和体统?再说赐婚一事,还没有半点眉目,真要疼惜也不急于一时,故此总觉得不妥,索性折返了回来。可万万没想到妹妹会突然问起此事,心里毫无准备,有些慌了神。   他伸手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道,“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呃……感激不尽,对,殿下很感激你。”   “……”   看着哥哥支支吾吾的样子,苏木槿秀眉微蹙忍不住又追问道,“那殿下当真是受了伤?伤在哪边?”   “呃,”苏元青想了想,有些尴尬地笑笑,胡乱敷衍道,“伤在手腕,你不用担心,他一个男人,这点小伤就跟蚊子咬似的,”   此话一出,苏木槿便知晓哥哥说了慌,懊恼的同时,也有些后悔,还不如自个儿送去。天晓得,这时常吵架的二人,不知什么时候又闹了脾气,不相往来的。   苏元青见妹妹板着脸看着自己,也有些无地自容,趁她毫无防备,一溜烟将藏在身后的药方,夺了过来,站起身飞速地阅览起来。   “哥哥,你快还给我!”她一颗心蹦到了嗓子眼,也跟着站起身来,试图将药方夺回来。   可无奈自己比哥哥矮了整整一大截,又是踮起了脚尖,举起了手,哪里还够得到,只能眼巴巴地干着急。   片刻以后,苏元青有些生气地垂下了手,满眼心疼道,“妹妹,你怎么生病了也不告诉我?”   “啊?”她惊讶之余,慌忙将药方收了回来,遮遮掩掩道,“这又不是什么大的喜事,何必人人都知道?”   她虚惊一场,原来哥哥竟把此药方误认为是所自己服用的,便顺着他的话,轻描淡写地回道。   一旁的茯苓见此情形,也赶忙上前相帮道,“大公子,原是因为先前小姐淋了雨,寒气入侵,致使身子有些虚弱,又听闻长安城中有位名医,于是便去把了脉,好在并无大碍。”   因为有了茯苓的这一番话,苏元青更加没有半分怀疑,只是微微颔首,继而道,“今早的时候,听爹爹提起,再过几日,皇太后要在御花园设宴赏海棠,礼部已经差人送来了帖子。”   太后爱花,百花之中又唯独偏爱海棠,故此说是海棠花宴也不为过。届时长安城内名门贵女,世家子弟个个都打扮地出挑精细,一同赴宴,好不热闹。期间更有王公大臣,和一些尚未嫁娶的皇子皇孙,谁人不晓,皇太后设宴的目的,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嫁娶婚配也。   苏木槿依稀记得,前世的那场海棠花宴,谢珩邀她一起进宫同皇太后请安。她却以身体抱恙婉拒了,最后谢珩形单影只地赴了会,而这一次,她又会错了谢珩的意。   原本谢珩只想在自己的皇祖母面前言明,夫妻和睦,相敬如宾,让她老人家放宽心。可她却以为谢珩想借用这次机会同裴彧耀武耀威,杀杀他的锐气。   只可惜,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恨透了谢珩,哪里会乖乖地顺从他演出这一场戏。   看到自己的妹妹有些闷闷不乐,以为她是担心在赏花宴上碰到裴彧,连忙安抚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毕竟是皇家设宴,他们不会如此肆无忌惮,况且......”   说出此处,苏元青不由地想起,先前酒宴上的那场闹剧,这可是在镇北侯府,自己的眼皮底下,叫人震惊不已。   他原本不想提及此事,可心中也是窝了一肚子的火,见妹妹一直不答话,唯恐她心有余悸,气得他举起手来,朝桌子上狠狠地抡了一拳,义愤填膺道,“妹妹,虽说这贱蹄子已经自食其果,可此事也万万不能就此罢休!”   苏木槿眼皮子跳了一下,见哥哥气得满脸通红,忙倒了杯水,递了上前,“好端端的,哥哥又提这个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爹爹的脾性,这件事,他自有打算,哥哥需得顾全大局,切莫意气用事。”   “他有什么打算?胳膊肘子都外往拐了,”苏元青气不打一处来,怒火中烧呵斥道,“明明是偏袒,又何须拿这些富丽堂皇的话来做借口?!”   苏木槿见状也急了,连忙叫茯苓去屋子外看看,小心隔墙有耳,自己则一面好说歹说劝道,“哥哥,你小声些。”   苏元青见妹妹眉头紧锁,气呼呼地盯着自己,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低了声音道,“是,幸好你毫发未损,否则我定叫她们粉身碎骨。”   言毕,又狠狠往桌子上狠狠地捶了一拳,杯中茶水四溅,连跟着桌子也震了震。想起这事,他就来气,原本只是想避开那母女二人,寻了借口出去,哪知竟然出了此等荒唐事,卑鄙下流无耻不说,简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虽然从下人的口中得知,当夜谢珩也在场,可苏灵兮和冯姨娘二人的行径实在是太猖狂了些。他连夜找到爹爹,要求彻查此事,严惩这对母女,哪想爹爹却说是一个丫鬟做的龌龊事。   无凭无据之下,苏元青也只能作罢,不过心头的火气,哪里能是这么快就散去的?   多少年了,怨也怨了,恨也恨了,到头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冯姨娘在爹爹的庇护下,恃宠而骄,却拿她们没有半点办法。幸好妹妹安然无糖,否则他怕是死一百次也难辞其咎,更是无颜愧对泉下的母亲。   估摸着这件事,爹爹打算悄无声息地压下去,苏木槿知道自己再坚持也是无济于事,更不能让哥哥为了此事而一筹莫展,起先许诺道,“好了,哥哥你也别生气了,从今往后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别人有可乘之机。”   “真的?”苏元青微微蹙眉,看着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妹妹,轻吁了一口气,伸手揪了揪她那粉嘟嘟的小脸蛋,故作深沉道,“不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哥哥了。”她回道,甜甜地一笑。   苏元青眼里略带了丝淡淡的忧伤,强挤出一个笑容,“好妹妹。”   苏木槿最是害怕这样的情境,看到哥哥这副模样心里也是闷得慌,于是起先开解道,“哥哥你应该高兴才是,往年的赏花宴上,太皇太后总会命人备好果子糕点犒赏大家,还有那上乘的竹叶青,酒香四溢,口感温纯,哥哥最喜欢了……”   苏元青自然也知道妹妹是生怕自己担心,故此绞尽脑汁想逗他开心,甚觉欣慰。原想再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可转念一想,一大老爷们成日里哭哭啼啼的,实在是不像话,于是才想好煽情的话,忙不迭改口道,“是啊,你哥哥我,是我有口福了,可是妹妹你,需得小心些,我听闻太皇太后平日里也没什么特别钟意之事,偏偏最爱指婚,亦或者被谁家少年郎给看中了,到时候可别说哥哥,不替你求情啊!”   “哥哥,你瞎说什么啊?”她也不知为何,听到哥哥这么说,她的脑海中就浮现了谢珩朝自己款款走来,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瞬间就红了脸。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啊?”苏元青原也不是个心细的人,偏偏对妹妹的事极为上心,见她红了脸,便猜中了她心中所想,忍不住口舌之快,又逗乐了几句。   哥哥不经意间的玩笑话,让她的心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有些期待,有些忐忑不安。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谢珩前往青州也该是这几日动身,只是自己一个人琢磨也终究是拿捏不准,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道,“哥哥,晋王殿下也会去赏花宴吗?”   茯苓见小姐如此坚决,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思索半晌了总觉得不妥,忍不住又劝,“小姐,恕奴婢多嘴,您衣衫上的血,未必就是晋王殿下的啊,再者王府自有医术精湛的府医,小姐明早去也不迟,可倘若晋王殿下并没有受伤,那小姐去了,难免叫人觉得自作多情。” 第29章   海棠花宴设在御花园的群芳园内,彼时,春光正浓,暖阳高照,满园子花海竞相绽放,争奇斗艳,远远望去,花团锦簇,姹紫嫣红。尤其是高枝上的海棠花,在团团绿叶的簇拥下,含苞待放,白里透红,宛如一个娇羞的小姑娘,雅而不俗。   昨夜才落了一场春雨,泥土湿润,脚下草色,晶莹剔透的露水捧拥着花苞,约发显得粉粉嫩嫩,盈盈动人。   苏木槿赶到时,不早不晚刚刚好,园子里头大多数的嫡子嫡女也已经到场,有三三两两赏海棠的,也有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的。   听得出来茯苓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就连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倒是苏木槿早已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也不气,淡然道,“没什么的,随她去吧……”   茯苓欲言又止,只好低低嗯了一声。   群芳园内的玉溪湖边,柳叶低垂,碧波荡漾,弯弯曲曲的留仙桥上,更有几个世家子弟,备好了笔墨纸砚,正吟诗作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今日能来的,非富则贵,穿得也颇为体面,举手投足间也是贵气十足。人人都说卫国盛产美男子,苏木槿今日得见,才算是心服口服,只是平日里她一直深在闺中,甚少得了罢了。   且说那苏灵兮见了眼前的此番盛况,忙不迭地挤进了花花绿绿的人群中,瞬间没了影。   “你!”   这一回的苏灵兮聪明了许多,她听出来苏木槿话外之意,正是暗指去相国府一事,气得好半天回不上话,只好愤愤离去。   等苏灵兮上了马车,茯苓有些意难平道,“小姐,您才是候府嫡出的大小姐,她怎就如此张狂,打扮成那样,风头未免也太过了些……”   冯姨娘见如此下去不是个办法,苦心婆心地又劝了好久,才算将她稍稍安抚好。   初七那日苏木槿早早地下了榻,梳妆打扮了一番,选了身雪青色的刺绣百褶裙,看起来素朴淡雅。   看着哥哥离去的身影,她的心里也很是不好受,许多事情像是前世既定的那般,如若执意,只能是两败俱伤。   “什么叫那就好?”苏元青被她这话给彻底逗乐了,“你难道不想看到他吗?”   苏木槿知道哥哥是明知故问,故意拿自己开心,也有生气道,“哥哥又何必笑话我,你不是也一样不想见到杳杳公主吗?”   “当然会,”苏元青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随即又细想了想,改口道,“不对,赏花宴在初七,他去青州应该在初五,如无意外,他来不了。”   礼部的帖子已至,一年一度的赏花宴对于苏灵兮来说,原本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经历了此事以后,她哪里还提的起兴趣?昨夜又被父亲无情掌掴,眼下更是意志消沉,只是哭个不休。   才出了府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哼,苏灵兮有些阴阳怪气同自己的贴身丫鬟说道,“说什么是候府的嫡长女,可也没见的能比我高贵到哪里去?她能去的地方,我还不是一样能去?”   她点点头,淡然一笑,“是啊,我不能去的地方,你不是也一样能去吗?”   苏灵兮对父亲掌掴了自己一事,颇为耿耿于怀,今早见了苏木槿,少不得又说上几句风凉话,也好叫自己心头舒坦一些。   苏木槿缓缓转身来,这才瞧见她今日穿了件桃粉色的齐腰襦裙,尤其是头顶簪着的一支碧玉金步摇,很是显眼,只是此等装扮终究是太招摇了些,难免显得俗气。   苏元青才被她先前提到的竹叶青舒展了眉头,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就被一盆冷水浇了头,瞬间毫无兴致,“那能一样吗?她将来是要送去魏国和亲的,我不想她有了希望,却又失望。”   此言一出,苏木槿也沉默了,久久不曾开口,倒是苏元青起先站起身道,“我先去习武了。”   而苏木槿则不紧不慢同哥哥在园内走走停停,一路赏花觅景,很是自在。算着时辰,圣上、皇太后的圣驾车撵还未至,暂且也不用过去请安。   今日的赏花宴似乎比往年更为隆重了些,苏木槿在繁杂的人群中见到了一些颇为生疏的面孔,衣着打扮也颇有异域风情。   苏元青在一旁解说道,“时逢边境战乱平息,国泰民安,圣上兴致不错,故此这次的赏花宴,邀请了许多外国使臣前来赴约。”   她点点头,目光在四周轻扫了一遍,果然并不曾见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心中难免落寞,最终忍不住开口道,“哥哥,你说晋王殿下他……”   话还没说完,从远处走来一人,身形健壮魁梧,满脸络腮胡,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声如洪钟,冲苏元青道,“元青,怎么才来,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苏木槿一眼就认了出来,此人姓李字翰哲,正是哥哥的军中好友,善骑射,为人耿直率真,颇为风趣。不等哥哥开口,她忙走上前,略施一礼道,“小女木槿,见过李将军。”   “嗨!自家妹子,无须多礼!嘿嘿!”   言毕,李翰哲才想凑上前来,刚想贴心地问候几句,却被苏元青瞬间揪住了耳朵,眉心紧皱,很是嫌弃道,“干什么呢,离我妹妹远些!”   苏木槿自然知道他俩是感情好,故此打闹,说话也是肆无忌惮,于是微微一笑道,“哥哥既然李将军来找你呢,你便同他去喝几杯说说话吧……”   “你且等等,”李翰哲一面唤住她,一面又神秘兮兮地从身后掏出一只精致的小捧盒,笑逐颜开道,“我不喜甜食,这个给你,听说是波斯国特有的,香甜可口,我好容易才得的。”   说罢,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将捧盒强行塞到她的手里,乐呵呵地傻笑着。   苏元青一看,急了,从妹妹的手里又将小捧盒拿了回来,交还到他的手里,一脸不屑道,“去去去,咱家妹妹什么没见过,说得好像稀罕你这破玩意似的,拿回去自己留着吃吧……”   “不是,苏元青,你存心和我过不去是不是?”李翰哲看着手里的捧盒,也颇是为难,却也不敢再次塞还到苏木槿的手里。   苏元青是个明眼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样的事情,他最清楚不过了,从一开始李翰哲就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妹妹,连眼珠子也舍不得眨一下,眼下竟然还不死心,也有些不爽,微微挑眉,痞里痞气道,“滚!”   “……”   “不是,元青你听我说,我要是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妹妹,我怕是梦里都要笑出声来。”李翰哲被他这气势汹汹的这一个字,给吓了一大跳,身子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想笑是吗?”苏元青说着抬起手来,紧了紧拳头,“我让你笑个够!”   “别……”李翰哲连连摆手,转身就跑,苏元青则在后头穷追不舍,势要好好教训他一顿,磨磨这口无遮拦的性子。   苏木槿见他们俩走远,也顺着御道往前面走去。而玉溪湖边空旷的地面上,已经有人设下了桌案,上头摆有各种果子香茶,又有几个衣着鲜明的侍者在一旁带路,引众人落座。   她才落座,便隐约听见掌事女官正在和几个宫人细说着什么,起初她并未留意,可其中晋王殿下四个字,让她瞬间打起了精神。心里正泛嘀咕的时候,苏灵兮从远处走了过来,在自己的身旁坐下,眼神略带一丝鄙夷和挑衅道,“哟,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这里啊?看来这些名门子弟竟入不了姐姐的法眼。”   苏木槿听着她的声音嗡嗡嗡地在耳边乱哼,就觉得浑身不舒服,于是稍稍往旁挪了挪,坐直了身子,刻意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并未搭理。   这一举动,让苏灵兮更来劲了,往她身边又凑了凑,厚颜无耻道,“也难怪,姐姐的眼里只有晋王殿下一人,不过,妹妹听闻殿下已经去了青州,今日不会来了。姐姐你说,这万一皇太后一高兴,将你指婚给其他男子,那可不就是抱憾终身了?”   她心中本就此事颇有顾虑,又听苏灵兮如此提及,难免生气,却只是冷冷一笑道,“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不知道以裴彧这样的性格,指不定现在正同谁家姑娘嬉笑作乐呢,你将来若是和他成婚,能忍吗?”   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可依旧是苏灵兮的心头恨,她本就骨子里对裴彧极为厌恶,万万没想到,竟然把自己的清白给赔了进去。   退而求其次,原想着能成为相国嫡子的正室,再不济这辈子的荣华富贵跑不了,哪想竟吃了闭门羹,让她哑巴吃黄连苦不堪言。   而裴彧又极其惧怕她母亲,也并未有任何的表态,况且此事的确是自己站不住理,听苏木槿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脸上无光,气得浑身发抖。   却在这时,只听见宴席上的众人突然燕雀无声,有几个负责开道的掌事太监示意闲杂人等通通回避。   在坐的大臣以及世家子弟皆跪地异口同声道,“恭迎皇太后圣驾。”   众人皆跪地叩首,屏气凝神,安安静静地等候太后的车辇,在众太监和宫女的簇拥之下,车辇由御花园的东门而进,在群芳园的门口停了下来,皇太后徒步缓缓入宴会的上座。   待坐定之后,皇太后缓缓开口,声音如晚钟那般深沉厚重,“诸位快快起身吧……”   众人听后,纷纷谢了恩,这才站起身来,恭敬地端坐在桌案前,只是宴席上依旧寂静,甚至能听见春风过野的浅鸣。   苏木槿也跟着众人缓缓抬起头来,只一瞬间,她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颀长如修竹般静静地立在皇太后的旁边,神色平淡。   她怎么也没想到谢珩会突然出现,欣喜之余也有些失态,目光在他的身上停留了许久,愣是舍不得挪移半分。   而谢珩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人正在盯着自己,于是也稍稍侧脸看了过来,目光相对的瞬间,苏木槿只觉得胸口的小鹿蹦哒个不停,慌忙低下了头,等再抬头时,谢珩已经不知去向。   礼毕,雅乐声起,有嘈杂如急雨的琵琶,有悠扬绵长的马琴,更有如翠玉般温润的笛子,时起彼伏,好不热闹。身穿华丽衣裙的舞姬踩着轻柔的步伐,随着乐声翩翩起舞,盈盈一握的细腰宛如水蛇般,脚腕上的铜铃铛发出悦耳的声响,摄人心魄。   皇太后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气色不错,加之今日春光明媚,越显得她雍容华贵。永庆帝则坐在她的身旁,躬身附在耳边稍稍说着什么。皇太后环顾四周落座的嫡子嫡女们,面带微笑,颇为满意地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皇太后微微蹙眉道,“皇帝?怎么不见皇后?”   永庆帝赔笑道,“回母后的话,前几日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儿子便叫她先歇着了。”   皇太后这才安心地点点头,随即道,“皇帝应该懂哀家设此赏花宴的目的,你膝下皇子众多,偏偏只有太子诞下了一对皇孙。哀家心里急切,正好今儿得空,你叫他们挨个上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是,儿子这就去办,”永庆帝轻叹一口气,有些惭愧道,“是儿子疏忽了,连累母后如此忧心,儿子不孝。”   皇太后摇摇头,温和地笑笑,“皇帝操劳国事,日理万机,哪能面面俱到,只是皇帝莫要闲哀家多管闲事才好。”   永庆帝微微颔首,“母后说得是哪里话,若有母后给孩儿们指婚,便是他们的福气,亦是天造地设的良缘,百世难求啊!”   因遵循着皇太后的旨意,很快就有内务府的掌事太监们来到苏木槿的身旁传达此事。   苏木槿又抬头起来,朝原先的位置上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却见依旧空空如也,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然在他的面前,她也保不准自己会不会走神。   奏乐声渐渐停了下来,皇太后端直了身子,静候各家众人上前,自报家门,行礼问安。   这次赏花宴盛况空前,黑檀木的桌案里三圈外三圈的紧紧围绕着,与以往的惯例不同,这一次较为随和了一些,而皇太后也会对上前问安的小辈,仔细询问一番,有称心如意的,便随手赏一些小物件,再夸赞几句。   而在排在苏木槿前一位的是相国之女裴素,虽然与裴彧同父同母,性格却迥然不同。裴素有一副我见犹怜的玲珑模样,就连说话声也是轻声细语的,举手投足间是江南女子独有的温婉与秀气。   她身穿一袭鸦青色芙蓉绣花齐腰襦裙,从苏木槿的面前轻飘飘地略了过去,与裴彧二人一同上前给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见了裴素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又命旁边的女官将她搀扶了起来,夸赞道,“哀家活了这么大岁数,头一回见这么水灵的人儿,倒像是天仙一般,不曾沾染半分尘俗……”   不光是裴素,就连一旁的永庆帝对如此过高的赞誉也大吃一惊,稍稍地多留意了几眼其微妙的动作,心底里也是默默夸赞。   等裴彧和裴素缓缓退了下去,苏元青,苏木槿和苏灵兮一同上前,也依样请了安,与苏灵兮不同,尽管皇太后已经允了平身,她仍旧默默地低着头。   永庆帝轻扫了苏灵兮一眼,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随即又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苏木槿,开口道,“为何不抬起头来?”   旁边的苏元青听闻此言,忙低低地唤了声妹妹,以示意。苏木槿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偏偏与皇太后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又慌忙躲开。   她记得清楚,前一世因为自己立下誓言,非裴彧不嫁,令永庆帝耿耿于怀,让皇太后更是咬牙切齿。   诸多的皇子皇孙中,她最喜谢珩,说是脾性相近,这样的心头肉,偏叫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丫头伤了去,她又怎么咽下这口气?!   “那……就好……”她道,不知为何,竟然有一丝小小的宽心,又有一点点失落。 第30章 、赏花宴(下)   皇太后知道他说这话,也是心虚至极,于是顺水推舟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身为皇家的儿媳,更要识大体,岂能是此等小家子气的姑娘?如此一来,她与你越发不登对了。依哀家看,不如就将她许给李将军吧,倒也称得上是天赐良缘啊!”   谢珩脸色由白转青,赶忙道,“皇祖母,此事万万不可,她性子刚烈,若皇祖母执意如此安排,怕只会叫她白白送了性命!”   皇太后虽然对谢珩钟情于苏木槿一事向来就不屑一顾,脾性上来的时候更是嗤之以鼻,可说到底,谢珩终归是自己嫡亲孙儿,做祖母的哪里真舍得让他伤心,方才也只是试探罢了,好叫他心里一番。   谢珩一听皇祖母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忙解释到,“皇祖母,孙儿不是这个意思,她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又最怕生,孙儿只是怕她一时紧张,说出什么话来,冲撞了皇祖母。”   他原是趁着空子,去给后背上敷些伤药。伤口不深,却因剑锋上涂抹了毒药,故此一时间也难以愈合。永庆帝知晓此事后,便叫他暂缓青州之行,先养好伤。   只是冷静下来,细想了想,又少不得唠叨几句,“这八字还没一撇呢,要是真叫她嫁进王府,岂不是要翻天!”   这一次谢珩没有说话了,只是低着头,闷声不吭,皇太后此时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只是命人备了软轿子,起身赏花去了。   谢珩脸色一白,见身旁的父皇对皇祖母的话也是充耳不闻,于是开口同他们三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见永庆帝和皇太后并没有反驳,只当是默许,苏木槿起先行了礼,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皇太后方才见了谢珩那心急如焚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这样做,依旧是无用功,心中好容易压下去的无名之火又冒了上来,“紧张什么!哀家只不过是想瞧上一瞧,又不会吃了她……”   “母后做主,自然极好的,”永庆帝顿了顿,面露难色,压低了声音道,“可阿珩的性子,母后也是知晓的……”   皇太后一听他吞吞吐吐地模样就着实来气,伸手扶额,很是头疼。   永庆帝有些无助地看了苏元青一眼,轻咳了咳。   而此时苏元青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谢珩去哪里了?   她知道皇太后是因为谢珩而对自己怨念颇深,故此才这么说,倒也不气,只是淡淡一笑道,“回太后的话,臣女能参加此次赏花宴,是托了您的鸿福,如此机遇,百世难修,又怎会不情不愿?”   “妹妹,你怎么说话呢?”苏元青在旁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   重活这一世,虽然苏木槿未曾立誓,可总归有那一桩桩荒唐事在前,永庆帝和皇太后一直对她没有半分好眼色。换句话说,她就是那个离间父子之情,祖孙之情的罪魁祸首,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能早些拔去。   “皇帝,哀家同你说话呢!”皇太后见他迟迟不开口,不由地加重了语气,神情有些不悦。   三个人静静地站着,尤其是苏木槿,此时的心里更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无法讨皇太后欢心。况且,皇太后又把工部侍郎的嫡女给搬了出来,就是表明了叫她识相点,不要再有任何痴心妄想的念头。   皇太后耳聪目明,见谢珩如此紧张兮兮的模样,忍不住又道,“瞧瞧,哀家才说了什么?”   许久之后,皇太后才算缓过一口气来,连着摇摇头,叹息道,“罢了,哀家年事已高,半截身子也入了土……”   皇太后的话才说了一半,谢珩不知从何处突然疾步而来,神色有些张皇地看了苏木槿一眼,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默默地后退到旁边,一言不发。   虽然话说得也没什么大的毛病,但是在皇太后听来,却有种说不出来的隔应,可总归了上了年纪,比不得小辈们的伶牙俐齿,转而朝永庆帝道,“皇帝,哀家突然想起一事,也是时候给阿珩选一个正妃了,哀家瞧着工部侍郎的小女也正待字闺中,哀家见过她几回,大方得体,和阿珩倒也般配。”   “……”   永庆帝也跟着站起身来,全然是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没好气道,“你呀你,就不能让朕省点心!”   谢珩亦没有作答,目送父皇走远,又四下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因为先前皇太后问完话之后,众人也纷纷退散,往各处去了。   才一眨眼的功夫,哪里还寻得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细想了想,才走动了几步,忽觉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猛地想起先前匆忙了些,还没来得及上药。刚想折返,有人在后头重重地拍了拍谢珩的肩膀,令他身躯一震,有些疑惑地转过身去,却见太子谢允提了只小酒壶,轻晃了晃,眉眼浅笑,颇有兴致道,“走吧,去散散心。”   谢珩原本想婉拒,却听太子谢允继续说道,“九弟,你也不用那么在意,这长安贵女之中又有几个能叫皇祖母称心如意?”   方才那样的情形,叫太子谢允全然看在了眼里,他向来快言快语,又因喝了几杯酒,便忍不住上前来劝。   他点点头,无奈地笑笑道,“多谢皇兄关心,不碍事。”   谢允见这般模样,便以为他已经放宽心了,便引着他出了宴席,沿着林荫小道,往玉溪湖边走去。   一路上话并不多,等到了人少僻静之处,谢允这才停下步子,缓缓转过身来,忧心忡忡道,“怎样?伤好些了吗?”   “一点小伤,已经不碍事了。”谢珩回他,随即又道,“只是可惜,竟叫他跑了。”   谢珩记得清楚,那夜回府,只以为是微不足道的小伤,便不曾记挂在心上。可第二日清早的时候,只觉头痛欲裂,胸口一紧,呕出殷红的血块来,整个人也变得昏昏沉沉的。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四周已经围了几个御医,就连永庆帝也赶到了,而邢谦则在一旁,紧绷着脸,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见谢珩苏醒,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允听后长叹一口气,神色凝重道,“他们原是冲着我宫里的人来的,哪想竟将你也无故牵扯了进来,可有瞧见他们的模样?”   谢珩摇摇头,脸上浮现一丝失落,凉凉道,“不曾。”   太子谢允沉默了许久以后,才微微颔首道,“幸而你没事,否则我这个做哥哥的,良心难安,我已经派人着手调查此事,你且安心去青州吧……”   “嗯。”谢珩低低地应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也时不时地朝四周扫视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太子谢允才喝了酒,酒兴上来,心情不错,想着闹他一闹,于是走到谢珩的身旁,伸手搭肩,语气做浮夸状,“九弟,要我说,不如算了吧?”   谢珩微微转头,一脸疑惑道,“皇兄想说什么?”   谢允轻轻抬手,又缓缓地踏步走开,绕着谢珩走了一圈,方才停了下来,郑重其事道,“我知道你对镇北侯府的嫡女苏木槿一往情深,可是我更加知道,那女人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为了她做了这么多,她却从来都不曾正眼看你。后悔吗?拿出你用在她身上的三分情意,去对待一个任何一个女人,想来此人必定会死心塌地跟着你,如此想来,值得吗?”   谢珩不假思索,神色如常回道,“不悔,值得。”   太子谢允也从未想过他竟然会回答地如此决绝,诧异的同时,不由地忧心起身来,真怕这个弟弟到时候被伤得体无完肤,于是不死心又道,“我倒是觉得,这侯爷二小姐和我挺相配的,不然我去求求父皇,将她许配给我,九弟,你看如何?”   谢珩原本平静的面容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语气生硬道,“还请皇兄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她是人,又怎可比做物件一般赐来赏去。”   听闻此言,太子谢允起先一愣,随后忍不住笑出声来,“九弟,我知道你对他一片痴心,可是女人这东西,近则不逊远则怨,何不就遂了她的心意?更何况你先前求了这么多次的赐婚圣旨,父皇并未应许,人生苦短,你又何必孤注一掷呢?”   谢珩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皇兄也是真心实意地待自己好,故此才会如此相劝,只是他意已诀。   谢允话才说完,便有一宫女踩着小碎步从远处匆匆而来,手中似乎还捧着什么,近前一看,却是只黄铜烧蓝的小袖炉,上边纹着海棠样式,玲珑精致。   待宫女请了安,太子谢允二话不说,便将手伸了出去,颇为得意道,“给本宫吧,他不冷。”   今早出来的急,不曾想到这些天里倒春寒的凛冽。试问,东宫中除了太子妃之外,又有谁会如此体贴呢?   太子谢允的手伸到了半空中,谁知那宫女见状,连连退后几步,慌忙跪倒在地,声音哆嗦道,“回太子殿下,这小袖炉是……是候府的嫡小姐嘱托奴婢送来的,说是特意给晋王殿下的。”   瞬间,气氛有些尴尬,小宫女见他二人皆未发话,更是吓得不敢吭声,只是低着头。   谢允有些怀疑是不是听错了,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笑得颇为艰难,收回手抱嘴轻咳了两声,“知道了,你去告诉太子妃,叫她不用送了,本宫不冷!”   最后两个字,太子刻意抬高了些,像是有些赌气,好在这宫女极其聪明,三言两语便知晓了他弦外之音,赶忙作了答,又眼巴巴盼着谢珩将小袖炉收下。   待谢珩伸手取走,小宫女便急急忙忙离去了。他将袖炉递到了太子面前,嘴角露出了一丝不经意的喜悦,“皇兄,可别小看这倒春寒,若是身子骨羸弱的,着了凉,怕是又要活受罪……”   太子心中郁闷,才说了什么,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送了什么小袖炉过来,结结实实地被堵上了嘴,着实可气。   可说句明理的话,那苏木槿又不在身旁,哪里能够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只当然是天赐良机,无可奈何了。   想到此处,太子抬手朝那小袖炉伸了过去,谢珩眼疾手快,迅速收了回来,窝进了穿大的袖子之中,脸上是耐人寻味的笑容。   太子瞧不惯太这副模样,气得甩袖,冷哼一声,“小家子气!看在你有伤在身的份上,暂且饶了你!”   宫女前脚才走,他二人也刚斗完气,哪想永庆帝却如幽灵一般突然闪现在身后,慢悠悠道,“在聊什么呢?”   两兄弟皆被吓得身躯一震,回过头来,行了礼,又听太子谢允起先说道,“回父皇的话,今日是皇祖母特设的海棠花宴,自然是聊些与花有关的。”   永庆帝将两兄弟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目光停留在谢珩手中的小袖炉上,意味深长道,“是吗?殊不知,花与人,谁更美?”   此言一出,惊得太子谢允险些笑出声来,好容易憋住了,脸却红了大半。一旁的谢珩也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他知晓父皇心中有气,这话分明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太子,你去前头接待那些波斯国的使臣们,朕有些话,想单独和你九弟说。”永庆帝说着又从谢珩的手里拿过小袖炉,揣在怀里。   “是,儿臣告退。”太子行了礼,缓步离开。   永庆帝的肃寂目光从谢珩的身上缓缓收了回来,端起小袖炉,仔细端阳了一番,饶有兴致道,“这袖炉小巧精致,倒不像是宫里的东西……”   谢珩开口答道,“回父皇的话,此物是候府嫡亲小姐的。”   这话一出口,永庆帝也有些不敢相信,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外头的风声,他也有所耳闻,说是镇北侯府的嫡小姐对相国之子一往情深。眼下瞧见这般举动,他心里诧异的同时,也有些担忧起来,可别是水性杨花,脚踩两只船的女人。   尽管事有蹊跷,但是永庆帝表面毫无波澜,轻描淡写道,“你倒是提醒朕了,今日你皇祖母的话,可都记心里了?”   气氛如死水一般,只听见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谢珩想了想,没有作答。   “嗯?”永庆帝龙颜不悦,又追问了一声。   “是,儿臣谨记在心。”他回道,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永庆帝满意地点点头,他自然知晓谢珩的心事,这孩子自小聪慧过人,偏偏在感情上,意气用事,对那小丫头情根深种。他不由地感慨,这一点比起当年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处。   “朕也不是不能答应你们的婚事,”永庆帝琢磨了一会儿,开口道,“不过,朕有个条件。”   谢珩平静如水的眼眸中燃起了一丝光亮,心情久久难以平静,迫不及待道,“父皇,什么条件?”   永庆帝一瞧谢珩方才还是死气沉沉的模样,听到此话之后,立马变得生龙活虎了起来,是又好气又好笑,低声斥责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谢珩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有些尴尬道,“儿臣一时情难自禁,还望父皇恕罪。”   在这件事上,谢珩一直有自己的主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依旧死不悔改,连永庆帝也是束手无策。   方才在宴席上,听了母后的话,这才心生一计,既不会撕破父子脸面,更能叫谢珩知难而退。   “你年纪也不小了,身边却连个侍奉的人也没有,终究不成体统,”永庆帝顿了顿道,“工部侍郎杨谦的小女,正待字闺中,朕见过她,才思敏捷,生得也是落落大方,与你也倒般配,不如就将她许配给你吧,如此一来,正妃之位,也就有着落了。至于苏呈怀的嫡女,就许给你做侧妃吧。叫钦天监选个良辰吉日,一并嫁娶吧!”   此言一出,谢珩难以置信,瞬间乱了心神,慌忙跪倒在地,“儿臣惶恐,册立正妃,兹事体大,还望父皇三思。”   永庆帝早已经猜到他会这么说,并没有生气,只是反问道,“那依你的意思,是要封苏呈怀的嫡女为正妃?”   谢珩神色平静,一字一句,语气淡然道,“父皇,儿臣此生只愿娶她一人为妻,不立侧妃,不纳妾。”   永庆帝一听他如此坚决的口吻,险些气得七窍生烟,只得悻悻点头,语气不得不强硬起来,“朕是一国之君,今日可赏她,明日亦可杀了她。你若再有疑义,朕现在就去拟旨,以莫须有的罪名,让她从此消失。”   谢珩心一凉,原本清澈的双眸变得暗淡,自嘲般笑笑,随即又磕了头,以示谢恩,缓缓道,“父皇,您叫儿臣好生失望。”   永庆帝知道他心中怨恨自己,可大局为重,他也只当视而不见,俯下身子,在谢珩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将小袖炉递还到他手里,“朕等你从青州回来。”   说罢,缓步离去。望着永庆帝远去的背影,谢珩百感交集的同事,却也无可奈何。今日之事,他未曾料到,简直就是措手不及,况且又放了话,他怎敢轻举妄动,只能暂且忍耐,再寻对策。   且说苏木槿原本就不指望,永庆帝和皇太后会给自己什么好脸色,今日遭遇,也已经是意料之中的事,故此一点也不意外,更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想早点找到谢珩,当面问问他的伤势。只是谢珩的身旁一直有人,也寻不到空子,一路偷偷跟着他来到了这僻静之处,偏偏又叫永庆帝抢了先,也只能在远处静静等着。   方才的那一幕她并未瞧见,只是见永庆帝背向谢珩的方向,慢慢离去了,她这才轻手轻脚地追了上去。   此时的谢珩心事重重,在玉溪湖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全然没有发现后头有人正跟着自己。等寻了一处偏僻的亭子,他才缓缓地停下步子,望着湖面静静地出了神。   等苏木槿缓缓地步入亭子,他也未曾发觉。她看一眼面前石桌上静放着的小袖炉,在暖阳的照耀下,通体流光溢彩。她走上前,柔声唤道,“阿珩……”   皇太后冷哼一声,心头怨气满满道。“原是镇北侯府的二小姐啊,看这不情不愿的模样,是哀家怠慢你了不成?” 第31章 、知不知羞   果真是受了伤,方才那番话,还真以为是自己记忆有所错失。   她情急之中,慌忙抓住他的袖子,低声抽噎,“殿下!”   谢珩站住身子,却没有回头,缓缓地将袖子从她的手里收了回去,冷冷道,“本王先走了。”   “本王忽然想起还有些急事……”退到无路可退,谢珩急中生智,编了个幌子,微微侧身,想着从她的身旁迅速溜走。   一个转身,苏木槿看到他的后背上有一丝浅淡的血迹,因衣衫色浓,叫人不容易察觉。   她心中焦虑,明明伤口还未愈合,他却矢口否认。好在此处并未有其他人,谢珩脚步又快,她连忙追了上去,想着抓住他的袖子,当面说个清楚。殊不知正大步流星往前走的谢珩,突然停了下来,她毫无防备,一伸手,竟将他左半边的衣襟通通扯了下来。   周遭的氛围瞬间凝固了,她冰冰凉凉的指尖,轻轻落在他的背上。肌肤上的滚烫炙热,顺着指尖,缓缓地蔓延至全身。她呆呆地愣在原地,这一刻,恍若隔世。   看着他躲躲闪闪,小心翼翼的模样,苏木槿的心里又怎是一个痛字可言?她以往究竟做了多少寒心的事,才会让他如此为难?   “槿儿,你在胡说些什么?本王何时骗过你?”谢珩心中同样是不好受,方才永庆帝同自己说的那番话历历在目,曾几何时,他暗暗发过誓,这辈子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可到头来,自己却是个懦夫。   她没有说话,只是往前挪了一步,谢珩见状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一进一退之间,他的内心越发不安,偏偏这时,背上的伤口又不争气地绞痛了起来,疼得他牙关紧咬,自冒冷汗。   谢珩心中一慌,他怎么也没料到这一点,只好继续敷衍道,“本王怎会知晓,许是刺客身上的吧……”   浅浅一句,底气不足。   谢珩心头一暖,欣喜之余却担忧了起来,自己受伤一事,并没有告诉她,她又是从何得处知的?可他最是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笑容渐收,反问道,“本王好端端的,怎会受伤?”   苏木槿看着他的神情,并不像是在说谎。正当以为是自己弄错了的时候,却瞧见谢珩的左手似乎在微微颤抖,只是衣袖宽大,让人难以察觉。她的眼角余光顺着手臂缓缓望向灰色的青砖地面,有几滴鲜血落在上头,并未干涸。   她点点头,方才他愁思百结的样子,全然看在了眼里,默默着急,却也害怕被他看透了心思,只是装作若无其事,莞尔道,“我原以为是自己眼花呢,殿下不是已经去了青州吗?”   谢珩心中早已料到她会如此问,平静地答道,“朝中还有些事需要处理,晚几天动身。”   谢珩怔怔地出了神,听见耳旁突然传来一声很是绵软的呼唤,只以为是自己白日做梦,并未在意。   她心中清楚谢珩闭口不谈,是害怕自己会担心。可他却不知道,这样一声不吭,更是叫她心如刀割。她往前又走了一步,抬起头来,直视他的双眸,“那么请问殿下,那晚我衣裙上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苏木槿并没有回应,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神情肃穆。谢珩心虚,又见她目光灼热地盯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半步,干笑道,“你看着本王做什么?”   她的心,没有这么凉。   听他这么说,她鼻子一酸,险些落泪,慌忙收回目光,强颜欢笑道,“殿下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前一世的他,已经为她牺牲了这么多。而这一世,他依旧不顾安危,身赴险境,只是为了护她周全,又怎能无动于衷?   她点点头,又稍稍看了看谢珩,见他面色红润,气息平稳,心头松了一口气。只是想起那晚衣衫上的血迹,仍旧心有余悸。   见四下并无一人,她才鼓足勇气,开门见山道,“殿下身上的伤可好些了?太医又是如何说的?”   终究是再也瞒不住了,谢珩舒了一口气,缓缓地转过身来,将衣衫理了理,眼里颇有些无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好半天,她还没有回过神来,谢珩有些按捺不住,剑眉微蹙,冷哼一声,“怎么?还没看够?”   谢珩真的生气,也不知道她这幅殷勤的模样,都是从哪里学的?不矜持,一点都不矜持。可为何,嘴角还是忍不住想笑?   听闻此言,苏木槿这才回过神来,她方才看得仔细,谢珩的后背上已经缠上了厚厚的纱布,上头布满了血迹。巴掌大的小脸上涨的通红,可语气依旧倔强,“你明明受了伤,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你现在知道,也是一样的。”他答,往她身旁靠近了些。   “把衣服脱了,”她从袖中拿出一只小瓷瓶,磕磕巴巴道,“我给你上药。爹爹常年征战,他身上备着的伤药,不会比你府上的差,也是宫里没有的,你不要嫌弃。”   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她又吞吞吐吐,胡乱说了一通。只是谢珩哪里肯就这么放过她,刚刚那一亲密的举动,他倍感温存的同时,险些气得跳脚。倘若是别的男子,也这般不顾男女有别,肆意妄为吗?到底能不能记住?能不能教好了?   “你还知不知羞了?”想到此处,谢珩的目光满满地变得凌厉起来,脸上更是没有一丝温柔。   可这一次,她再也不会上他的当了,更加谈不上惧怕,甚至比他还要阴沉上几分,冷着面孔道,“别废话,去石凳上坐着。”   谢珩:“……”   衣衫褪去,只露出小半边的后背,剑锋走过光滑的肌肤,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浓黑色的瘀血已经干涸,弯弯曲曲爬在背上,触目惊心。将药粉轻轻地撒在了伤口上之后,她又用指尖拈了一些,在伤口的四周各处轻轻点了点,每点一下,她的手就跟着微微颤抖,好容易才忍住没掉的眼泪,在这个时候悄然崩塌。   察觉到身后的人有异样,谢珩也有些不自在,哽咽道,“你不用如此担心,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说罢,转过身去,却见她的脸上早已经梨花带雨,谢珩不由一愣,柔柔地笑道,“好端端的,哭什么?”   她连忙抹泪,固执道,“我没哭。”   见她如此心口不一,谢珩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替她抚干眼角的泪痕,“怕什么,本王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正合了你的意?便再也没有人,会惹你生气了。”   知道谢珩是在故意气自己,可这样的话,听起来就觉得很是心酸,都什么时候了,为何不能直截了当,表明心意,非要遮遮掩掩的。   她只是觉得谢珩此行,山高水远的,万一有个差池,让她一个人如何是好?她越想越急,心里也很是憋屈,明明自己都已经这么直白了,为什么他还是不懂。   是真的不想懂,还是说,根本就是对自己不抱一点信心?   她琢磨了好一会儿,也生怕就此错过了他,长吁一口气,冰冷着面孔道,“殿下以为,倘若你真有什么闪失,我会独活吗?难道,在殿下的眼里,我竟是这样薄情寡义之人?着实可笑。”   见她红着眼眶,泪水斑驳,说着死生契阔的话语,却像是幻梦一般,叫人如何敢相信?只是哪里舍得她这般胡思乱想,伤心不已,忙逗乐道,“你害怕了?”   “害怕什么?”她问,眼睛红肿地像两只水汪汪的蜜桃一般,让人心疼。   “害怕……”他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还能害怕什么?谢珩心中泛甜,她的小心思难道自己还瞧不出来吗?是害怕自己回不来,成了小寡妇吧。   只不过这一次,她也是真的害怕了。   她将伤药轻轻放到谢珩的手里,小声道,“殿下,若没什么要紧的事,我就先走了。”   谢珩点点头,理了理衣衫,手里紧紧攥住那一点点属于她的余温,望着她落寞离去的身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忙站起身,急走几步,拦住她去路,“等等。”   “殿下还有什么事吗?”她问,眼神平静柔和。   “本王问你,”谢珩顿了顿,往她的面前走了一步,低声附在她的耳旁,嗓音低沉沙哑,“可愿嫁与本王?”   这句话,她盼了好久,终于盼到了。   刹那间,原本平静的心情,就像是遇见了惊涛骇浪一般,颠簸起来,她身躯一震,往后退了一步,答道,“愿静候殿下佳音。”   言毕,踩着小碎步匆匆离去。   谢珩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定然知晓她此话的意思。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他等到了。   今日的赏花宴,因为谢珩的这一句话,而乱了心曲。草长莺飞,春花浪漫,春光无限,苏木槿看着满园子的桃红柳绿,暖阳透过树荫,稀稀疏疏地落了下来,时光恬静而美好。   时光一晃而过,昨日之事,已经渐渐远去。   这一次的赏花宴,她也算得偿所愿,让谢珩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那蜜里加糖日子,就在眼前。   这日才起了早,梳洗打扮过后,苏木槿坐在庭院里的美人靠上,捧着绣绷正在飞针走线,绣布上已有了一对鸳鸯的雏形,相依相偎,很是甜蜜。   一旁的鸟笼中,阿宝正眨巴着眼睛,上窜下跳,时不时唤一声,“槿儿,槿儿。”   坐得久了,她便站起来,在院子里四处走了走松松筋骨,却隐约听得冯姨娘的院中,似乎有瓷器碎地的声音,期间夹杂着粗鄙的谩骂声,很是刺耳。   冯姨娘一向是耐得住性子的,除非忍无可忍,偶尔也会拿丫鬟下人撒撒气,可总归是趁着父兄不在府上时,发泄一番。平日里许多时候,温柔大方,端得是主母的仪态。   她原想着冯姨娘定是为了苏灵兮的事,才大发雷霆,失了分寸。这时茯苓便从外头款步进来,见小姐正在逗鹦鹉,忍不住上前,小声说道,“小姐,奴婢今早听闻,她们又去了相国府,说来也奇怪,前前后后登门多次,皆被拒之门外,偏偏这一次,却是相国夫人亲自出门迎接呢!好在侯爷并未出面,也不知道她们想了什么法子,这相国府的态度也是大有改观。”   她无心去细听这些琐碎之事,懒懒道,“可都遂了她的心意了?”   茯苓点点头,不吐不快道,“说是相国夫人已经同意这门亲事了,今日相府嫡小姐便会过来送三书。这样一来,往后府里也能安静些,再不会有那些烦人的琐事惹小姐不高兴了。只是,叫她高攀了相国府,白捡了个大便宜。”   苏木槿正在喂食的手稍稍停了停,秀眉微蹙,“为何是嫡小姐?怎么不是相国和他夫人?”   “奴婢也不清楚,只说是那晚她二人从相府回来后,春风得意的。今早却听闻是嫡小姐来送三书,这会子正闹着呢,又砸又打的,实在是聒噪。小姐,不如奴婢派人去将侯爷请回来吧……”   “不用了,”她伸手在鸟笼上拨了拨,轻描淡写道,“既然爹爹和哥哥都不在府中,定然是有公务在身,难道叫他们回来收拾此等烂摊子不成?相国大人未曾深究此事,已是她们侥幸。等闹腾些时日,自会消停,不必理会。”   苏木槿知晓,相国夫人不肯亲自出面送三书,定是对此事心生不满,却又也无可奈何,能让嫡小姐裴素前来,已经是莫大的脸面。倘若裴彧较真起来,怕更是覆水难收,到时候又谈什么虚无缥缈的礼数?   瞎想间,院落那边的声响忽然听了下来,只听见家丁急匆匆从外头往里奔走,一面道,“二小姐,相国府的嫡小姐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见一阵急促脚步声,冯姨娘领着几个丫鬟婆子往前厅去了。   裴素温婉贤良,这样的事情虽然是第一次遇见,但也是处理地落落大方。   当晚事发,裴彧第二日回的府,相国夫人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觉得其中必有蹊跷。若不是裴素执意阻拦,好言相劝,怕是苏灵兮的脸面早已丢尽了。   裴素极其疼爱这个弟弟,自然也清楚他的为人,每日无所事事,寻花问柳,不过是倚仗着父亲身居高位,在宫里谋了个闲职,胸无大志,不成气候。   且不论样貌如何,年已及冠,却连个上门说亲的都没有。门第低的,且不说这其中有觊觎权势的,亦或者自觉高攀不上,光是相国夫人,也定然不会同意这样的亲事,门第高的,又嫌他心无远虑,成不了大器。   好容易才将母亲安抚下来,裴素又苦心婆心地去劝弟弟。裴彧心中只对苏木槿一人念念不忘,原本想着往后好好弥补,好叫她回心转意。哪曾料想,竟然出了这样的事,他再混蛋,自然也知道女儿家清白的重要。   可真要让他娶了苏灵兮,却是一万个不乐意。他两人先且狼狈为奸,做的这些事,早就让裴彧看清了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真要是成了自己的夫人,怕是下半辈子没啥好日子过了,故此咬紧牙关,无论如何都不答应。   裴素无奈,一筹莫展之际,冯姨娘却带着苏灵兮又来登门拜访。她知道,兹事体大,万万不能草草了事,委屈了别人家的姑娘。   裴素心地纯良,哪里会想到这其中的阴谋诡计,内疚的同时,又连连安抚。而冯姨娘此次前来也已经做好了准备,掏出一封信笺递给了相国夫人。那相国夫人见了信笺上所写,瞬间就变了脸色,虽然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却也不得不同意了这门亲事。   外头前厅好不热闹,有几个丫头婆子也跟着沾了风光,得了几吊钱,凑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聊着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她向来性子清冷,对于这样的事,并未在意。因为心中早有定数,虽然不曾从那只小药瓶中,查出半点蛛丝马迹,可她断然不会如此轻易放弃,定要将母亲病逝的原因,查个水落石出。   只是谢珩要动身前往青州,自己身边又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此事也只能暂且深埋在心底,不得不耽搁了下来。   茯苓眼见着那院子的个个兴高采烈的,少不得又嘀咕了一句,“小姐,虽说那裴世子为人品行不端,相国夫人又极其强势,偏偏这嫡小姐是个温婉大方,深明大义之人。依相国夫人的意思是立她为侧室,可是嫡小姐却说,只要人好,出身如何,并不重要。怕是圣贤之人,也难有这样的气度。小姐,您说这嫡小姐,她是不是?”   这冯姨娘同苏灵兮哪里是省油的灯,怕只要是个局外人,便能将她们的龌龊心里看通透,可偏偏裴素不知,甚至一味迁就。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相国千金天生脑子愚笨呢!被人利用了,还傻乎乎地护住人家。   苏木槿听着她在一旁叽叽喳喳,忍不住拿她逗趣道,“你这小丫头,再乱嚼舌根,我就叫爹爹给你许个人家,把你嫁出去,我也好落得耳根清净。”   茯苓赶忙乖乖闭上了嘴巴,只是神情依旧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苏木槿瞧着她有什么说什么,喜怒哀乐统统写在脸上,是个实诚的丫头,倒也觉得有趣。   只是茯苓一转眼,便瞧见了自家小姐手中的鸳鸯绣锦,忙凑近了些,悄声道,“小姐,可是绣给晋王殿下的?”   茯苓走过来的时候,她并未留意,只是专心致志地刺着绣,哪想不偏不倚被瞧了个正着,她慌忙将绣绷藏到身后,小脸涨的通红,“才没有,谁要绣给他了。”   她这样的回答,茯苓自然不信,抢着要上来看,她赶忙又护紧了些,支支吾吾道,“你替我去趟绣坊,就说上一回的绣线,每个色泽,再来二两。我也使唤不得别人,她们自然没有你清楚,这一来一去,万一弄错了,又得费好些精力和时辰。”   “好好好,奴婢这就去。”茯苓知道她是娇羞,更是有意支开自己,也乐呵呵地去了。   见茯苓走远,她才又拿起绣绷一针一线地绣了起来,春日暖阳晒得身上暖烘烘的,又酥又痒。正聚精会神时,却见外头快步走进来一个老妈子,恭敬道,“小姐,相国府的嫡小姐说是要见您。”   “好,我这就过去,”她收起绣绷,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改口道,“还是烦请婆婆将她请来我房中吧。”   “是,小姐。”老妈子应了一声,随即又毕恭毕敬推下去了。   虽然前一世自己同裴彧走进很近,可与他姐姐算不上熟络,也没说什么掏心窝子的话。而裴素尚在襁褓之中,就已经同宁王谢瑞定了亲,是将来的宁王正妃。虽然她厌极了裴彧,但裴素并无过错,且待人和善,是个人见人爱的姑娘。与裴彧更是天差地别,倒不像是同一父母所出。   今日突然到访,令苏木槿也觉得有些意外。料想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若是在前厅之中接见,耳目众人,必然不妥,故而如此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小姐妹的新文《恶女追夫记》by乔乔要暴富   简介如下:   前世沈肆煜将陈媚宠到了骨子里,但却也歹毒的杀害了她的父母。   最终陈媚在哥哥的协助下杀死沈肆煜,也害死了他的母妃。   可多年后,陈媚才知自己的哥哥才是害父母惨死的真凶,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一朝重生,陈媚回到了她与沈肆煜刚成婚那年,可她却见他正在写休书……   ———如果你不再爱我,那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看看我爱你的心。   一,女主没害死男主母妃。   二,不是亲哥哥,但女主不知道。   是个虐夫一时爽,追夫火葬场的故事   而苏木槿却以为他尚未听清,又走近了些。谢珩听见清晰的脚步声,一脸茫然地转过身来,看到她的刹那间,冷清的面孔一下子变得温和起来,“槿儿。” 第32章 、我等到了   想来裴素应该是为了这件事,苏木槿才稍稍安心了些,只是仍旧惶恐,追问道,“是谁?”   裴素答道,“是宁王殿下。”   听名字的一瞬间,苏木槿的身子很显然地往后退了退,险些没坐稳,六神无主,沉吟了半晌,开口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裴素话语虽轻,却如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苏木槿的心上,让她不由地焦虑起来。   猛地想起,重活一世,她早已知道谢珩会身中奇毒,于三年后,溘然长逝。故此她才会冒着风险,风尘仆仆地跑去同谢珩千叮咛万嘱咐,只是想让他多留个心眼。   谁人不知,她自小就与宁王谢瑞定下了娃娃亲,而后更是有几年时光,久居宫中,同谢瑞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甚好。   若此话从别人的嘴里说出口,尚且情有可原,偏偏是她,怎能相信?   后半句话,她终是没有勇气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自己要说的事,至关紧要,可也不敢断定,苏木槿会不会相信自己。可无论是否会相信,她还是要说。在裴素的心里,断然不会看看他人白白去送死,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一定会舍命相帮。   “你说吧……”苏木槿道,静静地等候她发话。   “青州,有人要加害晋王殿下。”   裴素又道,“我都知道的,你对他没有半分爱慕之意,是阿彧他自作多情,可他自始至终都念着你,从未敢忘。”   听她这么说,苏木槿身子也有些僵硬,只不过不是因为裴彧,而是为了他姐姐而感到心酸和不值。   苏木槿见状,连忙将她扶了起来,故作生气道,“你这般说,倒是见外了。先前的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还记得它做什么?”   裴素缓缓抬起头来,泪眼盈盈回道,“可那个位置本该属于你的。”   裴素轻叹一口气,微微颔首,柔声说道,“让二小姐见笑了,说来也惭愧,此事终究是我弟弟不对,我这个做姐姐的难辞其咎。”   看她的样子,似乎对那晚发生的荒唐事毫不知情,且沉陷在深深自责之中。既然不知道,那又何必再提起,让她再担忧?想到此处,她佯装若无其事,贴心安抚道,“怎么会?他们又不是三岁孩童,有些事,旁人不说,也该心知肚明。”   一袭蔚蓝如意云纹纱绣裙悄然而至,发髻上别着的是梨花琉璃簪子,裴素喜着淡雅,整个人看起来宛若春水一般,温温柔柔的。   苏木槿没有回答,心境如同秋风过野,四下凄凉。   “阿彧,”见她没有回答,裴素顿了顿有些哽咽道,“他其实本性不坏的。”   裴素低低嗯了一声,轻轻拭了拭眼角,迟疑了一会儿,“是我失态了,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件更重要的事情。只是我……”   裴素是极宠这个这个弟弟的,虽然不至于到溺爱的地步,但很多时候,尽管裴彧是真的做错了,可她更加愿意相信是他无心之失,并没有坏心。   苏木槿轻吁一口气,不想让她失望,却也不想承认裴彧的为人,只是微微点头,强颜欢笑,“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用太担心,他既然已经应下了这门亲事,自然也是想好好过日子的。”   裴素听她这么说,心里有些难过,“阿彧他不懂事,先前发生的一些不愉快,我也有所耳闻。就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替他向你赔个不是。”   言毕,站起身来,朝苏木槿深深地行了一礼,以示歉意。   这样的反应,裴素早已料到,她心平气和道,“我知道这件事总归是太唐突了些,以我和宁王殿下的交情,你不信我,亦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无论信与不信,我还是要说。”   “我不懂,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和你一样皆是女流之辈,手无缚鸡之力,自身难保,怎能救他?况且,你若真心告知,为何不直截了当去告诉我哥哥,”苏木槿无力地笑笑,“你这样做,宁王殿下知道吗?而你又该怎么办?”   其实不用她解释,苏木槿自然也是信她的。之所以如此反问,是担心她会被宁王谢瑞记恨,用一些卑劣手段对她撒气。   她说的这些,裴素不是没有想过,在朝臣们的眼里,宁王谢瑞待人和善,亦是她的天配良君。可唯独裴素自己知道,那一切都是假象,私下里的谢瑞阴晴不定,为人阴险狠毒。倘若自己通风报信这件事被他发觉,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哪怕她已经是他未过门的妻子。   裴素想了想回答道,“我告诉你,是因为不想看着他,一错再错。”   此话一出,苏木槿又沉默了好久,缓缓道,“就算你不告诉我,也不用觉得良心难安。错不在你,你为他积福,为他赎罪,可在他眼里,你做的这一切,只会是他的阻碍。有些人,一生下来,心就死了。”   苏木槿不会忘记,前一世的宁王谢瑞,机关算尽,不择手段,却最终没能登上储君之位,可无人知晓,他脚下踩是无数枉死的性命。   裴素听在心里,却没有回答,反而道,“晋王殿下对你用情颇深,他信你,也只有你能救他了。”   “我知道了,”苏木槿知道自己再也劝不住她,无可奈何地笑笑道,“谢谢你。”   秦素见她终于欣然接受,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开口道,“已有杀手在青州待命,只等晋王殿下抵达。”   她轻轻点头,无论裴素所言是否属实,但前一世的谢珩在青州中了剧毒,已经不争的事实。殊不知,这背后,又更多的陷阱在等着他。   她心里由衷感激裴素,想说些道谢的话,可始终说不出口,鼻子发酸,胸口闷的慌。   裴素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见她眉头紧锁,忙道,“你放心,今日之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我是趁着送三书的名义,过来同你叙叙旧,不会有人怀疑的。”   这个姑娘向来生性善良,遇事总是替别人着想。可宁王谢瑞是什么的人,苏木槿又怎么会不知道?前一世,裴素与宁王谢瑞成了亲,可好景不长,一年过后,谢瑞一纸休书将她逐离出府。这么多年的爱慕,终究付之东流。   想到前一世的结局,苏木槿忍不住开口道,“你当真喜欢宁王殿下吗?你其实不用那么辛苦的,有时候一个转身,就足够了。”   裴素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会不知她话里的意思。其实早在先前,就有人告诉她,苏灵兮的事情,是她们一手策划的,裴素不是不信,毕竟那样浩浩荡荡的流言蜚语,又岂会是空穴来风。只是她更愿意相信,这世上的每个人她们本性不坏,很多时候,是不得已而为之。   “喜欢,”她回道,思绪渐渐地飘出了窗格,“我自小就喜欢他,我和他虽有婚约在身,很多时候,却总觉得离他好远。有时候我在想,倘若他未曾出生在帝王家,只是一个个普普通通的少年郎,那该多好?”   苏木槿听着也忍不住跟着落下泪来,只是她向来不会安慰人,只是轻轻搂住她,借个怀抱给她靠一靠。   等送走裴素的时候,茯苓恰巧从绣坊回来,苏木槿忙不迭道,“马上叫人去晋王府问个话,殿下是否已经去往青州?问清楚一些,要快。”   茯苓也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何如此急切,忙领命下去了。而苏木槿也赶忙提笔在宣纸上,潇洒地落下几笔,倘若殿下已经离开长安城,怕文只能快马加鞭才能赶上来。   裴素的话让她惶恐,哪怕真的是个圈套,她也认了。   茯苓很快从晋王府回来了,气喘吁吁道,“小姐,晋王殿下才出发不久,若是快马应该能赶上。”   苏木槿匆匆搁下笔,将原先已经落笔的纸张通通送到了火炉之中,一面又去衣柜之中寻了便装出来,迅速换上道,“来不及了,我须得亲自跑一趟!爹爹和哥哥回府了吗?”   “不曾,”茯苓见她换上了玄色便装,也跟着着急起来问道,“小姐这是要去哪儿?不如由奴婢替您去吧……”   “你会骑马?”她说着,一边往院落里走去。   茯苓一脸茫然,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去后院把哥哥的枣红马牵过来!”她步伐急促,丝毫没有了平日里的娇弱,神情坚毅。   “啊!”茯苓哪里见过小姐这般模样,风风火火的,哪里还有名门闺秀的影子,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苏木槿说着直奔后院。   她记得小时候跟着父兄在军营中生活过一段日子,也学过骑马,不过后来回了长安以后,也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上了马鞍,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身下的青石板路却变得白花花的,很是晃眼。只是由不得自己害怕,须得在赶在谢珩离开长安城之前见上他一面。她一咬牙,沿着出城的道理,策马而去。   等茯苓赶到府门外的时候,只能远远地看见一个背影,唯恐小姐出事,她忙转身去寻苏元青。   马蹄翻飞,扬起一路飞尘,苏木槿在神色匆匆的行人之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枣红马越走越远,眼看马上就要就出城门了,她忙勒住缰绳,四处查看下。远处有个不大不小的旅店,又赚钱来往商贾的茶酒钱,若是想要出城,必经此地。   苏木槿下了马,寻思着问问的店小二,兴许能找到谢珩的踪迹。刚走近旅店的门口,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形,正端坐在桌案上,她喜出望外,才走了一步,却见谢珩的对面,还坐了一人,正是宁王谢瑞。   受此惊吓,她连连退后几步,牵了马往旅店的马厩里去了,只当是个过路人。   苏木槿身影从门前轻轻掠过的刹那间,谢珩也正好无意间望向门外,初时他只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又和谢瑞攀谈了许久,可细想了想,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寻了借口起身离开。   彼时,她牵着马匹慢悠悠往马厩里走去,等系好绳子,又喂它吃了一些上好的马草,可心里的焦虑却没有半分缓解,可眼下也只能干着急。   她轻轻捋了捋马儿的鬃毛,唉声叹气道,“小红马,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办啊?”   枣红马细细地嚼着青草,忽闪着像曜石一般,黑漆漆的大眼珠子,时不时竖竖耳朵,悠哉悠哉。   她摇摇头,一脸失落,“殿下为我做了这么多,可我总是给他惹麻烦。”   沉默了许久,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笑逐颜开道,“小红马,你知道吗?我终于等到他说这句话了。他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马儿轻轻甩着尾巴,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远处道路上,商贩的叫卖声和车水马龙的声响,隐隐约约传来。   谢珩来到马厩的时候,正看见她和小红马攀谈甚欢,看模样像是有许多诉说不完的心事,他停下脚步,站在墙脚跟,饶有兴致地细听着。   “小红马,”娇翠欲滴的声音又缓缓响起,她脸上露出一起微妙的得意之色,“我有个小秘密告诉你。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殿下的心意,我自然也是喜欢他的,喜欢地不得了。不过,谁让他总是心口不一呢,其实只要勇敢那么一点点,就可以了。可他偏偏就是不愿意表明心意,他不说,那我也就不说,让他着急!”   谢珩:“……”   将心里的话通通说了出来,苏木槿觉得舒畅了不少,打算再去前头瞧瞧有什么机会可以见到谢珩。   忽然间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姑娘,你这马不错,多少银子?”   她猛地回头身后,却见谢珩静静地立在面前,本能地唤道,“殿下!”   谢珩缓缓朝马匹走了过去道,“本王瞧着这马英姿飒爽,很是钟意。”   “是兄长的马。”她回道。   “原是如此,怪不得呢,”他回退了一步,声音压在她头顶,低沉沙哑,“它好像能听懂你说话。”   苏木槿:“……”   她心中暗觉不妙,方才的话恐怕已经被他听到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脚步轻得跟猫儿似的。   谢珩自然知道,她来找自己定然有什么急事,否则也不会穿成这样,满身狼狈地前来。   方才那一番话叫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认识这么久了,平日里怎么就没见得她如此俏皮灵动呢?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问道,“找本王有事?”   她微微颔首,原想着将裴素的话一字不改说与他听,可细想了想,此举甚为不妥。若谢珩巧妙地避开了刺杀,那么谢瑞肯定会起疑心,到时候怕会找裴素的麻烦。   无论如何,总不能连累她。   “殿下,能不能不要去青州?”她问。   虽然能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未能得手,谢瑞又怎会善罢甘休?可她眼下也实在想不出巧妙的计策。   作者有话要说:日万的第一天,爱你们~   蟹蟹大家的喜欢~   苏木槿忙招呼她进屋坐下,递上新砌的香茶,笑道,“裴小姐今日怎么得空前来?事情可都办妥当了?” 第33章 、夫君?   “回宁王殿下的话,臣女……”她羞涩不已,涨红了脸,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怕生,让皇兄见笑了。”谢珩抓住她的手腕,轻轻往身后一拉,紧紧护住,语气既温柔又霸道。   宁王谢瑞并没有瞧出半点端倪,只是上前轻轻拍了拍谢珩的肩膀,眼角余光又轻瞟了苏木槿一眼,“若真难舍难分,不如让她随你一起去青州吧……”   苏木槿略施一礼,“臣女苏木槿,见过宁王殿下。”   宁王谢瑞微微颔首,意味深长道,“本王倒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候府的二小姐。怎么?舍不得他走?”   “皇兄就别拿我逗乐了,此去青州山高路远的,她跟着去做什么?”谢珩说罢,微微转身道,“本王让邢谦送你回去。”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一脸不情愿。这副神情,谢瑞全在看在眼里,忍不住笑出声来,“依我看,九弟不如去同父皇说个情,只说实在舍不得佳人,无心去青州查案。”   平日里从未见过他发如此大的火气,没想到这出戏还演得挺惟妙惟肖的,她不由地向谢珩投去钦佩的目光,会心一笑。   这时,只听见外头传来一声轻咳,紧跟着宁王谢瑞走了进来,浅笑道,“九弟,原来你在这里啊,害我好找,时辰不早了,该出发了。”   殊不知,谢瑞在门外等候了多久,苏木槿庆幸方才自己没有说漏半个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谢珩连忙抿紧了嘴巴,一副很是乖巧的模样。   苏木槿知道,此去青州已经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无奈之下,也只跟将裴素所言告诉他。只是还没开口,却见马厩门口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看身形和模样,像极了谢瑞。情急之下,苏木槿也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心生一计,佯装脚下没留神,身子一个前倾,跌进他的怀里。   “放心,倘若本王死了,化成魂魄,便是翻山越岭,也要来见你最后一面。”   他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在她听起来很是沉重。   “怕什么?怕本王去了,再也回不来了?”他饶有兴致,明知故问。   “嗯。”她回道,没有丝毫回避。   谢珩哑然失笑,“你在说什么呢?违抗圣旨是要杀头的。”   她往前一步,用手轻轻挡住他的嘴,轻摇头道,“不许说这样的话。”   瞬间绵绵软软的身子滑了进来,如此猝不及防,谢珩更是始料未及,却见她轻轻踮起脚尖,小脸慢慢地凑了上来。   谢珩会意,也同样高声附和道,“你就不能让本王消停一会儿?一天天的,不嫌烦啊!”   她的侧脸轻轻贴着他的脖颈,浅淡均匀的呼吸中还带有一丝温热,酥酥痒痒,搅地他耳根通红。恍惚间,却听见她在自己耳边,轻声说道,“青州,杀手,危险。”   说着,离开谢珩的怀里,眉头紧皱,神情痛苦,故意大声道,“哎呀,好痛,我的脚,好像崴到了……”   谢珩从未见过她以前有如此殷勤的举动,只是受宠若惊。忽而觉得不知什么时候起,原本清冷的她,竟然像个小女子一般,喜欢往他的怀里钻了。   他最见不得这样煽情的离别场景,明明只是短暂分开,被这小没良心的一闹,倒像是生离死别。   言辞,起先走了出去。   谢珩回过身来,温柔地笑笑,“本王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说着,便轻轻地松开了她的手,转身离去。   松手的那一刹那,前一世的凄凉光景又满满当当地爬上了心间。   她急急地追出上去,望着他略显淡薄的身影,心酸不已,唤道,“夫君……”   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自己一时失态,竟什么都顾不上了。   只是谢珩不知,缓缓转过身来,脸上笑意愈发浓郁,“方才唤本王什么?”   这样的称呼哪能随意乱说?但也由此可见,她的心里是多么为自己牵挂,一时情急,语无伦次也是有的。   更何况,那日赏花宴上才问过她,愿不愿意嫁给自己,莫不是听了这话以后,夫君二字,自己稍稍躲在房中偷学的吧,生怕成亲那日太过紧张,说不出口?细想起来,便觉甜蜜不已,又怎舍得怪罪她的莽撞?   而谢珩的心里也早已暗许,待青州归来,便会处理好此事,纵是抗旨不遵,也不能叫她受半点委屈,晋王府的正妃只是她一个人的,他的一辈子,也只属于他一个人。   她退后一步,像是做错了事的孩童一般,看起来可怜又无辜,只是摇头,没有说话。   谢珩心中美滋滋的,折返回来,凑近她跟前,眉眼带笑。这一次她丝毫没有退缩,而很是大胆地走上前,轻轻拉了拉谢珩的衣袖,羞红了脸,“阿珩,我等你回来。”   刚想说什么,只听见隐约有几声哨响,紧跟着马厩中的枣红马仰天长啸了一声,紧跟着苏元青一手晃着玉哨,悠悠然地走了过来,靠在远处的柱子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对人儿。   苏木槿起先看到哥哥,慌忙小跑到他面前,悄声问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苏元青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有些嫌弃道,“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瞧瞧你这一身穿得是什么?爹爹才嘱咐过你,女儿家要矜持,不要抛头露面。也不知是哪个缺心眼的把你骗来到这地方的?”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谢珩知道苏元青说给自己听的,也懒得理会,趁着苏木槿不注意悄悄走了。   “哥哥,不是殿下……”她说完话,往身后看了一眼,却见谢珩已经不知去向,心中失落,小声嘀咕道,“都怨你,我才想同殿下说几句话,你就来了,好没兴致。”   “我的好妹妹,你和他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胳膊往外拐了。”无奈之余,苏元青的心中更是觉得冤屈。先前一直劝她与裴彧断绝来往,好容易才歇下,又眼巴巴地冲着谢珩去了。   虽然谢珩颇得父亲心意,可世间事亦如白云苍狗,毫无定数。   苏元青是担心妹妹会步了昨日的前尘,叫别人偷乐了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多么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她没有理会,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马从马厩里牵了出来,就要往外走。   苏元青连忙跟了上来,牵住缰绳苦口婆心道,“妹妹,哥哥也是为了你好。你大老远跑来这里,是为了跟他辞行吧,可我怎么叫他冷冷淡淡,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世上好男儿,千千万万,你又何必眼巴巴地守着他?不如这样,哥哥再给你找一个比他好千倍的,如何?”   “哥哥说完了吗?”她问,语气有一丝窝火。   苏元青有些尴尬,笑容僵硬,“说……完了。”   她点点头,颇为满意,飞身上马,苏元青忙拉住缰绳,觍着脸,好声好气道,“好妹妹,哥哥知道错了,往后不提就是了。”   苏木槿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一时气话也是有的,还未到不能退让的地步。   苏元青牵着马在前头走着路,她坐在马背上,想起今日裴素又是送三书又同自己说了那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偏偏爹爹和哥哥都不在府上,像是有意避开似的。她忍不住道,“哥哥可曾回过府?”   “不曾。”苏元青小叹一口气。   “我今早出门的时候,特意跟同茯苓叮嘱过,若府里有什么急事,需得立刻来张大人的府上寻我,”他摇摇头,继续说道,“果不其然,她跑来跟我说,你牵了我的马,匆匆出门去了。这不,我还以为你和他私奔了呢,所以也来不及回府,就赶过来了。”   “……”   若不是在马上,她非要狠狠地教训一番不可。三句不离谢珩,也真是服气了。   苏元青见她一脸气呼呼的模样,忙道,“这世上最好的妹妹,我自己都来不及宠,哪能就这样便宜了他?”   “哥哥,相府的嫡小姐来找过我。”   “我知道,她今日来,是代替裴相国送三书的吧。”提及此事,苏元青也是一脸的无奈。   婚姻大事,如此草率,未免也太过荒唐些,原以为相国夫人定然不同意,哪想偏偏就叫她们说成了,心里难免郁闷,幸而妹妹早已将这段感情放下,否则他真要提刀去见裴彧了。   苏木槿想了想问道,“那哥哥可知晓,我又是为何急匆匆地跑来见殿下?”   “大概是想……”苏元青前半句话刚说出口,一见妹妹怒目而视,慌忙又咽了下去道,“不知道,你且说来听听。”   “裴素告诉我,宁王要趁着此次青州之行,除掉晋王。”她道,语气平淡,就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听闻此言,苏元青不禁脸色大变,紧张不已,“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哥哥因为先前发生的这许多事,对裴彧早已恨之入骨。那他姐姐说的话,哥哥会信吗?”她问,心里莫名地裴素感到惋惜,好好的一个姑娘,偏偏命运不公,深陷泥潭。   苏元青不得不沉默了,良久,才苦笑道,“我不否认她的确是个品行极好的姑娘,可要我信她,做不到。”   知道哥哥对其成见太深,也无法相劝,苏木槿也没有勉强。只是想起苏灵兮的这门亲事,以及先前不了了之的合欢散一事,总觉得冥冥之中有很大的牵连。   她忍不住问道,“哥哥。你知道冯姨娘的家里都还有什么人?”   苏元青并未细想,只是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我一见她们就头疼,真不懂爹爹是怎么想的!虽说这冯映兰是有点姿色,可已经上了年纪,垂垂老矣。”   “她能笼络爹爹的宠爱,经久不衰,必有过人之处。”   听她这么一说,苏元青倒想起多年前的事来道,“印象中娘亲头一回领她进府的时候,听她们谈起过,若我没记错,她的祖父应该是梁国人,后来因为战乱饥荒,一路北上才到了卫国。母亲见她可怜,便给了她一笔银两,让她长安落了脚,只是当时年幼,记不太清楚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小声感慨了一句。   可苏元青依旧没有察觉出她话里的异样,只以为是随意提起,说了几句也就罢了。   回了府,换下衣衫,苏木槿便觉得四肢酸痛无力,方才策马时太过于激烈了些,并未察觉,偏偏一歇下来,浑身软绵绵的,提不上精力。   一头扎在软榻之上,昏昏沉沉睡去,恍惚间听见茯苓在自己耳旁说了些什么,却因太累,有些听不清楚。   舒缓了好一会儿,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宫里的刘公公来了,说是皇太后下了懿旨,邀您去慈宁宫一同用膳呢……”   便是再疲倦,听到皇太后这三个字,她不得不清醒起来,揉了揉眼,一脸疑惑道,“皇太后?”   茯苓连连点头,以示千真万确。   上一回的赏花宴,算是有惊无险,苏木槿回忆起来,仍旧心有余悸。只是当时皇太后顾虑着谢珩在场,并未百般刁难。而今日谢珩前脚刚走,皇太后就如此迫不及待地宣她进宫,看样子,怕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可躲避也不是个办法,该如何让皇太后放下对自己的成见,至关重要,一来是为了不再让谢珩左右为难,二来也正好借此机会,同皇太后表明自己的心意,好让她安心。   尽管浑身实在酸疼地厉害,她也立马下了榻,又唤茯苓为自己沐浴更衣,随着刘公公一起进了宫。   等到了慈宁宫的时候,苏木槿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在掌事女官的领路下,很快就到了宫门外头,隐约听得里面有欢声笑语,很是温馨。   她踩着小碎步,轻轻地走了进去。进门的一刹那,大殿之内却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半点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第二天,还有三天,爱你们   文中人物有点多,稍稍整理,大家有个印象   嫡长子太子谢允、三皇子宁王谢瑞、九皇子晋王谢珩、十四皇子谢琛(鹦鹉小公子)、耀阳公主谢杳   “我害怕。”她回,这一次语气很是明亮。 第34章 、哀家请不动你?   女官诺了一声下去了,不一会儿就折返了回来,手里捧了只纹有牡丹花卉的锦盒,毕恭毕敬呈送道皇太后的手里。锦盒打的瞬间,在座的众人的妃嫔们无不愕然,皆面面相觑。   皇太后将镯子从锦盒里取了出来,端详了片刻,又拉了杨婉的手,亲自给她带上,满脸慈爱道,“这只镯子是哀家昨年特意找江南的工匠打磨的,一直没舍得戴,今日哀家就把它送给你,望能保佑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这样的荣宠,杨婉是万万没有料到的,连忙起身跪了下去,磕了几个响头谢恩,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双眸紧盯着镯子爱不释手。苏木槿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很快低下头去,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连着一口气吃了好几块桂花糕下肚,却也难掩嘴里的苦涩。   高座之上,皇太后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眸,早已经注意到了她的一举一动,心中竟莫名有些畅快,开口同身边的女官道,“你去将哀家的妆匣中那只碧玉镯子去取了来。”   妃嫔们纷纷朝杨婉投去了艳羡的目光,期间早已按奈不住的陈美人,小嘴一嘟,娇嗔道,“太后娘娘可真是偏心呢,怎么单单只有婉妹妹的?臣妾也眼巴巴地盼着呢!”   皇太后微微皱眉,佯装不悦道,“你这又是什么话?哀家这镯子,需得是像她这样水灵的人带着才算出彩,你都已经是半老徐娘,带在你手上也不怕糟蹋了这好物!如今怎么还跟一个孩子眼急呢?改明儿,若哀家再得了什么好的,再送与你也不迟啊!”   好在晚膳期间,皇太后并没有多言,只是旁边落座的有几个妃嫔,在趁着苏木槿专心致志吃东西的时候,偷偷地瞄了几眼,回过头去窃窃私语。   用过晚膳,宫女们撤了席,又摆上的精致的茶水糕点,众妃嫔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而皇太后则被杨婉的甜言蜜言逗得合不拢嘴。诸多人中,唯独苏木槿身旁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冷冷清清,很不是滋味。   重活一世,偏偏就遇到了如此强劲的对手。看着杨婉和皇太后有说有笑的模样,苏木槿的嘴里慢慢爬起了一丝酸涩。此情此景,不由地想起赏花宴上,皇太后说的那番话,让她莫名郁闷和担忧。永庆帝向来孝顺,倘若皇太后执意要将杨婉许配给谢珩,必定会同意这门亲事。如此一来,她与谢珩今生怕是无缘了。   她静静地跪在大殿之下,衣裙单薄,膝下寒意钻骨,冷得不像话。又因方才骑马劳累了筋骨,一刻未曾停歇就赶来了慈宁宫,才跪下小一会儿,便觉双腿发软发麻,浑身颤栗,额头冒汗。   她忍不住偷偷伸手揉了揉酸胀的双膝,两眼有些发暗,咬牙坚持着。   苏木槿哪里不会知道皇太后的心中余怒未消,在众人面前让自己难堪,无非就是生怕自己将来有一日,终会让谢珩为了自己而众叛亲离。细想起来,也略有些感慨,她低着头,并没有作答。   皇太后向来强势,说这些也只是为了出口气,并非藏有恶意,忍忍也就过去了。   苏木槿踩着小碎步从她们的面前,悄然而过,却见皇太后的身旁端坐着一人,生的明眸皓齿,美艳动人,虽略施粉黛,却已是艳压群芳,正是工部侍郎杨谦的小女杨婉。   她缓缓地跪倒在地,叩首拜道,“臣女苏木槿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宽敞明亮的大殿之内已经三三两两坐了一些人,其中几位苏木槿有过一面之缘,皆是永庆帝的妃嫔。   大殿内静悄悄的,每个人都屏气凝神,微风渐起,能清楚地听到外头屋檐上惊鸟铃的声音。许久之后,皇太后仍旧未叫她平身,只当是忘了这回事。   坐在太后身旁的杨婉似乎察觉出了她身体的异样,悄声道,“太后娘娘,依臣女看来,她也不是故意怠慢了您,想来定是路上有什么急事给耽搁了。娘娘您邀她进宫用膳,是一片善心,可别叫有心之人将什么不中听的话,传到晋王殿下耳朵里,不知道的还以为娘娘您待人苛刻严厉呢,岂不好心办了坏事?”   “谢太后娘娘恩典。”她轻吁一口气,好半天之后,才从地上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桌案前坐下。   杨婉的一番话让皇太后觉得颇为受用,满意地点点头,忍不住夸赞道,“还是你懂事,识大体。”   随即笑容渐收,冰冷着一张脸对苏木槿道,“平身吧,赐座。”   话音刚落,只听见高坐之上的皇太后冷哼了一声,睥睨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才来!看来就连哀家也请不动你的大驾了。”   而旁边谢珩的生母徐贵妃听闻此言,原想说什么,但看了一眼太后的神情,却也只是温和一笑,并没有开口。   听闻此言,陈美人连连谢恩道,“太后娘娘可一定不能食言啊,不然臣妾会很伤心的。”   皇太后见她这粉粉动人的模样,实在讨喜,同一旁的皇后笑容可掬道,“你瞧瞧,她如今年纪越大,越发伶牙俐齿了,哀家记得她刚进宫的时候,还只是个连讲话都畏畏缩缩的小丫头呢。偏你性子又冷清,往后可得好好管管她们。成日里在哀家的眼皮子地下上蹿下跳的,闹得心烦。”   虽说话不好听,可谁人听不出来,语气里是满满的宠溺。   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苏木槿只想寻着适当的机会,快些从慈宁宫逃离。好在皇后喜静,素来不爱这样的场合,才聊了小半会儿便说身体有些不适,起先告了退。皇太后瞧着没趣,又嫌这一大帮人凑在一起,叽叽歪歪的,很是头疼,便叫她们也一同退下了。   见有机会,苏木槿也连忙跟着站起身来,谁知还没有来得及走出半步,只听见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一句,“哀家有说过让你走吗?”   苏木槿走在众人的最后头,这句话分明是对着她说的。她慌忙转过身恭敬道,“臣女一时大意,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杨婉见了她这幅战战兢兢的模样,也忍不住抱嘴偷笑,眼里却是满满地不屑和讥讽。一个连宫廷礼仪都不懂,行为举止粗笨的女人,竟还妄想能高攀上晋王殿下,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哀家累了,你过来,给哀家捶捶背。”皇太后如同晚钟一般沧桑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神色不怒自威。   “是。”苏木槿低低地回了一声,缓缓地走上前。   听闻此言,一旁静坐着的杨婉起先怔了怔,笑道,“太后娘娘不如让臣女来吧,臣女略通医理,定能让太后娘娘您舒舒服服的。”   说罢欲起身上前,皇太后却冲她摆摆手,一脸疼惜道,“你这纤纤玉手是要用来做女红的,哪能干这些粗活,不像话。”   杨婉见太后拒绝,心中莫名不是滋味,忙道,“太后娘娘,臣女是担心木槿姐姐她把握不好力道,仔细伤着了您。”   皇太后摇摇头,固执道,“慌什么?你才说学过一些医理,有你在,哀家不怕的。去,哀家今日才得了一些新鲜的果子,快去尝尝。”   杨婉顺着太后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早已有宫人将食盒端了上来,打开一看,却是红彤彤的樱桃,色泽鲜艳,个子不大,让人垂涎欲滴。见此情形,杨婉笑逐颜开,来不及谢恩便朝那食盒小跑了过去。   先是送镯子,而后又是送樱桃,这接二连三的恩宠看得苏木槿也是一愣一愣的,难免走神。皇太后瞧她瞧得也仔细,很快就看出她脸上的失落,故意提高了嗓子道,“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苏木槿这才回过神,走到皇太后的身边,伸手握拳轻轻地锤着她的背。她本就心不在焉,又因骑马浑身发酸,双手更是毫无半分力道。   “怎么?是哀家的晚膳不够丰盛?你没吃饱?”皇太后对于这样飘飘然的动作很是不满意。   她没吭声,眉眼低垂,有些无奈,随即加重了力道。   这一回皇太后倒没有说什么,只是闭目养神享受了很久,而杨婉则坐在近处,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樱桃,兴致盎然地看着她,眼里颇为得意。   好容易才安抚下来,只听见皇太后又慢慢悠悠开口道,“哀家的手好像也有些酸疼。”   “是。”   苏木槿柔柔地应了一句,连忙又换了位置,用先前已经摸索好的力道,轻轻地锤打着。   若说方才她站在自己背后,无法看清容貌,眼下却看得仔细。她模样小巧玲珑,正值豆蔻年华,娇而不媚,骨子尚且有一丝青涩未曾褪去。肌肤白里透红,宛若初生婴儿,吹弹可破。皇太后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却将她的目光给吸引了过来。   “太后……”察觉到太后的目光正炙热地凝视着自己,她缓缓抬起头来,一脸茫然。   “轻点轻点,好疼!”为支开她的注意力,皇太后抢先一步,赶在她前头开了口,眉头紧皱。   明明刚刚已经是用了最轻的力道,好端端的怎么就疼了呢?苏木槿郁闷的同时不得不又减轻了力道,越发谨慎了起来。   一旁的杨婉则将那满满一食盒的樱桃吃了个一干二净,在听到声响后慌忙站起身,意犹未尽地擦了嘴巴,“太后娘娘,不如换臣女试试,木槿姐姐怕也有些累了。”   皇太后看了她一眼,轻轻抬手,亲切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这下换杨婉有些吃惊了,平常这个时候,太后总会说上一句,得空再寻你说会子话,偏偏今日苏木槿来了,这句话就听不到了。看着她全神贯注地轻锤着太后的双手,杨婉心里就气的不打一处,但厌弃又不能写在明面上,只好谢了恩,悻悻地出宫去了。   而这一番捶打下来,苏木槿只觉浑身酸痛地厉害,见杨婉离去,原想着终于能好好歇一歇了,却听见太后如雷贯耳的声音响起,“你随哀家来。”   而在正中央上座的则是皇太后,左右则是皇后和徐贵妃。自孝仁皇后病逝,永庆帝痛心疾首,无意再立其他人为后。可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在皇太后的执意下,便择了性情最为温婉的赵良妃立为皇后。 第35章 、欲盖弥彰   苏木槿心中发凉,前一世的自己,实在是负了众人所望。好容易重活一世,又得此良机,她定要抓紧机会,好好表现,再不能寒了皇太后的心,让谢珩左右为难,背上不仁不孝的骂名。   眼前的佛经堆如小山,苏木槿的心里却莫名觉得有些安慰。佛经能够保佑平安,便是没有今日皇太后的此举,她心中也有如此打算,定要好好抄写,心中有念,在佛前叩首长跪,祈愿谢珩一路平平安安的。   有掌事女官已经备好了文房四宝,苏木槿双膝轻轻跪坐在榻上,提笔静心抄写。   “是,臣女知罪,谨遵太后娘娘教诲,从此定会洗心革面,好好为自己赎罪。”她回道。   “你面前这些经书,需得抄写一百遍,抄不完不许出宫,”太后心中暗喜,平日见她把自家孙儿折磨地死去活来,自己却束手无策,想不到风水轮流转,竟也会今天,只是不放心,又道了一句,“哀家丑话说在前头,抄写佛经需得静心,有些念头不该有,更别心生侥幸,盼着有人去给阿珩通风报信,说哀家刻薄了你。他远在青州,便是长了翅膀也救不了这近火。”   皇太后见了她这般虔诚的模样,便也没什么,只是叫人搀扶自己往一旁的寝殿去了。   夜已微凉,明月如水。她专心致志地抄写着,心中只念谢珩平安,并不记得时辰过去了多久。   偏偏这话一出,是正值谢珩同永庆帝跪求赐婚圣旨的时候。如此一来,便成了整个长安城的笑话。   这样的事,搁在谁身上不气人,谢珩又是她最疼爱的皇孙。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孙儿受了这样的委屈,做祖母的哪里有不心疼气愤的?   眼下不过是轻轻浅浅地训斥几句,已是最大的仁慈,哪能再奢求什么?   听太后这么一说,苏木槿的心里也泛起了嘀咕,今天出门不曾看黄历,也没有佩戴些辟邪之物,故此才会一遍又一遍捋了老虎的胡须。   可明明都已经这般小心翼翼了,太后却还是穷追不舍,说不是冲着她来的,谁信呢?   很平常的一句话,因为皇太后对其有成见,听起来反而矫揉造作了些。   太后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这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别说是谢珩这样血气方刚的少年郎,便是自己也忍不住多看几眼,实在赏心悦目。光着坐在那里,不用一颦一笑,就美得像是一副画。   沧桑且冰凉的声音响起,“哀家叫你来,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吩咐你去做,你可愿意?”   苏木槿看一眼书卷上的字迹,却是金刚经,法华经等佛经,看着这架势定是要叫她抄写佛经。   惊诧之余,苏木槿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太后眼尖看出她有所顾忌,冷不丁道,“到底是哀家为难你了,需得你思虑良久,才如此不情不愿作了答。”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丝毫不客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是个粗人,天资愚笨,若是做些圣洁精细的活,怕只会冲撞了神灵。”   还能是什么荒唐事,无非就是当年年少不经事,在众人面前,大放厥词,说自己钟爱裴彧一人,此生非他不嫁。   “人贵自知,既然你也知道自己愚笨,那算不上无可救药。如此一来,哀家命你抄写佛经,也算是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也好为你自己先前做的那些荒唐事赎罪。”太后心中颇为满意,神情冷若冰霜地作了答。   “……”   只是此乃圣洁之事,可方才明明皇太后借着捶背一事,暗喻她双手笨拙,难登大雅之堂,眼下此言到底是羞辱还是试探,她不得而知。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道,“能为太后娘娘效劳,是臣女百世修来的福分……”   许是双膝跪得有些发麻,她才稍稍挪了挪身子,伸了伸四肢,继续全神贯注地抄写。   等到月明星稀的时候,身体里的倦意慢慢爬了上来,她也只是稍稍打了个哈欠,咬牙继续埋头苦写。   这一抄写就是三个时辰,顾不得喝一口清水,她双腿已经酸麻地毫无知觉,看着桌案上愈来愈厚的纸张,内心是从未有过的知足。   烛光摇曳,浅墨残香,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外头有守夜的宫女瞧见屋子里的光亮,心有不忍走了进来道,“姑娘,太后已经歇息了,不如您也先歇息吧,待明早起来,用了早膳,再抄写也不急啊……”   “不碍事,这一卷佛经快抄写完了,你若累了,便去歇息,不必理会我。”她浅浅一笑,又提起了笔。   那宫女见她执意如此,便也不再叨扰,轻轻退了出去,又关上了门。   这一夜,硬是叫她熬了个通宵,后半夜凉意更甚,她也是不皱一下眉头,一声不吭,咬牙坚持下来了。   等翌日清晨,她才勉强将其中的两卷佛经抄写完毕。如此算来,想要抄写完所有佛经,怕是还需要些日子。   熬了一夜,她肚子里早已是空空如也,叽里咕噜地慘叫着,她有些无奈,伸手揉了揉,哪想饿得越发慌了。   偏偏外头有几个宫女正悄声说着,今早皇太后心情不错,每人赏了许多糕点吃食,美味动人,更是让她忍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只能尽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抄写佛经上。   只是早已饿得两眼发昏的她,哪里还有气力抄写佛经,手更是抖得厉害,心一急,险些落泪。   却在这时,有个人影从外头悄然走了进来,她抬头一看却是徐贵妃。   “臣女苏木槿见过贵妃娘娘。”她慌忙放下笔,上前行了礼。   徐贵妃没有言语,只是径直走到桌案旁,随手拿起一卷她抄写好的佛经,细细端详了许久,忍不住道,“本宫竟不知,你写得如此一手好字,字如其人,倒也端庄清秀。”   “贵妃娘娘过奖了,臣女字迹拙劣,让娘娘见笑了。”她回,心中欢喜得不得了,只是神色依旧平静如水。   “你谦虚什么?”徐贵妃道,“本宫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本宫如此说,你心里必然欢喜,不用藏着掖着,只管笑出来,本宫最厌烦心口不一的人。”   “……”   徐贵妃向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前一世,虽然因为自己,谢珩险些与她母子决裂,但那三年,却从未亏待过苏木槿。冰冷的面孔之下,有着一颗温婉柔弱的心。   听闻此言,苏木槿有些无奈的同事,不由地顺从着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只不过比哭还难看。   徐贵妃有些厌弃地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将食盒拿进来。”   外头已经候着的宫女提了食盒上前,轻放在桌案上。远远地,就能闻到从里头飘出来的香味,让人忍不住吞口水。   肚子里的饥饿再也压抑不住,只是依旧死守面子,咬牙道,“贵妃娘娘,臣女不饿。”   话音刚落,只听见肚子叽里咕噜地附和了一声,欲盖弥彰。   “肚子都叫成那样了,还说不饿?”对于这样假惺惺的话语,徐贵妃有些头疼。   可不是么,昨夜听闻皇太后将她扣留在慈宁宫里,抄写佛经,她就担心受惊了一晚上。好容易挨到了天明,便急匆匆赶过来了。   这只小狐狸,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媚术,将自家儿子迷得团团转,骂不得,更打不得,还得暗地里偷偷护着,否则等那混小子从青州回来,一定会秋后算账。   徐贵妃不得不佩服太后的勇气,敢趁着阿珩不在,让她难堪,真真就是寻刺激。好在今日见到她安然无恙,便也放心了。   “……”   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苏木槿连忙改口道,“贵妃娘娘不说,臣女倒忘了,臣女真的有些饿了……”   老老实实,不敢反驳,顺着她的意思,说出了口。   这下总算是遂了心意,这徐贵妃舒坦了不少,见她从食盒内将鸡丝燕窝粥,玫瑰甜饼捧了出来,生怕她得意忘形,冷不丁又道,“当然,你也不用自作多情,本宫给你送吃食,是因为你给太后娘娘抄写佛经,若是饿坏了,便难以定心抄写,心不定则也意不诚,那么抄写出来的佛经是废的,若是供奉佛前,菩萨是要怪罪的。”   说别人心口不一,自己偏偏又解释那么多,不是此地无银又是什么。果真是亲生的,谢珩也是像极了她的性子,骨子里傲娇地要命,偏偏心地良善。   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鸡丝粥下肚,苏木槿觉得浑身都变得温暖了起来,手脚也没有那么冰凉,身上的疲惫渐渐褪去。   而一旁的徐贵妃看着她一副‘诚意满满’的吃相,生怕她噎着,少不得又道,“急什么,难不成怕本宫来跟你抢吃的?”   “……”   可真真是,怎么样都不能叫她称心如意。   抄写了一夜的佛经,硬是将她的精力消耗殆尽,又因实在太过美味,稍不留神,瓷碗就见了底。   徐贵妃也觉得有些郁闷,个字小小的,哪想竟食量惊人……   喝完粥,苏木槿想着起身再谢恩,却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脑袋嗡嗡直响,眼皮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趴倒在桌案上。   从大殿到寝殿短短一段路,却让她觉得有些漫长,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好在皇太后并没有发话。等进了寝殿东侧的书房时,皇太后便叫宫人搬出了厚厚的一叠书卷,堆放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第36章 、哪里需要她惦记   等苏木槿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晌午,暖阳投过纱窗照到书案上,明黄的书卷在风中轻轻翻飞。   在见到自己躺在软榻之上,身上盖了床桃粉色的绣花锦被,这才想到先前突然昏倒一事。躺了一觉,身上的酸疼已经缓解了许多,精神也恢复了不少。   她下了榻,走到书案的前头,才提笔就有宫女从外头走了进来,将手中一小碗汤药,轻轻放在她的面前道,“姑娘总算醒了,先前可真是把奴婢给吓坏了,太医说您之前劳累过度,并无大碍。这是刚熬好的滋补汤,快些趁热喝吧……”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皇太后一本正经地答道。   她道了谢,赶忙接过。滋补药除了气味难闻,尝起来并不苦涩,她屏住呼吸,一饮而尽,那宫女见状,收了碗,复命去了。   这一进宫就是五天,苏木槿才将所有的佛经都抄写完成,右手又酸又胀,可总归觉得心安了一些。在呈送给太后过目之后,看着她那脸上难以掩饰的笑容,她觉得所有的一切也都值得了。   “是,”徐贵妃柔声答道,“且不说远的,什么成婚大事都在后头,还没个定数。不如先看看这姑娘对阿珩是不是一心一意的?愿不愿意舍弃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倘若臣妾输了,便去寺庙里烧香礼佛三个月,倘若母后输了……那……”   虽然是开个玩笑,但总归要顾虑着尊卑。太后也是个爽快人,听她这么说,越发想证实自己心中所想,便也脱口而出道,“倘若哀家输了,便抄写一百卷法华经。”   “此话当真?那母后可千万别反悔啊!”   徐贵妃听得出她话里的怨气满满,更多的是心有不甘,毕竟阿珩自小和她亲近,最得她欢心,眼看着这块手心宝就要被别人抢去了,能不心塞吗?   “母后,臣妾知道您为何如此厌弃她,不过臣妾倒以为大可不必如此担心,一来圣上并未下旨赐婚,况且谁也说不准,阿珩对她是不是一时兴起,说不定哪天腻了烦了,也是有的,二来即便是圣上真的下了赐婚圣旨,那也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哪里会出什么乱子?不过臣妾倒觉得,这姑娘品行不错,生得也讨喜,阿珩的性子母后最是知晓的,他不会看错人的。”   徐贵妃笑而不答,只是走上前替她轻轻地捏着背,动作轻柔温婉。   思来想去总觉得还是不对劲,自己原是叫她来抄写佛经的,又不是叫她来享福的,何况昨夜晚膳也好好招待,不曾为难她。   “不过是往粥里加了点安神药,她抄写了一夜的佛经,身子哪里受得住,算不上什么苦心,更也不需要她懂。”徐贵妃说完,眼底浮起了一丝心疼,随即很快褪了下去,转身往太后的寝殿去了。   皇太后素来消息灵通,才知晓此事,便见她来了,神情不悦,板着一副面孔,冷哼道,“不在书房好好陪着人家用膳,跑来哀家这做什么?若是想替她求情,哀家可要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份情面哀家不会给你。今日哀家不磨磨她的性子,指不定往后还要翻天呢!”   见此情形,徐贵妃倒是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同一旁的宫女道,“若是她醒来问起,只说已经找太医瞧过,晕厥是因为劳累所致,并无大碍。”   皇太后摇摇头,无奈道,“哀家是越老越看不通透了,还以为你同哀家的心思是不谋而合,哪想竟不知什么时候,也被她蛊惑了去,神不知鬼不觉的,着实气人。”   “瞧瞧,这说得是什么话?胳膊肘往外拐,越发离谱了,”皇太后一脸不悦,“你且说说,何以见得她品行好?若真叫她嫁给阿珩,怕才是真的作孽呢!”   “赌什么?”皇太后眉头一皱,“如今越发没个规矩了!倘若哀家不同你走这趟浑水,倒显得哀家小家子气了,少不得叫旁人笑话了去。你且说来听听。”   “母后别不信,臣妾不如跟您赌一把?”徐贵妃信心满满道。   昨夜她吩咐宫人在外头偷偷盯了一整晚,原以为她会偷懒,敷衍了事,哪想一晚上就这么坚持了下来。   徐贵妃知道她向来是雷声大雨点小,忍不住浅笑出声,安抚道,“母后息怒,臣妾不过是看着她饿了一整夜,给她送些吃食罢了。这些佛经往后都是要拿来供奉的,咱们就算怠慢了她,也不能怠慢了菩萨啊!”   “你这话,我听着倒有几分受用,”皇太后压了压心头闷气,细想了想又道,“可说到底,还不是优待了她?”   正要离开慈宁宫的时候,有个宫人匆匆忙忙从外头跑了进来,喜气洋洋道,“太后娘娘,晋王殿下的书信到了。”   才走出宫门的她本能地回头望了望,只因自己已经动身,万万没有再折返的道理,只是恋恋不舍地从书信上收回目光,特意放慢了步伐,期盼能听到太后的只言片语。   这封从青州加急而来的信笺,也让皇太后春光满面,喜不自禁,迫不及待地接过,打开信笺。可哪想才看了短短几行字,便叫她郁闷不已。   信是报的是平安,这让皇太后安了心,可后半封信,竟有的没得扯了些不中听的话,多半又是与苏木槿有关,她哪能不气?简直是心悦诚服。身在青州,心在长安,唯恐不能随时将这小蹄子带在身边,皇太后觉得头昏脑胀的同时,也是无可奈何。   大概是察觉出山雨欲来的架势,苏木槿不得不加快了步伐,匆忙出了宫门。回去的马车上,她心中也是疑惑不解,为何皇太后方才会是那样的神情,但可以肯定的是谢珩应该平平安安的,并无大碍。   她才回了府门,便有苏灵兮从里头迎了上来。自从和相国府订了婚约以后,她看起来心情不错,穿得越发招摇了些,恨不得连走路都要横着。   苏木槿被传进宫的消息,她早已耳闻,不过听风就是雨,并不知全貌,又见苏木槿神情寡淡地回来,便胡乱猜测,这五日怕是没少被皇太后训斥,心中偷乐,走上前道,“听说姐姐前些日子被太后娘娘召进宫去了,怎么今日看起来,姐姐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太好?可是在宫里受了什么委屈?”   苏木槿并未理会,只是绕过她,径直往前面走去。谁知苏灵兮是个不识趣的,厚颜无耻的追了上来,“姐姐别急着走啊,妹妹昨儿个听见一点风声,是关于姐姐的。姐姐也知道,我马上就要嫁去相国府了,往后你我姐妹定是聚少离多,这也是妹妹唯一能为姐姐做的了。”   苏木槿停下脚步,没有回话,只当视若无睹。   “妹妹听说,皇太后和贵妃娘娘因为裴世子的事,似乎对姐姐有些成见。我自然是信姐姐的,可这样的传闻也不是空穴来风,妹妹以为,长安城内那么多富家公子,姐姐为什么非要执着于晋王殿下,和太后娘娘、贵妃娘娘过不去呢?即便是殿下再喜欢姐姐,可自古以来忠孝为先,姐姐不如早做打算,何必自讨没趣呢?”   苏木槿浅浅一笑道,“你不用替我担心,我便是身处寒潭,也用不着你一个泥菩萨来提点,收起你假惺惺的嘴脸,安分守己一些不好吗?”   “你……”   苏灵兮气得直跺脚,果真是浑身带刺,见人就扎,毫无半点情面可言。   正在这时,冯姨娘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皮笑肉不笑道,“二小姐,今日臣妾也不偏袒,说句公道话,灵兮性子是直了些,可她说得也没错。您又何必将肚子的怨气往她身上撒?说句不中听的,灵兮往后就是世子夫人了,您就算不看在她的脸面上,也该顾及一下相国大人的情面啊!”   她心中冷笑,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哭天喊地,以死相逼,非要嫁进相国府的。相国夫人的冷眼,又不是没有见识过,怎就好了伤疤,忘了痛?竟闹些劳什子的事,叫人片刻不得安生。   不过区区一个世子夫人的位份,这目中无人的架势,未免也太嚣张了些。   “姨娘说的极是,灵兮很快就要成为世子夫人了,又将是何等的风光。我这儿也有几句话,想奉劝姨娘,相国府可比不得候府,规矩礼仪繁多,姨娘以为,护得了她一时,护得了她一世吗?况且,夜长梦多,这相国府万一要是后悔了,那又该怎么办?”   “你说什么呢!”   戳到痛处,苏灵兮扬起手来就要朝苏木槿的脸庞狠狠扇过去,却被她一把抓住手腕,神色淡然道,“还有一句,像你这样举止粗鲁,出言不逊,放在高门大户,是要被丈夫下休书,赶出家门的。”   “你!”她气得发抖,咬牙切齿,满眼恨意道,“五十步笑百步,和我比,姐姐又能好到哪里去?你如此殷勤地巴结殿下,也没见得殿下有多上心。姐姐有时间在这里挖苦我,倒不如想想,如何才能赢得太后和贵妃娘娘的心!”   这一句话,让苏木槿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若说前一世,她与谢珩同床异梦,是因为裴彧,那么这一世,想要长相厮守,太后和贵妃才是最大的阻碍。   只是她向来是沉得住气的,也知道苏灵兮是为了激她,好让她乱了方寸,叫人看了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春节快乐呀宝宝们~   一旁的宫女满是敬仰地看了徐贵妃一眼,难免担忧道,“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娘娘的一片苦心。” 第37章 、紫玉镯子   没有人知道,为了给这不争气的东西收拾烂摊子,她究竟花费了多少心血进去,若不是此去梁国路途遥远,惹人注目,她早就去了。好在这桩婚事已经是十拿九稳,也算是勉强踏实了。   可毕竟骨子里还是个狠毒之人,听到先前苏木槿所言,她也早已经察觉出了有些不对劲,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她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苏木槿捧着书信爱不释手,端详了许久才缓缓打开,果不其然,上面是谢珩俊逸潇洒的笔迹,字里行间皆是念想。话到末处,唯有平安二字才让她如释重负,安心不少。   先有贵妃送的镯子在前,而后又有谢珩书信,回想起来竟比皇太后收到的还要早一些。她鼻子一酸,险些落泪,也懒得理会旁边那两个不安分的,跟着茯苓回了西厢房。   只剩下她二人怨愤难平地杵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做声。冯姨娘的心里也是郁闷,好容易趁着侯爷和苏元青不在府里的时候,想从她身上讨点便宜,没想到简直是自取其辱。看了看旁边的女儿,全然是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模样,更是气得她肝疼。   她收起信,小心翼翼地收进了盒子之中,掐算着谢珩归来的日子。   但一想到苏灵兮方才说的那番话,总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节骨眼上,更不能掉以轻心。   明眼里看起来如此娇弱的人儿,放起狠话来,却是刀刀见血,令人不寒而栗。苏灵兮身子战栗往冯姨娘的身后缩了缩,再不敢吭声了。   冯姨娘再想给自己女儿出一口气,可终归是有几分忌惮,脸色灰白地干笑道,“二小姐,她没有恶意的……”   这是茯苓从内院出来,几天不见,甚是想念,忙上前紧紧拉住她的手,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小姐,您总算回来了,可想死奴婢了。晋王殿下昨日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送来了书信,奴婢去过宫里,想着立马送到小姐手上,可是宫人却说您在慈宁宫里,宫禁森严,故此奴婢只好作罢。”   张公公瞧她模样生得讨喜,又识大体,心中暗暗赞许。这样的可人儿,难怪晋王殿下流连忘返,若非今日亲眼得见,还真叫传言乱了耳,以为是蛊惑君主的狐媚子呢!   “二小姐天生丽质,这镯子再合适不过了,”张公公忍不住称赞道,“时候不早了,奴家得回宫同娘娘复命去了,姑娘好生保重。”   她喜出望外,原先一直担忧的事情,好在只是虚惊一场。打开锦盒,明黄色绢布之中静静躺着一只成色上好,雾蒙烟紫玉镯子,清新淡雅,令人赞口不绝。   张公公见她这副惊讶的神情,便知晓她称心如意,喜不自禁道,“我家娘娘特意吩咐了,要奴家亲眼看着二小姐带上才好呢!”   她一看来人正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人,心里疑惑的同时,忙道,“臣女苏木槿见过张公公,不知公公前来,所为何事?”   张公公道,“奴家是奉了我家贵妃娘娘的旨意特来传话的,说是适才走得急了些,不曾好好说上一番话。故此特命奴家给二小姐将此物送来,是娘娘特意挑选的,一点小心意,还说二小姐千万不要嫌弃。”   果真是伤人直逼要害,她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正想着如何回话的时候,有家丁从府门匆匆地跑了进来,后头跟了一人道,“二小姐,宫里的张公公来了。”   这样的馈赠着实令人泪目,她连连点头,取过镯子戴在手上,一面又道,“麻烦张公公给臣女同贵妃娘娘带个话,这镯子臣女很是喜欢,得空一定进宫当面谢恩。”   看着张公公走远,苏灵兮再也忍不住,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姐姐可真是好福气,只不过是福是祸还不知道呢!妹妹听闻殿下此去青州,路途艰险,姐姐若真有心,就该在佛前长跪,给殿下祈福。”   “苏灵兮,”她强压住心头的火气,闷声道,“这个世子夫人的位置,是如何得来的?你比我心里更清楚。裴彧现在不知道,但难以担保他往后会不会知道真相。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劝你积点口德,倘若殿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这一句,让旁边的冯姨娘突然间变得有些慌乱起来,忙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小声劝解道,“灵兮,话不能乱说,可是要掉脑袋的。”   她不说,苏木槿倒想不起来前一世的场景,谢珩好端端地去了青州,回来以后身中剧毒,万劫不复。早该想想,这里头兴许会有什么线索。   听闻此言,一旁的苏灵兮同冯姨娘面面相觑,看那神情简直是要急红了眼,只有艳羡的份。   张公公说着将一只锦盒送到了苏木槿的手里,笑眯眯道,“娘娘说,要二小姐亲自过目。”   “茯苓,先前让你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她很是清楚,相国夫人是什么人?虽裴彧是个纨绔子弟,可能够入她法眼的又岂是宵小之辈,品行样貌缺一不可。苏灵兮这样的也就糊弄糊弄裴彧,哪里敌得过相国夫人的慧眼?如今这么一座大山都被她娘俩给啃了下来,若说其中没有半点见不得人的手段,才是异乎寻常呢!   尽管先前已经得知娘亲生前久服的是最平常的益气补虚药,可当日芸姑姑那样的神情,她怎能忘?   虽然谢珩已经帮她查出了真相,可一码归一码,他那样的通透的人,又极其了解她性子,倘若真相太过于骇人,那么自然她得无从得知。到底还是要自己暗地里偷偷查探,方能知晓实情。   经她这么一问,茯苓如梦初醒般道,“小姐不说奴婢倒忘了,您才去宫里的第二日,夜半三更的时候,三小姐突然就哭闹了起来,又摔又砸的,动静很大,不过那晚侯爷和大公子并不在府上,后来说是冯姨娘狠狠地扇了她几个耳光,这才停歇下来。”   “可知晓,因何而起?”   这一桩桩的闹剧接踵而至,让冯姨娘一如反常,对自己女儿连二连三地下狠手,想来背后早已是自顾不暇,否则依她沉稳的性子,怎么可能自乱阵脚。   茯苓有些失落,摇了摇头道,“不知,可是看三小姐的样子,似乎并不乐意嫁到相国府去,甚至还有些害怕。”   “害怕?”苏木槿心中起疑。从前处心积虑,眼巴巴盼着有一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如今美梦成真,她却退缩了,真叫人匪夷所思。   “嗯,是,”茯苓紧接着道,“自芸姑姑突然不告而别之后,派去的人说并未在长安城中寻到她的踪迹,还有这几日,冯姨娘总会偷偷溜出府门,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在密谋着什么。”   她点点头,双眸冰冷如刀,“我倒要看看,她究竟还能横行到什么时候!叫人盯紧点,倘若冯姨娘再出府门,立刻来报!”   “是,”茯苓连忙答应的同时又有些犹豫,急切道,“小姐,依奴婢看来,还是把这件事告诉大公子吧,冯姨娘不是个省油灯,万一被她发现小姐您暗中查探,后果将不堪设想,只怕会对小姐不利。”   “怕什么!”她道,骨子里一拥而上的恨意,连她自己也觉得害怕。事到如今,她还能害怕吗?若不是爹爹视若无睹,一味地纵容,这对母子能进得了候府,作威作福,猖狂到如今吗?   公道是晚了些,可始终会来。   “上回合欢散的事,证据确凿,所指何人,明眼人都知道,可爹爹却装傻充愣,此事就这样不了了之。我已经对他失望透顶,在这里候府内,我能信谁?谁又能帮我?我一人之力,无非就是螳臂挡车,可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不能放弃。在没有找到能扳倒她的证据之前,绝不能告诉哥哥,不能让他再为此事忧心了。爹爹既然觉得情面比娘亲的性命还要重要,那么这件事就由我去做,我定要还娘亲一个公道。”   芸姑姑的内疚自责的神情历历在目,她怎么能忘?说那药只是平常的滋补药,谁能信?现如今细想起来,谢珩之所以抢先一步,敢在自己的前头见到了褚良之,想必他已经知道了真相,但唯恐有人对她不利,故此才会有如此举动。   如此苦心,她却现在才知晓,难免自责和内疚,可到底是自己的家事,又怎能把他牵扯进这趟浑水之中?如此一来,怎能叫她心安。   “越快越好……”她自言自语,眼里满是期盼。前一世的亏欠,点滴不曾偿还,却总是一再拖累于他,简直就是心如刀割。   “是,奴婢知道了,小姐也千万要小心啊!”茯苓见她这般执拗,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在心底默默为她祈福。   苏灵兮待嫁前夕,府内一直不得安份,苏呈怀忙于军中大小事务,时常不回府邸。而苏元青一开始看着她闹腾的模样,只想上去好好修理她一番,可好几次都被妹妹拦了下来,说什么不可意气用事?苏元青一气之下也离了府,不到夜半不回来,倒也乐得清静。   许是这几日见苏木槿回了府,冯姨娘谨慎了不少,一连跟踪了几日,也不曾见到什么怪异的举动。   这里夜里,她才躺下,便见茯苓推了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神色凝重附在她的耳旁,悄声说道,“小姐,奴婢才瞧见,冯姨娘着了夜行衣从后门出去了。”   她瞬间坐直了身子,急忙下了榻,“快给我更衣……”   茯苓点头,迅速将早已准备好的夜行衣,给自己和苏木槿换上,趁着月色清明,夜深人静,稍稍地出了门。   那张公公急匆匆地来,气喘吁吁,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便朝着苏木槿疾步走了过来,满面春风地笑道,“这位可就是二小姐了?” 第38章 、危机四伏   男人转过身来,脸上带着冷铁锻造的面具,寒气凛冽,他抬脚狠狠地把冯姨娘踹来,缓缓蹲下身子,漆黑的眼珠子里杀气腾腾,“现在求饶?晚了……也亏得你这愚笨脑子教出的蠢货,如果没记错,在你们卫国,谋害皇子,可是要诛九族的,我现在不过是叫她做些微不足道的牺牲,你就如此不情愿,可真是薄情寡义呢!”   “大人,妾身不是这个意思,若要牺牲,就牺牲妾身吧。”冯姨娘的声音几近绝望。她哪里不会想到,当初一味的索取,终会自食其果。哪怕是亲姐妹,情分也有耗尽的时候。   男人双眸眯了眯,站起身来,从随从的手上拔出了长剑,直指她的喉咙,“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清楚吗?你以为有得选吗?”   男人冷哼一声,很是不屑道,“此事与太子妃无关,是我的意思,可你应该清楚,当年要不是太子妃,你又怎么可能如此顺理成章地嫁给苏呈怀,做人最忌讳的是忘恩负义。太子妃是你的亲姐姐,她为了你女儿的事,冒着风险,费了不少的心血。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故此擅作主张,而你,不也正好借此良机,来报答她的恩情吗?只是你真的太叫我失望了……”   “大人,妾身恳求您三思啊!”冯姨娘拼命摇头,死死抱住男人的双腿,眼里泪光闪烁,万望能得到他的怜悯。   冯姨娘退后一步,浑身哆嗦,咬紧牙关挤出几个字来,“大人知晓灵兮笨拙,万一事情败露了,岂不是坏了您的大事!”   “不过是吹吹枕头风罢了,这点小事难不倒她,”男人往前一步,剑锋在冯姨娘的脖颈上走过一道淡淡的血痕,“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只是记得回去给她收尸。”   “妾身见过大人。”冯姨娘战战兢兢说了一句,语气低微胆怯。   “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清冷的声音响起,男人嘴角勾笑,轻轻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怎样?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想清楚了,再回答。”   男人的声音冷血无情,冯姨娘吓的慌忙跪倒在地,失声痛哭道,“大人,求您放过灵兮吧,她还只是个孩子,这样做,不就是让她白白去送死吗?下刀山下火海的事,不如交给妾身吧,妾身一定会拼了命为太子妃效力的。”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有脚步声由远至近,奔走而来,有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我家大人已经等候你多时,随我来吧。”   也因为突然出现的这个人,冯姨娘不得不转移了注意力,跟随着他步伐,缓缓离开,   “别怕,”见她瑟瑟发抖,唯恐她不小心出了声,暴露了自己,苏木槿忙腾出一只手来,牢牢地牵住她,轻声安抚道,“有我在呢……”   茯苓眼眶里泛起斑驳的泪光,用力地点点头,随即目光死死地盯着石板上那个黑色的影子。   穿过几条偏僻寂静的巷子,冯姨娘突然停了下来,像是察觉到身后有异样,又十分警惕地往后瞧了瞧。   巷子中并无一人,只有刺骨的穿堂风在耳旁呼呼作响。巷子空旷,无处可藏,情急之下,苏木槿只能往巷子旁边的大门的门槛上一站,双手紧紧抓住大门的铜环,身子紧贴,屏气凝神,丝毫不敢动弹。   冯姨娘神色张皇,时不时扭头往四周回看,沿着偏僻的巷子,急匆匆地往前走着。月光斜照,影子瘦瘦长长,像是幽灵一般,在青石板上飘走着。   冯姨娘往前每走一步,苏木槿的心也跟着颤抖,若是被发现倒也没什么,只是这样一来前功尽弃,还会连累了茯苓。   长夜微凉,月光皎洁,倾洒在苏木槿娇小的面容上,显得苍白毫无血色,有些惊魂未定,不禁喃喃自语,“梁国人来卫国做什么?”   那个高大的男人,领着冯姨娘在春水湖畔的一个小亭子内停了下来。而里头早已经立了一人,身形瘦高,衣饰绣着是梁国独有的图腾,远远望去,气宇不凡。他负手而立,背对着苏木槿,无法看清他的容貌。   茯苓听得清楚,同样愕然,担忧道,“小姐,奴婢先前听大公子提起过,说是圣上在年初的时候下了圣旨,除了梁国来使,其余人等不得入长安。”   苏木槿又怎会想不到这一点,可眼下不能耽搁太久,忙不迭又紧跟了上去。   她身子板单薄,容易隐蔽,而一旁的茯苓却因方才一幕,被冯姨娘那狠戾的眼神给吓了一大跳,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险些要哭出声来,只是大口喘着粗气。   巷子的尽头,冯姨娘又往回走了几步,茯苓看得一清二楚,平日里见识过她的厉害,此时已经吓得魂不附体,浑身哆嗦。   苏木槿听着她二人的对话,有些头皮发麻,虽不清楚男人口中所指何事,但与自己心中猜测无二,这场婚约,就是一笔交易。   因为梁国太子妃出面,相国夫人不得不答应了下来,可这代价恐怕连冯姨娘自己都没有想到。   迫于威逼无奈,冯姨娘只能默默地应了下来,“妾身愿为大人献犬马之劳。”   “好,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待你女儿嫁入相国府,便触手可得。”男人收起长剑,声音温厚了不少。   “是什么?”冯姨娘问。   却在这时,男人似乎神色突然紧张起来,他的目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浓密树荫,一旁的随从已经拔了长剑,厉声道,“谁!”   苏木槿躲在墙根的身子本能地往后退了退,朝茯苓道,“快走。”   两个人拉着手,借着月色从七拐八弯的巷子子绕了出来,身后紧跟着仓促厚重的脚步声,看来已经有人发了她们。   苏木槿停下脚步,看了看周围四通八达的小巷子,送开手来,冷静道,“分开走,在候府东门等我。”   “小姐,太危险了,不如让奴婢引开他们吧……”尽管茯苓胆子小,可在危险面前,说什么也要护小姐周全。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听着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苏木槿不由皱起了眉头,狠心地推了茯苓一把。   茯苓无奈,又依依不舍地看了小姐一眼,一路跌跌撞撞,消失在黑沉沉的巷道之中。   而苏木槿找了个与之相反的小路,踩着小碎步,匆匆离去。   这是长安城内有名的八卦巷,别说晚上,若是陌路人白天进了这里,没有几个时辰也绕不出去,而此时的苏木槿更是心乱如麻,在巷道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也没能找到出路。   她心急火燎,又无处可藏,原以为终于能出去的时候,却在巷道的尽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冯姨娘。   脚下的巷道是直通长安城的大街,偏偏叫她拦住了去路,实在是可恨。只是看她一副东张西望的模样,想来还不曾发现自己。   苏木槿寻一处较为隐蔽的墙根,轻轻地靠着,歇息的同时,将身上的夜行衣摘了下来,轻轻地喘着气,想着寻个恰当的时机,再偷偷溜出去。   可是远处脚步声又越来越近,苏木槿不得不担心起来,万一自己被发现,又回是什么样的后果。   一筹莫展之际,却见有个黑影从屋檐上落在了地上,利剑出鞘的声音,令人脊背生寒。   说不害怕是假的,她一直深居闺中,今日之事也是第一次遇见如此凶险之事,被困于此,难以脱身。   正当她以为此人是冲自己的来的时候,眨眼间却不知去向,不稍片刻,只听得后头响起一阵清晰的打斗声,甚是激烈。   苏木槿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见冯姨娘依旧在巷子的尽处,来回踱步。   她难免担忧,倒也不是惧怕,而只是打草惊蛇,破坏了原有的计划。她想了想,咬咬牙,朝着冯姨娘缓缓地走了过去。   才走出一步,有个人影突然出现,手执剑鞘,拦住了苏木槿的去路。他全身上下包裹地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嗓音低沉温和道,“跟我走。”   不知为何,这样的声音,让处在焦虑之中的苏木槿觉得安心了不少,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长长的一段路走了下来,身后边悄无声息,并没有人追上来。苏木槿跟在他的身后,不远不近,苍白的月色与他擦肩而过,他脚步沉稳,没有回头,更没有说一句话。   眼看着巷子越走越窄,她有些犹豫,停下了脚步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   他转过身来,浅笑道,“很多事,没有缘由的。”   说着,往巷子的尽头走去,剑鞘在月色的发出雪茫茫的光亮。只听见吱呀一声,有道昏黄的光亮从门缝中挤了进来,门外边已经是热闹非凡的长安不夜城。   苏木槿刚想说什么,那人却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没了踪影。她急步从巷道中奔走了出来,看到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只是她心中惦念着茯苓,也不知道她平安回府了没有,想到这里她又加快了步伐往候府赶过去。   急匆匆行走间,眼神落在小贩的糖葫芦上,为掩人耳目,她掏出掏钱买了一支,佯装若无其事往候府东门走去。   东门较为偏僻,借着月色远远看去,茯苓早就到了,正四处张望,看样子并无大碍。   “茯……”她刚说一个字,手里的糖葫芦就被人拽走了,惊吓之余连忙往旁边看去,却见是哥哥苏元青。   “去哪了?”他问,毫无情面地糖葫芦上留下一排牙印,“是不是想说从晋王府回来的?”   “……”   她看了看茯苓一脸内疚羞愧的神情,便知道今夜之事再也瞒不住,有些没好气道,“哥哥,既然都已经知道了,又何需明知故问。”   苏元青看了一眼茯苓怯生生的模样,伸手轻轻捏了捏妹妹气呼呼的小脸颊,“你放心,她没有把你夜半三更还偷偷跑出去买糖葫芦的事告诉我,这一回是你自己栽了跟头,不能怨她。”   听他这么说,苏木槿有些不敢相信,看看茯苓一眼,在得到她的眼神示意后,这才干笑道,“是啊,我夜里的时候,突然想起上次殿下给我买的糖葫芦,有些嘴馋……”   苏元青看了看竹签上仅剩不多的糖葫芦,有些尴尬,忍不住调侃道,“妹妹你也真是的,府内什么没有,偏要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出去,要不是我今晚有事找你,也不会发现你这个秘密。茯苓,小姐每晚都出去吗?”   “偶尔……其实小姐更喜欢殿下送的梅花糕,不过殿下去了青州,所剩不多了。”   “……”   真不知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古灵精怪,油嘴滑舌了,说谎的时候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也不知道良心会不会痛?   苏木槿哭笑不得,附和道,“是啊,殿下去了这么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前一世,她巴不得谢珩早日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消失,重活一世,才这么些日子,午夜梦回时,也不知念想了多少了遍……   苏木槿紧跟着后头,宽大的衣袖笼罩着她小小的身躯,步履轻快,如同飞燕一般。 第39章 、本王来晚了   “我……去要去晋王府见他,”她道,“哥哥正好得空,不如和我一起去吧……”   她喜上眉梢,并没有察觉到哥哥的神情,只想着快点见到谢珩,想知道他这些日子的近况,在青州可还习惯。   “妹妹,不用去了。”苏元青道,伸手将她从庭院往屋子拽。   谢珩是在三日后回的长安城,她每日站在阁楼上望眼欲穿地在等,在听到消息后,迫不及待朝府门外奔去,却被苏元青拦了下来。   “妹妹,要去哪儿?”他问,语气有些冷淡,脸上更是见不到半分笑意。   “哥哥,你在说什么呢?是不是殿下他还在宫里啊?”她这时才发觉哥哥神情是不同往日一般的冷漠,想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是与谢珩有关,她不愿意相信,自我安慰道,“那没事,等殿下回府,我再去找他,我可以等的。”   “我是让你,从今往后都不要去了,”苏元青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妹妹的青丝,声音沙哑道,“好妹妹,忘了他,哥哥往后定会找一个世上最好的男儿郎,给你当夫君的。”   茯苓捧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走了进来又给她披上了一件厚厚的织锦百花飞蝶披风,心疼道,“小姐您也累了,不如先上榻歇息,晋王殿下回了长安城,必定要先去宫里复命,小姐不用这么急的。”   她接过姜汤,抿了几口下肚,身子暖和了不少,双眸望着那件深竹月色的春衫,呆呆地出了神,“无妨,就剩一点点刺绣了,很快就缝好了。”   哪里是她着急,而是她真的怕了,怕这一世的谢珩会重蹈覆辙,她知道长相厮守的难难可贵,可毕竟世事无常,需得珍惜眼前的每一日。   来不及歇息,连忙叫茯苓又多点了几只蜡烛,拿了绣线飞快地缝了起来,上一次的香囊,虽然送到了谢珩的手里,可总归出了那样不愉快的事,她心中难安。   适逢冬末春初,乍暖还寒,为他绣一件浅薄的春衫,倒也不负这些日子的相思。   看着妹妹跌跌撞撞离去的神情,苏元青慢慢收起宠溺的笑容,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阴沉,一边的空无一人的街巷,一边是车水马龙的大道,他紧紧攥着拳头,心道,妹妹,我怎能忍心让你以身犯险?危险的事,交给哥哥去做吧,哥哥保护你!   他轻吁一口气,只要谢珩回来,他才有足够的精力去处理这件事,冯映兰,苏灵兮一个也跑不了。   “大概就这两日吧,说是殿下立了大功,圣上要好好嘉奖呢!”苏元青忍不住打趣道,“妹妹,你说圣上会赏什么呢?依哥哥看,定是赐婚的圣旨!”   “哥哥有的没得,只知道笑话我,”她往旁挪了一步,心中泛起一丝甘甜,“这样的胡话,怎可乱说!”   “我的好妹妹,哥哥找你,就是要跟你说,晋王殿下很快就会回来了。”苏元青说着又狠咬了一口糖葫芦,看着自家妹妹喜不自禁的模样,越发觉得香甜可口了。   苏木槿几乎是小跑着回了屋子,对先前的惊仍旧心有余悸,可一想到谢珩马上就要回来了,她就不怕了。   第二日,天空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她仍旧端坐在绣绷面前,专心致志地缝制着。丫头茯苓催促了好几遍,说是身子要紧,她也不听,只想着快些完成。   她轻轻吹气,放下针线,走到窗格边,看着远处天地交合处,慢慢爬上了一线红扑扑的云霞,就快要日出了。   偏偏不知为何,有一瞬间的恍惚,谢珩的面容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却是苍白无血色的,他能躲过青州的暗杀,可回了长安,又何尝不是再一次如临深渊?这一次没有得手,那么下一次呢?谢瑞岂会就此善罢甘休。   想到这里,细长的绣花针一下子扎进了她葱白色的指尖,疼得她不由地轻哼一声,眼泪瞬间滚落了下来,殷红的血珠子,骤然爬上了她的指尖。   “哥哥又不是外人,害羞什么?”苏元青不依不饶凑近她的脸庞,微微弓腰,伸手在她的秀鼻上轻轻一刮。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房了。”心底的窃喜一下子爬了上来,小脸早已涨得通红,怕再待下去,说话也不能利索了。   “哥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她轻轻摇头,一颗心变得不安起来,紧紧抓着苏元青的手,“是不是殿下出什么事了?”   “他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苏元青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浮出冷冷的讥笑。   苏木槿见哥哥这副模样,心中更是火急火燎,撒开手,朝府门外走去。   “如无意外,他马上就要成亲了,工部侍郎杨谦之女杨婉,会是他的正妃。”苏元青没有回头,淡淡说道。   这样的回答,无异于晴天霹雳,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她日日夜夜期盼着他能从青州平安回来,却等到这样的消息。   她身子一软,看了看手中自己一针一线,连夜赶制出来的春衫,强忍泪水,“没事,我就去看看他。”   “他现在人在杨谦的府邸,你去做什么?”苏元青的心里一样不好受,虽然今日圣上并没有下赐婚圣旨,可在一众朝臣面前,已经表明了心迹,这门婚事,水到渠成,回天无力。   她强颜欢笑道,“哥哥,哪怕他真的要成亲了,我也要去他一面,从前我那般待他,伤透了他的心,今日等来这样的结局,我没有怨言的,我只不过想再看他一眼。”   想……   把这件春衫送给他。   “妹妹!”苏元青再回头时,她已经不知去向,他无奈也只好匆匆出了门,去寻找她的身影。   苏木槿一路从府门出来,直奔晋王府,可看到长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样子,她却犹豫退缩了。   哥哥说的那番话,让她心乱如麻,谢珩才从宫里复命回来,便马不停蹄去了杨婉那儿,那信上写的难道都是假的,是虚情假意吗?这才过了多久,他就……   她怎能不胡思乱想,简直就是肝肠寸断。圣命难违,一旦圣上下了赐婚圣旨,又该如何是好?   她愣了一愣,扭头往春水湖边漫无目的地走去,心乱如丝。每日眼巴巴地盼着他回来,信誓旦旦地以为,只要他回来,第一个想见到的就是自己,可如今看来,倒像是自己多情了。   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她在停下脚步,望着雾霭茫茫的湖面,一颗心支离破碎。远处相思拱桥上有手牵手,深情对望的眷侣,脸上洋溢着甜蜜的笑容,更有人泛舟湖面,相互偎依,情深似水。眼前这一幕幕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剜割着她的心窝,血肉模糊。   她伸手抹了抹脸上未干的泪痕,用力地挤出一丝笑容,双手死死地揉捏着春衫,努力不让自己再掉一滴眼泪。   无论如何,都要见他一面的,哪怕他真的要娶别家的女子,那又怎么样?重生这一世,本就不奢求太多,只要能看他开开心心的,也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她只装作若无其事,又反复思索了见了谢珩以后,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她其实,可以一点都不在乎的。   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春日里的天,瞬息万变,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莺飞燕舞,眼下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不少一会儿,就下起了滂沱大雨。   这场春雨来得毫无预兆,她不得不加快了步伐,雨滴落在身上,衣裙变得湿重,寒意钻进了骨子,她浑身打了个激灵,忍不住轻咳几声,浑身颤栗。   原想着四处找个亭子先避避雨,却在这时天际划过一道光亮,灰蒙如夜色的天,恍如白昼,瞬间电闪雷鸣,声势浩大,震耳欲聋。   她最是害怕这样的雷雨天,小的时候都是窝在娘亲的怀抱里才能睡着,后来自己一个人偷偷躲在被窝里,吓得浑身发抖,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如此。   她吓得喊出声来,赶忙蹲下身去,惊慌失措,瘦小的身子蜷缩在一起,紧紧地护住怀里的春衫,雨水冰冷无情地敲打在她的身上,她发丝凌乱,贝齿死死地咬住下唇,眼眶红润,像一只受伤的小鹿,吓得浑身哆嗦,寸步不敢挪移。   她低声呜咽,可耳畔只是春雨淅沥。   正在万念俱灰的时候,她却听见远处正隐隐约约有人呼唤自己名字,熟悉的语气中带着焦虑,愈来愈近。   她失魂落魄地从怀里缓缓抬起头来,却见天地间已经是烟雨朦胧,待声音近些,她才如梦初醒般,泪如泉涌,嗓音低垂无力,“阿珩!”   “槿儿,对不住,本王来晚了。”他的嗓音微微颤抖,有些支离破碎,不稍一会儿,高大伟岸的身躯就像一道厚厚的屏障,将所有的疾风骤雨都挡住了。   日思夜想,盼了他好久,他终于出现了,先前的失落通通抛之脑后,她站起身来,任由他紧紧地抱住自己,宽阔厚实的胸膛,让她瞬间卸下强撑已久的坚强,泪水绝提,放声大哭。   “本王来晚了。”他紧紧拥着她,只想长长久久地留住这一刻得之不易的温存。   “你怎么才来,我以为……我……”她低低抽泣,连句话也说不完整,香肩微微耸动,双眼红肿地像颗水蜜桃一般,眼泪不住地往下掉,越发显得楚楚可人。   越想越气,平白无故地叫她的心,一下子从云巅落至深渊,来来回回,跌宕起伏。   她忍不住抡起拳头,往他的胸膛上锤了几下,痛苦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知道的,本王都知道。”他眼里泪光闪烁,将她一把横抱了起来,往旁边小亭子急匆匆奔走了过去。   将她轻放在一旁的美人靠上,谢珩飞速将身上的外袍脱了下来,披在她的身上,万般自责道,“本王去过你府上,可他们说你出门了,对不住,是本王的错,本王让你受委屈了。”   她渐渐收起了哭声,瘦小的身子微微发抖,巴掌大的脸庞上怨气满满,可眼里分明是万分担忧。但在看到谢珩身上穿了一件崭新的春衫时,她的小手不由地紧了紧,问道,“殿下可是从府里来的?”   这件春衫的针线手法,一看就不是礼部做的,花纹样式也极其罕见,倒像是哪家手法娴熟的小姐,一针一线亲手缝的。   谢珩愣了愣,笑容有些凝固,不敢直视她的双眸,轻声说道,“是啊!本王才送青州回来,父皇挂念,少不得又多说了几句话,一来二去的,耽搁了些时辰。”   他伸出手来,试图去牵她的手,她却往后缩了缩,他心一沉,宛如刀割。   她心平气和道,“哥哥替我去过殿下府上,可是殿下并不在。”   “你……”他有些尴尬,遮遮掩掩道,“你找本王可是有什么事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这才从青州回来,怎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眼神东躲西藏,说话也是吞吞吐吐的。   看着他原想搂抱住自己,最后却僵硬在半空中的手,苏木槿的心里百感交集,她有很多想跟他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就好像一堵澄澈通明的石墙,横在他们中间,明明心与心相对,触手却遥不可及。   谢珩也觉得此时的气氛很是压抑,干笑道,“听闻你见过母妃,还有皇祖母?”   “是,”她道,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又问,“殿下可是从杨大人的府上来的?身上的春衫,是杨婉姑娘送给你的吧,我瞧着好看,殿下穿着也很是合身呢?”   听着她强忍醋意说完这一番话,谢珩的心底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表面依旧强装镇定,忍不住得寸进尺道,“是啊,本王知道你慧眼识珠,故此特意穿出来给你瞧瞧,怎么样?是不是比成衣坊那些要精致地多了?”   她气得险些立马就走,可事到如今,不管如何,又怎能因为一件春衫就这样狼狈而逃?   他和杨婉二人,会成亲,还会白头偕老,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甜蜜时光还很长,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头罢了,她哪里会这么脆弱?心里再难过,也万万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她破涕为笑,轻描淡写道,“原来真的是她送给殿下的,这样温婉体贴的女子,殿下可要好好珍惜才是。”   看着她这一茬接一茬的气焰,谢珩再也忍不住,凑近她的脸庞,浅浅笑道,“你吃醋了?”   她扭过头去,没有说话。   他却从举起手来,将春衫的一处袖子扯在她的眼前,问道,“还记得,你送给本王的那只香囊吗?”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他的袖子,却见上头绣着一朵雪兰花,再看谢珩似笑非笑的脸庞,她的小脸瞬间变得通红滚烫,喉咙里连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来,羞愧难当。   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怎么就叫他逮了个正着?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要故意逗她,简直就是泼皮无赖,这不就是故意欺负人吗?   “该不会,连母妃的醋,你都要吃吧?”他问。   “……”   “母妃知道本王要去青州,所以特意缝制了这件衣衫,御风防寒,”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手里的春衫上,“这是?”   “没什么,”她飞快藏到身后,“殿下此去青州可还顺利?”   人都已经平平安安地回来了,还来这一套虚词,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二来也好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想了想,故作一本正经道,“顺利,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大概谢瑞早已经料到有人会告密,故此青州之行,风平浪静,十分顺畅。   “殿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她道,心头松了口气,“前些日子,我去过宫里的。”   谢珩见她消了气,也跟着坐了下来,往她身边靠了靠,有些紧张道,“她们找你做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找我说说话。殿下去了青州,哥哥也不在府上,我也正愁找不到人说话,好生无趣……”她道,捏着春衫的手心,有些冒汗。   这哪里是自作多情,分明是自己太过于殷勤,心思又敏感了些,他什么都没说,却把自己给暴露了,着实有些难为情。   “皇祖母可有为难你?”他始终不放心,也正如自己推断的一致,他才去青州几里,宫里那两个人,怎么就如此按耐不住了?   也怨他离去之前不曾多留个心眼,等到了青州才想起这件事来,连夜给皇祖母写了信,却哪想迟了一步。   眼下看这畏畏缩缩的模样,哪里是说说话这么简单?否则今日见面,她又怎么会突然想到杨婉?   她摇摇头,“太后娘娘待人和善,又怎么会为难我?殿下去了一趟青州,怎么就胡思乱想了起来?”   “本王只是随口问问,没事就好。”   “殿下,我见过杨婉姑娘的,在慈宁宫里,”她道,“殿下……我替殿下高兴,她是很好的姑娘。”   她像逃命一般,飞快地说完这些话,谢珩收回目光,眉头深锁,“不管你信不信,本王不会娶她的。”   “违抗圣旨,是要杀头的,殿下不能这样任性。”这样的消息,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煎熬,可又能如何?如果谢珩为了自己,抗旨不遵,那才是真的自私呢?   她不会这么做,也不能这么做。   “我先前说的那些话,也都是……说着玩的,殿下不用放在心上的。”看着谢珩肃穆的神情,她咽泪装欢,默默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谢珩毫不犹豫地站起身,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夺过春衫,自嘲道,“你叫本王不必在意,那这又是什么?”   他离得很近,炙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脸庞上,能清晰地看到她那两只困倦无神的眼眸,因为胭脂覆盖,而让人难以察觉。   他轻抬手,将她紧紧攥成拳头的五指打开,上头有几点清晰的针洞,令人心痛不已,“槿儿,相信本王一次好不好?你不需要为她人做什么承让,更不要委屈了自己。”   “殿下……”她声音沙哑,想抽回手,谢珩却握得更紧了。   “我信的。”她说,心酸又有些无奈。   难道真的要重蹈覆辙上一世的悲剧吗?   他将她冰凉的小手握在掌心,轻轻揉了揉,心疼道,“还疼吗?”   她摇摇头。   “往后,不要这般辛劳了,有诺大的成衣坊在,本王还不至于连件衣衫都没得穿,要是因为这个把你给累倒了,本王心里怎能过意得去?这春衫,穿在身上,份量未免也太沉了些……”   “……”   明明心里喜欢地不得了,偏又在这里说些有得没的,倒像是嫌弃她手工笨拙似的。   “殿下既然这么说,那也正好,哥哥与殿下身形一致,不如就送给他吧……”   “……”谢珩心头一紧,死死地抓住春衫,并没有放手,二话不说,整整齐齐地穿到了身上,不差分毫,很是合身。   苏木槿见他这般模样,也忍不住上前,替他理了理褶皱,柔柔地笑道,“殿下喜欢就好。”   抬手的瞬间,她手腕上那只紫玉镯子,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谢珩的面前。   不用她说什么,谢珩就已经知晓,母妃已经认定了她,偏偏她是个局中人,冷暖不知,可说到底,还是自己疏忽了,该给她的心安,半分都没有,才会叫她如履薄冰。   “手上的镯子很是好看,也是自己缝的?”   “……”她慌忙收回手,老老实实道,“是贵妃娘娘赏赐的。”   “只是说说话而已?”他道,“那本王去的时候,怎么也没见她送本王一只?”   “贵妃娘娘是殿下的母妃,殿下要什么,娘娘自然都是乐意给的。”她道,下意识地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神情有些不自然。   “本王要你……”他道,看着她慢慢泛红的脸庞,一字一句道,“她也能给吗?”   “殿下在说什么呢?”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退。   果真是春日最容易柔情百转,也容易动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谢珩很快就捕捉到了她那一闪而过的羞涩,刚想说什么时,只觉胸口一阵剧痛,有股热流从喉腔中涌了出来,缓缓溢出嘴角,他眼前一黑,紫黑的瘀血滴落在地面上。   她惊呼一声,慌忙伸手去扶谢珩。这时邢谦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跑了出来,抢先扶住谢珩,伸手搭脉,动作利索,神情淡漠道,“二小姐请先回府吧……”   作者有话要说: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要评论(哭jpg)   “什么时候?”她问,难以掩饰心中的期盼,双眸发亮,身子不自觉往哥哥旁边挪了小半步。 第40章 、来日方长   “你去告诉哥哥,我今日无论如何也是要见到殿下的。”她道,语气冰冷且决绝。   正在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仓促的脚步声,咚咚咚几下,厚重的敲门声接踵而至,一个清甜明亮的声音传了进来,“木槿姐姐,是我,杳杳。”   茯苓见状忙解开小姐身上的绳索,又急匆匆地去开了门。谢杳急匆匆地闯了进来,气喘吁吁道,“木槿姐姐,我来是要告诉你,九哥他……”   “小姐……”茯苓只是紧紧抓住她的手,试图让她安静下来,可也是有心无力。   看着自家小姐这副模样,茯苓也是心如刀割,爱莫能助,事情的轻重缓急她自然是清楚的,可如果现在小姐去了,定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说闲话的,她再忠心耿耿,也不能如此不顾小姐的名声啊!   苏木槿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听她说什么,只是迫不及待地往府门外跑,一边道,“公主定要替我好生拦住哥哥,我现在就去晋王府。”   哪里能不害怕,谢珩去青州之前,她寝食难安,一直在担忧的事情,眼下怕是要真的发生了。   茯苓猛地摇了摇头,有心无力道,“小姐,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大公子都说了,殿下马上就要娶别家的女子了,小姐这会子去又算是什么?更何况,晋王府里定会有人照看殿下,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小姐只需静候佳音便是。”   “看来你是不愿意帮我了?对不对?”她道,“那好,从今日起,你也不用唤我小姐了,我的事,也再无你无关。”   她说着,拼尽力气,死死挣扎着,又不一会儿,细白粉嫩的手腕上,已经被布条勒出了一道道红肿的印记。   “是哥哥,对不对?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还能是谁,从背后将她打晕,强行带回府,除了哥哥,还会是谁?苏木槿感到心酸的同时,又有些无奈。可大概他真的不知道,谢珩在自己心中的份量吧……   她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换上干净的衣衫,屋子里暖烘烘的,外头静悄悄的,春雨已经停了,茯苓趴在床边轻轻合着眼,睡得正香。   谢珩突然吐血的事,她历历在目,刚想坐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四肢正被布条紧紧地捆绑在床榻上,心中的焦虑一拥而上,她使出浑身解数,伸手拼命想解开,就差用牙去啃咬了,眼里急出了泪。   “他受伤自会有人照顾,与你又有什么干系?”苏元青看到谢珩的一刹那,肚子里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原以为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哪想是自己看走了眼。   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愤怒惊吓到了妹妹,他语气慌忙变得柔和了下来,“妹妹乖,跟哥哥回去,好不好?”   她本想跟上前,苏元青却突然出现,拦住她的去路,冰冷着面孔道,“妹妹,跟哥哥回去。”   诺大的动静把茯苓惊醒了,她揉了揉眼,看着小姐这副心急如焚的模样,忙上前牢牢抓住她的手,极力劝阻道,“小姐,您冷静点,不要这样……”   茯苓默默低下了头,哽咽道,“大公子这么做也是为了小姐您好啊!”   “茯苓,你快帮帮我,我需得马上见到殿下……”她哭腔愈发强烈了起来,小声哀求道,“帮帮我,好不好?”   她哪里听得进去,只是想快些解开,好去晋王府,看看谢珩到底怎么样了?   看着茯苓并未上前想帮,她的内心已经绝望到了极点,布条捆得严实,哪是她自己能够解开的?   “不,我要去。”她摇摇头,毅然决然地跟了上去。   苏元青很快反应了过来,伸手往妹妹的后背轻轻地击打了一下,看着妹妹安然无恙躺在自己怀里,这才放心。   一路飞奔至晋王府,原本重兵把守的大门,而今却敞开着,连个人影也没有,凄凉的气氛扑面而来,她内心也越来越不安。   进了府门,平日里该是几个清扫庭院的丫头婆子也不知去向,四处都是空荡荡的,等进了内院,这才看见有几个家仆正把一些繁杂的陈设,往外面搬。   她小跑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为首的家仆摇了摇头,眼里满是哀伤与忧虑,又叹了口气,却始终没有说话。   诡异的气氛,席卷她的全身,脑海中有个恐惧的念头,一闪而过。   难道,谢珩他已经……   前世,嫁给谢珩的三年,她足不出户,早已经将这座府邸走了遍,而今更是轻车熟路就找到了他居住的厢房。   同样是大门敞开,连屋子里的所有的窗格也已经全部被打开,阳光透过窗纱,浅薄地散在地上,柔和静谧。   偏偏这个时候,她却退缩了,脚步渐渐地便地沉重了起来,殊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进了屋子。   谢珩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中衣,双眼紧闭,静静躺在六尺宽的沉香木阔边上,脸色苍白,没有半点血色。   她身子一软,险些栽倒在地,昨日在春水湖边见他的时候,还是神采奕奕的,可这才隔了一晚。   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了下来,她连忙抱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响,慢慢地朝床榻边挪了过去。   “阿珩……”她声音颤抖,伸出手来,却迟迟不敢去抚摸他的脸庞,她害怕触摸到的会是一具冰凉的尸身。   “不是说好,要平安回来的吗?”她问,抹了抹眼泪,微微笑道,“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心底隐忍了好久的悲伤,顿时轰然崩塌,她几乎是发了疯了一样,伸出手来,用力地摇晃着他的手臂。眼泪落在他纯白无暇的袖子上,已是无语凝噎,悲痛到极点。   却在这时,她只觉谢珩的指尖似乎轻轻动了动,紧接着缓缓睁开了眼。   在看到苏木槿的瞬间,谢珩的双眸里燃起了一丝温和的光亮,可很快就黯淡了下去,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哭得这么伤心,你该不会是以为本王已经死了吧……”   “……”   她连忙摇头,微微垂首不敢直视谢珩的双眸,不管怎么样,刚刚自己的确是这么认为的。谁让他睡得这般深沉,还当真以为他再也回不来了。   他伸手替她擦拭去眼角的泪水,猛呛几口,冲她微微皱眉,“本王好容易才睡着的,你倒好,也不消停。你说,这次该怎么罚?”   “殿下还说呢,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了?太医可有瞧过,又是怎么说的?”她问,“我方才来的时候,那些人,他们又在做什么?”   听闻此言,谢珩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僵硬,他缓缓收回手,淡淡道,“你走吧,父皇已经拟好赐婚圣旨,本王很快就要成亲了,自己保重吧……”   这个消息是谢珩回了长安以后,永庆帝召他进宫的时候说的。本以为此次青州立了功,退一万步来说,事情多少还是有些转机的。可哪里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个消息,好在赐婚圣旨未下,谢珩一出宫,就去找了杨婉,可是她却不肯放弃,也不愿意相帮。   自然,那些叮嘱,他也一直铭记在心,从前他无所畏惧,可现在每走一步,他都变得极其小心翼翼,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怕她伤心难过。   可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毫无征兆地倒下了,昨日太医诊脉时,只说是身体劳累过度,静养几日便好。这话,也只能哄哄三岁孩童了,他自然不信。   后来在他的坚持下,太医这才道出了实情,原是实为罕见的一种怪病,一旦染上,不会七日就会暴病而亡,与之接触者,稍有不慎也会危在旦夕。   “殿下是要赶我走吗?”她道,“还是说殿下怕自己时日无多,所以就拿杨婉姑娘来说事,好让我知难而退,殿下觉得我说得对吗?”   谢珩扭过头去,冷冷道,“你不用自作多情,本王只是不想因为你的出现,而伤了她的心。”   “那我偏要留下呢?以现在殿下的气力,难不成还能亲自起来,敢走我不成?”她问,语气比他还要冰冷上几分。   见她死活不肯离去,谢珩心中又烦又闷,正如她说得这般,此事的自己全身乏力,连说话都觉得喘不上气,他无奈了极点,轻叹气道,“本王真就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你一个女儿家,知不知道矜持?”   她道,“不知,殿下既然如此在意这些礼数,不如等病好了,亲自指点吧,往后来日方长,只是眼下,我怕是不能从命了……”   “……”   若非现在奄奄一息,他定要起身好好说教一番,偏偏什么时候竟有了如此顽劣的性子,敬酒不吃,罚酒不也不怕,可真真是无法无天了。   他索性转过身去,一言不发。   她心头松了一口气,又见邢谦捧了药晚从外头进来,她起身上前接过,微微一笑道,“邢将军,让我来吧……”   正在这时,只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永庆帝。   看样子,应该是下了朝以后,马不停蹄地就赶过来了,额头上满是汗水,神情肃穆,在看到苏木槿的瞬间,微微有些吃惊,同一旁随行而来的太医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昨日还是好好的,怎么今日突然就病倒了?”   又见谢珩起身要行礼,永庆帝忙上前阻拦,一脸心疼地问道,“你觉得怎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看着往日生龙活虎的儿子眼下却是这般病容,他这个做父皇的,怎会不心疼?   诸多的皇子中,谢珩脾性虽刚烈了些,可一向懂事听话,从小到大,但凡遇到什么事,都是自己咬牙坚挺过去,从来不愿同他人说起。   要不是今早太医匆匆赶来,禀明此事,说是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自己应该还会被蒙在鼓里。   他道,“儿臣让父皇忧心了,只是身子觉得有些困乏,没什么大碍。”   这样的回答,让永庆帝想起了谢珩的幼年时,不爱说话,看似与其他的兄弟姐妹格格不入,甚至连太傅都不惜直言,说这孩子天资虽高,可性子太清冷了些。可是后来,永庆帝每每被一些琐事烦忧的时候,谢珩总能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替他排忧解难,那个时候,他不过才七岁。   他不是不够聪明,而且懂得敛尽锋芒,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求过自己什么,唯独赐婚一事,这也是唯一一件,他求了许多次的事,可自己却始终没有答应。   永庆帝心中自责的同时,也不禁反问自己,这一次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其实有些担忧,没有必要的。   苏木槿见屋子里挤满了人,便寻了个空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刚走出门口,却见庭院内站了一人,背影很是熟悉。   那人听到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却是杨婉,看到苏木槿的瞬间,她也有些诧异,干笑道,“苏姑娘,你也是来看望殿下的吗?”   她微微点头,浅浅一笑,没有作答。   不稍一会儿,永庆帝在几个太医的簇拥下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眉头深锁道,“朕先前说的,你们可都记清楚了?”   那几个太医点头如捣蒜一般,连连回道,“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永庆帝仰起头来,蔚蓝色的天际,万里如云,清风微拂,而后像是下了一个什么重要的决定,收回目光,“既然他自己也清楚,那么凡事也不用太强求。”   为首的张太医听闻此言,迟疑了一下,劝道,“此怪病实属罕见,又容易传染给他人,皇上不如早些回宫吧,龙体为重,这儿自有微臣守着……”   “你也上了年纪了,有些事不用总冲在前头,况且你自己也说了,只需安心静养,会有转机的,不过也要看,有没有人愿意在他身边贴身服侍了,”永庆帝长叹一口气,“虽然不缺人,可那些个手脚笨拙的,朕放心不下……”   苏木槿只是惦念着谢珩的身体,对他们的谈话并未在意,而一旁杨婉则听得一清二楚,身子还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心中颇有顾虑。   她好容易才讨得皇太后的关心,晋王妃已经十拿九稳,哪想竟然出了这样的事,而听永庆帝的意思,似乎要自己做一点牺牲。   太医的话,她也听见了,谢珩能不能躲过这一劫还不得而知,若是自告奋勇去了,稍有不慎,怕也会搭上一条小命。   好在永庆帝并没有点明,杨婉的心里有一丝侥幸。只当是充耳不闻就好,眼下赐婚圣旨还没下,哪怕晋王有个三长两短,那也与自己无关。   正当自己以为能够逃脱的时候,张太医的眼眸在她们二个人的身上转了转道,“二位姑娘若没什么事的话,也都请回府吧……”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啦啦,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码字机   “哥哥,难道看不见吗?殿下他受伤了,我要去见他!你别拦着我!”她奋力地想挣脱哥哥的阻挡,却力不从心,只能指着地上残留着的那一滩血迹,神情绝望。明明都已经这样小心翼翼了,难道前一世,青州之行的结局,真的没有办法改写吗? 第41章 、强词夺理   这话说完的当时,永庆帝就觉得有些失控,连忙掩饰道,“朕想让杨婉姑娘留下来,是因为她是皇太后钦定的孙媳,她迟早是谢家的人。你怎么越老越糊涂了,你叫这姑娘贴身服侍阿珩,叫别人怎么想?无名无份的,往后还怎么嫁人?你怎么就不像话呢!”   “是是是,老臣一时糊涂,未曾深思熟虑,还望皇上赎罪!”   说归说,可张太医仍旧一脸茫然,实在想不通这又是个什么道理,圣上怎么就如此护短,如此偏袒了。   永庆帝看了他一眼,神情不悦,袖子一挥,怒道,“方才朕说了什么?张太医又说了什么?这病来势汹汹,皆不在掌控之中,一传十,十传百,这其中又得坑害了无辜的人?”   张太医心中郁闷,怎么方才杨婉要留下,也没见您这么着急,才提了一句这候府二小姐,怎么像是在老虎嘴上拔胡须呀?   “回皇上的话,臣女愿意留下来,照顾殿下的。”在众多人面前,她声如细丝,双颊也是红扑扑的。   永庆帝一听这话,又不高兴了,“胡闹,你方才没有听见太医所说吗?与之接触,稍有不慎,便会暴毙而亡。你以为在这个时候逞英雄,朕就会感激你,对你刮目相看吗?”   张太医看了苏木槿一眼,忙上前道,“皇上请留步,老臣以为还有一人,能解此燃眉之急。”   永庆帝才走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何人?”   张太医大喜,指了指苏木槿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这位镇北侯府的二小姐啊!”   若换平日,杨婉定是笑逐颜开,偏偏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哪里还乐得出来,少不得虚咳了几声,面露难色道,“只是……臣女……咳咳……”   “你有话不妨直说。”永庆帝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可这分明就是要把人往火坑里推吧,且不说晋王能不能熬过这道难关,也别到时候自己先染上了恶疾,一命呜呼,简直就是得不偿失。这哪里是陪伴,分明就是陪葬啊!   她心中恐惧,脊背生寒,又见永庆帝的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而旁边的苏木槿倒是若无其事,知道该来的终究逃不掉,硬着头皮笑道,“臣女自然是愿意的,而今殿下性命垂危,若能以臣女的绵薄之力,就能换来殿下的安康,臣女求之不得,哪怕以命抵命,臣女亦是无怨无悔。”   杨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有作答,又看了看一旁还在出神的苏木槿,伸出手来,暗地里轻轻地推了她一把。   永庆帝又继续道,“不过就是日常的端端汤药,其余的事你不用管,朕知道此事定会为难你,可有你照顾阿珩,朕才能放心!自然,去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朕不喜欢勉强人。”   杨婉抢先一步,走到永庆帝的面前道,“素闻张太医医术精湛,妙手回春,想来殿下一定会渡过这道难关,平安无事的。”   这样的回答,永庆帝显然十分满意,微微颔首,目光和蔼道,“如此一来,真真是委屈你了。朕答应你,等阿珩平复如故,朕便叫钦天监,择个吉日,让你们成婚。”   “臣女这些日子,偶染风寒,反反复复,也不见好,这几日寒热交替,病情恐怕会卷土重来,”她顿了顿又道,“自然臣女的生死事小,可万一将此病传给了殿下,而殿下又因此加重了病情,臣女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如此,诺大的庭院内,只剩下苏木槿和其余一些丫鬟,永庆帝的目光在她的身上稍稍停留,却一言不发,欲转身离开。   永庆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面色红润,容光焕发,更觉其中有猫腻,不动声色,语重心长道,“是朕大意了,如此一来,你且速回府上好好歇息吧,阿珩他不会有事的。”   杨婉听闻此言,也顾不得什么端庄得体,匆忙告了退,逃命一般回去了。   一旁的张太医见她一直沉默不语,少不得又补上一句,“回皇上的话,殿下的病情虽然危急,但并非希望渺茫,老臣以为,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熬过去的,若有人悉心照料,必定事半功倍。”   张太医的话让杨婉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心中暗骂,这老头话说得倒冠冕堂皇,让人无法反驳。   “……”   这时的张太医沉默了,在旁边哆嗦了好久,也不知该说什么,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却说不上来。   苏木槿倒吸一口凉气,疾步跑进屋内,将谢珩这几日常穿的一件披风,穿在了自己身上,缓缓道,“若张太医所言属实,那么臣女现在也与这怪病,近在咫尺,如此一来,皇上能否网开一面,让臣女留下来。”   见永庆帝有些懊恼地锤了锤额头,她又道,“臣女不要什么名分,只想陪着殿下。”   说着跪下身去,朝永庆帝磕了一个头,“还望皇上应允臣女的请求。”   永庆帝很是头疼,看着苏木槿好半天没说话,只是沉默。这样的场面,他有些始料未及,毕竟退一万步来说,哪怕她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怨不得她,可说到底,这一次他又输了。   众人沉默之际,苏元青像发了疯一般从外头跑了进来,隐约在人群中见到妹妹的身影,却没有看到一旁的永庆帝,忍不住大喊道,“妹妹,你是不是被他的甜言蜜语冲昏头了?能不能清醒一点?”   他跑得飞快,后来跟着谢杳,谢杳跑得更快,死死地拉住他,可还是挡不住,跑到了永庆帝的面前,好在很快,苏元青话音刚落,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乖乖道,“微臣苏元青见过皇上。”   众人皆替他捏了把冷汗,永庆帝脸色发白,看看了跪在地上的苏元青,又看了看旁边的谢杳。   此时,自己的这个宝贝女儿,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正紧紧地拉住苏元青的手,丝毫不避讳,简直叫人瞠目结舌,窒息不已。   “苏元青,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   苏木槿看了哥哥一眼,忧心忡忡,却也爱莫能助。   谢杳见状忙道,“回父皇的话,许是您听错了,他不曾说什么,若真说了,也是一些顽笑话罢了,是说给儿臣听的。”   她巧舌如簧,永庆帝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   谢杳又道,“儿臣还有些事,需要请教他,若父皇没什么的事,儿臣就先告退了。”   说罢,拉了一脸茫然的苏元青就往外走,永庆帝气得不行,却也无可奈何,见苏木槿长跪不起,忍不住道,“此种怪病,来势汹汹,一旦染上,便是九死一生。朕不想你做这种无畏的牺牲。”   她缓缓抬起头来,神情坚毅,平静道,“他若死了,我怎能独活?”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愕然不已,永庆帝心底的钦佩之意,油然而生,微微颔首。只是心中仍有疑虑,微微颔首,冷冷道,“好,朕便成全你,待你走后,朕会命人以王妃之礼厚葬!”   “谢皇上恩准。”她道,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有了永庆帝的应允,哥哥再想阻拦怕是不能够了,而自己也终于安心地陪伴谢珩了。   小半日过去,房中的陈设已经去了大半,唯独书案是谢珩执意要留下的。依照太医的意思,说是为了屋内通风,除了床榻和一些必须的陈设,其余的都得暂且搬走。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苏木槿的心里也没底,问及病情时,太医也总是愁眉苦脸,吞吞吐吐。   再折返回屋子的时候,谢珩已经睡着了,比起前一世的同床异梦,她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踏实过。她在他的身旁轻轻坐下,静静地看着春意盎然的庭院。   有药香从窗格里透了进来,青烟随风而上,朦胧了残阳如血的黄昏。   夜幕低垂,繁星满天,有丫鬟见她在房中一守就是就是好几个时辰,也不带歇息,生怕她饿坏了身子,捧了些吃食进来,小声道,“姑娘吃点东西吧,不然哪有力气照顾殿下啊?”   她点点微笑,嘴里寡淡,丝毫没有胃口,不放心道,“殿下的药什么才能熬好?”   那丫鬟道,“快了,太医方才也说了,殿下这病虽罕见,却也不至于危及性命,姑娘且放宽心。”   她知道这丫鬟是在安慰自己,鼻子一酸,笑道,“好。”   待汤药送来的时候,摆在桌案上的吃食,她一口没动,只是上前将汤药送旁人手里接了过来,轻轻唤道,“殿下,起来喝药了。”   谢珩缓缓睁开眼,在见到苏木槿的瞬间,脸色冰冷了下去,扭过头去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脚长在我自己身上,哪里不能去?”她说着,舀了一勺汤药,放在嘴边轻轻吹气,端得是冷若冰霜,面无表情。   这样的冷对待,她也会的,并不会比他差的,想用这种办法赶她走?雕虫小技而已。   前一世那殷勤的样子,她又不是没见过,明明心底脆弱地像只小羊羔,却总要在她面前披上狼皮,装坚硬。但凡在外人前头的那点硬气,能舍得用在她的身上,才算是真的有胆量。   谢珩很是伤神,可无奈全身软绵绵的,丝毫没有气力,只是道,“苏木槿,你知不知道,本王真的很厌弃你!厌弃,你听得懂吗?骨子里的那种。”   “懂,”她眉眼低垂,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将汤勺轻轻递了过去,轻描淡写道,“我听闻,许多事,物极必反,没有极致的喜欢又何来厌弃?殿下觉得我说得对吗?”   他紧抿住嘴,可当看到她神情的时候,却还是乖乖张嘴,把汤药喝了,冷笑道,“偷梁换柱,强词夺理。”   看着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殿下要是觉得气不过,若还能起身的话,不妨起身好好说教说教,也好出出气。”   他哪里是气?他简直就想掐死她。如果有气力,他定要把她轰出府门去。   好好说话,就是不听,万一真的染了病,又该如何是好?千万百计护着她,哪想到头来,却是自己害了她。   他咬牙道,“别以为你做了这些,本王就因为感激你而回心转意,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她没答话,一想起方才杨婉那副贪生怕死,当众逃离的模样就越发觉得可笑。外头明眼人都瞧见了,恐怕只有还不知道呢?   “殿下许是觉得这药还苦得不够滋味吧,凭空生了这么大的怨气出来?”她心中其实担忧地不得了,但在谢珩的面前,不得不故作轻松。   “你!”   谢珩很是头疼,却只能眼睁睁任由她去。   她浅浅一笑,面若桃红,“看来张太医的方子可真是药到病除呢!殿下好像精力恢复了不少!”   “……”   这不明摆着地有意捉弄人呢?谢珩压住心头气焰,“邢谦呢?去把他找来。”   她划了划碗底,汤药只剩最一下口了,心中倍感欣慰,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殿下挂念他做什么?我让他去找十四皇子说话去了,免得在殿下这里听怨声。”   “……”他抿完最后一口汤药,哭笑不得,点点头,“好,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可千万别后悔。”   比起这些不自量力的小心思,他有得是办法让她知难而退。   才说话间,便有谢瑞从外头跑了进来,起先打破了她编的幌子。   “九哥!你怎么样了?”他满头大汗,神色匆匆,朝着谢珩冲了过来,却被苏木槿拦在了离床榻一丈开外的地方,平静道,“十四皇子请留步,殿下才喝了药,需要静养!”   看这架势动静,她有些庆幸要不然自己拦着,估摸着谢珩也被惊得够呛。   谢琛见自己九哥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只以为他已经默许,把头一扬,神情傲慢,“我是来看九哥的,你拦着我做什么?”   苏木槿无动于衷,并未让步,微微一笑,“十四皇子也看到了,殿下只是身子有些疲乏,并不大碍,十四皇子可放心了吧……”   她说着轻轻抬手,比了比敞开的大门。谢琛不乐意了,往前跨了一大步。他虽年纪不大,可个子比苏木槿高了许多,原以为此举能压压她的气场,但看到她神情肃穆的模样,胆子也小了不少,吞吞吐吐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九哥怕你,本皇子才不怕你,速速让开,本皇子要和九哥说话。”   永庆帝见她靠近,思索了良久道,“杨婉姑娘,朕想过了,这些日子需得烦请你在晋王府暂留几日……” 第42章 、不知轻重   “哦!好!”谢琛一头雾水,欲起身离开。   谢珩在身后头又冷不丁加了一句,“你年纪尚小,用不着懂这些。”   谢琛点点头,似懂非懂地走出门外,朝膳房走去。苏木槿正坐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用模子给糕点打样,并未见谢琛进来。   “……”谢琛一脸不解,“九哥,这是不是不能说啊?”   谢珩没了脾气,用手指了指门外。   看着一个小巧精致,还冒着热气的糕点,谢琛忍不住伸出手去,苏木槿见状,连忙将整个糕点盒都收了回来道,“十四皇子,这个是给殿下吃的。”   谢琛冷哼一声,不屑道,“别怪本皇子没提醒你,你做的这些,九哥他不爱吃。但是又因为是你亲手做的,所以九哥他一定会忍着‘痛苦’吃完的。”   谢珩心中郁闷,咬牙道,“谢琛。”   谢琛点点头,应道,“我在的。”   “出去。”   “好。”她低低应了一声,轻轻地走了出去。   谢琛见她走远了,这才放心大胆道,“九哥,我今日一来是专程探望你,二来有件事想请教你。”   这几下,无疑是在给虚弱的病体雪上加霜,谢珩猛呛几口,憋红了脸,想着好好训他一顿,却连句像样的话也说不出来。   谢琛哪里懂得这么多,只见旁边桌案上盛放了几只青翠的小香梨,只在衣衫上搓了搓,便塞进了谢珩的嘴里,少不得说上一句,“皇祖母说梨能止咳,九哥吃一个,润润嗓子……”   谢珩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夺回软垫靠到身下,有些心虚,懒懒道,“我能有什么事?太医院那帮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总爱小题大做,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什么不治之症呢!”   谢琛双眸一亮,喜不自禁,伸出手来在谢珩的肩上用力地拍了几拍,“我就知道九哥一定没事!”   谢珩原是听他们争吵,嫌太聒噪,只是闭目养神,听到谢琛这么一说,哪里躺得住,随手将一旁的软垫丟了过来,毫无情面道,“说什么呢?”   道理的确是这样,谢珩哑口无言,象征性地轻咬了一口,赶忙从嘴里摘了下来,却见苏木槿仍站在原地,恐又被谢琛笑话了去,只想着赶紧把她支开,“本王好像有些饿了,你能否去膳房瞧瞧,可有什么吃的?”   谢珩问:“何事?”   谢琛凑了上来,耳根子有些发红,“常人听言,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很美好的,可我不知道这样的感觉究竟有什么特别?九哥,你和她在一起,是怎样的美好?那个牵手算吗?还是?”   谢琛答:“九哥,你和她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啊?”   谢珩愣了愣,又皱了皱眉,重新躺了回去,“问这个做什么?”   谢珩:“……”   他年纪虽不大,可手劲却不小,更糟糕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轻重。   苏木槿微微一怔,的确,方才也不曾细问他想吃什么,只是想着糕点素淡,不伤胃口,并没有想到这么多,听谢琛这么一说,她小心翼翼问道,“那他喜欢什么?不过他身子虚弱,宜清淡一些的吃食。”   前一世的谢珩对她的喜爱了如指掌,反之,她从来没有关心在意过,他喜欢什么,又厌恶什么。   “想要我告诉你,也不是不行,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十四皇子请说吧……”她道。   “你和九哥,是不是两情相愿啊?”谢琛歪着头仔细端详她的神情,生怕错过一丝一毫,“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有种很美好的感觉?”   她反应迅速,回道,“十四皇子有喜欢的人了?”   “是……”谢琛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其实也不是……总之本皇子也不知道怎么说?”   她微微一笑,提起食盒,“十四皇子为何不去问殿下呢?至于殿下喜欢吃什么,也由臣女自己去问殿下吧……”   谢琛无奈,只好跟着她又重新折回了谢珩的房间。   “殿下,小米养胃,趁热喝一点吧。”她将粥端到谢珩的面前,黄白色的小米粥,香气扑鼻,令人胃口大开。   谢珩乖乖接过,又看了她一眼,终于忍不住道,“槿儿,辛苦你了。”   她鼻子一酸,只是摇了摇头,又将食盒内的一小碟糕点递到他面前道,“我也是头一回做这个糕点,样子可能有些丑,但是味道不错,你快尝尝……”   谢珩的心思全然没有放在糕点上,目光落在了她那冻的通红的小手上。她向来锦衣玉食的,而今却要她来伺候自己,谢珩的心中内疚又自责,他接过糕点,轻放在一旁,握起她冰冰凉的小手,揉了揉,又轻轻哈气,柔声道,“冷不冷?”   她摇摇头,听谢珩的语气就知道,他再也不会赶自己走了。   谢琛从旁边凑了过来,看着二人情深似海的模样,忍不住喃喃自语,“美好。”   苏木槿迅速收回手,目光无处安放,只是轻轻地抿住嘴角。   谢珩见了他着实头疼,以眼神以示,但他的心思全然到了精致可口的糕点上,伸手拿了一块,放到嘴里嚼了嚼,信誓旦旦道,“本皇子说了,你就是不信,你看你做的这糕点,九哥他根本连看都不看一眼,就丢在一旁。九哥,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谢珩:“……”   苏木槿一时间也有些失落和尴尬,正欲起身,谢珩却拉住她的手,将那一碟糕点,往谢琛的面前一放,“拿着这个,出去。”   谢琛吃得津津有味,但也很快意识到九哥是真的生气了,委屈着脸接了糕点,乖乖出去了。   唯恐他真的生气,苏木槿连忙安抚道,“十四皇子是无心的,殿下不要生他的气,说到底,是我的疏忽,忘记询问殿下的喜好。”   这一句,让谢珩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哪里是不喜欢?简直就是喜欢地不得了,也正是因为太过于喜欢,才会越发心疼,索性将糕点通通给了谢琛。看着她那双被冷水冻得通红的双手,再香甜的糕点,他怎能咽得下去?   见他一直不发话,苏木槿的心,也有些不安起来,“殿下喜欢什么,只管说来,我去膳房做……”   “不用,”他道,温柔地笑笑,“槿儿做的本王都喜欢,只是本王一向吃惯了他们做的吃食……”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有你在,本王就心满意足了。”   最甜蜜的情话从谢珩的嘴里说出来,苏木槿总觉得浑身有些不自然,更不敢直视谢珩,只是站起身来道,“时候不早了,殿下先歇息吧,我先走了……她们已经给我备好了厢房,殿下不用担心的。”   她说完,落荒而逃。   苏木槿前脚刚走,邢谦后脚就走了进来,看着谢珩困倦的模样,神色凝重道,“殿下身子可好一些了?”   谢珩点点头道,“没什么大碍,说不上哪里不舒服,只是全身乏力。可总觉得这里头太过蹊跷了些,青州之行,一路顺畅,偏偏回了宫以后,本王就突然犯病了。”   邢谦想了想道,“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所以选择回长安下手,反而不会叫人起疑心。”   谢珩摆手,有些愁眉不展,“不是他,他还不至于如此心急,沉不住气。他意在储君之位,本王于他而言,并不是唯一的取胜之道,只不过是潜在的障碍罢了。”   “那还能会有谁,如此胆大包天?”邢谦细想了想,仍旧毫无头绪。   谢珩又道,“你先寻个机会,先把药方拿过来给本王瞧瞧,至于汤药,本王趁她不注意,倒了就是。”   这样凶猛的病势还是头一回,且实在太过突然,他身体康健,从小到大并没有什么小病小痛,偏偏这次,从青州回来就病倒了。   且所有的一切看似凌乱,众太医皆为了自己的病情,手忙脚乱,不可开交,实则井井有条,并没有太大的焦虑,反而更有种超乎寻常的宁静。   谢珩的脑海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只是在未经证实之前,他不敢确定。   “是。”邢谦答道,看了看谢珩苍白的脸色,似乎有什么话要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谢珩看出他的顾虑,起先开口道,“先前那两名刺客,可有眉目?”   邢谦摇摇头,一脸惭愧,“末将无能,还未查到半点消息。”   谢珩摆摆手,“不怨你,是他们太狡猾了。”   邢谦迟疑了一会儿又道,“不过,冯映兰的事,倒有些眉目了。她的姐姐冯倩雪是梁国的太子妃,苏灵兮能嫁进相国府,是因为冯倩雪曾修书一封与相国夫人。多年前,两国以和亲,换来了边境的暂且安宁,可如今,两国势如水火,战争一触即发。”   谢珩道,“好在上一次,本王赶在她之前,见到了褚良之,篡改了药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那次合欢散的事过后,本王一直在想,苏呈怀绝不是懦弱之人,他眼睁睁看着女儿险些遭人毒手,却视若无睹,在真相即将大白的时候,又选择不了了之。本王当时只是觉得蹊跷,并未深思,现在想想,原是这个道理。”   “请殿下放心,末将一定会暗中保护好苏姑娘的。”   “她也不需要你保护,苏元青向来神出鬼没,有他护着,倒也不用太担心。”谢珩轻叹一口气,接着道,“本王眼下最担心的,是怕终有一天,他们兄妹必然会知道这个秘密,到时候,若仓促行事,才是覆水难收。”   “殿下,末将不懂,既是冯映兰多年前加害苏夫人,那么有仇报仇,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是早晚的事,殿下为何要这么说?”邢谦一脸不解,能找出凶手,快意恩仇,才算淋漓尽致。   “你往日那般聪慧,今日怎么就想不通了?”谢珩心情沉重中,寻得一丝乐趣,有意逗他,“有很多事,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罢了。那冯映兰的身后,又怎会只有太子妃这么一座靠山。”   邢谦脸色有些发青,“末将以为,卫梁两国交战多年,兵力颓败,唯有和亲才能换来短暂的安宁。更何况,太子妃此举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而相国夫人亦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人贵自知,相国虽位高权重,身处其位多年,亦是风雨飘摇,谁也不知道,明日会不会就变了天。抛去苏灵兮的品性,裴彧能娶到她,也不算太亏。”   谢珩听他一本正经地作答,忍不住笑道,“你的远见怕是都用在了儿女情长上……”   邢谦脸色一白,“殿下见笑了。”   谢珩却笑容渐收,冷冷道,“冯映兰的身后必然还有我们想不到的人,否则不会如此猖狂,就连苏呈怀,也要忌惮她三分,不能除之以后快。”   邢谦点点头,拱手道,“末将明白了。”   说话间,只听得外头传来几声清脆的叩门声,紧接着传来苏木槿清甜的嗓音,“殿下可歇息了?我是来送汤药的。”   谢珩脸色一沉,嘴角微动了动,“这都亥时了,怎么还要喝药?”   邢谦看了一眼谢珩的神情,摇了摇头,一脸茫然,“殿下,末将也不知道。”   “只说本王已经歇下了……”谢珩很是无奈,放下书卷,扯了被褥,就要躺下。   “是!”邢谦应了一声,朝门外道,“二小姐,殿下已经歇下了。”   话音刚落,苏木槿就推了门进来,手中捧着汤药,邢谦走上前,伸出手去,一言不发。   她往旁边挪了一步,巧妙地避开,径直朝谢珩走了过去,“邢将军,也已经忙了一天,还是我来吧……”   谢珩无奈摆了摆手,邢谦会意,默默地走了出去。   不得不说,这药苦涩难忍,头一回喝的时候谢珩只觉胃里排山倒海,没想到,这才过了多久,就又来了。   “放着吧,本王不喝。”他道,有些厌弃地看了一眼汤药。   很显然,语言是苍白无力的,她一直记挂着他的身体,定是要亲眼看着他把这汤药喝下去才能放心。   先前早已想到,兴许谢珩怕苦,又瞧着邢谦也走了,这才将一小盒蜜饯,偷偷塞到他的手里,悄声说道,“殿下不想喝药,定是觉得药苦,我偷偷给殿下带了点蜜饯过来,没有人会知道的。”   谢珩眉头一皱,不肯喝药,哪里是因为药苦?但是又不能明说,只好道,“本王知道了,你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放心,这药,本王会喝。”   没有亲眼看着他把汤药喝完,她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轻叹一口气,“殿下还是现在就喝了吧,殿下喝了药,我自然就走了。”   谢珩心中郁闷,这药喝与不喝,在她看来很是重要,可是在自己看来,也很重要。   能不能证实这汤药是否蹊跷,自己又是否真的病入膏肓,唯一的办法,只能不喝汤药。   见谢珩一时愣住,她有些支支吾吾道,“方才取蜜饯的时候,是有人瞧见了,不过,我跟他们说了,是我嘴馋,自己想吃,不是给殿下的。”   “……”   谢珩心里越发无奈了,她不说还好,这一说,怕是府里所有人都知道了。   只要这药,他依旧不能喝,见她正轻舀汤勺,欲往自己嘴边送,他灵机一动,迅速接过汤药,乖乖道,“本王自己喝。”   她笑颜如花,用力地点点头,眼里饱含期待。谢珩没办法,只能轻抿了一小口,而后趁着她起身取帕子的间隙,佯装不小心,松了手。   汤药点滴不剩,通通洒在了被褥之上,衣衫上也溅了不少上去。   “殿下!”她惊呼一声,取了帕子慌忙擦拭,两只眼眸水汪汪的简直要哭出泪来,看着一脸自责的谢珩,安抚道,“幸好,汤药是温热的,殿下没事吧?”   谢珩心中大喜,莞尔:“没事。”   “那就好,”她心急如焚的同时,又少不得自责了起来,“都怨我,我这就去再熬一碗。”   “……”   “不用了,”谢珩一脸惊恐,忙拉住她,摇摇头,解释道,“否则本王还得强打起精神,不能歇息,再等上几个时辰,如此一来,反倒会加重病情。”   她有些木讷地点点头,看着谢珩身上的一片狼藉,有些不知所措。   谢珩循着她的目光望向自己,嘴角勾笑,慢悠悠道,“本王以为当务之急,需得先把这身衣服给换下来。不如你……”   他心中得意,这样一来,她怕是会有个三五天,再不敢靠近自己了吧。   “殿下稍等,我去找邢将军。”听他这么一说,她才注意到谢珩的上衣微微敞开着,能清晰地看到宽阔的胸膛,令人脸红心跳,于是慌忙转过身去,抱住眼睛。   “邢将军,去找十四弟说话去了。”他抿唇浅笑。   好一个以牙还牙,让她哑口无言。可仔细听起来,他对自己的病情似乎无所畏惧,竟然还有心思开这样的玩笑。   苏木槿一言不发,只是踩着小步子,匆匆逃了出去。刚出门,便见邢谦斜靠在雨廊的柱子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他的神情,似乎早已听清楚这房中的所有动静。   有了这次的虚惊一场,谢珩觉得这个法子,虽然显得自己不那么正人君子,倒也十分中用。往后几日,苏木槿进自己屋子的时候,只是端了汤药进来,又飞快地折返到门边,背向屋内,静静地等他把药喝药。   也正因如此,谢珩也有了将汤药倒掉的机会,而邢谦也顺利地拿到了药方,果不其然,上头写着的,是一些再寻常不过的安神药。难怪他这些日子,总是昏昏欲睡,丝毫提不起精神,全身乏力。   细想起来,他从青州回了长安,唯一有疑点的就是父皇的那杯茶。殊不知里面究竟放了什么,这才致他有了重病吐血的假象。   而这所有的一切,更像是父皇设下的一个局,其目的显而易见。   皇祖母一直对杨婉赞不绝口,且在赏花宴上也表明了心迹,故此,父皇无奈之下,也只能出此下策,用以试探二人的真心。在不伤彼此和气的情面下,让她们自己选择,这样一来,也能让皇祖母心悦诚服。   他突然理解了父皇当初为什么会说那番话,说是一并嫁娶,但是只是觉得气愤和失望。现在想来,才知道,原是父皇的一片良苦用心,而冥冥之中,也她算是经历了一场考验。   而恰好,杨婉在这个时候,原形毕露,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他喜欢的人,从来都信她。   遐想间,却见她端了一些吃食从外头走了进来,羞涩道,“我闲来无事做了些吃的,殿下快尝尝吧……”   才叫她不需要为自己做这些事,怎么就偏偏不听,谢珩微微蹙眉,看着眼前精致的吃食,心里满是疼惜,可丝毫提不起兴趣。   “殿下是不喜欢吗?”她有些紧张道,“我才问了十四皇子,他说殿下最爱吃这些了。”   谢珩恍然大悟,她也真是好骗,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强压心头的火气,“谢琛呢!”   说是他喜欢吃,可这些分明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不好好说教一番,那心里才叫憋得慌。   “九哥,你找我?”谢琛从外头探了脑袋进来,腆着脸孔进前,看见鲜甜可口的吃食,忍不住伸出手去,却被谢珩无情给打了回来。   “宫里什么没有,偏要叫她做给你吃?还敢打着我的幌子,谢琛,你胆子越发大了!”   谢珩心里就是气,自己宠都来不及的人,竟然被他使唤去做这些事。   谢琛挠挠头,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九哥,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再不敢了!要我说实话,这可比宫里御厨做得好吃多了。”   谢珩看向身边的人,冷哼一声,“如此说来,本王倒是托了他的鸿福了!”   她微微低下头去,嘟囔道,“是你自己不想要的……”   “……”   谢珩险些被气昏了头,捏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送,面向她,故意嚼得很用力。   糕点的香甜拥入舌尖,忽略身体也变得绵软起来,他脸上的傲气慢慢收敛起来,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意犹未尽。   谢琛在一旁,忍不住笑出声来,慢悠悠道,“九哥,喜欢就喜欢呗,你憋着,不难受啊!”   正想说什么,却听见外头有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传来,却是慈宁宫里的李公公,他起先行了礼,随即笑道,“晋王殿下,十四皇子,皇上、皇太后的车辇已经到府门外了。”   听闻此言,苏木槿心头一惊,娇小的身子本能地往旁退了退,隐隐不安。她清楚,皇太后并未放下对自己的成见,若是看到她也在这里,估摸着又得气上一阵子,还是先行回避为好,想到此处,起身就要往门外走。   谢珩眼疾手快,牢牢抓住她的手腕,神情不悦,“去哪?”   她道:“突然想起还有些事……”   再想极力掩饰,小心翼翼的心思,却也瞒不过谢珩的眼睛,他紧紧拉着她的手腕,往自己的身旁拽了步,柔声且霸道,“哪里也不许去,有本王在,别怕。”   苏木槿见状往旁边退了退,谢琛捡起软垫子,径直走到谢珩面前,端详许久摇了摇头,“九哥,我原是不信她说的,不过现在看来,你真的没什么大碍,那我也就放心了。” 第43章 、过来   皇太后虽心中失落,有所不甘,却对既已发生的事实无能无力,只是摇头道,“哀家以为,眼下只要阿珩康健,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   谢珩浅浅一笑,心中的自责真真切切,为了能将杨婉拒之门外,这个一向不会表达爱意的父皇也是费尽心思。仔细想想,一起坑蒙上皇祖母,总归是有些不厚道。   “皇祖母,九哥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只是……”谢琛的声音低了下来,看了永庆帝一眼,吞吞吐吐道,“待九哥病体痊愈,皇祖母切莫再逼他做一些不愿意的事。孙儿读书少,却也听过,这人一旦肝气郁结,就容易伤身,如此反复,九哥的身体又怎能好呢?”   她拍了拍谢珩的手背,长叹一口气,“哀家只以为她是个温婉贤淑,知书达礼的,不想却是个两面三刀之人,竟毫无良心。哀家以为这门亲事,需得从长计议才好。皇帝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正合永庆帝的心意,欣喜道,“母后所言极是,儿子也正有此意,正妃之位,兹事体大,需得慎重斟酌。”   “……”   “阿琛,不许胡说。”永庆帝厉声呵止,偏偏心底是欢喜的,神色大半还是柔和的。   皇太后到底是疼惜谢珩的身体,眼下哪里还管这病会不会传人,连永庆帝苦口婆心的劝解,她也是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执意要留下来,多陪陪谢珩。   只是这番话,明面上是虔诚的劝解,可谁听不出来这里头的言外之意。   很显然,皇太后眼里的光亮收敛了不少,心里难免泛起了嘀咕,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上身体不舒服了?前几日瞧着她,不还是容光焕发的?正是应了那句病来如山倒啊!实在令人可笑!   他眼角余光轻扫了旁边的苏木槿一眼,低声抽泣道,“还有苏姑娘,她又该怎么办?这些日子,她可是衣不解带地守着九哥,又怎可辜负了她的期许?”   此话一出,永庆帝倒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皱皱眉,对谢琛这声势浩大的哭喊,有些隔应。   一旁的谢琛看得瞠目结舌,嘴里的糕点险些掉落在地。他记得清楚,方才九哥已经是精神奕奕,现如今怎就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很糟糕的念头。   许是回光返照?   永庆帝跟在后头,一言不发,脸上写满了内疚,连连应道,“母后说的是,儿子疏忽了。”   皇太后原也是不知道谢珩病重一事,今早起来的时候,听见外头有几个宫女正交头接耳说些什么,一问吓一跳,于是一刻也不敢停歇,赶了过来。   她轻轻点头,小心翼翼地收回手,躲开谢珩深情的对视,悄悄退到一旁,静静地等待接驾。   他急走几步,扑倒在谢珩的榻前,忍不住放声大哭,“九哥,你可千万要好起来,要不然你让我怎么办?还有……”   一旁的苏木槿听着也有些难为情,小脸微红,只是轻声道,“十四皇子言重了,臣女只是……”   永庆帝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深藏不露的笑意,险些溃败,开口道,“回母后的话,杨婉姑娘说是身子有些不舒服,恐连累了阿珩,儿子便叫她回去歇着了。母后也快些回宫吧,太医瞧过的,阿珩这病倒没什么大碍,只是极易传染给他人,母后年事已高,若因此有什么差池,儿子愧对列祖列宗,又让阿珩如何心安?母后放心,待他痊愈,朕会即刻命他去宫里给您请安。”   “苏姑娘不用解释了,”谢琛义正言辞道,“本皇子都在眼里,明明白白的!”   一来二去的,坐在床榻边缘的皇太后有些按耐不住了,她环顾四周,确定并没有看到杨婉的身影之后,冷不丁问了一句,“哀家怎么没有看到杨婉姑娘啊!”   尽管苏木槿选了个较为不起眼的角落恭敬行了礼,偏偏皇太后锐利的目光一下子就追了过来,惹得她浑身有些不自在。   谢珩瞧得仔细,忙佯装猛呛几口,将太后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孙儿不孝,让皇祖母担心了。”   但是皇太后不知道,听了谢琛这番话,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没了颜面,从前自己那么看好杨婉,哪想竟如此不堪大用!又细想到,先前同徐贵妃信誓旦旦打的那个赌,怕是要输得一败涂地了,抄写一百遍法华经,也是躲不过了。   如今自己孙儿病入膏肓,奄奄一息,这杨婉竟然当了逃兵,皇太后越想越觉得心里窝了一团火,实在是难以压抑,拧眉怒道,“亏得哀家待她千般好,哪想竟是这般忘恩负义之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往后再有好的,也落不得她手里了!   见此情形,永庆帝连忙上前,温和劝道,“母后,儿子以为,杨姑娘来是情分,不来是本分,皆在情理之中。母后息怒,只是一点小事,何足挂齿?”   皇太后不情不愿冷哼一声道,“哀家哪里是气,哀家是悔!悔不当初!”   一旁的谢琛听得清楚,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捧起一小碟绿豆糕,送到皇太后跟前,咧嘴道,“孙儿听闻这绿豆糕能清凉解毒,皇祖母快尝尝,也好好消消气啊!”   看着谢琛一脸虔诚的模样,皇太后再坚硬的心也瞬间温软了下来,拿起一小块,就往嘴里送。   苏木槿本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是双手拧搓在了一起,不安地看着谢珩。他却不以为然,只是温和地笑笑。   她也是第一次做这些糕点,小的时候跟在娘亲的身后学了不少,只是从未亲自上手,今日做的,更不知有没有得其精髓,偷偷捏了一把汗,转眼去看皇太后的神情。   只见皇太后吃了第一块以后,脸上渐渐浮起一丝讶异,随即又忍不住吃了第二块下肚,连连点头,心中默默赞许。   正欲伸手拿第三块的时候,谢琛毫无情面地将碟子收了回来,一本正经道,“皇祖母才教过孙儿,再美味之物,亦不可多食也……”   此时的皇太后正有滋有味,回味无穷,哪里肯放弃,只是旁若无人,又朝碟子里伸出手去,“哀家都多大了,那话只是说与你们这些孩子听的,不作数。”   谢琛迅速把碟子往身后一藏,鼓足勇气,直截了当道,“皇祖母若想吃,也不是不能够。您只要让九哥把苏姑娘早日娶回王府,别说是区区一碟绿豆糕,再有更多的,像桂花鸭、蟹粉炖鸡孚、雨花凤尾虾,这些是宫里没有的,哪一样不能尝到?”   他说得起劲,滔滔不绝,反倒是皇太后听了,浑身有些不自在,谢珩听了,更是恨不得下榻,好好训他一顿。也好让他知道,当下‘重病不起,卧病在床’的人究竟是谁?便宜被让他给占尽了!   “这臭小子!”永庆帝在原地扫视了一圈,想着寻个什么顺手的物件,好好训他一顿。   谢琛眼尖,反应敏捷,一溜烟跑了没影。   屋子里静寂了好一会儿,皇太后这才缓缓开口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苏木槿往前走了一步,轻声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是臣女做的。”   皇太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上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神情有些别扭道,“你这糕点倒做得精致可口,不过哀家以为,女子当是秀外慧中,光会耍点小聪明,是没有用的,若想……”   话还没说完,太后的目光落在了她微微缩藏的双手上,眉头一皱,“你的手怎么了?伸出来给哀家瞧瞧!”   她轻轻摇头,微微一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战战兢兢没有说话。   皇太后见状,神色不悦,厉声道,“哀家不喜欢说第二遍。”   她愣了愣,乖乖地理了理袖子,把双手伸了出来。只见白皙柔嫩的双臂上,有多处红肿,像铜钱一般大小,深浅不一,新旧交替。眼前的一幕,让皇太后和永庆帝面面相觑,而更是叫谢珩痛彻心扉。   原以为她只是手指关节被冷水冻得红肿,哪里想到会是这样?谢珩双眼通红,几乎要发疯,好容易克制自己,只是紧紧攥着拳头,全身微微颤栗,牙关紧咬。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皇太后收回目光,不忍再看,语气也温和了下来。   她慌忙用袖子遮住,生怕谢珩担心,装作若无其事道,“回皇太后的话,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皇太后不禁动容,越发觉得是自己错怪了她,生怕再待下去,更会无地自容,慌忙起身道,“哀家突然觉得身子有些乏了,就先回宫了。”   “孙儿恭送皇祖母。”谢珩道,呆呆地出了神。   永庆帝同样轻叹了一口气道,“朕明日再来看你……们”   两个身形与夕阳擦肩而过,渐渐远去,庭院内春意阑珊,晚风掀得桌案上的纸页呼呼作响,屋子里静悄悄的。   许久以后,谢珩才沙哑着嗓子,朝那个呆愣着的小身躯缓缓道,“过来……”   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挪着小步子,慢慢地靠了过去。   他朝伸出手去,一双明眸宛如盛放了满天星辰,“把手给本王。”   她回道,“殿下方才已经瞧过了,我没事的,已经敷过药了……”   说些才靠近的身子又往后退了退,将双手紧紧地藏于身后,笑魇如花。   “是要本王亲自动手吗?”他问。   她微微皱眉,眼神忐忑不安,小脸上写满了无辜,只是道,“殿下要做什么?”   看着她这副娇娇弱弱的模样,谢珩只觉有一双柔软无力的小手抓挠着自己的心窝,酥酥痒痒的,一个起身,将她从腰间搂倒在了榻上。   他嗓音浑厚,“你从来都在锦衣玉食中长大,哪里做过这些粗鄙之活?你知不知道本王有多心疼,是不是非要把本王的心戳成千疮百孔,你才满意?槿儿,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远远地往那里一站,本王就心满意足了。”   “殿下……”她双手死死地缩在腰间,胸口微微起伏着,心中小火苗开始慢慢燃烧,双颊滚烫,喉咙干燥不已。   从来没有过的,他的眉眼离得这么近,他的脸庞也这么近,所有一切都是真实的,而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这尘世上只有彼此存在。   可这一刻,她只想逃……   却始终逃不出臂弯之下的霸道,就像饮鸩止渴那般,令人欲罢不能。身子是诚实的,那一瞬间覆盖上的柔情,令她忘却所有,只想伸手去相拥。   “我知道的。”她道,对着炙热的双眸。   轻飘飘的一句,如柳絮一般,空灵梦幻,令他忍不住又贴近了些,目光缓缓地从她的青丝,再到眉眼,缓缓地往下挪移……   就好像一只小白兔,乖乖躲在猎人的怀里,她的眼里有种渴望,也有一种令人难以察觉的紧张。   温热的气息在她的耳畔游走,她的身子就一像条滑嫩的游鱼,春水灼热,却徜徉其中。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等待他的亲临。   说时迟那时快,有个宫女太监在前头引路,皇太后人未到声先至,语气那叫一个急切,恨不得立马能飞到谢珩的前头,“这才几日,倘若哀家不问,皇帝是不是打算隐瞒到底?阿珩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哀家不会原谅你的!” 第44章 、别吓到她   谢珩心头一堵,有些难受。   谢琛站得离他远了些,吞吞吐吐道,“九哥,其实,我也有件事欺骗了你们……”   谢珩眉头一皱,“什么事?”   “父皇说,让九哥不用再装模作样了……”   “……”   “我的确叫苏姑娘做过糕点,可那些都是因为托了九哥的福,她说了,只做给你一个人吃。还有方才,同皇祖母说的那些菜,我也没吃过,瞎编的,我当时只是想着帮九哥……”   “你怎么能欺骗皇祖母?”谢珩有些哭笑不得,却在听到这话之后,如释重负。   “是父皇,他想知道杨婉和槿儿,究竟谁是对我是真心的,所以才出此下策,”他冷笑道,“其实他不用这样的,我喜欢槿儿,哪里是想她报答我?我不需要她还我什么恩情。我知道父皇的良苦用心,可他大概到现在也不会知道,我早已识破他的计谋吧!”   谢琛听着他喃喃自语,勉强能听得懂几句,挠挠头,恍然大悟道,“难怪,父皇临走前,说是有句话,特意让我转告给九哥。”   谢珩问,“什么话?”   谢琛没听明白,一脸茫然道,“九哥莫急,今日皇祖母来了,她也亲眼看到了,杨婉是不可能再成为晋王妃了。九哥放心,我方才也问了,父皇说寻个合适的时机,就下旨赐婚。九哥,你终于等到了!”   谢珩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可细听起来,只是觉得十分讽刺,他到底是成了一个懦夫。在这场谋划中,他以为自己能侥幸护她周全,全身而退,没想到最后还是委屈了她。   谢珩无心理会他,更无力和他多费口舌,只是道,“我要进宫见父皇。”   谢琛忙拦住,紧张道,“九哥,你要做什么?”   这时,谢琛叩了叩门,从外头走了进来,两人飞快地分开,以一个诡异的距离相隔着。   “苏姑娘,这个是皇太后让本皇子转交给你的,可以凉血消肿,对烫伤很是管用。”说着将小药瓶递到了苏木槿的手里。   这一刻,谢珩却僵住了,许久之后,轻轻抬起她的手臂,看着上头的红肿印迹,颤抖着声音问,“是因为熬药吗?”   谢珩捶捶额头,“我想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看起来,就像是一种怜悯,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啊?”谢琛惊讶不已道,只以为他是对自己的病情绝望至极,连忙劝道,“九哥,任何时候,你都不能放弃最后一点希望。”   看着谢珩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没有半分喜悦,反而脸色阴沉,谢琛心底捏了一把汗,忍不住问道,“九哥,你没事吧?要不要传太医来瞧瞧。”   谢珩摆摆手道,“不必了,我不曾生病。”   “臣女谢过太后娘娘,谢过十四皇子。”不等他人再说什么,她接过药瓶,走了出去。   谢琛见她走远,上前一步,万分自责道,“九哥,先前的事,是我不好,我向你赔罪。你就看在今日我暂且立过功的份上,原谅我一次吧。”   “我小时候,她不也老是欺骗我吗?这回,也是算了扯平了,”谢琛轻举手过头,“九哥,我发誓,只有这么一次。”   谢珩眉头皱得更深了,只是少了先前的落魄与阴霾,“你就不怕皇祖母发现,再罚你去抄写千字文吗?”   “非也,”谢琛笑道,“虽然那些都是假的,但是有一件事,是真的。”   谢珩没有理会他,只是起身欲往外走,谢琛凑了上前道,“苏姑娘手上的烫伤,那是真的,她头一回熬药,打翻了罐子。原本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她皮肤太细嫩了,几日都不见好。九哥,你可要好好疼惜人家。”   谢珩转过身来道,静静地看着他。   谢琛有些底气不足,上前搂住谢珩的肩膀道,“九哥,我承认,刚认识她的时候,是有那么一点讨厌她,那是因为她和裴彧纠缠不清。不过经过这些日子,我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能与九哥相配。”   他小声道,“我也是有私心的,九哥和她成亲,我也就有口福了。至于新婚贺礼,我早就开始准备了,只等着父皇赐婚,成亲之日奉上!”   “她知道这件事吗?”谢珩苦笑道,“父皇,倒是给我下了道难题。”   谢琛爱莫能助地看着谢珩,摇摇头,“九哥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我要是你,就在府里多躺几日,正好有佳人相伴。”   他深思熟虑过后,有些无可奈何地收回了脚步。且不说这出谋划是父皇苦心准备的,自己现在去拆穿,倒真的寒了父皇的心。倘若她知道,又该如此自处?再者,倘若皇祖母再问起,也有个交代。   估摸着,还得在屋子内多待上几日,只是遗憾,暗中调查的些许事,再不能亲力亲为了。   他在书案前坐定,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别不承认。”   谢琛抿了抿嘴,青涩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傲气,“九哥,不是我喜欢,是她成日里,有事没事粘着我。”   谢珩冷哼,不屑道,“是谁家姑娘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的?”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家的,”谢琛附在他的耳边,神秘兮兮道,“我只知道,她是三哥府上,一个种花的小丫鬟。”   “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谢珩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执笔的手停了停,细细聆听。   “她才来长安没多久,九哥自然不知道,我原也不会遇见她,正巧三哥进宫,带了她来,一来二去的,便也熟了。”他说着,嘴角微微上扬,满是幸福。   谢珩看向他,“哪天空了,带来给我瞧瞧。”   谢琛抿了抿嘴,赶忙拥护道,“九哥,她年纪小怕生,万一被你吓到了怎么办?还是再等等,我在鹦鹉园里,把她养大些,再领过来。”   谢珩点点头,目光转回到面前的山水画上,“好。”   才拿起笔,他又轻放下道,“不行,我需得同她说清楚,我怎可骗她?父皇此举情有可原,而我却是明知故犯,又怎能这般利用她对我的情意?”   听着他自言自语,谢琛也觉得颇有道理,但在他起身的时候,又上前拦住了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九哥,我知道你现在内心不安,等成亲以后,好好弥补也是一样的。况且,她先前对裴彧一往情深,现在就算舍了命也要陪在你身边,九哥应该高兴才是。这样,我找个借口,送她回府,这样一来,你也不用担心了。”   不等谢珩说什么,他转身飞快地出了门,寻苏木槿去了。   彼时,她正在池水边静静出神,只听见身后传来几声清亮的咳嗽,却谢琛一脸傲气地站在自己身后边,她站起身,刚想开口,却被挡了回去。   “本皇子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她微微一笑,纳闷道,“臣女哪有什么可帮得上十四皇子的?”   谢琛往前一步,抬手托腮,“自九哥从青州之后,这些日子,你就一直缠着他。本皇子想与他私房夜话,也不能了。所以,你只需回自己候府去,就算是帮了本皇子的大忙了!”   苏木槿有些不解道,毅然而然道,“十四皇子这又是哪里的话?殿下没有痊愈之前,臣女是不会离开他半步的。”   谢琛猜到她会这么说,来的时候,也已经想好了对策,故作深沉道,“你说的这些,本皇子也想到了,不过九哥的身子已经开始慢慢好转了,只是从今日起,需得每日焚香,沐浴更衣。苏姑娘,你确定要留下来吗?”   她没有说话,径直就往药阁走去,想着寻张太医当面问个清楚。谢琛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追上前道,“不用去问了。本皇子才见过张太医。你若不信,亲自去问九哥也是可以的。”   她微微抬头,看着谢琛,仍旧不信,只是这样难以启齿的问题,就是见了谢珩,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过细想方才,谢珩的言行举止,强劲有力,哪里有半点,奄奄一息的迹象。   谢琛见她没有说话,便已知成功了一半,欲擒故纵道,“既然苏姑娘执意要留下来,那就随本皇子去给九哥更衣吧。”   “不、不必了,”她被谢琛的这一句给吓得不轻,连连摇头道,“既然有十四皇子在殿下跟前,那就再好不过了。臣女离家数目,想来父兄必定挂念,烦请十四皇子替臣女转告殿下,臣女这就回府了。”   谢琛连连点头,颇为得意,莞尔道,“马车已在府门外候着了,看在那些糕点的份上,本皇子也做个顺水人情,送你回府吧。”   有这番话,她心中必定是安心的。而今日永庆帝前来探望的时候,也不急不躁,想来病势已经去了大半,再没有什么理由,非要留下不可。   “如此,臣女谢过十四皇子了。”她淡淡道。   马车穿过空无一人的巷道,途经车水马龙的街市,两人一直没有说话,临近侯府门口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一本正经道,“丑话可说在前头,你往后要是待九哥不好,本皇子定不会轻饶你。”   她没有说话,只是浅浅一笑。   对于谢琛,她的心里只是感激。虽然嘴上一直囔囔着,不希望她和谢珩在一起。可明里暗里地也帮了不少的忙,眼下也无以为报,只是默默记在心里,想着往后寻个机会,一并报答他。   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了下来,她下了马车,看着镇北侯府这四个庄重肃穆的鎏金大字,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谢琛掀开车帘,看着她在紧闭的大门前犹犹豫豫,有些不放心道,“可要本皇子陪你一道进去?”   她摇摇头,“谢十四皇子,您还是快些回去照看殿下吧!”   谢琛冷哼了一声,“不领情,那就算了。”   看着马车缓缓走远,她这才鼓足勇气上前,轻轻叩开了府门。管家福伯从里头开了门,见到苏木槿的瞬间,喜不自禁,高喊道,“侯爷,公子,小姐回来了!”   这一去,在晋王府就待了六日,若说不想念是假的。她径直朝府内走去,茯苓飞扑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泪眼婆娑道,“小姐您终于回来了,奴婢原想着去晋王府找您,可是   她低声抽泣,哽咽道,“小姐,您这一回,可是把侯爷给惹生气了,还有大公子,虽然公主一直在劝,可他心头仍旧余怒未消。奴婢知道小姐记挂殿下,逼不得已才如此行事,可您怎能忤逆侯爷和大公子的意思呢?”   苏木槿伸手替她轻轻擦了擦泪,心平气和道,“事已至此,爹爹要打要骂,我也认了。”   “几日不见,小姐憔悴了许多,还是先进屋沐浴更衣吧。”茯苓轻轻替她理了理鬓前的碎发,搀扶着她往屋子里走去。   才走出一小段路,身后头就响起了苏呈怀浑厚的嗓音,“站住。”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剧透不要剧透,感谢大家!   一颗心扑通扑通,不曾停歇,她点点头,又迅速收回手。 第45章 、不要脸   茯苓见此情形,这才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又奉上一杯热茶,悄声道,“小姐,奴婢有件事想告诉您,只是小姐不要生气才好。”   苏木槿的心思只在抄写上头,随口一问,“你说吧。”   “其实这两只烧饼是侯爷给的,他也说了,方才是他太冲动了,要奴婢稍稍塞给小姐,”茯苓顿了顿道,“不过,侯爷不让奴婢告诉您。小姐,其实侯爷的心里一直都是疼您的,他只是有时候不知道如何表达罢了……”   茯苓看了一眼烧饼,微微撅起嘴道,“小姐吃多少,奴婢就吃多少。”   见小姐依旧不为所动,茯苓伸手将烧饼一掰为二,香酥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忍不住偷咽了咽口水,伸手接了过来。   她轻搁下笔,舒了一口气道,“那又怎样?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区区两只烧饼,又能弥补什么?他若真心疼我,又怎么会放任她人,在我面前兴风作浪?娘亲病逝,他哪里有半分悔恨之心?我算是真的对他失望了。”   她心中难免惆怅,如果不是自己亲手调查此事,怕永远也不会知道其中的隐情。只以为爹爹娶了冯姨娘,是为了完成娘亲的遗愿,报答其恩情。可这里头分明又许多不为人知的事。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她说着,伸手去提笔。   “小姐不吃,奴婢也不吃。”茯苓打开纸包,将里头两只黄灿灿的烧饼往小姐面前递了过去,板起小脸固执道。   苏木槿无奈,抓过其中一只,象征性地小咬了一口,又放了回去,“我饱了……”   看着如此盛气凌人的父亲,那些陈年旧事一桩桩又浮现在了心头,她不禁冷笑道,“女儿在这里也要奉劝爹爹一句,不要等到失去了,才想到弥补。”   原是有很多话想说,但此时,苏木槿的心里,只剩下失落。   见女儿一言不发,眼神中隐约有一丝讽刺的意味,他忙不迭又道,“不管你能不能听进去,爹爹还是要说。晋王殿下虽对你爱慕已久,即便违抗父母之命,娶你为妻,那又如何?你要面对的是很多人,皇上,皇太后,徐贵妃,他们之中,又有谁,是对你称心如意的?不过是逢场作戏,你怎么就当了真。”   “女儿何时说过非要嫁给殿下不可?反倒是爹爹,您怕是早已忘记,当年对娘亲的承诺吧,一生一世一双人,爹爹扪心自问,做到了吗?”   “殿下病重,我放心不下,暂且照看了几日。”她回道。   苏呈怀气得不行,皱眉道,“爹爹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女儿家要矜持,你这样子,算什么?那晋王府的正妃之位是留给杨婉的。你没名没分地贴身伺候,知道的,说你一往情深,不知道的,说你自作多情,低三下四。”   她身子微微一颤,回过身来,略施一礼,声音清冷,“女儿见过爹爹。”   面对女儿咄咄逼人的回答,苏呈怀只是气得肝疼,知道再说下去,恐只会让父女间势如水火,只是微微闭目,“去把女诫抄写一百遍,抄不完,不许吃饭。”   诺大的书房内,她静坐在桌案前,提笔只写了几个字,便觉得一肚子的委屈,通通都冒了出来,掷了笔,泪水瞬间模糊了眼眶,身子轻轻抽搐。   “小姐,您千万不能这么想,侯爷必然是心疼你的,只是语气稍重了些,小姐不要往心里去才是。”茯苓说着,又从袖兜里掏出一个纸包,柔声道,“小姐不要同自己呕气了,还是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茯苓正在一旁研磨,见小姐这般伤心,赶忙掏了帕子出来,拭去她眼角的泪花,心疼不已,“小姐,您别难过了,侯爷这么说,也是担心您啊!他一直忙于军中事务,今早才得知您去了晋王府,一时气不过,才说了这样的话,可总归是心疼您的。”   “我哪里需要他心疼了?”她渐渐止住哭声,声音变得冷硬,“他那是担心吗?我才回府,就这般高声质问,怕是有一日,我再不回府了,那才叫好呢,他也就舒坦了!”   面对爹爹的指责,她的心头又怎能没有怨气,冷笑道,“爹爹若是觉得女儿此举伤了您的颜面,那大可将女儿赶出府,免去后顾之忧。若爹爹只是想说教,那女儿还是诚心奉劝一句,省了这点心思吧!女儿离家数日,也没见爹爹派人来王府问个话,如今又在这里假惺惺说这些做什么?还是说爹爹,根本就是块软骨头?只敢在女儿面前,说这些风凉话?”   “槿儿,这就是你跟爹爹说话的态度吗!你为什么就不肯听爹爹一句劝呢?”苏呈怀也是有苦说不出,前些日子公务繁忙,稍不留神就出了这样的事,才想着去王府将她领回家,偏偏自个儿又回来了。   遐想间,却见苏灵兮身穿一件玫粉色齐腰襦裙,从远处扭摆着腰肢款款而来,笑容可掬道,“姐姐今儿怎么得空,竟有如此雅兴在书房练字啊?”   不稍一会儿,苏灵兮已经近前,伸手凑了过来,苏木槿重重地合上书卷,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见此情形,她的表情稍稍有些扭曲,尴尬地笑笑,在一旁坐了下来,瞧见苏木槿面前的女诫便已然知晓发生了什么。   万万不敢想从前罚抄女诫的日子,如今也算风水轮流转了。想到此处,只觉心头痛快,少不得阴阳怪气道,“我自然是来看望姐姐的。才听说,姐姐从晋王府回来,不知道晋王殿下病况如何,可有好转?爹爹也真是的,姐姐如此深明大义,他却不问青红皂白,罚姐姐抄写女诫,妹妹真是替姐姐打抱不平啊?”   苏木槿懒得开口,同这样的人逞口舌之快,只会是让拉低自己的身份。说的话,自然也不用放在心上。   茯苓在一旁气不过,起身怒道,“三小姐,奴婢奉劝您一句,要是胆敢再对我家小姐不敬,奴婢这就去告诉侯爷,到时候也有三小姐不好受的时候。”   苏灵兮不以为然,嗤笑了一声道,“姐姐,这才几日不见,你瞧瞧她这小蹄子,真真是越发目中无人,连尊卑都不分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无能,太过纵容呢!”   “三小姐有什么话,只管冲着奴婢来,不要牵扯上我家小姐!”茯苓愤愤不平,起身挡在了苏灵兮的前头,“要是觉得奴婢怠慢不周,三小姐自可离去,又何苦在这里讨人嫌?”   “嘴巴长在我身上,怎么就不能说了,姐姐在晋王府,贴身伺候了这么多日,怎么又灰溜溜地回来了?还是说,晋王殿下,已经厌弃你了?”苏灵兮越发起劲了,叫嗓音也抬高了不少,惹得外头有几个丫头,远远看着,交头接耳。   “说完了吗?”她问,细如葱白的手指有过书卷,目光落在苏灵兮的身上,冰冰冷冷的。   茯苓在一旁气得不行,想想小姐受的委屈,眼下她又来说这些风凉话,实在是忍无可忍,往桌案上看了一眼,伸手抓过一只茶杯,朝她的脸上扑了过来。   再细看时,茯苓这才发现,自己泼得哪里是茶水,拿起的也不是茶杯,而且砚台。   只见苏灵兮白皙的脸庞上沾了一滩黑漆漆的墨汁,衣裙上也星星点点,未能幸免。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脸庞,放在眼前一看,掌心也是乌漆麻黑的,又看了看自己的裙子,忍不住放声痛哭,朝茯苓扑了过来,哇哇大叫,“你赔我裙子!”   茯苓怎么也没想到会出现眼前这一幕,同样有些不知所措,强忍笑意,在苏灵兮扑过来的瞬间,本能地横出来一只脚去。   苏灵兮脸上一塌糊涂,睫毛上粘满了不少的墨汁,根本看不清脚下的路,被茯苓这么一绊,重重地摔倒在地,四肢在地上扑腾,嚎啕大哭。   哭声很快将外头的丫头婆子引了过来,众人趴在窗沿上一看,皆唏嘘不已。有平日里受过苏灵兮嚣张气焰的,在见此情形后,匆匆忙忙打了一桶冷水过来,一面浇一面道,“三小姐,莫慌,奴婢拿水给您冲冲。”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茯苓也紧张了起来,万般自责道,“小姐,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失了手,奴婢这就去侯爷面前请罪。”   苏木槿看了一眼她手上残留的墨汁,柔声道,“不用理会,我先带你去洗手。”   两人出了书房,才走了几步,便有冯姨娘在前头拦住了去路。   茯苓见状,抢先一步,把小姐护在身后头,咬牙道,“此事是奴婢一人所为,与小姐无关。”   她话音未落,冯姨娘一个耳光就劈了下来,啪得一声脆响,让原本闹哄哄的书房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呸!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以前我让你三分薄面,而今竟然蹭鼻子上脸了,你眼里还有主子吗?”冯姨娘上前一步,声音响亮。   苏木槿上前一步,才伸出手来,却见苏呈怀从远处而来,疾步上前,照着冯姨娘的脸颊,就是啪啪两下,狠快准。   “侯爷,你竟然为了这下贱胚子打我!你怎么可以?”   “槿儿,没事吧?”苏呈怀没有理会她,只是转身看向自己的女儿,满眼心疼。   这样的举动,让一旁的茯苓也有些吃惊。从来侯爷对冯姨娘都是温声细语的,哪里舍得打骂,今日看来,怕是要变天。   等了好久也没见女儿回答,苏呈怀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朝着冯姨娘怒目而视,“若不是今日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还狡辩?从前,我不在府上,你也是这般恃强凌弱吗?”   冯姨娘吓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伸手捂脸,惨兮兮道,“侯爷冤枉啊!今日分明是这丫头先拿墨汁泼了灵兮,妾身气不过,这才出手教训了几句。灵兮已经是准世子夫人,怎能任由一个下人随意欺负?叫相国颜面何存啊!抛开这个,妾身身为的灵兮母亲,又怎能坐视不理?”   “你胡说,”茯苓上前一步,气得浑身发抖,“分明是三小姐挑事在先,你们就是看在我家小姐性子温和,不计较的份上,才会这么得寸进尺。今日奴婢若是妄言,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呈怀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冷笑道,“你也知道,她是世子夫人,不好好管着她,任由在府内兴风作浪?是不是我平日里太娇纵你了?”   冯姨娘微微抬头看着苏木槿那张寡淡,毫无表情的脸庞,更是为自己的女儿感到心疼,咬牙殊死一搏,“侯爷怎可听信这丫头的一面之词?妾身说句公道话,而今灵兮已是准世子夫人,位份不同往日,若与二小姐比起来,也是不相上下的。”   “你还有脸说!”苏呈怀气得暴跳如雷,抬脚就往往她的身上踹去。   “那倘若是本王的准王妃呢?”正在这时,有个清亮的声音远远地传来,谢珩一袭白衣款款而来,面如冠玉,令人舍不得挪开眼。   他径直走到苏木槿的面前,双眼柔情似水,温和道,“槿儿,你受委屈了。”   她呆呆地看着谢珩缓缓朝自己走来,也有些猝不及防,神情讶异,“殿下?您怎么?”   恐他病中体虚,她不放心地仔细端详了许久。可哪里还有半分病恹恹模样,现在看起来,已经与常人并无二样,精气神也是十足。   苏呈怀听闻此言,也同样愕然不已,忙道,“老臣参见晋王殿下,听闻殿下身体抱恙,这……”   方才那一幕,谢珩也听见了,倒也没有太多的冷脸,更没有瞧冯姨娘一眼,只是道,“听苏侯爷的意思,是希望本王一直卧病在床?”   苏呈怀脊背发凉,哆嗦了一下,一时语塞,尴尬不已。   而冯姨娘早已被谢珩身上强大的气场给震慑到,吓得趴在地上不敢吭声,生怕下一刻,就会被他当成蝼蚁一般,活活碾死。今日行事,不曾看黄历,哪想偏偏与这阎王撞了个正着。   顿时,庭院内,鸦雀无声,众人皆屏气凝神,方才准王妃三个字,可谓是如雷贯耳。   谢珩见她紧紧盯着自己,眼里满是忧虑,心中不禁热浪翻滚,恨不得能将这世上最好的给她。   虽然有谢琛护送他回府,可细想这些天里,她都形影不离陪伴在自己的身边。若她回了府,苏呈怀必定会说教一番,如此一来,他怎么能坐得住?才出府门,就有人来传话,说是父皇的赐婚圣旨已经出了宫门,往镇北侯府去了。   其实这份圣旨永庆帝一早就准备好了,只是他也一直在徘徊犹豫,毕竟在皇太后的眼里,她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而经历了这事,也让众人看清了杨婉的真面目,和苏木槿的忠贞不渝,事实胜于雄辩,皇太后也只能欣然接受。   却在这时,有家仆匆匆跑了进来,笑眼盈盈道,“侯爷,宫里来人传圣旨了!”   苏呈怀脸色大变,也不知所为何事,只是慌忙理了理凌乱的衣裳,一脸赔笑道,“晋王殿下请。”   “槿儿,走吧。”他微微一笑,眼里满是柔情。   苏木槿的身子有些僵硬,心乱如麻,如若方才谢珩说那一句是真的,那么眼下应该就是赐婚圣旨了。可细想想,这圣旨从起草诏书开始,哪里会这么快?   除非……   一行人到了前厅,早已有翰林学士和内侍太监到场,待众人齐齐跪地,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朕奉皇太后慈谕:兹闻镇北侯苏呈怀之女苏木槿,行端仪雅……今下旨赐婚,为晋王正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共同操办,择吉日完婚。”   此刻,她的手心都是汗,脑袋也是嗡嗡作响,圣旨未能听个完全,已是喜极而泣,只觉得是幻梦一场。   前一世,她从来不懂得珍惜,只以为他自私自利,强取豪夺,殊不知,重活一世,她等这一卷圣旨,又企盼了多久,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圣旨宣读完毕,这样的惊喜,也让苏呈怀有些始料未及,看了一眼还恍惚中的女儿,忙小声道,“槿儿,还不速速接旨。”   听父亲这么一说,她慌忙过神来,深深叩首,又将双手高高平举过头顶,朗声道,“臣女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缓缓接过圣旨,份量的厚重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晶莹剔透的热泪,滴落了下来,沉寂的四周响起了喧闹的恭贺声。   谢珩将她从地上轻轻搀扶了起来,柔声道,“槿儿,本王终于等到了。”   这一封圣旨,险些把冯姨娘和苏灵兮气背了过去,待送走宫人,苏呈怀冷着脸道,“你们两个还嫌不够丢人吗?速去面壁思过!”   听到这话,母女二人就像是遇见了救兵一样,连连点头,面壁思过只不过是小小的惩戒,算不上太糟糕。为今之计,得先躲开谢珩这尊活阎罗才好。   “等等!”谢珩缓缓开口,脸色阴沉。   方才那一幕,他看得清楚,这贱妇简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着实太过猖狂了些,若不是自己及时赶到,怕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捧在心上的人,自己说话都舍不得语气过重,又怎可任由他人这般欺侮?   母女二人吓得心惊肉跳,慌忙跪倒在地,抱在一起。冯姨娘吓得面如土灰,涕泪涟涟,“晋王殿下息怒,是妾身管教无方,有眼无珠,冲撞了准王妃,妾身愿替灵兮担下所有责罚。还请殿下看在侯爷的份上,饶过灵兮吧!妾身再不敢了!”   听着冯姨娘手足无措地强行狡辩,让谢珩觉得浑身很不自在,心生厌恶,微眯了眯眼,透出一丝骇人的杀伐之气,“苏侯爷,按理说这是你的家事,本王无权过问,可既然圣旨已下,就断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区区面壁思过,未免也太避重就轻了些!”   听闻此言,苏呈怀骨子里寒意渐生,浑身哆嗦道,“殿下息怒,老臣知罪,只是今日逢此喜事,若当众责罚,且不说会脏了殿下的眼,恐怕也是不吉利啊!”   谢珩低声附在苏呈怀的耳边,冷笑,“苏侯爷无须用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搪塞本王,事到如今,难不成还想庇护她们?”   苏呈怀吓得栽在地,连连叩首,“老臣惶恐!”   那冯姨娘向来是最会看脸色的,知道今日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一不做二不休,抬手就往自己的脸庞狠狠扇去,一面道,“妾身有罪!妾身知错!”   她下手极重,几个巴掌下去,脸颊已经高高地红肿起来,看起来是铁了心,需得忍辱负重,留得青山在。   谢珩微微皱眉,“那就是嫌本王多管闲事了?”   听闻此言,苏呈怀吓得面如土灰,连连道,“老臣不敢!”   谢珩冷笑:“想来若不是苏侯爷视若无睹,娇而纵之,她又怎会如此猖狂?连本王的人都不放在眼里。”   苏呈怀吓得肝胆俱裂,连连磕头,“老臣惶恐,老臣冤枉啊,老臣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唆使这贱人欺负准王妃啊!更何况,槿儿是老臣的嫡女,疼爱都来不及,怎么会放任她人去欺负呢?”   很多事,实则苏呈怀也被蒙在鼓里,是因为冯姨娘在他眼前的表现简直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说话也温温和和的,今日得见,才算是看透庐山真面目,还来不及收拾呢,这不谢珩就赶到了。   苏木槿上前,轻轻拉了拉谢珩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殿下身子才好些,更应在府上好好歇着,怎么跑来管这些琐碎之事?有哥哥在,殿下只管放心。”   这些事,她也不是头一回遇见,更知道该如何处置,虽然自己娇弱,但哪里就需要他如此担心了?不管不顾,拖着个病体,这才是最令她担心的呢!   谢珩看着她一副身处险境,却毫不自知的模样,心中哭笑不得。毕竟她还不曾过门,只要在候府多呆一日,有苏呈怀这样的父亲在,她受得委屈岂会是零星半点?抛开冯姨娘身后的关系不说,也是时候,杀杀她的威风,让她长长记性了。   谢珩收回目光,有些没好气地看着她,宠溺到实在是拿她毫无办法。她只要软软地说上一句,他恨不得能把自己的心掏给她。   他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假装抱憾道,“看来往后,本王的自在日子不多了。”   语气温和且霸道,说着又看向旁边的邢谦。   邢谦会意,拔出长剑,掷扔在冯姨娘的面前,咣当一声脆响,吓得她母女二人毛骨悚然,浑身战栗,身子往后挪了挪,瑟瑟发抖。   “这双手留着也没什么用,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来?”邢谦走上前,轻描淡写道。   冯姨娘看着眼前寒光四射的剑锋,吓得身子发软,两眼一黑,昏死了过去。   “殿下别闹了……”她道,声音娇软,眼巴巴地看着谢珩,低低哀求,“好不好?”   倒也不是可怜冯姨娘,只是觉得此事不过是小菜一碟,他真的用不着如此担心。况且有这么多双眼皮子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成日里凶巴巴的,没有半点好脸色呢。   “好!”谢珩双眸含笑,微微低头,心早已被她软糯的语气,化成了一池春水。   苏元青从一旁凑了上前,看看一眼妹妹的神情,又看了看谢珩,“算你还有点良心。”   苏呈怀站得远,却听得清清楚楚,眼急道,“元青,不得对晋王殿下无礼!”   “爹爹,妹妹是准王妃,论起辈分,我这个做哥哥……”苏元青抬手摸了摸下巴,眼上是难以掩饰的喜悦。   他原本对谢珩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而在听到杨婉一事的传闻后,更是失望透顶。哪想今日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他走上前,细细打量了谢珩一眼,故意拉长了声音,“殿下身子好些了吗?微臣可一直挂念在心呢?”   谢珩知晓他是因为先前一事,对自己没少白眼,毕竟是他最爱的妹妹,情真意切,怎能任人随意糟蹋?气愤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本王没有三长两短,倒叫你失望了!”谢珩当仁不让,忍不住调侃起来,又轻轻拉住苏木槿的手腕,微微一笑,“槿儿,跟本王走。”   苏元青见他骨子里的傲气,又悄然无息地爬了上来,也同样向妹妹递出手去,挑了挑眉,一脸宠溺,“妹妹,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苏木槿一时也有些愣住,搭上谢珩掌心的手,慢慢地缩了回来。又抬眼偷偷地看了看谢珩的神情,说是七窍生烟也不为过,于是收了一半,再不敢轻举妄动了,水汪汪的眼眸无辜地盯着他,似乎有千言万语。   苏元青是个急性子,一把拉住妹妹的另一只手,“妹妹,别跟他去。”   谢珩见掌心上方的手,又微微收了收,也有些急了眼,眉心紧拧,“苏元青,你非要跟本王过不去是不是?”   “她还没过门呢,怎么能随意跟你走。我这妹妹她生性单纯,”苏元青眼珠子转了转,脱口而出,“万一被你骗了,怎么办?”   “苏元青你还讲不讲道理了?本王现在是要带她进宫谢恩,怎么能说是骗呢?”谢珩看了一眼身边的苏木槿,有些底气不足,声音发沉道,“再说了,本王能骗她什么?是骗人还是   谢珩暗自拍了拍胸脯,幸好只说了骗人,要是把骗心说出口了,看苏元青今日的架势,也定然不会轻饶自己。这个哥哥护妹心切,从前觉得是好事,现在看来说是碍事也不为过,往后还是得千万小心,否者难以想象。   苏元青点点头,“你也知道自己是骗子。”   谢珩:“......”   苏木槿:“......”   看着他们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苏呈怀在旁边丝毫插不上话,从一开始的干着急,险些就要对苏元青棍棒相见了,却被一旁的邢谦给拉了下去,又用眼神冷冷示意。   “进宫谢恩,也不急于一时,我妹妹在你府上这些日子,定是吃不好,穿不暖。你看她快饿成皮包骨了,你还有没有良心啊?”苏元青摊摊手,得意道,“不如让我妹妹自己选,这,算公平吧!”   “槿儿,听闻这些日子,你一直都在晋王殿下的府上。”苏呈怀强压心头的火气,对自己先前的疏于管教,悔恨不已。今日见了女儿,更是痛心疾首。 第46章 、别叫人拐跑了   “是,末将领命。”这一句,让邢谦身子一震,欲言又止。   到了慈宁宫的时候,谢珩以为大老远必定能听一些什么不同寻常的声响,哪想竟安静地出奇。   今日赐婚圣旨一下,那么这场悉心筹备的‘谋划’也再隐瞒不住了。怕是她老人家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这般年纪了,还要被无耻小辈们摆一道,简直就是欲哭无泪,心酸至极。   见他心情终于好了一些,邢谦也恭谦道,“殿下过奖了,不过偶然听人说起,觉得顺口,也就记下了。”   他微微颔首,深邃的眼眸突然暗沉了下来,冷声道,“还有相国府,亦不能错漏。”   进门的时候,谢珩稍稍愣了愣,侧耳倾听,果真出奇地没有半分响动。   宫里有几个宫女正小心翼翼给一些架子上的瓷瓶,掸扫灰尘,轻风微起,暖阳透过窗格,落在灰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细蒙蒙的飞灰,翩翩起舞,四周一派祥和静谧。   “此事与你并无干系,是本王低估了她们。现如今深陷泥潭,进退两难,稍有不慎,怕只会打草惊蛇,前功尽弃。本王倒没什么,只是万一再伤到她,又该怎么办?那些委屈,本王恨不得代她受过。”   “殿下切莫太过自责,此事并非一朝一夕,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末将以为,许多事,都是冥冥之中已有定数,强求不来的。”邢谦平日里最不会说这些安慰人的话,眼下绞尽脑汁,才憋出来这么一段,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谢珩从未听过他这样一本正经,苦心婆心的劝说,忍不住讪笑,“难得你一个习武之人,不曾饱读诗书,说起话来倒是妙语连珠,颇有些夫子的风范。”   他心中惆怅,许是自己方才说谢恩一事的时候,语气有些太过潦草,她并未当真。可眼下,虽然她不在,也算不上什么坏事,总比被皇祖母见到后,当面数落一通要好。而自己更不能临阵脱逃,若无意外,这会子,应该怕是要闹翻天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要去。”   眼下他的嘴里索然无味,又见苏呈怀低着头,立在一旁,更觉扫兴至极,才往前挪了一步,边听见他道,“晋王殿下,待那贱人清醒,老臣必定会严加惩戒,还请殿下放心,今日之事,往后绝不再犯。”   谢珩嘴角冷冷笑意,不发一言,转身径直往府门外头走去。   想到此处,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从谢珩的掌心缓缓地收了回来,不敢去看他的神情,只是干笑道,“臣女多日不曾见到哥哥,十分想念……”   看着谢珩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又爬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苏元青只觉太快人心,牵过妹妹的手,大摇大摆地朝门口又去,一面不忘朝谢珩投来得意的神色。   谢珩无奈,一脸不情愿地点点头,看向身旁的苏木槿,眉眼带笑,全然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出了府门,见他‘两手空空’,神情失落,邢谦委婉道,“殿下,不如暂回府上,明日一同进宫谢恩,也是一样的。”   邢谦见他执意如此,便也不在劝说,只是紧紧跟了上去。   邢谦知道他心中内疚自责,赶忙道,“是末将办事不力,恳请殿下责罚!”   去宫里的路上,谢珩的心里头闹得慌,因为这事,耽搁了些时日,原本可以早些查到关于一些冯映兰的把柄,早日扳倒她。可一来二去,拖延了进程。虽然有邢谦一直在彻查此事,到底是夜长梦多,许多事需得早日平息,以免留有后患。   “本王每每看见她的时候,心里总是觉得难安,”他叹了一口气,“她一直想要找到当年母亲去世的真相,而本王却什么也做不了。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就像个懦夫……”   谢珩心中郁闷地不得了,她方才收回手的瞬间,只觉得像是喝了一壶醋下肚。不禁感慨,这只小狐狸,可真的是变着法子折磨人啊!   邢谦见此情形,嘴角微微动了动,强忍笑意,躬身道,“殿下,时候不早了。”   往里走了几步,远远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时有青烟萦绕,缓缓盘旋而上。皇太后正端坐书案前,一手扶额,半撑着身子,正闭目养神。桌案上备着文房四宝,旁边又有几摞厚厚的藤纸,笔墨未干,黑漆漆的墨汁,微微闪着光亮。   他深吸一口气,想着稍稍退出去,还是不要叨扰她老人家歇息才好。   只是他还未走出一步,身后响起太后冷不丁地一句,“站住。”   谢珩心一颤,忙转过身来,赔笑道,“孙儿见过皇祖母。”   皇太后神情不悦,冷哼一声,“你倒是还有脸面来见哀家!”   她心中怨气满满,先前谢珩病重,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这才过了多久,又来了一个更大的惊喜,说是谢珩并没有生病。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也只是折子戏罢了。永庆帝的用意非常明显,想帮那小丫头力王狂澜,扭转局面,而不知不觉中,自己竟成了那万事俱备的东风。她现在恨不得立马出了慈宁宫,好好训斥一番,偏偏永庆帝像算准了她会生气,下了赐婚圣旨之后,索性就不来了,着实令人气愤。   究竟是不敢来,还是不愿意来?回想起来,难怪今早的时候,这般殷勤,未到时辰,便匆匆赶来请安,却不曾想竟怀揣着这样的心思!真真是有苦无处说,心中莫名觉得委屈,这么些年,竟还是头一遭。   也真是令人匪夷所思,那小蹄子不过是样貌端庄了些,哪里值得这般大费周折,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来回折腾,一个个都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现如今,圣旨已下,正妃之位也定了,才见身旁耳边清净了不少。   今日之事,冥冥之中,水到渠成,谁叫那杨婉如此不争气呢?再怎么说,人家也是贴身伺候了多日,任劳任怨的,如若自己再不成全,怕是要成为拆散鸳鸯的千古罪人了。   这盘算打得可真是细致,没有半分风吹草动,难怪先前打赌时,对方已经胜券在握。   可自己后知后觉,哪能不气?   碰巧,谢珩迎了上来,只能委屈于他了。   谢珩一听,语气不对,又环顾四周,万幸并没有太激烈泄愤的痕迹,心头松了口气,莞尔道,“皇祖母,您这是在写什么呢?”   说着,缓缓靠了过去,却见靛蓝色的书页上写着法华经三个大字,瞬间恍然大悟。   皇太后将手底下的书页重重合上,绷着脸孔,没好气道,“可都遂了你们的心愿了?再不用来这些虚的,若是诚心认错,叫你父皇亲自来,躲在你身后又算什么?难道哀家是老虎,还会吃了他们不成?”   谢珩看着她一副气焰难消的模样,任它风吹雨打,只是认真聆听,一言不发。   见着他一副乖巧的模样,皇太后心中的火气稍稍缓和了些,只是哪里肯轻易放过,倘若眼下不好好说教一番,往后自己再要说什么,又何来的威信。可怜自己聪明了一世,竟然输给了区区一个毛丫头!   “你也不用在哀家面前抖机灵,你的那点小心思,哀家难道看不出来吗?那些话,也听了千万遍,耳朵都生茧了。你现在只需回去,好生哄着她宠着她,万一稍不留神,叫人拐跑了,再来问哀家讨要,可不能够了。”   此番话听来,醋意浓浓,谢珩强忍笑容,挨了过去,好声好气道,“皇祖母,这件事要怪就怪孙儿,父皇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为了孙儿。您骂我也好打我也罢,只要能让您消消气,怎么样都行。”   听他这么一说,皇太后拍桌而起,怒道,“胡闹,哀家从小是如何教导你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倒好,非但不知悔改,还妄图包庇,想在哀家面前蒙混过关。他现在是一国之君,难道哀家还打骂不得吗?”   “……”   谢珩连忙上前,搀扶她坐下,安抚赔笑道,“是是是,皇祖母教训得极是。是孙儿不孝,惹皇祖母生气,孙儿发誓,再不敢了,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皇太后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又气得轻锤了一下桌案,“这又是哪门子道理?老子做错事,让小子来赔礼道歉?”   谢珩哑口无言,能让一向慈祥温厚的皇太后,连连道出这些话来,看来是真的被气得不轻,少不得也替父皇捏了把冷汗。   见他低着头,一言不发,静静地立在自己身侧,皇太后的心少不得又温软了下来。说到底,这件事他也丝毫不知情,平白无故又挨了这么一通说教,也实在是无辜。自己若再不停歇,才叫真的不厚道。   想到此处,皇太后终是忍不住开口道,“太医是怎么说的?身子好些了吗?你父皇的那些药,对身体可有大碍。”   谢珩松了一口气回道,“皇祖母且放宽心,孙儿已无大碍,父皇的药,不过只是用于造成病重的假象罢了,对身体没有半分伤害的。”   皇太后点点头,这才放宽心,少不得又叹气道,“简直就是不像话!”   说罢,提起笔来,看了看谢珩道,“也好,这件事虽然你也是无辜,但终究是因你而起。断然也没有哀家一人受罚的道理,一起过来抄佛经吧……”   有这句话,谢珩便知道她心中气已经消了大半,能上前对坐在书案前,恭恭敬敬提起笔,悄声道,“皇祖母可是又同母妃打赌了?”   这样的事,也不是头一回。她们二人平日里闲来无事,就喜欢打赌起誓,看眼下的样子,定是输了。   皇太后冷哼道,“这才开始呢,输了就输了,哀家看她能得意几时,总不能一直赢到底。”   听着皇祖母那带有几分孩子气的语腔,谢珩心头只觉得暖暖的,刀子嘴豆腐心,明明心中已经接受了槿儿,否则赐婚圣旨怎么可能这般一路风顺?   他嘴角含笑,倒了杯茶,奉了上去,“皇祖母先润润嗓子。”   皇太后伸手接过,眼角余光瞥见外头有人影晃动,细看却是正想稍稍溜走的谢琛。   “琛儿,你这是要去哪啊?”皇太后洪亮如钟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些不高兴。   谢琛心中暗觉不妙,原本他过来只是想着安抚一下皇祖母,又因见谢珩在,故此觉得自己去了也是多余,便想着偷偷溜走,已经十分谨慎,没想到还是被逮了个正着。   他从门外探了小半个脑袋进来,腆着脸皮,咧嘴笑道,“皇祖母,孙儿这不看您正忙着呢,就不打搅了……”   说完,又想转身趁机灰溜溜逃走。皇太后一看,黑了面孔,没好气地唤道,“过来!”   一双明亮的眼珠子转了转,知道再也逃不掉,谢琛只好硬着头皮,从门外走了进来,看着眼前厚厚的纸页,表情有些扭曲道,“皇祖母,九哥,你们在写什么呢?”   谢珩有些爱莫能助地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幽怨,只是默默提笔写字,一言不发。   这宫里谁不知道,谢琛最怕读书了,太傅看到他头疼地不得了,反之,他看到太傅,同样也是懊恼地不行,就像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只要一看到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他觉得整个脑袋都要炸了,偏偏父皇要求又极为苛刻,每日背诵诗文习武练字,必不可少,简直就是比痛苦无比。所以很多时候,他都偷偷躲在鹦鹉园里,哪里想到怕什么来什么?   “你来得正好,同你九哥一起抄写吧,”皇太后知道他会寻理由婉拒,便起先补了一句,“你虽然字迹潦草,可抄写佛经,心诚则灵。”   谢琛想了想,又看了看法华经,不由地拧了拧眉头,哪里是字迹的问题,上头的字,他也人不全啊。   “啊!”谢琛险些要哭出身来,一脸捂住地看着谢珩。   “怎么?不愿意?”皇太后懒懒道。   “不不不,皇祖母,不然孙儿去抄写千字文吧?”谢琛连连摆手,心中很是郁闷,这已经自己最能承受的范畴了。   殊不知是因为太过专注于抄写佛经,皇太后并未细听,眼眸一亮,满意地点点头道,“难得你有这片诚意,那就千字文和法华经一起抄写吧……”   谢琛双腿一软,险些没昏过去,上前抱住皇太后的胳膊,佯装委屈道,“皇祖母,孙儿……”   他话还没说完呢,皇太后又道,“哀家知道,你安心待在慈宁宫里抄写,想吃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谢琛有些头脑发胀,看了一眼谢珩似笑非笑的神情,简直就是有苦说不出,拉了拉他的袖子,可怜巴巴道,“九哥,你字得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就帮帮我?好不好?”   “什么情分?你们这些个合起伙来,一同坑骗哀家,这笔账还没跟你们清算呢!”一旁的皇太后听闻此言,又觉得身子不爽了。   “皇祖母,孙儿冤枉啊,九哥的事,我也是后来才知晓,”谢琛底气不足,畏畏缩缩道,“只不过一时忘了告诉皇祖母,孙儿也不是有意要隐瞒的……”   他一面又哭喊道,“皇祖母您就绕过孙儿这一次吧,孙儿发誓再不敢了,以后有什么事,一定马上告诉您,绝不隐瞒。九哥,你别光看着,一起帮着说说话啊!”   皇太后提笔,指了指谢珩坐着的方向,拉长了脸,忍不住取笑道,“这话,你方才九哥已经说过一遍了。”   谢珩一脸茫然地看了看谢琛,又看了皇祖母:   而谢琛则的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只鸡蛋,欲哭无泪,只是乖乖起身,接过宫人递过来的纸笔,走到案牍前,默默地抄写着。   三个人的围坐在书房内安安静静抄写佛经,是少有的景象。谢琛年幼,哪里坐得住,才写几个字,便闹着要吃什么瓜果香茶的,十分闹腾。好在看到谢珩专心致志抄写的模样,皇太后这才倍感欣慰,谢琛再胡闹,也由着他去了。本就不指望他会精心抄写,只是让他长长记性,择善从之,不善改之。   却在这时,有宫女从外头走了进来,恭敬回禀道,“太后娘娘,端王殿下求见。”   皇太后有些压抑地抬起头来,不冷不淡道,“他来做什么?你只说,哀家正忙着,有什么事过会子再来问吧。”   那宫女有些犹豫,面露难色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奴婢适才也说了,可是端王殿下似乎有很重要的事,现在殿外候着呢。”   话音刚落,皇太后将狼嚎重重地掷扔在桌案上,语气清冷了不少,“他愿意待,就让他待着吧。”   一旁的谢琛嘴里吃着果子,见皇太后神情有异样,便起身道,“皇祖母,孙儿去看看七哥。”   说着一边往门外走去,前脚还没出门槛,后脚皇太后就喝止道,“站住,给哀家老老实实坐着,哪儿都不许去。”   “哦!”他低低嘟囔一声,缓步折了回来。   谢珩握笔的手,微微一怔,开口道,“十四弟,不要惹皇祖母生气。”   待那宫女领了命走了出去,皇太后沉默了许久,勃然变色道,“晦气!哀家看到他那副死鱼眼,就浑身不自在。殊不知,我堂堂大卫国,什么时候竟惹了天怒,生出此等不祥之人。”   此话一出,两兄弟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苏木槿见他二人又开始暗地里较量,眼角余光环顾四周,虽然已没有多少旁观者,但自己的脚尖还没有走出镇北侯府呢…… 第47章 、怂   大概是因为性格温顺,故此在陈贤妃出家之后,永庆帝并没有刻意为难他。众皇子们原是过了弱冠之年,要分地封王。也因他身体残疾,不能站立行走,永庆帝心一软,就将留在了皇宫内。   尽管他什么也没错,但皇太后一看到他,就觉得莫名心烦,仿佛他生下来就是个错误。   看着他失望离去,谢珩停下笔,目光停留在面前的书案上,突然心生一计,开口道,“皇祖母,孙儿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也正因为如此,永庆帝一直不待见他,而皇太后更是把他视为不祥之人,在这深宫中,他是唯一一个备受冷落的皇子。其母亲陈贤妃因为无法忍受其余妃嫔的嘲笑,在他十岁那年,离了皇宫,去往青云寺出家为尼。   而每年永庆帝都会准许他出宫探望,可自此以后,他的性格就越发沉闷了,也不爱说话。许多事,央求了一遍,别人拒绝,他也就默默离开了。   大概猜到他在为谢弋想办法,皇太后稍稍皱眉,有些厌弃道,“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谢珩笑意浅藏,“皇祖母可还记得,当年皇爷爷曾说过,青云寺虽小,地处偏僻,可香火旺盛。即便是皇宫寺庙同它相比,也稍逊一筹。孙儿以为,皇祖母何不就此事,做个顺水人情?”   他转过四轮车的方向,默默地流下泪来。方才去见永庆帝的时候,语气说不上有多少和善,只说国事繁忙,这点小事叫他自己过来问皇祖母。   哪想,皇祖母也是匆匆敷衍了事。出门的瞬间,他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因为母妃患病,这也是自己第一次去求皇祖母,果真应了那句,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自他出生以来,因为先天患有腿疾,没少在宫里遭受他人的讥讽和冷眼。看着哥哥弟弟们,飞跑跳跃,他的眼里只有艳羡,自卑的种子从幼年时就已经悄悄萌芽。   “这事你只管去问皇帝,哀家做不了主。”还说完,就被皇太后毫无情面地打断了。   大概早已经猜到是这样的结局,他很是失落地低下头去,小声道,“孙儿方才就是从父皇那里过来的。”   听着稍稍刻薄的这一句,谢弋不禁有些心酸,方才那一下起身已经是费了他好大的力气,眼下正直冒冷汗,在宫女的搀扶下,又坐回了四轮车上,淡淡一笑,“孙儿见过皇祖母,皇祖母福寿安康。”   “哀家不喜欢这些虚礼,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从进门起,皇太后就没有正眼瞧过他,这一句更是几分打发人的意味。   “十四弟!”谢珩下意识地唤了一声,随即转眼看向皇太后。他原想阻止的,毕竟皇太后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哥哥,谢琛这么说,虽是好意,怕只会适得其反,帮了反忙不说,也寒了太后的心。   好在,皇太后只是长吁一口气,声音懒懒道,“让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方才出去传话的宫女,又回来复命了,她支支吾吾道,“回太后娘娘,奴婢是按着您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了端王殿下,可他说什么也不肯走,现如今在殿门外跪着呢。”   谢弋心一凉,语气平淡温和道,“孙儿想去青云寺探望母妃,下月初八,是她的生辰,孙儿想   皇太后放下手掌茶盏,冷冷道,“既然这样,那哀家就更做不得主了。皇帝是一国之君,哀家脸面再大,也不能和他对着干。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哀家心狠,不让你们母子相见呢。”   话音刚落,却见谢弋的身子很明显地瘫了一下,眼眶微红,低声道,“谢过皇祖母,孙儿先行告退。”   此话一出,谢弋少不得又猛咳了几声,费力的喘着粗气,嘴唇发白,“皇祖母,孙儿绝不是这个意思。只因前些天,母妃突然来信,说是身子不适,孙儿放心不放下,所以想去看看。”   “你倒是脑子清明,把难题推给了哀家,”皇太后没好气道,“若是不同意,哀家就是不仁不义之人,你打得一手好算盘,那么哀家也把话挑明了说,这事,哀家做不了主,爱莫能助。”   宫女领命又退了下去,不少一会儿,只听见稀碎一阵动静,和几声沉闷的咳嗽。有宫女推着四轮车缓缓地走了进来,上头坐着的正是端王谢弋。多日不见,他好像看起来,神色又憔悴了不少,手里紧紧攥着帕子,时不时掩嘴轻咳,病魂常索,面色无华。唯有发髻上的碧玉簪子,强撑住最后一丝少年气色。   有宫女搀扶着他从四轮车上下来,还未行礼,太后就有些厌弃地转过脸去,“罢了,免礼吧,哀家可是无福消受。”   虽然有些不情不愿,皇太后还是把耳朵凑了过来,“你且说来听听,哀家也觉得方才就那样打发了他走,有些不妥当。”   谢珩道,“皇祖母常年礼佛,而陈贤妃也早已遁入空门,那些在佛前供奉过的经书,必定功德无量。让七哥回宫的时候,捎带几卷回来,也好给皇家带来福气。”   皇太后听后,如醍醐灌顶,不住地点点头,赞扬道,“哀家怎么就没想到呢?这样一来,他也不用因为欠哀家人情,而时常来烦,而哀家也算仁至义尽,可谓是两全其美。”   谢琛在一旁同样是佩服地五体投地,拍了拍手,“定是因为九哥虔诚抄写佛经,感动上苍,得到菩萨的指引。”   谢珩没好气地使了个脸色,他这才安静下来,走到皇太后的身边,给她轻轻捶背。   皇太后直了直身子,同旁边的掌事女官道,“你去瞧瞧,可走远了?叫他回来吧。”   女官领了命,出门去了。谢弋会来的时候,很显然心情大好,但在看到皇祖母神情严厉的瞬间,又战战兢兢了起来,语气温顺道,“皇祖母找孙儿,可有事吩咐?”   “哀家才想起,你上回去青云寺还是上元佳节的时候,按理说,也是时候去探望探望,你父皇他国事繁忙,一些琐碎的事未必都能记得清楚,今日哀家就做个主吧,只是记得准时回来。”   “谢、谢皇祖母。”大概是怎么也没想到皇祖母会应允,谢弋心中激动,好半天也没能缓过神来。   待他出了门,皇太后这才想起,忘了佛经一事,不由地看向谢珩,“哀家这记性,可是越来越不好了。”   谢珩会意,微微颔首,起身追了出去。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庭院内的绿植在雨水冲刷下,变得油光发亮,生机勃勃。雨滴落在琉璃瓦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小雨如酥,谢弋坐在长廊下,看着朱墙碧瓦间的那一线天,慢慢地伸出手去。雨滴落在手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弹指间,仿佛一眼就过了许多年。   他静静地出了神,并未见到谢珩走近,嘴角是甚少才有的笑意。   “七哥。”他近前,轻声唤了一句。   谢弋有些惊诧地回过头来,见到自己身后站着的谢珩,原想着站起身,可最后只能摸了摸残废的双腿,温和道,“谢谢你,九弟。”   谢珩自然不想他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和亏欠,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是皇祖母的意思,七哥记得回宫的时候捎一些佛经回来,她很喜欢的。”   而谢弋那里又看不出来他的用意,却也不忍心说破,只是微微颔首,心怀感激道,“好。”   春雨如愁丝,百转千绕,谢珩也忍不住触景生情,“记得小时候,其他的哥哥都嫌我呆头呆脑的,也不愿意和我一起玩。可七哥你从来都不嫌弃我,还教我一些他们从未玩过的游戏,又送了我鲁班锁。后来,这件事被哥哥们知道了,他们就过来和我抢,我当然不能给,就滚在地上哭啊闹啊的,最后被父皇狠狠地打了一顿。你为了哄我,不知道从哪里又寻了九连环来。那时候觉得日子太过漫长,殊不知是一生中最短的时光。”   谢弋也跟着动容,眼角微微泛红笑道,“我听闻父皇已下赐婚圣旨,你马上就要成亲了。恭喜你,九弟。”   谢珩浅浅一笑,轻点了点头,“我盼了那么久,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谢弋收回目光,看了看两条几乎畸形的双腿,嘴里苦涩,轻叹一口气,目光飘向远方,自嘲般笑笑,“只可惜,我这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了。”   心中所想,肺腑之言,令谢珩身子微微一震,可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抚,沉默了许久终于道,“既已成事实,却也并非不能逆天改命。”   谢弋笑着,叹了口气道,“是啊!”   他从慈宁宫出去的时候,雨已经渐渐停下了,谢珩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宣纸,粗粗估算起来,需得在这里待上几日,这样一来,也该有些日子见不到她了。   且说苏元青领着妹妹出来侯府,一路往和风楼去了。她知道哥哥这么做是为了气气谢珩,走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欲转身往回走。   苏元青在她的前头拦下道,“妹妹,害你委屈了,是哥哥没用。”   回想起先前那一幕,苏木槿只是浅浅一笑道,“倒没什么委屈的,你更不用同殿下生气,若不是他及时出现,我怕是又要和她们磨上好一阵子,实在是头疼。”   苏元青点点头,看着妹妹强颜欢笑的模样,惭愧不已,究竟还要等多久,才能让那对母女从世上彻底消失,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唯恐被哥哥看出自己心思,她起先道,“哥哥不说,我倒忘记了,正巧我也饿了,先去吃点东西吧。”   大概有很久没有来过和风楼了,这里最出名的就是鲜虾鱼丝汤饼,春江鲫鱼和清水河虾的味道,溶于面汤之中,入口鲜香,是她最爱的江南水乡。   看着妹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面汤,苏元青润了润干涸的嗓子,问道,“妹妹当真放下了?”   她抬起头来,看了哥哥一眼,又收回目光,没有说话。甚少见到哥哥如此一本正经的模样,可见自己的前世真真爱惨了裴彧,重活一世,她自己早已看淡,反倒是教这些亲人个个心有余悸。   “裴彧,”苏元青道,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她,“从前你那么喜欢他,为了他总是和我吵架。现如今你和晋王殿下情投意合,我就觉得像做梦一样,太不真切了。哥哥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   她搁下手中筷子,想了想道,“那是因为,从前的我,并未好好了解过殿下。他明明为我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却只能借着裴彧的名义。他那么小心翼翼,为得就是生怕我厌恶。如此良人,我怎能错过?哥哥只管放心,他会待我好的。”   苏元青点点头,突然想起谢珩来府邸时的情形,忙不迭问道,“妹妹,他不是一直重病在身吗?怎么?”   听哥哥这么一问,吓得她也赶忙往后挪了挪身子,花容失色,魂飞魄散道,“哥哥,我忘了太医说过的话,殿下的病会传染,你还是离我远些吧。”   见她这般举动,苏元青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忙拉着她坐下,神情肃穆道,“妹妹,你可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她摇摇头,一脸茫然地看着苏元青,很是不解。   “你想啊,他要是真的重病在身,腿脚还能这般利索?声音还如此洪亮?还有就算他想出府门,那些太医第一个就不答应啊。况且,他若真的得了什么传染人的怪病,又怎会到处乱跑?他的性子,你哥哥我最清楚不过了,嘴硬心软,实则就是一个字,怂。”   “哥哥,你别这样说。”她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悄声说道,小脸微红。   “怎么回事,你这都还没嫁过去呢,怎么就这样袒护着他!”苏元青有些不乐意,五官几乎都要挤在一起了,神情鄙夷。   “哥哥,你就少说几句吧……”T她有些无奈,小声地劝道。   “好,知道了。”苏元青伸手轻轻在她细嫩的双颊颊上掐了掐,一脸宠溺,随即神秘兮兮道,“妹妹,我倒觉得这一切,都是有人事先安排好的,是个圈套。”   她更迷糊了,摇摇头,“哥哥在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苏元青伸手轻轻叩了叩桌子,“上一回,你跑去跟他说,青州有埋伏,他必定会多留个心眼。偏偏才回了长安城,又是赐婚,又是重病的,这一切也太过巧合了些,你难道不觉得蹊跷吗?”   她默默下头去,语气有一丝倔强,“殿下他不会骗我的,我相信他。”   苏元青轻拍拍了自己的额头,有些伤神地看着自家的这个蠢妹妹,双手叉腰,无可奈何道,“他自然不会骗你,也犯不着骗你。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他应该是被病重。”   她越发纳闷了,缓缓抬起头来。怎么感觉越说越糊涂了?   “是皇上,”苏元青眼眸雪亮,自顾自道,“他定是想试试你对晋王殿下是否一片真心。”   她细想了想,自言自语道,“那天我去晋王府的时候,杨婉姑娘也在的,但是她说身子不适,就离开了。”   “我的傻妹妹,你当时奋不顾身,说什么也要留下来陪他,这些皇上可都看在眼里呢。”   这时她才大梦初醒一般,喃喃自语道,“今早的时候,太后娘娘也来了晋王府。”   “这就对了嘛,”苏元青双手一拍,“皇上这是特意做给皇太后看的,你还记得上回的赏花宴,太后娘娘都说了什么,那语气那神态,你总该记得吧。”   “因为裴彧的事,她向来就不喜欢我,想想也是,无论换是谁,都会这样的,”她轻吁一口气,“哥哥这么说,我倒觉得也不无道理,这一切都太多巧合了,让人不得不怀疑。”   苏元青同样如释重负,“看来妹妹你也总算是过了太皇太后这一个难关啊!”   她轻轻点头,随即打趣道,“上一回,要不是公主把你拖走,我哪里能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经过了考验。得空寻个机会,我得好好谢谢。”   “谢她做什么?没添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苏元青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但是看到妹妹的神情,少不得有些心虚。   她很快察觉出了哥哥的异样,问道,“哥哥,你和她吵架了?”   “也没什么,就是去晋王府那天,我一时气愤,说了她几句,”苏元青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遮遮掩掩道,“后来哭了   苏木槿:   看着妹妹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他赶忙道,“妹妹,你别生气,我会去把她哄回来的。”   “哥哥,公主对你真心的,许多事,可以自己争取的。”她说着,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   苏元青哦了一声,又凑了过来,笑眯眯道,“妹妹,这些日子,你在晋王府,可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她本能就互抱住双手,脑海中浮现出那日,谢珩紧紧抓住自己手腕的情形,两人挨得如此之近。她极力掩饰内心的羞涩,支支吾吾道,“他哪敢啊!”   苏元青看着她这幅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把汤饼往他面面重重一摆,黑了脸,“别笑了。”   回道侯府的时候,已经是夜幕低垂,庭院内静悄悄的。   苏灵兮正头顶书卷,跪在屋檐下,眼睛肿肿的,像是才哭过,正微微地耸着肩膀,神情看起来委屈极了。而另一边是几个婆子捧着热水,帕子,穿梭在长廊之间,神情急切,时不时道上一句,“这一回,侯爷可算是下了狠手了!我看着都疼!”   另一个随行的婆子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往日侯爷不在府上的时候,瞧她那副嚣张的模样,想不到她也今天。活该!”   两个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苏木槿轻叹一口气,径直回了屋子。茯苓见她回来,忙上前捧上热气腾腾的香茶,笑眼盈盈道,“小姐回来啦,方才那一幕您没瞧见,才叫可惜呢。”   知道茯苓说的,定是和冯姨娘有关,她接过茶,轻抿了一口,不温不淡道,“你这小丫头,一点小事怎么就把你乐成这样了,不知道还以为你和她有多少深仇大恨呢!”   茯苓道,“才说她好端端的,怎么就又晕倒了?奴婢倒觉得邢将军拔剑的时候,英姿飒爽的,可威风了,我都舍不得挪开眼呢,她竟然晕倒了!”   说罢,又轻轻双手合十,一副美好憧憬的模样。知道她春心萌动,苏木槿也是轻了摇摇头,“她也不是头一回晕倒了,习惯就好。你呀,就知道这里偷偷笑话人家!”   茯苓把嘴一撅道,“小姐,您是没看见,在晋王殿下走后,她就醒了。侯爷一看,当时就气得不行,取了鞭子,把她给狠狠给打了一顿。三小姐前来相劝,侯爷便叫她去院子跪着,要跪满整整六个时辰呢!”   听着她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苏木槿也只是微微一笑,心中更有没有起太大的波澜。这仅仅只是个开头罢了,往下的路还很长呢!   这些日子的劳累,令她身子困乏,早早上床歇息去了。接下去的几日,府内一切皆风平浪静,比起往日,她们母女的动作也轻缓了不少,更多时候都是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用过午膳,苏木槿本想挪了绣绷,去院子里小坐一会儿,晒晒太阳。哪想才起身,便觉得小腹疼痛难忍,宛如针刺一般,她咬牙坐回了床榻边,茯苓见状赶忙去找大夫。   谢琛听着宫女回话,有些急了,小声央求道,“皇祖母,您还是让七哥进来吧,外头天冷,他又有腿疾。孙儿愿意再多抄写几卷佛经,只求皇祖母能给一个机会。” 第48章 、再不敢了   茯苓止住了哭声,又看了站在门口的苏呈怀一眼,有些犹豫。犹记起,上一回,不知因何原因,有人带了神婆回府,被苏呈怀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并将那人逐出了侯府。因有前车之鉴,故而也不敢轻举妄动。可如此危难关头,她也咬牙豁出去了,战战兢兢地走到门口,却意外地发现苏呈怀抬手示意,让她快些去。茯苓大喜,匆匆地往外头跑去。   许是疼痛太久,让苏木槿有了些许错觉,双眼空洞望着屋顶,热泪横流,嘴里喃喃自语,“娘亲,女儿不孝。”   芸姑姑伸手搭了搭她的额头,如火炉一般,滚烫地要命。   芸姑姑听后点点头,又看了看在门外站着的苏呈怀,脑海里不禁回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有一次,也这般好端端的突然浑身疼痛难忍,像针扎地一般。而茯苓的话,再一次地提醒了她。   “茯苓,你速去东街,将马神婆去请来。有我在这里照顾小姐,快去吧。”尽管她的心中已然有了定数,但事实究竟如何,也不敢妄下定论。   不一会儿,茯苓领着神婆就从外头急匆匆赶了进来。芸姑姑上前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神婆又上前看了看苏木槿的脸色,只是点点头。   芸姑姑见状朝茯苓道,“你去备一碗生水,一碗生狗血,还有些许纸钱。”   榻上的苏木槿此时已经气若游丝,几近昏迷,眼睛微微睁着,看到芸姑姑近前,便缓缓伸出手来,轻轻地拽了拽她的游丝,眼里满是渴望,“芸姑姑,我不能死,我还没有查出真相,我不能就这样死去。”   芸姑姑见此情形也不禁动容,强忍泪水低声道,“好槿儿别怕,相信姑姑,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茯苓在一旁回道,“三日前,小姐从王府回来后,只和大公子去过一次和风楼。小姐想着快些把手头的鸳鸯枕绣好,故此这三日并未外出。至于吃食,也与平日并无二样,奴婢都仔细查验过,没有问题的。可不知怎地,今日小姐突然就这样了,来了几个大夫,都说小姐没有病象。”   苏元青执拗不过,只好叮嘱茯苓好生照看,这才恋恋不舍地出了门,心中焦虑不已。而苏呈怀更是急得跺脚,在庭院内来回走动,一时间手足无措。方才那些都是长安城里有名望的大夫,就连他们也看不出病况,如此一来,真的只能是凶多吉少了。本想求助于晋王谢珩,但又想起女儿说过的那番话,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   屋子内终于安静了下来,苏木槿蜷缩在榻上,疼得浑身是汗,双手更是死死地拽住被褥,试图能减轻痛苦,但依旧无济于事。一阵阵猛烈的痛感上来,疼得她在床上直打滚,四肢微微抽搐,为了不让哥哥担心,她硬是没有哭出半点声响,只是咬牙硬撑。茯苓在一旁哭成了泪人,看着小姐疼得在床上打滚,自己却不知道能做什么,生怕稍有不留神,更会加重她的病情。   话虽这么说,苏呈怀自然放心不下,又赶忙命苏元青去请其他的大夫。一来二去的,这期间,苏木槿的病痛,时而发作,时而停歇,反反复复,终不见好。这可把苏呈怀急坏了,看着女儿神情痛苦的模样,恨不能自己代她受过。   不稍一会儿,苏元青将长安城内有名望的大夫都请了来,众人望闻问切,又是好一阵忙活,可到头来,依旧寻不出半点病因。   苏元青一听这话急了,气得肝疼,上前一步,拽起那大夫的衣襟怒道,“你怕是睁着眼说瞎话吧,我妹妹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竟然还说安然无恙!明明是你医术不精,哪里来的,就滚回哪里去!”   “元青,不得无礼!”一旁的苏呈怀忙将他拽了过来,神色凝重,随即挥挥手,示意管家将大夫送出门去。   大夫提了药箱急匆匆而来,探诊号脉乱成一团。巴掌大的小脸上毫无血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她牙关紧咬,疼得浑身发抖。   见哥哥心急如焚,她忍着疼痛,强颜欢笑道,“哥哥,我想好好睡一觉,你们先出去吧……”   起初她强忍着疼痛,时不时地安慰茯苓自己没事,可到了最后,已经是精疲力竭,险些昏死过去。   说着走到榻前,看着苏木槿的脸色白了又青,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又转身问道,“这些日子,小姐都去过哪里?”   正在这时只听见门外有人在说些什么,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茯苓一看却是许久未见的芸姑姑,着粗布大衣,发髻高高挽起,比先前看起来精神了不少。她讶异之余慌忙扑了上去,泣不成声,“姑姑,求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求您了!”   后面跟上来的苏呈怀也转过身去,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芸姑姑轻轻拍了拍茯苓的手背,柔声道,“好孩子别哭了,小姐一定会没事的。”   那大夫连连谢恩,收了诊金,三步并作两步,落荒而逃。   茯苓见小姐被不知缘由的病痛折磨地不成样子,心痛不已,转身想去晋王府将谢珩找来。却被她一把拉住,摇摇头道,“不要告诉他。许是这些天,我吃坏了什么,睡上一觉,也就好了。”   这一次茯苓也不管苏呈怀是否应允,只是径直出了屋子,准备东西去了。而神婆也开始双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双手在苏木槿的眼前比划着。   从外头领了大夫回来的苏元青见了这一幕,刚想说什么,就被父亲拦下了,轻轻挥了挥手,让他在屋外静候。苏元青本来就不信这种所谓的江湖秘术,但看到妹妹的疼痛有所缓解的时候,他也只是悄悄地退了出去,只当是默许。   正当苏呈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时候,芸姑姑走了过来,神情肃穆道,“侯爷,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苏呈怀怔了怔,“你说吧。”   “奴婢曾在夫人身边伺候多年,是亲眼看着小姐长大的,虽说小姐的身子是比常人要薄弱了些,但有夫人细心照料,从小到大,没有生过半点大病。这个奴婢不说,想来侯爷也是极为清楚的,”芸姑姑的声音冷冷的,没有半点温度,“实不相瞒,小姐今日的病症,奴婢多年前也偶遇过一回,当时也是寻了神婆,想了个法子,病自然就好了。侯爷虽是贵人,但也不至于如此健忘,上一回的事,因何而起,您比我更清楚。所以奴婢请求侯爷,允许奴婢去冯姨娘的屋子查探究竟,自然需要问侯爷借几个帮手。”   今日芸姑姑的出现已经让苏呈怀大吃一惊,还没来得细问什么,眼下她竟然又提出了这样的请求,让人不得不有些犹豫。   芸姑姑深知他的性子,冷着面孔继续道,“侯爷,不要再犹豫了,否则小姐难逃此劫。”   苏呈怀长叹一口气,神色凝重,随即点了点头,“好。”   若说没有足够的准备,她也不敢轻举妄动。自从那日留信不告而别之后,她其实从未离开过长安城,而是密中查探有关于冯姨娘的行踪。却在昨日,本以为相安无事的时候,却发现冯姨娘突然鬼鬼祟祟出现在了城郊外,一处偏僻的茅草屋内,正在与一位方士密谋些什么。偏偏这第二日,就出了这样的事。要不是一直在侯府门外守着,看着那些大夫进进出出,神色张皇的模样,她也不敢断定此事与冯姨娘有所牵连。   穿过院落,多年前的往事,渐渐涌现在心头,在这座府邸里,一幕幕欢声笑语历历在目。只是可惜,夫人已经故去十年了,芸姑姑想到这里,浑身就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去往冯姨娘的院子中更是血气上涌,恨不得能马上冲进去,将这贱人拽出来千刀万剐。   可再冲动,她也克制住了,越是紧要关头,越要沉住气。   大概冯姨娘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出前,毕竟在十年前,她已经被销声匿迹了。彼时,母女俩正斜靠在软垫之上,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娓娓而谈,看起来心情不错。   芸姑姑推门进去的时候,动作之大,惊动了整个院子里的丫鬟,更险些惊得让母女二人摔倒在地。见是芸姑姑,冯姨娘起先是不敢相信,随即往后退了几步,大惊失色,伸手指着她,磕磕巴巴道,“楚茹芸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不是很失望?十年前你就该想到会有今天。”芸姑姑冷冷看着她,骨子里的恨意油然而生,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是时候有个交代了。   冯姨娘听她这么说,仰天大笑了几声,气焰越发了嚣张起来,“那又怎么样?你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就想扳倒我吗?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那上前一步附在芸姑姑的耳旁低声道,“那些事,就算是我做的,那又如何?你以为他当真会不知道吗?”   芸姑姑冷笑了一下,朝身后的丫鬟和侍卫轻轻招了招手,高声道,“给我搜!”   话音刚落,身后边的一行人鱼贯而入,在房中翻找了起来。   见她此行早有准备,且声势浩大,若没有苏呈怀的应允,她也不如大胆。想到此处,冯姨娘心中不由地慌乱了起来,依旧嘴硬道,“楚茹芸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今日搜不出什么东西,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芸姑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语气略带几分嘲讽,“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般嚣张跋扈?还是说你从来只会在侯爷面前装可怜,现在终于按奈不住了。夫人待你和善,许多事她并不同你计较,但我楚茹芸,有恩必报有仇必还,奉劝姨娘还是老实一点为好。”   她气场之大,让一众丫鬟为之瞠目结舌,更让冯姨娘倒吸了几口凉气,毕竟在印象里,楚茹芸一直是个温顺的老实人,甚至有些懦弱,怎么会料想到今日这副局面,只是措手不及。   眼看着苏呈怀缓步前来,她连忙小跑上前,躲在其身后作可怜状,“侯爷,您瞧瞧,她一个贱婢怎敢如此胆大妄为,您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   见她在众人面前哭哭啼啼,丝毫不成体统,苏呈怀心中很是不满,拧眉道,“阿芸是咱们的家人,怎么会是下人呢?你也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什么?让她找吧,若找不出什么,我自会罚她,你在这里哭哭闹闹,成什么样子?”   这一番话也让苏元青变得分外警惕起来,他走进冯姨娘的身边,怒目而视,“怎么?你是害怕芸姑姑会从你房中,找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尽管冯姨娘心虚,但少不得昂首挺胸,信誓旦旦道,“怕什么?我行得正,坐得直,倒是你,就等着挨侯爷的鞭子吧!”   苏元青讪笑道,“我们有说,是去你房中找东西吗?”   冯姨娘脸色一白,吞吞吐吐道,“无论如何,今日你搅得我院中天翻地覆,来日我定也要你不得安宁。”   “冯姨娘好大的口气啊!”苏元青双手交叉怀抱在胸前,面无表情道,“这样的话,你还是留着日后见了阎王再说吧。”   冯姨娘气得唇色发青,“苏元青,你扪心自问,这十年来,我有没有亏待过你,你今日却要这般诅咒我!”冯姨娘险些气急败坏,又因有苏呈怀在面前,不得不收敛了些,只是拿帕子轻拭了眼泪。   今日苏呈怀本就被女儿生病的事搅地心神不宁,又见她在这里无休止地哭闹,气得直甩袖,勃然大怒道,“够了!就知道哭!你只管让他们去查,若冤枉了你,我自会叫他们向你赔罪!”   此话,让在场的众人都不禁抖了三抖,皆不敢坑声,冯姨娘也老实了许多,一双媚眼不安地盯着进门的方向。   过了一会儿,屋子里的人悉数退了出来,为首的丫鬟上前回禀道,“芸姑姑,奴婢等已经翻遍了整个屋子,没有找到您说的东西。”   这话让芸姑姑大吃一惊,她转头看了一眼冯姨娘,又苦思冥想了起来。那冯姨娘哪里这样容易任人摆布的,见她搜不出东西,越发趾高气昂了起来,也不等苏呈怀发话,只是道,“今日之事,你定是受了她人蛊惑,一时鬼迷心窍也是有的。念在你是夫人旧人的面子上,且轻饶过你,跪下来,磕几个响头,这件事我就不计较了。”   而一旁的芸姑姑对她的这番话充耳不闻,只是冷静沉着地思考着。在当众人沉默的时候,芸姑姑突然眼前一亮,一言不发,径直走进了屋内。屋子啊按照当年夫人卧房的原样建造的,许多年过去了,屋内的陈设虽然已经置换一新,可她依旧能轻车熟路地找到每一样东西所摆放的位置。   冯姨娘见她亲自出手,自然慌神,原也想着跟着进去,却被苏元青给拦了下来。可依旧不私心,往前挪了一小步,惹得苏元青拔刀相向。上一回,因为邢谦,被吓得腿发软,而今又瞧着寒光凛凛的剑刃,越发恐惧了。又见一旁的苏呈怀视若无睹,她也只能退回原地,战战兢兢地等待着。   芸姑姑进了屋内,目光四处流转,走到一堵白墙面前,停下了脚步,在墙根有细碎的白色粉墙末,而上头挂着一幅簇新的山水画,是当下最有名的画师所作,名曰细水上流、她轻轻晃了晃画卷,随即狠狠地将其一把扯了下来,扔到地上。   原来这堵墙上,正对画的中间,有个一尺见方的方形孔,这里正对后庭院,最惹人注目的位置,却最不易别人发觉。她伸手将里头藏匿着的盒子取了出来,径直走向屋外。   在众目睽睽之下,芸姑姑打开了这只用黄土密封住的檀木盒子。盒子打开的瞬间,众人皆屏息凝视,唯独那冯姨娘已然是一副魂飞魄散的囧态。在盒子内装着一个用碎布拼凑的布娃娃,上面扎满了细小的银针,而在其身后则封着一块红布条,上头写着苏木槿三个大字,和生辰八字。   冯姨娘见了这幕,双腿一瘫,摔倒在了地上,眼里满是恐惧。正在这时,马神婆从屋子里跑了出来,见了芸姑姑手上的布娃娃,同样大惊失色,不由感慨道,“作此法之人,心肠歹毒至极,这是要让小姐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啊!”   苏呈怀听她这么一说,勃然而怒,抬手就给了冯姨娘一个响亮的耳光,随即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吼道,“这是你干的!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冯姨娘吓得脸色铁青,连连摆手摇头,一面否认一面求饶,“侯爷,冤枉啊!定是有人想栽赃给妾身,妄图除之而后快啊!”   说着,伸出朝芸姑姑指了过来,咬牙切齿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加害于我!”   “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你还是以死给我妹妹赔罪吧!”苏元青双目血红,提了剑就要向她刺过来,却被芸姑姑制止了。   “自然,要死,也定会让你死得明明白白的,”她说着,将布娃娃身上的布条扯了下来,又从腰间掏出一张信笺,举在她的面前,“这封信是我在你房中找到的,如若没有猜错的话,这上头的笔迹是你的吧   听她这么一说,冯姨娘心虚不已,可也不愿意就这样承认,于是诡辩道,“这世上字迹千万种,我可以学她人,他人亦可学我,有什么稀奇的?你就是想栽赃陷害,也犯不着用如此卑劣的手段!”   芸姑姑轻描淡写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不要紧,这些并不重要。你要的人证,我也给你带到了!”   话音刚落,就有两名彪形大汉,将一名矮瘦的老头五花大绑押了进来,正是那日冯姨娘偷偷回见的方士。苏呈怀见过此人,并不陌生,径直上前,怒不可遏,“怎么是你?今日须得一五一十说个清楚,否则你小命难保。”   那老方士胆怯地看了冯姨娘姨娘,点头如捣蒜般,连连说道,“是是是,小人一定如实道来。”   这下子,冯姨娘最后的一丝防备轰然崩然,听着方士娓娓道来,知道今日难逃一劫。人有万算,终究是算不过天啊!   那方士磕磕巴巴,将当日的情形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话末又吞吞吐吐道,“小人若知道是侯爷的千金,便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敢啊!”   随即指了指冯姨娘道,“这位贵妇人出手阔绰,小人一时财迷心窍,才闯下如此大祸,还请侯爷饶了小人吧,再不敢了!”   芸姑姑淡淡一笑,“如此,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你胡说,你伺候夫人多年,小姐的生辰八字,自然是你最清楚不过了。自我嫁入侯府以来,二小姐可曾有一日与我亲近过?我想得到她的生辰八字,恐比登天还难!明明就是你想祸害二小姐不成,反倒栽赃给我,你还有吗良心吗?”怕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此事的冯姨娘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只想着殊死一搏。   这番话,一下子就将芸姑姑激怒了,她几步上前猛地掐住冯姨娘的脖颈,火冒三丈,“你竟然还有脸提良心?当年夫人是如何待你的,而今是你又是如何对待二小姐的!你以巫蛊之术妄图暗中致她于死地,她是侯府的嫡小姐,亦是你的主子。下人谋害主子,论刑罚,你怕是死一千次,也难恕罪!”   冯姨娘又惊又怕,再没有先前往日盛气凌人的模样,双手奋力地推开芸姑姑,从她的掌心逃脱,在女儿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站起身来,看着苏呈怀,轻轻抽泣道,“侯爷,你我同床共枕多年,妾身曾经的确很厌恶二小姐,那仅仅是因为侯爷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了她。可是灵兮呢,她也是你的孩子,她做错什么了?你没少冷落她。可即便如此,妾身也万万不敢心存恶念,致二小姐于死地啊!”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疫情早日结束吧,我现在在零下两三度的山区里,大家应该都知道,不南不北的江浙沪御寒,全靠抖啊,出不了门,又不能复工,家里没有空调,双手已经冻得码不出字来了,想多更点,但是一直卡文,真的快要崩溃了~   你们也一定要好好的啊!   大夫把了脉,眉头紧皱,一旁的父中二人更是屏气凝息,紧捏一把汗。许久过去了,大夫仍旧愁眉不展,摇摇头道,“回苏侯爷,小姐脉象平稳,没有丝毫病象。” 第49章 、驱逐出府   她轻轻点头,有些忐忑不安地收回目光,这场病来势汹汹,去得也很是突然,她身子柔弱,眼险些被折腾掉了半条命,而今双眸含泪,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叫人怎能不心疼。   苏元青出了门,在一众人中寻找芸姑姑的身影,却早已不见了踪影。而苏呈怀经历了这一事,在瘫坐在前厅内,喝着闷酒,一问三不知。问了府里的人,只说不曾仔细瞧见。   他心中暗叫不妙,而今冯姨娘虽然被赶出了府,但她那性子,又岂会善罢甘休?若是芸姑姑遇见了她,恐怕后果不堪设想。这也是当时为什么,他没有让芸姑姑把话说完的原因。来不及多想,苏元青脚步匆匆径直出了侯府,目光四下寻找了起来,在长街小巷间来回奔走。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在巷口找了芸姑姑。   苏元青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哪里是做梦呢?哥哥这就去把她给找来。”   说着,便飞快出了门,一旁的茯苓生怕她多虑,也赶忙安抚道,“小姐,奴婢方才也见过芸姑姑的,不是梦。”   见她安然无恙,苏元青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而芸姑姑见了他,却想方设法要逃走。苏元青眼疾手快拦住她的去路,不解道,“姑姑还要去哪里?这十年间,我们兄妹俩去探望你,都只能偷偷摸摸的,而今府内也总算安宁了,姑姑且随我回去吧。”   她记得方才在府内时苏元青的眼神,便也知晓他对当年夫人的病况并不是一无所知,想来也已经隐瞒不住了,微微一笑道,“奴婢知道大公子是在担心,那贱人日后会因今日之事算计报复奴婢。今日她虽放了狠话,但奴婢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能为夫人做些什么,奴婢的心里才会踏实。那贱人只要胆敢卷土重来,奴婢誓会与她同归于尽。大公子回去吧,不用记挂奴婢的。”   彼时的苏木槿身上已经全然没有半点痛感,苍白的小脸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血色。方才那番折腾,让她耗尽体力,气息微弱,正静躺着修养身息,对外边的事毫不知情,只听见闹哄哄一片,又见哥哥进来,强颜欢笑道,“哥哥,我方才睡了一觉,现在醒来,觉得好多了。”   知道妹妹在说谎,更害怕自己担忧,苏元青心中满是自责和内疚。身后替妹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子,柔声道,“好妹妹,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芸姑姑呢?”她问,声音低微,目光注视着大门的方向,轻指了指,“我方才瞧见她了,该不会是做梦吧,她怎么就突然来了。”   芸姑姑看向他,似乎心中多少已经有了定数,便没有再坚持,只是把目光投向一言不发的苏呈怀。   却见他仰天深呼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字字铿锵有力,“来人,冯映兰妄图加害嫡小姐,心肠歹毒,罪大恶极,杖责五十,驱逐出府,从今往后不得踏入候府半步!”   冯姨娘急了,搂抱住女儿,涕泪涟涟,“侯爷不要怪罪于灵兮,她还小,不懂事。当年夫人病重,妾身一直长伴在她身旁,遍寻名医,拼尽全力,从一开始,妾身从未奢望能得到您的怜爱。能嫁给侯爷,亦是夫人的遗愿。是妾身辜负夫人的厚望,恳请侯爷能给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让妾身戴罪立功。”   此话一出,原本旁观冷眼的芸姑姑再也忍不住,怒不可遏道,“你这贱人竟还有脸提十年前的事,要不是你的   苏呈怀气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两眼冒金星,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旁的苏灵兮也跟着跪了下来,拦在母亲面前,昂首挺胸道,“爹爹,是女儿嫉妒成性,一时鬼迷心窍才想出了这个馊主意,跟娘亲没有半点关系,爹爹要打要杀,都冲着我来吧!”   “刁妇!我苏呈怀当年怎么就信了你的一派胡言,亏得阿幽待你同亲姐妹一般,你竟心怀叵测,妄图加害槿儿!”苏呈怀气得浑身发抖,抬脚朝风姨娘的身上狠狠踹去。   话没来及说完,苏元青忙上前一步,用眼神示意芸姑姑,并轻轻摇了摇头,紧紧了拳头,脸色阴沉道,“爹,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都要还妹妹一个公道。”   冯姨娘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她很少见苏呈怀这样的失望透顶的神情,如今想来,大抵已是覆水难收,只是绝望地摇摇头,试图能用仅有的一点可怜去挽回苏呈怀的心。而一旁的苏灵兮见此情形,忙开口求饶,只说了两个字,苏呈怀转过身来,狠甩袖子,怒气腾腾道,“你若胆敢求饶,也一并送出府去。”   这场闹剧,也算是仓促收场。这样的结局,虽然苏元青的心中颇有不满,但细想了想,为今之计,只有将一步步来,想要让这人彻底消失,绝不能操之过急。又因惦念尚卧病在床的妹妹,忙挤开人群,冲进屋内。   “苏呈怀,你没有良心,你怎能如此待我!”冯姨娘指着他,一副恶狠狠的神情,语气更是几度哽咽。大概她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下场,当初心存侥幸,以为就算被抓现行,凭着苏呈怀对自己的宠爱,定然是睁一眼闭一眼。在以为一切都顺理成章的时候,却又半路冒出了楚茹芸,坏了她的好事,以至于功亏一篑。   话音刚落,有几个家丁上前,将冯姨娘架起,粗暴地拖了出去,不一会儿,只听见不远处响起了沉闷的棍棒声,其中还夹杂着冯姨娘凄惨的哭喊声,不绝于耳。   苏呈怀一听,更加气了,二话不说,冲着她的脸颊狠狠扇了两个耳光过去,怒指着她的鼻子,“你如此执迷不悟,不知悔改,竟然还有颜面替你母亲求情,你真的是太叫我失望了!”   苏灵兮大概也从未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只是伸手捂住滚烫的脸颊,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丝毫不敢吭声,一脸委屈地看着父亲。   “那怎么行?”苏元青自然不依,急切道,“姑姑,无论如何先前的草庐是不能回了,眼下你居无定处,我又怎能让你一人,风餐露宿,四处漂泊。”   芸姑姑细想了想,看着他万分期盼的眼神,终是有些于心不忍,“大公子不必忧心,这些日子,奴婢一直住在晋王殿下安排的地方,不会有事的。”   这样的回答,出乎了苏元青的意料,好半天他都没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芸姑姑却已经转身离开。他赶忙追了上前道,高声唤道,“姑姑,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芸姑姑缓缓转过身来,脸色有些难看,只是语气依旧柔和,“知道了,又怎么样?大公子可还记得夫人在世时的教诲,做人需沉作冷静,欲速则不达,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低下头去,自嘲笑笑,“姑姑,我已经是没娘的孩子了。而今我既已知道娘亲真正的死因,又岂能缩头缩脑,大仇不报,我不配为人。”   芸姑姑满眼心疼道,“大公子以为这些事,侯爷真的半点都不知情吗?究竟是不知情,还是有意纵容,还是说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否则,这十年来,奴婢为何战战兢兢,守在长安城内,为得就是想找一个恰当的机会,杀了那贱人,给夫人报仇。奴婢等这天,整整等了十年,大公子当真要任意而为,以致此事功亏一篑吗?”   苏元青继续辩解道,“姑姑,我知道,是她给娘亲吃了那些药丸,我也知道她背后有梁国太子妃,她的女儿马上就要嫁进相国府了。可那又怎么样?我苏元青今日就算拼了这性命,也定要让她血债血偿!”   “荒唐!”芸姑姑痛心疾首,锤了锤胸口,“你这么做,一了百了,可你曾想过槿儿,她该怎么办?你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一个亲人了。你爹是怎样的人,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大公子,不要做这种无畏的牺牲,不值得!”   苏云青听了这话,哪里能冷静下来,只是用力地抓挠着脑袋,缓缓蹲下身去,喃喃自语,“那我到底该怎么办?让我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我做不到的!”   芸姑姑看着他,又收回目光,缓缓道,“快了。”   苏元青再抬头起身时,长长的巷道空空如也,哪里还能见到芸姑姑的身影。他犹豫了一下,直奔晋王府。   彼时谢珩才抄写好佛经,从慈宁宫折返回来,困意正浓,苏元青突然闯上前,把他惊得睡意全无。几乎是半拉扯着,将谢珩拽进了府,忙不迭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谢珩一头雾水,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模样,也一时语塞,干笑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把脸色一沉,“就算你做了,也别指望我会对你感恩。这是我的家事,还望殿下,从今以后不要再插手了。”   说着便转身朝门口走去,没几步又拐了回来,轻轻拍了拍谢珩的肩膀,“芸姑姑的事,谢谢你。”   他最厌弃的就是欠人情,哪怕是谢珩,也不行。只是他知道得太晚了些,否则他定会亲手阻止。   谢珩见他这些莫名其妙地举动,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才想着回去好好歇息,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忙道,“苏元青,等等。”   “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谢珩心中诧异,上一次,从草庐接走芸姑姑的时候,就连苏木槿也毫不知情,苏元青更不在场。由此向来,定是出了什么事,否则他也不会在这里逮着自己说上一通莫名其妙的话。   苏元青想了想,走了回来,“方才我见过芸姑姑了。”   谢珩听了,一面将他往府内引,一面问道,“她都说了什么了?是不是你府上又发生什么事了?”   他想到先前妹妹的嘱托,唯恐谢珩担心,故此当下也就闭口不提,只是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叙叙旧罢了。”随即顿了顿,继续道,“那个贱人,被我爹,驱逐出府了。”   待二人走到内院,较为偏僻的书房,谢珩才神色凝重问道,“所有的事,你都知道了?是楚茹芸告诉你的?”   苏元青寻了椅子坐了下来,长叹一口气,矢口否认,“不是,是从妹妹秘密彻查娘亲真正的死因开始,关于褚良之,梁国太子妃,这些事,我都知道的。”   谢珩眉头深锁,心中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毕竟以他的脾性,能隐忍许久,实属不易。而今自己也再没有隐瞒的道理,微微颔首,“那你可知道,冯映兰她早已经通敌叛国。”   “你说什么?”苏元青拧紧眉心,细想那晚在春水河边见到的一幕,疑惑不解道,“我只知道,她想利用女儿嫁入相国府的机会,从裴彧入手,给梁国窃取情报,不是吗?殿下仍在青州的那晚,我亲眼所见。”   “苏元青,本王总以为你聪慧过人,哪想声东击西的把戏,竟然就看不出来?”谢珩不由地笑笑,从一旁的暗格中掏出一封信笺,抛在了他的面前淡淡道,“这是邢谦潜入相府找到的。”   他一脸茫然地接过,又迫不及待地打开,信笺的内容,让他心惊肉跳。这封信是梁国太子妃为了苏灵兮一事,特意写給相国夫人的。语气温婉柔和,可细读起来,却是一丝不苟的霸道,让他震惊不已。   他怔怔道,“我当时只是觉得奇怪,她们母女前前后后不下几次去拜访相国府,皆被拒之门外。怎么偏偏这一次,相国夫人就突然转变了态度?现在想来,原是这个道理。当年两国歇战,共建百年之好,就是把这贱人的妹妹送去了梁国和亲。毕竟是外甥女,又是终身大事,帮着说几句好话,没什么奇怪的。”   “这不能证明什么,至少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封最普通不过的家书罢了。”他细想不出缘由,又补充了一句,把信递还给了谢珩。   “本王当时和你现在的想法如出一辙,”谢珩随手接过信笺在火烛上轻轻一过,信笺背面一行清晰的字迹浮现了出来,“你再看看这个。”   苏元青又接了回来,却见上头写着,‘青州,兵已足。’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谢珩就夺过信笺掷进了火炉之中,瞬间被火苗吞噬,不见了踪影,“想明白了吗?”   “所以,冯映兰是收送密信的中间人,青州早有人已经投敌叛变,”苏云青细想了想,竟低估了一个女流之辈的手段,越是惹人注目,越不容易被发觉,他身躯一震,“如此说来,此事相国夫人,怕也参与其中。”   谢珩没有说话,只是他的心中比苏元青平静了不少,加之,他更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眼下怕是谢瑞,相国府,冯映兰这三人早已经暗中勾结,招兵买马,只为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里应外合,达到目的,而最终的目的就是储君之位。   谢瑞向来就都这个位置虎视眈眈,恨不能早日君临天下。可奈何当年裴子石力荐谢允,位及东宫,可哪想太子性格孱弱,听风就是雨,毫无主见。这样一个人,在谢瑞的眼里,无外乎是就一个废物也,从小胜负心重的他,又怎会甘愿将来屈尊于这个草包之下?   “不行,殿下同我一起进宫,面见圣上。”苏云青拽了他的袖子就要往外走。   “你急什么?本王从宫里出来,况且此事非同小可,本王心中已有打算,你要做的,就是保护好槿儿,”谢珩不放心道,“你怎么就能肯定那冯映兰不会死灰复燃?不过是驱逐出府罢了,有恃无恐。”   “殿下当然不急,因为此事与你没有半分干系,只要冯映兰一天不死,我心头的恶气就难消。”苏元青紧握着拳头的手微微颤栗,双眸血红。   “苏元青,你非要现在逞英雄是不是?好!”谢珩取过长剑,扔在他的面前,强忍心头的怒气,“去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本王倒要看看,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境况?”   苏元青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低下头去,心境如烈火绵延,焦灼不已。   谢珩冷冷道,“你以为本王不急吗!但是有什么办法,我们要对付的,岂止是冯映兰一人,给本王一点时间,此事从长计议吧!”   虽然苏元青执意要去,但听了谢珩这么说,也只得放弃,站起来,悻悻地往外走去。   谢珩唤住他,干咳几声,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她还好吗?”   苏元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眉头一皱,想着这都什么时候,还要在这里胡乱撒糖,给他添堵,故意冷着面孔道,“你得空自己去瞧瞧不就知道了。我说好,你未必会信,我要是说不好,你一定会怪我没有照顾好她。说真的,我也很难。”   谢珩:“......”   “走了。”苏元青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事重重地走向门外。   “等等,”他道,“本王这儿有样东西,想让你帮忙捎带给她。”   “什么东西啊?”   不一会儿,在谢珩的吩咐下,有个丫鬟将一个偌大的八角食盒,送到了苏元青面前,打开一看,是桃粉色的梅花糕,一朵朵绽放在精致的银碟子内,看起来不禁令人垂涎三尺。   知道她爱吃梅花糕,谢珩命人在附中常备着。生怕她哪天突然馋嘴了。这三日皆在慈宁宫,想来她一定馋坏了,只是自己一直不在府邸,若这梅花糕,不曾亲自过目,也断然不敢送去。   苏元青偷咽了咽口气,忽然觉得有些肉麻,硬着头皮接过,苦中作乐,调侃道,“我说呢,前些天才听妹妹偶然说起,这梅花糕是又腻又......”   他侧眼看了一眼谢珩的神情,把后半句话活生生吞了回去,只是点头,酸溜溜道,“殿下吩咐,岂敢不从?”   谢珩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可偷吃,否则本王定揭了你的皮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盗文请自重,已举报,谢谢~   感谢第251个作收的小天使,终于不再是250啦~   那冯姨娘吓得惊声尖叫,摔倒在地,随即迅速匍匐前进,死死抱住苏呈怀的大腿,嘴角还有新鲜的血痕,“侯爷,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还请您看在往日的情面上,饶过这一回吧,妾身再不敢了,妾身知道错了!” 第50章 、想去偷看他一眼   “是,”谢珩无奈回道,继而发问道,“七哥来是想告诉我,不要去,对吗?”   谢弋目光落在他身后站着的邢谦身上,又飞快地收了回来,点点头,“九弟,有些事,已成定局。你去阻止,并不会改变什么。”   谢珩当然不依,亦对他的话十分费解,这个哥哥虽然平日里性格寡淡了些,但家国天下,赤诚之心,从未改变。而今三哥已经动了歪心思,里通外合,在青州私自招兵买马,狼子野心,可见一斑。若因此引起皇室杀戮,又该是一场腥风血雨。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   这个七哥因为自小身子柔弱,鲜少出门,最喜欢的事,不过就在庭院内张一盘棋,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这样的事,他又怎么会知道地这般一清二楚?但是看他的眼神,显然是为了这件事,特意而来。   谢弋答道,“这你就别问了,你只需告诉我,是不是想去找父皇?   “七哥,我不懂。你说兄弟间要和睦相处,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互相残杀,而今却为何要阻止我?”谢珩身子有些僵硬,眉头深锁,语气里更是不解。   谢弋不紧不慢答道,“七弟,从一生下来,许多事我们就身不由己,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你我呢?现在的你,马上就要和苏姑娘成婚了,不可以再这么任性妄为。从前你是一个人,做事情无需考虑前因后果,但现在不同,你做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都应该想想后果。”   听闻此言,谢珩一时语塞,忙折返了回来,又敷衍般地笑笑。谢弋推着四轮车,跟了上去,淡淡道,“是因为三哥的事吗?”   谢珩矢口否认,心虚道,“不、不是。”   只是不敢直视谢弋的眼睛,想着能就这般蒙混过关,最后在他的注视下,谢珩败下阵来,承认道,“是。七哥如何得知的?”   才进宫门,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谢珩的眼帘,转身一看却是七哥谢弋。他坐在四轮车上,手执清风琉璃扇,缓缓地靠了过来,在谢珩的面前停下。   “九弟这是要去哪里?”他问。   谢珩停下脚步,看出了他眼里的忧虑,开口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殿下,末将以为,不用急于一时,既然已成定局,何不守株待兔,宁王在青州招兵买马,意欲何为,没有人知道。末将唯恐,事情败露之后,他定会丢车保帅,让无辜的人,白白送了性命。”   “进宫。”他长叹一口气。   这个决定对于他来说,已经再没有别的选择,虽不知前路如何,不如放手一搏,也不至于满盘皆输。   待苏元青走远,谢珩这才唤了邢谦进来,阴沉着一副脸孔道,“本王还是不放心,你叫人去跟着,切不可让他轻举妄动!”   他说的这些,谢珩自然也想到了,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得先去探探父皇的口风,于是便没有作答,急匆匆往宫里去了。   “方才走得急了些,一时想起还有些话要同皇祖母说,所以打算再去一趟慈宁宫。”如此巧遇,谢珩也十分诧异,问道,“九哥不是要去青云寺吗?怎么?”   说罢转身就走,谢弋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又见他讲话有些吞吞吐吐,现在连离开的方向也是同慈宁宫截然相反的,他忍不住道,“七弟,走错方向了。”   “前些天暴雨倾盆,去往青云寺的古道被山石拦住了去路,所以只好晚些日子再去。”他道,声音细细轻轻的。   谢珩又因急着进宫面见父皇,便也只是随口敷衍道,“七哥好生保重,我得空再来瞧你。”   邢谦犹豫了一下,跟上了谢珩的步子,“殿下今日便要进宫去吗?”   话里意犹未尽。   这番话,让谢珩突然变得沉默了。谢弋说的没有错,从前他孑然一身,潇洒来去,无拘无束,可现在,身边多了一个人,是他好容易才盼来的,也因为她,而成了一个懦夫。   是真的很害怕失去。   他一时哑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所以,你当初执意要娶她,是因为早已知道,一旦冯映兰的事被揭发,那么整个镇北侯府也难逃干系,苏姑娘亦是。你只以为这是相国府和梁国之间的事,可你万万没想到,这所有的一切,三哥也参与其中。”谢弋又靠近了些,轻声说道,语气平静让人害怕。   谢珩深吸一口气,“七哥误会了,我娶她,是因为真的喜欢她,自然也愿意等她。倘若这世上,能有一人能给她想要的幸福。那么我所做的这一切也算值得,她是否与我成亲,这并不重要。我不否认,这件事的确是我的心头大患,所以,我更加迫不及待想娶到她,只是可惜,先前求了几次,父皇一直未曾应允。”   谢弋点点头,“好好回去歇着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谢珩想着无论如何也是要见到父皇的,可三哥的阻拦,让他左右为难。却在这时,只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明朗的笑声,宁王谢瑞神采奕奕,气宇轩昂地从太极殿走了出来,一路走来可谓是衣袂生风。一旁有几个身穿朝服的官员双手作揖,弓腰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终于抱得佳人归!”   谢瑞心情大悦,眉眼带笑,回了些话,又转身朝兄弟走了过来。看他这架势约莫是从父皇那里刚刚出来,谢珩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七哥的良苦用心。默默走上前去,冲谢瑞笑笑,打趣道,“三哥,不知喜从何来?”   谢弋道,“若我没猜错,定是父皇也给三哥下旨赐婚了。”   谢珩明知故问,“不知是谁家姑娘,有如此好的福气,能嫁给我如此一表人才的三哥啊!”   谢弋笑着回道,“那能是谁?自然是相国府的千金了。”   谢瑞听了佯装脸色一沉,“你们两个,倒有心思调侃起我来了?若不是九弟起先得到了父皇的赐婚圣旨,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会如此迫不及待,若晚了些,定会叫那些个没良心的,笑话了去。虽然我和素素早已经定了娃娃亲,可我依旧羡慕九弟啊!”   “三哥说的极是,我这个做弟弟的,怎么能抢到哥哥前头去呢?”谢珩道。   “九弟这是要去哪里啊?”谢瑞上前,轻轻地拍了拍谢珩的肩膀,目光看向通往太和殿的御道。   谢珩心头一惊,浑身有些不自在,也同样伸出手来搭上了谢瑞的肩膀道,“我才从慈宁宫出来,可巧遇见了七哥,闲聊了一会儿,正想着出宫呢,不如一起走?”   谢瑞微微颔首,在谢弋的注视下,两人缓缓走出了宫门。   苏木槿见哥哥提了食盒回来,左右却不见芸姑姑的身影,不由纳闷,“哥哥,芸姑姑她人呢?”   苏元青目光躲闪,胡乱道,“她说有急事,就先走了,得空再来看你。这是晋王殿下让我带给你的,快些吃吧。”   经历了方才的那般折磨,她已经饥肠辘辘,命茯苓接过食盒,唯恐哥哥担心,又道,“我身子已无大碍。不过方才我听说,那个什么神婆她说我是中了邪?”   提起这个苏元青就来气,又看看妹妹一副浑然不知情的模样。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妹妹,你放心,从今往后,咱们侯府再没有冯映兰这个人了。”   她正想着刚刚外头怎么如此大的动静,偏偏一个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问了茯苓,这小丫头也是支支吾吾的。她再细想了一遍方才马神婆说的话,原来冯姨娘竟对自己用了巫蛊之术。   转眼打开食盒,便看到里面香甜可口的梅花糕,她有些慌乱道,“哥哥,这件事殿下知道吗?万万不可以告诉他。”   谢珩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心里还是清楚的。倘若他知晓此事,定会心疼地不得了。前一世,她已经亏欠他那么多,这一世,再不能让他这般为自己忧心了。   苏云青从王府回来的路上一直心事重重,恨不能早些斩草除根,听妹妹这么一问,只是摇了摇头,苦中作乐道,“我是真的不懂,你们两个人,明明恨不得能天天粘着在一起,可永远都是口是心非。你难道现在不想见到殿下吗?我都看见了,妹妹你刚开打开食盒的时候,笑得比春花还要灿烂呢!”   她听后赶忙从食盒里捏了一块梅花糕,塞进哥哥的嘴里,小脸一沉,“哥哥,上回你答应我的会去找公主道歉,去了吗?”   苏元青心一紧。   没去。   但他万万也不敢提及自己忘掉这件事了啊,一面往门外退去,一面道,“妹妹你先好好休息吧,我想起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看着哥哥走远,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细嚼慢咽地吃了几块梅花糕下肚,觉得身子恢复地差不多了,便同茯苓道,“你且去将绣绷取来,我再绣上几针,万一钦天监择好了日子,可就来不及了。”   茯苓竟绣绷捧给了她,又燃上了几只新烛,看着小姐一针一线认认真真的模样,忍不住道,“小姐急什么?成婚之日的嫁衣自有礼部准备,您这样不分日夜赶绣,万一累坏了眼睛,可就不好了。”   她不禁偷乐,笑道,“亏你还是我房中人,偏偏这事,你怎么就半点不记得了?你细想想,我做嫁衣,是从何时开始?皇上的赐婚圣旨又是何时才下的?”   茯苓听后恍然大悟,连忙轻拍了拍嘴巴,“奴婢掌嘴,是奴婢的错。”   无论能不能等来赐婚圣旨,这件嫁衣,她还会绣。这是前世,她欠谢珩的,今生定会好好补偿。   她心中也暗暗下了决定,这件嫁衣无论是否能用上场,她还是一定要绣。这件衣衫载满了她对谢珩的所有情思,丝丝缕缕,缠缠绵绵。   过了许久,她还是将憋在心里的话,问出了口,“爹爹当真舍得将她赶出府去?”   茯苓看得出小姐的担忧,忙道,“千真万确,奴婢是看着她被打得浑身是血,又被丢到了门外,只是可惜小姐当时昏迷不醒,不能亲自得见这般场景。不然那才叫一个舒爽呢!”   一想到那情形,她就连连皱眉,难怪昏昏沉沉中,总能隐约听见一个女人在鬼亏狼嚎。见父亲这一回终于肯下狠手了,心中自然畅快,只是也不屑落井下石,只是道,“是她自作孽不可活,这回也算是罪有应得了,若不是芸姑姑及时出现,我这条小命,怕是保不住了。可她走得那么急,我都来不及看看她,和她说说话。”   “小姐切莫忧心,大公子方才不是说了吗?芸姑姑只是有事先走了。”茯苓在一旁极力地安抚道,“今日之事,绝非是梦。奴婢亲眼所见,从未见过像芸姑姑这般英姿飒爽的人呢!小姐,我比划您看看!”   茯苓说着说着就来了兴致,伸手出来,左右比划着,絮絮叨叨好久,总算将今日所见,一五一十说了完全,这才停歇下来。其实话到一半的时候,她已经收回了目光,只是专心致志地刺绣。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抬头看了看窗外,已是绮霞万里,宛若繁花绽放在天际。穿过矮小的窗格,落在她娇嫩的脸庞上,像是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薄纱,容貌是从未有过的精致华丽。   她的目光缓缓流转到一旁的食盒上,又默默低下头去看着手里的嫁衣。茯苓在旁,看出她有心事,忙不迭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动了动嘴角,鼓起勇气道,“我想去见见他。”   到如今她才算真真切切体会了诗里那句,‘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如三秋兮,如三月兮’。   茯苓会意,咧嘴笑道,“小姐稍等,奴婢这就去晋王府把殿下请来。”   她赶忙拉住茯苓的手腕,小声道,“是我想见他,不是要他来见我。”   茯苓一头雾水,越发不解了,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姐说的,奴婢好像有点不明白。”   她双手相互握了握,神情有些不自然道,“我想去他府上,偷偷地看上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如三秋兮,如三月兮’出自《采葛》先秦;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是,”邢谦应下了问,“殿下,关于相国府还有宁王那边,末将已经收集到了一些情报。是否?” 第51章 、偷~   还没等茯苓继续说什么,邢谦上前二话不说抓住她的手腕,将她从门口一路牵出好远,这才松手。   而此时的苏木槿目光,只是循着他二人的视线缓缓挪移,不曾看到原来在邢谦的身后边,还立着一个人,真是她日思夜想的谢珩。   于是又一次的,以同样的方式,在毫无防备之下,她被谢珩生生地拽了回去。吱呀一声,大门厚重地被关上了,门里门外,两对鸳鸯眷侣。   问完这话,见邢谦的目光依旧紧紧地停留在自己的身上,茯苓的小脸上瞬间爬满了红晕,语无伦次道,“好巧啊、邢将军看着我做什么?”   虽然他依旧是一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心里却已经是春花浪漫。从来不觉得这小丫头有半分可爱之处,如今算是我见犹怜,怎么看都好看,怎么看都顺眼。明明是自己闯上门的来,竟还好意思说‘好巧’?这幅呆头呆脑的模样,与那傻愣愣的信鸽怕是没什么两样,简直就是蠢萌地可爱。   被拽进去的瞬间,她这回过神来,心生恐惧,本能地失声尖叫,谢珩用手轻轻在她的嘴唇边轻轻比了比,一双迷人的丹凤眼紧逼她的脸颊。   两颗炙热的心碰撞在一起,宛如擂鼓一般,她慌忙从他的手中挣脱,飞快躲到一旁的柱子跟头,探出了小半个脑袋看着他,声音软糯四糖,“殿下,我   她终于鼓起了勇气,脚步轻挪,缓缓上前,在黑漆木门前停下,抬手的瞬间,又突然愣住了。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有叩响,默默收回手,心神不宁。   一旁的茯苓见她这幅模样,心里也按按替她着急。趁着小姐不注意的时候,快走一步上前,叩响了兽面门门环,问道,“请问有人在吗?”   却在这时,沉重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邢谦一身玄色衣衫,面无表情地出现在了茯苓的面前。惊得她险些喊叫出来,很是难为情道,“邢将军,怎么是你啊?”   “别……”她慌忙拽住了茯苓的手腕,指了指另一旁的巷道,小声说,“要不就从东门走吧。”   明明那么想见到他,如今心里七上八下的,今日的胆怯也不知从何而来,竟如此猛烈,连身子也有些微微发抖。   “小姐,您怎么了?”茯苓看了一眼王府大门,阴沉沉的夜色下,门廊上的两只大红灯笼,火苗在风中轻轻摇曳,四周寂静一片,并没有什么异常。   “我、”她轻轻拽了拽茯苓的袖子,娇小玲珑的身子往后挪了挪,小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声音极为胆怯,“要不我们还是回府吧,我这也是一时兴起,如今也算是瞧过了。”   茯苓很少得见她这般问自己,便也对其的用意全然通透明白。自家小姐向来天生丽质,平日里又喜欢着素雅一些,哪怕没有半分胭脂修饰,也足以叫人神魂跌倒。生怕小姐以为自己敷衍,茯苓绕着她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番,夸赞道,“小姐放宽心,奴婢这身衣裳倒十分适合您,更有月色相衬,越发显得明媚动人,殿下见了怕是喜欢滴不得了呢!”   听闻此言,她很快就幡然醒悟过来,知道自己失言,忙掩饰道,“我才不是给他看的呢,只是觉得未施胭脂,有些寡淡,没有别的意思。”   哪里需要他亲自前来,只要能够偷偷地看上一眼就好,她收起绣绷,又寻了领墨绿色的斗篷,披在身上,又叫茯苓提了灯笼,趁着夜幕降临,悄悄从东门而出,直奔晋王府。   “小姐,您这连王府的门都不曾踏进去呢,怎么就算瞧过了?”茯苓听得出她话里的娇羞,忙自告奋勇道,“小姐,您就在这里稍等,待奴婢敲了门,去将晋王殿下请出来。”   犹记得重生后第一次见他,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而今究竟的怎么了?   只犹豫了这么一小会儿,方才那两个丫鬟已经换好了新烛,关上门回府去了,那门缝里的最后一点光亮也被合上了。   走到东门的时候,有一对小丫鬟正在有说有笑地给屋檐下的灯笼换新烛,并未注意到苏木槿。她却像受了惊的小鸟一般又退了回来,喃喃自语道,“我还没想好,万一要是见到他,又该说什么才好?”   总不能说,想他了。那这样榆木一般的男人,丝毫没有半分情趣,定会冷着脸,说些什么不矜持的话,想想就扫兴,要不还是别去了吧。   “是是是,小姐的花容月貌,自不必说。”茯苓已经习惯了她面对谢珩时的娇羞,也连连附和。   月夜静悄悄的,约莫离王府大门还有一段落的时候,她又停了下来,闷头往回走了几步,手心都是汗,心中郁闷。这也不会头一回跑出去见他,为什么还会这样紧张,还有些胡思乱想。   一时语塞,她心里泛着嘀咕,要说什么才好?可万万不能叫他瞧出自己的心思。可是再怎么说,人出现在王府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怕是再解释什么已经没有用了。   “梅花糕好吃吗?”他问,声音就像月夜之下的霜雪,沙沙作响。   此言一出,她以为又是有什么糕饼屑黏在嘴角,慌忙用手去擦拭,却换来谢珩的毫不留情的偷笑。她有些生气地抬起头来,谢珩脸上的笑容才慌忙收敛了下去,佯装若无其事道,“本王只以为方才那些梅花糕只够解解馋,填不饱肚子呢,所以你来?”   这是分明换个法子嫌弃她特别能吃吗?本想好好谢谢他,现在看来大概是多余的。   她没有回答,转身欲走,却被他拦住了去路,带着一丝浅浅的坏笑,“来了就想走,你当本王这里是你们镇北侯府吗?”   “腿长在我身上,自然想去哪就去哪,更何况是你们自己要开门的。”她道,语气中小小的一丝倔强和偷乐。   “强词夺理。”谢珩无力反驳,轻描淡写应了一句。   “殿下,我该走了。”她小心翼翼退到门边,生怕一不小心,又被他逮了回去。   反正也算亲眼瞧过了,是时候该回去了,她是这么想的,可推开门,朝四下张望却发现黑漆漆的巷道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茯苓和邢谦的身影。   原本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谢珩,这才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头,漫不经心道,“走吧,本王送你回府。”   她倒也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有茯苓作伴,路上也好安心些。可眼下看来,自己也不是没有胆量回去,反而总觉,这样也挺好的,于是点点了头。   穿过热闹的街市,谢珩跟在她的身旁走出了一段路,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能不能稍微听话一点,不要到处乱跑。有什么事,叫人来通传一声,本王自会过去。”   天晓得她这会子又是来做什么的,多叮嘱些总该是没错的,毕竟她向来也不太会记得自己曾说过什么。   她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小脸有些不服气,“哦。”   谢珩:“......”   依旧是拿她毫无办法。   这一路走来,二人的心思皆在对方的身上,并未认路。只是觉得身旁的人越来越少,路也越来越偏僻,二人才发现走错了方向。本想折返回去时,却从远处跑来一人,衣着打扮是酒楼店小二的模样,他笑容可掬道,“二位可是来沉香园游玩的?”   苏木槿本能地摇摇头,谢珩却问,“我在长安城内这么久,从未听说过什么沉香园。”   店小二一遍连连躬身应着,一面笑脸逢迎道,“二位有所不知,这沉香园是半年前新造的,而今春夏交临,园内豢养了成千上万只萤火虫,是夜间眷侣邀约的好去处,温馨浪漫。园子还有些稀有的花种,就连皇宫也没有的。”   苏木槿想也没想回道,“你误会了,我们不是   谢珩却道,“口气倒不小,那我倒真想进去好好观赏游览一番。”   店小二听了,笑逐颜开,用手朝谢珩比划了一下,“二位,一共五两银子。”   谢珩丢了银子,在店小二的引路下,走到了园子的大门口。从外头看,与平常园子并无两样,隐约能听到人们在里头欢声笑语,更有锣鼓喧天,好不热闹。刚在进去时,门口有位穿粗布长袍的长者将他二人拦住,上下打量了一眼道,“在下是沉香园的薛掌柜,小圆子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需得是夫妻方可入内。二位需得证实彼此是恩爱的夫妻眷侣。”   此话一出,她赶忙轻拽了拽谢珩的衣袖,小声道,“我们还是回去吧。”   谢珩一眼就看出她心中所想,虽然眼下还未拜堂成亲,但说是准夫妻,也算不上过分吧!相处此处,他轻轻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在掌柜的面前轻轻晃晃,“这样总算可以了吧!”   那掌柜一面干笑,一面牵过店小二的手,也同样晃了晃,慈眉善目,和蔼道,“公子那照您这么说,在下同这位小哥,也算是夫妻了?”   谢珩:“......”   道理是这个道理,好像也没什么毛病,可仔细想想,总觉得哪里别扭。   谢珩的心莫名有些堵。   正在沉默之际,她却突然轻轻踮起脚尖,趁着谢珩不注意,在他的脸颊上印下轻轻一口勿。   动作飞速,时间匆促,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已经乖乖地站直了身子,佯装浑然不知,实则,胸腔内的那颗心,就快要跳出喉咙,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谢珩眼神呆滞,就连身子也有些僵硬,方才的那一口勿,更想像一个梦,软糯香甜。身体里有一股莫名的火焰缓缓燃烧了起来,他后知后觉,微微动了动嘴唇,蹦出两个字来,“放肆。”   旁边的店小二,许是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眼神呆愣不已,举手轻轻鼓掌,满目艳羡。   终是进了园子,趁着四周无人,他停下脚步,方才十指相扣并未松开,他不由地又扣紧了些,冷冷道,“这些都是从哪里学的?本王说了多少次了,你怎能?”   她没有说话,只是想着收回自己的手。但谢珩显然是生气了,一种很诡异的气氛扑面而来。   虽然表面生气,但是心里欢喜啊,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吧,否则自己成了什么人了?   她只好道,“我一时情急,没想这么多。”   看着谢珩这幅怒气腾腾的样子,也只好强忍笑意。也不知,前一世,究竟是谁喜欢这样的把戏,说什么一个口勿,换一颗糖。怎么?重来一世,反而就不适应了?从前眼巴巴的那股劲,都去哪里了?   “罢了,”他一脸泄气,冰冷的月色下越发衬地他宛若天人,他蹙眉沉声道,“方才,不算。”   苏木槿:“......”   果然,还是原来的性子。   只是他还要,哪能就这么轻易给了?   她灵机一动,悄声道,“殿下,后面有人来了。”   谢珩本就心虚慌张地不行,听她这么一说,忙松开手,若无其事地朝前头走去。   戌时已过,可夜晚的沉香园无疑是热闹的,小小的园子内,长灯如昼,别有洞天,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宛若世外桃源。更有杂耍皮影戏唱小曲的,应有尽有。三三两两的夫妻眷侣一对对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   沿着小径往园子深处走去,隐约能闻到阵阵清香,大大小小的花骨朵在无数萤火的照耀下,宛如娇羞的小姑娘,惹人怜爱。   寻了处寂静无人的地方,谢珩起先在秋千上坐了下来,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想起方才那一幕,她哪里还敢靠近。好在秋千位置宽敞,她在另一头坐了下来,也不看谢珩,目光循着三三两两的眷侣看了过去,看着他们一对对恩爱有加的模样,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起艳羡的欢笑。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宁静还没保持多久呢,就在她津津有味看得正起劲时,谢珩的声音不知怎地就落在了自己耳旁,“好看吗?”   “好……”她一转头才发现不对劲,他的眉眼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可自己已经到了秋千的末端,无路可退,只好缩了缩身子,尽量和他隔了一掌宽的缝隙,没有说话。   趁着四下无人,他不依不饶又靠了过来,看了看另一边秋千的绳索,一本正经且十分无辜道,“坏了。”   还是害怕他再提出那样的请求,她慌忙起身道,“方才掌柜的说,这园子里,有许多珍稀的花,我想去瞧瞧。殿下,要一起吗?”   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哪想到又被她巧妙逃过一劫。他跟着站起身来,有些不高兴道,“自然要去。”   “好。”她小声地回了一句,踩着碎步,漫不经心地行走在林荫小道上。   也不知怎的,现在的谢珩安静了许多,并未发话。这样的安静让她有些不习惯,可也更害怕他‘百折不挠’的模样。   园子里花种繁多,争奇斗艳,好不俏丽。恍然间,在一沓绿草从中,她的目光被一朵洁白巨大的花朵给吸引了过去。待走近些,她才认出此花,是夜间才绽放的月下美人。虽然园子内繁花无数,唯独它冰肌玉骨,叫人舍不得挪开眼。   “好美啊!”她忍不住夸赞了一句。   谢珩也跟着走了过来,见了这花,却微微蹙眉,轻叹一气道,“本王还以为能有什么新鲜的花,你眼前这一朵,若没什么意外的花,应该很快就会枯萎了。”   她有些厌弃地看了他一眼,认真道,“殿下小声些,它听到了会不高兴的。”   谢珩:“......”   眼前的这朵月下美人虽不是罕见的花,却也足以叫人赏心悦目。此情此景,让她想起房中花几上那株常年不败的鸢尾,她会心一笑道,“自然,我更加喜欢殿下送的那株鸢尾。”   谢珩微微蹙眉道,“你如何得知是本王送的,而不是......”   而不是裴彧,只是他不敢说出口。   她笑了,乐道,“殿下那点小伎俩,我哪里猜不到?许是殿下命人送花的时候,一不小心将房中的花瓶给送了出来,花瓶的底部写着殿下的名字呢,殿下休再想抵赖。”   谢珩一愣,细想了想,约莫是很久前的事了,花是谢杳挑的,送是借着裴彧名义送的。那日她冒着春雨来府上提及此事,当时想了好久也想不出缘由,现如今算是明了了。   “杳杳……”他心道,不禁感慨,这画蛇添足的本事,怕也只有她了。   看着他的神情,苏木槿忍不住又问,“难道那花?”   “是,本王一时糊涂竟忘记了,你喜欢就好。”他答,迅速地消除了她心头的疑虑。   她没有多想,把目光转回会花上,仔细地端详了起来。而谢珩瞧见花瓣上有一只小虫子正在啃咬,便伸手去扇,还没触碰到,那花突然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他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陷入尴尬之中。却在这里,突然听到身后边有人在大喊,“来人啊!快抓住他们!他们把花给弄死了!”   说时迟那时快,趁着人少,谢珩抓起她的手腕就往园子的偏僻处钻去。不一会儿,各种叫喊声,隐隐约约,时起彼伏。   好容易在一处小亭子歇了脚,二人皆大口地喘着气,汗水微浸。谢珩这时才发现,原本是自己走在前头,牵着她跑,不知什么时候,两人的位置,不知不觉中竟改变了。   少不得苦中作乐,他摇摇头,笑道,“没想到,你跑得挺快的。”   她脸色一白,很快反应过来,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殿下知道的,一个人若是过于害怕,身体里的潜力必定会爆发出来。”   可好像真的跑得太快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写得越来越不满意了,后期会精修,对不起大家了~   临近的时候,她的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心中莫名变得紧张,迟疑了一会儿,同茯苓道,“今日的装扮,会不会有些寒碜啊?还有我的脸色看起来会不会没有精气神啊?” 第52章   邢谦没有答话,眼眶通红,没有答话,只是抬头看着天,是最悄无声息的默认。   天青蒙蒙的,黑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这样?我前些日子见他的时候,还是活蹦乱跳的,”她哽咽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与之最为亲近的谢珩,谢琛出了这样事,他定然心痛不已,忙追问道,“殿下呢,他人在哪里?”   此言一出,宛若晴天霹雳,她连着往后退了退,险些没站稳,瞬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只是摇头,哪里敢相信。   “这不是真的,邢将军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她问。   “在鹦鹉园,烦请苏姑娘随末将去一趟吧,”邢谦看了一眼她身后站着的茯苓,低声道,“这个时候,也就只能您能劝劝殿下了。”   “好。”她应道,心中百感交集。   原以为所有的事情都会顺理成章地走下去,而她自然而然可以继续追查母亲的死因,真相早晚会浮出水面,她也愿意耐心等下去。   偏偏就在苏灵兮成婚的第三日,突然就出事了。   她记得那个清晨,天下着蒙蒙细雨,邢谦第一次单独出现在她的面前,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阴郁,“十四皇子殁了。”   哪里见过这样的人,她简直连肠子都要悔青了,只当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含糊其辞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府了,不然哥哥会担心的。”   说着,就像逃命一般匆匆离开。看着她慌慌张张的样子,谢珩忍不住轻摇摇头,一脸宠溺地笑笑。   只是轻轻一口勿,便觉嘴涌进一丝甘甜的琼浆玉露,令他忍不住偷咽了咽口水。眼下的自己,并不会比她好半份,浑身滚烫,就连目光也丝毫不受控制,冗长的沉默过后,他道了一句自己也觉得甚是莫名其妙的话,“你难道就没听说过,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苏木槿:“......”   还在呆呆出神的时候,她已经收回了手,浅浅一笑,清冷的五官在月色下,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这丝浅笑极为谨小慎微,生怕被他察觉,偏偏他就瞧了个一清二楚。她悄悄抬头想去偷看他的神情,却在一瞬间,一个热口勿就覆盖了上来,与她软糯的薄唇完美无瑕地碰撞在了一起。她吓得花颜失色,身子本能往后倾去,腰间却缠绕上了一股厚实的力量。   这番解释也算是合情合理,好在那帮人并没有跟上来,二人才算是松了口气。   谢珩不依不饶,又凑近了些,微微弓腰,侧脸朝着她,“要是觉得不划算,那本王自然也愿意吃一点亏。”   今夜的相遇,简直是出人意料,回到府邸的时候,她一颗心还砰砰跳,简直停歇不下来。又生怕被茯苓瞧出什么破绽来,只说身子有些疲惫,匆匆上塌歇息去了。   这个姐姐始终都是那么善解人意,知道成亲当日苏木槿不便前来,便亲自备了一份薄礼,叫人亲自送来。猛地想起前一世,裴素在成婚之后就没过几天好日子,这样善良的人,不该被如此对待。   而自冯姨娘被驱逐出府之后,院子里倒清净了许多。而原本擅长哭天喊地的苏灵兮,也只是把一个人困锁在房中,静待出嫁之日。虽然这门亲事对于相国夫人来说并不如人意,却也无可奈何。   裴素又十分疼爱这个弟弟,想着法子求了谢瑞,叫钦天监择了日子,姐弟两个,一嫁一娶也算是双喜临门。镇北侯府里终究还是热闹了一番,苏木槿在日落时分收到裴素送来的一份人情礼,虽是最寻常不过,但短短几字,令人不禁为之动容,是她特意留的。   她忙轻轻将他推开,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结结巴巴道,“殿下怎能趁人之危?”   这个口勿实在太过意外了些,就连谢珩也觉得这是上天馈赠的。当时的确只是看她柔软绵小地站在自己面前,想在她额头上刻下印记。哪里想到,她会突然抬起头来?   诸多的皇子中,谢珩同谢琛的感情最好。谢琛尚且年幼,性子又贪玩,稍不留神犯了错,都是由谢珩一人担下,替他挡去永庆帝的责罚。去的路上,邢谦一言未发,她也一句没问,强忍泪水,双手死死拧在一起。明明是没有多远的路,一颗心焦虑不已,盼能早些见到谢珩。鹦鹉园并不在皇城内,当初是永庆帝亲自为谢琛选址建造的,园内的一草一木皆是从御花园移植过来的,可谓是浸透了一个父亲所有的爱意。   马车在园子门口缓缓停了下来,邢谦走上前,忧心忡忡道,“苏姑娘自行进去吧,方才殿下把所有人通通都给赶出来了。”   她点点头,下了马车,径直往园子里走了进去。春末夏初,园子里的绿植也长满了新叶,远远望去生机盎然。而烟雨长廊下,悬挂着一排排的小巧精致,模样各异的鸟笼,里面喂养着许许多多,五颜六色的鸟儿,它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已经失去了主人,只是叽叽喳喳地乱叫着,喧闹中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凄凉。园子四处能听见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啼哭声,几个丫头婆子紧紧抱在一起痛哭流涕。有人在四处清扫灰尘,缠捆上素白色的绸绫和绢花。   鹦鹉园突然就死寂了下来,黑云压城,几声闷雷过后,风驰电掣,溅了一身的斜雨,一颗心莫名地变得沉重了起来。   见到谢珩时候,他正瘫坐在谢琛的棺椁旁,脸上隐约可见斑驳的泪痕,眼眶红肿,神情呆滞,正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酒壶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小小的棺椁停在园子的中央,正对着荷花池。路上来的时候,总以为是老天开的玩笑,但看此种情形,她也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真切切的。从前生龙活虎的十四皇子,就那样冷冰冰地躺在那里。   她也跟着默默坐下身去,满眼心疼地看着谢珩。她更加清楚,眼下任何劝慰的话,都太过苍白无力,本想伸手夺下谢珩心中的酒杯,可想了想,也迟迟没有动手。   如若借酒浇愁,能洗去他一半的伤痛,多喝几杯又何妨,总比闷在心里要好。在她烧了几枚纸钱之后,谢珩却开口了,嗓子是沙哑的,“是本王的错,没能好好保护他   她不忍去看谢珩的神情,收回目光,泪水落在地下,身子微微发颤,几度哽咽,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珩永远不会忘记那晚的情形,谢琛的近侍孙信匆匆前来,说是谢琛于午夜落水而亡,第二日的时候才被园内的人发现,从荷花池里拖上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   “你说,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荷花池里躺了一晚上,又该多冷?”他红着眼眶喃喃自语。   却在这时,只听见外头响起一阵沉闷的脚步声,永庆帝仓促而至,在他的身后边,有几个宫女搀扶着颤巍巍的皇太后,缓缓前行,已是悲痛欲绝。在见到棺椁的一刹那,皇太后双腿一软,当场昏厥了过去。   永庆帝强忍悲痛对着身后的宫人道,“把这园子里的所有人,清点出来,一个也不能遗漏,统统陪葬!”   此话一出,那后头的宫人少不得捏了把冷汗,面如土灰,声音哆嗦道,“是,奴才遵旨。”   他看了谢珩一眼精神涣散的模样,长叹一口气道,“朕知道你难过,可......”   可他也心疼啊,这孩子平日里野惯了,甚少待在自己的身边,而他作为一国之主,国事繁忙,平日里更是抽不出半分空子去陪陪他。而今再想弥补已经为时晚矣。   话音未落,起先落了泪,不忍再看,只是悄然无息地走了出去。有宫人们备了软轿子,将皇太后抬了出去。待四周寂静下来之后,她悄悄将帕子递给了谢珩,柔声道,“殿下,节哀吧!十四皇子一定不愿看到殿下如此难过。”   这样的话,虽然让谢珩的心头暖和了不少,可终究是杯水车薪,谢琛的死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他缓缓转过头来,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槿儿,本王应该多留个心眼的,他还那么小。”   此情此景,令她心如刀绞,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人各有命,殿下不要再自责了……”   她轻轻牵过他的手,安放在掌心,顿了顿道,“我会一直陪着殿下的。”   谢珩的目光落在她小巧的脸庞上,却在下一刻,紧紧地将她拥抱在怀里,紧紧地,生怕下一刻连她也消失不见了。   他是真的害怕了,害怕错过,害怕失去,害怕所有的分离。   尽管背对着他的脸庞,她也知道此时的他定是痛哭流涕,于是伸出手来,在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轻轻安抚。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地坐直了身子,面容悲戚,语气却是宠到骨子里的温柔,“是本王失态了,本王真的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她拼命点点头,伸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一缕碎发,“我都知道的。殿下若是觉得难受,就哭出来,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邢谦这时从外头走了进来,手中还提着一个物件,外头用黑布包着,看不出里头是什么东西,见谢珩比先前平静了不少,这才上前将东西搁在桌案上,低声道,“殿下,孙信说这是十四皇子留下的,原想着在殿下成婚之日送上。”   邢谦说罢,低下头去,默默地站到一旁,谢珩缓缓起了身,伸手猛地将那黑布一揭,却是只小叶紫檀的鸟笼,与别的不同,这只鸟笼并没有密密麻麻框架,只有四根骨架做了个雏形,四面八方皆敞开着。一对乖巧的鸟人站在木架子上,斜歪着头,见了谢珩立马开口唤道,“九哥九嫂,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往事历历在目,就像一把尖刀绞地他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邢谦道,“十四皇子说,虽然身在宫廷,却也不能失去自由,所以这只鸟笼没有围栏。”   “本王记得他曾经说过,会在成亲之日,送上贺礼,”谢珩转过身来,面向黑沉沉的棺椁,缓缓道,“十四弟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你还没有亲口喊一声九皇嫂啊!”   忽然间,他有些情绪失控,拔了邢谦的长剑,就要往外走。   “殿下要去哪?”动作之快,令邢谦也吓出了一声冷汗,慌忙上前拦住,谢珩却把长剑搁在他的脖子上,咬牙切齿道,“让开!”   苏木槿见状忙上前,朝那柄长剑缓缓伸出手去,见谢珩没有反应,便飞速夺下,扔在地上,心快要跳出了嗓子眼。方才明明还是好好的,怎突然就这般模样了?   “殿下不要这样......”她道,泪眼滂沱。   她也害怕啊!方才那柄长剑险些刺伤邢谦,可是再怕又有什么办法,现在也只有自己能安抚他了。若连她也置之不理,转身离去,他怕是会真的崩溃吧!   邢谦心一横,趁着谢珩不注意,抬手直接将他打晕在苏木槿的怀里,冷声道,“殿下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将谢珩挪上软塌,又盖上被子,看着他沉沉睡去,才算安心了些。二人悄悄地退了出来,又轻轻地关上了门。   一路行至荷花池边,她突然开口问道,“邢将军,有一事我不知当不当问?”   邢谦答:“苏姑娘请讲。”   她问:“十四皇子他,因何而故?”   虽说她和谢琛见过几面,但也不算熟络,可好好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说没就没,毫无征兆。她能想到的就是突发恶疾,也细想想也不合乎情理。   若他自生下来就有顽疾在身,宫里头那么多御医,怎么就瞧不出来?而看谢珩方才那样子,像是恨透了一个人,恨到了骨子里。究竟这个人,又是谁?   谢珩停下来仔细想了想,有些郁闷。不过是一朵花罢了,又不是什么无价之宝。今日这般狼狈逃离,若是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笑掉大牙。大概也是因为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场景,终究是有些荒唐了些。她走上前,替他轻轻擦拭去额头上的汗珠,举止极其轻微,就像是对待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第53章   他说,“阿琛走了,本王再不能失去你了。”   这一句,让她不禁潸然泪下,她猛地点点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我不走,我一定会陪着殿下的。”   太医匆匆而来,只说是谢珩偶然了风寒,并无大碍,服几贴驱寒的草药,便能药到病除。可苏木槿更清楚,病来如山倒,哪里只是风寒而已,分明是心病啊!谢琛的死,对他来说,打击真的他大了。换成是谁,都会悲痛过度,难以接受。   “邢将军,”她一面朝外面喊道一面站起身来,“殿下生病了,快去请太医来瞧瞧。”   她却死活也挣脱不开他的手心,白皙的手腕上也被勒出了红印,他沙哑着嗓子道,“槿儿,不要走,本王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可心病又该怎么治?   在鹦鹉园中待了数日,谢珩的病已无大碍,只是越发沉默了,邢谦怕他触景生情,又劝了好久,好容易才将他劝回了王府。   谢珩再次醒来的时候,身边坐着苏木槿,她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柔声道,“殿下醒了,趁热把这碗粥给喝了吧   他缓缓坐起身来,伸手轻轻触碰上她皙白粉嫩的脸颊,喃喃自语道,“真的是你吗?槿儿?本王该不会是在做梦吗?”   她心中一慌,忙放下碗,伸手去触摸他的额头,滚烫地要命,他双眼微睁,脸颊泛红,丝毫没有气力。   待众人皆散去,谢珩开口的第一话就是,“他一向水性甚好,区区的荷花池怎会就丧了命?”   此话让邢谦震惊不已,颇有些一语道破梦中人的意味,印象中这个十四皇子贪玩成性,又酷爱冒险,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这座由工匠开挖出来的人工湖,最深处也不过在自己肩膀的位置,且谢琛又深识水性,实在太让人匪夷所思了些。   赶至鹦鹉园的时候,丫头婆子们跪了一地,四周哭嚎声一片。十四皇子已经被抬进了棺椁之中,除了脸色稍稍苍白了些,就像睡着了一样,很是安详。   邢谦斩钉截铁道,“末将也是这么想的,但刑部的人,的确是这么说的。”   她低下头去,没有再说话。邢谦这人向来诚恳,不会撒谎,方才目光闪躲的样子,哪里能够骗得了她?而谢珩又是那般恨之入骨的神情,说十四皇子是意外失足落水,未免也太牵强了些。   邢谦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在房中静养的谢珩,缓缓道,“刑部查了,是十四皇子意外落入荷花池中,溺水而亡。”   刑部的人在园子里忙前忙后,到最后并未发现什么疑点,本着死者为大,且谢琛年纪尚小,应早些入土为安,这桩案子也算是匆匆了结。   这令邢谦不得不回忆起起进宫的那个下午,碰巧遇见从太极殿出来的宁王谢瑞。而当晚,邢谦就收到了一封密信,说是倘若谢珩执意进宫面见圣上,将青州之事全盘托出,便会对其身边的人下手。   无论是谁,定要血债血偿。   当时谢珩犹豫了,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暗中给盯上了,无奈之下,只得毁掉了那些强有力的证据。可没想到,谢琛却突然出事了。这样一来,令谢珩不得不起了疑心,因为除了宁王谢瑞,再没有一个人能如此胆大包天,敢对谢琛下手。但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此事就是谢瑞所为,按常理来说,他才新婚燕尔,哪里能够分神出来做这样的事?可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谢瑞,更是叫人难以信服。这也是为什么谢珩会如此愤怒的原因。   谢珩自然不肯放弃,在园中来回踱步,找遍了每一个角落,想着试图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毕竟他心中无数次的肯定,谢琛的死,绝不可能是意外。可翻来覆去,却丝毫找不出半点端倪,又因实在太过悲痛,心乱如麻,只得暂且停歇了下来。   只是他不说,定有难言之隐,又何必勉强于人。   见她没有再追问下去,邢谦这才松了口气,回想起那日早上的情形。   又因惦念她这些日子常伴在自己榻前,都没好好歇息,便叫邢谦将她送回候府去。虽然苏木槿仍旧放心不下,却也无可奈何,离开前,少不得又嘱托了旁人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府邸。   苏木槿前脚才回来,后脚苏元青就追了进来,合上了房门,一脸严肃道,“妹妹,这些日子你都在鹦鹉园中陪着殿下,可知外头都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出事了。”   她这几日都在园中陪着谢珩,并未知晓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看哥哥神色凝重,也有些不安道,“怎么了?”   苏元青脸色阴沉,“冯映兰私通敌国,被抓了个现行,现在正关押在天牢地等候审问呢。”   此消息令苏木槿身子不由地一震,缓缓开口,“前些日子,她才被爹爹逐出府,没想到竟出这样的事。”   可苏元青对于这事并没有掉以轻心,反而是有些担忧起来,“虽她如今已不是侯府的人,可要是追究其起来,她毕竟在府里待了这么多年,万一皇上刨根问底,彻查此事,她必定会无中生有,这样一来,我们还是难以幸免。自古君王多猜疑,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爹爹知道此事吗?他又是怎么说的?”她心中也有些愤恨,虽然冯姨娘可恨,但是这个爹爹更可恨,一味偏袒始作俑者的,心慈手软,到头来竟因此而受牵连。   苏元青摇摇头,“我不知道,但这几日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但愿平平安安地才好。”   “哥哥,有些事我一直隐瞒你,”她想了想,有些愧疚道,“那日因为合欢散的事,我突然想起多年前娘亲病逝时,曾经服用一种药丸,所用来盛装的瓶子与其一模一样。后来我又去找了芸姑姑和神医褚良之,但最后都不了了之。其实那晚,我也不是去买糖葫芦的,而是跟踪冯映兰   听着她一五一十地把话说完,苏元青长叹一口气,感慨道,“他是真的疼你,哥哥放心了。”   如此冗长的一段话,哥哥却发出了这样的感慨,苏木槿甚觉讶异,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道,“哥哥,难道殿下一直都知道真相,而我所看到的,恰恰与之相反,所以娘亲的死真的和冯映兰有关,对不对?”   “是。”苏元青答道,声音轻轻地,宛如风吹细沙。   原以为自己会撕心裂肺,在得知真相的时候,却出奇的平静,甚至连一滴泪也流不出,见妹妹这般神情,苏元青唯恐她误解谢珩的良苦用心,赶忙道,“殿下是为了你好,冯映兰的身后有梁国太子妃。他定是怕你知道了以后,会去找冯映兰清算此账,可你一人之力,又怎能敌地过她们?他心中定是思虑了许久,才有了这个决定,你不要怨他。”   过往重重,悉数浮现在了眼前,她身子僵硬,微微动了动嘴角,“我怎么会怨他?是我自己执意要查清楚真相的。我不想他知道,是因为不想将他牵扯进来。”   苏元青叹了口气道,“是哥哥不好,这些日子让你受苦了,如今凶手也已经浮出水面,你放心,哥哥一定会手刃仇人,给娘亲报仇,还有苏灵兮,她们一个也跑不了。”   却在这时,只听见外头传来几下清脆的叩门声,苏呈怀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元青,爹爹有事找你。”   “你好好休息。”苏元青说着出了门,跟上父亲的步伐,却他神色凝重,忙不迭问道,“爹爹都知道了?”   苏呈怀神色是从未有过的镇定,只说,“我苏呈怀行得正坐得端,相信皇上定会秉公处置此事的。”   “孩儿以为此事万不能掉以轻心,通敌叛国可是大罪,她也岂非一朝一夕能成,若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怕会很棘手。”苏元青也知道,事已至此,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说句不中听的,眼下就是听天由命,赌得就是皇上对镇北侯府的信任,   可再信任,又怎么抵得过他人从中挑拨离间,恶意揣测呢?该来的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   苏呈怀点点头,以示默认,随即忧心忡忡道,“今早散朝之后,皇上私下召见我,说是槿儿的婚事,需要推迟些日子。”   “为什么?是因为冯映兰?”苏元青一听这话,就气得不行,总以为出府以后就能消停了,没想到,还是阴魂不散,他厉声道,“爹,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个贱人,妹妹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苏呈怀面露难色,没有作答。这样一来,苏元青更是忍无可忍了,咬牙切齿道,“既然如此,那我苏元青一命抵一命!”   看着他提了剑就要往院子外头走去,苏呈怀忙上前拦住,怒道,“荒唐!现在皇上已经下令彻查此事,但凡有所牵连的一个也逃不掉。你现在去天牢里杀了她又能怎样?到时候皇上只会以为你杀人灭口,那么整个镇北侯府的人,会因为你这愚蠢的举动,而白白送了性命,你可有想过你妹妹?皇上能私下告知于我,已经是莫大的仁慈。此事事关皇家的颜面,你就不要再添乱了!”   苏元青慢慢退了回来,冷笑道,“爹,若我说,此去只是因为私人恩怨呢?娘亲的仇,你当真视而不见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心存侥幸,想放她一条生路。”   “放肆!”苏呈怀听他这么一说,也没能控制住心头的愤怒,抬了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苏元青的脸上。   苏木槿是听到争吵以后,匆匆赶出门来的,看着父兄两个怒目而视,久久僵持在原地,便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不顾茯苓的阻拦,冲了上前,张开双臂将哥哥紧紧地护在身后,同样怒不可遏道,“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娘亲究竟因何而死,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你还是不愿意亲自出手给娘亲报仇,又为何要阻拦哥哥?还是说,你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了娘亲?从前我敬你,但现在看来,不必了,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你真的让我好失望。哥哥,我们走!”   “槿儿,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相信爹爹呢?”苏呈怀从未见过女儿这般狠重的话语,想来已经覆水难收,只能眼睁睁看着兄妹两个远去的身影,而呆呆站在原地,老泪纵横。   等冷静下来以后,苏元青看了她一眼,心事重重道,“妹妹,方才......”   她知道哥哥问的是什么事,只是浅浅一笑,“哥哥,我今生认定了殿下,就绝不会改变。什么时候成亲,并不重要,就算没有赐婚圣旨,我也会为殿下独守终身。”   “妹妹,你这又是何苦呢?”苏元青满眼自责道,“从前,哥哥觉得裴彧那混小子根本就配不上你,后来你终于和殿下在一起,哥哥真的很开心。但现在想通了,只要平平安安的就足够了。”   “一定不会有事的。”她道。   “我只恨,恨不能亲手了结了她,就这样让她死了,实在是太便宜了。”苏元青的恨意已经深入骨髓。   “哥哥,切不可意气用事,我虽对他已经失望透顶,可他说得也没错。说到底,冯映兰始终在候府里待了这么些年,而今出了事,往日那些见不得候府风光小人必定虎视眈眈,想着寻个什么合适的机会落井下石。哥哥又何必急于一时,而令亲者痛仇者快呢!”她忽而想到哥哥的性子,又道,“想必殿下早晚也会知道此事,你且忍耐吧,让他好好静一静,不要叨扰他了。”   苏元青有些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心中恨意难平,无论自己先前做了多大的努力,现在冯映兰进了天牢,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保护,怕是早已经在牢里洋洋得意了吧……   虽然表面上乖乖滴听从了妹妹的相劝,可他那里能够咽得下这口气?冯映兰必须死,但不能死在他人的手上,如果自己想办法偷偷潜入天牢,将其一刀毙命,才算解恨。   苏木槿道,“园子里这么多丫头婆子怎么就看不住他?这有些太不合乎情理了。” 第54章   “念念,快过来见过晋王殿下。”沈归辞说着朝身后的人儿望了一眼,目光无比温柔。   谁知小姑娘却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般,死死地拽住哥哥的衣袖,往后躲了躲,只露出半个歪斜的脑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珠子,满是好奇地看着谢珩,没有说话。   “别怕,他们不是坏人,”言毕,沈归辞深深作了个揖,有些难为情道,“家妹怕生,让晋王殿下见笑了。”   谢瑞往身后看了一眼,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往前走了一步,文质彬彬道,“在下沈归辞见过晋王殿下,这位是家妹归念。”   声音轻轻淡淡的,似乎风一吹,就散了。偏偏这样的嗓音,令苏木槿打了个寒碜,浑身有些不自在。   谢珩似乎也觉得眼前这对兄妹有些蹊跷怪异,只是微微一笑道,“无妨。”   谢瑞淡淡看了他们一样,又面向苏元青道,“苏世子是来看望狱中之人的吧?终究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这么多年,而今出了这样的事,本王能理解你的心情,况且父皇并未因此深究镇北侯府,想来定是对苏侯爷十分信任。苏世子放心,此案父皇已交由太子审理,该杀杀,该流放流放,一个也不会错漏。”   谢瑞上下打量了苏木槿一眼,上一回只以为她对谢珩是假戏真做,现在看来坊间关于那些她对裴彧如何死心塌地的传闻,已是不攻自破,又见她口齿伶俐,让人没有半点反驳的余地,便也不再自讨没趣,客气道,“弟妹不必如此见外,待成了亲,就是一家人了。”   还没待她开口,谢珩起先将她护到身后,又指了指谢瑞身后的两人,问道,“三哥,这二位是?先前好像不曾见过。”   听谢珩这么一问,苏木槿这才注意到谢瑞身后的那一对男女,有一瞬间的恍惚,总觉得其中那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好像哪里见过。   谢珩怎么也想到她会突然出现,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这兄妹两个,一前一后,可谓是心有灵犀啊!   苏木槿哪里知道他也会在这里,再没有折回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呆站在一旁。而谢珩的臭鱼脸上,分明写了三个大字,“不高兴。”   谢珩径直走到苏元青的面前,又看了他一眼,脸色有些阴沉。谢珩的心中倒吸一口凉气,若不是有人及时通传,还不知道他又这般轻举妄动。   话音刚落,苏木槿也踩着小碎步,气喘吁吁,匆匆赶到了,见到众人的一刹那,她也有些吃惊,忙略施一礼道,“臣女苏木槿见过宁王殿下,晋王殿下。”   天牢。   两个字,在她的面前一晃而过,来不及细想太多,赶忙叫茯苓备了热水,跟在苏元青的后头出了门。   苏木槿哪里知道他另有心思,只以为他全然听了进去,便不再相劝。   说罢,眼角余光又担忧地看了哥哥一眼,见他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甚少见得他们三人凑得如此齐整,谢瑞不由地笑笑,拍了拍谢珩的肩膀,“九弟你这话三哥倒不爱听了,我可比不得你,素素要是有弟妹这般贴心,我又怎舍得抛下佳人,来这晦气之地。”   显然,这个回答,谢珩是满意的,一旁的苏元青倒有些郁闷了,被这两人逮了个正着不说,听妹妹话里的意思,全然没把自己放在心上啊!   这话令苏木槿不由地一愣,这宁王谢瑞怕早已经知道他们两个婚事推迟的消息,所以越发肆无忌惮地冷嘲热讽了起来。虽然今天是特意来寻哥哥的,但也不能白白叫他这样奚落了去。   她悄声走到谢珩的身旁,与之挨得很近,神色平静,淡淡道,“让宁王殿下见笑了,臣女和殿下的感情,哪里比得上您和王妃呢,不过是相处久了,一时改不掉习惯罢了。”   还没到天牢门口,苏元青半路上就遇见了宁王谢瑞。而在他的旁边,一左一右跟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看起来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而女的看起来不过才十二三岁,个子不大,身形瘦小,两只黑漆漆的眼珠子却特别有精神。   谢瑞见他一副杀气腾腾的架势,也早已猜到了因何而来,只是不动声色。苏元青刚想走时,却听见谢珩的声音从身后边传来,“三哥不好好在府邸陪着王妃,怎么有空跑来这里?”   话虽如此,可说起来,苏灵兮也算得上是谢瑞的妻弟,而冯姨娘又是苏灵兮的母亲,出了这样的事,他反倒丝毫不避讳,说话也是轻描淡写的,叫人细思极恐。   苏元青刚想说什么,却被谢珩以眼神制止并回道,“三哥所言极是,不过这冯映兰多少与侯府有些牵连,元青他性子急,自然看不得别人把白的说成黑的,兹事体大,他来天牢无非就是想当面质问清楚,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谢瑞微微颔首,“九弟,请便。”   言毕,缓缓转身离开。   待他们一行人离开,谢珩拉住苏元青,神色阴郁,低声道,“苏元青,你到底想做什么?本王不是说过了吗?不要轻举妄动。”   苏元青哪里沉得住气,也再不信他。此事若设身处地,将心比心,怕是谢珩还及不上自己一半的忍耐力,他道,“我只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与任何人无关,所有的罪责我会一并承担。殿下不是我,又怎会感同身受?”   谢珩继续道,“本王会给你手刃仇人的机会,但不是现在。你是生是死本王不关心,但你若一意孤行,因此连累了槿儿,本王不会放过你。”   这一次是真的把谢珩给激怒了,可苏元青的心里也不肯让步,两人僵持原地,怒目相对。在旁的邢谦恐他二人会闹个不欢而散,而转眼时,却发现一旁的苏木槿已不知去向,忙道,“王爷,苏姑娘不见了。”   二人心头一惊,又四处看了看,却不见踪影,只得分头寻找了起来。   且说苏木槿在见到沈归辞的第一眼之后,便觉得似曾相识。于是在他们离去之后,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走出好一段路,沈归辞才发现身后有人跟着自己,便停了脚步。   苏木槿走上前,又看了看沈归念道,“沈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沈归辞微微颔首,随着她的步伐,在一处较为僻静的路边,停了下来。方才不曾细看他的容貌,现如今才算看得一清二楚。年纪约莫比谢珩小了些,身穿鸦青色圆领长袍,面容清秀,笑容温和宛若三月的暖阳,只是脸色较常人略为苍白了些,仿佛大病初愈。   “姑娘有话请讲。”他道,语气细细柔柔的,举手投足间是满满的书生卷气。   “沈先生,我们,”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问道,“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沈归辞一脸疑惑,随即摇摇头道,笑道,“在下与姑娘今日初次相遇,又怎会是旧相识?姑娘可是记错了罢。”   苏木槿想起跟踪冯姨娘至春水河边的那个晚上,被围困在八卦巷内,那个蒙面人,武功高强自不必说,身上还带有浓郁血腥的杀气,偏偏眉眼像极了沈归辞。可眼前的人,分明只是个身体孱弱的书生。   可她不死心,她心中坚信沈归辞就是当晚的那个蒙面人,尽管声音不一样,当时也未曾识得他的真面目,但她知道直觉骗不了自己。   她又问,“那日八卦巷中,我问你,为何救我。你当真不记得了吗?”   沈归辞并未思索,淡淡说道,“姑娘的确是认错人了。”   待她想再问什么的时候,哥哥和谢珩已经赶了过来,沈归辞略施一礼,神色平淡道,“在下先走一步,告辞了。”   苏元青见了妹妹,一脸责备道,“妹妹你怎么到处乱跑,我和殿下四处好找,你和他在说什么呢?”   而面对沈归辞的否认,苏木槿心中有些失望,不得不相信,的确是自己认错了人。又唯恐谢珩知道此事后会担心,便随口道,“没什么,只是看他有几分像我以前认识的人,可惜不是。”   苏元青信以为真,没有多问。而一旁的谢珩看着他兄妹两远走的背影,突然想到先前沈归辞说的那句‘她怕生’,不由地多留了个心眼。对身后边的邢谦道,“鹦鹉园里的那批人如初处置了?”   邢谦答道,“依照皇上的口谕,已经送去皇陵了。殿下是想?”   谢珩回想起谢琛在世时,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缓缓开口道,“去查查看,那些人当中可有比十四弟年幼的丫头?若有,即刻带来见我,你亲自去。”   “是!”邢谦领了命,匆匆离开了。   苏元青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有这样的举动,又见他情绪低落,十分悲伤,心中惭愧不已,“殿下,方才是我太过冲动了,未曾思虑周全。”   谢珩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苏木槿,想着训斥几句已经是不能够了,只是疲惫且无奈地吐出两字,“你们   再无下文。   苏木槿知道他这些人因为谢琛的事,心里很不好受,便叫了哥哥先行离开,自己又匆匆赶上谢珩欲快速离开的步伐,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他,“殿下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哥哥他也是无心之失,我往后会看住他的。”   谢珩停下脚步,伸手揉了揉紧蹙的眉头,看着她一副可怜兮兮求饶的模样,便知道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一言不发。   “殿下,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关于芸姑姑还有褚大夫,包括那张你刻意造假的药方,所有的一切一切,我都知道了。殿下这样做,是怕我以身犯险,可殿下却忘了我曾经说过的那句话。”看着他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她忍不住把藏了好久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若死了,我绝不独活。”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神色从容坚定。   他身子一震,怔怔地看着她,像是心底的最后一道防御被击溃,眼低泛起点点泪光,万般自责道,“是本王没用,对不起,明知道仇人就在眼前,却无法给你们一个交代。”   “此事与殿下无关,殿下不要自责了,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她道,低低抽泣,眼泪止不住地流。   他自嘲般笑笑,将她紧紧地拥抱在怀里,“本王何德何能?今生怎么偏偏就遇见了你?”   “殿下,能一直陪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她道,可终于有些不适应他这太用力的拥抱,又轻轻地脱开身,眉眼低垂,小心翼翼道,“万一叫人看到那就不好了。”   怀里的温香软玉一下子逃走,谢珩见她这副娇俏可人的模样,心里就痒痒的,再不敢离她太近,生怕自己再无法克制。   再等等,等成亲,等大婚,就可以完完整整地拥有她,所有的一切。   可随即,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子一沉,冷声道,“你方才为何直勾勾地盯着那人?莫非……”   苏木槿心头一慌,才心疼他几句,怎么又蹭鼻子上脸了?眼睛长在自己身上,哪里不能看!可他看他这副神情,分明是想把自己咬碎了,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找不痛快!   “莫非什么?”她问,粉嘟嘟的唇间,跃出几个字来,胆子又萎缩了下去。   不得不说谢珩的天赋异禀,前一世的时候,只觉得他有些固执,重活一世,苏木槿怀疑这怕是扛了个醋包在身上,还时不时地漏气。   “莫非他长得恰巧与你喜好相符?”   苏木槿:“……”   “这个答案,还需细想吗?”他的声音一下子就靠了过来,嗓音温厚,气势压人。   偏偏就不能这般轻易遂了他的心愿,她灵机一动,踮起脚尖,凑在他耳边俏皮道,“我若说是,殿下又如何?”   谢珩眉头一皱,一眼就看出来她是故意激自己,反倒一点也不生气,嘴角勾起一丝浅笑,低声道,“无妨,待成亲之日,一并清算。”   翌日清早天还是蒙蒙亮,茯苓从外头急匆匆地小跑了进来,神色张皇道,“小姐,奴婢见大公子早早地出了门,脸色有些难看,您说他该不会是去......” 第55章   所以谢珩来的时候,他并未察觉到。只是听见身旁的妹妹轻唤了殿下,他才缓缓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收回到长剑上,没有说话。   谢珩看了一眼苏木槿,并没有避讳,坐下身来,一把夺过苏元青手中的利剑,端详片刻道,“时机到了。”   苏元青眸子一亮,迫不及待道,“你的意思?”   永庆帝点点头,看着他欣喜万分的模样,无奈之余,却有一丝欣慰。   翌日清晨,赶到镇北侯府的时候,苏元青正在院子里正在擦拭一把长剑,剑刃锋利无比,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令人不寒而栗。苏元青脸色阴沉,眼眶四周黑沉沉的,看起来十分憔悴。冯映兰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能安歇。   “虽然冯映兰对通敌叛国的罪行否认,可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杀不得,”谢珩顿了顿,“而刑部搜查出来的那些,不过是最寻常的家书罢了,所以只好无罪释放。她出了天牢,定会连夜离开长安,赶往梁国,投奔梁国太子妃。本王已经命人在她所有可能会经过的路上,设下了阻碍,到时候见机行事。”   正说话间,只听见外头突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争吵,听说话声像是有人硬闯进了镇北侯府。   谢珩见父皇终于松了一口气,想着多少还是有些希望,只是没有说话,抬起头来,默默地看着他。   永庆帝见他用这般眼神看着自己,心中难免有些动摇,沉默许久,缓缓开口,应允道,“叫他行事多加小心!”   谢珩心中大喜,忙磕头谢恩,迫不及待,“儿臣先行一步了。”   “你想到的,朕也想到了。可你没想到的,朕还是想到了,朕对你失望至极,”永庆帝来回踱步,最后在谢珩的面前停了下来,躬身附在他的耳边道,“还是说,因为朕让钦天监延期婚事,你对朕耿耿于怀,说到底,朕与你的父子情,及不上你们半分。”   谢珩知道他说的是气话,事情棘手谁人不知,尽管父皇一直骂骂咧咧,他却尤为冷静道,“儿臣以为父皇不仅要放了她,还要命人送她去梁国。”   永庆帝正为如何处置冯映兰的事而头疼不已,听到谢珩如此说,只是冷冷道,“什么事?”   谢珩想了想,硬着头皮道,“儿臣以为,既然并未查出冯映兰通敌卖国的证据,那么不如先放了她。”   而层层抽丝剥茧之后,所有的证据在冯姨娘的身上就断了线索,她对通敌卖国的事死不承认,只说因为女儿,同姐姐有过几封书信来往,除此之外,再无交集。那晚在春水河边约见的那些梁国人,是给自己送信的。   所有的一切与相国府和宁王谢瑞无关,更与镇北侯府无关,可这样的结局无疑是最棘手的,因为没有充分的证据,而永庆帝多少忌惮兵力强盛的梁国会因为此事而对卫国大动干戈。   太子主审冯映兰通敌叛国一案,细查下去,结果让谢珩为之震惊,不敢相信。   永庆帝一听,怒不可遏,拣了案牍上书卷,劈头盖脸便他掷了过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是想说,朕还没有你聪明对不对?放了她,那和光明正大送她去梁国报信,有何区别?”   “你!反了你了!”永庆帝怒火中烧,想着他好容易才省心了下来,偏偏又开始说这些令人肝疼的话,气得牙痒痒。   “至少,我们卫国杀不得,”他继续道,“朕知道,你是想让苏元青给他母亲报仇……”   “父皇且听儿臣把话说完,”他道,神色如张弓之弦,“而今,冯映兰的事朝野上下,知晓的人寥寥无几,况且也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她通敌叛国。倘若在这个时候放了她,那她在卫国已无立足之地,亦会为了女儿着想,更不会投奔相国府。她只有梁国一个选择,她能全身而退,是她的本事,可能不能回到梁国,这得看她的造化。”   永庆帝身躯一震,细想了想,稍稍收敛了火气道,“朕不是没有想过,可此人杀不得。”   杀与不杀,都是一个极大的祸患。而这也是冯映兰作为一个妾室而言,如此嚣张的原因。害死正妻,现如今又谋害嫡女,她向来有恃无恐。   那是谢珩深夜进宫,在见到一筹莫展的永庆帝以后,毅然而然说出了自己的请求,“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众人忙起身,往前院走去,却是许久未见的苏灵兮,她素面朝天,身形比起出嫁前圆润了不少,穿了件百花曳地齐胸襦裙,小腹微微隆起,正怒气冲冲,高声训斥。四周的仆人们个个低头躬身,吓得大气不敢出。   其中的一个老婆子见不得她这般盛气凌人的模样,忍不住出声道,“三小姐,您如今已经高嫁相国府,且有了身孕更应该在府里好好养胎才是,况且不让您进府,是侯爷的意思,您又何必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拿我们撒气呢!”   苏灵兮一听气得浑身发抖,也顾不得自己身形不便,走到那婆子面前,劈头盖脸就要打。苏木槿上前狠狠地抓住她的手腕,淡淡道,“你今日要是胆敢在侯府撒野,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而苏元青更是对其恨之入骨,怒道,“来人!快给我轰出府去!”   怕是今日出门前不曾看黄历,偏偏就叫他们凑齐整了,苏灵兮吓得面如土灰,可为了能救出母亲,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吞吞吐吐道,“我虽然已经嫁去了相国府,可这里毕竟是我的娘家,怎么就不能回来了?况且我是回来找爹爹的,你们凭什么拦着我。就算是他发话不让我回侯府,那也要他亲自跟我说。否则,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们在故意为难我?”   不知何时,裴彧从府门外跑了进来,见了苏灵兮,皱了皱眉头,神情不悦,二话不说,上前拉住她的手就要往外面走。苏灵兮没有见到父亲哪里肯罢休,索性往地上一坐,也顾不得什么颜面,把手一指,冲裴彧哭哭啼啼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说会宠我,什么都听我的,现在却像个缩头乌龟一样。他们这般对我,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你在胡说些什么呢?”裴彧一见她头疼,今日要是姐姐裴素好说歹说,劝了很久,自己才不会来趟这浑水。怕是上辈子掘了谁家祖坟了,这辈子竟然娶了这么一个女子,怕后半生都无法安宁。   苏灵兮没有答话,只是坐在地上低低抽泣,四周鸦雀无声,裴彧见她敬酒不吃吃罚酒,也懒得再装模作样,肚子里强忍着的火气一下子就蹿了上来,怒道,“还嫌不够丢脸是不是?起来!”   苏灵兮一动不动,哭声见笑,一脸委屈地看着裴彧。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若真想和我好好过日子,现在马上跟我回府,我既往不咎,否则就别怪我无情。”他向来很没耐心,又见谢珩等人都在场,只觉脸上无光,这糟婆娘是要让他人前人后出尽风头啊!   “起不起来?”   “我不……”苏灵兮的脸上写满了不情愿,赖在地上死活就是不肯起来。   “那我走了,你爱待多久就多久!”   “相公,不要生气,我肚子还怀着孩子,你扶一下人家好不好?”她挪了挪身子,拽了拽转身欲走的裴彧。   这样的情形,叫苏元青看了咬牙切齿,刚想说什么,却被妹妹制止了,“哥哥,你还是先去把爹爹找来吧。”   苏木槿说罢,又朝青芽使了一个脸色。   不少一会儿,苏呈怀从内室走了出来,见了这两人,只觉胸闷气短,黑着面孔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从今往后没什么事,就不要回侯府了。”   苏灵兮一听,两串泪珠子簌簌地落了下来,跪倒在父亲的面前,“爹爹,女儿万不敢忘记您的教诲,女儿回府更是迫不得已。娘亲如今下了大狱,生死未卜,还请爹爹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想办法救救她把,女儿给您磕头了。”   苏呈怀气得把袖子一挥,指着她的鼻子,怒气腾腾道,“你知道你母亲犯下的可是何等罪行吗?若不是皇上网开一面,别说是你这条小命,怕是搭上整个镇北侯府都要给她一起陪葬!现在竟还有脸到我面前来提这件事。”   苏灵兮吓得面如土灰,而一旁沉默不语的裴彧也忙上前道,“侯爷息怒,我这领她回去。”   “我不,”苏灵兮眼下是铁了心了,也不理会裴彧,继续道,“不管娘亲做了什么,她对您从来对是一心一意,不曾有半点亏欠,可您呢?在您的心里,永远都只有大夫人,她都故去那么多年了,您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娘亲为您所做的一切,您永远都视而不见。您表面上对她千万般的好,可背地里却总是冷落她。娘亲出了这样事,您却见死不救,是要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吗?”   “够了,我已经将她逐出府,便再没有任何瓜葛。你若执意替她求情,就别怨我不念父女之情。”苏呈怀听完这话,又偷偷看了苏木槿一眼,见她面色平静,心头松了一口气。   “裴彧,你还是快点把她带回去吧,我这柄剑可是不认人的。”苏元青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而苏灵兮眼下大哭大闹地提及冯映兰,他已是忍无可忍。   “知道了。”裴彧应了一声,又转眼看向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儿苏木槿,微微颔首,从地上将苏灵兮搀扶了起来,欲转身离去。   “且慢,”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木槿突然开了口,面向父亲,淡淡道,“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今日就看爹爹能不能狠下心来,为某些事做个了断?”   “槿儿,你这是要做什么啊?”苏呈怀的心里有一丝不安,这个女儿自娘亲离世之后,越来越不愿意同自己敞开心扉,许多事情愿憋在心里,也不愿说出来。眼下更是难以揣度她的心思。   “青芽,去把褚大夫请上来吧。”她道,如释重负。   原本想着多少应该顾忌众人的颜面,择个恰当的时机,将此事告知苏呈怀,现在看来,并不需要了。在听到褚大夫三个字之后,谢珩也是大吃一惊,转头看向她,神情满是疑惑不解。   若没有记错的话,当初为了不让她知晓真相,而盘下了整个居草堂,且将褚良之平安送出了长安城。滴水不漏的事,怎么就被她瞧出了破绽,还把人给寻了回来。再看一眼声旁的苏元青,显然也用一副不知情的目光看着妹妹。   谢珩心中暗自佩服,这小狐狸实在是聪明伶俐,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神医褚良之在青芽的搀扶下,缓缓进入了众人的眼线,在看到苏灵兮的一刹那,双眸发亮,“是你啊!我见过你!”   苏灵兮一脸不解,看了看自己身后没人,才知道他是对自己说的,忙问道,“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褚良之道,“老夫遇见你时,你连眼睛都没睁开,自然不会认得老夫。”   “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元青同样一脸茫然。   苏木槿却微微一笑,走到众人中间,不紧不慢道,“今日大家都在场,那就请一起做个见证吧。”   “槿儿,你到底要做什么?”苏呈怀绞尽脑汁也猜不出女儿的用意。   “苏灵兮,你并不是爹爹的亲女儿,更不是姨娘亲生的。”   她话虽轻,却在场的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苏灵兮更是怒目圆睁,“荒唐,我是娘亲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若不信,亲自问爹爹不就行了,何必在这里阴阳怪气的!”   苏木槿没有理会,只是道,“如此,便有劳褚大夫了。”   褚良之听后轻轻点头,走到苏灵兮面前,又绕着她走了几圈,上下打量,语气比先前更加坚定了些,“娃儿,老夫虽年事已高,却还耳聪目明。当年是内人亲手为你娘亲接生的,但你娘亲在生下你以后便撒手人寰,恰巧你命不该绝,遇见了一位贵妇人,她便是你现在的娘亲。在你的左手背上,还有一块鲜红的胎记,老夫说得没错吧!”   苏灵兮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慌忙藏进衣兜,磕磕巴巴道,“一派胡言,这胎记是我幼时不小心烫伤才留下的,况且我若不是亲生的,我娘亲必定会同我坦白相告,也轮不到你一个江湖骗子来告诉我。”   “她自然不会告诉你,否则,她凭什么嫁入侯府?”苏木槿道,冰冷的目光就像刀锋一般,从苏灵兮的脸上轻轻滑过,又落在了父亲的身上。   “现在你就是欺负我娘亲不在,就编这些叫人难以信服的借口来欺侮我,我不会上你的当。裴彧,我们回去。”苏灵兮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慌忙拉了裴彧的手,就要往外走。   苏元青拦住了他二人的去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还怕什么?”   “所以,我才特意请来了长安城的名医褚大夫,想让他为今日的滴血认亲做个见证。”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端了一碗清水上前。还没等苏灵兮反应过来,便觉指尖一阵刺痛,紧接着啪嗒一声,鲜血缓缓地落入了清水之中。   到底还见不得自己的媳妇叫人这般欺负,见苏元青问也不问直接上手,裴彧也急了,脸色一沉道,“苏元青,你!”   但苏元青并未理会他,而是端着碗,走到苏呈怀的面前,轻唤了一声。“爹爹。”   其实多年前这桩谜团,一直深埋在苏呈怀的心底,见今日情形,便毫不犹豫用割破了手指,滴了鲜血进去。   四周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屏气凝神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碗内的两颗血珠子,慢慢漾开,又慢慢收拢,但并不相融。   苏灵兮连着往后退了几步,一面同裴彧道,“相公,这不是真的,你要帮我说句话啊!他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你难道看不见吗?我怎么可能不是爹爹亲生的?他们都合起伙来欺骗我!娘亲为了家,呕心沥血,他们却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安得是什么良心啊!”   “爹爹,您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就算我不是您的亲生女儿,可我也在侯府生活了十多年,是不是亲骨肉有那么重要吗?爹爹您也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除了您,没有人可以救她了。”尽管苏灵兮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大于雄辩,她也无可奈何,只能拼尽全力试图能让父亲心软。   可苏呈怀一直铁青着脸,没有回答。这个真相对于苏灵兮来说,是震惊,可对于自己来说,是残忍的。   当年,他之所以同意纳冯姨娘为妾室,是因为她怀了自己的孩子,可是他却不敢肯定,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孩子。   而今,真相也算是大白。可这些年终究是愧对了妻子,他只觉的自己真不是个人,更不配当一个父亲。   苏木槿冷笑,“告诉你真相,是想劝你死了这条心。并非相国府无情无义,见死不救,你应该去问问你的娘亲?当她不择手段,欺三瞒四嫁入相国府的时候,就该想到今天。镇北侯府救,是恩赐,是情分,不救,是本分,你且好自为之吧。”   “我们先回府吧。”裴彧见她气得不行,又碍于谢珩等人皆在场,只好拉下脸来,不由分说,将苏灵兮拽走了。   待送走褚大夫,众人散去后,苏呈怀这才缓缓靠了过来,小心翼翼道,“槿儿,你为何突然?”   他的想法和谢珩如出一辙,可苏木槿已经对他失望至极,也懒得同他解释太多。   苏呈怀见她依旧冷着一副面孔,心里莫名有些难过,缓缓道,“今日之事,爹爹在多年前,也有过怀疑,可   生怕再说出什么,气到女儿,只好无可奈何道,“槿儿,还是要谢谢你,替爹爹解开了这么多年的疑惑。”   余下的人之中,怕只有苏元青仍在一头雾水当中,见父亲离去,忙不迭追了上去,“爹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苏木槿看着他二人远去的身影,回过神来时这才发现谢珩紧盯着自己,她有些心虚道,“殿下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方才我有些太过火了?”   在严刑拷打之下,冯映兰总算是坦白了,说是为了想把自己女儿嫁入高门大户,才一时糊涂就想到了姐姐,梁国太子妃。答应为其做几件事,便可以让苏灵兮顺利嫁入相国府。 第56章   “你说什么!”冯姨娘听闻此言,吓得脸色发青,两眼失神,连着往后退了几步。   啪!   苏木槿照着她的脸颊落下了第二个巴掌,“这一把巴掌是为了我死去的娘亲,她待你情同姐妹,你却这般加害与她,良心何在!”   冯姨娘得意道,“我既然出得了天牢,也就能安然无恙回到梁国去,莫说是你们,便是晋王想动我一根手指头,也得问问皇上答应不答应!”   这话令苏木槿一时再也无法容忍,扬起手来在冯姨娘的脸上狠狠落下一巴掌,怒道,“不用故意激我,想死不瞑目,我定然会成全你。你以为你犯下的罪行仅仅只是害死我娘亲吗?苏灵兮究竟是不是你女儿,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了?若没有她,能如此顺理成章地嫁入侯府吗?”   “你!”冯姨娘捂住火烧火燎的脸庞,半天说不出话来,怔怔地望着苏木槿,从前她性子娇软可欺,现如今却张牙舞爪,令人肝胆俱裂。   啪!   冯姨娘神情痛苦,脸色苍白,却仰天哈哈带笑,语气格外嚣张,“苏元青,就算杀了我,又能如何?我毕竟在侯府生活了这么多年,那里到处都有我的影子和你们的痛苦。睹物思人,你们只会自责内疚一辈子。”   苏元青已是忍无可忍,从未见过如此狂妄之人,叫人狠得牙痒痒。死到临头了还不肯承认自己罪行,怕是杀了她,也难解心头之恨。   苏木槿强忍心头的恨意,走上前冷笑道,“呵,我竟忘了姨娘原有个姐妹,远嫁梁国和亲。可姨娘别忘了,从前卫梁是同盟国,可今时不同往日。姨娘是明白人,就应该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当年,你不择手段,巧手设局,蓄意谋害我母亲,可谓是天衣无缝,就连刑部都查不出半点端倪。我们自然不能如何,不过就是想取你一条性命,以告慰我娘亲的在天之灵,血债血偿罢了。”   这一句,倒提醒了谢珩,‘青州,兵已足’,这一句,万不能掉以轻心,想来冯映兰在天牢咬死不认,必定是受了什么要挟。如若真的是其幕后主使想丢车保帅,那可真的就麻烦了。   冯映兰无罪释放的消息,在刑部一石激起千层浪,虽然有朝臣们上书反对,但终究拗不过永庆帝的坚持。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谢珩的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得到了情报,说冯映兰连夜收拾了一些行囊,选了条少有人走的近道,就连女儿也没能见上一面,只身一人,便匆匆赶往梁国,寻求姐姐帮助。   “哥哥等这一天,等了许久,”她想了想,轻轻拉过谢珩的手,“我想和你们一起去,好不好?”   他微微颔首,又道,“这此一来,父皇心头的顾虑也可以消除了。待寻个恰当的时机,本王会同他请旨,让钦天监挑选成婚吉日。”   果不其然,她开口道,“殿下问我之前,何不先问问自己?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一个声名在外的医馆,一夜之间在长安城消失匿迹,普天之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反之,殿下可以把人藏起来,那么我,也有法子将褚大夫从人海茫茫中找出来。殿下以为呢?”   “你都知道了,”他默默低下头去,回避开她的目光,自嘲般笑笑,“是本王不好,应该早些告诉你的,害你担心这么久。”   “不是,本王只是好奇,你是从哪里把褚大夫请来的?”他声音低沉,神情有一丝不悦。   她却摇了摇头道,“如今能守着殿下,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说到底冯映兰毕竟是爹爹的妾室,而今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并未深究,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皇上自有他的打算,殿下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再惹他心烦了。况且我倒以为,许多事并非空穴来风,冯映兰的背后定还有许多错漏掉的细节。”   临近天明的时候,谢珩一行人等才算在山脚下寻到了冯映兰的踪迹。只要翻越此山,便能进入梁国的境内。此山名为黑水山,山上时常有山贼劫匪、猛兽等出没。平日里便是壮汉男子也不敢独自一人前行。大概在冯映兰的眼里,这条路虽然艰险,却也最不容易被人发现。   “十年前,你借着给我娘亲寻医问药的名义,从梁国带回一些补气丸,也正是因为这些药丸,让我娘亲一病不起,最后撒手人寰,”苏元青缓缓靠近,手中握着的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刺向冯姨娘的右间,鲜血顺着刀刃,缓缓地流了出来,他冷冷道,“今日我便是来寻你报仇的!”   彼时她在藏匿在一片竹林之中,手中抓着一个发霉的馒头,拼命地撕咬着,衣服破烂,模样狼狈,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在看到众人的第一眼,她十分警惕,眼露凶光,阴森道,“我冯映兰有今日,皆拜你们所赐!”   她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也只是嘴硬,被邢谦二话不说给拿了下来,就像垂死的猎物一般,被扔在众人的面前,虽浑身瑟瑟发抖,可眼神分明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她却道,“我说这些的目的,不是想同殿下兴师问罪,只想是告诉殿下,将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想和你一起承担。更何况这件事,本就与殿下无关,殿下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   谢珩有些惊诧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儿,一双明亮的眼眸,宛若满天星辰,让他心中一暖的同时,亦是无比心酸,“那你打算怎么做?”   第二个巴掌,又毫无征兆地落了下去,她神色平静,继续道,“这一巴掌是为了我兄妹俩,是你让我们沦落成了痛失娘亲的孩子,这些年所经历的一切苦痛,你怕是粉身碎骨,也难以偿还!”   冯姨娘的眼里充满了恐惧,万万不敢相信从前连讲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一个人,动起手来,丝毫没有半点手软,令人不寒而栗。   啪!   第三个巴掌,神色依旧出奇地平静,可眼眶已经开始泛红落泪,谢珩急走几步上前,在身后默默地护住她,柔声道,“仔细伤了手。”   “这一把掌是为了我爹爹,是他一而再而地纵容你犯下的过错,你利用他对你的仁慈,骗取了他的信任,嫁入侯府,致我们父女不和!”   啪!   冯姨娘还没来得及回应呢,第四个巴掌又落了下来,耳朵嗡嗡一片作响,眼冒金星,宛如地动山摇,逼得她背靠到了一旁的枯枝上,嘴角渗出细密的血丝,牙关紧咬。   “这一把巴掌是为了苏灵兮,我虽然不喜欢她,可她到底是个可怜人。从一出生就被你利用,却浑不自知。那天她哭着去求爹爹,求他救救你,可你呢?想来不过是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女儿的名字让冯姨娘一下子慌了神,虽然不是自己亲生,但这些年从未亏待过她,否则也不会冒着危险,写信求助于自己的姐姐。自从天牢出来以后,去往梁国的路上,心中一直挂念着苏灵兮,这是唯一的软肋。   大概是想到自己再无生还的可能,冯姨娘噗通一声跪倒在众人面前,苦苦哀求道,“我承认,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我罪不可恕,可灵兮她是无辜的,求求你们放了她吧!你们要杀要剐冲我来!不要伤害她!求求你们了!”   却在这时,只听见竹林深处隐约传来沙沙的风响,再细听,分明是急促的脚步声,且愈来愈近。   常理来说,黑水山地处偏僻,少有人烟,虽在卫国境内,却离梁国很近。来人是敌是友,无法知晓,众人迅速寻了一旁小树荫藏匿了起来,定看细看眼前的这一幕。   不稍一会儿,便有几个梁国打扮的人,手持弯刀进了林子,走到了冯映兰的身旁,个个眼露凶光。一时间,萧瑟的竹林中杀气腾腾。   显然冯姨娘认得为首的那个梁国人,更没有想到今日会出现在这里,喜出望外道,连说话也有些哆嗦了,“大人,您可是奉了太子妃娘娘命,特意前来接我回梁国的。大人救救我,有人要杀我!”   为首的男人带了张冷铁面具,声音就想午夜的幽灵一般,阴森刺骨,“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我是来取你人头的!”   仅有的一点希望也荡然无存,冯姨娘自然不愿意相信,畏畏缩缩骂道,“你好大的胆子,可知道我是什么人?胆敢这样对我,娘娘她知道了,定饶不了你!”   为首的男人,越发得意了,取过手下的弯刀,直逼冯姨娘的脖子,嘴角勾起一道诡异的笑容,轻摇摇头,“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活着回去!”   男人的弯刀还没落下,只听见竹林深处传来嗖的一声,一道锃亮的光芒落在刀脊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不少一会儿,便有三五人,身着黑色便衣,从天而降,每个人的手里皆提了把明晃晃的长剑。   这几人的出现令邢谦不由地警觉起来,眉心紧拧,小声道,“是宁王的人!”   一旁的谢珩轻点了点头,以示默认。   “他们该不会是以为梁国人想救冯映兰,所以想着先下手为强!”苏云青小声道了一句。   而此时的双方已经对峙了很久,卫国人起先发了话,冷冷道,“怎么?你们难道还想救她不成?”   很显然他们并不知道梁国人的真正意图,只是奉命行事。毕竟在宁王谢瑞的眼里,冯映兰已经留不得了,否则一旦青州招兵买马的消息,传到了父皇的耳朵里头,只会惹来杀身之祸。   到时候非但性命不保,多年来的储君之位也落了空。   可没想到,竟还是比梁国人慢了一步。   见卫国人出现,梁国为首的男子心中暗自窃喜,便顺水推舟道,“是。毕竟是娘娘的亲妹妹,救她,合情合理。”   卫国人一听急了,还没等梁国人说什么,拔出剑来,一刀就结果了冯姨娘的性命,鲜血在枯黄的竹叶上蔓延开来,不禁令人胆战心惊。   梁国为首的男子,微微蹙眉,随即抬手,发出了响亮的掌声,“如此一来,有劳了!”   方才那个血腥残忍的瞬间,苏木槿飞速地闭上眼,往谢珩的怀里紧紧缩去,身子微微颤抖,惊恐万分。殊不知过了多久,耳旁响起哥哥的声音,“可恨!我苏元青竟未能手刃仇人,给娘亲报仇!”   听着话,便知晓那些人已经散去,可她却依旧不肯离开谢珩的怀抱,就那样蜷缩在他温热的胸膛,仿佛能避开所有的风浪。   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她听见谢珩在耳边轻声安抚道,“别怕,没事了!”   哪里能不害怕?平生用了那样的气力去打一个人,只为了给娘亲报仇,讨回公道。   她也不想这样的,可方才真的一点也控制不住自己。   “妹妹,你没事吧?”苏元青许久之后,一颗心才平静下来,看了看躲在谢珩怀里的妹妹,心疼不已。   她轻摇了摇头,没有睁眼,更没有抬头。   邢谦在一旁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去叨扰二人。苏元青心急,惦念着妹妹,自然放不下心来,又追问道,“妹妹,你手怎样,有没有伤到?”   邢谦嘴角微微动了动,将苏元青拽到自己身边,好半天憋出一句话来,“跟我走,我有话想跟你说。”   “你有什么话,非要现在来凑热闹?”苏元青一脸不耐烦,却被冰山脸的邢谦拽得越走越远。   “疼吗?给本王瞧瞧。”待他二人走远之后,谢珩温柔地看向怀里的人儿,声音温软,令人安心。   她没有说话,还是没有抬头。   害怕再一抬头又看见那血腥的一幕。   “不要怕,本王带你离开这里。”他说着,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横抱起来,迈着流星大步,出了那片令苏木槿毛骨悚然的竹林。   脚步渐渐地放缓了下来,怀里的人儿,紧紧闭着眼,双手抱脸,依旧惊魂未定。   “好了,没事了。”他动作轻柔地将她放下,又轻轻拉过她的手,端详半晌,幸而只是一丁点的红肿,微微发烫,并未有大碍,“你打她?自己不疼吗?”   听他这么说,她才缓缓将另一只手放下,睁开眼来,小声一句,“我当时有些激动,没想那么多。我打她,还嫌脏了自己的手呢!”   谢珩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轻轻吹了吹,“还疼吗?”   她摇了摇头,“我只恨没能早些明白殿下的良苦用心,又险些会错了意。不然哪里能让她快活到今日啊!”   谢珩淡淡一笑,看着她一副娇小可人,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起了强大的保护欲,伸手轻轻刮了刮她那秀挺的鼻梁道,“傻丫头,这又怎能怨你?只是   谢珩看了她的右手一眼,只觉半边脸庞凉飕飕的。   “殿下一定是觉得我方才太过泼辣了些,没有半点女儿家的温婉了吧。”她心中暗叫不妙,刚刚只顾着自己解气,未曾考虑到谢珩的感受,想来当时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心中必定后悔,怎么偏偏就喜欢上了这样的女子?   “怎么会?你做得很对,”谢珩道,轻轻附在她的耳旁,“只是往后成了亲,万一本王犯了什么错,能否手下留情?”   虽大仇已经得报,但谢珩也不忍看到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想着法子让她能开心一些。   她也不想让谢珩再为自己担心,只是悄悄地低下头去,小脸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宛若天边的朝霞,明艳娇羞,十分动人。   谢珩走到她的前头,微微躬下身子,“本王背你走一段吧,可好?”   看着前头邢谦和哥哥已经走远的背影,她本能地往后退了退,轻摇摇头,羞涩道,“我自己能走的。”   尽管一面在躲,一面在拒绝,谢珩却不由分说,也跟着往后退了一步,“你知道此山为何名为黑水吗?”   “是因为此地阴气极重,快天黑的时候就会   他话还没说完,后背上就贴上了一股绵软,温热的气息扑向耳畔,她声音胆怯中带着一丝娇羞,“殿下快别说了。”   明明自己将此事做得一丝不苟,滴水不漏,怎么她就发觉了,如此一来,先前那些事,怕是也瞒不住了。 第57章   谢珩点点头,又放眼望了望园子四周,各式各样的鸟笼,随即目光收回到阿宝的身上,缓缓道,“本王记得,当初同十四弟讨要阿宝的时候,跟他磨了好久的嘴皮子,后来终于不情不愿地答应了。这只小东西颇有灵性,学起东西来特别快……”   “不说了……”他道,往心里咽下了一口悲伤,哽咽不已。   她也知道他心中苦痛,可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恨不得能替他通通受过。   脆弱,且在崩溃的边缘。   “殿下先喝杯茶吧……”她道,又看了看一旁的银制花卉鸟笼,“我想着阿宝在府上也一定很孤单,所以就把它送到鹦鹉园来。”   谢珩接过茶水的瞬间,却见远处有只鹦鹉飞了过来,站在了桌沿,眨眨眼,随即大叫道,“不许喝!不许喝!”   谢珩强挤出一丝笑容,伸手想去触碰它的羽翼,小家伙却像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一般,扑着翅膀,飞了起来。只是并未离开,在亭子四周盘旋着,声音越发急切甚至有些凄厉,“不许喝,不许喝!”   她抿了抿藕粉色的粉嫩薄唇,声音宛若春风化雨,“殿下怎么偷偷一个人跑来这里了?”   “本王在府里闷得慌,想着出来随意走走,散散心,哪想不知不觉中进了这园子……”他眉眼温柔,可语气分明有些闪躲,唯恐她担忧自己,并未走出谢琛离世的伤痛之中。   她哪里又会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也不敢随意提及,此刻的他,约莫再也承受不起半点的风吹草动。   她是原想着将阿宝送回园内,伙伴多了,自然也不会觉得孤单,而更是因为看到鹦鹉睹物思人,再不敢久留在府邸了。   彼时,谢珩身穿一袭月白色的长袍,端正坐在荷花池边的小亭子内,呆呆地望着那片池水,神色有种说不出的凝重。池中已经冒起青碧色的荷叶,萍波微荡,轻风吹过,泛起阵阵涟漪。   这些日子,谢珩一直居住在鹦鹉园内,邢谦生怕他触景生情,又劝了许久,但在看到他专心致志,在园内寻找着蛛丝马迹时候,也就慢慢地放弃了这个念头。   苏木槿提着鸟笼出现在鹦鹉园的时候,并不知晓谢珩也在里头。   刑部潦草结案,永庆帝更没有深究此事,也算是默许。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意外,但谢珩不信。   素日里,与谢琛走得最近,他虽性子顽劣,可颇为孝顺,长居鹦鹉园,却时常回宫探望母亲。舒妃又是个骨子里,从内到外,都是温柔至极的人,自痛失爱子之后,便一病不起,宫中御医皆束手无策,可谁人不知,她这是心病,哪里再有什么管用的方药呢?   黑水山发生的那一幕,更加让谢珩肯定,冯姨娘所做的一切,定与谢瑞有关,否则也不会赶尽杀绝,一刻也等不及。阻止事情败露的最好办法就是斩草除根,世上唯有死人方能永远保守住秘密。   园子里虽然留下了几个年长的阿公照料这群鹦鹉,但没有了谢琛,只剩下萧条和凄凉。入园处的小径杂草丛生,已过了立夏,姹紫千红开遍,风光无限,却有一种没来由的压抑。   谢珩并未注意到她的出现,一旁石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她轻轻走近,搁下鸟笼,可巧又侍者捧了茶水上前,便双手接了过来,悄声道,“让我来吧……”   言毕,回过头来,对上一双委屈巴巴,欲言又止的眼眸,他顿时心乱不已,“槿儿,怎么是你?本王不知道你会来,方才那话亦不是说给你听的,语气过重了些,让你受委屈了。”   当白皙柔嫩的纤纤玉手,往将杯中倒茶的时候,谢珩终于回过神来,有些木讷道,“放着吧,本王不喝。”   她沉默了一会儿,并未发话,谢珩听见茶水声未止,莫名有些烦躁,“本王说的,你听不见吗?”   邢谦派出去的人,也细细打探盘问过了,鹦鹉园中更没有年龄在谢琛之下的丫头。虽然所有的一切证据都指向了宁王谢瑞,却有一个很大的疑点,令谢珩匪夷所思。谢瑞胆子再大,也断然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在长安城内对自己的亲兄弟下手。   除此之外,谢珩也实在想不出,还会有谁,同谢琛有如此大的深仇大恨,非要至他于死地?   他有些无奈,只得把手中的杯子轻轻放下,那小家伙见状,这才扑哧一声飞走了,消失在万花丛中,不见了踪影。   苏木槿并未察觉出异样,只是觉得兴许是杯中茶凉,便想着起身去换一壶热茶。   又因记挂着谢珩,有些心神不宁,并未留神到脚下,不小心连着急走了几步,整个人往荷花池里倾去。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谢珩起身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自己的怀里拽去。前半个身子几乎都要触碰到水面了,好在只是虚惊一场,吓得她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没事吧?”他看着怀里的人儿,心疼得不得了。   方才那一幕,令她脊背生寒,心有余悸,刚想说什么时,却见荷花池的对岸,正对谢琛寝居的池边,有几株花草折败的痕迹,塌陷了好一大块,很是显眼。   “殿下,您瞧那一片是怎么回事啊?”她把手往那个方向一指,有种不好的预感,愈来愈强烈。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谢珩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眉宇紧蹙,快步上前,往那个地方走去。待走近以后才发现,池边围栽着一圈密密麻麻的花卉,将那里头遮了严严实实,并不能看个完全。   他的目光落在了含苞待放的花枝上,与别处不同,这些花朵,无一例外皆奄奄一息,没有半点精气神。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更有几朵坠落花枝,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   他缓缓蹲下身来,轻轻摇了摇枝干,起先纹丝不动,却在下一刻,四周的泥土变得蓬松起来,轻轻一拽,就能连根拔起。   这些花分明就是有人移栽至此的,先前连日的春雨,并不能察觉出花枝的异样,而今过了立夏,在阳光的曝晒之下,难保花朵枯败萎黄。细细想来,这兴许也是当初刑部并没有查出半点踪迹的原因。   卷宗上落笔写得也是,在夜半在桥头,不慎落水而亡。   实在叫人唏嘘。   他不禁回想起,鹦鹉园落成之初,一次同谢琛攀谈的时候提及,园中许多花卉娇弱不堪,需耐心照料,一旦生根发芽,万不能随意移植。   忍着心里的悲痛,他将这一圈已经枯败的花枝连根拔起,里头露出一大块被压垮的草丛,且都顺着同一个方向。   却在这时方才那只鹦鹉又飞了回头,盘旋在半空中,声音嘶哑吼叫着,“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   苏木槿只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是有人把十四皇子,拽下水的!”   且此人看来并没有什么气力,拖拽的痕迹明显,走走停停,好容易才至此。可显然,这一路,谢琛并没有挣扎反抗。   鹦鹉的不安狂躁,令谢珩头皮发麻。他转身回望,脑海中浮现的皆是那夜,谢琛被凶手残忍杀害的情形。   他几乎是失去理智那般,冲进了寝居。从前充满欢声笑语的屋子,如今已经毫无生机。书房内的案牍上,堆放了一些谢琛生前常用到的曲尺、墨斗、刨子等一应物件。   他自小喜欢琢磨这些,园中许多鸟笼都是他亲手制成,可谓是心灵手巧。   “茶。”他轻轻道了一声,目光在屋子内四处寻找了起来,可哪里还能寻得出半点踪迹。   “殿下……”她跟着他的步伐,也进了屋子,看着谢珩在一张七弦琴前呆呆出了神,这才松了口气。   谢珩轻叹一口气,缓缓开口,“本王记得,他对音韵一窍不通,这张桐木琴又怎么突然出现在他房中?”   她上前仔细端详了许久,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道,“殿下不要胡思乱想了,许是他觉得屋内空空荡荡,所以才放在这里的。”   谢珩的目光在琴弦上走了一遍,“你过来,坐本王旁边。”   她轻轻点头应下了,在他的身旁坐下,谢珩轻轻拉起她的手,静至于琴弦之上。苏木槿有些不明白,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他哪里还有这样的兴致教自己抚琴呢?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谢珩却突然眼前一亮,低声道,“本王知道了。”   苏木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黑漆漆的琴面之上,有一小块白色的印记,细看却是一层粉末。他取了些许在两只指尖捏,又凑近鼻尖闻了闻,顿时面如土灰,“是软骨散。”   此物本是细细白白的粉末,有种奇怪的异香,偏偏溶于茶水之后,是无色无味的,误服之人,先是手脚发软,而后失去知觉,如同提线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不用细问,一听这名字,便知道其功效。苏木槿的心头也隐隐发慌,很是害怕,想来必定是谢琛中了这软骨散之后,被凶手拽进了荷花池中,以造成失足落水意外身亡的假象。   用心实在是狠毒至极,令人发指。   可以谢琛的性子,怎么会同他人结下梁子,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呢?   谢珩心中乱成了一团,这样一来,似乎是自己错怪了谢瑞。他要杀一个人易如反掌,又怎会零落下如此多的线索呢?   况且,前有才收到密信相要挟,后脚谢琛就出了事。谢瑞做事想来滴水不漏,不可能会犯如此低级的过失。   除了梁国人,谢珩再想不到任何一个合理的解释,定是谢琛知道了什么惊天阴谋,所以才遭他人毒手。   却在这时,邢谦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握着一个桃粉色的物件,他看了一眼苏木槿,便径直走到谢珩面前,心事沉沉道,“殿下,末将方才在荷花池边寻到了这个,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谢珩听后,慌忙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却块女人的帕子,上头绣了朵月白色的梨花,而在帕子的角落里,绣有一个‘念’字。   众人不约而同地起先想到了沈归念这名字,邢谦顿了顿,起先说道,“那日,末将也是第一次遇见他们兄妹俩,也曾怀疑过沈归辞是那晚的刺客,可惜不是兄妹俩并不会武功。”   这个消息于谢珩而言,简直痛得无法呼吸,他握紧了拳头,帕子被死死地攥在了一起,脸色十分暗沉,“本王已经答应过他,不会将他做的事,禀告给父皇。可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出尔反尔?他有什么只管冲本王来,阿琛,又做错了什么!”   没有被否定的可能了,所有的一切矛头都指向了谢瑞。这两兄妹听命于谢瑞,谢琛的死脱不了半分干系,说到底还是错信了他。   他对储君之位势在必得,明里暗里,丧心病狂,把几个兄弟当成了假想敌,只想着除之而后快。   有些人再留不得了。   他的拳头狠狠地落在七弦琴之上,扬发起雾蒙蒙的灰尘,在薄淡的阳光下,令人心碎不已。   “殿下不用自责了,末将以为,那封密信,不过是宁王的一个借口罢了,他想除去谢琛,并非临时起意,想来蓄谋已久,无论殿下怎么做,结局都是一样的。”一旁的邢谦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殿下,这件事就交给末将吧!”   邢谦说的话,并无道理,谢琛年纪虽小,但颇得永庆帝的喜爱,可这也仅仅只是喜爱罢了。   谢琛文不能安天下,武不能定乾坤,更并不能以雄才伟略治国,却偏偏成了谢瑞的眼中钉肉中刺。   谢珩摇摇头,“既然他如此不择手段,也就别怪本王,不念往日的情分了。”   苏木槿在一旁同样看的心惊肉跳,忙上前轻轻拉住他的手,却发现已是鲜血淋漓。   “邢将军,可有药箱?”她的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刺痛。   他却发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就像炉火中的炭火,炙热却憔悴,“随本王去看看阿琛吧……”   她点点头,细想着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终于忍不住问道,“殿下,是因为冯姨娘,对吗?”   谢珩转过头来看着她,想说什么却也始终开不了口。   她道,“因为她,殿下才会去彻查她的身份,可是殿下万万没想到,宁王也身在其中。也正因为如此,宁王以为是您同皇上告发了他的罪行,所以就以十四皇子想要挟。这一切,其实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害死了他。”   谢珩丝毫没有犹豫,回道,“如果没有冯映兰,他们一样不过放过阿琛,更何况彻查冯映兰是本王的意思,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想再说什么,却被谢珩打断,他缓缓开口道,“走吧,不要让阿琛久等了。”   冯姨娘的事情虽然已经尘埃落定,可谢琛的死,依旧毫无定论。 第58章   许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沈归念这才从怀抱中缓缓抬起头来,一双黝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苏木槿,脏兮兮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可怜且无辜,却在见到谢珩和邢谦之后,又变得惊恐不安起来。   若说谢琛的死,是眼前这个瘦弱不堪的小姑娘所为,怕是没有人会相信。这个小姑娘太胆小了,和那天初遇时的一模一样,也难怪沈归辞会死命护着。   “你认识阿琛?”谢珩见她哭声平息了不少,忍不住追问道。   听到这话,小姑娘哭声渐收,从怀抱中露出一只水汪汪的眼睛,偷偷看了苏木槿一眼,又很快缩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头。   “你和十四皇子一定是很要好的朋友吧,你叫沈归念,对不对?我见过你的。”她声音轻轻柔柔没有半分攻击性,让人觉得很是心安。   沈归念看了苏木槿一眼,缓缓点头道,“我认得。”   “为什么你帕子落在了鹦鹉池边?”紧接着邢谦冰冷的身影响起,眼里更是带了一起浓烈的杀气。   在王府照顾谢珩的那日子,谢琛围在自己身旁,提到最多的一个名字便是沈归念,可见其用情颇深。本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谢琛这般举动,亦在常理之中。   小姑娘听了她的话,却越发害怕了,往一旁的树根挪了挪身子,把自己抱的更紧了,嘴里喃喃自语道,“不要,不要,我怕!”   “乖,把手给姐姐,”见她惊惶万状,苏木槿便没有再靠过去,而是伸出手去,试图牵住她的小手,“我们不是来抓你的,只是想知道,那一对鸟儿,是不是你折的?”   谢珩正欲靠近,苏木槿忙拉住他的衣袖,小声道,“殿下切莫吓着她,还是我来吧……”   眼前之人究竟有没有危险,没有人知道,可也实在拗不过她,只得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道了声小心,目光一刻不停地追随着她。   正在这时,却听见茂密的树林中似乎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众人不约而同追了上去。再跟得近些,便能更加清楚地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影子,着了件藕粉色的襦裙,穿梭在树林之间。   邢谦走在前头,细致地观察着脚步声的去向,循声追到了悬崖边缘,却没有了声响,他拔出长剑,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语气里丝毫没有半分温热,“出来吧!”   谢珩只以为是守墓人在祭拜,待走近的时候,才发现隐约有些不对劲,在供桌前发现了一对用纸钱折成的鸟儿,模样栩栩如生。   来祭拜的人,分明是个女子。   皇家陵寝,位于荔枝山,依山傍水,气势恢宏,是块难得的风水宝地。前几任卫国的国主,皆下葬于此。而谢琛的陵寝位于西北方向,墓碑正对着鹦鹉园,所有的一切,都依随了谢琛的喜好,甚至在墓碑的四周种上了一圈的鹦鹉树。   而谢珩也一眼就在密密麻麻的杂草丛中,发现了此人的身影。是个女子,瘦弱不堪,正双手抱头,蜷缩在一起,宛若受惊的小鹿,浑身瑟瑟发抖。再靠近些,便能清晰地听见她嗓子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纤手的胳膊上有细密的划痕,暗黄色的发丝凌乱不堪,披了一身的枯叶碎草,只是看不清面容。   她在小姑娘的面前缓缓蹲下身来,柔声道,“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苏木槿见此情形,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别怕,有姐姐在,他们不敢欺负你。抬起头让姐姐瞧瞧,好不好?”   听她这么说,小姑娘并没有抬头,只是用脏兮兮的小手揉了揉眼眶,哭得愈发凶了,“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他,你们为什么……要追我……我好害怕……”   小姑娘的一番话,让一旁的谢珩和邢谦有些面红耳赤,难免有些隔应,只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不发一言。   这不得不让谢珩想起,先前谢琛说的那些话,也更加确定,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而一旁的苏木槿在查看过纸钱过后道,“这些纸钱也应该是她亲手做的……”   这个小姑娘虽然看着再寻常不过了,可诺大的长安城内,偏偏就让她遇见了谢琛,巧合多了,便是有意为之。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并不是表面看起来这般柔弱,反倒是心机深重。   很显然,在看到帕子之后,沈归念的眼里又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慌张,却只是迅速地抱住了苏木槿的臂弯,躲在其身后,看着邢谦的一举一动。   有恃无恐。   “人是你杀的。”邢谦没有半点耐心再同她消磨下去了,一个杀人的恶魔,最擅长的就是伪装,以此来博得他人的同情心,在避免来杀戮的时候,亦能全身而退。   这一切邢谦全然看在眼里,谢珩亦是。   不过如此一来,苏木槿反倒成了她心中唯一一枚可以致胜的旗子,这令他们不得不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沈归念愣了愣,站起身来,这一次鼓足了勇气,昂首挺胸道,“不是我,我没有杀他。”   “你让他教你抚琴,在他的茶杯里下了软骨散,趁着他昏迷的时候,拖入池水中,”邢谦往前一步,把长剑对着她的胸口,冷冷道,“我说得对吗?”   沈归念没有回答,可显然不敢抬起头来看邢谦的眼睛,似乎在逃避着什么,谢珩趁机将苏木槿护到身后,生怕其伤害到分毫,眼中满是愤恨和不解,“你明明知道,他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谢珩永远忘记不了,谢琛同自己提起沈归念时的神情,可偏偏就是这样之人,令谢琛死不瞑目,泡在冰冷的池水当中,成了一缕孤魂。   “我没有,不是我,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呢?”沈归念双手抱头,不知所措,只是不停地道,“我说过,我没有杀他……”   邢谦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他实在想不通,年纪这般小的人,为何会这般冷血?   “告诉本王,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同你又有什么深仇大恨!”谢珩的眼里已经泛起了鲜红的血色,眉宇紧蹙。   “不是我,不是我,”许是谢珩的话,让她又不由地想起了从前,那些和谢琛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她的眼里只有恐惧,先前冷静且无辜的架势已经荡然无存,末了,只有一句,“是他逼我的,我不想杀他的。”   他们二人的每一句逼问,都让她恐慌之至,眼里噙满了泪水,只是拼命摇头,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   “够了!本王这就送你去地下同阿琛赔罪!”谢珩眼里的阴霾突然就涌了上来,苏木槿更加清楚,他分明就是失去了理智。   虽有证据确凿,可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毕竟有什么苦衷,又或许受到了什么威胁,苏木槿忙上前护她在身后,劝道,“殿下,能否给我点时间,我有些话想跟她说……”   “槿儿,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难道你想听她为自己辩解吗?她才多大,就已经这般冷无情,这样的人,永远也不要指望她会忏悔。”   谢珩说得不无道理,她自然也不奢求沈归念改邪归正,她只是想知道,谢琛的死,这其中究竟有多大的隐情,是众人不知道的。邢谦同样无奈,剑刃往回收了收,死死地盯着沈归念。   许久之后,沈归念终于开口了,却不同于先前的语气,神情平静,冷冷道,“是,人是我杀的,那又怎样?杀了我?就能换回他的命吗?可笑,你们只不过是想杀了我,以解心头之恨罢了!难道不该想想,他为什么会死,还不是因为你晋王殿下?琛哥哥是因你而死,是你害死了他!”   谢珩面色铁青,不由分说将苏木槿拽了回来,而对于她的挑衅,邢谦同样忍无可忍,手中长剑狠狠地刺穿了她的小腹,顿时鲜血顺着剑脊缓缓地落到地面上,沈归念双手抱住剑刃,嘴角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好可惜啊,谁叫他喜欢我呢?”   “沈归念,难道你从来都没有对他动过心吗?”苏木槿现在谢珩的身旁,看着她小腹上的一片血肉模糊,恐惧之余,忍不住高声质问了一句,泪水瞬间斑驳了视线。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心呢?   “我杀他,是因为……”沈归念缓缓开口,却突然间双目圆睁,看着远处不知从何而来的匕首,就那样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再没有一句话,更没有多余的表情,天地间转而变成了灰白色,她重重地栽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一刻,邢谦也有些促手不及,他虽然刺中了沈归念的小腹,但也不至于让她一命呜呼,胸口的匕首,才是最致命的一击。他抽回长剑,朝林中那个身影奔了过去。   却在这时只听见远处传来微弱的一声呼唤,“念念……”   沈归辞大汗淋漓,跌跌撞撞地出现在面前,看到地上躺着的沈归念,眼里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下来。整个人几乎是扑倒在地,抱起已是奄奄一息的妹妹,开口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泪水满面。   沈归念静静地躺在哥哥的怀里,双眼疲惫,勉强支撑着最后一口气力,伸手轻轻替哥哥擦去脸上的泪痕,声音稀薄地就像疾风之下的衰草,“哥哥,我不要有来世了,太苦……”   “念念,哥哥都知道的,哥哥带你回家,好不好?”沈归辞的声音慢慢地轻了下去,所有的奢望瞬间支离破碎,沈归念已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幕看得他二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可谢琛却因此白白丧了命,这笔账又该如何清算?任她沈归念这样一个娇弱的小丫头,又怎会有如此大的胆量对谢琛下手,若说她的背后没有人指使,谁能信服?   沈归辞抱着妹妹的尸身,从一开始的恸哭,到最后的悄无声息,没有人知道他该有多么绝望。   谢珩走上前,寒气凛然的剑刃拦住他的去路,“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沈归辞看了看怀里已经过世的妹妹,转而抬头起来,眼眶中血红一片,看了看谢珩,只是道,“我妹妹她已经死了……”   “本王只问你一句,谢琛的死究竟怎么回事?”谢珩并未让步,“你妹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么杀得了他?还说,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说真话。”   “殿下,不要这样……”苏木槿瞧见沈归辞眼里的绝望和颓败,突然一瞬间,想到前世的谢珩,也有过这般眼神,不禁心头一软,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道。   谢珩心中烦闷,又听见她竟然替沈归辞求情,心里不知怎地,酸涩不已,并未理会她的劝解,抬腿就往沈归辞的身上踹去。   沈归辞避之不及,重重地摔跪在地上,双膝触地,发出一声明亮的脆响。他紧紧搂抱着妹妹的尸身,不让她再次受到半点伤害,牙关紧咬,脸色比先前惨白了不少,单薄的身子仿佛一吹就倒。   “杀弟之仇,不共戴天,本王不想知道你有什么苦衷,最后问你一遍,此事是不是同谢瑞有关?”他问,语气里没有丝毫温热,目光更是冷如冰山。   “殿下,这又是做什么?沈归念固然有罪,可罪不及旁人,殿下不要为难他了,好不好?”苏木槿一阵心慌,谢珩此举实在太出乎意料。她能理解他心中痛恨交加,却不能理解,为何要趁人不备,狠狠地踹上这一脚。   沈归辞一个文弱书生,妹妹死在自己的眼前,他丝毫没有招架之力。况且,谢珩就算真的杀了他,怕也追问不出半点线索。   谢琛的死,虽然疑点重重,可谁也不能证明,沈归辞就一定知道妹妹的所作所为,又是受了何人指使?是否同谢瑞有关。   谢珩他,不应该这样的,她甚少见到这样的他,忽然之间变得有些陌生,但更多的是心疼。谢琛的死,对于他来说,打击真的太大了。   却在这时,他转过头来看着她,像是思虑良久,终于缓缓开口,且带有一丝冷笑,“你自然不会在意,更不会感同身受,因为他不是你的亲人,可却是本王的十四弟。”   “殿下……”她缓缓松开了紧紧抓住谢珩的手,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心中满是失落。这种时候,他怎么又会错了意?   她继而道,“没有一个人,会愿意让亲人知难而行,以身犯险,他若真的知道,定然会想办法阻拦妹妹的,殿下又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呢?”   “这是本王的事,与你无关。若你觉得本王不分是非黑白,为难了他,自可离去。不要仗着本王喜欢你,就可以为所欲为!”谢珩的语气里藏了一丝怒火,目光冰冷地叫人害怕。   她胸口一痛,前所未有的委屈令她鼻子发酸,低低道,“殿下既然执意如此,那我无话可说。”   言辞,转身小跑离开。   而沈归辞并没有说话,整个人摇摇晃晃,失魂落魄地往前走去,长剑拦在他的面前,剑刃划过他雪白的衣袍,鲜血透过春衫,缓缓地溢了出来,他却视若无睹,踏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向前。   邢谦折回来的时候,看见谢珩独自一人阴沉着脸,站在原地,又见已经沈归辞缓缓地走出好一大段路,便想着上前去追,却被他厉声喝止。   “让他走!”他道,眼里满是不甘。   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谢珩这般模样,邢谦身子有些僵住,小心翼翼道,“殿下,苏姑娘她……”   他原先只是好奇问问,话还没说完,就被谢珩给打断了,用一种很怪异的语气回道,“腿长在她身上,她爱去哪就去哪!”   邢谦:“……”   他看了看谢珩的深情,嘴角微微动了动,没敢吭声,许久以后才忍不住道,“殿下,末将方才……”   谢珩转过身来,虽一言未发,可眼眸里已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邢谦倒吸一口凉气,话到嘴边,只好咽了下去。   三人到陵墓的时候,却发现谢琛的坟前似乎有人来过,案上的几只清香才烧了小半截,白蜡烛的火苗在风中微微颤动着,一个小竹篮中放着整整齐齐的好几摞纸钱,灵前供奉着的糕点香茶还热气腾腾,但四周却并无一人。 第59章   走到门口的时候,谢珩却突然踌躇不前,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而身旁的邢谦对于这样的事,更是一窍不通,现如今也算是束手无策了。   “殿下,末将去敲门。”不等谢珩发话,邢谦起先走到候府的大门前,抬手轻轻叩了叩。   不一会儿,门来了,有人从门缝里头探了半个脑袋出来,见谢珩忙道,“原来是晋王殿下,还请殿下稍等,待小人进去通传一声。”   这般稳重的回答,令谢珩也险些头脑一热作了答,可前前后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并不认为他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没有三寸不烂之舌,哪里能够说动她?况且这件事,假手于人,实在没有诚意,思来想去,终是不妥,只得道,“算了,还是本王自己去吧……”   邢谦一头雾水,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直到谢珩一路马不停蹄赶至镇北侯府的时候,才算是恍然大悟。   那人说罢便想关上门,邢谦忙伸手抵住门缝,神情不悦道,“你既然知道是晋王殿下,竟还敢关门,将殿下拒之门外。”   那人抬起头来看了邢谦一眼,哆嗦哆嗦没有说话。   邢谦心头一惊,神色突变,“难道此人的功夫已经到了高深莫测的地步?”   谢珩神色有些忧郁,“不好说,先不管这个了,眼下本王有件更重要的事,想……麻烦你帮个忙……”   “殿下折煞末将了,您有事尽管吩咐,末将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邢谦看着他支支吾吾的模样,也跟着不自在起来。他清楚谢珩的性子,向来杀伐果断,行事坚决,哪里会是这般境遇?   邢谦谨慎细微地观察着他的神态和语气,老老实实道,“殿下,末将办事不利,让那人跑了。”   原以为他会大发雷霆,谁知他却浅浅一句知道了,随即又道,“本王试探过沈归辞,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文弱书生,可有查清楚他的底细?”   见小姐不愿意说,茯苓便也没有追问,只是寻了些好玩的事,逗小姐开心。   而谢珩因为这事心中也是郁闷不已,等从皇陵出来,才意识到,方才气在头上,并未顾及到到她的感受,又说了那样一番急切的话,平白无故叫她受了委屈,心中更是悔恨不已。   她是真的伤心了。   茯苓从外头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小姐端坐在窗前,一言不发,眼眶微红,似乎有什么伤心事,忙关切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苏木槿回到府的时候,并未有人发觉,她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呆坐了许久,想着谢珩方才说的那些话,虽是情有可原,可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语气,就像是对待一个仇恨入骨的敌人,她怎能接受?   可也不知怎地,突然倔强起来,停下脚步,看了一眼跟在身后,许久不出声的邢谦问道,“方才你想说什么?”   邢谦发答道,“末将派人查过,他兄妹俩个父母双亡,家道中落,早年曾受过宁王的恩惠,此次是特意来投奔宁王的。沈归辞原是个教书先生,天资聪慧,在其居住地安昌镇颇有名声。”   谢珩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武功高到一定的境界,常人难以察觉。”   谢珩琢磨了半晌,点点头,“看来,三哥的身边又多了个得力助手。”   邢谦不解道,“殿下此话何意?末将有些听不明白,他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教书先生罢了,宁王又怎会需要他的帮助?”   听闻茯苓这般问起,她连忙收了收愁容,并用手轻轻掩了掩眼眶,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许是风沙迷了眼吧……”   茯苓自然不信,又见小姐眼神四下闪躲,便也猜出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记得今早的时候,小姐同自己提起,要亲自将阿宝送回到鹦鹉园去,好端端地去,怎么回来就这般委屈了?   从未遇见这样的情形,他谢珩到了镇北侯府,哪一次不是开了大门,堂而皇之的进去,今日却在被这般对待,心里有些不好的念头油然而生,掩嘴轻咳,“邢谦,规矩。”   邢谦听谢珩这么一说,只得无奈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这小厮咣当一声把厚重的黑漆大门关上。   谢珩心中凄凉,后悔万分,这一次偏偏就这么蠢,自己再生气,怎可迁怒于她?   片刻之后那小厮又开了门,支支吾吾道,“回晋王殿下的话,侯爷和大公子现下并未回府,二小姐也特意嘱咐了,她说暂时不想见您。”   这小厮也是硬着头皮,又生怕此话惹怒了谢珩,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也可谓是两难。他心里头也十分郁闷,往常二小姐听到晋王殿下来了,欢喜地不得了,而今日太阳怕是从东边落下的,自家主子竟然改了主意。   不敢说,也不敢问,说完了话,又按照小姐的吩咐,再次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谢珩:“……”   这小厮动作之快,令邢谦也有些来不及反应,又偷偷看了一眼谢珩的神情,再次叩门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还不速速开门!”   谢珩也只觉胸口堵得慌,在府门外徘徊了许久,好容易厚着脸皮道,“本王知道,你与她身边的茯苓……不如你想想办法……”   听他这么一说,邢谦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这样的事情,自己是真的爱莫能助,微微摇摇头,干笑道,“殿下您不如另寻高明吧,末将能有什么法子,嘴又笨,万一适得其反了岂不是误了殿下的大事……”   谢珩眉头一皱,有些不高兴。方才也不知道是谁如此信誓旦旦,现如今就这么个忙,就吓退了,实在是不像话。   邢谦又道,“不如待末将进宫,去请耀阳公主吧?公主聪慧,一定能解殿下的燃眉之急。”   “你也知道是燃眉之急?”谢珩靠近他几步,反问道,“你觉得本王等得了吗?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等着看本王的笑话?”   头一回见了做错了事还这般理直气壮,非要赶鸭子上架的,邢谦心中叫苦,哪里是自己不愿意相帮,这分明是有心无力啊!况且,哪里知道这二人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闹脾气起来,看病也得找病因啊!   不过看谢珩这架势,自己再磨磨蹭蹭,晚去一步,怕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只得应了下来,又指了指谢珩身后道,“殿下能否稍稍回避一下?”   谢珩脸色一沉,有些不情不愿地走开了。邢谦见状轻吁了一口气,上前再次叩响了府门。还是先前那个小厮,他开了门,从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见了邢谦忙道,“这位大人,烦请您通融通融,闭门谢客是小姐的意思,小人只是奉命行事罢了,还请大人不要为难小人。”   说完,又想关上门,邢谦赶忙伸手从门缝里扒拉住,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等等,小哥误会了,是在下有些急事,想见茯苓姑娘一面,还请行个方便。”   那小厮想了想,又把门稍稍敞开了一些,目光在邢谦的身后四周巡视了一圈,这才半信半疑道,“大人稍候,小人这就去将茯苓姑娘找来。”   说罢,还是无情地关上了门。   茯苓在屋子里正陪着苏木槿说着悄悄话,解解闷气,听见有人寻自己,便也有些好奇,跟着出了院子,直到府门外。看着邢谦孤身一人在府门外来回渡步,似乎等得有些焦虑,她走上前,面露羞涩,低下头去柔声道,“不知邢将军找奴婢有什么事啊?”   邢谦原本就紧张地要命,眼下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去,却见茯苓穿了身浅草色的襦裙,站在了不远处。几日不见,看起来水灵俏丽了不少,令人有些挪不开眼。   他强装镇定,谁知一开口却比她还要紧张,说话也是磕磕巴巴的,“我有很久都没见到你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茯苓:“……”   记得上一次,他还对自己百般嫌弃,怎么突然就示好了?再说真是有心来看望自己,又怎么会两手空空而来?分明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也同样佯装不知情,有些尴尬地发笑,“原来是这样,邢将军有心了,奴婢一切都挺好的。”   此话一出,两人皆沉默了许久,邢谦偷偷地看了她几眼,便觉像喝了蜂蜜一般,甜腻地发慌。   “啊!对!是啊!”他磕磕巴巴道,一颗心砰砰砰地跳,不敢直视他的眼神,笨拙地像个木偶一般。   只是,特意跑来见她,不送点什么,似乎有些太过勉强了些,可寻了半天,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能送得出手的。唯独腰间的一块玉佩,虽不是什么无价之宝,却是母亲留给他的一点念想,便随手摘了下来,强行塞到茯苓手里,赶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今日来,是想把这个送给你,你不会嫌弃吧?”   确实,自己一个粗鄙之人,似乎并没有哪里能够配得上这个精雕玉琢的姑娘,又见她模样小巧玲珑,一颦一笑更是秀丽婉约,心底从未来过的自卑感,油然而生。   茯苓对他今日这般怪异的举动,十分诧异,握着玉佩的手中微微冒汗,不敢多看一眼,马上又还给了他,小声道,“这枚玉佩是邢将军随身携带的,想来必定十分贵重且意义深厚,奴婢不能收。”   邢谦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拒绝,嘴里泛苦,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拼命解释道,“不过是件身外之物,哪里说得上什么贵重不贵重?你只管收下便是。”   他顿了顿,内心有些不安,“还是说你不喜欢?”   听着他支支吾吾的模样,茯苓生怕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也有些不忍心道,“邢将军,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在奴婢的家乡,男子的贴身玉佩是不能随意赠人的,除非他已经认定……”   她话还没说完,邢谦便又将玉佩给塞了回来,且一脸茫然道,“认定什么?”   “没、没什么。”她道,小脸越发红了,掌心的玉佩还留有他的温度,令她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邢谦向来不是什么细心的人,自然也听不出,话里的言外之意,又猛得想起先前谢珩吩咐,忙迫不及待道,“茯苓,能不能帮我个忙,同你家小姐传个话,只说殿下想见她一面。”   听他这么说,茯苓又朝四周看了看,见空无一人,这才附在他耳边小声道,“邢将军,你可知道,殿下同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今日小姐回来的时候,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奴婢问了,她也不肯说。”   邢谦摇摇头,同样叫苦不迭,一脸无奈,“我哪里会知道啊?方才我们一同去祭拜十四皇子,途中我有事走开了,回来就这样了。”   茯苓眉头紧锁,忧心忡忡道,“邢将军,小姐也说了,她现在不想再见到殿下,要不然你先回去,等明日小姐气消了,您再来问问?这个玉佩还是还给您吧……”   她心中有些帐然若失,原本以为他来,当真是来给自己送玉佩的,没想到竟然是为了打这样的主意,说到底,自己在他心里,恐怕没有半分位置。   邢谦顿时慌了,瞧见她神情这才醒悟过来是自己做错了事,更说错了话,忙道,“茯苓,你不要误会,我不是专程为了此事而来,我是真心想着来见你一面的,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相信我,好不好?”   他也不知怎地,一下子把所有能想到安慰的话,通通地说出了口,也不管谢珩有没有听到,总之通通豁出去了。不过,老天最好保佑,谢珩没有听到半个字,否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茯苓见他这般费力解释的窘态,便也伸手接过玉佩,红着脸说道,“奴婢自然是相信邢将军的。只是小姐的事,奴婢的确无能为力,还望将军见谅。”   谢珩听了这后半句,实在是按耐不住,从门前的石狮子后头走了出来,气道,“茯苓,替本王转告你家小姐,她若今日不愿意相见,那往后也就不要再见面了。”   茯苓哪里知道谢珩也在,大惊失色道,“晋王殿下息怒,奴婢该死,小姐并非有意躲着您,想来定是有什么误会,兴许过两三日就好了,还请殿下耐心等待才是。”   谁人不知,谢珩分明说得就是气话,偏偏这气话说了,里头那位也听不见,反倒让自己下不了台阶。可哪里能够这么快就认输?小没良心的东西,恃宠而骄,再不能这样惯着她了。   却在这时,苏木槿轻挪莲花小步从府门里头走了出来,瞧了一眼在谢珩面前唯唯诺诺的茯苓,忙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你是我身边的人,用不着对他这般客气。”   邢谦:“……”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谢珩一眼,视若无物,气得谢珩心里更是堵得慌,好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茯苓,我们赶快走吧,可别耽误了时辰。”她声音懒懒的,依旧是面无表情,径直朝马车走了过去。   谢珩急了,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忍不住道,“你要去哪里?”   苏木槿只当是充耳不闻,更没有回答,在茯苓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扬长而去,只剩下谢珩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殿下,那我们还追……吗?”一旁的邢谦同样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珩甩袖,愤愤不平道,“邢谦,给本王评评理,不过说了她几句,她竟然一个人走了,现如今还摆着这副臭脸,你说她是不是存心的?”   邢谦尴尬不已,好半天没有回答,看着一脸傲气,急得团团的谢珩,同样十分郁闷。心道,方才在皇陵的时候,也不知谁把话说得这么绝情?说什么,腿长在人家身上?现在好了,就算想认个错,也没机会了。   细细想了想,毕竟谢琛的去世让他失去了所有的沉稳和理智。可无论如何,他也不该总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 第60章   好在她并未上前,只在原地停住了脚步,“此次前来,是想替晋王殿下同沈先生赔个不是。殿下一时心急,才说了那番话,恐无意之中有所冒犯,还望沈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她说罢,微微躬身,毕恭毕敬行了礼,以示歉意。她心中对沈归念的离世倍感惋惜,又见沈归辞处于悲痛之中,便低低说了句,“沈先生,节哀顺变。”   从始至终,她同沈归辞都保持了一段很远的距离,语气更是不卑不亢。生怕提及谢琛,会让他想起已经过世的妹妹,而愈发伤悲,故此对于谢珩大发雷霆的起因,只字未提。很显然,沈归辞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握着药瓶的手,微微紧了紧,双眸里的血丝就快要溢出眼眶,更没有说一句话,任由身后人上了马车,消失在巷道的尽头。   见他转身想走,苏木槿忙掀开车帘,唤道,“沈先生,请留步。”   沈归辞缓缓地转过身来,却见她已经下了马车,一双深邃眼眸明艳动人,让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苏姑娘寻在下,不知所为何事?”   而这一幕被邢谦全然瞧在了眼里,他是趁着谢珩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尾随其后而来。谢珩虽然嘴上说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可言行举止分明就是巴不得,她能时时刻刻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   可这样的事,又该怎样同谢珩明说,虽然沈归辞的来历已经查明,但保不齐如谢珩所说,连身份也是假的。   茯苓又是个极其懂事的丫头,在看到沈归辞臂膀上血痕未干的以后,便也知晓了小姐的用意,下了马车,径直走到他的身边,双手将药瓶奉上道,“这瓶伤药是晋王殿下托我家小姐送给的,你快些敷上吧。”   沈归辞的身子轻轻颤了一下,有些木讷地伸出手来接过小瓷瓶,瞬间冷眼模糊,嗓子低沉沙哑,似乎没有太多的气力,只是浅浅道了一句,“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他一个明眼人,哪里会相信这是谢珩的意思,不过想着她如此这般说,定是为了避嫌,便也装作浑然不知,只是道了谢。心头有一股热流缓缓在涌动。大概很久了,再没有一个人会如此这般关心自己。   “什么人啊?”   她没有回答,只是道,“等到了他的住处,你替我把这个转交给他就可以了。”   “我哪里敢冷落他?只是忽然觉得……”她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你别担心了。”   “小姐要是心里觉得难受,就同奴婢说说话吧,不要什么都闷在心里,”茯苓对她这般闷闷不乐的样子,很是担忧,又唯恐自己说得太多,只会令小姐越发不开心,便也只是点到为止,随即问道,“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苏木槿看出她眼里的担忧,柔声道,“他若没有这个意思,那也无妨,寻个机会送还给他就是。”   此话一出,茯苓才平静下来的心,忽然之间变得不安起来,有些语无伦次道,“他既心中没有我,那他为何?他怎能这样?”   等马车驶离侯府有一段路,苏木槿这才掀开车帘,往后看了看,并没有发现谢珩的踪影,心里头才算消了点气。又见茯苓的手中紧紧抓着一枚玉佩,面红耳赤,也算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忍不住浅笑道,“看来,邢将军是铁了心要把自己余生,交到你手里了。”   苏木槿这才送随身携带的香囊之中掏出一只小药瓶,递给了茯苓,“去看一个人。”   可转念一想,自己以准王妃的身份送外男东西,终究有些不妥当,忙又补上一句,“千万不要告诉他,是我的意思,你只说是殿下送的。”   正当茯苓倍感诧异的时候,马车在一条巷道内缓缓停了下来,不远处有座宅子的大门前,挂了两个白色的纸糊灯笼,烛火在风中轻轻摇曳,看起来十分凄凉。车夫走上前,轻轻敲了门,不一会儿黑漆漆的大门打开了,沈归辞已经披上了缟素,神色憔悴,脸上泪痕未干,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马车前缓缓停了下来。   茯苓很快会意并点点头,“小姐,这样的差事您又何必亲自跑一趟,下一回,您就放心交给奴婢去办吧!”   苏木槿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不来,他未必会收下这药。”   看着她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苏木槿也不忍心再去捉弄这个心思单纯的姑娘,只是道,“他既然送给你了,就好好收着吧,不要胡思乱想了。况且,像邢将军这样沉默寡言的性子,除了殿下之外,我很少见到他与其他人会一连说上好多话,更别说姑娘家了。”   茯苓一双明亮的眼眸轻轻眨了眨,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将玉佩握得更紧了,又想起先前的事忍不住问道,“小姐,当真要这般冷落殿下吗?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邢谦是掐算着时辰回府邸的,想着谢珩应该也已经入睡了,这样一来总算能省去诸多不便。夏夜宁静深远,月明星稀,时有微凉却不是风,可在路过书房的时候,分明能看见谢珩颀长的身影映在鹅黄色的窗纸上。   他原本打算蹑手蹑脚遛走,却听见身后传来谢珩明亮的声音:“这么晚,你去了哪里?”   书房的门敞开着,谢珩的声音只隔了几步之遥,很是响亮。邢谦知道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他硬着头皮走了进了屋子,神情极为不自然地回道,“睡不着,起来随处走走罢了。”   谢珩的目光从笔下的画卷上缓缓挪开,直勾勾地盯着邢谦,未发一言。邢谦为人实诚,最不会撒谎,方才那句话更像是犯下了什么滔天罪行,颇有负罪感,又被谢珩瞧得浑身发毛,只得老老实实道,“殿下,先前苏姑娘不是出门去了吗?末将有些不放心,所有就跟着去瞧了瞧,好在是末将多虑了。”   此时,邢谦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苏木槿去见沈归辞的事情,一定不能告诉给谢珩,再无论如何,昧着良心,也要睁眼说瞎话。尽管他看起来一脸实诚,但还是叫谢珩察觉出了破绽,冷冷道,“是吗?那她去了哪里?又去见了何人?”   邢谦:   谢珩将手中的湖笔,重重地掷在了画卷之上,星星点点的墨汁在画卷上飞散了开来,看样子气得不轻。   “她去见沈归辞了?”话里七分怒气,三分不甘心。   邢谦心中纳闷,谢珩自从回府之后并未出过门,怎么会如此清楚此事?可转念一想又不对,这话听着怎么倒像是来试探的,便咬牙心一横道,“怎么会?殿下一定是想多了,末将分明瞧见她同茯苓一起去买胭脂水粉了,末将一个大男人,跟着进去也诸多不便,所以就先回来了。”   听着他对答如流的解释,似乎也的确是那么一回事,谢珩点点头,信了,“这样吧,她既然喜欢那些东西,明早便叫人挑些上乘的,给她送到府里去。你去吧,本王就不去了。”   邢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有些木讷地点点头,“是,末将领命。”   谢珩同样微微颔首,以十分满意,回了卧房,下榻歇息去了。   于是,翌日,便有一行人,拉了好几只红木箱子,浩浩荡荡地出现在镇北侯府的门外,邢谦满脸通红,敲开了侯府的大门。不同于上一回,那小厮开门见是邢谦,就像是见了瘟神那般,二话不说,迅速地关上了门。   无奈之下,只得又将这些胭脂水粉拉回了王府,谢珩大概也猜到了一二,见他吃了闭门羹回来,并没有多大的意外,只是轻描淡写道,“不急,你明日再送一趟,直到她收下为止。”   邢谦一看苗头有些不对劲,便知道谢珩只是为了昨晚之事同自己暗地里较劲,只能老实回答,“殿下,末将知罪,末将说了慌,昨日苏姑娘的确去见了沈归辞。”   再看谢珩,一听这话,脸色阴沉,已经是怒火中烧。这只小没良心的狐狸,不过才说她几句,怎么如此迫不及待,竟敢私底下去见其他的男人?究竟有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想扑向别人的怀抱,也得问问他,同意不同意?简直就是反了天了。谢珩双手紧握成拳头,骨节作响。   邢谦身子一哆嗦,赶忙道,“殿下息怒,苏姑娘以您的名义去探望他的,且也只是因为沈归念……”后半句话分明轻了下去,眼角余光偷偷地注视着谢珩的一举一动。   显然还是若无其事,淡然处之的人,怒了。他没有多问,只是起身就往府门走去,衣袂生风,整个人宛若处于电光石火之间,怒不可遏。   “殿下这是要去哪里?不如让末将去吧。”邢谦跟在他的后头,一面拼命地劝说着,“若是要去镇北侯府,眼下也不是时候啊,末将方才就是被他们给挡了出来。”   听邢谦这么一说,谢珩站住了脚步,仿佛若有所思,而正当邢谦以为他回心转意的时候,却见他头也不回地奔向马厩,亲自牵了马匹出来,直至府门外。   又见邢谦片刻不离地跟在自己的后头,有些不高兴,指了指他的双腿,冷着面孔道,“站住,不许再跟来。”   “本王倒要看看,她究竟有多大的能耐,竟敢将本王拒之门外!你且等着,这一回,本王定要叫她亲自出门迎接!”说罢,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邢谦不由在心里暗暗地捏了一把汗,可也不得不听从了他的命令,回了王府,默默地关上了门。   谁知,约莫半炷香的功夫过后,谢珩又风尘仆仆地回来了,神色平淡,看不出是喜是怒。他径直走到正厅,寻了把黄梨木的椅子,坐了下来,又拈起茶杯一连喝了几口凉茶,随即看向从外头紧跟进来的邢谦,还没等他开口呢,就毫无感情地吐出两个字来,“出去!”   邢谦嘴巴像是立马被绣花针给缝住了一样,一脸茫然地点点头,只好悻悻离去。见他走远,谢珩这才将手中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放,长吁一口气,胸口只觉得堵得慌。   想起方才那一幕,就越发觉得自己不像个男人,在那么关键的时候,怎么突然就胆小如鼠了呢?越想越气,索性将脚边的另一条矮凳也给踹飞了,但丝毫没有消气,反倒越发觉得憋气了起来。这小东西,明摆着就是对自己视而不见,就连说一句道歉的话,也不肯给他半点机会。   原是他信心满满地去了镇北侯府,一路上那些道歉的话,他也练习了许多遍,只想着在见到她之后,深情款款地说上一遍,必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成效。然后刚到侯府门口,就瞧见苏元青两兄妹从外头回来,少说这一行也有十几个人,场面好不震撼。   于是先前的雄心壮志,顿时一泻千里。见了苏元青的第一面,谢珩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好容易才说动自己,豁出这王爷的脸面,同那位小娇娘说些好话,可眼下看来,这样声势浩大的脸皮,还真拉不下来。   苏元青哪里知道他们两个人闹了别扭,忙上前唤住谢珩,“晋王殿下是来找槿儿的吧?怎么不进府坐坐,喝杯茶再走?”   他们一行人是从庙里,烧香还愿回来的,苏木槿见了他,虽然说不上有什么难以解开的心结,却也不想同他多说一句话,直到哥哥将自己拉到谢珩的面前,这才毕恭毕敬行了礼,可仍旧没有再多说半个字,更是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谢珩心中焦虑,偏偏又有个不知情的苏云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闹哄哄地晃来晃去,好容易记下来的那些话,统统被他烦得全然忘记了,只说了句,“只是偶然路过,本王还有急事在身,先走一步。”   谢珩着怪异的举动,对于苏木槿而言是心知肚明,可怜苏元青只是一脸茫然,看着谢珩离去的身影,摇了摇头,同妹妹嘀咕了一句,有些厌弃道,“这还没成亲呢!他看见你怎么也不一句话就走了?现在圣上又延迟了你们两个的吉日,依哥哥看来,不如这门亲事就此作罢,我瞧着他,也不像是个有良心的。”   苏木槿恐隔墙有耳,哥哥的心直口快恐被人传到永庆帝的耳朵里头,忙制止道,“这样的话,哥哥从今往后不许再说了。”   苏元青只以为她是拼命护短,马上乖乖点头认错,还不忘调侃道,“妹妹你呀!人没嫁过去,心早就跑到他那里去了。”   她缓缓低下头去,粉嫩光滑的脸庞红了又红,羞涩不已。   于是乎,谢珩理直气壮地去,又灰溜溜地跑了回来,一个人独坐屋子内,生着闷气,可他哪里能够就此善罢甘休呢?毕竟一个大男人,同自己的未来的媳妇认个错,真没有什么可丢脸的。   只是须得寻个恰当的时机,才能达成所愿。   茯苓一脸娇羞回道,“小姐可别取笑我了,方才他将这枚玉佩,放到奴婢手里的时候,还说什么身外之物,没什么贵重不重的,可这分明是他贴身随带之物。就这样送给了奴婢,可当真是不知道男女赠送此物的真正用意?” 第61章   比先前那一句声音还要高亢许多,在寂静幽深的夜里尤为响亮。也把谢珩吓了一跳,险些没踩稳,有定眼瞧了瞧侯府里头的动静,索性那些穿梭于庭院之间的侯府侍卫并没有发现。   实是万幸,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看着邢谦一脸虔诚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又唯恐惊动了他人,只能压低了嗓子,阴沉着脸道,“你喊什么?让他们知道本王夜半翻墙,是很有脸面的事情吗!”   “......”   他本能地扯亮了嗓子喊道,“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谢珩看了他一眼,不太想回答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可邢谦哪里知道,只以为他没有听清,又迫不及待地道了第二句,“殿下快下来吧!”   邢谦才惊觉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坏事,一只手本能地捂住嘴巴,另一只手又朝谢珩挥了挥,示意他下来。谢珩轻吁一口气,纵身往院墙内一跃,不见了踪影。   想着这夜半三更偷偷潜入别人的府邸,终归是不合规矩,可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又拉不下脸面来请求苏元青帮忙,而苏呈怀则更加不可能了。谢珩才为自己没有被发现而沾沾自喜,谁知才站直了身子,便听见远处传来苏元青的声音,在他的身后更有一大堆的丫头婆子,提着灯笼,看起来神色匆匆。   再抬头时,谢珩已经不见了踪影。今夜月色分外柔和皎洁,时有凉风习习,这让谢珩原本有些许幽暗的心,忽然之间变得明亮起来,脚步也比先前轻快了许多,不稍一会儿便到了镇北侯府的大门前。   黑漆大门在月色下发出阴冷幽淡的光芒,像极了这二日来谢珩凄凉孤独的心境。邢谦上前轻轻叩了叩门上的银铸兽面铜环,侧耳倾听,许久过去,并未听到里头有什么动静。又等了许久,只能大失所望地回过头来启禀谢珩,可再转身时,谢珩又不见了踪影。   邢谦心里一急,想着会不会是谢珩遇见了什么危险,满是担忧地在四处寻了起来,途经巷道,在后门的院墙边稍稍驻足,只抬头往高处一瞅,却见谢珩正稳稳当当地立于高墙之上,面无表情,月色之下,一身玄色衣袍更是衬得他五官清逸俊朗,宛如刀刻一般。   自然更没有让谢珩有半点失望,难以抑制的打了个哈欠,身子笔直,睡眼惺忪道,“末将在此,殿下有何吩咐?”   若说自己这般迫不及待,打碎了他的美梦,好像真有些对不住他,明面上也说不过去。何况堂堂一个王爷怎么可以任由一个女人,牵着自己的鼻子走呢?可到底还是想不出有什么好的借口,只是收回目光,强装镇定道,“随本王去趟镇北侯府。”   怕拜祭是假,只想见见这个人吧!   那日在皇陵的时候,她分明就是胳膊肘往外拐,倒也不是自己小肚鸡肠,但是这小东西竟然说自己不分青红皂白!他看起来有这么昏吗?谢珩越想越气,又看看榻上睡得香甜的邢谦,丝毫没有情面地提亮了嗓子,冷冷唤道,“邢谦!”   自然也就更加睡不着了,急急忙忙地下了榻,一刻也停留地冲进邢谦的屋子内,厚着脸皮道,“起来!”   邢谦昏昏沉沉睡得正香,听见有人在同自己说话,还以为是府内其他的侍卫,只是皱眉,连眼睛也不曾睁开,“别闹了,今夜不是我轮值。”   可思来想去,始终想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谢珩又生怕自己晚一步,这小狐狸的心,真被那个沈归辞叼走了,又可如何是好   这一声呼唤,让睡梦中的邢谦全身很本能地痉挛了一下。约莫想着这不可能是梦,如闪电一般,坐直了身子,从睡梦中醒来,稀里糊涂地去摸自己的外衣,并迅速穿上,动作一气呵成,令谢珩叹为观止。   邢谦伸手挠了挠脸上发痒的睡痕,实诚道,“殿下,恕末将直言,您白日里去,二小姐不愿意开门,那她这晚上就愿意开门了吗?”   他是真的恼了,而一旁的邢谦也很快反应过来,慌忙躬身请罪,“殿下恕罪,是末将失言,末将该死!”   大概是大梦初醒,云里雾里,说得话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却在最实在。谢珩心中一凉,寻思着这话也有道理,可自己再不去,真的要成缩头乌龟了。所以今夜一定要去,不但要去,还要当面同她问个清楚,生闷气也就算了,不声不响地去见沈归辞又是怎么回事?到底心里还有没有这个未成婚的相公?   “......”   说罢转身,面朝床榻里头,继续呼呼大睡,全然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架势。   谢珩本想就此作罢,可一想到苏木槿今日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明目张胆地去见了沈归辞,就十分来气。就因为他出身寒门,且看起来可怜兮兮一些,就值得她亲自前去吊唁其妹妹?   “你们去那边找找,还有假山那边,今早的时候,我也去那里的,”苏元青同他们一一吩咐道,“辛苦大家再努力找找,我这玉佩是夫人在世时留给我的,虽不是什么价值连城之物,但总归是个念想,最后再找找吧,若再找不着,明早起来再找。”   身后的丫头婆子领了命,分头在园子的四处寻找了起来。谢珩倒吸一口冷气,趁着他们还没有靠近自己,贴着院墙边的小径,悄悄地朝西厢房靠了过去。屋里的里头已经点上了蜡烛,十分明亮,临近水边的小轩窗半开半合,远远望去,却是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儿,正一针一线,专心致志地绣着什么。丫头茯苓在一旁轻摇小团扇,正附在她的耳边说些悄悄话,惹得时不时抿嘴偷笑,柔嫩的脸颊上满是羞涩,手中的捏着的一缕绢布,像极了天边醉人的晚霞。   谢珩眉眼情深呆呆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也忍不住跟着发笑了起来,脸上溢满了幸福。在原地驻足的他,显然忽视了园子里正发生的一切,殊不知是谁在耳边喊了一声,“有窃贼!往那边去了!”   终究是打搅了如此温存的瞬间,谢珩神色张皇,大步流星往另一偏僻处奔了过去。眼看就要临近西厢房的时候,却听见前头传来了苏元青的声音,惹得谢珩心中一声暗骂,‘苏元青你还有完没完?寻不到明日再寻便是’。情急之下,却见右手边的书房正大门敞开,便毫不犹豫躲了进去。   许是动静太大了些,苏元青也跟着在书房的外头停了下来,谢珩躲在榆木书架的后头,不禁在自己捏了把汗,倒也不是担心自己会被抓个现行,但这多少得顾及皇家的颜面吧,否者万一传到父皇的耳朵里头,自己又成了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   谢珩的目光透过书架底端的缝隙,死死地盯住苏元青的黑色长履靴,在门口来回踱步,不进门更没有离去,叫人好不烦躁。约莫过了一会儿,苏元青这才轻轻摇摇头,感慨道,“爹!怎么您每次出了书房都不锁上?”   言毕,屋子的光亮,被两扇厚重的大门给收了回去,砰地一声撞在石门坎上,随即响起了清脆的落锁声。   “......”   谢珩看着苏元青哼着小曲缓缓走远的身影,气得牙痒痒,恨不得能马上出去训他一顿。头一回听说,书房竟然要上锁,着实可气。   好在也并不是全无办法,书房的窗格足以让他全身而退。谢珩轻轻打开窗子,屏住呼吸,往外一跃,四平八稳地落在地上。不过才起身走了几步,身后边苏元青的声音就响了起来,“站住。”   谢珩身子一振,心中暗叫不妙,想着趁他不注意悄悄溜走,偏偏侯府的侍卫来得极快,一眨眼已经到了他的面前。毕竟不算是熟眼人,也不曾见过几面,拦截他的侍卫当中,并没有一人认出谢珩,只是个个手持剑刃,听候苏元青的差遣。   苏元青只以为是什么过往的窃贼,也没有当一回事,只是把身子斜靠在一旁的柱子上,并将手中的枣子掷了一颗道嘴里,懒懒道,“转过身来!”   谢珩听得明白,但没有转身,只留苏云青一个笔直的身影。   苏元青本就没什么耐心,又见这所谓的窃贼猖狂不已,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很是不高兴,“我在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吗?”   谢珩想着自己再不转过身去,怕是连祖宗十八代都要被这混小子给骂出来了,只好无可奈何地转过身,冷眼看着他。啪嗒一声,苏元青嘴里的枣子掉了地上,神情有些扭曲道,“晋王殿下,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珩看着他略为夸张的神态和语气,总觉得这小子应该早已经发现了自己,可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理亏,站不住脚,便没有应答。   苏元青的心中跟明镜一般,知道谢珩此次是‘不请自来’,且不肯承认,便将手中剩余的枣子朝近处的几个侍卫扔了过去,“你们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没长眼睛吗?殿下大驾光临,你却在这里喊捉贼?我素日里是怎么教你们的?一人自行去领三十军棍。”   那群侍卫中有人觉得实在太冤枉了些,更不知道他这几句话是特意说给谢珩听的,忙委屈巴巴求饶道,“大公子冤枉啊!侯府内院每晚都有人轮值守候,连个苍蝇也飞不进去,可属下等的确没有看到晋王殿下进来啊!”   面对他这般戏弄,谢珩倒也不气,只是微微一笑道,“你不用迁怒于他们,本王是晌午之时,同二小姐一起入府的,他们自然看不见。”   “......”   瞬间鸦雀无声,的确晌午的时候,他并不在府内,说不定真的是妹妹把他接进来的。想到此处,苏元青无力反驳,满眼愤恨地咬了一口枣子,又酸又臭,很是闹心。   他挥了挥手,让众人散了,这才走上前,干笑道,“晋王殿下,微臣一时失言,若有冒犯之处,还望殿下恕罪。”   谢珩并想理会他,只是转身朝西厢房走去。虽然他说得有理有据,没有丝毫破绽,可依照妹妹平日的性子和这两日的怪异举动,便也能判定谢珩这是说了慌。苏元青自然不信,慌忙上前拦住他的去路道,“晋王殿下,夜深了,我妹妹想必已经歇下了。况且,殿下方才所说,微臣有些   “哥哥,的确是我请殿下来的,”只听见一声如泉水般甘甜的声音传来,苏木槿身穿一袭绣花如意长裙,略施粉黛,眉眼清丽地出现在二人面前,朝谢珩行了礼,恭敬道,“臣女苏木槿见过晋王殿下,接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妹妹?”苏元青顿时顿时觉得嘴里的枣子又多了一层口味,又苦又酸,茫然不解地看着妹妹,想起今早在门外的时候还是冷冷淡淡的,怎么突然就变得殷勤起来。   “虽说殿下是你未来的夫君,可你这半夜三更的,毕竟不合规矩啊,不妥当!”   “哥哥,咱们府邸何时多了这条规矩?”她道,一双杏眼里布满了漫天星辰。   “你是女儿家,于理不合。”苏元青坚持道。   “不合哪条理?”她问,显然就是要明面上护着谢珩。   苏元青:“......”   谢珩也不多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好容易才掩饰住内心的激动甜蜜和兴奋。苏元青看着他二人的目光,皆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只得干笑一声,快步离去。   “槿儿……”他迫不及待地唤道,眉眼温和地看着她,心动又感激却又愧疚。   她没有说话,原本想着转身离去,但在看到谢珩的臂膀上不知从哪里粘了些灰尘,便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提他掸了掸,动作轻柔似水。   他终究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但看到她一本正经的模样时,乖乖地收了回去。   “殿下是怎么进来的?”她问,看到他身上的灰尘,约莫也猜到了一半,只是不太敢相信。   “自然是走进来的。”他回道,十分心虚。   “殿下是翻墙进来的吧,”她道,一抬头就看到了他发髻上的一片小绿叶,“府内围墙之下,载种了一排枇杷树。”   他循着她的目光,伸手抚了抚发髻,将叶子摘了下来,随手丢了,干笑道,“谁让你一直躲着不肯见本王,否则哪里用的着这么狼狈?本王也算是因你做了回梁上君子,不算遗憾。”   她的心中本来也不气,但看着他这副模样,却来气了,“殿下竟然还笑得出来!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谁敢笑,本王就砍了他的脑袋,”他的身子像是细沙过掌,酥酥痒痒,一双丹凤眼之下,深情脉脉道,“除了你。”   见他这副没心没肺地对待自己,她也忍不住淡淡一笑道,将他往一旁鱼池旁引,在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磨了磨双手,纠结了许久,起先开口道,“上一回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往后再不会了。”   方才在苏元青的面前为自己挺身而出,现如今还没等自己认错,她却起先开了口,谢珩只觉一颗心都要被融化了,先前她生气离去的样子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了胸膛,他忙道,“都怨本王,你也在替大局考虑,是本王的错,不该用那样的语气同你说话,让你受委屈了。”   她轻轻点头,小巧精致的脸庞在月色之下又披上一层朦胧的面纱,摄人心魄,美得令人窒息,她小声道,“先前是我太任性了,其实我的心里从未埋怨过殿下,只是觉得心里有点委屈……殿下怎么能用那般语气凶我?”   “是,是本王不好,本王再不会了,”他抬手,面向天际如白玉盘一般明亮的月色,朗声道,“我谢珩对天发誓,今日之事,绝不再犯!若有再犯,必定天   猜到他又该起很重的誓言,苏木槿忙拉过他的手,并举起自己的小手指微微勾了勾,柔声道,“我不信,除非,殿下愿意拉勾起誓。”   宽厚有力的手掌,握上如同白玉般微凉的小手,小拇指紧紧地勾在了一起,像是永恒的誓言,无坚不摧。他如获至宝,笑得跟孩提时一般。两个人的身影在月色中越靠越近,空中弥漫着一种奇妙的甘甜,她心中期盼着,就这样一辈子,一不小心白了头,也挺好。   沉默了许久之后,谢珩缓缓开口道,“槿儿,你是不是去见了沈归辞?”   这是他一直想问的却不敢问的,眼下再不问,恐怕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而自己也内心也只会如坐针毡。他自然信她,可内心强烈的嫉妒,让他还是想迫切知道,她去见了他,究竟又说了什么话?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我会好好努力下去哒……   虽然盗文太多,但我还有你们啊~   鞠躬~   集美们,我想把卡丁车开上来试试,也不知道行不行?   夜里晚风习习,他已经卧在榻上,可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且不说今日见到她时心中所想,便只隔了一日,就叫他心中奇痒难耐,更想起那夜在沉香园的情形,这样一个娇弱似水的美人,又怎么拱手相让给他人,恨不得马上将她搂在怀里,好好宠爱。 第62章   他二人身处的地方位于假山的后头。先前替苏元青寻找玉佩的丫头婆子,皆已经散去,园子内静悄悄的,暗黄色的光亮,照耀在鱼池之上,清浅的泉水叮叮咚咚,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   明明是微凉的夏夜,他的身上却如同炭火一般,血脉横流,原本平稳的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起来。借着月色,他的手缓缓地往她的腰间伸去,却在下一刻,突然改变了方向,落在了她身后的石壁之上。   她身上娇软的气息实在太过迷人,令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像是春水一般,搅地骨子酥痒不已。他的内心拼命克制,可他的双目却告诉自己,就一下,也好。   “关于他,本王一个字也不想听。”他道,才压下去的怒气又一下窜了上来。这小东西胆子也太大了些,明明做错了事,还敢这般狂妄叫嚣。谢珩恼怒,花前月下,平白无故地又提这个做什么,真是扫兴。至于,她跟那个狗男人说了什么,他没有半点兴趣,亦不想知道。   苏木槿见他上半身缓缓朝自己靠了过来,身子也就本能往后面挪去,只觉脊背触碰上一片坚硬冰凉,回过头一看,却是堵假山。她已经无路可退,可紧跟而来的是他温热的气息,和如同藤蔓一般缠绕上身子的目光。   他双手撑住石壁,将她围圈在自己怀里,倾尽柔情,细细地端详起来,她那慌乱不知所措,无辜且娇弱的小眼神,那样楚楚动人,惹人怜爱,激发起了那最原始,最强烈的保护欲。   她刚想说什么,却听见谢珩柔声道,“本王今日想同你讨要一样东西。”   月色映衬下,越发显得她冰肌玉肤,吹弹可破,叫人忍不住想轻轻咬上一口。她也同样很快捕捉到了谢珩的目光,逃命一般,往旁边挪了挪,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护在胸前,忐忑不安。   唯恐谢珩想入非非,她想着法子打乱他的思绪,“方才殿下不是在问,我去见他说了些什么吗?邢将军没有告诉殿下吗?”   可以肯定此事应该只有邢谦一人知道,不过身正不怕影子斜,自己并没有做出半分不合规矩的事。可也是真的替谢珩担心,沈归念的事,虽然不是他一手造成,可也拖不了干系。   她试探一般,小心翼翼反驳道,“殿下多虑了,那日并非是我独自一人去见他,况且特意挑了人少的巷道行走,不会有人注意到的。我离得很远,没有说上几句话。我只是担心,因为沈归念的事,他会记恨于殿下。”   谢珩瞧着她一脸无辜的模样,心中再气,也只是无可奈何,心平气和道,“说几句还不够吗?不然,本王给你们寻个机会,说个尽兴可好?还有,你说并未有人注意到,那你以为本王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掐指算的吗?”   语气虽然温和却霸道无比,仿佛恨不得能将她揉碎了,藏在心里。她想抽回手,谢珩却抓得更紧了,掌心炙热如火,令她不禁面红耳赤,“殿下,我知道的。”   谢珩不依不饶道,“你去见他,万一叫人瞧见了,又该如何是好?本王的眼里容不得沙子,自然更听不得那些坊间的闲言碎语。本王不允许你同任何男子有半点交集,连名字也不行。”   苏木槿猜出他心中所想,不紧不慢道,“我知道殿下是在担心我,也是为了我好。当然,我自己也有分寸,事事必定会小心翼翼。”   虽然她也许下了承诺,可谢珩一想到他二人见面的场景,嘴里就很不是滋味,迟疑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道,“你同他说了什么?”   苏木槿听到他这么问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以为他夜半翻墙是为了同自己致歉的,哪想竟是来‘兴师问罪’的。她沉默了半晌,终于缓缓开口道,“是,我去见过他。”   她眼里几乎都要急出泪来,回想起那日自己的确太过护着沈归辞,现如今他心里有气,也是情理之中。可不过只是小瞧了一面,二人之间隔得山高水远的,哪里就令他这般抓狂了?   苏木槿收回目光,轻声回了句,“殿下神通广大,怕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他的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目光顺着她秀挺的鼻梁一路往下,至娇艳欲滴的樱桃小嘴,随即不由自主地落在洁白丰润的脖颈上。   谢珩眉头一皱,总觉得她话里有些不服,故意气自己,越发有些焦虑起来,问道,“槿儿,你的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本王?”   她也生怕自己玩过了火,闲来无事逗逗他,也须得适可而止,只是点点头,从他的掌中收回手来,“若我心中没有殿下,那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又算什么?”   他目光如炬,直勾勾地盯着她一双柔媚动人的娇杏眼,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小心思,离得又近,直逼得人透不过气来。说了实话怕他生气,可不说实话,心里又过意不去,于是委婉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谢珩心中慌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强大的占有欲险些让他失去了理智,一字一句道,“因为本王不喜欢!你听好了,从今日起,没有本王的允许,你不能私下去会任何一个男人。你已经是本王的准王妃,眼里就更不该有别的男人。”   她水汪汪的明眸轻轻眨了眨,浓密修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片柔和的阴影,嘴唇微抿,“殿下想要什么   话音刚落,苏木槿只觉嘴唇上有片柔软轻轻地覆盖了上来,温热中带着一丝霸道,穿杂着急促的呼吸声,令她整个人骨子变得酥软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想去迎合。   他却突然抬起头来,分外清醒,“不问自取视为盗,为何不拒绝本王?”   听了这一句,苏木槿的心里是又急又气,刚刚分明就是他自己凑上来的,现在又来说这句话又算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明摆着欺负人吗?撩拨别人在先,她还没有尝到什么甜头,却反问一句,这人简直太浑了。   方才轻轻一口勿,不过是蜻蜓点水,谢珩心中更是奇痒难耐,这样的尤物,需得待到洞房花烛夜好好宠才是。哪里能这么冲动,这么糊涂,这么敷衍呢?   无论如何也要克制住,他收回了微微颤抖的双手,目光却在下一个不经意间,又沦陷了进去。月色烛光交替下,透过丝织的如意长裙,她那娇小玲珑的身子若隐若现,雪白滑嫩月匈脯微微起伏,形成一道颇为诱惑的线条,令他全身燥热,嗓子喉咙直冒烟。谢珩知道自己怕是要完。那绵软的一口勿,已是销魂不已,欲罢不能。   见谢珩身子僵硬发直坐在一旁,也不说话,苏木槿自以为他又想起了什么烦心事,挪着小身板凑了过来,浅浅淡淡的鼻息钻进他的脖颈子中,酥酥痒痒,很是诱人,“殿下可又是想起什么了?还是方才我   这种情形,她也是头一回见到,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算妥当。可谢珩的默不作声,让她误以为是自己的闪躲,所以才这般不开心。思虑良久,她终于狠下来心,下意识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声音绵软中带着丝娇羞,“殿下,只许一次,下不为例。”   谢珩哪里还敢看向她,目光四处闪躲,试图分散开自己的注意力,自然也很完美地错过了她的话语。   言毕,苏木槿缓缓地闭上眼睛,乖乖地等待他的亲临,一颗心怦怦乱跳。只许一次,他应该不会太过分吧?总该不会得寸进尺吧,这是她的极致了,尽情肆虐也好,温柔疼惜也罢,她都心甘情愿的。   可等了一会儿,那个口勿并没有如约而至,苏木槿缓缓地睁开眼,却见谢珩怔怔地看着自己,欲言又止。她又羞又急,还没等谢珩反应过来,身子毫不犹豫地朝他的怀里侧了过去,宛若蜻蜓点水一般在他的唇上印下轻轻一口勿。转瞬间,她的贝齿落在了他的下嘴唇上,细细柔柔地撕咬起来。   这样的温柔乡,他怎能不越陷越深?他微闭上眼,下意识地回应着她,恍然间,他却突然睁开眼,扶住她的双肩,深邃如曜石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悦,“放肆!谁许你这样做的?”   “殿下方才不是……”她看了看谢珩略有些阴郁的脸庞,后半句话又咽了下去。   如此口是心非的男人,她也是头一回见,明明是他主动在先,怎么自己反而就不行了?   “本王什么都没说,”他道,僵硬着身子站了起来,唯恐被她瞧出心中的慌乱,连忙又道,“荒唐!本王要,你就给吗?”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毅然决然点了点头,目光平静柔和。   谢珩心中一暖,缓缓地走到她的面前,双手轻轻搂住她那盈盈一握的细腰,眉眼极尽温柔,“槿儿,答应本王,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只需照顾好自己,那些繁琐的事,本王会处置好的。”   “好。”她柔声回道,唇边还留有他的气息,想到此处,脸上不由地浮现出一丝甜蜜的笑容。   “所以,你到底同他说了什么?”话一出口,谢珩对自己的口是心非也十分厌弃,明明心中排斥,嘴上拒绝,可经不起一番苦苦的煎熬,终于败下阵来。   “殿下不是不想听吗?”她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方才斩钉截铁说着不要听的人是谁?本以为只有女人心易变,没想到他一个人大男人也这般如此。她的头顶飘过几个大字,‘简直就是小家子气’。   约莫早已猜到她会这么问,他神色波澜不惊,汤汤荡荡诡辩道,“本王是生怕你一不留神说错了什么话,让他有了可乘之机,寻机会对你下毒手怎么办?”   又怕她不相信,这样的担心会不会太过了些,他又继续道,“你也知道,他会为了妹妹的事而记恨于本王,倘若是你?寻仇的最好办法,不就是从他身边最亲密的人下手吗?”   言之有理,十分有说服力,甚至将他语气中强大的醋味也一并掩盖了过去,他目光灼热,紧紧地盯着她,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之色,心中是从未有过的舒坦。   她在瞒天过海这一点上,的确技不如人,听不出谢珩的话里藏着的小心思,只是老老实实道,“那日在皇陵,他受了伤,我是去给送伤药的。”   不问还好,一问哪里还能接受,但凡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就一定不愿意自己的心上人,对其他男子还有关切之意。他眉宇紧蹙,嘴里苦涩,“你这般对他?又将本王置于何地?”   他的心里是真的不好受,她的关心从始至终都应该只属于自己一个人,任何人都不能抢夺走半分。她今日给沈归辞送了伤药,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在她心中位置,和所有的人都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他简直嫉妒地要命,眼眶也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脸上更是不可言说心塞。   “伤药是以殿下的名义送的,是茯苓递到他手上的,”她连忙解释道,“我与他相隔甚远,没有半分逗留,送完药,我就回府了。”   听着她一本正经,费力解释的模样,谢珩为她的聪明机智也有些苦笑不得,“槿儿,你觉得他会信吗?本王才伤了他,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眼巴巴地送了药过去?你这样做,他只会以为,本王在同他耀武扬威。”   这个媳妇可真真是傻得可爱,简直就是有些过份了。他又怎会不懂她的玲珑心思呢?他将她紧紧搂抱在自己怀里,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发丝,眼底柔情无限,“答应本王,从今往后不要做这样的傻事了。”   她依偎在他宽阔厚实的胸膛上,听着那强劲有力的心跳,低声喃喃道,“殿下放心,他不会是那样的人……”   无论那一晚,在八卦巷解救自己出险境的人是不是沈归辞,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不会伤害他。   谢珩一听急了,同热锅上的蝼蚁一般,心烦意乱起来,“你又不是他,哪里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还记得本王去青州前,你冒着大雨,赶来府邸说得那番话吗?偏偏连自己说什么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在责备一只小猫儿,舍不得用太重的语气,生怕一不小心吓到了她。   她乖乖地点了点头,却在不敢在他的怀里逗留太久,生怕被园子的人给瞧见了,万一传到哥哥的耳朵里头,必然少不了一番说教,实在心烦。   瞧见怀里的人儿想偷偷溜走,谢珩不由分说地又将她搂紧了些,追问道,“方才什么感觉?”   苏木槿抬起头来,一脸茫然。   谢珩不敢直视她的眼神,支支吾吾道,“但凡吃食总该有个酸甜苦辣吧,本王又是什么味道?”   她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小脸刷地一下涨得通红,早已平静下来的心此时浪潮汹涌,得了便宜还卖乖,竟然还毫不知羞地问他,自己的口勿是什么味道?   “本王想知道。”他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就像孩童一般,眼巴巴地等着她手里的甜,等了又等。回想她方才那主动的模样,就像是梦境一般,朦朦胧胧,怦然心动。比在沉香阁的那一晚,还要刺激,还要令人兴奋。   其实谢珩也不用问,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因为刚刚实在是太紧张了。绵软?香甜?炙热?好像都不太像,她磨蹭了半天,也答不出一个字来,手心微微冒汗。殊不知,站在他的面前如此回想,该有多羞涩!   “当真记不起来了吗?”他问,上半身朝她缓缓靠了过去,颇有一种想再细细回味的架势,虽说方才是她主动,可怎么总觉得是自己吃亏了呢?   她忙往后退了几小步,巧妙地避开,稀里糊涂道,“甜,是甜的。”   “那想不想再……”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该来的躲不掉,正当苏木槿想着如何躲避的时候,只听见假山后头传来邢谦的声音,他特意压低了声音,唯恐被人发觉,也像是翻墙而入,不请自来。可他只听见了谢珩的声音,并没有看到苏木槿,只以为他被困在府中,速来营救。   “殿下您没事吧?末将救驾来迟,还望……”当邢谦从假山后头出来,看见他二人的身影时,便知晓自己这后半句话,大概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谢珩心中郁闷,铁青着脸转过身来,眉头紧皱,“谁让你进来的?”   “殿下,末将以为、以为……”邢谦有些呆愣,眼睁睁看着苏木槿趁谢珩同自己怒目而视的时候,偷偷溜走不见了身影,而谢珩却全然不知。   等谢珩回过神来时,才知道晚了,再看向西厢房,就连窗格也被紧紧关上了。   真真是太扫兴了!   他一脸哀怨地出了候府,行走在宽阔无人的巷道上,后头跟着灰头土脸,欲言又止的邢谦。   “别跟过来!”   “站着别动!”   “离本王远点。”他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恨恨咬牙,心中苦楚,一言难尽。   邢谦一脸忧愁,站在原地许久没动,等在谢珩走远了,他才又悄然无息地跟了上去。   若知晓他们两个躲在假山后头卿卿我我,便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好去破坏啊!此种情形虽说是误伤,但负罪感一点也不少,实在是心力交瘁。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罪,卡丁车写成了拖拉机。小可爱们自行弥补?哈哈   小天使们可以把营养液灌溉给正在参加比赛的大大们,她们很需要这个,谢谢小天使们~   谢珩心中一痛,沈归辞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心里十分清楚,虽表面看起来文文弱弱,人畜无害,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究根到底他还是谢瑞的人,倘若她因此遇见了什么危险,又该怎么办才好? 第63章   “臣妾哪敢啊?皇上如此厚爱阿珩,臣妾怕是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这份恩情了。”徐贵妃的目光落在永庆帝的脸庞上。记得刚进宫的时候,他也是一个翩翩少年,眨眼间二十年过去了,虽然已经渐渐老去,但这副容颜,叫人百看不厌。   永庆帝对她这般娇嗔的回答简直毫无抵抗力,伸手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指尖滑过她那柔嫩光滑的脸庞,眼里柔情百转,“如此说来,朕倒要好好犒赏你才是。”   徐贵妃一脸娇羞地低下头去,目光落在永庆帝宽阔厚实的胸膛上。时值夏初,他穿了件竹青色的外衫,五官宛若刀刻一般,倍显阳刚之气,叫人忍不住想入非非。她柔嫩皙白的双手轻轻地拽了拽宫绦尾端的流苏,举止轻盈。   徐贵妃回道,“说到赐婚的事,皇上可不能耍赖,要不是您出了那主意,让大家误以为阿珩病重,恐怕母后也未必能成全这门亲事。说到底,这还算是臣妾与皇上之间的一点点小秘密呢!”   “几日不见,越发伶牙俐齿了,你这算是要挟朕吗?就不怕朕治你的罪?!”永庆帝眉头微蹙,假装不悦。可细细想来,那一回的事,着实有些缺德。   “唔?”永庆帝略微皱眉,发出一声低沉的疑问。明明嘴上说着不要,偏偏动作却实诚了很。   他灼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就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爱不释手。   “这些日子,怎么没见阿珩来同你请安,朕才许下赐婚圣旨,他就娶了媳妇忘了娘?”永庆帝轻轻勾住徐贵妃的下巴,嗓音温厚低沉,“你这个做母妃的也该管管他,就这样任由他去,成何体统?”   徐贵妃柔柔地笑笑,“皇上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起了臣妾的不是,孩子大了不由娘,只要阿珩能平平安安的,臣妾这个做娘亲的便也心安了。”   “朕当初就不应该下旨赐婚,还是得磨磨他的脾性,成大事者,怎能被一个女人迷得晕头转向?朕细想想,还是后悔!”永庆帝的语气中,略带了一丝悔意,但是更多的还是忧心忡忡。谢琛的突然离世,让他意识到,自己所担忧,害怕的,终究会有一日会发生。   徐贵妃的脸上路过一丝担忧,知道他是为了舒妃的事,内疚不已,可也是有心无力,只能说些宽慰的话。   永庆帝悲痛道,“她说,她恨朕。这么多年了,自她进宫以来,性子温顺,也不喜欢同旁人争。好容易诞下阿琛,偏偏又出了这样的事。朕不奢求她能原谅,但阿琛……”   永庆帝微微颔首,一脸自责,神情痛苦,紧紧握住徐贵妃的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知道的,朕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她这是心病,朕怕去了,她会更加伤心。”   徐贵妃轻声回道,“皇上放心,臣妾定会照顾好她的。”   总不能干等着,夜长梦多,万一煮熟的鸭子又飞了,该如何是好?还是先去探探父皇的口风。   彼时,永庆帝正在长宁宫中同徐贵妃喝茶,两人皆为了谢琛一事而倍感惋惜。谢珩来的时候,除了随侍的几个宫人,并没有人注意到。   因为她去见了沈归辞一事,谢珩的心中更加不敢掉以轻心,他总觉得,这兄妹俩的出现,绝不会是巧合,更像是一种谋划,谢瑞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朕有愧,”永庆帝痛心不已,“你知道她得知阿琛过世,同朕说得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住了,长叹一口气,“罢了,只愿他,来世不入帝王家。”   永庆帝缓缓睁开眼,看了徐贵妃一眼,伸手去触碰她的脸庞,虽不是二八年华,好在保养得当,肤如凝脂,更显风姿绰约。这样蚀骨销魂的温柔乡,怎能不叫人心驰神往?   “生死皆有命数,皇上也不要太过自责了,您是阿琛的父皇,更是天下万民的父皇。”   大概只有在长宁宫内,他才能寻到片刻的安静,才能畅快淋漓地诉说心事,抛去江山,他也不过是一个父亲罢了。   永庆帝双眼紧闭,一筹莫展,斜靠在徐贵妃的怀中,微微叹气,“舒妃那边你可去瞧过了?先前朕寻得那些太医又是怎么说的?”   徐贵妃一双白皙修长的纤纤玉手,正轻轻按揉着他额头两侧的太阳穴,温柔道,“回皇上的话,臣妾昨日去见过她,模样消瘦不少,她这一病不起,看样子是遭了不少的罪。臣妾也劝了,她年纪还轻,可以再怀一个。逝者已矣,终日郁郁寡欢,她这病就好不了。太医已经开了药方,臣妾叫她宫里的人,每日好生照看。”   见他这般盯着自己,徐贵妃微微低下头去,脸颊上爬上了一层娇羞的红晕,宛若天边的云霞,她掌心轻轻抵住他缓缓靠近的肩膀,一脸娇羞,低低道,“皇上就不能饶过臣妾这一回吗?臣妾再不敢了。”   她声音如泉水一般,清甜甘洌。永庆帝瞧了眼前人,便觉得浑身血脉逆流,嗓子低沉道,“现在还不是你求饶的时候……”   岁月并不曾轻饶过谁,仿佛在他的身上轻轻驻足。他虽然上了年纪,但英气不减当年,且习武之人,本就比常人体格健壮了不少,精力更是充沛,不久前,他也是这般突然来了兴致,自己三日都离不了榻。   眼下听他这么说,徐贵妃的心中更是后悔不已,就不应该招惹他在先,自己丝毫没有招架之力,只有任由他摆布的份。这个男人实在太霸道了,喜欢在钟意的字帖画卷上刻上火红的印章,包括心爱的女人。   她有些慌神,害怕之中更有一丝期待,欲拒还迎,小声求饶道,“皇上,能不能比上次温柔一点点,就一点点,好不好……”   平日里见惯了她高贵冷艳的模样,可唯独在这件事情上,永远都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一想到她语无伦次求饶的模样,永庆帝心底就痒痒的,征服感油然而生。   他哪里肯这般轻易放过她,嘴角浮起一丝得意之色,声音低沉且霸道,“叫声夫君听听,若是夫君满意了,那就轻饶了你,否则妄想……”   “夫君……”她轻轻唤了一声,宛若春风拂面,入耳甜腻。   他浅浅笑了笑,颇为得意道,“既然已经唤了夫君,那就更应该尽尽娘子的本份,把夫君伺候地舒舒服服的……”   她花颜失色,只想趁机溜走,却被他困在怀中,无法脱身。   谢珩哪里知道他们白日里也会这般难舍难分,从外头尽头的时候,只是觉得有些反常,平日在里头伺候的宫人,今日都候在了偏殿外。   他原是来找父皇的,后来得知在母后的长宁宫,便一路马不停蹄地过来了,径直往内殿走去。   有宫人见状,忙上前拦住他的去路,言语晦涩道,“殿下,您现在不能进去……”   谢珩当时也没有想到是云雨之事,只是纳闷道,“为何?本王今日来找父皇,是有急事相告。”   那宫人支支吾吾,小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殿下,奴婢不能说,总之您现在不能进去。”   “你紧张什么?有什么话,只管说来便是。”   那宫人一听,越发说不出话来,谢珩见她扭扭捏捏的模样,也没了耐心,只是道,“无妨,若有什么事,本王担着,怨不到你们。”   他一面说着,脚步已经到了内殿,隔着山水屏风,珠帘纱帐,能够清晰地听到里头时起彼伏的娇口耑声。   谢珩的脸刷得一下变得通红,他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而里头的徐贵妃也听到了外头的脚步声,忙离了离凌乱的衣裳,坐起身来,“皇上,是阿珩!”   而永庆帝其实也早听到谢珩的脚步声,却一声不吭,直至怀中之人发觉,他才跟着扫兴地坐起身来,不急不慢道,“放心,阿珩再冒失,也不敢随意闯进来。更何况,他也快成婚了,你我言传身教,有什么不好?”   “皇上……”她又羞又怒,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在开这样的玩笑?   “好好好,”他轻轻在她的鼻梁上轻轻一划,柔声道,“是朕失言,今日欠朕的,往后可得加倍奉还……”   徐贵妃没有说话,为自己的细腰捏了一把汗。这么多年了,他的性子还是没有变,对喜欢的东西,势在必得,霸道至极。   谢珩原本想着偷偷溜走,全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可听见里头的动静分明轻了下来,才觉得有些不妙。紧跟着,响起永庆帝如雷贯耳的声音,“还杵在外头做什么?”   彼时,他二人已经理好了衣裳,谢珩迟疑了一下,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寝殿内一切如常,仿佛刚刚发生的事,就像是幻觉一般。   “儿臣见过父皇、母妃。”谢珩眼角余光轻探了母妃一眼,却见她神色如常,正往父皇的杯子里斟茶。   茶香四溢,沁入心脾,令人神清气爽。可谢珩的脑海中还浮现着那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节,原本已经想好的话,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整个人也有些懵。   “怎么?哑巴了!”永庆帝轻呷了一口茶,目光往谢珩的身上轻瞟了一眼,神情不悦。   谢珩灵机一动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得空前来看望母妃,殊不知父皇也在此。”   永庆帝道,“有什么话只管说来,何必吞吞吐吐,难道只许说给你母妃听,朕就听不得了?”   徐贵妃知道他这是有意气一气孩子,连忙轻轻地推了推他的手臂,替谢珩解围道,“回皇上的话,是臣妾太过想念他,便叫他得空进宫坐坐,陪臣妾说说话。是臣妾大意了,一时忘了告知皇上。”   永庆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心中不由地冷哼一声,护短也该有个分寸吧,方才分明那么惊慌,又哪里是能够装出来的?   殿内沉默了许久,永庆帝也瞧出了他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先前因为冯映兰,顾虑到苏呈怀或许也参与其中,幸而眼下已经真相大白,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不过只是延迟成婚而已,这孩子怎么就如此迫不及待了。只是谢珩不说,他也不问,全然当做毫不知情。   谢珩琢磨了良久,想着就这么呆着站,也不是办法,况且这件事迟早还是要问,便开口道,“父皇,母妃,儿臣来是想……”   “炎夏闷热,阳光毒辣,你才从外头来,先吃点瓜果解解渴吧……”徐贵妃起先打断他的话,看着他额头上不知因为紧张还是炎热,而渗透出来密密麻麻的汗水。   永庆帝雪亮的眸子在徐贵妃的脸上轻轻掠一眼,随即将她手中那片打算递给谢珩的寒瓜给截了回来,塞进自己的嘴里,红通通的瓜瓤,香甜可口,水嫩多汁。谢珩伸到半空的手又收了回来,有些尴尬。   “皇上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抢东西啊?”徐贵妃笑眼盈盈,软软糯糯的语气,让永庆帝听了,哪里舍得语气过重,只是道,“你也不瞧瞧他都多大的人了?也就在你的眼里永远都是个孩子。”   说罢,伸手取了块寒瓜递给了谢珩,“不必谢恩,往后多多孝顺你母后才是。”   “是。”谢珩双手接过,轻咬一口,瓜果的甜汁缓缓流入喉咙,冰凉舒爽。   徐贵妃看了一眼永庆帝,估摸着也到了差不多的时机,缓缓开口道,“皇上,前些日子这孩子心事重重,一直闷闷不乐,今儿得了空,臣妾便寻他进宫来,想着说些宽慰的话,也好安抚安抚。若有冲撞之处,皆是臣妾的过错,皇上要罚便罚臣妾一人。”   “心事?”永庆帝问道,“你瞧他精神奕奕,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吗?”   谢珩:“……”   “朕要同你母妃,好好说会子话,你既然没什么要紧的事,便先退下吧……”永庆帝轻轻挥了挥手,以示意。心中不由嘀咕起来,先前也不是没有给他机会,扭扭捏捏的,看着心烦。   谢珩再想说什么,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退了下去。刚走了几步,身后又突然响起冷不丁的一声,“等等,你且回来。”   谢珩心头喜悦,忙不迭转身折返了回去,恭敬道,“不知父皇有何吩咐?”   永庆帝微眯着眼,伸手指了指他的腰间,懒懒道,“你那戴着的是什么?摘下来给朕瞧瞧。”   谢珩一乐一愣,随即低下头去,将腰间系着的香囊摘了下来,正是苏木槿绣的那只,平日里一直随身携带。又适逢夏季,便叫人备了些驱蚊的药粉,塞入香囊之中。   “朕瞧着这香囊倒有几分眼熟,”永庆帝拿在手中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又在徐贵妃的面前轻轻晃了晃,“这上头绣的花样,朕记得你说过,叫什么来着?”   “回皇上的话,叫雪兰花。”徐贵妃看到香囊的时候,也有些诧异,自己也曾经绣过一只一模一样的,却是给永庆帝的。而今谢珩的这一只,针脚平稳,配色大胆,清冷中更有一丝冷艳高贵,手艺是自己无法比拟的。   “既是你母妃绣给你的,就好好收着吧……”永庆帝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腰间,有些不舍地将香囊递了回去。   “是……”谢珩正解释,却见母妃同自己递了个眼色,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低退了出去。   永庆帝见他走远,这才道,“你们两个演得一出好戏,无非就是想从朕的嘴里套点有用的话。不过只是推延了吉日,又不是收回赐婚圣旨,一天天的,待朕就像仇人一般,死不松口。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朕又岂会食言?况且朕已经叫钦天监,挑选吉日去了,也不知道他急什么!”   徐贵妃温柔地笑笑,“皇上息怒,阿珩自幼乖巧懂事,莫说是同皇上您,就连臣妾这里,她也不曾开口索取过什么。而今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皇上又何不遂了他的愿?这般反复反复折磨他,臣妾瞧了也心疼啊!”   她说是正是前几次,谢珩求旨不成,被永庆帝训斥一事,毕竟是心头掉下的一块肉,当娘的哪里能不心疼?可今时不同往日,当时不答应是因为那个女人心里只有裴彧,有了那一次的试探,也总算安心了。   一想到先前谢珩受到的委屈,她心酸不已,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永庆帝,低低抽泣。   永庆帝哪里招架地住她这般我见犹怜的模样,将她拉到自己怀里,柔声道,“是是是,朕知道错了,上一回,朕不该那般罚吧,可过后朕也给他送了伤药了,你瞧现在不还是生龙活虎的,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哭成这样,朕瞧了,着实心疼。”   看着怀里娇滴滴的人儿,永庆帝恨不得将世上所有最好的一切通通给了她,只为博她一笑。   徐贵妃伸手轻轻捶打在他的肩膀上,哭声愈发浓厚了,“如此说来,倒是臣妾的不是了,是臣妾管教无方,让皇上为难了。”   “你瞧瞧,这说得又是什么话?若较真起来,朕的确有一处,十分不满。”永庆帝揉了揉她那极具魅惑的香肩,一脸宠溺。   “皇上且说来听听。”她轻轻依靠在他的怀里,朱唇轻启,贝齿微露,看起来十分可口诱人。   永庆帝道,“你绣给朕的那只香囊,朕带了这么多年,流苏散了,花样也泛黄了,可朕还是舍不得丢,命人悉心收放了起来。朕同你说了多少好话,要你辛苦一些,再绣一只,你偏不肯。要不是朕今日亲眼瞧见,哪里会知道你早已为这小子破了例?可有想过朕的感受?”   如此浓烈的醋意,仅仅是为了一只香囊。徐贵妃惊讶的瞬间,也忍不住偷偷笑出声来,诚恳辩解道,“皇上说笑了,臣妾不曾给阿珩绣过什么香囊,上回来他来的时候,臣妾就已经注意到了,当时也觉得奇怪,便问了问,说是那姑娘绣的,花样还是杳杳从他的书房里偷拿出去的。臣妾再宠爱他,也不能坏了与皇上之间的约定啊!”   一双媚眼含情脉脉,极其无辜,摄人心魄,叫人忍不住想紧紧搂在怀里,好好宠爱,将这些日子积攒的谷欠望,好好倾泻。   “别人家的娘子,都知道该如何疼爱自己的夫君?怎么偏偏你不懂?”永庆帝轻轻勾起她娇嫩的下巴,嗓音低沉道,“如此一来,数罪并罚。今日便罚你好好伺候,直到夫君满意了为止。”   偏偏不论自己说什么,都入了他的圈套。   “皇上还是饶了臣妾吧,臣妾再不敢了……”她话音刚落,身上的衣裳瞬间不见了踪影,眼前之人,就像是一只多日不曾进食的野狼一般,饥渴不已,到手的猎物,说什么都要从头到脚,细细品尝才是。   眼下冯映兰的事也算是已经终结,他心中挂念着的还是那被延期的吉日。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明明已经证实冯映兰的所作所为,同镇北侯府没有半点关系,那究竟又在顾虑着什么? 第64章   谢珩心中明白,五哥同父皇虽然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但实际二人的关系,已经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谢稚的心中对永庆帝有深深的恨意,这也是他为何主动请缨前往江州的原因。   “这么多年了,五哥的性格还是这般,有什么说什么。”谢珩轻叹一口气,同邢谦道,“好在性格也算随和,同几个弟兄间关系也是不温不淡的。”   邢谦点点头,心中暗自为了谢珩拒绝的那坛杨梅酒,而感到有些遗憾,偷偷咽了咽口水。时值晌午,烈阳高照,晒得人睁不开眼,不一会儿却乌云压城,眼看暴风雨就要来了。   见他拒绝,谢稚倒也没有太过强求,只是道,“行!那我先走一步,你若要来江州,叫人起先捎个信过来,我去接你。”   谢珩微微颔首,目送他走远,渐渐消失在御道的尽头。见此情形,邢谦心中疑虑重重,边走边问道,“殿下,说来也奇怪,辰王殿下怎么突然进宫来了,今日并非时节年下,要知道,从前便是皇上召见,他也是死活不肯进宫的。”   谢珩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惦念,忙不迭道,“也好,不如去酒楼里走走吧,治治你的馋虫,也省得你成日里惦记。”   邢谦眼前一亮,受宠若惊,但也生怕只是谢珩的试探,不敢轻易作答,等到了车水马龙的街市上,才信以为真。眼看酒楼就在前头,已经能闻到酒香的时候,谢珩却突然之间放慢了脚步,远远瞧见,在街市的拐角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珩看了看宫人抬着的那一大坛子杨梅酒,隐约能闻到香甜的酒香,令人忍不住垂涎欲滴,他笑道,“单单只有太子殿下?父皇平日也爱吃果子酒的,按理说,你也得给他送去一坛。”   谢稚双手叉腰,用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心直口快道,“九弟说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宫里什么酒没有,我这杨梅酒不过是最常见的俗物罢了,登不得台面,即便送去了,父皇也未必稀罕。你若感兴趣,这后头还有,我叫人往你府再送一坛过去便是。”   谢珩忙道,“五哥不必如此麻烦,待我哪天得空去了江州,细细品尝,也是一样的。”   这样的情形,在宫中屡见不鲜,谢珩停下脚步,待他走得近了一些,这才道,“五哥这是要去哪里啊?”   来得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五皇子辰王谢稚,生母是浣衣局一个小小的宫女,在生下她之后,因为一点小错被赐死。这也就成了谢稚心中永远的痛,只是当时年幼,并不知道其的内情,等年长一些,才知晓母亲的死因。可凭他一人之力,无法给生母伸冤,从小心中就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他向来最不受皇太后和永庆帝的喜欢,厌弃程度,比起双腿已残的谢弋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处。后来年长一些,搬离出宫,长居江州。   倘若谢琛的死,真的与谢瑞有关,他对东宫之位,势在必得,又怎会突然发现而收了手?   正欲出宫,却见御道的前头走来一男子,身着干练清爽的玄色劲装,肤色偏暗,其貌不扬,临近左半边嘴角的地方,长了一粒米大小的黑痣,目中无人,脸上写满了傲气,嘴里正骂骂咧咧。而跟在其后头跟了几个宫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正抬着一只大酒坛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行走着。   因为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谢珩更不敢轻举妄动。他承认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已经没有当年的奋不顾身,他知道,眼下自己的生死还紧紧关联着她人。若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她又该怎么办?   而谢瑞勾结梁国,又暗中在青州招兵买马,究竟有什么阴谋,不得而知。思虑良久,他才轻轻回了一句,“本王再不敢冒那样的险了,暂且见机行事吧!”   谢珩出了殿门,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细想到母妃的神情,想着成婚的事,倒也不用操之过急。   “一群饭桶!还不走快点!磨磨蹭蹭的,是想被罚去做苦力吗!”他时不时回头大声呵斥着,并未注意到前头的谢珩。   谢珩印象中,他进宫的次数少之又少,哪怕是永庆帝召见,他也时常装病借机推辞,一来二去的,在众皇子中也算不上惹人注目。只是因为早年丧母,幼年时一直十分自卑,沉默寡言。等长大了,又时常流连在烟花之地,夜夜醉生梦死。   谢稚道,“我原也不想来的,一个人在江州待惯了,倒也自在。九弟也知道的,江州盛产杨梅,我便命人摘了新果,做成了杨梅酒,给太子殿下送一坛过来。往年,他总是囔着要喝,而我人又懒,今年好容易才想起这事了,便亲自跑一趟吧。”   见到谢珩的一刹那,谢稚一改先前怒气冲冲的面孔,双眼微眯,笑容有几分扭曲,“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九弟啊,这些日子过得可还舒坦?听说你马上就要做新郎了。”   谢珩道,“谢五哥关心,一切挺好。五哥一直久居江州,今日怎么突然又兴致回宫瞧瞧?”   邢谦点点头,又道,“殿下,末将已经派人暗中盯着沈归辞,他若身份非同一般,那么总有一天,会露出破绽的。”   谢珩轻叹一口气,“但愿不是本王想的那样。”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邢谦一眼也认了出来,不由道,“二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珩心中也是疑虑重重,看着苏木槿同茯苓二人在街市的尽头徘徊了一圈,往酒楼旁边的名书堂去了。二人连忙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从街市的对面,往书堂里头望了过去。从她左顾右盼的模样可以推断出来,似乎在等一个人,神色平静,说不上有多焦虑。   苏木槿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受了哥哥苏元青所托,过来取一本书。那本书的主人,同苏元青约好了在名书堂碰面。不过是芝麻粒的小事,而当苏元青急匆匆,神秘兮兮跑来自己院子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开玩笑。   “哥哥,这样的事,在院里寻个机灵的小厮,去跑一趟便是,倘若他们没有空,便叫茯苓辛苦一些,替你跑一趟。”   苏元青有些犹豫,支支吾吾道,“妹妹,寻常的事,我自然不会来请你帮忙。只是这事,交与旁人,我不放心。万一哪个嘴碎的,告诉了爹爹,我怕是又要少一层皮。”   “哥哥,什么书啊?莫不是……”她小脸微微泛红,除此之外,想不出任何的缘由。脑海中冒出一些不堪入目的书卷出来,昨夜同谢珩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博弈’,闹得她成日里想入非非。   “妹妹,你在想什么呢,”苏元青打岔道,“我是想让你去帮我取一本剑谱,是我好容易才得到的。我同那人约好,会在城中的名书堂碰面,到时候只会有人把书送过来的。”   苏木槿秀眉微蹙,一脸不悦道,“哥哥,你老毛病怎么又犯了?家中藏书阁书籍无数,要什么样的兵书没有?你难道忘了,上一回爹爹是怎么罚你的!”   “嘘!”他刚忙用手在嘴边轻轻比划了一下,面露难色,“我的好妹妹,你小声一点,我以为今早爹爹就出门了,哪想他竟然还在。你也知道,他现在根本就不让我独自一人出门,我本想着晚几天去取,可毕竟是花了钱买的,万一那人糊弄我怎么办?”   “哥哥花了多少银两?”苏木槿实在也有些头疼,哥哥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爱好,唯独痴迷习武,最喜欢的就是钻研兵书。可他喜欢的书,在苏呈怀的眼里,无非就是旁门歪道。上一回,哥哥从外头搜罗了不少罕见的孤本回府,硬是被爹爹打得三天下不了榻。没想到竟还是死心不改,又想出了这样的馊主意来,她自然不能应。   苏元青有些心虚,面露愧色,竖起了一个手指。   “一两?”她问,略松了口气,倒也不贵重,去与不去,也没什么的。   苏元青摇摇头,否认了。   “十两?”这已经是她最能容忍的极限了,毕竟算不得什么大钱,但和其他的书比起来,还是有些太离谱了。   苏元青咬咬牙,慢吞吞地冒出一句话来,“一百两。”   她险些两眼一黑,阴沉着脸道,“哥哥还是另请高明吧,我不会去的。就像爹爹说的那样,我帮了你,是助纣为虐。”   眼前唯一的希望就要破灭,自己再也拿不到爱不释手的剑谱,苏元青的脑海中突然爬出一个缺德的想法,“妹妹,你若不去,那我可要将昨晚发生的事,告诉给爹爹。你们在假山后头   “别!我去就是,下不为例。”她慌忙拦住他的话,很是无奈地回道。   “我的好妹妹,而今也只有你才最疼哥哥了!”苏元青险些要喜极而泣,伸手轻轻捏了捏妹妹的脸颊,目光温柔宠溺。   她同茯苓二人从侯府的后门出来的,苏呈怀在前厅喝茶,看见殷勤跑来同自己请教兵法的儿子,虽然觉得有些异样,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心地指导起来。   在名书堂等了好久,却不见送书人的出现,正当以为那人再不会出现的时候,却听见有一个浅淡的声音传来,“掌柜的,叨扰了,在下受朋友之托,给人送书,约好在此地碰面,不知您可有瞧见有人在等待?”   大概因为书堂中只坐着一个女子,那人并未注意到,而苏木槿彼时正怔怔地瞧着窗格外头,听到声音才回过头来,站起身时才发现,不是别人,正是沈归辞。她神情讶异,好半天没开口,只是悄声同身旁的茯苓道,“你且去将那书取来罢。”   茯苓点点头,走上前,沈归辞这才发现,榆木书架前站了一人,模样楚楚动人,心中不由大喜,脸上浮起一丝久违的笑容,“二小姐,怎么是你?”   自八卦巷子初次相遇,再到亲自上门送伤药,这个女子令他魂牵梦绕。是这些年来,冰冷且残酷的世间,不可多得的温暖。   比起先前,他的脸上仍旧写满了悲痛,但看起来精神气还算不错。苏木槿万万没想到送书之人,竟然是他。倘若提前知道这一幕,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哥哥的请求。避嫌这种事情,旁人不用说,她也清楚的。更何况,昨夜谢珩说的那些话,她一直铭记在心,又怎敢造次?   故此茯苓接过来的剑谱,她连看都不看一眼,更别说伸手接过,只是平静地道了一句,“好巧,府内还有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她只想逃,万一这次又被谢珩身边的人给发现了,小题大做,又该如何是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故意而为之,只想气他呢!   “二小姐请留步。”沈归辞慌忙唤住她,又看了她身旁的茯苓一眼,低声道,“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心中淡漠,对于沈归辞的这般举动,有些排斥,便委婉回绝道,“既然沈先生心中已有顾虑,那就不必言说了罢。”   沈归辞怎么也没想到,她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变得这么冷淡,心中苦楚不已,欲言又止。待她走出了书堂,他才像是想起了什么,追上前道,“敢问二小姐,当真心悦于晋王殿下吗?还是说仅仅只想弥补一些亏欠而已?”   他语出惊人,令苏木槿不由地怔了怔,浑身上下有种数不出的难受,更不敢直视他的眼神,双手死死地攥在一起。重活一世,她只想着好好弥补谢珩,有些事,并未经过深思熟虑。就好像,从一开始,她就应该爱他,必须爱他。   她心中虽然已经起了波澜,但神色依旧平静,对他的话更是充耳不闻,回道,“失陪了。”   他不死心,又追了上来,却在这时有个人影,仿佛从天而落,横在他的面前,神情阴森狠戾。苏木槿吓了一跳,但当看清楚来人时,娇小的身躯本能地往谢珩的身后缩了缩,心中泛起了嘀咕,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又来了多久。   谢珩冷冷开口,“沈归辞,别来无恙啊!”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写了一点点车,改了整整一天,一点脾气都没有了。   接下去会走情节,加速完结。   东拼西凑,这本文已经不完整了。   邢谦一路紧随其后,淡淡道,“殿下,如今冯映兰已死,但那封密信,又该怎么办?” 第65章   彼时,苏元青正跪在正厅中央,而面前对坐着的苏呈怀的手中正捧着一本卷页残缺发黄的剑谱,翻来覆去地看,时不时地皱皱眉头,气氛压抑且低沉。苏元青的心中则是郁闷不已,眼角余光偷偷看向桌案上那一摞厚厚沉沉的书卷,神情苦不堪言。这些是他多年的心血,是一本一本好容易从四处求来的,有些都没来及看上一眼,现在看来怕是连家底也要被清查地一干二净了。   连着翻了几卷书,苏呈怀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将手中书卷狠狠地抛到了苏元青的身上。可怜那古书一触地,顿时折了好几页,令苏云青险些痛哭流泪,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我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家中的那些兵书可都背得滚瓜烂熟了?”苏呈怀强压心头的怒火,看着外人眼中赞口不绝,自己眼中劳命伤财的儿子,狠狠咬牙。   他眉眼轻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她一时语塞,他什么时候这般巧舌如簧了?眼下这句话,怎么回都不对。   好在骏马的嘶鸣声打破了车内的沉寂,转眼间已经到了镇北侯府。她就像逃命一般,慌慌张张往里面去了。谢珩看着她的身影一下子消失在视线之内,忍不住会心一笑,也跟着下了马车,慢悠悠地走了进去。   “回爹爹话,兵书太过枯燥乏味,更何况我看的是名家剑谱,对于排兵布阵,并不是百无一用,相反它还能给我许多灵感。”   他说得头头是道,但苏呈怀哪里听得进去,儿子的这个嗜好,大概比不学无术还要令人担忧,“你不好好钻研兵书,成日里学这些个歪门邪道,我真后悔,当初就应该向皇上引荐,同你表哥一起,去镇守边疆苦寒之地,磨磨心性,免得叫你时常气我。”   谢珩此举只是因为总觉得沈归辞的所有一切都异于常人,若不亲自送她回府邸,实在放心不下。这般微妙的心思万万不能别人知晓,免得又被她记挂在心上,有朝一日嘲笑自己胆小如鼠,于是道,“若不亲自送你回去,本王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我用不着骗殿下的,殿下若不信,不妨再回去问问他。”她真的急了,急得快哭了,这人怎么雷打不动,就是这般固执呢?   谢珩冷眼不屑,轻描淡写一句,“本王若回去了,那就是他的死期,槿儿应该不希望本王滥杀无辜吧!”   她没有回答,谢珩心中的醋意和怒气交杂在一起,更没有减退半分。沉默了半晌过后,她慢慢地挪到了谢珩的跟前,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一双无辜的小眼眸,眼巴巴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愧疚。她也知道错的,柔软的双手就像一对猫爪,极其温柔地揉抓着他的衣袖,令谢珩见了,原本心底的火气,也消散地一干二净。   他微叹一口气,无可奈何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归辞脸色一白,看着谢珩抱着苏木槿径直上了一辆马车,心境难免像大漠戈壁一般,凄凉不已,恋恋不舍收回目光,去拾捡地上残碎的剑谱。   马车中,两个人隔得分外远,谢珩看着她死不悔改,屡次试探自己底线的模样,就十分来气,“本王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又当成耳旁风了吗?”   沈归辞见他这般来势汹汹,全然没有半点在意,更是面无惧色,浅笑道,“晋王殿下怕是误会了,草民今日是替朋友,将一本剑谱转交到苏元青的手里,草民同二小姐之间,清清白白,并不是殿下想得那样。”   男人最懂男人眼里的妒忌。谢珩听他这么一说,忙不迭地朝藏匿在自己身后的人儿,看了一眼,以眼神示意。   虽然沈归辞对于谢珩的出现还是尤为吃惊,但他向来性子沉稳,没有太过的惊慌,同往常一般,躬身行了礼,从容不迫。   她轻轻抿了抿嘴唇,心中也觉得万分委屈,今日这一出出的,算是什么霉运,先有沈归辞,再来一个活阎罗,这么下去真的会有阴影了。   她道,“我真的是替哥哥来的,倘若知道是他,我说什么都会拒绝的。殿下昨晚说的那些话,我也都清清楚楚记在心里的,更不可能昧着良心,去招惹别的男子,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殿下,我自己能回去的。”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已经够可怕了,还要跟着自己回府,怕是今夜哥哥少不了一顿打。她拒绝只是为了让哥哥免去皮肉之苦。   瞧着她手足无措,费力为这件事做澄清的窘态,谢珩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也不忍心再追问下去,只是低下头去,去闻她发丝上的沁香。   “去镇北侯府。”他缓缓道。   苏木槿悄声答道,“殿下,他所言句句属实,您方才撕掉的,的确是哥哥新买的剑谱。”   谢珩心头松了一口气,可眼神中炙热的怒火,仍旧不可饶恕,不由分说地将她从地上怀抱了起来,缓步走到沈归辞的面前停下,“本王也要同你要说一句,她不是你的什么二小姐,她是本王的女人!”   苏元青本来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但听到父亲这么说,也有些不高兴了,硬着头皮反驳道,“这些剑谱都是剑法大家所著作,怎么就是邪门歪道了?况且,我就看看,看了未必会,学了也不一定懂,懂了也不定能派上用场。”   “岂有此理!你往后是要上战场杀敌,学行兵布阵的,好好的剑术不学,你把我苏呈怀的老脸都给丢尽了。等你妹妹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元青一听头皮有些发麻,表面上这个父亲不动声色,实则只是按棋不动,待寻了机会,便一网打尽,果真是老谋深算,不可比拟。他现在的心思已经不在眼前的剑谱上,而是期待妹妹不要那么快回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早,苏木槿从外头回来,看到哥哥的身影便忍不住道,“哥哥,对不住,我不小心把剑谱弄丢了!”   话音刚落,她这才瞧见正厅中央端着的父亲,顿时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说出去的话,已是覆水难收。她干笑道,“爹爹,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苏呈怀听了女儿先前那句话,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顿时暴跳如雷,指着苏元青的鼻子怒骂,“你胆子真的越来越大了,你当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吗?你自己一个人荒唐也就罢了,竟然还叫你妹妹给你当掩护,让她毁灭证据,你这是存心要气死我啊!”   苏木槿一脸茫然看着这二人,想着大概是私藏剑谱的事情被发现了,也不由地替他捏了把汗。   苏呈怀上前柔声道,“槿儿,剑谱在哪里?把它拿给爹爹。”   “我把给它撕了……”她道,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心虚。   “槿儿,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想气死我不成!”苏呈怀没有一皱,显然对女儿的回答不甚满意。   “剑谱是本王撕的,苏侯爷可有什么疑义吗?”低沉有力的声音传入众人的耳朵,谢珩从外院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看着苏元青十分来气,又伸手将苏木槿拉到了身后,动作干脆利落。   谢珩心中感慨,自己要是再晚来一步,这苏呈怀简直要反了天不成?看来上一回冯映兰的事,并没有让他长长记性。   他的出现,还苏呈怀倍感意外,忙上前躬身行礼,“老臣见过晋王殿下,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谢珩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本王还没问苏侯爷,苏侯爷怎么反倒问起本王来了?若不是亲眼瞧见,本王真不知道,你原来是这般不明事理之人,不问青红皂白,就一口咬定,说他们两人合起伙来气你?”   他这样一个闲散惯了的人,向来对别人的家事,从不过问。但今日此举,让苏呈怀倍感意外的同时,脊背也有些发凉。今日时不逢机,也没对女儿说什么中的话,偏巧就叫他听见了,连句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心中倍感有些冤屈。   苏呈怀微妙的神色皆落在谢珩的眼里,他战战兢兢地立于一旁,有些尴尬地笑笑,解释道,“回晋王殿下的话,犬子孤行己见,放荡不羁,老臣管教无妨,一时情急才出此言,并非有意为,还望殿下恕罪。”   他这番话说得倒也没有什么大毛病,避重就轻,却让谢珩心中很是不爽。虽然眼前是未来的岳丈大人,但该强硬的时候,绝不能心慈手软。他走到桌案前,拿起其中一本古籍剑谱,轻轻翻了翻几页书卷,“本王倒觉得这些剑谱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难得元青他求知若渴,苏侯爷应该高兴才是。”   苏呈怀心中无奈,只得回道,“是是是,殿下所言极是,老臣必定铭记在心,绝不再犯。”   谢珩想了想又道,“若非今日在名书堂遇见了槿儿,本王竟不知诺大的镇北侯府,已经到了兵书奇缺的地步。可巧,本王记得宫里藏书阁倒有些古籍孤本,元青若是有兴趣,不如去宫中小住几日好好钻研。只是说来也惭愧,本王的剑术及不上元青,比起侯爷更是天差地别   苏呈怀不知道他说这话的用意,只是拱手赔笑,“殿下过谦了。”   谢珩继续道,“不如侯爷一同进宫,做个伴读吧。这样应该不算太为难吧?”   听出话里意思的人,皆强忍着笑容,唯独苏呈怀的脸色尤其难看,小心翼翼道,“殿下万万不可,并非老臣不情不愿,而是近日来军中仍有许多繁杂的事务等着老臣去处置呢。虽边疆无战事,但国不可一日松懈。恕老臣不能从命!”   谢珩知道他定会回绝,只是不紧不慢道,“听侯爷的意思,是本王不够体恤你们这些做臣子的。侯爷有空在这里说教,却没有时间进宫陪读,这又是什么道理啊?”   苏呈怀心中暗骂,这谢珩简直就是太不像话了,生平头一回听见,老子给小子当陪读的。可到底是敢怒不敢言,只得退让一步,殿下今日教诲,老臣铭记在心,从今往后,绝不再犯。”   谢珩哪里放心,细想起来,槿儿已经有好几次,都是平白无故受了他的委屈,眼下若不惩戒,保不定往后会再犯。于是坚持道,“只是随口一说,算不得什么教诲,苏侯爷还是莫要折煞本王了。这么多年,您为卫国鞠躬尽瘁,也是时候好好休养一阵子,给小辈们留点机会。”   再推让下去,怕是会惹怒了他,苏呈怀面露难色,只能答应。兄妹俩见状,也觉得心头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皆向谢珩投去感激的目光。   她知道,谢珩这人虽然时常不动神色,但许多事,他都一直铭记在心,从来不会让她失望。这个父亲自冯姨娘入府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对待许多事情上面,永远都是模棱两可,令她受了不少的委屈。   重活这一世,谢珩所做的一切她都铭记在心里,每每想着能为他做些什么,用以弥补的时候,他却总快人一步,捷足先登,免去她所有的后顾之忧,   待苏呈怀回了正房,而哥哥去整理剑谱的时候,她这才上前一步,小声试探道,“殿下方才不是想知道,我所说的是真是假,可巧哥哥也在这里,殿下不如问个清楚吧。”   他却转过身来,意味深长道,“才听你爹爹说,你们兄妹合起伙来故意气他,那你哥哥说的话,本王又怎能信?”   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厚脸皮,她也有些着急了,委屈巴巴道,“我说得句句属实,倘若殿下真的不信,那我无话可说。”   谢珩见她这般恼羞成怒的模样,瞬间心就软了下来,柔声道,“不用问,本王信你。本王答应你,从今往后,你所做的一切,不疑不问。”   她的心底狂浪翻涌,险些热泪盈眶。一如自己所愿,他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   谢珩面色铁青,目光在茯苓手中的那本剑谱上稍稍停留之后,便伸手取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撕成了碎片。他心里的怒气已经势不可挡。这才过了多久,她竟然又偷偷跑出府来,同这个狗男人私相授受,要不是今日人证物证确凿,还真当以为先前是自己冤枉了她。秋后算账的事,暂且放一放,眼前的人,才是最让他记恨的。 第66章   再睁眼时,苏木槿却发现自己躺在房中的雕花大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已经天明,院外绿植郁郁葱葱,暴雨如注,拍打在偌大的芭蕉叶上,莫名令人有些烦躁。   茯苓听见响动,从外头走了进来,见小姐大汗淋漓的模样,忙上前关切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她从窗外收回目光,双手死死地拧住身上的被褥,轻轻点了点头,大口喘着粗气,“那晚,我从八卦巷回来的时候,遇见一个人,是他出手相救,我才能平安回来。”   尽管眼前之人已经害怕到了极致,沈归辞依旧没有半分心软,神色冰冷,“没关系,既然你已经不记得了,那我帮你好好回想一下。”   看着他的面容越来越近,苏木槿双眼一闭,双手抱头,竭尽全力地呼喊起来,“不要!你不要过来!”   听她这么一说,茯苓的神色不由地紧张了起来,“小姐,这件事您好像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大公子他知道吗?”   “他不知道,”她轻轻理了理鬓角被汗水淋湿的鬓发,长吁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可这个人,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等他走进一些,苏木槿这才瞧见,他的左臂上有一道长长的刀口子,鲜血染红了他素白色的衣袍,也染红了他脚下的大地。可他的神情里看不出半分痛苦,只有阴森和狠戾。   “我救了你一命,你却不记得我了?”他眉头微微蹙起,眼底闪现一丝不悦。   她手肘抵在冰冷的地面上,身子微微往后倾,试图避开他那阴郁的目光。在天牢门前,初次相遇,他看起来,只是个面容清秀略微寡淡的文弱书生,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是这幅模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闻到他身上浓烈的血腥味,冲冠眦裂,就像一只困兽。   “二小姐,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吗?”他面色苍白,眼低闪过一丝失落,嘴角无力地笑了笑,十分凄凉。   “我知道,沈归念的事,我也很抱歉,无论她到底有没有杀害十四皇子,但我信你。”她将这些日子沉压在心头的话语,统统说了出来,如释重负。平心而论,这件事倘若换成是苏元青,自然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妹妹以身犯险,最后白白葬送了性命。   “殿下怎么不说话?”她问,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一步,“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今日在名书堂瞧见谢珩,在面对沈归辞时,那样愤怒的眼神,她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虽然他说了永不相问,但这样的情形,不管换成是谁,怕也一下子难以接受。   巷道尽头拐角处有一盏灯笼,里头的火烛正发出幽暗的光芒,风一起,陈年的木架子轻轻摆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动,宛若厉鬼哀嚎,在夜里尤其显得阴森恐怖。   她抱紧了身子,朝着那仅有的一点光亮缓缓地靠了过去,眼里满是恐惧和不安。却在这时,巷道的尽头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他身形修长,着一身白衣,朦朦胧胧,背对着她。   夜里的时候才睡下,便听得外头狂风大作,暴雨连绵,屋内闷热异常,待夜半的时候才凉爽一些。   白衣男子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苏木槿在瞧见他面容的瞬间,吓得连连退后几步,一脸不可置信道,“沈归辞,怎么是你?”   他缓缓从她的身上收回目光,随即自嘲般轻笑了一下,“你知道,我问得不是这个。”   偏偏此刻,浑身没有半点力气,无数次想着从地上爬起身来,却只能以失败告终,眼睁睁看着沈归辞的面容离自己越来越近,身躯微微颤栗。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好久没有说话。蓦然间,他猛地抬起头来,面色狰狞,笑容狡黠,冷冷道,“没想到,你真的把我给忘了。”   他说着,缓缓靠了过来。苏木槿吓得浑身哆嗦,双腿一软,摔跌在地,眼里噙满了泪水,惊恐不已,连连摇头,“你不要过来,你想干什么?”   可这人身上的气息,却让她莫名感到心安,她停下脚步,试图去看清他的面容,“殿下,是你吗?”   白衣男子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过身来,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虽说是梦境,却真实地可怕。再细想起谢珩遇刺的那一晚,虽然那黑衣人只露出了一对眉眼,但她坚信自己绝对不会认错,这个人就是沈归辞。由此可见,谢珩的猜疑并不是无中生有,她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想着这几次,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幸而那日小姐能平安脱险,”茯苓伸手拍了拍心口,那晚的惊险,她仍旧记忆深刻,随即道,“殊不知,这位恩人,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小姐可否要备些薄礼,亲自登门拜谢?”   她摇摇了头,心底的恐惧渐渐开始萌芽,“萍水相逢一场,我哪会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更何况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呢   茯苓起身倒了茶水,递到她的手上,又顺便理了礼略微凌乱的被褥,柔声安抚道,“小姐,不过是个梦而已,过会子就忘了,千万别往心里去。现如今冯姨娘也得到了她应有的报应,更有晋王殿下护着您,不会再有什么人,敢伤害您了。”   她低低嗯了一声,实则心乱如麻。茯苓又从外头端一小碗燕窝羹进来,笑眯眯道,“小姐,今早奴婢瞧见侯爷同大公子,一同进宫去了,想来,定是晋王殿下说得那番话起了用处,他可真的疼小姐呢!”   “我也觉得,这些日子,他变化挺大,”她轻叹一口气,“希望能快些找到杀害沈归念的凶手,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才能尘埃落定,他也不用这么费神了。”   茯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姐放心,殿下一定会替十四皇子报仇雪恨的。”   她没有再说话,目光呆呆地望着窗外,思绪飞到很远的地方。可巧外头有外院的小丫头名唤小桃的,收了油纸伞,透了半个脑袋进来,倚靠在门上,小声朝屋里唤道,“茯苓姐姐,我是小桃,你在屋里吗?”   听见声音,茯苓忙屋外走去,却见小桃的后边还跟了一人,看模样又几分生疏,忙问道,“这位是?”   小桃道,“这位是晋王府里的阿兰姐姐,今日是特意给二小姐送梅花糕来的。”   说罢,她便将阿兰手中的食盒接了过来,递给了茯苓。紧接着,又听见阿兰开口,小声说道,“晋王殿下这些日子有公务在身,邢将军也一时走不开,故此,殿下命我每隔三日来贵府,给二小姐送梅花糕。”   “如此,便有劳阿兰姐姐了。”茯苓赶忙应了一声,又叫小桃送送阿兰,这才提了食盒,折返回屋子。   苏木槿已经端坐在妆匣前,瞧一眼食盒,便默默收回目光,拿起月牙梳,细细去理齐腰的发尾。   茯苓将糕点从食盒里端了出来,一面又道,“小姐,您说晋王殿下和邢将军这会子在做些什么呢?奴婢记得,殿下向来清闲惯了,怎么突然这么忙碌起来?”   她抿嘴偷笑,忍不住道,“你瞧瞧你,不过才几日未见到邢将军,就这般心急如焚。看来我留住你的人,早晚也留不住你的心。”   茯苓听闻此言,脚步轻快绕到她的身旁,看着铜镜的面容,轻笑道,“可不是嘛,奴婢就盼着小姐能早日嫁到晋王府,这样一来,奴婢不就能每日见到邢将军了吗?”   “好你个死丫头,如今越发口无遮拦了。改日有机会,我定要将此话,一字不改地说与邢将军听。”   说完这话,她突然变得有些心事重重。皇上让钦天监和礼部延期操办婚礼,现如今也没有个下文。这一世好容易才得来这样一个结果,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了。   沈归辞的出现,让谢珩不得不多留了个心眼,顺道也暗中细查,那日将沈归念一刀毙命的究竟所谓何人。   而当一切的矛头通通指向谢瑞,真相指日可待的时候,辰王谢稚却突然在江州起兵谋反,伙同太子逼宫谋反。叛军乔装打扮,一路北上,与午夜时分,集合于皇城的临庆门前。   彼时,永庆帝沐浴更衣完毕,而身旁的徐贵妃早已沉沉入睡。他还没来得及歇下,内侍太监刘公公手掌拂尘从外头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几乎是连跪带爬,神色张皇道,“启禀皇上,不好了,太子,太子殿下他、反了……”   永庆帝单手扶额,以为自己听错了,缓缓睁开眼,淡淡道,“急什么,有什么话慢慢说。”   “回皇上,太子殿下和辰王殿下兵分两路,现在已经到了临庆门和景阳门外了。”刘公公整个人伏趴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冷汗直冒。   原本神色略带倦意的永庆帝在听了这话以后,迅速从榻上坐了起来,整个人瞬间清醒了不少,沉默了许久以后,这才恨恨闭眼,不忍再去想该会是怎样一番情形,语气却分外平静道,“去把朕的佩剑取来,朕要看看他们这两个兔崽子究竟想干什么?”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取。”刘公公领了命,哆哆嗦嗦下去了。   大殿内一片祥和寂静,宫墙外的厮杀并没有半分透进这里,火烛随风轻轻摇曳,永庆帝的脸庞,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神情阴郁。   动静终是闹醒了一旁的徐贵妃,她从睡眼惺忪中坐起身来,看着愁眉不展的永庆帝,不由自主地从身后抱住他,侧脸轻轻贴在他后背,满眼心疼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缓缓回过身来,拥她入怀,温柔笑笑,安抚道,“没事,好好睡一觉,等朕回来。”   徐贵妃是个聪明人,方才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但听到永庆帝这么说,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又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紧皱的眉心,“臣妾会一直陪着皇上的。”   “你睡吧,朕等你睡着了再走……”他扶她躺下,又细心地垫了垫白玉枕头,目光深情柔和。   永庆帝只着了件明黄色的中衣,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等到了殿外,隐约能听到阵阵喊杀声,时起彼伏。永庆帝的心稍稍一颤,从刘内侍的手里接过佩剑,下了白玉台阶,神色从容不迫。   行了几步,便有殿前侍卫许况匆匆来报,“启禀皇上,临庆门快要失守了。”   永庆帝双手叉腰,淡然道,“开宫门,让他们两个进来。”   “皇上?”许况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忧心忡忡道,“他们有备而来,如若大开宫门,后果将不堪设想,还请皇上三思啊!况且有苏侯爷父子在前头压阵,想来定能击败……”   许况想了想,叛军两个字最终还有没有说出口,而是躬身站在原地,听候发落。   永庆帝的眼角余光看了一眼许况,只见他的身上沾染了不少血迹,稚嫩的脸颊写满了视死如归般的从容。   他心底暗暗叹气,抬头望了望天际,同许多个夜晚一样,月明星稀。   “苏呈怀什么时候来的?朕怎么不知道?”沙哑的声音中带了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惊喜。   “回皇上的话,苏侯爷前些日子就进宫了,不过一直在藏书阁同苏大公子潜心钻研兵法,时常一夜到天明。末将也是今日才知道的,苏侯爷生怕叨扰了您,便一直没有提及此事。”   永庆帝微微颔首,缓缓朝宫门口走去,一面又道,“他那府邸最不缺的就是兵书,跑来宫里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末将不知。”许况恭敬地回道,“今夜幸而有苏侯爷出阵,否则末将也不知道这宫门还能守到几时。”   “他早年在战场杀敌,人称常胜将军。算起来,朕的天下,有他的一半。区区几个逆子,难不倒他,”永庆帝挥了挥手,声音清亮了起来,“去开宫门。”   “是,末将遵旨。”许况应了一声,消失在夜色中。   喊杀声、兵器碰撞声,越来越近,永庆帝看看一眼自己身后战战兢兢跟着的刘内侍,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这些年的心血,怕是白费了。”   太子谢允是当年以裴子石为首,在众大臣的极力举荐下,挑选出来的。虽不是皇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但自幼心地纯良,不争不抢,同情弱者,嫉恶如仇,有一颗仁慈之心。   偏偏是一个性子极为平直甚至说有些担心的人,若不是有人恶意从中挑唆,又怎能干出这样愚蠢的事,嫌自己命长呢?   内侍刘公公在旁看的急切,关切道,“皇上可是头痛又犯了?”   说不头疼是假的,永庆帝实在想不通,谢允怎么会如此沉不住气?白白辜负了这么多年的期望。   “无妨,朕去看看这两个不孝子,在玩什么幼稚的把戏!若不是不中用了,朕便宰了他们,以告慰先皇们的在天之灵!可怜我谢氏开国数百载,竟生养出这两个龟孙!”永庆帝虽然气得不行,但语气依旧不温不火,仿佛更像是在自说自话。   迷迷糊糊中,苏木槿却见自己身处在一条黑漆漆深长的巷道中,四周寂静一片,抬头四望,乌云遮月,更没有半点星光。 第67章   谢稚深吸一口气,从骏马上一跃而下,长剑直逼永庆帝的喉咙,恨恨道,“父皇,您别逼儿臣,儿臣不想杀你的!”   他身形矫健,可怜那许况被一脚踹飞之几尺开外,顿时口吐鲜血,倒地不起,昏厥了过去。   适逢苏呈怀父子下了城楼,匆匆赶至,见了眼前这一幕,同样有些措手不及。苏元青一腔热血,忠君爱国,见君王有难,便奋不顾身往前冲,却被父亲死死地拽住了,“皇上在辰王手上,切不可轻举妄动!”   永庆帝须发皆白,却依旧声如洪钟,气势压人,一时间,方才气焰嚣张的谢稚也没了声响,微微动了动嘴角,舌尖发苦,很不是滋味。   “还有你!”永庆帝面向谢稚,伸手怒指,“你凭什么认为这些御林军就一定会听命于你们?今日你拿他们家人的性命做要挟,那么往后,谁又能保证往后会不会有人,重蹈覆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你,终有一日,必定会自食其果。”   他们的到来,对于谢稚来说是极大的威胁,这二人身手了得,平日里怕是赤手空拳,也不是对手。更有身后那一批不可小觑的士卒。   “叫他们所有人放下兵器!否则,就别怪儿臣,不念君臣、父子情分。”辰王语气里没有半分温热,神情更是视死若归。   马蹄松散地敲在地面上,发出慵懒的声响,谢允倒吸一口凉气,好半天没有一句话。   “是谁给你胆子?欺君罔上!”忽然间,永庆帝面色阴沉,怒气冲天,一声呵斥,语气宛若晴天霹雳,竟谢允身躯一振,险些栽落下马。   “阿稚是你的弟弟,他胡闹,你一个做兄长的不劝其回头是岸,反倒助纣为虐,跟着他一起胡闹!三纲五常皆被你抛之脑后,离经叛道不说,是非黑白不论,你这样,朕如何放心将天下交由你手里?卫国的子民倘若知晓自己有这样一个国主,又该多寒心?这些你都想过吗?”   而今悔恨也没有用了,只是令永庆帝痛心疾首的是,太子谢允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同他厮混到一起去了。原以为刻意疏远谢稚,将他安置在江州,便能安分守己一些,手再长也伸不到国都来。   “朕的皇子长出息了,看样子是有备而来啊!”他的话里一半嘲讽,更多的还是自嘲。   许况默默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他的眼神,慌忙跪倒在地,“末将该死,末将无能!”   “父皇,您就不要为难许将军了,”辰王谢稚正坐在一匹油光绽亮,健壮高大的骏马上,居高临下,眼里寒气凛然,笑意冷冷,“倘若没有记错的话,他们现在还在皇城内,只是不再为您所用。儿臣同他们许下约定,只要乖乖听话,不轻举妄动,那么儿臣自然会放他们的家人一条生路。三个时辰,两千士卒,对付父皇您,足够了。”   宫门缓缓开启,太子谢稚、辰王谢稚带兵一拥而入,长/枪阔刀在夜色下发出雪白的光芒,寒气逼人。永庆帝被团团围困在正中央,宛若瓮中捉鳖,太子同辰王相视一笑,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许况全身气血翻滚,双目通红,杀气腾腾,紧握剑刃的手微微颤抖。他自小在长安城中长大,虽不曾见过这般场面,但神色异常冷静,看不出半点惊慌。   叛军已经兵临城下,苏呈怀父子神色凝重,看着城楼下乌压压一片的金盔铁甲,明晃晃的火把将暗夜照耀成白昼。   永庆帝看着他一副乳臭未干的模样,心中又气又恨,若说早年间在浣衣局宠幸了那宫人是个错误的话,那么生下这孽种,更是错上加错。   “父皇,儿臣也不想与你兵戈相向,可是都这么多年了,皇爷爷在您这个岁数的时候,早已退位让贤,得享天伦。儿臣是真的替太子哥哥感到不值,他一生下来,就被立为储君,成日跟在您的后头,始终谨小慎微,生怕出一点纰漏。稍有不慎,便会招您的谩骂。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父皇可有想过他的境遇?”   永庆帝听后点点头,语气平淡,“还记得朕同你说过的那句话吗?朕说了,只要朕仍有一口气在,东宫之位永远都是你的,没有人抢得走。但朕也警示过你,朕不给你,你不能抢!”   永庆帝微眯了眯眼,目光不曾有半分落在谢稚的身上,只是微微昂首抬头,望着坐在另一匹高头大马上的太子谢允,缓缓开口,“太子也是这般以为的吗?朕待你严厉苛刻,到底是寄予厚望还是存心刁难?”   彼时太子神色张皇,脊背直冒冷汗,目光闪躲,不敢直视永庆帝,硬着头皮哆哆嗦嗦道,“父皇在位四十余载,也该是时候颐养天年了,儿臣只是担心您的身体,又怕您不答应,此举实是无奈之举。”   见护在自己身边的只有寥寥数人,永庆帝看着叛军中那些熟悉的面孔,也算是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他轻轻拍了拍许况的肩膀,将其手中的长剑硬拆了下来,轻描淡写道,“不用这么紧张。”   许况年纪不大,也没有什么作战经验,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便想着誓死也要护皇上的安全。敌众我寡,永庆帝看着四周稀稀疏疏的兵力,忍不住周了皱了皱眉头,“御林军都去哪里了?”   长剑又紧了一分,在脖颈上留下一道鲜红的血印,永庆帝嘴角笑意冷冷,“你不用过问,只管动手!朕死在你的手上,倒也不算遗憾!”   “父皇,今日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儿臣的身后又岂止两千兵卒,江州青州两处的兵营早已被儿臣收到麾下,”谢稚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想不到吧,在您的眼里儿臣一直是个废物,可就是这样一个废物,终有一日也能将您的生死拿捏在手中。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也您教我的,您现在应该为自己拥有一个如此优秀的皇子,而感到庆幸!您的子民都会因此而敬仰您,臣服您!只有儿臣,才是您唯一的骄傲!”   谢允从他猖狂的笑容中隐约察觉出了一批不对劲,也跟着跳下马来,可眼下剑架在父皇的脖子上,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轻声央求道,“五弟,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伤害父皇的吗?听我的,把剑放下,好不好?你要储君之位,我让给你就是了!”   到了这一步,谢稚哪里还肯听他的话,缓缓步至永庆帝的身后,剑刃又往里靠近了一些,能清楚地听到皮肉被划开的声音,鲜血顺着剑脊缓缓而下,啪嗒啪嗒滴落到地上。   “不,不要。”谢允见状,一时也慌了神,上前打算去夺谢稚手中的长剑,却被他一脚狠狠地踹倒在地。   今日逼宫是因为谢稚信誓旦旦地说起,相国裴子石欲同其他朝臣们联手,上折弹劾太子为政不勤为政不公,难以堪当大任,先废之而后立。偏偏谢允又是个耳根子极软的人,听风就是雨,稀里糊涂地,也就听从了谢稚的安排。   “五弟!”谢允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这样做!弑君杀父,大逆不道,你就不怕为天下笑吗?”   “我想要的,不正是父子相残吗?而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抛去太子之位,怕是连个草包都不如,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你从小到大锦衣玉食,自然不会明白我的艰辛。论学识、才干、武艺,你哪一样比得过我?你的母亲是孝仁皇后,而我的母亲不过是浣衣局一个小小的宫女,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你就可以高高在上,俯瞰众生,而我却只能做一滩任人踩踏的淤泥!”谢稚笑着笑着,眼里却渐渐爬满了泪水,隐忍了这么多年,头一回才觉得,人生方可如此淋漓尽致!   “到底是因为什么?竟让你如此记恨朕?非要致朕于死地?太子逼宫于你而言,又有什么牵连?”永庆帝的喉结微微动了动,滚烫的血液缓缓流回心间,目光死寂,“朕不想听什么苦衷,你若不想说,朕也不逼你。但是阿稚,东宫之位并没有你想象地那么美好,你哥哥而今能做到这个位置上,他所遭受的苦难,是你选选无法企及的。平心而论,朕膝下这么多的皇子,他们的母亲,有出生高贵,更有生来卑贱的,但朕都一视同仁。阿琛的母妃也同为宫女出身,但他却与你天差地别!”   永庆帝最后一句话,份量极重。但凡知羞的人听见脸上必然挂不住,更何况谢稚又是这种争强好胜的性子,生平最讨厌父皇说贬低自己的话。   “父皇那么想知道,那儿臣就说给您听。还记得当年儿臣的母亲因何而故?所有人都认为是暴病身亡,连您也是这么说的。”   “父皇,您说母亲脖子上那一圈淤青又是怎么来的?母亲前脚才从皇后的宫里出来,不过才一日,人就没了。这么多年了,您每每提及母亲的死因,为何总是避之不谈?您明知道她的死另有蹊跷,却任由凶手逍遥在外?如今孝仁皇后已经故去七年了,父皇当真不肯还母亲一个公道吗?”谢稚说完,再没有了先前那般的愤怒,眼里只剩下悲凉。   “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永庆帝声音有些颤抖,目光渐渐黯淡了下去。   “父皇,您为什么是这样的神情?”谢稚忍不住嬉笑起来,“是不是很意外?那……这到底是不是儿臣一直苦苦在寻的真相?”   “朕再问你一遍,这话都是谁告诉你的?”永庆帝的声音也渐渐轻了下去,脑海中浮现了多年的场景,心境凄凉不已。   终究是隐瞒不住了。多年前,永庆帝在一次醉酒后宠幸了谢稚的母亲。谢稚是在浣衣局长大的,等年长一些,才被接回宫居住,哪想没过多久谢稚的母亲便去世了。孝仁皇后是个极其强势的女人,从前谢允经常因为一点小事而被骂得狗血淋头,若是气在头上,连永庆帝也不例外。   但又忌惮其娘家的势力,许多时候永庆帝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连接谢稚母亲搬回宫来住,给个名分这样的事,永庆帝都连着求了三个月,好话说尽。谢稚母亲出身卑微,在宫里连个上等的女官也比不上,虽然有了位份,但依旧受尽各个宫里的欺压,又有孝仁皇后羞辱她,说是她先勾引的永庆帝。谢琛母亲不堪受辱,从皇后宫里出来以后,便以一束白绫了结了自己。   但这些事,少有人知道。   “父皇,您不需要知道是谁,忏悔的话,还是留着到地底下,见了儿臣的母亲再说吧!”   谢稚目光凶狠,握着长剑的手,又紧了紧,正欲动手时,却听见远处隐约传来一个声音。   众人皆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却见谢珩一身玄色夜行衣,立于城楼之上,衣袍在夜风中微微飘拂。   “住手!”他脸色阴郁,声音清明,响彻天际。   谢稚不由自主地往城楼上望去,冷冷笑道,“又来一个送死的,不自量力!”   谢珩轻轻挥了挥手,只听见四周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动,细听却是士兵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不稍一会儿,便见弓箭手们从宫门鱼贯而入,里三层外三层,将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宫门之外的两千叛军,却毫无动静,没有半分抵抗之力,不战而败。   有人从外头连滚带爬地来到谢稚的面前,灰白色脸孔上沾满了血渍,哆嗦道,“辰王殿下,弟兄们都降了……”   此事的谢稚也有些慌了神,一脸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士卒瘫在地上,浑身抖得厉害。响起方才的情形,真叫人惊魂未定。原本安静在城外待命,殊不知谢珩突然出现,领了数百名弓箭手,将羽箭对牢了他们。跟着谁不是卖命,横竖都是死,只为了吃一口饱饭,若不是谢稚信誓旦旦,允诺在前,他们也犯不着因此白白送了性命。原以为谢珩只是虚张声势,可竟叛军意想不到的是,除了弃械投降,其余皆格杀勿论。   这样一来,叛军们开始自乱阵脚,更有人笃定,没有永庆帝的允许,谢珩不会,也没有胆量这样做。而当邢谦亲手张弓射杀了其中一位顽强抵抗的士卒之后,才算安静了下来。   士兵们不约而同地分开两边,谢珩缓缓地从远处走来,而此刻永庆帝已经成了他手中的人质,和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为什么是你?”他问,“这些御林军又是怎么回事?”   谢珩道:“五哥,从一开始你就错了。国在家在,国破家亡,这些御林军因为受你挟持而受降于你,但是他们更清楚,自己的责任所在。”   “你跟他们说了什么?”谢稚实在想不通,这帮蠢货竟然不顾家人的性命,也要跑来趟这浑水。   “上回,我奉父皇之命去青州查贪污行贿案,其中牵扯出来的官员,大大小小,不下数百人,收缴上来的银两,更是数以万计。我把这些银两通通分给了御林军的兄弟们。而今太平盛世,百姓丰衣足食,为什么他们要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却要去拼一场根本就没有胜算的厮杀?五哥以为拿他们家人的性命相要挟,他们就能臣服于你?可谁的心中又怎会没有卸磨杀驴的顾虑?”谢珩看了一眼谢稚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禁有些黯然伤神,朝他缓缓伸出手去,“五哥,收手吧!把剑给我!”   他最后一声嗓音极重,也令在场的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众皇子中,谢珩的脾性与永庆帝最为相近,在他的身上,永庆帝能清楚地看到当年自己的影子,谁不曾是个鲜衣怒发少年郎。而今上了年纪,永庆帝身上的杀伐之气少了许多,喜怒皆更是不形于色。唯独谢珩,少年气盛,血气方刚,正是如日中天。   先前冯映兰出逃梁国,是谢瑞派人出手截杀,而这些日子,谢珩也一直在试图找出杀害沈归念的真凶。更有苏呈怀进宫陪读一事,又岂止是表面上的惩戒,谢珩的心中早有打算,一旦冯映兰通敌叛国的事情败落,那么谢瑞这个幕后主使也终究会浮出水面。眼下唯有金蝉脱壳才是最好的办法,谢瑞急着摆脱嫌疑,必定会想办法转移他人的视线。而正当谢珩为此事冥思苦想的时候,太子却突然逼宫,令人措手不及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谢瑞的手段。   大概谢稚也猜中了是什么样的结局,但母亲的仇恨,不得不报。正欲动手的时候,一只羽箭嗖地一声,从城楼之上飞窜了过来,狠狠地将谢稚手中的利剑击飞在地。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几个御林军给擒住了。   看着父皇终于脱险,谢珩才算松了一口气,连忙跪地请罪,“儿臣一时情急,自主主张,还请父皇责罚!”   永庆帝将他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又轻轻地拍了拍手背,脸色虽然冷峻,但语气和蔼了不少,“无妨,你受累了,先退下吧。”   谢珩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退了下去。永庆帝轻轻挥了挥手,“把太子先带下去,看押在天牢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得探望!”   此时的太子早已经被吓得面如土灰,浑身更没有半点气力,任由两个御林军将自己连走带拖拽了下去。其实永庆帝对于太子逼宫一事,也并不是毫无征兆,从那日谢稚突然进宫开始,他就已经察觉出了一丝异样,更有今日说的这番话,若不是有人故意从中挑唆,谢稚根本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印象中,这个儿子并没有那么争强好胜,就连江州,也是他自己主动请缨去的。   恶意挑拨起两兄弟间的纷争,可见此人居心叵测,为得就是两兄弟见斗地你死我活,翁蚌相争,而最终渔翁得利。   “朕最后再问你一遍,这些事到底是谁告诉你的,说出来,朕可以饶你一命。”永庆帝缓缓开口,目不转睛地盯着谢稚,“此人用心叵测,你是个聪明人,就应该知道,他这么做并不是帮你,更不是为让你替母亲洗清冤情,报仇雪恨。”   一夜之间,数以万计的御林军就像凭空消失了那般,连个影子也见不到,而今死守宫门的是往年随着苏呈怀远赴关外,出生入死的老兵、残兵。 第68章 、大婚前夜   可即便是这样,那三年间,谢珩除了不许她再见裴彧之外,把所有一切能给的,都给了她。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只要她想,谢珩也必定会想方设法,摘下来送给她。只是可惜,这样的宠爱,换来的却是她无尽的厌恶。期间更有庶妹假借传信之手,从中作梗,恶意挑拨。细想来,谢珩当年能留苏灵兮一命,仅仅是因为自己着实对这个庶妹上心,如此做,也算是给足了情面。   好容易盼来这一世,苦苦等了这么久,她是真的害怕了,害怕这一切都只是个幻梦,更害怕前一世的悲剧,会重蹈覆辙。   看着屋里屋外的人,皆为明日的大婚忙而得不可开交,她终于忍不住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手背,钻心的疼痛传来,她低低地呜咽了一声,眼睁睁看着手背的白皙处微微泛红,这不是梦。   初夏的午后,雨过天晴,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浅薄的云层,洒向大地。庭院中绿植在大雨冲刷过后,露出了澄清的叶脉,紫薇花落了一日,空中夹杂着泥土和花瓣的芬芳,稀稀疏疏,若有若无,飘逸在鼻尖。大后天就是吉日,苏木槿谢倚在小轩窗前,手摇月照梨花小团扇,听着知了们吵闹的叫声,一颗心却便得渐渐不安起来。   她还记得前一世,大婚那日的场景,谢珩还来得及揭下盖头,就被她的冷言冷语给赶了出去。大婚三年,谢珩并未与她同床共枕,而是在书房里支起一张床榻。她很他恨到了骨子里,就连平日里,在外人面前,逢场作戏也懒得做。   茯苓听到声响,连忙追上前来,替她轻轻揉了揉,心疼道,“小姐,您这好好端端的,干嘛弄疼自己啊?”   她眼里噙满了泪水,浅笑道,“茯苓,我马上就要嫁给他了,你告诉我,这是真的,不是梦。”   一时间,数千只羽箭齐发,如雨点般落下,快若闪电,射在谢稚的身上。谢珩避开眼去,不忍在看。远处永庆帝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前行,任由身后响起凄厉的惨叫,他都不曾转身回望一眼,只是默默地流下了两行清泪。   苏呈怀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告老还乡前的最后一场战役,是在卫国的都城。恍惚间,苏元青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谢珩坚持让父亲进宫陪读的真正用意。也正因为护驾有功,让永庆帝消除了心头所有的疑虑和猜忌,连夜命钦天监择吉日完婚。   庆元十一年,农历四月初三日,是钦天监择的良辰吉日,婚事由礼部筹备操办。原本冷冷清清的镇北侯府,一时间变得喜气洋洋、热闹非凡。府内上下,满眼皆是耀眼的绯红色。   永庆帝看出了他心中的端倪,更明白,他不会供出谢瑞,难免有些惋惜,“阿稚,知道你名字的由来吗?”   他顿了顿道,“那是你母亲给你取的,她希望你能像个孩子一般快快乐乐的,永远不要长大。可惜了   永庆帝无奈的同时只剩下心痛,他轻轻摸了摸脖上的血痕,微微颔首,“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真相吗?那朕就告诉你,当年的确是朕亏欠了你们母子,但你母亲的死,同皇后没有半点关系。那日,皇后话是说得重了些,但是你母亲坚强惯了,又怎会因为三言两语就抱了轻生的念头?况且是因为当时你母亲患上了怪病,宫中御医皆束手无策,是皇后命人从宫外好容易才寻得几个良医,想给你母亲治病。反倒是你母亲,至今还欠皇后一个解释,她因此事被人暗中唾弃,但从未想过,要把这份冤屈从你的身上拿回来。你若不信,朕可以宣当年的御医,让他们把所有事情的真相告知与你。朕想告诉你,朕没有颠倒是非黑白,无论离开谁,朕的江山也一样能坐稳。”   “母亲已故,死无对证,父皇当然可以这么说。”虽然表面平静,但是谢稚的心里显然已经开始慌乱。这么多年过去了,谢瑞这个哥哥待自己千百般好,又怎么会是装模作样?若说他费尽心机,只想把这个弟弟培养成最好的一枚棋子,那又为何总在紧要关头,挺身而出?   “儿臣今日起兵逼宫,无怨无悔,败了就是败了,弑君杀夫,大逆不道,错了就是错了,儿臣敢做敢当,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可是父皇您呢,畏首畏尾,就连一个公道也不曾还于母亲?这深宫之中,除了您,再没有人能护住她。您给了她希望,又让她绝望。父皇好一个言传身教啊!”   往事历历在目,永庆帝的心中同样十分感慨,但神情依旧冷峻,“那好,朕问你,青州的兵又是怎么回事?朕知道你没有这样的才干,能在一朝一夕间拿下青宁两州,你这是最后的机会,否则就别怪朕狠心。”   永庆帝狠狠咬牙,这愚蠢的东西,竟如此听信旁人的三言两语,误入歧途,而不自知,更无半分悔恨之心。如此,他能联想到的,只有谢瑞一人。   利用与被利用?他不信的。   他拍了拍谢稚的肩膀,长叹一口气,转身离开,步履有些蹒跚。   苏呈怀大概也没有想到他是这样的决定,先是愣了愣,又同苏元青面面相觑,随即躬身复命,“是,老臣遵旨。”   太子逼宫并不是小事,一旦成功,便会动摇国本。若有虎视眈眈的敌国,更会隔岸观火,且乘虚而入。苏呈怀追了上去,看着神情有些恍惚落魄的君主,低声道,“皇上,辰王该如何处置?”   永庆帝站住了脚步,仰起头来,看了看一望无垠的天际,黑漆漆的夜空,没有一颗星星,他收了收眼里的泪光,冰冰凉地吐出一个字来,“杀!”   永庆帝往一步,低声附在他的耳边,“到底是谁,教唆你这么做的?”   谢稚的目光明显地颤了一下,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是您害死了儿臣的母亲。”   茯苓见她一脸慌张,不知所措的模样,整个心也跟着软了下来,打开箱柜,将其中一件火红色嫁衣取了出来,捧到她的手上,“小姐,这当然是真的,您难道忘了吗?这件嫁衣是您亲手缝的,一针一线,足足缝了三个月呢!当时,你还同奴婢说,要在成婚之日穿上,风风光光地嫁给晋王殿下,因此您还熬了不少日夜呢!要奴婢说,金丝银丝,都比不您对殿下的情丝啊!”   她伸手轻轻抚摸过柔滑的嫁衣,低眉浅笑,“是啊,瞧我高兴的,都给忘了。可是,我这双笨手绣出来的嫁衣,殿下会喜欢吗?明日宾客那么多,万一叫人笑话了去,岂不是让殿下没有了颜面。要不然,我还是穿礼部送来的婚服吧……”   “小姐您就别谦虚了,论起女红,这长安城里,您称第二,绝对没有人敢称第一。”   茯苓的话,让她心安了不少,可还是忍不住道,“哪里有你说得这么好,不过只是熟能生巧罢了。话说回来,我总觉得这件嫁衣还是太过素雅了些,况且礼部命成衣局也送了嫁衣,我不穿,岂不是让那些绣娘白费了心血?要不?我现在去问问殿下吧?”   “小姐,您是真的糊涂了,成亲前日,新人不能见面的,不吉利,”茯苓轻轻拉住她的手,忍不住捂嘴偷笑,“况且奴婢倒觉得大俗即大雅,不如明日先穿礼服送来的婚服,待拜过堂之后,再换下小姐亲自绣的就是了。”   她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伸手轻轻抚了抚滚烫的脸庞,胸口小鹿突突直跳。   “妹妹,你快看看,是谁来了?”却在这时,只听见哥哥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脸上更是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和激动,而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人,今日也穿得格外喜气,一身暗红色的素纱罗裙,发髻高挽。   她循声望去,却见芸姑姑笑眼盈盈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奴婢见过二小姐,给小姐请安。”   “芸姑姑!”她险些叫出声来,有些不敢相信地抱住嘴,慌忙起身上前,紧紧地搂住芸姑姑,热泪翻滚,“姑姑您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自从那日离府以后,我派人四处寻您,可是都没有您的消息,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您了!”   芸姑姑轻轻地抚了抚她娇柔的后背,温身道,“是奴婢不好,让二小姐担心了。”   苏元青见状,忙将一旁同样喜上眉梢的茯苓轻轻拉了出去,小声道,“你随我去看看,可还有什么没有准备妥当的,明日万不能再有一点差错了。”   “姑姑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可都照顾好自己了?”说罢,又围着她转了一圈,瞧着她精神奕奕,安然无恙的模样,这才放心,随即弓腰行了大礼,热泪盈眶道,“姑姑的大恩,槿儿没齿难忘!”   “二小姐您这是要折煞奴婢啊!快快起来!”芸姑姑说着将她扶一旁的红木圆杌上坐下,满眼心疼地看着她,轻叹一口气道,“二小姐言重了,这哪里是大恩,这是奴婢的本份。奴婢从小就一直跟着大夫人,夫人仁善,待奴婢情同姐妹,从来没有苛责亏待过奴婢。可怜夫人命苦,偏偏又遇上冯映兰这个白眼狼,否则又怎会年纪轻轻的就仙逝了?此仇不报,奴婢就算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可终归还是让夫人久等了   听着她这一番话,苏木槿的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泪水簌簌地往下流,悲痛不已,却还是强挤出一丝笑容,安慰道,“姑姑,您不要自责了!而今冯姨娘已经得到了她该有的下场!她离开侯府之后,就被因为通敌叛国而被捉拿归案,后来在去往梁国的路上,被杀手夺了性命。姑姑,往后,您不要再离开我了,娘亲不在了,您也要走,你让我一个人又该怎么办?”   说到伤心处,二人皆忍不住泪如泉涌,泣不成声。芸姑姑见不得她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更是心疼的不得了,将她静静地搂在怀里,“奴婢再不走了,从今往后会一直守着二小姐的,哪怕是苏侯爷,他若胆敢欺您半分,奴婢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护二小姐周全。”   这些年所经受的委屈,表面上由来已久的坚强,瞬间通通崩塌,眼下她只想好好地痛哭一场,也当是同昨日告个别。   外头响起的敲门声,让她连忙收了收眼泪,背过身去,“进来吧。”   茯苓见小姐这幅模样,也没有多问,只是将手中捧着的檀木锦盒,轻轻放到桌案上,小声道,“小姐,这是相国府裴大小姐送来的,说是送给您的新婚贺礼。派来的人说,她原想来的,只因了身孕,且身子太虚,生怕有什么闪失,也就不能亲自前来了,让您一定见谅。”   苏木槿小叹一口气,柔声应道,“知道了,叫哥哥备着喜饼什么的,回个礼吧。顺道叫她们传个话回去,只说待我成亲之后,得空了便去瞧她。”   茯苓领了命,匆匆出门去了。她走上前,轻轻打开锦盒,却见里头躺了只银制的送子麒麟长命锁,叫人心头一暖。却又偏偏想起前世裴素的结局,鼻子一酸,不忍再看,默默地合上锦盒。   芸姑姑见状,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便将随行而来的几只大箱子也摆到了桌案前,“二小姐,奴婢糊涂了,今日是特意来贺喜的。只是奴婢向来穷酸惯了,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一些,只当是奴婢的一点心意,还望二小姐不要嫌弃才是。”   “怎么会?芸姑姑有心了,我高兴都来不及呢,芸姑姑送什么,我都喜欢。”看着她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苏木槿的心里也心酸至极,倘若娘亲不曾被奸人所害,她也不用颠沛流离这么些年。   打开箱子的一瞬间,苏木槿欣喜的同时,又激动万分。箱子中整整齐齐放着婴儿的虎头鞋,虎头帽,还有一些小肚兜,以及春夏秋冬的各色衣衫,满满三大箱,这些都是芸姑姑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也准备了许久。   “芸姑姑,这么贵重的贺礼,我又该如何谢恩?”她低低道,泪痕遍布的脸庞上写满了感动。   “奴婢的手艺及不上二小姐您,更及不上夫人,只是奴婢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刺绣了,一时也闲不住,这样一来,时光也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芸姑姑知道这个孩子心软,忙又道,“不过是些最寻常的衣物,也用不了多大的气力,奴婢闲着也是闲着。只是侯府中,向来都不曾缺什么,更别提晋王府了。”   “缺!”她将其中一只虎头帽紧紧地抱在手中,“我怎能不缺!姑姑,虽然长这么大了,但幼时的事,我还记得一些。娘亲曾经也做过这虎头帽给我,你看虎头虎脑的,多可爱啊!只是娘亲不在,我都忘了它是怎么做的,往后我想学,姑姑可不能吝啬啊!”这样一针一线,亲手缝制,实在可贵。一瞬间,她仿佛感受到了当年娘亲的温暖。   “是,奴婢遵命!”芸姑姑情不自禁,看着如今的出落大方,亭亭玉立的二小姐,欣慰不已,心中默念,还请夫人放心,奴婢定会照顾好二小姐的!   “姑姑,这又是什么?”苏木槿的目光被箱中的一件衣衫给吸引。这件衣衫也是孩童穿的,但是却用各种不同花色、质地的布匹,缝制而成,且色泽十分暗黄。   “二小姐,这叫百家衣,也叫婴儿祈寿。所需的零星碎布是同众邻亲友讨去的,然后将它们拼凑起来,缝成一件给小孩穿上,谓能得百家之福,小孩少病少灾,易长大成人。又寓意小儿贫贱,以为贫贱者易活,无非就是为了讨个彩头。”   “姑姑,有心了!”她轻轻说道,一时间就连感激的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二小姐,马上就要嫁给晋王殿下了,若是夫人在世,她能亲眼看着您出嫁,那该多好啊!”芸姑姑的目光里有许多说不尽的绵长思念,却在刹那间收回目光,“奴婢有罪!如此大喜的日子,又怎能提这些事,再惹二小姐伤心。今日,奴婢也有一话,要同二小姐说的,只是   苏木槿见她吞吞吐吐的模样,忙道,“姑姑这里没有外人,您有什么话,只管说来。”   芸姑姑看了看她一脸纯真的神色,也不由地红了耳朵,只是伸手从箱子的最底部,讨出了一卷书,递到了她的手里。   “这又是什么?”苏木槿欢喜地接过来了,在看到卷页上写着的《春宵秘戏图》之后,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缓缓地打开了书卷。只见米黄色的书页上,两情相悦的男女正情意绵绵行巫山云雨,床幔绣着的是百蝶穿花。   她慌忙将书卷掷扔回了芸姑姑的手上,白皙的小脸颊上布满了红彤彤的云霞,娇羞不已,“姑姑,您给这我看这个做什么?”   “奴婢知道此事本就羞于启口,二小姐,还是好生收着吧,离成亲还有三日,说不定就能用上了,”芸姑姑的眼眸微微一亮,低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您难道忍心看着殿下受苦吗?”   “这……”说听不懂,是不可能的,可现在的她,手心满是汗,虽然目光一直在躲避,更没有接过这本书,可也不知为何,心里总忍不住,想拿起来好好瞧个仔细。   见她这般娇羞,芸姑姑也没有再说什么,只道是去外头看看,能不能帮着张罗什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听见门轻轻被合上的瞬间,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书页上。伸出春葱玉指轻轻勾了勾,将书卷翻了个身,目光一面躲避,一面探出头去偷偷查看。   房中无人,虽外头热闹非凡,但是屋子里很是寂静。凉凉的晚风透过窗扉柔柔地吹了进来,叫人心旷神怡,烦闷也减退了不少。   她的目光中,只有五彩斑斓的画卷,那看似简单的寥寥几笔,勾起了她脑海缠缠绵绵的无限遐思。终究是未出阁的女子,见了激烈处,只是面红耳赤,神魂飘荡。   连着晚膳也没用几口,又想着芸姑姑说的那番话,想着无论如何再不能让谢珩受累。便寻了个借口,将茯苓支开,又将那藏在枕下的书页给翻了出来,借着烛光,苦心钻研。才过眼了几页,便觉得意犹未尽,只可惜前一世并没有如此的场景,亦无法回忆。只是依照画卷中女子的法子,历练了几遍,可还是觉得缺了点,把自己惹得一身大汗。   合上书卷,想着沉沉睡去,便不用再想着令人纠结的缠绵事。偏偏才一合眼,脑海中便浮现出谢珩那张俊逸的面容,俊朗的笑声,还有静坐案牍前,潜心批阅公文的模样,每一个画面,都叫她怦然心动。从前只是觉得,他长了张稍稍俊俏的面孔,但细细回味起来,竟有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诱惑。   明明相隔甚远,却仿佛近在眼前。   她慌忙睁开眼,试图避开这些浮想联翩,但目光又不受控制地流转到了书卷上。她伸手缓缓靠了过去,微微抿了抿娇嫩的樱桃小嘴,鬼迷心窍一般,再次打开了书卷。   既然发誓要好好疼夫君,又怎么能甘心就此罢休。他的性子,最清楚不过了,可万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糗。哪怕自己不能依样画葫芦,也总不至于让他太受苦。瞧瞧画卷中,那些眉清目秀的男子,清一色奄奄一息,就好像浑身的气力被抽干。   她哪里舍得啊?   她双手揉了揉滚烫的面颊,试着让自己冷静一些。看得久了,全身也变得软绵绵,酥酥痒痒起来,恍惚中,只觉得有人在自己的耳边轻轻呢喃,那个声音像了谢珩,就好像细沙划过琉璃瓦,疏疏浅浅,浅淡均匀,越靠越近。   她轻轻闭眼,手中的书卷落到地上,迷迷糊糊中,轻唤了一声,“阿珩   没有人回应,可她却又清楚地看到谢珩那双盈满春心的眼眸之中碧波荡漾,清风袭来,捎来一阵卷帘香。她伸出手去,眼前分明是大雪初霁,皓月当空。江河之中,一叶扁舟,随夜风轻轻摇晃。船桨划行其中,船帆远了,但浪潮声大,不绝于耳。却不是惊涛骇浪,只是柔柔的春水,就像身体里快要溢出来的那股温柔,让她忍不住跟着哼哼唧唧,娇声宛转。   小舟又剧烈地摇晃起来,天开始下雪了,落在她的身上,却也不是冰冰冷的冬雪,更想是温热的烛光,炙热滚烫,仿佛要将她身上所有的血液烤干。舟行颠簸处,又过了弯,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颠簸起来,仿佛置身于绵软的云端,她只想摘下一朵,细细品尝,明明在眼前,伸手可触及,偏偏又近不了嘴。叫人心痒难耐。   “我想……”她双眼含情脉脉,宛若燕语莺声。   终于绵软的云朵,似乎近了些,只剩下能掌握在手中的那种柔和,分明越来越炙热,身上仿佛有温热的泉水,缓缓流去,随即一泻千里,奔腾在小舟之上。   除了苏木槿,连着谢珩也整夜失眠。邢谦想着这几日并未当值,想着好好歇息一阵子,等成婚之日,才有精气神,保卫好整个王府。偏偏路过庭院的时候,见谢珩独自一人,对月邀引,还没来得及走开,谢珩却起先唤住了他。只是跟了他这么久,邢谦也很少见到他这样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的样子。   “邢谦,陪本王说说话。”他道,极力掩饰内心的慌乱。大婚是喜事,他为了这一天,不知道熬了多少个日月,可不知为什么总是高兴不起来,反倒心情重重。   “殿下,明日就要成亲了,您不需要养精蓄锐,休养生息吗?”邢谦一愣,嘴角微微动了动。   “什么养精蓄锐?本王的身子好得很,你这是在杞人忧天。本王怎么舍得心爱的女人,在新婚之夜,受这样的委屈?”谢珩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邢谦一脸茫然,也知道谢珩大概是说错了话,神色异常淡定,“殿下,末将的意思是明日宾客众多,您今夜应该好好歇息才是。”   “你、”谢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确信他的神情并不是假装,才松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道,“原来你说得是这个啊!”   “殿下以为?”邢谦问,眼神极其无辜,思绪翻飞。   “没什么,”谢珩慌忙避开又道,“你知不知道,本王等这一天,真的等了很久。”   “殿下,末将知道的,而今你与二小姐也算是终成眷属了。”邢谦的话,少得可怜,但眼里满是喜悦。   “陪本王喝点酒吧!”谢珩说着,往旁边的另一个空杯子里满上了酒,“自从阿琛离世后,本王再没有这般开心过了。”   邢谦并没有接过酒杯,只是老老实实道,“殿下知道的,末将不能沾酒。恐到时候惊扰了殿下,失了礼数。”   酒香四溢,有心却没胆。   他说的是真话,依稀记得,也是差不多的场景,同样是谢珩拉着他喝酒,没几杯下去,就已经酩酊大醉,且说了一大堆天南地北的胡话,与平日的冷冰冰,不言苟笑的模样,简直天差地别。   气得谢珩眉头紧皱,三天不都曾同他说一句话。明眼上看起来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谁想酒量极差,有了前车之鉴,他那里再敢明知故犯。   谢珩经他这么一说,也有些犹豫,酒杯收到一半的时候,又推了出去,朗声道,“无妨!本王难逢喜事,恕你无罪!”   邢谦思虑了良久,又见谢珩眼神诚恳,便也硬着头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味苦涩,一下子涌入喉咙,他忍不住猛呛了几口,但在看到谢珩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时,便也不管不顾地又斟满了一杯,一饮而尽。   “待本王成亲之后,寻个机会,让槿儿把茯苓许配给你吧!”   “……”邢谦想了想,“末将觉得一个人挺好的,末将喜欢一个人。”   谢珩道,“你骗不了本王,还是说你也同本王一样,对她没有信心。明明那么想保护她,却只能远远看着,生怕一不小心惊动了她。”   “末将是一个粗人,不知道如何疼女人,茯苓姑娘要是嫁给了末将,怕只会耽误了后半生的幸福。”邢谦心中郁闷,好端端的,谢珩又提这事做什么?   知道他心口不一,谢珩故意提亮了嗓子,“既然如此,那本王改日便替她寻个好人家。本王知道你身边有个朋友叫姜子涛的,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看着面善憨厚,人也踏实,是一个好归宿。不如就他吧,你改日把他叫过来,让本王瞧瞧。你看如何是好?”   “啊!”邢谦的胸口莫名一阵惊慌,许是酒劲起了作用,忙道,“殿下,您别看姜子涛表面上老老实实的,可是这人背地里损得很,虽为人仗义,愿为兄弟两肋插刀,可也只适合当兄弟,茯苓姑娘要是嫁给他,一定会受委屈的,殿下您不用三思了。”   “是吗?”谢珩心中偷乐,看着邢谦一本正经的样子,又道,“本王印象中,邢将军从来不会在背后议论他人是非。”   “末将只是实话实说,”邢谦有些急了,拼命解释道,“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殿下,末将与他走得近,深知他的脾性,确实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更何况,茯苓怎么说也算是末将的朋友吧,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   果真,三杯酒过后,一向沉默寡言的邢谦,也变得滔滔不绝起来。   “茯苓是你的朋友?”谢珩瞧他着实有趣,忍不住反问道,“那姜子涛不也是你的朋友吗?你知不知,这样说相当于让你的朋友错失了一个这样好的机会。”   “殿下,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末将是想说,”邢谦眉头紧皱,只是干着急,又见谢珩似笑非笑的模样,只得道,“实不相瞒,末将是喜欢她,但是末将   “喜欢就对了!”谢珩打断他的话,看着他酒兴上头,胆子也大了不少,能令这样一个闷气包,说出心中实情,也着实不易,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折回了屋子。   翌日的一大早,苏木槿早早地起了身,坐在妆奁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恍恍惚惚中,总觉得很不切实际。不知不觉中,脸上已经挂满了盈盈热泪,一旁的喜婆见了她这副神情落寞的样子,赶忙取了帕子,擦去她眼角的泪痕,“二小姐,今日是您大喜的日子,怎么能哭呢?应该高兴才是。”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忙回过神来,轻轻地点点头。这一世,好容易才等来的这一天,却是这般喜极而泣。   庭院外,从厢房一直到侯府门外,遍布红绸锦缎,就连绿意盎然的树枝上也披上了胭脂红的纱幔。耳边轻轻的爆竹声,唢呐声,锣鼓声,还有小孩的嬉笑声,时远时近,听不真切,却好像又在眼前。   吉时已到,在喜婆的搀扶下,她踩着莲花小步,慢慢地往府门外走去。谢珩同样着了身火红色的婚服,跨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俊逸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喜悦,满眼期待地盼着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儿。   “槿儿,本王来接你了。”   他轻轻握住牵红的另一端,柔声近前,红盖头之下,那张粉嫩的面孔,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一身火红色的嫁衣,衬托着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段,越发显得妩媚动人,简直挪不开眼。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想一睹盖头之下的芳容,最后却还是收了回来,有些紧张不知所措。牵着她出了府门,送上花轿,他的目光一直紧紧跟随,没有片刻挪移。   “殿下,新娘子该起轿了!要是误了及时可就不好了!”一旁的喜婆委婉地劝道,他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翻身上马。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足足有十里路那么长,将长安城挤了个水泄不通,一路上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拜了天地,送入洞房,谢珩从晌午的时候,一直在前厅招待今日前来庆贺的宾客大臣们,想着早点抽开身,回屋瞧瞧新娘子,偏偏又分身乏力。一来一去的,怕是不到夜半,不能罢休。   苏木槿静静地坐在新房中,红盖头下,一颗心焦虑且不安地等待着。   茯苓从外头走了进来,又捧了些可口的小糕点,摆在她的面前柔声道,“小姐一定饿坏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奴婢方才自作主张,替小姐问过了,今日宾客众多,晋王殿下忙着招待,怕一时半会还回不来呢!小姐若是等得累了,不如先睡一觉,奴婢去给您备热水沐浴更衣吧!”   听闻此言,她顿觉脸庞火烧火燎,嗔怒道,“死丫头,谁叫你自作主张的!我哪有在等他?”   这般殷勤的模样,要是叫他知晓了,怕又要得意些时日。即便心里再盼着他来,也万万不能写在脸上。   “小姐,奴婢自然不会直接去问晋王殿下,”茯苓也跟着娇羞地下头去,怯生生道,“奴婢问的是邢将军。”   她这才轻吁了一口气,细想了想,又道,“你替我去前厅瞧瞧,看看哥哥在哪里?酒多伤身,让他想法子帮帮殿下。还有再备些醒酒汤吧!快去!”   在听见清脆的关门声之后,她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从随行的红木箱子中,将那本书卷又偷偷地拿了出来。   胆战心惊。   分明是个凉爽的夏夜,却大汗淋漓,烛光摇曳下,她的目光在书页大门处来来奔走,生怕下一刻,谢珩就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若是叫他瞧见了眼前这一幕,那才叫羞愤欲死呢!   外头嘈杂喧闹,隐约能听见宾客们高声喧哗,听样子,今夜定是酒足饭饱,十分尽兴。她小心翼翼地将书卷捧在怀里,微微低着头,细细端详起来,全然没有注意到谢珩已经脚步轻盈地踏进了屋子。   但谢珩不知道她低着头在做什么,而她万万也想不到,谢珩这么快就从喜宴上溜之大吉。等听到声响的时候,已经晚了,慌乱之中,将书卷藏于身后的鸳鸯锦被之中,滴血般的朱唇缓缓轻启,“阿珩……”   “槿儿,你在看什么呢?”谢珩刚进来的时候,隔着烛光暗影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那会子瞧见她手里捧了一本书卷。   看着她双手拧在一起,不知所措的模样,谢珩也瞬间明白了许多,迈着碎步缓缓地靠了过来。   “阿珩,你还没有……”他身上的气息越来越近,鼻翼之下,飘来那种独有檀香味,令她如痴如醉,瞬间慌了神。   “本王一时间竟忘了……”他脚步又折返了回去,取过绑了红绸的秤杆,缓缓挑开她头上的红盖头。满眼期许下,一个熟悉却又分外陌生的面容,惊艳到了谢珩。平日里只是略施粉黛,但从未见过她这般浓妆的模样,两叶弯弯的柳眉之下是一双宛若春水般,含情脉脉的眼眸,睫毛翘长,俊俏的粉鼻下对着娇艳欲滴的樱桃小嘴。香肩微耸,墨黑的长发如同瀑布一般,倾泻而下,垂落在纤细的腰肢上。一双玉手柔若无骨,轻轻地叠放在一起。   谢珩神情一时有些僵住,呆呆道,“槿儿,你真的好美!”   她一脸娇羞地低下头去,双手轻轻地护住心口,宛如一只受惊的小白兔,柔声道,“殿下此时不是应该在前头陪宾客喝酒,怎么突然回来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也不怕人笑话。”   “这不听闻,娘子在房中等着急了,本王是她的夫君,怎舍得让她一人独守空房?想喝酒,什么时候可以,但不能让娘子久等啊!”他微微弓腰,一章俊美无暇的脸庞凑了过来,还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双眼迷笑,“槿儿,乖,唤一声夫君来听听   “夫、”她微微抬头,一眼对上谢珩那双深若寒潭的眼眸,随即很快收了回来,娇声唤道,“夫君。”   “好!”他眼眶微微泛红,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宽厚的手掌轻轻掠过她的青丝,他伏在她的耳后,轻轻道,“槿儿,你知不知道,本王等这一日,等了多久?”   他忍不住浅笑出声来,在她的额头上,印下轻轻一吻,“如今,本王也算得偿所愿了。”   她伸手轻轻抱住他坚实宽阔的后背,“又岂止是夫君?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好久啊!可我也终于把阿珩盼来了!”   辰王谢稚虽然远在永州,但是同宁王谢瑞的关系还算交好,时节年下也会常走动,平日里更有书信来往。但谢瑞此人城府颇深,表面上性情温和,但实则阴险歹毒,杀人不眨眼。谢稚从小就缺少疼爱,难得有谢瑞听他说些心思,自然也与之亲近些。 第69章   “可是,夫君也会很疼的……”她可没有那么好骗,画上画得可不是嘛,那些个容貌俊美的男子,神情痛苦,仿佛就像是要了他们的性命一般。再愚笨,也总该看的出来,行周公之礼,真的很疼。   怀里的小声嘀咕,娇柔又魅惑,瞧着模样就十分可人。谢珩浑身滚烫,唯独靠近她的时候,才能稍稍歇口气。这样的人儿,就像是水做的,一颦一笑间,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他伸手往她的后背探去,才触及的瞬间,谢珩稍稍愣了一愣,将那本书卷从锦被之下,取了出来,“槿儿这是藏了什么好东西?怎么都舍不得拿出来与夫君分享?”   指尖触及的瞬间,她那冰冰凉的小手逃命一般缩了回来,轻轻磕咬在贝齿间,“会很疼的。”   “乖宝,夫君轻一点,一定不会疼的……”   “阿珩,没什么……”   以为他看不到的,明明藏得那么好,可还是被发现了。她一时间花容失色,巴掌大的脸庞上爬上了红透半边天的云霞,伸手试图将书卷抢回来。   谢珩将她轻轻放下,目光宛若猎人一般,细细端详着手中的猎物,每一处的精彩都不想错漏。   “夫君,我怕……”她心中真真是后悔极了,虽然学了那书,倒也算是略通人事。可这书上画得哪里及得上眼前的,看着谢珩这些霸道至极的模样,今夜怕是完要。   他把她微凉的小手握在掌中揉了揉,又将她支在那最焦灼处,“好槿儿,你难道忍心看着夫君受这般折磨吗?眼下,只有你能救得了夫君……”   言毕,将一只鎏金色的小酒杯,缓缓递到她的面前,笑而不语。   她伸出手去,轻轻接过,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手背,一时间心里如同住了只活蹦乱跑的小鹿,怎么样也安稳不下来。   从来都是那般坚硬性子,今儿竟成了这般多愁善感之人,也着实有些逗趣。   “你怎么还像个孩子一般?我如今已经是你的人了,可还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脸颊微微发烫,语气中情丝绵绵。   素日里,习惯了她一身淡雅如娇兰,今日一身火红嫁衣,如云霞一般,在烛光映衬下,平添了几分魅惑。   “槿儿,本王不信,你伸手掐一掐,”他伸出手去,在她的眼前停留住,眼里饱含期盼,“快……”   望着眼前之人,身着大红嫁衣,静坐在自己面前,谢珩便觉得这一切如同梦幻泡影一般,太不切实际,生怕下一个瞬间就会消纵即逝。他难掩心中的感动和喜悦,鼻子一酸,眼眶微微泛红,泪眼斑驳,“槿儿,本王该不会是在做梦吧!这是真的吗?”   “槿儿,喝了这杯合卺酒,我们就是真的夫妻了。”他眼底一片柔和,相信眼前的这一切,并非在梦中,而是真真切切在发生的。   谢珩的鼻翼循着她发丝上的微香,缓缓地朝她修长的玉颈间靠了过去。若有若无的香气愈来愈浓,他眼角余光撇见了那大红嫁衣之下的一缕春光。   “夫君。”她朱唇轻启,谢珩的回答,让她有些情迷意乱,大红嫁衣之下,浑身宛如炙热的炭火。   许是身边这团火焰正熊熊燃烧,酒意微醺,她也跟着浑身微微冒汗,纤细修长的双手缓缓挪动,伸向他的脸庞,轻轻捧住,目光灼灼,“夫君,我还没有准备好……我怕……”   声音如同燕语莺声,撩地骨子酥脆,谢珩哪里肯这般容易放过她,脸庞又逼了几分,漆黑的双眸中雾影重重,心海浪潮澎湃,“乖,别怕,让夫君好好疼你,夫君一会让槿儿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阿珩,你是不是喝醉了?怎么净说这样的胡话?”她缓缓抬起头来,眼底尽是一片娇羞。   “槿儿,本王没醉,本王高兴啊,终于,有生之年,你成了本王的妻。”他眼里的泪光团团打转,发出莹莹微光,让苏木槿的心头不禁为之动容。   谢珩将书卷举过头顶,过眼之处,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浅笑,眉眼之中的春意也愈发浓厚了。他把书卷轻轻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故作为难道,“槿儿学这个莫非是想伺候好为夫?”   “阿珩!你快还给我!”她又气又急,简直就是恼羞成怒,当然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从未见过这般丢人的事。   谢珩握住书卷,一直手背到后头,一直手支撑在锦被之上,跪伏着逼了过来,“想让夫君还给你,也不是不可以……告诉夫君,都学会了那些?最喜欢的又是什么?”   此情此景,此言此语,简直令她羞愤欲死,真真只想逃,却被他宽阔的手臂围在怀里。她那不过盈盈一握的细腰,在他的掌心,就想一只猫儿一般,逃不掉的。   趁着他稍稍走神的瞬间,她微微起身,朝她背后的书卷伸出手去,而他也瞬间反应了过来,身子微微一侧,挡了个严严实实。   她哪里料想的到?想收手的时候,已经晚了,只听见嗤地一声,他身上那件薄如蝉翼的婚服被撕开了一条长长的裂缝。   她目光死死地锁住那掌心所及之处的春光,心口有小鹿乱窜,指尖微微颤抖。   更像是在无力地抓挠,搅得他的心窝发痒。这样的抓饶,更像是一种虚虚的试探。这样的女人,必定要好好疼爱才是!   谢珩见她扑了空,得意且温柔地笑笑,将手中的书卷往后头一扔,肆意潇洒,“抓破了为夫的衣裳,可想好了拿什么来抵?以身相许?”   这个人平日里看起来冷冰冰的,现如今怎么就这般厚颜无耻起来?她越想越委屈,不少一会儿,浓密的睫毛上挂满了不少的泪星子,眼眶也是红红的,“你怎么能欺负人呢!”   声音娇软,就像一朵绵绵的白云,更叫人只想搂在怀中好好疼爱。   “莫哭……夫君疼你都来不及,又怎舍得欺负你?”他嗅到了那缕似曾相识的香气,摄魂勾魄,“夫君真的很难受……”   她伸手轻轻扯下那身上那残余的婚服,又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他的面容,在确认过他紧蹙的眉头以后,微微眨了眨明亮的双眸,认认真真答道,“我……我学了一点,不知道能不能让夫君好受一点……”   烛影摇红,罗帐低垂,她的掌心全是粘湿的汗水,只是实在没有勇气,打开那一层薄纱。   “阿珩……”她杏眼盈盈带水,贝齿微微咬住下嘴唇,娇柔之中,又透着几分妩媚。一双纤细柔弱的小手无处安放,宛若是一只受了惊小鹿,可怜兮兮中又带着委屈,“我……”   真真是要命,虽然画卷上的情形,她也记了不少在心里,可偏偏真正要派上用场的时候,简直就是无从下手。   “槿儿,看着本王……”他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嗓音低沉沙哑。   这样的眉眼,她需得用多大的勇气才敢直视?他却伸手抵过她粉嫩的下巴,霸道地将她扳过来,与之对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就像一池春水,澄清透明,却让人将占为己有,从头到脚,好好宠爱一遍。   他是真的忍不住了……   这只小狐狸简直太勾人了,她不用说什么不用做什么,也叫人愿意死在这样的温柔乡里。何况又是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哪里禁得起这样的眼神?   苏木槿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连那最后一抹红纱,竟不知道什么被他扯了去。   属于她最后的一片领土,任由少年目光热烈追随,万万也不能叫他侵占了去。她修长的玉手轻轻护住,试图遮挡住他的目光。   少年微微皱眉,眼看胜券在握,又怎能轻易善罢甘休,他伸手扣住她细嫩的手腕,举过头顶。颇为满意地笑了笑,“方才是谁说要好好伺候夫君?怎么突然又反悔了?”   他气力又大,且霸道至极。眼看最后的一点领土已经被攻占,她的心里稍稍不服气的同时,却莫名有些兴奋起来,娇滴滴唤了声,“阿珩……”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又岂止是整片雪原?简直是桃花仙境,尽收眼底。   见他的目光落到了此处,她更是羞愧难当,秀眉紧蹙,微微眯着眼,去查看谢珩的神情,想再看得仔细些,却被羞涩给战胜。她的双手被他死死地扣住,手腕处泛起了一圈粉红,她小声央求道,“阿珩,你快放开我……”   这般央求,让他坚硬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下来,轻轻松开了手,眼里下起了狂风暴雨,“槿儿,给我……”   “你……”他道,附在她的耳朵,滚烫的喉结滚了滚,唇齿相撞,妙人的嗓音穿透她的灵魂,令她也乖乖地抬了手……   他如蜻蜓点水一般轻轻地啄了啄她的眉眼,从头到尾,刻上仅仅属于他的烙印。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地拥有她。   实是太赏心悦目,娇嫩的脸庞上,爬满了红晕,双眼微微轻合,鸦羽般的睫毛落下一小片扇影,朱唇微启,美得就像一幅画。   “阿珩,不要……”她似乎也察觉到了,微微睁开眼,贝齿轻咬住小半边嘴唇,冰凉的小手缓缓地挪移着。许是触及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她慌忙缩回手来,虽然心中有些许害怕,但又惦念着他的身体,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憋出病来,于是咬牙道,“我准备好了……”   她是真的害怕,那画卷上果真是糊弄人的,方才眼角余光才暼见了一眼,心里只是惊叹,万万没想到他如此精瘦的身子,竟是这般傲人……   她不敢再想下去。哪怕再痛,她也要咬牙坚持下去,前世的亏欠,今生也是时候弥补了。她怎忍心他这般难受?   “槿儿,别怕……”他修长的手指落在她散乱的青丝间,轻轻地捕捉着,目光柔和,却不失霸道。   初时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叫出声来,神情痛苦,指尖宛若在岩缝上刮走,放佛镶嵌了进去。   谢珩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小狐狸,平日里温柔惯了,这一回怕是真的弄疼她了。他心如刀割,内疚不已,慌忙停住了身子,“是不是很疼?槿儿,是本王的错……”   他俯下身去,将她眼角的泪水轻轻摄去,心痛万分,“槿儿,我们不要孩子了,好不好?你的心在本王这里,已经足够了。”   他恨不能替她去承受这份疼痛,也恨自己的不知轻重。她就像是枝头上最为娇艳的牡丹,哪里经得起这般摧残?   疼是真的疼,但谢珩停下来以后,她浑身更难受了,她向往方才那柔中带刚的坚硬。她微微摇摇头,“不,不疼。阿珩,我可以的,我不怕……”   她的声音开始有些语无伦次,最后变成了呢喃。谢珩见了她这般模样,哪里再敢轻易下手,只是揉了揉发丝,“要是疼,就告诉本王……”   她点点头,屏气凝息等待他的亲临。他的目光从未离开她半步,每一次的试探,都让变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她的心中有何尝不是一种煎熬,但一想到前世的谢珩为了自己受了那么多的伤,自己这一点疼痛又算什么?   她想起谢琛无意中说漏嘴的话,他为了那道赐婚圣旨,所受得那些鞭笞,他又该多疼啊?哪怕身子被撕裂,也就这么一次,她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他。   她伸出手去,奋力地拥住他的后背,瞬间,疼得她额头直冒冷汗。   终于……   她双眼微闭,可他又怎么察觉不出她的异样,她一直强忍剧痛,她秀眉微蹙,这些他看在眼里。   “槿儿……”他低低唤了一声,实在不忍心看着她痛苦万分的模样,只想默默退出去。   她却勾住他的脖子,娇软地印下一吻,“阿珩……”   “槿儿,本王想再听你唤一声夫君……”他欲拒还迎,就像一种极具趣味的等价交换,“夫君高兴了,什么都给你。”   这个人真真是想要了她的命,偏偏才心疼他,现在竟然这般厚颜无耻。倘若自己不应,怕才叫难受呢!   “夫君……”她声音轻浅,有些费力,可在谢珩听来,却十分动听。   “好!”   习武之人,向来精力旺盛,刚开始,她还没觉得什么,可是待到他真的起了兴致的时候,她却真的承受不住了,嘴里不住求饶,“阿珩,不要……”   他已经占了上风,松涧那源源不断涌出的泉水,就足矣证明一切,“槿儿,自己才说过的话,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真是个混账东西,也只是可惜眼下她已经浑身无力,偏偏他却精力旺盛。   “夫君……”她的声音几乎小到听不见,比泉水声还要轻,额头上,锁骨间,皆是细细密密的汗水,可那人却丝毫没有再停手的意思,“阿珩,我再不敢了……”   显然求饶并没有用,他哪里会分不清是真假,方才她是真的痛了,自己再不收手就是畜牲,可现在……   怕是她也不想的,只不过口是心非罢了……   动情之处,谢珩轻浅道了一句,“槿儿,你可真是要了本王的命啊!”   双臂青筋暴起,是从未有过的肆虐。   活了这么久,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却是初识人间新酒香。难怪总有人说起,难过美人关……   岂止是难过,简直是要把他活生生削一层肉去。几乎是一夜到天明,他是身子健壮,可她怕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再疼媳妇,也该有点节制。   许是太累了,一番折腾下来,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像样的话,她便轻靠在谢珩的臂弯里沉沉地睡去了……   给她垫好了枕头,起身去寻轻纱时,才发现喜帕之上,已经印上了一朵娇艳的血梅花。   他在她的身旁侧身躺下,伸手轻轻去抚摸她的脸庞,可又怕惊扰了她,便又收了回来,浅笑道,“槿儿,你受苦了……”   他心中暗暗庆幸,能早些将她从裴彧的手里抢了过来,无论是怎么样的结局,自己也都认了。恨他也好,怨他也罢,只要能护她余生周生,一点牺牲并不算什么。   看着她沉沉睡去模样,谢珩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软化了。他想着起身,叫人备热水沐浴更衣,可一抬手,却觉背上浑身刺痛不已。先前那些鞭笞的伤口,足足过了三个月才算好完全,今日被她这么一挠,怕也有些遭殃……   既然疼,为什么不告诉本王呢?   谢珩心中默默道了一句,稍稍地起了身。   门一开,把坐在庭院台阶上的人给吓了一大跳,屋子里的烛火透了出来,却是邢谦,而茯苓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   “殿下,您?”邢谦看了看他略微凌乱的衣衫,倒也没觉得不妥,可是方才房中的动静,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于是默默低下头去,“怎么还没睡啊?”   “你们不也没睡吗?又何必来反问本王?”他问,装作若无其事道,“去备点热水,本王要沐浴更衣。”   “末将,找茯苓姑娘,是有要事想商……”邢谦自然也想不到,好端端地洞房花烛夜他突然跑出来,还问这样的话。   时间仓促,不曾想好什么借口。   “何事?”谢珩道,“竟要你们俩夜半相商?”   郎有情,妾有意,他是局外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末将……”邢谦向来最不会撒谎,摇着头皮,琢磨了半天,也编不出像样的理由来,叫谢珩一言道破天机。   “罢了,速速下去,准备热水吧……”谢珩心中猜得不错,但一看到他如此手足无措的模样,也有些于心不忍,便先饶了他这一回。   “是,末将这就去!”邢谦如释重负领了命,匆匆忙忙下去了。   谢珩回了厢房,在榻前轻轻坐下,静静地望着熟睡中的人儿。殊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了闷雷,由远至近,时断时续,天气变得一场闷热,光洁的地面上,也冒出来不少的水珠子。   眼看一场暴风雨要来临,不少一会儿,雷声已经近前,仿佛就在庭院之中,更有闪电接踵而至,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起初的雷声不大,苏木槿在睡梦中隐约能听到几声,身子本能地蜷缩在一起,有些不安。谢珩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好让她不再那么害怕。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瞬间将黑夜照成白昼,紧跟着一声闷雷响彻长空,震耳欲聋。   “不要!”她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猛地睁开双眼,却见四周一片寂静,烛影昏黄,随风摇曳,这才令她一颗惊慌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子,转头时却发现谢珩一言不发静坐在自己身侧。   “别怕,本王在的。”他说着,将她轻轻拥在怀里,外头暴雨连绵,电闪雷鸣,她窝在他的怀里,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   她自小最怕打雷下雨的日子,时常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这么多年了,胆子依旧没有半点长进。她从微微仰头,小声道,“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梦里只有你的背影,我大声喊着你的名字,可是你却听不见   “乖,别怕,只是个梦,都过去的。本王会一直陪着你的。”他柔声道,轻轻替她拭去眼角的泪光,就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羔羊。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缓缓低下头去,目光落在葱白的指尖,那里头留有淡淡的一抹胭脂红。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轻拽住谢珩的衣襟,双目宛如一泓清水,“阿珩,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他摇摇头,伸手在她粉翘的鼻翼上,轻轻一刮,“你的气力,不过就是小猫挠痒,哪里会疼?”   的确,当时是真的一丁点儿也不疼,事后才觉得整个后背,都是火辣辣的。   虽然谢珩说得极其轻巧,但她哪里真的就信了他的话,只是微微撅起嘴角,目光稍稍严厉了一些,“那你转过身来,我看看。”   他的心陡然一晃,生怕她看到自己后背的伤痕会伤心难过,便只是嘴角微微勾笑,声音魅惑撩人,“怎么?不是已经瞧过了吗?还是说槿儿你,意犹未尽,本王方才并没有把你喂饱。”   混账!   她心中小小地憋了一股倔强,他越是不给,她偏就想要看个清楚,平日里见他一副衣冠楚楚,高冷清隽的模样,怎么私底下竟是这样的一个人,有的没的,竟说些浑话。   她又羞又躁,一想到方才自己的模样,只想找个地方钻下去。本以为自己的定力足够强大,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还是败下阵来。   “你快别说了……”她把小脸深深地埋进了衣袖之中。   他轻轻揽了一缕发丝在自己掌中,绕了绕,“说过要好好伺候本王的,怎么到头来,反倒是本王伺候了你   这人实在是厚颜无耻,明明得了便宜还在这里卖乖,嘴里说的话,哪一句不是令人浮想联翩。   “阿珩,你怎么又欺负人?”她也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可不敢再提半个相及的字,生怕稍有不慎,又卷土重来。   再来一次,她的身子也真真受不住了。   “本王就是喜欢欺负你,喜欢看着你在本王的……”他顿了顿,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一丝迷人的春风,眼睛微眯了眯,“哭……”   哭。   是那种哭。   屡次求饶,欲拒还迎的那种。   疼人的那种哭。   狠狠宠爱的那种。   也不知为何,这话若换成成婚前,她必定听不懂,只会以为他不疼人,不贴心。可眼下,她瞬间就听懂了,小脸红到脖子根,“阿珩……”   “槿儿,本王恨不得能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给你,人给你,命也给你……”他的声音搅地她耳朵发烫,情意绵绵,双目宛如草原上的飞鹰,深邃且锐利,仿佛能刺穿她的内心,又有一种神奇的魄力,让她忍不住与他紧紧想拥。   他的声音浅浅淡淡萦绕在耳畔,宛若春水一般,绵软柔和,“告诉本王,是什么感觉?”   “啊?”她抬起头来,娇羞不已,轻磕着嘴畔,声音低到自己也听不见,“阿珩,我……”   见她迟迟没有回答,谢珩的脸上有一丝失落,“是不是本王太没用了?”   “不,”她伸手轻轻盖住他的嘴,“阿珩,很……”   这人真坏,羞到令人难以启齿,怎么还不肯放过自己。   “嗯?”他低低又追问了一声。   “很舒服,就是有一点点疼。”她知道,自己不说,谢珩定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还不如早些回答,早些解脱。   羞涩什么,不重要的。   只是……   甚至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样的感觉,太美妙,比睡上一个安稳觉,做一个香甜的梦,还要美好。   恨不能将他拥进骨子里。温柔且不失霸道,她甚至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会情不自禁说出这世上最污秽的话。她从来没有这般渴望一种感觉,渴望他的占有,他的霸道反而成为了一种最微妙的温柔。   这一句话,让谢珩的身上险些再次起火,可她这样娇弱的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自己再想好好疼她,也不能这般禽兽。   屋外再没有惊雷声,暴雨也稍稍收敛了不少,他生怕自己再无法克制,只是站起身来道,“睡吧,本王去沐浴更衣,天快亮了……”   她哪里舍得他离开自己,片刻也不行,可一想到他那样的神情,怕自己又要遭殃。也只好依依不舍地松开他的手。   谢珩一转身背向着她,虽然穿了件大红色的中衣,但依旧能看清上头斑斑点点的血迹,令人心疼不已。   她慌忙下了榻,光着脚丫,在屋里头四处寻找翻找着。将小药瓶小心翼翼地踹在手里,她借着烛光,蹑手蹑脚地朝外头走去。   只隔着一扇山水屏风,那头水雾氤氲,谢珩双眼微闭,静坐在浴桶之中。透过屏风的缝隙,她能清楚地看到他后背的伤痕,深深浅浅,每一道都触目惊心。   他还是这个样子,明明自己受了伤,却什么都不肯说。前一世,亦是如此……   握着药瓶的手微微颤抖,眼里有泪水在翻滚,也不知用了多久,她才有勇气迈出第一步。她的低声抽泣,被外头的雨声给盖住了,谢珩并没有察觉她在靠近。   她朝着一道道的伤疤缓缓伸出手去,滚烫的热泪悄然无声地滴落了下来,声音就像藏在了喉咙里一样,“疼吗?”   深深浅浅的伤疤,上头还有着暗红色,尚未凝固的血迹,她缓缓闭上眼,不忍再看,心中暗暗自责,自己怎么可以这样不懂事?   药瓶啪嗒一声,从她的手中滚落在地,她些慌乱地睁开眼,四下去寻找。却在这一瞬间,听到动静的谢珩也缓缓睁开眼来,伸手搂住她那盈盈一握的细腰,不由分说地将她拽进浴桶之中。   水光飞溅,她双手撑在他的肩膀上,四目相对,澄清的眼眸,随着他眼里的春光,渐渐变得有些浑浊。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心疼之余她有些气急败坏,握起粉嫩的拳头就往他的肩上敲去。   “你明明可以告诉我的,为什么不说?你不问,又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你不问,又怎么知道我不愿意嫁给你,你明明不用受这些苦的,”她低低抽泣,连连道,“若不是十四皇子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瞒一辈子?我对你那么不好,为什么还要喜欢我?阿珩,我不值得你做这种牺牲!”   她的每一下锤打,丝毫没有气力,却锤进了他的心窝里。   “值得,怎么会不值得!”他道,一只手将她紧紧圈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轻轻掂起她粉嫩下巴,目光炙热,爱意深意,“没有你,本王生不如死……”   他喉咙里宛如烈焰在焚烧,手里的娇软,让他只想尽情纵放,“不许哭,本王喜欢你,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槿儿,你已经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了本王,本王死而无憾了。”   “可你知不知道,我也有心,我也会疼的。”   重活一世,说好要把他宠上天的,却没想到反而被他宠了个淋漓尽致。这样的厚爱,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偿还~   “本王答应你,从今往后,再不会让你担心了。”他轻轻捏了捏她那婴儿般粉嫩的脸颊,很是诚恳。   她点点头,破涕为笑,朝浴桶边的药瓶伸出手去,却被谢珩给硬扳了回来。   “阿珩,你松开我……”她的目光仍旧落在小药瓶上,一脸急切。   “急什么?”他道,“再等等……要上药也不是这个时候啊!”   他的掌心再次触及到了那抹令人流连忘返的娇柔,恨不能将所有的宠爱,狠狠地赋予它,就像鱼儿在水中徜徉一般。   她察觉到了他滚烫的血脉,从掌心蔓延至全身,双目对望,她朱唇微启,柔声唤道,“阿珩!”   若说前半夜只是初通人事,如履薄冰,那此刻便是,重温旧梦,欲罢不能。   外头的雨并未听着,雷声也愈发近了,闪电接踵而至,她却慢慢放松了身子,并没有那么惧怕,仔细去端详他那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的脸庞。   水波微漾,及腰长发,微微散开……   新婚之夜,哪里能够就这么随意打发了?   一声嘤咛,从她的鼻腔里缓缓溢了出来,令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也不想再顾什么娇羞,只想和他做些快乐事……   他担心会再次伤着了她,也不敢太过上劲,只是轻浅试探,每一次都是小心翼翼。   再一声就像孩童一般,带了一丝哭腔,却不是哭。   巴掌大的脸庞上,绽放着天边最美的云霞,身子彻底倾覆在他宽阔滚烫的怀中。   她要的。   不能自休。   可她万万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就侵占了进来,更好像她从来都只属于他一个人,像是身体的每一部分。灵魂的交织,编造出不一样的烟火……   “阿珩……”她秀眉微蹙,声音如飞花,飘渺在云端,“……我……”   “槿儿……”他也忍不住忘情,低鸣起来,再没有先前那般刺痛的紧扣,更像是一朵绵软的云团,轻轻衔住,四周有春水雨露的润泽。   情到深处,她也全然忘记了自己是谁,浑身就像散了架子一般,瘫软在谢珩的I怀里,任由他前前后后,纵情贪婪。她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他,可他却永远比她抢先一步。   这只小狐狸的胃口,真真是太大了,若不是自己粮仓盈满,怕还真是喂不饱她。   而她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充实,从一开始的呢喃,到后来语无伦次的自说自话,到最后,就像身体里的灵魂被抽离,她失去了所有能克制的矜持,樱桃小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狠狠地抨击着谢珩的耳朵。   素日里再清高的一个人,眼下还不是束手无策,乖乖地拜倒,娇声宛转,护痛哀求。也就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细细看清,那些平日不能够端详的娇美,也像是世间罕见的美味佳肴,需得好好享用,当能知其,回味无穷。   哼哼唧唧,无所不至。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她下一刻最想要的是什么,他把嘴角轻轻贴附在她那修长白皙的脖颈间,柔柔衔住,“叫夫君……”   那里晶莹剔透的水珠子,汇成涓涓细流,他低低抵住那一方深浅不一的沟壑,尽情挥洒,那与生俱来的技巧。她浑身媚骨无水,与他的滚烫,缠绵缱绻……   她没有开口,只是闭眼默默等待他猛烈的来临,她这般渴望,他却故意停了下来,任由她的腾扭地像条失了水的鱼,得意不已。   “唤了夫君,夫君便给你。”他越发得寸进尺。   “阿珩,你……”她有些缓不过气来,小手紧紧抱住他的脖颈,试图与之亲近一些,寻找方才那一簇炙热的火苗,唯有它才能给予湿润的土壤,一片阳光。   她还是找到了,虽然没有那么娴熟。她伸出手去,从水面缓缓降落,眼看就要触碰到了,却溜进了那片黑漆漆的密林之中。   一动不动。   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这一声夫君,她不唤也罢……   可终究是经不住这样静寂的折磨,她难以自控地低吟了一声,桃花般的面容上写满了勾人摄魄的情潮……   简直是拿她没有半点办法。   谢珩哪里真舍得她这般难受,只是道,“怎么如此迫不及待?嗯?”   他又何尝不是同她这般,以为能控制住的,没想到越陷越深,怎么也不想分开,只想赖在这里的温柔乡了。那怕是死,也瞑目了……   在一番……之后……   她却像一片云朵那般,瘫软在他的臂弯里,战争还没结束,她却败了,就连求饶的力气也没有了……   谢珩低下头去在她乌黑笔直的发丝上,刻上一个烙印,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准备着最后的战斗。动作极其轻柔,就像是一件易碎的珍宝那般,她双目微合,嘴里仍在哼哼唧唧……   他能清楚地听到水中,那时起彼伏的噗嗤声,细微却让他不由地缴械投降……   外头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歇的,天已经乌蒙蒙亮,抱着她回到了榻上,看着她沉沉睡去,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温柔的浅笑。   这个小妖精,平日里喜欢她娇羞的模样,可谁人知道,她私下里肆无忌惮,呜咽求饶的情景,才叫迷人呢?   这一夜,果然苦短。   谢珩在她的身旁躺下,也同样合上眼,大梦一场。   他是被后背的轻微的痒痛给惊醒的,他侧卧着回头看了看身后,却见她双眼微红,将药粉细细地撒在后背上。   她的眼眶四周有一片乌青色,昨晚她并没有睡好。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手中的瓷瓶夺了过来,“本王没事,你只管好好歇息,这药待会子叫邢谦给本王上,也是一样的。”   言毕,不由分说地翻过身去,将伤口盖到后面,看着她眼眶里团团打转的泪珠子,谢珩的心,都要碎了,他轻柔地拭去她脸颊上那两颗豆大的泪珠,“乖宝,不许哭。从今往后,本王不会让你再落一滴泪。”   “那夫君也要答应我,再不要做这样的傻事了。”她鼻子一酸,轻吸了一口气,止住了泪水。   “再睡一会子吧……”他扶着她轻轻躺下,又替她盖上浅薄的春被。   谢珩本想跟她一起躺下,外头却响起了清脆的敲门。   “殿下,您醒了吗?”   “什么事?”他的语气又折回了往日里的冷冰冰。   “殿下,末将有非常紧急的事想回禀。”终究是考虑到里头还有熟睡的王妃,他浅浅顿了顿,声音又轻了下去,“十万火急的事。”   “阿珩,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好好歇息,你不用陪我的。”   谢珩有些恋恋不舍地下了榻,径直走到门外,看了一眼神色匆匆的邢谦,没好气道,“有什么事,非得现在说?”   邢谦神色凝重,没有答话,只是将谢珩往庭院中引去。待离厢房远了,他才道,“殿下,裴世子昨晚遭人暗害,横尸于街头。”   “你说什么?”谢珩忍不住地皱起了眉头,昨晚喜宴是请了相国府的,但是来的只有裴子石一人。当时只以为他是在照顾怀有身孕的苏灵兮,不方便前来,哪想竟出了这样的事。   “殿下,裴世子的尸首是离王府不远处,一座小亭子种被发现的。下毒手的人,一招致命,但石亭并不是案发现场,不过昨晚大雨冲刷,血迹已无处追寻。”   “阿珩,怎么会?我这不是完完整整地在你眼前吗?这又怎么会是做梦呢?”她轻轻发问,贝齿轻轻落在朱唇上,娇艳欲滴,明艳地就像三月的春花一样,叫人挪不开眼。 第70章   她心中有些闷闷不乐,眼里清辉也慢慢消退了下去,尽管有这些凡俗的礼节在前,她依旧倔强道,“我不想回去,不想看到他。”   这个父亲平日对自己的疼爱无可挑剔,但一想到娘亲的事,还有冯姨娘这些年在府里的兴风作浪,她就不能饶恕。   谢珩劝道,“他也的确做错了许多事,可你想想,家中还有哥哥等着你,他也在等你回去的,可不能让他失望啊!”   “我只是想知道,你平日里都喜欢看些什么,你喜欢的,我自然也喜欢。”她书卷去将他手里的书卷抢回来,兵书而已,除了寡淡无味,哪里有他说得这么可怕。   “你喜欢看书,为夫叫人给你另寻一些就是,这个,不许再看了。”他的口气极其霸道,将书卷往旁边一扔,一本正经道,“槿儿,三日之后本王陪你回门。”   “哥哥若是想我,便叫他来这里寻我便是,我出了那侯府,就再也不想回去了。”她道,心中慢慢爬起了一丝火焰,水灵的眼眸中满是哀怨。   “槿儿,听为夫一句劝,就这一次,你若是真不愿意去,便稍稍停留一会儿,咱们就回来。好不好?”他耐心地安抚道,就像哄孩子一般,声音也是柔柔的。   “啊?”她嘴里发出一声极轻的讶异,秀美微蹙,“原是你们男子爱看的书,也难怪我看起来,味同嚼蜡,很是没趣呢!”   她只是好奇这样的一个人,平日里又会喜欢些什么样的诗文。随手拿了一卷,没想到就是兵书。   “你喜欢看书?”他问,“不过为夫大概要让你失望了,像这样杀气太重的书,你身为女子,看多了不好。”   “殿下,可是.......邢谦有些心急,他见不得自己的主子受这样的不白之冤,气得牙关紧咬,“而今宁王已经蠢蠢欲动,死灰复燃,殿下当真坐视不理吗?末将唯恐此事会让殿下徒添烦忧,不如先声夺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殿下不方便动手,便让末将去吧!”   “急什么?就算你现在去,又能做得了什么?本王身正不怕影子斜。裴彧的死,迟早会找到真相的,别轻举妄动,”他心里的沉重没有半分写在脸上,“本王才新婚大喜,纵然有天大的事,那也得等到王妃三日回门之后,再从长计议。”   似乎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邢谦心中也难免忧虑重重,所有的一切矛头都指向了晋王殿下。只是谢珩的神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不过轻描淡写一句,“让他们去查吧!”   他没敢再说下去,只是细微地注视着谢珩的神情,屏气凝息。   “是本王的名字吧。”他问,大概也就只有这种可能了。细细想来也不无道理,毕竟是自己横刀夺爱,被人生恨,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怎么会这样?”谢珩剑眉微蹙,他虽然对裴彧厌恶至极,但听到这样的消息之后,心中难免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沉默了半晌之后,缓缓开口,“什么时候的事?”   可他的心里又岂止是无奈,更是痛心。这个哥哥为了那不切实际的东宫之位,费尽心思,无所不用其极,太子逼宫一事这才过去多久,便又想着血雨腥风起来。当初父皇质问谢稚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则所有的一切手段,动静,皆被父皇看在眼里。   邢谦本想再说什么,而当看到谢珩肃穆的神色,也只得作罢,有些不甘心地点点头,“是,末将遵命!”   谢珩从她的心中接过书卷,胡乱翻了几页,也不由地皱起眉头,“这是兵书,你看它做什么?难不成相当巾帼英雄还是说想在为夫的眼皮子底下造次?!”   他拢了拢身上的春衫,径直折回了屋子。一进门却见苏木槿懒懒斜倚在榻上,手中捧了卷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书,专心致志地研读着。谢珩走上前,凑近她的脸庞,发问道,“在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她从书中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我瞧着这书样子奇特,所以就随手拿过来看看,可是里面说的,我好像看不太懂。夫君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书?”   "后面那个字,只写了一半。殊不知,他所指是殿下您,还是宁王,”邢谦忙不迭又道,"末将定然知道此事非殿下所为,昨日的喜宴他也没有来,不过后来有人听见,裴世子喝醉了酒,在王府门外,说了不少的胡话。且先前坊间也早有传闻,说是殿下您同他有过不小的过节......."   谢珩,谢瑞,这两个名字,左半边相同,但只写一半,难免叫人会起疑心。在外人的眼里,怕也只有谢珩才会对这个往日情敌,痛下杀手。更何况,宁王妃又是裴彧的亲姐姐,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反之谢瑞一定会看在裴素的颜面上,多关照这个弟弟几分。   “可是我真的不想去,我一看到他那个样子,心里就来气。夫君也知道的,娘亲的死,不管他是否知情,但脱不开干系。还有冯姨娘,如果当初他不曾给她失望,她又怎么可能顺着藤蔓,攀岩而上。我心里过不去这道坎,殿下若是坚持要去,便自己一人去吧,只说我身子不适。”她小声嘟囔了几句,见谢珩这般坚持,心中也莫名觉得有些委屈,就连称呼也瞬间疏远了不少。   “槿儿,你是他嫡亲的女儿,女儿回门,只教为夫一人去,这又是什么道理?”他道,目光浅浅,晕染了揉进骨子里的缠绵,“不要任性了。为夫答应你,只是走个礼数,切莫让他人在背后钻了空子,嚼了舌根。”   她细想了想,方才是一时气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谢珩说得不无道理,无论如何还是得去一趟,快去快回,少说些话也是一样的。   “我答应夫君就是了,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她美眸轻轻流转,将手指微微举到谢珩的面前,“不,两个。夫君若是答应了,我便去。”   “第一我想回门之后,顺道去拜祭一下娘亲,第二我想尝尝夫君亲手做的梅花糕。”   谢珩虽说无奈,但好歹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你想要什么,为夫都会给你。”他说着,伸手在她秀挺的鼻翼上,轻轻一刮。   说来说去,果真还是惦念府里的梅花糕,这么多年了,还没吃厌,反倒越发喜欢了。   瞥见他脸上那一丝极其隐秘的得意之色,她忍不住撅起小嘴,“夫君可别以为,只用一块梅花糕就能将我收得服服帖帖。我可不乐意,若是想真心待我好,那从今往后,人前我会给足夫君面子和无限的荣光,但只要是私底下,我说一,你不能说二,我说往东,你不能往西。夫君可否能做到?”   他不曾见到她用这般的语气同自己说话,只觉得婉转动听且带了一丝淘气,一颗心仿佛都要化了,故意逗趣道,“那为夫往东,总该可以了吧?”   她有些恼羞成怒,秀目圆睁,气呼呼道,“夫君要是这么说,我就不去了。”   说着,生气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好好好,为夫都听你的,总该可以了吧。”他轻轻将扶住她的秀肩,又晃了晃,“往后,只听槿儿一人的,不敢造次。”   “那还差不多!”她就像只猫儿一样,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同谢珩四目相对,忍不住撒娇道,“夫君替我梳头吧,在江南,但凡女子出嫁的前一日,都会有娘亲给女儿亲自梳头,看着她风风光光地出嫁,可是我已经没有娘亲了,除了哥哥,就只有夫君一人了,”   她向来坚强惯了,纵然再委屈,咬咬牙,将心事都往肚子里吞,也不愿意同他人讲。   “以后,为夫会一直陪着槿儿的,”他揉了揉她冰冰凉的手心,又将她轻轻抱起,到妆奁前坐下,抓起月牙梳。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脸上是许久不曾有过的天真笑容,恨不能让时光留住这一刻,再不往前。   第三日回门,身旁的人还在梦中,谢珩就已经早早起了身,预备她最爱吃的梅花糕。邢谦见他兴致盎然地出来,以为他突然转变了主意,忙不迭跟上前去,小声道,“殿下,刑部那边有些眉目了,说是凶手可能是假借他人之手,实则是在给自己报仇。”   提及此事,谢珩有些不太愿意听,略微皱眉,神情淡漠,"知道了。你用过早膳了吗?要不要一起?"   “啊?”邢谦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往日里肃穆的殿下,竟会说些这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对于裴彧的事,更是丝毫不在意,哪怕现在所有一切的疑点,都指向了自己。好久才缓过神来,摆摆手,“不不不。殿下折煞末将了,末将用过早膳的。”   “是啊,本王糊涂了,你向来也吃不惯他们做的,”谢珩伸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一脸狐疑,“本王记得,先前也有许多事,也是十万火急,可就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殷勤过。”   “末将有吗?”他心中有些纳闷,好像这些天是有些勤快,可自己这样做,不也是因为担心殿下会蒙受不白之冤吗?细细一品,又好像另有深意。   谢珩看了一眼,远处庭院中正忙里忙外的茯苓,故作叹息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可你却是当局者迷啊!”   “殿下说的,末将真有些不懂,还望殿下不吝赐教。”听着像是这么一回事,但好像又少了点什么,邢谦百思不得其解。   “邢谦,你跟在本王身边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是不辞辛劳,”他说着用眼神示意,小声道,“这样,本王也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的,不过机会在你自己手上,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邢谦瞧了一眼秀气的茯苓,这才算是醍醐灌顶,难掩心中的惊喜,“殿下的大恩,末将无以为报。”   “先别急着谢,本王同茯苓姑娘说,要把她许配给你,不过她也一句话,想让本王转告给你。”谢珩的心头不由灵机一动,“女儿家向来矜持惯了,你虽平日里话不多,但也是时候该做些牺牲。你只需同她表明心意,这不算为难吧?”   “不为难,不为难。”他简直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激动,只是连连道谢,又稍稍理了理衣着,忐忑不安地朝她走了出去。   昨夜才落的一场暴雨,院子里的花,落了一地,茯苓身着一件桃粉色齐胸襦裙,静立在花枝前,全神贯注地修剪着。也没有听见邢谦的脚步声,待眼前晃出一个人影来,才吓了一大跳,本王往后一退,惊讶道,“邢将军,怎么是你啊?你是找奴婢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他低声嘀咕了一句,   “啊?邢将军在说什么呢?”她也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只是没有听清楚字眼,一双水汪汪的眼眸里充满了好奇。   “没、没什么,”他轻轻地摸了一下鼻子,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我闲来无事,四处走走,你在干什么,要不要我帮你?”   简单的几个字,还有点黏糊,硬是挤了半天才说出口,他也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不太像话。   “一点小事,是奴婢份内的活,不用麻烦邢将军的。”似乎也察觉到了邢谦炙热的目光,茯苓飞快地转过身去,继续寻找折断了的花枝。   但邢谦向来没有太大的心思,看到她脸红,也忍不住跟着脸红起来,“茯苓姑娘,先前多有得罪,还望你见谅。”   茯苓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仔细想来这事情怕是已经过了很久了吧,怎么偏偏这会子拿出来提,不由地多了个心眼。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邢将军是有什么话要同奴婢说吗?”   “我......”邢谦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心里明明有这么多的话,偏偏看到她那双春水般动人的眼眸时,就成了一个胆小的结巴。   茯苓见他支支吾吾,也没有细问,目光停留在枝头高处的紫薇花上。昨夜的暴雨,让这原本含苞待放的紫薇花折败了不少,就连树枝也劈折断了,露出黄白色的树芯。   花枝很高,她踮起脚尖,费力地往前倾去,几番折腾之下,还是没能够到,不由地有些心急。邢谦见状忙上前道,“茯苓姑娘,让我来吧。”   “如此,便麻烦邢将军了!”她小心翼翼地将花剪递了过去,一不小心碰到了他那滚烫的手指,忙不迭地又缩了回来,脑子里嗡嗡直响,娇羞地低下头去。   邢谦呆呆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走到花树下,朝那株折断的花枝伸了剪子过去,举止有些笨拙,心中像是小鹿在乱撞。   他偷偷回望了茯苓一眼,却见这小丫头也正好看向自己,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再次收回目光,慌乱不已。   他将其中的一枚花枝裁剪了下来,递到了茯苓的手中,她只是默默的接过,动作有些生涩。那一抹若有似无的娇羞,最令人动心,邢谦一面裁剪花枝,一面也好趁此机会,多看她一眼。不知不觉中,只见花树的小半边已经被剪去大半,只剩下光秃秃的吱呀,模样十分难看。   “哎呀,邢将军,你快住手。”茯苓将手中的花枝往旁边一抱,上前将他手中的剪子夺走,看着凌乱不堪的花枝,万般心疼,“这可怎么办啊?”   虽来年枯枝冒新叶,春花也会开,但好端端的花朵,就这么被裁剪了下来,也真真是太可惜的了。   “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要不我在给你买一株吧......”也怨自己方才瞧得太起劲,竟不知不觉中将这紫薇花,裁剪成了这幅残败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看着他这副自责的样子,茯苓也不忍心怪他,毕竟是自己求人,出了差错,也万万没有怪到他人头上的道理,微微一笑道,“邢将军,这哪能怪你啊?是我自己没有说清楚,更何况,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看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没事的。”   茯苓的善解人意让他心头一软,忍不住尴尬地笑笑,明眼人都瞧得出,这算是睁眼说瞎话了吧,这丫头可真是心底纯良。   “邢将军,你笑起来真好看。”她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微微低下头去。从前见惯了他冷冰冰执行公务的模样,身上几乎都是金盔铁甲,寒气直逼,现如今穿了件湛蓝色的衣袍,往眼前静静一站,整个人也变得温和了起来。   听闻此言,邢谦先是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嘴巴,随即又极其不自然地垂下手,笑得愈发灿烂了,眼睛明亮地就像天上的星星。   “茯苓姑娘,你刚刚问我,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你说,其实我想说的是。”他身子木讷往前挪了一步,又趁机扫了扫,庭院的四周,见并无一人,这才撞起胆来道,“你当真想好了吗?我是个粗人,不太会说话,也不逗人开心,但只要你肯,我愿意把我仅有一切,全部给你。”   一番话下来,险些让他断了气,平日里也不是这样的性子,怎么突然就像女儿家一样扭扭捏捏起来?   茯苓一脸茫然,话中之意,她听懂了一半,小脸涨的通红,“邢将军,你就别拿奴婢开心了,大清早的怎么就跑来说这些胡话,叫人听见了,就不好了。”   她说着,急匆匆地转身就走,哪想没留意到脚下湿漉漉的青苔,猛地一滑,整个身子,往后倾去。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邢谦却本能地将身上的长剑,伸了出去,提住她的腰身,往上轻轻一扶。猝不及防之下,茯苓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然而邢谦的另外一只腾空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伸出来过。   “你没事吧?”他很不习惯眼前的小女子就像一只小白兔,软绵绵地趴在自己的胸口,就连呼吸也一同停滞了,更要命的是她那双极其可怜无辜的小眼神,简直要把他的心窝子给挠穿。   她慌忙站直了身子,紧张地说不出话来,心口突突乱跳,“没事,奴婢谢过邢将军。”   “你我之间,说这些有的没的,岂不是太见外了些?”他问,脑子里异常清醒男女授受不亲一事,但对她的谢恩,心中实在是有些落寞。   茯苓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去,“邢将军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他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忙不迭道,“茯苓,殿下都把一切告诉我了,他说了,要将你许配我。我也是真的喜欢你,我承认我以前和你吵过架,斗过嘴,但每一次吵不过你,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你,你愿意和我一起走遍山水,白头偕老吗?”   他眼里热烈的渴望,让茯苓微微有些吃惊,半天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虽然对他的爱意,窃窃自喜,但仍旧忍不住道,“邢将军怕是记错了吧,殿下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啊?”这下子换邢谦尴尬了,好半天没悟出道理,只是呆呆愣住,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气氛的尴尬,也让茯苓有些手足无措,心中有些不安,柔声道,“邢将军,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邢谦的心思在谢珩的身上,寻思着哪里总有些不对劲,仔细想想,自己应该是被戏弄了。这分明就是要逼自己,把心里头的那些话通通给说出来,简直有些欲哭无泪。   “奴婢知道了。”她久久没等来他的回答,眼眶微微泛红,险些落泪。   本以为他是个正人君子,哪像到也是这般轻薄之人,自己说过的话,哪里得如此反复犹豫?   见她又要走,他忙道,“是真的,当然是真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怎么可能骗你,我便是被野狼摘了去了,也万万不舍得骗你啊?只是不知,你对我?”   他心头郁闷,谢珩此举明摆着就是要赶鸭子上架啊!   “奴婢愿意的。”她道,眼里燃起一簇明亮的眼眸,满是希冀。   邢谦嘴角忍不住露出浅笑,但细想方才说的那番话,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小叹一口气道,“我原以为殿下早就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他心中暗自叫苦,怕是做梦也没能想到,平日里这个有一说一的主子,到头来竟然还结结实实地坑了自己一把,还好茯苓同自己情投意合,否则他怕也是没有颜面,苟活于世。   “不知本王现在赐婚,算不算太晚?”庭院的长廊上突然传来了谢珩的声音,他笑容满面,缓缓朝二人走了过来。   自己的一番心思,总也不算白费,看着眼前这一对佳人眷侣,谢珩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二人见状连忙跪倒在地,不约而同地谢了恩,眼里满是欢饮和感动。   谢珩上前一步,洋装轻咳几声,附在邢谦的耳边说道,“本王丑话可要说在前头,往后要是胆敢对她不好,本王也保不了你。”   谁说不是呢?茯苓是自苏夫人在世时,从众多的丫头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自小陪着槿儿,可以说是形影不离。   她要是知道,还不知道该怎么闹呢?更别提嫁出去以后,又要受委屈。   谢珩说的自然也是真话,倘若邢谦哪天真当欺负了这丫头,估摸着槿儿会寻他拼命,还是自求多福为好!   “随本王一同去候府吧!”他对眼前的情形甚是满意,心情又好了不少,径直回了房中。   苏木槿见他笑眼盈盈地从外头回来,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好奇道,“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夫君竟这般开心?”   她穿了件天青色的薄纱刺绣齐腰长裙,越发衬得肤色雪白,身段玲珑有致,叫人忍不住想紧紧拥在怀中,细细端详。   谢珩有意逗她,于是道,“想要为夫告诉槿儿,也不难……”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她轻哼一声,转过身去,“既然如此,夫君还是自己留着偷乐吧,我可不稀罕。”   明知她心是心非,谢珩还是忍不住跟上前去,轻声道,“槿儿可要想清楚了,往后再求饶,为夫可万万不会再心软了。”   从未见过这般小气的人,不过就一下,哪里就这么为难她了?昨夜尽兴时,不是挺主动的吗?   她有些不情愿地转过身来,轻轻掂起脚尖,在他温热的唇瓣上,轻轻啄了啄,宛如蜻蜓点水。   “槿儿,其实这件事,对于你来说,可能开心不起来。”他有些后悔方才自己的冲动,无论如何,也总该问问她的意思吧?擅作主张,到底是有些不太厚道。   “夫君且说来听听。”她的目光落在他凌乱的衣衫上,随手轻轻理了理,白皙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仿佛是世间最动人的画卷。   “为夫给茯苓赐婚了。”他老老实实答道,也静静地等待暴风雨的前奏。   谁知,她的反应,让谢珩大吃一惊。   “我也早有这种想法,又怕这丫头不愿意,夫君有心了,”她顿了顿,随即又道,“这丫头自小跟着我,说实话,真的很舍不得。她胆儿小,你让邢将军好好照顾她,多疼着她一点,要不然我便是拼了这命,也要去将她夺回来。”   果真是想到一块去了,谢珩心中松了一口气,“我原以为你会生气呢?毕竟她是房里的人,况且,她若嫁出去了,你又上哪里寻这么一个贴心的人?为夫见不得你受半点委屈。”   “殿下又在说什么胡话?女儿家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我哪里能够这么自私,一辈子困住她?况且我现在有夫君陪着,就已经很满足了。”她轻轻靠在他的怀里,笑容甜如蜜。   “好!待为夫再挑一些聪慧的丫头,送到院子里照顾你,这样为夫也就放心了!”他轻轻抚了抚她嫩滑的肩膀,骨子里一阵热流翻滚。   这样的可人儿,真的是要夺了卿卿性命!   她点点头,看着外头渐渐升起的朝阳,柔声道,“夫君,时辰不早了,我们去回去看看哥哥。”   “好!”谢珩牵过她的手,但随即下一刻,便将她从地上横抱了起来,“为夫抱你上马车!”   “夫君,你还是放我下来吧,那么多人都看着你!”她小脸一红,偏偏谢珩脚步又快,不少一会儿,已经走到了外头的长廊上。   一些在庭院中各自忙活的丫头婆子纷纷露出艳羡的神情,忍不住转头窃窃私语起来。要疼人,也不该是这样疼啊!   “你羞什么?”他依旧不肯将她放下来,反而越发抱得紧了,“若说先前是男女授受不亲,但现在你是本王的妻,本王宠你天经地义,又何须避讳?”   他向来霸道惯了,倘若自己强求怕又要捞不到好果子吃,便也乖乖地贴靠在他的怀里,一言不发,听着风过耳过的呼呼声,满满都是甜蜜。   将她一路抱上了马车,坐稳以后,她这才发现肚子开始叽里咕噜叫了。今早起来得晚了些,洗漱婚过后,又说了那么大一通相思情话,耽误了不少的时辰。   “夫君……我……”她略有些不好意思,轻咬唇瓣,好半天没有开口。   她从未想过,这个男人简直就是柔到了骨子里,所以的一颦一笑,皆逃不过他那双锐利的眼眸,更是能看透她的没一丁点而小心思。   “槿儿,怎么了?”他问,双手紧紧地抱住她那一对绵软的小手,用力却温柔。   “我饿了……”她说着,忍不住投咽了咽口水,神情更像是做错了事一般,羞愧不已。   谢珩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故此早起的时候,也特意去了膳房一趟,偷偷备下了,但眼下也不想这么容易,就被得逞。   “饿了?可是现在马车上,有诸多不便,槿儿再忍忍?”他道,眸子里满是露骨的笑意。   她好半天没能明白过来,等看到谢珩的眼神时,这才忍不住抬起手来,轻轻地锤向他那宽阔厚实的胸膛,娇羞不已,“夫君在想什么呢?我说的是,肚子饿了。”   这个人,昨夜才尝了点甜头,怎么今天就这样蹭鼻子上脸,说出来的话,也不知害臊。那里能够天天把这闺中之乐,挂在嘴边上呢?   “为夫知道,所以……”他伸手从一旁,如同变戏法一般取过一个用油纸包起来的物件,递到了她面前,“槿儿瞧瞧这是什么?”   她欣喜地接过,发现正是自己最喜欢的梅花糕,便也顾不得什么吃相难看,捏起一块就往嘴里放,津津有味地品尝了起来。   白花花的糕点屑,粘在了她的嘴巴上,谢珩见了忍不住伸手轻轻替她摘掉,柔声道,“你慢些吃,别噎着……”   “夫君也尝尝?”她递了一小块到他的嘴边,眼巴巴地盼着。   谢珩一双狭长的凤眸转了转,将她手中的糕点轻轻含咬住,连同那只嫩如脆藕的手指。   “夫君,疼的!”她大吃一惊,忍不住娇嗔地道了一句,脸上爬满了浅薄的红晕,宛若晨光中那一抹冉冉伸起的云霞,娇艳动人。   谢珩缓缓松开她的手,调皮道,“果真,这梅花糕要槿儿喂才好吃。”   她低低抿嘴,别过头去,不再理会他。他却故作难受,“好槿儿,为夫肚子也很饿啊,昨晚伺候了你一整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吗?”   就连讨口吃了,也分外小心翼翼,她这才将手中的梅花糕递到了他的面前,但不再是伸手投喂他。他眼中有些失落,“若娘子不喂我,为夫便是饿死,也绝不吃一块……”   她心中思量,这得多大的口气,不吃就不吃,好像谁央求着他吃一样?简直没功夫搭理。   她不做声,捏起一小块粉粉嫩嫩的桃花糕,在他的眼前轻轻晃了晃,下一刻,毫不留情地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得瑟和猖狂,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在她得意洋洋,用同样的法子再次挑衅的时候,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着她嘴里的梅花糕还落了一半在外头的时候,咬了上去。   她秀目圆睁,如此之近,能清晰地听到他浅淡均匀的呼吸,吓得她花容失色,不能动弹,他却尤其霸道地咬下了那一半梅花糕,温热的嘴唇与之贴靠在一起,甜腻绵软。   她好半天没回过神来,他却已经轻轻挪开,细细地嚼了嚼嘴里的梅花糕,“没想到这梅花糕,真的很绵软香甜呢!”   此梅花糕,非彼梅花糕……   她自然听得懂,但眼下却越发小心翼翼了些,生怕他再来欺自己,将手中的梅花糕也攥地分外紧了些。   好容易到了候府,下了马车,她却徘徊在门口不愿意进去,在谢珩的劝说下,这才不情不愿地走进门去。   “女儿给爹爹请安。”见了苏呈怀她的脸上没有太过的欣喜,如平常一般请了安,便静静站着一言不发。   “小婿拜见岳父大人,给岳父大人请安。”   苏呈怀瞧见谢珩,心中的欢喜自不必说,又见其后头那些鱼贯而入的贺礼,忍不住道,“晋王殿下,真真是太客气了,这是要折煞老臣啊!”   “一点薄礼,应该的。”他道。   “殿下,怎么没见我哥哥?”她早已环顾四周,略微安静的王府内,并没有看见苏元青的身影,真真是片刻也不想久待。   “槿儿,你哥哥一早就出门了,说是有急事。”苏呈怀知道女儿对自己有成见,也万不敢指望能得到她的原谅。   “那岳父大人,可知所为何事?”   “晋王殿下,老臣听闻,皇上早年间已经起了要将耀阳公主送与魏国和亲的念头,而今两国势如水火,恐怕这日子又得提前不少。”苏呈怀的心里多少担忧这个儿子,性子爽直,生怕一不留神,说错了话,冲撞了圣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岳父大人请放心,杳杳的事,小婿会寻机会同父皇相商,既是有情之人,就本该终成眷属。”他说着,又满是宠爱地看了旁边人一眼。   “老臣谢过晋王殿下,殿下的大恩大德,老臣无以为报啊!”苏呈怀想拜谢,却被谢珩给拦下了。   “岳父大人不必如此见外,这亦是小婿的分内之事,应该的。”谢珩淡淡说了一句,又唯恐身边的人不愿意再久留下去,又道,“今日小婿同槿儿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便不再久留了,还望岳父大人见谅!”   “好好好!老臣恭送殿下,恭送王妃!”苏呈怀这一声,让苏木槿的心里也有些触动,难免有些心酸,悄悄地转过脸去,不忍再看。   “如此,小婿同槿儿,便先走一步了,”他说着,又紧紧牵住她的手,缓缓往府门外走去。   转身的一瞬间,苏呈怀也不禁百感交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槿儿,爹爹对不住你,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两颗豆大的泪珠滚落了眼眶,头也不回地出了王府。   谢珩紧跟上前,马车里她哭得更凶了,没有半点声响,只是默默流泪。   所有的过错都可以被理解,但不能被原谅。   谢珩瞧见她这副模样,也实在心碎,紧紧拥她在怀,“是为夫不好,让槿儿受委屈了,是为夫的错。”   才说过不会让她留一滴眼泪,偏偏眼下又闹出这样的荒唐事来,实在是悔恨不已。   她没有回答,只是小声抽泣,紧紧地拽着谢珩的衣襟,宛如一只受伤的小鹿。   看着她泪眼斑驳,谢珩伸出手去,将她脸上的泪痕,轻轻拭去,“槿儿,为夫以后再也不为难你,不会逼你做不愿意的事。”   她扬起脸庞,眼里有些哀怨,“夫君知不知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想逃离那儿,除了哥哥,没有一处是值得我留恋的……”   她越发难受,谢珩就越发心如刀割,声音也跟着发颤,“为夫知道的,是为夫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想把这本书的文名改成《媚骨生娇》,不知道小天使们觉得怎么样啊?给个意见吧(可怜望OωO)   “是今早卖豆腐的货担郎发现的,报了官。刑部的张大人和仵作也去了。昨夜,他喝了很多酒,凶手是从他前面走来,一剑穿心,”邢谦顿了顿道,“殿下,裴世子临死前,用鲜血在地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第71章   “娘亲,今天女儿把他也带来了,女儿是真的喜欢他,他待女儿真的很好。娘亲您就放心吧,女儿已经长大了,能够照顾好自己了。”她说着又将眼角的泪珠擦干,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   偏在这时,耳旁又听到了一阵怪异的声响,像草丛的沙沙声。她心中暗暗告诉自己要冷静,佯装若无其事地说着话,实则侧耳细听。而不稍一会儿,眼前有一道黑影悄然无息地略过去,真真实实,她慌忙站起身来,警惕道,“谁!”   谢珩自然也听到了她的说话声,可也想着方才她叮嘱过的话,且声音极轻,便没有在意,更没有转过身来。   她才放下酒杯,便听见耳旁传来一声细微的浅笑,声音极小,像风拂过的那般。初时,她只以为是谢珩转过身来偷看,但回头看了一眼,站如松的模样,就确认不是他。   她虽然有些不安,但还是转过身去,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是谁那里,鬼鬼祟祟的?”她问,沿着那一抹黑影的方向,悄悄地跟了过去。   此为坟地,但四周有不少参天的古树,时值盛夏,绿玉葱葱,枝繁叶茂。   简直就是蛮横无理,都已经这样了,怎么还得寸进尺呢   “知道了。”他有些悻悻地转过身去,又有些不放心道,“说完悄悄话,记得叫为夫。”   她应了一声,随即转过头去,轻扫了供桌上的尘土,又将带来的梅子酒斟了一杯,缓缓开口道,“娘亲,这是您最爱的梅子酒,自从您嫁给爹爹以后,就很少喝过了,只说长城的酿酒同江南不一样,太烈。不过这个是女儿自己做的,是按照您说的法子,想来应该清甜可口些,娘亲可千万不要嫌弃才是。”   她点头,擦了擦泪水,转而道,“夫君,我想一个人同娘亲说些悄悄话,能否?”   谢珩会意,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丝,无限宠溺,“好!”   又见她两手合十,虔诚拜道,“娘亲,不孝女槿儿,来看您了!”   说罢,深深叩首。谢珩在旁,也依样叩首,朗声道,“岳母大人,请放心,小婿谢珩一定会照顾好槿儿的。”   坟冢前干干净净,没有半株杂草,就连墓碑也没有太多岁月的痕迹,供桌上更是摆着各色的糕点瓜果,像是不久前才有人来过。苏木槿一眼就看道了其中那碟小青梅,虽然已经干瘪,但色泽依旧诱人。   她跪下身去,捏起一只小青梅,泪水无声地滴落在掌心,“娘亲最爱吃青梅了,爹爹每次都会在准备好多塞在枕头旁,我想偷拿一颗尝尝味道,爹爹每次都不许,后来还是娘亲偷偷塞给我的。刚开始,我吃了一回,觉得太酸了,后来不知不觉中,我也就喜欢上了这味道。”   从侯府出来以后,马车又缓缓驶向郊外坟地,看些天色渐暗,她的一颗心渐渐变得沉重了起来。尤记得当年娘亲的遗憾,就是未能看着她得嫁一位如意郎君。现如今,她成婚了,却没有了娘亲。   他牢牢牵住她的手,任由她靠在自己肩头,轻轻抽泣,“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站起身来,往她身边走出几丈远,停下脚步,冲她微微一笑。她却用手指了指他的身后头,面露难色道,“夫君,再往后一点点。”   “夫君转过身去吧。”她道,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开口。   谢珩心中郁闷,自己再无聊,总还不至于去偷听她说了什么话,哪里用得着如此不放心?但看她柔声央求的模样,还是乖乖地又往后走了几步,这才停了下来,远远地望着她。   “是不是还不够远啊?”看着她秀眉微蹙的样子,他忍不住又问了一声。可怜见的,再退后,怕是直接要到山下去了。   她用指尖轻轻抹去了上头的尘土,贝齿轻轻咬了一口,酸涩苦辣,一时间统统涌入喉咙,她却道,“是甜的。”   谢珩也跟着跪了下来,从她的手中取过青梅,也塞到嘴里,细细品尝。起初的酸涩味,实在是难忍,他忍不住小皱了一下眉头,最后还是通通吃了下去。   无意中,瞥见了藏匿在树木背后的那一枚黑色的衣角,她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却在一瞬间,那黑衣人快人一步,衣袖一挥,便叫她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苏木槿能听见耳旁诺大的风雨声,轰隆隆惊雷划破天际,宛若车轮滚滚。她只觉全身无力,可身子分明是温暖的,就连掌心,也窝了不少的稀罕。她缓缓睁开眼,能看见眼前忽明忽暗的烛光,就想轻纱那般,摇摇晃晃,虚无缥缈。   抬头能看见高高的段梁残栋,上头盖满了蜘蛛网,她挣扎着想起身,却丝毫提不上气力,苦苦支撑了一会儿,手中空抓了一把稻草,上头有些浓厚的霉味。   她一转头,却发现自己的不远处有一座已经面无全非的佛像,脚底下的残肢断臂碎了一地。所有的惊慌,一拥而上,她忍不住大叫出声,眼里满是恐惧。   “你醒了?”一个不温不淡的男子声音从旁边传来。   她循声望去,在不远处的一簇火堆旁,那里坐了个人,他浑身上下被夜行衣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明亮的眼睛。而在看了苏木槿一眼之后,他又默默低下头去,修长的右手去拨弄眼前的火堆,试图让她燃烧地更旺盛一些。   暗黄色的火光,照耀着他的脸庞,自始至终都没有说第二句话。   “你是谁?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里?”她眼里的惊恐没有减退半分,但全身无力,也只能令她把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了一起。   好在衣衫完好无损,眼前唯一能断定的就是自己身处一座不知名的古庙之中,且陈年失修,看样子就快要倒了。外头的风透过墙缝,稀稀疏疏地漏了进来,更有连绵的暴雨从屋顶的亮光处落下,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小水洼。   “你说话啊?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里?!”她能想到的,就是谢珩在发现自己失踪以后该有多担心。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绝望的哭腔。   那人听后,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不过短短几个字,“我们见过面的。”   她借着火光,能勉强看清他的眉眼,同那晚八卦巷中见到的一模一样。她有些吃惊,心底的恐惧,稍稍平复了一些,只是神情依旧你惑不解,“我记得你,八卦巷,你救过我的命,可是你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里?你知不道我的夫君,他还在等着我,他会很着急的,你放了我的吧,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你说,我救过你的命?”他反问道,“所以,什么都可以?”   她点点头,“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知道,你那晚既然肯救我,就一定不害我。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点点头,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炭灰,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指了指她身后的佛前,眉眼清幽冷静,“你跟佛讲道理,佛也许会信。但我最不愿意听的就是道理。”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她险些要崩溃,看着他直逼过来的眼神,宛若一把生气腾腾的剑刃。   "是你自己说,想要什么都可以给我?"他剑眉轻挑,眼底没有半分温热,他伸手拔出长剑,用剑尖轻轻往她脖颈下的衣袖划去,却在她惊慌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收住了手,“那倘若我说,我要你呢?也给吗?”   “无耻!混账!”她咬牙狠狠骂道,眼里满是怒火。   他却颇有兴趣,眉眼浅笑,在她的面前徘徊了几圈,终于停下了脚步,“我那晚的确救过你,可我也十分后悔,为什么不早点杀了你!”   她简直要急出泪来,他说的话,莫名让她恐惧和害怕,浑身瑟瑟发抖,抱紧了身子,脸上满是未干的泪痕。   哭声兴许令他有些莫名烦躁,他冷声道,“别哭了!若是把你那夫君引来,我便连他一起杀,我说一不二。”   他的话说得极为轻巧,她虽自身难保,但也难免为谢珩感到担忧,更害怕他为了自己以身犯险。况且她细想了想,此人的武功必定再谢珩之上,否则又怎能悄声无息地将她带离,现眼下又说这些猖狂的话。   她终于安静了下来,看着门外大雨如注,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原来是为了他?他不会来的,外头雨这么大,他听不见的。”   他略微颔首,伸出手去想去替她理那鬓角凌乱的青丝,她却冷冷地别过头去,“别碰我!”   “你倒是聪慧?一下子就猜出我是为了晋王殿下而来?”他心中得意,目光收回到自己那被拒绝的指尖,摇摇头,用一种很奇特的声音说道,“只可惜,你猜错了。”   听到他这么说,她心中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害怕,可也没有心思猜下去,只是继续道,“既然不是,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他小叹一口气,转过身去,目光对着那一簇火红的高亮,“别害怕,我只是孤单久了,想找你说说话。我会平安把你送回去的,当然你也不信,等你恢复了气力,可自行离去,我不拦你。但现在不行,山中有野狼,你出去了,只会成为他们的盘中餐,我不许。”   她哪里敢信他只是想逃,但因浑身毫无力气,只能作罢,十分警惕地盯着他,心中焦虑,很是不安。   “我知道,有些人,她曾经犯了个错误,但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于是她不断地去做一些事去弥补,放下所有的怨念和成见,现在也有了最好的结局。可你知道吗?有些人,他根本没有机会,哪怕重新来过,却还是一样的结局。”   她听着这话,虽然很平常,但因为有前世的纠葛,难免脊背发凉,心中不由道,难道他也是重生的?   “你究竟想说什么?”她问,只当是听不懂他的意思,但神情明显冷静了许多。   “没什么,”他自嘲般笑笑,随即神情却变得格外|阴冷起来,“我只是想说,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般幸运。倘若你现在嫁的人,是相国的裴二公子,岂不又是步了前尘,你觉得我说得对吗?苏姑娘。”   "你到底是谁?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她身子骨发冷,死死地盯着他,生怕下一刻他的面目就会变得狰狞,而这一切就像是场噩梦。   “你曾经给过一个人温暖,虽然在你的心里,可能不值一提,甚至你很快就会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但那个人会铭记一辈子。可他却因为身份低微,自卑不已,对苏姑娘的身份,望尘莫及。”他道,声音渐渐变得温和了下去。   “窗子打开,自然会有光亮进来。”她回道,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所以,苏姑娘,今日我是特意来谢你的。”他转过身来,静静地看着苏木槿的脸庞,眼眶微红。   她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眼前人便已经摘下了蒙面,一张寡淡却不失俊逸的面孔,呈现在面前。   “是你?!沈归辞。”她脸上充满了疑惑,上下仔细的打量他,哪里还有半点文弱书生,一步三咳的模样,说是翩然公子也不为过,但是在想不通,为何要用这样的法子来谢恩。   “让苏姑娘受惊了,在下此举,实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我今日还有更要重要的事,要告诉苏姑娘!”   "什么事"她心中暗暗感慨,好一个深藏不露,就连谢珩那样的人,也察觉不出半分。   “关于小妹念念,”他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沮丧,缓缓道,“她还小,无论做错了什么,我这个哥哥也该难辞其咎。可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若不是你们将她擒住,非要逼问出事情的真相,她兴许就不会遭人毒手。是啊!就算十四皇子是她杀的,那你们也应该冲我来,一命抵一命,我给你们就是了。她虽生性顽劣,却也是我的妹妹,我自己都来不及宠爱,凭什么你们就这般肆无忌惮地欺负她?!”   “沈归辞,我们没有冤枉她,是她在十四皇子的茶杯中下了软骨散,也是她将十四皇子拖进了冰冷的荷花池中。我们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兴师问罪,而是想要一个真相一个公道。她是最疼爱的妹妹,但十四皇子又何尝不是阿珩最疼爱的弟弟?!”   “你不要说了,这一切都该怪我!”他忍不住伸手锤了锤胸口,含泪大笑,“错就错在,我们本是来报恩的,恩未报,身先死。要怪就怪命运吧!”   “所以,你真的是宁王的人?对不对?”她越发确信了他的身份,又岂能是一个书生那么简单,她心中的慌乱几近散去,越发觉得谢琛的凄凉,“有些大道理,我不懂。但我知道,太子被废,你们搅乱了原本平静的朝廷,将来的百姓,就不会安居乐业,国将不复存在。如此,你还敢说你是来谢恩的吗?”   “宁王殿下,曾经有恩于我们,而今便是报答他的机会。我不分什么善恶对错,但只要她曾经对我好,那么在我的眼里,便是一个好人,”他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苏姑娘亦是如此,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那你知道不知道?助纣为虐,又会害死多少无辜的生命?难道,仅仅因为宁王殿下救过你的命,你就要报恩于他,可你有想过那些无辜的人?”她眼底呈现一抹血红,“他救你,你也可以救别人,这是报恩,也是救赎。”   “那又怎样?”似乎因为并没有得到她的赞同,沈归辞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你最好乖乖的,不要再说这种话,惹我生气,否则我现在就去杀了你夫君!你应该知道,我的武功并不在他之下!”   “你!”她气得说不出话来,知道这样的人,再多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白费心机,索性一言不发,“既然这样,那我也没好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稍稍地走出门去,只给她一个背影,交织在雨缝之中,越来越远。   天快暗了,但她身上的气力并没有恢复,她期盼谢珩会来,但也害怕沈归辞会对他不利,可眼下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稍微一会儿,沈归辞又从外头折返了回来,手中捧了几个鲜甜可口的野果子,悉数放到了她的面前,自己一个不留,神情温和了许多,冷声道,“吃吧……”   她没有做声,只是别过头去。她心中越发后悔,那一次殷勤的送伤药,正如他若说,在常人眼里最寻常的关怀,却在他的心里,成了仅有的温暖。   “你要吃乖乖吃了,我倒是可以听你说些大道理?”他没有再看多看她一眼,心中更是复杂。   他原来只是想同她说声谢谢,可偏偏弄巧成拙,吓坏了她。但他不得不这么做,平日里谢珩与她形影不离,他没有机会的,就连说一句谢谢也没有机会……   她犹豫了一下,有些不情不愿地捡起了果子,小咬了一口,远处的人,听到了动静,又不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果子甘甜,她却如同嚼蜡,看着眼前的小火堆,静静地出神,心中喊了无数遍,“阿珩别担心!我一切都好好的!”   可过了一会儿,沈归辞又折了回来,他的手中拎了只活蹦乱跳的小灰兔,在火堆前坐下,想对其下狠手的时候。   一直不曾开口的她紧张了,忙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他不屑一顾,实则心中早已经有了打算,“饿了,你说我要做什么?”   “别!”她看着他要将兔子往火堆里塞去,心中难免一紧,小声道,“你把它给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不要伤害它。”   “那怎么行?我要是饿坏了,要是也野兽来犯,你我岂不都得一命呜呼?”   “我……”她心中一急,猛得想起谢珩给自己做的梅花糕,往腰间一摸,只剩下最后两块,她忙道,“我这里有吃的!”   沈归辞不信,但在看她手中的纸包时,还是犹豫了一下,走了过来,一手拿过一手将兔子抱给了她,动作轻柔,随即很快又做到了远处的篝火堆旁。   “梅花糕?”他打开纸包的一瞬间,眼里露出一丝微妙的光芒,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细细品了品,忍不住道,“我尝过很多,但唯独你这个,香甜不腻,很是可口。看来苏姑娘果真有一双巧手!”   她轻轻揉了揉怀里的小兔子,回道,“这是我夫君亲手做的,我吃不惯太甜的糕点,所以味道就比较淡雅些……”   听闻此言,沈归辞一时怔住,很不是滋味,嘴角微微努了努,“是吗?”   “其实也就一般般吧,大概是我太饿了,吃什么都香……”他轻浅一句,有些自欺欺人地将心里的尴尬,通通盖了过去,心里是一万个不服气。   她没有回话,听着外头的落雨声,“你送我回去吧,还有沈归念的事,你同殿下亲自说……”   他顿了顿回道,“你当真那么爱他?为了他可以抛弃一切,不顾性命?还是说,你心中本就有愧,嫁给他,不过是为了弥补亏欠?”   “我自然喜欢他,他为了做了这么多,我有什么理由不爱他?”她道。   “那他爱你吗?你就那么肯定,他愿意娶你是因为爱你,而不是为了心底的那份好胜心。男人总喜欢征服一些东西,你的心中有过裴彧,所以他才如此迫不及待,连求三份圣旨。”他问道,句句锥心。   前一世,她只知道,谢珩待自己千般好,却从未扪心自问过,究竟为何?是因为爹爹手中的重兵,还是说,仅仅因为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输给了裴彧?   沈归辞的话,让她开始有过一丝丝犹豫,但最后还是斩钉截铁道,“我信他!”   “那你愿不愿意陪我演一出戏?试试他的真心?看看你在他的心中,到底有没有份量?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的。”他道,就像嘴角轻轻一笑。   可实则心中却心酸不已,他仍旧记得,当年实在药铺的门口见到了谢瑞。母亲病重,兄妹两个却没有银子买药,绝望之时,是谢瑞的一锭银子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虽然母亲还是没有救回来,但也因为这锭银子,他和妹妹就不用成日饿肚子,更不用学堂里教书,却得不到半分酬劳。   用了余下的钱,寻了师门,苦练八年,终于找到了这个救命恩人,为之出生入死。兄妹两个每天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但在他们的眼里,能活下去,就算是幸福。   他又怎么不会知,那日在皇陵杀害妹妹的人,正是谢瑞的手下,可他又能怎么办?只能强忍心头的悲伤,令寻机会再替妹妹报仇。   眼前这个姑娘,是他心头的一抹白月光,美好到不忍心伤她丝毫。尽管自己也曾有过恻隐之心,甚至可以给她下|药,让她忘记所有的一切,带着他远走高飞。   可他做不到……   杀了那么多人,见惯了多少血腥的场面,自以为心如磐石,可偏偏到了她的面前,一切都溃不成军。尤其是方才,她将梅花糕小心翼翼地给自己的时候,他的心真的痛了……   自己真的畜牲不如,这样一个美好的人,自己怎么忍心下手?   他也是真的决定了,最后一次,试探谢珩,到底有多爱这个女子,但他知道,几乎没有胜算的可能。   见她不发话,沈归辞又问,“他对你很好吧,毕竟为了你,他不惜冲撞皇上,与皇太后翻脸,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自然,你又怎么可能答应这么愚蠢的要求?”   她大概猜中了他心中所想,但自己说的话,也未必能合他的意,最后一次,旁敲侧击,暗示道,“沈归辞,你妹妹不是殿下杀的?这些日子,他从未放弃寻找杀死你妹妹的凶手。”   “说到底,你不愿意同我演这一出戏了?”他问。   “我若说愿意,你会放弃所有的仇恨,改过自新,不再助纣为虐吗?”   “我最讨厌,别人和我谈条件,”他的目光望着门外边,阴森森的丛林黑夜,顿了顿,“不用考虑了,他来了,你没有机会了!”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了,沈归辞已经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将冰冷的长剑架在她的脖子上,静静地看着外头的一举一动。   外头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只剩下屋檐下的雨珠,滴滴答答,格外静谧。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刻,吓了一大跳,稻草上的野果子,咕咚咕咚滚了一地。脚步声近了,更近了,火把的将夜空照耀成了白昼。谢珩领着一行人,神色凝重地迈着大步走进了破旧的庙宇中来。   “阿珩!”她忍不住叫出声来,险些忘记脖颈上的长剑,只想扑进他怀里,一阵刺骨的冰冷传来,她才不得不退了回去。   这样的举动,也叫沈归辞看了头皮发麻,就差一点点,险些就伤了她。   “槿儿!你没事吧?别怕,有为夫在!”谢珩看着眼前的情形,心中一阵绞痛,恨不能上去将沈归辞碎尸万段。   “沈归辞,果然是你,”谢珩虽不敢轻举妄动,但语气依旧寒气逼人,“那日在天牢门前,本王就觉得你不简单,现如今这么快就要自乱阵脚吗?你若敢动她,本王定会让你加倍奉还!”   他往前一步,冷声道,“放了她!”   不像是商讨,更像是一种命令!   “晋王殿下,兵来神速,草民佩服之至!不过殿下这话,草民就不爱听了,”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轻描淡写道,“人在草民的手里,殿下又有什么资格谈条件呢?!”   他说着,又把长剑架得近了一些,但实则小心翼翼,除了他自己,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我在察觉。   邢谦见情形不对,也跟着皱了皱眉头,“沈归辞,放开王妃,我来替她!”   沈归辞听后,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以为你是谁?王妃是谁?你好大的口气啊!晋王殿下,识相点,就你的手下,通通退下山,否则就别怪草民无情,草民孑然一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条贱命,有王妃相伴,也能含笑九泉了!”   他口气甚是张狂,令谢珩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无可奈何地朝身后的手下,轻轻挥了挥手。邢谦无奈,也只好带人撤了下去,外头响起的铠甲声渐行渐远。   眼看着谢珩身后已经空无一人,唯恐他吃亏,落了下风,她忍不住看向沈归辞,恨恨道,“沈归辞,你答应过我的,你不会伤害他的。”   他的话,让谢珩心地莫名有些慌乱,“槿儿,你在说什么?”   此言一出,沈归辞的神情反倒越发冷漠了些,“是吗?我记性不好,忘了,若是有,那我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吗?”   沈归辞的话,让她感到格外恐惧。难道,他这么做,真的只是为了引谢珩出来,给自己妹妹报仇?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拽住他的衣袖拼命道,“你放了他,我什么都听你的。”   “槿儿!”谢珩哪里不慌,看着她苦苦哀求的模样,心如刀割,恨自己无能,连最心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   想到此处,他便将手中长剑,往沈归辞地面前一掷,冷声道,“放了她,本王的命给你!”   看着眼前这一对苦命鸳鸯,沈归辞就知道自己已经败了,心中却暗暗为苏木槿而感到开心。可一想到,今生再没有与她厮守到老的可能,就分外难过,鼻子一酸,忍不住笑出声来,“晋王殿下,我一介草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在别人眼里或许价值千金,但在我这里,一文不值!”   “你不是一直想替你妹妹报仇吗?人虽不是本王杀的,但本王也脱不了干系!”谢珩实在猜不透此人的心思,但危急关头,也只能想法设法把他往自己身边引,再不能让槿儿受到惊吓,也只能这样才能得救!   “阿珩,这又是做什么?你别管我了,快走吧,你以为牺牲了自己,他就会放过我吗?不要为我做傻事,不值得!”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也从来没想过,沈归辞有朝一日会拿自己做要挟,逼谢珩束手就擒。   一想到那日还因为他跟谢珩吵了一架,还偷偷给沈归辞送伤药,真的觉得自己蠢得可怜。他向来小心翼翼护自己周全,偏偏那个时候,还不信他,想想,如果是自己又该多委屈?   沈归辞心中难免有些郁闷,这都什么时候,他二人还这般如胶似漆,伉俪情深,看来也是时候动真格了,他冷冷开口,“晋王殿下,草民想了想,又改变主意了。草民知道,您对十四皇子的死一直耿耿于怀,但是这么久过了,您依旧没能找出凶手,替他报仇雪恨,心中一定很遗憾吧……”   “自然,你可以把念念当成凶手,可你有没有想过,究竟因何?念念非要置他于死地呢?”沈归辞心头对谢瑞的恨意越来越浓厚,忍痛道,“念念同十四皇子是来了长安以后才认识的,更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晋王殿下聪慧过人,又怎会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谢珩的心头早已经冒出了谢瑞二字,眼角余光又轻扫了沈归辞一眼,“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归辞道,“这世上,草民只有念念这么一个亲人,她死了,我这个当哥哥的,也不想独留。宁王虽是我的恩人,但在这件事上,他与我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谢瑞大概不知道,沈归念永远都是沈归辞的软肋,不能轻易触碰,哪怕是救命恩人。   谢珩一直沉默不语,那晚裴彧才被人暗杀,凶手不知所踪,但细细想来,也就只有他了,但他二人并无交集,况且谢瑞也没有理由对裴彧下手。   如此一来,裴彧在临死前留下的那个名字,也就说得通了,沈归辞要给妹妹报仇,所以那两个字恐怕也是他借裴彧的手写的。   “裴彧也是你杀的?!”谢珩道,“仅仅因为他是裴素的亲弟弟?对吗?”   沈归辞看了一眼苏木槿,眼里闪过一丝不经意的柔和,而后稍纵即逝,“我既要报仇,哪怕豁出性命,便也只要宁王一个人,他一个不相干的人,我杀他,不闲得慌吗?”   听起来句句有理,让人无力反驳,谢珩细想了想,也觉得此话确实符合他的性子,但裴彧又不曾招惹他,完全是两条路子的人,怎么就招来了这样的飞来横祸?   沈归辞很是聪明,一眼就看出了谢珩眼里的疑虑,忍不住道,“幸而晋王殿下是个重情之人,否则可能草民也忍不住了……”   这句话,显而言之就是暗示他对苏木槿用情颇深,他很是满意。   “沈归辞,你别逼他,你明知道他做不到的,宁王是他的亲哥哥,手足相残,难道真的是你希望看到的吗?!”她简直要哭出声来,今生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这还是成婚的第三日,他不能这样的。   “苏姑娘,你的夫君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男人讲话,小女子不要插嘴。”沈归辞微微皱了皱,很是不悦。   “晋王殿下可想清楚了?拿宁王的人头,来换王妃?可是笔好买卖,”沈归辞有些不耐烦了,故意激道,“还是说,晋王殿下手足情深,舍不得下手?啧啧啧,可当初宁王对十四皇子可是一点也不曾心软啊?!”   此话无异于晴天霹雳,谢珩先前对此事一直抱有疑虑,但他更加相信沈归辞所言属实。   “好!本王答应你!”谢珩道,“那现在你总该放了她吧?!”谢珩的心一直吊着,眼神也从未挪开过苏木槿,真真是捏了把冷汗!   沈归辞微微颔首,“既然殿下如此爽快,那草民又岂能食言?自然我不急,三个月的期限,足够殿下布下一张天衣无缝的棋局。自然也需要王妃,陪草民走上几步,只当是送别吧!”   他并没有对她有过什么非分之想,举止更是中规中矩,谢珩再紧张也毫无办法,只能看着他挟持槿儿,一步步往门口退去。   夜风很大,也很凉,刮得人发丝衣袖皆凌乱翻飞,天上星光闪闪,似乎先前的暴风雨也不曾到访这里。   每跟着他退一步,谢珩的心里的恨意就满一点,而苏木槿的心也跟着揪在了一起,步步惊心,生怕稍不留神,利剑就会割破自己的喉咙。   破庙的大门口,正对着一片竹林,夜风过去,卷起一层如海浪般的声响。   “殿下请留步,”他道,目光死死地盯着谢珩,直到对方站住脚,没有再跟上来。   “苏姑娘,方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他声音轻浅,宛若淡墨在耳畔晕了开头,“这一世,你值得了!我也可以放心了!”   她本想说什么,身后的沈归辞已经不知去向,她朝四周望了望,却听见他最后又道了一句,“苏姑娘,后会无期!”   他的身影落在远处的竹枝上,静静地看着他,知道谢珩出现,才恋恋不舍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谢珩急步上前,又细细地打量了一圈,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万般自责道,“槿儿,是为夫不好,为夫的错!”   终有一日,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他心中暗暗道了一句,也只怨自己初次在天牢门前遇见沈归辞起,不曾多留一个心眼,以为侥幸,没想到竟然祸到临头。幸而她不曾有事,否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怎么才来?”她一想到先前在破庙中的情形,眼泪就止不住地流,又气又怨,“我以为你再不也不回来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槿儿,是为夫来晚了,他有没有……”谢珩心中不忍,“把你怎么样?”   “我没事,”她低低抽泣,“夫君,他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去,宁王殿下是你的亲哥哥,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我不想看到手足相残的结局,十四皇子,若泉下有知,也一定不愿意看到?夫君,你答应我,好不好?!”   “槿儿,十四弟的仇,为夫不能不报,”他面露难色,缓缓道,“哪怕今日即便没有沈归辞这么说……”   “可我不想,我相信善恶终有报应,更何况,夫君做事向来谨慎,在没有弄清楚真相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哪怕最后事实是这样,那也请夫君,将此事禀告父皇,由他去决断,好不好?”她娇娇柔柔的话语,让谢珩不得不点了点头。   她对十四皇子的死知晓一二,但眼下分明就是那沈归辞故意激他。自己哪怕背上不仁不义的骂名,也要替谢珩避开这尖锐的刀光。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当~祝自己生日快乐鸭!?   谢珩知道她心里难受,也一直紧紧地搂着她,丝毫没有松开。通往坟地的路越来越僻静,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乌云压城,时而狂风肆虐,扬起一地飞尘。 第72章   “后来怎么样了?”她正听得津津有味,偏偏他又故意把话说了一半,真真是想折磨人,“哎呀,夫君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啊……”   “后来,再长大一些,为夫就在想,有朝一日,定要将你娶回来,好好宠爱才是。”谢珩的脸上洋溢着笑容,思绪沉浸过往的那些日子里,想想就幸福。   “那……夫君都喜欢我什么呀?”她又问,仿佛就像是挖到了一个宝藏,一时间滔滔不绝,眼里满是柔情地望着谢珩,嘴角微扬。   “夫君就告诉我吧……”她最喜欢看着他一脸窘迫,不知所措的模样,故意激道,“难道?夫君不愿意告诉我?”   “槿儿真是出了道大难题,为夫记得,幼年曾随父皇一起到过候府,然后见到了在桃花树下习字的你,那个时候,为夫就在想,这个妹妹这么可爱,要是能每日同她一起读书写字,那该多好?”想到以往的情形,他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笑容,“后来……”   这个人,明明暗地里喜欢了自己这么多年,偏偏从未听他提起过,若今日不是自己发问,怕也成了一段尘封的记忆。   “槿儿,你这是……”只要她一撒娇,谢珩就毫无办法,但这些问题又实在都太细腻了些,想想往前从远处偷偷看着她的身影,那段时间,就叫人分外脸红,“只要是槿儿,为夫都喜欢。”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确是很久远的事了,他已经记不清了,许是某次赏花宴上的惊鸿一瞥,又或许比这还要早。   “我就是想知道嘛!”她像个孩子一般,搂紧了他的脖子,轻轻蹭了蹭他的脸庞,小声撒娇。   “放肆,而今越发没个规矩了……”他显然被她这微妙地举动吓了一跳,却不得不承认心底早已开尽了春花。   “本王想陪王妃说说话!”言毕,也不等邢谦再说什么,径直离开了。   走了几步才发现,这间破庙原就在半山腰上,离山脚不远,能看到长安城内,明明暗暗的灯火,隐约能听酒楼里的乐声,还有小贩的吆喝声,商旅驼队的银铃声,好一派繁荣的景象。   邢谦带了小几个人,从一旁的竹林小道奔走了过来,神色凝重道,“回禀殿下,末将待人在四周寻了一圈,并未找到沈归辞。”   谢珩心中自知,他的武功已经到了高深莫测的地步,况且他藏匿在暗处,估摸着怕是把山岭都翻找一遍,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略有些无奈道,“先散了吧!你也早点回去歇息!”   谢珩默默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没有说话。   “还有上一回,我不该用那样语气,同夫君说话,我知道夫君是为了我好。我以后不会再任性了,”她磕磕巴巴说完,宛如一只受伤的猫儿,抬起头来,看着谢珩。   “好,为夫发誓,从今往后,再不会让你担惊受怕了!”他心中万般自责,就像是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紧紧地拥她怀,片刻舍不得分离。   邢谦有些不敢相信谢珩就这样轻易放走了他,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到道,“殿下,马车已经备好了。”   虽然沈归辞并没有对她怎么样,但现在身上实在没有力气,趴在谢珩的背上更像是一团柔柔的云朵。山脊宽阔平坦,四周没有高大的丛林,一抬头就能望见幽暗的天空,云层遮住了所有的星光,衣袖在夜风中翻飞,她手中擎拿着的灯笼随着步伐轻轻摆动,烛火微微摇晃。   “夫君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她声音贴在他的耳边,很近,酥酥痒痒的。   很快,她眼角余光察觉到了谢珩脸上的担忧,忙道,“夫君,我有件事想问你。”   “说吧。”他很快反应过来,收起脸上的忧愁,露出一丝笑容。   “槿儿,这又怎能怪你?”他柔声道,“天色不早了,林间寒气重,为夫背你下山,好不好?”   “恩!”她低低应一声,双手乖乖地圈住他的隔壁,心里所有的恐惧,一消而散。   “夫君说得也未免太敷衍了些……”她微微抿了抿嘴角,小脸有些不高兴。   “是是是,为夫的错,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为夫都喜欢,喜欢地不得了!”谢珩稍稍无奈的语气中,满是宠溺,放慢了脚步,缓缓地朝山脚走去。   “那夫君就不问问,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   谢珩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哪敢啊?槿儿说一,为夫不能说二,这些都牢牢记着呢!”   “既然夫君不想知道,那我也就不说了。”她心中洋洋得意,看着谢珩缓缓走过被青草覆盖住的羊肠小道。   “怎么会?”他站住脚步,往背上的人看了一眼,柔声道,“你且说来听听,为夫也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把你这只小狐狸的心给勾走的。”   “我改变主意了,等哪天心情好的时候,再告诉夫君。”她心中暗自偷乐,耍嘴皮子这件事上,自己也会的。   谢珩这下不愿意了,才尝到的甜头,眼看就要变成梦幻泡影,哪里肯善罢甘休,只是故作紧张,脸色阴沉,问道,“槿儿,你方才可有听到什么声响?”   从半山腰一直走到现在,她说了那么多话,一半也是因为出于,对深山密林的害怕。听谢珩这么一说,也不由地变得警惕起来,慌忙闭上双眼,“没、没有。”   “为夫听到了,就在身后头,你看看,那里有好几双冒着绿光的眼珠子,你听还有脚步声,该不会是狼群吧……”   谢珩自然知道,这虽是荒郊野岭,但绝不可能有野狼出没,但这一字一句,还有语气,实在是太惟妙惟肖了。   背上的人儿,已经吓得再不敢吭声,低低伏趴着,另一只小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襟,花容失色,“夫君快别说了,我害怕的……”   “槿儿,你要不要自己下来走一段路啊?”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将她抱紧了些。   “别!不要!我怕!”她顺势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小声央求道,“夫君,我们快走吧!”   “好。”他哪里是真的舍得把她丢开,见了她这副花颜失色的模样,更觉得楚楚动人,疼惜都来不及呢!   “夫君,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她语气娇羞不已,“先前你为我做的那些,我总是会错了意,又觉得你实在是太过恃强凌弱,还不讲道理。不过,后来我渐渐发现,夫君并不是我想得那样,反而是一个很温柔又细心的人,也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冷冰冰的。”   她想了想,又继续道,“再后来,我就天天盼着,能见到夫君,哪怕只一眼,也就足够了。”   声音绵软似糖,让谢珩的心中也颇为感动,“是啊,现如今,为夫所有的样子,你不都已经瞧过了吗?也是该满足了!”   “阿珩,你又在瞎说什么呢?”她也不知为什么,每次谢珩一说这种话,脑海里跑出来的永远都是那些画面,好不害臊。偏偏他又总爱在私下里说这些浑话,未成婚前的君子风度,全然被他抛之脑后。   当初真的是被他这副霁月清风的样子给骗了。   眼看着两人马上就要到了山脚下,她一想到沈归辞说得那些话,忍不住道,“夫君有没有想过,方才沈归辞说的那些话,其实不无道理。虽然明面上看着沈归念,的确是杀死十四皇子的凶手,但她既然有心前去拜祭,那么我想,这其中必有缘由。夫君就信他一回吧?况且他若真的想对我下手,又何必等夫君赶来?他有机会的。”   “你是在替他求情吗?还是说,他这样的人,值得你去心疼?”谢珩心中掂量,别的不说,光是今日此举,他定不会轻饶沈归辞,更何况十四皇子的命还在其妹妹手里,无论怎么样,这份罪责,他逃不掉的。   她并未留意到谢珩的神情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只是继续道,“当然不是,夫君怎么会这样想?我只是觉得,他也不过是可怜人了,他明明有机会杀掉我,亦或将我拐走,以此来要挟你,但是他都没有,而且……”   “够了!本王不想听!”他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响亮起来,停下了脚步,“你情愿信他,也不愿意去相信一个与你同床共枕的人,还是说,你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我!”   他的话,让她的胸口猛地一疼,随即很快反应过来,这个时候自己,怎么能说这种话?   她心中一急,又将他搂紧了贴,小脸贴靠在他耳朵旁,小声,“夫君,我……”   烦躁和酸涩,一拥而上,谢珩的心里闷得慌。沈归辞这三个字,就足以让他咬牙切齿。而苏木槿的话,又让他以为,是想继续帮沈归辞辩解。   这样的话,怎能听得下去?   他急忙打断她的话,冷冷道,“让你嫁给本王,实在是太委屈你了!”   她秀眉微蹙,看着谢珩阴沉的脸色,也意识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想着法子从他的背上下来。但他抱得挤紧,而自己又双手绵软无力,几番折腾以后,也只能作罢。   看着他稳健的步伐,朝山脚走去,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该是真的生气了!   等到了山脚下,邢谦早已经备好了马车静候,他看了一眼二人的神情,也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待谢珩将她抱到了马车上,坐稳之后,邢谦这才缓缓地驾马驶向晋王府。   夜幕深沉,庭院里只剩下几个守夜的丫头婆媳,正扎堆在一起聊天。茯苓在厢房外头左顾右盼,好容易才将他二人盼了回来,却见小姐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虽然心中有气,但他依旧动作轻柔地将她放在榻上,原本偷偷注视着的目光一闪而过,朝茯苓道,“备热水,沐浴更衣。”   “是!”茯苓应了一声,刚想说什么,却见谢珩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往书房的方向去了,不一会儿,就听见那头传来一声厚重的关门声,可谓是怒火冲天。   茯苓才领了命,见小姐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也轻轻合了门,走出了厢房,往膳房去了。   路上与同样神色匆匆的邢谦撞了个正着,她莞尔道,“奴婢见过邢将军。”   “茯苓姑娘,不用如此见外。”他一见到茯苓,心中就慌乱,眼神更是无处躲藏。   茯苓是个聪明人,恐隔墙有耳,便用手轻轻指了指了厢房的方向,又用眼神示意,想问清楚,白日里有说有笑出去的两个人,怎么这会子回来,就跟仇人似的,急红了眼。   邢谦同样是爱莫能助,无奈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茯苓没办法,也只能先道了谢,去为小姐预备热水沐浴。   折回屋子,等一切都准备妥当,看着小姐呆坐在浴桶里的神情,茯苓还是忍不住关切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殿下又惹您生气了?”   月牙梳轻轻走过她那轻柔的发丝,茯苓的声音也是轻轻的,很贴心。   她稍稍一愣,微微颔首,忧心忡忡,“茯苓,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小姐,您?”茯苓欲言又止,神情疑惑不解。   她默默垂下眼眸,一五一十地将今日所遇,通通告诉了茯苓,言毕又沉默了许久。   茯苓认认真真地听完后,也深思熟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奴婢以为,这件事,小姐的确做得有些不对。殿下是您的夫君,小姐怎么在他的面前替一个外人说话?这样的事,无论换成是谁,都会生气的。”   茯苓的话,句句在理,可她越想越委屈,“可是他怎能用那样的语气同我说话?”   “小姐,奴婢倒以为,殿下定是一时心急,才会这么做的。倘若殿下心中没有你,他又何必自讨苦吃,把自己气成那样呢?”   事情的对错,多少已经有了眉目,但她心中有股闷气,一时间拉不下脸来,同谢珩说道歉的话,迟疑了好一会儿,“你替我去问问,他今晚是不是打算在书房过夜了?”   这几日,他一直都是形影不离地陪着自己,方才那架势,书房的那声巨响,他一定是十分生气,才会这样的。也怨自己一时心软,竟又犯了这样的老毛病,说到底还是自己不对。   可无论如何,他又怎么用这样的态度同自己说话,吓到了她不说,那该想想她的心里会有多委屈?这么做,也只是因为不想他以身犯险,毕竟想沈归辞这样的人,既然有办法避开他将自己掠走,那武功高深莫测,已经到了常人不敢想的地步。   更何况若沈归辞真的有意加害自己,为什么要直接杀了?偏要留她一命,且又做了这多看起来令人匪夷所思的努力,而这一切都仅仅是因为,想她和谢珩恩爱白头。   为什么他就看不出来呢?   他那样聪明的一个人,该懂的,可又不听分说,只顾说着闷气,她心里能不委屈吗上一回争吵,许下的誓言,难道都忘了吗?   可细细想来,他有这样的反应也正因为是太爱她,才会这般。   见小姐这般说,茯苓的心头也松了一口气,往浴桶中又抛洒不少的花瓣,“奴婢先伺候小姐洗澡,等会子殿下见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书房那边依旧没有的动静,透过小窗子能清楚地看到里头明亮的烛火。她心中焦虑,将月牙梳从茯苓的手中接了过来,略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现在就去问问吧……”   再等下去,怕真的要天亮了。   茯苓回了一声,踩着碎步出去了,她将梳子收置好,又走到案牍前,看着上头的一些山水画,皆是谢珩的手笔,泼墨留香,潇洒俊逸。   她轻轻提笔,心中只挂念着茯苓能早些回来,稍不留神,就在宣纸上,留下了‘珩’字。   满脑子都是他?怎么逃,也逃不掉。   她有些无奈地将笔搁下,听着外头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却是茯苓急匆匆回来了,但神情有些失落,委婉道,“小姐,奴婢方才去瞧了,殿下说是有些公务需要处置,让您先歇下,不用等他。”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谢珩分明就是把自己当成了三岁孩童,竟然用这样的谎话来搪塞。朝中上下,谁人不知他大婚,永庆帝更是特意多放了几天假。哪里还有什么紧急的公务要处置?   “茯苓,你替我回他,只说若现在不回来,往后也不用回来了。他书房有床榻,就让他睡哪里吧,我也清净不少。”她有些愤恨地说完这些话,心中越发觉得憋屈。   都已经这样了,还要怎么做,他才肯顺着台阶下?真真就是故意气人。   茯苓面露难色,想着该用什么的法子,在不伤到双方和气的情况下,将小姐的话回禀给晋王殿下。   回想方才见到谢珩的时候,显得没被他身上的杀伐之气给吓到,话语更是冰冷无情,但也和自家小姐一样,肚子里憋了一口怨气。   可脚步还不曾踏出半步,苏木槿又开口说话了,“还有,你跟他说,既是公务,那我这个做夫人的,也理应同甘共苦,他不歇息,我也不歇息。”   反正,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到天明了。   “小姐……”茯苓不忍心看她这样固执下去,想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往书房的方向去了。   还没到门口,邢谦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冒了出来,用剑鞘拦住她的去路,将其引到一旁的树荫下。看着茯苓心急如焚的模样,便了知晓了一二,悄声道,“不如你先回去,余下的交给我。”   “邢将军,你有法子?”茯苓的眼前一亮,满是憧憬。   “有,”他心中其实也没定数,但也总不能干站着,“不过也需要请你帮个忙。”   “邢将军,请讲。”她双手抱在一起,突然觉得眼前人一下子变得高大了起来。   “你去将府中那些驱蚊用的香料,通通拿回卧房去,一点也不能剩,”邢谦知道自己这么干,好像有些缺德,且‘吃里扒外’,但为了这二人能早一点和好,也顾不得这么多了,“长夏炎热,蚊子又多,殿下在书房待不了多久的。”   “邢将军,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原来鬼点子这么多啊!”茯苓佩服,自己没想到的法子,他竟然想到了。   总觉得这话,也不像是夸奖,邢谦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茯苓姑娘,我尽力而为。”   看着她忙里忙外的,万一闷出暑气来,又该如何是好?他也心疼的。   “如此,奴婢就先谢过邢将军了!”   这份温情,不早不晚,来得刚好好。   “倘若事成,我带你一起去吃红豆沙冰,好不好?”他支支吾吾问道。   茯苓浅浅一笑,没有答话。邢谦本就紧张,又迟迟等不到她的回答,也越发急了,“你不愿意去,也没关系,我随口一说。我想起来了,你们女子不能吃太寒凉的东西,是我疏忽了……”   他真的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好容易寻到一个机会,却被自己搅黄了,能不生气吗?   茯苓依旧没有说话,却踮起脚尖,伸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在他的滚烫的脸颊上印下轻轻一吻,“谢谢你,邢将军!”   她说完,红着脸,转身飞速离去,消失在夜色茫茫中,唯有邢谦伸手轻轻摸上那一出脸颊,呆愣在原地,意犹未尽。   茯苓折返回屋子的时候,手中捧着的驱蚊香粉也把苏木槿吓了一跳,忙道,“这是要做什么?你去见了殿下,他又是怎么说的?”   “小姐莫急,想来不稍一会儿,殿下就会回过来了。”茯苓神秘兮兮道了一句,又退出了屋子。   只剩下一脸茫然的苏木槿,实在不知道这丫头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同样茫然的还有谢珩,说是处理公务,不过是推脱之词,实则同样心不在焉。在书房里小坐了一个时辰,邢谦也进来奉过茶,但每一次他的书卷不是倒了,就是毛笔没有捏好。而邢谦来回几次,谢珩这才发觉耳边多了些蚊子扑翅嗡嗡叫的声音,再一看炉子的驱蚊香粉,已经燃尽了。   殊不知,诺大的王府,怎么就这般寒酸?   他心中郁闷,敲了案牍,将守在外头的邢谦唤了进来,将香炉推到他面前,略有些不好意思道,“邢将军,需得麻烦你,给这香炉,添点驱蚊的香料。”   邢谦神色淡定,佯装不知,将香炉捧在手心,恭敬地领了命,下去了。   谢珩稍稍叹息,目光不由地瞥向树荫后头的那扇小窗子,里头烛火通明,她竟然也没睡!   不稍一会儿,邢谦又折返了回来,将香炉轻轻放下,“殿下,内院管事的说,方才王妃把所有的驱蚊香料都拿走了……”   这只小狐狸究竟要做什么?   谢珩剑眉微蹙,也跟着气到头上,“邢将军,你去转告王妃,只说本王,不止今夜,明晚、后晚,以后所有的夜晚,本王要是再踏进厢房一步,名字倒着写!让她好之为之吧!”   邢谦早已经猜中他会说这样的气话,这个主子平日里待人冷冰冰的,处事坚决果断,绝不拖泥带水,但凡冒犯到他的人,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而唯一能让他束手无措的人,也只有王妃了!   邢谦道,“殿下,这里的蚊虫叮咬实在厉害,况且您看,窗子的细纱也有些破了……”   他把手往其中的一个窗格,指了指,谢珩看了一眼,伸手撑住额头,很是伤神。   天时地利人和,都给她凑上了,看来自己不回去,也是不能了……   “你先下去吧……”谢珩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语气中很是无奈。   而那屋子的苏木槿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正捧着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的时候,谢珩突然从外面走了进来,目光与她相触之后,又径直走到了床榻边,一坑不坑,上榻歇息去了。   屋子里四处放着巨大的冰砖,冒着白丝丝的凉意,四周小窗开着散风,倒也算不上炎热。   谢珩进了屋子,她的心便再也静不下来了,索性收了书卷,轻手轻脚地走到屏风旁,往榻上看了一眼,看着他双目紧闭,睡意浓厚的模样,心头才算了松了一口气。   约莫过了一会儿,她才吹熄了屋子里的火烛,唯独留了榻前两盏,慢慢地走了过去,也跟着上了榻。才躺下,榻上的人,便本能地往里缩了缩,刻意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她不甘心又故意往里靠了靠,他却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安静了一会儿,她也意识到自己真的不该说那样的话,便用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柔声试探,“夫君,你公务都处理好了?”   谢珩长吁一口气,没有说话。   “夫君,我知道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再不敢了。”她柔软的身躯,就像一只小野兔,蜷缩在他的身后头,低声说着好话。   谢珩睁开眼,转过身,目光在她的脸上,稍作停留以后,又毫无情面地转过身去。   他心中是真的生气,若不是她私下里给予外男那种不必要的关心,又怎么会惹了祸事上身?偏偏说了一次,不愿意听,今日又犯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夫君,你别不说话,你这样子,我心里会很难过的……”她身子往他的后背靠了靠,声音更是酥到了骨子里。   一时间,令谢珩有些血脉沸腾,脸颊也微微泛红。   本也不想因为沈归辞的事,而耍脸给她看,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己眼前提起,当真是自己好脾气,宽宏大量,不会吃醋啊!   她不死心,在沉默半晌之后,伸手紧紧地搂住了他,后背的绵软,让他险些喘不过气来。   “阿珩……”   “夫君……”   “殿下……”   “我知道错了……”   她的声音在他的耳畔萦绕,钻进了骨子里,令人毫无招架之力。   谢珩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哪里忍得住,一下子转过身来,死死地扣住她的细白的手腕,冷冷道,“如若再犯,本王就宰了他!”   “殿下,你不生我的气了?”她脸上露出一丝难以得见的笑容,捧住谢珩的脸庞,就要对其上手。   谢珩慌忙避开,“放肆!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见谢珩的反应有些激烈,她就像做错事一般,微微地下头去,小声道,“新婚之夜,夫君也见过那本书的……”   可不是嘛?虽然前头写得大多数是夫君哄娘子开心的法子,但细细想想,反过来,也未尝不可。   “槿儿,本王生气是因为,”他轻吁一口气,“害怕他会分走你对本王那仅有不多的爱……”   这是他最真实的心声,从前在她面前永远都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现在他卸下了重重的防备,愿意把内心的最脆弱展露出来,拿给她看。   “阿珩……”她的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她从未见过的这样的谢珩,凄凉可怜,更像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但他也会受伤。可他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唯独她……   她知道,自己再多的言语,都远远不及她细微处的一举一动,他坚强惯了,也该是时候躲在自己的怀里疗伤了……   她的目光落在他那刀刻一般的眉眼上,浅浅一口吻,印在他的薄唇上。   这一次,他没有回避,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轻轻松开她的手,心尖上早已开满了春花。   “夫君……”她唤了一声,宛若春风一般,吹散了谢珩心中所有的愁丝。   “今晚,就让我来伺候夫君吧……”她心里憋了好久才有勇气说这句话,伸向他衣襟的手也微微颤抖。   “没有本王的允许,王妃不得擅作主张,从今往后,只能是本王伺候王妃!”   他的声音低压深沉,极其霸道。   “阿珩……”她低低唤了一声,眉宇间一片柔情。   罗帐低垂,烛影摇红。   他的眼里有那一片,只属于他的旖旎风光,更有炽热火焰,可一想到她为了沈归辞,同自己小心翼翼,讨好一般的时候,他的嘴里就酸涩不已。这个女人的心底倒是不是藏了其他人?先前的裴彧,并没有谢珩感到任何的威胁,但沈归辞的出现,却让他慌乱不止所措。明明此人,身份卑微自不必说,根本不值一提,可他还是害怕。   从来没有一人能这样,能几次三番博得她的同情。他现在更恨的是,当初在破庙里的时候,就应该杀了他,以绝后患。但现在看来,沈归辞的确不能再留了,哪怕她以为自己小鸡肚肠也好,手狠手辣也罢,他都认了。   他的女人,怎么可以任由那个狗东西多看一眼?更有一种强大的占有,让他瞬间变得不再清醒,低下头去,狠狠地侵蚀那瓣鲜艳如血的樱桃。   “殿下,疼的……”她道了一句,秀美紧皱,险些落泪。   她能够察觉到他骨子的霸道,就像平日温顺的困兽,现在却是面目狰狞,毛发倒竖,龇牙咧嘴,他是真的生气了……   可他依旧没有停,衔住那一小瓣温软,眼底放佛有浪潮肆虐,终于他缓缓地松了开来,“你所有的一切都该是本王的。”   她终于歇一口气,那一瓣樱桃,上头还留有他轻微的痕迹,就像是青苔上的足迹,更像是一种烙印。她是他一个人的,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   她想到他先前的惶惶不安,可她也不知道,他的不安究竟从何而来,眼下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的一切,去迎合他。想到此处,她缓缓地松开地那只抵挡谢珩的进攻,无声地垂落了下来。   谢珩怔怔地望着薄纱之中的那一片春se,却在下一刻,绽放出了最明艳的春光。可他却迟迟没有动手,仿佛不忍心打破眼前这一副迷人的画卷。   她奋起身,仰起天鹅般修长的玉颈,给予他最迷人的馈赠。   方才他是怎么样的,现在,她也是怎么的样还的,只是比方才越发要命,越发勾魂。哪怕再清心寡谷欠之人,眼下也只想抛开尘俗事,与之大梦一场,至死方休。   他喝过最烈的酒,驯过最烈的马,却抵不住她最真诚炙热的奉献。他伸手捕捉住那一缕春光,如柳叶一般,轻飘飘地沉降在手心。那里有开得最艳的桃花,花蕊也是淡红色的,散发出阵阵迷人芬芳。   她宛若置身于一片小舟之上,摇摇晃晃,浮浮沉沉,就像是醉酒后的大梦一场,极其渴望能有一种温热,填满空空如也的小桃源。   他终于……   从未有过的huan愉让他宛如置身于仙境之中,整个人也变得轻飘飘的,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一片茂盛的春林之中,那里有他深深浅浅的印迹。   他看见她双眼微闭,他看见这一片属于领土,上头已经落满了粉红色的花瓣,将她的娇美凸现地淋漓尽致,媚而不妖。   他贪恋且贪婪。   “槿儿,不要离开本王!”他的身后附在她的耳后,绵软如春风。那样傲娇的一个人,从来都没有这般自卑过,眼下却用几近哀求的语气,同她说这样的话。她伤他,伤到体无完肤,却混不自知。   “阿珩,再不会了!”她心中的苦楚又岂会比他少半分,她知道再多的话,也是无济于事,她只是紧紧地抱着他,想把他抱进骨子里,任由他肆意侵袭,将心中所有的不甘,通通都发泄了出来。   她看见他那如同残阳一般,鲜红的眼眶,他那霸道的气焰,她都能察觉出来的。   惹怒了他,并不好受。   她感到痛了,就好像伤口一点点被撕开,却又是从未有过的充实,她的眼前似乎有云朵在飘,所有的一切都渐渐开始不真实,她想逃,却越陷越深。   新婚那一夜,谢珩更多的是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但现在他只想强势占有,他更加清楚,她的那些渴望……   果实是从青涩一步步走向成熟的,那里曾经有他挥洒过的汗水,也有他艰辛的耕耘。   “槿儿,为夫喜欢的,喜欢你所有的一切……”他的声音也愈发浑浊了,仿佛置身于一场风花雪月的旧梦中。   从来没有觉得,有任何一刻能及得上现在,他紧紧地抱住她,仿佛了余生所有的气力。但凡每一次,看到她那楚楚可怜的小眼神时,谢珩便觉得自己身上有这用之不竭的气力,想将她好好宠爱一番。   这个女子,真的太太迷人了……   她的身子柔软地就像一摊春水,倾泻在他的臂弯里,她面若桃红,眼底的情谷欠一点点褪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算平稳下来,她的眸子里好像升起了淡淡的月光,落在谢珩的身上,而谢珩也同样这般,静静地望着她,就像是在欣赏一件战利品,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   他看着她,目光柔和,心中默默道:槿儿,遇见你,该是花光了我一辈子的运气……   “夫君,我突然想吃糖葫芦了……”她生怕他心中的气还没有消完全,蹭了蹭他的脸庞柔柔地撒着娇。   谢珩笑了,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满脸宠溺,“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想吃这个?跟个小孩一样,还长不大吗?   “可我就是想吃嘛?”她微微撅起小嘴,一脸不高兴,“夫君,去给我买,好不好?”   “好,槿儿想要,自然是要给的,不过槿儿有糖葫芦吃,为夫也不能少……”   她微微转了转了明亮的大眼睛,“夫君家财万贯,若是想吃,再多买一些就是了。放心,夫君喜欢糖葫芦的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槿儿,此糖葫芦,非彼糖葫芦……”言辞,他的目光不由地朝她那两处微微高耸的小桃尖望去,粉粉嫩嫩的,眼里浪潮汹涌澎湃。   知道谢珩心里的气早已经消散地一干二净,否则也不会用这样的话逗自己,苏木槿也算了松了一口气,佯装生气道,“夫君,你要是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理你了……”   她气呼呼地转过身去,他一看急了,慌忙上前,从背后抱住他,可依旧死性不改,“这儿又没外人,槿儿不用这样害羞……”   周而复始,简直就是yu罢不能……   方才她已经经历过那一场肆虐,这个人真真是太霸道了,纵然她对此等huan|爱事也是意犹未尽,可哪里再敢重来一次?身子哪里还吃得消?   她也担心这样下去,会让他的身子劳累过度。一晌贪|欢,到时候后患无穷,也该时候克制一下,便轻轻将他推开,小声道,“夫君今晚就先饶了我吧……”   “好,都听槿儿的,为夫这就亲自去给你买糖葫芦……”他不再勉强,在她那樱桃小嘴上印一下轻轻一口勿,甜柔似糖。   她微微点头,笑得跟孩子一般,静静地看着他起身,走向屋外,推开门,身上披满了柔柔的月光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经过几次大修。   希望审核公平公正审核,不然我可要投诉了。   “都怨我,如果不是我非要让夫君转过身去,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她止住了抽泣声,谢珩的怀抱让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安心。 第73章   谢珩小叹一口气,从他从地上搀扶了起来,温和道,“难道在邢将军的眼里,本王是个黑白不分的人吗?快些给她送去吧,化了就不好吃了。”   “末将谢过殿下。”邢谦喜出望外,匆匆道了谢,捧着沙冰兴冲冲地往里去了。   谢珩出了府门,径直往长安城最繁华的街道走去,虽然已到夜半,但依旧喧闹,车水马玲,来往商贩络绎不绝。他记得她最爱吃的那家糖葫芦,小贩是个上了年纪的婆婆,小的时候,偶然听得她最爱这家的糖葫芦,这么多年了,也一直记在心坎里,从来不敢忘记。   “是你让茯苓把那些驱蚊香粉通通送去槿儿的房中吧?”他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这又算不上什么坏事,何必躲躲闪闪的?他继续说道,“还有书房的窗子,那上头的细纱也是你的功劳吧?”   邢谦知道自己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便老老实实答道,“回殿下的话,这一切都是末将自主主张,同茯苓姑娘没有半分关系,殿下要罚便罚末将一人,还请殿下看在末将的份上,不要怪罪于她。”   等他快走到的时候,眼角余光也注意到了许久不曾到访的天香楼,临近门口就能闻到酒香四溢。稍作犹豫后,还是走了进去。掌柜看到谢珩,赶忙抛下手中的活,笑眼盈盈地迎了上来,“小人见过晋王殿下,殿下可是稀客啊!”   见他要行礼,谢珩忙制止,并比了比手势,示意他小声点,又环顾四周,食客也不算太多,便开口道,“隔着老远就闻到了楼里的酒香,可是又新上了什么美酒佳酿?”   一想到自己今晚说的那些话,且已经下定了决心,不想再踏入她的房间半步,结果防不胜防,被这小子给暗算了一次,心中着实可气。更叫他的颜面往哪里搁?   “果然邢将军要比本王料想地,聪慧许多,只是从来见你沉默寡言的,今夜里怎么突然就开窍了?”气归气的,但谢珩的心里还是由衷感谢他,说回来,夫妻本就没有隔夜的仇,而今正好有个说和的人,借着台阶下,又何尝不可?   “殿下在说什么呢?末将听不太懂。”邢谦脸色有些发白,愣了半天才拧出一句话来,却是明摆着在装糊涂。   谢珩:“?”   见他不再多问什么,邢谦就像逃命一般往前快走几步道,“殿下若没什么事的话,末将就先退下了。”   谢珩眉头一皱,神情不悦,“不是给本王的,那又是给谁的?”   他转身看了看自己身后头,并没有任何人经过,四周一片静谧。邢谦努了努嘴角还没说话呢,脸就泛红了,只是干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谢珩会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是给茯苓的吧?”   谢珩看了一眼他的身后头,问道,“你手上拿得是什么?”   邢谦愣了愣,知道该来的躲不掉,便将藏在身后的一盏琉璃盅拿了出来,里头盛满了诱人的红豆沙冰,正冒着丝丝凉意。   长安是座不夜城,大街小巷,灯火阑珊,流光溢彩。   邢谦答道:“殿下好眼力,末将所做的一切都瞒不过殿下!”   这些日来以来,邢谦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再冷冰冰的,谢珩也都看在眼里,打心底里由衷地祝愿他二人恩恩爱爱,白头偕老。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邢谦又慌慌张张地折返回来,指了指手中的冰沙,“要化了?”   邢谦才走出了几步,谢珩便又想到了什么,回过身来道,“邢谦,你等等。”   越想越觉得怪异,好端端的为何整个王府的驱蚊香粉,都到了槿儿的屋子里,更有那小轩窗,上头糊着的细沙皆是从西域进贡而来,防风避雨,十分坚固,怎么说破就破了?雨漏偏逢连夜雨?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若是不是人为,谁信!   “看来你很懂本王的心!”   谢珩说着便将手朝那盅沙冰伸了过去,还没有碰到,邢谦的手灵敏一躲,略有些尴尬道,“殿下,这不是、给您的。”   “回晋王殿下的话,是新到的一批梨花酿,清醇甘冽,入口即化,眼下就快是盛夏了,将这梨花酿至于冰窖之中,亦能清凉解暑,”一说起梨花酿,掌柜的就喋喋不休起来,“殿下要不要先来一杯?”   谢珩微微颔首,“好。”   趁着掌柜起身取酒的空隙,谢珩又往酒楼里四下稍稍打量,三三两两的食客们皆交头接耳,谈笑风生。   却在这时,稍稍临近谢珩身旁的一张酒桌前,坐了三个年龄相仿的男子,其中一个衣着华丽的青衣男子起先说道,“你们听说了呢?这好端端的,相国府的二公子,怎么说没就没了?”   这一句话,将谢珩的注意力全全转了过去,只是他一面饮酒,一面假装与掌柜攀谈,实在侧耳倾听。   话音刚落,那个与之对坐的灰袍男子,神情傲慢,一脸不屑道,“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罢了!若不是他老子在朝廷替他掌舵,他能有今日的风光?能进春水楼一掷千金吗?说不定,穷酸到不如你我呢?只是可怜了那家中小娇妻,孩子都没出世呢,就没了父亲!”   话到最后,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而在其右侧的黑衣男子接过话茬,神秘兮兮道,“这事,我倒有所耳闻,听说那晚正逢晋王殿下大婚,他喝了不少的酒,跑到人家府门口,大吵大闹的,说王妃已经把身子给了他,你说好笑不好笑?这镇北侯府的嫡小姐,在成婚前才见过她几次?说起来也不怕害臊!”   青衣男子点头附和,“怕不是瘌/蛤/蟆想吃天鹅肉吧!这晋王殿下身份是何等的尊贵?他拿什么跟人家比?难不成是靠那风烛残年的父亲的吗?简直就是不知量力。”   众人哄堂大笑,谢珩轻呷了一口掌柜递过来的梨花酿,鼻翼之下,发出一声冷哼。   灰袍男子附和道,“就是!素闻那相国府的千金可是知书达礼,性情温厚之人,偏偏他这弟弟实在不成气候,你们说这分明就是同一父母所出,怎么这般天差地别?”   黑子男子道:“就是!”   青衣男子突然声音放低了些道,“嘘!你们小声点,正所谓祸从口出啊!我听说,这裴二公子,是因为得罪了人,被仇人追杀,一命呜呼啊!他身上的血窟窿,那么大啊!”   说着,他又用手比了一个碗粗的模样,惊得在座的余下两位,皆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灰袍男子更是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脊背冒出一丝冷汗。   终于也算寂静了下来,谢珩将酒杯轻轻放下,用目光示意,悄声道,“掌柜的,他们是什么人?”   来天香楼的很多食客非富即贵,常人不敢招惹,掌柜的看了一眼,确定身份后才道,“回晋王殿下,若小的没有记错,他们三个人都是这长安城里有名的富户,祖上都是经商的。”   谢珩微微颔首,掏出一小锭银两,“给他们送一坛桃花酿,记在本王的账上。还有,你明日找人再送一些到府邸,这是定金。”   掌柜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双手接过,满脸笑意。   谢珩才到了门口,邢谦便跟了上来,他问,“这么快?怎么不在府里陪茯苓,跟出来做什么?”   邢谦红了脸,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回殿下的话,末将去得晚了,茯苓姑娘已经歇下了。更何况末将的职责是保护殿下,殿下在哪里,末将就在哪里?”   “是吗?”谢珩忍不住反问,“邢将军的真诚实是难难可贵啊!”   随即谢珩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冷声道,“门口那三个人,让他们三日之内,从长安城彻底消失!”   邢谦往他的身后看去,却见那三个男子对捧着谢珩送的梨花酿,赞口不绝,脸上挂满了笑容。   “是!末将遵命!”邢谦心头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他三人怎么得罪了谢珩,偏偏又浑不自知,被驱逐出长安城,已经是最温和的下场了。   倘若他们紧紧提及裴彧,想来定会平安无事,但又说了些胡话,听风就是雨,这样的人,日后要是听到别的什么风声,难免会添油加醋。虽不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但只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那便留不得。   离开天香楼,谢珩往前走了几步,却见后头邢谦跟得紧,这令他有些郁闷,忍不住回头道,“夜深了,你先回去吧!”   邢谦不知内情,一本正经回道,“末将要保护殿下的,时刻也不能离开。”   “本王出来透透气,顺道买点东西,更不是在执行公务,你不用那么紧张。”   到底还是不好意思,方才还嫌弃他给茯苓买沙冰的殷勤样,哪想到一回头,风水轮流转了。   “末将不放心的。”他道。   谢珩很是无奈,也只好任由他去。到了卖摊子前,才接过糖葫芦,邢谦眼疾手快就付了账,更是令谢珩稍稍一愣,有些尴尬。   “殿下喜欢吃糖葫芦啊?”一瞬间,好像邢谦并没有从方才的甜蜜中回过神来,说话也很是别扭。   谢珩:“……”   “末将小时候,也爱吃的……”邢谦吞吞吐吐说了一句。   “本王是买给王妃的。”谢珩险些急眼,走神也不能这么离谱吧!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节从昨天改到现在还是没有通过,然后大家可以带订阅,来wei找我。谢谢大家!   审核乱锁,我可是要投诉的!   刚走到府门口,便与迎面匆匆而来的邢谦撞了个满怀。在见到谢珩的一刹那,他神色慌乱,慌忙将双手背过身去,极不自然道,“殿下,您怎么还没睡啊?” 第74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他轻声念道,目光落在她眼角眉梢。   再想说什么时,他的目光似乎被画卷下压着的一张字帖给吸引了,“原来夫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啊?”   “夫君今晚是怎么了?嘴巴就像抹了蜂蜜一样,怪腻人的。”她是真的不习惯,自从成婚以来,谢珩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比她想象地还要粘人,从前的清冷皆烟消云散。   “那可不是?夫人的画,颇有意境,”谢珩抬手指了指其中一处高耸入云,苍翠的青山,笑道,“这叫千山鸟飞绝,还有这里,”他继续指了指画中的桃林,笑道,“诗经里说过的吗?”   她笑着点点头,“记得。”   谢珩趁着她不注意的时候,从画卷底下将令一沓宣纸取了出来,白纸黑字上,写的正是一个‘珩’字,而在这个字的旁边,有一滴硕大的墨汁,晕染了开来,渗透了纸张。   这个字,是先前同他吵架时写下的,心不在焉,神魂皆往书房去了,提笔停滞,才会这样。   只是上头画的,比起原画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笔墨之间的浓淡也不曾转得透彻,看这模样倒像是孩童画的。谢珩想笑,却又生生地忍住了,双手将从她的肩膀掠过,提起笔,“夫人墨宝,须得好诗才能与之相配。你看这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多灿烂啊……”   一不小心就在他的面前出了糗,偏偏这人还竟爱说些瞎话。那么丑的画,明明她都已经羞地无地自容了,他却一本正经,倒叫人难免产生错觉。   “夫君,你总不能因为我给你吃了糖葫芦,说话就这么不着边际吧,而且这画明明那么难看,你却说……”她秀眉拧在一起,有些茫然。   她看了一眼糖葫芦,又偷偷地数了数个,而后才恋恋不舍地递到了谢珩的面前,“那夫君只能咬一小口。”   好容易买回来的,这一串还不够她过过嘴瘾,他竟然还想着要来分一杯羹。   “那给为夫也尝一口。”他的目光落在了糖葫芦上,稍稍皱眉道,“自然,要槿儿亲自喂的,才好吃。”   听闻此言,她将糖葫芦飞快藏到身后,摇摇头道,“夫君若是想吃,自己再买一串就是了。”   他低眉浅笑,将糖葫芦递给她,满眼宠溺道,“吃吧。甜食吃多了,会蛀牙,只一次,下不为例。”   这样的话,任谁听了也不会信,说是甜食不能多吃,但也没见哪天少了梅花糕。心口不一的,又哪里只是她一人?   回到厢房的时候,却见苏木槿正端坐在案牍前,蘸墨提笔写着什么,听到谢珩推门进来,慌忙搁下,走上前去。哪想还是被他发现了,他将糖葫芦往身后藏了藏,柔声道,“在写什么呢?”   “那哪能一样啊?槿儿手里的这一串,肯定特别甜。”他不依不饶,还往前进了一步。   谢珩看着她很是不舍的模样,微微低头,趁着她不注意,毫不留情地一口气咬下,一整个糖葫芦。   “好了好了,槿儿乖,是为夫的错。”他揉了揉她的发丝,小心翼翼地哄着,继而又将她横抱起来,走到案牍前才轻轻放下来,将掩盖在上头的书卷打开,一副还未临摹完成的山水画,铺陈在眼前。   初时,她只是有些郁闷,后来才反应过来,险些恼羞成怒道,“夫君怎能说话不算数?”   “槿儿,方才是你自己说咬一小口,恰巧这便是为夫的一小口。”他得便宜,还卖乖,更是死得她牙痒痒,好半天回不上话来,脸色黑得跟乌鸦一般。   她轻轻咬了一小口,唇齿留香,还是带有一丝酸涩。看着她吃东西就像小猫那般,心也跟着化了,微微躬身,额头轻轻抵在她粉嫩的额头上,问道,“甜吗?”   “嗯,甜。”她浅浅笑道。   “果然,槿儿这字写得甚是好看。”他眼里满意,心中得意。   知道被他看穿了小心思,她的小脸刷地一下就红了,慌忙用手去遮拦,纸张却被他飞快地抽走,举过头顶,她身子娇小,够不到的。   踮起脚尖,蹦蹦跳跳,白忙活了半天,却依旧是他占据了上风,她有些急了,“夫君要是再不还给我,我可真要生气了!”   看着她又气又脑,又拿自己没有办法的样子,谢珩只是觉得好生有趣,她平日里那一副温温柔柔,端端正正深在闺中的模样,可远不及现在的调皮灵动。   “为夫倒觉得,夫人生气的样子,也挺可爱的!”他忍不住地轻轻垂下手,却在她马上就要到手的时候,又飞快地收了回去。   实在是太气人了!   好一会儿没有动静,她低着头,像在细想着什么,谢珩以为她是真的生气了,便卸下防备,仔细去看她的神情。   却在一瞬间,谢珩感到脚背传来一阵冰凉,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脚丫子已经压了上来,再来不及反应,她已经轻轻地踩了一脚下去。   “夫君?到底给不给我?”她微微仰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个夫君简直就是坏透了!   谢珩道,“为夫凭本事拿到的,怎么能随意给槿儿啊?”   看着他又一次蹭鼻子上脸,她也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再次奋起身扑了过去。可偏偏这一次,又栽了跟头,她的手离纸张还很远,够不到不说,情理之中把谢珩的衣襟给扯了下来,瞬间,春光乍露。   她的举动再一次点燃了他心中熊熊燃烧的火苗,缓缓垂下手,目光中饱含深意。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知道已经晚了,谢珩哪里肯放过,不由分说,单手将她抱了起来,坏坏道,“槿儿,这一次可是你招惹在先,就别怪为夫不客气了……”   “你……”她心中既害怕又期待,小脸已经红了脖子根,被他这猖狂的叫嚣,收拾地服服帖帖。   一场鸳鸯梦下来,她觉得浑身的骨子都要散架了,他身上更是滚烫地厉害,烧灼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好容易才平息下来,她乖乖在坐在床沿,吃着那剩下的半串糖葫芦,心情很是复杂,书里尽是些骗人的,哪里就春花秋月了?分明就是要了她的命!   再不敢招惹他了,这样下去,桃花源里怕是要结出小桃子了。   而一旁的谢珩则对她的墨宝心生喜爱,反反复复,仔细端详,随即道,“槿儿,为夫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再过些日子,就是父皇的生辰,你说,咱们送什么好?”   她不知道谢珩会突然发问,嘴里还嚼着糖葫芦,有些口齿不清道,“夫君算是问错人了,父皇的喜好,我哪里会知道?况且,父皇什么都不缺,我更没有拿得出手的。夫君可别为难我了!”   谢珩知道她谦虚,犹记得上一回去找母妃,在看到自己腰上所佩戴的香囊时,父皇同母后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神情可见,心中定是对她的手艺赞口不绝。   他又将她搂进了自己怀里,轻轻抵起她粉嫩的下巴,“是,父皇的确什么也不缺,但有一样东西,他也不会嫌少。”   看着他一本正经,她也忍不住浅笑道,“夫君就别拿我打趣了,这万里河山也是父皇的。”   他悄声凑在她的耳畔,仿佛在诉说一个小秘密,“上一回,你给为夫绣的香囊,父皇和母妃可都瞧见了。槿儿,父皇永远不会嫌少的,就是咱们的一片孝心啊!”   “这样,你明日同为夫一起,去长安城内逛逛,看看能否寻些有趣的新鲜玩意,只当是给父皇贺礼。不过你得亲自挑选,为夫挑得,怕是父皇眼就认出来了!”   “我有办法,如此看来,虽然仓促了些,但绣一副百寿图应该不成问题,”宛若醍醐灌顶,她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可随即有些面露难色道,“可是,上回的香囊,我绣了整整半个月,这样的速度,我怕会赶不上父皇的生辰……”   “不必如此麻烦,若真要送百寿图,为夫命人高价买一副就是,诺大的长安城,总能挑得出一两个绣娘,女红及得过槿儿的吧?”   “夫君怎能这样?太没良心。更何况这是欺君罔上,要是父皇发现了,那又该如何是好?”她心中暗暗叹气,这都出了什么馊主意?   “在为夫这里,谈什么良心,要是累坏了槿儿,为夫可是会心疼的。哪怕是父皇,那也不行!”他剑眉微蹙,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哪里有夫君说得那般严重?我自小喜欢女红,这些日子,也好久上手,难免生疏,真好让我舒舒筋骨,又能讨父皇的欢心,岂不是一举两得?”她说着,轻轻抚了抚谢珩的心口,又将糖葫芦凑到了他的嘴边。   “槿儿,说什么就是什么,为夫都听槿儿的。”他有些无奈,也只得任由她去。   翌日,谢珩因为朝中有些闲散事,早早出门去了,她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阳光从窗格稀稀疏疏地洒了进来,落在地上,倒也不算温热。枕边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香菇鸡丝粥,入口绵滑鲜香,回味无穷。   用过早膳,她便叫茯苓去备了些丝线,预备绣百福图。而这时,外头有个小丫头进来通传道,“启禀王妃,镇北侯府的苏世子前来看望您了。”   “哥哥?”她心中一喜,忙道,“你让他稍等,我换身衣裳,马上就过去。”   等到了前厅的时候,苏元青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一脸愧疚道,“妹妹,是哥哥不好,竟然忘了昨日是你回门,所以我今天一大早就赶来了。顺便给你带了些吃的,也都是平日最爱的。”   “哥哥先不说这个了,杳杳她怎么样了?还好吧?”她的心里一直惦念着谢杳,今日又见哥哥登门,赶忙问道。   “我昨天哄了一整天,眼泪就没消停过,可是你也知道的,我也实在是没办法。皇上的旨意,岂能违抗?”苏元青脸色一沉,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其实我想过了,要不干脆,我就待着杳杳私奔吧!天下之大,我就不信还有人能找到我们。”   “哥哥,你在胡说些什么呢?”她一脸不解,“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事情总有办法解决的,我想,只要能赶在魏国使臣到来之前,试着让皇上改变心意就行。”   谢杳的事,她也不是头一回遇见。先前问及的时候,死活不肯承认,现在却突然转变了态度,可谓是措手不及。   “我等不及了,这万一中间再出什么岔子,杳杳怎么办?”他长叹一口气,很是无奈道,“说句自私的话,她要是真的被送去和亲,我又该怎么办?一想到她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我的心里就不是滋味。”   “所以哥哥是真的喜欢上公主了吧?”她浅笑道,“感情是无法掩饰的。”   “我没有。是因为我把她当成我最要好的朋友,朋友有难,我怎能见死不救?”他默默低下头去,有些心虚道。   “哥哥,你就别不承认了。更何况,这世上哪里有带着朋友私奔的?”她被他的话语给逗乐了,而后神情坚毅道,“哥哥放心,总会办法的。”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苏元青的心里始终记挂着谢杳,也没有心思再同她多说下去,生怕自己晚一步,谢杳又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便赶忙道,“妹妹,我先不跟你多说了,我去看看她。”   他前脚刚离开,便同外头回来的茯苓撞了个满怀。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道,“哥哥等等,你来得正好。我正想着要给你做件衣裳,不如现在量一量身形吧。”   “好啊!妹妹长大了,终于知道疼惜哥哥了。”他的脸上露出了难以得见的笑容,可心里依旧愁云惨淡。   给哥哥量好了身形,又目送他出了府门,看着哥哥离去的背影,她一直放心不下。晌午的太阳实在太过毒辣,她躲在屋子里,手中飞针走线绣个百福图,却一直心不在焉,殊不知过了多久,等听到外头想起谢珩的脚步声时,她才缓过神来,柔声道,“夫君回来了?”   “是啊,为夫听说内兄来过,怎么?他都同你说了些什么?”谢珩喝了口清凉解暑的茶水,从茯苓的手中接过小团扇,一面轻轻给她扇风,一面道,“你先退下吧。”   “夫君,你还觉得昨日回门时,爹爹说那番话吗?”她忧心忡忡道,“我有事想请夫君帮个忙。”   看着她一脸担忧的模样,谢珩便知道她为的就是苏元青的事,虽然皇上旨意已下,但事情也并非没有转机。   今日进宫的时候,也探过父皇的口风,对于谢杳和亲一事,也是愁眉不展。他膝盖皇子众多,可唯独只有一个公主。眼看就要嫁去魏国,父女之情,自然难以割舍,怕是往后想见上一面,也越发难的。   谢珩知道魏国的使臣并没有到达长安,而那魏国的太子更没有见到公主的画像,哪里又能辨认出真假呢?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找人替嫁,一来可以让父皇不再免受亲人分离之苦,二来也正好寻个恰当的时机,让苏元青得以抱美人归。   而永庆帝又何曾没有想到这个办法,但身为一国之君,如此行事,总觉得不妥,故此也在两边纠葛。   凑巧谢珩提及此事,也算是个可以商讨对策的人。   她红着脸低下头去,支支吾吾道,“夜长难眠,何况夫君也没回来,闲来无事,便想练练字,顺便临摹一下山水画。” 第75章   她想逃,一想到自己被他攻占下的那副模样,她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什么女儿家的矜持,到了他这里,通通消失不见。   “那个,夫君……我突然想起,我今早的时候才来的月事,恐伺候不了夫君了。”她从未撒过这样的慌,这也是第一次,很是心虚,目光更是四处躲闪,唯恐被谢珩看出端倪。   “槿儿可真会说笑啊?”他轻轻衔住她那粉若桃花的耳坠,声音十分魅惑,“到底有没有撒谎,待为夫查验一下,不就知道了?”   谢珩的功夫她是领教过的,自己永远只有吃亏的份,现在是能躲则躲,能逃就逃。   “槿儿难道真的忍心看着为夫狱火焚身,而见死不救吗?”这只小狐狸,简直就是媚到了骨子里,他也不是什么,偏偏就陷了进去,难以自拔。   果真还是不肯放过她?她一急,拿起一枚绣花针,在他的眼前比了比,气呼呼道,“夫君要是再敢欺负我,我就真的不客气了!”   看着她雄赳赳气昂昂,一副认真的模样,谢珩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只小狐狸了实在是太可爱了,娶了她,简直就是跟挖到了宝一样,“槿儿,要是狠心下得去手,那就扎吧!”   “现在不行……要是叫人听到,就不好了……”她真的要羞死了,哪里能够?若说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大家都睡下了,再发出些奇奇怪怪,情难自禁的声响,也不会被发觉。可现在,青天白日的,这实在是太羞死人了!   “听到?听到什么?”他假装听不懂,故意凑近她的脸庞,对上那一双水汪汪的娇杏眼。   “夫君明知故问……”这样的事,她怎能说得出口,偏偏只以为自己定力好,可还不是一次次败下阵来。   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只是默默收回了手,认认真真地绣了起来。   “槿儿,夫君饿了……”他微微侧身,凑到她的香肩上,眼底尽收一片春色。   “我自然是信你的,可是……”听了谢珩的话,她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欲言又止伸手拈过绣布,递到谢珩的面前,“夫君,你看我绣的这个寿字,也不知父皇会不会喜欢?”   谢珩的目光在绣布上稍稍停留之后,伸手抓住她那雪白的手腕,嗓音低沉道,“父皇是否钟意,为夫不知道,但要是累坏了槿儿,为夫也可不答应。你绣了一整天了,也该歇歇了……”   “皇命难违,但我以为,天底下的父亲,哪里有愿意让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更何况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万一将来两国挑起战事,那杳杳岂不是要做无畏的牺牲?”她心中莫名有些喘不过气来,生在皇家的人,许多事皆身不由己。   “瞧把槿儿给急的,”谢珩用衣袖轻轻拭去她额头上的汗珠子,柔声道,“别的事情,不敢保证。但这件事,为夫答应槿儿,一定会让他二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槿儿就算不说,为夫也定当竭尽全力,只是内兄的脾性你也知道的,他忠君爱国,性子有些执拗,但也该为自己想想,”谢珩稍稍留意了一下她的神色,随即道,“杳杳对他是真的死心塌地,只是内兄他……”   “嗯,那我把这里最后一点点绣完,好不好?”她试图从他的掌心收回手来,却发现他攥得更紧了,目光也渐渐变得炙热和混浊。   不知什么时候起,谢珩也觉得自己的心眼就跟绣花针一样,看着她忙得不可开交,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嗯?”她的心思,并没有在他的话上,只到身上挤进了一丝凉意,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到谢珩正神色镇定,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己。   “夫君想吃什么?我就这叫人去备下。”她说着,但目光从未离开过手中的丝线。   “为夫想吃你。”温惹的气息,在她的耳畔泛滥,他伸出手去,用扇柄轻轻了开那层衣禁,薄纱之下能清晰地看到,雪峰上那两颗交艳欲滴的红梅,令人垂涎狱滴。   “夫君,你今日进宫,可曾见过父皇?他又是怎么说的?”她神情急切,眼里满是希冀,万望他能带点什么好消息回来。   谢珩想了想,犹豫了一会儿道,“父皇心意已决,但此事也并非没有转机,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槿儿就别问了,为夫不让你失望的。”   他说着,轻轻拉着她的手,往自己温惹的胸|膛靠了靠,那枚细针眼看着离得越来越近,她也怕伤到了他,秀目圆睁,急切道,“夫君,你快松手,仔细伤到你!”   到底还是骨子里舍不得,见谢珩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她险些急哭了出来,“阿珩,不要闹了……”   见她这副楚楚动人的模样,谢珩也赶忙松开手来,夺过她手中的绣花针,轻轻戳回绣布上。而后不由分说地将她横抱起来,柔声道,“终于知道心疼为夫了,可槿儿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只要功夫深,铁棒也能磨成针。”   “……”   他、他在说什么?她的脑海里一下子又飞过许许多多的不可描述的情节。   见他将自己轻轻放在案牍之上,她神情更是极不自然,畏畏缩缩道,“夫君这是要做什么?”   “为夫看过那本书,其中的一页,书页特别陈旧,想来定是槿儿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吧?”他双手将她拥在自己怀里,“想不想试试?那个……”   这么一说,她也马上想到了那书中,关于《书房》的画卷,姿势撩人,很是魅惑,少不得多看了几遍,怎么偏偏又被他给发现了?   她满脸娇羞,默默低下头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为夫也想试试的。”他知道她想逃,但掌中的柔软,已经慢慢地将身体里的火焰点燃,急不可待。   “那……夫君开始吧……”她双眼一闭,宛若视死如归。   他衔住那一片薄唇,小心翼翼地斯咬着,温柔且霸道,双手落在她的香间,薄纱衣裙轻轻滑落在地,他问,“是不是很想要?”   他已经探到了她那揉嫩紧致处的一缕春水,正慢慢地吞噬着她那原本清醒着的神智。她鬼迷心窍地搂紧了他的脖子,声音腻地跟蜜糖一般,“要~”   雨水之欢,自不必多言。   时光一晃而过,赶在父皇的生辰前夕,她已经将百寿图刺绣完成,甚至趁着空隙,将哥哥的秋衣也给赶制了出来。   晌午阳光毒辣,她便命茯苓将秋衣洗洗晾干,也好早些给哥哥送去,也顺便问一问当下,谢杳怎么样了。   午后,却见茯苓双手空空,默默地折回了屋子,面露难色道,“小姐,殿下回来了……”   “他只管回他的,哥哥的秋衣呢?你怎么没有收回来?”她心里有些纳闷,这丫头从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茯苓愣了愣,很是不好意思道,“小姐,都怪奴婢,收衣裳的时候,不曾留意到殿下回来,殿下以为这件衣裳,是您做给他的,现如今已经穿到身上去了,说是要试试看合不合身?”   “啊?”她神情有些讶异,再想说什么的时候,谢珩已经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看他的神情,应该对这件秋衣甚是满意,简直就是爱不释手。   她轻轻挥手,示意茯苓先下去,随即走上前去,对上谢珩的目光,柔柔道,“夫君,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想早点看你,”谢珩轻轻揪了揪她那粉嫩的脸颊,心头是藏不住的欢喜,比了比身上的秋衣,“槿儿,这算是你给为夫的惊喜吗?”   前阵子,正为了她要给父皇绣百寿图作为贺礼的事,而喝了一肚子的醋,心中正郁闷呢,这不就柳暗花明了。   “那个夫君,其实这件秋衣……”她有些犹豫,微微努嘴,伸手想去脱下来,却被谢珩抓住手腕,眉眼含情道,“怎么?夫人饿了?”   “不、不是。”她连忙摇摇头,又只知道他是极爱吃醋的,便寻了个借口解释道,“夫君,你这件衣裳,我还没有做好,有些地方我觉得不太美观,你先脱下来,我抽空再改改,好不好?”   “改什么?为夫穿着很贴身,只可以现在适逢长夏,一时半会儿,还穿不了。”谢珩轻轻摸了摸身上的衣裳,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窘迫的神情。   “槿儿觉得合不合身??”他继续问道,“为夫说了,你不用这么辛苦,要是累坏了,为夫会心疼的。”   他轻轻握起她的指尖,细细查看,在上头发现了几处小小的伤痕,神色紧张道,“疼吗?”   见谢珩这般喜悦,她也实在不忍心戳破这个谎话,但再怎么说这件秋衣也是给哥哥做的,再喜欢,也不能食言啊!她咬咬牙,索性开口说道,“夫君,其实这件秋衣做给哥哥的。”   “槿儿近日好似风趣了不少?”他自然不信,可不是嘛,前面是给父皇绣百寿图,后头给哥哥做秋衣,如此好事,偏偏就轮不到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每夜将她伺候地舒舒服服的,简直就是没有良心。   “我说的是真的,”她抬头看了一眼谢珩,看着他脸上的喜悦渐渐散去,小心翼翼道,“夫君别生气,我再做一件了,但现在你身上这一件能不能先脱下来?”   谢珩心里的美滋美味,瞬间成了梦幻泡影,难怪方才进门的时候如此殷勤,想想也是,这样娇羞的一个人,让她宽衣解带,也真真是为难她了。   他心中越发郁闷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秋衣脱了下来,满脸失望,但声音依旧柔和,顺道抬手轻轻抚了抚她额前的青丝,“为夫累了,先去歇息一会儿……”   言毕,拖着略显疲乏的脚步,缓缓往内室走去,背影有些孤单。而苏木槿眼下也顾不得去安抚他,生怕他在反悔又将秋衣拿回去,连忙将茯苓唤了过来,仔细再查看了一遍,才叫人送去给哥哥。   而另一边,她则偷偷去了膳房,亲手熬了一碗绿豆莲子薄荷粥,送来给谢珩,一阵忙活下来,已经是夕阳西下,晚霞满天的傍晚。   谢珩端坐在案牍前,手中翻动着书页,却心不在焉。想到方才的事,嘴里莫名又泛上了一层酸涩,按理来说他这样一个大男子,本不该这样小肚鸡肠,可就是忍不住。   在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刻,他慌忙将垂下去的书卷又捧了起来,假装认真看书,实则一颗心早已经被她手中捧着的薄荷粥给摘走了。   眼角余光才轻扫到一眼,便觉胃口大开,更有香味扑鼻而来,叫人忍不住偷咽口水。   但该装的时候还是得装,一点也不能松懈,要不然怎么让她明白,这一回是真的委屈了?   她不声不响,只是将薄荷粥轻轻放下,又在他的面前静坐了许久,本只是因为不想打扰他,没想到,望着望着就出了神。   夕阳落在他的身上,橘黄色的光芒,浅浅淡淡,格外温馨静谧,耳畔又飞鸟归巢的啼叫声,宛若银铃一般。而他的样子,也分外好看。   直到谢珩的目光,稍稍往她身上侧了侧,她才回过神来,粥已温凉,她小心翼翼捧起,浅笑道,“夫君,要是看书累了,就先喝碗薄荷粥解解暑,也好消消气啊!”   她也知道自己生气?那她知不知道,自己该有多生气?   谢珩的心底,很是缺德地冒出一个想法,非但不能回应,而且还要装作视而不见。也该是时候,让她理理清楚,自己在她心底的份量。   饿是真的饿了,连肚子也有些咕咕叫了。   但也一定要倔强到底。   “夫君,你就别生气了,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上一回,我不是也给你做了件春衫嘛?夫君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她小声嘟囔了一句,眼角余光偷偷去查看他的神情。   这个人,也真真是爱生气,倔强起来也是分外难哄。   自然这份醋意同沈归辞的截然不同,他也懂得分寸,只是眼下,还不是让步的时候。   他一改先前的宠溺,面无表情,冷冰冰道,“你自己吃吧。”   见他终于肯开口说话了,她眼里喜出望外,小小的身子往他的怀里钻了钻,“夫君,这可是我亲手为你熬的,你就吃一口吧,一小口?好不好?”   “不要。”他再次掷扔过来两个字,实在是没有什么人情味可言。   “那我喂夫君吧……”她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起,这才小心翼翼地送到谢珩的唇边,满眼期待。   谁知道,这个男人更无情了,索性转过头去,一句话也不说。   这个男人,可真是难哄。   她也是不高兴,索性收回碗,下了最后的通碟,“夫君要是再不喝的话,下一回再要什么,我可不能够了……”   难得她心情好,熬了一回粥,怎么就敢这样耍脸色给自己看?说起来,凡事总该点到为止吧……   谢珩有些慌了,碰着书卷的手微微动了动,但还是醒着头皮死撑?   这只小狐狸,如今都狠心到了这种地步吗?   “夫君,我数三下,你好好考虑。”哄男人,她会的,但哄不好,她也不愿意了,爱谁谁……   “三!”   谢珩稳如泰山地坐着。   “二!”她又比起了两个手指,声音是说不出的娇嗔与迷人。   谢珩身子一振,书有些拿不住了。   还没数到一,他就已经从她的手中接过了薄荷粥,稍稍顿了顿,又冷着面孔送了回来,“到底是这粥不够香呢,还是为夫的手酸,端不起这粥碗呢?”   她心中暗暗嫌弃,这又是哪根筋搭错了,算是另一种方式的撒娇吗?   说到底是自己没留心眼,被他逮个正着,成了把柄,也就只能依着他了。   “夫君想让我喂,也不是不能,只是要全部喝掉,一点也不能剩,这可都是我的一片心意啊!”她心里打得一手好算盘,这粥清热解暑,他喝了以后,身上某些地方的火气也该没有了吧……   成婚多日,每每看到自己小肚子上凸起的那个物体,真真害怕他会把肚子戳穿,也该是时候歇息一会儿了。   “嗯。”他点点头。   “怎么这么凉?”喝第一口的时候,他险些没吐出来,剑眉微蹙,“你在里头加了多少薄荷?”   “一点点啊,”她双眼无辜地看着他,再次将小汤匙凑了过来,“夫君答应过我,要全部喝完……”   “……”   谢珩心中后悔不已,看来是答应太早了,这粥并没有自己想象地那么好喝。可她既然也已经这么说了,总也不能浪费她的心意啊!   谢珩的举动,她十分满意,一勺皆一勺,轻轻投喂,眉眼浅笑,心中却乐开了花。   让你生气,让你乱吃醋!   不过,得意太过,自己也遭了殃,眼看着碗里的粥就快一干二净的时候,谢珩的身子却往她的身边凑近了些,让她有些猝不及防。握着粥碗的手轻轻一抖,瞬间,整个粥碗倒扣到了自己雪白的月匈口上,一片湿鹿鹿的,她花颜失色,惊呼一声,“呀!”   可对谢珩来说,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他顺势拥她在怀里,眸子里的光亮,有些不怀好意,“槿儿方才说,要我为夫一点不剩,全部喝完……”   “没有那样的事,我不记得了……你别过来……别乱来……”她知道自己要完。   作者有话要说:咣当咣当,梦该醒了,开车上晋江,想都不要想~哈哈哈哈哈哈爱你们,记得评论区留言,告诉我,想看啥子嘛,尽量满足你们……   在谢珩的眼里,苏元青对于感情一事,到底还是懦弱了些,只是他有心,却也没有这个胆量说出口。 第76章   倘若前一世的结局已经无法改变,但多些善意的提醒,总该没错。裴素那样聪明的人,她应该能明白的。   “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裴素柔柔地回了一句,轻轻握住她的手。   “佛说,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她满眼心疼地看着裴素,这才几日不见,怎么就瘦弱了这副样子,“你若爱得辛苦,不如早些放手,凡事也不要太过强求。”   一想到前世,裴素是那样的下场,苏木槿的胸口难免有些闷得慌,瞧见四下无人注意,忍不住开口道,“我拿你当知心人,有一句话,却不知该不该说?”   可回头细细想想,她有这样的结局,到底还是对谢瑞太过娇纵了些,且执念太深。   听话这话,裴素眼里的悲伤一晃而过,愣了一愣,随即佯装若无其事道,“我知道你心里念着我,只是哪里有你得这么严重?路是我自己选的,也是我自己要嫁给他的,你不用太担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她的话,让苏木槿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这都到什么时候了,还处处为他人着想。一想到,前世裴素的凄惨下场,苏木槿还是忍不住要说,“你对他用情太深,最后伤到的还是你自己。在很多事面前,你做得一切,对他而言,只会是阻碍。”   “让我来吧……”她随即走到裴素的身旁,轻轻搀扶住,柔声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轻摇头,唇色浅白无华,浅浅一笑,声音很是无力,“我没事。”   “你怀有身孕,这一路舟车劳顿,他又怎能忍心?”苏木槿眼底满是叹息,除了心疼也不知如何是好。谢瑞的事她也有所耳闻,可是像裴素这样温婉善良的女子,该有最好的结局。   他话音刚落,目光就被后面走来的宁王谢瑞给吸引了过去。瞬间,她连个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了,眼看家宴已经开始了,真真是要急死人。   “九弟,许久未见,近来可曾安好?”谢瑞往前一步,笑容满面,看起来气色还不错,不久前的太子逼宫案,似乎并没有任何影响。   车辇在太和殿的外头停了下来,隔着老远就能听到里头不绝于耳的丝竹之声,十分热闹。从车辇上刚下来,她赶忙借着空隙,拉住谢珩的衣袖,悄声道,“阿珩,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趁现在还没有进殿之前,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弥补的办法,要是进了太和殿,那可真的不好办了。   又因为是家宴,所以也不用装扮得十分隆重,这也减去了清早梳洗打扮的时辰。但二人起来的时候,还是晚了些,原因可想而知,不必多言。上了去往宫中的车辇,行至一半,苏木槿这才突然想起,走得急,就连那副百寿图也忘在了府中。   “夫君,我......”她稍稍努了努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虽然知道谢珩也不会怪罪于自己,但总归是自己太过粗心大意了些。   永庆帝的生辰到了,按照以往的惯例,在太和殿设宴,宴请群臣,接受朝贺以及贡献的寿礼。   “槿儿,什么事啊?”他瞧了一眼神色张皇的脸庞,只以为她是太过紧张,并未放在心上,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而在他的右手边静静站着的裴素,则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在一袭水湖蓝齐胸襦裙的衬托下,越发显得楚楚可怜,有一种病态美。若不是有侍女搀扶着,恐下一刻,那弱不禁风的身子就要栽倒在地。   苏木槿知道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却也无可奈何。好在谢珩也备了些薄礼,多少能救救场子,已成定局,想太远,也无济于事。   这样的情形也在意料之中,毕竟裴彧是她最爱的弟弟,自他意外去世后,虽不是以泪洗面,但成日里郁郁寡欢,寝食无味。原本怀有身孕,这样一来,又瘦弱了不少。   “多谢五哥关心,一切都好。”谢珩已经转过身来,同样面带笑容,又说了些嘘寒问暖的客套话,便同谢瑞一同进了缓缓向那太和殿走去。   “槿儿,有什么话,等进了宫再说吧,你昨晚一夜没睡好,趁还来得及,就先靠在为夫的肩膀上,眯会子眼睛,养养神吧。”谢珩说着,将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扳靠在自己肩头,生生把她的话给堵了回去。   她哪里睡得着,脑海里只盘旋着三个字,怎么办、怎么办?虽然此次家宴的人数众多,永庆帝也未必能留意到自己,但头一回就这般丢三落四,也实在是太不上心了些。   裴素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笑容也便得极不自然,只是道,微微颔首,“嗯,我知道的。”   苏木槿也不想让她心里难受,毕竟怀有身孕,怕情绪低落,影响孩子,便也点到为止。低头时,才发现裴素穿着的襦裙,比自己身上的要厚实许多,时值仲夏,未免有些反常。   她心细,看着裴素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子,便也知道,定不好受。但事出必有因,她问道,“上一回你送给我的新婚贺礼,我很是喜欢。只是我倒觉得这贺礼,该是你自己留着才合适。听闻你身子抱恙,我原想着哪天空了,去府上瞧你,但一直没有机会……”   “说来也巧,偏偏那日,我偶染风寒,身子困乏,也出不了远门,万一再殃及于你,我心里怎能过意地去?”她神情稍稍放松了些,“只是可惜,没能参加你的喜宴,心中实在抱憾。”   “这又什么的,自然是身子更紧要些,你若真来了,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同你家那位交代?”她美眸轻轻流转,在裴素的手腕处稍稍停了下来,“炎炎夏日,你又怀有身孕,怎么还包裹地这么严实,万一被暑气伤着了身子,那该如何是好?我替你把衣袖稍稍捋一捋吧……”   裴素今日的言谈举止,实在是有些怪异。而她也是担心,这么厚实的衣裙,连手腕都包得严严实实,万一内伤暑湿,可真真是活受罪啊……   没等裴彧反应过来,她已经轻轻挽起衣袖,往上头捋了捋,但下一刻呈现在眼前的情形,实在是叫人胆战心惊。   在裴素白皙粉嫩的手臂上,有着许许多多,深浅不一的血痕,更有一些青紫色的淤青,叫人不禁头皮发麻。   有一些已经是陈年的旧伤,伤疤开始泛黄发暗。   “怎么会这样?”苏木槿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而裴素也飞快地将衣袖盖了回去,一声不吭,眼里泪光斑驳。   犹记起,苏木槿成日,她一大早也梳了妆,想着亲自带上贺礼道喜。但前脚还没有离开内院,谢瑞就从外头气冲冲地回来了,不由分说,将她拽回了屋子。   一巴掌落在自己脸颊上,疼得她泪珠子在眼眶里打滚,紧接着又是一顿打脚踢。她死死地护住肚子,生怕被伤着,也曾苦苦哀求,但是谢珩并没有停手。   这样的事,也绝非偶然,上一回她跑去镇北侯府,将谢瑞要在青州对谢珩下手的消息,告诉给了苏木槿。结果可想而知,谢瑞也因此没有得手,从青州回来以后,虽没有对自己拳脚相加,却不管不顾,强行同她圆了房,那一夜的折腾,宛若噩梦绕梁。   一想到谢瑞那时的凶神恶煞,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神情,裴素更是脊背直冒冷汗,浑身有些哆嗦,却还是咬牙道,“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是他?”苏木槿也险些没站稳身子,神情凝重,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却也不敢说太大声,唯恐叫旁边的人听见了,微微闭眼,很是不忍,“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上一回,青州的事,他是不是知道了?”   裴素默默地低下头去,身子微微战栗,过了好久,才缓缓开口,小声说道,“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的……”   苏木槿自然不信,等了半天,竟然还是这样的回答。   “你若是真的为我着想,就不要再追问了,好不好?”裴素眼里的泪很快就落了下来,语气里满是哀求。   这样的情形,也是苏木槿没有想到的,突然一下子陷入了两难当中,呆了半晌,才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好。”   她依旧不放心,继而说道,“要不,你来我府上小住些日子吧,正好有人一起说说话,解解闷。”   裴素心中自然也是想的,但她始终没有开口,更没有回应。   “我没有别的意思,实在是我自己闷得慌,我这是为自己着想,他要不是答应,我让阿珩去跟他说,当然也要你愿意才好,”她满眼担心,“我不想你这样的……”   裴素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静静地往前走着。   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多少,苏木槿再想说什么的时候,谢瑞已经却从太和殿折返了回来,看到裴素之后,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一脸担忧道,“素素,弟妹,你们怎么走得这么慢?宴会马上开始了,可不能让父皇久等啊!”   当裴素的手被谢瑞牵回去的时候,苏木槿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不安,可实是有心无力,又恐自己轻举妄动,会无意中伤到了她,便也只能依依不舍地看着离去。   恍惚中,谢珩也跟在谢瑞的后头,急走了出来,见了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忍不住逗乐道,“你们两个倒有多少女儿家的闺房私语,是为夫不能听的?”   她回过神来,飞快露出一个笑容,“夫君也说了,既然是闺房私语,自然是一个字也不能听。”   “是,槿儿说得对,为夫定当谨记此教诲。快些进去吧……”他说着,也拉起她的手,朝殿内走去。   待坐定之后,她便稍稍抬头在殿内寻找裴素的身影,寻了半天,好容易找到了,离得不算太远。偏偏这时,谢珩又凑了过来,将一只新剥好的荔枝递了过来,“槿儿,尝尝这个。”   “好。”她慌忙收回目光,从谢珩的手里接过荔枝,囫囵吞枣一般咽了下去,明明香甜可口,但嘴里却寡淡无味。   此时的永庆帝端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中央,声若洪钟,看起来精神奕奕,只是笑容少得有些可怜。在其身侧的一些妃子们,也试着用各种方法,去讨他的欢心,但显而易见,他并不怎么能开心起来。   “甜不甜?”谢珩见她有些心神不宁,又将新剥好的荔枝递了过来,柔声道,“虽然甜,但火气重,不可多食。”   其实苏木槿的目光一直时不时地望向裴素的方向,见她面色寡淡,茶水不进地坐在那里,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对于自己方才鲁莽的举动,也暗暗自责,可细想,若不是自己多事,恐怕也不知道她的苦痛。   可又该怎样救她于深渊之中呢?   “夫君,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她喃喃自语一般,道了一句,忧心忡忡地看着谢珩。   “自然不是……”他回道,“爱吃甜食,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一惊一乍,让她的心莫名有些烦躁起来,轻轻推开谢珩递过来的荔枝,附在他的耳畔,小声道,“方才在殿外,我看到宁王妃的手臂上,满是伤痕累累,新旧交替,许是有些日子了……”   谢珩笑容渐收,面色凝重道,“可曾看真切了?问清楚了吗?”   她猛得点头,“看清楚了,只是宁王妃不肯说,一口认定是自己不小心弄伤的,夫君,你相信我,我见过那伤疤,绝对不是她自己弄伤的。”   这一世未曾亲眼得见,前一世却看得清清楚楚,虽然结局可能无法挽回,但也总该试一试的。   “夫君,你替我想想法子,救救她,好不好?她也曾经帮助我的,青州之行,若不是她……”她双眼急得泪汪汪,轻轻地拉了拉谢珩的衣袖,眼里满是渴望。   “为夫自然信你,你别急,总有办法的。”谢珩轻轻安抚道,“若真的是这样,你更不应该轻举妄动,先等父皇的生辰宴结束再从长计议。好不好?乖……”   “嗯,好。”她很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话音刚落,便听到丝竹声渐渐安静了下来,几个妃嫔们齐齐跪倒在地,异口同声恭贺道,“臣妾愿皇上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随即妃嫔们便命宫人将自己精心准备的贺礼,一一捧送了上来,让永庆帝过目。如此喜庆的氛围,才让永庆帝肃穆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连连称赞,将贺礼通通收下,又叫人封了赏。   眨眼间,眼看着就要轮到自己的时候,苏木槿这才又回想起百寿图的事来。却谢珩却浑然不知,领着她走到了大殿中央,起身拜倒,“儿臣恭祝父皇圣体康泰,寿与天齐!”   苏木槿也依样贺了寿,却一直战战兢兢的,直到宫人将预备好的贺礼,呈了上来的时候,她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细想了想,肯定不是自己记错了,应该是谢珩置办的贺礼,同她装百寿图的锦盒一模一样。   “回父皇的话,今日槿儿也备了一份薄礼,聊表心意。”谢珩说着,冲她微微一笑。   “哦?是吗?那朕倒是很是兴趣,殊不知,你备了什么?”永庆帝身子也跟着微微前倾一些,试图能看得更清楚一些,而后道,“礼轻情意重,无论你送什么,朕都喜欢。”   “……”   苏木槿愣了愣,她是真的想回应,但心里又十分没有底气,甚至可以说,里面装得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又该如何回答是好?   这一回,可算是把自己给坑了。   “怎么?如此神秘?”永庆帝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   “回父皇的话,儿媳到底备了什么样的贺礼,待锦盒打开,您便能知晓了,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的。”她有支支吾吾答道。   永庆帝身旁的一位孙惠妃听见,忍不住打趣道,“皇上,您瞧瞧她这小嘴甜的,想来定是费了千辛万苦才备下这稀罕物,既然如此,又何不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难不成怕它长了翅膀,噗嗤一声飞走了?”   一旁的皇后有些按耐不住,回道,“你也别见怪,她也是头一回赴皇上的生辰宴,难免紧张,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还这般取笑人家,越发没规矩了!”   “是,臣妾的错,臣妾失言了。”孙惠妃大概也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皇后竟会护着她,瞬间花颜失色,赶忙认了错,再不敢吭声。   “夫君,你这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心中是越发郁闷了,自己绣的百寿图,清清楚楚地记得遗忘在府里了,绝不可能记错,眼前这又是什么?万一皇上细问起来,又该如何回答?   “打开瞧瞧……”永庆帝淡淡地说了一句。   苏木槿走上前去,战战兢兢打开了锦盒。   与往年不一样,永庆帝的心思没有半分在自己的生辰上,先有十四皇子谢琛夭折,后有太子谢允同辰王谢稚逼宫谋反,这些日子,心里也一直不好受,但皇帝的寿诞向来都是大事,本该由钦天监和礼部共同操办,出了这些事,永庆帝也损耗了很多精力,故此只设了家宴,一切礼仪从简。 第77章   等她在抬头时,谢珩起先收回了目光,佯装若无其事看向别处,略微有些心虚。过了半晌,他才发现,她的目光并不是冲自己来的,而是望向了裴素。   循着她的目光望去,裴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双眼也是微微一闭一合,好似马上就要晕厥过去。   在他身旁的谢瑞也发现了裴素的异样,轻轻将她揽进怀里,“素素,你怎么样?要不要会先回府?”   “那就好……”她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以示安抚,先前焦虑的神情瞬间烟消云散,眉眼也渐渐变得柔和起来,像是一副春花烂漫的山水画。   如此风光,尽收眼底,谢珩也有些怔住,嘴角不由地泛起一起浅笑。知道她每日清晨早起的时候,难免会犯一些小迷糊,幸而自己也多留了个心眼,她记不住的,他通通替她记在了心里。   外人面前的谢瑞,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又极其宠妻,可这样的问候在裴素的眼里,却无外乎是惺惺作态,她朱唇轻启,“我能坚持住的。”   语气依旧十分温柔,却带了几分倔强,谢瑞听了心中很是不畅,却依旧温柔笑道,“素素,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咱们未出世的孩子想想……”   一来一回,一惊一乍,足以让她险些丢了魂魄,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谢珩,“啊?夫君的意思,那副百寿图就是我亲手绣的。”   “自然,如假包换,你这个小迷糊,总是这样粗心大意的,不过也没什么,糊涂就糊涂吧,无论什么样子的你,为夫都喜欢,”谢珩伸手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别担心了。”   “夫君,你可吓到我了,往后再不能这样了……”她心头一暖,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夫君,你真的是……”她又急又气,又看着谢珩事不关己的模样,小声嘀咕道,“都怨我,当时要是能上点心,也就不会犯这样低等的错误了……”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寻个机会,偷偷换回来,不就是了。”谢珩却不以为然,看着她那粉嘟嘟的脸颊,忍不住就想抱住尝一口。   “是啊,为夫知道你丢三落四的,所以就预先给你另外备了一份,一模一样的。本以为没什么用处,没想到竟然派上用场了。”   谢珩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她的心,突突突地跳个不停,拧眉问道,“夫君,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方才那副百寿图是假的,这可是欺君之罪,夫君怎么能这样做?”   她很快反应过来,命宫人将百寿图在众人面前摊开。   “回父皇的话,这是儿媳亲手绣的百寿图,恭贺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她神情略微腼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微微转头看了一眼谢珩,眼里满是感激。   锦盒打开的刹那间,苏木槿也惊呆住了,里头装着得不就是自己亲手绣的百寿图吗?   “嘘,”他伸手轻轻比了比,“怎么会是假的,这也是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再说了,你真当父皇能分辨出来,这百寿图并非你亲手所绣?”   此话一出,她更急了,花颜失色,却不不敢说得太大声,秀眉紧蹙,“夫君,你怎能如此儿戏?”   “谁说不是呢?”谢珩趁着旁人不曾注意,稍稍朝她侧过身来,打趣道,“槿儿,你连自己绣的百寿图都认不出来,怎么还担心会被父皇认出来?”   “那总比欺君之罪要好吧……”谢珩开口,眼角余光去探视她那微妙的神情。   “夫君,要不回头,咱们同父皇认个错吧,只说出门时走得急了些,拿错了东西,好不好?”她心里一时也没了主意,眼巴巴地看着谢珩,盼着他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永庆帝瞧了瞧,很是满意,不住地点了点头,“朕很是喜欢,你有心了。”言毕,封了赏,叫宫人仔细收了起来,又说了些关切的话。   待回到桌案前坐下,她小心翼翼地往谢珩的身边靠了靠,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来,我没想到的,夫君都替我想到了。”   裴素微微喘气,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既然什么都明白,那又为什么不肯收手呢?”   她说着,豆大的泪珠从眼眶内滚落了出来。显而易见,谢瑞对他的话,已经是忍无可忍,索性当做充耳不闻,微微一笑,答非所问,“知道了,王妃累了,先回府好好歇着吧……”   说完,便轻挥了挥手,让两个侍女将她轻轻搀扶起来,往殿门外缓缓走去。   苏木槿的目光紧紧落在裴素的身上,看着她起身离坐,走路时双脚的无力,忍不住想跟着站起身来,却被谢珩抓住了手腕,“槿儿要去哪里?”   “我不放心,想去看看。”她道,一时间也不明白,为何谢珩会突然出手阻拦。   “你若想她平平安安的,就不要轻举妄动,”谢珩掌心的力道又厚重了些,语气也变得有些肃穆,“乖,她会没事的。你去,帮不了她,反而会害了她。”   他的声音极轻,落在她的耳畔,话里的份量却宛若千斤重担,压在她的胸口,有些喘不过气来,只好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果然,高坐在龙椅上的永庆帝也留意到了裴素离坐,没得发问,谢瑞便起先上前道,“启禀父皇,素素她身子有些舒服,儿臣便叫她先回去歇着了,还望父皇恕罪。”   永庆帝微微蹙眉,“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现在日头当空,她怀有身孕,就应该让她留在府中好好歇着,万一伤到了龙孙,朕定轻饶不了你!”   “是!儿臣知罪,儿臣自罚同父皇陪罪!”谢瑞说着,自斟了三杯酒,以示赔罪。   永庆帝见他这般,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开口同身边的妃嫔道,“你们都先退下吧,朕想同他们单独聊一会儿,有你们在,到底还是有些不方便。”   妃嫔们纷纷退了下去,此时诺大的太和殿内,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谢杳离永庆帝最远,就连贺礼也是随便准备的,很是敷衍,脸上更是看不出半点喜色。   在自从得知父皇要把自己远嫁到魏国和亲之后,就没有同父皇说过一句话,成日里也是闷闷不乐的。今日生日宴本也不想来的,是执拗不过皇太后才不情不愿地赴了宴。   此时,大殿内鸦雀无声,能清楚地听见夏风吹过屋檐,永庆帝缓缓开口道,“朕当年从先帝手中接下这江山的时候,朕就在想,朕要怎么做才能算得上是一个明君,天下繁荣富强,百姓安居乐业,边疆无战事,朝中无叛乱,太子的事,你们都清楚,不用朕多说,你们也应该明白,这就是下场……”   提及先前太子逼宫一案,众人脊背不由地冒出了一声冷汗,太子被废,囚禁在天牢内,谢稚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这些都让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今朕的膝下也只有你们了,朕说过,一国之君并没有你们想象地那么美好,他要担起的是整个国家的希望。”永庆帝略微叹了口气,“虽太子已废,但新立储君,已是刻不容缓。外头那帮狼子野心的东西,正虎视眈眈盯着这个位置,若你们当中有谁自诩能担此大任,朕也可退位让贤,早日得养天年。”   殿内鸦雀无声,众皇子们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开口说话的。   永庆帝的目光在众皇子的身上游走着,最后停留在了谢瑞的身上,冷冷道,“‘国之不存何以家为’,你们是卫国的希望,更是天底下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希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样的道理你们应该熟记于心。”   说到最后,永庆帝心中的怒火渐渐地平息了下来,这话分明是说给谢瑞听的。身为君主的父亲,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他们为了争夺一个储君之位,一错再错,自相残杀。   “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永庆帝忍不住长吁一口气,随即道,“朕要说的话也就这些了,今日是也算是大喜之日,朕不想扫了你们的兴致,只要你们乖乖听话,那依旧是朕的好孩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不是没有给过你们机会,但朕也不是毫无底线。”   一旁静坐着的皇后听他这么说,终是有些按捺不住了,抬手掩嘴,轻咳了一声,将他手中的酒盏,轻轻掠了过来,娇嗔道,“皇上,您喝多了,再这样下去,孩子们怕是要看您的笑话呢!”   皇后聪慧贤良,懂得顾及永庆帝和众人的感受,只是稍稍侧过身去,附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永庆帝微微蹙眉,再次小叹一口气,神色比先前柔和了许多,“朕今日难得开心,有点喝多了,话难免说得重了一些,不要往心里去。朕有些乏了,阿瑞,你扶朕去偏殿,好好歇息。你们该喝喝,该散散,开心就好。”   谢瑞怎么也没有想到父皇会命自己上前,稍稍有些犹豫,但还是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走到龙椅旁,轻轻搀扶起永庆帝往里面走去。   “恭送父皇,母后。”众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行了礼,目送永庆帝缓缓离去。   待永庆帝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谢杳也猛地转身离去,任由几个皇兄在后来费尽口舌地阻拦,她也再没有折返回来。众人面面相觑,没有说一句话。气氛一度有些尴尬,终是谢弋突然开口道,“我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回去歇息了。”   他说着,便命宫人推着自己的四轮车,缓缓出了太和殿。余下的人,也起身纷纷离去。   他二人走在最后,苏木槿刚起身走到殿外的时候,突然感觉小肚子有些隐隐作痛,似乎有热流缓缓而过。她的小脸一下子就红了,今日不曾有任何准备,这万一弄脏了裙子,可真的是糗大了。再看看了旁边的谢珩,也很快察觉到了她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忙问道,“槿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小脸如同春日里的桃花一般,红灿灿的,谢珩身形比自己高大了不少,她只好微微踮起脚尖,凑在他的耳边悄声说道,“夫君,我来那个了。”   话音刚落,又一阵隐痛传来,疼得她赶忙捂住小肚子,秀美微蹙,却也不敢再往前多走一步,只是紧紧地拽住谢珩的衣袖,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早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一想到等会子还要再坐车辇回府,她心中就越发郁闷了。   疼,简直就是太疼了。好在也就初来时的几个时辰,会痛不欲生,往后倒也还好,但眼下是真的熬不住了。   “嗯?哪个?”谢珩心思还停留在方才父皇说的话上,对于她说的并没有太大的留意,更没有反应过来。   “还能是哪个?每个月都来的小坏蛋啊!”她有些委屈巴巴地回道,身子有些僵硬,步履维艰。   身子里像是有滔滔不绝的江水在奔流,她的小脸越发难看了。谢珩这才反应过来,往她的身后偷看了一眼,好在衣裙安然无恙,“你出门的时候,没有准备吗?”   他问这话时,脸庞有些微微泛红,跟着她停下了脚步,磕磕巴巴冒出几个字来。   “夫君只爱说笑,它几时要来,难道还会提前同我鸿雁传书不成?”她又气又脑,这会子到底该怎么办啊?   正在这时,从前头跑来一个宫人,像是长宁宫里的人,她略施一礼,“奴婢见过晋王殿下,晋王妃,贵妃娘娘说了,难得进宫一趟,请二位过去说会子话。”   “好。”谢珩微微颔首,转头看了一眼苏木槿,二话不说,把将她横抱起来,至一旁的车辇上,才肯把手松开。   动作迅速,把她也给吓了一大跳,再朝车辇外回望的时候,那些未及时散去的宫人们,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眼里满是艳羡。   “夫君,你……”她回过头来,细看谢珩的神情,还是同从前一样,霸道至极。搂搂抱抱,这还是大庭广众之下,这算不算趁人不备,但细想想也只有这种办法了。   “看什么?”他一把扯下窗口的纱帐,“还是快些去母妃宫里吧。”   他的话,让苏木槿莫名觉得十分安心,偏偏这会子小肚子也没有先前那么疼了,她轻轻偎依在他的肩膀上,葱白色的玉手拧巴在一起,捏着嗓子道,“夫君,你刚刚的样子好迷人啊!”   谢珩稍稍侧过脸去,看了她一眼,“为夫什么时候不迷人啊?”   他说着,目光又变得些许不老实起来,缓缓地往她那雪白的胸口探去,惊得她慌忙抱手,护住胸口的小白兔。这个男人,真真的是坏透了,竟还有这样的龌龊心思。   谢珩最是喜她脸颊上的那一抹娇羞,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温柔道,“等到了母妃那里,就好好睡一觉吧。”   她轻轻点了点头,一双亮如星辰的眼眸微微转了转,在他的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更像是蜻蜓点水。她心中难免得意,料他这一回对自己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吧,否者万一擦出了什么花苗,她可救不了他。   谢珩自然也知道,她心里打得是什么鬼主意,只是不动声色,任由她去。还没有到最后,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不少一会儿,已经到了永宁宫的门前,方才在车撵上,她欺他甚多。现在也总该轮到他‘见死不救’的时候。他径直下了车辇,留她一人孤孤单单地坐在车辇上,头也不回地往宫门里头走去。   “夫君。”她寻思他好端端的,又犯了什么臭毛病,小声地喊了一句。   谢珩没有回头,但好在步伐不算太快,眼看着马上已经走了一段路出去,苏木槿也按捺不住了,小声呼道,“殿下,先回来好不好?”   也不知道污血有没有弄脏自己身后头的衣裙,她万万不敢起身回头去看,只是眼巴巴盼着谢珩折返回来。   “阿珩,我肚子疼。”前两次都没有办法让他折返回来,这人可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她索性也换了个法子,双手抱住小腹,神情作痛苦状,低低呜咽了几声。   果不其然,在听到声响后,谢珩很快就小跑了回来,上了车辇,脸上写满了担忧,双手疼在半空不知所措,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会加重她的痛苦,“槿儿,你没事吧,为夫这就传太医。”   本就是想骗他回来,并没有别的意思,来了太医岂不是更尴尬。这是身为女子,每个月的常事,哪里用的着这般小心翼翼。见人在眼前,她双手往前他脖子上一拢,红着脸撒娇道,“夫君,抱我下去吧。”   谢珩问,“你不怕外头有那么多人看着?”   她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可我现在的样子,怕也不能出去吧。”   说着,索性往他的怀了躲了躲,就想一只迷途的小鹿一般,在他的胸口蹭了蹭,也顾不得天气如何炎热,分明就是赖上他了。   实在是拿她毫无办法,谢珩小叹一口气,将她从车车撵上抱了下来,直奔永宁宫内。又因为有衣裙遮掩,并无人留意到,等到了殿内,谢珩忙道,“你先沐浴更新,为夫先去给母妃请安,回头再来找你。”   “别,”她慌忙拉住他的衣袖,小声道,“夫君,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好,都听槿儿的。”他言毕,又唤了一旁的宫女,开口道,“替本王回禀母妃,只说马上过去。对了,顺道问问,母妃那边可有干净的衣裙,速速取来,再备热水沐浴。”   那宫女会意,领了命,急急忙忙下去了。谢珩见她仍旧弓着腰,不停地揉搓着小肚子,关切道,“是不是还疼得很厉害?要不要找太医瞧瞧,你这样总不行,为夫会心疼的。”   也好在二人成亲不久,这样的情形谢珩也是头一回遇见,只是看起来凄惨了些,并伤不到身体。她摇摇头,“自然不用,只要夫君陪着我,等过一会儿也就不疼了。”   “真的?你可别骗我。”谢珩将信将疑,他一个大男人自然不懂得这么多,也羞于启齿,可看着她的样子,实在是难以安心。   “我几时骗过夫君,”话语间,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悄声道,“我听芸姑姑说起,女儿家只要有了宝宝,就不用再受这样的痛苦了。夫君若是真的担心,那须得加把力啊!”   他也想啊,可眼下这不是有力气,没地方使嘛!   这句话,就像噩梦缠身,久久萦绕在耳边,谢珩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想不通她怎么突然就有了这样的兴致。但转念一想,这只小狐狸,分明就是有恃无恐,才会如此大言不惭,甚是猖狂。   “是,槿儿放心,为夫定当竭尽全力。”他的心里野啊,不让她吃点苦头,真当自己是好惹的?都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撩拨自己了。   简直要把魂都给吓飞了,偏偏这个人什么都不肯说。 第78章   一时间受宠若惊,甚至险些忘了谢恩,双手捧过,舀了一勺,细细品尝,不住点点头,“这燕窝粥味道香甜,口感爽滑,儿媳谢母妃厚爱。”   见她如此深爱母妃的喜爱,谢珩心中欢喜地不得了,忍不住打趣道,“母妃偏心,怎么单单只有槿儿的?却没有儿臣的。”   “你?”徐贵妃看了他一眼,有些厌弃道,“再忍忍,晚上留就宫中用膳吧,明日起早些,趁日头还没上来,再回去吧……”   “虽说是皇上的生辰宴,但也难免拘束太多,必然有些不自在,想来更没有填饱肚子,可巧本宫这里,有现熬的燕窝粥,趁还温热,赶紧喝了,也好好填填肚子。”   言毕,宫人便将燕窝粥轻轻地端到了苏木槿的面前,恭敬地道了一句,“王妃请慢用。”   听这话的意思,是要在宫里小住一晚?可从来也没有这样的规矩。苏木槿端着燕窝粥的手轻轻晃了晃,却听见徐贵妃,不紧不慢道,“本宫已经同父皇请过旨,你们两个就安心在这里歇上一晚,只当陪陪本宫。”   “是,母妃。”谢珩自然也担心,这样火毒的太阳下,又要驱车折回王府,恐怕槿儿的身子吃不消,便也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儿媳,谢母妃关心。”   二人异口同声,令徐贵妃微微一愣,新婚不久,但看二人这副样子,的确是越来越来夫妻相了,自己也该安心了。   她轻轻招手,命宫人将一旁的玉制托盘送了过来,上头安放着一只琉璃盏,里头是新煲的燕窝粥。   刚到正殿,便有宫女小跑进里头,兴冲冲道,“娘娘,娘娘,殿下和王妃来了。”   她不由地看着谢珩,谢珩也同样回过头来看着她,柔柔一笑,挽尽春风。   谢珩想了想,心中没底,但八|九不离十,大概是因为想念吧,毕竟这些日子里,自己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今日正恰逢父皇生辰,所以便想借机会,见上一面。   但她这么一问,谢珩也知道她心里的紧张和担忧,把她的手又握得紧了些,安抚道,“别紧张,母妃应该只是想找咱们说会子话,有为夫在,你就放宽心吧,再说了,你也不是头一回见她,成亲这一次,还有先前为夫去了青州,你不是也进宫见到她了,你手上的这只紫玉镯子不正是母妃送的吗?”   雾蒙蒙的轻纱罗裙下,更显玉体圆润饱满,玲珑有致,乌黑的发丝宛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轻柔地贴靠在盈盈一握的细腰上,更是叫人越发容易想入非非。   长夏本就闷热烦躁,眼前又有如此景致在撩拨着自己,谢珩只觉喉咙有些发干,慌忙从她的身上把目光挪开,“槿儿,快走吧,想来母妃已经等不急了。”   沐浴完毕,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苏木槿觉得自己也凉爽了许多。   “好,有夫君在,我就安心了。”她也并非是胆小,只是因为谢珩在,才突然变得胆小起来。说来也怪,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明明天不怕地不怕,可只要跟他在一起,她就胆小地不行,更喜欢躲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为自己摆平一切的风雨,心中就莫名觉得幸福和满足。   徐贵妃玉手托腮,慵懒地斜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见二人的脚步,这才缓缓睁开眼,“怎么才来?本宫都等了有一阵子了。”   “儿臣,谢母妃关心。”   两人行了礼,不等苏木槿开口,谢珩起先道,“母妃,外头天气炎热,槿儿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就耽搁了会儿,还望母妃见谅。”   徐贵妃的目光在苏木槿的身上,轻轻悠走了一圈,忍不住开口道,“阿珩,她的身子自小就比常人差一些,你得多上些心,虽天气炎热,但也不能贪凉,譬如寒瓜等解暑的吃食,再喜欢吃,也不能贪嘴。”   “好。”她的手轻轻搭在谢珩的掌心,却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去正殿的路上,她不由地放慢了步子,小声道,“夫君可知道母妃找咱们,是所谓何事呀?”   虽说是最寻常的话家常,苏木槿却觉得时间莫名有些难熬,倒也不是不愿意陪着,只是觉得每一刻都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到底还是太过自我拘谨了些……   “阿珩,你已经长大了,而今也已成家,眼下母妃也有一个小小的心愿,总能满足吧?”徐贵妃像是试探一般,轻轻问了问。   “母妃请讲。”   “阿珩,你同槿儿打算什么时候要一个宝宝?”徐贵妃的声音稍稍轻了下去,虽然是对谢珩发问,但是却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苏木槿。   彼时,她正专心致志地剥着一颗莲子,见徐贵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才警觉此话的用意,醉翁之意,不在酒。   “回母妃的话,儿臣同槿儿一直坚持不懈,相信很快就能达成所愿。”谢珩心里郁闷,更知道这样的问题,让槿儿来回答,才是为难。   “那就好,可别让母妃久等了,”有了谢珩的回答,徐贵妃才稍稍安心些,更知晓有自己这个疼媳妇的儿子在,再有什么想问苏木槿的,恐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即而说道,“你二人不用如此拘谨,倒觉得生份疏远了。晚膳想吃什么?只管说来,母妃叫人去备下。”   谢珩又答,“回母妃的话,儿臣突然想吃干炸响铃,桂花糯米藕,还有清蒸鲈鱼,要是再来个莼菜汤,那就更好不过了。”   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他说的这些,都是她最爱吃的江南菜,她只说了一回,他就通通给记了下来,早知道,平日里,他对吃食并不讲究,却偏偏为她稍稍地改变了许多。   除了感动,还能再有什么?她只觉得,此时的自己,该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子。   “槿儿,那你呢?想吃什么告诉母妃,不必如此拘谨。”徐贵妃的语气分明温和了许多,目光也是柔柔的。   “啊?”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浅浅笑道,“回母妃的话,殿下喜欢吃什么,槿儿就喜欢吃什么。”   徐贵妃心中难免郁闷,这二人果真是贴在一起过日子,一唱一和,说出的话也是如此分毫不差。这般恩爱,恐怕当年的自己同永庆帝,也及不上本分,真真是羡煞旁人。   但徐贵妃更是个聪明人,哪里就瞧不出端倪?这个儿子,自从成婚以后,就连平日的口味也变了,可真真是难得啊!   她有意,想闹一闹这小两口子,便说道,“阿珩,你可有多久,不曾吃到母妃亲手做的葫芦鸡了?那可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正好今儿得空,想不想尝尝?”   谢珩:“……”   分明就是故意的,谢珩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莫名觉得自己的母妃,上了些年纪,但依旧少不了这样的少女心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算是争风吃醋吗?   一旁的苏木槿不明所以,只是瞧着他二人一直不再说话,难免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便想着救场,说道,“回母妃的话,实不相瞒,儿媳倒十分想尝尝母妃的手艺……”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徐贵妃心悦诚服,果真自己无论问谁,对方总是迫不及待地解围,呵护。   “好!”徐贵妃伸手轻轻拍了拍苏木槿的手背,笑容可掬。   等到了晚膳的时候,满满一桌子菜已经布置妥当,苏木槿摆在自己眼前的这只鲜香肥美的葫芦鸡,忍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却轻轻地往谢珩的面前挪了挪,“殿下,母妃说了,这是小时候最爱吃的。”   “是啊,从前母妃隔三差五就会做一只葫芦鸡,色泽金红,皮酥肉嫩,可好吃了,槿儿你快尝尝……”说着用筷子轻轻夹了一块到她的碗里。   “谢殿下,天气炎热,殿下喝点莼菜汤,解解暑气。”她说着,也轻轻用勺子,舀了一小碗捧到了谢珩的面前。   看着眼前二人,视自己如无一物,徐贵妃难免有些伤神,太气人了,这饭怕是没法子再吃下去了。   见此情形,他二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起快,往母妃的碗中夹了小菜过去,转而相视一笑。   谢珩起先道,“母妃,您也多吃一些,这些日子,您辛苦了,儿臣同槿儿往后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   “如何孝顺?”徐贵妃有些厌弃道,“可再不愿意听你二人,画饼充饥了,早些让母妃抱上小皇孙,这才叫孝顺。槿儿,你同样责无旁贷,虽说男人比不过女人心细,但有些事情,一个人怎么能成?”   “……”   苏木槿的脸颊刷地一下,变得通红,有些磕巴道,“儿媳谨遵母妃教诲,定不负母妃所望。”   “母妃,您就别为难槿儿了,耐心一点,再等等。”谢珩见她一脸窘迫的模样,忙挺身而出,挡在她的面前。   徐贵妃自然也知道,点到为止,便不再提及此事,只是欢欢喜喜地看着他二人用完晚膳,又聊了会子话,才叫宫人收拾出了寝殿,让他二人好好歇息。   这大概是她平生吃过最为谨慎的一餐晚膳,可想而知,并没有吃饱,肚子还是空的,依旧有些饿得慌。   谢珩又何其不是?生怕母妃时不时冒出一个什么奇怪的念头来,为难了槿儿,总是要随时随刻盯着才放心,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吃饭?   回到寝殿,二人才算长吁一口气,双双瘫倒在榻上,眼前直冒金星。   正巧有宫女奉命送熏香进来,瞧见这一幕,还只以为,到底是有多么迫不及待呢,不等他二人说什么,只当视若无睹,稍稍退了I出去,急忙同徐贵妃复命去了。   待那宫女将香薰放下以后,苏木槿便迫不及待地上前闻了闻,是一种从未闻到过的异香,不是寻常可见的檀香,花果,更像是一种松柏,浅浅淡淡,很是好闻。   谢珩见她这香很感兴趣,便也走上前来,询问道,“槿儿喜欢这香味?”   “嗯,”她点点头,又深吸了一口,“夫君你也快闻闻,感觉整个人都变得清爽了不少,脑袋也不那么昏沉沉了。”   谢珩依样照做,也跟着闻了闻,果然香味出众,非同凡响,也跟着赞口不绝,“槿儿若是喜欢,那明日临走前,为夫去问母妃讨要一些,拿回府里,好好享用。”   “那多不好意思啊?”她娇羞地低下头去,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这有什么的?为夫只说是自己喜欢,夜里读书,难免犯困,这香倒可以令人神清气爽。”谢珩轻轻安慰道,“你也奔波了一天了,早点歇息吧,可别累坏了身子。”   “嗯,好。”她点点头,换上月白色的中衣,上榻歇息去了。   等谢珩沐浴更衣完毕,折返回来的时候,榻上的人,已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神色恬静美好。   谢珩也跟着躺下,从身后头轻轻抱住,她的发丝上,有迷人的花香,沁入心脾,竟他忍不住又抱紧了些。   长夏炎热,但已过亥时,更有夜风从窗子轻轻吹了进来,反倒有些凉爽。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从里头转过身来,伸手轻轻勾在他的脖子上,小脸紧贴他的胸口,依旧睡得很是香甜。   在昏黄的烛光下,谢珩的目光再一次朝那个隐蔽的地方望去。里头的绵软紧紧地挨着自己,轻飘飘地像是一缕云团那般。   月白色的中衣似乎有些小了,根本无法包裹住,那对小白兔马上就要呼之欲出,看起来,也比平时长大了许多。   他是真的受不了……   不能看,更不能想。   他微微别开眼去,极力想转开注意力,殊不知根本不起作用。他再一次回头过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醒了。   “夫君怎么还没睡啊?”她睡眼惺忪,揉了揉眼眶,小手托腮问道。   “睡不着……”他很老实回答道。   “夫君,有心事?”她问。   谢珩答:“为夫饿了……”   她呆愣了一下,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去,窝藏在心里的秘密就快要藏不住了。她刚刚也没睡啊,谁让他白日里的时候,这么嚣张?也该有他受的时候……   可万万也不能说自己就是故意的,故意那般举动,就是要往他的眼前奔去。   “那我也没法子,虽然我也很想帮夫君,但我今日才来的月信,”她故作无辜,“夫君总不会这般禽兽吧,连这个时候都不肯放过吧……”   宛如清水出芙蓉,谢珩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与往常不同,眼下的她肌肤如雪,吹弹可破,素面朝天,少了一份娇媚,多了一份楚楚动人。 第79章 、已修   太馋了……   初时的小心翼翼,越到后头越发肆无忌惮起来。那一处滚烫轻轻地贴在后背,如鱼儿渴望海洋,百般煎熬,只能蹭了又蹭。   “槿儿,为夫饿了……”如同一头饥饿的野狼,他的眼眶地泛起一丝血红,瞳孔中倒映着傲人的雪峰。   “槿儿……”他轻唤了一声,仿佛身体里血液开始倒流,慢慢沸腾。   见她一直闭着眼睛,谢珩只觉得眼下的自己,实在是有些太过禽兽了,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打搅她,趁人之危,但实在是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   苏木槿迷迷糊糊睡着,听到谢珩这么说,只是伸手下意识地揉了揉他的发丝,有些口齿不清道,“夫君不是已经用过晚膳了吗?怎么还饿?”   谢珩答:“为夫想吃桃子。”   谢珩也跟着转过身去,从背后轻轻搂住她。   才一睁眼,便知晓非礼勿视。他自诩定力甚好,也清楚眼下更应该坐怀不乱,但不知为何,他的掌心,还是不由自主心痒。   这样的龌龊心思,他也是头一回见,偏偏手就是不听使唤。薄茧初生的掌心,在触及那一处小桃尖的时候……   言毕,慌忙转过身去,只当是不曾发生过什么,又唯恐他的目光还落在自己的身上,小声催促道,“夫君快去吧……”   谢珩起身离榻,朝外头走去。她的一颗心却像头小鹿一般,扑通扑通蹦哒个不停,翻来覆去,好半天也没能睡着。   “夫君,你下回只说,要吃东西,不要说你的饿了……”   “饿了,不就是要吃东西吗?”他道,“为夫哪里知道,你会往那上面想?”   “是啊,夫君饿了,但眼下我不方便行那种羞羞的事,更喂不饱夫君,夫君再忍忍,可千万别怪罪才是。”她的声音甜甜的,像香脆可口的酥糖,让听了骨子发软。   “槿儿想哪里去了?”他问,目光些许意味深长。   谢珩的反应正中她的下怀,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可要好好把握才是。又见他一言不发,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忍不住继续往他的怀里挪了挪,脸颊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如同小猫儿一样。   这下子,她再也笑不出声了,简直就是尴尬至极,脸颊绯红滚烫,磕磕巴巴道,“那既然夫君饿了,便自己去找点东西吃吧,我就先睡了。”   殊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又折返了回来。她微微闭着眼,能清楚地感觉到烛光映衬下,那片黑色高大的阴影,缓缓靠了过来,稍作停留以后,谢珩又重新躺下。   她没有回答,只是佯装熟睡已久,更是努力地让自己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   夏夜静谧,时有微风。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如同雷鸣般的心跳,还有枕边人浅淡均匀的呼吸声。   “槿儿,你睡着了吗?”他问,目光稍稍侧了过来,看向她那张粉嫩的小脸蛋,欲言又止。   “为夫是说,今夜的晚膳没有吃饱。”他嘴角勾起一丝浅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   她半梦半醒间露出一缕浅笑,有气无力回道,“怎么像个孩子一般,总吃不饱?”   她的话,让他浑身鲜血沸腾,再也忍不住,伸手将她身上中衣,悉数退去,一点不剩,所有的景致尽收眼底。   她从睡梦中,突然惊醒过来,低头看了看,轻轻把他推开,“夫君,你怎能这样?”   谢珩缓缓抬起头来,喉咙干热地几乎发不出半点声响,“槿儿,给我。”   她抽身往床榻里头躲了躲,可他也紧随其后,扑了过来,“槿儿,为夫想……”   “夫君,你怎么了?我才说过,我今日来了月信,不能伺候你了。夫君怎能这般欺负人?”她也分不清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以谢珩平时的性子,是绝不会做出这么的滚蛋事的。   待冷静下来以后,她才敢缓缓抬起头来,去看谢珩的神情,与那些日夜不同,今晚的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被操控了。   “夫君,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她的小手被他抓得死死的,好半天也没能挣脱开来。   听闻此言,谢珩从她的怀里,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她,双眸似乎更加红了,没有说一句话。   他顺着那片雪原往下试探的时候,她这本能地清醒过来,推开他的手,“夫君,今夜不行……”   他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且他力气本来就比她大了不少,而她也只有苦苦挣扎的份,拼命试图躲开他的侵占,“夫君,你清醒一点好不好?”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捧住谢珩的脸庞,巴掌上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轻轻摇头,“阿珩,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谢珩眉心紧拧,“槿儿,那香炉里有药……”   “什么?”她的心一抖,从谢珩的掌心逃脱,下了榻,赤着脚跑到香炉前,用旁边花瓶里的水,浇灭了香薰。   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她的心就快要跳到嗓子眼了,但也不敢再次靠近谢珩。   待屋子的香味渐渐散去,谢珩整个人一下子松软了下来,抬手轻轻扶额,很是伤神。   这个母妃,也太过于迫不及待了些……   简直就是又好气,又好笑。   “槿儿,过来。”他道。   “夫君,我给你去倒杯水来……”防人之心不可无,好容易才逃出来的,可不敢再一次靠近了,还是离得远远的比较好,万一他心中邪念未除,又该怎么办?   借着倒茶的功夫,她墨迹了好一阵子,确定谢珩身上的症状已经完全消失以后,才缓缓靠了过去,浅浅笑道,“夫君现在觉得如何?”   谢珩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将杯子往地下轻轻一掷,趁其不备,再次奋力地抱紧她,嗓音低沉反问道,“你说呢?”   简直就是欲哭无泪,她哪里想到这药力怎么会这样猛,眼下怕是只有等死的份了。   看着她秀眉紧蹙,缓缓地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谢珩也只是用双手轻轻地捏了捏粉红的小脸蛋,在她最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然开口道,“想什么呢?”   她猛得睁开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珩,果然从神态语气可以推断,他已经非常清醒了……   她才松了一口气,将敞开的中衣揽回香肩,小叹一口气,“母妃也真是的,怎么就这般着急?”   谢珩也同样很是无可奈何道,“可不是嘛,为夫的这一世英名险些就毁了,不然在槿儿的眼里,真得要成禽兽了。好在这催|情|香药力不算太猛……”   “为什么这药,只对夫君有效果?”她自言自语道,随即突然想到了什么,面红耳赤道,“我知道一种香,但凡只要女子来了月信,便毫无作用,我只以为是传闻,没想到是真的……”   谢珩静静看着她,有些意味深长,“槿儿,真没想到学识如此渊博,快说说看,还有哪些是为夫不知道的,除了那本秘戏图,可曾又偷看了别的什么?”   “夫君,”她贝齿轻轻咬住下嘴唇,“这也是那本书上写的,并非是我有意想看的。也不瞧瞧方才,你有多少狼狈,眼下却反过头来嘲笑我……”   “是是是,为夫知道错了,”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另外小半边床榻,“过来些,陪为夫说说话。”   她想了想,确定他再不敢造次以后,便也乖乖躺下,一双明亮的眼眸澄澈透明,仿佛能掐出水来。   “槿儿,你在想什么呢?”他撑着身子挪了过来,也好让自己离得更近一些,看着她眼神闪躲,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忍不住问道。   “没、没什么。”她回道,小手拧在了一起,脸庞上的红晕已经渐渐褪去,恢复了往常那般的白皙柔嫩,宛如微凉的月色,朦朦胧胧,美得不成样子。   他又往她的身边靠近了些,随即突然起身盖住她。   “阿珩,好重……”她低低地唤了一声。   谢珩本想起来,却分明听到外头有清脆的脚步声,一个宫女的身影从小窗前一晃而过,但显然从未走远,更像是躲在暗处,偷听房中的一举一动。   很快,苏木槿也察觉到了,她不得不放低了声音道,“夫君,你说会不会是母妃派来的人?”   谢珩点点头,“还能是谁,如此上心……”   “那咱们应该怎么办啊?”她有些慌了,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闺房之乐怎么可以随意偷听?   谢珩有些愁眉苦脸,答道:“明日,你想再听到母妃为了皇孙的事,而絮絮叨叨吗?”   “自然不想,真真是羞死人了。”她回。   “那听为夫的,好好配合。”他道,“就像新婚那晚一样,她们听到满意了,自然会回禀母妃,母妃自然也就明白了。”   “可是……”她犹豫道,“那还是让母妃继续唠叨吧……”   “是啊,”他小叹一口气道,“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下一回,恐怕就不会这么走运了……”   “夫君,我不行的……”她已经羞得无地自容,新婚那晚已经够野了,可脸皮已经很薄。   谢珩知道她不会轻易答应,但门外的那两个人,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便伸手挠了挠她的掌心。   “夫君,别闹,痒……”   谢珩没有理会,又趁着她不注意,小咬了一口指尖,疼得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本能叫出声来,“夫君轻点,疼的……”   外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掩嘴偷笑。   谢珩知道刚刚自己太过用力,又温柔地吹吹气,才小声说道,“为夫,想吃桃子了……”   他手里捧着的可不就是吗?她面露难色,“夫君,你怎么又……”   死性不改!   他却扬手指了指桌案上果盘里放着的一对水蜜桃,“有劳槿儿替夫君取一只过来,可好?”   她才知道,自己又想到了不改想的地方,连忙坐起身,将一整个果盘都端了过来,递到谢珩的面前,“夫君,吃吧……”   谢珩拿起一个捧在手心,掂了掂份量,“槿儿,大不大?”   “大!”她道。   “你也尝一口……”他将其中一只递了过来。   她咬了一小口,果香四溢,鲜嫩多汁,忍不住夸赞道,“好吃!”   “湿了,湿了,”看着桃子的汁水落在她月白色的中衣上,他忙道,“槿儿,水好多……”   循着谢珩的目光望去,桃水的汁水滴在月白色的中衣上,不一会儿就变成了暗黄色的斑点,很是难看。她慌忙用手去擦拭,但已经于事无补。   谢珩见她心急,也放下桃子,过来帮她擦拭,两人很是有默契,于是双双低头的过程中,砰地一声,额头撞到了一起。   “啊!好痛!夫君你慢点!”她忍不住喊出声来,也没有心思去擦拭中衣,只是伸手抱住脑袋,眼前冒了一阵小金星。   谢珩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额头,却像是挠痒痒,没有半点作用,反而疼得更厉害了,她忍不住道,“夫君,你苚|力一点……”   谢珩这般小心翼翼是生怕自己再给她带来二次伤害,听她这么说,又加重了力道,好在额头只是微微泛红,并没有淤青,可到底还是下手太重了些,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夫君,你轻一点……”   他慌得满头大汗,又不得不放轻了些,好容易寻到了合适的力道,她也不喊疼了,这才问道,“舒服吗?”   “舒服多了……”她道,目光落在一旁的水蜜桃上,用手够了老半天,也没能够着,“夫君,我还要……”   “夜里吃多了挑食,对牙口不好……”他不由分说,将果盘端远了些。   “夫君,就最后一次了,好不好,我想要……”她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但谢珩不应,只是摇头。   她自然也不愿意放弃,拽着他的袖子,试图让自己起身,可谁曾想,他身上的中衣实在是不堪一击,她才用了一点小力,便听见嗤啦一声,豁开了一条大口子,里头的三寸春光,若隐若现。   而外头的守着的那个宫女,在听到房中这些个令人面红耳赤,心跳加快的动静之后,便也稍稍离去了。   她很快反应过来,“夫君,门口那人走了吗?”   谢珩道:“走了……”   “我学得像不像?”她问。   他伸手轻轻掂起她粉嫩的下巴,“为夫瞧着倒还差那么点意思……”   “……”   “不够激烈……”他俯身轻轻寒住她那诱人的耳垂,“比起新婚那晚,差远了……”   “槿儿,为夫跟你说个故事吧,要不要听啊?”他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柔声问道。   “要,夫君说来听听。”她懒懒地靠在他怀里,轻轻地回了一句。   “在很久很以前,有一个世外桃源,那本该是一个很美好的神仙眷侣故事,他们想要一个宝宝,但那里并没有女儿国子母河的河水,又因为某种特定的原因,他们想尽了办法,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宝宝,于是他们去问天神……”   “天神是怎么回答的?”她忍不住被逗了,饶有兴趣地问道。   “天神说,只要他二人隔山隔水,远远相望,就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后来呢?”她道,忍不住嘀咕道,“平生头一回听到见这么滑稽荒唐的事……”   “后来,他们靠着意念,终于总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他道,嘴角勾起一丝浅笑。   “夫君只管瞎说,我才不信……”她道,“这话若是拿来哄三岁孩童,倒还说得过去,偏偏你这么大的人,还信这些谬论,从来没有的,况且女娲娘娘捏泥人的时候,也是捏了一男一女,让他们自己繁衍后代,生生不息,”   “是吧,槿儿是个聪明人,也知道这个道理,那么自然也明白母妃的良苦用心……”他道,“再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咬的是女主的手指,请审核员不要自行脑补(●°u°●)   因为男主的妈妈想抱孙子,所以想叫他们加把劲,然后派来了宫女偷听,然后男主决定瞒天过海,所以才会有了这么一个篇章,其实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过渡……   我的男女主真的在吃桃子,水蜜桃,粉粉嫩嫩超大个,江南才有的,嫩得可以剥皮的那种,小时候最喜欢吃了,但是不能多吃,会坏肚子~呜呜呜呜呜   改得面目全非,大家留评论,我返订阅……谢谢大家   “槿儿,为夫真的饿了……”他又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任由他在自己的掌心磨蹭,憋了半天,好容易才又说了一遍。 第80章   谢珩稍稍回头,看了身旁的苏木槿一眼,转而强装出轻松的笑容,“回父皇的话,杳杳贪睡,现如今还没起来呢,等会就过来了。”   苏木槿很快听出谢珩话里的蹊跷,更知道并没有那么容易能隐瞒住永庆帝,忙道,“父皇,儿媳这就去催她过来。”   永庆帝知晓她行事向来沉稳心细,这才稍稍安心了些,又跪在地上的众御医们挥挥手,“孙御医留下,你们都先下去吧……”   “话虽这么说,但杳杳自小崇拜你,敬仰你,我倒以为反而是七哥出面,才能事半功倍。”谢珩说完话,也没有再多逗留,只是径直回了寝殿。   永庆帝见他只身一人折返回来,难免沮丧失落,病容又颓败了几分,微微苦笑,“珩儿,她到底还是不愿意见朕一面?她在恨朕?!”   众御医们听闻此言,慌忙行了礼,急匆匆地从生死一线的前端退了出来。   苏木槿出了殿门,径直往谢杳久居的常青宫里去了。才进门便能清楚地听见瓷器碎地的声音,更有厚重的专案花几能厚重物件,被狠推在地的声音。   谢弋道,“凡事不可强求,才是最好的。”   “七哥,你可曾见到杳杳?”谢珩道,“昨日她愤然离席,想来还是因为和亲的事,对父皇心有怨念,若是七哥遇见她,还请多劝劝她才是。”   听着谢珩冗长的叹息声,谢弋忍不住道,“九弟说笑了,杳杳自小同你最为亲近,在这件事情上,只有你出面去劝,才能有回转的余地,杳杳也能同父皇冰释前嫌。”   “好。”谢珩轻声应了一句,站起身来,走出殿外,去寻找谢杳的身影。昨日是永庆帝是生辰宴,又因长夏炎热,来回奔波,徒劳辛苦,众皇子们便在宫里歇了下来。但仔细算起来,也不过寥寥数人。   虽膝下皇子众多,可说到底还是孤独。   等到了寝殿的外头,便能见到一众宫女内侍皆静静地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吭一声,而永庆帝的榻前,里外三圈跪满了御医,众人皆脸色仓皇,额上细汗直冒,把所有的希望都投到了榻前孙御医的身上。   孙御医须发雪白,已经上了年纪,本该告老怀乡,但心中仍旧放不下对治病救人的热忱,便在宫中待了下来。可眼下他的神情,让众人也不禁捏了一把汗。   那宫女抬起头来,战战兢兢地看了谢珩一眼,支吾了好半天,也没有开口。   谢珩脸色一沉,冷声道,“说。”   翌日天明,二人洗漱完毕,才走到门外,便见有一宫女正神色匆匆地朝着永宁宫的正殿跑去。   永庆帝双目微睁,见谢珩近前,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珩儿,杳杳呢?你去把她找来,朕有话同她说。”   谢珩刚走出殿外,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谢杳的身影,果不其然,昨日她愤然离席,今日必然不会出现。   “他想见杳杳,”谢珩道,“父皇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度过这道难关,七哥不用担心。”   正想折回寝殿的时候,却见廊下僻静处端坐着一人,正是端王谢弋。他看起来神色十分平静,就好像殿内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谢珩稍稍走近他的身旁,本想询问谢杳的事,哪想他先开了口,慢吞吞道,“父皇怎么样了?”   那宫女倒也不敢隐瞒,低声答道,“回晋王殿下的话,皇上他出事了。今早的时候,也不知怎地,突然口吐鲜血,昏厥倒地不低、起,御医们也都来瞧过了,却瞧不出到底是何种病症。方才皇上醒了,睁眼的第一句,就是想见娘娘,故此奴婢才特意过来请的。”   谢珩的神情也慢慢变得凝重起来,更来不及细问什么,便大步流星,往永庆帝的寝殿去了。   谢杳的声音一半藏在里头,哭腔浓郁,“滚,你们通通都给我滚!我不要见他!你们听不见?耳朵都聋了吗?”   她连忙急走几步,便能看见谢杳一边将那些宫女通通往外边赶,一边随手捞起什么物件就往地上砸,屋子里地面上狼藉一片,而她则怨气冲天,脸上沾满了泪痕,整个人早已经失去了理智。   那帮宫女手忙脚乱地将地上的杂物,悉数收起,又苦苦哀求道,“公主,奴婢求您了,不要这样,要是气坏了身子那该如何是好?”   “气坏了好,气死了才好,死了我就不用去那个肮脏的地方和亲了,我若好端端地活着,岂不是成全他人?!”她说着又将手中的一卷书籍,撕了个粉碎。   宫女跪地皆不敢吭声,谢杳却继续骂道,“你们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若我是真要嫁去了魏国,定饶不了你们……”   苏木槿见状,忙上前将她手中残剩的书籍抢了下来,柔声道,“杳杳,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谢杳整个人都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好容易才安静下来,见到苏木槿的瞬间,眼泪就不争气地留了下来,哭哭啼啼道,“你怎么才来?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好久,我不理你了。”   任由谢杳在自己怀里放声大哭,她紧紧搂住,趁着空隙赶忙朝那些宫女,悄声道,“你们都先下去吧,顺道叫人去镇北侯府传个话,让我兄长速速赶来。”   宫女见她来了,也知道事情有了转机,赶忙应了一声,匆匆下去了。而她这才从自己怀里扶起谢杳,用帕子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痕,“怎么还是这么爱哭鼻子?是又想到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吗?”   “你怎么才来?自从你同皇兄成亲以后,你们两个就像说好了似的,一起冷落我,”谢杳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平时但没这么觉得,但一想到自己要送去魏国和亲,眼睛就止不住地流,“如果你也是来劝的,那就不必了,我说过,我不要见他,他那个样子,哪里就配当父皇了?”   苏木槿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先别哭了,难道等会子他来了,你也还这么哭吗?”   谢杳知道她嘴里说的他是谁,哭声渐渐轻了下来,收了收泪光,“才不要,上一回,我哭的时候,他就嫌弃我难看。”   这一招果然管用,苏木槿轻轻揉了揉她的发丝,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可你也该想想他的难处,卫国的江山社稷能安稳,百姓能安居乐业,这里头到底有多少人做了牺牲?他是一国之君,是你的父皇,更是全天下子民的父皇。杳杳,你不要怨他,我相信在这世上,没有谁能比他更舍不得与你分离。和亲为得是两国之间的安宁,让你一个人做这样大的牺牲,的确很残忍,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连你也帮着他说话,对不对?”谢杳神情突然变得有些陌生,随即从她的怀里缓缓坐直了身子,冷冷地看着她道,“也对,你现在嫁给了皇兄,有情人终成眷属,哪里又能知道我心中的苦,你还是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苏木槿心中小叹一口气,她来这里,本就是为了替谢珩,劝谢杳回去见父皇一面。但眼下,着实有些为难。   她想了想道,“杳杳,我来找你,一来是的确是想让你去见父皇一面,二来我也是来替你相办法的。你不愿意嫁去魏国,但父皇掌管生杀大权,你若不去,那才是真的没有半分余地了。”   “我为什么要信你?你和父皇,还有皇兄,你们根本就是串通成一气,合起伙来欺负我,”谢杳才止住的泪水又涌出了眼眶,“我母妃不在了,你们就想法设法,要把我嫁到魏国去,对不对?以前真真是看错你了,我就从未像这般假惺惺的人。”   苏木槿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话,会适得其反,竟谢杳如此憎恨厌恶,难免有些胸闷,但也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假惺惺的人,而且觉得自己太过无能。   “杳杳,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我若同父皇串通一气来骗你,那我又为何几次三番,让哥哥来见你?”她道,“无论在你心中我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但我定当竭尽全力,为你争取一线机会。”   “你说了,我就信吗?”谢杳道,“你们设下好大一局棋,不就为了请君入瓮吗?你要我大仁大义,牺牲自己顾全大家,那你知道元青他怎么说的吗?他说身为皇家的女儿,更应该挺身而出,要有担当。所以,你们根本就是说服我的,好让我心有愧疚,无怨无悔地嫁去魏国,对不对?我以前你和他们不一样,但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没良心!”   谢杳说这话时,脸上稚气未消,却是恨意满满,令苏木槿的心中很不好受,这才几日不见,自己这个懂事的哥哥,又同她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刚想开口的时候,却见谢珩大步流星地从外头走了进来,脸色阴沉道,“杳杳,你怎能用这样的语气同皇嫂说话?”   “阿珩,你别吓到她……”   谢珩这样严厉的口气,她生平也是头一回听到,一颗心也被吓得颤了颤,却本能地将谢杳护到身后,“方才,我正同杳杳说笑呢,阿珩怕是误会了……”   “杳杳,哥哥再问你最后一次,去不去见父皇?”谢珩的声音宛如寒潭,凉到了骨子里。   谢杳气在上头,哪里再顾得这么多?见谢珩这般神情,面无惧色,更毫不领情,一把将护在自己身前的苏木槿推开,“你们两个从今以后,都离得远远的!我不想看到你们!”   她气归气,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力道,而这几日,苏木槿身子本来就虚,被谢杳这么用力一推,整个人踉跄几步,朝一旁猛摔了出去。   如此猝不及防,就连谢珩也没反应过来。   偏巧她的额头正好磕在了一旁的碎石头上,生生磨出了一道血口子。   一阵猛烈的刺痛,让她身子微微颤栗,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指尖轻轻掂上额头,殷红的鲜血穿过手掌,啪嗒啪嗒落在地面上,令人触目惊心。   谢珩慌忙蹲下身去,将她搀扶了起来,看着鲜血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纵横出几道沟壑,更是心疼不已,“槿儿……”   一旁的谢杳也被眼前的这一幕给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却也不敢随意伸手,急切道,“七嫂,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样?要不要紧啊?”   鲜血浸湿了鸦羽般的睫毛,她缓缓睁开眼,眼前血雾重重,她扯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我没事。”   谢杳朝她伸出手去,眼巴巴想搀她起来,但是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满脸愧疚道,“是我的错,我太任性了……”   她的手还没靠近苏木槿,就被谢珩冷冷的话语给拒绝了,“你别碰她!”   “七哥,我……”冷静下来想想,谢杳也很快意识到了犯了错,默默低下头去,“我一时情急,没有想那么多……”   “阿珩,是我自己没站稳,不怨杳杳。”她领教过了谢珩的阴鸷狠戾,连妹妹也不曾给什么好脸色,于是赶忙阻拦,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过重的话来,惊吓到了杳杳。   “只是擦破了皮,也不疼,血也止住了。”她话音才落,指尖不小心走过伤口,   “杳杳,方才你说的那些话,我也听到了。那你知不知道,也是槿儿央求我,让我替你想办法,要我在父皇面前说些好话,看看和亲的事,到底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但眼下,不必了,我的妹妹,终于长大了,至于你愿不愿去父皇,那也随你。”谢珩说着,便将苏木槿从地上横抱了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阿珩,你快放我下来……”他的话,还是语气过重了些,她想帮谢杳说些话,但只觉眼前金星直冒,身子更是轻飘飘的。   只剩下谢杳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一滩血迹,心中倍感自责,呆愣了半晌过后,还是朝门外走了出去,直奔父皇的寝殿。   天色尚早,谢珩知晓母妃这个时候,应该还在睡梦中,且向来眠浅,外人不便如此惊扰,便赶忙上前拦住她宫女的去路,询问道,“发什么什么事了?” 第81章   而先前,永庆帝同谢杳说了许多话,怕是这小丫头半分也没有听进去,虽然安静了下来,但还是同自己赌气,眼下见到谢瑞进来,便也不再多言,只是揉了揉谢杳的发丝,又唤了旁边的谢珩,“阿珩,把你妹妹领出去吧,朕想同你三哥说说话。”   谢瑞的出现,难免叫谢珩有些忧心忡忡,但也不能忤逆父皇的意思,便领了谢杳往外头走去。在同谢瑞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冷着面孔道,“三哥,父皇需要静养。”   短短几字,让谢瑞不由地皱起了眉头,目光随着谢珩一路走到殿下,仿佛若有所思。   离着床榻的不远处,看着父皇奄奄一息的模样,他渐渐放慢了脚步,“父皇,儿臣来迟了,您没事吧?”   他的出现,也让原本寂静的殿内突然爬起了一丝诡异的气氛。   一直躺在榻上的永庆帝见了这一幕,清咳了一声,“你来了……”   谢瑞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父皇,儿臣来晚了,您觉得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   说话间,便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正是宁王谢瑞,同样神色凝重,在见到谢弋的瞬间,疾行几步,上前问道,“七弟,父皇怎么样?御医又是怎么说的?”   谢弋摇摇头,小叹一口气道,“三哥,父皇这一回怕是……”   谢瑞见他神情,便也知晓父皇的身体不容乐观,也等不及他说完话,便径直朝殿内奔走了进去,神色惊慌,眼眶更是红红的。   他顿了顿道,“眼下适逢长夏,我猜想是不是父皇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亦或者有别的外因,才致如此。”   孙御医答道:“殿下精通奇门遁甲,紫微斗数,老臣也有所耳闻,但从脉象上来看,却是操劳过度所致。”   “孙御医免礼,殊不知父皇的病情如何?”谢弋见他有些面露难色,又道,“父皇身体向来康健,甚至就连小病小痛也不常见,今日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重了?”   孙御医到底对他还是颇有提防,又见苏木槿在侧,想了想回道,“回殿下的话,皇上操持国事,日理万机,又因先前早已积郁成疾,体力不支,故此才会病来如山倒。”   而她则在静静地守在殿外,想着方才发生的事,心中也很不是滋味。遐想间,孙御医正在侍从的搀扶下,缓缓地走到殿下,看他的神情,一时间也难以判断到底是喜是忧。   她本想上前问个究竟,却见谢弋起先上前道,“孙御医留步,能否借一步说话?”   这一摔,苏木槿好半天也没能缓过来,头脑昏沉不说,伤口的疼痛,让她几乎要咬碎了牙齿,嘴唇发白。   谢弋知晓他并未说实话,更知晓他心中有所顾虑,便浅浅一笑道,“原是如此,想来是我多虑了……”   有一瞬间的沉默,两人皆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谢弋才开口说道,“自然,孙御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有您在,我也就放心了。”   谢弋微微蹙眉,见她这般神情,连忙安抚道,“你也别太担心了,许多事上天早有安排。”   孙御医听后,倒没有太多的神情,只是道,“殿下过奖了,实不相瞒,皇上已是油尽灯枯,命悬一线,殿下需得趁早做些打算。老臣就先告退了!”   也不等谢弋再问什么,孙御医转身就走。这样的话,让苏木槿难免身子一沉,脸色阴暗,悄声道,“昨日在生辰宴上,我瞧着父皇精气神十足,这才过了几个时辰,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孙御医见他推着四轮车缓缓靠近,便也跟着近前几步,恭敬回道,“老臣见过端王殿下,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谢弋轻轻挥手,让旁人通通退了下去,所问之事,同苏木槿心中所想,如出一辙。   永庆帝微微叹息,目光落在谢瑞的脸上,又很快收了回来,“朕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从前,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朕今日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话音刚落,又猛呛了几口,摊开掌心里头是一滩猩红的血迹,嘴角也残留了不少,脸色也愈发苍白了。   谢瑞赶忙上前,轻轻抚了抚他的胸口,“父皇,眼下您身子正虚,有什么话,等病好了再说,也不迟啊!”   “朕要说……朕生怕再没有机会了……”永庆帝说着,又挣扎着最后一点余力,缓缓坐起身来,“阿瑞,你知不知道,朕有多悔恨?”   “父皇,您身子不好,更不能多费心神,胡思乱想了。”谢瑞在看到那一摊血迹的时候,神色却异常平淡,嘴角掠过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   “阿允,阿琛,阿稚,是朕没有保护他们,更让阿允和阿稚误入歧途,”永庆帝道,“天要亡大卫啊!”   谢瑞没有答话,虽然青州的事,他已经借着谢稚的手,逃开了所有的罪责,但这一切怕是父皇也早已发现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便叫自己先下手为强。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对于永庆帝来说于事无补,对于谢瑞来说,是有恃无恐。   “父皇节哀吧,您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恐五弟,十四弟也泉下难安啊?”谢瑞也默默留下泪来,“要怨就怨造化弄人……”   “国不可一日无君,朕想过了,在众兄弟中,你最有胆识,最有魄力,待朕走后,你便好好辅佐你七弟……朕把江山交到你们手中,也算不负先皇的厚望。”   听闻此言,谢瑞脸上的阴鸷狠戾一闪而过,沉默半晌后,缓缓道,“父皇您一定不会有事的,卫国不能没有您。”   “扶朕起来,你替朕研磨,朕要拟旨……”他的神情全然也被永庆帝瞧在眼底,只是不动声色。   但,着实太令人失望了。   谢瑞搀扶着他在案牍前缓缓坐下,抬手研磨,将毛笔递到他的手里,屏气凝神,“父皇,当真已经决定好了?”   永庆帝微微颔首,目光在宣纸上走了一遍,转而道,“阿珩自小聪慧过人,胸襟宽广,遇事沉着冷静,波澜不惊,朕相信他也能治理好国家,更有你在旁辅佐,朕没有什么遗憾了……”   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跃然在纸上,墨香四溢,谢瑞不得不变得警觉起来,本想再等等,见机行事,但一想到昨日自己下在父皇酒里的毒药已经起了作用,便再也等不及了,淡淡道,“父皇,儿臣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永庆帝停下笔,心中从一开始的失落,但现在的绝望,让自己一步跃入无间地狱的人,究竟还是眼前这个疼爱的皇子。   “儿臣以为七弟,虽有治国之才,但无帝王之心。这天下而言,对他来说,怕是抵不过儿女情长。”   谢瑞最是知晓,他们之前心存芥蒂,就是因为谢珩对苏木槿穷追不舍,连请赐婚圣旨。虽然现在父子俩也已经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但不得不说,这仍旧是最致命的心病。   只要父皇想到这一点,那么未来的国君就绝不可能是谢珩。自然,谢瑞也清楚,众多皇子中,自己出类拔萃,但从来都不是父皇眼中最佳人选。   他是真的不甘心……   他对权利的欲望,也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永庆帝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神色异常平静,继续追问道,“那阿瑞以为谁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无论是谁,朕都要你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   谢瑞心中从来没有这般苦闷过,兜兜转转,无论自己怎么做,怎么优秀,这个父皇永远都不会正眼瞧自己,哪怕辅佐这二字,也令人唏嘘不已。   他长吁一口气,“父皇,您既然要给,为什么就不能是儿臣?”   永庆帝搁下笔,冷声道,“你终于肯说出你心中所想了。”   “父皇,儿臣这是毛遂自荐。父皇说过,这个位置并没有那么想象地那么美好,既然这样,那父皇为什么不让儿臣来替他们承受这份痛苦?您那么疼爱他们,就更不该把他们往火坑里推,儿臣也是您的亲儿子,这天下到了儿臣手里,也依旧是谢家的天下!”   如此冠冕堂皇的几句措辞,也让永庆帝彻底寒了心,本以为他能回心转意,彻底放下执念,没想到竟然越陷越深,已经到了执迷不悟的地步。   “还记得,朕对废太子说过的话吗?朕不给,你不能抢,但现在还有一句,朕不愿给,你不能硬要,”永庆帝强压住心头的火焰,“朕也曾屡次告诫过你,可你呢,不到黄河心不死?还是不愿收手吗?”   “是你在青州暗中招兵买马,也是你伙同冯氏通敌叛国,更是怂恿阿稚伙同太子逼宫谋反,”永庆帝抬起头来,看向他,“你说朕不疼你?那当初你欲在青州对阿珩下手的时候,朕就应该斩草除根,把你心中的邪念通通扼杀在摇篮里,但朕现在后悔了!朕不该就这样一次一次地放过你,以为你会明白朕的良苦用心,可你呢?他们可都是你的亲兄弟啊,治国当以仁爱,而你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你连亲兄弟都能下这般狠手,又何况是那些无你并无血脉亲情的子民呢?像你这样的人,也配坐稳江山吗?”   谢珩连忙传了御医查看,好在并无大碍,稍作处理之后,亦不敢从未掉以轻心,神色凝重,执意要留下来陪着她。而她也一直记挂着谢杳,生怕再说出什么气话来,冲撞了永庆帝,便叫谢珩也跟进寝殿,也好多留个心眼。 第82章   “阿瑞,朕再糊涂,也不至于连你们几个的心思也摸不透,朕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也曾对你有过莫大的期许,可是让朕太失望了!”永庆帝看向他,“知道昨日,为何要指定你搀扶朕去内殿歇息吗?朕想给你一个机会。”   谢瑞稍稍一愣,回道,“知道,父皇是想给儿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的,不是吗?可是儿臣却让父皇失望了。”   永庆帝看着他颇为自信的深情,,却也只是摇摇头,“你跟朕耍心机,到底年少不经事,还是差些火候。朕是想给你一个下毒的机会。”   “父皇这又是什么意思?无论您现在说什么,都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拟下这份传位圣旨,儿臣答应您,会让您安安心心地走。”谢瑞的声音细小如针,却狠狠地扎在永庆帝的心头。   实在是冥顽不灵!   很是平淡的几句话,让谢瑞的身子猛地一沉,连着后退几步,只手撑着案牍上,脸色灰白,“父皇此话何意,儿臣不明白。”   话音刚落,谢瑞只觉胸口一痛,有股热流从喉咙里涌出了出来,乌紫的血液缓缓流出嘴角,连眼角耳朵也冒出了血丝,全身如同灌了铅一般,十分沉重,双腿更是寸步难行,“那盏茶……您根本就没中毒……”   可惜,谢琛还是死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失足落水,甚至在旁人的眼中,连永庆帝也是这么认为的,但谁人知晓,不同于别的父亲,作为一国之君,有些事也只能闷在心里,什么都不能说。   永庆帝微微颔首,长吁一口气,从谢瑞的脸上收回目光,淡淡说道,“你就那么相信,自己一定能笑到最后?”   “父皇,还记得昨日儿臣亲手为您的那盏茶吗?是不是比起以往都苦了许多?”谢瑞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面目变得十分狰狞,“儿臣忘了告诉父皇,那盏茶里多加了一样东西,没想到竟这么快立竿见影了?父皇,眼下您的命在儿臣手里,是生是死,恐怕得父皇自己选。”   殿内安静了下来,永庆帝抬起头,能看到谢瑞脸上狠戾的希冀,对于皇权的渴望,而这一切皆归功于自己的妇人之仁,现如今已经是追悔莫及。他从谢瑞的手中接过毛笔,执笔点墨的时候,却突然停了下来,“你当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朕有件事,想问你。”   “你有谋略之才,却不曾用到正道上,”永庆帝道,“就算朕把江山给了你,那又如何?像你这样的君主,又如何叫文武百官臣服于你?又能否受到百姓的爱戴?国将不国,这样的江山能长久吗?”   “父皇,这些事,您就不用替儿臣操心了,儿臣虽然资质平平,但比起那些个整日情情爱爱,卿卿我我的痴儿,可要好得多了!”谢瑞往前一步,将毛笔重新递到永庆帝的手里,“父皇,您还有得选吗?您怕是到现在也没想通,好端端的身子,怎么就一病不起了呢?”   “果真是你,”永庆帝的神情并没有半分波澜,他早已对谢瑞的所有行径了如指掌,只是淡淡道,“是你把所谓的真相告诉给了阿稚,也是你挑唆他同太子,逼宫造反。朕怎么就生养出了你这样的好儿子?!实在可悲!”   “父皇,事已成定局,忏悔又有什么用呢?”谢瑞神色得意,指尖轻轻叩了扣案牍,冷冷笑道,“您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这天下见到儿臣的手里,纵然儿臣再心狠手辣,兴许会看在父皇今日的颜面上,饶了那帮蠢货。”   永庆帝的话,忍不住让谢瑞笑出声来,神情却有些凄凉,“父皇,原来在您的心目中,儿臣竟是如此不堪。只是父皇可曾扪心自问,反躬自省?虽儿臣不值一提,但是比起那些人,又何尝不是绰绰有余?大哥是嫡长子,太子之位,无可厚非,只是自古以来,贤者任之,父皇深知他的脾性,却还这般偏袒,执迷不悟?到头来,还不是自己害了自己,还有十四弟,他成日里不学无术,只知道逗养那些鹦鹉,您却夸他童真可爱。不觉得荒唐吗?记得小时候儿臣战战兢兢,每日潜心苦学,换来的确是父皇的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真是可怜又可悲啊!”   永庆帝没有答话,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自己一次次地放任他,本以为能让他洗心革面,改邪归正,却没想到,换来得是这样的结局。   谢瑞见他接过笔,便猜想着他已经欣然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并未有半点反抗的意思,心头松了一口气,淡淡道,“父皇还想知道什么?”   他的目光从来没有这般坚毅过,直勾勾地对上永庆帝的眼神,丝毫没有闪躲。虽然打心底里厌弃谢琛,但也不至于致他于死地。众多皇子中,他是最没有威胁,最可以被忽略的一个。除掉他,无外乎多此一举,白费心机不说,反而会暴露自己的阴谋,得不偿失。   “阿琛的死,到底是不是你干的?”永庆帝抬头起头来,对上谢瑞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谢瑞心中不由的一沉,笑容渐收,“儿臣若说不是,父皇会信吗?”   “你倒是好大口气啊!但倘若朕不给,你又奈朕如何?”永庆帝的目光落在宣纸上,却迟迟没有动笔,一颗心早已经千疮万孔。这些年,对谢瑞管教是严厉些,却不曾想,他会如此叛逆。   “父皇后悔了?那当初又为何心慈手软?一次次地放过儿臣,父皇,您想让儿臣痛改前非,殊不知却是助纣为虐罢了!”谢瑞心中的得意已经全然写在了脸上,嘴角带着狂妄的笑意,双眸半分的温热,继而又道,“父皇放心,既然当初儿臣能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在青州暗中招兵买马,而父皇却舍不得同儿臣下手,这也是儿臣的本事。而今不过是旧事重温罢了。”   他记得清楚,自己亲眼瞧见父皇把那盏茶喝下去的,怎么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局?   他不甘心,亦悟不出其中的道理。   “你没想到的,朕也替你想到了。”永庆帝说着,将手中毛笔轻轻掷扔下,月白色的宣纸上走过一道漆黑的墨痕。   “父皇,您好狠的心啊!”谢瑞嘴角露出一丝灿烈的笑意,“儿臣输了,但儿臣不服!儿臣有今日,那也是您亲手教导出来的,言传身教,父皇好计谋啊!”   谢瑞只以为已经是□□无缝,怎么也没想到最终会是这样的下场,好在也算不上一败涂地,他冷笑道,“无妨,儿臣有解药,死不了,恐怕要叫父皇失望了。”   说罢,目光望向一旁的剑架,眼里有花光涌动,大不了就是同归于尽,他早已经想到了这样的结局,输了,也要父皇一起陪葬,皇上不算孤单。   只是他哪里还迈得开腿,身体早已经力不从心,从挪动一小步,就觉得浑身有无数把尖刀刺入,疼得他几乎要失去知觉,而在奋力挪动出力步之后,扑通一声狠狠地摔跪在地,再无力起身。   “那又如何,你以为还逃出朕的手掌心吗?,”永庆帝俯下身去,“还记得太子被废之时,朕说过那句话吗?下不为例。”   浅浅一句,宛如万箭穿心。   永庆帝直起身来,背过身去,不忍再看,轻轻挥了挥手,便有早早藏匿在暗处的御林军一拥而上,将他齐齐围住。   他双手沾满了漆黑的血迹,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永庆帝的背影,自嘲笑笑,“父皇,儿臣输了,但儿臣不后悔。”   言毕,两行热泪缓缓地流出了眼眶,神情绝望,却视死如归,可眼下,他连了结自己的力气也没有了,宛如一摊烂泥一般,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远处那个明黄色的背影,朦朦胧胧,越来越遥远。   谢珩一直在殿外静静守候着,谢瑞进去好久也不曾有动静,又生怕出事,便想寻借口进殿查看,谢弋却拦住他的去路,声音轻浅,“九弟,还不是时候,三哥好容易才进一次宫,就让他好好同父皇说说话吧……”   “七哥,可是……”谢珩心中虽然有些担忧,却也不得不退回了步子,目光也渐渐收了回来。   “九弟,这里有我在,你还是先去照顾弟妹吧……”他的心思,谢弋自然十分清楚,且从昨日父皇许多怪异的举止中,也推断出来,有大事要发生。   苏木槿静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阳光热辣刺眼,她以手稍稍作挡,轻轻扶额,神情痛苦。若说方才那一摔,不痒不痛,定是假的,刚刚还无意中瞧见了腿上手上也有不少细微的擦伤,但她强忍痛苦,不想让谢珩担心。见他走近,忙装作若无其事,开口道,“阿珩,刚刚哥哥来了,可你一直在同宁王殿下说话,我便让他先领着公主走了,你不会怪我擅作主张吧……”   谢珩轻轻挂了挂她的秀鼻,声音宛若春风微醺,“怎么会?槿儿想做什么,只管去做。只是这件事,为夫也要说句公道话,杳杳这般野蛮,就该让她多吃些苦头,也好收收她的脾性。你倒好,怎么还反过头帮着她说话,就不怕她哪里气在上来,又伤你一回?”   “还疼吗?”他问,一瞧见她额头上那块渗出来的血迹,就心疼不已,剑眉紧蹙,“为夫定饶不了她!”   她忙拉住他的袖子,柔声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她心里头苦,无人可诉,阿珩又何必如此苛责?说到底,倘若你能早点寻到法子,救她于深渊之中,她也不至于如此啊?”   “说到底,竟是为夫的不是了?”谢珩有些郁闷,看一看到她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也舍不得说什么语气过重的话,只是轻浅一句,“你放心,为夫答应你的,何曾食言过?”   他顿了顿,继续道,“还有五弟,他能有今日的下场,这一切皆拜父皇您所赐啊!若不是您对此事闭口不提,他也不会如此迫切地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您以为的保护,实则却是更大的伤害,父皇聪明一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到头来会弄巧成拙吧?” 第83章   暑邪入侵,谢珩只觉得头昏脑胀,像是要裂开一般,一想到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更是疼得不行,见她上前,忙轻轻拉住她的手,摇摇头,“为夫没事,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这哪行?天气太热了,再缓缓吧……”她说着转而朝四周大喊道,“来人,快传御医……”   谢珩本想阻止,但身子发沉,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再睁眼开时,已经身处凉爽的寝殿内,额头上传来一股凉意,身子已经轻盈了不少,先前的头昏脑胀,皆烟消云散,鼻翼之下,传来一股淡淡的薄荷香。   而苏木槿见了他这般神情,忙上前搀扶去他,用手轻触他的额头,如此炎热的长夏,却没有一丝汗水,怕是早已内伤暑湿。   “阿珩,你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头很晕?”她神色紧张,目光死死地盯着谢珩的神情,不曾有片刻掉以轻心。   “槿儿?”他一眼就瞧见了端坐在让打盹的小身影,轻唤了一声,起身下榻,走到她的身旁。   她睡着迷迷糊糊,只觉身旁有人在靠近,本能地从梦中惊醒过来,一抬头却见谢珩深情款款地凝视着自己,顿时脸颊绯红,“阿珩,你醒了?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谢珩不解,继续追问道,“所以,父皇并没有喝下那盏茶,三哥却说是因为我,可我并不知晓他会用这样的手段去对付父皇,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说。”   谢弋没有回答,只是笑笑,轻轻挥手,叫宫人们推着四轮车,缓缓消失在宫门处。   心里的烦闷让他险些喘不过来气,一想到谢瑞那般憎恶的神情,就越发想知道其中的诡异与蹊跷。   谢珩刚想说什么,一旁静静站着的徐贵妃忙上前,悄声道,“阿珩,你们就先回去吧。”   谢弋缓缓来到他的身前,轻声道,“九弟,我们走吧。”   “拿下!”永定帝浑厚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而后神色平淡地步入众人的视线。   谢珩见此情形,同样是一头雾水,走上前去,细细端详着永庆帝,见他精气神十足,丝毫没有半分病态,欣喜万分,“父皇,您没事了?”   谢珩缓缓上前,剑眉微蹙,一脸茫然道,“七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弋还没来得及开口,谢瑞就像受到了什么刺激,茫然的目光中露出一丝狰狞,宛若困兽一般,疾走几步,上前揪住谢珩的衣襟,咬牙咧齿道,“是你,这一切都是干的,对不对?九弟我自认与你无冤无仇,可你为何要处处与我作对?而今却又在这里暗中陷害于我?”   谈话间,只听见身后大殿的门缓缓被打了开来,谢瑞头发散乱,神色落魄地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是手持利剑的御林军,剑刃就架在他的脖子上,已经划割出一道道血痕,鲜血顺着剑脊缓缓而下,令人不寒而栗。   看着不远处被御林军死死擒拿住的谢瑞,永庆帝眼里的痛苦一闪而过,微微颔首,“朕没事,都先散了吧,朕想一个人好好静静。”   虽然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多少有些定数,谢珩在原地呆愣了许久,又忙不迭地追上前去,“七哥,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孙御医才说过,父皇的病情已是无力回天……还有三哥他……”   谢弋轻轻摇开手中的折扇,轻浅一句,“父皇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都过去了。”   谢弋小叹一口气,“三哥在父皇的茶里下毒,想致父皇于死地……”   “什么?!”谢珩脸色一白,全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哥哥,竟然执迷不悟到了这种地步,心中很不是滋味,“七哥,父皇曾一次又一次地放过他,可他却……”   谢珩冷笑,也实不知道他在胡说些什么,脸色阴沉道,“三哥在说什么?我并不知晓,但我知道,但这一切,皆是三哥你咎由自取,自食其果,早知又今日,就该想想当初,想想阿琛,他又做错了什么?竟叫你这般对他!”   “九弟,一切都结束了,你也该满意了,”谢瑞忽而缓缓松来手,眼里泪光斑驳,转而仰天大笑,“可我谢瑞没有输!”   她伸出手去试图去抚摸他的额头,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柔声道,“好多了,为夫没事,倒是你,受了伤还要照顾这么一个不中用的人,为夫心里怎能过意地去?”   “若夫君觉得心中有愧,便先把这盏凉茶喝了吧,祛祛体内的暑湿。”她借此机会抽回手,把凉茶端到他的面前,像哄孩子一般,甜甜道,“快些喝吧……”   谢珩捧起凉茶一饮而尽,看着空空的茶碗,转而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不由变得凝重起来,“槿儿,三嫂她可还在宫中?”   苏木槿见他突然这么发问,也有些茫然道,“夫君可是想到了什么?我问过宁王身边的人,原本是昨日就该回宁王府的,可身子一直不适,便没有回去,眼下应该还是在宫里的。”   “槿儿,为夫想她见一面,有些事想当面问个清楚。”他按耐不住,忙不迭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她赶忙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并不明白他的用意,只以为是先前裴素满身是伤的事,于是劝解道,“阿珩,现在宁王殿下已经被收押在天牢里,她自然也就安然无恙了,所以更不用急于一时,倒是你,先歇息一阵子,等身上的暑气散尽,再去也不迟啊……”   “槿儿,为夫是想……”他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有些话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任由她将自己轻轻拽回屋子。   “夫君,虽然她是咱们的三皇嫂,但毕竟身为男子,就这么去,难免有些不妥,况且才出了这样的事她定然心神不宁,还是再等等吧,若实在等不及,不如就让我替夫君去问吧……”她眼底满是热忱的渴望和忧虑,希望能在这个时候,替他化解燃眉之急。   但谢珩也知道,不能告诉她。   不能告诉她,自己想去见裴素是因为,想过问父皇中毒一事,除了她,再无旁人能知晓谢瑞的阴谋,除了她,再无旁人会想方设法,救自己的夫君于阿鼻地狱,这样心善的女子,又怎忍心见到天下黎民百姓受此劫难?   说出来,怕她又回徒添忧心,便想了借口,面带笑容,委婉道,“是为夫一时糊涂了,那就听槿儿的,再等等。”   “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她缓缓道,神情有些落寞,“我想去见她的,但又怕让她想起那些伤心事。更何况眼下宁王殿下又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她要是知道了又该多伤心,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   谢珩听她这么说,也好半天没有回话,只是觉得心情沉重,柔柔安抚道,“槿儿,想来父皇对今日之事,早有预料。他必然也会顾虑到那尚未出世的皇孙,多少会念及旧情,倒也不必太担心,等过阵子,为夫陪你一起去瞧瞧她,可好?”   “好,”她轻轻点头,可一想到生辰宴上,裴素绝望的神情,心中难免隐隐作痛,暇想间又不由地皱了皱眉头,生生将那才结痂的伤口又扯了开了,疼得她浑身一激灵,忍不住出声来。   明明先前伤口也没有那么疼,偏偏这会子就开始疼了,疼得她几乎掉泪,伸手轻轻害住额头,又不敢随意触碰。   谢珩见了她这副模样,心中也很不是滋味,一想到谢杳那副不识好人心的模样,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怒道,“真是越发不像话了,为夫倒觉得,让她嫁去魏国也好,收收这嚣张的脾性,身在福中不知福,白费他人的一片苦心。”   她又怎会不知他说得气话,忙抚了抚他的心口,浅浅一笑,“好了,杳杳毕竟年纪还小,等长大些,自然会明白夫君的良苦用心,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叫人听见,岂不是被笑话了去,堂堂一个王爷,怎么跟个孩子似的,从前也不曾见你,喜怒形于色啊?难不成,是装给我一个人瞧的罢……”   谢珩又好气又好笑,轻轻勾起她的下巴,目光落在她的樱桃小嘴上,“你这张小嘴,生得好看,偏偏就没有一次肯轻易放过为夫……看来总要等额前留了伤疤,才会长记性。”   她微微撅起小嘴,一脸不满,“如此说来,我可不就成了丑八怪了……”   “可不是吧,你槿儿变成什么样子,为夫都喜欢。”他轻轻拥她入怀,目光却飘向了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的殿外,再有苦痛的心思,也要在她的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他怎能舍得让她一起难过?   殊不知过了多久,她贴靠在他的怀里,沉沉地进入了梦乡,呼吸浅淡均匀,酣睡香甜,他试着轻轻唤她了一声,见她毫无反应,这才将她抱回到榻上,又在香炉里点上了熏香,轻合殿门退了出去。   门外邢谦已经久候多时,见谢珩从里头出来,忙迎上前,神色凝重道,“殿下,方才末将瞧见沈归辞,往天牢的去了。”   “沈归辞?”谢珩不由地轻念了一声他的名字,神色大变道,“不好,速去天牢。”   “殿下,您不能去,皇上已经下令,死守天牢,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半步,”邢谦急忙拦住他的去路,稍作犹豫之后,缓缓说道,“虽说沈归辞曾是宁王的手下,可纵然他有天大的本事,也决不能将其从戒备森严的天牢救出去,殿下不必如此担忧的。”   谢珩摇摇头道,“本王倒不是担心他此番前来是为救人。”   “末将不懂殿下的意思,”邢谦知道再拦不住他,便也紧跟上他的步伐,而谢珩也并未回答,在走出一段路以后,才宛如醍醐灌顶一般,震惊不已,“难道他是来替沈归念报仇的?”   谢珩回过身去看了邢谦一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跟过来,你寻个机灵的丫头,去瞧瞧三皇嫂现在怎么样了,等槿儿醒了,去回个话,本王怕她心里一直惦念,也好叫她安心。”   “是,那殿下您?”邢谦看着他心急如焚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本王去去就回,要不了多久。”谢珩说着迈着大步出了宫门。   他心里清楚,唯一能解释沈归辞出现缘由,就是沈归念。当初在皇陵,夺走他妹妹性命的人,就是谢瑞。   杀人灭口,心狠手辣,这个哥哥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失望,哪怕是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沈家兄妹。但凡只要有一点把柄落在他人手上,影响自己的计划,便会除之后快,冷血无情。   沈归辞要复仇,那也是罪有应得,可他却始终亏欠谢琛一个公道,他不应该就这么轻易死去。   想到这里,谢珩又不得不加快了步伐,朝天牢的方向奔走而去,无论如何,这个哥哥該在谢琛的灵前忏悔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可细想来,若不是自己一意孤行,被谢瑞察觉出来,谢琛又怎么有这样的下场。   他的脚步又渐渐放缓了下来,脑海里回旋着的皆是谢琛天真灿烂的笑脸,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痛着他的心脏。   是自己没用,又能怪谁……   行至宫墙外的偏僻处,他心中的自责越发深重了,忽见眼前掠过一道白影,细看时却只是晚霞如血,铺陈在金色的琉璃瓦上,甚是刺眼。   终于那个白影在不远处,宛若枯叶之蝶,轻轻落下,回过身来,却是沈归辞似笑非笑的面容。   “沈归辞,别来无恙!”他道,停下脚步,双眸中锋芒毕露,寒气逼人。   从未得见,能有这样一个人,一次次地躲过自己敏锐的目光,谢珩的心中恨意满满,骨子里泛起了杀伐之气。   “晋王殿下这是要去哪里啊?”沈归辞神情平淡,嘴角仍旧留有浅笑,语气中却分明有一种冷血无情,哪怕是炎热的长夏,也叫人脊背生寒。偏偏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白衣之下,生得温润如玉,人畜无害,甚至叫人难免起怜悯之心,可谁人又知道,玄衣之下,他的双手沾满了血腥……   在他的眼里,人命如蝼蚁一般轻贱。   为了报答当年恩情,他成了谢瑞手下最为致命的一把刀,令人闻风丧胆。   “天牢,”谢珩冷冷答道,“你不能杀他。”   沈归辞早已猜出他的来意,不温不燥道,“晋王殿下可真是活菩萨在世是想要我,刀下留人吗?”   “本王知道,你想给沈归念报仇,但他还欠谢琛一个交代,所以你不能杀他。”谢珩静静地看着他,眼里的杀气一点点弥漫来开。   “晋王殿下的意思,是舍不得他我杀他?”沈归辞最是清楚怎样才能激怒谢珩,淡淡道,“我明白,十四皇子是您的亲兄弟,那宁王殿下自然也是您的兄弟,兄弟和睦,理所当然。”   他双眼空洞,呆呆地望着前方,而众人皆屏气凝神,对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幕好久也没能过来。倒是谢弋淡淡地看了他一般,又缓缓收回目光,鼻子里清透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第84章   “去天牢。”谢珩缓缓开口说道,眼底有些无奈。   这个哥哥终究是作茧自缚,到头来害了自己。   刚到了天牢门口,就有狱卒拦住他二人的去路,瞧见是谢珩,语气恭敬道,“晋王殿下,您不能进去,皇上下旨,任何人不得靠近。”   邢谦并不知晓谢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彼时他正斜靠在柱子上小憩,听到耳旁有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封锁城门,势必要将沈归辞捉拿归案!”   睁眼时,却看到谢珩神情疲惫地站在自己身侧,他稍稍一愣,连忙回过神来道,“启禀殿下,末将已经派人去看望过宁王妃,一切都好。”   “本王进去同三哥说说话,有何不可?你们若不放心,只管跟着就是。”谢珩心中极其渴望能见自己的哥哥一面,无论从前有多少过节,但谢琛的事,他总要弄个水落石出。   “晋王殿下,您就不要为难属下了,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属下担当不起啊!”狱卒面露难色,躬身站在原地,不肯让步。   借刀杀人,这一招倒用得狠毒。   “沈归辞!”谢珩咬牙,心中恨意早已溢满了胸腔,他一把夺过邢谦手中的长剑,起身杀了过去。   沈归辞见他朝自己本来,飞身一跃,白茫茫的衣袍消失在金灿灿的夕阳之下,不见了踪影。   裴彧已经够让他伤神了,现如今又来一个阴魂不散的沈归辞。   “晋王殿下,单凭你一个人,恐怕还不是我的对手,”沈归辞脸上冷冷笑意,没有半分惧怕,他心中清楚,论起武功怕二人难以一较高下,但论起心术,他早已胜券在握。   嘴角微扬,继而说道,“哦,对了,我还有一句话要告诉晋王殿下,镇北侯府的苏二小姐,你可以要好好宠着,我这人心狠,偏偏却瞧不得她受半分委屈,你若是给不了所有的宠爱,不如早早拱手相让,可好?”他一向孤傲惯了,话里满是挑衅和猖狂,谢珩在他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故此更是无所畏惧。   “沈归辞,你以为这样,本王就会放过你吗?本王告诫过你,她是本王的妻,我和她之间的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做评判。”一想到破庙里发生的那些事,仇恨就让谢珩失去了理智。   “你妹妹有今日,难道不是你这个做哥哥的一手造成的吗?是她害死了阿琛,如若不是她,阿琛兴许还活得好好的!沈归辞,她这是罪有应得,怨不得旁人,要怪就怪你当初一开始就选错了路。”谢珩知道沈归念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但错了就是错了,这场较量中谢琛才是最无辜的一个人。   “晋王殿下,你听过死无对证吗?说念念才是罪魁祸首,旁人相信,但我这个做哥哥,不会相信,”沈归辞眼里的阴郁越发深沉了,“你以为所看到的,就是事情一切的真相吗?你不懂,自然你也不用懂。快些回去吧,且去听听你那个阴险歹毒的哥哥,还有什么遗言?”   “沈归辞,你用不着激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纵然他犯了错,自然有律法来惩处他,你没有资格取他的性命。”谢珩双手死死地攥紧了拳头,目光凌厉充满了杀气。   只要他一日不死,就会永远有机会出现在槿儿的面前,谢珩自以为对这份爱,颇有信心,但在沈归辞的面前,却又变得分外不安。   镇北侯府的苏二小姐,永远是他心头的软肋。   “晋王殿下,我这人说一不二,十分守信,”沈归辞眸子一沉,“自然,你也不必因此憎恶于我,毕竟让他喝下那盏茶的,是你的父皇啊!”   “是吗?!”谢珩脸色阴沉,宛如乌云蔽日,冷冷发问。   却在这时,邢谦也恰巧赶到,见他二人势如水火的模样,忙奔上前,附在谢珩的耳旁,悄声道,“不好了,宁王殿下怕是熬不过今晚。”   “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谢珩脸色大变,听出话里的异样,追问道。   “他中了我下的毒,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明日午时,你们长话短说……”沈归辞看着谢珩怒火中烧的神情,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殿下,不如就先回去吧……”邢谦在旁,轻声劝了一句,谢珩心中纵然有所不甘,但也无可奈何,转身离去。   邢谦忙追上前去,“宁王的消息是属下重金收买了狱卒和御医才得知的,殿下若是有什么话,想代为转告,不如就让末将再跑一趟……”   “不必了……”谢珩摆摆手,长吁一口气,抬头看着一望无垠的天空,夕阳早已落下,漆黑的暗夜,没有星星,月亮如白玉盘一般,高挂天际。   他不得不佩服沈归辞,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而自己却连三哥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回到寝殿的时候,谢珩一进殿,便闻见了一股香味,苏木槿坐在桌案前,看着慢慢一桌子可口的饭菜,却丝毫没有胃口,听见谢珩的脚步声,眼底才慢慢起了一丝神色,柔柔笑道,“阿珩,你回来了……”   “为夫瞧你睡着了,便想出去走走,散散心,哪想竟忘了时辰,让槿儿久等了,实在过意不去。”他在她的身旁坐下,温暖的掌心贴上她娇小的面容,目光柔和。   “你瞧你,身子才好些,就想着到处跑,真叫我好担心,万一再病了,可不成了两个病秧子了?”她语气里略带一丝责备,伸手用帕子轻轻拭去他额头上的汗珠,并将一盏凉茶送到他的面前,继而说道,“明日,我们就回王府吧,可好?虽说这里什么都不缺,但我总有些不习惯。”   “好,待明日一早,我们就回王府。”谢珩轻轻揉了揉她耳后的发丝,接过凉茶一饮而尽,清爽甘甜丝丝入喉。   她又何曾看不出他心里的担忧,更知晓自己并不能完完全全地替他化解,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陪着他,多哄他开心。   今日宁王被伏,她也瞧见了,但只要闭口不提此事,想来久而久之,也能被淡忘了。   夜里的时候,两人静卧在榻,谢珩拥她入眠,晚膳的时候一时兴起,喝了一壶小酒,他自诩酒量一直很好,千杯不醉,但偏偏瞧见她眉眼的瞬间,又不得不想到了沈归辞大言不惭,越发将怀里的人儿拥紧了些。   酒意微醺,一半清醒,一般沉醉,他小半个脑袋都闷在她的脖颈间,迷迷糊糊道,“槿儿,告诉为夫,你是真的喜欢为夫,愿意生生世世在一起吗?”   “嗯,”她点点头,小脸上泛起一起微红,“这个问题,在成亲那日,夫君已经问了许多遍了。”   “有多喜欢?会喜欢很久吗?”他问,语气的霸道,连自己也无法控制,掌心的力道又重了些,几乎要把她抱进骨子里头。   “阿珩,你做什么?轻一点,”她声音地落在他的耳畔,柔软香甜,带有一丝娇嗔,“才说了叫你不要喝那么多的酒?现如今好了,说这么胡话,也不怕人笑话……”   “为夫没醉,为夫这是开心,从前说得那些不算,想再听槿儿亲口再说一遍,为夫想听的,好不好?”他双颊滚烫微微泛红,贴在她微凉的脖颈间,一股酒香扑面而来,他半睁着眼,去寻找烛光下的那片朦胧月色。   “阿珩,我自然是喜欢你的,喜欢地不得了,我会生生世世,永远永远爱着阿珩的,无论天荒地老,天涯海角,我都会陪着阿珩。”她瞧着他一脸孩子气的模样,心中也着实无奈,也只好按着他说的,一字一句,轻柔回答道。   “如何自证?”他问,眉眼浅笑,落在她桃粉色的樱桃小嘴上,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除非……”   她瞧他这般举动,便毫不犹豫,在他的脸颊印下香甜一吻,掩嘴偷笑。   谢珩尝到了甜头,却并没有得到满足,心中妒忌口中酸涩,微微蹙眉,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为夫不满意,再来一个。”   她默不作声,再次低下头去,轻轻地印下一吻,微撅起小嘴问道,“这一次阿珩总该满意了吧……”   四目相对,他稍稍有些迟疑,转而淡淡一笑,摇摇头,“不够,槿儿这么聪明的人,为夫言传身教,也总该学会了……”   “你!”从前怎么就见过他会是这般厚颜无耻,气得她恼羞成怒,举起粉拳就要往他的胸口锤去,却被他稳稳抓住,眼眶微红,饱含深意,“槿儿想要的时候,为夫又何曾吝啬?”   这话,让她耳根子烧得厉害,拼命地想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却被他拽得更紧了,“槿儿是不是想抛下为夫,一个人先走?”   她一时哑口无言,怔怔地看了他一眼,知晓眼下的他心中不安,便只得放弃了挣扎道,“阿珩,你先松手,我想透透气……”   抱得实在太紧了,生怕她这么一个大活人,眨眼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果不其然,他并未放手,迷迷糊糊之中,索性又将她抱紧了些,“为夫不信,槿儿口齿伶俐,莫不是在骗为夫吧……”   “……”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也听出他语气里淡淡的感伤,只是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夫君睡吧,我不走就是了……”   他再没有回答,呼吸声渐渐变得浅淡均匀,沉沉地进了梦乡,扣在她腰间的手也渐渐松了开来,她才得有喘气的机会。   又稍稍往床榻边缘挪了挪,试图让自己睡得安稳些。夜已深了,四周一片静寂,听着身边的绵长的呼吸声,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安稳。   遐想间,忽觉有些口干舌燥,便想着下榻去找水喝,才想着起身,谢珩却突然从背后紧紧地搂抱住她。惊吓之余,她赶忙回过头去看着他,只见他双眼紧闭,她试探一般,轻轻唤了一声,“阿珩,你睡了吗?”   他没有回答,看样子更像是半梦半醒之间,她小心翼翼地将落在腰间的双手挪开,费了好大劲,却依旧纹丝不动,她有些泄气,又生怕惊扰到了他,只得乖乖地躺下身去。   不曾料想,他却半个身通通覆盖了过来,嘴里含糊不清道,“槿儿,不要走……不要离开本王……”   “好,我不走。”她道,满眼心疼地看着他。   “裴彧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死心塌地吗?”梦中的话语,极为轻浅,却像狂风骤雨一般落在她的心上,苦楚难当。   想想前一世,自己竟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他,而这一世,却又让他受了那么多上,成日担惊受怕。   总以为向来在外人面前坚强的他,不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候,可也就只有醉梦中,才能听到他最心底的呼唤,和最真切的声音。   眼泪悄然无息地落了下来,滴落在他的脸颊,她伸出双手又将他搂紧了些。   时至夜半,她睡得模模糊糊,偶然听见几声惊雷传到睡梦中,小小的身子本能地往他的怀里缩了缩,整个人惊醒了不少。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把黑夜照耀成白昼,一声惊雷紧随其后,震耳欲聋,砸得人心突突直蹦。   从前遇见这样的天气,她是极怕的,但成婚以后,身边多了个人,也就自然而然没有那么害怕了。   但睡不着是一定的……   外头开始起风了,能清晰地听见外头飞沙走石的声音,不一会儿,更是狂风大作,呜咽怒吼,如鬼哭狼嚎,寝殿内的闷热渐渐散去。过了没多久,大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间,她的目光穿过小小的窗子,朝外头望去,能隐约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就这样静静地立在风雨中。   一道惊雷下来,她能清晰地看见,那个人的脸庞,正是沈归辞,他的目光也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嘴角带有一丝温和的浅笑。   早在先前,从他的话里,她就有所怀疑,难道他也是重生的?尽管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文文弱弱,背地里杀人如麻,但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并不会伤害自己。   而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风雨里,望着窗子内的那一抹柔和静谧,心中甚是欣慰和欢喜。   他知道且坚信,谢珩一定会照顾好的她。   遐想间,却见他双手交叉平叠,朝自己深深作了一揖。等她反应过来时,哪里还能瞧见他的身影?只剩下大雨滂沱……   他是来同自己告别的。   这让她不得不想起了初遇时的情形,同样是这般文质彬彬的模样。   她心中闪过一丝落寞,若不是他,自己也一时难以分辨,今生自己对谢珩的这份感情,到底是因为内疚亏欠,还是真的爱他?没有掺杂任何前世的遗憾。   “谢谢你,沈归辞。”她道。   恍惚间,又一道惊雷响彻长空,惊得她一哆嗦,而身旁的谢珩也突然从睡梦中惊坐起身,额前大汗淋漓,目光呆滞,“不要!”   她本能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身,“阿珩,是我,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槿儿……”他有些木讷地低下头去,看着怀里的人儿,同样伸出手来,紧紧地搂住她,“不要离开本王……”   方才的梦魇实在可怕,但有她在,便也一切心安了,他伸手轻轻梳理着她的黝黑柔软的发丝,任由温柔穿梭肆虐,缠绕上骨肉。   “我不走,阿珩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们不会分开的。”她贴在他的胸口,柔柔地答道,眼里已经是泪眼斑驳。   说话间,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紧接着邢谦急切的说话声传入二人的耳朵,“殿下,您睡着了吗?”   谢珩剑眉微蹙,才从梦魇中回过神来,心中多少有些烦闷,又瞧了一眼怀里的人儿,轻吁一口气,淡淡发问,“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喜欢,下一本写《藏娇》,欢迎大家先添加进收藏夹哦,开新文早知道~   听他这么一说,沈归辞不由地收起了笑容,眉宇微蹙,冷冷道,“晋王殿下可以等,我却不能,念念惨死在他手中,我这个哥哥的不替她报仇,还算是个人吗?更何况,我凭什么相信你,他就一定会受到惩戒,大卫国的律法不过是个笑话罢了,皇上若是有意保他,偷梁换柱,以假代真,念念岂不是死不瞑目?” 第85章 、大结局   “快带我去见她。”苏木槿说着,也顾不得这许久,只是往殿外走去。   谢珩忙拉住她,唯恐她触景生情,才好了伤疤,又添了伤痛。她却静静地从谢珩的怀里挣脱开来,神色异常平静,强忍泪水,“不用担心我,我只想去看她最后一眼。”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裴素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比起前一世被休被弃,更为凄惨。可怜她腹中胎儿,再没有机会来这世上,好好地看上一眼。   “槿儿。”谢珩上前本能地搀扶住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喉咙里堵得慌,说不出半句话。   那宫女道,“奴婢一直守着王妃,半步也不敢离身,方才奴婢想着唤她起来喝参汤的时候,连着叫了几声,也不曾有回应,这才发现,王妃她早已经没了呼吸   “槿儿。”谢珩仍旧不放心,连忙赶上她的步伐,神色张皇地看着她的面容。   雨依旧在下,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落在琉璃瓦上,宛如急促的琵琶声,时有电闪雷鸣,约莫等不到明日的天晴了。   如此消息令邢谦颇为讶异,谢珩更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这一切,好半天也没能缓过神来。三哥一直对储君之位执迷不悟,是裴素一次次苦心婆心劝诫,盼他能迷途知返。青州之行,若没有裴素,恐也不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裴素爱极了谢瑞,谢珩也更加知道她若知晓此事以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却万万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   “你说什么?”有个温软的声音低低地传进众人的耳朵,谢珩一回头却见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身后,神情恍惚,脸上还有两行新泪。   “回殿下的话,末将听闻此消息之后,便匆匆赶来回禀,还不曾探望过宁王妃,是末将疏忽了,恳请殿下责罚。”邢谦心中感慨,论起心细,自己怎么样也比不过谢珩。从前比不过,他大婚以后,就越发比不过了。   “罢了,也不用特意再奔走一趟了,这件事,她迟早都会知道的,走一步,看一步吧……”谢珩眉宇紧蹙,深吸一口气。   “你不必替本王辩解,错了就是错了,懦弱就是懦弱。”谢珩声声泣血,落在心坎上,很是压抑,令人喘不过气。   邢谦稍稍一愣,随即开口道,“宁王身上的毒,已经深入脏腑,回天乏术,看来沈归辞给他的,并不是什么所谓的解药。”   这样的消息,宛如晴天霹雳,实在太过突然,让谢珩心不由一沉,鼻子一酸,“父皇知晓此事吗?”   这个哥哥作恶多端,纵然有这样的一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令人不得不感慨命运的无情和捉弄,谢珩久久未能回过神来,只是伫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外头黑漆漆的夜色,眼眶微微泛红。   “殿下,末将……”窗外大雨滂沱,但依旧能清楚听见邢谦支支吾吾的说话声,可他向来行事利索,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形。谢珩也察觉出了异样,瞬间清醒了不少,忙起身下榻,大步往门口走去。   “三嫂她怎么样了?可有叫人去瞧过?本王担心她知道这消息以后,会承受不住。她自小就喜欢三哥,好容易才嫁进宁王府的,眼下还怀有身孕,万不能出任何的差池。”谢珩的声音稍稍放低了些,唯恐殿内人听到以后,徒添忧心。   一切都该结束了。   话到一半,那宫女哭得更凶了,连连抹泪,哭声凄惨,烛光落在她的脸庞上,映照出一张支离破碎的面容,“王妃殁了……”   两人静静立在风雨中,皆没有说话,心中沉重,自不必多言。   却在这时,有一宫女提了小灯笼,面容憔悴,步履匆忙地朝二人奔来,见到谢珩的瞬间忙跪倒在地,哭哭啼啼,声音破碎不堪,“奴婢见过见过晋王殿下,见过邢将军,奴婢是宁王妃的贴身侍女绿沁,宁王妃她……”   “十四弟也该安息了,”他缓缓开口,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邢谦,是本王没用,没能保护好他,更不能为他手刃仇人,像本王这样的人,又如何担得起兄长的名讳?”   “殿下无需自责,”邢谦目光中露出一丝少有的纠葛和疼惜,“此事与您并无瓜葛,是宁王他不仁不义在先,欲陷殿下于困境之中。殿下若是杀了他,那在外人看来,必定会认为您手刃兄弟,无情无义,殿下的苦痛,他们看不到的。”   三人随着那宫女来至裴素的住处,却见殿内殿外,跪了一众随身伺候的宫人们,皆泣不成声,泪满衣襟。   她小跑进殿内,急切地寻找那个身影。但当看到床榻之上那个熟悉的面孔时,她却放慢了步伐。裴素就那样静静地躺着那里,就好像只是沉沉睡去,静谧且安详。   她缓缓靠近,娇弱的身躯一下子就瘫软了下来,泪水不住地流,滴落在手背上。往事历历在目,裴素温柔的笑颜,无时无刻不浮现在脑海中,也永远记得,在谢珩前去青州前,不顾危险,将谢瑞的卑劣行径告知给了自己。   “我才想着,等过些日子就来看看你,怎么就不等等我?”她伸手替裴素轻轻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泪眼模糊,神情悲痛,心中自责不已。   “怎么会这样?她不是好端端的吗?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的?”她心头一口气上头,朝着那帮宫人们怒目而视。   “回晋王妃的话,这些日子王妃都是按时进食,谈话间更没有别的异样,奴婢也不知道,为何好端端的,人就没了。”绿沁在一旁嚎啕大哭,时断时续说道。   “事实真的如此吗?”她冷冷问道,又像是同自己发问,那日在生辰宴上,见到满身是伤的裴素时,便觉得已经是阴郁成疾,这帮人却说并无异样,着实可笑。   呆愣许久之后,苏木槿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裴素的双手上,那里有一封信笺,上头写着晋王妃亲启的字样。信笺被缓缓打开,上头是裴素娟秀的字迹,寥寥数语,写尽了她一生的心酸。   信笺末尾更有一句话,让苏木槿痛彻心扉。   她道,“时而今日,所爱之人,所遇之事,不悔。”   她呆呆在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任由谢珩在自己身旁安抚些什么,她全然没有听进去,只是缓缓开口问道,“御医,快传御医,她不能死,快救救她。”   为时晚矣。   这时,殿外有御医闻声前来,怯生生回道,“宁王妃已经仙逝了,微臣医术不精,回天泛术,还望晋王殿下,王妃节哀啊!”   又是许久的沉默,直至那御医悄悄退到一侧,她还是没能回过神来,目光呆滞,望着榻上那具冰冷的尸体,淡淡道,“阿珩,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她只是睡着了?对不对?”   再没有什么能够比这更悲伤的事了,她想救裴彧于困境之中,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再等不到这一天了。谢珩没有答话,只是紧紧地拥着她,眼下的她,再受不起任何一丁点的刺激,况且裴素是真的没了。   她轻轻地从谢珩的怀里挣扎开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失魂落魄地凑近裴素的面容,看着她微微耸起的小腹,“你怎么那么傻?你答应我的,难道都忘了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腹中的胎儿想想。他该死,可孩子又做错了什么?你就那么不想活下来吗?你起来告诉我!”   她的声音渐渐变得沙哑,眼眶红红的浸透了泪水。   “槿儿,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一切都会过去的。”谢珩知晓她心中悲痛,但实在不忍心看着她这般悲痛欲绝,忙上前试图将她从塌前拉开。   不曾料想,她却死死地挽着裴素的手臂,谢珩费了好大的气力,也没能将她分开,心急如焚。   “你告诉我,你起来告诉我,你起来啊!”她实在忍不住心痛的悲痛,声嘶力竭,猛力地摇晃着裴素的臂膀,泪水绝提。   “槿儿……”谢珩知道这般下去,她的身子定然受不住,于是心一横,从身后轻轻打晕了她,看着她软绵绵地瘫倒在自己怀里,谢珩这才松了口气,又面向裴素,强忍悲痛,浅浅说了句,“皇嫂,安息吧!”   言毕,便将苏木槿从地上横抱起来,大步流星出了殿外。邢谦冷眼看了一圈殿内的人,也忙不迭跟了上去。谢珩听见身后有脚步追了上来,也缓缓停下来,淡淡道,“一定要将皇嫂的死因,查个水落石出。”   “是,末将领旨。”邢谦领了命,缓缓直起身子,看着谢珩的身影,消失在夜幕的尽头,一时间百感交集,稍稍驻留之后,转身疾走离去。   等苏木槿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身处王府之中,谢珩坐在榻前,静静地看着她,眼里满是心疼。她却缓缓背过身去,不愿意再看到他,泪水再一次模糊了眼眶。   “槿儿,是为夫不好,可你这样子,为夫更是心如刀绞。”谢珩悄悄伸出手去,想去触摸她的发丝,却在下一刻又慌忙收回手来,宛如做错了事一般,不知所措。   “殿下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她道,声音依旧温柔清浅,只是没有回过身来。   “你睡了小半日,还是先起来吃点东西吧,为夫让膳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莲子羹。”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把手深深埋在臂弯里,默默流泪。   “为夫等槿儿睡了,再走。”他浅浅笑道,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又何止不是一种煎熬。   她缓缓闭上眼,试图想想从前的美好,一颗荒凉的心,却不知如何安放。   而他也一直曾离开。半梦半醒间,忽而听得外头有人影悄声走了进来,等声音响起时才知道是邢谦。谢珩伸手在嘴边轻轻比了比手势,示意他小声些,“她才睡着   “殿下,末将有要是回禀,是关于宁王妃的。”邢谦刻意将声音放低了些,他也知道,谢珩一直在等这个消息。   果不其然,谢珩被邢谦的话给吸引了过去,本想起身,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半只臂膀被她当成了枕头,酣睡正香。他有些无奈,只好道,“你说吧,她睡着了,听不到的。”   “末将打探过了,宁王妃身中奇毒,毒药是她自己喝下去的,”邢谦顿了顿道,“所中之毒,同宁王身上的一模一样,剧毒无比,没有解药。”   很显然,这话‘梦里’的她,也听得一清二楚,强忍心中悲痛,愣是装作若无其事,沉沉在梦中。   早该预料到的,从青州之行那一次开始,裴素那样的善良一个人,是决不能看着他一错再错的。可到头来,她还是舍不得谢瑞一个人,在黄泉路上的孤独。   谢珩同样几度哽咽,继续道,“父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时候,本王就在想,到底是谁出卖了他?现在看来,果不其然。”   “殿下的意思是?”宛若一语道破天机,邢谦幡然回过神来,眉头深锁,“是宁王妃把宁王的阴谋提前告诉给了皇上,皇上才能请君入瓮。”   “都结束了,你先下去吧。”谢珩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再回过头来时,榻上之人正微微耸肩,哭成了泪人。   本以为她睡着了,没想到,她还是听到了。   “槿儿,”他万般心疼,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柔声安抚道,“都过去了,不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将她从自己的怀里轻轻扶正,仔细去瞧她那梨花带雨的脸庞,从未见过她这般伤心,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撕碎了,轻轻吻去她脸颊的泪痕,“乖,不哭。”   “都怨你,为什么那么狠心,就剩最后一面了,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说着,豆大的泪珠子再次落了下来,无数下粉拳落在他的心口,渐渐地,她也累了,只是瘫倒在他的怀里,重复着一句话,“都怪你,都怨你。”   “是为夫的错,为夫让槿儿受委屈了。”他轻轻说道,同样心如刀绞。   许久之后,怀里的人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伸手轻轻触碰上他的脸颊,“阿珩,我都知道的,她也是你的三皇嫂,你心里的苦痛,不会比我少,若是难受,就哭出来吧,这里没有外人,不丢脸。”   这一句话,引得他忍不住浅笑出来,神情却颇为心酸,“为夫哪里有槿儿想得这般脆弱?倒也不是嫌丢人,为夫若是哭了,槿儿怕是又要跟着伤心不已,如此一来,不成了千古罪人了吗?”   她点点头,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同样紧紧地拥抱住他。   若说谢瑞的下场是罪有应得,但裴素的结局,让许多人赶到惋惜和遗憾。总会好的,时间会磨平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不甘和痴心妄想。谢瑞到头来,也没有坐上他日思夜想的储君之位,人生不过大梦,潦草收场。   时隔三月,永庆帝才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与谢琛不同,他的心底实则也一直深爱着这个皇子,但谢瑞最终还是辜负了他的厚望,连着全尸也曾留下,亦入不了皇陵。他辜负了寄厚望与自己的父皇,亦辜负了他的结发之妻裴素。而依照永定帝的旨意,史官执笔,将其名姓,统统划去,就好像,他从来不曾来过这世间。   因此风波,谢杳送去魏国和亲的事,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耽搁下来,等备好嫁妆,前往和亲之路的时候,时值深秋,落叶枯黄,凄凉地落了一地。出行前的一晚,苏元青久久伫立在谢杳的窗子前,用尽他毕生的勇气,磕磕巴巴拧出一句话来,“杳杳,我想再见你一面,同你说说话,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房中没有动静,秋意微凉,他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回音。鼓起勇气走到门前,轻轻叩响,“杳杳,此去魏国山高水远,恐怕往后再无相见之日,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话音刚落,门突然哗啦一声被打开,谢杳一身红衣,两只眼睛水肿地厉害,神情却格外平静,“苏元青,你若胆敢再说一句不舍之言,我便叫父皇要了你的性命!”   苏元青在她开门的瞬间,已经早早地低下头去,不敢去看谢杳的神情,自然也看不到她有多少伤心,又听闻此言,便默默转身离开,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谢杳见他这般模样,也气得狠狠摔门进屋,心中暗骂,“苏元青,你这个胆小鬼,就不能再勇敢一点吗?哪怕将我劫出这皇宫,父皇又能奈我们如何?还是说,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苏元青失魂落魄地离去,却在半路上,去谢珩撞了个满怀。原是因为苏木槿实在放心不下自己这个哥哥,便催了谢珩进宫瞧看,才一来便撞见了这一幕。   “微臣见过晋王殿下。”他依旧神情恍惚,行了礼,也不等谢珩说什么,只是呆呆地往前走。   谢珩拦住他的去路,看着他一副失落的模样,强压心头的怒气,追问道,“苏云青,先前说的那些话,你到底有没有亲口告诉杳杳,你知道她在等什么,你现在又算什么?仅仅因为父皇一句话,就要放弃吗?”   苏元青自嘲般笑笑,答道,“殿下,违抗圣旨是要杀头的,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不顾我侯府上下三百多口人命。殿下可以为所欲为,我却不能。失陪了。”   “苏元青,你根本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行不通?”谢珩简直要被他这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给气疯,自己之所以这么说,更是因为先前试探过父皇的口风。哪里来的什么违抗圣旨,不过只要勇敢一点点,事情并不是没有转机。   谢珩拦不住他的去路,只是看着他寻了几坛酒,把自己灌了个烂醉如泥,继而沉沉昏睡,不省人事。见他这般模样,谢珩也曾想方设法,让速速醒酒,但几番努力之下,只能以失败告终。索性也没了脾气,只能任由他去。   翌日清早的时候,苏元青仍在睡梦中的时候,就被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他只以为是妹妹找来的人,催自己去送公主一程,便也懒得起身,心中烦躁不已,怒道,“你们不要白费心机了,我不会去送她的,除非皇上下旨。”   话音刚落,门外稍稍安静了一会儿,继而又想起越发清晰的叩门声,“大公子,是宫里的圣旨来了。”   苏元青瞬间清醒了过来,翻身下榻,出门去庭院中接旨。来的是永庆帝身旁的宣旨太监刘公公,在看到混混沌沌的苏元青之后,也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清了清嗓子道,“传皇上口谕,特封苏元青为右将军,送耀阳公主前往魏国和亲。”   这话一出,苏元青只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公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赶忙谢了恩,又追问道,“敢问刘公公,不知皇上为何突然下此决断,还是说先前护送的将军有什么别的原因,不能出行?”   “这个嘛,”刘公公的眼珠子微微转了转,一脸神秘道,“奴家哪里能猜透皇上的心思,若将军好奇,不如亲自去问。将军还是快些动身吧,要是误了吉时,那可就不好了。”   看着刘公公转身离去的背影,苏元青只觉自己身处于梦中,一切皆为荒诞,不符实际。可细想了想,心中难免失落,本以为能躲开这样的离别,没想到还是逃不掉。   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尽量和谢杳保持合适的距离,少说话或者不说话,忍忍总能过去的。   苏元青赶到的时候,谢杳还不曾上马车,见到他出现,心情倒还不错,像是昨夜发生的所有不痛快皆烟消云散,话语间也与从前一般,调皮灵动,“那就有劳苏将军扶本公主上马车吧!”   “公主,怕是于理不合,”见到她的第一眼,苏元青就被她身上穿着的火红嫁衣给惊艳到了,从前只是觉得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却不曾想,她已经长大了,已经有了亭亭玉立的玲珑身姿。才一眼,他就觉得两颊滚烫不已,不敢多看,又听她这么说,忙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那我偏要呢!”谢杳说着往他的身边迈出一大步去,看着他那极其不自然的神情,稍稍歪着头,追问道,“苏将军你的脸颊怎么红了?”   苏云青只觉一颗心呯呯呯地很快就要跳出胸口,胡乱解释道,“回公主的话,这是末将酣睡时的压痕。”   这话也就骗骗鬼了,谢杳自然不信。倒也懒得搭理,只是又接着道,“苏将军,我这一身嫁衣,好不好看?”   “好……好看……”他依旧躲躲闪闪,不敢去直视谢杳的神情,心中暗想,今日的谢杳好似变了个人似的,但愿她不会是强颜欢笑,把苦痛都闷在心里。   遐想间,一旁的礼部侍郎走上前,小声说道,“公主殿下,时候不早,该启程了。”   听闻此言,谢杳不得不收起了笑容,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过苏云青,冷着面孔道,“知道了。”   见她终于安分地上了轿,苏元青才得以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骑上高头大马,紧紧地行走在马车的右侧,时不时地转头看向车帘,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和忧伤。   真是可笑,竟然要亲自送她和亲,想到此处,苏元青冷不住嘲笑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马车行了一路,很快就出了长安城,途经一客栈的时候,天色已晚,众人不得不暂时在此歇脚。苏元青的心境从一开始的平静,渐渐变得不甘,坐在客栈里独自一个人喝闷酒,抬头一眼,便瞧见了阁楼上身穿火红嫁衣的谢杳,而她也正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短短一瞬,宛如惊鸿一瞥,再无法自拔。   他慌忙低下头去,几杯烈酒下肚,一股苦涩翻涌到舌尖,着实难受。一旁同行的礼部侍郎瞧见他这副模样,轻轻拽下他手里的酒壶,放回到桌案上,颇有些意味深长道,“借酒浇愁愁更愁,酒虽好,却也不能多喝。”   苏元青轻咬牙,低声道,“我没事,谢大人关心。”   谈话间,却见有几个身穿魏国衣饰的男子从外头走了进来,寻店小二要了一壶温酒和几碟小菜,便坐下谈笑风生。本也不是什么惹人注目的大人物,苏云青并未在意,但这几人酒兴上头,一时失言道出‘公主’二字的时候,还是把他给吸引了过去。   却见其中一个穿着深蓝色粗布的男子,咧着满嘴的金牙,神情诡异道,“要我说,这和亲的公主也是命苦,千里迢迢地嫁去这么远的地方,这万一要是嫁了一个又丑又凶的驸马,那该怎么办?”   另一个青衣男子附和道,“可不是吗?这公主就是红颜薄命,是为了两国止戈的牺牲品啊!还不如那宫里的三千佳丽了,要是在外头受了委屈,只能哭爹喊娘的份了。”   “我道听途说,咱们魏国的太子,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弑兄夺妻,这双手上还不知道沾染了多少条人命呢!”坐上的另一黑衣男子神秘兮兮地附和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是要掉脑袋的!”深蓝色粗布男子显然胆子怂了许多,又四周打量了一切,抱紧酒杯,“咱们还是别聊这些了,这又是卫国境内,别给自己找麻烦!”   青衣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此卫非彼魏,瞧你那胆小样,一提到这事就吓得屁滚尿流!我告诉你,就算现在这卫国公主就站在这里,爷爷我也照样说,保证她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听闻此言,众人皆哄堂大笑,苏云青脸色阴暗,抓住剑身的手微微颤抖,正欲起身,却被一旁的礼部侍郎死死按住,“切莫意气用事。”   苏云青心中窝着一团气,哪里还忍得住?一把推开礼部侍郎,站起身来,长剑才出鞘,便听见谢杳清甜的嗓音,“你们好大的口气啊!竟敢在卫国的底盘议论公主的是非,看样子是要把你们的舌头统统割掉,才能够乖乖听话!”   “你一个黄毛丫头,大人说话,插什么嘴!滚一边去!”青衣男子气焰十分嚣张,龇牙咧嘴地朝谢杳奔走了过来。   这样突如其来的进犯,也把谢杳吓了一跳,到底是在皇宫生养的公主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本能地往苏元青的身后躲去。那青衣男子见她害怕了,便越发猖狂了,又瞧她容貌姣好,便挽起袖子,起了淫|欲之心,欲上前调戏,“这小妞姿色倒不错,不如让小爷好好玩玩!弟兄们一起啊!”   只是还未近前,那青衣男子突然重重地栽倒在地。乍一看,脖子上有一道清晰的血痕,正往外喷涌着鲜血,吓得人魂不附体。而那同行的几个人,见此情形,一时间也慌乱了手脚,皆纷纷向外头逃窜。再快,自然也躲不过剑刃,刹那间,统统奔赴黄泉。   苏元青神色平静地将长剑收回到剑鞘之中,木讷道,“末将救驾来迟,公主受惊了!”   再寻不到比这还贴切的话,来形容这一刻。在旁的礼部侍郎见了眼前的鲜血四溅,被惊得目瞪口呆,“苏将军,你这怕是不妥吧?”   还没出国都呢,就出了这样的事,恐怕有些不吉利吧!   “保护公主的安危,是末将的职责。大人有何疑义?”他淡淡发问,眼角余光察觉到了谢杳的神情,多了一点点的欢欣。   “你……”礼部侍郎憋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句话来回应他,只得甩袖离去,命人速速收拾残局。   客栈里的人们早已纷纷四处跳窜,眼下只剩下他二人,谢杳看着他杀气腾腾的面容,这才缓缓地松开了他的衣袖,朗声道,“苏元青,我只是让你把他们的舌头割下来,你怎么把他们都给杀了,大卫国有严明的律法,你这不叫护卫有功,而是叫滥杀无辜,是要受责罚的。”   “杳杳。”他一直低着头,看着衣袖上的那只纤纤玉手,一时间走神,恍恍惚惚地唤了一句。   “嗯?”声音不大,谢杳也不曾听得清楚,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疑虑地望着他。   “公主,你不能嫁给卫国太子。”苏云青见她望着自己,脸上杀气渐收,露出一丝少有的温柔,但话语依旧是淡淡的。   “为什么啊?是因为你听了方才那几个人说的一番话,所以害怕了?心疼了?”谢杳心中闪过一丝欢喜,追问道。   “没有,还望公主不要随意揣测。”苏元青依旧在回避她的目光。   “我倒觉得没什么,他们说得也未必是真的,就算是真的,那也挺有趣的,等成了亲,本公主倒要好好同他切磋切磋。”谢杳一面说着,一面偷偷去查看苏元青的神情。   果然,他实在是忍不住了,剑眉紧蹙,怒不可遏,“你难道没有听清楚吗?魏国太子是多么残暴的一个人,他杀兄夺妻,有多少无辜的性命葬送在他的手下,你嫁给她,只会被他活活折磨致死,你明白吗?总之,我不许你嫁给他!”   谢杳被他这幅恼羞成怒的样子给逗乐了,微微点头,浅笑道,“我无所谓啊!我偏要嫁给他,你又能奈我如何?还是说要把你带我回宫里,向父皇求情,收回这道圣旨,让他把我许配给你!”   “还请公主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天底下大好男儿数不胜数,末将不过是粗人,配不上的公主的才德。”苏元青看着她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心中的更是意难平,却不得不收敛了火气,毅然而然地作了答。   “那不就是了,你既然觉得配不上我,那你有什么资格来干涉我的喜好,我嫁鸡也好,嫁狗也罢,又与你有什么干系?”谢杳这下子算是彻底失望了,刚刚还瞧见他为了自己挺身而出的模样,怎么说变就变,一点男人气骨都没有。   言毕,头也不回地转身上了楼,只留苏元青一人呆愣在原地,许久之后,取过桌上的酒壶,一饮而尽。   夜里的时候,苏云青在客栈的四周巡逻查看,以保证安全。时逢秋高气爽,圆月当空,凉风微习,一抬头,便瞧见楼阁上小轩窗内的一抹红色,搅得他心神不宁,目光不知何处可安放。   每每想起谢杳同自己说的那些话,和那些失望的神情,他的心里就越发痛恨自己。   遐想间,只听见阁楼内传来一声惊呼,很是凄厉。苏云青本能地朝那间屋子飞奔过去,情急之下,一脚将那木门踹飞,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眼红心跳,不知所措。   屋子里水雾氤氲,香气弥漫,谢杳端坐在浴桶之中,双手死死地抱住胸口,惊慌地看着破门而入的苏元青,“苏元青,谁让你的进来的?快出去!”   “公主!末将……”如若知道里头是这么一副香艳的模样,自己说什么也不会进去的,听谢杳这么一说,身子也有些僵直,退得时候稍稍慢了一些,便有一件衣裙朝自己的身上飞了过来。   苏云青本能地伸手接过,又飞速地关上了门,一愣了愣地靠在门外,怀疑自己是不是方才是不是听错了?下意识地捧起手中的衣裙,端详了一眼,臊地他满脸通红,结结实实地甩了自己一巴掌,才算勉强清醒一些。   好容易静下来的心跳,却在下一刻又活跃了起来,只听见屋内传来谢杳的呼救声,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苏元青,你快来救我!快点!”   这一回,他终于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这才鼓起勇气推门进去,却见谢杳已经穿好了衣裙,素面朝天,几缕青丝柔柔地搭在胸前,伴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苏云青,那里有蛇!”谢杳指了指自己的浴桶边缘,赤着脚小跑几步,躲到苏云青的后头,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袖。   苏元青:   他循声望去,不过是一条拇指粗细的乌梢蛇,无毒、可入药,正往外吐着蛇芯子,模样看着怪吓人的。他用剑刃轻轻挑起蛇身,刹那间,一分为二。   “别怕,没事了。”他能感受到后背正被一股小小的力道拽着,随即转过身去,“末将会在门口一直守着公主的,公主快些歇息吧,天就要亮了,马上就要赶路了。”   没有半分温热,说完就走,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目光更是没有在谢杳的身上停留半分。   “不许走,你要是走了,这万一再进来一条,我可怎么办?你也知道,这客栈的后头就是大山,什么野兽毒蛇的,更何况你的职责是保卫我的安全,你不能走,留下来,陪着我。”最后一句,轻浅了下去。   苏元青想拒绝的,但见她死死地拽着自己,也很是无奈,只好低低地应了一个字,“好。”   喉咙里是实在干燥地难受。   她的手冰冰的,就想一块凉玉一般,轻轻地牵起他的手,“元青哥哥,我怕。”   “怕什么?”她问。   “自然是怕,”还能怕什么?自然是怕嫁到魏国当太子妃,再也见不到眼前人,看不到他的笑容了,她想了想,却回答道,“怕黑,怕野兽,怕蛇虫。”   “末将会一直守着公主的。”他道,缓缓收回手来。不能再握了,这么下去,会‘出事’的。   他来来回回就是这么几句话,就想是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没有半分感情,冰冰冷冷的。可他的目光却不然老实,却又像是忍不住心头的悸动,呆呆地凝视着她的脸庞,深陷其中,浑然不知。   “元青哥哥,我好看吗!”她问,踮起脚尖,试图能更加看清他的眉眼中微妙的变化。   “好看。”他回,尴尬地笑笑。   “哪里好看?”她反问,他这一双眼睛分明那么不老实,难道不知道非礼勿视吗?   苏元青:   他只听见自己心若擂鼓,经久不息。而她却缓缓踮起脚尖,在他的薄唇上轻轻印了一吻,“元青哥哥带我走吧,天涯海角,只要有你在,我都愿意。”   “可是……”他有些犹豫了,在短瞬的犹豫之后,斩钉截铁,毅然而然道,“杳杳,收拾东西,我们连夜就走!”   “你没在骗我?”她问,等了好久,等来的时候,却是心中的不安。   “末将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同公主私定终身,从此生死与共,不离不弃!”他道,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待收拾好了行囊,趁着月色稍稍出了门,行出一段路之后,苏元青才醒悟了过来道,“杳杳,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谢杳问:“哪里蹊跷了?”   苏元青答:“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从客栈逃出来,简直太轻而易举了?不费吹灰之力,连个阻拦的人都没有?”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心目中元青哥哥,以一敌百,他们那帮人想拦也拦不住啊,还不如干脆睁一眼闭一眼,那才叫好呢!”   “杳杳,他们都有官职在身,要是发现你我两个人私自出逃,定然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拦,负责也难以向皇上复命,”苏元青的的心里隐约感到一丝不安,紧紧握住谢杳的手,一字一句道,“你说,这会不会是皇上一早就安排好的,他早已猜到了?”   “元青哥哥,你害怕了?”谢杳的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嘴里有些寡淡无味。   “不是,我只是怕连累你,早知道,和亲并非儿戏,倘若魏国知晓此事,怕有些难以对付,后果会不堪设想。”苏元青心情颇为沉重,眉头紧锁。   “那有什么的?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偷得几日便几日,只要能你在一起,哪怕明天就是期,我也不怕。”谢杳说着,轻轻靠上他的肩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好!”苏元青微微颔首,“公主,是我无能,让你受委屈了,此番出逃,连个准备也没有,不过你放心,我别的不会,空有一身的力气,也能寻个好差事,定不会让你受苦。只是不知,我们该去哪里落脚才好。”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我早已经准备好了,”谢杳说着从一旁随身携带的包袱中,抽出其中一个小包袱递给了苏元青,“你且看看里头都有什么?”   苏元青一脸茫然地接过,发现里头竟然是一沓厚厚的银票,令他不由地皱了皱眉头,追问道,“杳杳,你这是?”   难道她一开始就已经准备好了?   “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些银票够我们用一些日子了,往后总有办法的,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看着她甜甜地咧嘴笑了,苏元青不禁鼻子一酸,眼眶微微泛红,紧紧地抱住她,心道:杳杳,我要是能再勇敢一些,那该多好?你也不用随着我风餐露宿,颠沛流离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晨曦马上就就要来了,他轻轻牵起她的手,柔柔道,“我们走吧,看看前边可有什么暂且落脚的地方。”   二人挽手相互偎依,沿着山野间的羊肠小道往缓缓前行。不远处,有一座破旧的寺庙在晨雾中落隐落现苏元青回过头来,柔声道,“也走了一段路了,我们进去歇歇脚吧……”   这一路走来,苏元青的心中难以踏实,隐约觉得总会发生些什么,若说那帮人也该是时候知晓公主不见了,可等了这么久,连个人影也不曾追上来。   而谢杳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她很快察觉出了苏元青的心思,“元青哥哥,你有心事?”   他摇摇头,微微笑道,“没、没有。”   说着,他的目光呆呆地望向远处的寺庙门口的红烛之上,又见谢杳身着一袭嫁衣,心头一热,缓缓开口道,“杳杳,我们成亲吧……”   “啊?”谢杳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总觉得苏元青的声音如梦如幻,飘渺在耳畔,呆呆愣住,“元青哥哥在说什么?”   “杳杳,我说,我们成亲吧!”他道,低下头去,紧紧握住她的手,往寺庙的方向走去。   却在这时,只听见身后头传来一阵快马驰骋的声响,苏云青分外变得警觉起来,将谢杳护到自己身后,神色紧张。看来,自己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他们发现公主丢了,必定会追赶上来。   天已大亮,朝霞初透,尘土飞扬中,约莫有十几人,骑着快马加鞭而来,苏元青起先见到了这一队飞骑中为首的人,定眼一看,却是谢珩,不由大吃一惊。但在见到他空手而来的时候,越发惊讶了,回头看了看谢杳,她也同样一脸茫然。   “九哥,你怎么来了?”谢杳的语气中略微有一丝慌乱,悄悄地往苏元青的身后躲去。   谢珩看了看他二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往路旁稍稍策马。而在他的身后,却紧跟着永庆帝的飞骑,脸上看不出半分忧喜,只是冷冷开口道,“苏元青,朕早就知道对杳杳居心叵测,没想到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比起你父亲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和亲之事,兹事体大,你竟敢玩忽职守,私带杳杳出逃,你可知罪?”   “杳杳,出宫之前,朕又是怎么跟你说的,你的身上流着的是卫国皇家的鲜血,你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这天下千千万万的子民。你且说朕又该如何罚你?”   苏元青怎么也没想到永庆帝会亲自出宫阻拦,慌忙跪倒在地,神情淡定从容,“末将知罪,但此事与杳杳毫无瓜葛,是末将一意孤行,劫持杳杳出宫,皇上要杀便杀末将一人。”   永庆帝飞身下马,走到他的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厉声道,“只杀你一人?苏云青你可知道你犯下的可是什么罪行吗?朕怕是诛你九族也难解心头之恨。”   “皇上!”这句话,让苏元青彻底慌乱了,再看一眼旁边的谢珩,他却丝毫没有要上前相帮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无动无衷。   “父皇,您不要怪罪于他,是儿臣以命相逼,让苏将军带儿臣私自出逃的,您要杀便从儿臣开始吧。”谢杳一时间也乱了手脚,上前拦在苏云青的面色。   “罢了,朕!”永庆帝看着眼前的这二人实在无可奈何,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道,“荒唐!朕的掌上明珠要嫁人,拜堂成亲岂能如此草率!”   此言一出,更是让苏元青同谢杳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敢相信,好久才醒过神来,谢杳道,“父皇,您说的是真的吗?我是不是真的不用嫁给魏国太子了?那万一他们发现了那该怎么办?”   谢珩隐藏在心里的笑意,这才缓缓涌上脸庞,“杳杳,自会有人替你安排好这一切,别的就不用担心了。”   永庆帝则冷哼一声,“你们两个朕还没有反悔,还不速速回宫去面壁思过!苏元青,朕看起来像是那么一个无情无义的人?竟然逼得你们连夜出逃?”   苏云青险些喜极而泣,“末将心仪公主已久,万望皇上恩准赐婚,末将愿与公主同修百年之好,从此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众人皆屏气凝息,等待最终的回应。   永庆帝颇为满意,微微颔首,朗声道,“朕准了!”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小天使们求评~   故事还没有完结哦~   开了门,却见邢谦只身立在风雨中,神色凝重道,“殿下,宁王殿下薨了……” 第86章 、尾声   “九哥的意思是,那些人说的话,都是你们事先安排好的。”谢杳一时间心情也有些复杂,仔细想想也是,哪里就这么巧,那些话偏偏就叫苏元青给听见了。   谢珩没有回答,以示默认。   “九哥,是我给大家添麻烦了,这个事也不能只怪元青哥哥一人,不如这样,我拿些银两出来,只当是给那些人的亲人一些补偿吧,别的法子我也真想不到了……”   看着谢珩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谢杳赶忙改口道,“是,九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我只不过有些好奇罢了,问问而已。”   谢珩看了一眼苏元青,“客栈的那个人本是待罪之身,是我同父皇请旨,好容易才寻了戴罪立功的机会,眼下可好,你这未婚夫君三两下就结果了他们的性命,杳杳这笔帐又该如何清算?”   谢珩道,“不必了,本来犯下就是诛九族的大罪,不做这样的牺牲,怕是有些人,也不会这般勇敢吧……”   “那九哥,这算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吗?”谢杳看了看苏元青,见他并未察觉到,声音又压低一些,“谢谢你九哥,先前我说的那些话,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是我太任性了,对不住。”   “杳杳,”他也知道再隐瞒不下去了,只好坦白道,“别担心,父皇已经找到人替你嫁去魏国了,想必这个时候,也已经快到了。不过事关重大,以后切莫提及此事,安心过日子吧……”   “什么?”谢杳大吃一惊,忙道,“可是先前我们在客栈里听闻,那个魏国的太子,他生性残暴,这不是害了人家吗?九哥,该不会这是你出的馊主意吧?”   “……”   “别!你是未来的驸马爷,这一声殿下,本王可承受不起……”谢珩也是打心底里为他开心,又见他长跪不起,忍不住提醒道,“你这般跪着,是真要打算在这里拜天地了吗?”   “九哥,你快别这么说他,”谢杳在一旁连忙护住,又将他轻轻从地上扶了起来,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欢喜,“我们马上就回宫。”   谢珩也同样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冷声道,“苏元青,本王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原来你的胆量有这么大?!”   换作以前,他定要和谢珩唇枪舌战,一较高下,可今天这话是真的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也就只有到了这样紧急的关头,才懂得珍惜,去保护心爱的女人。   “儿臣谢父皇隆恩,”谢杳用袖子擦了擦眼里的泪光,满脸欢欣,“儿臣就知道,父皇一定不会那么狠心的。”   永庆帝稍稍皱眉,看着谢杳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就着实来气,冷哼一声,“还不速速回宫,朕的颜面都要快被你丢尽了!”   他二人面面相觑,愣了半晌,回过神来,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故此也只是默默低下头去,尴尬赔笑,“殿下就别取笑末将了……”   谢珩微微颔首,将其中的一匹高头大马牵了过来,把缰绳递到了苏元青的手里,“走吧……”   “九哥,你就跟我说实话吧,是不是你替我向父皇求的情啊,”谢杳有些愧疚地低下头去,“更何况,和亲之事,怕是父皇一人也做不了主,魏国要是没能等到和亲的公主,自然,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啊!”   说罢,转身离去,谢杳呆愣了几步忙追上前,将他拉到一旁,轻声说道,“九哥,我想知道,为什么父皇会突然改变主意,毕竟和亲这么大的事,万一中间有什么差池,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说了,这些事你就不用担心了,还是好好回去,守住你未来的夫君吧,要是他再反悔了,又怎么办?”   说着,又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苏元青,厉声道,“今日,朕把掌上珠许配给你,倘若日后有怠慢之处,朕定饶不了你。”   “是,末将一定会好好善待公主。”苏元青也同样是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直到永庆帝转身上了马,慢悠悠离去时,心里才长吁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浅笑。   “这话,应该留着去同你皇嫂说,”谢珩小叹一口气,不由想起苏木槿先前的叮嘱,可忍不住还是要说,“也是她,屡次三番央求,让我去父皇面前替你些好话,看和亲的事还有没有转机,可是你呢,你又都做了些什么?你真的太让她寒心了……”   听话这话,谢杳的心中也越发不是滋味了,自从那日把她推倒在地之后,也不曾去探望过她,现在想想,真的是后悔极了。自己竟然愚蠢到了这样的地步。   “九哥,我一定会当面同她赔个不是,不如我现在就去吧,要不然我心里着实难受。”   谢杳说着就要转身上马,却被谢珩一把拉住,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我才说过的话,你怎么又当成耳旁风了,父皇好容易才保住你,这些日子就先在宫里安安静静待上一段日子吧,切莫再多生事端。”   “好,九哥,我知道了,谢谢你,也谢谢皇嫂!”   虽然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太过高冷,但也压抑不住谢杳心中的激动,张开双臂就要拥抱,却才谢珩巧妙地躲开了,冷冷道,“我已经成婚了,除了你皇嫂,不能再抱别的女人……”   “……”   “再说了,若你真的想拥抱,就去抱你的未来夫君吧!”   看着谢杳一脸娇羞,缓缓走向苏元青的模样,谢珩觉得人世间的幸福,也不过如此,淡淡一笑,飞身上马,回了王府。   而府中之人也已经久候多时,一直心神不宁,见到谢珩安然无恙地回来以后,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迎上前,“阿珩,事情怎么样了,一切可还顺利么?”   谢珩看了一眼她额头上淡淡的伤疤,还没好得完全,难免觉得有些心疼,“她这般对你,你怎么还如此记挂着她?”   “杳杳她也不是故意的,如若换作是我,怕还没有她那般理智呢,”她迫切想知道事情的结果,忙不迭又问,“阿珩,所以事情到底怎么样了?父皇可有怪罪?”   谢珩伸手支起她粉嫩的下巴,眼底温柔肆虐,爬上他俊朗的面容,笑意浅浅一如春风,“想要从为夫这里打探些口风,没有些代价,可不成!”   “阿珩,想要什么?”她问,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眸直勾勾地望着他。   “你说呢?”他问。   “阿珩不说……”话还没说完,她的嘴唇上就被一个热吻给覆盖住了,稍作停留之后,他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温柔到了骨子里,“槿儿交代的事,为夫若是没有做到,又有颜面回来呢?”   “你也真是的,”她轻轻昂首,贝齿含住他的薄唇,磨了磨,而后道,“知道你嘴甜,只当是我奖赏你的!”   他很是满意,又微微凑近了些,温热的鼻息在她的耳后根缓缓蔓延开来,“这恐怕远远不够,看在为夫‘劳苦功高’的份上,再多给一些,可好?”   “你怎能得寸进尺?”她问,伸手轻轻护住胸前,小脸看起来,可怜且无辜。   “后悔了?”他问,“可是为夫想再贪婪些,是你自己说的,怎么又忘了?”   “你别乱来,我要生气了。”她赶忙往后头躲了一步,这个人成日里没羞没臊地总爱拿这些话逗她,丝毫没有收敛的时候,怕不是成瘾了吧?   谢珩哪里肯?往前迈了一大步,紧紧搂住她的腰身,宛若手剥春笋一般,越发不安分起来,气得她恼羞成怒,拼命作挡,“阿珩,你别这样……”   “唔……”   正在这时,外头突然想起了一阵叩门声,茯苓在在外头试探着问,“小姐,您在屋内吗?”   如此天赐良机,救她于紧急关头,她慌忙理了理凌乱的衣裳和发丝,如盼到救兵一样,“我在,你快进来吧……”   茯苓听闻此言,便轻轻推门,走了进去,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放到了一旁的桌案上,一抬头就看见谢珩扫兴的面容,猜想到可能来的不是时候,但也只好装作毫不知情,“殿下,小姐,这是贵妃娘娘特意让宫人送来的百合莲子羹,恰逢深秋,可以润肺、清心火。”   她心中忍不住偷乐,看了看谢珩,甜甜道,“如此说来,阿珩你可更要多喝些才是。”   茯苓玲珑心思很快会意,早已稍稍地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门。   谢珩坐在一旁,不为所动,冷声道,“你还是自己喝吧……”   她神情有些疑惑,“你真的生我的气了?”   “常言道,酒后乱性,但母妃送的吃食,为夫真的放心不下,”他饱含深意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难道这么快就忘了,上一回在宫里发生的事?”   他的话还是晚了一步,她早已经端起小碗,连着喝了几口下去,清香甘甜,入口即化,味道很是不错。   “我从前怎么就没觉得阿珩的胆子,原来这么小?”她怯生生地反问了一句,细细去打量谢珩的神情。   谢珩知道她就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舀了一勺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是,母妃的意思,为夫又岂能违背,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   怎么就没品出来呢?   她的双颊瞬间爬满了云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羞涩不已。   但事实并非如谢珩所说,真的只是一碗很普通的百合莲子羹,母妃也没有藏特别的心思。   只是过了一会儿,谢珩的神情却有了微妙的变化,眉宇紧锁,“槿儿,这莲子羹……”   她心中暗觉不妙,怕不是自己担心又要发生了,忙上前问道,“阿珩,你没事吧?”   谢珩轻摇头,一把将她拽进自己的怀里,“你说,母妃她怎么总喜欢玩这样的小把戏呢?”   “难道这里头有药?”她问,仔细去查看谢珩的脸颊,没有半分泛红的迹象,再伸手去触碰他的脸颊,也只是正常的温热。   这就怪了……   “夫君觉得如何?会不会很难受?”她小心翼翼地盘问着,害怕再重蹈覆辙。   “身子有些不舒服。”谢珩道。   “那……”她想了想,低下头去,轻轻在他的脸上印一吻,并很快逃离,试探着,“夫君现在觉得如何?”   谢珩皱了皱眉,神情作痛苦状,“还是难受……”   她有些犹豫,一时间也判断不出真假,只好硬着头皮,把他的手缓缓挪动到雪白的心口上,轻轻按了按,“那现在呢?”   谢珩哑着嗓子答:“好多了……”   “母妃,她怎能这样?”她感受着自己的心跳被他牢牢地抓在掌心,酥酥痒痒,娇羞不已。   谢珩不忍心再这般捉弄她,将手收了回来,又把她滑落的衣裙轻轻拉上,生怕她贪凉,柔声道,“这莲子羹中的莲子,并未去芯,太苦了……但槿儿是甜的。”   “夫君怎能骗人呢?”她问,只想逃离开他的怀抱,再不想理他。   “为夫若不说些违心的话,槿儿还会这般主动吗?”他紧紧搂着她,不肯撒手,亦不肯退让。   “夫君此言差矣,哪一次,我不都是把夫君伺候地舒舒服服的?”她小嘴一撅,反驳道。   “是吗?为夫不太记得了,槿儿可否愿意帮为夫重温一下?”他问,语气慢慢都是挑逗的意味,眼里的情潮又慢慢开始沸腾。   这个人三句不离那风花雪月之事,脸皮更是厚得要命。   “夫君,杳杳也回宫了,我想去瞧瞧她。”在识破真相之后,她越发想逃,拼命寻借口。   “不许去,”他冷声道,“为夫还不够你瞧吗?”   话音刚落,身上的衣裙早已落地……   作者有话要说:小天使们可以看到这一章节吗?我跳不出来了,呜呜呜   “杳杳,还不快谢恩?”谢珩在旁边小声轻咳了一下,悄声示意。 第87章   “你哥哥可是在我三哥手下当差?”谢琛稍稍试探她的口风,随意道,“我深知三哥脾性,他用人颇为精准,虚心纳贤,想必你哥哥定有过人之处!”   “回十四皇子的话,我哥哥他原是个教书先生,深受学生的爱戴,都说我哥哥学识渊博,讲起课来,通俗易懂,”沈归念倒也没有作太多的犹豫,胆子也大了不少,一聊到自己的哥哥,脸上满满都是掩盖不住的笑意,“也正因为如此,宁王殿下便花重金请我哥哥去他府上,教孩子们念书,从前我们生活很拮据,但现在再也不用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了,宁王殿下是哥哥的伯乐。”   “如此说来,三哥很是欣赏你哥哥的才干,”谢琛见她脸上欢喜,心中不由也变得畅快起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你哥哥也得到了他应该得到的。”   也正因为是三哥谢瑞身边的人,谢琛念及过往种种,心里也不由泛起了嘀咕,倍感好奇,眼前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人畜无害,怎么就愿意同流合污?   到底还是年少不经事……   “十四皇子,我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太凶……”沈归念嘀咕了一句,语气里有些怨气满满。   谢琛忍不住笑道,“凶?为何凶你?因为你贪玩,又或者你做错了事?”   “你姓谢?你是……”沈归念的眼里有一些忌惮,不由地变得紧张起来,连着往后退了几步,“你能不能不要告诉他们,是我贪玩才迷了路,不然我哥哥会生气的。他一生气,就骂我。”   “你方才说的宁王殿下,是我的三哥,我在兄弟姊妹中排行十四,”谢琛往前一步,欲伸出手去安抚,沈归念却又连着退后了几步,恐惧之至,他好生无奈,只得收回手,柔柔地笑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今日之事,也会替你保密,跟我走吧……”   “好,”她见谢琛转过身去,这才迈开步子,缓缓跟了过去,但也不敢离得太近,一举一动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小小的身躯,仿佛风一刮就会不见了踪影。   小姑娘见他语气终于柔和了一些,便也愿意敞开心扉,低声回道,“我叫沈归念,是随宁王殿下和哥哥一同进宫的,我一时贪玩,走了神,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了,你能帮帮我吗?”   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一张稚气的小脸上写满了可怜和无辜,大大的双眸水汪汪的。   他躬下身去,凑近她的脸庞,稍稍端详了一会儿,这才直起身来,缓缓开口道,“我在这里宫里住得久了,来来回回也见过不少人,你又是哪个宫里的,模样倒是生疏。迷路的,我见过不少,但在皇城里迷路的人,实在是闻所未闻。”   “你不信我?我是真的迷路了。”小姑娘几乎要被急哭了,泪水在眼眶里团团打转,低低抽泣,模样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谢琛本也无心插手此事,但转眼的一刹那,却发现她长了张尤为精致的面孔,白皙圆润的小脸颊,就像瓷娃娃一般,眼里还带有一丝恐惧和谨慎。   这让他不得不起了疑心,走上前去,在她背后道了一声,“你是哪里宫里的?不好好当差,在这里瞎晃什么?”   那个晴朗的日子,谢琛提了鸟笼,去宫里给皇太后解解闷。太后年事已高,有时在宫里闲来无事,便会让谢琛寻上些玲珑小鸟,给自己表演一些杂耍,找些乐子。   谢琛心中一软,犹豫了片刻以后才问,“你叫什么名字?又是哪个宫里的。”   谢琛一时间有些愣住,他向来心软,见不得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又瞧着她模样实在可人,只好道,“你先起来吧,放心,有我在,我把你平安送回去的。”   “我叫谢琛,”他道,“我先送你回去吧,再派人给哥哥传个话就是了,免得他担心。”   竟是三哥身边的人,谢琛的心中,瞬间有些失落,这个哥哥,他打心底里也敬爱不起来,虽平日里看起来,温文尔雅,客客气气的,但不知为什么,就是亲近不起来。   可心中该有的警惕,丝毫也不曾松懈。沈归念缓缓站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位眉清目秀的青衫少年,脸上写满了茫然,“你也是宫里的人吧?我该怎么谢你?”   突如其来的一刻,把小姑娘吓了一大跳,她很快转过身来,跪倒在地,低着头怯生生道,“我,迷了路,你能帮我吗?”   小姑娘战战兢兢的模样,着实让谢琛的心里起了一丝强大的保护欲。但这样一副陌生脸孔,出现在这里,来历不明,形迹可疑,这不得让谢琛多留了个心眼。   沈归念拼命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哥哥他一高兴就喝酒,喝了酒就更加不高兴了,还骂人。”   “那他有没有打过你?”谢琛停下脚步,回过声去,静静地看着她。   她反应迅速,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没、哥哥只会骂人,说胡话,他舍不得打我,但是哥哥骂人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害怕了!”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回忆,沈归念不由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子,又缓缓跌落出了眼眶。   “你别哭啊?我只是、只是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谢琛一时慌了神,但也不敢轻易近前安抚,脸上也是写满了无辜。   “那你答应我,不把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告诉我哥哥。”沈归念的眼里写满了渴望,一双大大的眼眸,微微红肿,哭声见收。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的,”谢琛被她这可爱的性子给吸引住了,他又最见不得女儿家流泪,心脑一热,索性道,“我发誓,今日之前,绝不同第三人提起,往日若你哥哥再凶你,你便同我来说,我再不济也是皇子,他多少也会忌惮几分。”   “嗯,谢谢你。”沈归念一脸感激,用力地点点头,对谢琛的戒备心,也渐渐放了下来,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头。   但此时谢琛心中的顾虑并没有完全放下,三哥究竟是什么样的为人,旁人不清楚,自己却十分清楚。他并不是一个乐善好施,悲天悯人之人,相反城府颇深,且目的性太强。   但沈归念的话,也不能全然相信。按照谢琛自己的推断,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看衣着打扮,身形气质,并不像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倒也不像是撒谎。   他的哥哥该是如何的出众,才能入了谢瑞的眼?又是何德何能,进得了宁王府。   这一切的一切,依旧疑点重重,他开口问道,“你哥哥叫什么,若是日后有缘得见,我便也能叫得上名字,让他不要再对你乱发脾气。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你若不愿意说,那也没关系。”   “他叫沈归辞。”她道,又生怕眼前之人,真的会利用自己的身份,去苛责哥哥,忙补了句,“虽然他经常凶我,但他依旧是这样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们相依为命,他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   “沈—归—辞……”谢琛把这名字在嘴里细细咀嚼了一遍,随即点点头,“我记下了,当然我不会在没有经过你的允许下,擅自去找他理论。”   “我……谢谢你,你人真好……”身后之人,低低道了一句,眼里的胆怯依旧浓厚,对谢琛仍旧十分戒备。   “谢什么?又或者,你拿什么来谢?”谢琛再次转过身去时,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小姑娘虽然看起来身子薄弱,经不起风吹,但是每走一步,步伐却十分平稳,更像是内力深厚之人。   可她年纪这么小,怎么可能有如此高深的武功?谢琛但愿自己所有的一切怀疑都是多余,但细想想,也不能如此粗心大意,便心生一计,停下脚步,侧身道,“你走前面吧,我也好教你认路,万一下次你再迷了路,恐怕不会这样走运了,要是遇见宫里管事的,必然重罚。”   沈归念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默默地走到前头,脸上满是感激。   而谢琛则细细地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在趁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击出一掌去。   本以为她能巧妙地避开,但反应却让谢琛很是意外,眼看就要触及到的时候,他稍稍侧了侧掌心,说时迟那时快,寻了快小石子绊倒了她,以掩盖自己出手的真相。   毫无意外,沈归念被重重地绊倒在地,失声痛喊了一声。谢琛神色平静,朝她伸出手去,把她面前的小石子踢开,语气里带了一丝责备,“怎么那么不小心?走路的时候,也不知道多留个心眼。”   沈归念的心里又何尝不是起了疑虑,谁知道这向来平坦御道上,怎么突然冒出了小石子,哪里能怨到自己身上来?   她努了努嘴巴,有些不高兴。   谢琛拿她没办法,姑且一试,也得知她并没有武功,心中疑虑早已消除,这才松了一口气,朝她伸出手去,“好了好了,你别哭了,是我的错,把手给我。”   沈归念呆呆地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不知为何,总感觉像是亲人一般,莫名让自己心安,犹豫之下,缓缓伸出手去,搭上他的掌心,双眸对视了好久,这才红着脸收回了目光。   谢琛虽未至弱冠之年,但已生得眉清目秀,与宁王谢瑞的温润沉稳不同,他的身上更有一少年的狂放不羁,令沈归念为之沉迷动心。   小姑娘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脸颊上,谢琛也觉得很是滚烫火辣,神情很是不自然,目光四处游走,终于在她的脚踝处停了下来。桃花衫上,血迹斑斑,他心有愧疚,忍不住皱眉,“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别,”她很快从谢琛的掌心收回手去,这才感觉到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让她不由地皱了皱眉,起身挽起裙边,好在只是轻微的擦伤,随即又很快地放下裙边,声音软糯似糖,“我没事,一点小伤而已,过阵子就好了。”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点药,你们姑娘家本就细皮嫩肉的,要是留了疤,那该怎么办?”谢琛的心底慢慢都是担忧,欲转身离开,衣角却被她死死地拽住。   小姑娘可怜爸爸地摇摇头,一五一十道,“你不用为我担心,小的时候,也老是摔伤磕伤,我已经习惯了,不疼的。”   谢琛无奈,只好点点头,“那行吧,我快些送你回王府,也好早些歇着,要不要我扶你?”   “不不不,不用了,谢谢你,”沈归念显然很排斥谢琛的呵护,拼命地摇头拒绝,又生怕自己的话,会让他心寒,赶忙补上一句,“你别误会,哥哥说了,男女授受不亲,我……”   “是我一时疏忽了,那你拉着我的衣袖,顺道借点力吧。”谢琛恍然大悟,转过身去,慢慢地望前走着。   时值深秋,枯叶随风纷飞,款款而落,落在寂静的御道上,金黄一片,踩上去沙沙作响,沈归念牵着他的衣袖,乖乖跟在后头,目光时不时瞥向少年的俊朗的侧颜,嘴角挂着淡淡笑意。   忽然之间,有一片枯叶随风飘落在他的肩膀上,沈归念伸出手去,想把它拨弄下来,没想到这一举动,让谢琛瞬间变得警惕起来。他回过头来,神情肃穆,“你干什么?”   眼前之人,着实可疑,又因为是谢瑞旁边的人,不得不防。   显然这一声问话,把小姑娘吓到了,她连忙解释到,“我看到你肩膀上有枯树叶,想着把它拿下来……”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结,谢琛干笑道,“你才说过男女授受不亲,怎么现在却动起手来了?”   小姑娘摇摇头,“我说的不是那你想的那样,在我们家乡,女孩子的脸是不能随便被男子看到,会有失名节。”   “是我误会了,”谢琛尴尬地笑笑,“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沈归念低低应了一声,再没有说话。   两人脚步缓慢,出了宫门,谢琛又寻了一辆马车,同她一起去往宁王府。   马车上的两人,一直没有说话,谢琛的目光有些无处安放,而沈归念也只是静静低着头。   终于快要到王府门口的时候,沈归念这才缓缓开口道,“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皇宫里戒备森严,我一个人进不去的。”   谢琛笑笑,“我不住在皇宫内,你若是想找我,便到城西的鹦鹉园来。”   “鹦鹉园?”小姑娘缓缓抬起头来,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亮如星辰。   “是啊,”谢琛想了想,随即又道,“我差点忘了,你不认路,我教你吧,把手给我……”   而当他从慈宁宫折返的路上,却瞧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躲在一旁的树荫下,正鬼鬼祟祟地往四周偷偷观看,看身形打扮也不像是宫里人。 第88章   沈归念哆哆嗦嗦答道,“我明白的,哥哥说过,除了宁王殿下和他身边的人,其余的人,我不能搭理,我一直都记得的。”   她的声音低微,想从哥哥的掌心收回手,但恐惧战胜了一切的念头,她只能试图去查看哥哥的神情,战战兢兢。   “我的好妹妹,既然你没做错事,那又到底在害怕什么?”沈归辞的目光淡淡地看着她,她的恐惧写在脸上身上,可他分明无动于衷中。   也许拒绝的后果,令人更加难以承受。   然而沈归辞只是轻轻将她从地上搀扶了起来,神情波澜不惊,细细端详地沈归念的面容,看着她瑟瑟发抖的身躯,颇有兴致地询问道,“念念,你在害怕什么?从前你也是这般贪玩,哥哥从来不会怪罪于你,莫不是今日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   “哥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会了。”沈归念支支吾吾,低声说道。   “是吗?”沈归辞的目光突然一下子暗沉下来,抬手死死掐住沈归念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到半空中,冷冷道,“念念还是不乖,难道你忘了,我们来长安时,对殿下许下的诺言吗?”   眼前之人,无动于衷,沉默半晌之后,脸上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念念,哥哥怎么会怪你呢?!快起来!”   他眼底闪过一丝狠戾,很快消失不见,脸上的笑意却极其温柔,风轻云淡,缓缓往前迈了一步,躬下身,朝沈归念伸出手去,柔柔道,“乖,别怕……”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却让沈归念忍不住浑身战栗,身子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明明早已经吓得肝胆俱裂,但还是伸出手去,搭上沈归辞的掌心,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沈归念察觉他炙热的目光,于是飞快地收回手来,支支吾吾道,“我记下了。”   谢琛很是满意地点点头,指了指她身后头的乌漆黑大门,“快些回府吧,不然你哥哥会担心的。”   谢琛被她这么认真的小模样给逗乐了,心中防备才算全部放下,微微蹙眉,反问道,“你是不是同遇见你的每一个人,都说过这样的话。”   “没,没有,我从小和哥哥相依为命,后来投奔了宁王殿下,认识的都是他们府上的,不是凶巴巴的,就是低声下气的,”沈归念道,“虽然你也是皇子,身份尊贵,可在你的身上,我能看到的是平等。”   “我跟你说的,你可都记下了?若是你哥哥胆敢再欺负你,就来我这里,躲一阵子,等他气消了,再回去也不迟。”谢琛见她并未应答,便缓缓抬起头来,正对让一双深邃的眼眸,他有些不自然地笑笑,“你看着我做什么?”   沈归念笑笑,露出两颗甜甜的小虎牙,支支吾吾道,“我觉得你与旁人不一样,和我从前认识的那些人,都不一样。”   她把手小心翼翼地伸了出去,停留在半空中,少年却把她往怀里轻轻一拉,冰冰凉的小手,落在他宽阔温柔的掌心。谢琛用指尖在她的掌心,柔柔划过,一字一句,神情颇为认真道,“这里是宁王府,你出了府门,一直往长街走,在看到春风酒楼的时候,就右拐,沿着明月街,一直往前,过了宗庆门,就可以看到鹦鹉园了。”   “是,我都记下了,”谢琛心头泛起一丝甜味,随即目光落在那只紧紧拽住自己衣袖的小袖上,“殊不知,方才我说的,你可记下了?”   言辞,转身上了马车,留下一个温和背影。马车缓缓驶离王府,小姑娘微微踮起脚尖,呆呆地凝望着,依依不舍,又仿佛若有所思。   语气里慢慢地绝望和恐惧,沈归念吓得面如土灰,眼泪不住地流,低低哀求道,“哥哥,原谅我吧,最后一次了,好不好?”   待马车的影子,消失不见,这才缓缓地回过头去,走向府门,轻轻叩响。   乌漆大门毫无征兆地开了,高高的门槛之内,站了一人面色寡淡,神情肃穆,吓得沈归念连连后退几步,跪倒在地,哭腔渐起,“哥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不敢乱跑了……”   “是吗?”谢琛不以为然,浅笑道“如此说来,我倒也算是荣幸之至。”   小姑娘见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些急了,伸手紧紧地拽住他的衣袖,神情肃穆,一本正经道,“我说的是真的,没有开玩笑,你和他们不一样,在你的身上,我看到的更多的是,真诚和睿智。”   “哥哥……我再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吧……”沈归念伸出手去,试图将哥哥的双手掰开,眼里噙满了泪花,小脸涨的通红,呼吸也变得很不舒畅,双腿奋力挣扎。   “念念,你和从前不一样了,为什么要撒谎?你知道,哥哥最讨厌的就是欺骗。”   “哥哥,我没有……我在宫里迷了路,是他送我回来的,我们什么都没说……”沈归念声音已经渐渐微弱了下去,就连挣扎的力气也所剩无几了。   许是沈归辞突然间醒悟了过来,松开手来,将她扔在地上,面无表情道,“犯了错,就该自己去领罚,三日不得进食,如若再犯,就别怨哥哥六亲不认。”   “好……我知道了……”泪水模糊了视线,看着哥哥甩袖离去的神情,沈归念瘫坐在地上许久,这才缓缓站起身来,拖着一拐一瘸的步子,回了王府。   而这一幕,也早有人看得一清二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谢琛的耳朵里。   “回十四皇子的话,沈姑娘已经回王府了,只是……”前来回话的人,稍稍看了一眼谢琛的神情,犹犹豫豫说道。   “有什么说,不能一口气说完?!”谢琛神情有些不悦,料想着难道是自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属下方才瞧见沈姑娘的兄长开了门以后,对其一顿怒斥,甚至险些要了她的性命,看样子,不像是假的?!”   “你说什么?”谢琛对这个出人意料的结果有些难以接受,瞬间坐直了身子,认真聆听。   那人一五一十,将所遇之事,通通告知,末了,不由感慨道,“此事幸而是您多虑了,眼下看来,沈姑娘说的,都是实话。”   “等等。”谢琛突然道了一声,叫人先停下马车,细细斟酌着这一切,犹豫着要不要立马折返?   几番思索下来,硬闯宁王府定然不是办法,依照沈归念的性子,她既然隐瞒了真相,就一定事出有因,盲目行事,怕只会误伤了她。   好容易等到夜幕降临,谢琛早已迫不及待,借着月色出了门,往宁王府邸去了。   这一处是宁王暂居的府邸,他偶然的机会之下来过几次,对其里头的路径也是轻车熟路。于是混在王府的家仆之中,不声不响,稍稍潜入了进去。   彼时,沈归念正端坐在小窗前,烛光映照下,娇嫩稚气的脸颊上有些许疲惫,泪痕斑驳,神情低落,单手托腮,静静地望着烛芯。   谢琛鼓足勇气,稍稍地靠了过去,蹑手蹑脚地靠近小窗子,用手敲了敲,“在想什么呢?有心事?”   不算熟悉的声音传到耳朵里,把正在出神的沈归念给吓了一大跳,险些喊出声来,却被谢琛先发制人,一个翻身进了屋子,轻轻捂住她的嘴巴,并摇了摇头,“小声点……”   在眼神确认过是谢琛以后,沈归念眼底的恐惧这才慢慢消散,而谢琛也松开了手,偏偏一转眼就瞧见了她手臂上的新伤,心里很不是滋味。   “怎么是你?你怎么进来的?王府戒备森严,要是被发现了,那就不好了,你还是快些走吧……”   听沈归念如此一说,谢琛更是于心不忍,怎能够见死不救,便开口道,“怕什么?这是我三哥的府邸,就算被发现了,顶多也只是被他训斥几句,不痛不痒的,没什么可担心的。倒是你,伤怎么样了?可有好些?”   “我……我没受伤。”沈归念道,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的衣袖,目光闪躲,支支吾吾的。   “你骗不了我的,府门口,我都瞧见了,”谢琛神情肃穆,语气诚恳,继而又掏出一只小瓷瓶,递给她,“这是伤药,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不、不用了……这点小伤对于我来说,算不得什么,我习惯了,不疼的,很快就会愈合的,”她开口拒绝,但在看到谢琛神情的时候,还是接了过来,小声道了句,“谢谢你。”   “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有跟我说真话。”谢琛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淡淡开口道。   沈归念的心不由地一晃,宛若生死较量,她并不能分辨,谢琛接下来到底要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倒先说话了,“你说你哥哥从来舍不得打你?”   “我……”沈归念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完美地躲过了这一劫,尴尬地笑笑道,“是,我是骗了你,可是我不是有意要隐瞒的,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有些事,我忍忍也就过去了,不要紧的。你还是快些回去,万一叫我哥哥瞧见了,又该如何是好?”   她处处为人着想,这样懂事让谢琛的心猛地生疼,他温和道,“你别担心,他不会发现的,有我在,他不敢伤你。”   “可是我会连累你的……”她道,眼眶微微泛红,泪水团团打转,声音轻地不能再轻了。   “你现在更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你哥哥他奈何不了我,只是他如此待你,你有想过要逃吗?”谢琛问,眼前的姑娘着实让人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推荐基友的文文,同古言,题材比较冷,但是很好看,有喜欢的小天使可以去看看~   《帐中娇》(重生)by乔乔要暴富   文案一   陈媚从未想过她会恨错了人,报错了仇。   那男人爱了她一生,最后惨死与她的算计下。   重活一世,她只想与他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文案二   国师大人沈肆煜长相俊美,手握实权,但为人却残暴至极。   凡事有半点得罪他之人,皆被他抽皮断骨,死无葬身之地。   沈肆煜以为他这辈子就阴暗到底了,直至他遇到了陈媚,她如一束光照进他昏暗的生命里……   他一次次冷拒她的爱意,她却眼底含笑道,“妾本丝萝,甚是钟情大人。”   ……   后来——   他孤僻偏执只想将这娇花藏起,未料一次意外他忆起了前世,他才知这哪是丝萝啊,分明是根毒藤蔓,扎的他遍体鳞伤…   其实沈归念的心思多半不在他的话语中,而是停留在了他的脸庞上,少年眉眼如画,双眸亮如星辰,浑身有一种文雅天成的气质。在她的眼里,他像极了幼年时的哥哥,一颦一笑间,满满的温文尔雅。 第89章   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沈归念看着眼前人,这是要死赖着不走吗?但是自己也实在说不出口,毕竟他是除了哥哥以外,如此关心自己的人。   恍惚间,隐隐约约,只听见叽里咕噜一声,在寂静的暗夜里尤为清晰,两人不约而同,面面相觑。   “真的吗?”她哭声渐止,眼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   “嗯。”少年俊朗的面容上写满了坚定,让她倍感心安。   倒是谢琛先开了口,“我才想起来,我有些饿了,我出来的时候,带了只馕饼,你若不嫌弃,不妨吃一点!”   沈归念心里清楚,明明是自己饿得饥肠辘辘,可他却这般善解人意,替自己解了围。像是心底的某一处柔软被触碰到,令她不禁鼻子一酸,点点头,“好!”   于是借着月色,飞速下了榻,点燃了蜡烛,看着眼前人盈盈粉泪,不知所措。   “我难过是因为,每一次和哥哥争吵完以后,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她道,“哥哥,他为了我,做得已经够多了。他来宁王殿下,一来是为了报恩,二来他也是真的喜欢教孩子们念书。只是恩情未报,我们便身不由己,就好像一道枷锁,被禁锢在这长安城内,冰冰冷冷的。”   “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你哥哥他报答完恩情,定能带你离开这里,无拘无束,快快乐乐的。”谢琛虽不知她嘴里说的所谓的恩情是什么,却也想竭尽全力去安抚她。   软绵绵的被褥轻轻地盖了下来,谢琛隐约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刚想说什么时,却听见门外头,有个脚步声在靠近,长长的影子落在窗扉上,宛若幽灵一般。   “念念,你睡了吗?”门外响起沈归辞低沉的嗓音。   谢琛没有说话,虽然心疼至极,却也爱莫能助,只是微微颔首,“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若不是遇见你,换成旁人,我并不会过问,我只想帮你,对你哥哥没有恶意。若有朝一日,你想通了,只管告诉我。”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又将药瓶收了回去,脸上泛起一丝浅浅笑意,“你人真好。”   此番话,让两人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谢琛一直在静静等候,她却再次咬定死理道,“哥哥,他会担心的,我不想他为了我的事再烦心,这些年,他扶养我长大,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并未去做任何尝试,又怎能知晓他对你到底还有多少良心?要我看,他今日这般对你,倘若你一让再让,他定会变本加厉,”谢琛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道,“还是说,这些年他就是这般对你,你已经习惯了?”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好,可他依旧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他固然有错,可我不许,你这么说他,”沈归念的语气有一丝小小的倔强,并将伤药退还了回来,有些内疚道,“谢谢你的好意,你还是拿回去吧。”   话音刚落,沈归念笑容渐收,秀眉微蹙,一把拉过谢琛将她往自己的榻上引,随即又飞快地吹熄了蜡烛,也跟着上了榻。   屋内漆黑一片,并无人作答。夜很静,能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也门听见沈归辞冗长的叹息。   “你怎么了?没事吧?我……我不是故意要上你床榻的。”谢琛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非礼了这个小姑娘,她觉得委屈才哭。   “念念,哥哥知道你还没睡,是哥哥的错,哥哥不该那样对你,不要生哥哥的气了,好不好?”   沈归念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聆听。许久以后,门外的脚步声已经渐渐远去,她才从榻上坐起身来,看着外头烛光下阴阴暗暗的夜色,嘴里难免苦涩,鼻子一酸,低低抽泣。   沈归念摇摇头,双眸泪眼斑驳,欲言又止,看起来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你不要这样说他,好不好?”她小声央求道,心底里死死地护住这个同自己相依为命的哥哥。   如同变戏法一般,谢琛从身后掏出用纸包着的馕饼,打开以后,才发现碎成了几块,他有些尴尬地笑笑,“是我一留神,样子有些难看,但也能勉强填饱肚子,吃吧……”   他递了出去,见沈归念畏畏缩缩,并没有伸手,心中便明白了什么,起先伸手拿了一块,放到嘴里,“我饿了,还是我先吃吧……”   他想说,没毒,不用怕。   沈归念见他吃得津津有味,而色泽鲜香馕饼又实在太过诱人,终于忍不住饥饿,抓了一块,大口地吃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女儿家的矜持和文气。   实在是太饿了,她连二连三吞咽的模样,看得谢琛心里有些发慌,忍不住道,“你慢慢吃,若是喜欢,改明日,我再去给你买就是你,可别噎着了,小心些……”   馕饼的细屑粘到了她白皙粉嫩的脸颊上,徒然了几分俏皮和灵气,谢琛忍不住伸出手去,替她轻轻抚去。不曾想到,她迅速躲开,又像往常一般,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惊慌失措。   “你别怕,我只是看你脸上粘了东西。”谢琛连忙解释,心中担忧,怕是她从前受了不少的折磨和苦难,否则也不会如此本能地躲避和抗拒。   沈归念没有回答,只是离他远了些,一口又一口地嚼着馕饼,眼底惊魂未定。   谢琛道:“我也有个妹妹,不过才比我晚出生几个时辰,我想听她喊我一声哥哥,可她就是不愿意,为此我们还是大吵了一架,甚至还惊动了皇祖母,劝归劝,但是我们俩一见面总还是为了这事吵架。不过正如你一般,自家哥哥由不得别人胡乱评判。”   “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信他,不过问。”她缓缓道,将手上的最后一小块馕饼塞到嘴里,默默地嚼碎,吞咽下肚,耳后静静地看着谢琛。   “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你记得上药。”谢琛知道在这么待下去,定会让她觉得自己别有所图。   她没有说话,看着谢琛从窗子里翻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翌日清早起来的时候,谢琛还未起身下榻,便听见外头有敲门声响起,“十四皇子,外头有人要见你。”   谢琛半梦半醒间,听见声响,把脑袋深深埋进了被褥之中,有些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谁啊?你只说本皇子还在睡觉,让他候着便是。”   外边的人,想了想回答,“回十四皇子的话,来人是一个小姑娘,您昨日见过的。”   谢琛迷迷糊糊中听到这一句,飞快地坐起身来下了榻,冲到门前,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在哪里?快带本皇子去见她。”   而恰逢遇见给谢琛端洗脸水的嬷嬷见了些这一幕,忙上前笑盈盈劝道,“十四皇子且慢,不如先让奴婢替您梳洗更衣吧,您这样子去见外客,实在有些不妥。”   “阿婆,我没事的,我去去就回。”   谢琛也知晓这样的道理,但总克制不住自己,想着能早点见到她,说什么也不愿意等,耽搁这么半会儿的功夫。   倒是那嬷嬷又拼命劝了些好话,谢琛拗不过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折返了回来,一双眼眸穿过幽深的庭院,直勾勾地望着大门外。   而在嬷嬷替他收拾装扮之后,几乎是迫不及待,他迈着大步流星,朝门外小跑了过去。在瞧见那个娇小的身影之后,却渐渐放慢了步伐,一颗在胸腔内跳得很厉害。   “民女沈归念,见过十四皇子。”她静静地守在门口,在谢琛离得自己很近的时候,才回神来,慌忙行了礼。   比起昨晚的憔悴模样,今日看起来,她神采奕奕,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容,一身桃花衫,将她的雪白的肌肤衬托地越发娇嫩。   “你来了……”谢琛道,有些不敢相信,目光随即落在她手中提着的两只小竹篮身上,上头盖了层月白色的面纱,“这里面是什么?”   沈归念一见到他就脸红,脑袋一片空白,听他如此发问,这才赶忙将其中一只小竹篮递了过去,“昨天的事,谢谢你。”   谢琛打开一看,却是一小碟糕点和几只含苞欲放的杏花,上头还留有晶莹剔透的朝露,娇艳欲滴。   “这是我自己做的红枣糕,也不知道好不好好吃?你可千万别嫌弃啊?!”她说着,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谢琛的神情,不知为何,挨得如此之进,她的嘴里隐隐觉得比吃了红枣糕还要甜。   “怎么会?我也正好饿了,”谢琛说着,拿了一小块塞到嘴里,吃了起来,红枣糕还留着淡淡的余温,软糯香甜,入口即化,他忍不住点点头,夸赞道,“真好吃!没想到你竟生了这样一双巧手,我也算是有口福了。”   “你喜欢就好,这是我小时候跟着娘亲学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我只会这一种。”   谢琛一连吃了许多块,扔意犹未尽,瓷碟也很快见了底,乍一看,实在是有些尴尬。   “你若喜欢,我下回还做给你吃。”沈归念瞧着他吃得津津有味,心里也实在欢喜,咧开嘴,甜甜地笑了。   忽然之间,谢琛又想到了什么,神色紧张,将她往鹦鹉园拽了进去,又细细看了看周围的一切,确定无人发现时,这才松了口气,追问道,“你在这里,你哥哥知道吗?”   沈归念想了想,摇了摇头,“哥哥他一早就随殿下出门去了,我也是趁着他不在,这才偷偷出来的,你放心,他不会发现的。”   虽然她这么说,但谢琛哪里放心得下,思索良久缓缓开口道,“我看要不这样,回头我去找三哥说个情,只说鹦鹉园中需要有人帮忙,把你讨了来,这样我也就能光明正大地护着你了。”   “不,不用的,”这话,让沈归念的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神情很是不自然道,“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我亏欠你的,已经够多了。”   “可是,你哥哥他……”谢琛欲言又止,只剩下叹息。   “你真的不用为我担心,我早已习惯了,哥哥他没有恶意的,只是有时候脾气不好,”她道,“我答应你,我往后会时常来看你,好不好?”   谢琛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是可以救她于水火之中,但恐怕这样的一意孤行,会让她因此疏远了自己,便也只能作罢,答应了她的请求。   “我还要去寺庙里还愿,就先走一步了,我改日再来看你。”说着她指了指了手中的另一只竹篮。   “我让人送你吧……”谢琛知道她要走,心里是一万个舍不得,明明才刚刚认识不久,偏偏就这样难以自拔,实在有些闹心。   “不用了,我已经找好了车夫,路程不远。”   “那你自己小心些……”谢琛有些尴尬地笑笑,目送她走远。   待她消失在自己的眼帘之中,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折回了鹦鹉园。   他每日早起的时候,总要亲自去喂养那些鹦鹉,可眼下哪里还有心思?沈归念的一颦一笑,在他脑海里来来回回徘徊着,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太放心,便匆匆忙忙出了门,追上沈归念的步伐。   寺庙位于城郊外,香火算不上旺盛,但胜在静谧,远远望去,淡淡的霞光中,金黄色的琉璃瓦藏匿在绿荫深处,隐约可见,晨钟深沉悠长,前来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们,三步一磕头,虔诚跪拜。   谢琛在人群中寻找那个不算熟悉的身影,但一番寻觅下来,仍不见踪影。   正当他万分失落的时候,耳畔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师父,听闻寺庙里有些佛像年久失修,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能为重修佛像略尽绵薄之力。”   紧跟着,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沈姑娘,您为寺庙做得已经够多了,佛祖一定会保您和您的家人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谢琛刚开始并不是很确定,但在听到这一声沈姑娘以后,便循声望去,果不其然真是自己苦苦寻找的那个面容。   而在沈归念说完这话之后,便在那师太的引路上,步进了佛堂。谢琛忙不迭地跟了上去,却被一位小沙弥拦住了去路,语气稚嫩却不失沉稳,“施主请留步,敢问施主如此匆忙,可有什么要事是小僧能帮得上忙的?”   谢琛心急,只想早点见到沈归念,便随手从钱袋里掏出一小锭金子,双手捧送到小沙弥的手里,“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小师父一定收下。”   那小沙弥不曾见过什么金子,只是接过捧在掌心,端详了许久,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本想叫谢琛亲手送与功德箱中时,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进了大殿,起先映入眼帘的是尊鎏金大肚弥勒佛,喜眉乐目,笑口常开,而沈归念正细心地掸去供桌上的灰尘,将新采的杏花,小心翼翼地斜插入花瓶之中。   动作轻柔,在晨曦之中,美得像一副画在细细收拾好这一切之后,沈归念便跪了下来,双手合十,诚心礼佛。   但并未注意到谢琛在靠近,直到他在一旁的佛垫前跟着跪下,沈归念这才缓缓睁开眼来。   这里隶属寺庙内院,是最为偏僻冷静的大殿,平日里就鲜少有人来,更何况是一大清早。   她万分惊讶,好久才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谢琛等得就是这一句,嘴角浮起一丝浅笑,反问道,“怎么?我不能来?”   “对不住,是我一时失言,你不要放在心上,”谢琛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脸庞火辣辣地,尴尬万分,“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带你走,不是真的带你走,而是用这种法子,让他往后倍加珍惜你。” 第90章   那小叫花子见惯了她文文弱弱的模样,而今突然变得如此面目狰狞,出手狠绝,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双手合十,连连求饶道,“好姐姐,我知道错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您就放过我这一回吧,我再不敢了。”   沈归念哪里肯这么轻易放过他,只是死死拽住他的衣襟,往地上狠狠一推,并顺势狠狠地踢了一脚过去。   那小叫花子吃痛,报腹打滚,牙关紧咬,神情痛苦。而周围余下的小叫花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知所措,连着后退几步,战战兢兢地看着沈归念,眼里满是惊慌和恐惧。   沈归念冷冷笑道,“上一回,你们抢了我的东西,我没有找你们算账,是不是以为我拿你们毫无办法?虽然你们年纪小,但打家劫舍这种事,官府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话音刚落,沈归念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拽住那小叫花子的衣襟,眼露凶光,“但是我一个人素来最怕麻烦,不如现在就送你去地下见阎王吧!”   “我告诉你们,倘若日后你们再敢挡我的道,这就是下场!”沈归念伸手怒着地上的小叫花子,随即又伸出脚去,一脚蹬在他的脸颊上,用力地拧了拧,面无表情道,“倘若求饶有用,那么要官府做什么?今天我若不打折你一条腿,你便也不知道什么是教训。我不怕你记恨我,更不怕你会报复我!”   旁边的小叫花子看着不对劲,也生怕闹出人命,也赶忙不约而同苦苦哀求道,“姐姐,你就放过她吧,我们再不敢了!我们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实在是饿得没办法了!我们不是……”   其中有几个小得正眼巴巴地看着沈归念手里的竹篮,眼眸雪亮,偷偷咽着口水,像饿狼一般,瘦得皮包骨,怕是许多日子都不曾进食。而挤在前面,年龄略大的小叫花子,更是趾高气扬地双手叉腰,擦了擦鼻翼,一脸不屑道,“你那篮子里又藏了什么好东西?还不快拿出来,给大家分享!”   “又是你们!”沈归念看着这一群小叫花子就来气,若细说起他们的卑劣行径,那就是市井无赖。犹记得上一回,自己从寺庙里讨了些斋饭,想着回去送给哥哥,不曾料想,被这帮小叫花子抢了去,心里着实可气。   今日又叫她遇见了,可不能再有好脾气了。   谢琛又道,“佛都看着呢,佛喜欢实诚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她那宛如白瓷一般的脸庞上,久久舍不得挪开。   “可是……”她眼里有些幽怨,小声道,“我还是不能跟你回去……”   “佛前可不能撒谎,”谢琛看出了她的犹豫,自己也是真心想帮助她,便继续道,“你要说实话,否则你先前的那些祈愿,怕是不灵验了。”   沈归念见他这般模样,也只好收回目光,默默地低下头去,双眼微闭,虔诚做祷告。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旁又响起谢琛清朗的声音,“我有件事,想问你,当真不愿意搬来鹦鹉园住一阵子吗?让我来照顾你!”   沈归念端详了他一会儿,这才轻轻答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跟来这里了?也是来礼佛的吗?”   “你……”她被他这狡猾的问话险些气道,好半天没说过话。   她稍稍一抬眼就对上谢琛热切的目光,脸上瞬间涨得通红,小手死死地拽在一起,低低答道,“这件事,我得先去问问哥哥。”   回来的时候,却远远瞧见,沈归念在路上被几个小叫花子给围住了,他们头发蓬乱,每个人的脸上粘满了尘灰,衣衫褴褛,看起来脏兮兮的。   谢琛心中颇为满意,只要她应了,那么沈归辞自然就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   从庙里礼佛完出来之后,谢琛突然想起身上还有一些碎银子,便叫沈归念先走到前头,自己则折返了回去,将银子送到了功德香中。   “我……”她睁开眼,有一丝不安,欲言又止,“哥哥说过,女儿家要矜持,不能随随便便跟着外人……”   “你哥哥是我三哥府上的人,我怎么就成了外人了?比起旁人,我们倒算得上亲近。”   “住嘴,你们饿肚子与我有何干系?凭什么你们的过错,要我来做退让?只因为你们年幼,便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吗?”沈归念说着,抬脚往那小叫花子的肚子又狠踹了一脚。   而此时小叫花子的嘴角,已经流出了殷红的鲜血,脸色铁青,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怕是生命垂危。   这一幕也把谢琛给惊到了,他小跑过来,脸上写满了愤怒,高声斥责道,“沈归念,你怎么可以这样?他们都还只是孩子啊,你怎么下得去手?”   沈归念见他靠近,脸上浮现出一丝无辜,语气温和了不少,“难道连你也这么觉得吗?他们哪里是孩子,分明就是一帮强盗。你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跑来质问我。”   “算了,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谢琛缓缓开口,眼底满是失落,走到其中一个小叫花子的身旁,将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放到他的手里,柔声道,“你拿着这个去换些银两,将城中最好的大夫去请来给你的朋友看病,顺道买些吃的,快去吧……”   那小叫花子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从谢琛的手里,接过玉佩,又同另外几个人,一起将地上受伤的搀扶了起来,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沈归念心里着实难受,气得将手中的竹篮狠狠地往地上一掷,里头的馒头咕噜噜地滚了一地。   谢琛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去,与先前的态度简直是天差地别。   沈归念见他这般对自己,一时也急了,蹲下身来,抱住自己,哭声渐起,喃喃道,“你是高高在上的十四皇子,你看见的是他们的疾苦,可你并不知道,从前我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受尽欺辱,就连吃一口饱饭都觉得奢侈……”   她的语气听起来,叫人的心一阵一阵地生疼,“他们饿肚子,难道是我的过错吗?这一切还不是你们州县父母官的失责?他们虽然年纪不大,可你知不知道,他们冲我过来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我只想保护好自己,我不想小时候的噩梦再一次上演。”   “我更知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感同身受,你自小在锦衣玉食中长大,又怎能会明白贫苦人家的艰辛?”   谢琛一直静静地看着地面,并未去看沈归念的神情,只是觉得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絮一般,迟迟不能开口。   大概是因为等不到谢琛的回应,她很是失落,缓缓站起身来,将掉落一地的白馒头,悉数拾捡起来,仔仔细细地拂去灰尘,重新装回到竹篮子中,淡淡说了句,“我走了……”   “念念,”谢琛听到她要走,慌忙抬起头来,唤了一声,“是我的错,我并不知道的。”   沈归念停下了脚步,谢琛追了上前拦住她的去路,“可你刚刚为什么不说?我承认,是我鲁莽了,我只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但是我更相信你,只要你说的,我都相信。”   “你给过我机会了吗?我以为你和旁人不一样,可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是我太傻,你是皇子,我是贫女,我们之间本来就不该有交集的。”沈归念神情淡漠,说完绕过谢琛,径直往前走去。   “不是这样的,念念,”谢琛呆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前去,“你是个好姑娘,是我误会你了。佛说过的,不知者不罪,无心之失,应该被原谅的。”   “佛几时说过这样的话了?”她问,秀眉微蹙,杏目圆睁。   谢琛被她的神情给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来,也更加知晓,她这般发问时,怕是气也消了,“是我记错了,佛不曾说过,可是佛喜欢善良的姑娘。”   沈归念被他燥地面红耳赤,低下头去,低声道,“你以为你说几句好话,我就能原谅你了?!”   “自然不是,你要打要骂,只管来不用手软,”谢琛说着从她手中将竹篮子拿了过来,看看一眼里头的白馒头,“你把红枣糕给了我,自己却吃这又干又硬的冷馒头,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你肚子一定很饿了吧,我带你去吃些东西,只当是我同你陪个不是。”   “我不去,我想回家。”她小声嘀咕了一声。   “走吧,你总得给我一个同你赔礼的机会啊,不然我良心难安。”谢琛说着,也不管不顾,牵起她的手,往不远处的酒楼里走去。   一进门,便有掌柜的笑眼盈盈地迎了上来,毕恭毕敬道,“两位里边请,可要吃什么?”   沈归念四下打量了一下这座气宇不凡地酒楼,朝掌柜的尴尬地笑了笑,把谢琛拉到一旁,稍稍道,“我们还是回去吧,你方才已经把银子都捐进了功德箱里,再说了,我身上连一玫铜钱都没有。”   谢琛不以为然,又重新将她领进了酒楼,在一旁落座,笑了笑道,“怕什么,这家酒楼是我九哥的产业,你只管吃,到时候记在他的账上就好了。你不吃,那就是成心不想原谅我。”   “九哥?”沈归念一脸茫然,又四下打量了酒楼内的陈设,看着那些衣着华丽的歌女们,在台上唱着动人的曲子,白皙的双手在琴弦上飞快游走,犹抱琵琶半遮面,美得如同仙女下凡一般,她略有不好意思,小心翼翼问道,“我想吃鱼,这里有没有啊?”   “有!”谢琛响亮地回了一声,又将掌柜地唤了过来,说了些她根本不曾听闻过的菜名,又美滋滋地要了一盅小酒。   沈归念看着眼前满满当当,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忍不住偷偷咽了咽口水,色香味俱全,可惜很多她都不曾见过,叫不出名字,更不知道该如何下嘴。   唯独那一盘清蒸鲥鱼,她一直惦念在心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它。   “还愣着做什么?快些吃吧。”谢琛将筷子递了过去,微微一笑。   她是真的饿坏了,也顾不得吃相有多少难看,抓起筷子就吃了起来,匆匆忙忙几口鱼肉下肚,都不曾细细品过鲜美。   倒是无意间抬头瞥见谢琛的目光时,才不得不出放慢了速度,只是目光仍旧不曾挪移开菜肴半步。   不少一会儿,盘中只剩下一具完好如初的鱼骨头,沈归念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意犹未尽。   “你怎么吃得像只猫似的?”谢琛伸出手,轻轻抚了扶她的发丝,满眼宠爱,又将自己眼前的大闸蟹给她递了过去,“吃点这个吧……”   沈归念一时愣住,她也见过这螃蟹的,但从前都是自己抓了来,卖出去,换些米钱,不曾尝过什么滋味,更不知道如何下手。   谢琛温柔地笑笑,又替她打开一只,悉心地将蟹肉一一取下,放在小瓷碟中,送到她的面前,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看你吃东西,总觉得特别香,你别急,慢慢吃。有我在,往后你再不会饿肚子的。”   沈归念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缓缓跌落眼眶,粗哑着嗓子道,“谢谢你。”   “乖,吃吧,等吃好饭,我就送你回去。”谢琛眼底一片温柔,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沈归念想了想,突然放下筷子道,“我能跟你回去吗?你说你住在鹦鹉园,那里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吧?”   “自然可以。”谢琛听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心中欢喜不已,忙说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出面同三哥说的,你哥哥更没有拦着你的道理,你只管住下,其余的不用担心。”   沈归念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就连吃饭也不再那么拘谨了,而是畅快淋漓地大口吃了起来,还时不时地往谢琛的碗里夹些菜肴过去。   谢琛的心里总算松了口气,也明白是自己误会了她,便暗暗发誓,从今往后,定要好好护着她。   “念念放心,往后再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沈归念低低应了一声,甜甜笑道,“除了哥哥,你是这世上唯一对我好的人,遇见你,我真的好开心,我也向你保证,再不会以大欺小恃强凌弱了!”   谢琛被他逗乐了笑道,“难不成我来这里,游山玩水?” 第91章   “你这只小馋猫,方才在酒楼里怎么不多吃点,现如今又在这里觊觎我的黑珍珠?!”谢琛轻轻抚了抚了她的小脑袋,目光温和。   “原来,它真的有名字啊,”沈归念道,“我刚刚是瞎说的,逗你玩的。”   她咧嘴笑道,露出两个小虎牙,十分可爱,她的侧脸映照在金黄色晚霞中,温温柔柔的,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嘘,”谢琛也跟着蹲下身来,用手在唇边比了比,悄声道,“小声点,它要是听到,是会生气的。”   沈归念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是头一回见,所以才这么兴奋,它有名字吗?不过这么大一条鱼,我可吃不下。”   “我先带你去换身衣服,再收拾间屋子出来,你也好早些休息。”谢琛素日说话想来傲气十足,偏偏在沈归念的面前,却便得极其腼腆,就连他自己也不曾发觉。   很快,有侍女给沈归念备好了热水,新衣裳,领着她下去了,谢琛也很是细心地让侍女问了她钟爱的吃食,想着早些将晚膳备下。   数不清的红锦鲤在水中遨游,嬉戏,宛若幽绿的水面上落下了片片红枫。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俯下身去,直勾勾地注视着水里的鱼儿。忽然间,只见那溪水深处缓缓游过来一团黑压压的东西,定眼细看时却发现是一尾黑鲤鱼,通体发亮,在水中自由自在徜徉。   把她惊得目瞪口呆,拉了拉谢琛的衣袖,朗声道,“你快看,我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鱼,它可以吃吗?会不会很美味啊?”   这一回,沈归念没有说话了,只是静寂无声。等到了鹦鹉园的时候,天又突然放晴了,但乌云并未褪去,阳光透过云层稀稀疏疏落下来,照耀在高大的门楣上。   “鹦鹉园。”她拈着裙子,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抬手遮住阳光,端详了半晌,念出三个字来。   “你身子那么瘦弱,万一哪天再真被大风刮跑了,可如何是好?”谢琛忍不住逗她,“我呢,虽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之人,但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让你饿肚子。”   她点点头,目光宛如一汪池水那般,清澈澄明,眼看离鹦鹉园,越来越近,她战战兢兢道,“我想回去跟哥哥打声招呼,我突然夜不归宿,他会担心的。”   虽然离那马车的停泊处只有一小段距离,让眼下这种情况更是寸步难行。谢琛用身形作挡,护沈归念在自己的身后,柔声道,“别怕,抓紧我……”   风这么大,她身形看起来实在是有些瘦弱不堪。她小心翼翼地牵住谢琛的衣袖,紧紧地跟在后头,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静静凝望着。   谢琛温和地笑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极尽宠爱。   谢琛回道,“别担心,方才我已经派人去宁王府传话了,你且安心住下吧!”   “这是父皇的御笔,怎么样?是不是很磅礴大气?”谢琛一见她这模样,心里头就高兴,也顾不得太多的繁琐礼节,拉了她的手,就往大门前走去,“走吧,我带你进去。”   绕过假山,是一座石拱桥横跨在溪水之上,两旁开满了争奇斗艳的芍药花,放眼望去,潭水清澈见底,露出温润的鹅软石。   沈归念虽然觉得有些不太自在,但并没有拒绝,跟着他小跑到朱漆大门前。   大门缓缓地被打了开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翠荫遮盖着的假山,能清晰地听见园子里的流水声,微风时起,送来一阵欢快的风铃声。   好容易才上了马车,沈归念仍旧呆呆地注视着他,嘴角带着甜甜的浅笑。谢琛一回头,却见她的双手仍紧紧地拽着自己的衣角,不由地笑出声来,“好了,没事了。”   “啊!”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一眼对上谢琛的目光,这才惊觉到自己有些失态,慌忙收回手,低低道了一句,“谢谢你啊!”   所有的一切,早已经准备妥当。而沈归念也渐渐地放开了性子,不再像从前那般怯生生的,话也变得多了,有时候甚至还会拿谢琛逗乐,十分调皮。   谢琛并不生气,对她终于肯敞开心扉,实在是欢欣不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后悔了,被你这小白兔的模样给欺骗了。”   沈归念得意地笑笑,“十四皇子,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   谢琛无奈中带着一丝宠溺,拉着她走到雨廊下,指了指那一排排五彩斑斓的鸟笼子,“随便挑,喜欢什么样的,只管告诉我,我让它们唱歌给你听。”   “唱歌?”她新奇地睁大了眼睛,朝离得最近的鸟笼伸出手去,脸上浮现起一丝怜惜,试图去逗笼子里的鹦鹉开心。   “是啊,我养的这些鹦鹉那可真是能歌善舞,样样精通呢!”一说到鹦鹉,谢琛的脸上就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骄傲和自豪,开始变得眉飞色舞,喋喋不休起来。   沈归念也是极其喜爱这些小动物的,又听谢琛说了这许多,也认认真真听了进去,越发喜欢了,时不时地点点头。   冗长的攀谈间,夕阳余晖已经悄悄落幕,有侍女上前,躬身道,“十四皇子,晚膳已经备下了,都是按照姑娘的喜好做的。”   “念念,走吧……”   “嗯。”沈归念点点头,往屋内走去。   这一回,她的胃口似乎大了不少,不少一会儿的功夫,桌子上的饭菜已经全部见了底,她打了个饱嗝,略有些不好意思道,“虽然我个子小,但我份量很大,你不用担心我会被风刮跑……”   谢琛宠溺地笑笑,替她轻轻擦拭去嘴角边残剩的米粒,“早点些歇息吧,明天我带你去出去逛逛……”   一路将她送到放门口,谢琛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她看着整洁一新的卧房,心中有一股暖流在涌动,双手死死地拧在一起,目光落在一旁的书案上,像是想到了什么,飞快走了过去。   才提笔,却又轻轻搁下,脸上闪现一丝令人难以捉摸的神情,呆呆的坐下身去。   片刻之后,她才缓缓动手,取了一张小纸,几番翻折之后,一对栩栩如生的鹦鹉出现在掌心,她温柔的笑笑,将其轻放在桌案上,拖了外衣上榻歇息去了。   躺在榻上,透过小窗子,她稍稍一抬头,就能瞧见对面的厢房内,橙黄色的烛光下,有些人影在晃动。   那是谢琛住的屋子,离她很近,只隔了一条小河,泉水叮咚作响,很是动听。   夜晚是静谧的,月明星稀,沈归念沉沉地进去了梦乡,迷迷糊糊中,忽然听得外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把她从梦中惊醒。   看着那被闪电照耀得如同白昼的黑夜,小小的身子蜷缩在了一起,惊恐地望着屋外。雷声愈来愈近了,仿佛就挨着屋脊,空中一股闷热和潮湿的味道。   她下榻出门,赤着脚往那间厢房跑了过去,里头还燃着微亮的烛光。   夜深了,大概他也睡着了吧……   门并没有落锁,她轻轻推了进去,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屏气凝息,绕过屏风,穿过帐幔朝那床榻边缘缓缓地靠了过去。   外头的雷声愈来愈响了,每一下都振得她浑身一抖。终于,在一声闷雷响彻云霄的时候,她本能地跳上了床榻,一骨碌钻进了被褥之中。   谢琛睡得正沉,并未察觉到有人进来,只是背过身去,往里头挪了挪,继续沉睡。   她小小的身躯蜷缩在被褥中,稍稍探出半个脑袋来,看着外头的暗夜,雷电过后,便是风雨交加,宛若野兽咆哮。   一不留神,她冰冰凉的身躯突然貼靠到了谢琛滚烫的后背上。   睡梦中的谢琛,感知到这一阵如同寒冰一般触感,不由地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半睁开眼去查看。   烛光下,沈归念四周蜷缩在一起,像是受伤的小鹿一般,黝黑的眼眸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这一幕把谢琛吓了一大跳,他连着往后退了退,眉头紧锁,“念念,怎么是你?你怎么跑来这里了?”   “我害怕……”小姑娘的眼眶红红的,睫毛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泪星子,怎能叫人不心疼?   “打雷了,我害怕……”她小声地重复了一句,“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就一小会儿。”   谢琛半坐起身,看着外头暴雨如注,小叹一口气,把自己的身上盖着的被褥通通盖到了她的身上,又随手扯过另一条薄毯,柔声道,“乖,别怕,有我在,睡吧……”   沈归念小心翼翼地伸直了身子,静静地躺了下来,但内心的恐惧并没有消除,一直不敢闭眼,也同说谢琛说一句话,只是呆呆地望着那在微风中跳动的火苗。   她的呼吸浅淡均匀,又有一丝清新的香甜。谢琛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副面若桃花的脸庞,终是忍不住开了口道,“怎么了?还是害怕?”   小姑娘没有说话,目光却从烛台上收了回来,眉眼低垂,看着自己拧在一起的双手,“我想哥哥了……”   “从前,有哥哥在,我就什么都不怕,可是现在……”   她没有再说下去,死死地抿着嘴唇,看起来叫人心疼至极。   谢琛听后,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往她的身旁轻轻挪了挪,又将她的手塞回了被褥中,捏好了被角,“如果你愿意,就把我当成你的哥哥吧,好不好?”   “我……”沈归念缓缓转过头来,看了谢琛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睡吧,等着睡着了,我再   睡。”他道。   “可是……”她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你是在担心,我会对你乘人之危吗?”他问,“那方才,可是你自己钻到我被褥里来的,说起来,倒是你先非礼了我。”   “对不住,我当时太害怕了,这里,我只认得你。”   “我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我只想说,你安心睡吧,我若真想干什么坏事,你觉得自己还有反抗的机会吗?”他问,嘴角荡起一丝坏笑。   “你,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哥哥他定然饶不了你!”谢琛的话,让她不由变得紧张了起来。   “你哥哥找我算账,那是往后的事,眼下他也不在这里,你要是再不睡,我可真要非礼了!”   她一听,立马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赶忙乖乖地闭上了眼睛,自然心里也十分信任谢琛,他绝不是那种卑鄙小人。   约莫着她已经进入香甜的梦乡,谢琛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去,闭上眼。   却在这时,沈归念缓缓睁开眼,看着身旁悄然熟睡的少年,伸出手去,将烛火轻轻吹灭。   平躺下来之后,又苦苦纠结了一番,这才稍稍将藏在后腰处的匕首掏了出来。匕首出鞘,一道闪电刮破长空,折射出雪茫茫的寒光。   握着匕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几番犹豫之后,一咬牙,抬手就要往谢琛的胸口刺去。   二人出了酒楼的时候,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便得暗沉沉的,狂风大作,掀起了地上的灰尘,朦朦胧胧地让人睁不开眼,街市上已经少有人走动。 第92章   沈归念目光落在碟子中桂花糕上,似乎若有所思,在静静地吃完早膳之后,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桌案前,提笔写了些什么。   她将小纸条悉心卷好,走到门口,朝着天空,吹了声口哨。不一会儿便有一只信鸽朝她款款飞了过来,落在她的掌心。   将纸条绑在那信鸽的身上之后,沈归念轻轻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柔声笑笑,“去找哥哥吧……”   “什么要事啊?他不是成日都在这园子里逗鹦鹉么?”沈归念的眼珠子微微转了转,淡淡一笑,“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没别的意思。”   “奴婢也只是偶然听闻,说是为了梁国的事,姑娘还是快些吃东西吧。”侍女说着,悄然无息地退了出去。   而在不远处,谢琛望着那只展翅高飞的信鸽,同手下人,冷声道,“想办法去把它射下来,不要伤了它的性命。”   不少一会儿,那手下将那只信鸽捧了上前,又将信笺摘了下来,递给了谢琛。   那侍女也是个聪明人,只是微微一笑,“回姑娘的话,奴婢方才什么都没有看到。十四皇子吩咐过了,要您安心住下,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更不会被打扰。”   沈归念点点头,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不安地看了雨过天晴的院落,悄声问道,“他去哪里了,我早起的时候,不曾见到他。”   “十四皇子一早就去了晋王府,说是有要事要相商。”那侍女替她盛了一碗鸡丝粥,一面说道。   暗夜中四目相对,沈归念握着匕首的掌心,微微冒着汗,终于在对视半晌以后,谢琛转过身去,背对着她,“睡吧,天快亮了……”   沈归念暗自吁了一口长气,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谢琛笑了,柔声道,“你夜半三更不睡觉,欲对我图谋不轨,不想失了手,还被我捉了现形,却说是我非礼了你?念念,你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不管,反正就是错了,都是你。”她小脸涨得通红,不敢去看谢琛的神情。   温热的嘴唇覆盖上了冰冰凉一层软糯,令谢琛一时间,也心跳加快,不知所措。   甜蜜来得太措手不及,他还没来及反应过来,沈归念已经翻身躺下,用被褥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中途没有说一句话。   眼看就要触及的瞬间,谢琛却突然睁开了眼,暗夜之中,他的声音带了一丝慵懒,“念念,你怎么还没睡啊?”   谢琛瞧见她这番模样,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替她理理被角,不曾想,她又将自己裹紧了些,“你别碰我,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谢琛已经不知去向,外头阳光正好,她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折返回自己的屋子,与前来送早膳的侍女撞了个满怀。   声音突然戛然而止,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解释根本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下子燥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   那侍女瞧见从谢琛的卧房里跑出来,便已心知肚明,只是装作毫不知情,将饭菜端到桌案上,笑笑道,“姑娘,若还缺什么,您只管吩咐奴婢。”   沈归念从她的眼神中察觉出了一丝暧昧,便知晓她定然是有一些什么误会,赶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和十四皇子之间,我们是清白的,昨夜下暴风雨,我一个人害怕,所以才……”   “念念……”他小声唤了一句,伸手轻轻碰了自己的嘴唇,脸上洋溢着一丝傻笑。   过了一会儿,沈归念这才从被褥中探出小半个脑袋来,一脸哀怨地看着谢琛,气呼呼道,“难怪我娘亲生前时常叮嘱我,你们男人就没有一个是好的。”   打开一看,以后短短一行稚嫩的小字,“哥哥,我一切都好,勿念。”   谢琛轻叹一口气,只是淡淡一句,“放它回去吧……”   果然还是自己多心了。   看着沈归念一脸天真无邪的模样,谢琛的心里就有一种极大的负罪感,满怀愧疚地朝她走了过去,看着她的背影,浅浅笑道,“你醒了?”   猝不及防的一声问话,把沈归念吓了一大跳,转过身去见谢琛现在自己面前,也有些吃惊,问道,“你不是出门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语气是恰到好处的支支吾吾,这一切自然也被谢琛看在眼里,“怎么,我早些回来,你很意外吗?”   “没,我高兴啊,我一早起来的时候,发现你不在,还以为你抛下我一个人,不理我了。”沈归念绞尽脑汁想了这么一番话出来,让谢琛不得不消除了心中所有的顾虑。   “我昨晚答应过你,今早要带你上街去玩,怎么能失言呢?”谢琛上前替她理了理额前凌乱的发丝,一脸宠溺。   他一靠近,沈归念就不由地想起昨晚一事,难免面红耳赤,吞吞吐吐说道,“昨晚的事……”   “昨晚?昨晚发生了什么?”谢琛反问道,“你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至于园子里那些人,他们倘若敢同旁人提起半个字,那我就去拔了他们的舌头!”   “哪里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只要你不放在心上就好了。”她一脸娇羞地低下头去,心中得意。   “走吧,我们出去逛逛。”谢琛走在前头领路,继续说道,“昨日听你说起,来长安的这些日子,一直居住在王府中,不曾外出,今日便带你好好逛逛……”   “可不是嘛,我想出去玩,可是哥哥总是不许,说是外面坏人多,”她说道,“我就不明白了,长安是天子脚下,想来治安很好,哪里来那么多的坏人,后来想想,定是他不想我随意外出,才胡诌出来的借口。”   “你哥哥也是为了你好,这世上哪里都有坏人,”谢琛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笑容渐收,“兴许,我就是呢!”   有一瞬间的沉默,二人对视良久,沈归念起先笑出声来,“我哥哥说了,坏人都是凶神恶煞的,像你这样眉清目秀,菩萨心肠的坏人,我还是头一回得见。”   这下,谢琛也忍不住了,笑道,“你这个小机灵鬼,看样子什么都瞒不过你!”   “那是自然。”沈归念得意地附和了一声,乖乖跟在他的后头。   出了鹦鹉园,往前走上一段路,就是热闹非凡的街市,两旁随处可见盛情吆喝的商贩,每个人皆喜气洋洋,更有数不清的好吃的好玩的物件,满满当当地映入沈归念的眼帘。   目光所及之处,有许许多多她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更有一些,她在儿时曾见过,心心念念想得到的,却最终买不起的。   看着她望着这满大街琳琅满目的物件,呆呆出了神,满是艳羡,谢琛把沉甸甸钱袋子在她眼前晃了晃,“想要什么,只管买。”   沈归念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偷偷浅笑。二人四下闲逛,途径一小摊子前,沈归念突然停下了脚步,指了指那糖画,“我要这个。”   谢琛点点头,小声嘀咕,“果然,小女孩都爱吃甜食。”   沈归念不服,双手叉腰,十分傲气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有什么可得瑟的,再说了,是你自己说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快就反悔了?”   “行,是我的错,都听你的,”谢琛说着跟着走上前,指了指其中的一个花样说道,“你爱吃鱼,就画一条鱼吧……”   “我不要,”沈归念撅起嘴,笑道,“老板,麻烦给我写一个琛字。”   “你为何要写我的名字?”   “因为,我是大灰狼,要把你吃掉!”沈归念作张牙舞爪样,十分调皮惊动。   “幼稚,”谢琛一脸嫌弃,随即像是鬼迷心窍了一般,说道,“老板,给我也画一个,就写念念不忘的念字吧!”   “你怎么能学我?”沈归念有些郁闷,大声与之对峙。   “此念非彼念,能一样吗?”谢琛同样不甘示弱。   “简直就是强词夺理,”沈归念小声嘀咕一句,接过糖画,狠狠地咬了一口,发出咯嘣一声脆响,气宇轩扬道,“让你学我,咬死你!”   果真是小孩子心性,虽两人年纪不相上下,但谢琛自诩比她要成熟得多,故此也只是笑笑,无奈又宠溺。   此行说是让谢琛破费的也不为过,但这小姑娘并没有同他心中所期望的那样,买些昂贵的衣服和首饰,而是通通把银两花在了吃食上。   谢琛再无奈也只能惯着她,任由她去。好容易尝遍了大大小小的美食,她才觉得有些累了,摸了摸微微鼓起的小肚子,又偷偷看了看谢琛,嘴里还嚼着小糕点,鼓鼓囊囊的,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十四皇子,让您破费了,真是过意不去……”   谢琛抬手将空荡荡的钱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会?只是我今日银两带得有些少了,怕是没能喂饱你这只小馋猫。”   “看来,你是在心疼荷包了?你若是做不到心口如一,那么就不要装出一副慷慨大方的模样!”沈归念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糖葫芦塞还到他手里,眼里略有有些不屑。   “念念,你怎么能这么想呢?难道我在你心中就是这副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吗?”不知为何,听到她说这话,谢琛突然急了,赶忙上前解释,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沈归念捂住耳朵,拼命摇头,“我不听,我不听,王八念经。”   “念念,你扪心自问,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我真的很伤心?!”谢琛神失落,语气里有一种淡淡的悲伤,落寞地低下头去。   沈归念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将那串糖葫芦拿了回来,起先咬了一口,略有所思道,“这样,你吃一口这个,我就原谅你了!”   看着她递过来的糖葫芦,谢琛微微蹙眉,想也没想,一口就咬了下去。此番举动,正中,沈归念的下怀,她饱含深意地笑了笑,“好吃吗?”   “好吃!”谢琛并不爱吃甜食,但是这个时候,他也只能不得不承认。   “甜不甜啊?”她又问,眉眼弯弯笑像道月牙那般,让谢琛的心头感到一阵温凉。   “甜。”他继续没好气地应了一声,目光不曾挪移开半步。   “我们回去吧,好不好?”沈归念察觉到了他那炙热的目光,有些不自在。   “哦!好啊!”谢琛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笑,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两个人沿着偏僻的巷道缓缓往鹦鹉园走去,一路上沈归念喋喋不休,说着从前的那些快乐时光,谢琛从一开始的全神贯注,但后来的心不在焉。他不得不感慨,这个小姑娘可真是深藏不露,初遇时,文文静静的,才熟络些,便这般肆无忌惮。   但能敞开心扉说讲话总是好的,谢琛的嘴角不由地扬起一丝浅笑,目光柔和地看着她的小身影。   在途径一座大院落的高墙处时,她突然放慢了脚步,缓缓靠近。   “我想吃那个,你去摘给我,好不好?”她把手一指,谢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见一座庭院高深的宅子外边,黛瓦粉墙上有杏枝稍稍地探了出来,上头缀满了明黄黄,沉甸甸的香杏,个大鲜美,令人馋涎欲滴。   谢琛微微蹙眉道,“你想吃,宫里边有,我带你去吃就是你,再说了,这是人家的东西,不问自取是为盗。”   “你才说过,会像哥哥一样待我好,怎么才说过的话,就忘了。哼,我真后悔,就不应该认识你,还是你,你害怕了,你不敢爬树?”沈归念鬼灵精话的话语,让谢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我看你,就是不敢!”她扯着嗓子,趾高气昂地又道了一声,燥得谢琛好生没有面子。   “谁说的,我堂堂一个皇子,怎么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行当,叫人知道,你让本皇子的颜面,往哪里搁?”谢琛当仁不让,义正言辞地同她辩解了起来,气势有过之而不及之处。   “那我可不管,你是自己说的,会对我好的,你怎能食言?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沈归念同样不肯善罢甘休,今日这墙谢琛是爬定了。   谢琛只是嘴硬,别过身后,不理会她。沈归念一看,忙蹲下身去,双手揉了揉眼睛,装痛哭流涕状,“你欺负我,你怎么能欺负我?”   小姑娘声音洪亮,把谢琛吓了一大跳,有些头皮发麻,拧了拧眉心,“你怎么不讲道理啊,我几时欺负你了?!再说了,我丟脸事小,这要是把皇家的颜面,都给丢尽了,那该如何是好?”   沈归念没有回答,小嘴一憋,哭得越发大声了,虽然四下无人,但她这么哭下去,也不成体统,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应了下来,“好好好,真拿你没办法!”   “真的吗?”小姑娘的脸色和六月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很快破涕为笑,拽着谢琛的衣袖,站起身来。   “嗯!”谢琛回了一声,用手挽起衣袖,朝院墙走了过去。   虽然算不上太高,但说实在了,爬墙这种事,他也是头一回,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而在当看到沈归念一脸崇拜的神情之后,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使劲浑身解数,攀爬了上去。   终于在一番努力之后,谢琛终于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墙头上,随即低下头去,寻找沈归念的身影。   却不曾想,这小姑娘突然就不见了身影,把谢琛吓了一大跳,可现在自己也算得下骑虎难下,只得朝下面喊道,“念念,你在哪里啊?”   这句话,险些把沈归念的魂都给吓飞了,她慌忙反手将匕首藏于身后,偏偏一个重心不稳,结结实实地跌进了谢琛的怀里。 第93章   “不好,有人来了!”谢琛小声道了一句,随即站起身来,往庭院内终身一跃,轻轻松松地落在了草丛中。   尽管方才沈归念的捉弄,让他气愤不已。但眼下,他也做不到置之不理,硬着头皮抬头起来,张开双臂,支支吾吾,“你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话音刚落,鹅黄色的身影就落在了谢琛的面前,他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来,一时间无处安放,“我忘了,你自己可以的。”   谢琛还是没有理会,不过才一抬头的瞬间,便瞧见巷道尽头有个人正缓缓走了过来。情急之下,谢琛也没有心思,再同她闹别扭。   这是要被逮个正着,那才叫无地自容呢!   沈归念偷偷抿嘴一笑,目光落在杏树上,橙黄色的果实沉甸甸地垂在枝头,在阳光的照耀下绽放着诱人的光彩,鼻翼间更有一阵清香传来,叫人忍不住垂涎欲滴。   “我要那个!你去摘给我!”她指了指枝头其中一颗硕大的果实,又拍了拍树干,“你就从这里爬到树上去吧,你人高,一定能够到的。”   “你生气了?”她站起身来,身轻如燕地行走在窄小的灰瓦上,而后在他的身旁坐下,用手肘轻轻推了推,偷偷看了一眼他的神情,“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我跟你闹着玩的呢!”   谢琛扭过头,没有理会。   她靠近了些,笑容甜甜的,声音甘冽如同清泉一般,“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但谢琛的心里着实不是滋味,不由地想起从前对于她的种种试探和不信任,满怀愧疚道,“念念,对不起,上一回,我在宫里遇到你,还以为你会武功,差点误伤了你,殊不知,是因为这个,是我太多心了。”   听他这么一说,沈归念笑容渐收,神情突然变得肃穆,冷冷道,“我早就知道了。”   正在谢琛疑惑不解的时候,沈归念却突然开口了,“你一定很好奇,墙这么高,我怎么上来的,对不对?”   “嗯,”谢琛点点头,“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像你这样会爬墙的姑娘。”   谢琛被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去,沈归念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墙头上,双腿摇摇荡荡,鹅黄色的衣裙在风中轻轻翻飞,微微仰头望着天际,脸上露出天真浪漫的笑容。   “你怎么上来的?”谢琛有些不敢相信,再回头去看了一眼高高的院墙,心里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回应,空荡荡的巷道连半个人影也没有,谢琛难免有些担心起来,以为她贪玩,趁着自己不注意,又稍稍溜走了。   “你不用看我,小的时候,我和哥哥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饿得没办法,就去和野狗夺食,爬到树上摘野果子充饥,和时间久了,爬墙对于我而言,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了。”她浅浅一笑,轻描淡写。   谢琛心一沉,“你知道什么?”   谢琛不服,脸拉得老长,气道,“你既然自己能轻易上来,又何苦来消遣我?”   沈归念上下打量了谢琛一眼,心里跟明镜似的,沉默了许久之后,嘴上冷哼,“像你们这种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自然不会明白,穷苦百姓的难处,我又没怨你。你何必自责   此时的谢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一度噤若寒蝉。倒是沈归念,瞧见他这一脸窘迫的模样,起先笑出声来,指了指他头发上的树叶,“我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竟然连翻墙都不会?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墙高自不必说,方才谢琛上来的时候,已经费了好大的力气,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又是怎么上来的?况且刚刚根本没有听到半分声响。   然而四下里并没有发现梯子的身影。   谢琛有些犹豫,又往旁边退了退,“念念,咱们回去吧!宫里要什么有什么,管够!”   “那能一样吗?别人手里的东西,总归是好的,我从小就喜欢抢别人手里的东西,因为那是他们最珍贵的东西。”沈归念说这番话时,语气很是平常,脸上更没有太多的神情,就好像一切从来都是这样。   “不问自取,视为盗。你这样做是不对的!”谢琛言语坚决,费劲口舌,又劝解了好久,心里也有些着急。   “我知道,你说的意思,你嫌弃我出生卑微,不愿意与我同流合污,”沈归念讥笑道,“那你一开始,为何要来招惹我?”   “念念,你知道我说得不是这个意思!”谢琛冷声道。   沈归念却不痛不痒回道,“那么请问十四皇子,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那些达官贵人,情愿把吃食喂了狗,也不肯分给过路的穷人们,你说这是对还是错?我把他的东西抢了,分给那些百姓,这又是对,还是错?佛只看结果,不问缘由,这也是庙里的师父告诉我的。”   “你……”谢琛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仿佛有一团气窝在闷在胸中。   “算了,我以为你会懂我的,会明白我受过的苦,会理解我所做的一切,皆有情可原,可以被原谅,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我自作多情,这世上本从来没有感同身受!”   沈归念低低说话,绝望的语气,让谢琛的心口不由一疼,又见她要离开,忙说道,“那在你树下乖乖等我,别乱跑。”   他最终还是无奈地答应了下来,又不放心地看了沈归念一眼,叮咛道,“无论如何,你从今往后,再不许做那样的事了,我会照顾好你的。你若再一意孤行,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知道啦!”她回道,声音响亮,语气轻快,咧开嘴甜甜地笑道,眉眼弯弯如同天上的凉月。   谢琛心中小叹一口气,扶着树枝踩爬了上去,伸手够向那枚杏子,眼看就要摘到了,陡然间,脚下一滑,重心不稳,险些从树上跌落下来。情急之下,他死死地抱住一旁的树干,好让自己站稳。   虚惊一场。   与此同时,等候在树下的沈归念,一颗心也已经吊到了嗓子眼,本能地张开双手,见谢琛平安无事,才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是装作漫不经心,目光望向他处,神情却有些不自然。谢琛摘下一枚杏子,轻轻唤道,“念念接着!”   沈归念飞快回过神来,一枚杏子稳稳地落在掌心,用衣袖轻轻抚去上头的绒毛,轻咬了一口,汁水饱满,酸甜可口。   “好吃吗?”谢琛问。   “嗯!”她用力地点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冰释前嫌。   恍然间,沈归念见他一直呆呆地看着自己,也不由地有些红了脸,抬起手来,小声示意道,“还有那个,你去摘给我!”   “好!”谢琛爽快地应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过去。   却在这时,只听见庭院内似有脚步声款款而至,愈来愈近,谢琛心中慌乱,一不留神,脚踩了空,身子往树底下一倾,落了下去。   沈归念听见声响,飞速跑上前去,想护住他,但两人皆双双跌进了草丛之中。   四目相对,彼此的面容近在眼前,就叫呼吸也挺得十分真切,令人不由地心跳加快。   谢琛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跑过来,护住自己,落地的时候将她反扑在了怀里,双手触碰到了她心口的软绵绵之处。   一开始,沈归念也没有发现,只是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许久以后才回过神来,惊得她面红耳赤,而谢琛却浑然不觉。   “娇杏。”他道,望着她淡粉色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吐出两个字来。   “你在说什么啊?”沈归念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很是纳闷。忽然之间,只觉得胸口突然紧了紧,她连忙惊呼道,“你快起来!你弄疼我了!”   “对、对不住!”谢琛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很严重的错,慌忙站起身来,又把手递给沈归念,把她拉了起来。   看着沈归念险些恼羞成怒的模样,谢琛总算明白了过来。回想起方才,掌心好像触及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绵绵地,像两只小包子一样。   待沈归念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四下张望的时候,这才发现,原来是座荒废的庭院,主人的卧房前已经长毛了杂草,绿茵茵地几乎快要伸进窗子里。   而在离二人的不远处,站着一只通体乌黑的小猫,一双黄褐色的眼珠子,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二人。   看来,它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沈归念轻轻拍了拍胸脯,气道,“原来是你这小东西啊!”   说着,一边慢悠悠地走上前去,缓缓靠近。那小黑猫倒也不怕生,只是乖乖地在待在原地,低低地喵了一声,又理了理前腿的毛发。   “念念,你别过去,这猫怕是野性难驯。”谢琛也紧跟着走了上前。   沈归念轻声唤了一句,又伸出手去试探,见小黑猫性情格外温驯柔和,便将它抱到了怀里,又轻轻揉了揉毛茸茸的脑袋,柔声道,“你怎么这么不乖啊!你知不知道?刚刚你差点吓到这哥哥,下回可不能这样了。”   谢琛笑,“你怎么和猫儿说起话来了,它能听得懂吗?”   “它能不能懂,那是它的事,谁让它先吓到你,要是刚刚,”沈归念把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又给收了回去,面不改色道,“要是你从树上摔下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同宁王殿下交代呀?”   谢琛心头一暖,追问道,“原来是你在担心我啊?”   “才没有,你别自作多情,”她说着缓缓低下头去,继续去摸小黑猫的身子,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叫人察觉的笑意。   正在这个时候,怀里的小黑猫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张牙舞爪起来,对着沈归念的手背就是一顿乱挠,甚至还扑咬了上去。   沈归念吃痛,失声尖叫了起来,一把抱住小黑猫,狠狠地朝地上摔去。   实在是太过猝不及防,沈归念的反应,让谢琛惊得目瞪口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小猫被狠摔在地,狂吐几口鲜血之后,再没了动静。   “念念,你怎么能这么做?”谢琛险些失去理智,高声质问道。   谁知,沈归念却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的手背,上头有几道清晰可见的血痕,已经慢慢红肿了起来。   “疼!”她抬起头来,委屈巴巴地看着谢琛。   谢琛心一软,走上前,细细地看了看她的手背,好在并无大碍,却还是忍不住心疼,语气温和了许多,“念念,就算它有错,你也不能就这样剥夺它的生命吧!”   沈归念听后,呆呆地看了地上的小黑猫一眼,冷冷笑道,“是它先伤的我,难道在你的心里,我竟然比不上一只畜牲?”   “这是一回事吗?”谢琛道,“你怎么能这样?”   沈归念脸色一沉,把手从谢琛的掌心抽了回来,冷声道,“我早就跟你说过的,我就是这样的人,冷血无情,因为我只想好好保护自己,只要有人危险,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哪怕和我比起来,它根本不值一提。”   “执迷不悟!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谢琛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沈归念瞧着他背影,忽而像是像到了什么,冲上去,搂住谢琛的腰身,声音软糯了下来,低低抽泣道,“你说过,你不会离开我的,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从来都来这样的人,可我也只想为了保护自己,我又有什么错呢?”   “放手!”谢琛心中有气,懒得再听她的辩解,语气丝毫没有温热。   “我生来就在淤泥里,”她缓缓松开手来道,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让人看着着实心疼,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难道仅仅因为遇见你,就要变得和你一样高尚吗?我做不到的,但我会努力改正!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谢琛迟疑了一会儿,缓缓转过身去,神色平静道,“那我们一起把它给安葬了吧……”   “好!”她轻咬了一下嘴唇,呆愣地点点头。   见谢琛蹲下身去,去抱小黑猫,她赶忙上前,支支吾吾道,“那个,你能不能?”   她把手指像那颗枝繁叶茂的大树,吞吞吐吐地问道。   “知道了!”谢琛答道,语气有些无奈。   “我就知道,你会像哥哥一样疼我的!”她笑颜如花,踮起脚尖,搂住谢琛的脖子,在他的脸颊上,印上轻轻一吻。   于是,正想着小心翼翼从墙头爬下去的时候,突然一阵银铃般的声音传入谢琛的耳朵,“你是在找我吗?” 第94章   两人在屋子里追成一团,谢琛跑得也不算太快,但那一脸笑嘻嘻的模样,却把沈归念气得不轻。   眼看自己无论如何也追不他,沈归念也只好静静站在原地,双手叉腰气喘吁吁地看着谢琛,小嘴微撅。谢琛得意走近了些,问道,“怎么?累了?抓不到我吧!”   “是啊,你跑那么快,我怎么抓得你。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你了!”沈归念说着,在桌旁坐下,去看食盒里糕点。   “说不说得过去,那也不是你说了算,”谢琛忍不住逗她,“等你抓到我,再说这些大道理也不迟啊!”   “你!”见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沈归念越发气得不行了。   谢琛以为她愿赌服输,也放松了警惕,不曾料想,走上前的刹那间,沈归念突然伸出一脚,使了个绊。   幸而他也早有防备,轻轻一跃,沈归念的计划落了空,而在当他把手伸向食盒的时候,沈归念却毫不留情地拍打了过去。   “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沈归念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前去,试图将谢琛手里揣着的另一块绿豆糕给夺回来。   而谢琛眼疾手快,巧妙地避了开来,说道,“你方才让我爬上爬下,摘了那么杏子,我现在吃你一块糕点而已,不算过份吧?”   “那你堂堂一个个皇子,怎么还和一个姑娘抢吃的,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她巧舌如簧,脱口而出。   谢琛微微皱眉,十分困惑,“既然是三哥给的,那我也理应有份,再说呢,三哥他哪能这么偏心呢?!”   “那你应该去问殿下啊,总之这是我的,你不能拿!”   谢琛一直期盼着她的回答,听到这么说,闷闷不乐地道了随意二字,便起身离开了。   沈归念偷偷一笑,脚步轻盈地跟上前去。等出了院门,折返回鹦鹉园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淡了下来。晚膳的菜肴也都是按照沈归念的喜好安排的。掌灯时分,有小丫头从外头提了食盒回来,恭敬道,“十四皇子,这是宁王殿下派人送来的,说是特意给沈姑娘的。”   谢琛将手中的杏果递给她,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对别人也是这样吗?搂搂抱抱的。”   “你吃醋了?”小姑娘朝他探过头来,得意地笑笑。   “你怎么?”谢琛一时没反应过来,再回神时,恰巧对上她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微微带着笑意,“能……”   那小丫头口齿伶俐,道完几句就下去了,倒是谢琛对着食盒起了莫大的兴趣。沈归念却抢先一步,将它护到怀里,“你干什么?这是给我的。”   “那你打开给我看一眼,回头我也好叫三哥,送份一模一样的过来。”谢琛灵机一动说道。   在趁着沈归念不小心的时候,谢琛飞快拿起一块绿豆糕,塞到了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神情很是得意洋洋。   “那好吧……”沈归念有些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将食盒递了过去,很是恋恋不舍,“说好,只看一眼。”   谢琛笑而不答,伸手打开食盒。原来装着的都是各色糕点,桃花糕,绿豆糕,红枣糕,都是她喜欢吃的,模样看起来十分讨喜,闻着也甘甜。   “没有,随口一问。”他答道,目光望向别处。   “哦!”沈归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不说,应该也没什么的吗?”   谢琛只觉无趣,在一旁静静地坐下。沈归念见此情形,再次护紧了食盒,佯装凶巴巴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是不是还在觊觎这些糕点,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谢琛没说话,只是笑笑,微微点头,静静地看着她。   沈归念被他直勾勾地眼神看得发毛,又想起在杏树下那一幕,赶忙站起身来,推搡着让他出门,“我看天色不早了,十四皇子,还是早些歇息吧!”   谢琛一脸茫然地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看着外头雾青色的天际,皱眉道,“急什么,眼下不过戌时,我等你把你糕点吃完,再走也不迟啊!”   “我今天有点累,想早点睡,你还是快点走吧,”她说着一面把谢琛往门口推。   在当前脚刚刚踏出门槛的时候,谢琛突然转过身来,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小心思,“这么急着想我走,还不是怕我会跟你争糕点吃。你这人,好没良心啊!”   “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你别闹了,快点走吧!”沈归念毫无情面地将他推了出去。   可谢琛却迟迟不肯离去,宛若一座雕塑那般,立在原地,沈归念推他不动,稍不留神,脚下打了滑,整个人往后仰去。   情急之下,谢琛伸出手去,搂住她的腰身,往自己的怀里轻轻一拥,小姑娘的玲珑身姿沉沉地贴靠了上来。   沈归念的心里本就毫无防备,只是从惊慌中抬起头来。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与此同时,谢琛也低下头去。   二人眉眼想触及的瞬间,沈归念只觉得唇边印上一道暖糯的温热,就像春水一般,柔进了骨子里。一瞬间的呼吸凝滞,沈归念只觉得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摇摇晃晃,迷迷糊糊起来。   更令人面红耳赤的是,谢琛竟然本能地将自己拥紧了些,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脸颊也已经紧紧地贴靠到了一起。   到底是未通人事的小姑娘,哪里守得住这样的惊吓,在谢琛根本就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开来,将他推了出去,并火速地关上了门,以背作挡,动作一气呵成,一颗心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听着外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沈归念的心境才算稍稍平静了些,只是脸颊依旧滚烫,伸手轻轻掂了掂唇角,上次似乎还残有谢琛的余温。   许久之后,才平静下来,沈归念后知后觉,用手背奋力地擦去唇上的印记,眉头拧成了川字,走到桌案前,一股闷气坐了下来。   目光流转到一旁食盒上,似乎察觉出来什么蹊跷,再次打开食盒重新端详了一遍,伸手往碟子的底下摸出一枚小字条。   “今夜,亥时一刻,明寺巷见。”   沈归念看完之后,又朝窗子外头瞧了瞧,在确定毫无异样之后,随手将其投到了一旁的火烛中,火舌吞噬,瞬间成了灰烬。   只是此刻她的心已经七上八下,约莫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沈归念想了想,站起身来,推开门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又随身服侍的小丫头迎了上来,躬身问道,“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十四皇子呢?”她随口一问。   “回姑娘的话,十四皇子去了晋王府,临走前他特意吩咐了,要奴婢照顾好姑娘。”小丫头笑容可掬,声音甜甜的,听起来很是舒服。   “哦,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她试探着问,又借机打量了一下庭院四周,确定没有谢琛的身影之后,故意道,“我有急事想见他。”   “回姑娘的话,十四皇子特意说了,今晚就在晋王府歇下了,就不回院子了。”小丫头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好!我知道了!”她笑笑,朝外头走了出去。   “姑娘这是要去哪里?”那小丫头见此情形,疾走几步跟了上来。   “我突然想起来,要出去买些胭脂水粉。”沈归念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借口。   小丫头心思单纯,也并未起疑心,只是热情想帮,“姑娘,这些小事不如交给奴婢吧!”   “我用的胭脂水粉比较特别,要是买错了,岂不是害你们白跑一趟,还是我自己去吧,我很快就回来的。”沈归念说着,匆匆忙忙出了园子,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等到了明寺巷的时候,远远能看见一个雾黑色的身影,斜靠在路边墙角,暗夜之下,多了几分肃杀之意。   “属下见过宁王殿下。”沈归念朝着那个黑色的身影,行了一礼,神情肃穆道,“殿下可是有什么要吩咐?”   “念念,你来了。”黑色的身影缓缓转过身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沈归念的耳畔,令她很是吃惊地抬起头来,眉头紧锁,“哥哥,怎么是你?”   沈归辞微微浅笑,走上前理了理她额前零乱的发丝,轻轻抱了一下,温和道,“很惊讶,对不对?”   沈归念有些生气,但更多的还是担忧,“哥哥,你怎么能够用殿下的名义给我送糕点呢,万一被发现了,那该如何是好?”   “我不这么做,你又怎肯愿意见我?”沈归辞不以为然,轻描淡写道,“再说了,最危险的,不就是最安全的嘛?”   沈归念没有答话,一想到先前谢琛对于自己屡次三番的试探,心中总觉得隐隐不安。但为了不让哥哥担心自己,她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静静地站着。   “念念,跟哥哥回去吧!好不好?”沈归辞牵起她的手,眼里满是心疼。   沈归念撒开她的手,冷冷道,“我不想回去,哥哥还是快走吧!”   “念念你怎么了?难道说,他已经把你的心给摘走了?”他很是不解,眼里一片茫然。   “哥哥留在殿下身边,是为了报恩,而我却是为了能早日回家,只要宁王殿下,入主东宫,我们就能回去了,对不对?”话到此处,沈归念的眼里才算燃起了一丝光亮,“哥哥答应我的,等事成之后,我们就回家乡。”   “所以,我留在他身边,也是为了早日能完成殿下的宏图霸业。众皇子之中,皇上最宠爱的就是晋王和十四皇子,恰巧他二人又走得极近,眼下朝中对于太子又有诸多不满,父子间也因此心生间隙,所能乘虚而入,必能事半功倍。我留下来,也是想为哥哥尽一些绵薄之力。”   “我既然来了,再没有回去的道理,”沈归辞道,“无论结果如何,哥哥都不会走的。”   沈归念冷笑,“哥哥自己都不愿意回去,又何必苦口婆心地来归劝我?”   沈归辞很是无奈,心中更是失落,事已至此,后悔也已经于事无补,他深知妹妹的脾性,十分倔强,一旦决定了,就不可能再回头。   他放弃了,长叹一口气,眼眶微微泛红,“念念,上一回有没有伤到你?还疼吗?”   她摇摇头,“不疼!”   “你又何苦这样呢?这一切本不该是你承受的,不如我给叔伯写一封信吧,你回江东去住,不要回长安了。”   “哥哥不走,我也不走。若不是上次,你我演得这出戏,他也未必会信我。我既已赢得他的信任,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她冷冷回绝道,“哥哥还是先照顾好自己,若没什么要是的话,我就先走了。”   “念念……”他轻唤了一声,心中很不上滋味。   “哥哥,十四皇子去了晋王府,你不去瞧瞧吗?”她问,可想了想又舍不得真的让哥哥心寒,既而说道,“哥哥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转身离去,偷偷地抹了抹眼泪,内心的脆弱之处,实在不堪一击,险些崩溃。   翌日清晨,沈归念在迷迷糊糊中,隐约觉得脸上有一阵发痒,伸手似乎并没有任何异样,可一阵阵的作痒还是存在的,像是小猫的爪子在脸上揉着。   她缓缓睁开眼,外头阳光照进来,明明亮亮,十分刺眼,乍一看,谢琛在坐在自己身旁,手上捏了根狗尾巴草。   “你怎么会在我房中?”她吓得赶忙坐起身来,抱住胸,一脸茫然地看着谢琛。   谢琛从身后将那对纸折的鹦鹉递到了她的面前,“这是送给我的吗?我给它上了颜色,是不是好看了许多?”   “谁说是送给你的,我随手折的,你别自作多情。”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敢去看他的神情。   “哦?是吗?那日在杏树下,你那么慌张做什么?担心我受伤,对不对?”他身子往前进犯了一些,嘴里就像抹了一般,“别不承认。”   “才没有,我那是为了自己,你要是受了伤,殿下一定会问责我,虽然我这条小命不值钱,但我不想就这样死去。”她道,颇有些理直气壮。   “哦!原来是这样,我找你呢,也是有一个惊喜送给你,快些起来,随我去园中走走。”谢琛神秘兮兮说道。   “我不去,我要睡觉!”她重新躺下,用被褥把自己通通给裹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爸爸们,求评论,评啥都行?(ノ゜?゜)ノ?   “你想说什么?说我轻薄你吗?”她问,语气里略带一丝淘气。 第95章   沈归念自然不信,满脸狐疑道,“难道说你背着我,做了什么对不起的事,所以心生愧疚,想这法子来讨好我?”   谢琛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半牵引着走到一旁的石桌旁。不少一会儿,便有侍女从远处捧着食盒款款走了上前。   “这是什么?”她问,一脸茫然,心中不由一慌,“你当真去和殿下,讨要糕点了?”   这回沈归念倒也不回避,直截了当追问道,“你这般殷勤,到底有什么目的?”   谢琛道,“我能有什么目的?不就是当回活菩萨,发发善心呗!”   “嗯,是吧!”谢琛故意拉长了语气,看着她慢慢开始生气的模样,心里莫名变得有些愉悦。   “你怎么这么贪吃?也不嫌害臊!”她说着,伸手去揭开食盒的盖子,却被眼前给惊呆了。   "你不用不好意思,而今是已经是我园中的人了,你这一身比起她们都要清苦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如何亏待你了,再说了,你说得好看,也是为了我的颜面啊,不是吗?"话音刚落,也不理会沈归念的拒绝,而是直接拿起衣裙在她的背上比了比,而后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同侍女们吩咐道,“都送去她房中吧!”   方才谢琛给自己量衣裙的时候,沈归念眼角余光投瞄了一眼,岂止是合身,简直就是连身定做,她忍不住问道,“你不曾量过我的身形,又是如何知道的?”   谢琛淡淡一笑解释道,“我先前与你说过的,你和我妹妹年龄相仿,身形也一般。不用量,我一看就知道了。”   “好!”她应了一声,走上前,小心翼翼坐到了秋千上,甜甜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也就在此时,沈归念才察觉到,眼前的少年心思缜密,却也格外体贴细心。   谢琛走上前去,悄声问道,“喜欢吗?”   “嗯。”她道,目光寸步不离。   本来睡眼惺忪,而在看到眼前的那一幕时,沈归念突然变得清醒起来,喜出望外,指了指庭院中间花架下的那座大大的秋千,“那是什么?是给我的吗?”   谢琛点点头,目光柔和,满是宠溺。   “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睡?”谢琛伸手把她从被褥里拉了出来,“快些跟我去瞧瞧吧!”   “来,坐上去试试!”   “我猜的,”谢琛道,用手轻轻把秋千推了出去,笑容满面,“小姑娘不就是喜欢这些玩意吗?”   衣裙的华丽同沈归念身上比起来的简直就是天差地别,然而此举并没有博得她的欢心,只是冷笑一声,“十四皇子,我出身贫苦,向来衣着朴素,你拿这些送给我,于理不合。”   原以为能听到什么感人肺腑的回答,不曾料想等来的,却是他这一句轻描淡写。沈归念有些闷闷不乐,索性站起身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有什么话,只管说便是,不用刻意讨好我。”   谢琛温柔地笑笑,将她重新安抚回了秋千上,又打了个响指,才见从远处走过来几个衣着华丽的侍女,手中捧着玉托盘,款款上前。里面装着的是各式各样的衣裙,红得绿的很是鲜明耀眼,谢琛接过离自己最近的玉托盘,捧送到她的面前,“这些都是给你的。”   她迫不及待,提起裙边,小跑了过去,直到花架旁,这才渐渐放缓了步伐,目光静静地呆望着,看着秋千摇啊摇的,思绪飘会到了很小的时候。   从前旧事,历历在目,令她回想起苦痛孩提时,那仅有的为数不多的温暖,瞬间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里团团打转。   食盒里头,安安静静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香气扑鼻,令人不禁垂涎欲滴。很显然看得出来,虽然是再寻常不过的一碗素面,却花了好多的小心思在上头。   “你这又是?”她问,猜不透谢琛的用意。   谢琛笑笑,如同变戏法一般,从身后掏出一只小锦盒递给了她,“念念,生辰快乐!”   “啊?!”   听闻此言沈归念浑身打了个激灵,整个人有些头皮发麻,问道,“生辰?”   “是啊,生辰快乐,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他的眼里落满了春光,柔软了沈归念冰冷刺骨的心。   “你怎么知道我生辰的?”她味同嚼蜡,很不是滋味,“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这么轰轰烈烈地庆贺生辰呢!”   “念念,不止是现在,往后、将来,你的生辰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你放心,我会照顾好的。”他面容青涩,许下的承诺也有些生疏,但却十分诚恳用心。   沈归念本就是个骨子凉透了的人,对许多温暖关怀皆无动于衷,偏偏这一次,谢琛的举动,让她的心头翻滚起了一层热浪。   兴许这世间,并没有自己想象地那么糟糕。   “你莫名其妙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做什么?肉麻死了!”她嘴里虽然嫌弃,但心中却乐开了花。   说着又随手打开锦盒,瞧了一眼里头的金步摇,又道,“这是你挑选的吗?丑死了!”   谢琛听得出她口是心非,也将计就计,把锦盒夺了回来,“既然你不喜欢,那我只好送给其他人了。”   “别啊!这可是金子啊,你知道我是小财迷的!”她反应灵敏,迅速夺了回来,悉心地收放妥当,又慌忙掩饰先前的尴尬,“恰巧我也饿了,就先尝尝这汤面吧……”   谢琛应了一声,满眼期待地看着她的神情。汤面的鲜香在喉咙里打滚,沈归念忍不住连着吃了几口,说是虎咽狼吞,也不为过。   “怎么样,好不好吃?”他问。   “嗯,味道还不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汤面……”她很是满意地点点头,笑魇如花。   话音未落,谢琛很没趣地补了一句,“是我做的,第一次。”   声音戛然而止,沈归念的嘴角还衔着小半根汤面,神情有些哀怨地看着谢琛,气氛有些尴尬。   “你总不能因为这面是我做的,所以就说不好吃吧?”谢琛万已猜透她心中的想法,抢先说道,“念念,这样对我不公平。”   沈归念不情不愿道,“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还会下厨?”   一旁有侍女停了这话,赶忙道,“回姑娘的话,您平日的吃食,大多数都是十四皇子亲手下厨为你做的。”   “谁让你说的?”侍女虽是好意,但谢琛显然很不高兴,冷冷道,“自个儿下去领罚吧!”   此事,经历一波三折,这碗汤面已经变得很是寡淡,她偷偷看了一眼谢琛,心中有些内疚,“你也还没东西吧,一起吃吧……”   “我,不饿的。”他回,但吞咽的口水,证实了一切。   沈归念起筷,挑起汤面轻轻吹了吹,送到了他的唇边,“你第一次为我做面,我第一次喂别人吃面,都是第一次,你不能拒绝。”   谢琛等了很久,也终于等到了。张口嘴,小心翼翼地咬着汤面,目光清远且深长地望着沈归念。   许久以后,他缓缓开口问道,“念念,我们余生都在一起,好不好?”   他还是动了情。   沈归念一时愣住,笑得有些难看,“再等等吧……”   “那,好!”谢琛有些失落地收回目光,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夜里的时候,谢琛才躺下,便听得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却是自己的随身侍卫,他回禀道,“属下方才瞧见沈姑娘她一个人稍稍出园子去了……”   谢琛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也不等侍卫说完,穿好衣裳,快步跟了上去。   在园子的门口,瞧见一对人性,矮小瘦弱的是沈归念,她的脸庞在凉月的照耀下,宛若一地爽约,而身形颀长的正是她哥哥沈归辞。   谢琛赶到的时候,两人已经起了不小的争执,听意思,沈归辞想让妹妹回去,偏偏沈归念不肯,一来二去的,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你跟不跟我回去?”沈归辞问。   “不跟。”沈归念同样回答地很是坚决。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变得十分紧张,大有山雨欲来的架势。   还没得谢琛上前阻止,熬夜里突然传来了一记清脆的耳光声,很是刺耳,沈归念伸手捂住脸庞,眼冒金星,“哥哥,你怎么可以打我?”   沈归辞毫无情面道,“我打你,是为了你好!”   沈归念背对着谢琛,并不知晓他在靠近,对这一记耳光,觉得很是委屈。   “你好之为之吧!”沈归辞冷冷道了一声,转身离去。   沈归念双手抱脸,哀声抽泣,掉头跑回了鹦鹉园。而谢琛上前拦住沈归辞的去路,阴冷着面孔,“她是你妹妹,你怎能如此冷血无情。”   沈归辞不屑,挑眉讥笑道,“十四皇子,恕在下直言,这是家事,还望您不要插手。”   “那你一定听说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谢琛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住他的衣襟,狠狠抡了一个拳头过去。   瞬间,沈归辞的嘴角有鲜血缓溢出,但谢琛依旧没有消气,强压住心头的火气,“今日,我看在念念的情面上,且饶恕你这一回,如若再犯,本皇子便废你双手,赶紧滚吧!”   说着也顾不得沈归辞的神情,而是匆忙掉头,回去安抚受伤的沈归念。独留沈归辞一人呆呆伫立在原地,伸手抚去嘴角血迹,望着谢琛离去的声音,无奈摇摇头,心中难免感慨,二人都是小孩子脾性。   转而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且说那沈归念进了卧房,就一头闷进了被褥中,哭声凄厉,听着让人心疼。与先前不同,她知道,这一回哥哥是真的生气了。   从小到大,无论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哥哥都不会生气,更不会怪罪,而今日,却结结实实打了她一巴掌。   门外响起谢琛的敲门声,“念念,是我吧,你没事吧?”   沈归念只是哭,哭得很凶,两只眼睛肿得像水蜜桃一般,泪汪汪的。   “念念,你说句话吧,要不然我会担心的。”门外的谢琛眉头紧皱,死守着房中的一举一动。   沈归念收了收哭声,“你走吧,我没事!”   可谢琛哪里又会听不出她的委屈和无助,也顾不着这许多,推门跑了过去。   “念念,你别这样,你哥哥他也是无心之失,他一定是太担心,情急之下,才失了手,绝不是他本意,你要相信他。”谢琛向来对于安慰的人事束手无策,一番话说下来也是磕磕巴巴,费力地不行。   沈归念哪里还听得进去,她睁眼闭眼都是哥哥的那一记耳光,哪怕是无心的,但从小到大,她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倘若得知,哥哥此番前来是为了劝解自己回去,那她就应该避之不及,不曾想出了这样的祸事。   想到这里,她哭得越发伤心了,眼泪不住地流,如同江水决堤。   谢琛手足无措,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只是重复,“念念,你别哭了,我会心疼的,别哭了,好不好?”   “今日是我的生辰,他竟然这般对我,不念兄妹情分,他还打我!”小姑娘委屈极了,一边抹眼泪,一边低低抽泣。   “是是是,都是他的错,我们的念念,是最乖的。”谢琛柔和地笑笑,伸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光。   “他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他打我,他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尽管哭声轻了些,但沈归念心头的气仍旧未消失。   谢琛听了她说的话,先是一愣,而后说道,“念念乖,不哭了,咱们不理他,不回去就不回去,我养你一辈子。”   “你说他,还有没有良心?我们两个自小相依为命,他怎能不问青红皂白?!”小姑娘的哭声已经歇了,但嘴上依旧怨声载道。   “可不是嘛,下一回再让我遇见他,非得再好好收拾一顿!替我们的念念,好好出一口气!”谢琛反应过来了,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才能让她不再伤心,忍不住又补上一句,“我要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分南北!让他当着我的面,好好同你赔个不是!”   看着谢琛一本正经的模样,沈归念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她终于破涕为笑,谢琛欢喜地不得了,可随即很是疑惑道,“念念笑什么?我说得难道没有道理吗?”   “我在笑,像你这样瘦弱的身子骨,怕是不能同我哥哥一较高下了吧……”   “谁说的?方才我还打了他一拳,也没见他还手,说不定武功还不如我呢!”谢琛很是不服,一时间说漏了嘴,被沈归念逮了个正着。   “你刚刚说了什么?”她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谢琛尴尬地笑笑,敷衍道,“没、没什么。”   “你过来一些,”她道,用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我有话想跟你说。”   谢琛哪里知道是陷阱,只是乖乖地靠了过去。沈归念趁其不备,一把揪住他的耳朵,质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你打了我哥哥?”   谢琛吃痛,护住耳朵,不敢回话。   “你竟然欺负我哥哥,我告诉你,这世上只有我才能打他骂他,其他人都不许,你明白吗?”小姑娘声音响亮,干冽。   “我知道了,再不敢了。”谢琛面露难色,万不敢说出那一句,耳朵疼。   “这还差不多,”她松开手来,又问了声,“疼吗?”   “嗯!”谢琛本能地应了一声,随即又赶忙改口,“不疼,不疼的。”   “我给你揉揉吧!”说着,冰冰凉的手指凑了上来,轻轻揉了揉,把谢琛揉得面红耳赤。   “不,不必了!”谢琛拼命站起身来,猛吸一口气,不敢去看沈归念的目光,“天色不早了,你早点歇息吧……”   “等等,”沈归念唤道,顺势拽住他的衣袖,“今夜,你可以留下来吗?”   “你说什么呢?”谢琛讶异地转过身来。   “我说,你可不可以抱抱我?我害怕,睡不着觉!”小姑娘黝黑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   谢琛想都没想,拒绝道,“不行,念念,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沈归念道,“那晚不也是一样吗?我们也不是头一回睡一起了。你怎么就能肯定,那晚你醒之前,我有没有非礼过你?!”   “你!”谢琛被她的不知羞给惊到了,到底还是淘气至极,让他束手无策。   “还是说,你那晚根本就没睡?”沈归念眼珠子转了转,追问道。   “我没有!”谢琛很是哭笑不得。   “那你害羞什么?只是睡觉而已,你想哪里里去了?”她道,语气反倒有些理直气壮。   “……”   见他迟疑,沈归念也不知怎地,伸出手去,从身后紧紧搂住他的腰身,粉嫩的脸颊磨蹭着她的后背,就像只猫儿一样,“你就留下来吧,只当陪陪我,好不好?”   谢琛一时无话,去留两不是。   “我不想去!”她声音懒懒的,略微有些不耐烦,但最终拗不过谢琛执意的坚持,下了榻,打个哈欠走了出去。 第96章   “念念,这不是道理啊,我和她是兄妹,自然是可以,我与你……”谢琛声音轻了下去,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嘴里略微有些寡淡无味。   “是啊!我们之间也是啊,没有血缘的那种,”沈归念故意装作听不懂,“你想哪里去了?”   “没、没什么,”谢琛心中倍受折磨,支支吾吾道,“睡吧,夜深了。”   “自然不是,这话不能乱说,是要掉脑袋的!”谢琛神情肃穆,有些不高兴。   “那不就好了,你和她不是夫妻,我们也不是啊,她是女的,我也是女的,你既然能抱她,为什么不能抱我?”她问,听着合情合理,但总觉得怪怪的,略微牵强了些。   “那说好了,不许趁我睡着的时候,偷偷溜走。”   “好,我不走。”他小心翼翼,每一句话都十分谨慎。   沈归念被他的憨厚模样给逗乐了,“那我问你,你有没有抱住耀阳公主?”   “自然有过。”谢琛不曾多想,连忙回道。   “你们之间是夫妻?”她问,黝黑的双眸里,像是装满了星星。   “啊!”谢琛吓得险些要跳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念念,你说什么?”   “我说,抱我!”她道,呆呆地注视着他。   沈归念凑近他的耳后根,调皮说道,“你难道不知道吗?别人的话,不能当真。”   谢琛一时愣住,知道自己又中了她的圈套,但已回天无力。   谢琛尴尬地笑笑,脸颊烧得滚烫,木讷地上了榻,乖乖躺下,却死活不敢看向沈归念,喉咙也同样干燥地很是难受。   “过来点。”甜甜的声音再次响起,沈归念直勾勾地看向谢琛,拍了拍身边的床榻,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我……”谢琛面露难色,犹豫再三之后,最终坐了下来,但和沈归念一直保持着距离,整个人身子是僵着的,什么拘谨。   偏偏沈归念就喜欢瞧他一副娇羞小媳妇的模样,语气又霸道了几分,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朗声道,“抱我!”   “……”   谢琛老老实实答道,“母妃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况且除非是自己的妻子,否则不能随便和别的女儿家抱在一起。这是夫妻间才能做的事。”   他已经窘迫到了极点,脑子里轰轰作响,眼前一片桃红柳绿,双手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缓缓地贴近她的腰身,轻轻搂住,空咽了咽口水。   “你害羞了?”她不依不饶,继续追问道。   谢琛心中郁闷,却也只能按照她的意思,乖乖地靠了过去。只是没想到,他一靠近,沈归念迅速起身,钻进他的怀里,顺势搂住他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在脸庞边游走。   “念念,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他粗着脖子问道,一双手不知所措,无处安放,呼吸也刻意变得小心翼翼。   却在这时,沈归念突然从他的怀里起身,谢琛本来就紧张地不行,对这突然起来的一幕,吓了一大跳,一颗心快要蹦出来,“你干什么!”   沈归念的身躯越过他的脸庞,薄衫一下的那一抹春光正对上谢琛的眼眸,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对上了她那双清澈如潭水的目光,有些轻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你紧张什么?”   “……”   于是,谢琛看见她拿了一柄牡丹湘绣小团扇,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也算是逗够了,沈归念安安静静地躺下,闭上双眼,缓缓入睡。但谢琛就不一样了,他自始至终都一直紧绷着身子,沈归念离开他的怀抱,才算真正解脱了。   但依旧翻来覆去,睡不着,又生怕自己动静太大,会叨扰到了她,好容易才往床榻边缘挪去,本想借机偷偷溜回自己房中。可巧,那睡梦中的人儿,迷迷糊糊道了一句,“别走……”   声音有些许支离破碎,令人着实心疼。谢琛心一软,遂又重新躺下,侧过身去,借着烛光去端详她的面容。   巴掌大的脸庞,微微泛着桃红,鸦羽般的睫毛轻轻合着,落下一片扇形阴影,嘴角浅浅上扬,看起来柔和静谧。   恍惚间,谢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心口上,犹记得那日在杏树下捕捉到的那一份柔软,还有方才那宛若春光轻拂般的温柔,让他不禁有些心痒痒。   他鼓起勇气,往她的身边靠了过去,目光四下闪躲,最后才敢直视,心若擂鼓。   殊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心底突然萌生起一个很是罪恶的念头,他想偷偷瞧一眼,哪怕就一眼。   想到这里,他缓缓伸出手去,微微颤抖,额头冷汗淋漓,仿佛做了这世上罪大恶极的事,可明明自己什么都不曾触摸到。   突然之间,沈归念轻哼了一声,像是梦中惊醒,把谢琛吓了一大跳,很快缩回手来,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只是,她并没有醒来,仍旧酣睡正甜。   有那么一瞬间,谢琛真的觉得自己不太是人了,怎么可以起这样的邪念?   “我有罪!”他收回目光,闭上双眼,心中默念着,“我有罪!”   可见毫无用处,此刻他早已心乱如麻,唯独离开,才是能挽留自己步入恶念之中。想到这里,他欲再次起身,速速起身,却不曾料想,睡梦中的沈归念突然转过身来,稳稳地抓住了他的衣袖,胡乱呢喃了几句。   而谢琛就像是做错了事一般,乖乖躺下,任由她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衣袖。只是这样一来,二来靠得更近了,眼底春光尽收,谢琛好容易才褪去下去的恶念,一下子又萌生了起来。   这一回,他稍稍低头,就能瞧见,隐隐约约,可偏偏有雾蒙蒙的细纱作挡。他心乱如麻,总想做些什么,又万万不敢去触碰她的身子,内心实在煎熬。   “只看一眼,应该没什么大碍吧……”他自问了一句。   想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掀开那一缕草色的薄纱,只触碰到一点点,手就已经抖得很不像话。   眼看就要事成的时候,怀里的人儿,突然睁开了那双明亮的大眼,厉声道,“你在做什么?!”   这一下实在是猝不及防,吓得谢琛险些跌落下榻,强压心头的慌忙,佯装若无其事,笑容却十分僵硬,“我怕你着凉,就想给你盖被子,没别的意思……”   为了证实自己所言句句属实,他又将她身后的被子硬拽了过来,盖到她的身上,解释道,“夜里寒凉……”   可沈归念又怎会看不透他的小心思,只是静静注视着他的脸庞,露出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谢琛本就做了那‘亏心事’,心里慎得慌,又见她这般神情,显然一下子没了底气,笑得愈发难看了,“你看着我做什么?”   说罢,低下头去,目光四处闪躲。   “我饿了,想吃东西!”她道。   “好,你想吃什么,我吩咐他们去做!”谢琛松了口气。   “想吃……烧鸡!要外酥里嫩的那种!”她道,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好!”谢琛也正好借此机会,匆忙下榻。   等金黄色的烧鸡捧上来的时候,沈归念顿时胃口大开,用手掰了鸡腿子,啃咬了起来。谢琛看着她这般模样,忙耐心劝道,“你别急,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沈归念不听,一口气吃了三只,用手抹了抹油淋淋的嘴角,意犹未尽。   谢琛笑道,“从前九哥总说我,特别能吃,可现在看来,你比起我来,毫不逊色。”   他仍旧停留在方才那惊魂一刻之中,说起话来,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改天我带你去见见九哥吧,可好?他一定会很喜欢你的,”谢琛心不在焉地说道,“那的王府怕是比我这鹦鹉园还要热闹,有许多稀有的花卉,我知道你最喜欢了。”   听他这么一说,沈归念神情稍稍有些异样,顿了顿说道,“我不喜欢见陌生人,我认识的只有你还有宁王府的那些人。”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勉强了。”谢琛猜到她会拒绝,倒也没有刻意强求。   只是沈归念的心里突然浮起一丝很诡异的感觉,她旁敲侧击问道,“我听园子里的人说,你从前最喜欢去的就是晋王府了,只是这些日子来,我也不曾瞧你去过。怎么今日好端端突然提起这事?”   谢琛回道,“九哥这些日子并不府,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我也没细问。”   沈归念想了想问道,“除了晋王殿下,你是不是不爱和其他几位殿下说话啊?”   谢琛没多想回道,“倒也不是,说来也话长,就好比七哥,他为人生性淡漠,又不爱说话,每次一靠近的时候,总觉得冷冰冰的,还有五哥,他总爱取笑我,我也不愿意与他亲近。”   “那太子殿下呢?”沈归念避重就轻说道,“我听闻,他好像脾气不太好,是不是平日里时常训斥你?”   谢琛摇摇头,伸手轻轻刮了刮她那挺翘的秀鼻,“你这又是从来听来的七零八落的消息?只说对了一般,太子哥哥的脾性是急躁了些,许多时候耐不住性子,容易冲动,但对我和几个哥哥们一向温和。”   “哦,看来外人说的,也不定全是真的。”沈归念心底浅浅冷笑一下,表面却毫无波澜。   可谢琛却以为,她这么问,完全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倒也没有多疑,又瞧天色也快亮了便自行回房去了。   “我是女儿家,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啊?”沈归念忍不住笑话他,顺道往床榻里面挪了挪,腾空了好大一块位置给他,“你上来吧,我发誓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第97章   沈归辞道,“逼宫谋反大逆不道,罪不可赦,此为君王大忌,父子反目成仇,殿下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他的话让谢瑞安心了许多,浅浅一笑,心怀愧疚道,“这辈子,终是本王负了五弟。”   “皇位于殿下而言,真的这么重要吗?他们都是殿下的同胞兄弟,血肉至亲。”沈归辞的语气冷得像三尺寒冰。   沈归辞顿了顿,沉默了很久,缓缓开口,“属下明白殿下的顾虑,只是此次行事需得万无一失,只许成功,没有退路。”   “你觉得,父皇这一回,会信本王吗?”谢瑞长叹一口气,话语里锋芒毕露,心事重重道,“这么些年了,百官们对太子的言行颇为不满,屡次上书进谏,可父皇始终无动于衷。”   “你替本王杀了那么多人,手上沾满了血腥,怎么偏在这个时候变得仁慈了?”   “本王犹记得,那日你长跪不起,你说过生生世世都愿意追随本王,孝犬马之劳,是你求着本王的,”谢瑞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王惜才,自然也不愿意你明珠暗投,现在你与本王,是同为一根绳上的蚂蚱。”   那老管家也没多想,等谢琛身影走出老远的时候,才算回过神来,总隐约觉得不对劲,但看了看手中的兰花,又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踱步进了内院,走到谢瑞的书房前时,听到里头有细碎的对话声。谢琛以为是三哥与旁人又要事相商,不便打搅,本想转身就走,却隐约听见房中响起沈归辞的声音,低沉沙哑,“殿下当真要这么做吗?眼下朝中也就只剩下辰王与您最为连枝同气了,殿下三思,兴许事情还另有转机。”   “你终究是看轻了我这个九弟,世人皆知他是个痴情种,从不过问朝中之事,谁又人知道,实际上居心叵测的是他,城府颇深的也是他,更是他,将我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如今青州的兵卒俨然成了烫手山芋,炙手可热,倘若不及时脱手,一旦父皇发觉,恐自身难保。”   匆匆赶到宁王府的时候,王府管家很是惊讶,躬身道,“十四皇子可是稀客啊!快里边请!”   谢琛本也不是为了谢瑞而来,也等不及管家再多说什么,目光早已经在院子中四下搜寻了起来。听闻此言,这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的兰花送到他手里道,有些心虚问道,“三哥可在府上?”   谢琛扶了扶额头,不由地想起那晚沈归辞对妹妹出手相向一时,生怕她此番前去,又会重蹈覆辙,怎么放心得下的?   他绞尽脑汁,目光在四下寻找,最后在一株珍稀的兰花上停留了下来,走上前去,抱在怀中,马不停蹄地赶往宁王府。   那丫头回道,“回十四皇子的话,今日清早的时候,沈姑娘说是回宁王府探望兄长,让您不用惦念。”   谢琛一听眉头紧锁,怒上心头,高声质问道,“她去宁王府,为何不来回禀?”   平淡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谢琛已经放下了对沈归念的所有疑虑,更是掏心掏肺,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她。无论沈归念问什么,他都如实回答,并不曾有半点疑心,自然数日过去,朝堂之上也并未有任何异样。   事出有因,他心中有所顾虑,倘若贸然前去,必定于理不合,且太过鲁莽,当下以探望三哥的名义前去寻找沈归念,才是最好的办法。   “回十四皇子的话,殿下这会子该是在书房习字呢,您里面请。”   “哦,这倒不用了,我也不是特意来见她的,只是随口一问。”谢琛胆怯,连忙婉拒。   谢琛往前走了一步,又折返了回来,装作若无其事道,“可曾见过沈姑娘?她清早的时候,说是来府上了。”   那管家有些纳闷,却还是老老实实作答,“回十四皇子的话,老奴不曾见过沈姑娘,不如老奴命人去四处找找……”   那丫头从未见他这般大发雷霆,吓得浑身哆嗦,委屈巴巴道,“回十四皇子的话,并非是奴婢未曾相告,实在是姑娘特意吩咐,说去去就回,不必惊动您,奴婢想着宁王府原也是她的居处,想来并无大碍,故此才并回禀。”   “罢了,退下吧!”   沈归辞双眸一沉,乌云密布。   “自然,本王也知道,你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你也该想想,若是本王有个三长两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她还那么小,你真的忍心的吗?”   这样回答,早已经在沈归辞的意料之中,也知晓他意已决,淡淡一笑,“殿下吩咐,属下定当唯命是从。”   “那一切就按原计划进行。”谢瑞满意地笑笑,心中却难免有些怅然若失。   书房外头的谢琛在听到这番对话之后,面如土色,轻手轻脚,迅速出了王府,直奔皇城。   这个三哥终究还是要出手了,需得趁早进宫,将此事告知太子,也好让他多留个心眼。   谢琛脚步匆忙,才出了王府便在街上与沈归念撞了个满怀。彼时沈归念正巧从外头买了几坛桃花酿,蹦蹦跳跳地从前头走来,瞧见谢琛神色张皇的模样,赶忙拦住,“十四皇子,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又是要去哪里啊?”   谢琛脸色阴沉,心中无意攀谈,随意附和道,“你怎么反问起我来了?今早出门的时候,也不叫人知会我一声,叫我好生担心。”   “我当然没想那么多,再说了,我只是会来看看我哥哥,”沈归念知道他想争辩,赶忙又道,“我知道你想说不许去,可我又不是你们园子里的人!”   谢琛见她身上调皮,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依旧不改,又想起方才书房中的那番对话,忙将她拉到一旁,神色凝重道,“不是不许,我是担心你哥哥他会、会再动手打你。”   “哦,那我知道了!”沈归念点点头,不以为然,一双大大的眼眸,纯净清澈,静静地看着谢琛,“既然你来了,不如一起进去坐坐吧……”   “别……”谢琛忙抽回手来,心不在焉道,“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一步了,你记得早些回来。”   见他憨憨的模样,沈归念忍不住笑道,“你这人好生有趣,只说是来瞧我,这还没说上几句话呢,怎么又要走了?”   谢琛没有回答,只是往前急走了几步,又察觉到身后人依旧伫立在原地,心中还是不忍,走了回来神色凝重道,“念念,三哥他……”   等了好半天,等来的却是谢琛的欲言又止。   “你今天怎么了?”沈归念一脸茫然,追寻着他那飘忽不定的目光,“你好像有心事。”   “念念,你哥哥是怎么与我三哥相识的?”谢琛心情沉重,“不管你信不信我,我都要说,你们找个机会,快些逃吧,越远越好,永远也不要回长安了!”   “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很显然,沈归念的神情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她的心中也猜到了大概。   “我先进宫,去找太子哥哥。”谢琛说着,转身就走。   沈归念突然醒悟了回来,灵机一动,急中生智,侧身往地上倒了下去,朝着谢琛离去的背影,神情痛苦,哀嚎道,“我的脚,我扭到脚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谢琛赶忙折返回来,眼里满是急切,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又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尘,心疼道,“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哪里疼?有没有伤到?”   说着便蹲下身去,细细查看。   “我没事,”沈归念心生愧疚,忙拉他起来,眼神四处闪躲,“只是怕走不了路了,你能背我回去吗?”   “可是我真的我有急事,需得马上进宫面见太子。”谢琛心疼之余,也有些为难。   “你有什么天大的急事?非得今日进宫吗?再晚一日,又会怎么样?”她轻声质问。   谢琛默默低下头去,没有回答。   “看来在你的心中,我并没有那么重要,”沈归念自嘲般笑笑,“算了,我自己回去吧……”   “念念!”   谢琛轻唤了一声,也顾不得这许多,在他面前躬下身去,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是我不好,我送你回去。”   沈归念的眼底泛起一丝凉意,低低应了一声,趴上谢琛的背。   等到了王府的时候,谢琛将她轻放下,转身就走。沈归念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去阻止他,只能撒开步子,去府中寻找哥哥帮忙。   一进内院,却见哥哥正斜靠在雨廊的柱子前,似乎在细想着什么。沈归念走到他的身旁,轻声唤道,“哥哥……”   “他都知道了?”沈归辞眼里的阴霾久久挥散不去。   “知道什么?”她干笑道。   “你不用替他掩饰,我都知道。”沈归辞的语气,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   “哥哥,你信我,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就算他知道,也决不会伤害我们的,”沈归念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想起哥哥平日里的行事手段,仍旧不由地替谢琛捏了把冷汗,小声央求道,“能不能不要把此事告诉殿下?”   沈归辞垂下眉眼,看了妹妹一眼,没有说话,稍稍离开了。   沈归念松了一口气,嘴角略微浮起一丝舒心的笑意,鼓起勇气,缓缓走近谢瑞的书房,提心吊胆地望着里头的人影。   在她起身想走的时候,屋子里头突然响起谢瑞慵懒的声音,“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谢瑞是个狠戾角色,人前温和,实则心狠手辣。沈归念曾亲眼目睹,他那些吃里扒外的手下,皆被他剁成了肉泥,喂了野狗。   想到这里,她不由头皮发麻,身子也跟着微微哆嗦。但好在她也是在惶恐中度日长大的,故此很快就平复了下来,若无其事地走进屋去,“归念见过殿下!”   她一抬眼就瞧见了谢琛的案牍上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了盆兰花,淡蓝色的花瓣,阵阵清香,沁入心脾。   而谢瑞正面无表情端坐在前,将其花瓣,一片片摘下,撕得粉碎,落了一地。   这盆兰花突然出现在这里,很是突兀。沈归念更知道,他平日里酷爱养花,是绝不可能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   这大概是风雨欲来的先兆……   “认识这盆兰花吗?”谢瑞稍稍抬了一下眼皮,轻瞟了沈归念一眼,“是十四弟送来的,他知道本王是爱花之人……”   沈归念猜不出他的用意,但在听到这话之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顺势说道,“回殿下的话,十四皇子一直都很敬爱您。”   “你不用紧张,本王只是随口一提,”谢瑞停了手,如寒刀般的目光聚集在她的脸上,“这些日子,在他园中,住得可还习惯?”   “归念愚笨,还请您示下。”沈归念心一沉,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知道本王为什么要把你哥哥留在身边吗?”谢瑞笑意阴冷,眼前的小姑娘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怜兮兮,但他依旧没有半分心软。   “归念不知道,许是哥哥天资聪慧,才能得殿下的垂怜和抬爱!”沈归念胡乱答道,比起眼前人的心机深重,谢琛根本不值一提。   “你果然很聪明,但是本王要说,有些时候,聪明过了头,也不会是什么好事,”谢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哥哥是聪明,可惜他不乖啊!”   谢瑞说着,顺手将案牍上的兰花,狠狠掀翻在地,神情冰冷,宛若百丈寒潭。   花盆摔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大的脆响,泥土飞溅了一地,兰花的残根在墨色的地面上轻轻摆动了几下,终于安静了下来。   沉寂的书房中,一股死亡的气息弥漫了开来。   沈归念慌忙跪下身去,“殿下息怒,哥哥他有时性子太过刚烈,恐冲撞了殿下,归念替他向您陪个不是,哥哥无心之失,还请殿下责罚。”   却是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午后,天空灰蒙蒙的,谢琛在鹦鹉园中找了一圈,并未找到沈归念身影,便唤了丫头询问,“你们可瞧见沈姑娘了?” 第98章   裴素温和地笑笑,从一旁丫鬟的手里拿出一小包用油纸办好的糕点,小心翼翼塞到她的手里,“我知道你喜欢吃红枣糕,这是给你,是我亲手做的。”   糕点的温热在掌心缓缓蔓延开来,沈归念鼻子一酸,乌黑的睫羽下泪眼朦胧,小手微微颤抖,“归念谢过王妃娘娘。”   裴素笑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要是喜欢,只管同我说,都有的。”   沈归念低低应了一声,默默退了出去。而在她出门后不久,就听见后头有轻缓的脚步声跟了上来,回头一看,正是裴素。   “归念见过王妃娘娘。”她的心情一直不能平静,很是忐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琛。   沈归念点点头,几度哽咽,“娘娘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不过是您府上的一个下人罢了。”   裴素道,“不知道为什么,记得那日,殿下第一次把你们兄妹俩领回府的时候,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那个时候就在想,如若我们能早些认识,会不会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谢瑞拉着她的手,紧了紧,鼻子一酸,眼眶微微泛红,“素素,你辛苦了。”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不辛苦。”裴素略有些娇羞地低下头去。   谢瑞随即马上想到了什么,冷血面孔对沈归念道,“你先下去吧……”   谢瑞心中颇为满意,目光落在狼藉的地面上,嘴角笑意浅浅,“只要你乖乖听话,本王向你起誓,绝不会伤害你哥哥!”   沈归念没说话,脑袋嗡嗡作响。   沈归念认得他手中的瓷瓶,但没有立刻接过,只是低声道,“殿下,他是您的亲弟弟。”   谢瑞不以为然,微微蹙眉,冷哼道,“那他就不是你亲哥哥了吗?”   谢瑞的笑容越发狰狞了,发自骨子里的一股狠劲,宛若乌云蔽日,满眼阴霾,见他逼得越来越近,沈归念不敢与之直视,紧攥双手,咬牙低声道,“殿下要归念如何做,才肯放过哥哥?”   “说起来也容易,毕竟你哥哥向来对本王忠诚不二,本王自会看在往日的情面上,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是这机会嘛,”谢瑞冷冷笑道,“取决于你是否有诚意替本王办事。”   谢瑞走上前去,轻轻将她从地上搀扶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难道在你的眼里,本王竟是如此不通人情吗?”   “我明白的,殿下不要伤害我哥哥。”她从他的掌心把药瓶抢过,神色张皇,微微喘息,嘴里十分苦涩。   却在这时,门外响起裴素温柔的话语,“殿下,是我。”   裴素笑笑,柔声道,“我在屋子里待得闷了,所以出来走走,哪里就这么娇贵了?不碍事的。况且,就算她们来了,也未必能劝得动,殿下看书久了,也该歇歇了。这些是我亲手做的,殿下快尝尝吧……”   二人面面相觑,谢瑞站直了身子,佯装若无其事,朗声道,“进来吧……”   裴素一身月白色衣裙从外头推门进来,一手轻轻扶住自己的腰身,后头跟着两个小丫鬟,捧着各色糕点香茶,款款走了进来。谢瑞的脸上露出难以得见的温柔,上前搀扶住她,小声责备道,“你这还怀有身孕呢,若有什么要事,只管叫她们通传一声,又何苦自己跑一趟?要是累坏了,可如何是好?”   “殿下请吩咐。”沈归念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总不该又一次将哥哥推向风口浪尖。   谢瑞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瓷瓶,轻晃了晃,响声一阵轻盈的水声,“你知道该怎么做……”   “在王府中,大家都看不起我,除了娘娘您……”沈归念道,“从来都不嫌弃我出身卑微,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娘娘的大恩,念念无以为报。”   “我并不曾帮过你什么,就算有,那也是为了这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儿,”裴素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我知道,你一直想离开这儿。我答应你,会寻个恰当的机会同殿下相商。”   沈归念仰起头来,收了收泪花,“我会一直记得娘娘的,娘娘也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也不等裴素多说什么,她飞快转身,逃命一般出了王府。待走出一段路之后,才敢偷偷地往回看,稀碎的阳光落在静静合着的乌漆黑大门上,像是从未发生过什么。   她打开油纸包,捏了一小块塞到嘴里,香甜软糯的红枣糕在嘴里漾了开来,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跌落眼眶,心中的压抑了许久的情感,终于被歇斯底里的释放。   看着手中的瓷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小跑着往鹦鹉园的方向去了。彼时,谢琛正坐在溪水边,手捏钓鱼竿,心不在焉地望着水面,脸上神情寡然无趣。   沈归念轻叹一口气,稍稍靠近,从身后用双手轻轻蒙住他的双眼,神秘兮兮道,“猜猜我是谁!”   一瞬间,谢琛的脸上爬满了灿烂的笑容,咧开嘴,露出两行白白净净的贝齿,“这还用猜吗?定然是我们天仙下凡的念念啊!”   沈归念觉得好生无趣,在他的身旁坐下,绷着面孔道,“你就不能逗逗我?”   “想我怎么逗你?”谢琛朝她探了半个身子过来,眼里有些意味深长。   她本能地躲开目光,强行诡辩道,“总之,你不能这么快就猜中,一点都不好玩。”   谢琛没有作答,目光落在她的毫发无损的脚腕上。刚伸出手去,沈归念忙抱进怀里,用裙边害住,心虚道,“你想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谢琛心中咯噔了一下,“你的腿伤没事了?”   一瞬间,她的小脸涨得通红,神情却阴暗了下来,撅起嘴来质问道,“怎么,你希望我有事?”   “当然不是,我只是担心啊!”谢琛听出她话里的调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嘴里很不是滋味。   沈归念见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异样,也越发变得小心谨慎了起来,试探着问,“你去过见过太子殿下了?”   “啊,是啊!”谢琛道。   “你什么时候去的?我不是不让你去吗?”沈归念脸色一白,心都揪在了一起。   而此时谢琛的心里,更多的还是自嘲,他强颜欢笑,冷声道,“你那么担心做什么?”   “我不懂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保护好自己,不可以随意相信任何人,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她语气十分诚恳,有那么一瞬间,更希望谢琛能从中明白些什么。   此话一出,谢琛显然愣了愣,随即说道,“我进了宫,但是太子哥哥在御书房同父皇议事,我不便打搅,便先回来了。”   “是、是吗?”她尤为吃惊,这才松了口气,为先前自己反常的态度,试图做一些挽回,“你别误会,我是真的担心你,你也知道,宁王殿下和太子殿下向来势不两立,你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到头来受伤的还是自己。”   谢琛笑道,“谁说不是呢?只是我有一说一,从来也不偏袒谁,错了就是错了,待明日,我回再进宫,面见太子哥哥。”   这一下,沈归念再也笑不出来了,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去,低低道,“好!”   可她也不曾看见谢琛脸上那一闪而过的乌云密布。   像是经过了漫长的心理争斗,许久之后,她才回过神来,眼眶红润消退不去,同谢琛道,“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喜欢抚琴,你能教教我吗?”   她用满眼期待,去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终于在谢琛沉思了半晌了之后,等来了他的回应,点了点头,“好!”   “那我今日亲自下厨,算是答谢你这么多日子来的照顾,可好?”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哭出来了,怎么也忍不住的那种,呆呆地凝视着谢琛的神情,心底早已千疮百孔。   “你急什么,来日方长,以后有得是机会,再说你脚还受着伤呢,让你下厨,我于心何忍?”而他的此时心中,也如同一汪死寂的潭水。   “不,就今日吧,万一我明天就后悔了呢?”她把他从石头上拉了起来,一面说着,一面往园子内走去。   她知道,也怕往后再没有机会了。   谢琛走在前头,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只是说道,“我听闻你是姑苏人,那一道桂花糖藕可还熟络?”   “自然,还有松鼠桂鱼,碧螺虾仁,这些我都是我的拿手菜。”她如释重负,但自始自终不敢抬头去看谢琛一眼。   话毕,又是很长的沉默,倒是谢琛起先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尴尬,问道,“你喜欢听什么曲子?”   她回道,“我哪里懂这许多,你想弹什么便弹什么。”   “好!”   她冲他温和一笑,转身往膳房的方向去了。在里头忙活了好一阵子,明明菜肴已经准备妥当,偏偏没有勇气将它们端到谢琛的面前。   她的心中紧紧地握着那只小瓷瓶,目光死死地盯着那盅酒壶,最后还是痛下心来,轻轻晃了晃酒壶,让毒药慢慢浸透其中,一步一迟疑,缓缓来到谢琛的面前。   “你一定饿坏了吧,快来尝尝,”她不知为何,连讲话也有不利索了,斟酒的时候,整个身子微微颤抖,却也不是害怕,总觉得心里很是遗憾和亏欠,“你要知道,就连我哥哥也很难吃得上我做的饭菜呢!”   “是吗?我这算是福气吗?”他眼里渐渐浮现出一丝哀伤,语气也变得清浅寡淡。   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不是嘛?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谢琛并没有去看她的神情,而且伸手起筷,夹了鱼肉塞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沈归念痛心疾首,偏偏嘴上说道,“你少些这些没有用的话,我不爱听。”   她把酒杯递了过去,强忍住心中的不安,笑道,“喝点酒吧,省得再说这些胡话。”   谢琛的手已经碰到了酒杯的边缘,却又收了回去,问道,“念念,上回我同你说的,你可想好了,要给我什么回应……”   沈归念知道,他说的是生辰宴那日,谢琛问的,愿不愿与他共度余生。她哽咽了一下,轻轻松松道,“我不记得了。”   谢琛满眼失落,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随即又自斟了几杯,稀里糊涂通通灌了下去,而后站起身来,走到琴架旁,拂衣坐下。   沈归念跟上前去,捧了只酒杯在手里,说道,“其实我都记得,我想说……”   相守是来生的事。   她心里默念了一句,却不料手中杯倾,酒水泼洒在了琴面上。谢琛一言不发,伸手搂住她的腰身,将他圈到了自己怀里,目光却丝毫不曾落在她的眉眼上,只是平静抚琴。   一曲琴音响起,她窝在她宽厚的胸膛中静静聆听,不知不觉,落下泪来,却不敢苦出声响,只是强颜欢笑,“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啊?”   谢琛拉过她的手,轻轻压在琴面上,“不急,以后,再告诉你。”   她听着这回答,心中实在是压抑,也察觉出了谢琛的脸上并非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两人间的对话,也皆心不在焉。   想到这里,她欲起身,伸手去抓酒壶,却又被谢琛拽回了怀里,对上一双泛红的眼眶,“你不是想学抚琴吗?我教你。”   此时的她,才强烈地感应到,谢琛兴许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仿佛整个身子被掏空,已经成了无所依附的孤魂野鬼,她整个人都僵硬着。谢琛的一句话,把她拉回了神,“你哥哥他是真心待你好的,他打你,也是保护你。”   “是啊,我和他自小相依为命。”她回道,却连她自己也也不知道,谢琛的一句话,将她心中已经平息下去的冷血无情,又激发了出来。   谢琛没有再说话了,只是微微一笑,温热的鼻息落在她的发丝上,不由地令她整个身子也有些紧绷。   她看着他牵着自己的手,在琴弦上来回奔走,琴音温润如玉,宛若春风微拂。渐渐的,琴声还是停了下来,她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有股沉重的力量,覆盖了上来。   “琛哥哥,”泪水在眼眶里打滚,她秀眉微蹙,笑道,“你怎么不说话了啊?”   肩膀上的少年已经沉沉睡去,容貌静谧香甜,叫人不忍心打搅。她颤抖着伸出手去,轻抚上少年的脸庞,晶莹的泪水低落在乌黑的琴面上,“你还没有告诉我,这曲子的名字呢?”   没有人回答,夜已深沉,四周一片寂静,月光从门外稀稀疏疏地对望进来,落在谢琛清瘦的面颊上。   她缓缓转过身去,将他反抱在怀里,紧紧地拥抱着,却不敢哭出声来。   “若有来生,一定不要再遇见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琛的快写完了,明天最后一章。   后面写小包子!!   沈归念极其害怕他这般神情,连着往后退了退,故作镇定道,“殿下为尊,归念为卑,哥哥做错事理应受到惩戒,并无怨言,我愿替他受下一切惩罚,还请殿下饶过哥哥吧……” 第99章   可她早已习惯了黑暗。   她缓缓地往前走着,她的脚步在那座久无人居的庭院外,停了下来,望着那高深的院墙。   终于还是推门走了进去,月光皎洁,落在地面上。庭院内那株茂盛的杏树,正在夜风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拖着疲惫的步伐,行走在寂静无人的巷道,眼前浮现出谢琛的音容相貌,宛若昨日,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她的身上。   她原本深处于黑暗之中,永无天日,而谢琛就是走进她内心的一束光。   夜风吹过屋檐,就像海浪一般。   她想起那个午后,明明自己可以轻而易举摘到杏子,偏偏就爱捉弄他,怂恿他爬上高大的院墙。   “你怎么就狠心下得去手?”他又问,语气里略带一丝嘲讽,更像是要把自己置身于事外。   “殿下质问我的时候,难道就不应该扪心自问吗?他是可是您的亲弟弟,殿下不是也一样不肯放过他吗?”她冷笑道,“我与殿下尊卑有别,可现在看来,我们都不过是可怜人罢了。”   这一番话,令谢瑞如鲠在喉,迟迟没有发话,只是默默看着沈归念单薄瘦弱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沈归念心一沉,冷冷发问,“殿下是要把心里所有的罪责,都力压在我一人身上吗?”   谢瑞没有回答,月色下一双清透黝黑的眸子里看不见半分温热。   而不远处,有人一袭玄色衣袍,逆光而立,看不清神情,但他的浑身上下皆是杀伐之气,酷似三九严寒,凛冽到了骨子里。   她摇晃着身子缓缓靠近,抬起手来,碎玉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殿下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还请殿下能够遵守诺言,放哥哥一条生路!”   她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夜风的呜咽声让她瑟瑟发抖,踉跄几步摔到在地。   掌心握着的是谢琛腰身上的玉佩,坠子已经被湖水打湿,这一跌碎成了几瓣,锋利的断面活生生地把她的掌心划出几道血痕。   沈归念趁着月色匆匆出了鹦鹉园,才走了几步,整个人浑浑噩噩,双腿发软,明明早已哭成了泪人,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谢瑞从她手中接过带血的玉佩,不过浅浅一笑,轻描淡写道,“很好,只是本王并没有让你赶尽杀绝啊!”   “我知道,事到如今,别无选择,亦无退路……”她长吁一口气,深知谢瑞的用意,他想借自己之手,除去谢琛,却不想背上手足相残的骂名,而自己也该认命了。   “谁叫他喜欢我呢?”她苦笑道。   “你是聪明人,就更应该知晓,这世上从来就不会因为你是弱者,而怜悯你,”谢瑞的嗓音只是略微有些低沉,神情亦没有半分悲伤之色,“阿琛告诉我,他喜欢你,想把你养在鹦鹉园中,是他在本王面前说尽好话,不然你以为,本王为何会轻易放了你?”   “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对他动过心吗?”他最为轻描淡写的质问,却是最致命的伤害,让她的心变得千疮百孔,支离破碎,疼得无法呼吸。   掌心粘哒哒,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很是刺鼻。她瘫倒在地上很久,耳旁只有凄厉的风声,掌心的血迹已经慢慢被风干,她察觉不到半点疼痛,就连眼泪也已经干涸。   终于她还是将碎裂的玉佩摸回了掌心,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身来,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再没有回头去看鹦鹉园一眼。   一想到他很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浅浅笑出声来。   她走到树荫下,静静躺卧着。她也记得,彼时,他就这样静静地对望着自己。   她慢慢闭上眼去,试图去回忆那些美好的过往,就像是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梦。这个天真无邪的少年,曾来过她的生命,救她于深渊之中,带她逃离黑暗。   却也是她,把生命中唯一的光亮给熄灭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的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一个人影,越来越近,月光清辉的映衬下,少年眉目俊朗清秀,笑得很是灿烂,朝她缓缓伸出手来,“念念,我带你回去……”   “琛哥哥……”她身子有些僵硬发直,轻轻搭上他的掌心,却又很快逃了回来,拼命摇头道,“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   “傻瓜,我不怨你,把手给我,我们回家。”他笑容满满的都是宠溺。   她朝着他的面容缓缓伸出手去,笑容甜甜漾开,指尖却触及到了一阵刺骨的寒冷,再看时,眼前哪里还有谢琛的影子。   “不要走!不要走!”   她在惶惶不安中,歇斯底里地喊出声来,猛地睁开眼来,却是大梦一场。   梦里真真切切,他的笑容就在眼前,可梦外,却只是漫长的黑夜。   夜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落在灰瓦上,叮叮当当作响。   “念念,我们余生都在一起好不好?”   她依旧记得他说这句话的神情,是那样的期盼。   可最后,他还是没能等来她的回应。   “琛哥哥,我若说,现在后悔了,还来得及吗?”她紧紧抱住自己,可刺骨的寒风,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划割在她的脸上。   她已然成了这凡世中,最孤苦无依的一个人。   “念念,下雨了,地上冷,快起来。”   她听到耳畔又响起谢琛熟悉的声音,这一回不再那般虚无缥缈。   她喜出望外,破涕为笑,缓缓抬起头来,一眼就瞧见了他那青涩却又深情的眉眼。她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痕,“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笑笑,蹲下身去,替她轻轻抚平微微皱起的眉头,“我答应过,从今外后,我会一直陪着你,守着你的。”   “我自始自终都骗了你,哥哥打我,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我答应留在你的身边,是为了给殿下窃取机密。我也知道你一直在试探我,我什么都知道的。我是个坏女人,不值得你对我那么好。我接近你,都是出于目的。”   他浅笑着,摇了摇头。   无怨无悔。   她身子微微颤栗,整个人宛如灵魂出窍,紧紧拥他在怀里,连连说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我都想好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我们离开长安,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一起好好生活。好不好?”   “念念说去哪里,就去哪里,”他温柔笑笑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秀鼻,略带一丝遗憾道,“只是我向来锦衣玉食惯了,你得多让我些。”   她拼命点点头,一颗心翻滚跳动,泪如泉涌,“我会的,我以后再也不任性了。”   “走,回家。”他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相视而笑。   那寂静的远门,突然吱呀一声,重重地合上了。   在未知的多年之后,在一座偏僻的小村落,有一座僻静的院落,里头栽种着一株杏树,杏树下,坐着一堆恩爱的小夫妻。   粉色的花瓣落在他们两的身上,女孩起先说道,“要是我以后生了男孩,可一定不能像你这般胆小如鼠,连爬树都不会!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少年很是不服气,双手叉腰,立马反驳道,“这话我不爱听,倘若生了女孩,也定然不能像你,整天跟个猴一样,上窜下跳的,也不怕她往后嫁不出去!”   女孩上前一步,冷哼一声,很是不屑,“可不是嘛,偏偏有人就喜欢这样扑腾的姑娘。嘴里说着嫌弃,当年还不是眼巴巴地盼着别人嫁给他?”   少年努了努嘴,显然已经没有了底气,但依旧诡辩道,“那是我瞎,才会娶了你,我现在后悔得要死。”   女孩撅起嘴,轻车熟路地拧住少年的耳朵,“你说什么呢?再说一遍试试。”   “别,我逞一时口舌之快,我知道错了,”少年护住耳朵,拼命求饶,“疼,疼,疼,你快饶了我吧……”   “那你说清楚,娶我后悔吗?”女孩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当年,我是觊觎你的容貌,所以才娶的,”少年疯狂在生死的边缘试探,却在看到她神情的一刹那,赶忙改口道,“不不不,其实从我遇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在想,像你这样惹人怜爱的姑娘,我要是能娶回来,就一定好好宠她。”   女孩一时间被他的深情款款给迷住了,呆愣了好久,都没有说话。   但烟囱里满满散出来刺鼻的浓烟,打破了这所有的一切。   她的小手拧得更紧了,一脸嫌弃道,“都已经是老夫老妻了,成日里在这卿卿我我的,说些有些没得,还不快去下厨,我饿了。”   “那你松手。”少年语气柔弱中带着一丝倔强。   “我不松手,你又能奈我如何?”她掩嘴偷乐。   “你竟然敢欺负我,我告诉你,我可堂堂的十四皇子,你这样对我,是要掉脑袋的!”他殊死一搏,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你在这荒郊野外,就算兵贵神速,也一样远水救不了近火。”   “是吗?”少年的嘴角突然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一把搂住她的腰身,“那就要看,到底是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应了!”   “你想干什么?”女孩突然慌了,话还没说话,就被少年杠到了肩膀上。   “自然是做老夫老妻,应该做的事了。”少年回答地很是理所当然。   “你快放我下来,你看不见吗?烟那么大,万一屋子烧了怎么办?”她伸手奋力地拍打他的后背,心中焦虑。   “急什么!屋子烧了事小。可现在,我的心房,都快被你给烧了……”少年凑近她的耳旁,温热的鼻息似有若无,挥散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中这对是be,此章是he,也算是一种成全。   谢琛篇,完结~   眼前是两张面孔,一张是谢琛天真无邪的笑容,是毫无防备地朝自己伸出手来的那个午后,一张是哥哥温柔的笑颜,他揉了揉发丝,轻声说道,“念念,跟哥哥回家!” 第100章   茯苓见此情形,心中也暗自松了口气,理所当然地回道,“启禀殿下,今早您有事出了府门,小姐便想趁空将平日里绣得一些帕子,给娘娘送进宫去。不曾想,娘娘见了小姐之后,说……”   “说了什么?”谢琛追问道。   “说殿下您,马上就要娶别家的女子了!”茯苓战战兢兢把话完,连大气也不敢说一声。   “阿珩,我没事的。”她被他这强大的气场给震慑住了,不敢对视他的眼睛,只是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衣袖,悄声说道,“你就别问了,好不好?”   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谢珩握住她的手,在掌心揉了揉,随即抬手擦去她眼角的泪痕,却没有发话。   “荒唐!”谢琛眸子一沉,眼里的阴霾越发厚重了,在短暂的迟疑之后,火速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苏木槿大惊失色,忙跟着下了榻,冲着谢珩的身影,急切唤道,“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住嘴!”她猛地坐起身来,打断茯苓的回话,一脸责备,“死丫头,谁让你多舌的,还不速速退下!”   “是,奴婢告退。”茯苓眉宇紧皱,眼底忧心忡忡地看了苏木槿一眼,欲起身离开。   “且慢!”谢珩凌厉的目光落在苏木槿的脸庞上,开口道,“说下去!”   “瑾儿,发生什么事了?”他一脸担忧,将她盖在脸上的双手,缓缓挪移开来,对上一双哭得水汪汪,微微红肿的杏眼。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谢珩满眼心疼,朝她的面容伸出手去,她却飞快避开了。   谢珩探出半个身去,用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柔声道,“可是谁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咱们的娇娇生气了。”   榻上的人没有说话,星星点点的泪光从她眼角滚落,嘴角微微努了努。谢珩本以为她是气自己偷偷出府喝酒,稍稍哄哄,自然而然的也就好了。   茯苓听见款款而至的脚步声,慌张转过身来,行了礼,“奴婢见过殿下。”   榻上的人儿,听到动静而并没有转过身来,反而把自己抱紧了些,往里头缩了缩。   谢珩好容易寻了空,稍稍出去同苏元青偷喝了几杯,回到府里的时候,酒兴上头,心情大好。   可一直等不到她的回应,这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再看一看茯苓躲躲闪闪的眼神,便越发肯定了。   有种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谢珩随即转头,追问茯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殿下息怒,小姐她……”茯苓惊慌失措,用不安地眼神看着榻上之人,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回殿下的话,其实是……”   茯苓支支吾吾,愣了半晌,慌忙跪倒在地。   “说!”谢珩声音低冷,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他最见不得她梨花带雨的模样,更不舍得她受半点委屈。   “这是怎么了?”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她的耳旁响起,紧接着又听到谢珩拂衣坐在的动静声。   她朱唇微抿,在听到声音后,所以把脑袋闷在自己的臂弯之中,一声不吭。   茯苓也跟着急急忙忙追了出来,忧心忡忡道,“小姐,你慢些……”   “快,你快去拦住他。”等追到门口的时候,早已不见了谢珩的身影,她几乎要急出来了,又见是茯苓近前,忙说道,“我不是让你不要说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小姐,奴婢知道殿下不是这样的人,那话分明也是娘娘一人意思的,只是您平白无故受了这样的委屈,奴婢也是为了您打抱不平。”   “你还说!”她一脸焦虑,往前走小跑了小步,与突然出现在前头的邢谦打了个照面。   “娘娘,发生什么事了?”邢谦原本在府内巡逻,看到谢珩的影子,在眼前一晃而过,正纳闷是怎么一回事,偏巧她二人就出现了。   “邢将军,你快去拦住殿下,他这会子怕是往宫里去了。”她神情急切,也万万没想到,谢珩的性子怎么突然这般焦虑,都等不及她把话说完。   “是,末将领命,”邢谦响亮地应了一声,又看了看茯苓,说道,“你照顾好娘娘!”   茯苓点点头,搀扶住苏木槿瘦薄的身子,耐心劝道,“小姐,咱们先回屋吧……”   “我不放心,万一他……”她满眼不安,紧紧握住茯苓的手腕,说道,“他因此事同母妃起了争执,我不就成了离间他们母子的坏女人了?!”   “小姐,您就别担心了,既然贵妃娘娘已经认定了您是她的儿媳,断然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奴婢倒觉得,娘娘说这番话,像是别有苦心呢?!”   “我眼下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她轻叹一口气,“因为裴彧的事,她多少对我有些成见,却是情理之中。哪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孩子受半分委屈呢?我好容易才让母妃放下所有的成见,接纳我,又怎可重蹈覆辙?”   “小姐,您细想想,贵妃娘娘先前可说了什么话没有?”茯苓旁敲侧击问了一句,尽力让她不安的心,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经茯苓这么一说,她才回想起今日去宫里给母妃请安时的场景。   冥思苦想之后,缓缓开口说道,“母妃说,她怕自己老来寂寞,说是当年如果能多诞下一儿一女,就不会这般孤单了!”   “小姐如何回的?”茯苓问。   “我说,我和殿下会一直守着她,孝敬她,决不会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她说着说着,突然就变了脸色,神情有些僵硬,慢慢涨红了脸,“难道,母妃的意思是?”   “小姐,你和殿下成亲也有些时日了……”茯苓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所以,母妃那话分明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偏偏那个时候,我又走了神,”她有些郁闷,却在下一刻,醍醐灌顶,“茯苓,你说该不会是……”   “母妃深知阿珩的性子的,这样一来,她也就可以趁此机会,顺理成章地把心中所想告诉给阿珩,”她说着,一副小脸,已经羞臊地不成样子,“母妃,她怎么能这样呢?”   “小姐,既然您已经明白了这样的道理,自然就不必担心殿下了!”茯苓终于松了一口气,将她扶回屋内,“只需安心等殿下回来就是了!”   她轻轻点头,又回头朝院子里看了一眼,不得不感慨母妃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而另一边,同样是不明真相的谢珩,好容易进了宫,已是夜幕低垂。诺大的宫殿内,已经点起数盏长明灯,将黑夜照耀地如同白昼。   彼时,徐贵妃正有说有笑地同永庆帝共进晚膳,欢声笑语,好不热闹。谢珩风尘仆仆赶至殿内的时候,徐贵妃一点也没有感到意外,似乎早已料到。   倒是永庆帝对他这毛毛躁躁的样子,颇为不满,皱眉厉声道,“都什么时辰了,这会子进宫做什么?慌慌张张地成何体统?”   徐贵妃眉眼轻抬,将酒杯碰到了永庆帝的面前,柔声说道,“既然来了,就过来陪你父皇好好喝上几杯。”   谢珩顿了顿,申请寡淡,冷声道,“多谢母妃厚爱,儿臣连夜进宫,实是有要事相商!”   “先坐下来喝一杯,解解乏吧……”徐贵妃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想着无事不登三宝殿,也懒得搭理。   “有什么急事,等喝完这杯酒再说也不迟。”永庆帝洪亮的声音响起,惊得人浑身一抖擞。   “儿臣多谢父皇母妃的厚爱,说心里话,儿臣喝不下!”他冷冷地掷出一句话,毫无情面可言。   “放肆!”永庆帝酒意微醺,涨红了脸,把手重重地往案上一拍,怒指谢珩,“是谁许你用这样的语气同你母妃说话的?你当真以为自己过了弱冠之年,朕就管不了你了?!”   谢珩心有闷气,索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骨子里桀骜不驯通通写在了脸上,“儿臣一时鲁莽,出言不逊,中伤母妃,恳请父皇责罚!”   “朕是要罚你,朕更要想想,該如何罚你!”永庆帝许是酒意太浓,也不顾君王的体面,弯腰抬腿,摸向自己的靴子。   见他这二人,皆醉了酒,都不曾清醒,又见了永庆帝这副样子,是又好气又好笑,赶忙拦住,柔声说道,“皇上,您醉了……”   “朕没醉!朕今日就要叫这小兔崽子瞧瞧,何谓三纲五常,朕觉得他就是道德沦丧,越发没规矩了!”他对足上的履靴颇有执念,好半天也没能扒拉下来。   只是这气力,若不是徐贵妃边哄边劝,怕不是靴子飞上了桌案,就是谢珩被打得皮开肉绽。   “好了,好了,皇上,您先消消气,”徐贵妃一面说着,又将一旁的侍候的太监唤了上来,“皇上先去殿内好生歇息,臣妾有些话像单独同阿珩说。”   永庆帝哪里肯啊,他一看到谢珩的模样,就来气,听他说话的猖狂模样,更是眼冒金星,气得找不到南北。   徐贵妃好容易才将永庆帝哄进了内殿,随即坐下来,冷眼看着谢珩,却也遮掩不住内心的慈爱。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空旷的大殿内一片寂静。   一直过了很久,倒是谢珩起先开口说道,“儿臣已经许久都不曾见到父皇这般气势汹汹的模样,怕也只有小时候,他才会脱下靴子揍我……”   他目光悄悄看了母妃一眼,干笑道,“所以,父皇他是真的喝多了吧……”   话音刚落,谢珩只觉脸上撞到一股微小的力道,定眼一看却是颗紫玉葡萄,跌落再地,咕噜噜滚出好远。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徐贵妃冷哼一声,“且说来听听。”   “母妃,儿臣……”听闻此言,谢珩的眼眸里燃起了一丝光亮,迫不及待地想回答。   “从前,母妃命人去府邸请了你几次,你从来不肯现身,而今不过说了她几句,你便这般殷勤?!”   “母妃,儿臣来并非……”谢珩有些尴尬,心中亦有愧疚,新婚燕尔的,自然难舍难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俗话说得好,娶了媳妇忘了娘,比起旁人,你如今倒是有过之而不及!”徐贵妃轻轻浅浅说着,说不是气话,那是假的。   谢珩好半天也没能找到一个说话的机会,也只能默不作声,乖乖地听母妃数落。   但积压了这许久的怨气,哪里能这么快就烟消云散?见谢珩不回答,徐贵妃心头的怒气又爬了上来,“怎么?母妃以人母的身份,去教导她,你不高兴?”   谢珩笑得有些难看,却还是顺着母妃的心意回道,“高兴!母妃废寝忘食,孜孜不倦,儿臣自然高兴,儿臣替瑾儿谢过母妃!”   徐贵妃心中有意捉弄他,便故意说道,“高兴?你虽是母妃的孩子,却也是她的丈夫。自家娘子受了委屈,你这个做夫君不好好护着,却在这里看热闹?难道不觉得荒缪吗?”   “……”   谢珩一时语塞,口舌争辩这件事上,果然还是遗传了父皇的品性,简直毫无还架之力。   此番较量,谢珩莫名其妙就失去了先机,但一想到瑾儿,那梨花带雨的模样,他再不站出来说一句话,怕真的要成窝囊废了。   于是硬着头皮说道,“母妃,今日瑾儿进过宫的……”   “你果然是此事而来,”徐贵妃一时间突然起了兴趣,声音慵懒道,“她都跟你说了些么?”   谢珩理了理凌乱的心境,趁着酒壮人胆,朗声道,“母妃,这回可就是您的不对了!您说儿臣马上就要娶别家的女子了,可是儿臣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你的确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是母妃替你说的,”徐贵妃瞧着他一脸心疼的模样,浅浅一笑说道,“只是这话,今日母妃不说,掐算着日子,也总比你父皇亲口说,要好得多!”   “儿臣不明白,母妃此话何意?”谢珩昏昏沉沉,没有明白过来,追问道。   一进厢房,却莫名觉得有些冷清。茯苓俯身站在榻前,一手轻轻抚着苏木槿的后背,正悄声说着什么。而榻上那个苗条的倩影,正背对着外头,香肩微微耸动着,这样怪异的举动,令谢珩十分诧异。 第101章   她一眼就瞥见他那炙热的目光和嘴角那一丝得意之色,她通通都看在眼里。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心疼他。   也不知道现在后悔来不来得及?   “槿儿,母妃说得不无道理,她爱热闹,为夫也爱热闹,如今咱们这府里冷冷清清,实在也有些说不过去……”趁着她不注意,谢琛整个人朝她身上倾了过去,捧起她的脸庞,嗓音低沉带走穿透力,“你说,是不是也该为皇家开枝散叶了?”   谢珩身躯微微一震,神情有些讶异,转过身去,将她紧紧搂进自己的怀里,揉了揉她的香肩,嗓子宛若烈焰焚烧,“既然如此,那槿儿也该明白母妃的用意吧!”   靠在怀里的人儿在听到这话之后,慌忙挣脱了开来,有些语无伦次道,“阿珩方才进宫探望母妃的时候,又是怎么回的话?”   “别,”她又羞又臊,用小手奋力去推他的胸口,紧张兮兮说道,“阿珩,我害怕,我还没有准备好。”   “嗯?准备什么?”谢珩伸手撩了撩她耳坠,动作轻柔,暧昧且诱惑。   她向来浅眠,听到动静以后,忙睁开眼来,看着谢珩一脸愧疚地站在自己面前,顿时就反应了过来,从身后紧紧抱住他,小声说道,“阿珩你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   “槿儿,对不住,是我不好,让你为我担心了。其实母妃她……”谢珩握住她的手,好半天也没能说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她光洁粉嫩的小脸蛋就像一只猫儿,细细地蹭着他的后背,柔柔说道,“阿珩,这又不是你的错,又怎能怨你……我自然也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母妃此言差矣,”谢珩低眉浅笑,略有些不好意思道,“记得大婚前夕,父皇曾教诲过儿臣,身为夫君,就应该多疼惜,多宠着娘子。”   “你父皇说的那些话,别的都不曾牢记在心,单单这一句,你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徐贵妃冷哼一声,徐徐说道,“夫妻间若想恩爱长久,安乐和忧患必不可少。”   徐贵妃的神情稍稍顿了顿,随即挥了挥手说道,“罢了,你既然已经明了,本宫也就不多说了。还不速速回去,哄哄她?不知道的,还当真以为是本宫欺负了她?”   “怎么会?儿臣了解母妃的性子,刀子嘴豆腐心,看似不通人情,却处处为儿臣着想。”谢珩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露出明朗的笑容。   到底还是委屈了他心尖上的人,这才气势汹汹地冲进宫来,不问缘由,直接就红了脸。   “听你的口气,是在怨本宫刻薄了她?”徐贵妃冷哼一声,“她倒是心思灵敏,抢先一步。本宫也是糊涂,还当真以为你是来探望本宫的。”   “你们两个成亲少说也有一年半载了,”徐贵妃微微摇头,叹了口气,“你们不急,本宫替你们急。本宫可是眼巴巴地盼着能早一点抱上小皇孙呢!”   “是吗?”徐贵妃轻呷了一口香茶,微微笑道,“你现在说这些话,未免也为时太早了些,本宫可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你宠她,也该得有个度,万不能恃宠而骄。”   “母妃,儿臣与槿儿之间的感情如胶似漆……”谢珩一脸茫然,可总觉得这件事似乎并没有真正结束,于是赶忙护短。   一进屋,便瞧见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侧卧在软榻之上,像是在闭目养神,谢珩放轻了步伐,慢慢地靠了过去。   “退下吧,本宫乏了。”徐贵妃起先打断了他的话,在宫女的搀扶下,款款走进了内殿。   谢珩虽然无奈,却也只能默默退了下去,马不停蹄地赶回府邸。   “母妃,是儿臣执意要进宫的,与槿儿没有半分关系。”   “儿臣也知道母妃的良苦用心,儿臣向母妃发誓,定当竭尽全力,让母妃早日抱上小皇孙,”在得知虚惊一场之后,谢珩也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说道,“只是母妃,您往后能否稍稍体恤儿臣还有槿儿,再不要、说这样的话,伤了她的心?”   “我都听说了,”几经拼死周旋之后,她不得不认输,败下阵来,小手死死地护住胸口,以防止他邪念丛生,贝齿轻咬,“生宝宝会很疼的。我还听说,女人一旦怀了宝宝,那就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我不行,我害怕……”   谢珩低下头去,在她的额前印下轻轻一吻,“好,都听你的。”   他虽然这么说,但一双手已经开始变得十分不老实,她身子轻柔,就像一汪春水那般瘫软在他的臂弯了,渐入佳境之后,他又说了些从未有过的情话,慢慢地啃噬着她最后的一丝倔强……   “槿儿,我们生一个宝宝,好不好?”他虽然酒意微醺,但神智异常清醒,力道也是恰到好处的温柔。   令榻上的人儿,已经忘却了所有,只是痴痴地应道,“要,好……”   谢珩浅浅一笑,倾尽所有的温柔和气力。一场春雨过后,她静卧在榻上,回想着方才之事,总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再一看谢珩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才明白过来。   这个人简直就是坏透了,心思又实在龌蹉,自己被半哄半骗中,竟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下来,还浑然不觉。而他却置身事外,像个无事人一般。   她越想越气,不知为何,一向温和的她,突然扬起手来,在他的脸上落下了一个清脆的巴掌声。   “你怎么能骗人?”   谢珩初时也是有些一愣,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脸庞,微微一笑,很是宠溺,随即本能地将她拽进自己的怀里,“槿儿,我可是你的夫君,你这般打我,难道就不心疼吗?”   “谁让你骗我的,该!”因为上了他的当,她气呼呼回了一句,心中很是不服气,“我都说了,我害怕,你问我心不心疼,你怎么就不先摸摸自己的良心,会不会痛!”   从前怎么就没觉得,这一招屡试不爽。但凡只要她平日里时不时耍点小脾气,闹闹性子,可一旦上了榻,就会被收拾地服服帖帖。   谢珩倒也不担心,只是莫名觉得她这些日子以来,脾气好像变了不少,爱哭鼻子,经常一个人闷闷不乐,还总爱莫名其妙地发怒。   “是是是,为夫的错,为夫再不敢了,”谢珩起手,随即皱了皱说道,“可是槿儿,方才是你自己说要的,怎么好端端的又怨起为夫来?槿儿说要,为夫又怎能不给?这一巴掌,为夫着实觉得委屈。”   他抓住她的手腕,细细端详了片刻,见并无大碍,才算放心。   一说起这事,她自以为心中的委屈也不会比他少。方才那样的情形下,说什么,做什么,哪里是她自己能掌控的?实在是身不由己。   “你还说,都怪你。”她说着,又抡起小拳头,毫无情面地锤在他的胸口上。   这一阵小雨点般的轻锤,气力薄弱,谢珩反倒觉得她是在给自己挠痒痒,却佯装吃痛道,“无论如何,槿儿这一巴掌打得好生结实,若不能亲自替为夫揉揉,为夫连这心伤怕是也不会好了。”   他说着,轻轻拉起她的手,贴靠在滚烫的脸庞上。冰冰凉的掌心在触及的一刹那,又很快逃离了开来,她轻抿嘴唇说道,“明明是你有错在先,我这是出于本能,并非是真的想打你。”   “是吗?”他目光轻轻扫了她一眼,偷笑道,“那方才又是谁,迫不及待把为夫的中衣给扯开的?”   “你!”她气得不行,可苦于被他死死衔住双手,不得动弹,只能怒目而视,到最后,丝毫没有了脾气。   见她闷闷不乐,谢珩松开手,又厚着脸皮凑了过去,附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乖宝,别气了。”   她哪里肯这么快就原谅他,只是气呼呼转过头去,一声不吭,不想理会他。   谢珩也忙不迭地跟了上来,一只手不安分地伸向她那盈盈一握的腰间,拇指微微用力,轻轻摸蹭着,挠得她浑身酥软。   无可奈何之下,她咬牙切齿,再次朝谢珩扬起了细白的手腕,只是这一次,再没有那么走运,而是被逮了个正着。   “槿儿,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想谋杀亲夫吧?”他说着下意识地将她的手轻轻放下,身子微微低伏了下来,正对着她气呼呼的面孔。   “是你招惹我在先,是你欺负我!”她道,眼里藏了小小的一丝幽怨。   “欺负?”谢珩一瞧她这副娇羞的模样,心中宛若热浪翻滚,险些又要控制不住自己,强任心头的悸动,说道,“可为夫偏就喜欢欺负你呢?”   他眉梢轻挑,眼底春色一览无余。这一举动,惊得她不知道该如何藏匿,只是把小小的身躯紧紧地裹在了一起,气得结结巴巴,“这些混话,阿珩都是从哪里学的?”   从前他说这话时,她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久而久之的,也就变得聪慧起来,神情也越来越有趣了。   谢珩佯装不解,木讷着面孔说道,“怎么?只许槿儿欺负为夫,就不许为夫欺负槿儿了?”   “阿珩觉得这是一回事吗?”她问,委屈地憋着嘴巴。   “有何不同?都很疼啊,不是吗?”谢珩再次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转而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也对,是为夫糊涂了,槿儿欺负为夫的时候,实在是疼,可为夫欺负槿儿的时候……”   “……”   她连忙轻抬起上半身,一手搂住他的胳膊,一手捂住他的嘴巴,“你快别说了,没有的事……”   谢珩瞧见她娇羞的模样,也顿时会意,乖乖闭上了嘴巴,用手轻轻比了比,以示安静。   她也终于缓缓松开手来,钻回到他的怀里,趴在他的胸口,轻轻合上眼睛。   “阿珩,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再有下次,母妃追问起来,又该如何是好?”她冷不丁突然冒出一句话来。   “这有什么?若母妃再召你进宫,随意寻个借口推脱了就是,”谢珩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再说,有为夫在,今日之前决不会再发生了。”   “说来也是,我要是知道母妃会这样问,说什么我也不会进宫去了。”她小叹一口气,心中颇为后悔。   “乖宝,只要你不愿意,就没有人敢逼,哪怕母妃也不行,”谢珩的目光中,透露着一种坚定和从容,却也种掩饰不住的遗憾,“其实为夫也很想要一个小皇子,但槿儿说了算。”   她微微抬起头来,抱住谢珩清俊的面容,含情脉脉地与之对视,轻轻地吻了上去。   此话一出,谢珩的脸起先一阵发白,随即又变得通红,磕磕巴巴说道,“母妃原是为了此事,只是儿臣不懂,母妃为何不直截了当地告诉槿儿,何需拐弯抹角,又说了那样的话,平白无故添了担忧?” 第102章   谢珩站住脚,抬手轻抵住下巴,眼眸低垂,略有所思,不由说道,“这都快连着送了小半个月了吧?”   “回殿下的话,自上月初十开始,到今日恰巧一个月,”邢谦微微抬头看了看谢珩的神情,“贵妃娘娘对殿下关怀备至,末将着实羡慕。”   “是吗?”谢珩稍稍皱眉,往回收了收步子,“邢将军既然这么说,那本王便将母妃的这片心意转赠于你,须得点滴不剩地喝完,倒也不算辜负了母妃的厚爱!”   庭院内,要有几个丫鬟婆子起了早,正打扫庭院,修理花枝。谢珩伸了伸懒腰,踱步出了内院,走到偏厅回廊上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邢谦正低着头,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   在看到谢珩的时候,微微一愣,上前回话,“殿下,贵妃娘娘遣人送来了滋补的参汤,末将恐她们叨扰了您,便叫她们在外头候着呢!”   邢谦脸色一白,慌忙推辞道,“殿下,万万不可,这是贵妃娘娘的一片心意,殿下恩赐给末将,于理不合,还望殿下收回成命,切莫折煞了末将。”   “你慌什么?”听着他磕磕巴巴回话的模样,谢珩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跟了本王这许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而今不过区区一碗参汤罢了,倒叫你吓破了胆?既然母妃给了本王,那便可由本王自行决断,你自然也是受得起的!”   “是吗?”他眉眼如同弯月一般,一个翻身,衔住她冰冰凉的玉石耳坠,浓厚的呼吸声中滑出两个字来,“晚了……”   对于捕获猎物一事,他向来十拿九稳。怀里是他最爱的小羔羊,他如同野狼一般,鲜血沸腾,释放着所有的余热。   天开始雾蒙蒙亮了,怀里的人儿也已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醒来的时候,已是艳阳高照。谢珩小心翼翼地收回被她枕了一夜的手臂,轻轻晃了晃,蹑手蹑脚地起身下榻,往屋外走去。   “我怎么会不心疼阿珩呢?”她顺势揽住他的脖颈,奖赏似得偷亲了一口,眼里含情脉脉,明月生辉,“方才我说得都是气话,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消消气,好不好?”   他微微颔首,双眼眯成一条缝,看着怀里的小狐狸使劲浑身解数来哄自己开心,却又再生出来少有的贪婪来,低下嗓音问道,“为夫被槿儿伤了心,要多哄哄才能好……槿儿可想好了怎么哄?”   她一时间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道,“阿珩,我知道错了,你就饶我了吧,再不敢了……”   她的眼里有一丝微妙的胆怯,脸颊上早已飞上了两朵红彤彤的云霞,四肢被他死死地禁锢在怀里不得动弹。   “这小嘴倒是会狡辩,让你承认真的有那么难吗?”谢珩拧住她的秀鼻,轻轻拽了拽,“分明就是心疼,又何苦想这些富丽堂皇的借口来搪塞!”   她默默收回目光,把小脑袋往他的怀里靠了靠,娇嗔道,“夫君以为是那便是吧,总之我不曾说过这样的话。”   “说到底,槿儿还是心疼为夫啊!”他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满足的笑容,语气很是温柔,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   “知道错了?嗯?”他漆黑的眸子里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伸手抵住她的下巴,细细地端详着那一抹浓烈似火的朱唇。   “都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三岁孩童似的,需要人哄?”她小嘴微微一撅,有些不开心。   “阿珩,我真的知道错了……”她知道自己已经已经无路可逃,只是奢求他能赶紧收收这野性,这么下去,她往后可不敢再和他同床共枕了。   “才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又忘了?”他摇了摇头,很是不满意,“槿儿怕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吧?”   “阿珩想做什么?”她嗅出了他身上一股狂野的气息,愈来愈浓烈,不知何时又稍稍蔓延了开来,她本能地用手紧紧护住自己心口,“今夜不行,已经三回了……”   “是吗?”谢珩对她心口不一的耍赖模样来了兴致,眉头深锁,鼻翼轻轻擦过她细柔的发丝,“看样子,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   他话音刚落,苏木槿只觉得自己的腰上缠绕上一股厚实的几道,他滚烫的胸膛,灼烧地她的后背。   “末将知晓殿下的厚爱,”邢谦轻叹一口气,又环顾四周,这才放低了声音说道,“殿下忘了,娘娘特意嘱咐过的,要看着您喝下去,方可叫宫人回命。”   “……”   “何况今日,”邢谦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继而说道,“外头来了一姑娘,说是娘娘遣她过来照顾殿下的。”   “你说什么?”谢珩一下子没有了兴致,听着邢谦说的话,脸色顿时就黯淡了下来。   邢谦刚想说什么,却见谢珩已经迈出步子,像一溜烟似的,往前院去了。他脊背生寒,飞速跟了上去。   一至前院,谢珩的目光就落在了一位女子的身影上,却见她穿了一袭绿色衣裙,端正立在那里,倒像是一块石头闷在了谢珩的心头。   他走上前去,刚想说什么,有两位宫人就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唤了声晋王殿下,并将参汤捧到他面前。   谢珩无奈捧起参汤一饮而尽,有股从未有过的甜腥味一下子钻入了喉咙,他猛咽了一口,将炖盅搁了回去,随口问道,“今日这参汤似乎不同于往日。”   其中一个宫女听他这说,赶忙上前,“回晋王殿下的话,娘娘瞧您这些日子身子似乎有些疲乏,便叫尚药局挑了上好的鹿茸、马鞭等物……”   “……”   谢珩身子一时僵住,轻轻挥了挥手,有些伤透脑筋,又看了一眼方才竭尽全力婉拒的邢谦,总觉得他应该知晓些什么,否则又怎么这般避之不及。   可眼下也由不得他发问,只能先攒着,待秋后算账。他目光轻扫了那女子一眼,淡淡开口道,“姑娘请回吧,本王自会进宫给母妃一个答复。”   说罢,只是冷冷地转过身去,根本不屑她的任何回答。   那姑娘急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经受这般冷眼,心中莫名有些委屈,但碍于情面,还是开了口,“殿下请留步,臣女来此是奉了娘娘的旨意,前来照看殿下的,还望殿下能理解娘娘的一番苦心。”   谢珩冷笑一声,背对着她说道,“听你的意思,如若本王不答应,便是愧对了母妃?”   “殿下,臣女所言并非此意,实在是娘娘她无时无刻不惦念着您,故此才命臣女前来侍奉,”那绿衣女子的回答异常沉稳,神情亦是波澜不惊,从容淡定。   “你若觉得本王不应,便是叫你为难,更不得让你顺利回宫复命,那也恕本王无可奈何,此事实不能成全。”   谢珩心头一紧,昨日好容易才哄好了,千言万语,又起了誓,今日竟来了这一出,真是哭笑不得。还是得趁机溜之大吉,否则被瞧见了,怕是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殿下,”那绿衣女子心中的烦闷自不会比谢珩少,又见他极力避嫌的模样,更是如同明镜一般,微微一笑说道,“臣女斗胆,有一句肺腑之言想说与殿下听。”   谢珩停下离去的步伐,缓缓转过身来,这才稍稍打量了她一眼,是寻常难以得见的端庄大气,五官生得十分精致。   “殿下,臣女知晓,娘娘的安排的确会让殿下为难,您与王妃琴瑟和鸣,感情颇深,还请殿下放心,臣女决不会有半分妄想,亦不敢借娘娘之口谕,无故多生事端,叨扰了殿下,”她神色平静,一字一句说道,“今日此举既是娘娘的用意,相必她已经深思熟虑了许久,才下的决定。殿下若执意遣臣女回宫,娘娘必定心生忧虑,臣女无法复命事小,若因此连累了王妃,让殿下与娘娘心生间隙,才叫痛心。臣女有一言相劝,不如就让臣女在府邸暂住上几日,待王妃怀有身孕,殿下再回宫复命也不迟啊?”   “不,”谢珩果断拒绝,冷声说道,“你的好意,本王心领了。此种安排,虽非你本愿,但礼数处,于你不公。再者本王若此番作为,便真得成了那缩头乌龟,你不必多言,请问吧……”   那绿衣女子一时哑口无言,只得默默低下头去,留下委屈的泪水,怯生生回道,“是,臣女失言了……”   谢珩目光敏锐,一下子就察觉出了她神情的异样,稍稍放低了声音,“本王知道,你也是奉命行事,怨不得你,你只需安心回去复命就是,有什么罪罚,本王担着。”   “殿下宅心仁厚,臣女谢过殿下。”那绿衣女子没有想到谢珩竟对自己滴水不漏的计策毫无兴致,心中满满的挫败感,先前的口齿伶俐皆烟消云散。   谢珩微微颔首,却在欲转身离去后,再次被绿衣女子唤住了,“殿下,您还不曾问过臣女的名字呢?”   谢珩有些无奈,对她这股倔强劲很是无可奈何,嘴角的浅笑一闪而过,声音如同松上雪,澄清明亮,“你叫什么名字?”   她轻咬着嘴唇,十分娇羞,哪里肯承认,辩解道,“才没有的事,夫君可别自作多情。一来我是生怕母妃再追问起来,可没有颜面再说那些推脱之词,二来我既然嫁给了你,自然也要尽一个娘子的本分,万不能叫夫君在外头失了颜面。” 第103章   谢珩灵机一动说道,“你若再不开门,为夫可要治茯苓的罪了!”   终于,屋内有了回应,却是从未有过的气势汹汹,“你还回来做什么?我不想看到你!你快走!”   “槿儿,究竟是怎么了?你要生为夫的气也先得把门打开,要打要骂都行,要是气坏身子,又该如何是好?”谢珩也被她这样愤怒的语气给惊到了,试图推了推门,依旧纹丝不动。   谢珩听后稍稍一愣,说道,“槿儿,事实不是你想得那样,你让茯苓把门打开,听我解释,好不好?”   这一次,依旧没有回应,隔着门缝茯苓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该如何想帮。   房中没有了回话,只剩下隐隐约约的抽泣声和茯苓的安抚声。谢珩心中急了,高声道,“槿儿再不开门,为夫可要硬闯了!”   这时邢谦也匆忙追了过来,小声劝道,“殿下冷静……”   茯苓再想阻止,也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急匆匆赶来的谢珩被置之门外,隔着冰冷的木头。   “槿儿,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又不开心了?”谢珩实在心虚,估摸着方才那一幕,她已然瞧在了眼里,难免忧心忡忡。   好半天,房中并无人回应,倒是茯苓从里头走近了门前,小声说道,“殿下方才小姐瞧见那一幕,心中不悦,不如让奴婢先劝劝小姐吧!”   茯苓眉头紧皱,咬牙点了点头,“奴婢听到了。”   “他还冲她笑,你也看到了吧!”她道,脸上早已经爬了委屈,一双娇杏眼泪光斑驳,喃喃自语道,“若不是我亲眼得见,怕还要被蒙在鼓里!”   他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丝毫没有脾气。邢谦经他一提,也骤然想起先前的许多事来,便也默默低下头去。偏偏眼角余光瞥见庭院中,那抹一晃而过的衣裙,顿时忍不住替谢珩捏了把汗,用目光示意,语气有些笨拙,“殿下……”   谢珩循着他的目光定眼一看,少不得拧了拧眉心,飞速追了上去,独留邢谦一人在风中凌乱。   “殿下言重了,臣女自幼深在闺中,不曾抛头露面。先前不曾与殿下有一面之缘,实是臣女福薄,今日得见殿下尊容,已是心满意足,又怎会抱怨?”她浅浅笑道,目光闪躲间,不曾离开谢珩的脸庞。   “孟姑娘若想留下小住,还请自便,本王有要事在身,不便奉陪,先行一步。”谢珩说着,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只剩下孟清欢一脸茫然地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回晋王殿下的话,臣女姓孟字清欢。”她终于得偿所愿,说了出来,眉宇间带着浅笑。   这一幕,悉数被她看在眼里,听在了心里,粉嫩的小手紧紧抓住茯苓的手腕,局促不安地问道,“你可都听清楚了?那个女子她要在王府住下。”   “小姐,不如由奴婢去问问,兴许事实并非是小姐想的这般,殿下向来疼惜你,又怎么做出这样的事来,伤了您的心?”茯苓回话,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说了什么再刺激到了她。   “你自然不知道,我与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连讲话也突然变得慌慌张张,站起身来,说道,“快!把门关上,我不想再见到他!”   这些日子,小姐的脾气似乎越发怪异了,总爱胡思乱想,也吃不下饭,更多的时候,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静静地发呆。   但这一切,茯苓都不敢告诉谢珩,毕竟连自己也不敢确定,是不是辨认有误?   离得远了,邢谦这才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突然改变心意?”   谢珩挠了挠生疼的太阳穴,嘴里苦涩,深叹一口气,“本王曾受过孟侍郎的鼎力相助,雾霭沉沉的朝堂上,他是极为少数的行事磊落之人,这样一来,叫本王如何推却?母妃可真是玲珑心思!”   “邢谦,方才你也在,快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出来,”他神情急切,又锤了几下门,“槿儿,本王好生冤枉……”   邢谦在一旁努了努嘴,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你哑巴了?怎么不说话?”谢珩焦虑中夹杂着的愤怒,通通转嫁到了邢谦的身上,气势逼人。   “殿下,末将以为此事您还是不要提及了,黑与白并非末将一人可以言清,况且王妃也亲眼目睹,末将解释,无外乎欲盖弥彰,恐会适得其反。”邢谦就像一个过来人那般,有条不紊地叙述着这一切。   “你!”谢珩心中升起异样的钦佩,点点头,抬脚就要往门上踹去。   却在这时,门突然开了,茯苓灵巧地拉着邢谦退避到一旁,屏气凝神,静静等候。   “槿儿,方才的事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一进屋,谢珩的双手僵持在半空中,看着她红彤彤的眼角,却不敢抱上去。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她心中有气,更没有抬眼,只是呆呆地平视前方,怅然若失。   “槿儿,为夫不过与她说了几句话……”他道,笑得有些干涩。   眼前人并没有回答,胸口剧烈地起伏,眼里充满了委屈和一丝浅薄恨意。   “是!”他不得不继续承认道,“为夫是让她在府住下,那是因为她的父亲曾有恩于为夫,为夫又怎么不念及旧情将她拒之于门外,”他不情不愿说道,“更何况这是母妃的意思,多少也得做做样子,不然又少不了唠叨……”   “是!她的父亲是有恩于殿下,所以殿下碍于情面,无法推脱。依我看,不如殿下将她收入房中,也好每日相伴,报答恩情,若觉得委屈,便将我休了,将这王妃的位置让给她,又有何不可?”她每说一个字,都觉得自己浑身在发抖,她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害怕,有人会出现在谢珩的生命里,把他给强行夺走。   “槿儿?你到底怎么了?好端端地说这些话做什么?”谢珩听后亦心痛万分,“为夫答应过你,这辈子只娶你一人,绝不食言。”   “殿下这话何意?倒像是我把刀架在了您脖子上,此番誓言并非您心甘情愿,倒底是我太贪心了些,早该明白不明白强扭的瓜不甜!”她的话语十份沉重,砸在谢珩的心坎上,令人喘不过气来。   “槿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为夫解释你也不听,你究竟要怎么样?”他努力克制住心底蠢蠢欲动的火苗。   “我不想怎样,我说了你走,你听不懂吗?!”她转过头来,眼里血丝密布。   谢珩一时呆愣住,立在原地并没有回应。   突然间,她伸手将身旁花几上的一只小瓷瓶狠狠摔落在地,随即而来是更为愤怒的话语,“你走!”   茯苓见此情形,实在看不下去了,跑上前,将小姐护在身后,战战兢兢说道,“殿下,不如您先……”   “槿儿,为夫从未做过半分对不住你的事,方才不过是与她攀谈了几句,便叫你如此憎恶,”谢珩眼底满是失落,声音如同鸦羽一般,随风飘荡,颇为无助,“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为夫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一来成全了母妃,二来也成全了你!为夫现在就去她房中!”   最后一句说出口的时候,谢珩也立马反悔了,但一时间也拉不下颜面,甩袖朝外头走去。   看着他冷酷无情的背影,她往前疾走几步,“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你知不知道,我一见了你,我就……”   恶心。   这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她便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从喉咙里蔓延了开来,变成一阵剧烈的干呕。   “为夫真的就叫你这般恶心吗?”他被她的声音彻底地惊讶到了,呆愣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没事吧?”茯苓忙扶着她坐下,又倒了杯清水递给了她,轻轻抚了抚后背,替她顺了顺气说道,“小姐,您这会子怕是真的误会殿下了!”   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待嘴里的酸涩通通消散这才缓缓开口说道,“这些日子,我也不知道为何只想撒气,心里不想,可偏偏又控制不住!”   “小姐,我知道了,您是不是吃醋了啊?”茯苓神秘兮兮地露出一个笑容。   “我哪里有那样的福分去吃她的醋?”她心中余怒未消,但已经缓和了许多,“你这么一说,倒提醒我了,我突然想吃酸的,酸梅酸杏酸果脯都是可以的……”   “好,奴婢这就去给小姐准备,小姐可千万别生气了。”茯苓听她这么说,总算是松了口气,又叮嘱了一句,出门去了。   一出门便瞧见不远处默默守着的谢珩,为了避免尴尬,只能佯装视而不见,加快了步伐往膳房去了,却在拐角处与邢谦装了个满怀。   “这会子,你不在房中照看娘娘,跑出来做甚,再有要紧的事,支使她人去便是了,你眼下离不得半步,万一……”邢谦虽然有些啰嗦,但话语里满是担忧和关切,“娘娘怎么样了?”   茯苓忙将他拉倒一旁的角落,又朝四处看了看,确定谢珩没有追上来,这才说道,“娘娘没事,她还说想吃酸的,我便出来,想着去膳房瞧瞧……”   “那就好,”邢谦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那你快去吧,别让娘娘久等了!”   茯苓点点头,刚走出几步,又折返了回来说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忙?”邢谦问,“别又是一些蠢念头。”   “我想知道,方才那个绿衣女子,当真是在府里住下了?她是不是对殿下……”   “这些事哪里是我们这些做下人应该过问的?以后再提我可真要生气了。”邢谦的脸上瞬间乌云密布,一片漆黑。   “就算现在不问,到时候小姐她也一定会问的。”茯苓道。   “那就等娘娘再开口了再说,你切莫多生事端!”邢谦咬牙,俨然是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肃穆神情。   “邢将军!邢哥哥!谦哥哥!郎君!相公!”茯苓一咬牙,趁着四下无人一把搂住邢谦的脖子,悄声说道,“最后一次了,好不好?”   这阵称呼,把邢谦的脸吓得一阵青一阵白,只顾着从她的怀里脱身,紧张不已。   而茯苓却死死不肯撒手。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帮小姐,还有殿下,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再所谓先下手为强……”   “行!我答应你就是,你快松手!”邢谦逼不得已,赶忙答应。   “那我先行谢过郎君了!”她微微欠了欠身,转而飞快地跑开了,惹得邢谦倒吸了一口凉气。   夜里的时候,谢珩依旧没有法子回屋,看着漆黑的夜空,心中失落,在阶前轻轻坐下,与邢谦四目相对。   “殿下还不歇息吗?”邢谦是因有心事故此呆坐发愣,却不曾想谢珩也跟着坐了下来,迷糊之中,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问错了话。   “邢谦,本王长这么大,这样的事生平还是头一遭遇见,若是传出去,本王的颜面必定荡然无存!”谢珩眼里有一丝忧愁和哀怨,而随手提起的一壶酒,把邢谦更是看得一愣一愣的。   “殿下这是在自己的府宅中,不会有人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邢谦讲话向来简短,但是句句在理,恰到好处的实诚。   “邢谦,你都听到了,也都看到了!她说本王恶心?!”谢珩说着,也莫名跟着笑了起来,拍了拍心口,“她竟然说本王恶心?!”   “……”   “殿下醉了……”邢谦道,想笑但不敢笑。   “你说本王是不是太宠着她了?那可是本王的寝居,她竟然把本王赶了出来,让本王只能坐在这冰冰凉的石板上!”他说着,抓着酒壶往地上磕了磕,发出叮叮的声响,凄凉且应景。   “殿下当真要让孟姑娘住下来吗?”   “邢谦,瞧你问得什么话?王府宽敞,王妃又热情好客,本王为何不成人之美呢?”谢珩还是笑,只是壶里的酒已经尽了,被他轻轻掷地了出去,咕噜噜地发出一阵滚动,却难以打破黑夜的死寂。   作者有话要说:一直在码字的路上,从未停歇~   谢珩听闻她这般说,显然有些愣住了,神情亦有些尴尬,“原来是孟侍郎的千金,本王眼拙,一时间并未认出,方才所言若有得罪之处,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顺道代本王问孟侍郎安,得空定去府上拜见。” 第104章   “我当时气在头上,才说了那样的话,”她有些委屈巴巴道,“他要是心里有我,就该知晓我并不是故意想惹他生气的,是因为看到他和别的女子有说有笑的,我心里难受……”   “小姐,既然已经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多想了,好好睡一觉,兴许明日殿下的气就能消了。”茯苓小声安抚道。   “茯苓,万一……”她顿了顿,还有没有说出口,毕竟她生平最厌弃的就是爱争风吃醋的女人。   “小姐,您就放心吧,奴婢自小就跟着您,虽然您现在已经是晋王妃了,但在奴婢的心里,您是唯一的主子。奴婢怎能做出吃里扒外的事来,哪怕是晋王殿下,奴婢也不能答应吧!”茯苓这几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淡定从容,让苏木槿不由鼻子一酸。   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错怪了他。   长夜漫漫,但谢珩一直不曾折返回屋子,苏木槿躺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借着月色下了榻,走到门外边,看着不远处书房里那一抹暗黄的烛光,终究没有勇气迈出一步。双脚落在冰冰凉的地面上,她呆立了好久,才缓缓回了榻。   待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窗子外已经是艳阳高照,庭院内蝶舞花飞,春意盎然。   “他喜欢在哪里,便待在哪里,与我有何干系?”她说道,可语气里多少夹杂着一丝不甘愿和委屈。   “小姐,又何苦说这些气话来惹脑自己,”茯苓近前一步说道,“请恕奴婢自作主张,白日里的时候,奴婢去查探过了,那位姑娘并未留在府上,且奴婢还听说这一切都是贵妃娘娘的安排,殿下并不知情。他向来疼惜您,一举一动奴婢都看在眼里。若要细说起来,这一回,殿下恐怕比您更无辜呢!”   “这话,是殿下让你说的吧?”她问,心口有些闷得慌,目光变得有些不安。   “殿下还是早些歇息吧。”邢谦的话语里多少有些心疼,谢珩这般境遇他也是头一回遇到,很是爱莫能助。   “知道了。”谢珩站起身来,恋恋不舍地看了看那间小窗子,继而折回了书房。   恍然间,谢珩才倍感欣喜,但神情依旧是不敢相信,轻轻说道,“本王竟不知邢将军也学会开玩笑了,这是妇道人家的事,你怎么如此清楚?”   邢谦有些哀怨说道,“殿下就别取笑末将了。而今末将也已经成婚了,这样的事,总該听一些在心上的……坊间还说酸儿辣女。”   邢谦眼前一黑,好半天没有说话。   “因为本王同孟侍郎的女儿多说了那么几句话,多看一眼,她就生气了。”谢珩越想越觉得合乎情理,越想心中越觉得宽慰,脸上更是流露出一丝难以形容的喜悦。   “殿下,先前末将听茯苓提起,娘娘突然喜欢想吃酸的。”邢谦木讷地看了谢珩一眼,欲言又止。   这一次,谢珩笑容渐收,嘴里有些苦涩,又看了一眼严严实实的卧房,心怀愧意,“本王知道了。”   烛光摇曳,苏木槿看着身旁空空如也,心中莫名有些失落,后悔今日自己用那样的语气同谢珩说话。   “小姐,您不再等等殿下吗?”茯苓一脸忧愁道,“不如让奴婢将殿下请了来吧……”   她也不想这样的,偏偏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气走了他,现在心里后悔地要死,可他竟然也犯了倔强的脾性,离去之后便一直没有踏进卧房半步。   “茯苓,把灯花掐灭了吧……”她说着,用顺滑的锦被裹紧了身子,脸上的失落一闪而过。   “殿下,末将的意思,许是王妃她已怀有身孕了。”虽然知道这样的话,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很是不妥,但还是要说。   “心烦易怒、爱吃酸的,殿下以为这一切皆是巧合吗?”邢谦继而又淡淡地说了一句。   她刚起身在桌案前坐下,便瞧见谢珩径直从外头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只小食盒,面无表情地在她面前坐下,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她问,趁着接过食盒的间隙去琢磨着他的神情,果真是余怒未消的冰冷模样。   “听闻昨日有人爱吃酸的。”他阴阳怪气,无头无脑地回了一句。   “殿下昨夜是在书房吧?”她说道,试图让他先打开心扉,也好不那么尴尬。   他愣了愣,毫无情面地说道,“不是。本王昨夜并不在书房,大概是在一个什么女子的房中吧……再说了,王妃不让回房,本王无处可去,总不能夜宿庭院吧?”   “你!”她秀眉微蹙,生平头一回见到这般睁眼说瞎话的人,实在可气。   “怎么?王妃生气了?”他道,“莫非是本王失手打翻了王妃的醋罐子,闻着倒是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谁吃醋了?你以为我稀罕啊!”又是清早,他又说了这样的话,她怎能不气?   “无妨,王妃碍于情面自然不愿意说真话,王妃的爱慕之意,本王一人心知肚明,便也知足了。”他依旧毫无表情,更像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但语气十分温和。   “谁爱慕你了?”她险些被他这漫不经心的话语给气疯了,讥笑道,“眼下艳阳高照,殿下怕是陈旧未醒,竟胡诌这样的梦话?”   “本王很清醒。”他道。   “你!”她实在忍受不了他这般油腔滑调,随手抓起桌上的茶盏,朝地上就摔了下去,怒火中烧道,“你走!”   “槿儿?你别生气,为夫是逗你玩的!”茶盏坠地,发出猛烈的脆响,把谢珩吓了一大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玩笑有些过了头。   “殿下大清早的,就是成心来取笑我的罢!”她说着,拿起另一只小茶杯,往谢珩身上扔了过去。   谢珩侧身一躲,茶盏轻掠过衣衫撞到了一旁的柱子上,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槿儿,是为夫的错,你别生气了,好不好?要是气坏了身子,为夫会心疼的。为夫给你带了青梅,你快尝一口。”谢珩离她还有一段距离,小心翼翼地守着她,再不敢轻举妄动。   她气得眼冒金星,谢珩的话,她没能听进去半个字,更没有说话,而且随手抓起另一只茶盏,再次朝谢珩掷了过去。   这一回谢珩依旧稍稍一躲,但茶杯在触碰到谢珩的时候突然失去了踪影,紧接着,一声不大的惨叫响了起来。谢珩眉头紧皱,抱住心口,神情痛苦,“疼!”   一时间,她吓傻了眼,飞快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谢珩,神情急切道,“阿珩,你没事吧?伤哪里了?让我瞧瞧。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躲啊?”   谢珩身子一软,摊靠在她的肩膀上,一手护在心口,微睁着眼,气力低微说道,“心好疼!倘若有朝一日,为夫要先走一步,离开人世,槿儿一定不要难过,好不好?”   “不,你不会死的,你若死了,我也不会独活在这世上,”她恐惧地摇摇头,眼底突然燃起了一丝希望说道,“快!来人,传府医!”   “阿珩不会有事的,我会一直陪在阿珩身边的!”   她话音未落,唇上就覆盖上了霸道的温柔,不知何时,谢珩的手也紧紧地搂住她的细腰。   让她顿时失了方寸,却又无路可逃。   一声清脆的响动,方才那只失踪的茶杯已然跌落在地。   她奋力地从他的掌心挣脱开来,小脸宛若桃红,“你怎么又骗人?”   “方才瞧你那般架势,为夫怕是要见不到天日了,不耍些小聪明,如何自保,”他摇头又叹气,轻轻点了点她的秀鼻,“一点都不知道心疼……”   她红着脸低下头去,说道,“你昨晚明明都在书房,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故意来气我?”   “槿儿昨夜偷窥为夫?”谢珩问。   “没有的事。”她赶忙否认,小声嘀咕道,“自作多情!”   谢珩听得清清楚楚,最喜欢她这副心口不一的娇羞模样,宠溺地抚了抚了她的背,“为夫有件喜事,但需得槿儿消气,否则无可奉告。”   “什么喜事?”一听这话,她有些哭笑不得,昨日遇见的事,已经足以令她难过好久了,哪里又凭空冒出什么喜事来?   “那槿儿不生为夫的气了?”他问,俊朗的面容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抚了抚了他的心口,以示回应。   “槿儿,为夫马上就要当爹爹了!”他道,笑得跟个孩子一般。   “什么?你们!”就好像晴天霹雳一般,狠狠地砸在她的心头,但转念一想,谢珩哪里有这么大的胆量在自己面前提这事?   莫非……   “这些日子,您总爱无缘无故地动怒,冲为夫发火,夜里的时候总是睡不着,早起的时候时常干呕,又爱吃酸的?”他把她抱回到榻上,语气里带了些许责备,“这一回你怎么就这样糊涂?细想想,为夫说得可有道理?”   “我……”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呆呆道,“阿珩是说,我马上就要当娘亲了?”   “平日里见你聪慧伶俐,偏这么重要的事上,就丢了心眼,”谢珩小叹一口气,“自然,为夫更有错,这些日子还让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阿珩,我怎么觉得这像是场梦呢?”她道,“我不相信。”   谢珩刚想说什么,便听见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奔来,在门外戛然而止。   “这不,你替为夫传的府医,也该派上用场了……”谢珩说着又低唤一声,“进来吧……”   一句话说得她更加不好意思,揉了揉他的手背,小心说道,“阿珩,我再不会了,实在委屈你了……”   那府医一进屋便瞧见他俩恩恩爱爱的模样,也有些不好意思,强装镇定,上前诊脉。   一旦等待以后,果不其然,府医神情喜不自禁,“恭喜殿下,恭喜娘娘,娘娘腹中胎儿已有二月有余,脉象平和,气血充盈。”   二人双目对视,含情脉脉,谢珩温和地笑笑,“传令下去,今王府有喜,所有人重重有赏!”   一旁府医听见赶忙赔笑道,“殿下,依照民间旧风俗,女子怀胎前三月,不宜大肆宣扬,以免惊动胎神……”   “本王心中欢喜,险些将这忌讳给忘了,”他笑意溅浓,又道,“你且下去吧,过会子本王再找你细说此事!”   那府医领命,悄然无息地退了出去。   屋子内,只剩下他二人,十分寂静,能清晰地听到对方的呼吸。   许久以后,她才缓缓开口,“阿珩可想好给我们的孩子取什么名字了么?”   “槿儿,都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怎么就这般迫不及待呢?”   “那阿珩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她呆呆地注视着他的神情,很是期待。   “都喜欢,”他搂她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说道,“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是咱们的心头肉,但为夫也有私心……”   “是什么呀?”她问,眼巴巴地盼着。   “为夫希望他是个男孩,往后长大了就能同为夫一起保护槿儿了,槿儿也不用这么辛苦了。”他话语里的温柔,敲击着她脆弱的心房,险些感动落泪。   “这哪里是私心啊?”她问,甜到了心里。   “等他长大,为夫就将此生的绝学,传授于他,为夫要让他知道,自己有一个文武双全的爹爹。”   “阿珩这么说,我倒希望她是个女孩,”她轻摇了摇头,“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打打杀杀,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不好吗?等她长大,我教她女红教她跳舞,给她买裙子,打扮地漂漂亮亮的。倒也不想旁人艳羡她,只想将这世上最好的给她……”   “这孩子尚未出世,槿儿就如此偏心,为夫心里可真不是滋味,”他说着,小半个身子往她的怀里钻了钻,“为夫的心受了创伤,需得槿儿好生哄着才能好……”   “你怎么又耍赖?而今我怀有身孕,你怎么还欺负我,实在没有良心。”她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脸庞,“只按你说的,先给男孩取个名字吧,也不算我偏心!”   谢珩的目光落在她的眼角眉梢,浅浅一笑,随即又望向她身后的小轩窗。时值夏初,庭院内繁花似锦,绿树成荫,到处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在想什么呢?”她问。   “若是男孩便单取一个朔字,若是女孩便唤她谢瑶吧……”他说着,稳稳地勾上她的腰身,“槿儿说可好?”   “嗯。”她贝齿轻轻衔住下唇,低低地应了一声。   “槿儿,为夫高兴啊,”他凑近她的耳旁,悄声说道,“你终于肯为吃醋了……”   她一想到先前自己瞧见孟清欢时的神情,骨子里写满了嫉妒,偏就叫他这般惦念在了心里,实在是可恨。   “阿珩多虑了,我只是担心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万一被你给祸害了,那该多可惜啊!”她说道,嘴角偷偷扬起浅浅的笑意。   “不对,槿儿没说实话。”他那双锐利的目光很快对了上来,逼得很近,令她的呼吸如同万里冰封。   “阿珩想听什么样的实话?”她问,有一小小的不安。   “不必了,槿儿若是愿意,另做补偿也是极好的。”他说着,一只手不安分地挪向她的腰间。   “阿珩,你想做什么?”她慌乱之中死死地护住腰间,花颜失色,却也有恃无恐,“我现在怀有身孕,你若是……”   “他会生气的……”她硬着头皮,终于把这种羞臊的话说出口。   “槿儿在想什么呢?难道你忘了,昨夜你将为夫置之门外,可怜为夫只能在书房里胡乱睡下了,眼下实在困乏,需得好好睡一觉才是……”   “……”   她一时小脸涨得通红,好半天没有说话。   “为夫累了,得抱着槿儿才睡得着。”语毕,不由分说地将她往自己的往里搂紧了些,轻轻贴靠上她温柔细嫩的香肩,闭上了眼睛。   谢珩先是细细思虑了半晌,却不曾想语出惊人,慢悠悠道,“你的意思是,她吃醋了?” 第105章   “爹爹连纸鸢都不会做,还是舅舅厉害。朔儿不要这个爹爹了!”   “你这孩子怎么胡说八道!”谢珩尽管有些生气,但也实在拿他毫无办法。   小娃娃天真的话语一下子就把她给逗乐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得意道,“从前我说,你总不信,也不爱听。如今朔儿长大了,聪慧地狠。论起哄孩子这回事,比起哥哥来,阿珩可是差远了……”   “我……娘亲……”小娃娃转了转黑漆漆的大眼珠子,想了想说道,“不是这样的,是爹爹太笨。”   “……”   “这能是一回事吗?”谢珩揉了揉太阳穴,“是内兄说要传习一套剑法给朔儿,却不曾想是教他做纸鸢,若为夫知晓,定然不依。”   “朔儿还小,就应该好好嬉戏玩耍,你那些打打杀杀的事还是暂且放一边吧,”她道,“若你执意如此,我可真要生气了!”   “朔儿,乖!不哭!”她看向谢珩无奈地说道,“你也真是的,说话就不能小声些,都把朔儿吓坏了。”   “朔儿,你今日的功课完成了吗?爹爹说过,功课做完了,才能陪你一起去放纸鸢,你却说爹爹放的纸鸢还不如你高,”谢珩有些头疼,“朔儿你如今怎么都学会撒谎了?”   “朔儿,爹爹说的是真的吗?”她问,严厉的语气中不失温柔。   谢珩哭笑不得,摇摇头道,“朔儿,爹爹适才说过,要做诚实的好孩子,快和娘亲说实话。”   “娘亲,你快看爹爹他又凶我了!”小娃娃双手捂住脸庞,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才不要,爹爹放的纸鸢,还没有朔儿放得高呢!”小娃娃嘟着嘴,一脸嫌弃地看着慢慢跟过来的爹爹,轻哼了一声。   “怎么会?是不是朔儿不乖,惹爹爹生气了?”她细心地将他凌乱的衣衫理了理,故作严厉地问道。   不远处,刚过三岁生辰的小朔儿蹦蹦跳跳地朝她跑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只飞燕模样的纸鸢。   谢珩在后头跟的紧,目光不曾挪移开半步,神色颇为焦虑,忧心忡忡地喊道,“朔儿,跑慢些,仔细摔着了……”   时值二月,院中繁花似锦,香气袭人,放眼望去,皆是一副春意盎然的模样。   “娘亲,爹爹他太凶了,朔儿不想和他一块玩……”小娃娃一脸幽怨,见爹爹走近,赶忙搂紧了娘亲。   “你!”谢珩险些被他气昏了头,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娘亲!爹爹要打我!爹爹要打死我了!”小娃娃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突然之间嗷嗷大哭了起来,却见不到半点泪星子。   “朔儿乖,有娘亲在,不要怕,”她说着又看了谢珩一眼,柔声道,“阿珩如今越发不像话了,这么大的人,怎么还跟孩子一般见识?”   “槿儿,这孩子好的不学,偏学这些旁门歪道,”谢珩有些生气,挽了挽袖子,“你不用护着他,为夫这是在教他做人的道理!”   肉嘟嘟的小团子一下子就窜进了的怀里,微微仰起头来,甜甜笑着,露出两只可爱的小虎牙,“娘亲可不可以陪朔儿去放纸鸢啊?”   “朔儿为何不让爹爹陪你去啊?”她将手中针线活递给了一旁的茯苓,伸手捧住他的脸颊,轻轻地揉了揉,满眼慈爱。   “槿儿,他小小年纪就这般不学无术,还撒谎,为夫倘若不严加管教,往后可还了得?”   “好了!”她被他这副傲娇的脾性给折服了,低下头同怀里的孩子说道,“朔儿乖,娘亲这就陪你一起去放纸鸢……”   “不许去!”谢珩脸色一沉,故作生气,不肯让步,“槿儿答应过的,为夫管教朔儿,你不会插手过问,怎能说话不算话?”   她笑笑,“都这么大的人,还这般孩子气,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若早知这混小子如此难以管教,当初就应该生个女儿,”谢珩道,“他若再这般撒泼,为夫就将他送去宫里,让他皇爷爷好好管教,也好收收这脾性。”   “生男生女,亦是你我能掌控的?朔儿还小,你做爹爹的就应该多疼疼他,你这般对他,也不怕将来有一天,他也用这样的法子对你!”   “他敢!”谢珩整个人有些不自在。   “娘亲!要抱抱!爹爹凶!”小娃娃窝在娘亲的怀里,有恃无恐。   “娘亲,爹爹还说了,要给朔儿添一个妹妹,朔儿也想当哥哥的。”   她惊讶之中抬起头来,谢珩飞快地转脸去,神情有些尴尬。   瞬间气氛有些僵硬,谢珩只是佯装若无其事地观赏园中的风景,而她的心则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娘亲,你怎么脸红了呀?”小娃娃伸手搭上她的脸庞,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好奇,“爹爹还说,朔儿能不能当哥哥,得娘亲说了算。”   “咳咳!”实在经受不住这样的尴尬,谢珩清咳了一声。   但毫无用处,庭院内除了轻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依旧一片寂静。   正在这时,突从远处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苏元清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朔儿,舅舅带你去放纸鸢,好不好?”   他脚步飞快,一下子就走到了小娃娃的身旁,轻轻捏了捏肉嘟嘟的脸蛋,满眼疼爱。   “好啊!好啊!”小娃娃伸出手,一下子就扑进了舅舅的怀里,还不忘朝爹爹做了个鬼脸。   “苏元青,上一回就是你,给朔儿吃了些乱七八糟的,害得他闹了一整晚的肚子!”谢珩一见他就来气,上前想将朔儿抱回来,却被他巧妙地躲了开来。   “舅舅,我不要和爹爹一起玩!”小娃娃的语气里有一丝胆怯的倔强。   “你说你,何必生那么大的脾气?左右不过是因为我给朔儿做了这纸鸢,你就要和我急眼,”苏元青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你的气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苏元青,你!”谢珩被他这懒懒散散的模样气昏了头,快步走上前去,全然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苏元青倒也没有办法惊慌,仍旧摇头,“啧啧啧,晋王殿下,朔儿他还那么小,你每每给他布置了如此繁重的功课,我这个做舅舅的,看在眼里,实在心疼。”   “这是我的事,与你有什么干系?”   “怎么就没有干系了?既然朔儿喊我一声舅舅,我也理应好好保护他,免得你再欺负他!”他说着,又眉开眼笑地去逗怀里的孩子,颇有些得意之色。   谢珩实在气得牙痒痒,“苏元青,你把朔儿放下,今日我誓要与你一较高下!”   “别啊!晋王殿下,我妹妹最厌弃的就是打打杀杀了!”苏元青随即看了妹妹一眼,轻轻挑眉。   “苏元青!”谢珩的怒气已经冲上了云端,只是拿他毫无办法。   “阿珩!你消消气,”她忙起身挽住谢珩的胳膊,柔声道,“哥哥,你先把朔儿抱走吧!”   这二人平日里最喜唇枪舌战,一见面就无法消停,好在都只是闹着玩玩,图个热闹罢了。   只是谢珩管教起朔儿来的严厉劲,她也是头一回得见,而今哥哥出现,也才能找个适当的借口,让朔儿安心玩耍。   “槿儿,你怎么让他把朔儿带走了?你知不知他……”谢珩欲言又止,毕竟苏元青挑起自己的毛病来,也决不会心慈手软。   “好了,阿珩你就别生气了,这一回的确是你的不对了,朔儿还那么小,贪玩也是天性,哥哥会照顾好他的,你就放心吧!”她轻轻抚了抚他的心口。   “实在气人!”谢珩嘀咕了一句,漫长地吁了一口气。   “你瞧你,说喜欢男孩的是你,说不喜欢的也是你!”她娇嗔地道了一句,“你对朔儿这般严厉苛刻,他心中有气也是情理之中。若长此以往,怕这孩子再不愿与你亲近了,心更是要飞去他舅舅那儿了!”   “这算是帮理不帮亲吗?”谢珩很是认真地说道,“为夫觉得好生委屈,此番举动是为了朔儿好,槿儿不向着为夫也就算了,眼下竟还说出这样的风凉话来!”   “我哪里没有向着你?我劝你,你又不听,你这么大的人了,跟孩子较劲,反过头来又说我笑话你,这又是什么道理啊?”   “为夫心里难受,”他道,神情十分哀怨。   “比起这个爹爹,朔儿倒更加喜欢舅舅,也愿意与他亲近些,”她眼里闪过一丝光亮,“所以阿珩是不是吃醋了?”   “才没有的事!你也不瞧瞧他,做得那纸鸢简直丑得无法见人,若为夫出手,势必比他强上千百倍,瞧他那得意样!他会的,为夫也会!并不比他差!”   “是是是,阿珩最好了!”语气就像哄小孩一般软糯,她搂住他的脖子,静静地凝视着他。   “嗯……”他轻轻低下头去,脸颊凑近她的唇边,小声示意。   她浅浅笑着,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落下轻柔一吻。   终于,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满的幸福感,说道,“槿儿,说实在的,朔儿一个人多少有些孤单,不如……”   “阿珩,我才想起,那扇面还没有绣好呢……”她赶忙撒开手,试图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却是越挣扎越紧,险些透不过起来。   “槿儿,朔儿也说了,他想当哥哥,你这个做娘亲的总不该让孩子失望吧……”他说道,丝毫不愿意松开怀里的软糯。   “阿珩此言差矣,先前朔儿说想吃糖葫芦的时候,你不也是让他失望而归吗?偏就知道欺负我!”   “这不一样,”他道,“不过说实在的,你怀胎十月生下朔儿,为夫提心吊胆,生怕你有半分闪失。这样的事,为夫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她心头一暖,本能地搂住他的腰身,“我哪里有你说的这般脆弱?如今一个朔儿都让你这般焦头烂额了,万一再来个混世魔王?你又该如何是好?”   “……”   “槿儿这是在嫌弃为夫吗?”他心底有一丝小小的失落,悠悠地问了一句。   她温和地笑笑,抱住他的脖颈,附在他的耳旁低声说道,“抱我进屋……”   作者有话要说:全书完。   欢迎踊跃留言,发红包~   苏木槿闲座在庭院中,手捧团扇,正低着头给扇面上头的竹叶刺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