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重生之温柔又偏执的他 作者:橘子吃冰 一句话简介:我离开,他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第1章 锲子   “卡兹…卡兹”   磁带运转的声音在昏沉的房间响起。   荧屏微亮的蓝光,给暗淡的房间带来了一丝光明。   原本显示模糊黑白方格的屏幕陡然间跳跃出清晰的画面。   画面晃动   一个长发女孩出现在视频的正中央。   黑色长发,微卷。阳光透过她卷翘的睫毛,映照入那一双蜜糖般的眼眸中。   她穿着黄色的碎花裙,头上还带着生日快乐的帽子,面色白皙,神情温柔。   只是明若秋水的眼眸微微有点泛红,她笑着开口,声音有点低沉:“今天是2023年6月23日,我已经26岁。   “我想问问以后的我,你的暗恋有了结果吗?”   “还有十年后的我,你过得还好吗?”   “咔嚓”,录像戛然而止,画面再次消失,磁带已经全部放完。   整个房间再次暗淡下去,只有窗外樟树摇晃浮动的光影。   植物的清香从窗户透过,月色照亮了医院单人间的床头。   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的女人怔怔看着已经放完的录像,她还带着呼吸机,身上穿着医院病服。   监护仪上的心跳逐渐降低,发出刺耳的警示声。   “叮——”   护士和医生夺门而入,碾碎了一地的寂静。   然而病床上的女人神色平和,眉眼中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宋女士?宋女士?你还听得见我说话吗?”医生的声音在她耳边急促的响起众人紧张的神色在她眼中越来越模糊,她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这是第一次进入医院来感觉到的轻松。   仿佛身体越来越轻   这是灵魂的重量吧   她有些费劲的想。   “真可惜”呢喃不清的声音,细微的如同一根针。   却还是被她身边的医生听见了,医生低下头来问:“宋女士,你说什么?你还有意识吗?坚持住,不要睡。”   “没有结果”她断断续续,艰难的说道。   ——那份暗恋,二十年来都没有结果。   她的丈夫白居檀先生没有找到苏梨夏小姐他一生都带着遗憾度过了之后的每一天、每一个月、每一年。   10年之后的她,从别人那里偷来了一些幸福和快乐的时光。   凭借着一腔爱意,用他失落时陪伴他的感动换来了他和她的一生相守。   但说到底,那也不是爱。他爱的人,是从七岁到十七岁陪伴他的苏梨夏小姐,苏梨夏小姐去世,她也没有得到他的爱。   她爱的人,永远都不会爱她。   所以,白居檀才会那么急切的在她之前,就去世了。   也许,他的遗憾和愿望都只能在死后才能实现并圆满吧。   “宋女士,请你坚持住,25岁的愿望没实现的愿望,你要先坚持着挺下来,才能去接着去实现。”   医生眼中的悲切是如此的真实,他握着她已经有了褶皱的手,坚定的说着。   她勉力的想要一笑,但没有这个力气了,她叹着气道:“不用啦”   她想,如果再重来一次的话……   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她绝对不会这么选了,帮助白居檀完成遗憾之后,她会开启新的人生。   找一个真正爱她的人。   她微笑着,在众人慌乱的神情中闭上了眼睛。   “叮——”   心跳脉搏化成了一根笔直的直线,再无半点起伏。   所有人停下了动作,竟然没有人说话。   静默中,护士轻声道:“医生,该报时了”   带着金边眼镜的医生看着病床上安详无比的女人,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2050年7月20日,晚上7点35分,宋朝雨女士离世。”   享年53岁。   作者有话要说:   排雷:   1、双c   2、男主不渣,没有和女二在一起过。   3、没有替身梗,在一起后也不存在什么白月光、朱砂痣,只有眼前人。 第2章 重回25岁   宋朝雨真的没有想过,人生还能有这么奇幻的事情发生。   重生这种事情竟然真的发生了,她虽然在临死之前提过,如果能回到25岁就好了,但是她也是没想到能实现啊!   她看着镜子那张年轻、活力的脸,没有皱纹、没有白发,一时间有些怔楞。   “叮铃铃”   手机电话的铃声将她涣散的心神拉回,她接了电话,清透明亮的女声从电话中狂泄而出:“喂?宋朝雨,你在干什么?你还来不来上班了?你迟到了知道吗?”   “简雨?”她下意识的叫了一声,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你吗?”   “废话,你电话不是显示了我的名字吗?”简雨有些莫名其妙她失了一下神,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简雨没有在意她的异常,只是接着催促道:“宋朝雨,今天女魔头要来看海报方案的,你还敢迟到?赶紧的,快些来!”   “知…知道了”她回了一声,眼眸中逐渐迸发出一丝神采,“我马上就过来”   宋朝雨挂断了电话,看着桌面上的日历显示时间:2022年3月1日。   她真的回到了25岁,回到了2022年,回到了一切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   “这操蛋的一天终于过去了!”简雨有些不爽的吐槽,顺手拿起办公椅上的大衣,推了推旁边的宋朝雨。   简雨瞥了她一眼,然后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一声道:“对了,今晚我就不和你一起吃饭了,前两天在地铁上和一个小帅哥加了微信,谁让我魅力大呢,这不,他今天就约了我。”   “苏林?”宋朝雨口快的问出了声   “你怎么知道?”简雨有些惊讶的看着她,“你认识?不对啊,你怎么知道约我的人是谁?”   提前预知的宋朝雨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搪塞道:“你不是要去赴约吗?赶紧去吧,等会就晚了。”   简雨走后,整个办公室寂静一片,即将下沉的夕阳挂在天边,摇摇欲坠。   因为重生,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疏离,脑子有些乱。   提着电脑,准备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店点一杯咖啡提提神,顺便想一下之后的计划。   咖啡店内昏黄的灯光,照耀着一些养殖在室内的绿植。   客人不多不少,气氛很安静,配合着低沉缓慢的音乐,让人心忍不住沉淀下来。   “请问您要点什么呢?”店员面带微笑的问着眼前这个神情慌忙的女士宋朝雨的眼神落在菜单上的冰美式上,这是白居檀最爱的口味.   后来他们结婚在一起的那二十多年,白居檀却再也没有喝过这个,一次也没有。   她看了一会才低声道:“抹茶拿铁,谢谢。”   “好的,女士,请您先坐,等会送到您坐位上。”店员看了一圈后,指着一个坐位道:“只有那个位置了”   宋朝雨看去,她的血液瞬间凝结。   那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影。   是了,她怎么可以忘记,就是在今天,就是在这里,她和白居檀初遇,自此就开始了她漫长暗恋的一生?   白居檀   是27岁的白居檀!   清峻利落的脸庞微微低垂,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些许的额头。   那双清冷的犹如寒潭的眼眸正散漫的盯着电脑屏幕,微微上扬的眼尾不经意间露出几分欲气。   纤瘦的身影却并不单薄,明明有一双潋滟春光的眼眸,眼神却清得向一块化不开的冰。   长着一张守不住恰似海王的脸,却偏偏能十年如一日的爱着一个人。   只是可惜,他爱着的、寻找的人不是她。   宋朝雨压下心中动荡的情绪,咬着牙不肯后退的在他身旁的坐位坐下。   既然已经说过要放开他,那么就没有什么好迟疑的。   “您的抹茶拿铁到了,请慢用。”店员小姐亲切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她被惊的回过神,手却不小心碰到了那一辈抹茶拿铁,滚烫的咖啡些许溅落在旁边白居檀的衣服上。   一下子吸引了整个咖啡店的目光,原本他长得出众,就已经让很多人关注这里。   “两位没事吧?”店员小姐急切的询问着。   “没事,不好意思,这个杯子我会照价赔偿的。”   宋朝雨的声音冷静的出奇,她蹲下来身来,想用纸巾将碎片捡起,目光却落在停在她面前的身影上。   一块青墨色的方巾出现在她眼前。   指节分明的手和青墨色的方巾交相映衬,冷白的肤色越发显得方巾颜色浓厚。   这只手离她很近,她能看清他干净剪短的指甲,看清他骨节清瘦的手腕,听见他低缓的呼吸。   “你的手指被划伤了”温和清淡的嗓音如山上寒松。   还是一模一样的待人温柔啊,前一世她就是因为这种温柔陷入其中。   她屏息了许久,任由内心沸反盈天。   压下声音中的异样,平静道:“你的衣服上也被溅到了,你还是用方巾擦擦吧。”   “两位都不要动,我来扫就好了。”店员已经拿起了清扫工具过来趁着这个空档,他什么也没说,将方巾放在她手上,起身就走。   她捻着方巾,沉默了许久,在他即将踏出店门的时候,才开口提醒道:“你落了一件东西”   是他弯腰时掉落下的钢笔。   她原本可以不喊住他,因为清楚的知道这是苏梨夏曾经送给他的礼物,也是苏梨夏留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回想起上一世,她不是没有痛心怨恨的瞬间,但是,说到底白居檀其实也没做错过什么,结婚后尽到了所有丈夫的责任,他只是不爱她而已。   是她心有贪恋,心有不甘对他提出了结婚。   那个时候她明知道他心里没有她,是她自以为岁月能淡化苏梨夏在他心中的印记,只要她在他身边足够长,长过苏梨夏,那么她也许就能得愿以尝。   是她忘了,她当初爱上他,就是因为他深情、专一、至死不渝。   他的确做到了专一,但谁让他专情的对象不是她呢?但他对她是真的好,所有的体贴、细心、温柔,除了心之外,他把所有能给她的都给了。   但心是强求不来的,他没有对不起她,是她自己选的。   当年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得不到心也要得到人,确实,求仁得仁罢了。   所以这一世重来,她没有所谓的报复、抱怨他的心思。   严格上来讲,她也许还欠了他,把他关在她身边二十年。   他缓缓转过身来,门外的星云成了映衬他的背景,清淡的眼眸落在她手中的钢笔时,仿佛湖泊里坠入了星光。   接过钢笔   当他触及到她的目光时,忍不住有片刻的怔楞。   该怎么形容她的目光?   那是一种复杂情感交织的感情,仿佛跋涉过漫长的时光,见到一位故人的神情。   但他确定他不认识她   “谢谢”白居檀道谢,他的视线没有过多的在她身上停留,收拾好东西直径走向店外。   要说起他们之间的这个故事,单纯就是她暗恋白居檀,而白居檀暗恋、等待的却是苏梨夏。   可惜的是,不是狗血的三角恋,谁让苏梨夏不喜欢白居檀呢?   苏梨夏和白居檀之间是七岁到十七岁的青梅竹马,但生活就是这么意外。   苏梨夏的父亲曾爱慕白居檀先生的母亲,苏梨夏一直知道自己的父亲心底有着那么一个年少时候的爱人。   苏梨夏的父亲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年纪爱上了同班同学,两个人偷偷青□□恋一年,可惜因对方家中工作调动,便举家搬迁,从此失去联络。   然而,苏梨夏的父亲未能忘怀心中那年少的爱恋。   后面即便因父母的压力和苏梨夏的母亲结婚,他也仍旧保留着他与年少恋人的往来书信。   苏梨夏的母亲向来沉默寡言,对于丈夫心中另有他人的事情不置一词,但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呢?   生下苏梨夏之后,她的身体便有些不好,更因看着家中那些被丈夫妥善保管,哪怕搬家也不曾丢弃的书信,郁结于心。   身体状况便一直没有好起来。   在白居檀七岁,苏梨夏六岁时,白居檀的母亲带着白居檀孤身二人搬到了那座江南小城。   这时命运的齿轮转动,在这里白居檀的母亲和苏梨夏的父亲相逢。   但他们却从未表露过出过往的牵扯,苏梨夏的母亲也一直不知晓白居檀的母亲便是苏梨夏父亲年少时的恋人。   看着两位孤儿寡母,苏梨夏的母亲还多番有意照顾。   一来二去,年纪仅差一岁的苏梨夏和白居檀便也一起照顾,青梅竹马。   直到十七岁那年,白居檀家中火灾,那时白居檀还在学校,苏梨夏父亲冒死进屋救白居檀母亲,结果两人双双葬身火海。   若故事在这里便结尾,那么,白居檀和苏梨夏也不会落到后面形同陌路,十年相错的情况。   痛失双亲的两人原本关系应该更为密切才是,可惜的是,苏梨夏在帮着白居檀整理他母亲遗物的时候,竟然看到了几分被烧了一小半的书信。   ——那正是她父亲和他母亲年少时往来的情书在得知白居檀母亲便是她父亲念念不忘的恋人时,她父亲冲入火海救他母亲最后双双葬身于此这件事,便开始变得让她无法忍受。   苏梨夏甚至无法忍受眼前的少年,这个自小陪伴她十年的青梅竹马。   也许是怨恨,又也许是痛苦,苏梨夏带着她的母亲一走了之,而白居檀失落的十年也开始了。   简而言之一句话,白居檀和她都一样是个可怜人罢了,都注定爱而不得,苦守一辈子。   她还比他好点,起码上辈子她纵使单恋了一辈子,也得到了他的人。   而他爱的人,一生无望。   作者有话要说:   有存稿,要日更! 第3章 加微信吗?   白居檀从17岁27岁,十年的寻找,等发现了苏梨夏的下落,见到苏梨夏的第一面,却是最后一面。   苏梨夏病逝。   他们没有了以后,世界留给他们的时间,竟然真的只给到了17岁。   再见一面,隔着10年,最后变成了隔着生死。   其实也不算见到了最后一面,因为哪怕是最后,苏梨夏都没让他进入病房。   而上一世的2022年3月1日,她与白居檀初遇,说起来也该是一件极其平淡的事情。   这一切都显得不平淡的原因只是她喜欢上了他而已得知从他生命的17岁到27岁,这十年漫长的时光,他竟然一如既往的念着一个不曾在他身边的人,始终未变。   她才因此感到好奇和惊讶。   这个世界还会这样的人吗?   她原本只是倾听着,从他琐粹的细节中拼出了这个人暗恋十年的故事模样,可到底又是什么时候她开始动心的呢?   大概是他看苏梨夏看过的书籍,认认真真写下读后感的时候。   是他总会点上一杯苏梨夏喜欢的咖啡的时候。   他走苏梨夏小姐走过的路,想苏梨夏小姐所想。   起初,宋朝雨将他视为朋友,所以帮他寻找到苏梨夏的下落,甚至期待他们之间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也许是这个世界里爱情向来不牢固,而她第一次见到这么一个深情不悔的人,便也爱上了他那炽烈、真诚的爱情。   然而,她和他都没有圆满的结局。   ***   “喂,回神啦,在想什么呢,这两天看你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简雨将书籍小推车放在她身旁,示意她去把这些书放回到编码所在的书架上。   “没什么,这两晚没怎么睡好。”   宋朝雨接过推车,就要去放书,却被简雨一把拉住,简雨示意她的向一楼的读书区看去。   穿着白色衬衫黑色大衣的男人,正低头看着手中的书。   风吹的外面的树枝沙沙作响,阳光在他修长的指尖跳跃,他却宁静而认真的看着指节划过的文字。   冷淡、上扬的眉眼总让人不自觉想到冬季里的桃花,可是冬天不可能盛开桃花。   清寒和温和,冷淡和欲/望,这样矛盾的气质却在他身上奇异的糅杂在一起。   是白居檀。   “看到了吗?”简雨的气息附在她耳边,“那个极品帅哥,我是真没见过比他更帅的了。朝雨,你等会过去放书,帮我要个微信嘛。”   她竟然记不起,当初这个时候有没有在图书馆见过白居檀。   “这次就不要想了”宋朝雨看着窗外飞过的白鸟,轻声道:“这个人,心底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简雨忍不住侧过头看她,“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   她似乎在斟酌着该怎么形容,但最终她也只是这样回答道:“我曾经见过他,昨天他我撞倒了咖啡,他还给我方巾。”   “什么嘛”简雨有些不甘心的扬眉道:“没试过怎么知道,哎呀,朝雨,你就帮我要一下吗,我很少求你的。”   她拿起推书车上的一本,许久才叹了口气道:“我会去试一下”   隔着一排又一排的书架,她沉默的站了一会,才迈开腿走过去。   “要看看这本书吗?”   宋朝雨将那本书轻推到他手边,音色温和,然而眼睛里面是他无法分辨的神色,“还有,谢谢你的方巾,我已经洗过了。”   风拂过,他关闭手中的书,平静道:“不用谢”   他的目光落在她给的那本书封面,黑色的封皮,上面写着:如果我真的存在,也是因为你需要——《摆渡人》“我想你应该会喜欢这本”宋朝雨又连续将几本书放在他面前每一本都是他正好要寻找的   他的眼中有过短暂的波动,他没有动那些书,只是笑了笑,低沉的问道:“这位小姐,我们曾经认识吗?你为什么觉得我喜欢这些书?”   宋朝雨当然知道他需要这些书,因为那是苏梨夏曾经列过的她想读名单。   白居檀先生就是这样啊,在始终见不到苏梨夏的那些年里,尽力的想要活一遍苏梨夏生活过的样子。   “因为”宋朝雨顿了顿:“这些都是章辞镜先生所译的书籍,我看你手中这本也是,所以猜测你应该是喜欢章辞镜先生所译书籍的。”   他低头看了看,淡色的唇角有片刻的僵直,“原来是这样啊…我一直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苏梨夏原来是喜欢这个译者才会列这些书籍的书单。   “以后会知道的”她的声音很小,却还是被他听见了。   他抬起头,黑色的眼眸就这么直视她,阳光跳跃在他眼角下方那颗并不明显的泪痣上,中和了他那道探究、犀利的眼神。   是的,不久之后,他会找到苏梨夏的社交账号,但却始终没有勇气去接近。   只是关注着,然后通过苏梨夏晒出的照片和语句,将她做过的事情,也跟着做一遍。   “最后”宋朝雨轻轻地吸了口气,她低垂的眼眸看着桌面上日渐倾斜的日光,她听见自己那略显不平静的声音说着:“我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白居檀蓦然抬头,静静的盯着她看了很久。   他应该是把她当做了那些追求者,毕竟他从来不缺被人问微信,他应该不会答应的。   她想。   “可以——”   清淡的声音像是流过青石的泉水,拍打在她心上。   她震惊的抬眸看他。   四目相对,他苍白脸上有着沉静的光,好似他答应的稀松平常。   ****   2022年3月2日 天气晴   我在图书馆看你推荐的书,却意外的遇见了昨天的那个女孩。真是很巧,她拿给我的书,都是梨夏你曾经想看的,还告诉我,因为这些书都是章辞镜所译,是这样吗梨夏?   她想要我的联系方式,我原本不会给的,但莫名其妙,看着她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我竟然也这么自然的给了。   ——白居檀   作者有话要说:   噢,一个人自嗨 第4章 去武功山   “等一下”他出声   下一秒猛地睁开眼睛,意识从昏沉模糊不清中惊醒,那些缠身的梦魇让他有些不能回神。   点开身侧的手机,正显示着凌晨四点过十分。   白居檀起身拉开床边的窗帘,此刻的城市还沉睡在黑暗中,只有零零碎碎的几盏灯光在远方闪耀。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他会做这样的梦了。   这些梦境琐碎又奇怪,很多时候,他清醒后并不能记住,但总会有些片段清晰的印在他脑子里。   白居檀好像看到了未来的二三十年,陪伴在他身侧的并不是梨夏,而是另外一个女孩。   即便他看不清这个女孩的相貌,却清晰的明白,这不是梨夏。   他茫然的吐出一口气,拿起一杯泡好的咖啡,孤身坐在阳台,透过玻璃看着外面的城市灯火。   他从未想过和梨夏在一起,但也没想过和别的人在一起。   人生那么漫长,他还没学会如何停止那些漫长无边际的思念,又怎么会在这些思念之下,还与别的人结婚相伴?   他的人生,光是靠着前面十七年的记忆,他便能渡过余生,他的等待甚至不需要一个结果。   在梦里,他和那个女孩去了山顶的一家寺庙,然而他却记不清,是为了什么才去寺庙的。   那是一个花红柳绿的春天,山上的冰寒已化,大片大片绯红的桃花盛开,嫩绿的青竹沿着山泉蜿蜒栽种。   前来求姻缘的年轻人用红丝带将寺前那颗百年树木缠满,往来上山的栏杆上挂满了同心锁、小木牌,他身旁的女孩笑的很温婉。   他看着她诚心诚意在殿外三拜九叩,然后跪在菩萨面前,低声祈祷。   捐了香火钱后,他低声问她,求了什么?   女孩淡淡的笑了笑,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语调如同竹林间穿梭的清风。   她说:“求我们所爱在身边啊,如果不行,那就退一步,给我平安顺意的一生好了。”   他永远记得梦境中那一刻他的心情,就像冬日里的旅人看见了火堆,就像那无尽奔跑穿过幽暗的隧道看见了前方的光。   那是一种无法比拟的宁静,一种持久且祥和的温暖。   是他一生曾经追求,但从未实现、感受到的东西。   “那我应该去谢谢菩萨”他的语气很慢,眼角的笑意却泛滥。   在神佛面前,他看着她,空气仿佛凝结了。   她轻轻抱了他一下:“人有很多遗憾,不能圆满,我没办法帮你补上,但我会在你身侧,陪你一起走过那些缺憾。”   说完这句话,她的身影便消失了,梦境破碎,他清醒。   “真的有神佛吗?”咖啡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忽而,他揉了揉额角,低笑。   有这种想法的他,才是可笑吧。   再次拿起手机,看到微信两个新好友的信息,他点击了通过。   却在弹窗跳开的瞬间,看到了宋朝雨朋友圈发的一条动态:这是夏天太太推荐必去的地点,趁着春风,真的想去啊。   配图是武功山山顶的照片,还有一个背影的照片。   他的瞳孔紧缩,握住手机的手不自觉用上了力气。   这个背影他绝对不会认错,是他7岁到十七岁都一直看着的背影。   “梨夏”   空荡的客厅只有他近乎呢喃的声音回荡这是梨夏!   有些颤抖的、心跳急速的,他打开和宋朝雨的对话框:你朋友圈第一条,你认识梨夏吗?   宋朝雨看着微信里的消息提醒,果然他看到那条动态了。   重回25岁的她,早就知道苏梨夏的在v博上的社交账号,便关注了她。   也是为了让加了她的白居檀看到,比上一世更早的找到苏梨夏,毕竟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距离苏梨夏病逝,只有半年不到的时间了。   啧,她还是心软了。   宋朝雨嗤笑一声,怎么说呢?   她见过上一世白居檀在苏梨夏死后的模样,那时候她和他还没结婚,她在他身边只想陪着他走过这段黑暗的日子。   他想死。   宋朝雨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有那样的念头,并且差点付出了行动。   这也是宋朝雨第一次看见人前清冷温柔的白居檀居然也有那样颓废、黑暗的一面。   她至今还记得他那时候的眼神。   漆黑无神的眼眸,散漫、淡漠到极致,只剩下无穷的黑,连光都照不亮他清冷的眉间。   那是一个人对这个世界不抱有任何期待和联系的眼神。   命运对他和她都很残酷,但相比较起来,对他更甚。   苏梨夏至死都没和他见上一面,他们的心结在活着的时候没有解开。   宋朝雨想,她还是有点可怜他。   她对他感觉复杂,说怨吧,其实也无从谈起,他是真的对她算得上好得不得了。   怎么说也是爱了那么久的人,虽然决定要放手,但还是要个过程。   她回复他的消息:朋友圈第一条是我转发画插画很出名的夏天小姐v博动态,至于梨夏,我并不认识。   信息发送过去,他似乎沉默了很久。   半小时后发送了那样一条急切的回信:如果可以的话,今天下班后,我可以约你见面吗?这样很莽撞,但是抱歉,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宋朝雨看着墙壁上那一副向日葵的油画,在这个凌晨她听见了自己心脏缓慢的跳动声,还有来自灵魂深处传来的震动。   起初很微小,后面却越来越剧烈。   她看着床头那凭空出现的白居檀的日记本——只要白居檀写下日记,她这边就可以同步看到。   对于白居檀来讲,这样的遗憾是真的太痛了吧,如果最后的时间都被硬生生错过,那么,这样的遗憾,又该以余生多久的时间才能释怀呢?   答案是一辈子   她按下手机回应:好的,今天晚上七点半,就在上次那个咖啡店。   ***   路过街头的拐角,她站在咖啡店门前。   咖啡店门前有自己的一片空地,种满了绿植,枝叶都被修剪的很好。   还没进去,她一眼便能看到,坐在玻璃前的那个身影。   这一次,他没有带电脑,只有一支笔和一本书。   而那本书,正好就是她那日拿给他的《摆渡人》。   “叮铃铃”   门口的风铃声响动,待他抬头,看到她进入店门,走到他面前。   等她坐下,他的目光移到窗外那颗树上。   咖啡店内雪白的墙壁都倒映出这棵树的枝丫。   “这是梨树”他轻声道   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寂静的,仿佛只有这样偶尔的时候,眼底里才有那么星星点点的暖意。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什么时候会开花?”   “再过一些时候,三月下旬左右。”他回过头,利落清隽的下颚线以微微向下的角度对着她。   直到这时,他才仔细看眼前这个女孩的模样。   她有一双非常清澈的眼睛,清澈到能倒映出他的模样连同他身后的背景。   在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自己的神情,那是一个陌生的他。   一丝紧张、一丝戒备。   因为他从没有见过这么放松的自己,仿佛只要她出现在眼前,他们就像认识了十几二十年的人一样。   那种无言的熟悉,会让他不自觉的放下内心所有的防备。   正因为如此,他才紧张。   “这是我们的第三次见面”他看着她,“我是白居檀”   第三次见面,直到此时才知道对方的名字。   她的呼吸停顿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白居檀,她缓慢的将自己的名字,一点一点说出口:“你好,我是宋朝雨”   气氛再一次静默下去   她从包中拿出两张照片,正是她朋友圈转发的夏天小姐v博的照片。   苏梨夏的背影和武功山顶的照片。   不用怀疑,苏梨夏便是那个画插画很有名的夏天小姐。   对面的男人,目光落在她放在桌面上的照片时,便再也移不开。   春日的光影在他身上来来回回,黑色的碎发下是他略显苍白的脸庞。   他的眼睛流露出那样复杂的神情,像是幽静的湖泊中荡起了涟漪,然而他却又是克制的。   他只是静默的看着那两张照片,没有她以为的喜悦或激烈感情。   过了很久,他才平静说道:“可以请宋小姐,给我讲讲这位夏天小姐吗?”   她低头喝了口咖啡:“我了解的不是很多,夏天小姐发的最多的动态都是插画,偶尔会贴几张她旅游的风景照,而武功山是她拍得最多的、去的最多的地方。”   “她曾经发过一条动态,但很快就删除了。说的是,她在武功山顶那座庙中留下了很多木牌,听说那里可以将无法寄出去的信送到神明手中。”   其实没有这条动态,但苏梨夏确实留下了小木牌在武功山顶,都是她从不曾寄出的给白居檀先生的信。   上一世苏梨夏病逝很久后,白居檀收到了一个包裹。   那是苏梨夏未婚夫寄来的,正是苏梨夏在武功山顶留下的每一个木牌信的照片,是苏梨夏留给他的信。   可惜最来她和白居檀先生再去武功山寻找的时候,那些木牌都被人拿走了。   被苏梨夏的未婚夫拿走了,苏梨夏小姐未婚夫留下信说,苏梨夏不愿意这些信被白居檀看到,所以生前他也不曾透漏。   但苏梨夏离世,他觉得,那些横亘在苏梨夏和白居檀之间的心结应该解开,而白居檀看过这些也该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真可惜啊,如果早一点,白居檀能看到那些信,如果早一点,在苏梨夏小姐还在世的时候能解开他们之间的结,那么,他们两个人都不会遗憾至此吧。   “所以我在想”她从回忆中抽离,微微一笑道:“夏天小姐心底应该也有一个有心结的人,这个人一定对她很重要,不然怎么会留下那么多木牌信还坚持了这么久呢?”   白居檀清浅的声音响起:“宋小姐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她慢慢的端起咖啡,看了一眼窗外的梨树:“我有过这样的经验”   白居檀忽而不再言语,黑色的眼眸里宛如冬季下的冰泉。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黑色的书皮封面上,黑白相交,有一种冰冷的美感。   “宋小姐,有看过这本《摆渡人》吗?”   宋朝雨顿了顿,才轻轻点头。   她看过他看过的书,包括这本。   “但愿每个人穿过无尽的荒原,见过恐怖的魔鬼时,都会有那么一个人陪你去终点。”   她的语速缓慢   “宋小姐,总是给我很奇怪的感觉。”   黑发下面是白皙的脸庞,他淡淡一笑,言语中的冷锐却没有丝毫的掩饰。   她看着他暗影中的脸庞,却忽然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一趟武功山?如果,你这么想了解夏天小姐的话,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他抬眸看她   宋朝雨神色没有丝毫的摇晃,“去吧,我也想去,毕竟我也想看能不能写一封信,写给那个我等的人。”   告别需要漫长的时间,那么这是白居檀告别遗憾的开始,也是她告别过去的开始。   等他解除了遗憾之后,也是她彻底放下之时。   “当然你也可以一个人去”她看着手中的照片,假如,假如你一个人也有勇气面对的话。   “我们一起吧,什么时候去?”   他的声音在暗淡中响起   她不由的看去,他黑色幽暗的眼眸如同朦胧的水墨,让人看不清他真正的神情。   她想了一会,指了指外面的梨树,“等到梨花开的时候,三月下旬。”   没有很久,也就十天左右。   ***   2022年3月3日 天气阴   梨夏,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她叫宋朝雨,从她这里我得到了一些关于你的消息。   她说,你给我留过信,就在武功山顶,是这样吗?但知道这个消息的第一瞬间,我心里却不是雀跃,而是一种胆怯。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假如真的见到了你,我该以何种面目,你是讨厌还是喜悦?应该是讨厌。   然而当宋朝雨提出她和我一起去的时候,莫名的,我好像获得了一些勇气。   ——白居檀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节奏是有点慢,但九章之后就好了。   真的是第九章,因为存稿有全文的三分之二了。 第5章   “你明天要请假?”简雨有些意外的看着她。   宋朝雨敲击电脑的手指有片刻的停滞,看着窗外夕阳飞度,倦鸟还飞,道:“嗯,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简雨转过身,她微微眯起眼,看着这个眼前这个近几日有所不同的宋朝雨,又接着道:“你父母不在这边,也没亲戚,更没男朋友,同学朋友几乎都在你老家,你在这工作两年也没见过谁来看你。”   简雨的语气骤然停顿,一字一句问道:“你倒是给我说说,你哪来的重要的人要见?”   “我……”   还没等她说出一句话,简雨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低呼一声:“不会是…”   宋朝雨:???不会是什么?你又在脑补什么?   她一把抓住宋朝雨的胳膊:“不会是上次那个图书馆内看书的帅哥吧,我就说看你们交谈的气氛不对劲,这微信通过后,他压根不和我说话的!”   “宋朝雨你有男朋友了?”   宋朝雨不得已轻轻叹了口气,“不是你想的这样,不是他…”   “行吧”简雨停住,“明天晚上,我等你回来吃饭,多晚回来,我都等你,别忘了。”   “我会的”宋朝雨轻声回答。   ***   时间过得比想象的快,夜里的她并没有很好的睡着,也许是因为想到接下来要见的人,她就不免有一丝紧张。   很不碰巧的是,第二天起来,没有一个好天气。   这一天,大雪。   已经是三月多了,但在这个南方小城,却还是来了一场鹅毛大雪。   宋朝雨下了公交车,看着街上来往撑伞的人群,白装素裹,柳絮般的雪花将整个世界都装点成了一片银白。   她提着果篮,走入人民第一医院。   今天,她要来见的是——苏梨夏。   按照前世得知的情况,在苏梨夏的最后半年,她的情况时好时坏,癌症已经是无法挽救的状态。   也许是苏梨夏不想再生命的最后阶段只留下医院相关的记忆,她未婚夫便带着她去一些她想要去的地方。   但每次回来,苏梨夏都要住院。   所以,这个时间段,苏梨夏应该还是在医院的。   记忆中,苏梨夏的病房在地面一楼。她沿着医院的花园小径路过一楼病房的每一扇窗户,寻找苏梨夏小姐所在的病房。   她默念着每一扇窗户,直到第十六扇窗户中,她和那张清丽如出水芙蓉的女子对视。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隔着二十多年的时光,如今再见,她还是能一眼认出那个穿着病号服也无法遮挡她光彩的女子——苏梨夏。   黑长直,柔顺的发丝贴着她的额边,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杏眸,看上一眼总能让人想到江南烟雨。   也只有白墙青瓦的江南水乡,才能养育出这样的姑娘吧。   即便生着病,苏梨也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消沉。   也许是时隔这么多年再次见到故人,而她也终于接受了白居檀不爱她的这件事情,宋朝雨现在的心情很平静,没有她自以为的复杂。   老实说,苏梨夏是个很好的女孩,她还能记起上一世见到苏梨夏的那一面,苏梨夏看出了她的心思,还鼓励她勇敢往前。   她轻轻呼了口气,白茫茫的水汽中,她看到苏梨夏旁边的男人。   而那个男人也看到了她。   他的手里还拿着给苏梨夏小姐剥好的橘子,细心的将橘子上的白色经络去掉。   五官线条深刻而利落,戴着黑色无边的眼镜,眼镜却丝毫遮挡不住他的颜值,反而增添了几分温和,穿着方便照顾的灰色卫衣,远远看去就能感受到内敛温柔的气息。   这应该就是苏梨夏的未婚夫吧,她忍不住想着。   看到了她的男人似乎低头对苏梨夏说着什么,然后便打开病房的房门,出去了。   宋朝雨垂下眼眸,在风雪中站了会,这才转身想要向病房走去。   “宋小姐”温和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宋朝雨有一丝诧异,这才侧身看到身后的男人,是苏梨夏的未婚夫。   “宋小姐是来看梨夏的吗?”   风雪中,医院路边的灯光亮起,青年打着黑色的伞,178左右的身高,下视她的眼眸带着温润的笑意。   宋朝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问道:“你认识我?”   他闻言笑了笑,“下雪了,宋小姐不如和我去附近的咖啡馆坐坐吧。”   “我…”她侧过头,看着窗户中闭目休息的苏梨夏小姐道:“我今天来是想见见苏小姐的”   “那就在这之前,先和我聊聊吧。”他笔挺的站在那里,黑色的眼眸中闪动着她看不懂的深意。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的苏梨夏未婚夫应该不认识她才对,这超出常理的发展让她心里有一丝奇怪。   但他如此坚持,她也只能点头。   这是一家开在医院旁边的咖啡馆,他收了伞,一楼人满,他们坐在二楼一个靠窗的位置。   这一场雪看起来没有停的趋势。   “下雪很美吧”   青年低醇的声音传来,将她的神思都拉了回来。   他笑了笑,指着窗外穿梭的行人以及被人推起来的雪人,无奈道:“南方很少见雪,更别说在三月,梨夏还吵着要出来堆雪人,好不容易才劝住了她,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宋朝雨一时无言,默默的听着他讲。   “抱歉,见笑了,我总是不自觉的会想起梨夏。”他收回视线,吐出一丝深沉的叹息:“宋小姐这个时候来找梨夏,那看来宋小姐也是重生了?”   这句话宛如平地一声惊雷,将她所有准备的话都堵在喉间。   她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的男人,有些无法消化他口中的“也是”这个词。   手指微微颤抖了几次,她才勉强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绪,有些艰难的开口道:“请问先生,你说的重生是什么意思?”   他轻轻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微微一笑道:“就是你所想的那个意思”   她真的没想到,会有人和她一起重回到她25岁那年,更没想到,这个人还会是苏梨夏的未婚夫。   “那你知道…知道半年以后…苏梨夏小姐”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她震惊而无序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是明知苏梨夏小姐有癌症的情况下,还愿意和她结婚的人,那么这么爱苏梨夏小姐的男人,又该如何渡过明知自己的爱人会死在半年后的每一天呢?   “我知道”   他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但这又怎样呢?”   宋朝雨闪电般的望向他   “接下来的这半年原本就是我偷来的”他的眉间没有丝毫的阴霾,甚至带着点温柔的意味:“没有这次重生,我连这半年的时间都不会有,能再次见到梨夏,我只感觉庆幸。”   “是这样吗”宋朝雨沉默了一会,才低声道:“我来也是想请求苏梨夏小姐同意,同意我带白居檀先生去武功山顶看看。”   也许是他也没想到,宋朝雨会这么做。   他看了她一会,才温声问道:“宋小姐,你真的想要这么做吗?”   宋朝雨点了点头,“但其实这不是我该决定的事情,我很抱歉,我想让白居檀先生能和苏梨夏小姐消除隔阂,毕竟苏梨夏上一世离世的时候,也说这会是她一直的遗憾不是吗?”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又小了下去,她满怀歉意的看着他,“但无论如何,这也不该是我擅自决定的事情,所以我想先过来请的苏梨夏小姐的同意,能不能让白居檀先生去看看那些未能寄出的信。”   “如果梨夏不同意呢?”他的眼中闪烁着细碎的光宋朝雨的眉眼沉了下去,她忍不住收紧手中的咖啡杯,“很抱歉,我已经让白居檀先生在三月下旬去武功山了,如果不愿意,对不起要麻烦您,将那些木牌信收走。”   “你确定?”咖啡店内昏黄的灯光,将他的神情模糊:“那白居檀就白跑一趟了,让他抱有希望又希望落空的你,会让他有所怨恨,这样,你也确定能让我去把那些信件撤回吗?”   “我确定”宋朝雨抬起头,“我原本就不该这样贸然出手的,是我私心作祟,但无论如何,都要尊重苏梨夏小姐的意愿。”   他看了她很久,眼中的光温和下来,他轻声道:“我知道了,我会如实转告梨夏的,至于她最终有什么决定,就看梨夏的意愿了。”   宋朝雨松了口气,“那就麻烦你了”   他去说,会比她去更好。   但白居檀和苏梨夏之间的牵绊这么深,那么对他来讲是不是其实也是一种横亘在心口的伤呢?   那么她的这次拜托,是不是也强人所难?   他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他开口道:“宋小姐,和白先生结婚二十年,你明白了白先生和梨夏还有你之间的感情吗?”   她微微一怔   这让他有些好奇,如果她从来不清楚白居檀对她的感情,为什么还要帮助白居檀和苏梨夏解开心结?这么做的她,得到的结果或许是白居檀解开心结后,还会像17岁到27岁的这十年一样,心里念着梨夏走过下个十年,走过之后的每个十年。   她很喜欢白居檀不是吗?   然而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转而问起:“宋小姐,知道我是谁吗?”   宋朝雨脱口而出:“知道”   “那么我的名字呢?”他问   宋朝雨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她仔细搜索记忆,却发现,她居然想不起他的名字。   “抱歉,我…我好像不太记得”她皱着眉,脑子里有些空白,有些东西好像被遗落,难道是时间太久,她记不清了吗?   “章辞镜”他站直了身体,面色温和有礼,好像对她记不起他的名字这一事没有丝毫的不满,“我叫章辞镜,这一次就当宋小姐和我重新认识好了。”   听到这个名字,她猛地抬起头看他,有些惊讶又有些觉得理所当然,“原来您就是章辞镜先生,难怪苏梨夏小姐会那么喜欢看那些书。”   章辞镜淡淡一笑,“看起来宋小姐虽然忘记了一些事情,但和白先生相关的记忆却记得很牢。”   他将雨伞放到她手边,“抱歉,梨夏身边不能一直没有人照顾,我要先回医院了。外面的雪还没停,宋小姐没带伞就用我这把吧,反正我回医院,路很近。”   “您请,耽误您时间了。”她连忙将果篮递给章辞镜,“这次来看苏梨夏小姐,即便没有见到面,这也是我的一点歉意,还请您收下。”   章辞镜没有推辞   宋朝雨目送他远去的身影,拿起手边的雨伞,雨伞的把手处刻着一个照相机的图案。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是我在单机吗,哭唧唧,请坚持看到第十章啊,呜呜呜呜 第6章 他朝同沐雪   这场雪好像没有尽头,从早晨到黄昏。   朋友圈的动态响了很多条,每一条都是众人为这场雪而感到的惊喜。   她忽然忍不住想到,白居檀。   她还记得,每一次下雪的时候,白居檀都会陪她坐在院子里看雪,怕她感冒,又会给她盖上毛毯。   她很喜欢下雪,就像整个世界都变得透亮了起来。   白居檀总是会装上一杯热水塞到她的手里,然后微微俯下身,从背后轻轻抱住她。   在这个轻柔到如同羽毛的怀抱里,她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类似旷野的味道。   “阿雨,不要生病,我不想你生病。”   他的神情和语态,都那么清晰的闪现在眼前,冬日的暖阳透过他的黑发,照进他的眼睛里,明明是浅淡的眸,却在那一刻变得温暖、透亮。   哪怕他们已经结婚了十年、二十年,白居檀对她的温柔都从来没有变过。   不知不觉,她就来到了那个咖啡厅这里。   她和白居檀初遇的咖啡厅。   她没有进去,她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雪花纷飞落满枝,就好像那颗梨树开满了梨花。   “在看什么?”   听得这个声音,她瞬间回头。   风雪中,白居檀撑着伞站在她身后。   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灰色的大衣,米白色的围巾,城市的霓虹灯下,他的眼眸却清冷得如同这一捧雪。   他在静静的看着她   “在看那颗梨树”她慢慢转过头,“今天下雪了,不知道三月下旬还会不会开花。”   “是么”他走近她,“可是宋小姐的表情看起来很悲伤”   宋朝雨抿了抿唇,“想起了一些旧事”   “那么要去坐公交车吗?”   “什么?”她怔了怔,似乎没有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他收了伞,雪花落在他的头发、肩头,他的音色低沉:“听说悲伤的时候,就去坐公交车,不用管目的地,跟随公交车这样一直开一直开,看遍城市的景色,什么都不需要想,那么悲伤就会消散。”   宋朝雨愣在原地,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个片段。   那是在苏梨夏小姐离世的那日,白居檀站在病房外,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他一个人在雨中走了很久很久,她也跟在他身后走了很久很久。   直到路口的车差点将他撞飞,而他却无动于衷的时候,她才忍不住站了出来,拉着他就上了一辆公交车。   她坐在他身后,看着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像个没有声息的傀儡。   那天的公交车围着城市跑了很多圈,她就坐在他身后,看了这个城市好几圈。   天暗了之后,公交车司机也下班了。她拉着他下车,他也没有声响,就像这个时候谁都可以拉走他,去哪里、干什么,他都不在意。   他的灵魂在那一天就跟随苏梨夏小姐一起走了。   可是她还是拉着他,找到了一个还没有关门的老书屋,一股脑将所有章辞镜先生的译本都买了下来,然后塞到他手里,告诉他:“你和苏梨夏小姐的心结还没有解开,你要好好活着,不然你死了,就真的没人解开你们的心结了。”   “你还没有完全了解苏梨夏小姐的这十年,你还有好多苏梨夏小姐看过的书没看。你要看完这些,至少要看完这些,哪怕你想死,也要看完这些再死。”   那个时候的他一副毫不留恋这个人间的样子,所以她绞尽脑汁,也想让他活下来,哪怕多活几天。   就先熬过这几天,熬过这一阵子,等这些书看完了,她再带着他去那些苏梨夏小姐走过的地方。   那么,等这些事情都做了之后,他是不是,也许会放下那些想死的想法,哪怕伤痛,哪怕怀念,他是不是也能带着那些思念好好生活下去。   他接过了她给的书,那些丝毫不露的悲伤,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破绽,他站在黑夜里,站在雨里,眼泪混合这雨水冲刷而下。   他哭得没有声息,连低嚎都没有。   她没有再次上前,只是站在他身后,看他的眼泪如潮水,漫过她的心间,她低声说:“以后悲伤的话,就去坐公交车,不用管目的地,跟随公交车这样一直开一直开,看遍城市的景色,什么都不需要想,那么悲伤就会消散。”   “也许你还会看见苏梨夏小姐站在她曾经站过的地方,在阳光下又或者在另外一个平行时间里向你招手。”   坐公交车冲散悲伤,成了他们之后每一次伤心时候的举动。   每一次他们有些争吵,每一次她和他遭遇人生低谷,他们都会一起去坐一趟没有目的地的公交车。   “怎么了?”白居檀看着她站在原地,失神的模样。   他的声音将她从之前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忍不住问他:“那句话,悲伤就去坐公交车这句话,你从哪里听来的?”   晚风将树枝上的风雪吹散,他的神情一半隐藏在夜色中,一半模糊在飞雪下。   他微微抬头,看着天边悬挂的明月,语气却轻的不像话:“在梦里”   是的,梦里。   在梦里那些看不清楚脸,却始终模糊能梦到的一些片段中,即便第二日醒来他就会忘记大半,但他还是记下了这句话。   梦里有这么一个人,始终站在他身边,陪他熬过人间四季,熬过悲欢离合。   宋朝雨眨了眨眼睛,试图将眼中的热流逼回眼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哪怕决定要放下,心里这一刻的酸涩却是真实存在,她快步走到他前方,不让他看清她的脸,“太晚了,就不坐了。”   没有人回应   她的手指悄悄握紧,告诉自己不要回头。   一步、两步、三步   她停下脚步,身后依旧安静,整个城市热热闹闹,只有她这里,寂静无声。   她深深呼吸了一下,低头看着脚下的影子,寒风吹得她鼻子通红,她就这么站着,也许站了一小会,有也许很久。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回了头。   那个人笔直的站在她身后,清瘦纤细的声音,白皙的脸庞在月色下清隽得不得了。   看到他还在的那个瞬间,她的眼泪忽然就从眼眶流下。   他看着那个慢慢蹲下身,抱着膝盖小声啜泣的姑娘,忽而有了一些慌乱。   他走到她跟前,将围巾取下,围在她的脖间。   温热的体温瞬间包围了她,她将脸埋进围巾,小声说道:“你别看”   “嗯”   他的声音低沉的,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   他轻轻站在她身边,替她遮挡斜风细雪。   就在她以为安静下去的时候,他平静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因为这句话,她还是抬起了头。   月辉洒落在他眉间,黑色的眼眸没有清冷,只有如同银河般的明暗。   “你不要可怜我”她有些难堪的说着   “嗯”他应着   她又一次重复:“我说了,你不要可怜我”   这一回,他低头看她,认真的问她:“你哪里有需要可怜的地方?”   她停声   寒风里,他的声音,清晰而温和:“宋小姐,你很好,没有需要我可怜的地方,所以我不会可怜你。”   “可以请你转过去吗?”   她有些微哑的问着,他很快的转了去过。   可能蹲得太久了,她的腿有些麻,地面滑,也不太能站起来。   她收了手中的伞,借着伞骨站了起来。   “可以了”   等到白居檀再次转身看到她,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眼泪。   她不在说话,继续向前走去,而他就一直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为什么跟着我?”她停下,看着风雪将他的发丝染湿。   “时间太晚了,我送你回去。”他的语气温文她将手握紧,藏进口袋,如同默认一般向前走去。   窸窸窣窣,是她和他一前一后踏在雪上的声音。   雪花渐渐落在她和他的头发、睫毛。   “你今天为什么会在咖啡店这里?”她忽然开口其实他不是一定要回答,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丝毫的戒心,“下雪了,我想来咖啡店看看,看看那棵梨树。”   “这棵梨树、这个咖啡馆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他的眼神有片刻的迷离,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还是说了。   “这里是我十五岁和梨夏一起旅游来过的咖啡馆,她很喜欢这里的咖啡,也很喜欢门口的那颗梨树。”   宋朝雨低低念了一声:“这样啊,原来这家咖啡馆开了很久啊。”   气氛再次无声   她一直看着前方,目光不肯落在他的身上,飞雪融化,淋湿了她的眼睫。   离她不远处,快到了小区,她出声:“我到了”   白居檀停住,确认了小区透出的灯光,他平声道:“宋小姐上去吧,你被雪淋湿了,需要尽快擦干。”   她沉默了一会,然后看到他头上的雪,思绪也有片刻的翻滚。   她问:“白先生,你有想过几十年后,你白发的样子么?”   也许没想过她忽然问出的这个问题,他还是回答道:“没有,不过那时候一定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吧”   她笑了,“那时候,你一定是个白发苍苍的帅老头。”   风雪把她和她的身影掩盖,直到两个人像两个小点消失在两个方向。   楼道中的灯光亮起,她打开门锁,简雨正好从厨房端出一盘酸辣土豆丝。   简雨戴着围裙,餐桌上的菜冒出白茫茫的热气,忽然之间,宋朝雨的眼眶又不禁红了起来。   “你干什么去了。”简雨有些吃惊的看着她的模样,雨雪打湿了她的衣服和头发。   “你手里不是拿着伞吗?这样湿漉漉的回来,感冒了怎么办?”   简雨连忙伸手用毛巾将她头发上的水擦干,又狠狠的拧了一下她的脸。   “疼!”她捂住脸,原本苍白的脸色陡然间出现了一个红印。   “你还有脸说疼?”简雨很是生气和无语的看着她,“你可真是出息了。”   她抱住简雨的腰,将头埋进去,闷声闷气道:“可是,真的很疼。”   简雨使劲擦她的头发,丝毫不管将她的头发擦成了毛球,狠狠道:“活该你疼,你怎么回事。”   她红着眼眶,笑了笑。   不知何时,简雨手下的力道也小了起来,她摸了摸埋在她腰间的头,语气松软了下来:“不管怎么样你还有我”   宋朝雨吸了吸鼻子,眨着眼睛将泪水忍回去,“知道了”   “行了”简雨拍了拍她的肩膀,嫌弃道:“先去洗澡吧,你这幅模样我实在看不下去,洗完澡再出来吃饭。”   洗完澡后,简雨已经将她的饭盛好了。   她一坐下就埋头吃着。   “干嘛吃这么急,你这么饿吗?说什么去见重要的人,难道连中饭都没吃吗?”简雨将菜夹到她碗里,没好气的问道。   她抬头道:“是因为你炒的菜太好吃了”   过了一会,简雨中途看了好几眼她的脸色,几次想开口又忍下来的模样。   宋朝雨放下碗筷,无奈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吃饭一直被你盯着,我都快吃不下去了。”   简雨低低咳嗽了一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才道:“因为这一天你父母给打电话没打通,他们就打给我了。”   宋朝雨这才拿起手机看到几个未接电话,因为要见苏梨夏,为了避免干扰,她就把手机静音了。   “你妈妈要我告诉你”简雨顿了顿,犹豫了一会道:“你奶奶的墓迁了新坟”   简雨已经做好宋朝雨会哭、会闹或者做什么的各种反应的准备了然而她只是沉默了许久,轻声的回答一句:“知道了”   宋朝雨站起身来,放下碗筷,她缓慢道:“我吃完了,你碗放在这里,我明天会收拾的,今天有点太累了,我就先回房休息了。”   “真的没事吗?”看着被关上的房门,简雨喃喃自语道:“我还有一件事情没说呢,你父母准备将你奶奶的那个老房子推倒了重建新房给你那个弟弟做新房。”   “但,今天她已经很累了吧,听了那个消息就该很难受了,所以,还是下一次再告诉她吧。”   简雨叹了口气,将吃完的饭菜收拾掉,但心里一想到宋朝雨要面临的事情,还是有些愤愤的低骂一声:“所以说,‘这个世界没有不对的父母’就是一句屁话,不爱子女的父母多了去了!”   ***   2022年3月10 大雪   今天下雪了,很大的雪。   对于南方来说,真的很不常见。梨夏,你看到了吗?   我去了那家咖啡馆,门口的梨树还没有开。但下雪的时候像极了“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景象等花开的时候,我会拍照记录的。想必,下一次你见到了,也会很开心。   还有,我最近几天都在做那个梦,因为连续做梦,还有些精神不济,但今天在咖啡店门口又遇到了宋朝雨小姐,莫名的,身体那份紧绷感就放松了下来。   她可能也有一些伤心事吧,表情看起来不愉快,但愿她之后会好起来。   ——白居檀 第7章   一只手拍在她肩膀,吓得她猛地回头。   “干嘛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在做什么亏心事吗?”简雨端着泡好的速溶咖啡,顺着她之前的视线看向窗外,“宋朝雨,你知道你最近很可疑吧?”   “哪里有什么可疑的”她有些不自在的回着“没有吗?”简雨眯着眼凑近她,指了指窗外:“你最近一直看窗外,看什么呢?还有…”   简雨的手指用力的指着宋朝雨的办公桌,“这几天,你一直带着拍立得干嘛?这个拍立得相机还是你新买的,你以前从不搞这些摄影啊”   宋朝雨有些窘迫的笑了笑,转身回到办公桌上,将拍立得塞进包里,“也没有,就是…嗯…用来记录生活中随时发生的趣事而已”   “啊…”简雨故意将这个语调拖得很长,她重复她的话:“只是单纯的用来记录生活的趣事啊”   “可是”简雨走过来靠在她的办公桌上,歪着头对她笑的很刻意,“看起来你这几天的生活都很无趣哦,居然一张照片都没有呢。”   她抿紧唇,连忙打开电脑,装作认真工作的样子,声音板正道:“工作,快工作了,现在要好好工作才行。”   简雨轻哼了一声,拿出手机,突然说起其他,“啊对了,上次我让你帮我去要微信的那个男生你还记得吗?”   宋朝雨的神情有片刻凝滞,随后平静的“嗯”了一声。   “我前两天,在科研所门口看见他从里面出来。”简雨“啧”了一下,“没有想到,他从事的是科研工作啊。”   宋朝雨的手指停在电脑键盘上,她轻声道:“不是理论研究类型的,是实用、应用方面”   “你怎么知道?”简雨眼中有亮光滑过,“你和他,已经聊得这么熟了吗?”   电脑荧屏的光倒映在她眼底,她故作镇定道:“没有,只是后面偶遇了几次。”   “可是我和他遇到,他也没和我聊诶”简雨意味深长道:“不过,你们两看上去,其实也蛮相配的。”   “那只是你的错觉”她淡淡一笑,阳光落在她眼睛里,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我说过,他心底已经有人了吧。”   “好啦,快去工作”她推了推简雨,自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明明前几天还下了一场雨,但现在天气却晴空万里。   再次眺望了一眼窗外,图书馆对面的那家咖啡馆,梨树静默的沐浴在阳光下,没有开花的痕迹。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特别是今天还是星期五的情况下。   “谢天谢地,终于是星期五了。”简雨伸了一个懒腰,有气无力道:“真好,下班的时候,夕阳还在。”   过了会,简雨惊呼:“咦,是下雪了吗?”   “下雪吗?不会吧”宋朝雨抬头,太阳藏在高楼的后面,红霞满天,没有下雪的痕迹。   “我看错了”简雨揉了揉眼睛,笑道:“是对面那家咖啡馆的树开花了呢,雪白的花,看起来还挺像下雪那么回事。”   “什么”宋朝雨一怔,她来到窗前,夕阳浸染,将梨树的花瓣染红,白莹莹一片的花瓣在春风席卷中簌簌落下,宛如一场梦幻的雪。   吸引着咖啡馆内的客人,争相拍照。   她轻轻伸出手,落在玻璃上,低声道:“开花了”   “你说什么?”简雨没听清,但等不及她多问,宋朝雨就拿起包,奔跑着下班,出门喊道:“简雨,我先下班了。”   简雨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这么急干嘛”   城市的光影在宋朝雨的眼中奔流成线,她没有迟疑、没有停留就这么一奔跑着,来到了咖啡店前。   行人好奇的看着这个气喘吁吁的女孩,她背着包,连外套都是拿在手上没有穿,一看就是着急来到这里的人。   春日的微风拂过她的脸,她伸出手,莹白的花瓣便落在了她的手上、肩上、头发上。   微微侧过头,看着天边的余晖照映,斜阳照疏影的景象就这么烙在了她的心头。   “居檀先生说的没错,确实很美。”她呼出一口气着,抬头仰望这颗茂盛、微微晃动着的梨树。   回想起,她床头出现的日记本——白居檀先生的日记本。   也许是重生的关系,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只要白居檀先生写下日记,日记内容就会出现在她床头的本子上。   白居檀先生那天,是这么写的吧:等下一次花开的时候,一定会很美吧?我会拍照记录的。想必,下一次梨夏见到了,也会很开心。   是真的很美   她缓缓的舒了口气,从包中拿出那个拍立得相机。   趁着阳光还在,她拿起相机聚焦梨树,然而却在相机画面中意外的看到一个身影。   白色的大衣、蓝色的衬衣、白色的半高领羊毛衫,余晖照影梨树,梨花落满他的肩头。   人群往来熙熙攘攘,他就站在那里,“咔哒”身后咖啡店的灯光亮起,他黑色眼眸微微抬起,与她的相机对视。   那一瞬间城市的千万灯光都变成背影,比不上他的眸光璀璨。   “咔嚓”不自觉按下了快门键,照片洗刷出来,她拿下照片,怔怔的放下相机。   “宋小姐”他轻轻一笑,“花,开了”   宋朝雨朝他走近,“嗯,花开了,明天,我们就去武功山吧。”   白居檀念了一声,“好”   他问:“不过,宋小姐怎么在这里?”   她放轻了声音,“因为,花开了。”   他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相机,“所以,才带相机过来拍照吗?”   她想起刚刚拍到的照片,紧张的将相机往身后藏了藏,却不小心按到了快门键,“咔嚓”拍下了一张照片。   似乎听到了声音,他清冽的眼眸中出现些许笑意。   她慌乱的将两张照片放进衣服口袋,然后把相机塞给他,“梨花开了,你肯定想要拍照,用这个拍吧。”   接过相机,他的手指僵硬了片刻。   “拍吧,不是想看梨花开吗?拍下来的话,就能将这一刻的美景保存下来了。”她没有看他,反而在看着路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宋小姐不是也想拍吗?刚刚我还看到你在拍”   口袋中抓着照片的手蜷缩了一下,她有些不自然的回答道:“已经拍了,好看的风景已经拍了。”   在这个星光暗淡的夜晚,他低垂的目光、微微上扬的眼尾、眼下的泪痣、藏在暮色里的侧脸,都比春光明媚。   “是么”他微笑着拿起相机   听见几声“咔嚓”,知道他在拍照,莫名的她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下一瞬,一张照片递了过来。   照片上,黑色长发的女孩半侧着脸,她的身后是霓虹闪烁,车影匆匆,而她低垂的眉目,确实一片温和、宁静。   这是她   她有些恍惚的看着这张照片,过了很久,似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白先生拍的吗?”   “嗯”   他的声音清远疏淡,惹得她回头。   看着他的侧脸,他的眼睛就像冬日寥寥的寒星,沉重黑暗的天空将他所有的悲伤都隐藏得一丝不漏。   “宋小姐应该多看看自己,明明是一个很好很漂亮的人,所以,不要让一些伤心的事情惊扰了你自己。”   所以,他还是记得上一次,雪夜中她哭泣的事情。   “上次不是说没看到吗?”她接过照片,声音沙哑。   他微微一笑,“是没看到”   她看了他一会,像是忍耐着什么,忽而向外走去,轻声道:“我走了,白先生就留在这看会梨花吧,明日早上七点,在这里相见。”   她确实在忍耐着,忍耐着心底那些细微而绵长的情绪翻涌。   回到房间,她打开床头的小夜灯,看着从口袋里拿出的那三张照片。   一张是白居檀先生站在梨树下被她无意间拍下的照片,一张是白居檀先生给她拍的她的侧脸照。   还有一张,是她紧张藏照相机的时候,失手按下快门键拍的。   是两个人的影子,   她和白居檀先生在地上的影子。   那时候,她和他站的很近,两个影子看起来就像靠在了一起。   她轻轻拿起这张照片,失神的看了很久。   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这张照片放进手机壳内而其余两张照片,她夹进了床头那本日记本中——那本能同步白居檀先生写下的日记内容的日记本。   睡觉之前,她拿起手机,找到苏梨夏小姐的v博账号,私聊窗口留言:苏梨夏小姐你好,很抱歉打扰你,但是有一些关于白居檀先生的事情我想请求见面和你聊一聊,我知道您和白居檀先生之间有些心结,我也知道这样打扰您很冒昧,这是你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我原本不应该插手。   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知道,这十年,您离开的十年中,白居檀先生为您做过的事情,我请求能和您见面,也只是告诉您这些。   请您放心,如果您不愿意见他,我也会尊重您的决定。但是,我恳请您能见我一面。   见了之后,你还是不愿意原谅或者无法放下,我都尊重且不再强求。   我只是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给白先生一个机会。   她打完这些字,又顺着窗口往上翻,都是这些天她给苏梨夏小姐请求见面的留言,意料之中,苏梨夏小姐从来没有回复过。   虽然知道苏梨夏小姐的位置,但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决定先获取苏梨夏小姐本人的同意,再见面。   只是不知道,明天去武功山,白居檀先生能不能看到那些木牌信,或许全部被章辞镜先生拿走了也不一定,如果苏梨夏小姐不想白居檀先生看到的话。   刷了会v博,她看到一个关于树洞的软件广告。   是那种互相陌生的两个人,不透露任何身份信息,互相将对方当做树洞。   脑海中一些遗忘的记忆再次浮现,上一世25岁的她下载了这个软件,她经常会将生活工作中的吐槽全部告诉这个树洞。   她们从来没有聊过天,只有简单的吐槽和吐槽之后对方很简单的回复,奇怪的是,那位树洞先生从来没有向她诉说或抱怨什么。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确实,树洞先生陪她走过了那段难熬的时光,在她暗恋白居檀先生的时候。   暗恋的时候,总会因为对方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小动作而忐忑,绞尽脑汁的想要破解这些细微动作背后代表的含义。   这些无人知晓的小酸涩和小欢喜、起起伏伏的情绪,向来应该只有自己消化,但是在漫长的黑夜,情绪被放大后,总是忍不住,想要那么一个不相关的人,听她把这些关于暗恋的故事讲完。   网络上,的确不存在长久的联系,也不知道是哪一天,或者又是哪一个月,她没有再登录这个软件,又或者是长时间没有登录,那位树洞先生就消失在了网络中。   但今天想起这一切,那个树洞软件再次出现的时候,她点击了下载。   也许今天碰到的树洞不会再是之前那个树洞先生,关于这场注定无人知晓的暗恋,她还是想找一个人讲一讲。   软件下载完成,她打开聊天框,发出第一条信息:其实我是重生的,你信吗?   ***   2022年3月18日 天气晴   梨夏,梨花开了,很漂亮。   一直以来,我都不是很相信所谓的缘分,但神奇的是,我总是能遇见宋朝雨小姐。   她给我相机,让我拍照,说好看的风景就应该保存下来。   如果没有保存下来,那么随着时间的流失,记忆终会逐渐模糊直到彻底遗忘。   所以我很害怕,当年我们留下的照片太少了,而这十年,纵使我多么努力想要铭记所有东西,都还是抵不过时间。   我真的在一点一点丢失那些珍贵的回忆,很多画面在我的脑海中已经模糊不清。   梨夏,如果再等上十年,我们会有见面的那一天吗?   如果真的等到了那一天,我已经将大部分记忆遗忘,那么见到了你,你和我都会觉得陌生吧?   想想都让人觉得,可怕。   ——白居檀 第8章   早上六点,闹钟铃响。   她睁开眼睛,便看到手机弹跳出来的一条消息来信,来信的时间是凌晨四点过十分。   昨晚,她给树洞发了一句:我说我是重生的,你信吗?   发了之后,她就睡了,也做好被人骂神经病的准备。   但没想到,这位树洞回复的却是:那你很幸运。   忽然,她今天早上的心情就变得非常好。   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之后,她便背着包出门,向咖啡店走去。   早上六点五十,她提前了十分钟到,却在那里看到了正在等待的白居檀。   晨光破云而出,他站在梨花树下,光影透过纷飞的花瓣悄然落在他白皙的脸庞上。   青年修长清瘦的身影,简简单单的衬衫和外套,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背包带上,满目春风里,他像是长久停留在春季的旅人。   然后,某一个瞬间,他抬头,微微一笑喊:“宋小姐”   “走吧,先去坐车”她快速的别开眼,就像身后有吃人的猛兽,仓促的向大巴上车站走去。   “宋小姐每次见我,好像表情都不算愉快。”   大巴上,白居檀斜靠着窗户,语气平和。   宋朝雨身体僵硬,最终还是开口道:“没有,只是白先生总会让我想起一些故人。”   气氛沉默了下来   大巴山,吵吵闹闹,每个人似乎都很愉悦,甚至能听到他们的歌声。   只有他们两个人,背影笔直,气氛冷定,完全没有放松的意思。   去往武功山的大巴,路线两边都是翠绿的山。   一个急转弯,宋朝雨猝不及防向他倒去。   就在这时,一双温热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撞进了他的怀里。   这是一个非常短暂的瞬间。   但时间就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她清晰的感受到了这个怀抱的温度,闻到了他身上类似旷野的气味,看到了他棕黑色瞳孔里细碎的光,还有他扶住她肩膀的那双手。   只是很短暂的一个瞬间而已   然而过去二十年关于这个人的所有记忆、感受和情感却在这一刻翻涌而出。   “宋小姐,你还好吗?”他的声音远远近近,如同穿透了时光,下一秒,记忆与眼前这一刻重合,她有了一丝恍惚。   “我没事”她闭上眼,强撑着起来。   过了一会,她平息了呼吸的节奏,睁开眼睛,看着窗外飞驰过的云线,轻声问道:“从这里到武功山还有三十分钟的路程,白先生可以给我讲讲,关于你和你不能忘怀的那个人之间的故事吗?”   他侧过头看她,却只看到了她平静如海面的眼眸。   或许这个问题对他来说算得上突然,又或许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也没有将这些事情向别人说过。   但他还是说:“可以”   他思考了很久,似乎在想,这个故事该怎么开口叙述。   这只是一个很平淡的故事,七岁的白居檀跟随母亲搬到了新家,在这里,他们遇到了苏梨夏一家。   两个年仅相差一岁的孩子,自然便熟悉了起来。   当时其他孩子都不愿意和他玩,骂他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只有苏梨夏会在那些孩子嘲笑他、打骂他的时候站出来,甚至不惜和那些孩子打架。   明明比他还小一岁,他还在想,这个女孩子怎么可以这么勇敢。   但梨夏却抓着他的衣领,生气大喊道:“你为什么不反抗?打回去啊!打到他们哭为止!我妈妈说,你爸爸是消防员,因为救别人才死的,是大英雄,他们凭什么骂你!”   “我妈要我保护你,我做到了,但你也应该保护好自己,明明比我大,还比我弱。”   他喜欢看书,梨夏却不是,她喜欢下水捉鱼,喜欢爬树摘果,甚至喜欢走街串巷跟着邻居老爷爷的身后去收破烂,总之,所有和书本上课无关的事情,她都喜欢。   所以年少时候的梨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是左邻右舍小孩子中的大姐大。   而年少时候的他,是安安静静跟在梨夏身后,被她保护的书呆子白居檀。   梨夏骨子里叛逆,她这样的性格也许和家庭有关,她讨厌母亲偶尔沉默的眼神,讨厌父亲上锁的抽屉,讨厌母亲从不说出口的失落。   每次一到下雨天,她父亲就会一个人坐在阳台,年纪小的时候,她不知道为什么她父亲总是要在阳台发呆,而她的母亲在这个时候不会去阳台,只是安安静的坐在房间,开始绣花、绣草、绣十字画。   随着年纪增长,家里她母亲绣完的十字花越来越多,她终于知道,雨天坐在阳台的父亲思念的是他永远失去的初恋,而坐在房间绣花的母亲,绣的是她这么多年未曾得到丈夫心的悲哀。   她开始无法忍受下雨天的家,她无数次想大声质问父亲,又想问母亲,为什么不对父亲问出口,为什么不干脆烧了那个抽屉,为什么还要默默忍受?   孩子如何接受自己的父母原来并不相爱的事实呢?   梨夏不能,所以一到雨天,梨夏必然会冲进雨里,她可以在路边的亭子里躲雨,可以在田边抓青蛙,甚至可以在讨厌的学校一直呆到天黑,就是不可以在家里。   而每当这个时候,他就陪在梨夏身边,和她一起淋雨,或者干脆沉默不语。   也是从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了,梨夏有多么多么讨厌她父亲年少时候的初恋。   其实他很害怕打雷,在模糊不清的记忆里,一群人在雷雨天冲进家门,送回来一个盒子和一面军旗,然后他就是彻底失去了父亲。   因为失去父亲,他成了小孩子随意鄙夷的对象,他的母亲成了其余人眼里好欺负的寡妇,他看到了太多人对他们的指指点点,看到了母亲眼里强忍的泪水。   知道他父亲怎么死的人,也总是用一种悲悯的目光。   那些或可怜或轻视的眼神里,都没有平等尊重。   他害怕打雷,一到打雷的时候,那些他极力想要遗忘的记忆和他以为淡去的悲伤就会瞬间回来,告诉其实他,原来他一直从来都没有忘记。   年少时受到的伤害并不会随着时间治愈,只会随着成熟而藏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梨夏好像感觉到了他害怕打雷,就会在每一个雷雨天,都拉起他的手,缩在一家老书店,给他念童话故事。   你看啊,明明他比她大,她却更像个大人一样小心翼翼的保护他那些脆弱的心情。   这段时光,是两个孩子相依为命的时光。   小学、初中、高中他们都在同一所学校,到了初三的时候,梨夏就像所有女孩一样,原本不爱读书的她,却爱上了杂质、散文。   只是即便这样,梨夏的成绩也始终不算好,就好像她喜欢的文学,和课本还有数理化完全是两个东西。   那个年纪开始流行笔友这种方式,比起电脑邮件,梨夏更喜欢手写。   “因为电脑打出来的字都一样啊,手写就不是这样了,每个人自己写下的字都带着她的灵魂。”梨夏曾经这样认真的解释着送给他的生日贺卡,给他摘抄的语文句段,甚至是书籍推荐,梨夏都是亲手写下送给他的。   如果没有后面母亲出事,梨夏和他发现,他母亲居然就是梨夏父亲年少的初恋,那么他们之后也会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或者恋人吧。   不会缺席彼此从17到27的这十年。   宋朝雨终于明白,苏梨夏小姐为什么会送白居檀先生钢笔了。   认为笔下的字会藏着写字人的灵魂的人,送钢笔,就是珍贵的意思了。   她大概知晓白居檀先生和苏梨夏小姐之间的故事经过,但从未如此清楚的知晓他们之间这些年的相处,今天这样也是她第一次听他提起。   “那宋小姐呢”他清淡的问起,“宋小姐不是也有一个等待二十年的人吗,但宋小姐看上去很年轻。”   宋朝雨的神色有片刻的变幻,才轻声道:“我…我已经不准备等了”   她的视线转移到他身上,她的面容很平静,“我已经从他身上学到了,什么叫无条件的爱,所以我不等谁,我可以和我的怀念还有曾经的记忆一起活下去。”   不是什么都要结果,也不是非要等到谁,更不是一定要在一起。   她从没感受到什么叫无条件的爱,哪怕是从父母身上。但她却从他这里学会了,并不抱有期待,去希冀对方做出什么,仅仅凭借那份珍视和怀念,就能让这份爱情自己圆满。   她的思念一定会比时光长。   所以除去思念的部分,她的生活还会拥有别的东西,比如走一走那些她想去还没去过的地方,比如学习摄影,比如看看另外一种人生。   他忽而无言,眼前这个人,内心比他想象的更为强大。   “武功山到了,各位乘客请下车。”   大巴上的喇叭重复着这一句话,所有游客都开始收拾东西。   “到了,我们下车吧”她微微一笑,将安全带解开,拉着他下车。   渺茫的蓝天下,还未划开的冰霜将翠绿遮掩,连绵的山蓦然出现在眼前,连天的云海将山头掐断。   人站在这里,又是多么渺小。   ***   2022年3月19日 天气晴   当我真在站在山脚下时,我总是忍不住回想,梨夏,当初你站在这里的时候,在想什么?   当巍峨的山脉在你眼前的时候,忽而觉得人生何其渺小,连带着那些烦恼、那些伤痛,好像不经意间都变得轻飘了起来。   梨夏,这就是,你想的吗?   ——白居檀   作者有话要说:   到第三十章,上一卷就结束啦。 第9章   “上去吧”宋朝雨陡然间出声   在他怔楞的时间里,她拉着他的衣袖,就开始登上山脚的阶梯。   “从这里一直爬到金顶,需要四、五个小时,如果坐缆车,爬上去的时间会缩短一半。”她目光凝实的看着他,“所以,白先生是想要自己爬上去还是坐缆车呢?”   “一定是自己爬上去吧?”在他开口之前,她已经替他回答了。   她走在他前方,此时哪怕已经三月的天气,山上还是很冷。   她平稳的一步一步走着,温和的声调在空中荡漾开来。   “虽然是为了梨夏小姐前来,但是,希望白先生不要赶路匆匆,而忽视了周围的风景。”   说到这里,她倏而停下,回头看他,“毕竟,这里的风景,梨夏小姐都仔仔细细的看过。如果白先生想要走梨夏小姐走过的路,看她看过的景色的话。”   清晨的光影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他白皙的脸庞在这片光彩中,眉目平和。   宋朝雨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雪白晶莹的冰霜,琼枝玉树,形容的便是这样的景象吧。   沿着客栈小道,山行蜿蜒,原本该是流水叮咚的地方,此刻也是成了寒冰一块。   不同于绿色青黛梁群山时的五月,三月的武功山是“白波九道流雪山”   “真的很美啊”宋朝雨忍不住低喃   忽而,他伸手,将拍立得照相机递到她面前,“上次你将相机落下了,如果觉得漂亮的话,可以拍照。”   这是上次,她对他说过的话,现在他原封不动的送回给她。   她举起手,大拇指和无名指摆了一个“L”形,两个“L”上下组合,变成了一个正方形,看上去像相机。   她闭上一只眼,透过这个指缝对着眼前的景色,喊了一声“咔”。   “这样就好了,我的眼睛就是我的相机,我已经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了。”她放下手,若无其事道:“所以,白先生比我更需要这个相机。”   她哈了口白气,弯起的眉眼有着他看不懂的神情,“白先生收下吧,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他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这里已经是半山腰了”宋朝雨指着那座名为“武功亭”的亭子,气息微喘。   爬了一个多小时,特别是现在的武功山还很冷,所以她穿的很多,现在也有些累了。   她走过去,微微仰起头,光斑透过亭子旁边高大的樟树落在脸上,她深深呼吸一口,冰寒的气息从口鼻一直灌进肺部。   “梨夏,拍过这里。”他的声音温沉   她回头望去,他站在亭子旁边的小胡旁边,此时湖水被冻结,看上去像一个冰晶的玉盘。   他漆黑的眼眸低垂,静静的看着结冰的湖面,语调平舒:“夏天的时候,梨夏来这里拍过照片。”   自从那一天,他从宋朝雨这里知道了梨夏化名为夏天的V博账号后,他便翻过梨夏所发的每一个动态。   “是么”宋朝雨走到他旁边,和他一同凝视这片小湖,轻声问道:“那你要不要也拍一张,我可以给你拍一张和这个小湖的留影。”   白居檀一怔,“可以么?”   “当然可以”她微微一笑,“你站好,我给你拍。”   拍立得相机的聚焦画面中,他站在一片雪树银花下,黑色的头发微微凌乱而清隽,漆黑的眼眸带着几分踌躇和紧张,连唇边弯起的弧度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咔嚓”   这一瞬定格,她将照片递给他,“白先生就在照片的背后写点什么吧,比如写下现在的时间又或者你想说的话,总之写点什么,纪念这一刻。”   相错十年,这一刻,隔着时空重逢,就写下点什么来纪念吧。   他接过照片,看着照片上的画面,也有一瞬的恍神,听着她说的话,他从怀里拿出那只梨夏送给他的钢笔。   留下了一句,“风光不与四时同”   宋朝雨指了指被云雾围绕的山顶,“那我们继续出发?要在天黑之前上去才行啊”   他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路段,她和他都很沉默。   越是爬到最后,便越能将武功山的全貌收入眼底,从山道不同的方向看去,武功山每一座山都各不相同,并且有路段很险,旁边就是高千米陡峭的山壁,从山脊走过,两边没有护栏。   空中云雾迷蒙,快到山顶时,远远看一眼,云海翻滚,高高的山头露出一个小小尖,恍然间,让人产生云海之上,苍穹之下,你伸手便可摘星的错觉。   云海与天空相接,夕阳即将云海染红,分不清天的界限。   “银花珠树晓来看,宿醉初醒一倍寒。已似王公披鹤氅(chang),凭栏仍是玉栏杆。”宋朝雨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念出了这句诗。   “这么一看,顿时感觉人真的很渺小。”她深深吸了口气,看向他问道:“莫名让人心底有了勇气去对抗生活中那些悲伤、失意的事情,白先生认为呢?”   他只是抿着唇望着眼前的云海,在离金顶只剩下一小段路的时候,他的步伐却越来越慢。   他陡然间出声,问她:“宋小姐,为什么要和我一起来这里?”   宋朝雨停下脚步,想了一会才答道:“因为我也想在这里留下一封信,给那个我念了二十年,并且有可能一直思念下去的人。”   “那么宋小姐,对这个人是什么感情?你希望他来这里看到这份信吗?”他的语气暗藏着一丝黯然,被她发觉。   她转头看着他越发显得沉默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他好像在胆怯。   或许是一种近乡情更怯,又或许是因为担忧苏梨夏小姐并不想让他看到这些信,总之,这是很多情绪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感受。   人往往会在最后一步犹豫,明明前面九十九步都坚定不移的走了过来,却在最后一刻,那些坚定的信念消散。   她停下了脚步,走下一个阶梯,站在他身旁,“白先生,你还有一种选择,就是现在立即下山,没有人会逼迫你的。”   “但是”她和他对视,“你问问自己的心,如果现在下山,你有把握不会后悔吗?”   白居檀的眼睫一颤,下沉的睫毛挡住了他眼底交织的神色。   “人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很坚强,都有勇气。”她的语气平淡而坚定“但人生总有那么一刻,是需要勇气的。”   她的每一个字都很清晰的传递到他耳中,蓦的,他感觉到了一股强劲的拉力。   眼前的这个姑娘,一把拉过他的衣袖,毫不犹豫的向上走着。   这样用力,让他竟然没能将自己的衣袖扯回。   “白居檀”   她叫着他的名字,这是第一次,他听见她叫出他的全名。   阳光洒在她的眼睛里,她居高临下看着他,眼中的坚定让他看的失神。   “不要让自己后悔,不是每一次都能有第二次机会。”   她严肃的声音,她强硬不肯他后退的神情,都让他恍惚间像是看到了一个影子,那个梦里总是出现在他左右的影子。   最终,他还是被她带到了山顶,无论他中途曾有多少次后退的想法,但他还是站到了这里。   红丝带系满了整个山顶的栏杆,成了这片冰天雪地里最鲜亮的红色。   “去吧”宋朝雨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他眼中有过挣扎的神色,却还是在她的声线中一步步向前走去。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寒风吹红他们的脸颊,却无法吹灭他心中的激荡。   其实找到梨夏给他留下来的木牌信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因为这里还有很多很多游客留下的。   宋朝雨静静的看着那个清瘦的声音弯下腰,安静的寻找着苏梨夏小姐留给他的信,她轻轻的呼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看向山顶的景色。   是真的很漂亮,她见证了夕阳一点点掉落的过程。   白居檀在这里找了多久,她便在这里等了多久。   就在她以为,章辞镜先生已经将苏梨夏小姐所有的木牌信都收走的时候,那个寻找着的青年身影却猛然僵硬、停滞了下来。   “找到了”他呢喃一声,有些迟疑、怔然的看着那个木牌。   时间流逝,他伸手将木牌轻轻取下。   致居檀:   时间过得真快,距离那件事过去已经六年了,我从十六岁的孩子也变成了二十二岁的大人。   你过得好吗?   一定要过得好才行   十七岁知道事情真相后,那种背叛感太过强烈,所以我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或许这就是年少意气吧。   明明知道这件事情和你无关,明明知道你也受到了冲击,但是处于痛苦下的我还是将怨气和痛苦都发泄在了你身上。   但是,也多亏了那时候的逃避,让我有了片刻的喘息。不得不说,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成熟后的我想起这些事情,愧疚、歉意都席卷过我,但自私的是,我却没有后悔。   每次看到我的妈妈,每次看到家里的十字绣,我还是没有办法和你见面,没有办法亲口来和你说出“对不起”这三个字。   但毫无疑问的是,曾经和你一起成长的那些时光对我来说还是无比的珍贵,那些时光支撑着我走过了每一个困难的时候,只要一想到小时候,内心的失望就会消退,重新涌起希望。   居檀啊,请原谅我的怯懦,原谅我的胆小,原谅我的自私。   在明知道你也痛苦的情况下,在我已经成熟的情况下,我还是没办法见你,一见你,我便觉得我背叛了我的妈妈。   这是不对的,但我没办法。   很抱歉,最后一次相见的时候,我说了很多伤害你的话,并把我们之间的一切情谊都推翻,很抱歉,最后一次离别是那么难堪和幼稚。   即便此生我再也没办法与你相见,我也真诚的希望,我在你生命中留下的印象是正面的。   就如同你能成为我拥抱生活的勇气一样,我也希望,我能带给你一些支撑,哪怕只是一点点。   你永远永远都是我生命里最好的朋友。   ——苏梨夏   作者有话要说:   从这里开始,节奏开始快起来了。   前面八张节奏慢,因为有些背景要交代,我也不知道怎么修改的好一点,感谢所有能看到这里的小天使。 第10章 救救她   宋朝雨看着楞在风雪中的青年   夕阳沉落,却照不亮他的眸光。   他一个人站在风里,手中拿着那个木牌,没有喜悦或悲伤,只有一种近乎寂静的平静。   “找到了吗?”她离他很远,问他。   似乎是她的声音喊破了他身上覆盖的冷寂,他木木的回过头,望向她。   宋朝雨该怎么形容他那个表情呢   就像结冰的湖面下,独自翻滚的湖水。   那些悲伤被他凝结,所有的情绪用了一种最为轻浅的方式表露了出来。   “看来是找到了”她面色平常的走到他身边,没有再过多的询问,甚至没有再提及,只是道:“既然找到了我们就下山吧”   她转身走去,却被一只手拉住了衣袖。   “宋小姐”他的声音微哑,语气很轻的问道:“我好像不太懂”   “不懂什么?”她问   他张了张口,似乎有些艰难道:“我找遍了这里的每一个木牌,梨夏给我留下了一封信,也只有一封。她说,她原谅了我,但还是不能和我见面。”   所以,章辞镜先生只留了一封信给他,这应该是苏梨夏小姐的意思吧,但比起一封都没有,这也算一个好的开始了。   她笑了笑,“这有什么不懂的”   白居檀看着她   “人的感情很复杂”她认真的看向他,“总会有些人,更适合远远的看着。”   “远远的看着?”他木然的重复着这句话“因为隔得太近,就会看到对方身上的伤痕,伤痕太清晰了,悲伤就会无法抑制。”她口气淡然,仿佛在说着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白先生,如果不见面,你就会将她忘记吗?”   他的眼眸深邃,没有给她答案。   “我猜不会”她笑的很温柔,“既然能十年如一日的思念一个离开十年的人,我想白先生不会因为不相见,就将她遗忘。”   “那么,不相见也许没有那么、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念的那个人,原谅了你,不是吗?那就说明你们那些过去,对她来说不再是伤痕,而是美好的记忆,就如同你讲起那些过往总是感觉温暖一样。”   “你想念的那个人,能从你们的过往中获得正面的情感,这不是最该庆祝、最棒的事情吗?”   “因为那些过往,对她来讲,一样有意义。从某种程度来说,你们的心意是一样的。”   白居檀的心因为她的话语从冷锐麻木中苏醒了过来,他淡淡一笑:“每次这种时候,宋小姐总是出乎意料的成熟。”   “因为我说的是事实”   他看向她空空的手心,“那么宋小姐要留给那个人的木牌信,宋小姐留了吗?”   宋朝雨看向山顶飘扬的红丝带,“已经留好了”   确实留好了,就在他看苏梨夏小姐留给他的信的时候。   “那么,就下山吧”她侧过脸,飞舞的头发遮挡了她的神情。   她在前方的身影甚至有些单薄,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总能给人一种坚韧、强大的感觉。   正是夕阳欲坠不坠的时候,天边突然下起了小雨。   南方的天气总是这样,在三月,下雨的天比不下雨的时候更多。   因为阶梯上结了冰,所以要格外注意。   晚上的武功山上刮起了很大的风,天色暗淡下来的时候,脚下的路也变得模糊不清。   可是她还是低估了山顶的风   她被风吹的走了几步,旁边就是陡峭的崖壁。这里是山脊,崖面几乎是九十度垂直,高千丈。   而此时白天看起来还能同时走两三个人的路宽,现在变得有些不够了。   因为风太大,她近乎是被风吹着走的。   更糟糕的是,路面也滑,风还是横着吹,她有几次都被吹到了崖边。   “不行了,宋小姐,我们还是别下山了,在山顶住一晚吧。”白居檀皱着眉,一把拉住她,帮忙稳住她的身躯。   实际上,他和她的境况差不多,这个风太大、太厉害了。   风“呜呜呜”的刮着,她有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便眯着眼回头:“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然而没有等他再把话重复一边,她便看见了他惊慌的表情。   真是少见呢,她心里陡然闪过这么一个想法。   真的很少见,他的表情竟然也有这样明显、剧烈的时候。   但还没去猜想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时,她便知晓了。   因为她清晰的感知到了她下滑的身躯,没有任何一个可以抓住的东西,她的身躯就这么顺着崖面滑落下去。   “宋朝雨!”   他厉声喊着她的名字   这是第一次,他喊她的全名吧,平时都是宋小姐。   有些不合时宜的,她居然还在想着这个。   手上传来巨大的拉力,他在拉着她,但是因为山顶的风、因为结冰的路面,因为身体的惯性,他正在被她牵动着一起下落。   她猛地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更加用力的握住。   “不要动!”他的语气急促   冰寒刺骨的冷风刮过脸颊,无数尖锐的石块滑过她和他的衣服。   原本看起来是九十度垂直的斜壁,幸好还是有些坡度的,所以他们没有直接摔下悬崖,但这和坡度仍然很陡。   他们正在急速的滚落中,就在她以为他们要双双在这里完蛋的时候,一块巨石迎面拦住了他们。   宋朝雨咬牙一把将他滚到身后,然后重重的和那块巨石抨击。   “哼”一声闷哼,极度的疼痛似乎要将她活活撕裂,甚至刹那间,她出现了失明的症状。   “宋小姐、宋小姐!”他慌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但却像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感觉到一双手正在抱起她的身躯,然而当他摸到一手的温热时,他的黑色的眼眸蓦的便红。   那是为了保护他,她背对着与巨石相撞。   鲜红的血液将他的手染红,他红着眼眶,低头附着在她耳边,颤抖道:“宋小姐,不要睡,不要睡,我们一定会出去的。”   他紧紧的抱着她的身躯,目光扫视着巨石不远处有一个洞穴。   他将她抱在他身上,几乎是把自己作为垫子,一步一步将她挪如洞穴中的,此时他的背部也已经渗出鲜血。   雨雪打湿了他们的衣服,而在下滑的过程中,他们身上穿的羽绒服都被划破,里面的棉絮洒落,甚至潮湿。   宋朝雨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一点血色了,紧闭着双眼,在这样的情况她的体温急速下降。   白居檀不知道她现在被那块巨石撞断了多少骨头,是不是大出血,这是两个人下滑的冲劲,肯定不可能是轻伤。   他抱住她的身躯,不敢再移动,手拿起了电话好几次,都掉落。   他强行咬牙冷静,口中是浓重的铁锈味,鲜血溢出。   幸好这里还有信号,他颤抖着打出了救援队的电话,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请快点,再快点,这里有一位伤者,脊背被大力撞击,即将陷入昏迷,请你们快点,我求求你们。”   “请您保持冷静,我们即刻出动,会很快找到你们的。”电话的另一头,接线人员声音稳定,试图缓解他的焦灼。   电话挂断,他低头,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一声又一声:“宋小姐、宋小姐,不要睡好吗?我已经打电话了,她们说很快就能找到我们,我们很快就能出去了。”   宋朝雨勉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却还是只能模糊的看到一线光影,背部的疼痛让她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但她还是强忍着拉扯的意识,断断续续道:“我们都会…都会活着的,你不要…担心。”   白居檀的泪水忽而滴落,他的眼眶很红,泪水滴落在她的脸上,带来一丝温度。   “白先生,是哭了吗?”她皱了皱眉,模糊的光影中,她看到了他通红忍耐的眼眶。   那是绝望、痛苦的眼神。   是她从来没见过的白居檀的模样。   她还想再开口说点什么,但意识沉睡,已经是她无法阻挡的事情了。   他再次紧紧的环抱她,企图给她冰冷的身躯一点温度,但怀中的这个姑娘已经无法给与他回应了。   她陷入了昏迷,只有微弱的呼吸还显示着她的生命存续。   随着等待的时间变长,他心中的希望也在一点点坍塌,无法言说的绝望和崩溃将他笼罩。   但怀中这个人还在,他便只能强制自己的保持冷静。   他不断的说着话,一遍又一遍低低唤着她的名字。   “宋小姐?宋小姐?朝雨小姐?朝雨小姐?”   纵使怀中的这个人现在没法给与他回答,他还是一次又一次的喊着。   如果不喊,他怕自己坚持不下去,怕他的理智崩溃后,没法再好好的照顾此时的她。   “求你们”他闭上双眼,眼睫颤抖,泪水从眼角留下,“如果神佛真的存在的话,我求你们,保佑我们这一次。”   被雨雪打湿的衣服让他也在一点点失去温度,他的唇角苍白,而他却只在意她的身体。   他再一次紧紧的将她抱起,低声呢喃道:“热起来,快点热起来。”   但无论他怎么做,都没有用。   这个夜晚显得无比漫长,白居檀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迫切的希望黎明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加油吧,存稿君 第11章 莫作西洲客   “喂,您好,请问您认识宋朝雨小姐吗?因为您是她的紧急联系号码,通讯录第一位,现在宋朝雨的小姐的情况不太好,如果可以的话,能请您过来一趟吗?”   凌晨两点,简雨忽然接到了这样一通电话。   她呆愣在原地,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情况不好是什么意思?”   “宋朝雨小姐受了很严重的伤”   简雨手忙脚乱的抓起衣服就出门,甚至连拖鞋都没有换,就拿起车钥匙,连忙开车向他们说的那个地址赶去。   ***   白居檀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只知道,在这难以熬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里,他的希望湮灭又重燃。   他从来不知道,比起绝望更绝望的事情是,不知道这份绝望什么时候会停止。   就像永远都没有尽头一样   等到救援队找到他们的时候,连救援队长都无法忘怀。   手电筒照亮他们的那一刻,那个青年的眼神,脸色苍白若死,眼神就像真的死去了一样。   鲜血顺着他的后背,他的手指流下,连腿上都全是擦伤,明显是以身体作为软垫,背着那个女孩从巨石那边一点点拖过来的。   血迹已经干涸,他的全身冰冷僵硬,发着低烧,身体和精神情况极差,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毅力熬着,硬是生生□□到了现在,却连一声痛都没有喊过。   最严重的还是他怀里的女孩,他们两个都伤的不清。   然而当救援队拉起他们的时候,他还紧紧握着救援人员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强调:“请尽快、务必救她,先救她。”   ***   简雨焦急的等在武功山山脚,她出门慌乱匆忙,穿的很单薄,旁边的人让她到屋内等,可是她没有这个心情,她必须要亲眼看到朝雨出来。   一同和她一起在这里等人还有另外一个青年,神情焦灼,搜救人员告诉她,是和朝雨一起上武功山的那人的朋友,两人是一起遇险的。   她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手机,确认时间,终于在凌晨四点看到了上山的救援人员出现。   朝雨和那个男人一点点从黑暗中走出,然而看到朝雨的那一瞬间,简雨的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出。   她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血,这么多血将朝雨的衣服都染红了。   而和朝雨一样受伤严重的男人,正是那一日在图书馆遇到的男人。   她冲上去,猛地就给白居檀一巴掌,她怒喊:“是你对不对!是不是你,为什么朝雨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因为你?!”   旁边的见状立马拦住她,劝她冷静,因为两个人都受了伤。   而此时白居檀的朋友也过来了,将白居檀护在身后,他冷着脸看着简雨,“请你注意,居檀是和她一起被背出来的,什么叫因为居檀?这位小姐,你打人就太过分了吧。”   “季怀,可以了。”白居檀将手轻轻搭在面前的青年肩上,凌乱的黑发遮掩了他的神情,他低声道:“没关系,简雨小姐生气是应该的,是我的错。”   简雨咬着牙,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一字一句道:“姓白的,你听好,如果朝雨出什么事情,我一定让你赔命,大不了到时候你下户口本,我上新闻!”   说完就快速的跟着宋朝雨的担架过去了“喂!”季怀也有些生气道:“你说的太过分了!”   “没关系”白居檀垂下眼眸,他的脸色白的吓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一个闷哼,他便晕了过去。   季怀拦住他下坠的身躯,焦急喊道:“有没有人,救护车!居檀他晕过去了!”   立马便有另外一辆担架将他移到救护车内,季怀拉住一个工作人员,他慌乱的问着:“居檀、居檀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晕过去?”   “放心吧”医护人员拉回自己的衣摆,冷静解释道:“这样的身体情况他早就该晕过去了,不知道是凭着什么坚持,直到现在才晕过去。”   季怀跟上救护车,就要陪同一起到附近的医院去。   正在简雨要上另外一辆救护车的时候,有个人忽然叫住了她。   是参与救援的工作人员,他拿出一步屏幕破碎的手机,问道:“这个应该就是宋女士的手机吧,刚刚就是用这个给你打电话的,这位小姐就先帮宋女士收下吧。”   简雨连忙鞠躬道谢:“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她伸手要接过的时候,因为不稳,失手将手机摔落。   “嘭”的一声,手机和手机壳分开,一张照片从手机壳内甩出。   简雨蹲下身捡起手机和那张照片,照片的内容是两个靠在一起的影子,照片背面是朝雨的字迹:他日相寻索,莫作西洲客。   那一刻,简雨的思绪有片刻的怔楞。   “宋朝雨的亲属?要上车请快点上车!”救护车内的人不耐烦的催促,“病人不能久等!”   “来了来了!”简雨慌忙将照片和手机一同收到口袋内,一个跨步上救护车。   在一片“滴嘟滴嘟”的声响中,他们浩浩荡荡的往医院去。   ***   宋朝雨只觉得自己身处一片混沌,在这里,没有时间的概念。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还要继续多久。   身体重的如同灌了铅,这样的感觉,和她上一世在医院中度过最后那段时光有些相似。   难道她死了吗?她不自觉的这样想着   然而就在她这样思索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有一只小鸟一直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不停。   她皱眉,有些想让这只小鸟停下来。   等她开口的时候,却猛地一睁眼。   阳光从窗户洒落,她有些恍惚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你终于醒了”简雨强忍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她有些迟钝的向旁边看去,简雨的脸色不好,眼底有深厚的黑眼圈。   “你怎么了…这么憔悴”她想说话,说话的话却断断续续。   “还不是因为你!”简雨红着眼睛瞪她,“你知道你怎么了吗?医生说,差一点,差一点你就伤到了脊椎神经,下半辈子就要瘫痪在床上!”   “宋朝雨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简雨越讲声调越高,她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简雨眼中的泪光,她就把所有话都咽下了,“对不起,简雨,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生气的是你当我担心吗?”简雨颤抖着嘴唇,“我生气的是你珍惜自己的身体!是你让自己受伤!”   宋朝雨努力弯起唇角笑笑,“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还有那个白居檀是吧,他和他朋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简雨提起他们,就忍不住心中翻腾的怒火。   这时,她才轻声问道:“白先生还好吗?”   “他好得很,你的伤比他重!”   宋朝雨有些无奈的笑笑,解释道:“其实这件事不是因为白先生,是我,是我自己从山上滚落,白先生还死命拉着我,然后被我带下来的。严格的说,是他被我连累。”   简雨忽然沉默的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开口道:“你就这么喜欢他吗?喜欢到了这种地步?!”   宋朝雨的脸色一僵,她垂下眼眸道:“不是我喜欢他,我没有辩解,我说的真的事实。”   “那你为什么去武功山?”简雨眼中的光极亮,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白居檀说,你要写信给一个你想念了二十年的人。”   “这样的鬼话,也就只有他会信了。”简雨嗤笑说到这,简雨的呼吸停顿了一秒,她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宋朝雨,我和你认识不止一年,你过往所有的事情我知道得清清楚楚,连你爸妈找不到你的时候都会打电话给我。”   “你告诉我,你哪里来的暗恋了二十年的人?”   “你变得奇怪是三月份的时候,三月之前,你连心动的对象都没有!”   “还说他被你拖累?如果不是他,你压根不会上武功山!”   “简雨”宋朝雨的手放在她手上,她起身一把抱住简雨,小声在她耳边道:“对不起,是我错了,我让你担心了,这真的是个意外,我发誓,我以后一定注意。”   她的将脸蹭了蹭简雨的头发,“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医生也说是差了一点啊,就差了一点啊,我没有瘫痪,我会好好恢复,以后绝不会在出现这样的事故好不好。”   “别生气啦,在生气就真的会对皮肤不好。”   简雨闭上眼睛,双手轻轻回抱她,原本激荡的怒火消失的无影无踪,其实在见到她醒来的那一刻,她的怒火就消散了。   她知道,朝雨说的都是真的,也不该怪白居檀,毕竟他们上山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朝雨也说,他是为了拉住朝雨才被带下来的。   他们两个一起被送入医院,医生告诉她,白居檀在那种情况下硬撑着等到搜救人员到来,完全就是靠着意志力,他的背后没有一块好肉,是为了拖着朝雨到避难洞穴中造成的。   可是,终究是因为朝雨的状况,她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怪白居檀。   “白居檀知道你喜欢他吗?”   朝雨的眼睛眨了一下,她说:“我没有…”   “别说没有”简雨从口袋中拿出那张两个影子靠在一起的照片,“这两个影子,是你和白居檀吧。”   宋朝雨抿了抿唇角,继续道:“不是白先生,这只是我不小心拍到的一张乱相。”   简雨看了她一眼,然后手指着相片的最右边那双指节分明的手道:“可是这个照片上的那双手,明明就是白居檀的手啊!”   简雨有点手控,所以会格外注意每个人的手。那一日,她让朝雨帮她要白居檀的联络方式,不仅仅是因为白居檀的脸,更因为他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他日相寻索,莫作西洲客。西洲人不归,春草年年碧。 出自温庭筠 第12章 无条件的爱   宋朝雨轻轻的叹了口气,承认道:“是啊,我喜欢他。”   “然后他不知道,是吗?”简雨问   她笑了笑,“简雨,这是我的事情,和白先生无关。”   “所以你不仅仅是暗恋,还是单恋?”简雨的表情有些触动宋朝雨侧头,看着窗外的阳光,“其实,我的情况没有想象的那么痛苦。”   是的,没有那么痛苦。   上一世,苏梨夏小姐病逝,白居檀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走出来。   是她动了心,她以为时间过去,白居檀就能开始新的人生。   所以她先告白了,告诉白居檀,她喜欢他。   喜欢到想和他结婚,喜欢到觉得,无论白居檀先生会不会爱上她,她都想呆在这个人的身边,看着他。   “哪怕居檀先生仍旧念着梨夏小姐也没关系,我只想呆在你身边而已。”她对他这么说着她拒绝了任何一个靠近她的人,除了白居檀先生之外。宁愿扛着家里父母对她的相亲逼迫,也不愿意认识新的人。   最后居檀先生也许是因为看在她陪伴等待他的时间太久了,又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满足了她的愿望。   他做得很好,一个丈夫该做的他都做到了。   对待她二十年不变的温柔,事事以她为先,甚至在结婚后从来没有对梨夏小姐表露过思念。   他收起了每一个可能让她不舒服、不愉快的刺。   是她贪心得到了上一世的幸福,怎么能说不幸福呢,他细心记得每一个她的喜好,她随口说的话,他都暗暗写下,然后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她成了他的生活重心,每一个见过他们的人都说,羡慕。   但是,但是只有她知道。   白居檀先生是一个苏梨夏小姐离开十年,都能不断思念的人。哪怕梨夏小姐病逝,离开二十年、三十年,白居檀先生也能凭靠着思念继续下去。   他是一个这么纯粹又执着的人啊   如果不是她,那么其实按照他内心想要的生活,他是不是一个人继续怀念着苏梨夏小姐走下去?   是她让他连最后的思念,都要收起。   因为从他这里得到了温柔和尊重,因为从他身上学到了那种无条件的爱,因为这个人告诉她,这样的爱情是存在的。   她才有了这样的勇气——这种勇气并不是成全,而是并不强求结果。   再重新来过的这一世,她想给他选择的机会,不是因为她不是因为任何一人而做出的选择,是从他本心出发。   那么,哪怕这一世所有人都劝他走出来,她也不会了。   谁说,内心有着这样坚定的思念是一件坏事呢?   谁说,一定要走出来向前看呢?   谁说一定要释怀呢?   他带着这份思念,也可以把生活过下去,工作、休息、旅游、梦想,他都可以完成的很好不是吗?人一定要为现实妥协吗?   平日里因为现实做出的每一次低头,都是迫不得已的话,那么在这件事情上,她不希望他还要妥协。   他不会伤害到任何一人,所以他理应有选择的权利。   而她,也会开始自己的另一种人生,这个人生里或许不会再有白居檀先生的相伴,但是她也会过好自己的生活,在那些没有人知晓的夜晚,继续将这份暗恋和单恋持续。   不是非要得到什么结果,不是所有等待一定要等到什么,是带着这份思念,勇敢的拥抱人生的起伏。疲倦的时候,光是想到这些珍贵的记忆,触及到这份思念,就能消除内心负面的情绪。   与其说是成全别人,不如说是成全自己。   “我不想要白先生知道这件事,可以吗?”她眉眼弯弯,笑着说:“简雨,这是我的选择。”   简雨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然后俯下身,拍了拍的头,轻柔的说道:“睡一会吧”   ****   医院道路旁,路边的路灯都亮了起来,才晚上六点半的时间,天色已经半黑了。   季怀看着旁边即便穿着病号服,也依旧清隽俊美的青年,哼哼道:“老天怎么能这么不公平,刚刚过来要加你微信的女孩,已经是这五天内拒绝的第十一个了吧。”   “是不是太夸张了?这里是医院也会这样吗?”季怀“啧”了一声白居檀没有说话   余光撇了一眼他漆黑沉静的眼眸,季怀有些嫌弃的将手中的啤酒放下,皱眉道:“所以你刚刚去那个女孩的病房,又被简雨拦下了?”   季怀都不用去猜,这么多天,自从居檀醒了之后,就一直想要去看看那个和他一起被救出来的女孩子怎么样了。   但那个女孩的朋友,一次都没让他们进去过。   想起简雨,季怀都头疼,他从没见过脾气这么火爆又倔得像头牛的女孩子,好几次碰见都把他气的想要吐血。   “医生不是都说她已经醒了,身体正在康复吗?”季怀按了按‘突突’的太阳穴,耐心的劝说道:“要不你就别去看了,知道她康复就好了。”   “我不放心”清冷的声音在夜风中响起,还带着点沙哑。   “打住!”季怀仰头灌了口啤酒,然后将喝空的啤酒罐捏扁,“老实说吧,你怎么会和一个女孩子一起去武功山?简直千古奇闻啊,你不知道所里的人都快八卦疯了吧,说你千年铁树要开花。”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大嘴巴?”白居檀偏过头看他季怀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声音顿时小了起来,“那不是因为我替你去请假,领导追问原因嘛。你也不是不知道,所里的教授大姐她们有多关心你,听说你请病假休养,她们还想趁着这几天让她们的女儿、侄女的来医院看你,这不就是变相的想要给你相亲介绍对象吗?”   说着说着,季怀咳嗽了起来,“我也是知道你肯定不想的,所以为了给你挡桃花,我才这么说的嘛。”   “再说了,我又没骗人!”越想季怀就觉得自己没错,原本他说的就是事实嘛!   “所以咱就是说”他凑近白居檀,指着前方不远处宋朝雨病房的窗户问:“这姑娘谁啊?之前从没在你身边见过啊,你不知道我看着你们两被一起救出来的时候都吓一跳。”   白居檀抬头看了眼天边的弯月,低沉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不是我想的那样是哪样啊?”季怀瞪大了眼睛看他“她是我最近认识的一个朋友”   “得了吧”季怀撇了撇嘴,满脸不相信的说道:“你知道你那时被救出来的模样吗?别开玩笑了,我都特么被你吓死了。”   季怀夸张的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你那时候全身是血,眼睛通红,眼泪就在眼眶里。眼泪啊,你什么时候哭过,你什么时候有过那样的表情?我都以为我瞎了认错了人。”   他有片刻的沉寂,轻声问道:“是这样吗?”   “当然了!”   风吹去白居檀额前的碎发,露出他苍白的脸色,他的眼眸看着医院的花坛,神情有些虚幻,“奇怪吧,我也觉得奇怪,”   “你在说什么?”季怀困惑   白居檀闭上眼睛,“出事的那时候,我平生第一次知道绝望的滋味。”   季怀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都过去了,你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这么?放心吧,别人我不知道,你肯定长命百岁!”   “不是这种”他睁开眼睛,眸色晦暗如烟,“我至今都能想起来,我一手摸到她血的时候的感觉。”   “很奇怪,一种完全陌生的情绪占领了我的理智。”   “那时候,哪怕我死了,我都要让她活下来。”   季怀微微张嘴巴,有些陌生的看着他,“你们的感情已经这么深了吗?”   “没有”他平静的反驳,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医院花园座椅上的扶手,“明明也没有深刻至此的感情,但我那时候真的很惊恐,我心底突然窜出一个声音,它不断地重复,她不能死,她很重要,对我很重要。”   “我无法解释这种突然蓬勃喷涌的感情,无法解释那时候察觉她受伤,心中的窒息感,就像有人掐着我的心脏,让我无法呼吸。”   他平平淡淡的叙述着,已经完全看不出那时候他被救出来的样子了。   其实还有没能说出的话,比如他对宋朝雨的熟悉感。   他其实不是很热心肠的人,面对救他的人,他会心怀感激,会因为对方为他受伤而愧疚,而担心,而难过。但绝不是这样,那种绝望的滋味、恨不得是自己死去的滋味太过浓厚了。   太深刻   这不符合常理,也让他战栗。   “太玄幻了,我理解不了。”季怀挠了挠头,敞开瘫坐在长椅上,感受着花园内浅淡的花香,“对了,你夜里总是梦魇的事情解决了吗?”   白居檀伸手拿起季怀手边的啤酒喝了一口,淡淡道:“没有”   “还没有?”季怀担忧,“你这是要出大事啊,都多久了,你不是每次做那些梦后就失眠睡不着吗?实在不行去找医生看看吧,开点药。”   “再说吧”他垂下眼眸,“最近感觉梦境越来越清晰了,醒来后能记住的片段也越来越多。”   谁知道呢,这些奇怪的事情,总有一天会找到原因吧。   ****   2022年3月28日 天气晴   梨夏,你的信我收到了。   有人和我说,原谅却不能相见,是因为有些人只适合远远的看着,如果靠得太近,就会让彼此的伤痕更清晰。   是这样吗?   宋小姐看起来比我更了解你的心情呢,我总是,以前一样现在也一样,不明白有时候你为什么不开心,又为什么开心,所以总是笨拙的做一些无用的事情。   现在回想起那些时候,才发觉,有时候我也是真的不懂事吧,在你很难受很难受的时候,没有做到理解,只会固执的问,为什么?   但这个世界,哪里是每个问题都有答案。   你说过,人和人之间有特定的缘分,我从前不信。   但现在信了   如果不是缘分,我无法解释和宋小姐出事的那一晚,我那些涌起的情绪是什么。   梨夏,如果不相见是你的愿望,那么,这一次我会学会,不再问你为什么,而是遵守你的愿望。   ——白居檀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是我在单机吗?好希望有人留言啊 第13章 记忆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简雨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耀进来。   “没有”宋朝雨坐起身,“刚刚医生来了,说我恢复的不错,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简雨拿起苹果削皮,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脸色道:“有一件…两件事情我还没给你说”   “早看出来了”她伸手揉了揉脖子,笑道:“不然我们亲爱的简雨大人怎么会大清早七点就过来了,平常怎么着最早也得八点啊。”   “小没良心的混蛋”简雨不乐意了,“你刚进医院那几天,我都是不眠不休的照顾你好不好!”   “是是是”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多亏了我们简雨在,不然我哪能这么快就康复的这么好啊。”   简雨长长的呼了口气道:“还记得那天我给你说,你爸妈打电话来说你奶奶的墓迁新坟了吗?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   她顿了顿,然后硬着头皮继续道:“你父母准备把你奶奶的房子推了重建,留给你弟弟做新房。”   宋朝雨缓缓放下拿着苹果的手,目光愣愣的看着前方的白墙。   “朝雨”简雨轻轻喊了她一声,然后欲言又止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要伤心…”   话一说出口,简雨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怎么可能不伤心呢,那是养育了朝雨十五年的奶奶啊。   这种安慰人的话,是最没用的,但便便这样的时候,除了安慰,简雨什么也做不了。   宋朝雨低下头,她看着自己的手,目光呆怔、虚幻。   脑子里一片空白,奶奶的房子要被推掉了,那个承载了她十五年童年到少年岁月的地方要变成一堆废墟然后彻底消失。   这样的消息,让她缓不过神来。   可是、可是这样的事情,在上一世也发生过吗?   她完全没有印象,完全没有记忆。   “所以,他们将奶奶迁新坟,就是因为要把房子改建成我弟弟的新房吗?”她仰起头,目光无神的看着简雨,乞求一个答案。   简雨哽住,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朝雨奶奶去世得急,墓地当时或许是为了方便又或许是因为急着下葬了事,就被埋在了她奶奶家门前不远的小山丘上。   现在要迁走,房子又准备重建留给她弟弟做新房,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但是,她怎么说得出口呢?   宋朝雨不再询问,也许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心中早已知晓,所以她只是沉默又安静的坐在角落里,一个人闭着眼。   她没有哭   但简雨宁愿她哭,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奶奶对朝雨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奶奶几乎就是她唯一的亲人,至于她父亲和现在的母亲不提也罢。   “我要回去”   简雨一怔,“你说什么?”   宋朝雨抬起头,手指紧紧蜷缩在一起,她坚定道:“我要回去一趟”   简雨有些担心的看着她,“你确定吗?我陪你一起回吧,不然你爸妈…那些人肯定会欺负你”   宋朝雨摇了摇头,“这些天你为了照顾我已经请了几次假了,工作医院两头跑,这次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你不用担心我什么。”   简雨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简雨不得不咽下了口中的话,有些不爽的去开门道:“我说过了,季怀你别想过来见…”   她的话一半卡在嗓子,在见到对方温柔亲和的眼眸后,她的脸上迅速闪过尴尬的神色,“抱歉,请问您是?”   “章辞镜”男人的声音温润如玉,他手中提着花篮,黑色无框的眼镜反而给他增添几分斯文儒雅的感觉,“我是来探望宋小姐的”   “章先生?”显然宋朝雨也注意到了这边简雨挑了挑眉,她不知道朝雨还认识了这么个人,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完全不知情“请进”   宋朝雨有些惊讶的看着章辞镜提着果篮走进来,“章先生怎么来了”   章辞镜将果篮放下,“听说宋小姐住院了,所以过来看看。”   宋朝雨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吞吐道:“发生了一点意外”   章辞镜微微一笑,阳光下他高挑的鼻梁在他眼下形成一点点阴影,气质干净,完全看不出来年龄。   他向简雨示意,稍带歉意道:“不好意思,能给我和宋小姐一点时间吗?”   简雨挑眉,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宋朝雨,笑道:“当然可以,正好我要去给朝雨买早餐,就劳烦章先生在这里替我照看一会。”   说罢便干脆利落的替他们关上了房门   简雨若有所思的在门口站了一会,正打算到医院附近转转,却在门口遇到了白居檀。   “朝雨现在有客人,你今天也见不到她。”   白居檀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平静道:“那我等会再来”   简雨有点被气笑了,她说了今天他见不着朝雨,他却回答等会再来?   想起那张被朝雨偷偷夹在手机壳中的照片,她的笑意有些收敛,这才好好抬头凝视眼前这个青年。   即便穿着病号服也不得不承认眼前人是极其好看的,也许是因为住院的原因,他较之前更为清瘦,但也看得出他的身材线条流畅,不属于单纯的瘦弱,反而带着男性的利落感,平常应该是有锻炼的。   下颚骨明显,五官精致,特别是那一双眼尾上挑的桃花眼,明明是很欲的长相,但因为眼神清寒、冷淡,又巧妙的将这两种气质完美的相容在一起。   所以,宋朝雨就是在暗恋以及单恋他吗?其实,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单从脸来看的话,他胜过了绝大多数人。   “为什么想见朝雨?”简雨冷淡的问道他沉默,“看看宋小姐身体”   “她已经快康复了,看不看都一样”   “总要亲口道谢”白居檀直视她的目光简雨勾唇一笑,“道谢?朝雨说,她掉下去的时候是你拉着她,最后还一直守到了救援队的到来。道谢的话,应该是朝雨对你道谢”   “一定需要原因才能见面吗?”他抬起眼睑,“作为朝雨小姐的朋友,不能去见她一面吗?”   “朋友当然可以”简雨顿了顿,“但你不可以”   没有简雨想象中的恼怒,事实上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礼貌、平静。   他低声道:“关于让朝雨小姐出现这样的意外,确实是我的失责。所以简雨小姐对我这样,我理解。”   “不,你不理解,你一点也不理解。”简雨直截了当的反驳了他,然后下巴示意他的身后,“走吧,去外面和我走一圈,我们边走边聊。”   白居檀眼中有些讶异,但他没有问,反而是跟着她的脚步。   “十五天,每一天你和季怀都会来,但每一次你们都被我赶回去了。”简雨看着他,“其实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朝雨,或者我晚上不在医院,你可以自己去的,但你没有,为什么?”   他说:“你是朝雨小姐最好的朋友,这么多天一直在照顾朝雨小姐。在没有化解简雨小姐对我的不喜之前和朝雨小姐见面,或许会让朝雨小姐和简雨小姐之间产生细微的不愉快。”   “至于晚上”他笑了笑,“朝雨小姐需要好好休息,晚上不方便打扰。”   简雨停下脚步,觉得有些意外但又不是非常意外,只是会冒出这样的想法:啊,原来这就是朝雨喜欢的人。   还不错   简雨眼中的寒意有些许融化,她沉吟了一会才装作不在意的问:“既然你把朝雨当做朋友,而且你自己说的,你要谢谢她。当然虽然出事的那晚你帮了她,但是她也陪你上武功山了不是吗,现在道谢的机会来了。”   简雨有些不自然的低咳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的说法很牵强,但是其实这也是个机会啊。   “朝雨准备回老家一趟,但是我走不开身不能陪她一起,你就帮忙帮我送她回家,她老家在邻市,顺便注意一下,不要让她受欺负。”   这番话不仅仅是想给朝雨创造一个机会,更因为她说的都是真的。   白居檀一怔,“朝雨小姐回家,为什么会担心她受欺负?”   提到这里,简雨眉目彻底冷了下来,“因为不是所有父母都称得上父母!”   “我确确实实是担心的,她一个人回去肯定会吃亏,我还担心她父母会想尽办法把她留在那边,到时候你一定要救她出来。”   简雨的言词再次犀利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他们这次要动朝雨奶奶的房子,我肯定不会让朝雨回去的,那样的家庭就该离得越远越好。”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简雨转过身看着他,“怎么,白先生不愿意帮这个忙?”   白居檀垂下眼眸,乌黑凌乱的发丝遮不住他的眸光,他说:“我会送宋小姐回家的”   简雨满意的笑了笑,“到时候我会通知白先生来朝雨”   ***   2022年4月3日 天气晴   梨夏,今天你过得好吗?   简雨小姐拜托我送朝雨小姐回家,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朝雨小姐的家庭或许并不幸福。   但朝雨小姐从来都没有表露出来过,她明明看上去这么开朗、坚韧。   也许,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完美无缺的快乐。   这个世界好像都是这样,平时都很开心、愉悦的样子,但内心都有悲伤蛰伏的影子,他们习惯性的把这些悲伤藏在最深处,不肯别人看见一点影子。   但明知道是这样,我还是希望,世界对梨夏和朝雨小姐好一点。   好一点就行了,让她们开心比眼泪更多。   ——白居檀   作者有话要说:   没关系,这只是一篇二十万字左右的短文,感谢所有能看下去的小天使。感谢在20220327 01:10:09~20220329 17:2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田田CY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记忆   “章先生看起来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宋朝雨微笑道章辞镜温和的看着她,“确实有些事情想问问宋小姐”   宋朝雨认真道:“还要谢谢章先生在武功山留下了一个木牌,我知道肯定是章先生对苏梨夏小姐劝说过的,不然按照苏梨夏小姐的性格,应该一个木牌都不愿意留下的。所以有什么问题,章先生就问吧。”   “宋小姐和白先生结婚后悔吗?”   她有些怔楞,惊讶于章辞镜这样突兀的问题。   他似乎是真的只是单纯想这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丝毫尖锐的情绪。   阳光下,带着眼镜的青年眼底是最包容的神色,他微笑着看着她,连同这个问题都变得平和了起来。   宋朝雨思索了片刻,然后果断的摇了摇头,“从未”   “宋小姐上次对我说,你想要解开梨夏和白先生的心结,即便因为梨夏在时解开了心结,白先生很有可能选择带着梨夏的思念度过一生,从此改变了白先生和你之后的命运,你也愿意是吗?”   “是这样”宋朝雨微微一笑   “那么,这一次和白先生从此错过,宋小姐不觉得可惜吗?”章辞镜问她“这不是可惜不可惜的事情”   听到这个回答他垂下了些许眼睫,再次问道:“换一个问题,宋小姐重回这一世,最想做的是什么?”   气氛安静下来,宋朝雨平静道:“让我们每一个人都少一点遗憾,您心中想要梨夏小姐安心、愉快的渡过最后和您相处的时光吧。”   “然后呢?”他认真倾听她的话语,“解开梨夏、白先生的遗憾后,就此和白先生错开原本相伴到老的结局后,宋小姐要做什么呢?”   “当然是开始自己一个人全新的生活吧”宋朝雨侧头望着窗外开着正灿烂的春花道:“和上一世完全不同的生活,看一些之前从没看过的风景,遇到从未遇到的人。”   “和上一世完全不同的生活吗?”章辞镜喃喃,他忽而抬头凝视她,“宋小姐还记得上一世你们婚后的生活吗?全部都记得吗?”   “当然…”记得   然而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她的表情就像是被卡顿了一下,因为她发现,真的去回想上一世结婚后的那二十几年,那些记忆变得模糊,有些地方甚至是空白。   她的记忆好像遗忘了许多。   “有一些记忆不清楚了”她呆滞了一下,尴尬的笑笑,“但二十多年,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记得吧。”   “这样啊”他的语气平和,带着有些几不可闻的叹息,“宋小姐或许可以想想,重回到25岁这一年,对宋小姐来说,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对你来说,最恳切的心愿是什么。”   她沉默,她问:“章先生为什么突然间找我问这些问题?”   日光自他眉间掠过,她恍惚间竞对他的模样感到了一丝陌生,他笑的依旧温和,是那种让人一看去就心生信赖的亲切。   他说:“因为好奇,宋小姐说重生一次想减少每个人的遗憾,可是你说了梨夏,说了白先生,甚至说了我,唯独没有说到你自己。”   “我好奇宋小姐的遗憾是什么,宋小姐心中对于25岁的自己迫切期盼的是什么。”   她被这句话恍了神,甚至没有注意到章辞镜是什么时候走的。   “你一个人回去不放心,我请白居檀送你回去,不许拒绝,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少操点心的话。”   简雨伸手调试着她床头点滴的流速,絮絮叨叨的说着。   但没有人回答   简雨看着她发呆的样子,摸了摸她的额头。   直到一双手落在额头,她才猛地回过神来,呆呆的叫了一声:“简雨?你什么时候来的?”   简雨试探发现她额头温度正常就收回了手,奇怪道:“我早就进来了啊,你怎么了?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发现章辞镜离开了之后她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没什么,就是突然想了一些东西。”   简雨弯下腰,脸伸到她眼前好奇的盯着她问:“你想了什么?想什么能让你有这样的表情?”   她笑了一下,“我能想什么,我就是在想…”   她的话再次闷在喉咙里,是啊,她刚刚在想什么呢?   她的眼眸迷茫了起来,“我好像忘记了我刚刚在想什么”   “啧,你怎么像办公室的那个小何一样,明明是一个年轻人,却总是事情做一半、话说一半就突然间把原本要做的事情给忘了。”   简雨没在意的吐槽了一下,然后又接着她原本想和朝雨讨论的事情道:“算了,那也不重要,你听见我刚刚给你说的话了?你可以回家,但我已经让白居檀送你,他答应了。”   宋朝雨一下被她的话吸引了过去,“你让白先生送过我回去?”   “你知道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回去”简雨的神情变得严肃,“既然你不想我担心又害怕耽误我工作拒绝我陪你回家,那么,你就要接受这个。”   宋朝雨皱了皱眉,“可是,这太麻烦和为难白先生了,我们才认识一个月,就让他送我回家,谁知道会不会耽误他?而且你知道的,我爸妈他们,恐怕会对白先生做不好的事情。”   “正因为这样我更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简雨的语气变得强硬,“这没得商量,至于是不是为难白居檀,你也别管了,反正我不在乎这个脸面,我已经和他说了,他也答应了我。”   “你只要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回去就好。”   她无奈一笑,“我明天就动身”   简雨有些意外,“这么快?”   她抿了抿唇,声音干涩道:“我爸妈发短信说,他们准备就在这两天动土了。”   简雨怒极冷笑一声,“发短信?我明明打电话告诉过他们,你出事住院,结果呢,他们没有来看过你一次就算了,还在这个时候给你发短信说要动土吗?在清楚你奶奶对你来说多么重要的情况下?”   她眼中的光彩暗了下去,苦笑道:“应该是想趁着这几天我不好动身的时候,尽快先把房子推了吧,到时候我阻止不及。”   简雨语塞,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对朝雨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她无奈的坐下来伸手拍了拍朝雨的背,“我会帮你把衣服什么的收好,送到医院来。明天早上,白居檀来接你。”   宋朝雨轻轻“嗯”了一声   简雨办事向来雷厉风行,很快就把她的行李箱整理好松了过来。   这一晚她睡得不安稳,不知道是因为奶奶这边的事情还是因为章辞镜说的那些话,总之她做了一晚上的梦,但睁眼的时候,又把那些梦给忘了。   晨光熹微,病房的门传来三声响。   她打开门,见到的是白居檀。   这是出事那天昏迷之后,她第一次见他。   莫名给她了一种虚幻的感觉,他换下了病号服,穿着白衬衣和黑色直筒休闲裤,外套是灰色的针织衫,看上去像个干净、温暖的少年。   她内心升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明明只是十几天没有见面而已,她却不自然的躲避着他的视线。   “宋小姐因为这次意外,失忆了吗?”他的声线依旧浅淡“没有”宋朝雨微微侧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我还以为宋小姐不认识我了”他伸手将她身旁的行李箱接过,语音低沉:“不然为什么像看个陌生人一样看我”   宋朝雨因为他言语中这若隐若现的锋利而不知所措,她的印象中,白居檀从来没有这样过。   她跟在他身后出了医院,看着他把她的行礼放在后备箱,还替她打开了车门。   语气冷淡客气,“宋小姐上车吧”   宋朝雨依言上了车,但惦记着刚刚的事情,还是解释道:“白先生说笑了,我把您当朋友,更何况当时你还拉着我…”   她话没说完,眼睁睁的看着他越来越凑近的脸,所有话都卡在嗓子眼。   “白先生,等一下!”   她急忙喊出声,却听见“咔哒”一声,他只是替她系好了安全带。   宋朝雨的脸闪过一丝尴尬,有些结巴道:“哦…谢谢白先生,但我可以自己来。”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淡墨色的眼眸像是伫立着一片春山,远远近近,他淡漠道:“下次会让你自己来,刚刚是看宋小姐完全没有系安全带的意思。”   宋朝雨一噎,她那时候满脑子都在思索白居檀这锋利的表现是怎么回事。   他的开车技术很好,她寻常都会有些晕车,但他一直开的很平稳。   车内两人再次冷了下去,她才开口问道:“我哪里让白先生不满吗?感觉今天,您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   他沉默了一会,眉间有着一丝疲惫,轻声道:“抱歉,这段时间因为做梦,精神有些疲倦,对宋小姐状态不对,我会克制的。”   这些天他能梦到的片段越来越多,虽然始终看不清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孩的模样,但身高和宋朝雨类似。   在见到宋朝雨那陌生的眼神时,他有些没忍住那无名而起的生气,语气有些锋利。   这是不应该的,他不该被一些缥缈的梦境影响。   何况那样无端且有些压制不住的怒气,他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心情,这不是他。   他不是这样的 第15章 过去   白居檀没有走高速,而是走的小路。   宋朝雨有些意外,但开车的是他,她也就没有多问。   她歪着头看着窗外,还是第一次好好看看回家路上的景象,不是高速路上统一的往来车辆和树林。   而是村落、人烟、麦田。   “停下来休息会吧”他停车,开窗,示意她可以下车走走。   “你累了吗?我们可以轮换开”宋朝雨低声问“没有”   她正好是有些胸闷的,因为晕车,所以哪怕他车开的很平稳,但坐了一两个小时,她始终是有些不舒服。   路边的空气很新鲜,带着春天的冷冽,和城市里的空气不同。   她做了个深呼吸,一瓶矿泉水出现在她手中,她转头看去。   “喝点水吧”   他没有看她,从口袋中拿出了两粒晕车药,“还有这个,吃了你会好点。”   她有些怔楞的看着手中的晕车药,“所以,是因为这个白先生才停车的吗?”   “简雨小姐和我说过”他没有应声,只是平静的叙述,“你不太能长时间坐车,但是每次回家下了高铁,你还要坐一个多小时的大巴,然后到村镇打车回去,所以最方便的方式还是开车送你回去。”   “我可以随时停”他漆黑的眼眸看着她,神态温和,“如果不舒服的话,你及时提出来。”   这一瞬,好像记忆中那个居檀先生和眼前的他重合。   章辞镜问她,这一次选择错过,不可惜吗?   怎么会不觉得可惜呢?   眼前这个人,会在每一次她坐车的时候备上晕车药,会在每一个她艰难崩溃的夜晚,坚定的站在她身边。   会像现在这样,将这些体贴藏尽生活每一个细节中。   她记得他笑的样子,记得他皱眉的样子,记得他悲伤的样子,记得每一个相伴走过的日夜。   她要如何不可惜呢?   她的手紧紧握着他给的晕车药,眼睫颤抖,道:“我知道了,不舒服的话,我会说的。”   接下来的路程,她紧闭着眼,安静得不像话。   其实距离不算的远,整个路程四个半小时。   在距离她家十公里的时候,他忽而停了下来。   “怎么了?”宋朝雨睁开眼睛,不解的问。   外面的天色还不算晚,因为开开停停,他们到达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   “宋小姐做好准备了吗?”光打在他的侧脸,他的漆黑的眼眸正静静的凝视她,“准备好了,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吗?”   她起初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白先生指的是什么?”   “会很艰难的”他说,“没有准备的话,面对这些艰难了吗?”   她眼睛睁大,但隐约间她知道了他话里的意思,“简雨告诉了您关于我父母的事情吗?”   “只是知道一些”他的声音平缓,没有特别的情绪,“是宋小姐不会不舒服的程度,简雨小姐没有多说过什么,只是我得一些猜测。”   不然,简雨为什么会拜托他陪同她回家,这么的不放心?   她沉默,眉间出现一股倦色,“没有什么准备不准备的,这么多年,习惯了。白先生开车吧”   他没有再说话,按照她的说法,一路到她家门口。   宋朝雨有些复杂的看着这些陌生又熟悉的景象,道路、村庄、坐在村口聊天的老人,和两三年前她离开的时候好像没有一点变化。   “喏,是朝雨这个女娃子回来了啊,淑芬!淑芬!你家女娃子回来了。”妇女尖利的声音划天幕,一遍又一遍的回荡。   她才一下车就被在她家附近的人给认出来了,也许是因为村里很少来外人,特别是这种好车就更少见了。   附近的村民都一圈一圈的围过来,七嘴八舌的开始问:“哎呀,朝雨回来了,这回是带男朋友回来了?”   她们好奇又大量的移向站在旁边的白居檀,看着他干净俊逸的脸盘,酸溜溜的说道:“这是榜上好男人嘞,淑芬啊,你家女儿被好男人看上,你儿子彩礼有着落啦!”   “说什么呢!”一双手使劲拨开人群,来的女人有着明显的眼袋,皮肤粗糙,嘴唇很薄,眼尾上翘,不说话的时候很容易显得刻薄。   她正是她名义上的妈妈,王淑芬。   王淑芬掀起眼睑看了她一眼,平淡的说了句:“先进屋”   “你爸出去给人做小工,等会就回来了。”她给她倒了一杯茶水,也顺带撇了一眼白居檀。   宋朝雨感受到了那一道巡视的视线,连忙道:“这是我的朋友白居檀先生,因为回来不方便,他送我来的。”   “回来不方便,那为什么回来?”王淑芬随便搬了一张凳子,她的嗓音高,随便说话都很洪亮,表情冷漠的看着她道:“你是请假回来的?耽误工作,不扣你工钱吗?”   宋朝雨抿紧了唇角,“我回来是想看看奶奶,听说你们决定…”   “没错,是要把你奶奶那栋房子重建。”没有等她把话说完,王淑芬就很不耐烦的打断了她,“你作为姐姐,弟弟二十三岁要结婚了,还不知道给点帮助,读了大学也没见挣几个钱回来,如果不是你没用,哪里需要把那栋老房子重建,要是能在城镇里买房,你弟弟说亲不得比现在好?”   宋朝雨胸口闷闷的,那种在晕车一般的眩晕感再次来袭,“我才工作两年,而且弟弟现在还很年轻,他可以负担自己的生活的话…”   王淑芬说起这个,眼中冷笑不止,她“啪嗒”一下把茶杯放下,刻薄道:“所以说老宋家生了你这么个女儿有什么用,你弟弟比你强多了,起码还能陪着你爸干农活!当初你奶奶要是把那笔钱给了你弟弟去读书,而不是你这个赔钱货,你弟弟肯定比你混的好。”   “你奶奶是个老糊涂,分不清谁才是老宋家的根!”   越是提起这些往事,王淑芬越是恨那个老东西,“家里房间不够,你自己非要回来,就去你奶奶家那边住,反正房子还没动工。”   说着,她又装作不经意的看了眼门口停着的那辆车,压低了声音道:“都说孙女像奶奶,可不就是嘛,一辈子都是个蠢的。不知羞耻,说什么朋友,什么朋友还陪你一起在这边呆?莫不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被人包了,你爸回来也得打死你!”   “够了!”宋朝雨终于忍不下去了,她抬起下颚,眼睛通红的盯着王淑芬,一字一句道:“不许侮辱我奶奶”   “我凭什么帮弟弟?他是我亲弟弟吗?!”她的手紧握成全,全身发抖,像是发泄般:“你也只是个后妈!”   “难怪都说别做后妈!”王淑芬尖利的话几乎要穿透房顶,她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大喊:“杀千刀的东西,是我把你养大,不记恩情就算了,一回来就这么气我,老天爷哦,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屋外乌云密布,阴沉沉的,闪电从云中辟出,霎时将天地照亮。   宋朝雨瞪着眼睛,眼眶中有水光,她咬着牙齿,“是你养大的我吗?养大我的是奶奶!是我奶奶看不下去被你关在屋里关一整天的我,看不下去被你饿了两天的我,看不下去一不高兴就要被你打的我!才把我接了过去”   “混账东西!”王淑芬抄起手边的茶杯就向她扔了过去,“一大家子都一模一样,可怜我嫁到你们宋家,福没享到,苦日子倒熬了一辈子,还有你奶奶那个老东西的,活着的时候对我为难,死了也不肯给我儿子留下点东西,就那破屋子,我还嫌晦气!”   轰隆隆的雷声在她耳边炸开,掩盖了茶杯破碎的声响,她抬起头,额边血流涌动——她被杯子砸中了。   但她像是没有痛觉一样,她没有擦血,甚至动都没动,一字一句道:“王淑芬,你再一次敢对我奶奶不尊重,我一定一定…”   “你怎么样?!”王淑芬还想说什么,可是当她看到宋朝雨鲜血流淌过眼睫却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时,她被吓了一跳,“别在这做出个死样子,怎么你是想要全村人都知道你被包养了之后,心里有了底气,回家欺负我和你弟弟娘两?”   “嘴巴给我放尊重!”宋朝雨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舔了舔裂开的嘴唇,恶狠狠的瞪着她,“我会杀了你!反正在你看来,这种事我也不是做不出来,不是吗?”   王淑芬被她认真的样子唬住,此时院子的门“吱丫”一声,意识到谁回来了,王淑芬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在地上打滚,哭喊:“冤孽啊冤孽,是我不该嫁给你爸爸,不该做你的后妈,现在好了,孩子长大了,回来要说杀了我!她要杀了我啊!”   “怎么回事?”一道威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屋外雨点“噼里啪啦”,带着草帽的中年男子身上被雨点打湿,裤腿还粘着泥巴,手上的皮肤龟裂粗糙,手里拿着锄头,他正皱着眉头看着屋内的一切。   “来,你爸回来了,让你爸自己说说理!”王淑芬疯癫似的从地上起来,一把拉住她爸爸的手,眼泪和鼻涕齐流道:“宋庆民,你女儿说我只是她后妈,她要杀了我啊!这就是你的好女儿!”   宋庆民放下锄头,偏过头看她,问:“你妈妈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说了那样的话?”   宋朝雨面无表情的站在墙边,她死死的咬住唇角,对上王淑芬的目光,她不肯躲避,面无惧色道:“是”   “啪”一个巴掌扇了过来,打的她的头偏了几寸。   宋庆民皱着眉,严厉道:“给你妈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这应该是个很冷门的故事,但我还是想写出来。 第16章 她是杂草   宋朝雨的脸肿了,她没有回头,泪水从她眼角流下,她却不肯示弱:“我不!”   “啪”又是一个巴掌   宋庆民冷冰冰的看着她,“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她是你妈!不孝的东西”   宋朝雨捂着脸,双肩抖动,眼睛流着泪,哈哈大笑,“妈?我没有妈,我的妈妈早就死了!”   宋庆明举起手,再一次打下来,宋朝雨也做好了准备,但即便是这样,她也肯退让。   是她之前退让的太多了,这一次,她不能,也不想!   忽然出现一双手,将她爸爸的巴掌挡住。   “够了!”一声冷冰冰的低语   宋庆明这才注意到,家里除了宋朝雨还站了一个人。   “你是谁?!”宋庆明皱起眉头,脸上的皱纹促起,像是干巴巴的老树根。   “是你女儿带回来的朋友”王淑芬着重在“朋友”两个字上,她下颚高抬,用一种讽刺的眼神看着宋朝雨脸上的巴掌印道:“门口这辆车就是他的,是他送你女儿回来的。”   果然听到门口这辆陌生的车是白居檀的,再加上刚回村就听到村口老人的议论,宋庆明看了几眼白居檀,问:“是你男朋友?”   “不是”王淑芬抢答,目光意味不明的巡视宋朝雨,“说是单纯的朋友”   王淑芬顺了顺乱糟糟的头发,冷笑着拉长语调道:“我上次间村长家儿子回来,开的就是这样的车标的车,说是要七十万吧。七十万,你女儿有本事啊,能交到这样层次的朋友,不知道在城市里做个图书管理员有没有这么吃香!”   宋庆民听出了王淑芬的意思,农村就是这样,一点小事,全村人都知道。   回来的时候,他在村口也听到那些人的议论了,农村很难不会往那些地方想,莫名其妙带了一个男孩子回来,如果不是那种关系,谁会带男孩子回来?   车又是好车,老宋家的家境,周围的人哪个不清楚,为了他儿子的新房彩礼都够烦的了,他女儿正常情况下怎么才能和开得起这种车的男孩子认识?   圈层背景都不在一个层次!   回来又说是朋友   宋庆民心中的怒火一下子燃起,他将白居檀的手打开,“我教我女儿,和你这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说着,就要抄起角落的扫帚抽向宋朝雨,“我是不是教过你清清白白做人?!你做什么?情妇吗?不要脸的东西”   笤帚的木棍狠狠打在背上,宋朝雨却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疼痛。   她呆呆的抬头,目光对上抱着她的白居檀。   是他替她挡了那一棍子   木棍打在他的脊背发出沉闷的响起,而他漆黑的眼眸却始终安静的看着她,甚至因为她的目光,他还轻柔道:“没关系,我不疼。”   “这么感人情深哦”王淑芬看着抱在一起的他们两个,嘲讽道:“果然是这个品行,我就说了他们两个早就搞在了一起。传出去,真是把我们宋家的脸给丢尽了!”   “我说,够了!”白居檀眼中的寒气越发浓重,他将宋朝雨拉起,拦在身后。   直到这时,宋朝雨才发现白居檀也有这样尖锐的一面,他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在他眼中的淡漠褪去后,尽显锋利,让和他对视一眼的王淑芬也不自觉的瑟缩了几分。   宋庆民整张脸都紧绷着,他恼怒问道:“怎么?我现在连教训我女儿都不行了?”   “父母可以教育子女,但不是你们这样的父母。”他的声音毫不示弱,他将她挡在身后,挡得分毫不露。   宋朝雨的眼泪忽而就悄无声息的流了下来她听见她的继母尖叫:“真是造反了,宋朝雨一个人来家里闹还不够,还带着帮手是吧!”   “你们称不上父母”他平缓有力的声线再次响起,雷声中,他直视宋朝雨的父亲,“没有哪个父母会在子女出事之后,从不来病房看望。宋小姐很好,她没有像你们一样,这些年虽然生长的泥潭,但幸好她成为了现在这样美好、善良的模样。”   他眼尾压下,漆黑的眼眸看着王淑芬和宋庆民,声音落地有声:“你们这样的父母配不上宋小姐”   “白先生…”她的声音发颤,手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却转身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眼中的光坚定而平静,“我说的都是真的”   宋庆民却被这句话刺激得再一次将笤帚木棍向他们打来,“狗屁不通的道理!宋朝雨,你给我过来!”   就在这时,白居檀轻轻捂住她的耳朵,主动将那些木棍承受了下来。   一次都没落在她身上。   “宋朝雨”   他轻声喊她的名字   她抬头看他   “要不,我们逃跑吧”他淡笑道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瞬间那些原本刺耳的咒骂声、雷声、雨声都变得遥远起来。   “要不要跑?”他问   她颤巍巍的拉起他的手,就向外跑去。   雨点打在她身上,她哭了起来。   王淑芬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身后追来:“宋朝雨,我告诉你,这一次你回来也没用!你奶奶的那个房子,我推定了!”   冷风吹来,她心中的那股郁气也好像被吹走了。   雨水将他们的衣服沾湿,他们就在这村中小路跑了起来,连放在门口的车都没有管。   “心情好一点了吗?”他问   宋朝雨渐渐停下了奔跑的脚步,雨中他的头发湿了,他隔着雨幕,认真的等她回答。   她吸了吸鼻子,企图将鼻腔中的哭音压下去,她回答:“嗯”   “撒谎”   他的声音平淡   宋朝雨这一刻再也绷不住,痛哭了起来。   忽然一阵黑暗从天而降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抬起头,却只看到脱下针织衫的他,安静的站在她身前,“哭吧,这次别担心会有人看到。”   她的头上还顶着他的衣服,旷野的香味隐隐约约的包围着她,她的哭泣在这安静的气氛中开始。   这一次,她好像要将心中所有的委屈、难受都给哭尽,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只知道雨都停了。   可他没有催她,一次都没有。   直到她自己的眼睛被哭得有些痛了,她内心翻涌的情绪平息了一些,她才停了下来。   “那个”宋朝雨哑着声音,“我好了”   “那走吧”他让她拉着他的衬衫衣角,向前走去。   宋朝雨有片刻的没反应过来,她头上还包着他的毛衫不肯取下来,“去哪?”   “去开车,然后到附近找找酒店。”   “等等”宋朝雨对那个家还有些抗拒,不太想回到那边,她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停下,没有问她,只是耐心的等着她说话。   “我们…”她舔了舔唇角,有些忐忑的提议道:“去我奶奶家吧,因为我爸他们明后两天就要……”   “去吧”他直接道   话没有说完的宋朝雨愣愣的看着他,“可是我奶奶家里的环境可能不是特别好,你住的不舒服的话可以…”   “不是说想去吗?”他低下头,对上她的目光,平静道:“想去的话,就去吧。”   宋朝雨不再说话,沉默的向着奶奶房子走去。   她的身影看起来单薄又渺小,低着头,一步一步走着。   一点都不像当初在武功山上那样,坚韧又胆大。   可是莫名的,看得他心头一颤。   因为春雨,路边的杂草丛生,绿油油一片,叶脉娇嫩,却还是顽强的冒着头,在风中颤抖。   就是她一样 第17章 悲剧   这是农村里很常见的那种房子,因为长久没有人住,打开房内的灯,灯都在“一闪一闪”的不稳定。   还好,她父亲虽然对她这个女儿不算上心,但对于她奶奶也不能说差。   也可能是因为这个房子准备要重建了,房间内有被收拾过的痕迹,房间勉强也能算住人。   宋朝雨跑到村口的小卖部买了些方便面,因为是下午四五点到的这里,又经过刚刚这么一闹,他们其实没吃上晚饭。   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在这一刻闻起来竟然也算难得的美味。   “谢谢你”她盯着手中的面,不肯抬头看他,闷闷的道谢。   他没有回答,反而是看着她头上的毛衫,低声问道:“不摘下来吗?”   她下意识的将衣服抓的紧了紧,有些抗拒:“先不摘”   说实话,她现在情绪平静了下来后压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让他看了一场家庭闹剧,更尴尬的是她脸现在还是肿的,额角被王淑芬砸的口子还没愈合,总而言之就是,狼狈。   无比的狼狈,她不想他看到她这副模样。   原本按照计划,她也是打算回家之后在附近帮他找个宾馆住一晚,她去收拾奶奶的遗物带走,既然这栋房子她保不住的话。   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还让他替她挨了几下。   突然一双手伸出来勾住她的下巴,她的视线被迫撞进他的眼睛。   “别动” 他手里拿着棉球和酒精,轻轻扫开她额前的碎发,将棉球擦过她额头干掉的血迹,“不想把衣服拿下来的话,至少也要把伤口处理一下。”   宋朝雨睫毛轻颤,这是第一次他们距离的如此之近,近的她能看清他眼中倒映的她。   额头轻微的刺痛,唤醒了她迟钝的神经,猝不及防的她猛地向后退了的一步。   他的手还在空中保持着擦拭的动作   宋朝雨垂下眼眸,慌乱的拉了拉头上的衣衫,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我可以…我可以自己来,谢谢白先生。”   她粗暴又简单的将创口贴贴上   “那脸上的伤呢?”他放下手,没有生气、没有恼怒,平和的问她。   她摸了摸脸颊,呢喃道:“明天就会好了”   “轰隆”雷电再次响起,原本停了一会的雨也开始接着下。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来到他的身边,像那二十多年来做的一样,握住他的手,“不要怕”   话音落地,她猛地僵在原地。   居檀先生害怕雷电,因为某些悲伤的记忆,所以每次遇到这种时候,哪怕她当时在外地都会想尽办法赶回家。   二十年的习惯根植在身体内,成了磨灭不了的印记。   可是,不该是这种时候。   她已经没了这样的身份和立场,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放开他的手或者不放开他的手都不恰当。   他抬眸,清冷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茫然和失神,他看着她。   “轰隆隆”   屋外的雷声越发猛烈,原本就闪烁的灯泡更是在这个时候直接黑掉。   他们隐匿在了黑暗中。   手中的触觉却因此而清晰,白居檀缓缓将手抽开。   “对不起”她连忙开口道歉,不断地找着解释的理由道:“之前听白先生说过小时候害怕打雷,所以情急之下做了这么冒犯的事情。”   “宋小姐给我讲个故事吧”   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   “什么?”宋朝雨原本以为会迎接他的不悦,但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么个要求。   “我害怕打雷”他的语速缓慢,“所以给我讲个故事吧”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声说了,“好”   她哪里有什么故事可以讲呢?脑子里依稀能记起来的故事只有那么几个残缺不全的童话故事,但她和居檀先生的年纪都不适合讲童话故事吧。   黑暗中,他们近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她的脑袋空白了半秒,然后脱口而出道:“我给你讲讲我和我奶奶的故事吧”   她有些懊悔,又觉得她和她奶奶的故事对眼前这个人来说,哪里有什么好听的呢?   可是他应了“嗯”   宋朝雨整理了一下思路,缓慢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故事,就像你刚刚看到的,王淑芬是我的后妈。”   她之前说的,她妈妈死了不太恰当,但她确实没有妈妈了。   在农村,通常结婚都很早,她妈妈和她爸爸就是这样。她妈妈家里困难,她爸爸能给得起彩礼,没有所谓的爱情,因为父母之言,两个人就这么结婚了。   结婚之后,不到一年,就生下了她,那时候她妈妈20岁。   后来农村里很多人都选择出去打工,她妈妈也在里面,但是她妈妈出去的两年,或许是见到了什么才是世界,又或者是因为遇见了爱情,总之最后的结果是她妈妈跟着一个男人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因为两个人结婚早,所以连结婚证都没有领,这时候她爸爸纵使想找回来,也无济于事。   她妈妈是铁了心想走   她妈妈太年轻了,她还没有真正认识到人生的可能性就匆匆被家里人用一种近似买卖的方式掉进了生活的泥坑,所以宋朝雨其实是理解她妈妈的。   但对于她爸爸来说,这是一种耻辱,他爸爸不能原谅她妈妈,所以连带也不能原谅她。   在她三岁的时候,他爸爸重新娶了一个女人就是现在的王淑芬。   王淑芬很讨厌她,又很快生下了儿子,她在家中就越发显得可有可无。   原本就紧巴巴的家里,在迎接了弟弟的降生后更加紧迫,王淑芬一天不给她吃饭是经常的事情,饿了她就会哭,哭得王淑芬心烦,就会把她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关一天。   她爸爸看见了,但她爸爸保持了沉默。   也许是在这种纵容下,王淑芬越发苛刻,她若是打牌输了,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她一顿出气。   小时候她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他们这么对她。   弟弟能有玩具,她没有。弟弟可以吃糖吃零食,她只能看,伸手就会被打。就像王淑芬不断在她耳边说的,她没有资格,那些都不是她该得到的东西。   后来,她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在某一天发烧到39.5℃的情况下,她被王淑芬再一次关在了屋内。   是来家里看望爸爸的奶奶发现的,然后砸开了门锁,连夜抱去了医院,医院斥责,这么严重的情况,再拖一会她就会被烧成傻子。   至此,她奶奶把她接了过去,她离开了魔掌。   “我奶奶是个很可爱的老太太”宋朝雨这样说是真的可爱,会走很远的路去到一家旧书屋给她买书,会笨拙的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用面粉给她做披萨,结果还是做成了含肠的面饼。   她很馋同学吃汉堡的时候,她奶奶给她做了两个包子中间夹生菜。   担心她穿的太少又担心她穿的太多,希望她勇敢又害怕她受伤。就像每一个普普通通爱着后辈的长辈,那些她不曾得到的爱意,只有她奶奶给了她。   “和其他人不一样,我奶奶总是鼓励我好好读书,告诉我,我的人生要走出去看看。”说到这里,她的语气低落了下来。   奶奶供她读书,费劲了所用方法,养鸡、卖菜,明明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了,过的还是很累。   假如没有她的话,奶奶会不会过的好一点,和爸爸的关系也不至于这么僵。宋朝雨这么想过,这个想法在她看到奶奶手上龟裂的伤口、越来越多的白发、佝偻的背时,一次比一次猛烈。   爸爸会隔两个星期来看一次奶奶,每一次看望,他们之间都是不欢而散。   但有一次格外的激烈,那时候她的初中课程即将结束。   她站在墙角,五月的天气不算热,阳光照进了院子,院子里有棵很大的桑葚树,已经结满了果子。   那天的天气真的很好   “已经够了,妈,读到初中已经足够了,反正她最后都是要嫁人的。为了供她读书,你五十多岁的身体还在起早贪黑养鸡种菜,村头的老太太都在晒太阳,你没必要这么辛苦!”   奶奶狠狠的拍着桌子,“这是我的事情,你要是做好一个父亲的责任,我这个妈早就享福了,你看看你们之前对朝雨做的事情,还配称为父母吗?!庆民,我小时候养育你们的时候,是这么对你们的吗?”   “妈!”她爸爸皱着眉,语气稍微有些软化,“之前…淑芬是做的有些过了,但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而且…”   宋庆明眼中闪现过几分挣扎,轻声道:“明远也要上初中了,淑芬想送到镇上的崇明初中去,那边升学率高。明远不一样,是个男孩,我们老宋家的希望,但是崇明初中需要交借读费,还差点,所以…”   宋明远就是她的那个弟弟,王淑芬的儿子。   “所以你就想让朝雨辍学,让我出钱送明远去镇上?!”奶奶的声量忽而拔高,她瞪着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儿子,不可置信道:“庆民,明远是你的儿子不错,朝雨就不是你的女儿了吗?我把朝雨接过来,你从来没觉得你们做错了是吗?”   听到这样的质问,宋庆民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奶奶猛地叹了口气,也许是明白儿子的心结,她的语音也温和了下来,“庆民呐,朝雨妈妈的事情是朝雨妈妈自己做的,和朝雨没有关系,无论怎么样,朝雨是你的女儿这点不会变。”   “我知道”宋庆明打断,也许是奶奶的某一句话触动了他内心所想,他的拳头用力的握着,青筋跳动。   “妈,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可是我过不了心中的这一关,朝雨和她妈妈太像了,只要我带着她出去,我都能听到村口那些人在背后的议论,找她妈妈那一年,你不懂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听到这句话,奶奶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她颤抖的张了张口,“庆民你放不下心结,我可以把朝雨接过来自己养,但你说是因为朝雨是个女孩,而要怎么样,你忘记了你妹妹的经历吗?我这辈子发誓,绝不让你妹妹的遭遇出现第二次!”   爸爸的妹妹,她的姑姑,宋华兰。   她从没见过她这位姑姑,因为姑姑在她出生之前就去世了。   “重男轻女一直是农村的传统,所以我也没觉得什么不对,明明华兰是最小的孩子,但她却是过的最不好的孩子。”奶奶扶着桌子坐下,眼神浑浊恍惚。   “小时候她穿的衣服是你们的旧衣服,是个女孩却没有一件像样的裙子。稍微大一点,你爸爸就开始让华兰洗衣、拖地、洗碗。她还那么小,上完学回来第一件事不是做作业,是干家务,比起写自己名字,最先学会的是洗碗。”   “她那么喜欢读书,偷偷的翻垃圾桶捡别人不要的旧书带回来,却因为一时看书耽误了洗衣服被你爸爸打了一顿。我拦都拦不住,只能看着她哭红了眼睛还用小手给我擦眼泪,说不痛。”   “后来长大了,你爸爸不让她继续读书了,甚至为了你的彩礼,早早的就嫁给了另外一个人,谁知道那个人表面看起来像个老实孩子,背地里打女人。”   “可是我的华兰啊”奶奶的眼泪流出,“她为了不让我担心,竟然什么都不说。等我发现的时候…”   奶奶“呜呜”的哭着,弯着腰,就连哭都在压抑,“等我发现的时候,却是去认领尸体的时候,那个狗东西竟然因为喝酒就把我的华兰打死了啊!”   “妈”宋庆民眼中也悲切起来,“那个人渣也进牢里了!你别太伤心,华兰…”   “有什么用!”奶奶的情绪激烈起来,她抬起头,双目通红:“可是我的华兰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真的后悔,她也是我的孩子,为什么就不能对她好一点,我就该和你爸爸反抗到底,华兰那么喜欢读书,我就该让她去读书,哪怕我乞讨,我也该让她去做自己的想做的事情。”   “我的华兰读了书,成为大学生,一定会和那些幸福的姑娘一样。”奶奶喃喃,“错了,一开始就错了,什么性别,是男还是女都一样是我的孩子。”   后来奶奶执意要和爷爷分居,甚至不顾村中的风言风语,也是因为怨恨吧,怨恨为什么把华兰嫁出去前没有再好好的了解一下,就这么急切,最后逼华兰跳进了火坑。   宋庆民眼眸中的光亮也暗淡了下去,他不是不愧疚,他妹妹变成后面那个下场和他是有着间接的原因,可正因为如此,付出了这样代价才娶到的她妈妈,最后做出那样抛夫弃子的行为才让他越发不能接受。   “所以庆民”她奶奶摸了把眼泪,枯井般的双目第一次迸发出如此刚毅的神情,“我绝不在做第二次错事,朝雨成绩很好,可以进很好的高中。至于明远,你们明明可以不一定要去崇明初中,会读书的话,和朝雨一样在附近的初中也能考上好高中。我知道你这次来是淑芬对你提出的,但我拒绝。”   阳光照在奶奶的脸上,却照不亮她的表情,她轻声道:“回去吧,我不希望你忘记你妹妹的事情。” 第18章 我想你了   “你顺利的上了高中?”白居檀低声问她她微微一笑,“是啊,因为我奶奶的坚持。”   她曾经以为,她奶奶会看到她上大学,到时候奶奶就可以开怀大笑了,她想成为奶奶的骄傲来着。   但幸福是有数的   高二下学期,三月初。   宋朝雨记得很清楚,院子里另外一颗柚子树,柚子落了一地,门口的那张躺椅还在阳光下,五彩的光透过缝隙将墙壁染上了一层微黄的色彩。   柚子再也没有人捡了   躺椅上也再也没有人了   她奶奶去世的那天,是少见的晴天。   那时候她就在想,真好啊,是奶奶喜欢的天气呢。   临死前,她奶奶将存折给了她,里面包括她之后上大学的学费。   奶奶身体原本就不太好了,有时候总是会喊痛,去医院也不愿意检查,一般都是喝几碗中药了事。   她劝了很多次,但奶奶总是敷衍,因为想要存着钱留给她。   真是个固执的老太太   后来,她真的上了大学,去看了奶奶说的大世界——不是村口、不是城镇而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就像奶奶描述的那样,有令人眼花缭乱的高楼大厦,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有花香,有图书馆。   再没有人觉得她是个女生就低人一等,每个人都很客气很礼貌。   可惜,真的很可惜。   每次看到这些奶奶描述的东西成为现实,她总是感到无比的可惜。   好可惜啊,她的奶奶没有看到。   好可惜啊,她奶奶没看到她考上大学。   好可惜啊,她奶奶没有看到她大学毕业。   好可惜啊,她奶奶没看到她找到了工作,在城市安稳的生活了下去。   然而,最最最最可惜的是,她再也不能对奶奶讲一句,“我想你了”   后来,王淑芬的儿子宋明远成绩并不好,没能考上高中,就越发憎恨她奶奶。总是认为,如果她奶奶将那笔钱给了宋明远,至少他们花点钱,将宋明远塞进一个差学校,至少能有一个高中毕业证。   这就是全部的故事,最普通又平常的故事。   “真好啊,我们的朝雨长大成为了一个很好的人,真欣慰。”   窗外雷电闪过,他的语音像春天的流淌而过的溪水,轻柔、透亮。   宋朝雨怔怔的看着他,“什么?”   他凝视她的眼眸,“我想宋小姐的奶奶如果看到了现在的你,一定会想对你说这句话。”   宋朝雨喉咙一哽,眼眶滚烫:“真的吗?我奶奶真的会这么说吗?”   “会的”他没有迟疑,“你现在的样子是最好的样子,比起奶奶期待的样子,你已经超额完成了。”   她再也说不出话,头埋进双臂。   时间过得很快,夜晚还是雷雨,天亮之后却是大晴天。   后半夜雷声停了后,她就安排白先生睡到客房,她在她的房间睡了一会。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总之醒的时候天光大亮。   她奶奶趋势七八年,实际上房子里留下的东西很少,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她找到了一张她之前夹在课本里的她奶奶照片,将这张照片放到钱包里后,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离开这座的院子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时光真的是很可怕的力量,这座院子自从她离开后就迅速的苍老了,门口的那张躺椅还在,脱漆、老旧。   “要走了吗?”他站在门口,即便听了她的过去,他看她的眼神也没有一点怜悯、同情,没有变化,和以前一样。   她松了口气,只感到幸好。   幸好是这样,她不希望有任何一丝怜悯。她有这样好的奶奶,如果还被人怜悯,这算什么呢。   她奶奶也不希望的   “没有,我想去我奶奶的墓那里看看。”   他点了点头,“你去,我把车开到这里来。”   奶奶的墓离这里不远,就在前面的那个山坡上。   宋朝雨踩着山坡上硌脚的小碎石,也许是因为昨晚下过雨的缘故,她白色的鞋子沾了一层灰尘和泥土。   比起她印象里的画面,这边的树木长高了许多。   阳光在树梢中嬉闹,鸟鸣声空灵,这些都是城市里看不到的。   她走的很慢,但也没有走很久就看到了石碑。   像小山一样形状的泥土堆积,里面装着的,是她奶奶的骨灰。   墓前生长着很多白色、星星点点的小花,香味不算太浓,风一吹,只能隐约闻到一丝香气。   宋朝雨有一瞬间的失神,她想,她该早点来的。   毕业后的两年,村内已经没有了她的奶奶,她不想回家,不想重温和父亲还有王淑芬的争吵,所以她一直没有回来。   她以为她是不想念的,因为没有想念的东西。   但怎么就没有呢?   她奶奶在这里,她奶奶安静的躺在这里。   她拿出在老房子里翻到的那张奶奶的照片,那是初三中考,她考上了重点高中,她奶奶为了庆祝带着她去镇上的照相馆拍得照片。   照片里的奶奶笑的很高兴,现在看着,就好像她奶奶正在朝她微笑。   她的眼泪“啪嗒”一下就流了下来,“奶奶”   “奶奶”   她一声一声的叫着,“我好想你啊”   终于说出来了,她真的好想她啊,想她摸着她的头对她说,“我们朝雨娃仔是做的真棒!”   “把你放在这里两年没回来,你一定很生气吧。”   “能原谅我吗?您不是说过,什么事情都会原谅我吗?”   “原谅我这一次吧,我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就是您之前说的,如果我在图书馆上班就好了,我现在就在图书馆上班。”   “我过的很好,您不要担心我。”   她絮絮叨叨,站在墓碑的旁边,看向外边,在这里能看到老房子。   天空是蓝的,阳光是温热的,连风也是温柔的。   她不再说话,而是在这里看了很久很久,“这就是奶奶一直看到的风景吗?”   她手中拿的照片上,老太太笑的很开心,但再也不会回答她了。   “真好啊,是奶奶喜欢的风景呢。”   她摸了摸石碑,泪中带笑,她轻声道:“奶奶,我要走啦。”   “下次再来看你”   对于宋朝雨来说,人生最幸运的事情,是她有一位这样的奶奶,以至于人生之后的所有风风雨雨,她都从奶奶这里获得了面对的勇气。   下了坡,她就看到了站在车旁的白居檀先生。   他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看着院中粗壮的两颗果树,乌黑的眼眸中是辽阔的春山。   “等了很久吧”她不好意思道   “没有”他侧过头,指了指院落,“这里很漂亮”   宋朝雨也看了过去,“是啊,很漂亮。”   他们出发的那个下午,路边的风景和来时不一样,宋朝雨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村口,摸着口袋里的照片,心跳忽而变得格外平缓。   ***   2022年4月16日 天气雨   有没有见过春天路边的草?   是毫不起眼的,是脆弱的,是平凡的生命。   也是坚韧的、顽强的、倔强的生命。   春风、雷雨里都不肯低头弯腰被摧毁的不屈,从来不知道苦难对于人类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生命总是不会顺着人意发展。   可是,当今天看到这么一个姑娘的时候,我又忽然明白了苦难到底是什么。   看到宋小姐的第一眼和后面的无数眼,我都觉得这么温暖坚定的人,一定有着美好的过去,美好的环境才能孕育这样的灵魂。   但,现在我才知道。   经受过苦难而选择坚韧的灵魂,是世界少有的珍贵。   世间的本质便是苦难衬托才有幸福   ——白居檀 第19章 病魔   晚上到达,但当天白居檀就被送进了医院。   因为他的后背原本就在武功山意外是受了伤,又为她挡了好几次宋庆民的棍棒,陪她淋了雨第二天还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   宋朝雨很自责,怪自己完全没有发现他不舒服。   “那个,宋小姐,要不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我守着就好了。”季怀看着她明显的黑眼圈,礼貌的提醒道。   她摇了摇头,“我刚刚睡过一会了,倒是我,这次不仅仅麻烦了白先生还麻烦了您。”   “宋小姐说的太客气了,居檀本来就是我的好兄弟。”   外面的风吹过窗外的樟树,树影浮动。这一刻,气氛静极了。   季怀有些好奇又克制的看了几眼这个女人,他知道上次居檀就是和她一起被抬出来。   后面几次,居檀想见她都被简雨拦了下来,所以准确的说,这是第一次他正式的和她相见。   微风拂过她的长发,她一动不动的坐着,一低眉,眼中的流光都是温柔。   那一刻,他脑海里想的是:啊,这个姑娘对于居檀来说,一定也是很重要的吧。   外面的阳光很好,白居檀闭着眼躺在病床上,他的眉目安详,眼睫颤抖,像是个马上就要醒来的样子。   季怀叹了口气,“又在开始做梦了”   “做梦?”她有些错愕,“白先生这样就是做梦吗?”   季怀苦笑一声,“上次在医院照顾过他,每次做梦都是这样。说了让他去看医生,他也不听。”   他确实在做梦   白居檀无比清晰的知道,梦境又再一次席卷了他。   他看着医院走廊上来来去去的病人和家属,每个路过他的人都露出好奇打量的眼神。   因为他迷茫的眼神,因为他格外出众的相貌,又因为他与医院格格不入的气质。   他没有病人身上的病色,没有家属的急切,他安安静静、冷冷淡淡。   为什么这次梦境会是医院?   白居檀不知道,于是他漫无目的的走着。   路过一扇又一扇的病房门,直到他在病房门口的牌子上看到了患者的名字:苏梨夏。   他猛地停了下来,有些不可置信又不可思议的停滞了几秒。   直到反应了过来,他前进的脚步又被死死的钉在了原地。   他的手搭在门把上,却始终没有压下去。   他的思绪混乱,在看到“苏梨夏”这三个字的时候,他便不能思考。   为什么会梦到医院,为什么梨夏会出现在他的梦里,明明这十多年一次也没有。   “要进去吗?”忽然一个女声在他背后响起又是这个声音,这个在他每一个这样梦魇的片段里都会出现的声音,他觉得熟悉但又记不起是谁,更看不清这个声音主人的面孔。   但这一次,他看清了。   他回头,一眼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身影,漆黑的眼眸有片刻的涣散,然后一点点重聚,他下意识的吐出了那三个字:“宋…朝雨”   “嗯”她应了   白居檀眼中变幻着复杂的神色,他想过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人是谁,但真的看清了后,他的心绪又无法平静。   她身材纤瘦,容颜清丽,她又问了一遍:“要进去吗?”   他被她的目光看得隐约心间像是燃烧起了火焰,低声道:“梨夏…梨夏在里面是么?”   她点了点头,但没有多说别的。   他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梨夏,为什么在医院,她怎么了?”   “她生病了”她抬起头,目光很奇怪,是他看不懂的神色。   她轻声道:“居檀先生跟着我这么几日,好不容易跟清楚了医院的位置,却还是没办法打开你眼前的折扇门吗?”   “跟?”他重复了这个词,敏锐的意识到自己是跟踪她找到这里的,是因为梨夏吗?   “她不愿见我”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是的,苏梨夏已经很明确的表示过了,她不愿意见他。   “梨夏小姐生了很严重的病”面前的女孩眼神忽然哀伤了下来,她抿着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梨夏小姐说不想你知道的,但是居檀先生,她生了很严重的病,我想我如果不告诉你,你们一定都会后悔的,所以我知道你跟着,我也带你来了。”   “我知道我这样做对梨夏小姐来说或许是错的”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不断重复着:“错过这一次机会,你们真的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时候了。”   他微微一震,似乎无法理解她说的每一句话的意思,“再也没有见面的时候了?”   而她只是站在那里哀切的看着他   不可置信的、天旋地转的冲击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他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他咬着牙,好似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让自己说出了这句话:“她得了什么病?”   “乳腺癌”   回答他的不是朝雨,而是一道醇厚的男声。   “乳腺癌,晚期。”   男声继续平稳的响起,伴随而来的是他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直到那个男人来到他们跟前,宋朝雨怔了半晌才喊道:“章先生”   章辞镜对她微微一笑   “没有…”白居檀的声音一顿,仿佛说不下去般,“没有救了吗?”   章辞镜看了他一会,微笑道:“是白居檀先生吗?”   白居檀这才抬头看他,章辞镜戴着无边的黑色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深邃、明亮,眉宇间透着一股书卷气,整个人温文儒雅。   “这是章辞镜先生”宋朝雨及时介绍,她看了一眼白居檀的神色,补充道:“是梨夏小姐的…未婚夫”   白居檀长睫一动,他看着章辞镜又一次执拗的问道:“梨夏没有救了吗?手术呢?化疗呢?还是钱的问题?是钱的问题…我可以解决”   章辞镜的眼神极其复杂,即便他已经接受这一切,但再一次告知白居檀,何尝不是一种凌迟的残忍呢?   “不是钱的问题”章辞镜语调平缓,目光暗淡的看着病房门仿佛就看到了里面的人,他接着道:“医生说,化疗、手术都没有多大的用处了,还不如在生命的最后过些舒心日子。”   白居檀低眸露出的脸苍白,落在门把手上的手也微微颤抖,他一字一字的低语着“生命的最后”这几个字。   “怎么可能!”白居檀吐出茫然又空洞的喃喃,他眼中的光渐渐熄灭,“你们一定是在说谎”   不过十年而已,就算梨夏不愿意见他,他们再也没有了见面的机会,也不该是这样的方式。   他完全无法相信或者说接受这样的情况,什么都好,不见面都好,但梨夏应该好好的活着啊!   “梨夏曾经和我说过你们一起成长的事情”章辞镜默然的顿了口气,他转头看着医院外倾斜的日光,“梨夏说那也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是吗”他毫无意识的承接着这句话,但心神好似早就在听到‘乳腺癌晚期’这五个字时消散了。   章辞镜沉默了一会,忽然开口问道:“白先生,要进去看看梨夏吗?”   他的手指紧紧握住门锁,怔怔的凝视着眼前的门——只要打开折扇门,梨夏就在门后。   只要打开   然而,当他的耳边再次响起章辞镜的话——乳腺癌晚期,生命的最后时段他陡然间丧失了所有勇气   他害怕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梨夏,害怕看到她病弱的脸庞,害怕隔着十年光阴后的见面竟然会变成临死前的见面。   “辞镜”   病房内传出女声,婉转低语。   是梨夏的声音   白居檀颤抖着,身体慢慢蹲下,捂住心脏。   “辞镜,是你在外面吗?”   章辞镜看着白居檀软化的身体,他回应道:“是我,我等会就进来。”   病房内苏梨夏平静了下来   章辞镜再也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默的看着他。   他抖得不成样子,漆黑的眼眸像星沉潭底,血色全失。   眼眶中明明有水光,他却固执的不肯落下。   “居檀先生”宋朝雨走近,用力的将他拉起,直视他的眼睛,“用你的手推开门!”   “宋小姐”章辞镜也许是见她的语气像现在太强硬,便开口劝解。   宋朝雨摇了摇头,她看着白居檀无神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相信,可是居檀先生,你会后悔的,错过这次机会,你会后悔的!”   白居檀摇着头,他一把推开宋朝雨,然后向外跑去。   ***   宋朝雨看着病床上陷入梦魇的白居檀,明明在睡着,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竟然有泪光从他紧闭的眼角流下。   “看来是很伤心的事情吧”她喃喃,伸手替他擦掉那两滴掉落的泪水。   手机忽然“嗡”震动了一声,消息框显示是v博有人回复她。   这些天她一直坚持不懈的给苏梨夏发消息想要见面,每天都没落下、除此之外,她并没有用v博留下过了评论,怎么还有人回复呢?   她奇怪之下,她点开,却看到了是苏梨夏的回复。   她怔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苏梨夏居然真的回复她了!   梨夏说,后天下午三点,人民医院见。   一股无言的喜悦从心间绽放,这一个月,她几乎每一天都在v博上发私信,但梨夏小姐从来没有回复过,她其实对这个事情已经不怎么抱有希望了。   每天发私信,几乎是凭借着心中的信念坚持下来的,因为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   但没有想到,梨夏小姐最终还是答应了她!   她激动的拿起手机,已经很多天没有登录树洞这个软件了,消息还停留在上一次她发“我说我是重生的,你信吗?”而对方回复“那你很幸运”的记录上她看着医院窗外安静摇晃的树影,手指再次输入:“我一直想见的人答应我的见面请求了,重来一次的话,结局再怎么样都要比之前更好吧,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就三十章,已经快到三分之二了。 下卷就是暗恋结束,额么么么 第20章 灵魂安全所   白居檀猛地睁开眼睛,白色的墙,消毒水的气味强烈的刺激着鼻腔。   迷蒙的光影中,他看到了窗边那道熟悉的身影,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低语道:“宋朝雨”   她吃惊的看着他通红的眼眶,他神色惊慌用力的抓着她,苍白的脸色很难看,“白先生…你怎么了?”   直到这时,他的理智才渐渐清醒过来,他看着周围的环境,艰难道:“这里是哪里?”   “医院”宋朝雨向他解释,“那天你送我开车回来,然后就发起了高烧。”   “我不要在医院!”他一把扯掉手背上的针管,眼中黑云幕布,身影消瘦摇晃还执意要往外走。   “白先生!”她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原本柔和的五官在这一刻却显得锐利起来,“你还没好!”   他的神思恍惚了一下,依稀想起那个惊魂未定的梦境。   是的,这一次醒来,他再没有忘记梦中发生的事情,反而记得清清楚楚。   眼前的宋朝雨和梦境中的宋朝雨重合,让他开门去见梨夏的时候,一样的坚定。   “我不想在这里”他的语气软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才得以呼吸。   宋朝雨看了他好一会,放下了扯住他的手,问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醒来,就要走。”   他眉峰紧锁,漆黑的眼眸像被风雪覆盖,忽而他闭了闭眼睛,轻声道:“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梨夏得重病,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什么?”宋朝雨不可置信的盯着他,几不可见的后退了一步。   “这只是一个梦对不对?”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迫切的想要人赞同他的说法。   她心神惧颤,嘴唇紧闭,不知道该怎么讲。   “宋小姐!”他死死的看着她——那双眼里跳跃着希冀一样的火焰,也许是期盼也许是别的什么,让她嘴边的话再也讲不出来。   她躲避了他的视线,道:“你也知道的,你只是做了一个梦。”   白居檀宛如得到了安抚,他低声道:“谢谢”   这让她更不是滋味,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欺骗,现在的白居檀越好安抚就代表着知道真相后的白居檀就越撕心裂肺。   不能再等下去了,一定要尽快见到苏梨夏小姐,争取努力获得苏梨夏小姐同意见白居檀。   得知白居檀拔掉了针管的消息后,季怀匆匆忙忙的赶来,一到门口还没看白居檀就对她道歉:“抱歉,宋小姐,居檀不知道发什么疯,一定让你难做了,他发起疯来就是这样,谁也拦不住,您告诉我他往哪去了,我去把他逮回来给您道歉!”   “他那狗脾气,您也知道的,他性格就是这样,忽然脑子上头起来,降也降不住,别看他长得挺好,实际上啊,老天开了一扇门总得给他关上一扇窗不是,他没理智的时候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她微妙的看着道歉、鞠躬、赔笑做的非常熟练的季怀,是的,就是熟练。   该怎么告诉他,居檀先生此刻就坐在病床上,大概、可能、也许听见了他的话呢?   “季怀!”一声清冷的低喝   果然,他还是听见了。   季怀说话的嘴一下子就停了下来,寂静,就是非常的寂静。   他嘴角一抽,惊讶的看着她示意,“居檀在里面吗?”   宋朝雨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替白居檀解释了一句,“白先生可能就是被梦魇梦住了,刚醒的时候没有分清现实,这才会这样。现在解释了之后就安静下来了,医生也重新给他滴液了。”   季怀满脸震惊又疑惑:“不可能啊!他,白居檀!这个狗脾气,哪一次有这么听话的,还乖乖让医生重新打针?”   宋朝雨眼中笑意倾洒,她小声道:“你这样说,他也听得到。”   下一瞬,白居檀的音调比上一次更冷,“季怀,你给我滚进来!”   季怀脸色一僵,立马喊道:“得嘞,我这就滚进来!”   宋朝雨让开,看着季怀的背影,忽然不自觉的跳出一个想法:季怀,是白居檀的朋友,为什么她没有一点点关于他的印象和记忆呢?   她怔在原地,想了很久也没有一点思绪。   直到一只肩膀摇醒了她,“在门口发呆干什么?”   宋朝雨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   抬头看清楚来人是简雨后,她把话咽在嘴里,有些始料未及道:“简雨,你怎么在这里?”   简雨努了努嘴,“喏,我和他一起来的。”   “季怀?”宋朝雨下意识的接了一句,随后像是反应了过来,她惊讶:“你和他?”   简雨低咳了一声,“胡说什么呢,我只是这几天你不是和白居檀回家了吗,然后这段时间认识了一下,觉得人还可以,挺逗的,能做朋友。”   “朋友?”她呢喃,“那苏林呢?”   “苏林?”简雨挑了一下眉,无所谓道:“我们从来没在一起过啊,那小子就是钓鱼,朋友圈女孩子多得不得了,上次我和他一起喝酒,蹦出了两个前女友,说是分手后这两个女孩才发现他同时脚踏两条船。好家伙,那厮杀场面,两个女孩上来就几巴掌,真得劲!”   简雨的话像是天外传音涌入她的耳膜,她头痛欲裂,眼前的世界出现了重重叠叠的幻影,“不可能!”   她摇着头,疼痛的神经让她恨不得捶打自己的脑袋,“不可能,你后面不是和苏林结婚了吗?!”   “我怎么会和这个人渣结婚!”简雨还想再说,可是当她看到宋朝雨不对劲的表情,“朝雨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她看不清简雨的表情,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她死死的抓住简雨的手,固执的在问:“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   “别什么这样那样了”简雨大吼着:“医生?季怀!白居檀!快出来,朝雨出事了。”   她看见了简雨着急的表情,奇怪的是她却觉得眼前的世界越来越远,她甚至看了一丝巨大的裂缝从医院的房顶一直蔓延,越来越大,几乎要将所有人吞噬。   她已经回应不了什么了   她伸出手,想要触摸简雨的脸,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意识模糊,然后直至昏迷。   过了很久,也许没过多久。   她没有了时间的概念   她似乎是灵魂升到了天堂,她疑惑的看着这个全白的世界。   简雨着急的表情、医院嘈杂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了。   她的记忆停留在她昏过去的前一秒。   “宋女士”一道温和的声音在这个纯白的世界响起,她迅速回头四望,却始终没有看到任何一道人影。   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她一个人。   “是谁?”她防备又警惕的盯着这个怪异的地方那道声音似乎因为她的紧张而停顿了一下,“宋女士不用如此紧张,我不会伤害你。”   “那你是谁?或者说你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在这里?”她连珠炮弹似的丢出三个问题,有些不解道:“我死了吗?难道这里是…天堂?”   她已经想不到什么来解释现在的现象了,原本她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一想到连重生都能发生,那么有天堂也就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了。   “宋女士您活得很好,这里是宋女士灵魂的安全所”声音回答“灵魂安全所?这是什么?”她皱起眉,无法理解他话语的意思,但想不明白她也不准备再想下去,“既然没死,我怎么才能回去?”   声音停顿了片刻,然后耐心道:“在您回去之前我能问宋女士几个问题吗?”   “问了之后我就能回去了?”她进一步问道“也许可以”   “什么叫也许可以”宋朝雨皱了皱眉,不太喜欢这种不确定性。   “这是您才能决定的”声音语气低沉   宋朝雨沉默了半晌后,才道:“那你问吧”   “宋女士还记得您来到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宋朝雨:“记得,我在医院晕了过去,好像是想不起什么事情,然后就感觉头疼。”   “是么?”声音几不可闻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问道:“是什么样的事情记不起来了呢?”   “是…”宋朝雨的表情迷茫了一瞬间,她的瞳孔像是失去了焦距,语气变得生硬:“简雨说她不会和苏林结婚,但我明明记得她和苏林结婚了,我还参加了她的婚礼。”   听到她的话,声音短促的寂静了几分钟,“好的,宋女士。待你心绪平静之后,你就能回去了。”   宋朝雨忽然清醒了过来,回想起刚刚那一瞬间仿佛能将心中所想全部说出来的感觉,她就一身冷汗。   “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有些忐忑,不清楚对方到底什么来历。   “我什么都没做”声音温柔、亲和,仿佛真的没有一丝恶意,“这里是灵魂安全所,宋女士不必因为这个而感到不安。”   宋朝雨紧闭嘴巴,决定直到回去之前,不再说话。   这个地方让她莫名的抗拒,不想深入接触。   她开始强迫自己的冷静下来,只要回去就好,只要回去了就行。   所以直到她即将离开的时候,那个声音也真的再没有问过她问题。   只是在她离开之时,那个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低语道:“宋女士,祝您得偿所愿。”   她的心骤然一缩,她还想问什么,但来不及了。   失重感无尽的传来,眼前一花,纯白色的世界消失,再次睁眼她看到了那些熟悉的、紧张的、急切的、活生生的人影。   终于,回来了。   ***   2022年4月23日 天气晴   我做了一个噩梦,都说噩梦是相反,我真切的祈祷这次梦境是相反。   这是第一次我能清楚的记得梦境里发生的事情,每一个触感都很真实,真实到我害怕。   人类都是这样懦弱吧,梦境中的我啊,懦弱到令人失望。   明明只差一点点,只差一扇门,只要我推开,就能见到梨夏。   但听到那样的消息后,我居然没有勇气,我害怕见到没有生气、病恹恹的梨夏,害怕他们说的是真的,于是越是近在咫尺的东西,反而隔得越远。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是不安的,奇异的是,看到宋小姐在一旁,她说“那也只是个梦而已”   我就获得了安定,好似如此坚韧的人在旁边,我就获得了勇气一样。   ——白居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留言,(づ ̄3 ̄)づ╭?~ 第21章 光阴里的故事   真的回来了   她轻轻松了口气,费力的睁开眼。   “醒了醒了!”惊喜的声音划破她的耳膜,她眼前的世界从模糊变得清晰。   首先她看到的便是白居檀那双深邃的眼眸简雨和季怀两个脑袋挤了过来,看到她清醒,眉间的担忧淡去。   简雨狠狠的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生气道:“怎么回事啊,你们两个最近是在玩轮流进医院的游戏吗?刚刚你忽然晕过去,知道我都快吓死吗?结果呢,医生来检查,什么问题都没有!”   宋朝雨抱歉的笑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医生说没事那你就更不要担心啦。”   “最担心也不是简雨吧”季怀低语一声,转头看了看那个安静的侧影,“居檀啊,可是一直都没有离开这里过半步,真奇怪,第一次见他这么担忧别人”   简雨狠狠的瞪了季怀一眼,“瞎说什么呢”   季怀耸了耸肩,不再说话。   宋朝雨原本身体就没什么大事,所以醒来之后也无需照顾,距离苏梨夏小姐约定时间越来越近,她安静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她总是喜欢看墙壁上的树影,不知道为什么,白居檀心中也无法安静下来。   每次看到宋朝雨那低垂、寂静的眉眼,他心中一种无法言说的不安就越扩越大。   终于,约定的那一天还是到了。   她化了一个淡妆,去花店买了一束花,就打车去了人民医院。   一路上她都在紧张,一句一句的思索着,等会见面的时候,她和苏梨夏小姐说什么。   但真的见到的时候,那种紧张感反而一下子消失了。   这一天没有下雪,天气还算不错,医院里的种的花都开了,五颜六色。   她是在医院花园的亭子里见到的苏梨夏小姐,不是想象中的病号服,苏梨夏小姐穿着克莱因蓝长裙,长裙里是白色的半高领长袖,外面套着风衣。   气色看起来很好,也化了淡妆。   “你就是宋小姐吗?”苏梨夏微微一笑,阳光正好打在她的梨涡上,让人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宋朝雨有些拘谨的将花地给她,“不好意思叨扰苏小姐,谢谢您愿意见我。”   苏梨夏将花接过,她低头轻轻的闻了一下,眼眸中透出温柔的蜜色,她眉间具是笑意:“谢谢,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花了,今天真是让人高兴的一天呢。”   宋朝雨轻轻松了口气,“您喜欢就好”   “要一起转转吗?”苏梨夏拿着花,开心的站起来,故作惋惜道:“收到这么漂亮的花,也想让别人知道,不然只有我自己看到就太可惜了。”   宋朝雨不知怎么,看着她眼中灵动的那一丝狡黠,心中的拘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气确实还算不错,不算冷不算热。   医院附近有一个湿地公园,苏梨夏带她来到这里,湿地公园中一个小小的湖,湖水很蓝,过来一起野餐的家庭很多,草坪上铺满了丝巾。   苏梨夏看着远方和乐融融的亲子家庭,她微笑道:“很漂亮吧”   宋朝雨诚心的赞同道:“确实很漂亮”   “我在医院呆的很闷的时候就会来这里”苏梨夏闭着眼深深吸了一口空气,“这里有那种平凡人世的烟火气,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多留一会也不错。前些年做化疗很痛苦的时候,这个念头支撑我熬了过来。”   “苏小姐”宋朝雨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些安慰的话如鲠在喉,似乎在她面前说这些安慰话,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生命真美好啊”苏梨夏笑着感叹了一声,然后睁开眼看着她,“不要做出这样慌乱无措的表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放心,我已经没有那么难过了。”   宋朝雨忽而感到了一丝残忍,为这样的世界,为这样的人。   明明是个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经受这样的遭遇。   “对不起”她低垂下目光,眉眼中是深切的歉意,“我也许真的不该来打扰您”   “嘘”苏梨夏做出噤声的手势,她温柔的看着宋朝雨,“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见你吗?”   宋朝雨脸上有片刻的迷茫,她试探道:“是因为我连续给您发了一个月的私信,您不堪受扰…”   “噗嗤”一声,苏梨夏笑了出来,她说:“不是哦”   “不是么?”宋朝雨怔了怔   “是因为…”苏梨夏脸上的表情逐渐温和起来,她看着宋朝雨的脸庞,轻声道:“因为好奇啊,想看看居檀身边有个怎么样的女孩愿意为他做到了这种程度,这么为他着想,一定是个温柔的女孩子吧。”   “您误会了,我听白先生说起过你们之间的故事。我和他是朋友,所以作为朋友,我想…”   苏梨夏摇了摇头,她唇边的笑意始终没有消散过:“无论是什么关系,他身边能有你这样一个人,我就感到高兴,我也放心了。”   “您看起来没有那么讨厌白先生”宋朝雨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既然如此,苏小姐,您能给白先生一次见面的机会吗?”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他啊”莫名的一丝叹息,苏梨夏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说起了其他:“我第一次到医院检查身体,发现自己得了这个病的时候是七年前。”   这种事情,是宋朝雨从来不曾了解的,她没有出声,而是安静的听着苏梨夏小姐讲。   “那时候就不是早期了,而是中期。”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苏梨夏的眼神始终平静,“都说中期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几率能治好,化疗什么的也都做了,医生给的治疗方案都在执行,但偏偏,我就是那百分之二十的意外。”   “这十年,在发现患病的前三年,因为少年意气、因为自尊又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居檀选择了不见面、不联系,其实明明知道这些父母的事情和他无关。”   “他妈妈对我很好,在搬过来之后也从来没有和我父亲有什么过密的接触,我爸也没有对不起我妈,他最多就是心里从没放下过。只是我不能接受而已,不能接受白姨就是那个占据了我爸心里的那个女人,是让我妈默默承受痛苦的那个女人。”   “要怪,该怪的是我父亲,是他自己没放下却又娶了我妈,还被我发现了。”   “那时候的我不成熟,等我真的成熟了,却又发现晚了。”苏梨夏笑着伸出手,摸了摸飞来的小鸟,小鸟不怕生,也许平日里就被来公园的人投喂,竟然也让她摸。   “三年后,因为要化疗,整个人精神状态也不太好,就更无法用这种状态去见居檀了。”   “再后来,癌症进入晚期,基本上依旧无法挽回。这十年的光阴啊,仔细想想,一晃眼就过去了。这种情况,也许不见面才是对的。”   苏梨夏仰起头,风吹过她额边的碎发,她的眼中闪耀的一丝微弱的光,“那时候我就在想,与其让居檀相逢之后再一次承受永别,还不如就让他以为,我永远也没有原谅他。”   “是这样么…”宋朝雨捏紧了手指,她鼓起勇气道:“但是,苏小姐不遗憾么?哪怕…哪怕白先生最终要再一次经历这样的离别,我想他还是想要见您一面的,”   “遗憾啊”苏梨夏笑的眯起了眼,“但是遗憾这个东西,是我和居檀见了一面,就没有了吗?还是会遗憾啊,遗憾这中间的十年光阴,遗憾再没有十年光阴。”   “可是”宋朝雨有些犹豫,她应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其实她没有立场站在这个位置对着一位生命即将逝去的人说这样话,但她想起接下来白居檀那二十多年的人生。   她还是说了,“苏小姐,也许您不清楚,有些东西即便遗憾留存,但终究是不一样的。世界上的人都说时间是良药,它可以让永恒腐朽,让记忆淡化,让伤口愈合。但不是这样的,起码我就知道有一种人,绝对不会被时间打败。”   “你说的这个人,是指居檀吗?”苏梨夏微微一笑宋朝雨点了点头,她的表情郑重而认真,眼中的光亮像是照进极暗地方的一束光,“苏小姐,请给白先生一个机会,让他自己去选择该如何面对人生中的告别,该如何面对即便见面也无法化解的遗憾。”   “我真的很欣慰”苏梨夏凝视着她,脸上的笑容也变得郑重,“我会认真考虑的”   “谢谢”宋朝雨垂下眼眸,忽而说道:“只要苏小姐考虑过就好,苏小姐能听我讲一些话吗?听完这些话之后,哪怕您考虑的结果依旧是不见,我也会尊重的。”   苏梨夏看着眼前这个姑娘,眼眸微动,她轻轻叹了口气:“居檀,很幸运呢。你说吧,我听着。”   宋朝雨抿了抿唇,神色沉淀下来,开口道:“我想讲的是,这十年你们分离后的故事。”   ——那是苏梨夏小姐不曾了解,上辈子也无从了解的,那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就是动力!! 第22章 普通的十年   那是关于白居檀先生普通、琐碎的十年,她替他一一道来。   十七岁和梨夏小姐分离后,他考上了燕大,因为梨夏小姐和他说过,那是梨夏小姐梦想的地方。   他在燕大度过了大学四年,勤奋好学,每一年都拿了奖学金,是教授眼里聪明、有天赋的学生。   他生活的很好,就像梨夏小姐嘱咐的那样。   当然,也有很多女孩子给他递过情书、告白,他都礼貌的拒绝了,他告诉那些女生,因为他无法一心一意回应她们的感情,所以他自知配不上这样的告白。   不是没有艰苦、难熬的时候。   比如每一个思念来袭的夜晚,都会习惯性的折一颗星星放在玻璃瓶里,室友都笑他,明明在外面是众人男神,怎么私底下还在折星星。   他笑了笑,没有解释,继续埋头沉浸实验室,疲惫的时候、试验得出的数据不太好的时候、论文要发表的时候、研博提前毕业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已经装满了几个玻璃罐子的星星,想起有个女孩带他走过的路,想起故乡的高山。   那些疲倦就会迅速消退   学习完成,他拒绝了大城市的工作机会,来到了这个城市,工作下班的时候会绕路来到那家咖啡馆,春天的时候就看一眼咖啡馆前的梨花树,看它什么时候开花,又什么时候凋谢。   然后一年就过去了   然后一年又一年,时光如流水。   “他遵守诺言,没有特意找寻你,但在每一个习惯中,他都在想念你。”宋朝雨停顿了一下,她看着苏梨夏轻声道:“我说这些的意思,不是想要描述他的思念多么多么深刻。”   “我想说这十年,他在努力生活,你对他来说,是一种力量,支撑着他跨过困难的力量。”   苏梨夏一时沉默,许久才淡淡回答道:“宋小姐,你知道得知我进入晚期的时候,我想的是什么吗?”   宋朝雨抬头望去   “为什么不是别人呢?为什么是我呢?”苏梨夏轻轻掠过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笑的无奈:“这才是最真实的反应,太倒霉了。无论如何我都接受不了,也有过很偏激的想法。”   “苏小姐”宋朝雨满怀歉意的低喊一声“没关系,都过去了。”苏梨夏微微吐了口气,眼神坦然:“说实话,要不是辞镜一直陪在我身边,给予我力量,我也不可能熬过那个时候。”   “所以我明白你的意思”苏梨夏凝视着天边飞过的鸟儿,微笑道:“我会考虑,见一面居檀的。”   “也许你说的对,之前那样的决定对于居檀来说,等他得知真相的时候就太残忍了。”苏梨夏的声音轻的像一朵云宋朝雨睫羽微动,她再一次仔细看着眼前的梨夏,她眼底的光是这么温柔,眉宇弯弯,阳光下闪耀着浅淡的笑意,像一株正在绽放的蔷薇。   明明是这样美好的一个人,她垂下头,忍不住低语:“如果能早一点认识梨夏小姐就好了”   “现在也不晚”梨夏带着笑意。   ***   白居檀再一次陷入了梦境   这次不再是医院,而是墓地。   他看着手中拿着的白色雏菊,有片刻的怔楞。   这里很寂静,周围顺着斜坡整齐排列着一圈又一圈的黑色墓碑。有风来,吹起一片绿色的波涛,此刻并没有什么人,只有看守这片墓园的保安看见他来了,脸上露出和蔼的笑脸:“白先生又来啦?这次你一个人吗?怎么没和夫人一起?”   夫人?是谁?   白居檀垂下眼眸,晨光打在他的侧脸,露出利落的线条,睫羽下的黑眸闪烁着细碎的雪光,他低声道:“嗯,我一个人就行。”   “孩子看到你也会很高兴的”保安随意的拉扯了几句,“白先生进去吧,今早下过雨,小心路滑。”   白居檀点了点头,握着花束一步一步进去。   “这人是谁啊?”另外一个年轻的保安探出头来,对着老保安问道。   老保安挥了挥手,示意他进屋去,瞧了一眼白居檀的背影,有些怜悯的说道:“你刚来的不知道,这位白先生啊,每个月都会来。”   “看谁啊?”小保安挠挠头   老保安叹了口气,“孩子”   他们的话,白居檀听不见,天光下细雨并没有停,他走过一个又一个墓碑,他并不知道这里葬着谁,但他停不下自己的脚步。   雨中黑色的墓碑庄重、肃穆,他的心情莫名的沉了下来,直到他看到了一座格外不同的墓碑,不同于黑色,而是白色的。   墓碑上有一张照片,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梳着两个羊角辫,笑的很开心。   碑文上写着:这里睡着一位小天使,因为太珍贵,所以离开了我们,归还于天地。   墓碑上刻着她的名字:白晚意   他的脸色刹那间苍白了起来,手指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雏菊,细雨染湿了他的乌发、眉骨,流过他的眼下。   一种无法抑制的剧痛从心脏深处升起,疼的他弯下了腰。   他酿跄着,伸手摸了摸那张照片,女孩依旧笑的很开心。   墓碑前放着几束不同的花和糖果,显然也有其他人来过。   他轻轻将花束放下,沉默的站着,目光一遍又一遍的划过墓碑和照片,直至雨幕将他的身影淹没。   “那位白先生不要紧吗?”小保安看着逐渐下大的雨,撑着伞走出保安室。   老保安摇了摇头,喝了口热水才说:“作孽哦,你别瞎操心了,他每次来都要站很久才会下来的。”   小保安站在山脚看了一眼,呢喃道:“这可怎么办,这样站下去,怕是人会晕的。”   等老保安和小保安再一次看到白居檀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他全身湿透,脸色很白,眼睛却很沉,隐约还能看到眼中的红血丝但暗淡无光。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奇怪的是明明他没有表露出多么悲伤,但小保安就是知道眼前这个男人非常、非常悲伤。   那种悲伤是他微微弯曲的脊背,是他全身流淌着的雨水,是他垂下的目光,是他紧闭的嘴唇,是他苍白的脸色,是他握紧的拳头。   “那个孩子”他艰难的开口,语音沙哑。   他抬头,心脏因他接下来的话而烧灼,他颤抖着问:“那个孩子,是我的女儿吗?”   老保安因为他的问题而愣了一下,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然而正当老保安要开口的时候,所有画面顿时如沙子一样四处破碎。   他没有听到回答,便脱离了梦境。   ***   “宋小姐”   离开医院前,章辞镜叫住了她。   宋朝雨回过头   “梨夏说,她愿意见居檀先生一面。”   她震了一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梨夏小姐这么快就下了决定,“真的吗?”   章辞镜点了点头,目光温和,“恭喜,您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终于有了些结果。”   她的鼻尖冒出一丝酸涩,夕阳照耀,她脸上的笑意带着点心酸,她说:“那就太好了”   章辞镜看着她,忽而问道:“宋小姐真的不后悔吗?如果后悔,你现在停止也可以。”   “不后悔”她毫无犹豫   虽然不是完全没有难过,一点心酸都没有肯定是骗人的,但是:“我想,我重来一次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   他重复道:“重来一次的目的?”   “是的”她抿了抿唇,感受着心跳清晰的跳动,她一字一句道:“上次章先生问我,对我来说,最恳切的愿望是什么。我现在,寻找到了答案,是为了避免悲剧再次发生。”   章辞镜站在三步之外,光影在他温柔的脸上明灭,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原来是这样”   “就是这样”宋朝雨斩钉截铁   ***   2022年4月29日 天气晴   这不是好的征兆,一直在做梦。   我应该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现在开始,我有点动摇。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什么都偶没有发生,但我预感,即将会发生一些大事。   这种无法阻拦,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着,等待着事情发生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今天午睡起来,我没看到宋小姐,这让我有些心神不宁。   她的确能给我力量,但她不在。   我不该这样,不好意思,现在我有点语无伦次、胡言乱语,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希望一切都会好好的,希望我的感觉是错觉,希望就像宋小姐说的那样,那些都只是噩梦而已。   ——白居檀 第23章 生命苦涩如歌   宋朝雨思考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但是当这一切真的如她想要的那样发展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了一下。   这份犹豫不是因为她突然后悔,而是因为…怜悯。   她思考了很久该怎么告诉白居檀先生,苏梨夏小姐患病的事情。   但无论如何,只要开口,对于他来讲都是无法避免的伤害。   苏梨夏小姐已经愿意和他见面了,就在三天后。   所以宋朝雨想了一天,还是准备在今天告诉他。   “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她正在削苹果,忽而故作寻常的抛出这个问题。   白居檀抬起眼眸,夕阳滚烫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他罕见的笑了笑,“坏消息”   她削苹果的刀一顿   “怎么不继续了”他问   她将苹果放下,嘴了几次又咽下,因为她始终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消息说出口。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为难,清瘦俊美的眉间是一种包容的温和,他轻声道:“宋小姐可以先想想”   “苏梨夏小姐生病了”她蓦的开口   他的表情不变,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   宋朝雨直视他的眼眸,再次重复道:“苏梨夏小姐生病了”   最终,她还是这么直白的说了出来,没有修饰、没有缓冲。   她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的眼睛比平日里更黑,几乎看不到底,光影在他眼中折射不出一点光泽——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他早就知道了。   然而没有   他那样失神般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宋朝雨有些不忍心,但她还是选择了全部坦白:“苏梨夏小姐生病了,乳腺癌,晚期。”   乳腺癌,晚期。   这五个字冲入耳朵的时候,他眨了一下眼睛。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不可置信。   他只是僵硬的、沉默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窗外如火滚烫的夕阳染不红他的脸颊,他淡淡盯着她,声音嘶哑、颤抖,他轻轻的问:“你不是说,我的梦只是梦吗?”   宋朝雨闭上眼睛,她只能无力的说:“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他像是自言自语,他的声音到了最后有了一些压制不住的颤音,就像是一把刀插到骨血反复拉扯,那是一种无法掩饰的痛苦。   宋朝雨从没想过,他痛苦的时候,是这样的,克制的、悲哀的。   梦境中的景象再次在他眼前重合,他握紧拳头,全身发抖,像是再一次反应过来,彻底听懂了什么叫:乳腺癌,晚期。   夕阳下的暗影遮住了他一半的神情,只露出那双暗淡如死的眼睛,他几乎是咬着舌头才逼着自己说出话:“你已经见过梨夏了,是吗?”   “是”宋朝雨回答,她没有丝毫的躲避,看着他:“梨夏小姐也答应和你见一面了,两天后。”   “她快死了,是吗?”他站着,脸色越发苍白,眼睛却深的可怕。   他问的很直白,可就是这份直白,才让人心悸。   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他的语调越发冰冷、锋锐,“告诉我,她是不是快死了!”   “白居檀!”她再一次喊他的全名   他却充耳不闻,拔掉手背上的输液管,甚至还撞碎了桌板上的水杯,他光脚踩在玻璃碎片上,脚底鲜血淋漓。   一步、两步,他离她越来越近。   “梨夏小姐,只剩下大半年的时间了。”她终于回答了他听到这个回答,他轻笑了一声,“大半年?”   但他没有停下,他像是没有痛觉一般,毫不在意脚下流淌的鲜血。   “够了!”宋朝雨抬头,眼眶红润,怒视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白居檀,你要是难受,你就哭出来、喊出来,你这样是做什么!”   “你说的是假的”他低下头,无神、虚幻的目光紧紧对上她的视线,他缓慢而僵硬的说道:“你说一遍,你刚刚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气氛忽而沉默   宋朝雨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说,苏梨夏小姐癌症晚期,两天后她想见你。”   他的瞳孔紧缩   就在这时,她伸手一把将他拉过来,远离脚下的玻璃碎片。   他酿跄的跌倒在地,脚下鲜血横流,他却像是没有知觉一般,身体蜷缩在地上。   “要逃避吗?”宋朝雨走到他身边   乌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开始沉默不语。   “要像之前那样,再一次逃避,然后等到苏梨夏小姐走了后,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再来后悔终生吗?”   她的语言终于激起了他的反应   他像傀儡一样看着墙壁,宋朝雨抿紧了唇角,她拉起他的衣领,冷喝道:“给我站起来!好好的站起来!”   他比她高很多,但奇异的是,她真的将他拉了起来,“不是想死吗?不是听到这个消息就想死吗?那就死好了!”   她不顾他脚底的伤,一把扯着他往高楼上走。   医院走廊看见他们的人纷纷尖叫,但宋朝雨丝毫没有停顿。   她拉着他来到医院楼顶,面色坚毅,看着他冷冷的道:“想死的话,就从这里跳下去,我陪你!”   直到这时,他才有了一丝反应。   “其实有时候,我真的挺看不起你的。”宋朝雨抓紧他的衣领,对上他深沉如潭水的眼眸,她道:“我见过苏梨夏小姐,明明得了那样的病,她却很乐观,笑的时候大声笑,谈起疾病,也很坦然。”   “她是一个那么有勇气的人,而你呢?”   “她都有勇气见你,你知道她在这种情况还决定见你,是多么多么勇敢吗?!”   “而你,不过是听到她生病了就变得这么懦弱!”她一把拉他上栏杆的平台,“你连见她都不敢!这样的你,能给梨夏小姐带来什么!我真怕你只能给她带来失望!”   “不是想死吗?不是听到这个消息就想死吗?不是活不下去吗?”她指着楼下,语气沉稳下来,“那就跳下去吧,比起让梨夏小姐知道你连见面都要害怕得逃跑,不如现在就跳下去!”   顶楼的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木头般僵硬的神色终于出现一丝裂痕,他看着底下闪烁的灯光,看着远处的车流不息,看着天上的群星闪烁,他的眼眶变红。   他低声道:“我能做什么?”   宋朝雨慢慢松开他的衣领,她看着他悲切、绝望、迷茫的神色,她平声道:“做一些让苏梨夏小姐开心的事情”   “什么是让梨夏开心的事情?”他似乎是用着全部的力气,克制住了眼中的泪光。   “好好的收拾自己,以最好的姿态和梨夏小姐见面。”说到这儿,她一顿。   对上他紧张的眼眸,她继续道:“和她讲讲你一直想对她说的话,讲讲你们分别的十年,讲讲她给你带来了什么力量。”   “就这样吗?”他迷茫的看着她   “就这样”宋朝雨侧过身,轻声道:“现在哭出来吧,想哭的话就现在哭出来,不要在梨夏小姐面前哭,哪怕再悲伤,也不要。在她面前讲讲你们之间那些快乐的记忆。”   也许是因为这句话,也许是他确实克制不住悲伤的洪流,她听见了身后那低低的、浅浅的哭声。   即便哭,也是这样压抑的哭啊。   她抬头看着远方的夜幕,没有言语。   楼下以为他们要跳楼,所以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已经有人在打电话报警。   季怀和简雨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就飞奔一样跑来,看到楼顶站着的两个人,简雨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草(一种植物)   没有等警察过来,宋朝雨就带着白居檀下了楼,回到病房。   季怀和简雨原本要发火的脸在看到白居檀脚下那满滩的血和玻璃碎片时一变,原本的斥责通通憋在了口中。   医生过来给白居檀包好伤口,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年轻人,生死是大事,其余都是小事。”   季怀和简雨目送医生走后,看了看白居檀闭目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你们真的是想要殉情吗?”   宋朝雨:???   “想在一起的话就在一起啊,没有人阻止你们的!”季怀痛心疾首的说道:“你们这样搞,会让我短寿的!”   宋朝雨低咳一声,“你误会了”   简雨撞了一下季怀的肩膀,示意他闭嘴。   但明显,简雨也有话说,她偷偷看了几眼病床的白居檀,斟酌了一会,语重心长道:“就算你喜欢白居檀,他要是不从,你也可以换个办法吗,没必要这么极端,咱们从长计议!”   “什么?!”季怀瞪大眼睛,看着简雨,“你什么意思?”   “你们越说越荒唐!”宋朝雨头疼的看着他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他们停止那些巨大的脑洞。   宋朝雨让他们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直到整个病房安静了下来,她才松了口气。   看着夜幕中安静闭眼的白居檀,她站了会,然后转身拉开房门,准备给他一点空间。   就在她即将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他极低的声音,“宋小姐,生命是什么?”   宋朝雨的手停在门把上,她抬起头直视前方的路,回答道:“生命是苦涩和灿烂参半的礼物”   “啪嗒”   门被关上,留下一室寂静。   ***   2022年5月2日 天气多云转晴我从没想过,我收到梨夏的消息会是这样的。   我这一生的懦弱,都好像用在了梨夏身上。   当我得知噩梦成真的时候,我起先不敢相信,我无法想象印象中那个爱笑的女孩子会在这样的年纪就枯萎。   然后我害怕   真的是懦弱啊,梨夏看到这样的我会失望吧。在天台看着下面那一刻,只是一刻,我有过跳下去的想法。但我已经懦弱过了,这时候就不能继续懦弱下去吧?   我问宋小姐,生命是什么。   生命到底是什么?它来去,我们都没有办法。   宋小姐说,生命是礼物,是苦涩和灿烂参半的礼物。   那一刻,我内心奔涌的悲伤忽然无法在拦断,我只能任由它将我淹没,然后失声痛哭。   ——白居檀   作者有话要说:   白居檀:我是有那么点疯狂的基因在。感谢在20220409 17:15:07~20220411 03:3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4318330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生命灿烂如歌   “准备好了吗?”宋朝雨看着镜子中他白居檀“嗯”了一声   也许是对她的话上了心,有也许是经过了这两天的修养,他的气色好多了,至少看不出在医院呆了几天的样子。   “今天的白先生要是高兴的样子”宋朝雨提醒他,“马上就要见到梨夏小姐了”   镜子中,他黑色的碎发有着些微的凌乱、随意,鼻梁高挺,身材清瘦、修长。   不再是少年模样的青涩,而是穿着暖棕色风衣和白色衬衫的男人。   “还有,带上这束花吧。”她拿起那一束白色的满天星给他,“梨夏小姐很喜欢花呢”   他接过花束,如泼墨山水的眼眸第一次如此真诚的看着她,诚恳的说了一句:“谢谢”   宋朝雨微微一笑,“这句谢谢我就收下了,这是我应得的。”   的确是她应得的,她想。   出乎意外的,这次他没有选择开车,而是去坐公交车。   从这里到人民医院的公交车要坐半个多小时,上车的时候人不多,后排留有一些坐位。   “宋小姐可以坐的我身边吗?”他微笑着,言词温和,然而神情却是恳求的。   宋朝雨转了一个方向,同他坐在一排。   “很紧张吗?”她目光落在他微微蜷起的手指他淡笑着将头靠在窗户上,漆黑一点的眼眸里又星星点点的碎光,“或许吧,我不知道见面了该说什么,毕竟隔着十年——”   “梨夏小姐还是梨夏小姐,白先生还是白先生。”她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镇定,“或许会因为这十年有些陌生,但你把十年的事情讲给她听就好了。”   白居檀没有再说话,阳光落在他眉间,让他侧脸看上去像是镀了层柔光。   “宋小姐总是让人觉得安定”他半垂眼睫,语气低沉又清淡。   他看着她的侧脸,好像就真的如她所讲,那些翻腾的紧张 、担忧都渐渐退去。   然而,真的到了病房前的时候,他还是迟疑了一瞬间。   这一次宋朝雨没有再催促他,而是耐心的等待着。   等待着,他打开那扇门——前世没有打开的门。   “吱丫”一声,他终于鼓足了勇气,推开。   他严肃、紧张的踏出第一步,在逆光中,他终于看到了那个背对着他的女孩。   女孩听见声音转过头,阳光落满她的肩头。   她穿着休闲的装束,扎着丸子头,脸上画着淡妆,阳光下,笑的眉眼弯弯。   记忆中那个穿着校服,蹦蹦跳跳在他前面踢着石子的女孩与眼前的面容重合。   跨越十年的光阴,她好像还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她变得温柔了,那双眼睛只看一眼,便如回到了那个常年烟雨的江南。   他唇齿张开几次,才轻轻喊出那个名字:“梨夏”   “好久不见,居檀。”她语音轻快,好似真的就像一段时间没有见面的老朋友。   ***   “宋小姐要和我一起出去坐会吗?”章辞镜看着病房外的她,提议道。   宋朝雨点了点头   “今天的天气也很好吧”章辞镜指了指公园的长椅,问道:“宋小姐喝咖啡还是什么?”   “咖啡”   章辞镜从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瓶咖啡,一瓶给她。   她沉默的坐在长椅上,安静的盯着公园中来来去去的人。   章辞镜没有再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阳光太过刺眼,她感觉双眼双眼酸涩,看了一会,便忍不住闭上。   一张纸巾递到她的手中   “对不起”她低声   “宋小姐是指什么对不起?”   鼻尖酸涩,她扯着唇角笑了笑,“带居檀先生来见梨夏小姐,站在您的立场上,真的对不起。”   章辞镜微微仰头,他笑的很亲和:“那宋小姐不必道歉”   “什么?”她一怔   “我很清楚梨夏和白先生之间的感情是什么,也很清楚梨夏和我之间的感情是什么,这两种是不一样的。”   宋朝雨转过头,她直视着前方的花坛,轻声道:“章先生能和我讲讲么?”   “宋小姐不知道吗?”章辞镜语音平静,“宋小姐和白先生结婚那么多年,也不清楚白先生对你是什么感情吗?”   宋朝雨被这样一句反问逼得不知该如何回答章辞镜微微叹息了一声,没有再问她别的问题,反而说起了他和苏梨夏小姐之间的事情。   “我八年前就和她相识了,那时候她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我的邮箱,每天都给我发邮件,聊我翻译过的书。我的每一本书她都看过,甚至还会和我讨论书中语句翻译用词的准确。”   提起苏梨夏小姐的时候,这位温柔的男人眼中都是闪亮的光。   其实故事是很自然而然,他们逐渐相熟,他甚至会给她回邮件,给她买几本在翻译方面的专业书籍。   在一次签售会上,他们由网络转为了现实里的相见。   那时候的梨夏还没有检查出得病,也只是个简单的女大学生。   他把她当朋友,当学生,却没有想过在一起。   直到她去医院那检查结果的那天,雨下得很大,她一个人在雨中走,没有哭、没有闹,他请她喝了一杯咖啡。   后来才知道她生病了,他震惊,久久不能回神,反而是她在安慰他,说生命之所以珍贵并不在于长短,虽然真的很遗憾,但是见过了那么多风景,读过了那么多喜欢的书,交到了那么好的朋友,她觉得自己其实也是幸运的。   “梨夏身上有我缺少的乐观和坦荡,这种坦荡是对自己人生审视、对自我价值肯定的坦荡。”章辞镜这句话说的很慢,他的神情变得温柔,那种温柔就像被阳光照射下暖起来的春水。   或许就是这种吸引,于是自然而然的,他们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   “我明白白先生对梨夏来说是什么,梨夏也和我说起过她的童年。”章辞镜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露出了一丝笑意,“白先生对于梨夏来说是亲人,是朋友,是童年的支撑——但不是爱情。”   宋朝雨心中一紧,她握着手中的咖啡,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躲避着他。   她该怎么回答呢,梨夏小姐或许是没有这样的感情的,但居檀先生呢?   章辞镜没有在这个话题里继续讲下去,他笑了笑,静静的看着她道:“那么宋小姐的心愿现在已经完成了一个吗?”   宋朝雨喝了口咖啡,吐出了口气道:“算是”   “接下来呢?想做什么?”   “等到八月份以后”她看了一眼章辞镜,声音小几分:“等到了八月之后,我就辞职,换个地方,彻底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再过三个月不到的时间,便是苏梨夏小姐逝世的时间。   她想陪着白居檀走过那段时间,那段他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候。   “是么”章辞镜眼中有着她看不懂的神采,“对于宋小姐来说,白先生是什么呢?”   五月的风已经有些燥热,她抿了抿唇,目光有些虚幻的看着医院的窗户——那里隐约能看到白居檀的影子。   她轻声道:“是倒影吧”   是的,是倒影。   是触不到的倒影,是追不及的风景,是要醒来的梦。   章辞镜的眼眸又一次流露出温暖之色,他犹豫了片刻,却还是开了口:“如果真的要这么错过,那么,宋小姐,您的女儿怎么办?她会失去降生的机会”   宋朝雨的身躯僵直,她迷茫而恍惚的看着他,困惑的问道:“女儿?我哪里来的女儿?”   脑袋中仿佛被一道闪电劈过,剧烈的疼痛拉扯着她的神经,她还想再问点什么,可是这样的痛苦让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宋小姐!宋小姐”   章辞镜关切的表情越来越模糊,她眼神涣散,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袖,最终还是失去了力气。   ***   这次见面,他们聊了很久,等到白居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宋朝雨靠在病房外的座椅上,她的脸色很差,一个人缩成一团。   “宋小姐”白居檀蓦的喊了一声   她抬起头来,眼眸还有点迷惘的神色,“白先生,你们谈完了吗?”   他没有回答她,反而是走到她面前,弯下腰。   漆黑微凉的桃花眼对上她的视线,幽深的几乎能将人溺在其中。   “你怎么了?”他的嗓音清淡,手轻轻覆盖在她额头。   温热的触感让她身躯一僵,“没…没怎么”   “宋小姐看上去不太好”他撤下手,目光依旧认真的扫视着她。   她躲避着他的目光,“我只是突然头有些疼,现在已经好了。”   她也没算说谎,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间头疼,还让章先生惊慌,但后面就好了,虽然她也不太记得清楚是怎么突然好了的。   “走吧,还没吃饭吧。”他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车窗外暮色匆匆,坐着公交车绕了城市大半圈,最终她在一家面馆前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招牌,神色有些怀念,对白居檀介绍道:“这家面馆很好吃,老板人很好,骨头汤熬的很浓郁。”   “你在这里吃过很多次?”他低头看她,夜色霓虹中,她的眼眸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她微微一笑,“也不算很多次,总之,先进去吧。”   一进店门她就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店面不大不小,装修的很温馨,基本都是大学附近的学生和情侣来吃。   没有给他看菜单的机会,她匹自点好了,点完之后她很自然的嘱咐老板:“其中一碗不要香菜,因为对香菜过敏,然后少放辣椒,最好一点都不要。”   因为在这座南方小城很少有不吃辣的,更何况一点辣椒也不要放的,老板再次确认了一遍:“真的一点辣椒都不要吗?那另外一碗呢?”   宋朝雨点头,“是的,一点辣椒都不要,另外一碗正常,然后麻烦给上一碗骨头汤。”   老板拿好菜单便走开了,暖色的灯光下,白居檀清秀绝伦的眉眼深不见底,他凝视着她,忽而开口问道:“宋小姐怎么知道我对香菜过敏?”   作者有话要说:   白居檀:她为什么这么了解我?   宋朝雨:别管我啦! 第25章 命运早已交错   ——宋小姐怎么知道我对香菜过敏?   她怎么不知道呢,不能吃香菜,因为过敏。常年泡在实验室,所以肠胃不好,不能吃辣椒。   这些几乎刻在身体里的习惯和记忆终究还是在没能好好控制住。   “我看季怀每次帮你送饭,都不带辣椒和香菜。”她笑的很勉强,甚至有些逃避的意思。   他没有再问   这让她松了口气,似乎是为了转移话题,她问道:“和梨夏小姐的这次见面怎么样?”   白居檀转头看着窗外黑下来的天色,漆黑的眼眸像一片沉寂的海水,他轻声道:“还好”   “还好?”宋朝雨问:“是怎么个还好?”   是怎么个还好呢?   他和梨夏聊着这十年他读书、工作,曾经遇见过的困难,看过的风景,吃过的美食。   梨夏都在认真听着。   他听梨夏讲这十年,和章辞镜的相遇,和章辞镜的相知,交过的朋友,看过的书,画过的插画。   就好像,从来没有分别过十年的样子。   她和记忆中的梨夏重合   但是,十年啊,怎么会有人十年不变呢,哪怕是他,十年过去他都早去褪去了之前的青涩和幼稚,十年的际遇足够让一个人发生改变。   而之所以他觉得她没有变化,是因为她努力的想让他感觉不到隔阂。   他们都说了很多,好像这十年他们都过的不错。   说着说着,他却慢慢的停住了声音,即便他可以不去提梨夏生病这件事,但是只要想到,他就无法克制心中的悲伤,只能沉默。   宋朝雨对他说过,不要在梨夏面前流泪。   他忍住了,因为需要花全身的力气才能忍住,所以他没办法再分心开口。   梨夏也许感觉到了,她看着他沉默的眼眸,微笑道:“说了这么多,工作、学习,但为什么没有听你提起你折的那些星星呢?居檀,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啊,不开心就喜欢折星星。”   他一怔,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梨夏叹了口气,“居檀,你该多看看你身边,不要错过这样的人,你会后悔的。”   梨夏的话让他不明所以。   “我虽然时常说什么生命不在乎长短,但真到了这时候,回想起来依旧是满满的遗憾。”梨夏再度看了他一眼,蜜色的瞳孔中除了笑意还有一些哀切,“所以我很感谢宋小姐,如果不是她,我们之间的事情我可能到最后都不会解开。”   白居檀眼中有诧异的光。   “宋小姐说,我应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自己去选择面对人生中的告别,面对即便见面也无法化解的遗憾。”   阳光照射下,苏梨夏眉眼映得很温柔,她轻声道:“所以,你该谢谢宋小姐的,我也是,她这句话也点醒了我。每个人都应该自己对自己的人生做决定,好也罢,坏也罢,因为结果都是自己承担。”   他从没对梨夏开口说过有关于他对她的思念,他只聊了生活。   因为他知道,这份思念对现在的梨夏来讲只是负担,但他没想过,已经有人帮他传递过了。   “我从没有怨恨过你,居檀。”最后,梨夏是笑着对他说的:“年少意气,总喜欢放狠话来伤害别人。抱歉,居檀,这份抱歉说的这么迟,迟了十年我才克服那份心中的自尊和愧疚。”   “我是感谢的,感谢从我六岁到十六岁这十年,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时至今日,如果真的能重回到六岁,我依旧会选择和你成为朋友。在生命抗争的这条路上,只要想到你,总能给予我力量。”   ——我是感谢的,能有你这么一个朋友。谢谢你,给予过我力量。   这是梨夏今日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能解开就好”宋朝雨低头吃了口面,“梨夏小姐有说过你能经常去见她吗?”   白居檀淡淡一笑,“说了”   “那就好”   面条热气腾腾的白雾遮挡了他的眉眼,他平静道:“宋小姐,我错过了。”   “什么?”她停下筷子   他的神色与平日都有些不同,淡去了笑意,竟然有几分悲悯,他再一次重复说:“我错过了,不是这十年错过了,而是十年前,一开始就错过了。”   “我十年前没有将那句喜欢说出口,然后再也没有了机会。虽然我早就明白,说出来了也不会改变结局,梨夏依旧不会接受,但是,我没能将这份喜欢说出口,一次也没有。”   宋朝雨明白了他的意思。   梨夏早在初中的时候就喜欢章辞镜先生在杂志上发表的文章,后来大一些列的书单都是章辞镜先生的译本。   很明显的,梨夏一开始喜欢的,很早很早喜欢的便是章辞镜先生。   但是,该怎么安慰呢?   遗憾的是没有结果的暗恋吗?   不是   遗憾的是这份没能表达出去的喜欢,遗憾的是这份再也无法表达的喜欢。   宋朝雨明白。   “世界上无法得偿所愿的人很多”她说他被困在十年前的那段时光里,只有他一个人被困在十年前的那段时光里。   “我们总得要学着告别”她的声音很轻。   “告别?”他呢喃着。   “是的,告别。”她微笑,“告别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怀念、思念、放不下、求不得,什么都好,但这是一个很难的过程。”   “告别这种东西,无论来多少遍都不可能习惯。然而幸运的是,还有时间留给我们准备,准备好该怎么去离别。”   ***   从那天之后,白居檀就很少见到宋朝雨了。   明明之前在图书馆、咖啡店、街角都能随意碰见,但现在居然一次都没有再见过。   世界真小啊,世界真大啊。   时间过得很快,整个五月一下子就过去了。   其实后面他也没有再和梨夏见过面,因为他明白,对于梨夏来说,更多时候她想和章辞镜一起度过。而他和梨夏之间,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少相见或许真的是最合适的方式。   但是他会给梨夏写信,会给梨夏寄照片。   偶尔的时候能收到梨夏的回信或一个电话,他那场下了很久的雨季也好像慢慢停了。   6月1日,儿童节,他记得很清楚。   这一天他接到了季怀打过来的电话   “居檀,简雨和我说了,6月23日是朝雨的生日,你们关系这么好,别还不知道啊。对了,简雨到时候准备给她过生日,让你也来的。”   他确实不知道,挂了电话之后,他怔了很久。   拿起手机,翻到微信,才发现将尽大半个月过去了,他和宋朝雨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很久之前。   但是偶尔,他也能听到关于朝雨的消息,比如梨夏那里。   宋朝雨去看过梨夏几次,梨夏告诉他,朝雨很懂他。   但他不明白,不明白梨夏为什么会这么说。   得知宋朝雨马上要过生日的时候,他还是上了心。   他打开日常的购物软件和一些推荐女生生日礼物的帖子,购物软件上全是一些什么发光、放音乐的化妆套盒,标题写的是:送女生必备。   他思考了很久,想来想去觉得宋朝雨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   小绿书上女生写的贴子是一些热门色号的口红或者一个口红套盒,他对那些属于一个系列的颜色认不出太大的区别。   送口红或许还是不太合适,他在网上查了很久,因为实在没什么经验,所以仔细衡量下来都没有结果。   生活一直在继续   自从他出了院后又开始了没日没夜泡实验室的生活,反倒是季怀变得有些奇怪,总是偷偷摸摸的打电话。   又一次正好是下班时间,季怀实在是憋不住,找白居檀想想方法。   夕阳半挂,进入六月的盛夏,这座南方小城也变得燥热起来。   所有人早就脱下了厚重的冬装,就连太阳下山都更慢了。   不知不觉他们又走到了那家咖啡馆,而梨花也早就过了花期凋谢,反而是梨树旁边的夹竹桃开出了粉色艳丽的花朵。   季怀不懂他为什么一直站在咖啡店的门口,正如季怀看不懂他脸上那样类似于寂静的眼神代表着什么。   “这里,是简雨工作的图书馆对面啊。”季怀这才发现,这里离简雨工作的图书馆有多近。   然后,季怀就沉默了。   这家咖啡馆其实离他们工作的科研所和白居檀的家都很远,几乎是两个方向。   “为什么来这里?”季怀轻声问道   白居檀抬起头,夕阳的光坠入他的眼眸,他平静道:“不是说散散步吗?”   季怀还想说什么,当他看到白居檀的神色时,他有一瞬间的怔楞。   白居檀只是静静的凝视着一个方向,夕阳落在他眼眸中像是坠入海面的霞光,温和而静默。   季怀顺着白居檀的视线看去,早已结束花期的梨树下站着一个背影,黑色微卷的长发披肩,她仰着头,认真的望着梨树。   “那不是宋小姐吗?”季怀问他   “嗯”白居檀应了一声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上前,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站在这里,看着她。   季怀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原本还想你帮我出出招怎么追简雨,现在想来是我脑子被门夹了,你怎么可能给出什么建设性意见呢?”   白居檀转过头,漆黑的眼眸有片刻的震动,他问:“你喜欢简雨?”   季怀看到他惊讶的样子,懒洋洋笑道:“对啊”   ***   2022年6月15日 天气晴   世间的生离和死别都是无法控制的,命运早在我和梨夏见面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离别倒计时。   我终于明白十年前,不是十七岁的我和十六岁的梨夏错过了。   而是,从一开始,命运就早已交错。   ——白居檀   作者有话要说:   白居檀对宋朝雨说,他错过了,错过了一份从一开始就没有表达的感情。   其实,朝雨又如何不是一样?   还剩下五章,上卷暗恋就结束啦,爱每一个看我故事的小天使。   下一卷即将开始!开心 第26章 永不凋谢的玫瑰   2022年6月23,她25岁的生日。   “卡茨”   简雨在一盘摆弄好录像机,季怀将生日快乐的帽子戴在她头上。   宋朝雨微微侧头,彼时晴空正好,树影婆娑,微风从窗户灌进来,还带来一丝栀子花的香味。   她穿着简雨给她挑好的黄色碎花裙,阳光照耀在她脸上,整个人渡上了一层柔光。   简雨将摄像头调转,兴奋喊道:“快来,现在调整好了,可以录像啦。”   镜头摇晃,她出现在录像中央。   她不禁有些恍神,一时间竟然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前世还是梦境。   “喂,宋朝雨,我们在录像诶,你说点什么好不好?”   简雨无奈的嘟囔着,旁边传来嘈杂的笑闹声,季怀也在起哄,“就是,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可以许愿啊,说不定明年你就实现了呢。”   一模一样的话   简雨、季怀、白居檀站在远处,嘴边都含着笑意。   阳光下,他们的面容变得清晰又模糊,风华正茂,恰年少。   她握紧指节,这一刻悲伤却像泄洪的堤坝,汹涌而下。   她不明白这种无法抑制的哀切到底从何而来,可是当她抬头看到他们的身影,心脏深处的疼痛随着每一次呼吸壮大。   “说点什么吧,比如对未来的自己想要留下的话。”简雨在一旁催促着她垂下眼睫,沉默了一会,忽而她再次抬起头,棕色的眼眸在阳光下闪烁着雪亮的光点。   镜头上她带着期盼和幸福的微笑,她说:“今年是2022年6月23日,我25岁的生日,我唯一的生日愿望就是我们所有人,明年、后年…今后的每一年都能平安喜乐。”   “就这样?”简雨挑眉,唇边挂着狭促的笑意道:“不说点什么暗恋成真的话?”   说着,简雨就别有用意的扫视了白居檀一眼。   宋朝雨怔了一下,平静的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比我刚刚那个愿望更重要”   简雨“啧”了一声,然后关掉了录像机。   所有人都围着桌上的生日蛋糕,只有她一个人还看着立在墙角的录像机。   “朝雨,快过来!”简雨高声喊着   她回头   所有人眼中都闪动着幸福的光彩,手中端着两层写着“暴富、脱单”的生日蛋糕,朝她招手:“快过来,等会关灯唱生日歌了。”   “来了”   她再一次看了录像机一眼,然后毫不犹豫的向他们走去。   按照惯例唱完歌、分完蛋糕后,简雨从背后拿出了一个礼盒,面对众人的投来的目光,简雨咳嗽了一声,轻描淡写道:“只是随意的挑选了一下”   蓝色的礼物盒内是一套大牌护肤品,除此之外还有一本手账册子。   宋朝雨放开手账册,里面是她和简雨一起看过的所有电影票据,每一章电影票据下都附印着电影中的一个画面和一段手写的台词。   “人永远不知道,谁哪次不经意和你说了再见之后,就真的不会再见了。”——《千与千寻》“我每天到你家接你,我们出去喝酒笑闹,那很棒。但我一天中最棒的时刻只有十秒,从停车到你家门口,每次我敲门,都希望你不在了,不说再见,什么都没有,你就走了,我懂得不多,但我很清楚。”——《心灵捕手》宋朝雨抚摸着每一段台词,心中涌上一股热流。   “不要太感动”简雨余光瞟了她一眼,快速转头道:“我只是简简单单的弄了一下”   宋朝雨努力将鼻腔中的重音憋回去,笑道:“我知道啦”   季怀看准时机,笑着将礼物送到她手上,“首先,祝贺宋小姐25岁生日快乐!”   是一套彩妆,并且粉底色号都选的很合适。   也许是看出了宋朝雨眼中的惊讶,季怀连忙解释:“当然,这不是我选的,感谢简雨给出的参考意见!”   宋朝雨先是愣了一下,渐渐的眼中光亮闪烁,她看了一眼简雨又看了一眼季怀,忍不住道:“你们?”   简雨哼了一下,皱眉挥手:“要不是这小子缠着我挑选礼物,我才不会和他出去逛街的好吗!”   “不要这样讲,我觉得我们相处的还是挺愉快的啊!”季怀着急的脱口而出宋朝雨看着他们吵闹的样子,低低笑了起来。   “这是礼物”   在一众热闹中,清浅的音色响起,如山上松柏。   简雨和季怀一下子就停止了说话,好奇的盯着礼盒。   宋朝雨眼中翻滚着复杂的神色   透明的玻璃瓶中静静盛放着一朵蓝色的玫瑰,光影中闪耀而美丽。   “这是什么?”简雨有些困惑的问道   季怀看了许久,眼中的震惊无法掩藏,他对白居檀问道:“你那天在实验室用硫酸铜,就是为了做这个吗?”   “不是买的吗?”简雨惊讶   季怀摇了摇头,“不是,这是用硫酸铜晶体析出做成的蓝色玫瑰。”   这是独一无二的,一朵永远不会凋谢的玫瑰。   除了这个之外,白居檀还送了一个投影仪。   “梨夏和我说过,宋小姐认为我是不会被时光打败的人。”他看着她,眼若春山,他微笑:“但我觉得,宋小姐才是不会被时光打败的人,宋小姐心志坚定,不会被任何打败。”   宋朝雨眼眸晃了晃,握着那个玻璃瓶,她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早就知道的,在25岁生日这一年,居檀先生送的是什么。   可是真的不会被任何东西打败吗?   宋朝雨对这个答案没有他那么坚定。   后面几乎也是流程,其实到了这个年纪对生日真的也没有那么的期待了。   生日一起吃完饭后,简雨拉季怀说是买了两张电影票所以一起走了,临走之前还对她使了眼色。   她明白简雨是什么意思,但不好和简雨解释其中的关系。   于是,在这个生日的夜晚,就只剩下了她和居檀先生。   南方的这座小城内有一条河,将整个城市分为了两半。因为是盛夏,所以晚上出来散步乘凉的人格外多,他们绕着河边走。   宋朝雨不知道说什么,算起来也有很久没有见到他了,自从她刻意的绕过一些他会出现的地方后。   “有点奇怪”晚风中他的声音轻如云雾。   宋朝雨没听清,就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白居檀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转身看着不走的他,夜色星云的背景,他微微低着头,路边的灯光没有他的眼眸闪耀。   他的眉宇一如既往的清淡,然而眼神却变的越发沉静,他用了一种平铺直叙的语调,一点点说道:“很奇怪,明明我和宋小姐认识的时间比季怀和简小姐认识的更早,但为什么,宋小姐对我却生疏到了这种地步。”   宋朝雨张了张口,尝试着解释什么,但她发现,她根本没有可以解释的说辞。   白居檀淡淡的凝视着她,“在见过梨夏后,我想对你说一声感谢的。梨夏说,不是你,她可能也不会见我。”   “但我发现,从那以后,我们就没见过了。”   “因为在给你时间”宋朝雨看着河面上路灯的倒影,轻声道:“梨夏小姐没有剩多少时间了,所以这段时间是想留给白先生自己整理心情,也留下时间给白先生去看望梨夏小姐。”   “是么”他平静的眼底没有起一丝波澜,“谢谢你,朝雨。”   他没有再称呼她为宋小姐,第一次叫她朝雨。   宋朝雨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被她按下去的心跳复苏,那些每个夜晚都辗转反侧的情绪就像冰面下爆发喷涌的熔浆,她就站在这里,任由那些将她沉溺。   然后,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啊,原来,只要你这样站在我面前喊我的名字,我就会再一次爱上你。   明白之后,她什么都没有做,她甚至转过身,没让他看到她一点表情。   ——我害怕,我害怕你一个眼神就将我的感情看穿,害怕那些奔涌的情绪在这个黑夜里现形,我害怕你看穿我。   “你那天告诉我,人总要学会告别。”他微微一笑,眼中的情绪轻如尘埃,他问:“你是怎么学会的?”   ——我没有学会   “因为有些东西,你想留也留不住,所以只能告别。”她说“你上次在武功山说,你等的那个人,还在等吗?”他问——还在,可能会一直等下去。   “不等了”她说   “真好”他低声   气氛安静了下来,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垂下眼眸,从背包中再次拿出一个礼盒给她,“最近我和梨夏又见了一次,得知你生日,她因为最近病情加重不能来,让我把礼物带过给你。”   宋朝雨接过,是一本插画,梨夏小姐出版过的插画集,梨夏小姐把自己去过的地方都化成了插画。   “你还好吗?”她突然问   “什么?”他问   “梨夏小姐病情加重,居檀先生不是会很难受吗?”   他眼中出现了一丝迷惘和空洞,“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很难描述。可是梨夏见我永远是微笑的,她应该也不想看到我在她面前难受。”   “那天,我是说拿礼物的那天,我透过窗户,看到梨夏和章辞镜先生,她靠在章辞镜先生的肩头,眼睛里是我没有见过的那种光,那是幸福的光。”   “那一瞬间,我陡然间明白了梨夏说的,幸福与否有时候不是生命长短来评判,她只是稍微有点遗憾而已,可比起遗憾来说,她幸福的时光更多。”   他慢慢的说着那些感受。   宋朝雨沉默,有时候安慰于伤口并没有用处。   她紧紧抓着手中的插画集,轻声道:“替我谢谢梨夏小姐,告诉她,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   2022年6月23日 天气晴   我还记得那天,梨夏再次病重,医院说是癌细胞再次扩散。   她躺在病床上,经历了一次抢救,医生说,未来会一次又一次面临这种状况,并且时间间隔会越来越短,要做好心理准备。   听到了医生这样的话,她仍然是笑。   说起朝雨小姐来看过几次还给她带了花和相册,到了朝雨生日她也想送出一份礼物。   是一本插画集,让我带给朝雨小姐。   那时梨夏的面色已经没有之前好了,有时候连笑都很勉强,梨夏突然对我说,以后都不要来了,再见最后一次面吧,等她直面死亡的那一天。   我其实知道梨夏什么意思,她不想让我看到她枯萎的过程,生命的最后几个月,她只愿意章辞镜先生见证她衰弱的样子。   她在我面前一直保持着十年前梨夏的模样,现在也只想让我记住十年前的模样。   所以我答应了。   今□□雨问我,还好吗?   其实不好,但我无能为力。   人是会失去哭泣的资格的,这句话,我现在才明白。   我能为梨夏哭泣的那一晚,是第一次重逢见梨夏之前的那一晚。从此之后,我就没有了再为梨夏哭泣的资格,而告别,就像朝雨说的那样,艰难却无法避免。   祝愿朝雨小姐25岁的生日,以后所遇之事,皆如那朵玫瑰,永不凋谢,不必失去。   ——白居檀 第27章 梨花永远的凋谢了   2022年7月25日 天气雨   倾盆大雨   天空布满浓重的乌云   即便是白天,因为光线暗沉,路边的街灯一盏又一盏的亮起。   医院走廊人来匆匆,每一日,医院的光景好像都是一样的,悲欢死别在这里轮番上演。   宋朝雨站在医院长廊上,看着冒着倾盆大雨闯入医院、连车门都不关的男人。   冰冷的雨水从他的发丝流下,重重的砸在地面上——就像他的眼泪一样。   白居檀看着病房前的她,说不出一个字。   她自觉地向旁边退了两步,给他留出了一个位置。   透过病房门上的那个窗口,可以清晰的看到医生围绕着那个病床。   他的手搭在门把上,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电话里,章辞镜对他说:“来见梨夏最后一面吧”   “为什么是最后一面?”他空洞的望着病房内,忽然问道。   宋朝雨没有说话   白居檀的声音轻得就像七月的风,他又问了一次:“章辞镜先生为什么说来见梨夏的最后一面?”   外面的雨声越发的大,“噼里啪啦”就像冰雹,“轰隆”的闪电划过,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却照不亮他漆黑如深渊的眼眸   宋朝雨闭上眼睛,“因为是最后一面”   他抿着惨淡的唇角,呢喃着反驳:“才不是,不是。”   倏而,医生平静的声音从房内传出:“2022年7月25日,下午3点15分,苏梨夏小姐离世。”   ——“轰隆”雷电劈裂长空,厮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病房门从内被打开,医生走出。   白居檀缓缓抬起清瘦的下颚,瞳孔迷茫而浑浊,似乎不能理解刚刚医生的话,他一把拉住其中一位医生的手,低哑道:“你刚刚报的是谁的名字?”   医生镇定的看了他一眼,眼前这个男人狼狈不堪,全身湿透,手指冰凉如铁 ,比墙壁更白的是他的脸,苍白如死。   然而医生开口说的是:“节哀”   他的手再也没有力气的摔落,任由医生的身影消失。   房门大开,病床上躺着一个安静的人影。   白居檀站在门口,身躯如木偶僵硬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雨水从他的额角、喉结流过,逐渐在他脚下积蓄成一滩,他却再也迈不了一步。   章辞镜站在梨夏身旁,阴暗的光模糊了他的脸,他温柔的伸出手提梨夏别过耳边的头发,寂静的病房响起他的声音:“梨夏走得很安详,你要过来看她最后一眼吗?”   章辞镜抬起头,窗外冰冷的风刮过一片花瓣落在病房的地板内:“梨夏说,她答应了,让你见最后一面。”   白居檀的眼睫颤抖了一下,他涣散的眼眸游移般的触及到病床上的梨夏,他的脑袋一瞬间空白,犹如置身地狱。   一步、两步、三步。   明明是很短的距离,却像是难以跨越的天堑。   梨夏安静极了,双眼紧闭,面色安详,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一副没有被病痛折磨过的模样,甚至还化好了淡妆。恍然间一看,总有一种下一秒她就要睁开眼醒来的错觉。   白居檀连呼吸都放慢了,生怕惊扰到她沉睡的灵魂。   章辞镜轻轻握住苏梨夏的手,眉眼温和的宛如湖面霞光,他俯身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睡吧,梨夏,这次可以好好的睡一觉了,再也不会痛了。”   宋朝雨用力的忍住眼眶中的热流。   光影笼罩着梨夏的身躯,仿佛听见了章辞镜的话语,窗外飞入的花瓣有一片缓缓落在她的额间。   白居檀犹如失去了灵魂,毫无声息的看着梨夏,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然而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只有沙哑的低吼断断续续的在病房内回荡。   ——梨夏是真的走了,永远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他陡然间清晰的意识到了这点,就像他母亲死去的那一天一样。   人死了,就真再见不到了,意味着所有关于这个人的一切都没有了下一次。   只能在记忆中翻找   没有了再见,只有再也不见。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席卷而来,他犹如剖心的野兽跌倒在地,死死拽着床单,撕心裂肺的低喊着那个名字:“梨夏!”   但,没有人回应了。   无数闪电聚集,照映得天空骤亮。   狂风呜咽,章辞镜沉默的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交给地上的白居檀。   章辞镜闭上双眼,遮掩眼底即将溢出的切骨悲伤,“这是梨夏要我交给你的,她说最后一次再见的时候,生命留下的时间不够她与你交谈,所以她给你留下了一封信。”   明黄色的信封,信封上还有新摘的花朵。   白居檀眼眶尽红,他颤抖着接过了那份信。   信封上写着:居檀启   清秀婉约的字迹,一如她这个人。   “啪嗒”温热的眼泪一点一滴落下,晕染了水墨字迹。   他慌乱的擦着眼泪,然而泪水却像是永不干涸,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他哆嗦着,几乎是如梦初醒一般的看着手中泪,轻声问:“为什么擦不干净呢?”   忽然眼前的世界被一片黑暗遮盖,一双手捂住了他即将崩溃的世界。   宋朝雨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居檀先生,我们给章先生和梨夏小姐留下最后的时间吧。”   他伸在半空中死死抓住床单的手在这一瞬间彻底没了力气,世界如此喧嚣,而他眼前只剩下死寂的废墟。   病房被关上的最后一瞬间,似乎有晶莹的泪水从章辞镜眼角流出,但他却依旧笑的温柔,看着病床上的梨夏,他边笑边哭,他说:“对不起,明明已经经历过了一次,果然还是做不到坦然送你走啊。”   ——一切时光都是偷来的,在这最不可能的时刻,我重新见到了你。   ***   宋朝雨慢慢的跟在白居檀身后走着,她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看完梨夏小姐给他留下的书信,看着他将这份书信安静的放置在车内,然后再看着他漫无目的的走入暴雨中。   像个游魂。   也许本就是游魂。   雨水冲刷着他的轮廓,他面无表情,城市的灯红酒绿、悲欢离合似乎都和他没有了关系。   他看着眼前擦肩而过的人或笑或疲倦或悲伤,就像世界蒙上了一层纱,一切都离他遥远了起来。   直到十字路口的车向他飞奔而来,鸣笛刺耳,他却只是怔怔的看着。   这一瞬他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但心底却有了那样的想法:也许,结束了也好。   忽然,背后伸出一双手,狠狠的将他拽了回来。   车飞驰而过,溅起了一地的雨水。   她被雨水淋湿,手指颤抖,就连语音也是颤抖的:“白居檀!你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吗?”   白居檀淡淡的看着宋朝雨,漆黑的眼眸中没有一丝光亮。   宋朝雨瞬间就明白了,“你知道,所以,你刚刚就是想死是吗?!”   他垂下眼眸,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只是一瞬间,只是那个瞬间恍了神。”   宋朝雨睁大眼睛看着他,热流混着雨水,也许是不想他看见她这幅模样,她微微侧过脸:“就算想死,也要参加完梨夏小姐的葬礼再死吧。”   白居檀神情一怔,他看着雨中的宋朝雨,说不出话来。   “悲伤就哭出来”宋朝雨拉着他一路往书店走去,“不是说梨夏小姐给你列了书单吗?那就先把那些书看完,看完了再去死好了。”   一样冰冷的体温传到了他手上,万千车流与霓虹之间,她的侧脸格外清晰。   几乎是不管不顾的,她就冲进了一家书店,不顾旁人对她狼狈模样的异样眼神,她哆嗦着买了一大堆书给他。   眼眶通红,唇角干裂,却近乎执拗般的看着他:“看完这些再死”   书籍的重量如此清晰,将他轻飘飘灵魂拉回地面。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忽然泪水毫无征兆的从眼角流下。   他诧异的摸着泪水,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忽然流泪。   一滴、两滴,止也止不住。   宋朝雨拉过他就走。   他没有问过一句去哪里,也许这些再也不重要,他只是睁着眼睛,任由那些热泪与雨水化为一体。   ***   居檀轻启,见字如面:   等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走了吧?   你会哭吧?那我就允许你为我哭一次好了,就这一次,不要太多。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泪水,我走的时候很幸福,没有留下太多遗憾,希望留给你印象最深刻的记忆是美好的一方面。   最近我总是能梦到小时候,那条和你上学放学走过的路,雨天一起抓的青蛙,还有那些年打过的架。真是神奇,我以为会模糊的记忆,现在想起来却是栩栩如生,恍如昨日。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你是我人生中最好最值得最幸运交上的朋友?如果没有,那我现在说一遍:居檀,你是我这辈子最好最幸运交上的朋友,哪怕到了这一刻,我也感激命运让二十年前,六岁的我和你相遇。   我相信我对你来说也是这样,我一定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有这样的自信,毕竟十年光阴是不是?   今后的一段日子里,你会经常想起我,也许还会流泪。我知道,是我太好了(笑),那么你想我的时候就祷告吧,我这么好一定会在天堂当天使,你有什么愿望祷告了,我听见了也许就帮你实现了。   谁让你是我兄弟呢?我可是很仗义的人啊!   但是,也别祷告太多次。   你今年27,人生怎么着,少说也还有40年吧,要是需要听你祷告40年,我真的会被烦死。   所以我的意思是,这段时间你可以想我,可以流泪,可以悲伤,但是不要太久,不要让你的新生活沉浸在这份痛苦里面。   我是真的从心底里觉得我很幸福,也很幸运,不然我怎么会得到这么多人的爱,辞镜对我非常好,所以在最后的这段时光也别担心我过的不好。   老实讲,我某一方面差了点运气,其余方面,老天对我不赖。我来人间这一趟,万般值得。   请你表现出帅气的一面,比如勇敢的对待人生中的遗憾和悲痛,我当你答应我了,我知道白居檀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如果有时间的话,请帮我再去看一眼医院旁边的湿地公园,看一眼春天的花开,看看燕子有没有回来,记得到时候来我墓边告诉我。   还有我不喜欢雏菊,来看我的话就带满天星、蔷薇、月季这种花吧。   人生之路,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居檀,你一定要幸福的走完一生,才算是圆满了我的遗憾。   ——梨夏,绝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年的梨花谢了,就不会再开了。 第28章 暗恋没有好下场   梨夏小姐的尸体已经火化,白居檀就站在火葬场外亲眼看着梨夏被抬进去,再出来变成小小的一罐。   下葬的那天是个很好的天气,自从那天下了场暴雨,后面几天都是晴朗的太阳。   章辞镜没有选择将梨夏小姐的骨灰埋入墓地,而是在墓园的骨灰放置处,他买了一个格子,能看见太阳的那种。   “梨夏应该更喜欢这里,能看到阳光,感受春风。”章辞镜看着和骨灰放在一起的照片,那是梨夏二十二岁的照片,她一个人去了西藏,在西藏的转经轮面前拍的。   梨夏说过,她最喜欢这张照片。   白居檀就站在很远的地方透过那个格子,看着笑容灿烂的梨夏,漆黑的眼眸有些失神。   “要近一点去看看梨夏小姐吗?”宋朝雨站在他旁边问她以为他会的,但他没有动。   “我不能站那么近”他轻声,宛如轻鸿。   宋朝雨顿了顿,“为什么?”   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乱他那死寂的眼眸,他的面容白皙沉静,然而她依旧能感知他底下的波涛翻滚:“离得太近,我怕梨夏能看清我眼底的悲伤,她不喜欢。”   宋朝雨沉默,这世间其实没有什么合适的安慰词。   因为事情一旦发生就没有挽回的余地,安慰又能怎么样呢?   “我有时候经常会有这样一种错觉”他的声音飘散在风里,低沉沙哑,“好像梨夏没有离开,她还在那里。”   宋朝雨转过头看他   他的眼神平静,如同深海,他说:“在转身、抬头的时候,梨夏就出现在我眼前,她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看书,亦或者街头人流中与我擦肩而过。”   “是么”她舔了舔唇角,最终也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等我靠近一点,她又消失了。”他闭上了双眼,任风吹过。   “直到现在,我还觉得我好像在做一场梦,但似乎这场梦永远都不会醒来了。”他伸出手,比着他下颚的高度,闭目缓缓感受着什么,“一闭眼,梨夏还是鲜活的在我脑子里,她会笑,会凶,会生气,也会温柔的说原谅我了。”   忽而他睁开眼睛,看着手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所以到了现在都没什么实感,一个人会说不在就不在了。”   不像那十年的分别,至少梨夏还会和他一同在这个世界上呼吸,抬头看到的是同一片天。   “就像泡沫一样,一个人现在变成了一罐小小的骨灰。”他的手从空中落下在生离死别面前,所有人都一样。   在爱而不得面前,她和他都没有结果。   但宋朝雨还是觉得他更可怜一点,因为梨夏小姐走了,而他还站在她面前。   她拿出一本本子塞入白居檀的手中,“打开看看吧”   白居檀一怔,纸页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邮票,邮票的下方用字体端庄的写着一个地址和网页上搜集有关这个地址的风景照。   他的眼神出乎意料有些乱了,“这是什么?”   “梨夏小姐送给我的那本插画集里有一部分是根据她自己去旅游过的地方所画”宋朝雨看着那本本子,眼神温柔了下来,“我把那些地方的邮票找出来了,对应的地址也写上了。白先生可以去寻着这些路线,再走一遍。”   “就用相机去拍吧,把你拍的照片代替掉我在网上搜的风景照。”她的语调平缓阳光斜斜洒入,他的眼瞳变成浅棕色,犹如海面折射阳光的海水,他看着手中的本子,久久没有言语。   “要去寺庙吗?”   她的声音入耳,带回他恍惚的灵魂,“什么?”   宋朝雨指了指书页第一个邮票,“梨夏小姐去过的地方其中有一个就是附近的寺庙,在半山腰,去的人很多,听说是很灵验。”   白居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指着的那个位置。   “去这里,也为梨夏小姐祈福。”宋朝雨说八月的南方依旧非常热,哪怕早上八点出发,短短五分钟也能让人热出一身汗。   这样的天应该是人们不愿出门的天气,但宋朝雨和白居檀来到这里的时候,人非常多。   山脚下凉快很多,而且因为甘露寺的灵验之名,常年香火旺盛。   山脚到半山腰是有车道能直接开车上去的,但为了表示诚心,很多前来拜佛的人都会步行上去。   绿荫成群,鸟兽虫鸣。宋朝雨和白居檀一步一步踩着阶梯慢慢上去,每一步都让他的心奇异的平静了下去。   古老的寺庙坐落在参天古木下,进去的男男女女表情严肃,香烟缭绕伴随着木鱼声声,宛如繁世里的一个梦。   白居檀和宋朝雨往功德箱内投了香火钱,又在内庙买了香,插在香炉中。   对着满堂神佛,他们跪在殿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表情虔诚。   白居檀是个无神者,但这一刻,他莫名的希望世间真的有佛。   菩萨在上,信民白居檀。   我诚心的祝愿,在另一个世界的梨夏,长眠后终能获得灵魂的安宁,前尘忧虑尽散。若有往生,愿佛祖保佑她福泽安康,平安快乐到老,无病无痛,无苦无灾。   此生,他都愿为这个祈愿,虔诚祈祷。   他俯首三叩   睁开眼,宋朝雨就在他的身旁,她问:“要不要吃素斋?”   吃素斋的人很多,他们的是两碗素面。   汤底晶莹,热气腾腾,葱花点缀。味道很好,在这里吃面,抬头就能看到外边的古树,耳边是不是也能听到一两声隐约的钟声。   那些繁杂、晦暗的心情也沉淀了下来,古树上挂了些红丝带,湛蓝的天空底下,每一条丝带都像是彩旗。   下山的时候,他们在寺庙外拍了一张照片:细碎的阳光从古木叶缝中露出,往来进出的游客眉宇中都是虔诚的向往,巍峨的殿内香烟绕向天空,仿佛是传递到神明手中的书信。   白居檀拿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阳光普照,他清隽浅淡的眼眸回望着被山体掩盖的寺庙,那些浓重的悲伤终于一点点平息。   原本以为这一天就会这么结束,可意外还是来了。   下阶梯的时候,宋朝雨努力的想要看清脚下的路,但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这可真糟糕,她忍不住的想。   熟悉的晕眩感再次袭来,她忍不住拉了一下白居檀的衣角。   脑袋就像是要爆炸,就在她想要告诉他休息一会的时候,当她触及到白居檀回头的一瞬间,一个陌生的片段陡然浮现在她脑海中,将她所有的话都堵住了。   那也是个晴天,同样是在这家寺庙。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一个花红柳绿的春天,山上的冰寒已化,大片大片绯红的桃花盛开,嫩绿的青竹沿着山泉蜿蜒栽种。   前来求姻缘的年轻人把红丝带将寺前那颗百年树木缠满,她和他一起来到了这里。   她诚心诚意在佛祖面前三拜九叩,低声祈祷。   捐了香火钱后,他低声问她,求了什么?   求的什么?片段的中她低头看了看小腹,然后忐忑又欢喜的从包中拿出了一个验孕棒。   两杠红线,他接过看着楞了很久。   手指温柔的拂过她尚是平坦的小腹,他的眉眼中逐渐露出一股温柔,像是霞光笼罩下的春江,他一把抱住她,声音很轻仿佛害怕这是一场梦,“我要当爸爸了?是真的吗?”   她淡淡的笑了笑,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她说:“傻子,当然是真的。我过来求菩萨,保佑我的孩子平安快乐的长大。”   片段记忆到此结束,宋朝雨却有些回不过神。   白居檀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呆滞的眼神,有些担忧的扶住她,“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突然间头晕,休息一会就好了。”   ***   季怀也知道一些白居檀和苏梨夏之间青梅竹马的事情,所以当他听说苏梨夏去世,白居檀那副模样也就能解释了。   但真正让他惊讶的是,白居檀最近和苏梨夏重逢这件事,是和他得知苏梨夏去世的消息同一时间知道的。   他曾以为,白居檀永远永远都不会和苏梨夏重逢的,毕竟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中间又隔着十年不是吗?   “所以,白居檀喜欢那位苏梨夏是吗?”简雨不可置信的问季怀:“包括白居檀和那位苏小姐的见面重逢都是朝雨在帮忙是吗?”   季怀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   简雨忽然就不说话了。   “你怎么了?”季怀推了推她,“突然不说话,反常的让我害怕。”   简雨冷笑一声:“我在想,宋朝雨就是世界上无敌第一大傻子!”   “为什么这么说?”季怀有些惊讶于她的态度,“你最近和宋小姐吵架了吗?”   简雨转头看着图书馆楼下对面那家咖啡店,想起三月的某一天,咖啡馆内的梨花开了,宋朝雨笑的像个傻子一样拿着新买的拍立得相机就往那边冲。   就像倦鸟归林,她飞奔而入,却只敢站在远远的像傻子一样看着白居檀。   那是简雨第一次站在图书馆,发现了宋朝雨那隐秘的暗恋。   后来,她在武功山下接宋朝雨的时候,从手机壳内看到了那张影子合照,她终于确定。   “但是这个傻子啊,连正面合照都没敢照一张。”简雨嗤笑,眼神却悲伤了起来,“是真的傻啊,偷偷的,就照了个影子。”   就连一张影子的合照,都只敢夹放在手机壳内,不见天日。   她几乎都能想象得到宋朝雨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去旁观看待这一切,甚至去促成这一切的。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季怀一头雾水简雨从不知道白居檀和苏梨夏的关系,所以之前一直暗暗的想给他们创造机会。直到现在,她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朝雨提出辞职。   这样也好,去旅旅游,去见更多的人,这段感情终究会被淡忘,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没什么”简雨挥了挥手,没好气道:“我是说,不要暗恋,这辈子都不要暗恋!看到了吗,暗恋都没有好下场!”   季怀:……   ***   从寺庙回来的那天晚上,白居檀又做了那个梦。   之前梦到过的梦境,去寺庙的梦境。   和以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看清楚了身旁那个女孩是谁——宋朝雨。   她虔诚的叩问佛祖,为了他们腹中的孩子祈福。   梦醒之后,他失神了很久很久。   床边还放着那本宋朝雨送给他的邮票册子,一时之间,他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因为白天发生的事情才会这样,还是某种指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结果的事情很多,因为很多时候,并不是努力就能如愿以偿。 第29章 关于离别这件事   上交的辞职书已经批准了,宋朝雨收拾了一下东西,看到了两张照片。   是三月梨花开的时候,她正准备拍梨花却正好拍到了居檀先生抬头望向镜头的脸,还有一张是慌乱躲避下拍到的她和他站在一起的影子。   轻轻摩挲着这两张照片,她又想起那一天,想起居檀先生清光潋滟的眼睛,想起他高瘦的背影,想起他抬头看梨花的侧脸。   一幅一幅都很清晰,她忍不住温柔一笑。   现在已经八月底了呢,时间真快,离梨夏小姐去世也有了一个多月。   但他应该还是需要时间走出来吧,虽然现在看上去比那一天好多了。   也许,永远不会走出来也不一定。   但,此刻已经是她该离开的时间了。   她把那张影子合照放在手机壳后,另一张正脸照就放到了床头,她不准备把这一张正脸照带走了。   “朝雨”简雨敲了敲她的房门,随后自顾自的打开。   看见了她在卧室收拾行李箱的场景,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这次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宋朝雨停下了折叠衣服的手,微笑道:“就大概20天左右”   “一定要一个人去吗?旅游一个人怎么会好玩呢?”虽然经过一番说服,简雨接受了宋朝雨要一个人去旅游的事情,但提起来的时候还是免不了唠叨。   “这是我十八岁时候的愿望,到现在才有机会实现,简雨一定能理解我的对吧?”她眨了眨眼,眉间的笑意温和。   简雨顿了顿,才低沉的问了句:“你不是因为白居檀才这样的吧?”   仿佛只要她说一个是字,简雨就会立马冲到白居檀家中把他打一顿。   “当然不是这样”她看着窗外的闪烁的万家灯火,看着天空下的星云密布,她笑了笑:“这确实是我十八岁时候的愿望,迟了很多很多年,我现在也开始想去做一些仅仅关于自己的事情了。”   简雨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无奈道:“行吧,所以说白居檀真的就那么好吗?”   简雨还是不相信啊   她盖上箱子,看到简雨的眼神,笑了起来:“对,居檀先生是个很好的人。即便褪去喜欢之后看他,他还是他,温和睿智,专一正直,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他都值得我去喜欢。”   这与喜欢无关,不是我的喜欢为他增添了怎样的光彩,而是他本身就是很好的一个人。   “我从不后悔喜欢过这样一个人”宋朝雨顿了顿,她的脸上不见多少悲切,反而是真正的平静,“我很庆幸我喜欢的是这样一个人”   感情没有结果,没有回应,都不能代表这样的喜欢值不值得。   “你啊”简雨无话可说,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简雨的脸色难得的扭捏了一下,她故作环视四方就是不肯看朝雨,快速道:“那个,不是过两天就要走了吗?我把你要走的事情告诉白居檀了”   宋朝雨的动作一下子停在空中,她半晌没有说话。   简雨霎时有点心虚,几乎就是逃跑一样火速离开房间,将门关上。   简雨就是有点不甘心,她知道按照宋朝雨的那个性子肯定没有和白居檀说过这个事情,但是她真的有点不甘心,总想着万一还有点机会呢?   所以她自作主张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白居檀,好吧,无论最终他们之间最终是真的一点可能都没有还是有,作为朋友白居檀来送朝雨都很正常吧。   简雨安慰了自己一下,但还是躲不过心虚。   “嗡”手机震动,是一条短信。   白居檀的:明天有时间吗?我们能见一面吗?   宋朝雨缓缓的吐了口气,光沉于眼底,她迟钝了几秒终还是打下了那个字:好去见一面吧,告别的时候就要好好告别不是吗?不然怎么想,这都会成为遗憾,如果好好告别了的话,应该会好一点的。   其实这是个工作日,宋朝雨也没有想到他约的时间是下午。   约的地点不是任何一家咖啡馆、美食店,而是她就读的大学城门口。   宋朝雨有些怔神的看着那熟悉无比的大学门口,明明她就在这个城市工作,却自从毕业后一次也没来过这里。   触目皆是进出的大学生,青春活力一览无余,每一双眼睛都是赤城火热的,那是对未来的希望和自信。   不像她,即便有着25岁的脸,内里早已苍老,只剩下社畜的麻木。   “真好啊”她低声呢喃着,站在这里她好像也回到大学的那个年纪,没有生活的压迫,是最自由的灵魂。   “什么真好?”白居檀站在她身旁,和她一同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   “这个年纪真好,大学真好。”宋朝雨笑了笑,神色柔和,“我很久都没有回来了,还以为我早就适应了社会,但是站在这里,那些读书上课的日子还是历历在目。”   “你现在的年纪也是正当好时候”   他的语气温和,树影落在他白色的v领衬衫上,他的气质和这座校园融为一体,引得无数小姑娘频频回头。   宋朝雨的心停了一下,她眨了一下眼睛,又自然而然的问起其他:“怎么会约到这里见面?”   白居看着校园的风景,阳光落到他的眼睛里,他清瘦的锁骨上,他说:“简雨小姐说,你最喜欢的就是学校旁边的米线店,经常念叨想要再来这里吃一次,再来学校走一走。”   这是宋朝雨从没想到过的   “不是想在看一次校园吗?那就走吧”他依旧温柔,没有对她不告知离别的消息而有不满。   宋朝雨拉住他,解释道:“没有学生证很难出入…”   他微微一笑,“没关系,科研所里的同事很多都是这里的教授,所以没关系。”   宋朝雨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真的带她进去了,燥热的微风拂过,吹起一波又一波的柳絮,宛如飞雪。   城市里的太阳在这里都变得温润了起来,还是那个熟悉的操场、小道,能看见学生背着包骑着自行车穿梭而过。   “和以前看起来有什么不同吗?”他走在她身侧宋朝雨摇摇头,“没有,和以前一样。”   她的脸上洋溢着显而易见的笑容,连眉心的倦色都消失不见,是真的很喜欢这里。   “我在想,也许我们两年前也在曾在这里遇见过。”他的眼中出现了一丝笑意,“两年前我在科研所,也经常来往这条路。”   宋朝雨却说:“如果见过,那我一定会有印象。”   他转过头,宋朝雨继续说道:“你这样的相貌,如果我见过肯定会有印象,你没发现一路上有多少人在偷偷看你又偷偷拍了照吗?”   白居檀眼睫怔了一下,他回望四周,不少女生立马转头,他轻轻的笑了,“不知道啊”   “你有时候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宋朝雨无奈的耸耸肩,“以后可以适当的看看周围”   但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十年如一日的思念一个人吧。   “这句话,也有人对我说过。”他清浅的眉眼在太阳下也被染上了色彩,“季怀、梨夏、我以前的老师都说过,那时候我从没觉得我有什么问题”   “但现在”他笑了笑,“我也觉得我应该试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了吧”   宋朝雨眼中漫上一丝惊讶,她是没有想到,他真的会认真的思考并认同这句话的。   “你还好吗?”她又问了这句话,明明是她让他那么做的,现在他真的说要这么做的时候,她又有些担忧。   “如果说我很好,那肯定也是假话。”他微微歪了歪头,眼眸平静似春山,“但是,其实这段时间要谢谢你,比起不好,我现在算是好了很多。”   宋朝雨顿了顿,“我不想说一切都会过去的,因为那听起来挺没用的,我要说的是,如果居檀先生真的放不下,那就不要放下。”   他低头凝视她,“你说什么?”   “居檀先生能十年不放下也在好好生活,那么接下来的几十年不放下,也应该会好好生活。”   有风来,吹起路边柳树千万波涛,他面前的这个女孩眼神真挚。   白居檀侧过头去,他像是听明白了她藏在这番言词下的担忧,低沉道:“我知道了,你不要担心我。”   就在这时,肚子传来“咕咕”的叫声,宋朝雨尴尬的不行。   “去吃米线吧,你说很好吃很怀念的那一家。”白居檀温柔一笑,他说:“正好,我也饿了。”   宋朝雨就带着他一起去了那家店,店老板还记得她,一进门就直说,她当年快倒了他大半碗的辣椒,从来没看过这么能吃辣的小姑娘。   宋朝雨有些不好意思,点了两份米线。   老板看了她一眼,笑的两眼眯眯,问她是不是带着男朋友来了。   宋朝雨说不是,老板还让她加油,说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不能放过。   宋朝雨的尴尬从肚子叫了之后达到了顶峰,但他站在她身边,体贴的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再次提起。   摆在他面前的依旧是被她嘱咐后不加辣椒的米线,没有豆皮。   他再一次为她如此熟知他的口味而怔楞。   这里虽然是个小店,但来的学生很多,生意也很好,再晚来一点他们就坐不到位置了。   于是有很多学生是在等位或打包的,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白居檀他们这边站了很多学生。   有直接大胆一点的女学生会上来要他的联系方式:“学长能加个好友吗?”   他抬起头,灯光落在他漆黑清冷的眼眸里,没有一点烟火气,“我不是学长,有时候会帮一些教授代课,同学你还要加吗?”   宋朝雨忍不住低低的笑了出来,他确实还存有青年清冷的气息,在大学里看到会被误认成学长也不奇怪。   他看着她这样轻松愉悦的笑容,也有一瞬间的恍神,热气腾腾的小店里,她笑的无比鲜活。   终于,他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我还以为对朝雨小姐来说,将要离别的这件事,你还是会告诉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评论,还有一章,上卷就结束啦,开启下卷。 第30章 再见,再见   宋朝雨看着碗中的米线,“不是离别,只是去旅游而已,还是会回来的。”   “那为什么还是没有告诉我?”   店内热闹的人声也无法将他低沉的嗓音淹没他平静的看向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宋朝雨抓紧了手中的筷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像怎么说都是不对的。   透过白茫茫的热气,他扫过她的眉眼,忽而道:“知道了”   “什么?”她迷茫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说的‘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他拿起筷子,暖光下白皙的脸庞显得沉静无比,他淡淡一笑,“就是不问了的意思”   “因为你现在看起来,并不太好的样子。”他说“好像我再多问几句,你就要被悲伤溢满。所以我不问了,我相信朝雨,你总会有自己的理由。”   她看着他安静低头吃面,无数情感在心头交织,就像泡在热水里的海绵,她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吃完米线出来,已经是夕阳西下。   大学城附近有很多摆摊的小贩出来了,路上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那几本书都看了吗?”她和他散漫的走着,问起那天她给他买的一些梨夏小姐喜欢的书。   “看了一点”说起梨夏有关的东西,他已经能平和的接受,“但最深刻的还是那一本《摆渡人》”   “是吗”宋朝雨莞尔,“有计划按照那本邮册上的地点去走一走吗?”   他停住   她回头看他   夜幕下的灯光落在他清隽的眉眼,他浅淡的像一捧雪,漆黑的眼眸慢慢浸出一丝虚幻,“可能”   “可能?”他的回答出乎了她的意料   “就是可能的意思”他走过来,表情如常,“最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一遍的熟悉感,但不同的是,心里的遗憾好像没有那么重了。”   频繁的一些梦境   也许不仅仅是因为这些,看到了梨夏真实幸福的样子,内心那些终年纠缠的情感好像也变得微不足道了。   梨夏是真的被章辞镜爱着,也在深刻的爱着章辞镜,她眼中的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未见过。   宋朝雨惊讶于他现在的状态,但确实也证明了在梨夏小姐去世之前能解开他们之间的心结是对的。   他刚刚说的是,遗憾没有那么重了,并不是没有了。   但这是无可避免的东西。   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劝解都不太对,更何况…她看了一眼他浅淡的眉眼,忧伤隐匿于眼底,他却仍然努力的微笑着。   她的背部不自然的绷直着,突然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白居檀送她到了小区楼下,她上楼的时候,他又叫住了她,“朝雨”   她转身,问他怎么了。   他笑了笑,夜风里他的声音低沉温和,他说:“祝你旅途愉快,开始新的生活。”   她愣在原地,迟了几秒,她下楼来到他身前,问:“居檀先生,我们可以抱一下吗?”   他低眸,温和沉静的眼眸有刹那间的微讶,然而他说:“可以”   她轻轻的抱了他一下,就一下,短暂得像一只蝴蝶一瞬的驻足。   鼻尖还是那股熟悉万分的旷野香味,一如他这个人。   “谢谢你,居檀。”她在他耳边小声的说了一句,温热的触感消失。   趁着眼中闪烁的热流未曾落下之前,她飞速的退出了他的怀抱向楼上走去。   可她终究抑制不住热泪盈眶,以及心中充满的酸涩。   像个逃兵一样,最后还是慌忙的逃走了。   再见了,我亲爱的居檀先生。   ***   离开的那天,她只让简雨来送她。简雨一直念叨着她有没有忘记的东西,身份证这些证件有没有带齐。   其实宋朝雨也不准备让简雨来送的,但是在拗不过她。   “带了带了”宋朝雨拿出证件在简雨面前一晃,“现在你放心了吧”   简雨狠狠的拍了一下她的手,“你当我想念叨吗?没良心的家伙”   她轻轻的抱了抱简雨,软着声音道:“我当然知道你是在关心我,你太紧张了简雨,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   “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宋朝雨问她   简雨瞪了她一眼,到了飞机航站楼里,那些气才消,看到宋朝雨拖着行李箱的背影,鼻子有些酸涩:“喂,早点回来啊!”   朝雨笑了笑,“九月十日是居檀先生的生日,那个时候我应该还没回来,请替我转达一声生日快乐,还有他的生日礼物我已经准备好了,放在我卧室靠窗的书桌上,你记得帮我拿给他。”   “生日?你还记得他的生日吗?”简雨有些意外,她隐约听季怀提起过,但她从来没和朝雨说过啊。   “他都送过我生日礼物了,我也要回礼嘛。”宋朝雨挥了挥手,然后拖着行李进入安检口。   八月还是夏天的样子,她的背影沐浴在阳光下,跨过那道大门,似乎就要进入新世界。   ***   2022年8月29日,下午两点半。   实验室内安静无声,所有人要不在电脑前处理数据,查找论文,要不就在安静的做着实验。   只有他看着电脑屏幕下方的时间不自觉的停下工作,两点半,朝雨应该登上飞机了吧。   阳光将他乌黑的碎发染成了棕色,他微微侧过头,看着碧空如洗的天空。   一架飞机自云层划过,留下一条长长的白色云线,自远方飞去。   朝雨大概就在这架飞机上吧,他晃了一下神。   “在看什么?”季怀坐着椅子凑过来   清风拂过,吹起他额前碎发露出了白皙、清隽的脸庞,他收回视线,“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你明明恨不得不眠不休搞实验出论文,难得还有在工作时间发呆的时候。”季怀实在不想吐槽,就是因为他的存在,他们这一组的组员才被迫内卷啊!   就连领导也看不下去几乎就要住在科研所的白居檀,还天天拐弯抹角的问季怀,白居檀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要季怀身为同事和朋友,好好开导他!   天知道,季怀是陪他一宿一宿的不睡觉,但谁知道,这个人不睡觉第二天还能坚持来上班。   完全是不要健康,不要命的节奏。   但脱发的只有季怀自己啊!原本就因为科研本就在脱落的头发,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季怀真的很想说,需要关爱的是他好吗?!   “想去送宋小姐的话就去啊,反正你请假领导开心还来不及。”话说到这里,季怀忽而叹了口气,“送送也是应该的,你要谢谢宋小姐,宋小姐是真的帮你了很多,。不知道前段时间看着你的样子,连我都不敢靠近,宋小姐拉着你,你才好像一点点的活了过来。”   他落在键盘上修长的手指一僵,眼睫半垂,他的表情没有出现过大的起伏,语调清淡:“是么?”   季怀停顿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其实我当初真的很害怕你要跟着梨夏一起走了,因为你看上去就是有那个想法啊!”   “只是一瞬间,一瞬间有过这个想法。”他纠正“是一瞬间也不行!”季怀认真起来,可是当他触及到白居檀平静的眼眸,他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居檀,我知道梨夏对你意味着什么,但时间不会停下来等你,而梨夏是真的被留在了时间里。虽然安慰的话很残忍,但深切怀念梨夏的人应该是章先生,你没有这样的立场。”   “向前走吧,居檀。”   从窗外透过的光影在白居檀侧脸上漂浮不定,他忽然出声:“季怀,你知道朝雨对我说的是什么吗?”   原本季怀以为他听到自己这样的安慰会抗拒,会生气,因为他以为白居檀不愿走出来的,就像最开始的那样。   但他没有,他反而在问,知道宋小姐对他说的是什么吗?   季怀停滞了会,随后问道:“是什么?”   “她啊”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眼眸透出了一丝光亮,“她说,我走不出来也可以,一辈子不相忘也可以,因为即便这样,我也能过好一生。”   季怀语塞,他纠结道:“不应该啊”   白居檀偏过头来看他:“什么不应该?”   季怀说不出,根据简雨的意思,宋小姐如果真的喜欢居檀的话,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季怀不理解,但大为震惊。   “所有人都在劝我走出来”白居檀靠在背椅上,阳光透过他鸦黑的瞳孔,落在眉间、鼻尖,“就好像悲伤也不可以,遗忘过往就应该是自然而然,这才是正确的路,每个人都这么殷切的劝我。”   “为什么连最后的悲伤和怀念都会成为不正确的事情?我很难受,我也不知道到底要多久才能走出来,好像没有在规定时间走出来就是辜负了所有人的期待一样。”   他的眼神逐渐恍惚,回忆起那段时间,眼底忽而闪过清水一般的波光,“带上面具生活,彻底藏起所有的难过,逐渐的,连我自己都难以面对自己。但只有朝雨对我说,思念是允许的,哪怕怀揣着一辈子也是允许的。”   那一瞬间,就好像所有被假装堵住的悲伤和难受彻底流露了出来,伤口得见天日,有人抚慰灵魂。   他在宋朝雨的面前,能做自己。   不考虑立场,不考虑其他,痛痛快快为梨夏好好的哭一场,悲伤一次,是治愈的办法。   “今天我没有去送朝雨”白居檀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轻声道:“是因为朝雨说,她想一个人开始她自己的路程。”   告别,她比他勇敢。   ***   他还记得,八月十日的那一天,他吃了安眠药依旧睡不着,再一次一个人出来溜达。   街上人影重重,但没一个是他寻找的人。   不知不觉间,他又来到了那家咖啡馆,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站在那里了。   可是那里,他看见了她。   一身运动装,头发扎成一个丸子,手里捧着一枝月季。   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站在那里远远的看着。   宋朝雨将手中的月季放在早已凋谢的梨树下面,灯光照映着她的侧脸,她的神情让人看不懂。   她说:“梨夏小姐一定会去好地方的,一定要。”   莫名的,他心底的那个洞就好像小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结束啦,要开始下卷了。感谢在20220418 01:05:49~20220420 18:5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檬澜 3瓶;bubble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无人知晓   “我在梅里雪山”   电话里宋朝雨言语中都是笑意。   她偶尔会给简雨,会给他,会给季怀打电话。   这一路,她似乎过的很精彩,看过清如明镜的湖,听火车上的大哥抱怨生活艰难。   “很好看吗?”白居檀问   “很好看,日照金山,我拍了照片发给你们,可以看看。”电话的那头,风很大,她的声音里却是藏也藏不住的开阔。   “我看到了”白居檀看着荧屏上她歪头微笑,淡声道:“很漂亮”   “雪山上的光好像不一样,站在上面看下面,顿时觉得世间万物都渺小了。这里的光是清透、明媚的,难怪有那句话,站的越高就和神明越近。”她感叹着五颜六色的经幡在风中飘扬,一圈又一圈,看上去总是让人震撼,这里包含着多少人的心愿啊,像是一封封五彩的信封,雪山上的风会将这些祝愿递到神明手中。   “我在这里也替你们买了黄色的经幡”她笑着,“祝愿我们每个人,平安喜乐。我寄了些明信片给你们,你们过几日就会收到了,虽然这个方式有些老土。”   “不老土”他侧头,看着窗外的晴空,低声道:“我很期待你的明信片”   “据说这边的星星很明亮,和城市里看到的不一样。”宋朝雨笑的热烈,“我会拍下来的,真希望你们也能看到啊。”   电话收线   白居檀看着电脑上投影出来的照片,这些天她陆陆续续走过了两三个地方,云南丽江的古城、泸沽湖清澈的水,还有迪庆的梅里雪山。   她过的很开心,坐火车、坐大巴和陌生人聊天,和陌生人结伴,又和陌生人分开。   外面的世界,她眼睛里的光一次比一次亮。   她对他说:“居檀先生,出去走走的话,有时候就会觉得,人生好像也就那么回事嘛,告别最难的是开始,但只要开始,即便艰难,我们总是在这条路上前进着的。”   她是真的开阔,他没有的那种开阔。   日子越平静,他能想起她的时候就越多。应该是她感染他了吧,那种勇气。   “你们也会打电话吗?”   办公室内,季怀眼巴巴的等他挂完电话,好奇询问。   白居檀放下手机,“她也会给你们打电话,有什么惊讶的。”   “你可真无趣”季怀嘟囔一声   “你来我办公室,到底是有什么事?”白居檀没有理会他,直接问问题。   “啊!”季怀脸色立马严肃,“过两天要去S市开研讨会,估计要在那边呆个几天,我们组要出一个人,我不想去。”   白居檀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自己去找领导说”   “可是领导说让我自己去和别人换”季怀苦着脸,“你也知道,我们组的大姐都不愿意出差,只有你了,但是领导一直觉得你最近太辛苦了,没日没夜的泡实验室,所以才落在我肩上。按理来说,你的实验数据一直很好,该去的是你。”   “你为什么不想去?”他漆黑的眼眸落在季怀脸上,清冷道:“出差几天,对你来说不愿去的理由是什么?”   季怀的脸“嗖”的一下红了起来,扭捏道:“现在无我和简雨正处于紧张期,她不知道为什么不怎么愿意理我了,现在我更不能走了,你不知道多少人在简雨旁边虎视眈眈!”   白居檀不知该说什么,但季怀可怜的表情太明显了,他只能平声道:“我考虑考虑”   季怀眉开眼笑,似乎他就答应了一样,欢欢喜喜的出门去了。   ***   时间飞速,九月八日,距离白居檀生日只剩下一天的时间。   季怀好像是有什么事情求着白居檀,所以对白居檀的生日格外上心,一周前就在宣传着。   简雨记起朝雨说的话,便来到了她的卧室,准备拿走那份礼物。   昏暗的卧室中,一切都被收拾的很整齐,靠窗的书桌上端端正正放着一个小的文件袋,这应该就是朝雨给白居檀准备的礼物了。   拿起那个文件袋,简雨便准备离开的,然而余光却还是瞟到了床头柜上放着的一张照片。   微黄的灯光打在这张照片上,照片里的人穿着白色的大衣、蓝色的衬衣、白色的半高领羊毛衫,余晖照映梨树,梨花落满他的肩头。   人群往来熙熙攘攘,他就站在那里不经意间对上了镜头,漆黑的眼眸比所有灯火明亮。   ——这是白居檀   照片其实能够反映出拍摄人的感情,只看一眼,简雨便直白的感知到了拍摄人对他神情、语态近乎准确的捕捉。   这样温柔的镜头,几乎不需要言语去说明情绪。   简雨怔怔的拿起这张照片,她从来不知道朝雨还有这样一张照片,大概也是在梨花开的那天拍摄的吧。   她翻到照片的背面,朝雨清秀的字迹便浮现在眼底:想念这种事,一个人来也可以①。   简雨却觉得心口很疼,白居檀难熬的时候,宋朝雨在。   可是宋朝雨辗转反侧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在。   宋朝雨连自己的喜欢都没有说出口过,看着喜欢的人喜欢另一个,还要支撑白居檀走过泥泞。   可是凭什么,朝雨的感情要这样默默无闻,要这样偷偷躲藏。   在这个房间里,只有宋朝雨知道她自己如何爱过他,最后又要熄灭所有的光亮,连灰烬都不敢剩下。   简雨打开手机,拨给季怀,电话通畅的瞬间,她问:“季怀,你知道朝雨喜欢白居檀吗?不是我告诉你,是你自己看出来了吗?”   季怀原本因为她打电话过来而高兴,听到简雨的问题,他虽然摸不着头脑还是诚恳的回答:“不知道啊,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啊,我都没法相信,宋小姐那样哪里看得出来?我现在都怀疑,喜欢居檀为什么还要帮梨夏…”   话没说完,便被她按了挂断。   都说爱情是自私的,但宋朝雨那个丫头,在这段感情里,连自私都没学会。   简雨忽而愤怒,如果所有人都走出来了,只剩下她的朝雨一个人在这里,没人能看到她的伤口,所以连安慰都没有。   这样,她的朝雨又算什么?   去旅行的意义,即便朝雨说是为了圆十八岁的梦,那为什么非要等到白居檀慢慢走出悲伤之后。   朝雨是什么?是童话故事里救了王子之后就消失的美人鱼吗?   不该是这样啊,王子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不爱,也应该知道美人鱼为他做了什么啊!就算不爱,至少也该感激,也该留下个印象啊!   王子要感激,王子要明白有人为了他付出什么代价,王子要知道有个人曾经真的真切爱过他,这样才对!   美人鱼变成泡沫消失,所有人都可以遗忘,但王子不可以!   她小时候就不能接受美人鱼什么都没得到的结局,就算是悲剧,怎么能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呢?   简雨说:不可以。   于是她拿起照片,冒着变天的天气,乌云包围晚霞,盛夏的雨总是来的又急又大。   她开着车一路来到季怀给的地址,甚至连伞都没有拿,开了车门,直接淋着雨来到白居檀居住的高端小区。   门卫把她拦下,打电话给白居檀确认,说是外边有个简雨的小姐认识他。   电话中的白居檀有片刻的惊讶,但还是让门卫放她进来。   门卫挂了电话,上上下下看了好几次这个群身湿透的女人,才勉强让她进去。   白居檀是高平层,她按了电梯,看着不断翻滚的数字,心中喷涌的情绪却无法按耐下去。   “叮”电梯打开,白居檀便在电梯口等待。   简雨这样狼狈的形状到底还是让他怔了一下,他音色低沉:“简小姐?进来擦下雨吧”   他打开大门   简雨手中紧紧的捏着那张照片,雨水划过她高冷、微寒的眉宇,目光冷锐如剑,“不用了”   “简小姐找我是什么事?”他没有勉强“我想给你看个东西”简雨将手中的照片给他,目光紧紧的盯着他,“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明白朝雨的感情,哪怕一丝一毫。”   是梨花下的他   照片的背面写着那一行字:想念这种事,一个人来也可以。   “其实还有一张照片,夹在朝雨的手机壳里。”简雨的声音就像拖过地面的金属,“那是两个影子站在一起的合照,你和她的影子。”   “我在武功山下接她的那天,从她的手机壳里看到的,但给你的这张照片是我今天才发现的。”   她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朝雨从来没有一个想念了二十年需要写信的人,至少在遇到你之前,没有。”   “所以,白居檀你知道了吗?”   白皙、修长的指节捏着相片的一角,他鸦黑的眼眸犹如泛起波澜的潭水,“简小姐想说什么”   简雨低下头,看着他手中的照片,“朝雨喜欢你”   每一字都像外面的闪电,一字一字砸在他的心上。   带着一层对这个世界的疏离感般,他怔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回神,清淡的语音破碎,“简小姐在说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我知道”简雨直视他,“可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这件事和你喜欢不喜欢朝雨都没有关系。”   “你至少要知道,不然朝雨的感情从开始到最后都默默无闻,连句喜欢都没说出口的话”她垂了垂心口,“我的心脏就很难受”   “我说过暗恋都没有结果,你是,朝雨也是。但是,你那些灰暗的日子,有朝雨,有季怀,甚至还有你的领导安慰你,陪伴你。而,朝雨什么都没有。”   “单是想到这里,我就闷的不行。”简雨的语气变得平静起来,“我觉得你起码要知道,知道她的感情才行。”   知道有一个人,这么喜欢过你。   听到那样的话,他的眼睫蓦然一怔,低下头对上简雨的眼神,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眼神深处弥漫而出。   说完,简雨就干脆利落的按了电梯,头也不回的走了。   外面雷声阵阵,只剩他扶着墙面而立。温和沉静的黑眸出现一丝裂缝,他不断想起那一天。   十年后第一次和梨夏重逢相见的那一天,他和朝雨坐在面馆里,他说:“宋小姐,我错过了。”   “我十年前没有将那句喜欢说出口,然后再也没有了机会。虽然我早就明白,说出来了也不会改变结局,梨夏依旧不会接受,但是,我没能将这份喜欢说出口,一次也没有。”   那时候,朝雨回答他说:“世界上不能得偿所愿的人很多,所以要学着告别。”   如果,如果朝雨是喜欢他的话,那这些瞬间,她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呢?   梨夏去世的那天,他有那么一瞬间想死的时候,她颤抖着拉住了他。   那时候又是怎么样的心情?   梨夏火化,她带他去寺庙,给他邮册。   武功山上,她拉着他上山,坚定的寻找梨夏给他的木牌信,她站在旁边等待他的时候。   这些许许多多的瞬间,那个女孩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和情感来遮掩的丝毫不露呢?   不是说,因为朝雨而后悔过去。   而是,假如朝雨真的喜欢他,那么他怎么能带着她一起做这些事?至少,她这样的心情,他怎么能在她面前,带着她,和她一起去做这些事情呢?   窗外天光暗淡,遮住了他的神色,他握紧手中的照片忽然就弯下了腰。   作者有话要说:   ①原句出自电视剧《耀眼》的台词 第32章 离别的礼物   其实从白居檀住处出来之后,简雨冷静下来就开始后悔了。   当时情绪上头,怎么说也该先和朝雨说一声的。   但现在怎么办,说都已经说出口了。   简雨纠结要不要告诉朝雨这件事,但是又害怕说了朝雨生气,正烦躁的时候,季怀喊住她:“简雨!”   简雨回头,季怀从车内探出头招手,不由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季怀解释道:“你那么风风火火问我要居檀的住址,我听着你声音不对就来了。”   简雨揉了揉额头,刚坐到他车里,就听见季怀继续问道:“你不是做了什么事吧?”   简雨的脸色僵硬下来,她沉默许久,才回答:“我告诉白居檀,朝雨喜欢他。”   “什么?你不是自己告诉我,别让居檀知道这事吗?你还自己跑过去告诉他?”   简雨看着车窗外,眉间的冷色一点点融化,“总之,说了就说了。”   “好吧,说了就说了,但是你又在不高兴什么?”季怀叹了口气,脱下外套给她,“穿上吧,全身都湿透了,别着凉。”   简雨罕见的低下头,“因为我不知道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那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季怀低下头认真的看着她“我私心还是希望他们之间能有一个结果”简雨声音渐小,“因为那是朝雨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我总觉得,想要有个好结果。”   季怀摸了摸她的头,“这些事情,就交给他们自己好了,感情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   九月十日那天还是如期到了,季怀让简雨参加,有点担心她因为上次和居檀闹得不开心就不来了。   但简雨表示她一定参加,面对居檀她一如既往,好像之前的不愉快不存在一样。   季怀按耐住忐忑的心情,想说些话来活跃气氛,看到她手边的礼物盒故意大声问:“啊,我看到了,这是你给居檀准备的生日礼物吗?”   简雨点了点头,拿出一个蓝色的盒子,里面是一款机械键盘,“祝你生日快乐”   季怀看到眼睛都直了,夺过来键盘摸了摸,激动的喊:“多可惜啊,居檀很少玩游戏的!送给我多好”   “不玩游戏,平时用来打字手感也很好!”简雨不耐烦的“啧”了一下,把键盘收了回来,递给白居檀。   “谢谢”   餐厅灯光折射下,白居檀的眉眼清淡,脸上是礼貌的微笑。   季怀送的是索尼的数码相机,“前段时间,你不是喜欢摄影吗?还在网页上搜了一些摄影技巧被我看到了,怎么样惊喜吧,是不是我最懂你!”   白居檀的目光落在相机上,他的心刹那间震动了一下,相机其实已经有人送给他一台了,即便拍立得和数码相机完全不一样。   “谢谢”他含笑接过,将所有情绪压下。   “咦,那你身边那个小袋子又是什么?”季怀眼尖,很早就看到简雨一直提着这个文件袋,似乎很郑重的样子。   简雨将小文件推到白居檀面前,盯着这个文件袋过了许久才收敛下所有情绪道:“这是朝雨走之前让我交给你的生日礼物,我不知道是什么,她还让我给你说句,生日快乐。”   “宋小姐吗?”季怀脱口而出:“真是有心了,走之前就准备好了生日礼物吗?不对…宋小姐早就知道居檀的生日了吗?”   旁边的人在说什么,白居檀已经没有很多心思去听了。   “文件袋里是什么礼物啊?”季怀好奇的看了几眼白居檀打开文件袋,是一张订票信息,以他的名义,为他买下的从这里到他老家的飞机票,日期是十月一日。   订票信息打印的纸张背后是宋朝雨手写的一句话:如果等到了这个时候,你心底里的难过褪去了一些,就回去看看你母亲吧,你其实也很想她的,不是吗?勇敢一些,别害怕十七岁的你,那时候你也只是个少年啊。   白居檀怔怔的看着这张订票信息,鸦黑的眼眸涌现重重复杂的神情。   他也有很久多没有回去看过母亲了,那个故乡,那个承载他七岁到十七岁的地方。   到底是什么力量在他心底阻拦着呢?是空空如也、没有双亲的房子?还因为最后和梨夏争吵的记忆,或者是那天早上和母亲的一番争执,而母亲丧生火海,他甚至没能说上一句对不起就面临了永别?   都是,亦或者都不是。   是心底永无止境的后悔,是无法挽回的永别,是愧疚。   是他对十七岁时候的自己失望,是害怕过去母亲生活过的印记太清晰,他无法面对什么都没有的老房子。   “文件袋里到底是什么?”季怀看着对面的白居檀眼睫嗡动,往日的清冷褪去,温和宁静的瞳孔失去了往日的镇定,一片失神。   简雨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没打开看过。”   “是机票”白居檀闭上眼睛,压下心中所有的疑惑和那样他感到陌生的情感,“从这里到我家的机票”   “机票不是需要你的身份证号吗?宋小姐这都知道?还有你老家…”季怀现在完全不是惊讶可以表达自己的情绪了,“看来宋小姐是真的很…”   后面三个字他没说出来,因为简雨狠狠的拧了一下他的大腿。   季怀迫不得已转移话题道:“过两天宋小姐应该就会回来了吧?”   简雨点了点头,平淡道:“还得过两天吧,听说S市9月15日有个什么篝火节,朝雨想看看,会在那边过完篝火节回来。”   “9月15?S市?”季怀反应过来,刚想说那不正好是他们那个研讨会举办的时间,就被白居檀低沉的声音截住了:“研讨会,我替你去。”   对上居檀深深浅浅、淡光嶙峋的眼眸,季怀忽而说不出话来。   “什么研讨会?”简雨看着他们之间不太对劲的氛围问道季怀撇开眼,故作镇定道:“没什么,只是工作上的一个出差安排。”   “什么啊,搞得怪怪的。”简雨随意的招了招手,叫来服务生,问他们:“喝酒吗?”   季怀连忙提醒:“居檀不喝酒的”   “点吧,我也适当的喝点。”   磁性、沙哑的声音响起,引得季怀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简雨点点头,“上酒吧”   “你到底怎么回事?”季怀看着杯子里的酒,他觉得眼前正在上映一出什么魔幻大剧,“你不是从不喝酒的吗?你那么讨厌喝酒,读博的时候,博导和你喝酒你都不喝。”   “那时候是那时候”白居檀淡淡道   简雨敲了季怀一下,“别管那么多,你喝不喝?”   “喝喝喝,我喝还不行吗。”季怀和简雨碰杯,“怎么说今天也是个高兴日子,喝酒正常。”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每个人心底都有心事,所以这酒才格外的醉人吧。   “叮铃铃”电话响起,白居檀接了。   宋朝雨停顿了一下,似乎听见了简雨吵吵闹闹、含糊不清的声音,她问:“简雨是喝了酒吗?”   他抬起头,看到快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轻声道:“嗯,好像喝醉了。”   “居檀先生也喝了吗?”   他神情一怔,垂下眼睫,看着杯中摇晃不清的酒,没有说话。   “喝了?”宋朝雨低呼的声音脱口而出,“真的好难得啊”   “为什么难得?”他的音色因酒精而沙哑,但听起来仍然清醒、冷静。   “因为你不是不喜欢喝酒吗?”她说   “是啊”他呢喃,抬头看着透明玻璃映出他模糊的影子,玻璃中的他和平时的他看起来不一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想喝一点。但事实证明,酒精无用。”   宋朝雨笑了笑,“那就少喝一点,还有居檀先生,生日快乐。”   直到现在,白居檀耳边听着那句生日快乐,内心曾经翻涌而起的情绪终因这句话而慢慢平息,他才知道,这一天,他在等的,原来就是这么一句话啊。   ***   2022年9月10日 天气晴   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回到了那座南方小城,我童年的地方。   但回去的不止是我,还有陪在我身边的朝雨。   房子很空,离开的时候家具都蒙上了白布,白布上也积累了一层灰。   这个时候,我才猛的意识到:啊,原来我离开这么久了。   但这么久,我环视一周依然能清晰的记起我妈在这里的每一个痕迹:她在厨房炒菜的样子,她在我学习的时候端牛奶过来的样子,她凝望我父亲照片的样子,她拍拍我肩膀以我为傲的样子。   以及,那天早上——我最后见她的那天早上,她和我争吵的样子。   我从来没想任何人说过我的后悔,哪怕是梨夏。回想起那天早晨的每一秒,都是我无尽的后悔。   我后悔我应该抱抱我妈,我应该好好和她说话,我应该接过她给我的早餐,我应该说一句对不起,我应该告诉她我多爱她,我多么多么感谢她。   但是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我甚至没能来得及告别,我还不知道原来真的有时候最后一面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可是朝雨牵着我,到我母亲的墓地,她放了很多鲜果,都是我妈爱吃的口味,笑着对我母亲说:“妈,我带居檀回来了,他在科研所工作,领导都喜欢他,很不错吧,你真的生了一个很好的儿子。”   朝雨说,我妈最生气的不是那天早上的争吵,是我这么久没来看她。   “你妈该多么想你啊,明明之前就一直以你为傲。你该给她看看的,看看她的儿子现在和父亲一样,用不同的方式为国争光。”   梦醒之后,我才发现我流泪了。   也许我真的该回去一次   ——白居檀   作者有话要说:   互相救赎,O(∩_∩)O哈哈~ 第33章 重逢   九月十五日,夜晚。   南方的S市,九月也是燥热的。   宋朝雨抬头望向夜空,没有雪山上的星光明亮,但今天的星星格外密集,似乎也是为了和这一晚的盛会呼应。   周围到处都是人,在彩绸搭建起来的尖塔网状下,有很多人围着跳舞,她没有过去,反而是躲在一个安静的角落看着。   到处都是欢呼声、音乐声、狂欢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夸张的笑容。   她看到有些人在地上垒那种一层一层的石头,有导游介绍说那也是当地用来祈祷的一种,有心愿的话也可以这样。   大概类似经幡吧,她散漫的想着。   在外面一个人旅游的这么多天,既有开心的时候,也有忽然觉得孤单的时候。   比如现在,这种盛会里,每个人手拉手,亦或者互相拍照,他们好像都有伙伴。   有个认识的人一起就好了,她这么想着的时候,手机“叮铃铃”的响起,打断了她还未酝酿起来的愁绪。   宋朝雨:……   是简雨打来的,她接了电话。   “你一个人吗?”简雨问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当然是我一个人了”   “篝火晚会好看吗?”简雨忽然问起这个问题,一般来说,简雨这个性格从来不会问这些有的没的。   但宋朝雨还是老实回答了:“好看,人特别多,我还听到有人在唱那种少数民族的歌,但我听不懂,调调还是很好听的。”   “哦,这样啊。”简雨干巴巴的回了一下,接着又是沉默。   宋朝雨对她这样的话术感到很无奈,基本上只有简雨感到对她做错事情的时候才是这个表现:“说吧,你打电话来真正想说的话。”   简雨做作的笑了几声,“没有,我就是想你了嘛,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什么!”简雨头皮发麻,她这些天一直拖着没敢告诉朝雨她把她喜欢白居檀的事情已经给白居檀说了,原本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也不好破坏朝雨旅游的心情嘛。   可是朝雨明天就回来的话,她更不想当面对朝雨说啊!   比起当面对朝雨说的话,还不如趁着她回来之前说好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也够朝雨冷静下来了吧。   “那个…我想对你一件事”简雨的语气惴惴不安宋朝雨站起身来,想找一个安静一点的地方,“你说吧”   ——“朝雨”   清冷、磁性如山泉撞击青石的嗓音在万千人声中响起不是电话中简雨的声音,而是更近的身后。   她回头   “嘭”   巨大的烟花自夜空中飞起,火树银花化作万千星火散落,将黑色的夜幕照亮。   众人哄闹、欢庆的声音连同电话中简雨的声音掩盖他站在烟花盛开的群星下,高瘦、纤细的身影与其他人形成两个世界。   烟火照亮他的侧脸,露出白皙俊美的面部线条,清隽上扬的桃花眼却始终静谧,即便烟火错落于其中也扰不乱他那一方的宁静。   ——白居檀   宋朝雨愣愣的看着他,嬉闹、跳舞的人群从他们之间穿梭而过。   逆着人流,她和他站在仿佛完全不同的两端。   他怎么会在这里?   宋朝雨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朝雨,你那边好吵,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手机里的话筒传来简雨的声音。   她回过神来,手机贴在耳边,“刚刚没听到,你再说一遍。”   越过熙然的人流,白居檀向她走来,一步、两步。   “是这样的”简雨清了清嗓子   三步、四步   “我有一天,就是脑子不清醒,咳,冲动下找了白居檀。”   五步、六步   简雨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告诉了他,你喜欢他的事情——”   “轰”烟花再次升空   照亮了他清冷的眉眼,也照亮了他们之间剩下的距离:两步,只差两步。走了六步的距离,剩下了最后两步。   她与他对视,眼瞳中各自倒映着对方的模样。   “喂,朝雨你听到了吗?你不会是因为这件事太生气了,然后话都说不出来了吧”简雨在电话中忐忑的问着“没有,我听到了。”   她看着他,对着手机,声音努力平静下还带着一丝颤抖:“但我希望,这件事,他能装作不知道就好了。”   简雨迷茫的声音从听筒的中传出:“你在说什么?”   她直视他,声音再次增大:“我说,我喜欢他这件事,我希望居檀先生能装作不知道就好了。”   他微怔,漆黑的眼眸如潭水一般寂静,他低头看着她。   “那份喜欢,我会好好收起来,直到它消散的那天,所以无关紧要。”她轻声对简雨说道“啊?是…是吗”简雨对于这个转折还处于呆滞的状态“所以,居檀先生最好不要有什么负担就好,我很感谢他,这份感情对我来说教会了我很多,我会放弃的。”   她的声音始终温柔。   然后,她挂断了电话。   星光于他眼底眉间闪耀,他只是静默的看着她。   她微笑:“好巧啊,居檀先生。”   巧吗?   他眼睫半垂,遮住了幽深的视线。   白居檀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只是不知不觉,脚就来到这里。   研讨会是今天结束的,原本今天就该回去。   莫名他就留了下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那一瞬间的决定是为什么。   “不巧”   他轻声道   “什么?”宋朝雨一怔   “我知道你在这里,所以才过来的。”   灯光下,他清冷的桃花眼圈出层层的晦暗,似乎无法面对,他垂下眼帘,语气依旧浅淡:“我会按照朝雨小姐所希望的那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宋朝雨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陡然间抬起头,凝视她,不知是故意还是什么,一字一句将那件她希望他装作不知道的事情挑明了说:“宋小姐喜欢我这件事,我会装作不知道。”   宋朝雨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现在略显陌生的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从没想到,一向温和清冷的白居檀还会用这种近乎故意和恶劣的意图将她喜欢他这件事重复一遍。   篝火晚会的湖边,他们找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   这是第一次两个人坐下来却相对无言,宋朝雨还是率先开口了:“居檀先生,你怎么会在S市?”   他看了她一眼,平静道:“来开研讨会”   “哦,这样啊”她不自然的笑笑,指了指天空,“烟花很好看吧”   “电话里和我说话的时候明明很好,反而现在看到我就变得这么尴尬了吗?”他清润的声音隐约间带了一丝锋利宋朝雨的手指僵在半空中,对现在这个状态的他有些不知所措,“居檀先生,你现在是怎么了?”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状态不对,闭了闭眼,压制气息般的低声道:“抱歉,我只是…可能是有些累。”   “我收到你的生日礼物了”他抬头看着天上不断坠落又绚烂盛开的烟花,沉默了一瞬,开口道:“为什么是飞机票,你怎么知道我母亲…”   “梨夏小姐曾经说过您过去的事情”   她早就找好了借口   不是的   璀璨的烟花也没能照亮他的眼睛,夜风拂过他的眉间,吹不走他眼底暗藏的沉郁。   他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因为梨夏自从带她母亲搬走后,就再也没回过那里,自然也不会知道他很久没有回去这种事情。   更不会聊到这些事情,梨夏要说也是和当事人的他说,他太清楚梨夏是怎么样的人了。   明知道宋朝雨说的是谎话,他居然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   但是原本他来这里,不就是为了问清楚这件事吗?   白居檀扯了扯淡色的唇角,清冷的眉眼中蒙上了一层迷惘,这一刻,连他自己也不懂自己了。   也许是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梦境最终还是影响了他的情绪和理智,让他有些不像原本的他。   “别说了”   他沉沉低语,打断了她想继续解释的话。   她愣了愣,直直的看向他,被打断后她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很明显,现在的他真的不对劲,和平时不一样。   他居然也有这样锋利的一面吗?   “宋朝雨”他抬起头,缓慢的念着她的名字。   她听得心头一紧,他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念她的名字,是什么语气呢?就是这种漫不经心又像是藏着别的含义的语气。   “别骗我”   他的视线对上她,漆黑的眼眸宛如星河落于其中。   他再次重复,“我说,宋朝雨你别骗我,以后都别骗我。”   不想听到谎言,至少不想在她这里听到谎言。   宋朝雨沉默,她握紧了手,“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吗?”   “不是”   宋朝雨被这个回答憋住了,怎么和她以为的答案完全不一样,她都不知道怎么接了。   她只好干巴巴的继续问道:“那、那还有什么问题?”   他的视线从她的嘴唇扫过,落在她的眼睛,他缓缓问道:“我还想问你”   语气一顿,接下来的话平静也毫不迟疑:“你的告别完成了吗?你彻底走出来了吗?你真的可以全部都放下了吗?”   宋朝雨的瞳孔一缩   该如何回答?   这么多天,她旅行的很快乐,可你若说完全、彻底、全部放下,是该到什么程度呢?   真的完全可以放下吗?   没有,没有人能那么快的完全放下。   但她确实也做好了平静对待他的准备,哪怕那些思念她要一辈子都藏起来,但是,她也不会再深深陷入悲伤了。   这种程度,算吗?   作者有话要说:   宋朝雨:嗯…怎么不算呢 第34章 意料之外   自从那天晚上和白居檀见了一面,已经回来了几天的她,还是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所幸这些天,她和他也没能再见面。   “你们闹掰了吗?”简雨忽然问道   “什么?”宋朝雨被吓一跳,语气慌忙:“什么闹掰了?”   “白居檀”简雨双手抱胸,视线犀利的上下扫视她,“一看你就是在躲他啊”   “躲?没有啊”她的眼神微妙的避过简雨,吞吞吐吐道:“我们正好有遇到或见面的机会而已,躲什么的倒也说不上。”   “你回来的那天,季怀说想叫你出去吃饭,一听白居檀在,你不就身体不舒服推了吗?让你到图书馆来等我下班,你也不来。”   简雨一件件细数她的表现,“就这样,还不是躲吗?”   “我那天确实太累了,旅游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所以我才没去,你想太多了简雨。来来来,先看看我给拍得照片,还有给你带的礼物。”宋朝雨打哈哈搪塞过去,连忙转移话题,试图让这件事过去。   所幸简雨真的去看礼物和明信片了,这让她松了口气。   “你附在明信片上和你一起拍照的那个男孩是谁啊?”简雨正看着她寄过来的明信片问宋朝雨走过去看了一眼,那是在梅里雪山照的,照片里的男孩穿着白衬衫,五官如刀刻般立体,微笑唇,眼神清透,正像镜头比v。   “哦,这是一起旅游时候碰到的,他看我一个人上雪山,就帮我背了一下包,还有很多我和雪山的照片,我一个人拍不了,他帮忙的。”   “长得还挺帅”简雨支起下巴点评了一句,“就是看上去,年纪不大的样子。”   “大学刚毕业,他也是一个人旅游,刚好大学毕业,就趁着这段时间去。”宋朝雨似乎想起了什么,感叹道:“现在的小孩真潇洒啊,哪像我,一个人旅游这种事迟了这么多年才敢做,当初一毕业我只想着快点找工作。”   “什么小孩”简雨对她的话嗤之以鼻,“你也只比他大两届好不好,现在就小孩小孩了,你把自己看的有多老?”   “不过”简雨再次拿起照片,笑意盈盈道:“不可否认,他确实挺帅的。”   “停”她一把抽走这张照片,认真道:“你千万别有兴趣,你不是有季怀了吗?季怀要是知道了,可不得立马冲过来杀了我”   “谁说我和季怀在一起了!”简雨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了。   “你们还不算在一起吗?”宋朝雨瞪大眼睛看着她,“拜托,你们那样拖到街上去,没有一个会觉得你们不是情侣吧。”   说到这,简雨的浑身散发着冷气,咬牙道:“谁让季怀是头猪呢,还是蠢猪。”   宋朝雨挑眉,“你们发生什么了?”   简雨高傲的别过头,语气森森:“虽然告过白了,但是他也没说做我女朋友这句话,算哪门子的在一起。”   宋朝雨:……   好吧,她知道问题在哪里了。季怀和白居檀是一起读研读博又一起工作的朋友,用了比正常人短的时间毕业,想想都知道是在整天都泡在实验室的理工男。   工作、生活、读书的环境都相对来说很单纯,情感方面,真的比别人木太多了。   “对了,别说我了,你今天晚上说有个旅游途中认识的朋友约你吃饭。”简雨中、食两指轻轻夹起那张照片,目光雪亮,她微微勾起唇角,“你别告诉我,就是这位帅哥?”   “你别多想了”宋朝雨拿起卧室角落中的一个黑色夹克皮包,明显的男士款,“为了帮我拍照,人家把包让我保管,但后面就忘记了,现在他听说我在P市,他也正好在,就约着把东西还给他。”   “所以你们今晚就是要一起吃饭,我没说错啊。”简雨表情故作无辜,但狡黠的眼神却透露了她心底真正所想宋朝雨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今晚不和季怀出去吗?怎么有时间在这和我说这说那的”   拜托季怀赶快把这个女人领走吧!   “今晚他们说是有聚餐,一个组一起做同一个项目的那些年轻人约着吃饭。”简雨撩了把头发,可怜兮兮道:“所以我还以为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呢,谁知道你早就有约,要和别人渡过美好的夜晚了。”   宋朝雨哭笑不得,把枕头扔向她,“收起你那套,别贫了。我出门了!”   “记得早点回来!”简雨高喊   “啪”门被关上   此时晚霞正好,晚风温柔。   余晖将高楼大厦染成了橘色,光线透过高楼外的玻璃晕成温柔的光圈,城市下方,刚刚下班的人群褪去了一天的紧张,脸上是轻松的笑意。   她走在人群中,明明只是离开这里二十天而已,奇异的是,现在重新看这座城市给了她不一样的感觉。   开在公园附近的串串店,人气很旺。   因为靠在窗边的位置是透明全景玻璃,一眼就能看见公园中的湖、草地,视线开阔,风景也格外的好。   宋朝雨约到这里,风景是其一,味道是其二。   上一世她经常和居檀一起来这里,这家店也一直开了几十年,直到她走的那天还在。   老板还是那个老板,只是再也不认得她,看上去年轻了许多。   一进门,她便看到他。   靠窗,不同于梅里雪山上的模样,他穿着休闲的T恤,食指带着银戒,高高瘦瘦,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开。   一看就是无限的青春活力。   “顾正”她落座,喊了一声。   顾正转过头,看见她,眼中有一丝异彩,他眉眼干净,笑的也格外灿烂:“和梅里雪山见面时,不太一样。”   暮色下,她微卷的黑发也显得温柔。   一身白色简约制裁的长裙,她的笑容是淡淡的,整个人看起来也是淡淡的,只有那双眼睛犹如秋水明眸,梅里雪山上的那份忧郁在短短时间内就消失了。   她变得平和   “你也是”宋朝雨微笑,“比起雪山上,你脸上的烦闷也少了很多,那时你说不想按照父母意愿考编、考公务员,工作是为了生活,而不是让生活变成一滩死水,现在呢?。”   “现在我找到了让我满意的工作”他的肤色更深了,是经常见太阳晒出来的。他指了指身旁的包,脸上的笑意更为不羁,颇为骄傲道:“我是旅游地貌杂质的摄影师,给杂志拍一些照片。”   “恭喜”她真心祝贺   “你呢?”顾正看着她,“你辞了工作,第一次见你到的时候我就在想,哇,这个小姑娘真特别。”   她有些不理解他的话,“特别?”   “明明是个很年轻的姑娘,但是那双眼睛看起来却很苍老。”顾正敲了敲桌子,补充道:“是饱经风霜的那种苍老,所以我不自觉的举起了相机。”   她也想起了那时候,她正在系经幡,察觉到有人在拍她,回过头就是顾正举着相机,穿着冲锋衣,当时她就在想,明明长得挺好的,为什么非要干这种偷拍的事情。   “别叫我小姑娘”她摆了摆手,她正色道:“我比你大两岁,说到苍老这个问题…”   她语气一顿,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确实不年轻了,这和我现在的年纪无关。”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哪怕现在的她重回25岁,她也不可能和25岁时的心境一样。   “你找到工作了吗?”顾正不在意她的说辞,他笑的很清朗,“不是说回去之后就会换个新工作和开始新生活吗?”   “还没有”   真的很奇怪,她和他认识的时间很短,现在聊天却又像认识了很多年的朋友一样。   “还是先把你的钱包还给你吧”她笑了笑,从包中翻找那个黑色的皮夹克钱包递给他。   串串店的店门再次被推开,门口的风铃发出“叮咚”的清脆声响。   一大群人热热闹闹的结伴进来,吸引了无数店面内其他客人的目光。   清一色的年轻人,高高瘦瘦,背包上还有着科研所的名字,顿时就有人低声议论起来,“哇,帅哥和美女都上交国家了?好帅啊,看上去也很年轻诶!”   “老板,上鸳鸯锅啊,辣锅要中辣!”季怀明朗的声音高声响起。   宋朝雨递钱包的手顿时僵在空中,黑如乌石的眼眸涣散了一会,身后隔着一桌,她都能感觉到那个人存在而散发的热度。   “怎么了?”顾正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一下子,你的脸色都变了。”   “没…没什么”   晚风拂过仍旧压制不住这一番燥热,她拿起水杯掩饰性的喝了口,却还是忽略不了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老实说,她现在压根不知道怎么和白居檀见面,应该说是没办法见面才对。   自从那天后,他们彼此都没联系过。   这种尴尬,在这个情况下相见,就格外不对劲。   “朝雨?”顾正喊她的名字   名字出口的那一瞬,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用手蒙住他的唇。   两个人的距离也因此变得格外近,近地她能看见顾正脸上的绒毛和他惊愕的眼睛。   身后那一桌的热闹在顾正将她名字出口之后霎时无声,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们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脚步声清晰的响起,一步两步,清淡如雪松的嗓音散漫的从身后传来:“朝雨?”   是白居檀。 第35章 你今天很漂亮   宋朝雨真的没有想过,季怀他们一组同事选择吃饭的地点会是在这里,所以时隔这么多天猝不及防和白居檀相遇这件事,对她来讲是个冲击。   在顾正疑惑的目光中,她缓缓放下手,几乎是僵硬的转身。   夕阳残存的余晖落在他身上,是清冷水墨画上神明洒下的色彩,窄腰长腿,他只是在这里一站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罕见的,他穿着西装。   合身的剪裁勾勒出他的身形,为他的清冷增添了几分成熟男性的味道。   “白…先生”她面色无异的打着招呼,“你们在这边聚餐吗?好巧”   白居檀点了点头,他淡淡一笑,看了一眼座位上的顾正,平声道:“你还有朋友,我就不打扰了。”   直到白居檀回到坐位上,他们那一桌的人还若有若无的投来视线。   看起来是年轻人的聚餐,没有季怀口中常说的大姐,不然也不可能来的是串串店。   季怀有些呆愣的看着眼前的场景,身边的白居檀早就面色正常的坐下。   正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好吗?刚刚宋小姐和她对面的男生距离有多近?!还是两个人单独出来吃饭!   季怀悄悄看了一眼白居檀,他清隽的眉间没有一点皱褶,眸光平淡,没有波澜。   可是季怀还是能感觉到一种暗中的波涛汹涌,旁边的女同事——张雪一直绕在居檀的身上打量。   季怀心里暗念了一声糟糕,果然张雪忽然开口问道:“那位小姐是居檀的朋友吗?”   朋友?   白居檀微微抬起下颚,漆黑的眼眸竟然也有一瞬间的失神,回过神来,他道:“是”   “诶?没见过哦,是个大美女呢。”旁边的其他同事听见来劲了,被号称卷王的白居檀居然也有这样的异性朋友吗?   话说这可是白居檀啊!   一心泡实验室,工作起来不要命,不知道直男的拒绝了多少姑娘的告白,这么帅一张脸一度让科研所门口多了好多来追求偶遇的姑娘路过。   “那位美女身边是她的男朋友吗?”张雪眸光一亮,笑意盈盈的问道。   “当然不是!”这次抢先回答的是季怀,见所有人对他这样肯定的回答来了兴趣,季怀只能硬着头皮道:“宋小姐我也认识,是我…额…我女朋友的好友”   众人长长的“哦”了一声,又是兴奋又是惊讶的大喊:“季怀你个好小子,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你这可是藏得一点风声不露啊,我们组终于不是光棍组了,季怀你可得请客啊!”   同在一个组的人关系都很好,再加上是吃国家饭比较稳定,同事关系就比私企要好的多,工作环境也很单纯,大家彼此之间很容易相处成朋友。   季怀不好意思的点头,说话的声音却很大:“一定一定!”   “季怀恭喜啊”张雪拿起酒杯敬了他一下,目光绕在白居檀上,试探性的问道:“季怀都有女朋友,居檀…你呢?还没有打算吗?”   白居檀垂下眼睫,眸色深深,他淡淡说道:“缘分这种事,谁都不知道。”   “哟,这句话感觉和以前很不一样啊。”同事像闻到肉的狼,两眼放光的八卦道:“这可不像我们居檀,以前都是非常肯定的说没有,现在好像听起来这个语气来,松口了一点?缘分?我们项目组大佬还相信佛学了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季怀一把拉住他们,打哈哈道:“我单身了这么久都能找到女朋友,居檀当然也有可能啊,这不就是缘分吗?有我这个例子在前,居檀转变了思维也很正常。”   “来来来,别说话,这么好的日子,我们当然得喝酒是不是!”季怀再次拿起酒杯,堵住他们的嘴。   其中张雪有几次看过来,观察白居檀似乎是想看出点什么来,但最终让她失望了。   白居檀恍若未觉,等八卦的气氛一过,他和同事平静的讨论着实验调整的方向和数据结论,修长的指节握着筷子,热气腾腾的火锅面前,他眉眼平和。   真的平和吗?   只有季怀知道,他有意无意掠过的余光,偶尔安静的神情,都望向了同一个地方——宋朝雨。   听着身后热热闹闹的讨论声,宋朝雨眼中的紧张才有些消融。   “你喜欢他?”顾正眼中含着笑意,说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得手一抖,错愕的盯着顾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是怎么说呢?   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偶尔飘向她的那一眼、两眼目光,这种情况下,承认不太对,不承认也不对。   “好奇我为什么这么说?”顾正笑笑,“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真的不算长,但是刚刚,你真的表现得太明显了。”   “我们是朋友”她直直的看着他,用一句话回答了这个答案。   “所以你去旅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你单恋吗?”顾正一针见血的问出了关键性的问题这种一针见血让宋朝雨有些不习惯,因为她身边的人,特别是白居檀,都不是这种,他们会在合适的时候说合适的话,当然现在白居檀好像也有点这样的迹象,但大体上还是会有照顾对方的分寸感。   但顾正不一样,他的所有一切都是直白的。   比起她,比起他们任何人,顾正更有青春的痕迹。   宋朝雨张了张口,想要解释,最后问出口的却是:“我真的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我第一次见一个人能因为别人喊名字,就一秒之内全身僵硬。”顾正侧过头,看了她身后一眼,“你知道你那时候的表情吗?惊喜、迟疑、还有忍耐,太复杂了,让我很想拍下来。”   “我已经决定放下了”她听了顾正的话,又重复道:“我已经快要放下了”   顾正耸了耸肩,“可是我觉得,你也不一定是单恋。”   宋朝雨不知道他是哪里得来的结论   “感觉”顾正皱了皱眉,“你懂吗?男人之间的感觉,他过来和你打招呼,看过来的那一瞬间,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宋朝雨笑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和顾正讨论这个话题。   “你有情敌了”顾正忽然笑眯眯道,他悄悄指了指坐在白居檀对面的张雪,“那个女人一看就是很喜欢那个男人”   宋朝雨没有回头,这其实很正常。   白居檀会被人喜欢这件事,这个世上苏梨夏小姐不喜欢他,但总是会有其他人喜欢,不只是她一个。   这是预想之中的事情,她垂下眼眸,慢慢道:“不是情敌,他会有人喜欢是很正常的事,但是我早就决定放下了。”   顾正认真的看着她,她的眼睛赤诚而平静,她说的就是她的本心。   可是,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的笑意淡了那么点。   放下这个决定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真正放下是一段时间才能做到的事。   “我去下洗手间”她礼貌的告知,向洗手间走去。   然而绕到后门,她却忍不住的停在了那里。   公园里的风吹散了她脸上的热意,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站在这里,遥望公园里的湖,她其实什么都没想。   只是单纯的放空   身后传来一丝丝微醺的酒味,她向旁边走了走,视线之中却出现一张纸巾。   “不用转身”   低沉的,带着酒精沙哑的声音响起。   是他。   白居檀   她没有接,她什么也没有做。   “这个天色,马上就要下雨了。”他平静的说道她不禁也抬头看了一下天空,都是一样黑漆漆的,能看出什么来?   “宋小姐,这段时间过的好吗?”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仿佛篝火节的那天晚上是一场幻觉。   “你的明信片我收到了,泸沽湖很漂亮,丽江的花开的很好,镜头里的你看上去也很开心。”   他的音调像晚风,浮浮沉沉。   宋朝雨还是忍不住回了头,他站在店门的灯光中,漆黑的眼眸神色清浅,可能是因为喝了酒,唇色比平时红,他笑的温和。   “居檀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想说谢谢”   她怔了一下,“什么?”   “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我比平常人幸运,这份幸运是宋小姐带给我的。”他微微一笑,手隔空浮在她的肩上,没有落下,“原本是想说这句话的”   慢慢的,他将手收回,视线和她的眼神相撞,“但现在想说的却是,我希望你能开心,如果你不希望我知道那件事,我就装不知道,你已经决定走出来并且不想看到我,那我就不靠近。”   “朝雨,让你为难,让你不舒服,这些我很抱歉。”   他将折好的雨伞放到她手中,“我曾经想过,见到你的话,该用什么语气、该用什么表情,其实也只有一句话,假如连你都在悲伤,那么我就更没有开心的权利。”   ——你至少要比我开心,我才能开心。   他静静凝视她,语态、神情格外认真。   就是这个人,这个人对她很温柔,但她却分不清他眼里的情感,到底是感激还是什么。   ***   2022年9月26日 天气阴   手机上突然弹出了一条消息,问我,如果能回到过去,那么,我想做什么?   对方说,她/他是重生的。   我第一感觉是骗人,但第二感觉是羡慕。   如果回到过去,这个科学都无法证明的问题,我一定会早一点知道别人对我的真心。   少伤害一点,趁着时间还在,多见几次面多笑几次,多聊几次天,然后多拍拍合照。   告诉她,你今天很漂亮。   朝雨,你今天是真的很漂亮。   ——白居檀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留言就是激励 第36章 口是心非   宋朝雨从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伞。   但顾正什么都没问,反而问她:“要喝酒吗?”   宋朝雨摇了摇头,“我不喝,酒这东西没什么味道。”   “我还以为你会想喝的”顾正稍微有些遗憾,但很快他又说起了其他,“我会在这个城市待一段时间,拍拍这边的风情样貌,如果你想找人喝酒、吃饭,可以随时找我。”   宋朝雨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会马不停蹄的往下一个地方去呢”   “走马观花不是我想要的旅游”顾正敲了敲桌面,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边就一点不好,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好好的,现在就开始下雨了,对了,你等会怎么回去?”   宋朝雨还没来得及回答,后面那一桌似乎也吃完了,准备赶往下一场继续狂欢。   热热闹闹,有人高呼要去唱歌,老一套。   但白居檀和季怀都婉拒了,其他同事不肯,“这可不行,季怀还有居檀,你们都是年轻人啊,是所里年纪最小的了吧,我们都去你们还不去?”   季怀立马高窜,“别别别,哥哥们饶了我们吧,我好不容易脱离了光棍,当然要留下时间去陪我女朋友啊。”   张雪眼中流光溢彩,看着白居檀清瘦的身姿道:“季怀要陪女朋友就算了,居檀你呢?”   “这几天连续查论文、整理文献资料泡实验室,我有些累了,你们去玩吧,我就算了。”他虽面带微笑,清隽的脸上能明显的看到眼底的倦意。   同事这才想起,白居檀的外号机器人是怎么来的,也不再勉强。   只是张雪还有些不甘心,外面大雨,她咬了咬唇角,“那么,我也不去了,雨太大了,居檀能送我回去吗?”   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同事起哄发出了一声“哇哦”,张雪毫不在意,只是笑着等待他的回答。   “抱歉,我喝了酒不能开车,送不了你。”他眉目淡漠,语气也淡漠。   同事互相对视一眼,看来张雪也失败了,就是说嘛,能让白居檀动心的女人,现在应该还没出世吧。   张雪还想说些什么,白居檀却晃了晃手机,“我为你叫好了车”   车来的很快,白居檀拍好了车牌号,就送张雪上车,张雪走之前不知怎么的,还往宋朝雨那边看了一眼。   人群散的七七八八,只剩下季怀和白居檀还在原地。   宋朝雨看完门口刚刚发生的情景,她不由自主的握紧了身旁的伞,对顾正道:“走回去”   顾正笑了笑,“别吧,这样的天还让女士走回去不太好,我送你。”   她摇了摇头,也许是刚刚发生的一切又也许是后门白居檀对她说的那番话,她反而想一个人走走,“不用了,吃得太多,我正好消消食。”   顾正也没有再勉强,快散场的时候他说如果她还在考虑下一份工作的话,可以考虑为平台、微信号写写软文。   宋朝雨表示会留意,走出店门,她和顾正就两两分别了。   雨水润湿了地面,她撑开白居檀给她的伞,黑色的,符合白居檀的风格。   雨很大,穿着凉鞋的她脚下已经湿了,因为这场雨原本燥热的温度也终于有了丝凉意。   “滴答滴答”雨点落在石板上,落在公园的湖面上,落在伞面上,形成了清脆的响声。   光是听着,就让她原本躁郁的情绪缓解了许多。   这边白居檀因为喝酒的确不能开车,他叫了代驾。季怀有些不放心他,就和他一起走,原本以为他会让代驾送他回去的,结果代驾问要去哪里的时候,白居檀却只是看着窗外,指着一个人影道:“跟在她后面”   那不是宋朝雨小姐吗?   季怀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我说你今天喝酒就很奇怪,你平常哪里喝酒的?现在还跟在她后面?”   “别胡说”   他的声线清淡,明明喝了酒,眼神雪亮看不出半点醉意,“她一个人走回去,现在暴雨又是晚上,我想看到她安全到家。”   “直接上去让宋小姐坐你车回去不就好了吗?”季怀理解不了为什么要这么七绕八绕白居檀靠在车窗上,雨点落下,模糊了他映在上面的影子,“因为这会让她不舒服”   “为什么会不舒服?”季怀有些自我怀疑,“可是宋小姐不是喜欢你吗?你送她回家,她难道不应该是高兴?”   “季怀,以后别在她面前提她喜欢我的这件事。”他的神色罕见的认真,让季怀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季怀哽住,“好,这事先不提,你去S市开研讨会的那次,你是不是听到宋小姐在哪里你才答应替我去的?”   “是”这一次他很爽快的承认了   爽快到季怀都有些愣住,虽然季怀早就有些猜测,可是亲耳听到他承认的时候,还是像惊雷爆炸似的,“你是喜欢宋小姐吗?”   白居檀没有说话   车外一闪而过的霓虹灯掠过他俊美的脸,光影交错,也模糊了他的神色。   季怀说不出他的表情,那是季怀从未见过的眼神。   “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   季怀吸了口气,偷偷打开手机录音,“好吧,那我换个问法,你现在对宋小姐的感情是出于感激吗?感谢她为你做的事情,感谢她找到苏梨夏小姐。”   “季怀,我分得清什么是感谢。”白居檀看着那个在雨中慢步的人影,平淡道:“我的确是感谢她的,她做的那些事情,怎么样都值得我感谢,但研讨会的那次不是。”   该怎么去描述这种感情,白居檀不知道,好像也无法定义。   “我看到她,我就有了力量。”他鸦黑的眼眸宛如倒映星云的海面,他敲了敲车窗上的那个身影,“疲倦的时候,看到她,就好像能恢复精力。在她这里,我是自由的灵魂,我是我,只是我。”   掉入深渊的时候也是,感觉痛得快死的时候也是,灰暗的日子是,高兴的日子是,幸福和不幸福的时候都是。   那是种温柔的支撑,就像船只停泊在港湾。   “我不知道这份感觉是什么,但无论这份感觉是什么,我都只想她开心,她开心才是第一要务。”   这句话他是笑着说的,笑的真心实意,笑的透亮。   季怀只觉得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不明白这些复杂的情感,但无论明不明白,他也看得出来宋朝雨对白居檀来说,不一样,“我不懂,但如果她对你不一样,而她也正好喜欢你,虽然简雨一直说朝雨走出来了,已经不喜欢你了,但我不觉得。”   “既然她还在喜欢着你,那你为什么不趁着现在,主动追求一下呢?只要你主动,一定会成功的啊!”   “我不能这么做”白居檀转过头来,“我不能在她忍着悲伤为我做了那多事情,然后决定收起那份感情后,在我还不明白这份感情对我来说是什么的情况下,利用她还没完全放下这件事去动摇她。”   是因为她真的想放下,这是她的意愿。   也是因为他再也不想对她造成伤害,哪怕这只是一种可能,他也不想让这种可能发生。   “好吧,但是,我还是觉得你至少也要把你对她的感觉如实告诉她。”季怀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他沉静的侧脸道:“让她来判断,让她来做决定才更好不是吗?”   白居檀的眼眸变幻了一下,他没有说话。   也许季怀说的是对,可感情这件事情,他好像从来都没能答对过。   宋朝雨趁着伞路过跨河修建的桥,她停了下来。   桥面上闪烁着五彩的灯,往来车辆很多,她站在桥头,看着这条黑黝黝的河面。   她想了很多,有的没的,脑海中模糊的掠过一些画面。   画面中,她牵着一个小女孩去郊外,手里提着野餐的零食水果,而白居檀则是背着画板、蜡笔还有颜料。   白居檀耐心的蹲下,身体保持着和小女孩平齐的高度,耐心的握住小女孩的手,教她用蜡笔画画。   而她坐在野餐垫上,手中抓了一把鸽食,轻声喊着:“晚意,快看,鸽子来了。”   他和那个女孩同时回头,一大一小眉眼像极了,阳光洒落在他们身上,温馨又美好。   画面消散   雨滴飘在她脸上,带来一阵冰凉,将她的意识唤醒,她有些回不过神来。   什么时候,白居檀会画画呢?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那个小女孩又是谁?   她和他的孩子吗?但为什么她一点也想不起来?   宋朝雨太阳穴再次刺痛,她甩了甩头,想要将脑海中那些突然闪现的画面甩出去。   但一切都是徒劳,她抱着头蹲下,心里涌现出一阵强烈的声音:去找章辞镜先生,去找章辞镜先生!   即便她想如同之前那般去忽略这些异样,但最终这些异样还是会逼她去寻找答案。   因为她回想起的片段越来越多,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于此同时,伴随而来的是心慌和危机,心中另外有一股声音告诫她,遗忘这些。   两种不同的声音在不断对抗,但终归是脑海中的疼痛略胜一筹。   看来,明天真的要去找章辞镜先生一趟了。   宋朝雨下这个决定的瞬间,脑海中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褪去。   她有着怔怔的起身   那天晚上,她在桥头站了很久。   她不知道的是,她站了很久,白居檀的车就跟在她身后看了她多久。   ***   2022年9月28日 天气雨   时隔半个月,我和朝雨在餐厅里相遇。   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相遇,她坐在我前面那桌,和那个男孩靠的非常近。   我能感受到那个男孩对我靠近时投来的目光那种情况,她单独和那个男孩在餐厅吃饭,应该是有事的。   按照我向她说的:“如果你不希望我知道那件事,我就装不知道,你已经决定走出来并且不想看到我,那我就不靠近。”   我应该不靠近才是,而且同事都在。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瞬间我没有忍住,我当着那个男孩的面,和朝雨打了声招呼。   现在回想起来,我也觉得幼稚,但如果重来,你问我还会不会再做同样的事?   我的答案是:会   我很想很想告诉她:“你今天很漂亮”   但我什么都没说   所以,朝雨,今天的你很漂亮。   ——白居檀   作者有话要说:   白居檀:我不想让她不舒服,我只希望她开心。   季怀:这还不算爱?   白居檀需要明白这份感情到底是什么,而宋朝雨也需要理清自己。 第37章 相遇   “所以这就是宋小姐来找我的原因?”   章辞镜戴着金边眼镜,镜框也遮不住他深邃的眉眼,反而越发温文如玉。   相隔一个多月未见,他看上去状态还不错,至少比她想象中好。眼神“我的记忆好像真的出现了问题”宋朝雨盯着手中的咖啡杯,“总是不断的浮现一些片段,最近浮现的片段越来越多,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不安。”   章辞镜微微一笑,“宋小姐,记忆的事情别人是没有办法帮你的,你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   这家咖啡店是开在陵园附近的,据说前不久刚刚新换了老板,宋朝雨知道新换的老板就是章辞镜。   附近的客流不多,咖啡店环境也很安静,他有空的时候都会在这里。   宋朝雨偏头,看着种在门外边的向日葵,最近阳光很好,向日葵的长势也很好,颜色明黄。   昨天脑海中出现的画面中,名为晚意的小女孩和白居檀一起画的画就是向日葵。   她突然问道:“所以,我是真的有过一个女儿的对吗?”   宋朝雨屏住呼吸的看向他,对他要说出的答案格外紧张。   章辞镜眼神时复杂的,他微微叹息:“是,你的确有过一个女儿。”   即便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真切的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失神了。   “那么…我为什么会遗忘这么重要的记忆?”她近乎呢喃的问道“如果宋小姐还想知道的更多”章辞镜眼底是关切的,棕色的眼眸被镜框遮挡了波光,他轻声道:“或许宋小姐可以去白居檀先生的故乡看看”   宋朝雨顿时抬头望向他,眉头紧皱,“我一定要去那里才行吗?”   她已经决定放下,并且不再过分参与他的人生,如果现在还去他的故乡,她的心底隐隐有股力量在抗拒。   抗拒她去那里   章辞镜拿起面前的冰美式喝了一口,他温和道:“宋小姐,你曾经说,你的愿望是想让白先生和梨夏彼此减少遗憾,现在你已经做到了,之后你要放下白先生,你也在进行中,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宋朝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得失两面,现在的你和白先生成为两条平行线,你的女儿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章辞镜眼中暖色的光没有熄灭,他自始至终都是这样平静的看着她,“你记起来的,也不过是你曾经有过一个女儿,还有没记起来的,连同那些你也会一起失去。”   “去找找吧,至少也要明白自己将要失去的是什么,再做决定才行吧。”   宋朝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又是怎么回去的。   她的身体里有着两种力量在拉扯,一股极力发生声音告诫她不要去,但另外一股力量是章辞镜说过的话,不断在耳边回荡。   “干什么呢?失魂落魄的”简雨将菜放桌上,敲了敲桌子:“洗手吃饭,赶紧的。”   宋朝雨洗完手,这才问道:“今天你怎么突然想做饭了?”   “马上不是就十月一了吗?”简雨笑眯眯的看着她,神情还有那点不自然:“我和季怀准备出去玩几天”   “所以你是因为要抛下我出去玩,心里过意不去这才给我做顿饭?”她笑了笑,用大赦的语气道:“看在这么好吃的饭菜上,我勉强批准你去了。”   “我就知道我们家朝雨最好了!”简雨嗷嗷的扑上前,抱着她道:“对了,听季怀说白居檀十月份应该是要回家一趟,你呢?”   宋朝雨半垂眼睫,许久才开口:“我应该…也会出去一趟”   “去哪?”简雨好奇的问她   “就是随意走走”   简雨没有再追问,宋朝雨下了决定的当天晚上就订好了机票。   第二天送了简雨去高铁站,她自己回家稍微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到机场去了。   过了安检,离飞机起飞还有一会时间,她路过候机室的步子猛地停住。   她明明记得她定的航班和白居檀不是同一个啊?宋朝雨有些意外的看着候机室里他的身影浅色系的衬衫和白色的休闲外套,袖口可能是嫌热被卷了上去,露出纤细、骨感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电脑键盘。   轮廓利落分明,清隽俊美的容貌也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但他丝毫没有抬头,时不时一边打电话一边继续盯着电脑。   宋朝雨给简雨打了个电话。   “喂?”简雨接了电话   “让季怀接电话,我有事想问他。”   “咦?好吧”虽然有些惊讶,简雨还是把手机递给季怀了,“朝雨说有事问你”   季怀接过,疑惑道:“宋小姐找我要问什么事啊?”   “居檀先生不该是早上的航班吗?”宋朝雨透过候机室玻璃看着他的身影,低声问道:“怎么会改了航班呢?”   季怀先是一愣,才回答道:“因为早上还开了一个进度报告会,所以他航班改到下午了。”   这句话说完,季怀像是反应了过来,又兴奋的接着道:“宋小姐,居檀原本其实是不该这个时候回去的,以前居檀都是这样的,但今年这会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好像是下了决心必须回去,为了这次回去,他都在科研所睡了七天。”   宋朝雨怔了怔,“你是他朋友,你应该劝他好好注意一下身体。”   季怀笑了笑,“当然当然,那也得他听我劝啊。”   说着,他又小声的问了一句,“宋小姐,你是和居檀在机场见到了吗?”   宋朝雨心下一紧,斩钉截铁道:“没有!”   说着,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另一边的季怀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果断的拿出自己的手机给白居檀拨了过去。   白居檀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显示的名字,指节分明的手拿起手机,黑白相衬,越发显得他手修长、白皙,甚至能看清他手上微微突出的血管。   “喂?”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季怀你最好真的是有事,如果又是什么让我延迟你交报告的时间,你还是给我憋在嘴里。”   “干嘛干嘛!”季怀不满,还有些委屈道;“居檀你对我这么凶,你会后悔的!再说了你体谅我一下,我好不容易有个女朋友…”   旁边的简雨听见了“女朋友”三个字,脸一红就下手狠狠的拧了一下他的大腿,“别乱说”   季怀嚎叫了一下,这才正儿八经的向白居檀说道:“也不是什么别的事,宋小姐应该是在机场看见你了,她刚刚打电话过来问我,你为什么改航班,但是你改航班这件事宋小姐是怎么知道的?除非她在机场看见你了”   话音刚落,白居檀就不自觉的停下了另一边正在敲击电脑的手,他抬起头,环顾四周。   往来人行匆匆,但没有一个是她。   “你听到我说的了吗?”手机中还不断传出季怀的声音“嗯”他轻轻的答应了一声,“没有别的事就挂了”   电话掐断,他的眼眸又暗淡下去。   也许季怀说的对的,她就在这里,她也看到了他,但是她没有上前、没有出现就是最好的说明,她并不想和他相见。   寻找毫无意义   这么想着,他看着眼前的电脑屏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宋朝雨不知道他为什么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就突然停下了工作了,神色越发的冷淡。   记忆中的居檀先生,从来没有这样看起来厌倦、消极、冷锐的一刻。   直到广播里传来登机的消息,宋朝雨起身。   按理说,白居檀是头等舱,应该会比她买的经济舱更早登机才对,但是在她起身前,候机室里其他人都登机了,他还是没走。   她选的是靠窗的位置,因为飞机要飞两个小时,她一上飞机就准备睡觉。   带上眼罩,任由身边位置的人落座,她盘算着下飞机后,要去的地方。   经过飞起起飞最难受的阶段,她还是晕的有些难受,准备翻翻兜里找薄荷糖,这是她每次坐飞机都要必备的东西。   但兜里没有,她正掀开眼罩的时候,一颗薄荷糖就放到了她的手心中。   宋朝雨迟钝了几秒,这才转头。   身侧的人,黑色的碎发下眸色深深,宛如星光坠湖,他问:“你是在找这个?”   “居檀…先生”她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为什么应该在头等舱的他会坐在她身边。   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很近,近的一抬头她就能看清他垂下的睫毛,他身上旷野的香味缠绵在空气中,让她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他突然低下头,微寒的桃花眼清晰的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他静静的凝视她,清声问道:“宋小姐现在看起来很慌张,再不呼吸你会被憋死的。”   “不是”她一把推开他,调整呼吸道:“是你离得太近了”   然而看着手中的薄荷糖,她的心又忍不住一颤,她艰涩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这个?”   “只是…一种感觉”白居檀眼眸微微动了动,语气平淡道:“就像一种习惯”   也许更像一种本能,他本能的知道她在找薄荷糖,本能的在每次上飞机之前都会准备好这个,明明他从来不吃糖。   宋朝雨没有再深究下去,收了糖,问道:“你不该是在头等舱吗?”   “我换了位置”   他的声音清淡,他看着她,仿佛只是做了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一般,“我和你身边的人换了位置,但是朝雨,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眼睫一颤,故作镇定的回答道:“嗯,国庆简雨也出去了,我一个人无事也就去旅游了。”   “那里不是旅游城市,你也没有认识的人在那里。”他漆黑的眼眸平静极了,说的话堵住了她所有借口。   这个问题终于还是来了,她不想被他发现就是这样。   ***   2022年10月1日 天气晴   接到季怀电话,得知朝雨也可能在机场的时候,她看见了我了却没出现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她不出现,其实已经将一切都说明了。   我不该去寻找,按照我之前对她说过的话,她不希望见到我,我就不出现。   明明是这么对自己说的,但是,是那天阳光太好了吧,上飞机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就延迟了许久。   直到经济舱的人都上得差不多了,我才一排一排扫视过去。   她带着眼罩,靠窗的位置,表情安静。   真的是她,她要和我去的地方是同一个。   那一刻我脑海中出现了很多疑问,比如:她为什么知道我家在哪里,又为什么要去我的家乡,为什么知道我的身份证号码,为什么知道我心中放不下的心结。   但突然,我又什么都不想问了。   我不应该继续站在她的面前,我这么对自己说。   然后,我和她身边的人换了位置。   ——白居檀   作者有话要说:   重逢的人总会重逢 第38章 死灰复燃   “我的确是和你去同一个地方”   宋朝雨承认,都在一架飞机上了,有些事情怎么辩驳都像是狡辩。   她没有多说,看着他俊秀的侧脸,他眉间的倦色掩都掩不住,宋朝雨忍不住道:“还有两个小时,你要不先休息一下。”   白居檀揉了揉太阳穴,“没事”   “这也叫没事?”宋朝雨扫过他眼下的乌青,如果不仔细看的话也很难发现,“季怀说你连续一周都在科研所睡,再怎么样工作努力,也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   听着她的唠叨,他漆黑的眼眸逐渐变深,静静的看着她蹙起的眉头、不满的语气,他却淡淡一笑:“好,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   她原本还要继续劝诫的话顿时收住,看到他的神色,她又惊觉刚刚的话似乎说的不太合适,便想解释道:“白先生别误会,我不是要管你的意思,只是季怀说你这样完全不听他的话,他很担心,所以…”   “朝雨小姐也很担心?”   他清朗的嗓音低低响起,截住了她的后半句。   宋朝雨想否认,但是否认好像也不对……   他低低一笑,又道:“所以朝雨小姐是在担心我了”   “是因为季怀”她终于找到能说的话了,连忙道:“季怀说你不听他劝,所以我……”   “没错”没等她把话说全,他承认了,“我的确不听他的话”   “可是”他微微侧过头,平静道:“我听你的话”   宋朝雨愣住,她看着他干净的眉眼,口中的话突然说不出来了。   “不必在意”   他微微一笑,神色淡漠又平静,仿佛刚刚说的一切真的寻常的不得了:“朝雨小姐不需要有负担,我的确是身体消耗太大了,也该听听你们的劝。”   飞机在云间飞腾,隔着窗户,好像一伸手就能够住太阳。   阳光是格外的明朗,她看着这个闭目的男人,轻声道:“睡吧,太累的话就睡一会,一觉醒来就到了。”   他没有再回她,深深浅浅的呼吸声起,他似乎真的沉沉睡去。   睡着了的白居檀和平时不太一样,褪去了眉眼中那一股冷淡的气质,他此刻就像一个清隽的少年,让人无端想起冬日里蜷缩睡觉的猫。   宋朝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睁眼的时候就看到了身上披着的米白色外套。   那不是白居檀的外套吗?   她连忙向旁边看去,一抬头就撞入他清朗的桃花眼中。   眼潭清浅,其中有她的影子。   “你睡着的时候,身体有些蜷缩,我就给你盖了下外套。”他平静的说“谢谢”宋朝雨低下头,将衣服递给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醒的,也不知道他看着她睡看了多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盖了他衣服的原因,她身上也沾染上了那种旷野的香味,只要她一抬手隐约就能闻见。   宋朝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   真糟糕啊!   她忍不住想,不应该搭这个航班的,不应该和他坐一起的。   现在这个情况,连她自己都看不清,他们之间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她还是会因为这么一点点事情就心动。   所以,真糟糕啊。   飞机里的广播提示即将落地,此次旅程结束。   下了飞机取走行李,宋朝雨就开口道:“居檀先生回家应该是有事的,那我们就此分开,不打扰了。”   “走吧”他没有听她的言词,替她拎过行李就转身去打车。   “等等!”宋朝雨急了   前面的青年终于停下,他高瘦的身影站在那里,侧身插兜,清棱棱的眼眸垂落看她,“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才来这里,朝雨,我说了,别说谎。”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知道我母亲的事情,知道我这么多年没回来过,但是我不问,因为我想你也不会告诉我。所以,什么都别说,走吧。”   ——回家这件事,对他来说需要莫大的勇气,但是不知怎么的,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原本慌乱、想要逃避的心顿时就安定了下来,好像前面有令人恐惧的黑暗,他都能踏过去。   那一刻,他看上去很脆弱。   宋朝雨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没说,和他一同上了车。   只是几年期间没有回来,城市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各种修路修桥建设商业中心。   白居檀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象,陌生又熟悉,一时间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滋味漫上心头。   原本的那座老房子因为发生火灾,再加上城市整改,那边早就被拆迁了,后来他在旁边不远处信建的小区买了一套房,将母亲遗留下的一些东西搬了过去。   整体布局和装修风格都是按照之前的样子来的,买了这套房之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房子是在七楼,因为这一趟早就准备好了回来,所以他在网上预约了打扫阿姨提前来清扫,住人是没有问题的。   打开门,家具都被蒙上了白布,他将她的行李放在主卧,伸手将白布扯下。   房子坐北朝南,采光不错,客厅中央挂着一副照片,照片中的他略显青涩,但少年时期就已经看上去格外的冷淡、散漫了。   是他和他妈妈的全家福。   “去睡会”他换了新的床单,袖口露出微带青筋的手腕,把她的行李放好。   宋朝雨摇了摇头,“还是你去睡吧”   白居檀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眼中略过一丝散漫的笑意,“别担心,我睡次卧。”   说罢,他利落的关上了门。   其实还是挺累的,新换的床单是黄色的小碎花,怎么看怎么不符合白居檀的眼光,他向来是喜欢黑白灰的。   不知道他是不是让清扫阿姨洗过、晒过了,被子上有她最喜欢的太阳味。   不知不觉她躺着就睡着了   门把轻轻被打开,他手中还端着刚泡好的柠檬茶,床上的人影四仰八叉,已经陷入了熟睡,完全不是刚刚那副强撑着说不累的模样。   他放慢脚步走近,将柠檬茶放到床边,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落在她的眉眼上,让她熟睡中还皱起了眉头。   他清寒的眼眸越发温和,走到窗边替她把窗帘关上。   驻足了一会,最后小心翼翼的将门关上。   最后叫醒宋朝雨的不是闹钟,是肚子里传来的“咕咕”叫声。   一天都没怎么吃饭,饿也是很正常的。   她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直到看到床边正好冷下来的柠檬茶,是她最喜欢的口味,经常头晕或者不清醒的时候,喝一口加冰的柠檬茶,能让她整个人身体通畅。   她呆了呆,还是喝了一口,很好喝。   所以,是他送过来的吗?什么时候?   拉开窗帘,太阳已经快要坠下枝头,她睡了整整两个小时。   宋朝雨打开房门,最先闻到一阵菜饭的香味。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换上了一件浅绿色的衬衫和白色的直筒裤,宽大、随性的衬衫微微露出了他的锁骨,清瘦的身材下能看到紧贴的肌肉线条。   明明是一套休闲、居家的装束,偏偏让他穿出了那种清冷下的随意感,或者说禁欲?   宋朝雨有些惊讶的看着他关火,弯腰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道菜。   他身上的围裙还没有摘,看到她呆呆的站在卧室门口,他道:“饿了吧,过来吃饭。”   声线浅淡,的确是白居檀本人。   宋朝雨看着这一桌子的菜:爆炒大虾、萝卜排骨汤、小炒肉、清炒豆角,都是她喜欢吃的,味道一闻就能感觉到应该很好吃。   “都是你做的?”   他取下围裙,清隽的脸和白皙的肤色映衬,让人看一眼就恍惚,很难相信这样一个男人也会做饭。   “不然呢?”   他散漫的问。   可是…宋朝雨还是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些菜,上辈子他不是和她结婚之后才开始学会做饭的吗?在那之前,她从没见他的厨房开过一次火啊。   “先吃吧”他将菜放到她跟前   味道非常惊艳,和她上辈子结婚后吃到的味道一样。   所以,他原来早就会做饭吗?   “怎么样?”她的脑袋快要埋进碗里了,他问。   “很好吃”她说的是真的,没有想过重来一世还能再吃到这样的饭菜,所以晚上她吃了两碗。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看到她装第二碗饭的时候,他眼中的光温和极了,他好像是笑了。   只是那笑意消失的太快,快的她抓不住。   南方的天气总是变化的很快,太阳刚一下山,就开始下起了雨。   宋朝雨不好意思吃了饭就躺在那里,于是提出:“你休息一下吧,我来洗碗”   “不用,你去看看电视也行。”他挽起衣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将碗筷泡入洗碗池。   宋朝雨越发觉得不能这样,干脆挽起手袖,自顾自的就开始抢盘子洗。   他一把按住她,他身高188,这样弯腰按住她的手就显得很有压迫感。   客厅的冷光照耀在他身上,光落在他苍白的皮肤上,也落在他漆黑的眼眸里。   “洗碗这种伤手的事不该让女孩子来,所以你去休息,听话。”   不知不觉宋朝雨就松了手,她好像要按不住心底那些死灰复燃的心跳了。   雨水拍到在客厅的那面落地玻璃上,她坐在玻璃前的毛毯上,雨声阵阵,听着也有点催眠的效果。   “轰”   一道惊雷闪过,他握住碗筷的手有一片刻的停滞。   是了,白居檀害怕打雷。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每一个增加的收藏都让作者君十分激动,再次感谢所有看这个故事的你们。   哈哈,简介里的那一段很快就要写到啦,激动。感谢在20220429 05:43:47~20220429 22:2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啊啊啊啊 10瓶;树下阿甘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时间一去不复返   “哗”碗筷掉落,四分五裂。   宋朝雨眼睁睁看着他的脸色由苍白变成惨白,他双手撑在洗碗台上,瞳光有些涣散。   “白居檀!”   她喊他的名字,窗外的乌云继续密集,“轰隆隆”有一道雷电撕裂天空,巨大的雷声几乎要将她的声音遮盖过去。   她跑过去,一把捂住他的耳朵。   她感觉到了他身体的轻颤,手触碰到他的肌肤,体温冰凉,甚至还有一层薄薄的冷汗。   “抱歉”他声音低哑,试图扯出一丝笑意,“我没事了”   “别说话”宋朝雨道,她的语音低沉却坚定:“白居檀别装坚强”   她怎么会忘记这个人是多么害怕雷声,特别还是在这里,这个他失去了他母亲的地方。   “我…”他垂下眼睛,手指紧握成拳,冷灰色在眼底积蓄,不知不觉那些记忆再次回流。   “没关系” 她的呼吸落在他的肩膀上,窗外的雷声依然肆虐,而他只能感受到身后的温度以及耳边的触感。   “害怕也没关系”她说   她转到他身前,替他将手上的泡沫擦干净,“我们到客厅去”   跨过一地的碎片,她将他带到落地玻璃前的毛毯上,双手捂住他的耳朵,“你看”   “看什么?”他抬起眼睑,涣散的瞳孔勉强聚集起了一点光。   宋朝雨说:“看雨,一滴一滴落在玻璃上,一滴一滴落在外面的灯光下,聚集成流,然后会将灰尘带走。”   他单腿支起,神色暗淡而散乱,那种机场里瞥见过的厌世、冷淡、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他什么话都没说,直到她低头看到他手腕上鲜血静流,赤红的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落在白色的地毯上。   她抓住他的手,这才发现他打翻的碗筷碎片深深嵌入了他的手腕。   “为什么不说!”   他却像是欣赏着那些血色一样,面无表情的看着伤口,淡漠道:“没事”   宋朝雨几乎是立马就翻开电视柜第一排第一个柜子,取出医疗箱——这是白居檀被他妈养成的习惯,医疗箱每次都会放在这样的地方。   她为他涂药、止血,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白居檀,我不会原谅你。”   她忽然吐出这样一句话。   他眼睫一颤,听着她这样说,心中的冰冷、漠视与世界的疏离感刹那破碎。   “你可以哭,可以害怕,可以痛苦,什么都可以”她深吸一口气,眼眶通红又紧紧的瞪着他,一字一句道:“但是,不可以伤害你自己。”   这个男人,即便表面看上去有多么阳光毫无阴霾,心底其实一直都藏着黑暗的地方。   没有人会相信,白居檀其实是有自残倾向的,明明他如此清醒而理智。   但越清醒的人疯狂的时候才越彻底不是吗?   他克制、忍耐的很好,就连季怀都不曾发现过。但只有她知道,上一世,坠入悲伤、痛苦无法自拔的时候,她有多少次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蓦的,他怔怔的看着她,无声的泪从他眼底滑落。   “我一闭眼就能想起那一幕,那天火熄灭之后,她全身焦黑披着白布被担架抬出来的样子。”他闭上双眼宋朝雨知道,他说的她,是指他的母亲。   “我没敢走近看,我甚至不敢看,可笑吧,火被扑灭之后,晚上就下了一场暴雨,也是雷雨天,这场雨来的那么迟,偏偏是火扑灭之后,为什么不早一点。”   他勾起苍白的唇角,脸上强撑着的面具乍然碎裂。   “我没有向任何一个人说过,我很后悔。”   那天早上,星期五,天气晴。   月考将近,梨夏考得不好,她妈妈责令她不许再看一些乱七八糟的杂志、小说,如果这次考试成绩还垫底,就要把她房间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周边、漫画全给扔了。   梨夏很沮丧,他连夜将他所有的笔记整理好。   就在那个早上,他着急将笔记送给梨夏,连他妈妈叫住他,让他坐下来先把早餐吃完都没有管。   恍惚间,他似乎又看见他的母亲。   “小檀”   “小檀”   她这样叫着,四十多岁的年纪,眼角的皱纹就已经很多了,站在厨房,手里还拿着锅铲,不知道什么时候头发白了那么多。   一个人抚养儿子,很辛苦,护肤品这种连十几岁小女生都会有的东西,她一生都没有接触过。   唯一有的是那些有图案的黑头绳,可是她总是会说:“老啦老啦,这些年轻姑娘戴的东西,我是不能再戴了。”   他不喜欢和她说话,虽然很爱妈妈。   她问他学习有没有困难啊,他说有的话,她也没有解决办法,只能站在一旁叹气。   他看的一些新闻和她讲,她永远是听着,听到最后其实是不大能听得懂的。   她问他将来大学想读什么专业,他一个个分析的时候,她的表情时茫然的,她给不了任何建议,因为她不太明白那些名词代表的含义。   她不懂现在年轻人的思想,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不明白儿子青春期的那些烦恼,到最后连和儿子说话沟通都变得困难。   她一遍一遍笨拙的问着儿子那些词什么意思,下一次又忘记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做错了什么大事。   她会的是什么?她只会见到他同学的,悄悄的问问他在学校吃的好不好,状态怎么样。   这些问题,明明是应该问他的,但为什么会变成从别人身上才能知道呢?   她没有一次在他面前表露过劳累,帮不上学习的忙,就深夜定闹钟起来给他热牛奶,下雨天一个人背着很重的被褥,上上下下坐公交车赶来学校,大包小包给他换厚被子。   从早上六点起来做饭,四菜一汤,忙活一上午然后小心翼翼的领着饭盒来看他,看他吃的狼吞虎咽就摸摸他的头,走前还要留下好几百给他,让他读书不要省钱。   听说别的孩子体育课都要穿耐克,担心自己儿子被别人笑话,平常下了班还兼职超市促销员,攒下钱第一次买了八百一双的鞋。   她自己从没穿过这么贵的,平时买衣服总要砍价,超过两三百就不舍得,但那一次,她连价都没有还。   遇见熟人,总是夸:“我这辈子啊,别的福分没有,就是有个好儿子,聪明上进还长得好!现在辛苦点,以后我就享清福啦。”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笑的连眼睛都找不到。   “享什么清福啊”白居檀呢喃,眼睛投注在客厅挂着的那幅全家福上,“一辈子辛苦,没有享过福,走的时候,那场火烧到身上的时候很疼吧。”   后悔只是那一天早上拒绝吃早餐还不惜和她吵一架吗?   不是   是过去那些片段中,十几岁的少年不懂父母的爱,每一次和她吵架的时候。   每一次她想和他说说话,他不耐烦的说:“我和你讲不清”的时候每一次明明想说对不起,又咽下的时候。   收到鞋子,没有上去抱抱她的时候,明明她那时候那么开心,看他穿上,还说:“我儿子穿上真好看!果然贵一点的鞋子质量不一样”   后来她每次都给他买贵的,自己却用几十块钱的鞋子对付。   后悔的是过去十几年中不懂事的每分每秒,他连最后一面都没有好好看看妈妈,他还不知道那竟然可以变成最后一面。   羞于说出口的“我爱你,谢谢你,妈妈你辛苦了”,后来竟然都没有了机会。   十几岁的少年因为莫名的自尊心,总以为亲人常在,机会常有。   这些点点滴滴的事情都变成了刀,在那天过后,每回想一次,就刺痛一次。   他妈妈很久之前还说过,等到儿子学业完成她就可以轻松了,学着邻居那样报个老年团,出去旅旅游,这些年一直连这个市都没有出去过,等儿子考上大学,请他爸爸的朋友来吃饭,好好看看她儿子也有出息。   她还那么年轻,四十出头的年纪,一生就凝固了。   没有出去旅游,没有好好的穿过一次漂亮衣服,没有看到他上大学,那么多她想要做的事情,她一件都没做就走了。   没人比他更懂,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有多痛。   他终于从不懂事的少年变成大人,但他妈妈永远也看不到了。   他甚至不敢问,问妈妈有没有怪他,他那么不懂事,那天早上要是没有吵架的话,妈妈应该也不会因为生气去吃清心丸煤气没关。火也没关,然后在房间里面睡了会,直到了火灾。   人生后悔的事情那么多,一桩桩一件件,都成绝响。   “我很后悔”他深色的眼眸下是深深的悲哀和痛苦,嘴角却泛起一个冰凉的笑:“然而后悔最无用,因为什么都没法改变,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就是这种清醒,才会逐渐让回忆将他逼疯。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放下过,别人都以为他早就走出来了。   实际上,他也只是收起了悲伤,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别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伤口独自化脓腐烂。   他曾一度以为,他好不了了,一辈子都好不了,他放不过自己,任由十年过去,他的灵魂深处,那个十七岁的少年从来就没有消失过。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就是最佳催更方式,恭喜今天催更成功! 第40章 最佳礼物   后半夜白居檀发起了低烧,原因就是之前一直熬夜工作,休息时间严重不够。   后面打雷下雨,心中郁结,身体一下子就垮了。   宋朝雨给他喂了药,他坚持不肯上医院,看着他猝然玉碎般红彤彤的眼眸、苍白的脸庞,她就心软了。   找了医药箱给他找退烧贴,吃药的时候很乖。   让张口就张口,只是手一直拉着她。   “可以在我旁边陪我一会吗?”他躺在床上,漆黑的眼眸因为发热而雾蒙蒙的,他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轻声道:“一会就好,就一会,这样的时候,我不想一个人渡过。”   十多年都是一个人,但现在,就此刻,她站在这里,他不想一个人渡过。   “好”她应声   将灯光调节得更加柔和,窗外的雨声依然清晰,风声呜咽,她的手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   然而长夜漫漫,晶莹剔透的泪水从他眼角落下,他低声问:“我妈是不是应该对我很失望?”   “不会”   “为什么?”   宋朝雨眼有沉光,声音有力道:“会为你感到骄傲,这么多年,你妈没陪在你身边,你也好好的长大了,考了燕大,一路读博,提早毕业,还进了科研所。”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的嗓音沙哑,对于即将问出口的问题竟然感到有些害怕,害怕听到答案,又害怕听不到答案。   “如果我妈活着,那她见到我第一面,会说什么?”   宋朝雨拍他肩膀的手一顿,随后才慢慢道:“会骂你”   他的呼吸一停,眼中的神色是说不出的悲哀,他勉强勾起唇角,颤抖道:“是吗”   “是”她低下头,眼睛和他对视,一字一句道:“骂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来看她,这么多年,应该早一点来,她就可以多多炫耀,看,她的儿子多么出息!”   “变化这么大,让她都快认不出来了,这些年的经历,你要详细的讲给她听。”   白居檀怔的原地,他连呼吸都是轻缓的,生怕击碎了她口中描述的画面,“真的吗?”   “这应该问你啊”宋朝雨拂过他眼角下残留的泪光,轻声道:“只有你才最了解你妈妈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单单从你的描述中我就知道了,她应该很高兴看到现在的你,你还要问我是不是真的吗?”   “不要小看一位母亲对自己孩子的心,至少你母亲应该是这样的。”   他沉默,胸口的心跳变缓,不知怎么,他微微一笑,“看来我得时常来看她了”   “去看的话,要多带礼物。”她顺口接过话,看着他呆愣的表情道:“不能空手,比如你大学的照片,读研读博时的奖项。这些,都是你妈想看到的礼物。”   “这也是礼物?”他问   “当然”她笑了笑,“是最佳礼物”   灯光下,她的眉眼温柔,笑若春风,白居檀变缓的心跳不知怎么开始变快,他闭了闭眼,心中沉郁、腐烂的伤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束光,那些平日里克制的隐忍、理智,这一刻有些失效。   冲动的,他想脱口而出,可是他嘴唇动了动,说出的话却是:“我理解了一句话,‘总有一个人,能成为你的力量’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意思,只要这个人在,他就永远可以从悲伤、痛苦的泥潭挣扎而出。   她让他看到了生命中面对悲痛的坚韧力量,藏在她身体里的是一个温暖的灵魂。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一直选择放弃、躲避白居檀的宋朝雨,忽然有了勇气,告诉他:“不是的,我不是一个事事勇敢的人,其实相反,居檀先生才是那个比我更能面对痛苦的人。”   自从重回二十五岁的这一天起,她从来没有将心里的感受说出来过,一次都没有。   可是当她看着这个一如前世记忆中那般年轻的白居檀,直到前世他逝世,她都没能说的话,现在她说了出来:“从来不是某一个人单方面的给予别人力量,而是彼此给予力量才是真相。”   白居檀温和的笑了笑,额前的鸦发扫过她的手心,他低声道:“我知道我这样也许是不对,我应该按照你的心愿来,你若是愿意见我便见我,但是朝雨,我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你,能不能不要走,你能等等我吗?”   宋朝雨一时没有领悟到他的意思:“什么?”   他的眼睛垂下,仍能看到眼底泛起的波光,他哑着嗓子,缓慢道:“看见你就能让我感觉到力量,好像那些难以忍受的煎熬都能如潮水一样褪去,这种感情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朝雨,你能等等我吗?”   “我这一生,好像什么都在错过,然后后悔。”他的手颤了一下,迟疑中并没有把手放在她的手上,“明明知道你正在走出来的过程中,明明知道你好像快要成功了,但是”   说到“但是”这两个字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疲倦的眉目中浮现一股挣扎之色,“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暂停一下,我什么都在错过,经常因为内心犹豫而不敢上前,这一次,我不想错过你了。”   再也不想错过什么   “我有一种预感,错过你,我一定会比现在更后悔。”   他睁开眼睛,微微上扬的桃花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在紧张,紧张的观望她的脸色,“所以你能等等我吗?和我一起去确定,这种感情是什么?”   宋朝雨眼中满是震惊,她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她甚至不止有一秒怀疑过眼前的人是不是白居檀本人?   这是她前世从来没有听过话,也是她从未想过能从白居檀口中听到的话。   “是因为感激吗?”她不自觉的问出,前世白居檀不就是因为感激和感动才和她在一起的吗?   “如果是因为感激或者感动的话,居檀先生还是……”   “不是”声音斩钉截铁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他打断了   她低头望去,他漆黑的眼眸翻滚着汹涌的波浪,她看不懂他的神色,他平静道:“我分得清感激和感动,朝雨,男人不会因为感激或感动从而提出要你等等我这样的话。”   或许是因为生病,让他的脸色多了一抹红,他淡声:“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宁愿一人在世间独行,感激和感动我可以用别的东西来偿还,你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忙就好了,金钱也好、时间、精力也罢,什么都能给,但感情不是。”   宋朝雨呆住,是和她想象中完全相反的话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那么前一世呢?前一世里的白居檀是这么想的吗?   她沉默的时间太长,白居檀的心跳越来越平缓,手上的温度也在冷却,他的视线逐步涣散,想要微笑说没关系的。   但无论怎么扯唇角,还是扯不出一个笑。   他忽的闭上眼睛,“宋小姐若是实在不愿意的话,那……”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话顿住。   “可以”她说。   他睁开眼睛望向她,她的视线没有丝毫躲避,她又重复道:“可以,我也想确定你那份感情究竟是什么感情,如果不是感激或感动的话。”   她在感情中退让了那么多年,现在,这一次,她也想明明白白的知道,那么多年的陪伴究竟是不是真的只是她一个人的爱情。   ***   长夜过半,雨声潇潇,最后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第二天醒来,窗外的阳光满照,夜里雨点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她迷茫的看着盖在身上的棉被,记忆瞬间回笼。   她昨晚不是正在床边照顾生病的白居檀吗?什么时候睡到床上去的?!   宋朝雨连忙滚下床,却发现次卧的房间内早就没了白居檀的影子。   难道昨晚的一切都是个梦?   宋朝雨连拖鞋都没穿,急冲冲打开房门,却看到厨房炉灶上紫砂锅正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   他穿着淡棕色的外套,白皙的脸庞,墨色的碎发,在阳光下清瘦的身影俊美得不像话。   昨晚发低烧的人是他,为什么他还能起这么早?   宋朝雨不理解   “在煮砂锅粥”看到她起来,他指挥她坐下,“等一会就好了”   他盛好一碗,放在她面前,还有煮好的鸡蛋放在一个小碗里就摆在她的右手边。   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作为病号,他几乎就是看着她吃了。   宋朝雨有些适应不了他的目光,身体僵硬问道:“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你也吃啊。”   “昨天晚上你答应的事情”他的语调低沉,像是拉的缓慢的大提琴,“还算数吧?”   宋朝雨顿时被粥噎了一下,这么正儿八经的提起,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没有犹豫,肯定道:“算”   为了避免那些尴尬的气氛,她转移话题般的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就会做饭的?”   他忽然微笑着,出乎意料的说了一句:“高中的时候就会了,我妈说男孩子也要学会做饭,因为做饭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不能总让女生来。”   宋朝雨愣住,她低头看着手上的粥,轻声道:“原来是这样”   难怪上一世,结婚之后,他就没怎么让她进过厨房。   ***   2022年10月2日 天气晴   聊起我母亲的事情,她静静的听我说完了。   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劝告我应该走出来,事情过去很久了,不该责怪自己。   她什么都没说。   她说我应该早点来,迟了这么多年,所以被我妈责怪、生气都是应该的。   絮絮叨叨和她说起那些我不敢让之见光的伤口,竟然让我觉得轻松。   不是伤口愈合了,而是我终于敢把内心深处那个后悔、胆小、怯懦的白居檀展现出来,我一直拒绝承认那个部分也是我,就好像只要不承认,那些伤口就不存在。   于是我任由伤口在黑暗中腐烂,而我内心中的白居檀崩溃。   我企图装成我是一个正常人,大部分的时候是成功的,但偶尔黑暗袭来的时候,那些疯狂伤害自己的念头就会冒出。   然而在她面前,我好像不必伪装。   明知道提出请她等等我的那个请求很过分,但我还是忍不住说了,感觉如果当时没说,以后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忐忑和紧张中,她答应了。   我希望永远记住这一刻,无论之后的结局是什么,我永远不后悔现在。   ——白居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30 12:52:38~20220430 23:0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啊啊啊啊 10瓶;bubble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时光容易把人抛   吃过早饭后,白居檀准备去他母亲的墓地那里看看。   他真的先去彩印店将他大学的照片和获过奖的荣誉复印了出来,然后又到水果店去买了点水果。   没有开车,而是步行。   这座城市的生活节奏不快,路边种满了一排树,绿化做的很好,空气也比大城市清新很多。   宋朝雨走在他身旁,他一身气质看不出他28岁的年纪,就连去买水果,水果店里的阿姨还多送他几个橙子。   “累了吗?”他垂眼看她,鸦黑的瞳孔在阳光下下也染成了棕色。   宋朝雨摇了摇头,天气正好。   他忽而伸手,轻柔的将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在耳后。   微凉的触感从他指尖一直传递到她心里,秋风从他手中流过,锐利白皙的下颚低下,只剩一寸就能落在她的头顶上。   但他还是停住了,清明的声线低哑:“你头发乱了”   “啊?…哦”宋朝雨连忙退开几步,手指粗暴的整理了一下头发,结结巴巴道:“好了”   她的神色看起来镇定极了,如果忽略她微红的耳朵就好了。   白居檀低低一笑,说不出的磁性勾人,听得她耳朵痒,她的心不自觉跳了一下。   “我妈一定很高兴见到你”他蓦的说起她有些讶异,“为什么?”   阳光下他漆黑的眼眸露出了嶙峋的波光,他看着手中刚刚复印的照片,“朝雨看起来比我更懂我妈,我从来没想过,她会想看这些。”   “我也很高兴见到她”她抬头看着近处的陵园,声音浸入他心底:“她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女士”   能独自将一个孩子抚养长大,的确是很了不起。   陵园依山而建,一圈一圈黑色的墓碑排列而上。   陵园山下有保安室,保安室内的保安昏昏欲睡,他们没有吵醒他,直接就上去了。   从进入陵园开始,他的神色就变得沉静。   第五排从左往右最后一个碑,碑名:苏秀琴,碑上还有她的照片。   短发,柳叶眉,桃花眼,笑得很开怀,看起来很有精神。   白居檀沉默的看着照片,手指轻轻抚过照片中人的眼尾,“什么事情笑的那么开心,鱼尾纹都露出来了。”   照片中的人依旧笑得灿烂,没有回答。   “我们苏女士有没有很无聊?”他坐在墓碑旁,看着山间黄绿参半,秋风缭绕,安静了半晌才低低道:“肯定无聊了,再好看的风景这些年也该看腻了。”   “你那么喜欢打麻将,没人和你一起打,一定很难受。”似乎是想到了陈年往事,他屈指敲了敲墓碑,“你就是太倔了,从没听过我。”   “现在好了,没得打了,也不知道你在这里有没有认识新的朋友。”   风声萧萧,代替了所有的回答。   他靠在墓碑上,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对不起,我好像来的太迟了,我应该早一点的。”   颤抖的,他拿出大学毕业照片,获得的荣誉奖状摆在墓前。   “十年过去,我也28岁了,这期间我有好好读书,好好工作,拿了很多奖项,工作也被评优秀。”   他的语气轻缓,一字一句将这十年的经历一点点将给她听。   “结交了很好的朋友,那些你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我会照顾好自己。你说你想去的北京、云南、厦门,这些地方我都替你看过了,风景很美。”   原来他妈妈的心愿,他全部都记得。   十年时间如流水,那些永远驻足在时间河畔旁的人,从不会被时间冲淡。   “秀琴女士,太短暂了。”   他停下絮絮叨叨:“你走的太快,快到没给我留下一点时间。”   是啊,太快了,十七岁的白居檀想不到那些曾经对母亲许下过的雄心壮志会戛然而止,永远的停在了十七岁,并且终生无法实现。   所以后来,纵使他亲自去看过母亲曾经最想看的山海,也只觉得人间山月不过如此,总是缺了点什么。   缺了什么?   缺了他的母亲   苏秀琴女士应该和其他人一样,拿着丝巾比着V,凹一些造作的姿势要他拍照,那时他也许会嫌弃的说:“真土”但还是会老老实实的给她拍照。   她会笑的很开心,比墓碑上这张照片笑的还开心。   她应该到白发苍苍,皱纹爬满整张脸,连走路都颤颤巍巍的时候才去拍贴在墓碑上的照片。   那时他一定不会有现在这么遗憾,因为他的苏秀琴女士已经看过山河壮丽,享受过四季安详,他报了一场做儿子的福分,他应该就能好好送走她了吧。   怪只怪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其实最想对你说的是,对不起,还有,我想你了。”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风很大,连同他的最后一句话一起飘向远方。   宋朝雨将在花店里买的白菊轻轻放在墓前,便默默的退开,给他留下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   苏秀琴女士旁边的一块地是空的,还没有新的墓碑建立。   她坐在这边,南方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刚刚还万里无云,现在却不知怎么的就飘起了小雨。   时间还早,至少还要一会,这么多年没有来这里见过妈妈,他一定还有很多的话要说。   她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的在这边等待。   雨点拍到她的脸上,她转头看向身后,莫名的眼前这块空地好像出现了幻影,不再是空地,而是新的墓碑,不同于其他庄重的黑色墓碑,它是白色的。   白色墓碑边上还细细的勾勒了花朵和枝叶,只是看着,一股锥心之痛从心脏升起,仿佛有一把刀反复的在她血肉中绞着。   她痛得弯下了腰,眼泪从眼眶中流下,仿佛有什么人掐住脖子,她呼吸不了。   酿跄着上前,她想看清楚,看清楚墓碑上是谁,看清楚墓碑上的名字和照片。   然而手指还未碰到墓碑   天光乍现,刚才的幻影骤然消失,这只是一块空地,没有新建的白色墓碑。   她迷茫的捂着心脏,失魂落魄的呆站在这里,那样的刺痛如此真实,她不明白那座墓碑是谁的墓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幻影,更不明白那样惨烈汹涌而至的情感又是从何而来。   “朝雨”沙哑的低音唤回她的心神   不知什么时候白居檀已经过来了,天空中的细雨也停了,他一手扶起她不稳的身躯,温热的手温将她心头缠绕的冷意驱散。   他垂下眼睫,漆黑的眼眸倒映出她的脸庞,他问:“你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了奇怪的画面”她站好,脸色尤为苍白,“这里好像应该有一块白色的墓碑”   她指着身后的那块空地   “什么都没有”他的话蓦的顿住,他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颜色的墓碑?”   “白色”宋朝雨回答   白居檀手指一颤,他慢慢转身,仔仔细细看着那块空地,连同附近的每一块砖,每一棵草和每一朵都看的极为认真。   幸好只是空地,什么都没有,也就什么都看不出来。   “可能真的只是我一时的幻觉”宋朝雨已经调整好了心绪,她拉了拉他的衣袖,“你已经和你妈说完了吗?”   他回过神,青天碧落下,清隽的眉眼已经褪去了一点淡漠的神色,多了些温和的光,“是,我已经将这些年的事情都和她讲了,并约定年底的时候会再次来看她。”   “这就好”   临走的时候,他还是将一小部分的雏菊分给了那片空地,说不出的原因。   山脚下保安室内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保安,不是他梦境中见到的那两个,他悄悄的松了口气。   因为宋朝雨的脸色的确说不上好,回去的时候,白居檀想叫车,宋朝雨却提出:“我们去坐公交车吧”   公交车上人不多,稀稀拉拉的,她和他坐在后排,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象,她忽然道:“原来,这就是你生活这么多年的城市”   “那个中学是你曾经读书的母校吗?”她指着公交车站点附近的学校问他微微侧头,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   她当然知道那是他的母校,昨晚有兴趣的时候她还特意搜索了一下他母校的帖子,“你知道,你曾经是你们学校的校草吗?”   时至今日,他的高考成绩和照片依旧贴在他们学校招生简章里,哪怕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有无数人称他为校草。   天光一半投射在他白皙的脸上,他轻轻一笑,“也许不应该用‘曾经’这两个字”   他居然知道?还在开玩笑?   宋朝雨一直觉得,他应该是那种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怎么会关注是不是校草这种事?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明显了,他清寒的桃花眼中露出了一丝微光,“我那些年收到的情书也不是白收的,我曾经对外貌这种事不上心,从来没有觉得外貌好与不好是一件什么重要的事。”   “但现在”他的眼尾下压,目光轻柔:“有个好外貌,我觉得很庆幸。”   ——如果能让你喜欢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三章,就写到简介剧情了!! 第42章 意外   宋朝雨说不出此刻的感受,仿佛有一把火在烧,又好像身体悬空荡秋千,一会上一会下。   她不习惯于这种感觉,更不习惯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这些话,上辈子她从来没有听他讲过。   她不知道怎么招架,索性就闭眼装睡,想着等会下了车这样尴尬的气氛就会过去了。   但眼睛闭着闭着,就好像真的进入了梦乡。   梦境里她在一个公园,好像是迪S尼,她手中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穿着迪S尼公主裙,扎着蜈蚣辫的头顶上戴着水晶王冠,特别可爱。   宋朝雨也穿着同色系的衣服,看上去像是亲子装。   小女孩皱着眉头拉扯着身上的小裙子,抬头奶声奶气的问道:“妈妈,我一定要穿公主服装吗?我想穿木偶服,或者恐龙服!”   她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蹲下身平视她道:“可是,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这是幼儿园的暑假作业啊,其他孩子都扮演公主,你也想做一次公主。”   “我不想做公主了”小女孩两眼放光的看着那些大大的小熊O尼,嘟囔道:“那个更好看!”   宋朝雨故作苦恼的皱了皱眉,“那我们就来两次这里怎么样?这次你做公主,下次你穿木偶服!”   小女孩两眼放光,伸出小手:“那拉钩钩,下次我一定要穿木偶服!”   她伸出手和小女孩的小手按在一起:“上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的就是小狗。”   话音刚落,一道悦耳如清泉的低音响起:“你们两个在约定什么?”   小女孩立马松开她的手,转身向对面的男人扑去。   白居檀穿着休闲的浅棕色衬衫,鸦黑的头发上也戴着一个兔耳朵的发箍,清隽俊美的脸引得路人频频回头,手上还拿着一朵巨大的棉花糖。   小女孩像炮弹一样朝他奔跑而来,他蹲下/身张开手,一把接住小女孩。   “爸爸!”小女孩洪亮的喊着,身躯像小虫子一样扭来扭去。   他宽大的手掌轻柔的拍着小女孩的背,肩宽腿长腰细,假如只看外貌很难相信他已经是个有孩子的爸爸了。   “我们的晚晚怎么了?”他温柔的哄着,抱着孩子走来。   晚晚“啊呜”一口咬在他手上买的那个巨大的棉花糖上,含糊不清的说道:“妈妈说,下次来的时候,晚晚就可以穿木偶服!”   “原来我们的晚晚想穿木偶服啊,那下次爸爸也陪你一起穿怎么样?”他的桃花眼漾出些许笑意,低声问道。   “好的喂!”晚晚吃的满脸都是棉花糖,宋朝雨拿出湿巾替晚晚将脸擦干净。   他将棉花糖递给晚晚拿着,空出的一只手来牵住她,他们一家人站在城堡前拍了一张照片。   照片中晚晚笑的眉眼弯弯,她靠在晚晚的左边,阳光炽热,他抱着孩子,眉眼温柔。   带着孩子玩是很累的,这种温情时刻并不会持续很久,大部分时候作为老母亲,她都想揍晚晚一顿,比如晚晚穿着公主裙和另一个穿着王子服的小男孩因为谁才是最厉害的奥特曼这个问题要打起来的时候。   原本两个孩子刚开始还很高兴一起在迪S尼玩,两边家长看孩子这么喜欢,也就一起走了。   但友好的气氛没有维持很久,打起架来的晚晚是真的厉害,一点都不怯场,嗷嗷的扑上去就开始互相揍。   最后两个人都抓了对方一道,晚晚还不屑的擦了擦手,完全不顾脖子上的伤口,得意洋洋的道:“哭什么哭,打架输了哭是最丢脸的!我就说迪迦最厉害了”   可是等晚上孩子睡着,这个白天的小恶魔又会化身为小天使,她总是忍不住亲了亲,一张又一张的拍着女儿的睡颜。   公交车一个急刹,颠婆之中,旁边的白居檀也不知怎么也睡着了,梦境破碎,他们一同醒来。   公交车上报站,他们的目的地到了,两人下车。   宋朝雨还在恍惚之中,想起那个梦境,内心中那样温暖而真实的触感没有褪去,反而像是吸满了海水的海面,膨胀、潮湿。   晚晚的脸浮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曾经一度无法理解母亲这个身份,可是经历这个梦境,亲眼看到握在手中的小手,觉得母亲会束缚住独立人格的想法发生了改变。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个人选择,每一个选择都有好坏两面。   成为母亲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差,辛苦劳累伴随着幸福圆满一同而来。   她无法忘记晚晚,无法忘记手中的触感,无法忘记怀中那个小小的身影。   章辞镜先生曾问过她:“假如你知道你现在选择的一切,会让你失去你的女儿,你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   宋朝雨现在变得不能肯定   ——“总要明白自己会失去什么,再做决定才是对的,不是吗?”   她真的能失去晚晚吗?如今还只是想起了一部分,她没有答案。   “你最近好像一直都在走神”   他干净慵懒的音调将她漫游的神思拉回落日余晖下,他白皙脸庞也被渡上了一层金辉。   他低眸看她,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他微弯下腰,与她平齐,淡淡问道:“是生病了吗?”   他和她靠的那么近,近的她能看清他的睫毛,陡然间她不自觉想起梦境中,他抱起晚晚,温柔和她站在一起的画面,宋朝雨脸上冒出一股说不出的热意。   她后退一步,他的眼神就幽暗了一丝。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划出的距离,收回了手。   “没事”她淡笑,“只是在公交车上睡着,做了些梦,睡得有些累而已。”   听到“做梦”两个字,他眼底的波光也有片刻晃动,在公交上一同睡着的还有他,他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名为白晚意的小女孩。   小女孩喊他:“爸爸”   朝雨牵着她的手向他走来,一切感受都万分真实,直到醒来的时候,他都有一瞬间分不清,他身处的此刻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无法形容看到梦境里那一幕的心情,就好像乍然之间冰川融化,春风拂柳,心底的温柔从每一个毛孔冒出,而黑暗消弭无存。   那是他一生最期盼的画面,也是他一生从不敢想象的画面。   他重新有了一个家,有了家人,人生于世,不再是浮萍无依,城市里的万盏灯火终于有了属于他的那一盏。   “回去吧”拉了拉他的衣袖,宋朝雨大步向前走着。   她的背影和梦境重合,他顿了顿,后大步赶上与她平齐。   鉴于他手腕上的伤还没好,宋朝雨不许他再入厨房,她叫了外卖,吃了外卖后,宋朝雨就赶他去休息。   他们定了明天回去的机票,再加上他发低烧还没好,吃了药休息,明天才有精力赶飞机。   但宋朝雨起来找水喝的时候,却发现他睡的次卧还亮着光。   吃了药不应该会很困吗?还没休息?   宋朝雨轻轻推开一丝缝隙,卧室窗户仍是开着的,凉风入室,吹动了他的碎发,病弱苍白的脸色将他眼角眉梢的清冷衬托得越发脱离人世烟火,却无法减少他眼底的一丝漆黑。   他还在拿着电脑工作。   宋朝雨低头看了下手表:凌晨两点四十这个人真的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吗?晚饭也没怎么吃,再加上回来之前连续七天睡在科研所,现在还发着烧。   她转身热了一杯牛奶,推开次卧的门。   听见了动静的他停下正在敲键盘的手,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她。   他微微一怔,“朝雨?怎么了?”   她将牛奶放在床头柜上,目光落在他眼角下方不明显的泪痣上,即便这么多天没有休息好,也没有留下黑眼圈。   “没什么事”她的语气有些冷,脸色很严肃认真。   她是有点生气的,她完全没有想过季怀说的他作息混乱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可没等她继续生气,他忽而放下手中的电脑,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睡不着吗?”   气息缠绕,他一贯清淡的眼底是一池倒映明月的湖泊,他低低的道:“我生病,你就不要被我传染了,去吃点药再睡。”   说罢,身体克制的往后退了退了,起身就要去给她找药。   经这么一闹,宋朝雨心中的气是怎么也发不出来了,只好答道:“不是,我只是睡得有点渴,中途醒来找水喝。”   “那也要吃药预防”他将药递给她,亲眼看着她吃了。   “这不是重点”宋朝雨皱了皱眉,还是问出来了:“你都生病了,为什么还不早点休息。科研所的任务就这么急吗?你们都是一个小组做一个项目,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他收拾完水杯,清隽的神色下还藏着点淡漠,他不在意的微笑道:“只是睡不着,索性就做点工作。”   ***   在公交车上,他再一次梦见了那些断断续续的片段,这一次他看见的是一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叫他爸爸,朝雨牵着她朝他走来。   梦醒之后,他第一次遗憾梦境太短。   半夜迟迟无法入睡,他打开了手机,终是忍不住在手机上第一次发了一个问题:连续梦到一些片段,或许预知梦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但在这一点上,他又产生了动摇。   于人生这条路,他曾以为真正的白居檀早在十七岁那年死去,此后一生心都不会再有波澜。   而事到如今来看,好像万事都会有意外,他第一次感谢老天送给他的这些意外。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六点还有一章,感谢各位的留言和投喂!感谢在20220501 10:44:47~20220502 07:54: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ubble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留恋   从白居檀家乡回来之后,她也开始认真考虑起下一份工作的问题。   实际上,她也没怎么去联系白居檀。   虽然那天晚上——她想起来仍旧觉得不真实,答应了他的那个请求:说什么一起确认那份感情的话。   莫名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了。   现在和前世相比发生了一些变化,除去以前的相处方式,她尚且找不到新的相处方式来面对眼下的情况。   简雨和季怀一同回来的,自然也就知道她在机场和白居檀相遇的事情,一回来连行李都没放,就迫不及待的来问她:“老实说,你国庆去哪玩了?怎么会那么巧还和白居檀一个航班?”   “是个意外”   她原本是避开了他的时间,但没想到他也换了航班。   但这样的回答根本满足不了简雨,宋朝雨索性的承认了:“我和居檀先生去的同一个地方,正好遇上了。”   简雨听了,笑的意味深长,点到为止没有再多问,又关心起她接下来的工作:“你从图书馆辞了职,下一份工作呢?”   “正在考虑”   手机里跳出来的信息是顾正发来的,约她见面,有事要谈,正是关于工作这一块。   思虑之下,宋朝雨准备赴约。   “你晚上要出去吗?”简雨探出头,看她拎着包往外走,“不吃完晚饭再出去?”   宋朝雨挥了挥手,“有约,就不吃了。”   路灯延展到天际,将夜晚照得宛如白昼。   顾正约的地点不是任何一家餐厅,而是中央公园。   公园很热闹,她时不时能遇到一群在公园中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树林和亭子的角落里也有不少夫妻与情侣散步的身影。   顾正坐在喷泉附近的长椅上,一眼就能看到他。   穿着帽衫,不过几天没见,肤色更深了些,是健康的小麦色,看起来像极了不羁的青年。   肩上背着摄像机的包,手中还摆弄着长短镜头,设备一看就很专业。   见她来了,连头都没有抬,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就让她坐下。   宋朝雨感受到了他的激动和兴奋,因为他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顾正迫不及待的凑到她身边,给她看他拍下来的照片。   熟悉的高山草甸、云海奔流,她脱口而出:“你是去了武功山吗?”   顾正笑了笑,“看来你是去过武功山了,没错,我去那边拍景了。”   照片拍得很好,非常清晰。构图和色彩都很棒,一看照片她能立马想起当初站在金顶上那种高山俯视的感觉。   照片上还有她未曾看过的,夜晚武功山上热气球飞腾、烟花闪烁的模样。   “你不是在找工作吗?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写作是吧?”顾正放下相机,笑着问道。   梅里雪山上,那个伸手想要够到天空的姑娘说起被埋藏在生活琐碎里的愿望,神情真挚。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记得那时她的表情。   宋朝雨听他忽然提起这个,点了点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指尖点了点相机,语气轻快:“那么,你可以考虑去为平台、杂质写点软文的工作。我这边正好是政府邀请我们杂志为武功山写点宣传文章,我照片拍好了,你要不要是这配合这些照片,写一下?”   宋朝雨怔了怔,似乎没有完全没有想到这方面。   “试试吧”他笑的像一阵狂野的风,眼睛极亮,“写得好,会付你稿费的。”   她的指尖颤了颤,她从未想过还能重新捡起那个幼时就停止追寻的梦想。   她是早就被生活压弯的俗人,但等到这一刻,她发现她也是激动的。   内心那一簇幼小的火苗纵使微弱,也能顺风而起。   她握住手中的相机,喃喃问道:“我可以吗?”   “没试过怎么知道可不可以?”顾正挑眉,浑身散发着她缺失的那种自信。   宋朝雨忽而笑了起来,她再次看了一眼武功山的照片,别样的光芒从她眼底升腾,像极了那天夜晚他在梅里雪山看到的烟火。   他们的身影被公园热热闹闹的人群淹没,却又格外显眼,是那种属于年轻人的锐意和锋芒。   十月秋风过,微黄的树叶簌簌落下,飘落在她长发上,顾正伸手替她捡起。   而同一片天空下,坐在远处咖啡厅内的人,静静的看着公园长椅上她与顾正相视而笑的场景。   暖黄的灯光投射到他的侧脸上,白皙利落的下颚像是静止的照片,他安静的凝视着,清淡的眉眼寂静得如同深海水面。   “可算把你从实验室拖出来了”季怀将咖啡和三明治放到他身前,又忍不住劝道:“居檀,人呢,毕竟不是机器,再怎么样也是要休息的!”   说了半天对面都没有反应,季怀停下,看到白居檀失神的眼眸,季怀察觉起了不对劲,这才顺着白居檀的目光看去。   “那不是宋小姐吗?旁边就是上次和她一起在串串店吃饭的男生?”季怀惊讶白居檀回过头,修长的手指拿起咖啡,便道:“走吧”   “走?”季怀看着他起身,连忙拿上桌上被他留下的三明治道:“去哪?诶,你等等我啊。”   白居檀的脸在夜色中分明,霓虹灯光掠过也无法在他漆黑冷淡的眼眸中留下半分影子。   明明他什么情绪都没有表露,但季怀还是感受到了他此刻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还是我来开车吧”季怀拦住他要开车的动作,从他手中抢走车钥匙,迅速的占领了主驾驶位。   白居檀没有反对,安静的坐上了副驾驶。   “去哪?”没等白居檀回答,季怀就自顾自的抢答道:“还是回你家吧,回家休息一下就好了。”   车子发动,白居檀清淡的眉眼还留在车窗上——那是宋小姐所在的方向。   车内的气氛沉默极了,季怀有些憋不住,觑着他的脸色,磕磕巴巴的问道:“刚刚那是…宋小姐没错吧,居檀你们……”   后面的话没问出来,因为白居檀闭上了双眼。   这是无声的拒绝。   季怀把所有话咽了下去,从中心公园到白居檀家并不远,开车十分钟左右就到了。   其实季怀现在也有点摸不清他和宋朝雨之间是怎么回事,白居檀什么都不愿意说。   开了门,季怀又强调一遍:“你答应我的,今天你会好好休息,领导都说你最近太拼了,身体为重。”   絮絮叨叨的,季怀亲自替他拉开了被子,道:“今天我必须要亲眼看到你睡觉!”   灯光调到了睡眠模式,白居檀苍白的肌肤上眉眼深深,几乎是瞬间,他就闭上了眼。   “我会睡的,你在这里会打扰我,就直接走吧。”   白居檀说话的语速很正常,清隽的脸上看不出半分不对。   季怀迟疑了片刻,还是听他的话,轻轻关上了门锁。   可终究是不放心,季怀在他楼下小区的花园独自逛了半小时,又悄咪咪的摸了上去。   他知道白居檀家门锁的密码,一开门便对上了白居檀那双幽深的桃花眼。   室内所有灯都没有开,只有客厅那70寸的电视在无声播放着影片。   黑暗与光影交织,白居檀单腿支起,原本系紧的衬衫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扯开了,松松垮垮的露出了锁骨,他靠坐在客厅诺大的全景落地窗旁的榻榻米上,骨节分明的手散漫的捏着一罐啤酒。   夜色遮住了白居檀一半的神情,鸦黑的头发下面色苍白如纸,咀唇是异常的红,漆黑的眼眸闪烁着几分漫不经心又厌弃的光。   季怀看到他这幅模样,震惊之下是不能抑制的怒气,他过去一把抢走白居檀手中的啤酒罐,怒斥:“你是疯了吗?你自己有胃病不知道吗?啊?还在这喝酒?!”   “季怀,别管我。”他的眼神是清醒的,声线平缓而散漫季怀彻底被气笑了,“不管你?不管你死在这吗?”   一把抓住白居檀的胳膊,就要拉他去医院,“别讲那么多没用的,和我去医院!我让你睡觉,你倒是给我整酒喝?”   “我试着睡过了”   白居檀平静的说着,漆黑的眼眸透过窗户看着高层下的万家灯火:“只是睡不着而已”   季怀的动作一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这才卸下手上的力道,“你失眠又犯了?”   白居檀淡淡一笑,脸上泛着冷峭的白,笑意却丝毫没有进入眼底,“老毛病了”   他像一只孤雁独飞,眉眼之中是远离尘世的疏离,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宛如水中月,永远都找不到和这个世界联系在一起的点。   季怀沉默。   他很清楚此刻的白居檀是什么样的,就像那天晚上在武功山下接他的时候,他全身是血。   白居檀其实从来都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哪怕那天晚上死在了武功山,对于白居檀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季怀没有再吭声,拿起自己的衣服就往门口走。   最后在出门之前,他将手机中的一段录音发送给了宋朝雨。   是那天晚上,遇到宋朝雨的晚上,他在车里和白居檀的对话。   这个世界真的已经彻底没有白居檀留恋的东西了吗?   不   季怀想,至少还有一样。   只是,除去那层温和礼貌的外衣,宋朝雨能接受居檀内心的黑暗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简介剧情就来啦,哈哈哈。 第44章 吃醋   宋朝雨收到了季怀发来的一段录音,还没等她搞明白季怀突然发一段录音给她是怎么回事,她便收到了季怀给她发的消息:居檀生病了,我走不开,麻烦宋小姐先替我赶到他家看看情况,另外居檀有胃病不能饮酒,请格外注意这点。   门锁密码是:100203   顾正看着她突然变化的神色,开口问道:“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   宋朝雨站起身来,礼貌的对他道:“抱歉,临时有点急事,我可能要先走了。”   “去吧”顾正没有任何的不高兴,反而叮嘱道:“有什么事情路上都不要急,慢点。”   宋朝雨挥了挥手,让顾正到时候把照片发给她,她试着写写,随后拎着包就往白居檀那边跑。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到达白居檀所在的小区时,距离季怀给她发短信,前后不过二十分钟。   季怀的口气听起来白居檀病的很严重,宋朝雨有些急切。   然而当她打开房门后,里面的景象让她停住了脚步。   外面的世界,灯光闪烁,而白居檀的家,黑暗寂静。   只有客厅中央的电视屏幕在无声的播放着电视片段,屏幕映出微弱的光,他安静的靠在窗边的榻榻米上。   领口是被人扯过的凌乱,利落的下颚在光影参半的背景下宛如锐利的刀锋,唇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苍白的面容像濒死的天鹅,美的极致,也美的绝望。   月光落在他鸦黑的头发上、他俊美的五官上,然而他毫不在意,眼睫垂落露出眼底冷峭、淡漠的光直到她撞入他漆黑如寒潭的眼底。   那双似三月飞雪的眼眸看到她时露出了一瞬柔光,他闭了闭眼,轻嘲道:“看来我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看到…”   后面的话没说完,他单手将手中的啤酒罐捏扁,随手扔进了远处的垃圾桶。   空气中酒味弥漫,很明显他喝了不止一罐。   宋朝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颓废的白居檀,是的,就是颓废。   “没有,你没有喝醉。”宋朝雨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客厅中,她将包扔下,走近捏起他的下巴。   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真厉害,白居檀。这么厉害的你,如果真的想死的话,那就死吧。”   说罢,她干净利落的松开了手,转身就要离开。   她刚走出了一步,手腕倏忽一紧,一只修长的手紧紧扣住了她,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啤酒罐跌落的响声,青年温热的体温贴在后背,他伸手抱住了她。   “朝雨,是你吗?”   他的嗓音是喝酒之后的低哑,呼吸间的热气喷在了她的脖子后,带来一阵颤栗。   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他也不在意,低头埋在她的肩膀上,柔顺的碎发让她有丝丝痒意。   看不到他的神情,宋朝雨却能感受到他冰凉体温下,此刻的脆弱。   现在身后是脆弱的白居檀,宋朝雨心中因为他喝酒再一次不顾惜自己身体而灼烧的怒气,渐渐的有了些松动。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吧?不然,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宋朝雨这么对自己说着   “你喜欢上他了,是吗?”蓦的,寂静中他低沉的音线响起。   宋朝雨一怔,有些听不懂他这句话,这个“他”是指谁?   但也许是她这一刻的沉默让他觉得是默认,他忽而一把揽过她的肩,两人面对面。   宋朝雨被这样突然之间的动作弄得反应不及。   他低下头,额头贴着她的额头。   他灼热的体温与他苍白的脸色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一抬眼便撞进了他漆黑清冷的眼底。   不再是贯常的清浅,反而深如渊底、冷若冰川,她看到无尽的绝望。   “不是说,要等我吗?”他低声呢喃,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那你为什么没有等呢?朝雨”   ——骗子   宋朝雨愣了好一会,再怎么样也意识到他此刻的不对劲了。   她挣脱了一下,没有睁开,反而让他按住她腰的手越来越用力。   “我在等”她冷静的出声,一把握住贴在脸边的手,才发现他指尖冷得出奇,语气放缓了很多:“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先坐下来慢慢说好吗?”   “发生了什么?”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然而眼底漆黑,连最后一丝光都湮灭了,唇角却依然还是笑:“朝雨,我看到了。”   宋朝雨从未见过这样的白居檀,不是梨夏去世时候的那种表露出来的悲伤,他现在神情空荡,仿佛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对上这样的白居檀,她完全没有办法,他不愿意松开,也不愿意坐下。   他的大拇指缓缓擦过她的唇瓣,浅淡的眉眼深了起来,一字一句道:“是我的错,我总是迟一步,等错过之后,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为什么还不明白自己的感情?   为什么现在又明白了?   一个答案,倘若不知道,那便该永远不知道。   而不是现在这样,知道了又晚了。   他害怕她受伤,也害怕靠近就会造成悲剧——一如他十七岁那年,最后所有人都离开了。   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就这样吧,这样的话就永远不会失去,只要没有得到,就不会有失去。   可是现在,明明没有得到,他为什么会像失去了千万次一样,心脏疼的想要死掉。   忽然间,他回想起傍晚在中央公园看到的一幕:树树秋声,山山寒色,霜染鸦枫迎日醉,而她和顾正坐在公园长椅上,夕阳余晖落在他们的眼中,宛如星火燎原。   人间十色,都不及他们脸上那份笑意耀眼。   她眼底的那种光,是她从未在他面前展现过的。   他害怕的真的是宋朝雨和顾正公园见面的那一幕吗?   不是   他害怕的是他回想起过去的无数片段:三月梨花开的那天,他站在梨花下,她举起照相机为他拍下的那瞬间,她在想什么呢?   在武功山顶,他寻找梨夏留下的木牌,她等待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她替他去见梨夏,争取他们见面的机会时,她又在想什么?   …   他害怕的是那些瞬间,在她爱他的那些瞬间里,他从未曾看到她的心意。   直到最后,她动过离开的心思。   然后她遇到了现在的顾正,顾正能给她那样的光。朝雨可以离开他,离开之后自有人能与她携手共度一生,同样会让她幸福美满。   但他不是,没了朝雨,他的灵魂会彻底腐朽,会彻底迷失于黑暗,他不光明,他甚至没她勇敢,他其实内里早就烂透了。   他其实害怕的是自己。   看到他们坐在一起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卑劣,他私心里希望谁都没有发现她,没有发现她的好,没有发现她的坚韧,没有发现她的温暖善良。   那一刻,他彻底看清楚自己。   别人没有宋朝雨可以,但是他没有了宋朝雨他会死。   这个世界是汹涌大海,他独自在海面沉浮,即将溺亡,是朝雨拉住了他。   没有朝雨,他过不好这一生。   面前清俊的男人,眼眶渐红,唇角勾起一个虚妄的笑:“朝雨,原谅我。”   他抬手盖住她的眼睛,俯下身,红唇如羽毛,轻轻的落在她的唇上。   掩藏在冰面之下的爱恨嗔痴如巨浪般翻腾而出,所谓的温润如玉、寡淡至极都是错的。   视线被蒙住,触感就越发灵敏,唇齿的湿润和他身上的旷野香味,无孔不入。   原本和风细雨般的亲吻不知何时变成了狂烈的暴风雨,他的唇齿紧紧缠绕,企图占有一切领地。   她从未感受过这样的白居檀,一点都不像他,炽热得要失去理智般,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白居檀。   宋朝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由不得她多想,她的气息被掠夺,且无力抵抗。   他的身躯在颤抖,但明明被强行亲吻的人是她。   就在这个吻结束是,温热的水滴,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脸颊上,几乎要烫伤她的灵魂。   他的手没有撤下,低哑的嗓音一声又一声的道:“朝雨,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视野仍处于一片黑暗中,看不见他此刻的模样,她忽而抬手抱住他的腰间:“居檀,你看着我。”   周围寂静无声,但她就是能知道,他在看她。   “我想看看你,可以吗?”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温柔,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没有催促,只是耐心的等待着。   终于,他放下蒙住她眼睛的手。   夜色中,他红润的眼眶太明显,垂落的眼睫犹如振翅欲飞的蝴蝶,他静静的望着她,不肯再说一句话。   如何不心疼呢?这个她喜欢着的人如今这样纵使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一向温和淡漠的他为什么会有今晚这般行为,她还是选择安抚他。   “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   她抿了抿唇,又想到刚刚唇上的触感,有些不好意思的测过脸,声音却坚定:“但是,无论是什么,都是误会。我说了我等你,就一定会等你。”   她的神色坦然,没有半分躲闪。 第45章 不是幻觉   她还在等他,她没有走近到别人那里去。   这个想法一浮现,那些缠绕住他心脏令他窒息的锁链瞬间便断了大半。   他漆黑的眼眸静静的凝视她,声音低沉醇厚:“真的吗?”   宋朝雨:“我从不违背诺言”   话音刚落,她的头便被他狠狠的按在怀里,呼吸间都是他的气息。   “咚咚咚”急促如鼓点的响声   是他胸膛里传来的心跳,每一下都强劲有力,一如他此刻繁杂冗乱的心绪。   修长的手指浸入她乌黑浓密的发间,他垂下眼眸,月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尖、下颚却照不亮他的眼底。   他不让她看到他此刻的神色,嗓音里带着几不可查的颤抖,音色一如既往的清亮入耳:“朝雨,我还有机会对吗?上次和你一起吃饭的那个男孩……”   他这么一说,她便明白他的意思了,但是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白居檀这是误会了,所以是在吃醋吗?   宋朝雨下意识的反驳:不可能!因为白居檀从来不是这样的,吃醋这种事情,也许会发生在别人身上,但是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他是天边冷月,海底清光,她这一生都从未见过他吃醋。知晓梨夏小姐有未婚夫的时候,他亦没有太过剧烈翻涌的情绪。   但现实又摆在她面前,饶是此刻她再不相信,也不得不正视。   “他叫顾正,是地理杂志社的摄影师,我们是在梅里雪山上认识的,只是朋友而已。”她直接清晰肯定的将她和顾正之间的关系阐述明白,没有模糊。   可正是这番话让他的睫羽一颤,眼底幽色犹如夜幕笼罩下的海面,晦暗无光。   他轻声道:“朋友?可是朝雨,我们之间也是朋友。”   朋友?是啊,朋友。   但他和朝雨之间,现在也是朋友。   当初觉得安全的距离,永远不会失去的距离——朋友,其实也就意味着,他和她其他的朋友一样。   将来她会不断有新的朋友,而其中的任何一个,都能取代他的位置。   将来是不是也会有一天,她会像对待他一样去对待顾正?   会和顾正一起摄影,和顾正一起吃饭,他们也许还能彼此聊着理想、聊着未来、聊着心愿,顾正需要的时候她就会出现在顾正左右。   雨天撑伞、夏季吃冰、春季赏花、秋季听风、冬季沐雪,那些他和她之间做过的事情,也会发生在她和别人身上。   会如同此刻安抚他一样去安慰别人的伤口。   在悲伤、黑暗中溺亡的人只有他,而她是那束光,不仅仅可以照亮他,也可以照亮别人。   就算不是顾正,也会有后面不断涌上的新朋友。   他知道自己现在不正常,或许不该继续下去,可是他没办法阻止自己。   宋朝雨有些摸不清他此刻所想,她明显感受到他再次急转直下的情绪,但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明明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为什么他还是不开心。   于是,她直接问了:“居檀,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在不开心什么?”   他想要什么?   是啊,他想要的是什么呢?   白居檀眼底幽静的海面上忽然升腾起茫茫白雾,他低头,下巴轻轻落在她的发顶。   他想要她只对他那样笑,他想要她只陪他雨天撑伞、夏季吃冰、春季赏花、秋季听风、冬季沐雪。   他想要她只会伸手拥抱他,就像现在这样。   他想要她只会朝着黑暗中的他走来,做只照亮他一个人的光。   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但归结起来只是一句话:他想要朝雨,只是他一个人的朝雨。   蓦的,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抱住她的手臂僵硬了一下。   到了这种地步,才终于知道,那份跳跃在心底如洪流般的感情是什么吗?   白居檀的呼吸一顿,手指却下意识的紧紧握住宋朝雨的肩膀。   漆黑的眼底明月空悬于海面之上,白雾散去,显露嶙嶙波光。   他附在她的耳边,清冷的声线却如三月桃花被风吹落,低颤道:“我想要你爱我,不止是朋友。”   ——我想要你爱我,不是朋友的爱。   “轰”仿佛有惊雷在她耳边炸响,她甚至开始有些不确定,他口中的那个“爱”字,是她认为的那个意思吗?   她压下心中的惊涛巨烂,却没有就此而欣喜。   经历过上一世,她很清楚的知道,他从来没有爱过她,是因为她的请求,他才和她在一起的不是吗?   她抬头,平静的问:“居檀先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的手指因为她冷淡的反应而不受控制的掐深了几分,“我知道”   他呢喃着靠近,试图看清她的眼中的表情:“我想和你在一起,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他的每一个字都震得她失神,让她有一瞬间怀疑这是梦境,可是他的表情那么认真,腰上的触感那么真实。   明月高照,黑暗寂静的气氛中,他们近的呼吸交缠,他还在等她的回答。   只是一想到她可能给出的答案,他冰冷的体温也开始上升,心脏里似乎有座火山即将爆发,炽热的熔浆喷薄而出,从心脏流下,汇入四肢百骸。   就在宋朝雨张口之际,他却忽而捂住了她的唇齿。   “如果你是要拒绝的话,可以再考虑下,过几天再告诉我也可以。”   宋朝雨拉下他的手,直直的望向他的眼睛,“不用过多考虑,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   白居檀眼神暗沉,他低头贴近她的脸颊,清冷的眉目化作春江,他故作微笑,带着点蛊惑的意味:“朝雨不会拒绝我的对吗?”   他问的轻柔,即便脸上都是笑意,可她还是察觉到了他的暗流涌动,明白微笑底下他的颤抖和不安。   他在不安,因为不安,所以使用了从来都没有用过的手段,他在试图蛊惑。   这还是白居檀吗?这还是她所认识的白居檀吗?或者说,她真的是她以为的那样了解白居檀吗?   宋朝雨第一次对这个答案产生了怀疑。   他眼中爱意闪动,不知怎么她忽而有了那样的勇气——向前一步的勇气。   她告诉自己,就一次,这一次不是她强求他,而是他自己向她走来。   如果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向她走来,那么她也能再爱一次,真正意义上相爱一次。   她目光清透而坚定,她问:“我希望居檀先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最后再问一句……你爱我吗?”   不是单方面的乞求她的爱,而是他自己内心的心意,只有他也爱她,才会有在一起这个选项。   手指能清晰的感受到她脖子上动脉的搏动,她看着他,月光落在她的眉间,恍如月下清泉。   他爱她吗?   心脏止不住的加速跳动,体温灼热,还有心中那肆意喷涌交织的感情都指向一个答案。   曾经的陪伴、那些点滴温暖、她将他从黑暗中拉回的每一次,都化为水滴,直到此刻汇聚成海,彻底淹没他的世界,紧紧环绕着他的心脏。   这份感情是春雨润无声,最后却来得比任何东西都猛烈。   这如果不是爱?那么,还有什么是!   他靠近她,漆黑的眼底波光动荡,青筋微微伏起的苍白手腕捞起她的脸颊,他的红唇虔诚的落在她的眉心,然后一路吻过她的鼻尖,最后落在她的唇瓣上。   每一个亲吻都轻柔得不可思议,他的表情仿佛她是珍宝,情绪淹没后的眼眸里是无尽的珍惜。   “我爱你…”剩下的语句都吞没于唇齿间。   宋朝雨被他弄得面红耳赤,知道后面她实在有些喘不过气,她微微推开了他。   在他注视的目光下,她竟然也有些不自在的避开。   他伸手将她的下巴掰回,不容她回避:“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宋朝雨抿了抿唇,感受着心脏疯狂的跳动,她目光不再闪躲,一字一句道:“我愿意”   话音一落,他眼底的冰川融化,月色昭朗,眉目比春山还要温柔几分。   他抱住她,认真的说道:“谢谢你,朝雨。”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没有说话,等待着他的情绪平定。   等到他的情绪彻底平复之后,宋朝雨并没有忘记她来这里的目的,所以她推开了他,指着地上的啤酒罐问:“现在该你告诉我了,今天你忽然变成这样的原因。”   虽然猜到肯能和她与顾正有关,但是距离上次在串串店遇到他们已经很久了,而且今天是她和他从他老家回来之后的第一次见面,所以她认为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或许是因为得到了她的答案之后,他的情绪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也逐渐恢复正常,听到她的问题,他清亮的眼眸有一丝闪躲。   “你说过我不要骗你,那么,你也不应该骗我。”宋朝雨及时补充道他怔了怔,“我在中央公园看到你和顾正了”   宋朝雨等了半天等他继续说下去,他始终没有再说,她一顿:“没了?就这样?”   “你和我一起回来之后,从来没有联系过我,但你却和顾正见面了。”   白居檀抬起眼睫,墨色的眼眸深邃如海底,他轻声道:“是我失了分寸”   现在回想起来,他也知道他的表现不太对。   宋朝雨还是说了一句:“我是在和他聊工作的事情”   他此刻早已恢复和煦沉稳的模样,他反而问起:“那么,朝雨你为什么突然会来到这里。”   她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间,他无法描述心中的那种悸动。   哪怕以为那是幻觉,他盼望过幻觉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直到她走到他跟前来,明晃晃的告诉他,这都是真的…… 第46章 失眠   经他怎么一问,她才想起季怀给她发了一段录音,她拿起手机道:“季怀说你病了,让我来看看你。”   白居檀也有些意外,他没有想到季怀会这么做。   但他这一刻心中是感激的,如果不是这样,他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看清自己的心,也许到时候真的就错过了也不一定。   宋朝雨点开季怀发来的录音,她以为季怀是有什么事情要嘱咐。   录音中的人声响起:   一开始是季怀的声音:“好吧,那我换个问法,你现在对宋小姐的感情是出于感激吗?感谢她为你做的事情,感谢她找到苏梨夏小姐。”   “季怀,我分得清什么是感谢。”白居檀平淡的声音传来:“我的确是感谢她的,她做的那些事情,怎么样都值得我感谢,但研讨会的那次不是。”   ……   这段录音是那天在餐厅遇见宋朝雨,他请代驾开车跟在她身后时,季怀和他的对话。   宋朝雨也是惊讶的,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录音,并且她还当着他的面放出声了。   可是当她听到他回答季怀说:“不是感激”的时候,她的心脏如蚂蚁爬过,就像那些日日夜夜插在在心头的细针终于掉落。   她最不想要的就是他的感激,并且因为感激才和她在一起。   还有他提起的那次研讨会,宋朝雨不由自主想到篝火节的那天晚上,他出现在她面前。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所以篝火节的那天,你说不是巧合,就真的是你知道我会在那里?”   全程听完了录音的他漆黑的眼瞳下是无比安静的神色,他终于抬眸看她:“是,我听简雨说过,你会参加那个篝火节,而研讨会正好也是在那里。”   “包括我说的,看到你我就有了力量,这句话也是真的。”他的声色低缓,眼神没有丝毫躲避。   月光下,他清冷的眉眼出现了一丝裂缝,温柔逸出。   他闭了闭眼,似乎有些不能承受那些情绪道:“我当时没有意识到,你能给我力量意味着什么,我向来得到的东西都会失去,所以我害怕,不敢上前,以为这样只要远远的看着,我就不会再次失去什么。”   “但这是一种怯懦的想法,越是这样便越会失去,我只是庆幸,一切还没有错失。”   宋朝雨看着他,眼中是温和的笑意:“你应该按照季怀说的做,无论是什么感情都应该告诉我才对。”   白居檀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腰上,低低的念了一声:“嗯”   宋朝雨没有再揪着这个话题继续,只是拍了拍他的背,“那么现在去睡觉吧,季怀说你最近在失眠?”   她将他拉到床边,看着他躺在床上,其实仔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到他眼底那隐约的乌青,“你有多久没睡过了?”   “每天都有睡,只是睡不长,大概能睡两个小时左右。”他拉着她的手,轻轻抵在额头,淡声回答道:“也不用担心,是老毛病。”   “老毛病?”宋朝雨一怔,她从来不知道白居檀失眠,而且上一世结婚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过失眠的症状。   其实失眠的症状是有所好转的,但是最近一闭眼他就能梦见一些片段,有的时候梦醒还能记得一点,有的时候梦醒之后就完全不记得。   最近做的梦不一样,他能感觉到自己一直在重复梦见同一间事情,这件事情很重要,可是他就是梦醒之后完全记不起来,心绪难平。   他有一种预感,梦中的这件事情很重要。   “但你还是要休息的”宋朝雨抚过他的脸颊,“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特别是喝酒。”   他拉过她的手,“那么,你会在这里陪我一会吗?等我睡着”   她笑了笑,“好,我陪你到你睡着。”   夜幕中,她眼中星光璀璨,手中传递而来的她的温度抚平了他心中所有的凉意,他慢慢闭上眼,一种无比安全、温暖的感觉在周身荡漾。   直到他的呼吸逐渐平缓,宋朝雨这才慢慢抽回了手。   看着他清隽的眉目因熟睡,清冷褪去而略显温顺的模样,她有片刻的恍惚。   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间炸开,一股无法言说的悲伤弥漫,她好像有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了。   她不理解这样的悲伤是从何而起的,明明她上一世不是经常能见到吗?这个“很久很久”又是从何而来?   记忆闪现了一下,她看到了陌生的一幕:她和他坐在车上,开车的人是他,副驾驶是她,后面还有季怀和简雨,他们手上拿着花,面色悲伤又温柔,不知道是要去哪里。   这一幕匆匆浮现又消失,任由她怎么回想,都回想不起来。   宋朝雨索性也就没有再想了,那些因为重生而缺失的记忆日后总会想起来的,就算没想起来也不重要了,因为现在已经是新的生活了。   她替他盖好被子,便起身去将凌乱的客厅收拾一下。   关闭电视,又将剩余的啤酒装好,准备等会全部扔掉。   然而当她再次来到他的卧室,目光触及到他床脚下一个滚落的小白瓶时,她觉得奇怪便拿起来看了一下。   是安眠药   安眠药旁边的是被他随意塞落下的神经内科挂号记录,安眠药是医院给他开的。   原本一共十四片,现在却只剩下了两片。   宋朝雨呆呆的看着手中的药,她从没想过他的失眠竟然已经到了吃失眠药都不管用的地步。   一时间她说不清现在的滋味,目光从床脚移到床头柜,床头柜上正放着一本本子,本子中间似乎还夹着什么东西。   电光火石之间,她明白过来那个本子是什么了。   是白居檀的日记本。   她的床头也有一本本子,白居檀在这边写的日记内容会同步显示在她那本本子上。   本子中间夹着的,看上去更像照片,她没有克制住轻轻拿了出来。   是照片,其中有一张便是三月梨花下,他意外看向镜头被她拍到的正脸照。   再次看到这张照片,宋朝雨心绪万千。   那时候,她是真的决定放下,但你要说是什么感觉,那就像枝头还没熟的果子忽然就掉落了。   她翻过照片背面,她写的那句话还在:想念这种事,一个人来也可以。   而另外一张照片,是武功山顶,晚霞满天,她站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拍下的。   背后也写着一句话,是白居檀的字迹:朝雨,前路漫漫,别回头看。   宋朝雨看了很久,看的出神。   她重新将照片夹入他的日记本内,不打算惊扰他,却被他突然伸出来的手握住。   宋朝雨回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眸,她有点意外,被他握住的手中还捏着那两张照片:“怎么这么快就醒了?”   他垂下眼帘,眼角还有丝丝红润,清俊的眉间是明显的疲惫,他低哑道:“做了噩梦,然后就醒了。”   她看着被他握住的手,力道很紧,她轻语:“对不起,好奇之下我看了这两张照片。”   他的神色看不清,只是直起身慢慢将她揽进怀里,他低声道:“没关系,应该是我说对不起,那时候……”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宋朝雨很平静,她继续将照片放在他的日记本上,“你只是那个时候不喜欢我,但是不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她不欲再重提这些事情,想要转身,发现被他从后面紧紧抱住,她没法转身,她只好放弃:“你醒的太快了,才刚好一个小时。”   “幸好你还在”他呢喃   ***   他确实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的脸上已经有了皱纹,难得的是,一双清冷的眼睛有了温柔的亮光,他成了五十多岁的老头。   而她,还在他身边,陪同他一齐走过人生二十多年。   某一天早晨——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她梳好了头发,穿着裙子,而他也穿上了西装,手中拿着从后院精心挑好的向日葵。   下意识的,他想起曾经她说过的话:“就算你老了,变成了老头,也是帅气的老头。”   可是朝雨,老了的你,在我这里也依然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季怀和简雨等在门外,他们也老了,原本脸上的张扬和独属于年轻人的桀骜都没了,看上去反而是两个温温柔柔、慈祥的老人家。   原来二十年过后,他们是这个模样吗?   兜兜转转他们两个结了婚,而他和朝雨也一同跨过人生二十载。   真好啊。   季怀走过来,觑着他们两个的脸,调侃的笑道:“等会见了晚意,晚意肯定还是能认出你们来,你们怎么能到了五十多岁和年轻时候比也没有变化。”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白居檀和宋朝雨每次去见晚意都还是会这样盛装出席,怎么能让人不唏嘘呢?   莫名的,心中的忐忑终于安定了下来,他不自觉的笑了笑:“真的吗?那就太好了,年纪越大,我还当心晚意到时候绝认不出我们了。”   ——奇怪,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晚意、晚意是那个小女孩吗?   “好啦,该走了。”简雨和朝雨都上了车,他在主驾驶,朝雨在副驾驶。   白居檀并不知道他们这是要去哪里,但是手握在方向盘上,就会自动开下去。   直到开过城市市中心,繁华离他越来越远,甚至一抬头就能看见天边青山起伏。   突然间他的心跳加速,这像是一种预告——危险来临前的预告。   他无数次想要踩下脚下的刹车都无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车一直开下去。   直到,一声巨响传来,他陷入黑暗,梦境破碎。 第47章 正式介绍   简雨知道她和白居檀在一起后,就吵闹着要一起吃个饭。   白居檀很自然的就答应了,还说原本他就应该请客的,但是因为最近的工作关系就晚了几天,让简雨先提出来,是他考虑不周。   这么一番话,简雨自然听得很高兴,约定了时间,就是今天。   但是白居檀因为工作要晚一点,宋朝雨就准备到科研所门口等他。   然而她先等到的不是白居檀,而是上次和季怀他们在串串店一起聚餐的女生,宋朝雨不知道她的名字。   张雪一身职业化的装扮,连领口、袖口挽好,没有一丝皱褶。化着精致的淡妆,手上还拎着LV的手提包。   即便离得有几步远,宋朝雨还是能闻到她身上恰到好处的香水味。   “我见过你,上次聚餐的时候我还看到居檀和你打招呼。”张雪停下脚步,微笑道。   宋朝雨敏锐察觉到了一丝微妙,来自于张雪那种不经意的打量,那种眼睫一动便将她从上看到下的打量。   宋朝雨点了点头,刚想说声你好,却被张雪抢了先。   “你是居檀的朋友吧?居檀马上就出来了,他和我在一个组,我们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想法,所以经常会因为实验这些想法就忘了下班。”   说着,张雪轻轻将头发拂到而后,状若不经意问道:“我和居檀共同博士毕业来到这里工作,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呢。”   宋朝雨抬起头,平静道:“原来是这样,因为居檀从没给我提起过同事,所以除了季怀外我还不太清楚。   她看清楚了张雪公式化笑意后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即便表面露出了和善,背后却是俯瞰的审视。   张雪听了她的话淡淡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优雅的抬起手对她道:“我们是经常一起玩的老朋友圈,现在加入了新人,下次可以让居檀组织一下认识,我叫张雪。”   她轻巧的伸出手等待和宋朝雨握手,却始终站在离宋朝雨三步远的距离。   “现在就可以认识一下”   没有等宋朝雨出声,白居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他站到宋朝雨身边,伸手揽住了她的后腰,漆黑的桃花眼中刻入她的模样,声音清透悦耳,慢声道:“她叫宋朝雨,我的女朋友。”   张雪脸上的笑容破碎,拎着LV包的手指已然掐紧:“居檀?”   听到张雪的声音,他才转过头看向她,白皙清隽的眉眼是一贯清寒的幽潭,他礼貌又疏离的点了点头,便低头对怀中的朝雨温声道:“这位是张雪,我的同事。”   同事一词,将她与宋朝雨的身份划得明明白白。   张雪脸色煞白,却还是勉强露出笑意,仪态得体道:“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介绍的话可以下次找个合适的场合。”   从头到尾,张雪都没有露出过一丝狼狈的神情,背影永远挺直。   宋朝雨垂下眼,她清楚的知道白居檀是个多么受人欢迎的人,但她出现的时间是最短的,在她之前就有如张雪这样的女孩子。   她曾以为白居檀上一世选择她,是因为她在梨夏小姐去世后陪了他几年,因此他才和她结婚的。   “张小姐看起来很喜欢你,也和你一同读书工作了好些年,为什么没有选择她?”   白居檀停下脚步,余晖透过他鸦黑的发丝落入眼瞳,他低头看她,平静道:“因为她不是你”   “什么?”宋朝雨一怔   “喜欢一个人,不是看认识多久,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他说话的语调不快,但听在她耳朵里,却让她的心猛的一动。   “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你,而我是我。和其他原因都没有关系,如果朝雨还不明白,没有关系,我会让剩下的余生让你明白,世间除了我喜欢你这个理由外,没有任何东西能成为我们共度余生的支撑。”   天边灼热的火烧云抵不过他眼底的潋滟,他微笑的样子温柔极了。   宋朝雨心间那些自我怀疑和犹豫在这一刻彻底熄灭,虽然她知道还是会有各种担忧涌上心头,但是,关于喜欢这一点上,她上辈子问不出口的问题,现在有了回答。   “走吧,季怀他们该等急了。”白居檀牵起她的手,向停车场走去。   宋朝雨紧扣回握。   到了约定的餐厅,季怀和简雨早就坐在那了。   “你们来的可真慢”简雨凑过来看着他们紧握的手,狭促道:“确定了关系就是不一样哈,之前还只敢拍个影子,现在这手都牵上了。”   宋朝雨没有丝毫躲避和羞怯,反而坦诚道:“当然不一样了,暗恋转明恋,自然要大张旗鼓一点。”   好歹也是和白居檀结过一次婚了,虽然这样两情相悦的恋爱还是第一次感受到,但牵手真的是没有一点压力。   “啧啧啧”季怀低哼了几声,挤眉弄眼道:“居檀也该谢谢我,没有我发消息给朝雨,你到现在还得自个在那颓废吧。”   “所以请你们出来吃饭了”白居檀要了菜单递给他们,微笑道:“今天随便点,不要客气。”   季怀和简雨看上去格外高兴,还要了酒,但白居檀不能喝,他们两个倒是喝了不少,还有点上头。   季怀当下就在那一把鼻涕一把泪喊道:“朝雨你不知道我的苦啊,我是一点都不容易,天天被居檀在工作上折磨也就算了,还要操心他的生活、健康、谈恋爱!”   “朝雨,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季怀招了招手,眼神迷离又警惕的看了周围一圈,用他自以为很小的声音道:“你生日的时候,居檀其实想送的不是投影仪,而是他自己画的画!”   顿时,耳边的声音都远去,她侧身看他,他没有否认,餐厅灯光下,他的眉眼深深,像一湾安静的湖泊。   “是他亲手画的,但你生日那天他又临时改送投影仪。”季怀嘟囔道:“你可以去找找看,肯定还在他家里。”   她从来不知道他会画画,宋朝雨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但是,那些偶尔浮现的画面中,白居檀确实在教女儿画画。   所以是她遗忘了吗?   “你们喝得太多了”他拿过季怀手中的酒,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早点回去,睡一觉。”   随后结了账,就将季怀和简雨送了回去。   季怀下车的还呜咽的喊叫:“为什么白居檀这个千年老处男都能脱单,简雨还不接受我。”   简雨的酒也被他喊醒了,顿时给了他一个爆头,叫他闭嘴。   等到简雨回家的时候,她还意味深长的对白居檀道:“不必急着回来”   总算是结束了这顿吵闹的晚饭。   清风朗月,他们选择一起压会马路。   “那幅画”宋朝雨突然出声,“季怀说的是真的吗?”   白居檀眼睫一颤,月光下他俊美如月神,他低低的“嗯”了一声。   “我想看”她拉住他的手,认真的看着他道:“我想看看,可以吗?”   其实没有什么可不可以,原本就是为了她画的。可是当他看着她这样期待又笑意满满的眼神,他只觉得喉咙一干。   他忍不住低头亲吻她的眉心。   宋朝雨被他的举动惊讶了一下,眉心传来一阵轻痒,犹如羽毛略过。   这种轻痒从额头一路酥麻到心里。   刚刚被简雨当众调侃她都面不改色,现在反而被一个他的眉心吻搞得脸红心跳。   宋朝雨暗斥自己的大惊小做,但从另一方面来看,这是她第一次和白居檀心意相通的恋爱。   所以会这样怦然心动,也是正常的吧?   宋朝雨在心里这么宽慰自己,又反手抱住了他清瘦有力的腰。   最终他们还是来到了白居檀的家里。   这张画被他妥善放置在一个木盒中,拿出来的时候,宋朝雨愣在了当前。   画上是她,但不是现在的她,而是二十多年后年华老去的她。   一笔一画,和上一世的她几乎没有区别。   “这是…”宋朝雨捏着画,不可置信的问道:“这是什么?”   他的眼底月光晃动:“是你”   宋朝雨:“但为什么是二十年后的我,而且你怎么知道二十年后的我是什么样的?”   他笑了下,目光落在画上,是温柔的神色:“偶尔我会做一些梦,梦里看到的,就画下来了。”   宋朝雨没有说话,她沉默了许久,心情复杂,一时间脑袋里掠过很多想法。   “画完之后,我觉得很好。”他说   “我的意思是”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们会在一起很久,久到你变成画里的模样,我也还在你身边。”   宋朝雨被这句话直击心灵,她似乎又看到了一起老去的时光,只是这次不一样,他也是喜欢她的。   她看了很久,忽然问道:“你真的有这样的决心吗?怀着喜欢我的心情和我一起到老,如果你还在怀念着某个人,或者只是想找一份陪伴…”   后面的话没说完,他突然靠近,低头吻住她,将她后半截话堵在唇舌间。   唇齿传来濡湿的触感,他扫过她口中的每一个角路,细致又温柔。却决不允许她后退,只要她露出这样的意图,就会被他死死抵住,舌根卷绕。   直到后来气喘吁吁,他终于放开了她。   她的脸绯红,烫的吓人,心脏一直没停。   他微微一笑,语气却是无比的认真和郑重:“朝雨,明天你和我一起去一趟梨夏的陵园吧。”   修长的手指擦过她唇角的湿润,他轻声道:“我想将你正式向她介绍——介绍你的身份”   “轰”   ——她心中的高楼陡然间坍塌   她呆呆的看着他,心中所有的酸涩,在他那句话下轻易散去。 第48章 时光的力量   十二月底,放着骨灰盒的格子里贴着梨夏小姐照片,她的笑容依旧。   不同的是,玻璃窗外的鲜花换成了一束月季,看来时常都会有人来看望,应该就是章辞镜先生。   白居檀站在梨夏面前,清隽的眼眸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好久不见,梨夏。”   他是真的很久都没有来了,自从上次亲眼看她的骨灰放置在这以后,他一次都没有踏足。   他还记得梨夏对他写下的那封信:你会哭吧?那我就允许你为我哭一次好了,就这一次,不要太多。   所以他真的只为她哭了那一次,平日里也不常去想她,就这么,竟然也过了半年。   他如她所愿,逐渐从那股绝望中走了出来,并开始找到人生新的意义。   “现在,我是想告诉你,我过得很好。”他的声音平静是真的很好,所以在天堂的梨夏,也要过得好。   他转身拉过宋朝雨的手,目光落在梨夏笑如弯月的眉眼上,他举了举他和宋朝雨相握的手,“不用再担心我了,现在向你正式介绍一下,朝雨,我的女朋友,未来会是我的老婆。”   玻璃格子上的梨夏还是笑   白居檀的墨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浅了一些,他紧握宋朝雨的手没有松,语气平常:“你那时候一直说,让我不要错过周围的人,不然会后悔的。”   原来那时候,梨夏便比他自己看的更清楚。   “幸好,没错过。”他微微一笑,“还有…”   看向旁边的宋朝雨,他的眼神温柔起来,“人生永远还会有遗憾,现在,我将我的圆满,带到了你面前。我没有对你说过,梨夏,我这一生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和你成为了朋友。”   ——七岁到十七岁那年的风,吹到现在,已经变成了春泥,开出新的花朵。   那些年以为的遗憾,也不再是遗憾。   “梨夏小姐,甘露寺的香火还是很旺。”宋朝雨上前,将上次她和白居檀一起去甘露寺拍下的照片贴在玻璃上。   照片上,古树成林,寺庙大殿隐隐浮现于绿荫之下,香火缭绕,虔诚之徒拜于寺外阶梯之上。   “等春天来的时候,我们再来把湿地公园的照片拍给你看。”   这是梨夏曾经无意间说过的愿望,宋朝雨都记得。   白居檀转头,宋朝雨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都是极为微小又琐碎的事情。   最后宋朝雨伸手摸了摸梨夏的笑脸,“梨夏小姐,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你想要等的春天就快来了。”   白居檀沉默,是啊,时间太快了。   快的有些可怕,时光的力量。他不禁有一瞬的迟疑,这样迈向他幸福的未来的,真的可以吗?   将梨夏留在这里,他可以这么做吗?   梨夏的笑脸还在那里,他记起她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人生之路,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居檀,你一定要幸福的走完一生,才算是圆满了我的遗憾。   那么,现在,梨夏我真的要走了。   从陵园出来的时候,宋朝雨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白居檀问她看什么。   宋朝雨:“像做梦一样,这一年。时间过得太快了,让我有时候都不禁怀疑,眼前的幸福是真的吗?”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我也怀疑过,这是不是真的,但是当你的手还在我手中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不是梦。”   宋朝雨看着天边掠过的孤雁,忽然问道:“两个人总会有一个人要先走,居檀,你说我和你,你宁愿谁先走?”   白居檀牵着她的手向前漫步,毫不迟疑说:“我”   宋朝雨:“为什么?”   为什么?   他眼中荡出一圈圈碧波涟漪,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平静道:“如果是因为意外和危险,我肯定会护着你,假如要死,也是我先死。”   宋朝雨顿了一下,又问:“如果不是意外和危险呢?”   他微微一笑:“如果是自然而然的死去,我做不到章辞镜那样,一个人独活在这世间。朝雨,我没有你想象中的坚强,所以在这一点上请原谅我的自私。”   他相信,朝雨不一样。朝雨会比他坚强,如果是他先走,她一定也能继续活下去,悲痛从来不是打倒她的力量。   “我在你眼里,难道就很坚强吗?”宋朝雨在他眼中找到了答案,他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她叹了口气,“别这么想,你千万别想着这样的事情,我也做不到…做不到章辞镜先生那样……”   他的手指落在她的唇上,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不知为何,白居檀在这件假设的事情上,开始变得认真。   阳光洒落在他的身后,他清隽冷白的面孔宛如三月梨花,他的眼眸温柔至极:“朝雨,你做得到。”   “朝雨,你做得到。”他再一次重复,眼下是浅淡的笑意:“你一直教我,面对梨夏说的也是,让教会我勇敢。那么,你就要做出表率,你要怀着我的爱,继续走下去,替我去看看世间山河。”   “如果你走了,那么谁还会来我墓前告诉我,春天的花有没有开?燕子有没有回来?所以,你要做到,朝雨。”   宋朝雨眼中忽然涌起一阵湿润,明明这是个假设,但她心中的悲伤却怎么止都止不住:“太过分了,太自私了,居檀,你太自私了,你怎么能这样要求我…”   对上他浅淡的眼眸,她忽而再也说不下去。   他站在那里,笑的温柔,闪耀的阳光也抵不过他。   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无奈道:“这只是个假设问题,你先问的我,现在反而你先哭起来了。”   宋朝雨也有点不好意思,她说不清那样巨大的悲伤是从何而来,只能硬着头皮道:“就是因为你说的太过分了,所以我才这样。”   忽而,她感到眼皮上一阵温热。   他轻轻吻了她的眼睛。   这是一个很轻很轻的吻,就像风吹花落。   但她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嘭、嘭、嘭如此吵闹。   宋朝雨接下来的话都说不出口了,他轻声道:“是我的错”   一触即离,她睁开眼,鼻尖都是他好闻的气息,还有他的怀抱。   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像哄孩子那样,哄着她。   “都是我的错,所以,不要哭。”他说刹那,悲伤蒸发,她的眼泪停止。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她问:“你刚刚是在哄我吗?”   一向冷清自持的白居檀也瞬间红了耳朵,只是面色依旧保持着平静,沉默了一会,他才“嗯”了一下。   第一次看他不好意思的表情,宋朝雨犹如发现了新大陆。   一种奇怪的酥痒漫过她的心间,她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居檀看着她的笑脸,有瞬间的失神。   漆黑的眼眸宛如垂落了流星,他低头,再一次轻轻吻在她的酒窝上,低声道:“好甜”   嗓音醇厚磁性,听得宋朝雨头皮发麻。   她呆呆的看着他恢复正常的眼眸,实际上宋朝雨还没从他那个吻中反应过来。   他牵起她的手,轻声道:“走吧”   宋朝雨状若游魂般的回到了车上,直到这时,她才暗暗懊悔,她刚刚的表现实在算不上好。   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只是再次摸了摸她的头。   冬日太阳下山极快,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行驶中的车窗上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知道的人以为是下着暴雨。   直到车上的广播中传来:今日下雪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宋朝雨朝着窗外看去,鹅毛似的飞雪,应该是南方罕见的大雪。   “下雪了”宋朝雨轻喃   蓦然间,白居檀的思绪翻回今年三月下的那场雪。   他好像从来没有告诉她,那天晚上,他站在很远的地方看她在雪中,抬起头仰望着梨树,万千灯火闪耀,他那一瞬间竟觉得,没有一盏灯光比她更闪耀。   莫名的冲动下,他对她说出了那句话:“那么要去坐公交车吗?”   也许,缘分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吧。   他忽而微微笑了起来。   前方红灯,他刚想转头对她说:朝雨你知道吗,其实早在三月下雪的那天,我就想告诉你了,你很漂亮。   抬头看雪的时候很漂亮,自顾自收起雨伞,霜雪落满头的时候也很漂亮。   所以,当时她说他以后会是个帅气的老头时,他也在想,她以后变成老婆婆了也一定是个漂亮的老婆婆。   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出口,眼前的画面刹那间变得模糊起来。   红灯、车流,他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幅陌生的记忆冲击脑海,他甩了甩头,却只觉得眼前晕眩,世界陡然间天翻地覆。   意识仿佛掉入了一个无底洞,等他清醒,他猛地抬头,眼前的黑夜变换成了白天。   “怎么了?”有人问他   他偏过头,身旁的人依旧是宋朝雨。   只是,他盯着她黑发下暗藏的白霜,还有眼角被时光雕琢的纹路,缓不过神来。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掰过后视镜,此时的他穿着黑色的西装,头发也白了许多,连握着方向盘的手也有了皱纹。   车子后座上还坐着季怀和简雨。   一切的一切就像他当初做的那场梦   “你怎么了?”宋朝雨手里还握着那一束向日葵,似乎是发觉了他的异常,关切的询问道。   他盯着她的脸,即便老了也素雅的。   他笑了笑,平声道:“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句话。”   宋朝雨凑近了会,问:“什么话?”   “就算变成老婆婆了,你也是个漂亮的老婆婆。” 第49章 梦境   “说什么呢?”宋朝雨愣了一下,手指却情不自禁的握紧了向日葵的根茎。   他没有再说话,专心开着车。   天气原本是晴天的,但突然间就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暴雨。   后座的季怀又开始念叨着:“瞧我这记性,明明听了天气预报,还忘记带伞了,年纪大了,脑子就不够用了。”   简雨狠狠的拍了他一下,“年纪大了,这碎碎念的嘴巴倒还是一如既往,给我闭嘴。”   季怀委委屈屈的哼了一下,又被简雨一个白眼给瞪了回去。   宋朝雨摸了摸跳的有些快的心脏,好像在翻找着什么。   “怎么了?”他注意到她的动静   宋朝雨摇了摇头,拿出一个白色的小药瓶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心脏有点不舒服。”   吃了药之后,她的脸色还是不见好转。不知怎么,这心突突的,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发生。   宋朝雨盯着窗外的道路,还有旁边超过的车辆道:“要下雨了,天都变暗了,等会开车小心点。”   话音刚落,一辆红色跑车就飞快的从他们身边擦过。   “这特么才叫爽!”引擎嗡鸣的响声也盖不过跑车上年轻人欢呼雀跃的喊声。   差一点,就和他们撞上了。   简雨的脸色气得发红,虽然年纪已经老了,可是脾气一点没减,直接打开车窗怒骂道:“是不是有病?有病去医院治啊!在这发神经?”   还没等简雨再次骂几句国粹,一连几辆飙车党飞驰而过。   这一段去陵园的路远离城市,平日里也很少有车辆走这边,所以就成了一些飙车、赛车党的天堂。   前一段时间宋朝雨也听新闻播过这边出了一次事故,政府还对了飙车、赛车进行了严打。   可是等风头过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追求心跳刺激的年轻人又开始了。   “轰”电闪雷鸣   黄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白居檀刚想安慰她,后视镜中却见一辆蓝色的跑车和地面擦除刺耳的尖叫。   犹如离弦的箭,直直的向他们撞来。   刹那之间,或许更短,他扭打方向盘也已经来不及。   本能的,他一把抱住了她。   视线再次黑了下去,留在眼中的倒影是她震惊、绝望、仓皇的脸还有她死死揪着他的手。   意识再次沉溺,等他清醒过来之后,他回到了现在。   天空还是黑的,正在下着雪。   宋朝雨依旧是那个年轻漂亮的姑娘,而不是皱纹爬上眼角的老太太。   他的神色迷惘,脸色苍白。   宋朝雨晃了晃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怎么了?你的脸色很奇怪”   犹如在海中窒息的鱼学会了呼吸,他猛的回过神。   那场车祸发生的剧烈撞击声似乎还回荡在耳边,玻璃碎裂划过血肉的触感如此真实,让他此时的心脏骤然收紧。   他紧紧的握着手中的方向盘,呼吸急促。   然而,在开车的时候意识不清醒是非常危险的,等他稍微好一点,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车祸   所幸不是他之前做梦时候梦到的那样,但车不受控制的撞向了路边的绿化带,他和朝雨也因为撞击陷入了昏迷而被送往医院。   即便是在昏迷中,他也不断在做梦。   他似乎被什么困住了   梦里,他为什么清晰的知道这是梦?   因为   他看着身上的白西装,还有胸口别着的花。   天空万里无云,鲜花铺满了脚下的路,所有宾客满怀期待和祝福的看向他们。   这是…婚礼现场   意识到了什么之后,众人的喧闹声响起,他回头看见了此生最震撼的一幕:她穿着拖地鱼尾婚纱,众星捧月中,款款朝他走来。   这是第一次见这么精心打扮的宋朝雨,头发挽在发间,清风拂绕,抬眸间便比得上无数春光。   他清晰的听见自己胸膛剧烈的心跳声,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永恒。   修长的手指紧握成拳,他听见司仪的声音还有地下不断呼唤着他们名字的观众。   他知道他该说点什么,可是一生见惯了大场面的他,此刻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口干舌燥,血液烧灼。   他的眼里全是她   “所有做的梦里,我最希望这个成真。”蓦的,他低哑着道。   “这当然是真的”宋朝雨微微一笑,将手递给他,“现在就是我们的婚礼,你不想娶我吗?”   宛如惊雷掠过他的身体,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甚至还有些颤抖:“当然想”   他伸手想要抱住她,她悄悄后退了一步。   “你傻了,该为我戴上戒指了。”   底下宾客开始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宋朝雨耳朵尖都红了,他却直接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朝雨”他的声音又低又哑   “嗯,我在。”   他感受着怀中人真实的存在,清隽俊美的眉眼中流动的感情如岩浆迸发,“你会一直在吗?”   “嗯”她回抱他,拍了拍他的肩:“你怎么了,别人都在看着呢。”   他将脸埋进她的脖颈间,温柔的低声道:“你先答应我,你会一直在,一直在我身边。”   宋朝雨一时不明白,今日的他为什么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但她还是好脾气的说道:“我会一直在,一直在你身边。”   得到了承诺的他,缓缓放开了手,在司仪的注视下,单膝跪地将截至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那一刻,他的心脏逐渐变得安定,一股巨大的温暖将他包围。   他起身,一点点与她十指紧扣,在众人的欢呼中,他在她耳边道:“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此生没有生离,只有死别。”   他想如果幸福有形状,那么,一定是宋朝雨的模样。   看着她娇羞的脸,包裹他心脏处的黑暗如碎裂的外壳掉落,内里的爱意无处阻挡,流过四肢百骸。   他弯下腰来,如羽毛般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忽然间,所有欢呼消失,连同眼前的宋朝雨,他低下的头触到的只有一片虚无。   梦,醒了。   他睁开眼睛,记忆回笼,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呛鼻。   这里是医院,他身上穿着病号服。   他猛地拔掉身上的输液针头,不顾一切的打开病房门,寻找着宋朝雨的身影。   “居檀!你在搞什么?”季怀看着白居檀发了疯一样的背影,不过是去医院交完费,一回来病床上的人没了,点滴还不断的滴落着。   白居檀却丝毫不顾他在后面的呼喊,他只有一个想法:找到宋朝雨。   医院往来的众人奇异的看着这个穿着病号服却无比清隽的男人,看他宛如丢失了什么珍宝似的,在病房内穿梭寻找。   “啪”房门被打开   宋朝雨惊讶的看着门口面色苍白的男人,他还穿着病号服,手背上是粗暴扯下针孔后流下的血迹。   漆黑的桃花眼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犹似幽深的海面终于升起了明月,重见光明。   “居檀?”宋朝雨来不及再多说别的,因为他一把抱住了她。   紧紧的   她的身躯完全被他笼罩,鼻息间是他清冽的气息。   他的头埋在她的脖子上,眸色晦暗,低声道:“终于,找到你了。”   追来的季怀无奈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摊手对宋朝雨道:“他一醒来就找你,不知道怎么回事。”   宋朝雨歉意的对他笑笑,做了口型道:“我来劝他”   季怀叹了口气,他也不明白白居檀最近是怎么回事,平常一点也看不出来谈了恋爱之后会这么疯狂啊,他不是个清冷类型的么?   季怀心累,反正也管不了他们了。   宋朝雨也学着他的样子,抱住他。她能感受到他身上不同寻常的心跳、灼热的体温,还有刚才对视那一眼中他暗藏的焦灼。   此刻的他并不平静,他没有安全感,所以宋朝雨一句话也没有催促,只是等待着他平复下来。   可是还没等到他彻底放松下来,她听到——   “我们结婚吧”   他清淡的声线在她耳边响起,热气喷洒在她耳尖。他是如此的迫切,仿佛终于发现内心真正的不满足来源于哪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是璀璨的。   她僵住,脑子在他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便处于宕机状态。   她怔怔的放下手,有些艰难的开口道:“你说的是认真的吗?”   没有惊喜,她的语气听起来只有惊没有喜悦。   他揽住她的手不自禁的用力,是不愿意的意思吗?   宋朝雨感觉到了他的在意,便解释道:“我的意思,我们才刚在一起没多……”   后面的话她没说下去,因为敏感的耳垂被一阵湿润包裹,从脊椎传达到头皮的酥/麻感让她情不自禁的喘息了一下。   她瞪大眼睛,他竟然真在舔她的耳朵。   她的身体发软,即便在挣扎也无用。   他修长有力的手将她两只手交叉扣在病床上,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覆上身来,微微抬起下颚,湿润柔软的舌一路掠过她的侧脸,达到耳蜗。   他沙哑、醇亮的声音在她耳边:“时间长短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和我长久的在一起吗?”   每一次他轻轻说话,那些气旋便掠过她的脖颈,她圆润的脚趾难耐的翘起:“别这样…太痒了”   她歪了歪头,脸都红了。   没人看到他的眼神,清隽浅淡的眼底涌起一片暗色的波涛,他一把扣住她躲避的下巴,“难道你没有想过,和我长久的在一起?”   她终于意识到了他现在过分不对劲,于是她诚实的点了点头:“我想过,但是我们能好好说话吗?”   他没有说话,阳光洒落在他冷白的脸上,却照不亮他的眉眼。   “结婚这个事情…你为什么突然提起,原因是什么?”她的眼睛还是完整的倒影着他的模样,一如初见。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们结婚了。”他逼近,唇齿离她只有一寸之远。   那场梦醒之后,他只有无尽的失落。   如果那场梦是真的就好了,他甚至不止一次的想着。   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场导致他出车祸的梦,梦里那场车祸如此惨烈,即便他及时的醒来,他也能预料到那场车祸的最终结果——无人生还。   那时,他才意识到,人生的意外不讲道理,原以为来日方长,可以慢慢来。但是一回想那场车祸,他的心脏就无法平静,神经也没办法放松。   他在后怕   甚至在梦境中,那辆车冲过来,他抱着她的最后几秒,意识脱离梦境之时,他想的都是,假如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还没来得及和她在一起,他就无比的遗憾。   这种遗憾也转化成了清晰的认知,宋朝雨是不可或缺的。   他渴望和她长久的在一起,渴望他和她的关系得到被人的承认,渴望为她戴上戒指盖章认证,这种渴望早在他心底埋下,如今梦境为他冲破了这层土壤。   他需要一个保证,需要这个保证给他实感,朝雨会在他身边,会一辈子在他身边。   “所以,朝雨,我们结婚吧。”   唯有结婚,完全的拥有他,才能浇灭心里那层不安,才能满足骨血中叫嚣着拥有她的欲/望。 第50章 求婚   宋朝雨还记得,前世是她提出的结婚,而他眼中似乎完全没有她,可是他也答应了。   这一次,是他自己提出的。   但是,太快了。   他们在一起才两个月不是吗?   宋朝雨疑惑的问:“做了一个梦?你这也太突然了……”   白居檀垂下眼眸,看着他和她交握的手,梦里这只手戴上了他给的戒指。   一种奇妙的归属感涌上心头,他将脸贴近她的手,“并不突然,我想了很久,结婚本来就该是我们自然而然的结局。”   宋朝雨看不到他的表情,他呼吸的热气都喷在她的手背上,偶尔他的唇还会擦过,导致她脸上的红一直下不来。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白居檀,准确点说,是这样对她情感外露又热烈的白居檀。   “可是,你就这样求婚吗?”她憋了半天,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抬起头,眼眶红润,漆黑的眼眸紧紧的盯着她,他颤抖的逼近她,一字一句道:“你说的意思是…”   宋朝雨有些难为情的别开眼,她说不清现在这一刻复杂的心情,“至少,也要正儿八经的求婚吧。”   上一世什么没有,但现在,她贪心一点。   心脏的嗡鸣在她江那句话说出口后越加猛烈,他轻轻抱住她,企图掩盖掉他此刻的失态和眼中抑制不住的热流:“是我太莽撞了,什么都没准备,你说的对。”   “但是,朝雨,你这是会答应的意思,是吗?”他小心翼翼又郑重的重复问道宋朝雨点了点头,转而又道:“这也要看你表现吧,表现不好,也是说不定的事。”   白居檀低低笑了一声:“你说的对”   等简雨进来,就很无语的看到了他们相拥在一块的场景。平常撒狗粮也就算了,现在住院还不消停。   虽然是这么吐槽的,但是第二天听到白居檀想要求婚的想法,她还是帮忙了。   幸好他们的车祸并不严重,撞到的是绿化带,住院住了一段时间也就能出院了。   出院的那天,简雨特意交代:今天是出院的日子,务必好好打扮,在医院穿病号服穿了这么多天,打扮一番美美出院。   宋朝雨没搞不懂,出院和务必好好打扮之间有什么关系。   简雨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就带了好几身衣服过来让她选,其中还有不少是新买的。   宋朝雨:“你这是不是太隆重了点?”   简雨:“你别管”   宋朝雨:……   最终简雨给她选了一件水粉色的印染蕾丝中国风旗袍,不高不低的分叉下是她修长笔直的腿,行走之间是一番欲说还休的风情,水粉色映衬得她皮肤细腻白皙,将她的身材完全勾勒出来了。   是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再回头看一眼的效果。   简雨表示很满意,但宋朝雨只觉得别扭。   她看着镜中年轻、没有皱纹的自己,竟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简雨顺带给她挽好了头发,半扎半披,细碎花朵形状缀起的流苏半隐半现的从耳后垂下,配上她的明眸浅笑,自是说不出的清新明媚。   “真的要这样穿吗?”宋朝雨捏着裙下的开叉,有些犹豫。   简雨毫不客气的拉开她的手,笑得意味深长:“当然,别墨迹了,我们快点出去。”   宋朝雨被她催促着离开,一路上医院的人都频频回头。   这种别人关注的目光让她稍微有些不自在,奇怪的是,她和白居檀应该是同一天一起出院的,可是到现在为止,她都没见到他。   简雨不给她停留或者询问的机会,直接开车把她带到了白居檀他家。   明明是白天,却将所有窗帘都拉上了,整个房内黑暗一片。   静默无声中,宋朝雨似乎感觉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啪”   客厅中的投影打开,一段音乐声响起,背景音乐是《10000 Hours》。   投影中是一段动画,两个简单的火柴人越过平原,越过铁轨,越过恶魔。   这是《摆渡人》中的剧情。   动画最后是一行字:如果我真的存在,也是因为你需要。   动画结束,射灯打开,照映在雪白的墙上,墙上挂了一排的画。   宋朝雨怔怔的看着,画的是25岁的她、30岁的她、35岁的她一直到50岁的她。   她或笑,或趴着睡,或摘花,或站在清澈见底的湖泊旁,画风细腻,每一笔都含着深切的感情。   “这是…”她忍不住想要走上前去看清楚,此刻灯却忽然打开。   不知是谁放了彩炮,暖黄的灯光从她照映到画的尽头,划分出了一条道路,那里站着身穿黑色西装的白居檀。   地上铺满了玫瑰花瓣,宋朝雨此刻脑袋一片空白。   他微微一笑,清隽的脸庞因为特意收拾过更显得俊美无比,那双清淡的黑眸此刻满满的全是她的身影。   褪去了散漫和冷淡,他郑重的向她走来。   “朝雨”   他的语音竟然有些颤抖,明明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却在这时紧张到有些慌乱。   他来到她面前,他的呼吸和他的表情都在告诉她,白居檀比她更不平静,宋朝雨突然就平静了下去。   她也没想到,距离上次对他说要有仪式才过去两周的时间,他就准备好了这一切。   “我其实有很多问题”他深吸了一口气,清寒的桃花眼褪去那些厌世、疏离的光,是难得的真诚,“我知道,我不够好,也不是表面上那样的正面阳光,我内里缺乏勇气,灵魂和活力早在过往悲伤里挣扎得不剩几多。”   他道:“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对你来说或许也太过突然,你还有很多的可能性,即便不是我,你以后大概也能遇到让你幸福的人。你这样好的人,不和我在一起,也会过的很好。”   “但对我来说,我的人生不会再有别的选择,如果不是你,那么也不会有别人和后继者。”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我刚刚说过,我总是在关键时刻不勇敢,于是错过了很多,总在后悔。可是,这一次,我不能后退。我的心脏告诉我,这一次如果还继续胆怯,我会错过你,而错过你——”   “——会是我一生最痛苦并后悔的事。”   宋朝雨看着他。   他的眼神温柔,眼底却渐渐红润:“在你之前,我从未想过结婚和婚姻,我本以为我会独自一人在这个世界沉浮,直到哪一天彻底觉得没意思、没意义了,就在哪个角落,因为什么样的意外消失也不错。”   “但现在,我想好好的活着——活在这个有你的世界。”   “在你看来很短暂的一年,对我而言是值得反复品味和珍藏的宝贵时间,我期待早上醒来能看见你的日子,我渴望家里能有你的身影。我在你二十五岁时认识了你,便希望你此后人生中的三十岁、三十五岁直到五十岁,我都在你身边。”   “你的容颜会随时光老去,而我爱你的心,会像这枚钻戒一样,日久弥新。”   他打开装着钻戒的盒子,单膝跪地,轻声道:“朝雨,嫁给我吧。”   这不是普通的白钻,而是一枚蓝钻。   宋朝雨有一丝恍神,这样的场景是她前世偷偷想过很久的场景,现在发生在眼前的时候,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答应他!”季怀和简雨从黑暗中走出来,还有几个白居檀的同门师兄,都在那边起哄。   简雨手中还拿着录像机,将这一幕彻底记录下来。   白居檀安静的举着戒指,手指却随着时间流逝,骨节发白的扣着盒子。   他的眼底逐渐变为沉沉的黑暗,低声道:“朝雨”   就在他的唇齿要被他咬出殷红的时候,宋朝雨的声音响起:“我答应你了”   “哇哦——”所有的灯彻底亮起,彩炮连响,鼓掌声如连绵不绝。   她和他都不会忘记这一晚,心潮迭起的这一晚。   宋朝雨终于对他爱她的这件事情有了实感,过去缠绕她几十年的心结和阴霾逐渐消散。   ——   那些宋朝雨不知道的事情:   那天简雨淋雨来送给他那张宋朝雨拍他的照片,并告诉他,宋朝雨喜欢他。   他后来又去了一趟武功山,寻找宋朝雨曾经说过的:“给那个不可能的人,留了一封送不出去的木牌信。”   2022年9月13日,武功山顶,不再是一片冰天雪地,而是芳草遍地,云涌如瀑。   他找到她写的那封信。   信里写的是:   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看到这封信,所以这是一封寄不出去的信。   我曾经有很多瞬间都在后悔,或者说埋怨。   埋怨为什么你永远也不喜欢我,埋怨我们之间阴差阳错,兜兜转转竟没有一个如愿。   可是当我回过头来看你,我发现对你喜欢你这件事,我竟然从来没有后悔过。   只是,到这里就该停了。   就像你那些漫无止境对梨夏的寻找,那些占据你内心一遍又一遍的遗憾和后悔,该停了。   而我的喜欢,也该停了。   我决定和你告别,告别的准备从此刻开始到你完成和梨夏的重逢结束。   居檀,山顶的风景很好,你陪我看过。   下山的路,就该我们自己走了。   谢谢你   我的意思是,谢谢你出现过,也谢谢我勇敢过。   ——宋朝雨   最终,她的喜欢和这场盛大却又无声的告别,同时到达了他这里。 第51章 过年   婚礼定在了2023年2月14日,情人节这一天。   在婚礼之前,临近春节的时候,宋朝雨和白居檀一起回到了他的家乡。   因为白居檀答应过,过年要回来看他妈。   家家户户都贴起了对联,宋朝雨也买了,虽然不经常回这里,但好歹也有个过年气氛。   过年夜那天,别家热热闹闹,他们就只有他们两。白居檀挽起袖子下厨,她在旁边准备给他打下手的,但是白居檀没有给她机会。   她靠在门口,看他忙碌的身影,清隽俊美的脸配上冰墩墩图案的围裙有些违和,特别是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谁能想到平日里做实验、写论文的手在切菜上也丝毫不输?   莫名的,宋朝雨就是能想起前世。   她最近总是会想起上一世的画面,包括那些残缺遗忘的记忆也在慢慢补全。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比如她最近才想起,白居檀上一世其实也是下厨的。   就在她们结婚之后,只要他在家里,从来不让她进厨房,她厨艺没他好,但做的东西也算说得过去,宋朝雨一开始还会不好意思,平日里他本来就忙,休息还要为她做饭。   但发现白居檀对此很坚持后,她就坦然的在客厅看电视了。   有一次半夜三点,她当时因为减肥晚饭几乎就喝了点汤,结果被饿醒睡不着。就在她翻身的时候,他很快也醒了,问她怎么了。   宋朝雨才说完没事,肚子就咕噜咕噜响得像水开了。   她和他都愣了一下,她脸霎时就红了,被子蒙头,整个人都缩成一团。   太丢人了,宋朝雨心想,特别是在他面前。   可是等了很久,她也没听到他的笑声,反而是她连同被子被他轻轻揽在怀里。   “你确定要一直这样蒙住吗?”他的声音温和,还开玩笑道:“你总得告诉我,你的肚子想吃什么,才能让它停止演奏交响曲。”   宋朝雨还是不吭声   “我想想,饺子?面条?烧烤?火锅?”他每说一样,她的肚子就如同鼓点配合他叫一声。   宋朝雨越发羞愤欲死,脑子又不受控制的去想他说的美食,口水疯狂分泌。   就在她抵抗不住的时候,被子猛地被他拉下,露出了她的脑袋。   他凑过来,黑暗中他的手摸了摸她的头,说:“好了,在闷下去真的要变乌龟了,没开灯放心吧,我什么都没看见。你只要告诉我,你想吃什么就好。”   她还记得他当时手的温度,还有那样温柔的语气。   黑暗中,他看不到她那时脸红的不像话,她舔了舔唇角,最终在诱惑下放弃了减肥,她说:“我想吃小龙虾,还有草莓。”   可是那个时候,是十一月,小龙虾下市了,草莓也还不是旺季。   凌晨三点半,他穿好衣服,就下楼了。   宋朝雨想,其实这挺为难人的,她发短信告诉他没有就算了,随便带一份炒粉什么的都行。   白居檀进门的时候,手里提着两袋子东西。   凌晨四点半,他开车跑了大半个商圈,没有小龙虾,反而买了水产螃蟹回来。   没有草莓,他提着两盒切好的凤梨。   他漆黑的眼中闪现着歉意,认真对她说道:“没有草莓和小龙虾,我买了你喜欢吃的凤梨,实在想吃草莓,我明天到网上订,虽然反季但还是会有的,小龙虾吃不了我给你弄大闸蟹怎么样?”   她能感受到他脸上冰凉的体温,因为在外面寻找了很久。   即便两样都没吃到,宋朝雨心底却没有一点不开心,比吃到草莓和螃蟹还要高兴。   她看着他开火,在厨房处理螃蟹,那一顿饭是宋朝雨吃得最好吃的一顿饭,山珍海味都比不上。   回想起这一切,再次看着眼前的白居檀,她忽然有了那样的疑问。   那时候的白居檀到底有没有喜欢过她?   也许不是现在有的,是很早很早就有了,只是重生之前的她没有勇气问出口。   现在的她,有了勇气。   这一次,她不再问他喜不喜欢她,因为这一世的白居檀是喜欢的,但是……   “白居檀”她喊他,她问:“你喜欢我什么?”   这一世白居檀喜欢她,那么他又为什么喜欢了呢?   白居檀切鱼的手一顿,他有些惊讶,可是她的表情实在太认真。   “这个问题有很多答案”他放下手中的刀,转过身看她,“从科学来讲是荷尔蒙的分泌,但有些事情不能只从科学来解答。”   “我也曾想过很多次,我为什么喜欢你。”那时候在深夜,他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   他清丽的桃花眼中闪烁着她看不懂的柔光,“一开始,我以为我喜欢你的勇敢,你的坚韧,这些都是我不具有的东西。”   “亦或者是喜欢你长时间的陪伴,喜欢你的眼底有光,大步向前,肯将过去留在身后的模样。”他像是在回忆什么,脸上的笑意浮现,“那时候的你在我看来,是真的很闪亮。”   他总是记得送她回家的那天,她额头上有伤,被宋庆民伤害。   她难受又受伤,雨中淋湿的样子很狼狈,就连哭泣都在默默无声。但哭过之后,她的眼底没有留下任何阴霾。   “但后来发现也不是这样”他平静的凝视她,“简雨告诉我,你喜欢我的时候,我在想,原来你也有不勇敢的时候,你和我好像也是一样的。”   他走过来,轻轻拉过她的手,“我爱你勇敢的样子,但你不勇敢的时候,我好像也爱。”   “我以为我喜欢的是你的陪伴,但你去梅里雪山的那段时间,那份我不知晓的喜欢也没有停止。”   “我爱在你面前,我是我,也爱在我面前,你是你。无论好坏,我们都是自己。”他看着她的眼睛,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说实话,知道今天为止我还是觉得这份感情很神奇,它与众不同,科学也解释不了,但它根植在我心脏里,如此顽固。”   ——我爱玫瑰,也爱玫瑰下的泥土。   就是这样的感觉,宋朝雨任由他靠近,心脏处的跳动和前世一模一样。   但,宋朝雨有一瞬间的迷惘,如果白居檀是因为这些喜欢她,那么上一世为什么没有呢?   明明这些东西,这一世和上一世都有不是吗?   ……   宋朝雨还是帮忙了,一共做了八道菜,对于过年来说是有些少了,但他们原本也就两个人。   窗外能看到盛大的烟花,在大城市不允许,但这边没有很严格的控制,有专门的烟花放置点。   简雨给她打了电话,宋朝雨还听到了季怀的声音,就问:“你不是说回家吗?你带季怀回老家了?”   简雨没想到这么快就露馅了,狠狠的踢了身旁还在喊着放烟花的季怀,“咳…这不是他死皮赖脸的要跟过来么”   宋朝雨笑了一声,“你妈你爸对他满意吗?”   这个问题似乎被季怀听到了,电话里传来他呼呼的声音:“挺满意的,伯父还让我下次和她一块回呢!”   简雨受不了了,吼道:“你给我闭嘴!”   窗外又是烟花鞭炮的声响,简雨在那头喊道:“新年快乐!朝雨,新的一年我们都要开开心心,万事顺意!”   宋朝雨笑了,也道:“你也是,万事顺意!”   挂了电话后,她还在想,简雨和季怀之间的事情估计也很快了。   顾正也给她发了祝贺新年的消息,上次她将试着写的稿子传给了他,顾正告诉她,稿子通过了。   双喜临门   她和白居檀一块在沙发上看完了春晚,等到倒计时十秒结束,他靠过来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朝雨,新年快乐。”   ——   那些宋朝雨不知道的事;   看到她在武功山留给他的那封信后,他也写了一封信,是给她的。   他从来没有给她写过信,梦境中那些迷蒙的记忆逐渐清晰,他决定此时落笔。   朝雨:   你曾经问我,等一个人等很多年,都没有等到,不会难过吗?   我知道你指的是梨夏   我当时回答你的是: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要有结果,时间长了,很多东西都会变成一种习惯。   可是我没能告诉你的是,等待没结果,我却得到了老天因为我的等待而赐予我的礼物,那是你。   原谅我从来没有将后面这半句告诉过你。   后来,我才知道,你那句话问我,其实也不单是指梨夏,而是指你自己。   你怎么会没等到呢?   人的一生很长,这么长的时间里,我没能对你好好的说过一句喜欢,提起来我自己都觉得遗憾和抱歉。   是我不勇敢,惧怕说爱。   人的一生也很短,短到回想时才发现,不用一分钟我就可以把自己的人生浏览完,在结束的最后一秒我才终于将我爱你说出口。   很奇怪,我既希望你听到了又希望你没听到。   感谢上天给的第二次机会,那些你迷茫却从不肯问出口的问题,现在我都给你答案。   我始终觉得时间不够,我还没有和你一起去看过西藏布达拉宫,还没有陪你一起过完那个生日,我还没有好好的、郑重的告诉你,你其实对我有多么重要,只是你不知道。   我爱你,朝雨。 第52章 大婚之日   过年夜一过,第二天白居檀就带她来他妈妈——苏秀琴的墓前。   他重新在他妈妈面前又求了一次婚,并告诉她,婚期定了,在二月十四日。   他说这个消息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温柔的光,看着他妈妈的照片,承诺着以后迟早有一天会带着孩子来看她,让她在天之灵看到他有了家,从此就不必再担心挂念。   宋朝雨听到了,惊讶之下有点语塞,“你在说什么……”   她确实想到了她记忆片段中见到的那个女孩,但眼下他们还没正式结婚,白居檀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话。   可是,她又有点触动,因为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认真和期盼。   他是真的在期盼着、欢喜着和她组成家庭。   二月十四的那天,简雨来当她的伴娘,季怀做白居檀的伴郎。   简雨坐在梳妆室内看着宋朝雨,忍不住说:“时间真快,真不可思议,我一直以为你会是我的伴娘来着,谁知道才不过一年多过去,你倒是比我早结婚了。”   这句话说的倒是真的,宋朝雨人生前二十四年完全没有结婚的趋势,谈恋爱都没经验。   宋朝雨咳嗽一声,“我也没想到,他先求婚了,我想一想人这一生一辈子也就过去了,和他在一起也不错。”   简雨笑了,眼角却闪出泪光。她也不知道现在的心情到底是什么滋味,就是很复杂,开心和心酸都纠缠在一块。   “真漂亮”简雨看着她的婚纱和新娘妆,大声道:“我们朝雨今天是最漂亮的公主!”   可是说着说着,简雨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觉得她好像失去了什么,以后的宋朝雨会有更加亲密的人,那个人会和朝雨组成真正的家庭,他们会彼此扶持走过一生,她不能和朝雨在一起看凌场电影,不能在无所顾忌的在周末和朝雨睡同一张床,不能两人随时随地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以后的任何事情,她都要提前打电话给朝雨。   宋朝雨手忙脚乱的安慰她,可是简雨连眼线都哭花了,平时酷酷的简雨也哭得像个孩子。   季怀过来催的时候,简雨哭得更厉害了,连季怀都被震住了。   “你想逛街的时候我都在,就算咱两变成几十岁的老婆婆,我也陪你上街穿裙子变成好看的老太太。”宋朝雨哄她,其实也不是哄,此后的几十年她们真的是这么做的。   简雨勉强止住了哭声,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送朝雨走上了那个梦幻的舞台。   白居檀科研所的同事都来了,梦幻的灯光下,宋朝雨漂亮的确实像个公主。   宋朝雨本来就好看,打扮一下,就更漂亮。   简雨甚至看到台下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女生,应该是科研所的同事,在哪里眼眶通红。   可能是白居檀的爱慕者吧。   白居檀穿着西装,身材笔挺,面容俊美,褪去了平时的散淡,漆黑的桃花眼全心全意的看着宋朝雨。明明是个从容的人,可是当宋朝雨穿着婚纱出现的那一刻,他的表现像一个青葱的少年。   一眼就能看出他浑身的僵硬,还有看着宋朝雨的眼睛都转不开,耳尖也红了,唇角的笑意撤都撤不回来。   科研所的同事都在底下调侃:“这个时候,居檀也是个普通男人了,你看他的眼睛,一眨都不眨。”   宋朝雨也笑了,她近距离看到了白居檀的紧张,包括他牵着她手时的颤抖。   “其实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他忽而低声道。   宋朝雨有些惊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宾客的一个角落里,她看到了宋庆民——她的爸爸。   没有王淑芬,只有宋庆民一个人。   他看起来苍老了很多,在她的婚礼上,他没有挽她的手履行父亲的责任将她交给白居檀。   他只是坐在角落里,看着她的婚礼。   宋朝雨说不出话,她的心情有些复杂。   “你是怎么请到他来的?”宋朝雨问   自从上次离家,她和家里就很少联系了,其实宋庆民和她的裂痕不在于那一次,而是整个童年累积而起的。   “后面,我给过你爸妈一笔钱。”白居檀迟疑了一下,“足够你弟弟在县城买房”   宋朝雨懂他的意思,也没有因此而生气,她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难怪后来没有再接到王淑芬要求打钱的电话,你看,家庭的爱还是和钱挂钩的,有钱才会有爱。   宋朝雨:“以后,你不要给他们钱了。我不想……”   “我知道”白居檀轻轻握住她的手,“我有分寸,你别担心。”   “但我想,结婚这天,你还是想看到他的对吧?”白居檀说宋朝雨沉默了,她不知该如何描述这样汹涌的感情。她和宋庆民之间有着无法愈合的横沟,有过怨恨,有过失望,但是在她结婚的这一刻,看着台下的他,看着他藏在皱纹中的笑意,她还是有那么一刻想哭。   角落里的宋庆民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和她视线相撞。   她清晰的看到了那一瞬间,宋庆民一惯对她严厉的眼光中有着动容的神色。   宋庆民脸上有着常年劳作而产生的的皱纹,穿着不太合身的西服,她知道这身西装是他仅有的正装还是很多年前在镇上百货店里买的。   他是个一辈子都在干农活的人,这样的西装十年都穿不了一次。   看着台上的她,宋庆民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点了点头。   宋朝雨心中忽然涌现一股心酸,这样的心酸太复杂,就好像,她永远没办法原谅宋庆民,但也没法完全将他视为陌生人一样。   她和宋庆民直到死都不会有正常的父女情,可是直到死她们也是父女,关系很远很远的父女。   就这样吧,谁也不原谅谁,然后隔岸相望。   当白居檀将戒指真的待在她手上时,他在众人的鼓掌声中,轻轻抱住她,“从此之后,我们就只有死别了。”   宋朝雨瞬时泪如雨下。   好在她化的妆防水没花,她丢的捧花最终被简雨接到了,季怀在旁边笑开了花。   可惜的是,接到了捧花的简雨并没有很快结婚。   当然这都是后话。   结完婚后,宋朝雨和白居檀住在了一起。她看着客厅被特意悬挂在最显眼地方的婚纱照,不知怎么就是会有一阵恍惚感。   虽然前一世也结婚了,但这一世还是不一样的吧。   有一点没有改,白居檀睡觉的时候就是很喜欢抱着她,睡之前他们之间能隔出一个人距离,之后必定是在他的怀抱中醒来。   冬天还好,夏天就很热啊。宋朝雨做过努力,而他的手就像装了雷达,总能摸到她在哪,纵使她睡着了也能被他一拉,将整个人抱回去。   宋朝雨还发现了一件事,白居檀很喜欢画她。   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就会拍下她的照片,然后按照照片手绘。   所有的画都储存在他的平板中,宋朝雨发现的时候,那还是个偶然的一天。   说起来是偶然的一天,但并不是平凡的一天。   因为一段时间里她觉得腰很酸,食欲不振,吃什么都反胃。她刚开始以为是自己长时间在电脑前写稿造成的身体不适,就去了一趟医院。   医院的医生听了她的描述后,反而让她去妇产科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她怀孕了。   她能记起来的记忆中,她确实有个孩子,但一直断断续续,能记起来的片段很少。她也就没有关注这方面,可是真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的心还是一跳,一种无言的喜悦占据心间。   她立马打电话给了白居檀,只说了四个字:“我怀孕了”   电话的那边沉寂了几秒,才传来他茫然的声音:“你说什么?”   宋朝雨:“我说我怀孕了”   白居檀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像是突然醒悟了过来,低沉的语音都带着一丝压制不住的颤抖,他说:“你在哪?站那别动,我过来接你。”   甚至没给她说话的时间就挂断的电话,她还没有告诉他地址呢?   宋朝雨只得发消息告诉他地址。   然后季怀就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工作负责的白居檀在接了电话之后,不顾正在开的会议当场就要请假。   他脸色急切甚至有些失态,接电话的时候连手边的水杯都打翻了,当时季怀就猜测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   领导也是第一次看见白居檀这样,立马就应允了他的请假。   宋朝雨在医院门口没有等多久,她就看到了白居檀的车。   但下了车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的抱住她。   ***   那些宋朝雨不知道的事:   年底除夕的那天,朝雨对简雨说:“万事顺意”   那时候他就在想,2022年经历了这么多悲欢离合后,他和朝雨、他们所有人一定会舒心幸福。   在春晚零点十秒倒数的时候,他偷偷许了一个愿:他的朝雨,要岁岁平安。   刚许完愿,外面烟花四起,璀璨绚烂,像极了神明听到了他的祈愿,并给予了回应。   这就是回应。   第二天去母亲的墓地,他将这个愿望写在了纸上并烧给了母亲。   朝雨当时问他,他写的纸条上说了什么。   他半真半假的回答:“当然是让我妈保佑我们,等以后有了孩子,就一家三口过来看看我妈,我妈就不用在担心她的儿子了。”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朝雨,忽然就脸红了。   他忍不住笑,看着她棕色的眼眸,他原本缓慢跳动的心这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朝雨一定不知道,不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   妈妈,你看见我眼前的这个女孩了吗?   她叫朝雨,意思是早晨下的那场雨。   很漂亮对吧,是个很温暖很善良的人,是你一定会喜欢的那种人。   你不是常对我说那句话吗,“善良不是不经世事,而是见过人间残酷还选择温暖待人,这样的人一定会有福报的。”   那就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吧。   帮我保佑我的朝雨,岁岁平安。   我只有这一个愿望。 第53章 晚意   要说听到她怀孕的消息,崩腾的最欢乐的是谁,那无疑是简雨了。   简雨一蹦三尺高,说着就要过来看她。   她带了一大堆东西,什么纸尿裤、男宝和女宝的衣服、奶瓶……等等一大堆,宋朝雨开门的时候只看见摞起来的大包东西,连她的人都被挡住的看不见了。   宋朝雨捻起其中一间公主裙,无奈道:“这个起码得是两三岁孩子才能穿的了的吧”   “……”简雨撩了下头发,摆摆手:“没事,就当早准备了。”   “你这也太夸张了”宋朝雨给她倒了杯水,就盘腿坐在沙发上,琢磨道:“这才两个月,要出货也还要等七八个月吧?”   还没说完,就被简雨“啪”的一下打了大腿,“我刚刚看医生说了,怀孕早期最好不要盘腿坐,很容易导致盆腔出血,造成流产!”   她说话的语气实在太严肃认真,宋朝雨被她这一下打的没回过神。   宋朝雨回想了一下,她给简雨打电话到简雨到这里,期间不过一个小时而已。   宋朝雨:“你这是听哪的医生说?”   简雨理所当然道:“百度啊!百度上医生回答说的!”   宋朝雨:……   但她还是听话的收了腿,目露复杂:“我真没想到,简雨你也有一天会变成这样,怀孕的是我,你别这么紧张!”   简雨笑了,“说起紧张和夸张,最过分的不应该是白居檀吗?”   “居檀?”宋朝雨摇摇头,“没有啊,他表现的很正常啊。”   确实没有,除了刚听到怀孕这个消息的时候,有那么点抑制不住的激动和紧张外,此后他都很熟练和从容。这份从容和熟练,甚至让她怀疑他是不是也重生了一次,有经验了。   简雨“啧”了一下,“这男人真能装啊!”   “什么意思?”   简雨嗤笑一声,拿出手机,放出了一张照片给她看。   是白居檀的办公桌照片   “季怀拍的”简雨点了点照片背景里那无比显眼的《孕期该如何护理》、《如何做一个好爸爸》、《怀孕期间爸爸必须知道的一百个知识》等书籍,密密麻麻的排列在最显眼的书架上和其他论文杂志一起,有些格格不入。   宋朝雨讶然,这些书,她从没见过,也不知道他买了。   “听说他还对这些书的知识内容做了笔记”简雨耸耸肩,解释道:“我听季怀说的,说白居檀像变了个人,还向科研所里的大姐询问相关知识,说真的…”   简雨玩味一笑,“我也没想过白居檀会从禁欲清冷系帅哥变成现在这个…嗯…用什么词来形容呢,奶爸?对!就是奶爸,这差别也太大了,还得是我们朝雨厉害!要不你传授我几招?”   宋朝雨快被她认真的神色给气笑了,“浑说什么呢?”   简雨无所谓道:“能把这么个人物收服,还治理的服服帖帖,也只有我们朝雨了,不是厉害是什么?”   “对了还不止这些,你不知道白居檀有多夸张。”简雨再次放到那张照片,指了指被拍的电脑桌面道:“看见了吗?他电脑里有一个专门的文件夹,怎么说呢不愧是理科生,跟写论文似的,什么孕期知识和注意事项还有思维导图全都有,文件夹里还有一个文件,记录了你的每一天。”   宋朝雨愣住,她看着那张照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匪夷所思亦或者是茫然。   她开口:“我完全不知道,家里也没有这些书,我不知道……”   “还有呢”简雨打断她,示意她看照片里白居檀办公桌上的那个娃娃。   是用毛线编织的,一只米老鼠,看上去并不精美,因为有的地方还编织的歪歪扭扭。   这个流行过一段时间,宋朝雨知道是因为经常在短视频上刷到好多女生晒出来这种男朋友手编的卡通包包。   宋朝雨和忽然意识到简雨的意思,她的心跳一停,沉默道:“你不会说,这是居檀编的吧?”   “何止啊!”简雨挑眉,“你不知道季怀打开办公室的门看见白居檀在那织纸娃娃,都要被吓死了,而且他还不止织了一个,可能是觉得第一个织的不好吧,后面他又去织了第二个。两个都是米妮,季怀还问过他,为什么只织米妮,白居檀一口咬定他女儿喜欢米妮,我就好奇了,他怎么确定一定是女儿。”   说着,简雨就朝她的肚子看去。   宋朝雨完全愣住,简雨后边的嘀咕她完全没听见,只是定定的看着照片桌角上那个丑丑的米妮,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酸涩和温暖。   都说孕妇的情绪波动大,明明是很小的事情,她却眼含泪花,止都止不住。   简雨见状有些慌,抽出纸巾给她擦,连忙道:“你这是怎么了?这有什么好哭的,别哭了别哭了。”   “没什么,我只是一点都没想到,他这么期盼这个孩子,这么…”话说一半,她就顿住。   上一辈子,好像也是这样,怀孕的时候,她一点都看不出他的紧张和期盼,他把她照顾的很好,可是她打心底里以为他对她肚子里的这个生命并不感到喜悦,只有责任。   “哪个男人不期盼自己的孩子啊,特别是白居檀这种一看就会是好爸爸的人。”简雨语重心长的开解道。   宋朝雨止住泪,心情平复下来,简雨一直陪她到了下午,走的时候还嚷嚷道:“我要做干妈!”   宋朝雨自然而然的就应了,“干妈不是你还能是谁?”   简雨这才满意,她走后不久,白居檀就回来了。   他手上还提着一袋子东西,草莓、香蕉、排骨、玉米、鲫鱼等,一看就是去了趟超市。   他熟练的把草莓洗好,去掉草莓叶,用叉子插上放在她面前。   “你先吃点水果,我去给你煲汤,稍微等一会就好了。”他的语气缓和,眼底温和,手摸了摸她的头,戴上围裙就要走向厨房。   宋朝雨一把拉住他,他回头,余晖洒落在他清俊冷白的眉眼下,即便她半天什么都没说,他也没有一点不耐,只是温柔的等待着。   “我…”她其实很想问:你是不是买了很多书在看?   你是不是内心其实很期待?   可是她什么都没问,她看着桌上的草莓,只问了一句:“为什么买草莓?”   “就是这个问题?”白居檀微微一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犹如浮冰融化,“你不是喜欢吃吗?”   她看着他的表情,他笑的时候,不再只是唇角有了笑意,眼睛了也有了笑意,漆黑一片的眼眸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也浅了一点。   “可是我今天不想吃排骨汤和鲫鱼了”她的内心涟漪四起,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情绪来的这么快,她找着的借口想要弱化掉那股情绪。   很过分吧,他都买好了菜,可是她却说不想吃。   想象中着他的各种反应都没有发生,他没有不高兴。   他顺从的放下了手中的菜,也许是察觉到了她今日的情绪,他来到她身边,蹲下/身和她的视线的平齐。   修长的手将她的手拢起,他温柔的看着她,轻声道:“那你想吃什么?”   也许是感受到了他的温柔以待,她的眼眶迅速又有热流涌起,她扭过头道:“酸辣粉还想喝奶茶”   “好”   他清浅的声线响起,甚至没有一点犹豫。   宋朝雨怔怔的看着他,似乎没有想到他这么快答应,有些迟疑道:“不是说怀孕期间吃这些不好吗?”   “你想吃就吃”他抬起手,轻柔的拭过她的眼角,原来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她眼底的泪涌出了。   他忽而额头贴过来和她相抵,黑色透亮的眼眸里只有无限的温柔,“朝雨,在我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怀孕已经很辛苦了,你不需要感到任何的负担,其余的事情都交给我,你只管开心就好。而且也没有明确的论文证据表明孕妇不可以吃酸辣粉和珍珠,你不是长期吃,偶尔想吃一次是没问题的。”   他转身去了楼下的便利店,买来了酸辣粉,还点了奶茶外卖。   酸辣粉泡好,香辣四溢,满屋飘向,光是闻了一下,宋朝雨就忍不住咽口水。   他确认温度可以入口,才让她吃。   印象中,他应该是不吃这些的,但这次,他也和她一起吃酸辣粉喝奶茶。   一口酸辣粉一口奶茶,热气升腾而起,她看着他的侧脸,那一刻比起嘴中的美味,她的心更满足。   ***   那些宋朝雨不知道的事:   晚上她睡着的时候,很喜欢翻身,也喜欢踢被子。   他通常都是先等她睡着,时不时夜里会醒来看看她有没有踢被子,踢了就盖好。   久而久之,竟然也养成了习惯。   得知她怀孕的那天,他就开始翻了很多诗经、辞典,想给孩子起个好听的名字。   可是最后,他取的名字却是:晚意   意思是晚来的爱意。   不知道他有没有对朝雨说过,他有多感激,她能来到他身边。   又有多感激,幸好他们没有错过。   他人生中有过的好事极少,幼年丧父、少年丧母、青年失友,而今向来,大概他所有的好运都积攒在遇见她这件事上。 第54章 燕归来   2023年五月份,宋朝雨和白居檀来到了湿地公园,就是那个人民医院旁边的湿地公园。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和苏梨夏小姐在这里进行了第一次谈话。   白居檀铺好丝巾,扶着她坐下。   “为什么想来这里?”他问   彼时天边有群鸟飞过,公园内栽种的凤凰木开花,火红一片,宛如朝霞,照映得那片小湖坠日融金。   “因为梨夏小姐说过,她想看到花开,想看到燕子回来。”她说。   远处有孩子嬉闹,天空依旧很烂,来这里的人脸上都挂着适意幸福的笑容,一切都和一年前一样。   而唯一不一样的是,这个世界少了一个苏梨夏。   白居檀的眸光一怔,他还记得梨夏给他的那封信,那封信上写着:如果有时间的话,请帮我再去看一眼医院旁边的湿地公园,看一眼春天的花开,看看燕子有没有回来,记得到时候来我墓边告诉我。   原来,她也对朝雨这么说了么?   “你看那些树”朝雨的声音陡然响起,他回过神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凤凰木静谧矗立,枝叶繁华,端端正正。   “这些树怎么了?”他看了一会,没有看出什么不同。   “很像正在燃烧着的生命吧,还有树底下玩闹的孩子也是。”宋朝雨凝视了一会,轻声道:“我也是刚刚才明白梨夏小姐在这里,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他的呼吸一颤,缓慢的抬头,再次看向那些他未曾注意过的画面——清澈见底的湖面,随风摇摆的花草、成群的飞鸟、火红的树木以及远处幸福快乐的一家三口。   是这样吗?   这就是梨夏真正想看到的东西?   “你知道当初和梨夏小姐来到这里的时候,梨夏小姐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她出声,一字一句道:“梨夏小姐说,‘这里有那种平凡人世的烟火气,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很美好,多留一会也不错。\‘现在我好像明白一点了”   “明白一点了?”他重复着她的话,目光对上她蜜色的眼眸。   她微微一笑,“是啊,比如现在,你在我身边,这种俗世的幸福,让我觉得世界很美好,哪怕今后会遇到很多困难,我也想努力的在你身边一起变老。”   他漆黑的眼眸化作春水,他张了张口,却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无声的哽咽。   那一刻,白居檀脑子里有什么汹涌而来,又有什么随浪退去。   他最终什么都没说,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   “拍张照片吧,然后我们去看看梨夏小姐,把照片给她,她应该想看这个很久了。”宋朝雨将带好的照相机给他,白居檀拍了好几张。   照片洗出来,宋朝雨看了看,又去花店买了月季。   在经过一家炸鸡店的时候,白居檀停下了脚步。   宋朝雨问他:“怎么了?”   炸鸡店的香味飘得很远,生意很火爆,已经有了几个人在排队。   他垂下眼眸,思索了一会才开口道:“我记得梨夏很喜欢吃炸鸡,小时候她妈不许她吃这些垃圾食品,每回都是躲着吃,吃完了还要刷牙。”说到这里,他终于意识到在她面前说这些或许不妥当,“抱歉,朝雨,我不是还喜欢梨夏,梨夏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她打断他,眼睛认真的看着他,牵着他的手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我知道梨夏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我也清楚你现在对她和对我分别是什么样的情感,你没有做错什么,也就不必为此道歉。”   “而且”她笑了起来,“对我来说,梨夏小姐也是个非常好的人呢。她喜欢吃炸鸡对吧,我们去买吧,不是要去看她吗?她会很高兴的,化疗期间应该都没法吃这些东西,她早该馋了吧。”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底都是他的影子,蓦的,他的心脏狠狠的跳动了一下。   “谢谢你,朝雨。”   他抱住她,声音沙哑,不顾街上投来的视线,下颚落在她的头顶上,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直到去陵园的路上,他牵着她的手一直都没有放开过。   他将新买的炸鸡和拍的照片都放在梨夏的玻璃格子内,玻璃表面没有一点灰尘,甚至还有鲜花,看得出来有人打理。   今天拍的凤凰木格外热烈,旁边摆着的梨夏笑容依旧灿烂,就好像她真的看到了他们拍下的风景。   白居檀注视着那一坛小小的骨灰,神色平静,漆黑的眼眸像倒映着天光的湖面。   就在宋朝雨以为他会继续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开了口。   “很漂亮”   他的声音很稳,语气也很平常,就像和多年的老朋友聊天那样,“湿地公园很漂亮,凤凰木开的红红火火,飞鸟成群,天空还有很多孩子放的风筝。”   “一切都和你之前在那里看到的一样”   “你让我来看你的时候不要带雏菊,所以给你买了你喜欢的月季。”他将花朵别在梨夏相框的旁边,花瓣垂落,就好像相片中的梨夏耳边戴了花一样。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   “你还记得你写给我的信里是怎么说的吗?”沉默间,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梨夏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她说她允许他为她哭一次,允许为她离去而悲伤,但不要太久,不要让他之后的新生活全部沉浸在此。   “我为你哭过,也悲伤过,如你说的那样,没有哭很多次,”   她要他勇敢的面对人生的遗憾和悲伤。   “我接受了我妈妈离去和你离去的事实”   她说他是她这辈子最好最幸运交上的朋友,哪怕到了这一刻,她也感激命运让二十年前,六岁的她和他相遇。   “我好像也没有对你说过,梨夏,你是我最不后悔也永远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他对上照片里梨夏灿烂的笑容,“所以梨夏,你可以放心了。”   ——可以放心现在的他,人生之路,道阻且长,而行之则至。   宋朝雨没有出声打扰,她退了出去,给他和梨夏小姐留下一点空间。她知道,这是他关于人生遗憾、缺憾以及失去和放下的课题。   然后她遇到了章辞镜。   这也没有什么意外的,从梨夏小姐不沾染灰尘的玻璃格子就能知道,那个经常打理的人应该就是章辞镜了。   章辞镜先生自己开的咖啡馆就在附近,上次宋朝雨还来过。   章辞镜给她鲜榨了一杯果汁,“上次宋小姐来找我的时候,还在为是否要继续选择放弃白先生而犹豫,但现在看起来好像已经有了决心。”   宋朝雨下意识的抚摸了一下肚子,这个动作自然也被他看到。   “怀孕了”章辞镜微微一笑,“那么,宋小姐有没有想起更多遗忘的记忆?”   宋朝雨眉头一皱,显然是被他这句话给触动了心神。   说句实话,她现在能想起来的记忆片段越来越多,但是关于她女儿六岁之后的记忆则完全没有。   每当她要去回想的时候,脑子就疼的宛如被斧子劈裂开一样。   而且更糟糕的是,她最近做的梦都不太好,总是能梦到什么陵园和白色的墓碑,但一直看不清那个白色墓碑上的照片和名字。醒来之后,她的心绪也久久无法平静。   她很不安,但又不知道这种不安从何而来,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总觉得,章先生不是普通人。”她直视他的眼睛。   听到她这句话,章辞镜脸上的神色也没有变化,反而很平和的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我会丢失记忆,而章先生却没有,明明我们都是重生的不是吗?”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   遗憾的是,他仍然只是微笑,甚至眼镜框下的眼眸都没有丝毫晃动,“那就需要宋小姐自己去寻找答案了”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小腹上,“所有疑惑都将揭晓答案”说到这里,章辞镜眼底却出现了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温和的看着她,那是复杂的眼神,无奈和怜悯交织在一起。   他说:“宋小姐要快点想起来才行,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宋朝雨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后面无论她如何询问,章辞镜都没有回答她,只告诉她,所有的一切都需要她自己回想起来才行。   和章辞镜告辞后宋朝雨不断回想着他的话,直到白居檀的声音响起:“朝雨”   她才猛的回过神来,看着天边落日,还有已经走出陵园的白居檀,原来不知不觉中她站在这里竟然想了这么久。   “是不舒服吗?”白居檀探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站的极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旷野的味道,不是任何一种香水和洗发水味道,是属于他的味道。   宋朝雨绷紧的神经一下子就放松了下来,她靠在他身上,“没有,只是有点累了。”   一枝粉色的月季递到她手里,他温润带笑的声音响起,“送给你”   宋朝雨愣住,“你这是哪里来的?”   “之前在花店买花的时候,顺带就买了一枝粉色的,只是你没注意到。”他说的缓慢,落在她腰上的手很有力,一边说着一边还替她轻轻的按着。   他们在花店里买的是黄色的月季,   她迷茫的看着手中的月季,“我还以为你应该把花都给梨夏小姐了”   毕竟,他们是为了见梨夏才会来这里的,不是吗?   他微微一笑,“是来见梨夏的,但是我希望我最好的朋友有花,我最爱的女孩,也有花。”   宋朝雨说不出话来,她复杂的看着手中的花,鼻腔中有一股酸涩堵住。   “还不开心吗?”他摸了摸她的发顶,轻声问。   宋朝雨摇了摇头,她用力的握着手中的花,忽然道:“我想吃橘子”   “那我们就去买橘子”他握住她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   夕阳余晖下,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   那些宋朝雨不知道的事:   在梦境里,朝雨曾经问过我,我能陪她多久?   我说:“陪伴你到我生命的终点”   她有些意外,“为什么不说永远?”   我告诉她,永远没办被证明,如果永远能被证明,那么永远也就不是永远,而是个假命题。   但是,陪你到生命的终点是我能够做到,能够证明的事情。   她当时笑的很开心,又问:“那如果我比你先离开人世,那你这句话也就做不到了啊”   我摇了摇头,我说:“我还是践行我的承诺,陪你到我生命的终点,即便你因为健康或意外的原因离开人世。”   她似乎意识到了这句话表达的意思,面色震惊。   我这一生从未向别人许诺,只对你有过这么一个诺言,所以无论怎样,我都遵守。 第55章 我们都一样   最近宋朝雨觉得很奇怪,奇怪的原因来自白居檀。   她发现白居檀好像不能在她之前睡,或者说,不能和她分开睡,他必须抱着她才能睡着。   不是那种甜蜜蜜的情侣游戏,就是字面意思。   而且,他失眠的症状又重新开始了,这是她自己察觉到的。   比如说今天,她看了下墙上的表,晚上十点半,周六。   他最近工作好像不是很忙,今天一天都在家。   宋朝雨在心里默念了十下,还没念到十呢,他果然就过来了。   手里端着一杯牛奶,他摸了一下她的脸,温和道:“时间到了,去睡觉好不好?”   盯着她把牛奶喝了,顺手就把她正在看的投影关了。   要按照之前,她肯定是不愿意的,然后就要和他生气一下,因为怀孕期间情绪变化很大,特别是月份越来越大的时候,虽然明知道他是为了她好。   可是现在,宋朝雨心中有向验证的事情,她反而很平静的就接受了。   她把牛奶杯递给他,盯着他道:“好,我去睡觉,但我今天不想和你一块睡,我要自己睡。”   她在观察他的反应。   果然,他轻轻皱起眉,“不行”   “没有什么不行”她的语气坚定。   说完,她转身就向客房走去,并且利落的上了锁、关了灯,躺在床上。   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朝雨”   他的嗓音低沉,“你晚上翻身,需要人在旁边关注,而且,你腿有点肿,不是很不舒服吗?”   每回都是他给她捏腿,肿的时候、抽筋的时候,甚至晚上起来上厕所,每一次他都一定要在她身边看着,就怕她一不小心摔跤。   听了他说的话,她心里也有点动摇,但是一想到他可能整夜不睡觉,整夜失眠的症状,而他居然一点都不告诉她,她还是立马就让动摇的心坚定下来。   这一次,必须要他自己亲口说出他的症状,并且告诉她,到底为什么失眠症状又开始复发了,还这么严重。   明明自从他们在一起后,他的失眠就好了!   “今天不肿,不需要捏腿,我就想自己睡。”她吸了一口气,铮铮有声道。   门外的声响顿时沉寂了下去,宋朝雨仔细听了会,就在她以为白居檀走了的时候。   他低磁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说:“朝雨,你别对我这么坏。”   ——你别对我这么坏   他浓厚的疲倦藏在这一声中,宋朝雨听到的瞬间,只觉一股心疼直冲脑门,她很想立马就开门抱抱他,但是她只要一想起那天,在超市里,她只是看到了更实惠的洗护套装,一时间和他分开了。   他找到她时,那副眼尾发红、脸色雪白的模样,她迷茫的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这样无措、丧失冷静。   可是没等她开口说些什么,他颤抖的一把就抱住了她,她甚至能感受到他额头的冷汗。   “为什么要乱跑?”他抱着她的手收紧,声音仿佛从咽喉底压出来的。   她举了举手中的洗护套装道:“我只是去买这个,浴室里的快用完了。”   “你应该告诉我!”他喘着粗气   宋朝雨愣住,也许是意识到他的语气太重了,他慢慢从怀中拉开她。   “对不起”他低下头,漆黑的眼眸还残留着那一抹令人心悸的幽暗,他声音微哑,“朝雨,以后你要去哪里你都和我说一声好不好,你这样突然不见,我很担心。”   她怔怔的点了点头,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开始意识到,白居檀的情绪不太正常。   他这已经不是正常的担心程度,当他们一起回到被他丢下的手推车时,宋朝雨肯定了这一点。   装载着他们一起挑选的物品的手推车正歪歪扭扭的停在过道,可以想象当时他没看到她身影的时候,白居檀是多么慌乱,不然一贯从容的他不可能会这样将手推车就这样留在这里。   后来无论她怎么询问他到底怎么了,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从不回答。   回忆结束,宋朝雨握紧被子的一角,她几乎是逼着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我不会给你开门的,我要睡了,你也去睡吧。”   她始终没有给他开门。   门外在没有他回答的声音,等了许久,宋朝雨也不知道他是走了还是依旧站在门口。   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她能感受到此时的白居檀身上那种坏心情和低压,他心中有事,换句话说,他的心理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可是他不肯说。   宋朝雨已经没了办法,她只能用这种方式。   因为她有一种预感,在这样下去,白居檀只会越来越严重。   孕妇本来就嗜睡,再加上她被他养成了很好的生物钟,到点就想睡,这会心中有事强撑了很久,但现在有点熬不住了。   房间内静悄悄的,白居檀自从刚刚那会就没有再来,宋朝雨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凌晨一点半,小区内还有许多窗户都亮着灯,这座城市从来不缺打工人。   但凌晨一点半,宋朝雨已经睡得很熟了。   “咔嚓”   门锁转动的声音,房门被轻轻打开,月光洒落一地,照耀在床上的女人身上,她的睡颜安稳又祥和,只看上一眼便有那种现世安稳的味道。   可是她的睡相并不好,头发乱糟糟的,甚至在她脸上留下了红印子,小腹微微隆起,孕中期的女人,皮肤却还是好的吹弹可破般,很明显被人照顾的很好。   她在被人注视着,但她毫无察觉。   站在房间门口的身影清瘦有力,身材高挑。他慢慢走近,清冷的月霜从他乌黑的头发一路滑到他清俊的侧脸上。   他的骨相优越,利落的下颔线,高挺的鼻梁还有微微上扬如刀锋般俊美的眼尾。   然而此刻,他的动作轻柔如待珍宝,他躺在她身边,伸手虚虚环抱住她,直到这一刻,他眉中的焦虑和烦躁不安才彻底消散。   他闭上眼眸,陷入她铺满的发丝中深深呼吸了一口,让她身上的香味冲满鼻尖,他那即将冲破心脏的燥热终于逐渐平息了下去。   熟睡中的宋朝雨似乎感受到了身边多出一个人的触觉,再加上她给自己定了闹钟,因为她想看看他的状态。   闹钟是震动,响的那一刻,有一只手比她更快的按灭了。   但她还是醒来了,或许是因为这么久第一次一个人睡,或许是因为这是客房,她有点认床,又或许是因为她心中有事,总是她睡得没之前那么死,所以闹钟响了一下,她也醒了。   醒的那一刹,她的身躯便僵硬了下去,身边那紧密缠绕的呼吸和热源都在告诉她,他就在旁边。   “你怎么进来的?我不是锁了门吗?”她没有转身,语气却没有什么惊讶。   是的,她不惊讶,在她认知里他会出现是一种意料之内的事情,她只是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   “我有客房的钥匙”他垂下眼眸。   宋朝雨:……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好吧”她勉强应了一句,觉得今晚的计划失败了。   但她还是没有转身看过他一眼,就连说话的时候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揽住她的手没有半点放松,反而越贴越紧。   现在是夏天,他贴的这么紧,实在太热了,于是她便伸手推他。   但她怎么推都推不开,推他的手反倒是被他握住。   “朝雨,别对我这么坏。”   较劲之中,他呢喃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宋朝雨僵住,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他握着她的手,掰开她的手指,顺着指缝和她十指相扣。   他喘着热气紧密的贴在她耳边,语气中带着点茫然和失落,“为什么要拒绝我?为什么要疏远我?我们之前,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要一个人睡?”   宋朝雨何时见过这样的白居檀,抛去一贯的冷清从容,他此刻像个丢了全世界的孩子。   可是不等她说话,也许他根本就不需要她回答,下一秒,他的唇轻轻含着她的耳垂。   一股强烈的电流从她的尾椎流过直达脑皮层,他的舌尖带来一阵酥/麻,热气从她的脸一直蔓延到耳尖。   “你明知道,我没你睡不着。”他不轻不重的咬住她的耳朵,像是在惩罚她。   “你明知道,我不能承受你的疏远。”说一下,他就咬一下。   “可你还是这么做了”他吐出的热气喷涌在她耳尖,让她微微一颤,他掐住她的脸,不容反抗的转过她的脸,让她看着他,“朝雨,你对我真坏。”   “轰”的一声,她的脑子陷入空白,只有他那一句“朝雨,你对我真坏”循环播放。   清醒过来后,她撞入他的眼眸,漆黑无光的桃花眼中只有无尽的黑雾涌动,那一刻,宋朝雨不禁回想起梨夏小姐去世的那一天,他好像也是这样。   她微微转过头,试图让自己冷静,却再一次被他阻止。   他不允许她躲开他的眼睛。   “看着我,朝雨”他的语气温柔,却不容抵抗。   又来了,就是这样,这样崩坏的感觉。宋朝雨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她深吸一口气,直视他道:“你说我对你很坏,那也是因为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如果我坏,你也一样坏。” 第56章 焦虑   “我们都一样坏”   她的声音落地有力,让他有片刻失神。   宋朝雨仿佛抓住了重心,她不再躲避,盯着他的眼睛道:“是你先疏远我,你说我们是共同体,但是你发生了什么却从不肯告诉我。”   “你失眠,你焦虑,你甚至在恐慌,这就是你最近的精神状态,你自己也知道你很不对劲不是吗?但是你不肯告诉我,即便我问你,你也不说。”宋朝雨越说越生气,她双手笼住他的脸道:“你说我很重要,可是你就是这么对你重要的人吗?”   似乎是气不过,结尾她又重复了一遍:“别说我坏,你对我也一样坏!”   白居檀被她最后一句话震醒,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看着她。   她是真的很生气,说完那几句话之后,胸脯还剧烈的起伏着,她此刻的表情是如此生动、富有活力,一点都不像他梦境里的那样虚弱无力,他忽然一把抱住她,紧紧的,一遍又一遍的低声道:“对不起,朝雨,对不起……”   宋朝雨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弄得恍了神,她都准备好和他辩论一方了,没想到他直接道歉。   她拍了拍他的背,绷着脸道:“我不要道歉,我只要你告诉我原因。”   她的表情严肃极了,就连唇角都是用力抿着,绝不露出一点笑意来。   他看着她,眸色越深,额头落下,与她相贴,“我怕未来,我怕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我怕我们不够好好在一起。”   “什么?”宋朝雨露出了一点不解,“我们为什么会不够时间在一起?我们都有孩子了,我们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在一起!”   白居檀垂下眼帘,“我做了一些梦,一些不好的梦,梦里似乎是我们的未来。”   “你是说,你做的梦里,我离开了吗?所以才不够时间好好在一起?”宋朝雨皱眉“不是你离开”他的声音很嘶哑,说道这个话题的时候,他的神色越发苍白,“是我们会被分开,因为无法对抗的原因,人类在不可抗力的因素面前太渺小了。”   说到“分开”这两个字,他似乎就说不下去了。越是研究人员,便越会对自然敬畏。   “那只是梦而已!”她回答的斩钉截铁,就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没有半分躲闪,“梦境不能说明现实,你只是最近因为我怀孕太累太紧张了,在潜意识的作用下,才会做那些不好的梦,你知道的,预知梦根本不存在。”   她向来是比他坚毅,但在关于她的事情上,他容忍不了这样的可能。   “朝雨,你知道吗?我原本也将那些断断续续的梦境只单纯的当做梦境而已,可是”他闭了闭眼,睫羽轻颤,“可是我梦见的东西,都变成了真。”   于是他越来越惶恐,越来越不安,假如这些只关于事业或者关于将来要面对的困苦和挫折,他都能冷静的想办法解决,然而唯独她这件事情上,他无解。   他永远不可能冷静。   宋朝雨这才意识到,导致他这样的原因是什么,但她没办法给他劝告,因为他听不进。   她夹住他的脸,“睁开眼,居檀。”   她的语气温和似春风,他依言睁开眼。   下一瞬,她的唇便轻轻落在了他的额头、鼻尖最后停在他的唇上,宛如一根羽毛搅动他平静的湖面。   他怔怔的看着她,晦暗的眼眸照进一束天光,涌动的黑雾消退。   “朝雨…”他的喉结动了动,心中万千话语,最后却只能化作她的名字。   “我不知道该如何让你放下那些忧虑,尽管我能一再保证,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但是这看上去不会有很大的作用。”她认真的看着他,手指梳过他的头发,“我会做给你看”   说着,她又握住他的手,“每一天,我都会牵着你的手。”   拉着他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你会看到我们的孩子出生,我们会一起陪在孩子身边。”   “你会是个好爸爸,我也会努力做个好妈妈。”她说的很平和,却让他的心跳越来越剧烈。   “然后我们会一起变老,我会看到你长出白发,长出皱纹。”她的手拂过他的眉眼,“然后…”   “然后?”他不自觉的重复了一遍   宋朝雨笑了,“然后我们老去,再一起合葬,骨灰也要放在一起,就算死后,我们还是会在一起。”   “死后还是会在一起”蓦的,在她的描绘中,他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那样的画面。   “是的”她给予了他肯定的答案,“死神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黑暗中,他的喘息越来越清晰,他眼尾发红,不住的吻着她的手指,“朝雨,你别骗我,别骗我,你知道我的,我接受不了你这样骗我。”   她将脸贴上他的侧脸,“是不是骗你,你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印证,比如再过几个月,我们孩子出生,你就可以印证一下,你会多了一个家人,我和孩子都会在你身边。”   也许是她此刻的体温,也许是她说的话太过温柔,竟然真的慢慢将他那些无法平息的焦虑一点点压了下去。   他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好,我们一起印证。”   “那我们睡吧,我好困,你也一起谁好吗?什么都不想”她用力的握住他的手,即便热也不再和他留有一丝间隙。   他们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渐渐的,他也闭上了眼。   一夜过去,这是第一次,她醒了,他还没有起。   晨光落在他的睫羽之下,让此刻的他看上去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那些夹杂的不安和焦躁消失,宋朝雨这才发现,他似乎又瘦了些。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长时间的睡过了,明明只睡了五个小时不到,但对他来讲已经很难得了。   宋朝雨叹了口气,就是这一声叹息被他听见了,他睁开眼,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发顶,“怎么了?一大早叹气”   “还能是什么”她抱了抱他的腰,摸了摸他腰上的紧实的肉,“太瘦了,你把我照顾的很好,我却没有照顾好你。”   “没有”他拉住她的手,握住,“你在我身边,就是对我最好的照顾。”   经过那天后,白居檀的失眠症状似乎有所改善。至少她几次夜间醒来,虽然有时候也能看到他睁着眼看她,但也会有那么一次他是睡着的。   比起以前,每回她醒来,他都不闭眼好多了。   宋朝雨发现,白居檀其实会偷偷画画,上次她无意间看到他平板的屏保便是她怀孕的简笔画。   后来,她又在他的平板中找到了一个关于她的画画集。   她问他的时候,他有些慌乱但故作镇定,然而他红的耳尖还是被她发现了。   那时候,宋朝雨就在想:啊,原来这个人这么害羞。   他是真的喜欢画画,也喜欢折星星,这些看上去和他气质不符的爱好,他却一直做了很久。   从她怀孕那天起,他每天都会折几个星星放在玻璃罐里,现在已经有两个玻璃罐满了。   宋朝雨问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折星星?”   他说:“小时候我妈告诉我,有心愿就折星星,说不定神明会听到。”   她瞟了一眼阳台上的玻璃罐道:“那你的心愿还挺多”   “其实都是同一个心愿”他的声音很稳,阳光落满他的眼底,说起这些的时候,他脸上都是柔和的笑意:“希望你们母子平安”   宋朝雨听了许久都没有回答,只是轻问:“你不是科研人员吗?怎么还有神论呢?”   他拢住她的手,眼中都是温柔:“我不是有神论者,但我希望在目前科技无法到达的领域里,也有那么一位神明存在,能帮我守护你。”   “有你在就可以了”她坐在他身边,想了会又笑着说:“就算你想求平安,也该求我们一家三口都平安。”   ***   那些宋朝雨不知道的事:   他做过很多梦,但最大的噩梦,却只有一个:那个梦里,他们都年华老去,手中抱着向日葵,似乎是要去陵园中看望什么人。   而在去的路途中,发生了车祸。   甚至在车祸前的一秒,他还能看清她脸上的微笑。   她在对他说:“晚意应该很喜欢的,她最喜欢爸爸送给她的向日葵了。”   话音一落,剧烈的碰撞发生,他甚至来不及反应,猛烈的轰鸣和车前的玻璃碎片一同飞来,他撕心裂肺:“朝雨!”   明亮鲜艳的向日葵散落空中,他伸手抱向她,就在这短短的几秒之内,他的心脏从一开始的绞痛到最后的安定。   他抱住她了。   鲜血从耳中、从四肢流出,他的意识在车内热浪翻起的那一秒,经历了漫长的空白,原来书上说人死前的时候会走马观花般再次看完自己的一生,这是真的。   他的一生经历过很多的不幸,年少丧母,青年丧友,中年丧女。   可是当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妻子,他又想,这一生他也经过很多幸运的时候。   比如现在,他还拥有着她。   但他是那么不善言辞,在情感上羞涩,那么不勇敢,以至于这一生他都从未对她说过一个爱字。   他自以为来日方长,还有许多年年岁岁。   然而,终究是没有了。   他感觉到鲜血流淌,他的体温渐冷,正如他此时清晰的意识到他的生命在流逝这件事。   看着她眼泪狂流,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的样子,他笑了笑。   按住她发了疯、拼命想要推开他的手,他将她护在身体下面,在最后一秒,就是这一秒,他的声音颤抖而沙哑。   他说:“对不起,朝雨,还有”   “我爱你”   骤然间,车子失去控制,巨大的冲击力撞翻了他们。   他的梦,醒了。 第57章 生产   生产的那天,是临近年关的时候。   预产期前几天,白居檀就很紧张,日日清点生产包,生怕到时候有什么遗漏了。   反倒是宋朝雨,显得无比淡定。   就连简雨也稀奇,“你之前不是还挺害怕的吗?怎么现在倒是老神神在在的,和你家那位一比,就像皇上不急太监急。”   “胡说什么!”季怀连忙捂住她的嘴,“什么皇上不急那啥急的!”   “我就打一比方”简雨撇了撇嘴,注意力又落回她的肚子上,一副手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   宋朝雨一把就将她的手按上去,“想摸就摸,你是她干妈呢,怕啥。”   简雨仔细感受了一下,手下的肚皮动了动,她立马激动无比的大叫起来:“她动了!她动了!她一定是知道我是她干妈,所以她动了!”   说着,简直眼泪就要下来了。   宋朝雨在这边笑,和简雨的反应比起来,日日都要摸一摸的白居檀反应才更夸张,还在还没出生,他就已经买了很多的童话书,天天对着她的肚子念故事。   有时候,孩子在肚子里踢一脚被他看到了,他还能隔着肚子对孩子讲道理,“晚意,不要踢妈妈,妈妈怀着你很辛苦,不要让妈妈更辛苦了。”   宋朝雨经常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羊水破的那天晚上,宋朝雨正在床上看电视,她感觉小腿凉凉的,一看地上已经有了一滩,她这才意识到羊水破了。   她叫白居檀进来扶她的时候,白居檀脸色比她还紧张,拿起生产包就带她上车去医院。   这里还有个插曲,医生看了会,说是还没到时候,再等等,就让他们回去。   结果到了第二天,去医院打了催产素,还没动静,就直接住院了。   一连等了三天,宋朝雨才被推进产房。   白居檀就在手术室外等,简雨看他脸色发白,便坐到他旁边问:“你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乌黑的头发遮不住他眼底的黑暗。   简雨叹了口气:“还说没事,我都怕你晕过去,别到时候朝雨出来没啥事,你倒晕了。”   他紧握的双手,将手心攥得通红。   季怀倒是理解白居檀,老婆孩子都在手术室里头做手术,怎么会不担忧呢?   等待的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但对于白居檀来说,每一秒是漫长的煎熬。   两三个小时过去,手术室的门才被打开,宋朝雨和孩子一起被推了出来,一切都很顺利。   做了麻醉,宋朝雨精神还不太清醒,她醒来见到他的一句话就是:“恭喜你啦,居檀,以后你有一位公主需要守护了。”   他的眼睛红红的,俊美的脸上还有着脆弱的神情,他底下眼睛,将脸贴在她脸上,轻声道:“是两位,你也是我的公主。”   宋朝雨笑了笑,她盯着他的眼睛,颤巍巍的举起手摸了摸他的眼尾,惊讶道:“你哭了吗?”   “没有”他否认的很快   可是后来,简雨悄悄的告诉她,在她手术的时候,他就哭了。   特别是医生出来告诉他,母女平安的时候。   宋朝雨没有揭穿他,之后他对她寸步不离,小心翼翼。   知道的知道她是在坐月子,不知道还以为她身患绝症不能自理。   第二十五次,她要上厕所,而他不仅仅把她带到了厕所内,还准备给她脱裤子的时候,她忍不住了:“居檀,你真的不要去上班吗?你们科研所没有任务吗?”   是的,白居檀从一个工作狂变成了家庭主夫。   “我请了假,领导也知道你生产的事情,而且项目正好告一段落,我帮忙把握一下他们的实验数据就好,便给我批了。”   回答完,他忽然意识到她这个问题的真正含义,他有些低沉的问道:“朝雨是嫌弃我了吗?我是哪里做的不好,你才会想赶我去上班?”   宋朝雨语塞,她总不能说是因为你做的太好太到位太仔细了吧?   但现在白居檀对这个问题很执着,而且思维很发散,“你不肯回答,是因为你其实对我腻了是吗?生了孩子之后,就对我的感情产生了变化?”   宋朝雨:……   她忽然觉得,产后抑郁这件事不一定是产妇得,也有可能是产妇的丈夫得。   眼看他的情绪越来越低落,越来越偏离,宋朝雨不得不解释:“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宋朝雨终于忍无可忍,直接道:“闭嘴!”   然后,白居檀就闭嘴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所以,果然还是要粗暴一点,不是吗?   ……   医院里的护士把孩子抱给她的时候,都说孩子多好看,一看就像爸爸。   宋朝雨倒是看不出孩子好看不好看的,说句老实话,她甚至还有点叹气,觉着有点丑。   更别提和白居檀像了,她是真看不出来,非要说哪里像,那就是大家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了。   孩子嗷嗷哭,宋朝雨之前还许下誓言对白居檀说:“你会是个好爸爸,我努力做个好妈妈。”   眼下,这誓言就恨不得被她扔到太平洋去。   白居檀倒是无比耐心的在哄着,宋朝雨让他把孩子抱过来。   孩子被放在她身边,她捏了捏孩子的脚,虎着脸道:“不许哭!”   一边的简雨:……   孩子这么小哪能听得懂?   但奇怪的是,孩子真的不哭了,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宋朝雨的脸,又咯咯笑了起来。   宋朝雨看见她无邪的小脸,也忍不住摸着孩子肉嘟嘟的脸颊笑了起来。   别的不说,这孩子智商一定随了白居檀,聪明。   “取了名字吗?”季怀一脸羡慕的看着折腾了一会又睡着的婴儿,问道。   “取好了”白居檀静静的看着床上的一大一小,心里仿佛被一汪春水浸泡着,他的眼底闪动着温柔的光,就连唇边的笑意都是醉人的,“叫晚意,白晚意。”   这个场景,白居檀能记很久很久,这个小小生命的诞生,会成为他今后人生路上每一个选择的坚定后盾。   从此,他有了妻子,也有了孩子,他拥有了最重要的家人。   不过此刻有多温情,接下来就有多要命。   至少,宋朝雨觉得白居檀应该是要命的。   半夜孩子哭,都是他起床去哄孩子,还轻手轻脚尽量不吵醒她,所以宋朝雨的睡眠质量还挺好,有个整觉睡。   但白居檀对此,丝毫没有怨言,甚至表示她生产就已经很辛苦了,他多做点是应该的。   他是真的很爱女儿。   喂奶的时候,换尿不湿的时候,哄着晚意睡觉的时候,甚至是晚意哭闹的时候。   而每当这个时候,宋朝雨就会觉得自己的母爱告急。   她看着这个小小的人儿,白嫩嫩的脸颊,殷红的小嘴,紧握挥舞的小手,胖嘟嘟的脚上套着一双粉色的米妮袜子。   想不通为什么笑的时候可爱的像天使,哭起来又能变成恶魔?   但白居檀从来不觉的晚意吵,他会熟练的抱起她,一边轻拍着晚意的背,一边哄晚意,哪怕那时候他正在写论文也是一样的。   他真的是一位很有耐心的爸爸。   可是渐渐的,宋朝雨发现白晚意年纪小小,就已经有了点小恶魔的潜质。   那是在白居檀给她换尿布的时候,明明把旧的尿布换下来的时候,她还在瞪着大大的眼珠看着旁边的宋朝雨。   可是当她转眼看到白居檀拿出新尿布的时候,那双安静的小脚就开始动。   宋朝雨亲眼看着白晚意在这个空档,尿在了白居檀的腿上。   尿完,她还在那里咿咿呀呀的笑着。   宋朝雨开始板着脸,将白晚意给抱了起来,前一秒还在笑着的孩子,在她手上却立马变得乖巧。   笑也不笑了,小手紧紧的抓着宋朝雨的衣角,瞪着双大眼睛无辜的看着她。   这可把宋朝雨给气笑了,“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看碟下菜啊。”   即便刚刚小晚意有故意尿在他身上的嫌疑,白居檀还是一点都没生气,清俊的眼眸里只有温柔如水的光,他轻轻接过晚意,骨节修长的手指擦过晚意吐出的口水也没有一点嫌弃,非常自然。   “别这么说,晚意是聪明。”他的语气轻柔,自晚意生出来之后,他从没在晚意面前露出过一点不耐烦的神色。   宋朝雨自认都做不到,这也难怪小晚意有“欺软怕硬”的趋势了,都怪他太宠溺了,宋朝雨倒是有点担心他会不会把晚意宠坏。   但好在小晚意现在还小,倒也不必担心的这么长远,反正她总是在的,大不了就严母慈父嘛。   宋朝雨抱着小晚意睡觉,春风扶绿柳,外面晴空正好,窗边的日光将她们母女笼罩。   他轻轻的将睡着的她们拢在怀里,蓦的一股无与伦比的宁静平和汇入他的心脏,抚平了他内心那一处多年的空洞。   喧嚣和悲伤远去,海面上随波逐流的一叶扁舟终于找到了停靠的港口。   他将脸埋入她的后颈,同他的全世界一起安心睡去。   ***   2024年3月6日 天气晴   坐在手术室门外等待的那一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会夺眶而出。   现在回想起来,那也是非常复杂的瞬间。   也许是因为新生命的到来,又也许是因为我的全世界正在手术台上,而我却只能等在门外,唯一能做的就是随时等待医生出来让我签字。   没有人能懂我那时候的煎熬、紧张、期待、担忧还有…恐慌我不止哭了一次   当朝雨和晚意一起被推出手术室,医生说母女平安的时候,我又哭了第二次。   只是我不想让朝雨看见,我怕她觉得我不够坚强。   可是我怎么抑制看到她们的那一瞬间的激流涌荡?我的全部都在那一张床上笑着看向我,我意识到这一生,我都将用尽我全部的力量来守护她们。   我要她们开心并幸福,这是我的信仰。 第58章 幸与不幸同时到来   照顾孩子是很累的事情,宋朝雨深有体会。   刚开始其实还好,小晚意就是睡了吃、吃了睡很好带,但随着小晚意长大,她就开始熬她爸她妈。   已经是记不清第多少次,小晚意白天哭晚上哭,他们凌晨三四点起来给她喂奶了。   宋朝雨眼睛下面都有好多个黑眼圈,更惨的是白居檀,他白天还要上班。   宋朝雨给小晚意喂着奶,就让白居檀去睡觉。   可他没有动,等小晚意吃完还瞪着大眼睛看他们,他就抱着小晚意去客厅哄睡,宋朝雨不让。   他笑着弯腰吻了吻她的眉心,道:“你去睡吧,我哄一哄就好。”   宋朝雨到现在还是会为他这样的亲吻而感到心动和害羞,她摇了摇头:“你这样太累了,你还有工作,我来吧。”   “都一样,白天你一个人带她的时候就很累了。”他请了月嫂,但朝雨还是会在一旁看护的。   他的语气虽然温和但坚定,宋朝雨没法,只好又将脸去蹭了蹭女儿肉嘟嘟的脸颊,叹气道:“小祖宗,别再熬你爸妈了,你看你爸爸这样,你不心疼啊?你不心疼,我可心疼了!”   小晚意像是听懂了,露出个甜甜的笑,瞬间将宋朝雨的怒气和烦躁浇灭了。   “真是个祖宗”宋朝雨也笑了   神奇的是,那晚小晚意真的没再怎么闹,白居檀在客厅抱着她走了一圈后她就再次睡着了。   再大一点,小晚意已经会爬会翻身了,有的时候一不留神,她就爬到一些藏人的角落里,吓得宋朝雨一阵好找,最终在窗帘下边和床头柜墙角处找到了。   那一次,就连一向疼女儿的白居檀都收敛了以往的温柔,眼尾上扬隐约压出一丝锋利,他对视上小晚意懵懂的眼神,一字一句道:“不可以这样!晚意,你这会吓坏爸爸和妈妈。”   这样的白居檀很陌生,小晚意从来没见过不对她笑的爸爸是什么样,也许是害怕,她“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宋朝雨也有点惊讶,她也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严厉,听见女儿哭又有点心软,对他劝解道:“晚意也听不懂你的话,没关系,现在不是找到了吗?你吓着她了”   白居檀没有丝毫的松口,他没有笑的时候,眉眼浅淡又疏冷,漆黑的眼眸只是平静的看着晚意哭。   宋朝雨意识到了他此刻和往常的不对劲,在她看来,白居檀是做的比她还好的爸爸,疼晚意比她更甚。   小晚意哭了很久,豆大的泪珠从她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流出,哭得脸都红了,但白居檀也没有动。她就一边哭着一边向他怀里爬,哭得直抽抽也伸出双手向他要抱抱。   “居檀”宋朝雨走到他身边,他才有了动静,伸手将脚边的小晚意抱了起来,脸上仍旧是面无表情。   “居檀”她轻声喊着他的名字,他抱着晚意没有回应。   “居檀”她又喊了一遍,丝毫没有不耐烦和生气。   她从后面环保住他的腰身,脸贴着他的背,语气轻柔道:“你理理我”   也是直到她抱上他的那一刻,她才感知到原来他的身躯这么僵硬,这么冷。她不由想起刚刚他和她一起寻找晚意的时候,眼中的焦急和情绪的异常。   宋朝雨蓦的明白了他现在会这样的原因,他太紧张和害怕了。   她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后颈,他的身躯就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甚至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停顿。   “朝雨,你不要…”他的语气终于打破了那一层平静。   “不要什么?”她问,一把拉过他转身,和他面对面道:“不要什么,你说。”   他没有说话,只是眉间的浮冰消散,多了点无奈。   看他这样,她微笑起来,又踮起脚尖当着小晚意的面亲了一下他的唇。   霎时,他的眼眸失神了一秒,随后清醒过来,他气息不稳道:“别这样,晚意还在着。”   小晚意也不哭了,就瞪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宋朝雨倒是笑了,“没关系啊,妈妈亲爸爸有什么不能看的,现在妈妈也来亲亲晚意。”   说着,就在小晚意的脸上重重的亲了一口。   “现在该你了”她看着他,指了指自己和晚意道:“刚刚我亲了你们,现在该你来亲亲我们了。”   想了想,还不忘威胁道:“你刚刚让我别这样,如果你不亲的话,我就一直亲到你亲为止。”   她抬起头,阳光落在她的脸上,浅棕色的眼瞳里尽是他的倒影。   就这么一副等待着他行动的样子,让他的心脏一颤,他静静的看着身前的这个人,一阵暖意从四肢百骸涌入,驱走了刚刚内心中的冰寒、紧张、后怕和各种阴暗糟糕的坏情绪。   他听见了此刻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声,胸腔内喷发的爱意如此强烈,瞬间将他淹没,他来不及反抗也无意反抗,就任由自己在这感情中沉沦。   仿佛被诱惑似的,他的上前一步,微微低头,就将她水润的唇角吞入口中,细细探索。   口水交织的细微响声让宋朝雨都面红耳赤起来,她本意不是这么欲的吻,但他温柔又霸道的舌腔甚至不允许她后退,把她吻的眼角都逼出了一层水光。   她忍不住的推拒了一下,所幸一分钟后的白居檀找回了理智,克制住了自己,结束了这个让她招架不住的吻。   “晚意还在这里,你怎么能…”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因为他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甚至还帮她擦拭过眼角的水光。   “不是你说的,爸爸亲妈吗也没有什么不能看的吗?”他的语调平缓,还带着点笑意。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他问   宋朝雨答不出来,她总不能说她要的只是个亲吻不是这种…这种吻吧。   白居檀看出了她的羞恼,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低低一笑,然后又亲了口小晚意的右脸——刚刚她亲的是左脸,“现在好了”   也许是重新看到爸爸笑,他身上那股冰寒的气质一退,小晚意这才“咯咯”笑了起来,两只藕节似的手使劲的往他身上扑。   白居檀摸了摸小晚意的头,顿了顿才道:“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是为了他之前的失态,晚意还不懂他的这声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宋朝雨却摇了摇头,她抱住他们一大一小两个,“我知道,你只是太在乎我们,所以找不到晚意的时候,你才会这样,没关系。”   白居檀心中的焦虑还有紧张等问题并没有完全好,但朝雨相信,她会陪在他身边,等他彻底好起来的那天。   但是晚意四岁的那年,还是发生了一件让宋朝雨措手不及的事情。   小晚意在小区跑着玩闹的时候突然晕倒了,毫无征兆的。   送晚意进医院的时候,她的手都是哆嗦的,那时白居檀正在上班。   等他接到消息赶来医院的时候,却看见宋朝雨一脸呆滞的看着墙面,手里紧紧攥着检查结果,脸色苍白如死,眼睛里全是血丝。   他突然不敢上前,她像是一具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傀儡,原本笔挺的脊梁此刻也弯了腰。   “朝雨”他吸了一口气,坐在她身旁。   听到了他的声音,她才转过头来,瞬间泪水从她眼角流下,“居檀,怎么办?怎么办?”   她失去了力气,倒在他的怀里,手指紧紧捏着那两张薄纸,崩溃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晚意…医生说晚意生病了,先天性心脏病!”   “她原本都在小区里玩的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得上这种病?”她哭嚎着,完全不能相信。   白居檀那一刻,仿佛有一把锤子将他的脑海砸裂。   哪怕在来之前已经接到了医生的电话得知了这个消息,可是再次从朝雨口中听到,他仍旧觉得浑身冰冷。   他的长睫下是殷红的眼角,感受着她不断崩溃、挣扎的身躯,他只能颤抖的伸出手用力抱住她,低哑的嗓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泪水滑落   原来人真正悲伤哭泣的时候,是说不出话的。   因为会哭到嗓子酸堵。   但他的流泪是无声的,就连灵魂撕裂的时候也是无声的。   “对不起,朝雨,对不起”哽咽中,他的声音滑落。   宋朝雨感受到耳边不断滴下的热泪,还有他嘶哑低声不断重复的抱歉,她摇了摇头,“你为什么要道歉?和你没关系,居檀!”   她想要从他怀中爬起来看看他,但他按住她的力气太大,不许她抬头。   宋朝雨只好用力的抱住他的腰身,“我们一起陪着晚意治疗,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她这么说着,泪水浸湿了他的西装。这句话不知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自己的听的。但他们都需要一点希望,哪怕这个希望渺茫。   醒来之后的晚意躺在病床上,她瞪着水灵水灵的大眼睛,还不明白为什么会在医院。   她钻到宋朝雨的怀里,小声的问:“妈妈,为什么在医院?”   宋朝雨揉了揉她的脑袋,努力憋住眼中的泪水,回答道:“因为晚意生病了”   “不想打针”小晚意的脸皱成包子,小屁股拱了拱她,“妈妈,我们回家好不好?我想去公园玩”   宋朝雨忍不住泄出一丝气音,她抱起晚意,眼睛和晚意对视,轻声问道:“晚意不是最喜欢奥特曼了吗?奥特曼很勇敢的,所以晚意也要勇敢,不要害怕打针好不好?”   小丫头有些不乐意,但是看着妈妈的脸却突然点了点头。   她伸出小小的手,擦过宋朝雨脸上的泪水,奶声奶气道:“我会勇敢的,那妈妈不要哭了,晚意打针都不怕,妈妈也要勇敢。”   那一瞬间,宋朝雨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   2028年5月13日雨   人总是会缺那么点运气,但我没想过,缺失的运气会降临在我的女儿身上。   我知道命运之神对我向来残酷,可我还是低估了这种残酷的程度。   到底要怎样的磨难和痛苦才能抵得上我拥有朝雨的运气?我可以受尽苦痛,我可以失去很多,但主角是我,而不是我的女儿。   ——白居檀 第59章 送你一朵花   小晚意很乖的配合治疗,而先天性心脏病是需要终生维护的。情况好转了些后,听了医生的注意事项,他们就把小晚意接回家了。   平时宋朝雨都不太让小晚意做剧烈运动,所以小晚意也很少和同龄人一起玩。   哪怕是上了幼儿园,班上孩子在做游戏的时候,她都只能被安排在凳子上坐着看。   于是小晚意很不开心,宋朝雨就和她定了一个约定,只要小晚意在幼儿园每天都能得到小红花,那么每周末,宋朝雨就带她去公园坐旋转木马,她也能适当和公园里的小孩子一起玩一小会。   可是这一个周末,小晚意蹲在楼下闹脾气不肯上来。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别看小晚意年纪小小脾气却倔的很,平日很怕宋朝雨,这会却任由宋朝雨如何施压就是不肯动,无奈之下,宋朝雨就让白居檀去把他女儿带上来。   白居檀一下楼就看到了小晚意扎着两个马尾辫,脚气嘟嘟的踢着路边的小石子。   “怎么了?为什么不愿意上去?”他的语气温和,蹲下身来努力和她的身高平齐。   看到爸爸来了,小晚意眼睛里的怒气越发明显,她把头扭一边,拒绝道:“不要爸爸,爸爸和妈妈是一边的。”   白居檀低低笑了一声,“看来妈妈真的很让你生气,爸爸不和妈妈一边,你先告诉爸爸,妈妈怎么惹你生气了,如果是妈妈的不对,爸爸就让妈妈给你道歉好不好?”   “如果妈妈不肯道歉呢?”似乎是被他说动了,小丫头悄悄转过脸来看他,无情的指出道:“平日里都是你听妈妈的,妈妈才不听你的呢!”   “那我就替妈妈给你道歉”他屈指敲了一下她的小脑门,清俊的眉眼间都是笑意,“这样行不行?”   楼下路过的住户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这对父女,即便时常见过,他们还是忍不住惊叹,只怪这一大一小长得确实太过好看。   月光下的白居檀,俊美清浅的眉目中是一片不自知的温柔,高挑清瘦的身材和冷淡文雅的气质怎么看都不像个五岁孩子的父亲,而他身边五岁的小女孩年纪虽小,却能看出精致五官的模样,长大后更是不得了。   小晚意又低头思考了一会,才噼里啪啦的将前因后果都倒了出来,“妈妈明明和我约定,周末我可以和她们一起玩半个小时的!可是半个小时没到,妈妈就要带我回去了!这一周我上幼儿园这么累的去得到周老师的小红花,就为了这三十分钟……”   说着,她的脸越气越红,越来越委屈,大声道:“结果妈妈没让我玩到三十分钟,我都得到小红花了,妈妈说话不算话!”   白居檀安静的听她讲完了,才道:“可是妈妈告诉我,你和他们一起去踢球了对不对?”   顿时,小晚意的声音一收,对上他平静的眼神,她才不情不愿的低头“嗯”了一下,但还是忍不住辩解道:“可是,其他小朋友都在玩…”   “那妈妈之前是不是就告诉过你,不能做这样剧烈的运动?”白居檀摸了摸她的头,漆黑的眼眸中并没有丝毫的责怪,他只是平和的在问她。   小晚意嘟起嘴,却还是点了点头,“妈妈说过”   白居檀:“那现在,是你错还是妈妈错?”   小晚意眼睛又红了,她扁了扁嘴,却还是承认道:“是我错了”   即便这样,小晚意还是委屈。   就在此时,白居檀亲了亲她的脸,认真对她道:“晚意,妈妈不让你剧烈运动,是因为她想要你健康,因为只有保持健康,你才可以一直和公园里的小朋友玩,而不是医院。妈妈的做法可能会让你难受,但是妈妈是爱你的,好吗?”   他平视她,即便这种时候,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怒气和责怪,反而格外温柔。   忽然之间,小晚意心里的不平就消失了,她别扭的转过身,手还捏着衣角道:“那好吧,我知道了,但我还是有点生气。”   白居檀笑了,他知道小晚意的性格,很要强,这种时候能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那我们回家吧”他伸出手,要牵她回家。   小晚意却说,“等一下”   她蹲下身来,看着路边绿化草丛中长出来的紫色小花,道:“这个小花好看,妈妈会喜欢的。”   说着,她就伸手一朵、一朵的摘了起来。   “你不是还生妈妈的气吗?”白居檀看着她摘花的小身影问道:“那为什么还要摘花送给妈妈?”   “因为生气了,她也是我妈妈啊。”小晚意皱着眉,一边摘一边采集成一束道:“妈妈喜欢的话,就送给她。”   白居檀怔了怔,随后微微一笑。   小晚意摘好了花,就皱着眉牵住白居檀道:“好了,我们回家吧。”   虽然脸色还是臭臭的,但手中的花却格外的漂亮。   夜晚,城市归于寂静。   宋朝雨弯腰亲了亲熟睡中晚意的肉脸,为她掖好被子,然后打开了床边那盏月球小夜灯,就出去了。   卧室里,白居檀正在床上看着书,宋朝雨躺下,目光落在玻璃瓶中紫色不知名的花束上,忽然一只手点在了她的眉心,揉开了她眉间的皱褶。   不知什么时候,他早已放下了手中的书,此刻他们距离极近,他就在她的上方。   白色的圆领睡衣套在他纤细却有力的身躯上,露出了精致的锁骨,锁骨下方分明的肌肉的线条隐入衣服下面不可见,但宋朝雨知道那里藏着细细却有力的腰还有……八块腹肌,连一丝赘肉都没有。   以及,非常好的手感。   随着回忆起来的东西越来越多,她的脸越来越红,更何况他就在看着她,她忍不住想转过头,试图呼吸点冷空气来冷静冷静。   但他不给她这个机会,他直接抱住了她,他身上的气息就这样包裹住了她,无处可逃。   “在想什么?”他问,手却抚上了她的脸颊,“脸都红了,刚刚还在皱眉。”   宋朝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都结婚很久了,可是她依然会对他心动、脸红,但她不好意思说出刚刚那一瞬间她的绮念,便打算敷衍过去道:“没什么”   “说谎”   他的声音低沉,修长的手指一路沿着额头滑过她的脸颊,最后落在她的唇边道:“你的脸越来越热了”   宋朝雨心跳如鼓,越是被他这样撩,她就越是受不住,便飞快的想要推开他,别过脸道:“你别抱着我,太热了”   “是吗”他念了一句,没有丝毫的推开,手反而不容反抗的拉过她藏在被子下的手,十指紧扣,“朝雨,你知道你有多久没有亲过我、抱过我了吗?”   还没等她回答,他就靠在她耳边,低声道:“自从生了晚意以后,你对我就没那么关心了,前一段时间还好点,没那么关注了,但是还是会亲我的,而最近,你只亲晚意,不管我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的低落,好像真的被她伤到了心。   宋朝雨:……   她有些惊讶,又被他直白的什么“亲亲”这一类词而感到的害羞,不由道:“晚意是你的女儿,你还和女儿比较起来了。”   “但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人是我,晚意长大以后会有她自己的人生。”白居檀回答的很平静,甚至还要掰过她的头,让她看着他,“我只是希望,你亲亲晚意的时候也亲亲我,你知道的,我也需要你。”   大概他们科研所的人也想象不到白教授私下在家里会是这个样子吧,像一只猫。   清冷、克制却粘人的猫。   宋朝雨被她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想法笑到了,于是也就笑了。   她看着他清晰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眼睛,原本那些因为心动而产生的的害羞忽然就消散了,眼前这个人,也是这样数年如一日的爱着她啊。   会需要她,会要她的抱抱,她的亲亲。   ——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心动,他也是。   这一刻,她清晰无比的意识到了这点。   在他静默等待的目光中,她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亲,却在她想要退开的时候,被他狠狠的按住,然后反客为主。   如疾风骤雨般掠过牙齿、舌根,每一个角落都不肯放过,让她觉得舌尖发麻,唇齿还有点肿胀的热,就在这时,他的节奏慢慢的温顺了下来。   和风细雨的舔过黏膜,仿佛在安抚着刚刚被暴雨打落的花朵。   直到她的呼吸乱了,才放开了她。   他低眸看着脸色红润的她,伸手拨过她额上的乱发,她还沉浸在那个吻里有些回不来神,眼神都是迷茫的。   “所以,现在能告诉我,刚刚在想什么了吗?”他又开始问最初的那个问题,“朝雨,我希望你心里想什么都能和我说,而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开始了   宋朝雨回过神来,他在不安。   是因为这些天如他说的那样,没有这么关注他,感觉不到她需要他,所以在不安吗?   因为不安,于是对她的想法、她的思考就格外在意,格外敏感。   就像现在这样,哪怕她只是皱眉,他也在不安。   宋朝雨明白了,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此刻略显晦涩的眉间,问道:“所以,你今天是在特意等我?”   她还没回答他的问题,但是对于她此刻的话,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因为感受不到她的爱意,于是不安。   宋朝雨忽然紧紧的抱住他,在他怀抱里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主动的牵住他道:“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你,哪怕结婚这么多年,我看你的时候,还是心动,还是会脸红,还是会害羞?”   他一怔,清俊的眉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她,似乎在辨认她说的是不是假话。   宋朝雨却笑了,她带着他的手放在心脏处,轻声道:“刚刚也是,因为心动,因为害羞所以不自觉的想要躲避。没有想到吧,结婚了,我还是一如初见你那样,爱着你。”   话音一落,他眼底的晦涩已经消灭,只剩下看不到尽头的深情和喜悦。   他的头埋入她的脖颈之间,身体却宛如菟丝花将她紧紧缠绕。   “朝雨”   “朝雨”   他一声声喊着,声音低哑,“我爱你,朝雨。”   她顿住。   这不是白居檀第一次都对她说这三个字,但是每次听到,她的心脏都还是一样的加速。   上一世的白居檀从未对她说过这三个字,她有时候总是会不自觉的怀疑,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也许是她的沉默,她的不回应让他眼底翻滚的黑雾再次凝聚,他用力握住与她十指相扣的手,“朝雨……为什么、为什么不回答。”   ——明明之前,她听到都会回复他说她也爱他的。   所以…所谓的孩子和生活琐粹会将爱意冲淡,那些个七年之痒就是这么发生的对吗?   “我也爱你”她的声音陡然响起,平缓而坚定,霎时间他心底那些所有不好的猜想一一熄灭。   宋朝雨托起他的脸,认真和他对视,“我刚刚皱眉的时候,是因为看到了床头柜上,晚意今晚送我的花。”   他和她一起看去,紫色的小花在玻璃花瓶中格外的美丽。   ——这是晚意楼下摘好的花   宋朝雨想起小晚意把花交给她时,还噘着嘴,却不忘道歉的说:“妈妈,对不起,我错了,给你花。”   “看到花的时候,你知道我的感觉是什么吗?”   宋朝雨的温柔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响起,他向她看去。   而她脸上只有安稳的笑意,“我在想,我太幸福了,我这样幸福真的可以吗?”   “可以”   他回答的掷地有声,毫不犹豫。   他对上她的视线,漆黑的眼眸只有无声的坚定和极致的温柔,他在她额前落下一个吻。   他说:“让你幸福,是我一生致力研究并攻克的最高课题,而我对这一课题,至死不渝。”   她笑了笑,用额头抵了抵他,“我知道。”   是的,怎么会不知道呢。   当她那天打开电视,看到科研硕果累累的白居檀接受电视访谈。   记者问他:“这么多项成果和荣誉中,白先生认为哪一个才是您最大的成果呢?”   他露出手上的戒指:“娶了我太太,是我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   那时,她就知道了。 第60章 爱皱眉   小晚意幼儿园即将毕业的时候,宋朝雨问她想要的礼物是什么。   小晚意说:“想去迪0尼玩”   宋朝雨答应了,“这个不算礼物,你想去那里玩的话,就带你去,现在你可以告诉妈妈你想要的礼物是什么。”   就在宋朝雨以为会是什么奥特曼、恐龙、小猪佩奇等之类的玩具时,小晚意却说:“想和妈妈一起去买西瓜”   宋朝雨:???   “和妈妈一起去买西瓜是什么意思?”宋朝雨一时间不理解小晚意拉起她的手道:“前两天写完作业,我看到佩奇在吃西瓜,天气又很热,于是就想去吃西瓜,这个时候爸爸就带我去买西瓜,我很开心。”   那天夕阳很漂亮,电视上说,夏天是西瓜味的。   小晚意很想尝一尝夏天的味道,爸爸听她说完就带她去买西瓜了。   买回来的路上,一想起能吃到夏天的味道了,她就很开心,甚至还帮着爸爸一起拎西瓜。   “爸爸,为什么夏天是西瓜味的?”她怀里捧着西瓜,回家的路,是她拎着西瓜走一段然后爸爸走一段。   白居檀停了下来,他道:“大概是因为,一想到西瓜就会想到夏天吧。”   小晚意想了想,又问道:“所以开心也是西瓜味的吗?”   白居檀:“为什么开心是西瓜味的?”   小晚意理直气壮道:“因为我现在也很开心啊,看到手里的西瓜就很开心,想到西瓜就开心。”   他微微一笑,“那大概晚意的开心就是西瓜味吧”   如果开心是西瓜味的话,她现在也想要妈妈开心,就只能让妈妈和她一起去买西瓜了,买到了西瓜就能买到开心。   “所以妈妈能和我一起去买西瓜吗?”   宋朝雨从来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她蹲下/身来,摸了摸小晚意的脸,回答道:“当然可以,那今晚我们就吃西瓜。”   那天的西瓜格外甜,小晚意还学会了怎么挑西瓜,花纹越清晰的西瓜越好吃。   ***   有一天宋朝雨去接小晚意放学,却迟迟没有等到晚意出来,老师说,晚意不肯回家,还给了她一幅画。   “是晚意画的”老师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当时布置的主题是画自己的家人,而且晚意不肯改,所以全班就晚意没有得到小红花,因为这幅画挂在展示厅里没有小朋友愿意给她投票。”   而晚意这幅画上画的是两朵向日葵和一个太阳——确实和其他小朋友画的一家三口不一样,显得格格不入,更何况晚意倔强不肯修改。   “请问晚意父母之间的感情…我的意思是,孩子对父母的感情变化是很敏感的。”   宋朝雨明白了老师欲言又止中暗藏的意思,她礼貌的和老师告别,就转身去教室找小晚意。   空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晚意一个人倔强的坐在座位上。眼眶还含着泪包,双肩哭得一抽一抽的,肉肉的小脸通红,却倔强的握着笔,一边哭一边摸自己的头,大声道:“呜呜…晚意不哭…晚意是最棒的!”   宋朝雨站在门口看了一会,慢慢的坐到她旁边,小晚意直到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妈妈,原本还能忍一忍的眼泪顿时一泻千里,哇哇大哭:“妈妈!”   宋朝雨抱起她,顺她气给她拍着背,笑道:“刚刚不是说晚意不哭,晚意是最棒的吗?”   “我也、也不想哭的,可是我、我忍、忍不住…呜呜”晚意哭得泪眼朦胧,还打着哭嗝,“我没有小红花了”   宋朝雨将那幅画在她面前展开,轻声问道:“是因为这幅画吗?”   小晚意目光一瞥见那幅画,就扁了扁嘴,失落的点了点头。   “那晚意能不能告诉妈妈,为什么要画两朵向日葵和一个太阳呢?就算是晚意觉得我们是向日葵也该画三朵才是吧?”   小晚意的哭声止住了,一边抽气一边道:“因为…因为爸爸说晚意要做向日葵,上次去公园野餐玩的时候,爸爸教晚意画的向日葵。”   宋朝雨愣住   小晚意继续道:“爸爸说,晚意要像向日葵那样坚韧、热情的生活下去,虽然生病了,但晚意是勇敢的战士!”   宋朝雨指着另外一朵向日葵问:“小的向日葵是晚意,那么这个大一点的向日葵是谁呢?”   小晚意自然道:“是爸爸!爸爸自己说的,他也是向日葵。”   “那妈妈呢?”宋朝雨低头和她对视,“你都画了爸爸,为什么不画妈妈呢?”   “妈妈在这里呀!”晚意伸出矮矮胖胖的手指,指着那颗太阳严肃道:“妈妈是太阳!”   宋朝雨笑了,“为什么晚意和爸爸都是向日葵,而妈妈是太阳?”   小晚意眨了眨眼睛,认真道:“因为爸爸说,妈妈就是他的太阳啊,向日葵是围着太阳转的,太阳在哪里,向日葵就看向哪里。在家里,爸爸就是围着妈妈转,晚意也是!”   宋朝雨的目光定住,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   她久久没有言语,轻轻的摩挲着手中的画。   “所以我才没有画错!”还在为没有拿到手的小红花耿耿于怀,晚意义愤填膺道:“我明明就是画了一家三口”   “嗯,晚意没有画错”宋朝雨摸了摸她的头晚意呆住,反应过来后手指纠结的缠绕起来,“可是…可是老师没有给晚意小红花,而且…”   犹豫了一会,小晚意低下头道:“而且老师和同学都说我画的很奇怪…我不应该化成这样,我应该画人。”   “老师没给,那妈妈给你小红花好不好?”宋朝雨牵起她的手,向外走去,今天的阳光很温柔,她也是,“不必在乎那些,你只要画心中所想就好,晚意说妈妈是太阳,妈妈很开心。”   小晚意迫不及待的问道:“那…我周末还能去公园玩吗?”   她还在记着每天都得到小红花才能周末去公园玩的那个约定,宋朝雨长长的“哦”了一声,“所以你刚刚在教室哭鼻子是怕今天没有小红花周末不能去公园玩吗?”   小晚意脸都红了,似乎又觉得被妈妈看到她那个样子有点丢人,强行挽尊道:“也不是…就是、就是我都和那些小朋友约好了的,要是周末不能去,失约多不好呀。”   宋朝雨微微一笑,勾了勾她的鼻子道:“那你这周可以不用失约了”   小晚意高兴的跳了起来,回家的时候,白居檀已经买好了西瓜,在等她们。   小晚意将那张画送给了白居檀,白居檀去买了画框,将画装好,摆在书房,上面还有她写的字,叫:我们一家。   晚上白居檀抱着她,和她一起站在书房看着这幅画,宋朝雨问他:“你真的是那么对晚意说的,说你是向日葵,我是太阳?”   他清俊的眉下是散入星辉的眼眸,此刻犹如深海般复杂的神情将她淹没,他顿了一下才点头承认。   她不禁笑了起来,说:“我从来不知道,白先生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却只是看着晚意那幅画上的字《我们一家》,喃喃道:“太短了”   宋朝雨转身,“你说什么?”   他垂下眼帘,重复道:“我说太短了”   她敏感的察觉到他此时不一般的心情,问道:“你说什么太短了”   他这才抬起眼睑,清浅的眼眸早已被浓色浸透,他伸手触上她的脸颊,轻声道:“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   宋朝雨看不懂他眼中神情是什么,可是一种莫名的紧迫感而来,仿佛真的将要发生什么大事,她勉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平静道:“都相处七八年了,还短吗?没关系,我们还有接下来的一辈子。”   是真的很短,太短了,短到他如此的不舍。   他摇了摇头,漆黑的眼眸是一条悲伤的河流,他却笑着说:“好,我们还有一辈子。”   明明他顺着她的话说了,可是为什么心脏却随着他这句话喷涌出无限的阵痛,宛如割心。   她开始恐慌,恐慌这些无由来的疼痛如此真实,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在她眼前揭开,她迷茫的看着他,“我为什么好痛,我们、我们还有好多好多年是不是?”   可他只是轻轻贴近她的额头,距离极近,近的她能看清他眼中倒映着的她。   “不要哭”他温柔替她擦去眼角那莫名其妙流出的泪水,“明天,你还要参加简雨的婚礼,总不能肿着眼睛去,对么?”   书房的桌子上还放着简雨和季怀送过来的结婚请柬,当初宋朝雨以为他们会很快结婚的,谁知道两人吵吵闹闹这么多年,最近才总算彻底定了下来。   “都怪你”她慌忙的转过头,“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如果你不说的话,我才不会这样!”   “是我的错”他低声道歉,却不允许她躲避,吻轻轻落在她的眉心,“我们去睡觉好不好?”   没有等她回答,他就轻易的抱起了她往床边去。   他的手顺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拍着,身边就是他温热的体温,那些兵荒马乱的不安渐渐消退。   困意顿起,可是潜意识中似乎有什么在顽强的阻止她睡去,仿佛只要她睡去,这样的时光就彻底没了。   可是怎么会没有了呢?她和他,还有好长好长的以后。   “睡吧”他抱着她   终究是抵不住睡意,她的呼吸慢慢变得平缓而悠长,手指却还是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角,哪怕最后真的睡去,她的心底还是残留着一丝不安。   看着她熟睡的面容,白居檀停下轻拍着她背的手。   静谧无声的黑暗中,他静静的凝视着眼前的她。   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抚摸她的唇角、山根鼻梁,最后停在皱起的眉心。   他轻轻地将褶皱抚平,呢喃道:“以后这么爱皱眉可不行”   寂静中没有人回应。   他忽而微微一笑,眼底却有水光浮现,对着不会再回应他的女孩,他用着很低很低的声音轻声道:“朝雨,我爱你”   清秀俊美的面容深深埋入她的发间。   ***   那些宋朝雨不知道的事:   最近他总是会频繁的想起她和他一起去甘露寺的回忆,那时甘露寺人声鼎沸,信徒往来无数,菩萨金身俯瞰红尘琐事。   她虔诚的在佛前三拜,阳光落在她的浅色的眉宇间,看起来认真极了。   当时他就在想,他来这里是为梨夏祈福,祈求梨夏来生平安喜乐,而她呢?她会有什么事让她如此迫切而不得实现?   最后捐香火钱的时候,他格外的多捐了些,他想着,如果神佛真的有灵,那就对她好一点,对她再好一点,可以的话多帮帮她实现愿望。   他和她两个人,总要有一个人能如愿以偿吧,如果他不行,那至少也让她圆满。   可惜他当初没有多问问她当时的愿望是什么,于是也就不知道最后有没有实现。   后来,他独自一人又去了一趟甘露寺,寺里依旧人山人海,佛祖金身在上,看遍了凡世的苦海。   这一次,他不再为梨夏,而是为了她。   他替她在寺庙中立了一块长生牌,享受香火供养。   他想祈求,让他的姑娘一生平安喜乐,即便为此,让他用一切去交换,他也甘之如饴。 第61章 花有重开日   简雨结婚这天,天气却不是很好。   之前还不断的查了天气预报确定是晴天,没想到此刻却乌云密布。   但幸好,雨点还没有落下。   宋朝雨牵着小晚意和白居檀坐在特意布置好的露天席位上,满眼笑意的看着季怀和简雨身穿白色婚纱站在司仪的面前。   司仪问:“请问简雨小姐愿意嫁给季先生,成为季先生的妻子吗?”   众人都注视着他们,简雨故意没有回答,季怀急的都快跳起来了,这时简雨才笑着伸出手道:“我愿意”   话音刚落,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底下的人大喊着:“亲一个!亲一个!”   季怀的脸都红了,简雨却毫不客气的拉着他就亲过去。   宋朝雨欣慰的笑了,她转头想要向白居檀说话,余光却在满座的宾客中瞟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章辞镜先生。   他安静的坐在一个角落中,白衣黑裤,金丝眼镜,一如既往的温润如玉,只是他此刻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平静——过分的平静,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的发生的平静。   在她扫视而过的那一秒,章辞镜蓦的抬头,与她的视线对上。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微微一笑点了一下头示意。   宋朝雨不自然的也点了点头,不知为何,她此刻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为什么章辞镜先生会出现在这里呢?   简雨和季怀与他都没有交集,他们结婚请柬应该不会发到章辞镜先生手中不是吗?   突然间,她心中的不安越演越烈,她抬头看着阴暗的天色,牵着小晚意的手也不自觉的越来越用力。   “妈妈,疼!”小晚意轻呼出声,唤醒了她恍惚的神思。   她猛地回过神来,低声道歉道:“对不起,妈妈不是故意的。”   白居檀却轻轻牵起她的手,他什么都没说。   宋朝雨对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目光下意识的再次朝章辞镜的方向望去。   然而那个角落里空空如也!   没有章辞镜   宋朝雨猛地站起,四处寻找,没有、还是没有。   仿佛刚刚章辞镜的出现只是一个幻觉,她一个人的幻觉。   “朝雨,怎么了?”   宾客中只有她站了起来,所以十分显目,白居檀轻声问她,示意她坐下。   “不好意思…”她的脸色很白,仿佛也意识到了她现在的不妥,她勉强的笑了笑,想压下心中那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我只是…”   然而话还没又说完,天空顿时电闪雷鸣——   无边的暴雨只在一个刹那间袭来,又快又急,冰雹似的雨点打在人的身上,睁不开眼。   大风将婚礼上布置好的花和布景全部掀翻,宾客匆忙的哄闹还有躲避大叫的声音混在一起。   宋朝雨下意识的想要转身看小晚意和白居檀,就在此时:“啊——!”   一个孩童尖利的叫声划破厚重的雨幕,惊醒了她的神思。   声音来源很近,她转身看去,小晚意幼小的身躯倒在草坪上,面目苍白,刚刚还水润的眼睛紧密的闭起,宛如一个了无生息的娃娃。   晚意!   是晚意!   宋朝雨扑了过去,晚意身边围起了一圈人,她用力的拔开,崩溃大喊:“让开!让开!”   雨水冲刷,她拔开人群。   “没有气息了”   模糊中,有宾客是医生抱起小晚意按压心脏,微弱的呼吸断绝,他满是遗憾的说:“先天性心脏病,没办法了。”   胡说!   胡说!!   她抢过晚意的身躯,死命的抱在怀里,耳边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   “要找医生,要去医院”她喃喃的抱起晚意,目光无神的看向前方的路,酿跄的向前跑去。   “对…要去医院”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得,仿佛是最后的一点希望,她颤抖的用外套包起小晚意,雨幕下,她苍白如死,狼狈不堪。   跑两步,摔一跤,全身是泥,她却宛如没有痛觉般,再次爬起。   抱着怀里的孩子,哪怕摔跤,也不曾让孩子受到一点伤害。   她的视线模糊,眼中只有脚下的路,不知何时,那些宾客的身影逐渐消失,简雨、季怀也在消失。   她只看得见脚下的路,可是好长啊。   这条路为什么这么长,看不到尽头。   天边的雨还在下着,无边无际,仿佛永远都不会停。   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路。   她慢慢抬起头,白衣黑裤、金丝眼镜,是章辞镜。   奇异的是,很大的雨,却丝毫落不到他身上,他一点未湿。   “让开”她声音嘶哑,紧紧抱着怀中的小晚意,“不要挡我的路,我要去找医生!我要救晚意!”   说着,苦辣的泪水涌出和雨水化为一体。   可是章辞镜没动,他只是平静的看着她,“朝雨,你真的还没想起来吗?”   “什么想起来?我让你让开!”她仿佛什么也听不进去,面色凶狠,“我要去医院!”   章辞镜轻轻一声叹息,“你再好好看看,你怀里还有人吗?”   她下意识的低头,然而刚刚还在的小晚意,此刻她两手空空,晚意的身躯消失不见。   她混乱的摇头,眼眶通红,“不可能,晚意,我的晚意呢?求求你,将晚意还给我好不好?”   “宋女士”   章辞镜的声音在雷声下格外清晰,他的语气平缓下来,他奇异的看着她,“你真的、还没记起来吗?你缺失的最后一段记忆”   宋朝雨木然的看着他,豆大的雨点顺着她的脸际滑落。   她看着前方,一段呼啸而来的记忆从她脑海深处展现。   雨天变换成晴日,她不是二十五岁的宋朝雨,她是…五十三岁的宋朝雨。   五十三岁的宋朝雨,早已有了皱纹,早已有了白发。   “朝雨!”简雨失去清亮却依旧洪亮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转身然后顿住   不是二十五岁的简雨,而是…同样五十三岁的简雨。   简雨的皮肤不在光滑,甚至还有了斑点,然而那双眼睛笑的依旧如同二十五岁时一样。   忽然间,宋朝雨眼中的热泪凝聚,她怎么能忘了五十三岁时的简雨呢?   简雨拍了拍她的肩,笑眯眯道:“今年你还是带向日葵去看小晚意吗?”   她低头,才发现手中抱着好几束的向日葵。   “那就走吧,白居檀他们在等着,我带了小晚意最喜欢的西瓜,到时候她应该会开心的吧。”简雨絮絮叨叨的说着,已经有了褶皱的手拉着她走出小院。   要去哪里?宋朝雨不知道,但听着简雨说的话,她不自觉的紧张起来。   院子外,车已经开了过来,她有所感觉般的抬头。   一阵无法克制的悲伤涌动,她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白居檀,他依旧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只是他的眼尾也有了皱纹,皮肤微微下坠。   她的呼吸屏住   桑海桑田,他的面容老去…那是五十五岁的白居檀。   “走吧”简雨拉着她上车,白居檀在驾驶位,她坐副驾驶,季怀和简雨都在后座。   宋朝雨不知道她们是要去哪里,她握着手中的向日葵,看着越来越往城市边缘开的车,她的心跳却越来越激烈。   “我们……”话才说出两个字,她便看到车外的天气原本是晴天的,但突然间就乌云密布,眼看就要下暴雨。   后座的季怀又开始念叨着:“瞧我这记性,明明听了天气预报,还忘记带伞了,年纪大了,脑子就不够用了。”   简雨狠狠的拍了他一下,“年纪大了,这碎碎念的嘴巴倒还是一如既往,给我闭嘴。”   季怀委委屈屈的哼了一下,又被简雨一个白眼给瞪了回去。   宋朝雨怔怔的看着变幻的天气,突然之间她回想起曾经梦见过的白色墓碑。   白色墓碑边上还细细的勾勒了花朵和枝叶,只是看着,一股锥心之痛从心脏升起,仿佛有一把刀反复的在她血肉中绞着。   她愣愣的低下头,看着手中明黄的向日葵,哑声问道:“居檀,刚刚说我们是要去看晚意对吗?”   白居檀沉默了一下,最终他“嗯”了一声。   “轰隆”雷声大作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炸开,那层迷雾拨开。   晚意,那座白色的墓碑是晚意。   她怎么能忘记,早在晚意六岁那年,早在她三十五岁,白居檀三十七岁那年,晚意就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晚意永远的停留在了六岁的时候,而后的每一年,她们都会到晚意的墓前去看她,今天就是一年一度的忌日。   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窒息般的痛感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颤抖的抱起怀中的向日葵,“啪”天空中的雨点落下,冰寒刺骨的雨点犹如刀尖,剖开了她的心脏。   假如这就是她遗忘的全部记忆,那么苦难也许在这里就能停止。   她曾经以为,重来一次,她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然而重来一次,她依旧会与居檀在一起,依旧会生下晚意,而晚意依旧会在六岁那年离开他们。   你看,命运何其相似,命运何其残酷。   但命运残酷的镰刀并没有就此停下,黄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   宋朝雨抬眸看着后视镜中却见一辆蓝色的跑车和地面擦除刺耳的尖叫。   犹如离弦的箭,直直的向他们撞来。   刹那之间,或许更短,白居檀扭打方向盘也已经来不及。   本能的,他一把抱住了她。   此刻,宋朝雨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残酷。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站大结局,emmm,要有心理准备哦。 第62章 人无再少年(正文完)   两车即将相撞的那一刹那很短,对宋朝雨来说,却很漫长。   漫长到接下来的余生,她好像都活在那一瞬间里。   残缺的记忆完整的浮现出来,她清楚的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白居檀会抱住她,死死的将她护在身下。   她记得真实碰撞的感觉,记得他身体从温热到冰冷的体温变化,记得他鲜血蔓延过马路的模样。   记得那天的雨,记得那凛冽的山风,还记得他漆黑的倒映着她模样的眼睛。   殷红的血染湿了他苍白的脸,在他呼吸渐弱、体温冰凉的时候,他抱住颤抖的她,“不…不要、咳、不要怕,朝雨”。   他的语气这么轻柔,可是宋朝雨却抑制不住眼中的泪,她拼命的摇头,想要打电话叫救护车,时间多漫长啊,漫长到绝望。   救护车没到的每一秒,都是他逼近死亡的一秒。   宋朝雨再次感受到那蚀骨的疼痛,可是比其她来,用身体保护她的白居檀现在又该多痛啊,“痛不痛?是不是很痛?你不要说话了,不要说话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她祈求神佛,可是他却笑了。   “我怕来不及了,朝雨。”他还是那么温和,对她温和了一辈子,在这种时候还是这样。   他眼中有那么清晰的哀切和遗憾,可宋朝雨不知道他在哀切和遗憾什么,是因为这辈子他至死都没能见上苏梨夏小姐的遗憾吗?那哀切呢?他的哀切是什么?   宋朝雨看着他费力张开却发不出声音的嘴唇,小心翼翼的靠近。   然而他却对她说出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告白,他说:“朝雨,对不起,我爱你。”   说完,他微微一笑,一如初见他对她笑的温柔的模样,但他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宋朝雨瘫在原地,她不可置信的抱着他冰冷的身躯。   你知道绝望是什么吗?绝望是1个小时25分钟。   救护车1个小时25分钟后到达,但没能救回他,只留下她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   在这场因为年轻人赛车而发生的事故里,她永远的失去了他。   后来的宋朝雨总是会想到那一秒,他死前的那一秒。   那一秒,他在想什么呢?那一秒,他在说“对不起,我爱你。”   他爱她吗?   白居檀爱她吗?   这明明是她一辈子都在渴望却从来没得到的东西,现在终于听到他说这句话了,为什么她那么想回到那一秒之前?   太痛苦了,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给她这句话。   为什么要让她在彻底失去的前一秒得到?   或者说,如果得到的代价是他失去生命,那么她其实可以得不到的,就算有遗憾,就算一辈子遗憾,哪又算什么呢?   这世上爱而不得的人很多,而她至少还有了个结果,她至少陪他走了这么多年。   宋朝雨从上一世现实的记忆中回过神,来了…那相撞的瞬间来了,她等着那刻骨铭心的碰撞再次发生一遍。   然而时间却骤然暂停了   宋朝雨看着停滞在半空中的雨滴,看着近在咫尺即将相撞的跑车,她缓缓回头。   白居檀的眼眶是红,手确是温柔,他静静的看着她,仿佛要将她仔仔细细的看一遍,穿透时光的痕迹,看到她的灵魂。   “朝雨,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他忽然笑着问道   然而滚烫的热泪从他眼角滴落,灼伤了她的灵魂。   她的心脏涌起一阵密密麻麻的疼痛,深入骨髓,她不知道这股无由来的疼痛从何而起,她只能顺着他的话回答,“是什么?”   “是矛盾”他的语气温柔,连看她的眼神都是温柔的,“让人脆弱又让人坚强,让人胆怯又让人勇敢,让人遗憾又让人满足。”   “在生命的最后一秒,我曾经一遍又一遍的想过,我到底要不要对你说出那句“我爱你”,说了会让你痛苦,可是不说,我就再也没机会了,朝雨原谅我那时候的自私,明明知道,说了会让你更加难以忘记我,但我也是真的希望你记住我。”   “你看,我多么胆怯啊,曾有过那么长的时间,还以为来日方长,却始终对你说不出一句“我爱你”,最终在临死前才有了那样的勇气。”   “而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就是护住了你。护你平安,是我无数次向神明许过的愿望,我的际遇实在算不上好,年幼丧父,年少丧母,青年失友,中年丧女,但在你这件事上,我拼尽努力,也想护你周全,哪怕赌上我的全部。”   宋朝雨怔怔的看着他,然后在下一瞬,剧烈的碰撞响起,他再一次抱紧了她。   没有鲜血,没有冰冷的体温,甚至没有风。   他的身体消散,车的碎片消失,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章辞镜站在她面前。   “现在…宋女士想起来了吗?”   宋朝雨抬头,看着章辞镜那张温和亲切的脸,眼泪从她眼眶流下,“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你明明知道,我宁愿永远想不起来。”   “因为没时间了”章辞镜悲悯的看着她,“宋女士,你也知道的,外面的世界还有人在等你,你不能沉溺在这里,你该知道,这里是虚幻的。”   是的,是虚幻的。   从来没有所谓的重生   她没有重生回到二十五岁,她只是将自己藏匿在二十五岁那年,不肯离开。   车祸后,白居檀和季怀离世,只有她和简雨活了下来——季怀和白居檀用他们的生命换来了她们。   宋朝雨和简雨经过抢救后活了下来,但宋朝雨无法接受或者面对这样的现实。   于是她的大脑开始选择性的让她忘记那些她无法接受的记忆,她开始厌世,整日昏昏睡睡,意识不愿意清醒面对世界。   甚至有了海默症的症状,她开始认为自己是二十五岁,只有回到二十五岁,所有悲剧未曾开始的时候,她的内心才是宁静的。   也许是自我保护,有也许是自我催眠,她陷入了昏睡——是她的潜意识不愿醒来,她将自己放逐了。   她在意识的深处给自己重新构建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她重生了,回到二十五岁。在这里,她拼尽全力想要挽回一切,即便遗忘了那些残酷的记忆,身体本能却还在,为此哪怕放下白居檀,也想要阻止那一场又一场的悲剧,但终究人力有穷尽。   而世界没有奇迹。   她任由自己在那个世界里沉迷,医生唤不醒,于是医生决心进入她构建的那个世界里,去把她带回来。   这位医生就是——章辞镜   “如果现在你还不出去,你的所有意识就会随着这个世界的崩塌而彻底湮灭。”章辞镜看着她,“你知道的,当白晚意死去的时候就是你世界崩塌的时候,没有时间了,宋女士。”   白晚意的死亡,就是第一个导致她崩溃的第一个点,这也是为什么宋朝雨最开始回忆不起来她有一个女儿。   那些悲伤到极点的记忆,都会被她遗忘。   宋朝雨摇摇头,她茫然的看着前方的一切,喃喃道:“我不走,我不走”   “跟他走,朝雨”   清润如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那么熟悉,熟悉的让她想哭。   她转身,白居檀就站在她身后,那是三十三岁的白居檀。   而她,是五十三岁的宋朝雨。   皱纹爬上她的眼角,白发霜染。   他牵着小晚意就站在那里,漆黑如墨的桃花眼中只有她,清俊白皙的脸上有着最温和的笑意,他们就在那里看着她,这么近,近的触手可及。   “我怎么能走,你们都在这里!”宋朝雨哭着摇头,她伸手想要拉住他们,手却从他们身体里穿过,她碰不到他们。   当世界开始崩塌,她的记忆开始苏醒,她就再也碰不到他们了,他们…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直到这时宋朝雨才真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天人永隔。   他却伸出手虚虚的摸了摸她的头,笑的那样温柔,“朝雨,我们一直都在这里,在你的心里。”   ——这个世界,原本就在她的心里。   “你还记得看过的那本《摆渡者》吗?”白居檀的语气缓慢,但他的眼神很认真,他将那句话一点一点念出来:“如果我真的存在,也是因为你需要。也就是说,只要你需要,我就存在。”   ——只要你需要,我就存在。   她呆呆的看着自己徒劳的手,“所以,你们只是我想象出来的?”   “不是”他虚幻透明的手抚过她的脸颊,滑过她眼角的皱纹,“我是白居檀,不是以你心意想象出来的白居檀,而是没能在现实里表现出来的白居檀,在这里”他指了指她的心脏,“在你的心里,我得到了第二次机会,重新和你相处的机会,将那些不曾表达过的爱意真切的展示出来。”   “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那漫无止境的后悔”他的额头再次贴在她的额头上,“朝雨,我很后悔,后悔没能好好对你说过我爱你,后悔很想你的时候没有及时的告诉你我想你,后悔总是对自己的心意不够坦率,后悔没有多抱抱你。”   他是多么感激啊,即便这一切都不过是她的梦境,他也感激在这个梦境里的这些年,他可以和她好好的相处,也许这是神明对他的怜悯,给予了他格外的时间。   他幽静的眼眸深深的凝望她,一个吻落在她的眉心,尽管她再也感觉不到,“所以,我有多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第二次机会,在这个你的世界里,告诉你我爱你、我想你,然后抱抱你,重新走过一遍从二十七岁到三十三岁的过程。”   她哭得颤抖不已,“那我不走好不好,继续在这里。”   “不行啊,朝雨”他微微一笑,“你还记得结婚前带你去梨夏墓地见她的那一次吗,你问我,你和我之间如有一个人要先走,我愿意谁先走,我毫不犹豫的回答说是我。”   “请原谅我的自私,我其实没那么坚强,你了解的,没有你,我一个人没办法撑下去。但是朝雨,你不一样,你比我坚韧,你教会我勇敢。那么,你就要做出表率,你要怀着我的爱,继续走下去,替我去看看世间山河。”   “如果你走了,那么谁还会来我墓前告诉我,春天的花有没有开?燕子有没有回来?所以,你要做到的,朝雨。”他说的坚定不容置疑你看这个人,他说他不是个坚强的人,却总是对她这么狠心,他自顾自的让她做着那些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还不允许她后退。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宋朝雨的眼泪止不住,她哭得摇头,她现在狼狈极了,只能固执的抓着抓不住的他,“太坏了,你太坏了,你怎么对我这么坏。”   “是啊,我这么坏。”他伸出的手却穿过了她的脸颊,他笑了笑,然而笑的无奈,“你就不要为我哭了,你看,你哭了,我连眼泪都没办法为你擦。”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他眼底的悲伤又那么真实。   宋朝雨的眼泪就真的渐渐止住了,她要忍住,她不能哭了,至少不能在他面前哭了。   他又轻轻吻了一下她眼角的泪珠,“所以走吧,朝雨”   说完,他就后退了一步,看着她身后沉默等待的章辞镜。   宋朝雨却开始慌张了,“我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白居檀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默的看着她,是那种似乎要将她每一寸都刻进心里的眼神,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道:“如果你想我的话,就去看看我墓前的花,去看看我和你一起走过的路,还有那些我们还没来得及一起去看的风景,到时候,路过你的风是我,你看过的花是我,你见过的青山是我,万物都是我。”   “然后,直到你老去的那天,直到你死亡的那天,我们就在天堂相见好不好?”他温和的问着她,脸上都是宁静幸福的光,他说:“朝雨,我给你这辈子剩余的时间,允许你一人独行,这一辈子过后,你所有的时间哪怕是下辈子,都是我的。我就在天堂等你,等着你来约我们的下辈子,哪怕你烦了,也甩不掉我。”   “所以,这是你最后独自一人的时间,好好珍惜,好好度过,我等着你来天堂给我讲讲人间的趣事,一定要有趣,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在天堂就不等你了。”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就像变成泡沫的美人鱼,让她做了一场美梦,最后却什么都抓不住。   白居檀这个人啊,最终宁愿自己消散毁灭,让她构造的世界彻底崩塌,也不愿给她留下一点选择余地。   劝她,又在逼她。   “骗子”她喃喃低语,看着自己抓不住他的衣角,强忍的泪水终于落下。   对啊,怎么不是骗子呢。   就连她自己创造的这个世界也是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没有人能回到过去,修改一切。   “走吧”章辞镜看着她   她和他一步一步走向这条路的终点,那里有着璀璨的白光,而身后的世界,随着他们离去的步伐,一点点褪去色彩变为荒芜,最后直到虚幻、消失。   踏出光点的那步,她终于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结束了,之后还有四个番外。   这次一次性直接更新到了结局,就是想让大家看的痛快。   我猜应该有人看到这个结局想刀了我,但是,怎么说,一开始这个故事的初衷是为了治愈,但现在又好像有点致郁。   结局是注定的,很多伏笔和蛛丝马迹从开篇就有暗示了,但他们的爱情的圆满的。   白居檀爱宋朝雨,重新回到二十五岁在潜意识构建的这个世界里,对宋朝雨来说,她终于知道白居檀那些不曾开口的爱,而对于白居檀来说,这是第二次机会。现实里的他因为不勇敢错过太多了。   感谢所有从头看到尾的你们,假如这个故事能给你们带来某一些感受,无论是深刻、喜悦还是悲伤,都是我最最满足和高兴的事情了,这也是我写文的初衷。爱你们,写作是很孤独的事情,而评论真的是这条独行路上我见过最美的风景了。 第63章 番外   宋朝雨醒来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是章辞镜。   章辞镜是她那个构建的梦境中见到的章辞镜,也是现实中的章辞镜。   只是他也老了,五六十岁的年纪,有了皱纹,有了白发却还是掩饰不住一身的儒雅。   他终身未婚   自从梨夏小姐离世之后,他便转而修了心理学,之后更是做了个心理医生,再未做过译者。   这次她生病,心中郁结,恰好是章辞镜,否则其他人没有恰当的身份也进不了她构造的世界。   “你知道我最惊讶的是什么吗?”章辞镜来看她,替她拉开病房的窗帘。   宋朝雨躺在病床上,如今已经鲜少有东西能调动她的情绪,可是面对故人,她还是想了想,“大概是我会自己制造一个梦境来逃避现实?”   “不是”章辞镜笑了笑,“是你忘记了一切使你痛苦的事情,包括白居檀死前对你说的那句“我爱你”,但你却没有忘记你爱他。”   宋朝雨捏着被子的手顿住,她无神的看着前方的虚空,没有说一句话。   章辞镜补充道:“毕竟那时候,你不知道白居檀爱你,你以为他对你从无爱意,这种情况下,你还爱他应该也是让你痛苦的事情,但是你忘记了那么多,却唯独这件事没忘。”   如果白居檀对她来讲是一本读了就痛的书,那么宋朝雨就是那个含着泪也要将本着书读一遍再读一遍的人。   章辞镜凝视着眼前的人,她让他感到惊讶,感到奇怪,感到不可思议,她既脆弱又坚强,他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想,他再也不会遇到这样的人。   宋朝雨没有对他说第二句话,她只是平静的躺在病床上,然后平静的闭眼,没人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我曾经听人讲过一句话”章辞镜转身,目光落在她床边枯萎的月季,温和的眉眼柔软下去,“甘露寺的主持说,今生的相遇是上辈子磕破头求来的,所以活着吧,这辈子多磕头求一求,求一下你们下辈子的缘分。”   他心软了,对宋朝雨心软了。   他清楚宋朝雨这种痛苦是什么样的,当初他自梨夏去世后他便再也翻译不了任何书籍,甚至为了自己的心病转而学起心理,他如何不明白呢?   但世界是残忍的,对他们这样的人亦是。   宋朝雨还是没有说话,眼泪却不断从眼角滑落,沾湿了枕头。   章辞镜离开的时候正好遇到了过来照顾宋朝雨的女孩——那是白晚意突发心脏病离世后,白居檀和宋朝雨在福利院收养的养女,宋尽欢。   是的,和宋朝雨姓。   宋朝雨意识昏迷不肯醒来的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宋尽欢在照顾她,也是宋尽欢找到章辞镜让他把宋朝雨带醒。   所以宋尽欢对他很客气,见到他也会礼貌的打招呼,“章先生是来看母亲的吗?”   章辞镜点了点头,看到她手上拿着的日记本,便道:“给你母亲看看也好,让她知道,这些年并不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也许会让快点她好起来。”   但宋尽欢明白,不会的,母亲永远都不会好起来。她还是会困在以前的记忆里,而现在,只是学会了将怀念放在心里,不表现出来罢了。   即便这样想着,宋尽欢还是说了一声是,章辞镜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宋尽欢读懂了他眉间无声的叹息,那是对宋朝雨的叹惋或许还是对他自己的。   他示意宋尽欢进去,自己离开了。   宋尽欢转身进了病房。   病房的窗帘已经被人拉开,宋朝雨躺在床上闭目,岁月给她留下了纹路,却带不走她眉目间沉淀下来的气质。哪怕她容颜老去,看见她的人还是会忍不住多瞧她两眼。   那是岁月带给她的透彻与沧桑,就像雪间松柏,历久弥坚,清香悠长。   手中的日记本是自父亲,白居檀去世后,宋尽欢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的。在她年幼的时候,她的父母是令人艳羡的一对,逐渐长大,她偶尔能看到母亲眼角眉梢的失落。   那不是一种强烈的失落,而是一种非常细微却持久的失落。   这种失落总会出现在母亲看父亲背影的时候,出现在她看着父亲窗前那一罐子星星的时候,出现在她欲言又止的时候。   那时候,宋尽欢便以为,她的父母或许相敬如宾,或许彼此温柔相待,但却不够相爱。   直到现在,她翻到了父亲遗留下的日记本,她才知道,她和母亲都错了。   怎么能说他们不相爱呢?   明明,这日记里的每一篇,都是父亲对母亲未曾说出口的爱意。   宋尽欢将这本墨绿色的日记本放到宋朝雨的枕头边,感觉到了动静的宋朝雨睁开双眼。   宋尽欢替她掖好被子,这时宋朝雨才微微起身,示意宋尽欢不用了。   宋尽欢是宋朝雨和白居檀在西藏旅游时在福利院见到的孩子,那时晚意已经走了好久,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双眼明亮的女孩就不由的想起晚意。   如果晚意还在,那大概也会像尽欢这样吧,即便病痛折磨,却不丢失眼中的光。   西藏相信转世,就那一次,宋朝雨也想相信转世,于是他们收养了这个女孩,白居檀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尽欢,宋尽欢。   他或许是希望她能够一生尽欢吧。   但宋尽欢却觉得,他是希望母亲和她都能一生尽欢,才会取这个名字。   后来的尽欢成长的很好,学业、生活都不用他们多加操心,她喜欢极限运动,便时常各地游历,挑战自然。那些人迹罕至的地方,有着难以想象的美景,尽欢都会拍下照片送给他们。   宋朝雨不是不担心,毕竟是极限运动有风险,但宋朝雨从来没有阻拦过,那是尽欢喜欢的生活,那就让她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如果不是后面这次车祸,尽欢听到消息就匆匆赶回家来处理后事,照料她,那么现在的尽欢应该在征服某座山峰吧。   宋朝雨从回忆中退了出来,目光一转便看到了尽欢刚刚放到床边的日记本,“这是什么?”   宋尽欢:“是父亲的日记本”   将干枯的鲜花换下,宋尽欢看着母亲的神情,又道:“您沉睡的时候,医生说让我陪您说说话,说不定能唤醒您的意识,后来收拾父亲物品的时候,发现了这本日记本,我就每天在您床头,为您读上一篇日记,说来也是有用的,我读日记的时候,母亲的眉头也动,我想您应该是听到了。”   宋朝雨怔住,她轻轻拿起那本墨绿色的本子,摩挲着封皮,眼中是罕见的温柔,她笑了:“原来是这样”   是啊,原来她在她构建的那个世界中能看到白居檀的日记内容,是因为这样。   “我并没有全部都读完,剩下的日记,母亲您可以独自看看,我想这也是父亲想要告诉你而未曾对你说出口的话吧。”宋尽欢替她别过额前的碎发,手紧紧的握住她不肯松开。   只是一抬眼便落到了宋尽欢的眼眸,和白居檀一样漆黑的眼眸此刻却有了一层水波嶙峋。   她感觉到了尽欢不一样的情绪,便问她:“怎么了?”   尽欢笑着摇了摇头,头靠在她的怀里,闷声闷气道:“妈妈,我已经失去了爸爸,不要让我再失去你好吗?我知道你很想念爸爸,但是,你能不能晚一点,晚一点去找他,我也一样需要你。”   宋朝雨的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听到她的话,手不自然的停顿了一下。   白居檀出事后,她的逃避何尝对尽欢来说,不是伤害呢?   她慢慢回报尽欢瘦弱的身躯,低低道:“对不起”   “没关系”宋尽欢一点点擦过她的眼角,笑道:“妈妈永远不必说对不起,我知道父亲那件事对您来说,太过于残忍。”   “是我自私,我需要母亲,所以没法送您去见父亲,如果您真的很想念的话,就看看父亲的日记吧。”宋尽欢真切的看着她,笑中带泪。   说完这句话,宋尽欢才转身出了病房,她知道接下来的时间该留给她的母亲和父亲。   阳光普照,病房外的樟树疏影绰约,桂花的香气随风涌动。   宋朝雨静默的看着手中的墨绿色书皮,书皮已经有了些磨损,看得出岁月的痕迹,拿在手中很厚。   她几乎能想象出,当初白居檀坐在书房,面对着院子后面的柚子树,指节分明的手握着钢笔,一笔一画写出这些文字的身姿。   翻开第一页,清隽而松弛有度的字体便端端正正出现在她眼前,她还能闻到那阵墨香,上面只有三个字:愿君安   落笔:白居檀 第64章 番外   2033年7月1日 天气晴   今天的天气很好,出来旅游,朝雨却睡得很晚起,我们错过了山上早间的日出。   她一个人在那里生气,说我不叫醒她。   是我的错,我五点想要叫醒她的时候,看她睡得太香了,脸睡得通红,我看的久了,只想着怎么会有睡颜都这么好看的姑娘,便不忍心叫醒她,没有忍耐住亲了亲她的脸,就和她一起睡了。   她抱怨说,这一次没看到日出,来这边旅游的意义一下子就失去了大半。   可是怎么会呢?   我觉得,和她一起睡到自然醒,见过山间的风和月,都是我们一同旅游的意义。   沿途的风景纵然是好的,但最重要的是,我和她一起渡过的日日夜夜。   是因为我和她一起看那些风景,风景才有了意义。   重要的是:我和她   ——   2034年8月15日 天气晴转多云晚上很热闹,附近的小镇有放孔明灯的活动,朝雨想参加,我和季怀换了一下工作安排。   她很兴奋,去买灯的时候,能看到她眼睛里的光。   她说,在孔明灯上写下愿望就能实现。   这种充满唯心主义的话,她相信的很,我不明白,她平日里大部分时候都很唯物,偏偏一旦碰到这种,她就相信的不得了。   她还要求我和她一起,许愿池里抛硬币,手腕上带红绳,玉佛要去寺庙开光。   我在科研所工作,应该是坚定的唯物才是。   但她那样诚挚的眼神,笑着说:“戴戴嘛,万一就灵验呢?”   还能怎么办,她笑的那样好看。   我原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魔法,但看见她笑,我又觉得,魔法也许真的有呢?   我只能选择对不住我的科研信仰了,就这一个人,我承诺只对这一个人放下我的信仰,毕竟科学也无法解释她的存在对我而言是如此的一个奇迹。   因为这世间在我看来,大多数都乏善可陈,而唯有她,又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可爱多彩。   在孔明灯上写完愿望,她就忍不住来问我写了什么,但她写的是什么,她又不愿意告诉我,说是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我说:“写的是祝愿你的那本故事集能出版,但是既然你问了,我又说了出来,估计灵验不了。”   她表情顿时是就纠结了起来,一副又后悔又委屈的样子。   脸皱成了一个包子,这句文字性的描写我第一次看见了这么生动的演绎。   但她向来情绪来去也快,放灯的时候,又仿佛将这件事忘之脑后,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那时千万盏灯齐放,照亮了半边天,恰似火树银花。   她抬头仰望,眼睛里的光很亮,感叹这一幕很漂亮。   我看着她,她清隽的眉眼在夜色中比灯亮,我应了一声,说:“确实漂亮”   她更开心了,可是我觉得流光千万也比不上她。   其实孔明灯上,我写的不是那句话,我的愿望从来只有一个:愿她安,平静喜乐,万事无忧。   我没说出来,那么,这个愿望应该会灵验吧。   ——   2037年3月18日 天气阴   院子里的柚子熟了,尽欢和朝雨都吵着要摘。   之前再三叮嘱,等周天,我在家就摘,让她们先不要动。实在想吃的话,就捡低一点的树枝上的柚子拨弄下来。   谁知道这两个淘气姑娘,硬是看上树顶的那个,说是又大又好看,是最好吃的,别的柚子都不要。   还没到周天,自己找了梯子去摘,现在好了,摔伤。   那么大面积的伤口,还能在我面前笑吟吟,不疼吗?   越想越生气,明日就把那棵树砍了。   ——   2037年3月18日 小雪   朝雨不让我砍树,看她腿上涂药包扎的样子我难受,她倒像是没事人一样,真不知道谁受了伤。   算了,看来以后只能我多注意看护了,少让她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不然她疼不疼不知道,我很疼。   今日她说想喝排骨汤,又说想吃草莓,我应了一声。   走了很远的路,逛了很多家水果超市,才找到她喜欢吃的那种草莓,否则她又要念叨说:“酸”   太酸了的话,她的眉头会皱起来,眼睛耷拉下来,我都能想象到她那一副失落又不甘心的样子。   如果我说再去重新买一盒,她便会纠结太浪费吃不下。   每当这时,尽欢总会找到我,吐舌头偷偷说:“妈妈真像个小朋友”   我笑着摸了摸尽欢的头,回答道:“妈妈就是小朋友”   尽欢还不大理解,她疑惑的想了想,才懵懂的问:“可妈妈是大人模样,为什么是小朋友呢?”   “因为在我心里,妈妈永远都是小朋友,需要我们去好好关爱和保护她。”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看起来应该和理性无关只与感性相关的问题,便只好这么回答。   可我想,如果是朝雨来解释,她一定比我解释的更好,更能让尽欢理解。   我总是这样笨拙,只会公式和理学,却对文字和表达一窍不通。   让人惊讶的是,尽欢却好像听懂了,她恍然大悟道:“所以爸爸,这就是你为什么叫妈妈小姑娘的原因吗?我从没听过别人的爸爸这么叫妈妈,上次我这么喊,其他老师都笑,我说我爸爸这么叫的呀,老师就问我,妈妈在我眼里是小姑娘,那我又是什么。”   我有些脸红,原来这件事还被尽欢的老师知道了,可是尽欢说的没错,我只好承认。   晚上朝雨还奇怪,问我和尽欢偷偷说了什么话,让这个小丫头这么兴奋,仿佛解决了千古难题似的,我便越发窘迫,有些话能对尽欢说,但面对朝雨又不一样。   好在她没多问。   不过我今天知道了,尽欢是个大嘴巴,兜不住事,不然她老师怎么还能知道我对朝雨的称呼。   嗯,下次我要小心,最好多嘱咐她,有些事不能告诉妈妈,是我和她之间的小秘密。   ——   2040年6月23日 天气晴   是朝雨的生日,朝雨问我礼物是什么,我给了她一个我在实验室做的风暴瓶。   这个东西不是很难做,朝雨很喜欢。   季怀叹气,说我应该送送化妆品和花或者珠宝,简雨每次收到都很开心,她们就喜欢那个。   我告诉他,每个人的喜好不一样,如果我送珠宝,朝雨也会开心,但我送这个,她会更开心。   季怀微微笑了,“那你就更应该把你在办公室偷偷编织了那么久的同心结送给她啊,她会比现在还开心。”   我原本是打算送同心结的,还跟着网上的教学视频学了很久,第一次编出来的同心结孔洞松紧不一,形状不好,后来我又做了好几个,从中挑了一个最好看的。   但临了,我却犹豫了。   也不是什么大的原因,我实在不好意思。   我总是这样,内敛又过于木讷,朝雨是一个完全不同于我以往要攻克的那些科研难题,她没有明确固定的一个答案,每次相处,我总能惊讶的发现她有趣的另一面。   我可以在国际会议上镇定自若,但对她,我总是会失了方寸。   越是临近她生日的时候,原本觉得编的还算满意的同心结,越看就嫌编织的不够好,最后索性换了。   我害怕,有一□□雨就会意识到,我是个平凡而乏味的人。   除去科研领域,我编不出好看的同心结,说不了好听的话,甚至连自己的心意都不知该怎样恰当的传达。   生活里不需要科研功绩,生活里需要的是柴米油盐也能过的津津有味、发现幸福的能力。   而这样的能力我没有,朝雨有。   其实朝雨和谁在一起都能将婚姻生活过的很幸福,因为她能让身边的人幸福。   但我不是,我如果不是和朝雨在一起,我的生活会一团糟。   而我害怕,害怕有一□□雨发现这一点,发现除去那些外在的光环下,她喜欢的人其实如此普通甚至糟糕。   真糟糕啊,我。   ——   2042年4月3日 天气晴   又是一年柚子熟了,尽欢也长大了许多。   身手比起朝雨灵活多了,从小就很喜欢运动,这一次爬树,倒是不会摔了。   朝雨坐在树下的躺椅上,等着尽欢将柚子摘下,她总是这样,和平常的母亲不太一样,不太会拦着尽欢爬树,尽欢小的时候喜欢玩的一身泥,朝雨也从来是笑的。   我有什么办法?我总是对付不了她们两个,她们不听我的,于是只能我听她们的了。   不过柚子确实很甜,我送了几个给季怀,以至于后面几天那小子一直追着问。   尽欢也从小丫头长大了,我看到她摘了三个下来,却只给了我们两个,自己偷偷藏了一个。   我问她藏起来干什么,小丫头脸都红了还不肯承认。   晚上的时候,朝雨笑话我,说姑娘长大了也有喜欢的人啦,我看不出来还一直的追问,逼得尽欢下不来台。   我顿感惊奇,不明白朝雨为什么一眼就看出来了尽欢有喜欢的人,明明毫无痕迹。   但算来,尽欢十几岁的年纪,确实也到了第一次喜欢人的时候了。   这样的感情是青涩且美好的,少年心思细腻,像风又像雨,我尽量给她空间,不去打扰,只要不耽误她的学习。   可是有一天,尽欢突然问我:“爸爸,你说爱是什么?”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有这样的思考,我猜她也许在感情方面遇到了某些问题,或者迷茫。   我想了想,我说:“是矛盾吧”   尽欢睁大了眼睛,“为什么爱是矛盾?”   “因为让人脆弱又让人坚强,让人胆怯又让人勇敢,让人遗憾又让人满足。”   尽欢还是不懂   “你会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受伤,也会因为她的一个笑而充满力量。爱,是你不敢上前一步的脚,也是你敢对抗困难的刀,爱让你遗憾你没能参与她的过去,又让你满足你此刻对她的拥有。你既希望她好,有希望没有你,她不会太好。你希望她想你,但你又想她太想你,你希望她开心,有希望她能为你难过。”   尽欢似懂非懂   但我不准备再多说了,有些事情非亲历者不能悟。   还记得很久很久之前,我还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能为爱情放弃未来,这样的感情过于沉重又过于愚昧。   直到我自己遇见了这样的人,我才明白那种心情。   我想伸又缩回的手,我想说“我爱你”却又顾虑说不出的话,太多了,这样的瞬间。   所以,爱究竟是什么?   对我来说,爱就是这样矛盾的瞬间。   ——   2049年10月1日 天气晴   今日无事,朝雨闲来听曲。   前些天,我们一起去看了晚意,晚意还是那个模样,黑黝黝的大眼睛,扎着两个辫子,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但我们却老了,有了皱纹,有了白发。   朝雨还说,怕再老一点,晚意认不出我们了怎么办?   我说我们每年都来看她,怎么会认不出。   晚意的墓碑是白色的,上面雕刻了她喜欢的向日葵,今年去看她我带的是雏菊,我怕晚意收向日葵收了这么多年,有点腻。   按照惯例,我们在她墓前给她读了一篇童话,晚意最喜欢听童话了,以往不听都不睡觉的,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天堂,每晚还有没有人给她念童话书?   人老啦,总是会想这些有的没的问题,见谅,是啰嗦了一点。   晚意不要生气才好。   说话间,我看着晚意旁边空荡荡的地面,说:“等我也离开了这个世界,就把我的墓建在这边,我想和晚意挨在一起,人间只当了她六年爸爸,太短暂了。”   不知怎么的,朝雨听了我的话,立马就不开心了,她说我怎么考虑起这些问题,我日子还长的不得了。   一生气,就生气到了现在,都好几天了,还不愿理我。   一个人躲在那里听电视台里的戏曲,也不愿意和我说话。   我知道她是不安了,这么多年来,她只有我和尽欢,我也只有她和尽欢,我知道她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了。   可是怎么办呢,人越老,便冥冥之中有种感觉。   我总觉得,我能陪她的日子不多了。   说来也是可笑,我一辈子都投身科研,结果现在对这件事反而有了些迷信。   但我不能说。   朝雨,人生经历几十载,人和人的缘分都有结束的时候,或长或短。   我唯一不舍得的,就是你和尽欢。   每每想到此事,我都夜不能寐,我担忧我走后,你一人的生活。   但偶尔的一个瞬间,我却在庆幸。庆幸如果非要有一个人先走,幸好是我,而不是你。   很自私,但是我真实的想法。   我清楚的知道,我没有勇气一个人活在没有你的世界,但朝雨你比我坚强。   尽欢不能一下子失去我又失去你,尽欢能够成为你继续活下去的动力,但我不行。   回想这些年,流离无所依有,挫折有,失去有,人生算不上一帆风顺,甚至还有点悲惨。   唯独遇见你这件事,是我认定的最大的幸运。   你不知道你带给了我什么,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你反而总是觉得自己不够美好。   但朝雨,你是光。   你本身就是光,你无需借任何人的光,你存在就已经照耀了我。   时光重来一万次,我也会第一万零一次爱上你。   所以朝雨,我其实不是太阳,是你诚挚的心,让我成为了太阳。我内心中潜藏着腐烂的伤口,我的勇气来源于你。   你要表现的比我勇敢才行。   等我走后,你替我去看看春天的花,看看南飞的大雁,看看西藏的转经轮,看看…我的墓。   闲来陪我说说话,唯一遗憾的是,你难过的时候我没法再抱抱你了。   你会哭吗?   你哭的话,我怎么帮你擦眼泪呢?   朝雨,人生要怎么样才能不遗憾呢?   朝雨,人生怎么样都会有遗憾。 第65章 番外   宋朝雨看着夹在书缝里的同心结,已然褪了色。   泪水从眼眶流下,她紧紧的握着同心结,说不出一句话。   傻子   傻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子,什么都做了,却什么都不说。   这个一直未能送出去的同心结最终还是落到了她的手上,但是她再也没办法对他说“编的真好,我很喜欢”这句话了。   她摸着日记本上的一字一句,仿佛真的在字里行间又看到了那个人,那个人微笑落笔,眉宇间都是清风明月与爱意。   你看,他这么爱她,却让她现在才知道。   “别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   清朗温和的低语在她耳边响起   她蓦的抬头,夕阳晕染中,病床处矗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么年轻,不是五十岁的模样,是二十七岁的白居檀。   他就这么站在那里,阳光模糊了他一半的面容,清浅的眼眸荡漾着春水,他微笑着看向她,“不是答应我了,不会再哭的吗?”   宋朝雨就这么紧紧的看着他,一眼不肯错,她生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了,泪珠如断线的珠子,绵延不绝。   哭着哭着,她却笑了,“我知道,我知道你只是我幻想出来的。可是居檀,怎么办啊,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可我还是想就这样看见你,我不治病了好不好,不治病我就能一直看到你,哪怕…哪怕是幻觉。”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这么静静的遥望她,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傻子”   她的身躯一颤   “傻子”他又说了一遍,“朝雨才是傻子”   宋朝雨摇了摇头,泪水打湿了手中的日记本。   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气,他道:“都知道我是假的,怎么还要为了我不肯治疗?”   这就是宋朝雨还没有彻底治愈的原因,她从意识构建的世界中出来后,顽强的不肯自己彻底痊愈,甚至为此拖延治疗过程。   他看着她发红的眼眶,手不禁抬起,最后又放下,他轻声道:“朝雨,我已经死了。”   “我知道!”   宋朝雨仿佛再也受不了,崩溃道:“我知道你死了!我亲眼…亲眼看见的,我还抱着你的尸体,建立了你的墓碑,就在晚意旁边,我怎么不知道你死了?我比谁都清楚的知道,清晰的感受到了,你死了!”   “你死了”她睁大眼睛看着他,泪水木然的滑落,“我怎么能不知道啊,可是我怎么办?你不是曾经说过,我们会永远扶持陪伴着走下去吗?是你没有做到…是你!”   她呼吸急促,说的很快,似乎不需要他的回答,也许他也无法回答。   静默无声后,她低下了头,喃喃道:“我要怎么送走你啊,居檀,你告诉我,我怎么送走你,怎么接受这一切,太难了…太难了啊。”   他的眼中涌现出哀切的神色,可是半晌,却只能说出:“对不起”   这个世间再没有比“对不起”这三个字更无力的言语,然而,除了这三个字外,他没有别的话能说。   “我一生只做过一次诺言,却连那一次诺言都没能守护住。”他垂下眼帘,淡色的唇角露出了一些自嘲的笑。   其实他比谁都明白,这个誓言不可能实现。因为永远无法被证明,假如永远能被证明,那么永远就是个假命题。   他能做到的,是无限趋近于生命的末端去陪伴她,可惜的是,他生命的末端走在了她前面。   听到他说对不起,宋朝雨又开始猛烈的摇头,她不要他的道歉,他其实没有做错过什么,是她此生难以和他作别而已。   “章辞镜说,我们的相遇也是上辈子磕头求来的。”她喃喃,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抬头看着他,“你知道我那时候在想什么吗?”   他没说话   她笑了笑,泪珠滑落到唇边,“我在想,是不是上辈子我磕的不够,因为不够,所以我们的缘分才只到了这里。”   他还是没说话   她唇边的眼泪终于滴落,润湿了日记本上“愿君安”三个字。   “是我没磕够”   陡然间,他低沉的嗓音打破沉默。   “朝雨,胆小鬼是我。”   她顿住,目光里,他缓缓走近,最终停在了一步之外。   他笑的还是那样好看,又笑的那样无奈,“承受不了失去你的,是我。把这样痛苦局面留给你的,是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偏要你做到的人,还是我。但是怎么办”   他低头靠近,直视她的眼睛,“现在放不下你的,也是我。”   “我怕你哭,怕你疼,怕你没人可以说心里话,怕你热,怕你寒,担心的要死,却什么都做不到。死亡,我都不曾怕过,如今击败我的,却是挫败感。这种挫败感来源于,我只能看着你现在这么痛苦,痛苦到宁愿病下去,而我束手无策。”   “我在天上都没法安心”   宋朝雨呜咽着摇头,她哭得喘不过气,“你怎么可以这样?白居檀,你怎么能这样?”   这样来逼迫她,逼她放手,逼她释怀,逼她向前走。   他都说了,他在天上没办法安心了。   她还能怎么办?   那天,宋朝雨哭得像个孩子,宋尽欢惊讶,自从母亲醒来之后,母亲的情绪一直都表现的很平淡,偶尔会给她这样的错觉,母亲已经放下了。   直到今天,她哭的那么惨烈和撕心裂肺,宋尽欢才真正的明白,从来没有放下这回事。   哭过之后的宋朝雨,松了口,愿意配合医生吃药治疗,宋尽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宋尽欢看着越来越沉默的宋朝雨,第一次问自己,让母亲彻底治愈真的是对的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   又是一日九月八,宋朝雨配合治疗后的一个月,她的病情已经稳定了很多。   宋朝雨眼前再也没出现过白居檀的身影。   直到现在,医生才允许别人来看望她,第一个来看望她的,就是简雨。   宋朝雨看着眼前的简雨,她怔怔的抬起手别过简雨的头发,“老了”   是真的老了,二十多岁的简雨明艳张扬,五十多岁的简雨满头白发。   简雨拉过她的手,眼眶通红,笑着道:“对啊,二十多年过去,我们都老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车祸后的朝雨,自从季怀走后她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等她缓过一口气来,想见见朝雨的时候,却听说朝雨不肯醒来。   朝雨沉浸在自己的那个梦里,以为回到了二十五岁,拼命想要阻止所有悲剧的发生。   后来朝雨醒了,也不愿吃药,直到现在,医生说朝雨好了。   但她又不觉得朝雨好了,她看着朝雨那双寂灭的眼睛,她想着,朝雨也许从来都没好过。   她只剩下了一具躯壳在这里,没人知道她的灵魂是不是还完整的,或许早就被撕碎了,还强装着无恙。   简雨鼻头一酸,她是失去了季怀,可她还有和季怀的孩子,所以她还有活下去的动力。但朝雨呢?晚意和居檀都走了,尽欢在跟前,但终究这个世界上和白居檀有着血缘关系的人都走了。   “我们去陵园,看看居檀和季怀好不好?”简雨握着她的手,微笑问道。   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朝雨好一点,但她想,或许朝雨会想去看看的,看看晚意,也看看白居檀。   宋朝雨的眼眸动了动,“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去和医生说,我和你一起去。”简雨拉过她的手,像很多年前那样,替她选好看的衣服,化好看的妆,“去见居檀,我们的朝雨要漂亮得他说不出话。”   镜子里的宋朝雨已经有了皱纹,但简雨说的仿佛她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   简雨和医生说过,也征尽欢的同意,她们两个就去了陵园。   白居檀的墓碑也是白色的,是他自己说的,要和晚意一样。   宋朝雨看了看晚意的照片,又看了看白居檀,不是五十五岁的照片,而是三十七岁那年的照片,晚意走的那年,也是他日记本上要求的。   三十七岁的白居檀,比起二十七岁的白居檀更温柔,眉眼间有了岁月的沉淀,清俊的眉骨中笑意温润,高挺的鼻梁在日光下留下深深的阴影。   宋朝雨记得,这张照片还是她给他拍的。   那时他正在书房前写字,她站在后院,透过窗户,看到了他。   阳光打在他身上,乌黑的碎发下是他认真沉静的脸,当时她还在想,怎么会有人十多年过去,岁月却只给他留下沉淀的气质。   看的久了,她就忍不住拿出相机,就在那个瞬间,他察觉抬头,“咔嚓”一声,相机拍下。   那是一抬眼的温柔,满目深情,宋朝雨就这么抓到了那个瞬间。   宋朝雨坐下,就靠在他的墓前,一时想起很多事。 第66章 番外   她想起他日记里写的,他们一起去放孔明灯的那天。   她没有告诉他,她写的愿望其实是:她要和他年年一起看春花不说出来,是怕愿望不灵验。   结果,神明很小气,实现了他的,却不实现她的。   摘柚子摔伤了腿也是,那是他们买下那个院子的第一年,柚子树结了果,她和尽欢就想摘下最甜最好吃的柚子给他,结果柚子没摘到,反而受了伤,让白居檀推着轮椅照顾了她一个月。   其实也有白居檀不知道的事情。   结婚的第四年,她怀孕,她知道他一个人偷偷去了一趟甘露寺,因为她就跟在他身后。   然后她看着,大学教授、从事科研工作的白居檀在甘露寺那百阶台阶前,三步一叩首,虔诚得如同朝圣的圣徒,走完全部台阶。   甘露寺的香火还是那么旺盛,几年过去,丝毫没有变化。   拜佛的人都会悄悄侧目,大概也是从未见过这么虔诚的年轻人吧。   他跪在佛祖面前,神色专注而严肃。   宋朝雨并不知道他许了什么愿,但她看到了他为她立的长生牌。   路过放生池,他买了两只小乌龟,宋朝雨便知道了,他来是为了她和孩子祈福。   不知怎么的,她的心颤动了一下,她买了一条红丝带,写上她和他的名字,挂在那棵百年姻缘树上。   又去求了签文,但是前来解签的小师傅说,求的签文只是中下签。   说他们缘分不够深,时长一到,缘聚缘灭。   宋朝雨没想到,一语成谶。   所以啊,还是她们前世磕的头不够。   “我从来没有对你讲过,我们初遇的时候。”宋朝雨摸了摸他碑文上的名字,不知怎么,却想讲起最开始的最开始。   “2022年3月1日”她清楚的记着这个日子,“在咖啡馆里,你拿着电脑坐在靠窗的一边。我一进去,就看到了你,你知道吗?其实当时还有很多人在偷看你,因为你很好看。”   “是比千树万树梨花开还好看的好看”   说着,她一笑,“后来咖啡洒了,你弯腰给我递出方巾,冷淡的眉眼里却像是落着星星,我就没法忘记你了。”   语言的力量在此刻看来是贫瘠的,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一刹那的心动。   她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每个动作和场景,记得他下垂的眼睫,记得他温热的手指。也许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深刻的,而是后来和他在一起,这个人越发温柔越发重要,就显得她们相遇的那一幕如此值得铭记,值得反复品味。   他对她温和一笑,就让她惦念了这么多年。   “你自己多好,你自己不知道。”如果不好,怎么会让她惦念到了现在。   “所以干嘛还在日记本里说自己糟糕啊”   宋朝雨将当初两人一起在西藏买的那块小石头放到他墓前,“我决定以后的日子,多去甘露寺拜拜佛。这辈子,缘分不够深,下辈子就不能这样了。我多拜拜佛,磕磕头,你说过会在天堂等着我吧?”   “不要先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她屈指敲了敲墓碑,问:“听到了吗?”   风乍起,林间波涛如浪,她看着笑了,“我就当你听到了”   “我现在不比年轻的时候”她敲了敲腿,“老了,也不知道还能来这边看你多少次,见一次少一次。”   絮絮叨叨的,她又说起现在的近况,“我最近在配合医生吃药,病也好的差不多了,那次之后我眼前就再也没出现过你了。”   其实她还是有点难过的,眼眶又红了,她靠在墓碑上,就像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看着天空,喃喃道:“一次也没有,怎么能一次都没有。”   车祸出的很突然,她和他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好好告别,但真要问她,给她好好告别的机会,她想对他说什么?   她回答不上来。   她应该,永远都不知道怎么样和他告别才算好好告别吧。   今日阳光很好,风和丽日。   她陪他说着话,说了会,就靠着墓碑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仿佛来到了一个很温暖的地方,只是她睁不开眼。   有人轻轻拦住她的肩,低头靠在她耳边。   她想听清那个人在说什么,然而无论如何都听不见。   梦里她来到了一大片的向日葵花海,明黄的花瓣美的像条金灿灿的河流。   远处有孩童的笑声,小身板背着画板,坐在万花丛中,挥毫笔墨。   她说不出话,也迈不出脚步,就这样,她看着那一幕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她醒来,还未能回过神,不知不觉泪水都打湿了墓碑。   飞鸟飞度,花香十里。   她保持着入睡的姿势靠着他的墓碑,咕哝了一句,“怎么,连梦里都没有你呢?”   他不许她见他,也不肯入梦来。   宋朝雨瞧着那城市上方少有的清朗和清新的天空,火红的花瓣也树叶被风席卷,那些零零碎碎的旧事浮上心头,她对白居檀道:“居檀,秋花开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到此,彻底结束了。我们一篇文再见吧,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