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摄政王的师妹重生后   作者:梅子留酸   文案   莫玉笙上辈子很喜欢自己的师兄,喜欢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   师兄是摄政王,名叫崔思道,字檀郎。   只因檀郎冷面且手握大权,因此朝野上下无人敢唤其字,只敢称其为王。   可崔思道对自己的师妹莫玉笙,却是疼爱到了骨子里。   他会亲自为她摘花,会任由她扑到他怀里撒娇,会为俯下身小心翼翼的为她穿好绣鞋……   莫玉笙以为崔思道对自己是爱,没想到在她表明心意后,他却说只有兄妹之情。   后来他甚至亲自为她择了一门好亲事,劝说她嫁人。   莫玉笙愤而嫁人,却在当日意外香消玉殒。   再来一回,面对这冷面檀郎的无限娇宠,莫玉笙也只压住了自己的爱意,想把崔思道当成兄长。   *   崔思道喜欢他的师妹,爱她爱到了骨子里。   可不知从哪一日起,他师妹就不再同自己亲近了。   甚至有一日,她还对他说,自己有了心上人。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破镜重圆天作之合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玉笙┃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来一次,她只把他当哥哥   立意:要积极生活,内心充满阳光 第1章   春莺婉转娇啼,暖风送来庭院里微甜的花香,拂面的春风让人越发春困了。   绿萝从曲折的回廊中,穿过月亮门疾走了过来,对红药道:“王爷已经散朝回来了,可是他脸色却不太好呢。”   红药点点头,不在意道:“王爷对姑娘千娇百宠的,脸色再不好,见了姑娘便也好了。既然他回来了,那我先去告知姑娘一声。”   端王是肃朝的摄政王,是陛下的亲皇叔。他身份贵重,手中权势滔天,为人又端肃庄重,性子较冷,一眼就教人心生怯意,不敢冒犯半分。   不过,唯一能令王爷温柔动容的,只有他的师妹,也就是她们姑娘。   绿萝点头,对红药的话也十分认同,依照王爷待姑娘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样子,便是什么气也不会撒到姑娘身上。   红药轻轻踮着脚进了屋中,只见一袭浅粉色襦裙,随意梳了双环髻的姑娘,正趴在桌案上睡得香甜。   她将人轻轻叫醒,轻笑道:“王爷已经回来了,姑娘不是说要送东西给他吗?要不起来梳洗一番,去前厅送东西?”   莫玉笙一听这话,彻底清醒了过来:“师兄已经回来了呀!”   嗓音清甜软糯,好似撒娇一般,红药听了,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莫玉笙将桌案上一个穿着便服的小泥人,用小手捏住。她才睡醒的,湿漉漉的眼睛朝红药看去,眼神清澈懵懂,睫羽卷翘微颤,颤到人心里去。   红药心里软了软。   莫玉笙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的问:“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我会错意了,其实师兄对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只要想想这个可能性,她脸上就不自觉有些失落。   红药将沾了温水的帕子递给莫玉笙,闻言笑了起来:“怎么会?师兄十分疼爱师妹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但是王爷对姑娘,明显是男女之间的爱慕。”   红药说着,眼睛随意扫了一眼自家姑娘起居的寝室。   王爷书画双绝,他的书画在外面千金难求,但姑娘的房间里却挂了好几幅栩栩如生的白兔啃草图、白兔睡觉图、白兔玩耍图,空白处还十分认真的提了字。   这是因为姑娘幼时养过一只叫小白的兔子,后来兔子病死了,姑娘十分难过,王爷就连接几日作画哄她开心。   不说他让人送来的珠宝首饰,华服美食,单说王爷亲手做的给姑娘逗乐的草蛐蛐,为姑娘寻的医书……此类东西数不胜数,更珍贵的是他待姑娘的情意,明眼人一看都知道,那不是什么单纯的师兄妹情。   莫玉笙性子单纯,感觉却敏锐,她也觉得师兄对她是男女之间的喜爱。   刚巧了,她也爱慕他呢。   这样一想,她匆匆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小脸,擦干脸上和手上的水珠后,匆匆拿起桌案上的泥人,对红药笑了笑:“你们不要跟着我,我去去就回来!”   莫玉笙三步并作两步走,动若脱兔,任谁都能感觉到她的喜悦。   她之前跟着父亲在南疆生活,那里的女子并不如中原的娴静温雅。她们大多热情直率,她性格也养得活泼开朗,虽然她学了礼仪,但许多礼节只在外面和外人面前用,在府里时,她是不拘小节,自由自在的。   莫玉笙脸上带着笑,心里哼着歌,脚步轻快的穿过了庭院里的玉兰花树,走到了前厅的长廊上,然后不自觉停住。   她生性是爽朗,但现在涉及到女儿家的心事,心里也有些害羞。   只要一想到前厅里坐着的,是一直呵护着她的师兄,是陪她玩闹,监督她读书,批阅她功课的师兄,她就满心甜意。   虽然旁人都说他冷漠,可莫玉笙却觉得他外冷内热,特别的好。所以现在,她已经按捺不住了,想要主动表明自己的心意。   不像往日一般直接走进前厅,莫玉笙靠近了前厅的门廊,却听到一个清朗温润的嗓音正说着告退的话,然后厅中的师兄冷淡平静的应了一声。   原来师兄在待客呀,早知道就晚些过来了!莫玉笙站定,将小泥人藏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下一刻,一个身穿蓝色直缀的公子轻轻走了出来,莫玉笙微微低头,朝他欠了欠身,便退到了一旁去,连他长什么模样也没有看清楚。   男子也朝她回了个礼,就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前厅之中,只剩下师兄一个人了。   莫玉笙抿抿唇,将小泥人从袖口处拿了出来,一脸郑重的走了进去。   崔思道一回来就退了朝服,如今穿的是亲王常服,黑色绣龙纹的圆领长衫勾勒出他的肩背腰腿,处处都长得好,只是他端肃沉凝,不苟言笑,让人望而生畏。   尤其是他刚从北漠打了胜仗回来,身上好像还有肃杀之气,教不自觉提心吊胆起来。   但莫玉笙知道自己是特殊的,她双手捧着泥人蹭到崔思道身边,献宝一样笑道:“师兄你看,这个泥人是我照着你的样子捏的,像不像你?”   崔思道侧目,只见那巴掌大的泥人捏得十分精巧,他知道师妹找人学了好久,所以那泥人眉眼颇似他。   只是那泥人是笑着的,而他只有在她身边才会笑。   崔思道突然捏紧了书页,神色不变,只淡声夸赞:“很像我。”   莫玉笙觉得师兄今天好像有些不开心,她犹豫了一瞬,还是抓住了他的衣袖,脸色微红道:“那,那我把‘小檀郎’送给你好不好?”   她张了张口,脸上却飞了红晕,没有说出话来。   本来她还照着自己的样子捏了一个小人,所以她设计了表明心意的环节,先送师兄泥人,顺带再念一念《我侬词》,说一说什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到了现在,她却觉得那首词太不含蓄,太肉麻了,她说不出来。   崔思道随手拿过泥人,轻轻把玩了几下,他纤长的眼睫下垂,整个人冷冷的,唇边也无往日的笑意。   “泥人很好,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虽然察觉到他的态度不太对,但是既然双方都有情意,莫玉笙觉得来都来了,与其再一次退缩,还不如直接表明心意。   她虽有些羞怯,但喜爱占了上风。   她心口怦怦跳着,情不自禁道:“师兄,其实我今日要来念《我侬词》给你听的,但我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我没念。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不止想做你师妹,还想与你缔结良缘,不知道檀郎意下如何?”   檀郎是崔思道的字,这个字是先帝给的,莫玉笙觉得这字除了戏谑的赞美他的容貌外,还有一种缠绵感,好似在叫自己的情郎一般。   可惜她话音一落,前厅里却一点声响也无,只能听到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她心里想了好多遍的场景,也没有发生。   师兄不会是被她这么直接的话,惊到了吧?   莫玉笙不自觉抬头,却见崔思道正襟危坐。他白皙又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椅子把手上,清俊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欢喜。   好像不太对劲,莫玉笙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半晌,才听到崔思道没有感情起伏的声线:“师妹怕是误会了,我一向将你当成妹妹看待。师父待我如同亲子,他去世时,交代让我好好照顾你,许是我哪里没做好,才让你误会了。”   什么叫做把她当成妹妹?她又误会了?   莫玉笙下意识放开了崔思道的袖子,表情一瞬间有点空白。   他的话入了耳,她反应过来后,眼圈早已经红了。   不过,什么当成妹妹的说辞,她一点也不信!   莫玉笙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崔思道,眼睛里蓄了泪,面上却是不信的神态:“师兄说只将我当成妹妹,果真如此吗?那为什么你过分爱洁,却只许我靠近你?”   崔思道再次拿起书读起来,头也不抬道:“因为我习惯你了,所以允许你靠近。若是别人同我一起相处五年,那我自然也允许别人靠近我。”   原来是习惯了,所以随便换个人都可以,她不是唯一的,也不是特殊的。   莫玉笙听了心口刺痛,可是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忍不住盯着他的纤长睫羽,哽咽质问。   “那你为什么将我用过的旧帕子、用剩的口脂胭脂,我随手写的字,画的画,甚至是小时候父亲给我画的小像,你都收拾得好好的。你还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你的寝室里,难道你觉得这是普通的兄妹之情?”   她看到崔思道眉间皱了皱,随即他放下了书,一本正经的看着她,他嗓音冷冷的,将她今日的期待、喜爱、羞意、兴奋都撕了粉碎。   “师妹是在自我臆想?”   莫玉笙呼吸一窒,她用力握拳,将手心里的嫩肉刺得疼痛无比。   崔思道同往常一样,用宽容却无奈的眼神看她:“看来你真的误会了,这确实是我的错。你是我师妹,我将你当成我唯一的亲妹妹,唯一的亲人。”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莫玉笙却没有和以前一样,下意识的去蹭,去痴缠耍赖,她甚至后退了两步。   崔思道也不在意,他面色不变的收回手:“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小孩子,你小时候我就习惯了收拾你的东西。你看到的那些,也确实是我的习惯而已。今日知道了你的心思,着实让我讶异。”   他顿了顿,语气淡薄又有些郑重,好似一个严厉的兄长:“所以我想说,我对你没有半分男女之情,你该去看看别的好郎君。”   莫玉笙眼泪像珠子一样扑簌簌落了下来,她直接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原来一切都是她误会了。   她立即低身,将桌子上的泥人拿了回来,眼圈红红,鼻尖也红红道:“是我自作多情了,师兄就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吧。”   她抓紧泥人,不等崔思道说话,就转身飞快跑了出去。 第2章   莫玉笙眼眶红红的回了自己的院子,路上她穿过了一处荷塘时,下意识将自己做的“小檀郎”泥人紧紧捏在手里。   只是犹豫了一瞬,莫玉笙又立即想到师兄刚才的话:   他说她误会了,他对她没有半分男女之情的。   于是莫玉笙神色渐渐坚定起来。   她控制不住抽泣了两声,喃喃肯定道:“既然是我会错意了,那这个泥人就不能留着了。”   她是真的喜欢师兄,自从明白自己的心思后,她日日盼着能有一日,可以吐露自己的心思,然后和师兄缔结良缘。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切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莫玉笙不怪师兄不喜她,毕竟父亲没了,师兄是她唯一的亲人,他又对她那样好。   虽然他宠溺珍爱的态度,常常让她产生了他们互相喜欢的错觉,但她也不能否认他的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虽然还是伤心失落,但她还是抬手,干脆利索的将泥人丢进了荷塘里。   泥人落水,“咕咚”一声后,就沉底不见了。   父亲说过,沉溺于单相思只会误了自己,与其伤己伤人,不如趁早放手。   莫玉笙朝前厅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她依然还喜欢师兄,这份喜欢也不是说断就能立即断了的,但是她可以慢慢不喜欢他,直到有一天,单纯的只将他当成兄长。   莫玉笙慢吞吞走到自己的院子,红药和绿萝都站在门口,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只是她们脸上的笑意,却在触及到她的红红眼圈和泪眼婆娑的眼睛时,立即变成了担忧的样子。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难不成是路上出了什么变故?还是听到谁胡说八道了?”   莫玉笙看到她们,只艰涩的笑了笑:“路上没遇上什么变故,是我自己想太多了,误会了师兄的意思。他不喜欢我,所以从今日起,我就只将他当成哥哥了,除此以外,我再无别的心思了。”   红药愣住,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她看得分明,王爷对姑娘,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兄妹情。要说王爷不喜欢姑娘,那更是不可能的事了。   莫玉笙揉揉眼睛:“你们放心吧,这一回我再也不可能错了,这其中也没什么误会了。因为师兄把话都同我摊开说了,我很清楚他的意思。”   她心里还是酸涩又难受,便接着道:“春日就是爱犯困,我现在想接着去午睡,你们也去歇息歇息,不用管我。”   在红药和绿萝担心的眼神里,莫玉笙自顾自回了寝室里。她快速换了身上的衣裳后,直挺挺躺到柔软的床上。   安静的环境,总是能让人露出难受的一面。   泪水默默从眼角滑落,最后没入鬓角。   莫玉笙安安静静的哭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昏昏沉沉间,她发觉自己坐在书房里,窗子外的几杆青竹正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傍晚橙红色的余晖从窗子投进屋里,朴素的木桌案上却有一本摊开的书。   莫玉笙还提着一支毛笔,她揉了揉酸涩的手腕,想起来父亲检查她背医书时,她表现得磕磕绊绊的。   所以父亲罚她抄书,说抄不完就不许她吃晚饭。   可是太多字了,她根本抄不完!   肚子唱起了空城计,莫玉笙放下毛笔,恹恹的趴在桌子上,故意大声嚷嚷:“我要饿死啦!我要吃饭,不要抄书!”   房子隔音根本不好,旁边就是厨房,现在父亲和师兄在吃饭,他们肯定能听清她的声音。   说不定父亲心一软,她就不用抄书,可以直接吃饭去了。   那边没什么动静,过了一会儿,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一袭青衫,用青色发带随意束了头发的崔思道端着饭菜走了进来。   这个流程,莫玉笙已经很熟悉了。   她非常快速的将桌子上的书,收拾到一边去,感动的看着崔思道:“我就知道师兄不会不管我,不会让我饿肚子的。”   崔思道将饭菜放到桌子,淡声道:“师父有事出去了,若非如此,我也不敢现在给你送饭。”   莫玉笙一边吃饭,一边含含糊糊的朝他道:“幸好他出去了,不然晚上你偷偷摸摸给我送饭,被他抓住了,又得罚我加倍抄书。”   崔思道坐到她身边,哑然淡笑,眼中有些无奈:“我这都是为了谁?”   莫玉笙立即讨好道:“为了我,为了我。师兄对我的好,我都知道。”   崔思道微微弯了弯唇,随即轻车熟路的拿起她放下的笔,帮她抄起书来。   他脊背挺立,样貌清俊非凡,便是寻常写字时也轩然霞举。   崔思道在书画上颇有天分,所以能够模仿莫玉笙的笔迹。   不过,这种事也不是他第一次做了。   莫玉笙就杵着懒洋洋的窝在椅子上,瞧他帮她抄书。   天黑了她就点起灯,看他被油灯朦胧的眉眼,然后趴在他身边安然睡去。   画面如同水纹扭曲了起来,很快,莫玉笙发现自己穿着白色的孝服,正在父亲棺木前边烧纸,边哭泣。   崔思道眼睛微红,他脸上的疼惜和悲伤柔化了眉目间一贯的冷硬锋利。   他轻柔将她揽进怀中,低柔劝说:“之后你就随我去京城吧,师父没了还有师兄,师兄会永远陪着你……”   莫玉笙完全沉浸在了梦中,她已然泣不成声,不断发出带着哭腔的梦呓。   “父亲,父亲,呜……”   崔思道在花厅坐着,他迟迟等不到她来用晚饭,便没能克制住自己,又往她的院子里走去,然后在门口站定,询问红药。   “她今晚为何不去用饭?”   姑娘不去用饭,还不是因为王爷伤了她的心?   红药不敢抱怨,只紧张道:“回王爷的话,姑娘她回来就说自己要睡了,不许我们打扰她。方才我悄悄去看了一眼,她到现在还没醒呢。”   崔思道点头:“那你们先退下吧,本王进去瞧瞧。”   红药有些犹豫,先前她以为王爷对姑娘有意,便没管他们亲近。如今王爷说自己没那种心思,那大晚上的,这样进姑娘的房里,怕是不太好吧?   红药一抬眼,却看到王爷冷厉的眉眼,微抿的薄唇,她又不敢开口了。   莫玉笙半梦半醒间,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接着她闻到了一股极清冷的雪松香,那清淡的香越来越靠近,她却依旧睡得迷迷糊糊的,根本没什么警惕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气息靠近了一些,微凉的呼吸也吹在她的脸上。   莫玉笙感觉自己的嘴上,贴上了一个柔软微凉的物什,好似有什么微湿的软物,轻柔描摹着她的嘴唇,隐隐有些缠绵的意味。   她猛然睁开眼睛,却对上了一双墨如点漆的眼睛。   师兄怎么会在亲她?!   莫玉笙觉得自己可能还没睡醒,她掐了下自己的手腕。   一股刺痛传来,心里的怒火好像浇了酒水,瞬间烧了起来。   崔思道缓缓直起身,他面上神色未变,除了微微湿润的唇瓣外,根本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莫玉笙一把抓住他的手,气急道:“师兄,你刚才在做什么?你今天不是才说过,只将我当成妹妹,对我没有半点儿女私情吗,但现在你却亲了我,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屋中的烛光昏暗,她看到崔思道的脸一半掩藏在暗处,另一半脸也很是朦胧,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崔思道缓缓将莫玉笙拉着他的手拉开,过了片刻,他道:“我只是想在确定一下,我是不是没那种心思。”   他移开眼神:“果然,我亲近你也没什么感觉。再说南疆女子一贯热情泼辣,你我自小长在南疆,一个吻而已,你不会多想了吧?”   “你,你在胡说什么,真是太过分了……”莫玉笙瞪大一双眼睛,往日干净清澈的眼里蓄了点点泪意,盈盈欲缀。   此刻,她心里除了刺痛,还有难以压抑的怒意。   她很想拉着眼前这个人的衣领问问,他将她当成了什么人?南疆女子是生性热情泼辣,可是人家亲近,也是双方看对眼了才亲近。   今日午后他分明才拒绝的她,说什么只将她当成妹妹,现在他却为了再确认自己的心思,来亲了她。   他为什么不问问,她愿不愿意给他亲?为什么要罔顾她的意愿?   崔思道看清了她眼中的泪,却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将她揽进怀里安慰,而是平静道:“若是师妹介意,那我只能给你道个歉了。”   “你这样欺负我,很有意思吗?谁稀罕你的道歉!”   莫玉笙再也压抑不住怒火,她下意识抬手,用力朝崔思道脸上挥去,但离他脸颊几寸时,她又硬生生停住了。   崔思道垂下眼睑:“你为何又不打了?”   莫玉笙泪水滚落,她咬牙切齿:“你快滚,我厌恶你,不想碰你,也不想见到你。”   崔思道挺拔颀长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他缓缓起身,嗓音更冷了:“再生气你也要用饭,不想见到我的话,你在自己院子里用饭,也是使得的……”   莫玉笙不可置信,做了刚才那样的事情以后,他现在又关心她做什么?   她忍不住拿起枕头,重重砸向了他的背:“快滚,我不要你管!”   背部被柔软的枕头枕头砸中,崔思道转身,将落地的枕头,随意捡了放在软榻上,随即大步离去。   莫玉笙握拳,重重捶床发泄后,她忍不住抱着双膝,埋头在腿上委屈的哭了起来。   她只觉得不可思议,师兄对她做出了这样的事,偏偏他还觉得自己没有错,觉得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事后竟然还能关心她,让她吃晚饭。   他越是轻描淡写的态度,越让她觉得屈辱愤怒的同时,也越发失望。 第3章   第二日清晨,红药满腹担忧的站到莫玉笙门边,她刚要开口,门却突然一下子开了。   莫玉笙已经把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她外面穿了件素蓝色的襦裙,头发只用了同色的发带和小簪子挽了双鬟髻。   她生得雪肤花貌,眉目如画,眼睛黑白分明,许是自小长在南疆山野,看人时眼里尽是纯挚清澈,显得她格外惹人喜爱。   红药愣住,不自在的问:“姑娘怎么就自己梳妆打扮好了?为何不叫我和绿萝一起伺候?”   关键是昨日王爷同姑娘吵闹得那般凶,她在门口守着都被吓到了。   姑娘当时可是气得连晚饭也没有吃,她方才还十分担心,要是姑娘心情不好,今日依然不肯吃饭要怎么办。   没想到现在,她竟然俏生生站在了她的眼前,好似忘了昨日的事情一般。   “不用你们了,我自己就可以做的!”   莫玉笙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朝红药甜甜一笑:“我昨天还没吃饭呢,现在饿得手软脚软。我也还没洗漱,红药姐姐能把水端进去,再给我送点吃的吗?你知道的,我等会儿还要出门。”   红药喜气盈腮,连忙应道:“欸!姑娘肯吃饭是再好不过的了!”   她连忙让人把温水送到房中,又让人端来早饭。   莫玉笙洗漱后,又擦了润肤膏,然后才坐到桌案边,拿起筷子开始吃早饭。   桌子上只有一个皮薄馅大,白胖圆鼓的肉包子,一个煮鸡蛋,以及一小碗白粥。   简简单单,实实在在,刚好是她能肚饱的饭量。   父亲在南疆隐居,为了他实现躬耕种田的田园雅趣,她和师兄早年也跟着他下地种田过。   不过可惜一片良田,被他们三人种得“草盛豆苗稀”。   一番辛苦后,父亲还是重操旧业,帮山民们治治病,靠着本有的家财过日子。之后他一直用这件事,告诫她和师兄能吃多少饭,就下多少米。   种地太难了,千万不要为了所谓的面子铺张浪费。   莫玉笙将早饭吃得干干净净,然后才对红药道:“你们也去用早饭吧,等休息一盏茶的功夫,我整理完药材就走了。”   红药道:“我已经吃好了,可以和姑娘一起收拾东西。”   莫玉笙起身,将院子里炮制晒干的药材,分别按照常用到的小青龙汤、梅花点舌丹,以及解暑汤的方子以及寻常小儿所用的剂量,将草药包成药包。   她又将自己平日里做的止血散、小儿枇杷露、以及已经磨成粉,却还没做成八珍糕的材料收拾好,然后才对红药笑道:“终于收拾好了,我们依然坐马车去,顺带再去街角的铺子买点点心。”   红药连忙点头,叫人去准备马车。   莫玉笙同她一起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行驶到了街角,红药又下车买了点心,然后重新往慈幼院往去。   大肃朝以前有只有孤独院,是官办的机构,专门收纳孤独无依的老人。现今君主年幼,摄政王代理国事后,便又新增了慈幼院,专门收纳弃婴、孤儿、以及年幼的乞丐。   两个机构由官办,变为了官、乡绅、商同办,国库和有钱的商户、富户、地方有威望的乡绅都会出一部分钱投进去,除了维持孤独院和慈济院的日常花用外,还会教半大少年们一些匠人的手艺,给他们长大后谋生。   莫玉笙是去送药的,她自小学医,也跟着父亲去义诊过。   来了京城她也闲不住,认识宋太医一家后,每年都会跟随他们去种药采药,然后她把自己采的药,炮制后做成常用的药包,送去慈幼院或者孤独院。   马车驶过青石板的小巷,巷子周边有人在摆摊叫卖,莫玉笙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热闹的画面,她唇角弯了弯,明亮的眼睛也弯了弯。   红药看她和平常一般的开心模样,担心她心里藏了事,故意强颜欢笑,便忍不住宽慰:“姑娘心里要是难受的话,也可以与我说说,若是总闷在心里,反倒不好。”   莫玉笙闻言,随手放下车帘子。她心里虽然还是难过,但她依然笑着,嗓音娇甜:“难过也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我父亲说负心的男人都是烂地瓜,臭鸡蛋,我该避得远远儿的,才不会被熏到!”   她是喜欢崔思道,经过了昨夜,她后来想想觉得师兄言行有些反常,她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既然他都说不喜她了,那她就要用时间忘记他。   虽然她真的很喜欢他,不喜欢他很难,但再难她也要试试。   莫玉笙肯定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所以我要尽量开心,才不会为了一个臭男人要死要活的。”   红药却被自家姑娘的话哽住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下去,只能讪讪一笑。   她总不能附和着姑娘说,王爷这个负心人,就是烂地瓜和臭鸡蛋吧?她又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莫玉笙等马车停了下来,就立即下了马车。她和红药分别提着两个大竹篮子,往街角处的慈幼院走去。   前儿下了几场春雨,青石板路的夹缝里,就长了一层毛茸茸,绿茵茵的青苔。   莫玉笙脚步轻快的迈进了慈幼院的门,天井里七八岁的孩童正团团围坐着,跟一个老人学编箩筐。   约莫四十,头上包着藏蓝色布巾,穿着麻布短打的杨氏,见了莫玉笙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计,她搬了两个个小木凳,笑着迎了上来。   “莫姑娘和红药姑娘来了,快进来坐,大中午的,天儿有些热呢!”   “我倒是不怎么怕热,不过我今儿还是带了些解暑的药包,若是到了夏日炎炎时,谁中暑了,杨大娘就可以熬了给他们喝。”   莫玉笙走到凳子边坐下,把手里的篮子随手放在一边。   杨氏感激的笑了笑:“还是姑娘心善,您定能得好报的。”   红药一脸赞同:“我家姑娘确实好心,每隔两月就送药,那药包上还把各种病灶的症状、禁忌写得明明白白,分毫不差,今日除了药还带了点心,并一些夏日的布料来。都说好人有好报,我家姑娘以后的日子,定会平顺美满的。”   “好报什么的,我也不强求,只求自己心安罢了。”莫玉笙实话实说,随即她眼神往四周转了一圈,才问道,“宝珠去哪里了,怎么今天没见着她。”   杨氏忙道:“方才她在后院洗自己的衣裳,我这就去叫她来,她若是知道您来了,定然高兴得很!”   莫玉笙站了起来,跟着杨氏身后:“不用叫她,我同您一起去后院吧。”   后院其实有两个小门,中间有一道石墙隔断,右边住的男童,左边住的女童。莫玉笙见过那种十多人的大通铺,她觉得住处虽然艰难简陋一些,但也总比让这些孩子流浪街头得好。   莫玉笙刚从左边的小门进了后院,就见几个到她膝盖上一点的女孩子正在屋檐下分麻线,稍微大一点,八九岁的女孩已经学简单的纺纱了。   她们看见了莫玉笙立即站了起来,满脸笑容地朝她跑了过来,嬉笑的将她围在中间:“莫姐姐终于来啦!我们可想你了!”   听到这个动静,一旁瘦弱无比,正在洗衣裳的女孩身子立即扔下了衣裳,朝她跑了过来,跑了一半又怯生生的停住。   她就是宝珠。   莫玉笙看了她一眼,立即解下自己的荷包,分给每个女孩一小块糖后,才慢慢走到宝珠面前蹲下,笑着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糖。   “这糖甜不甜?”   嘴里很甜,宝珠抬头,朝莫玉笙浅浅的露出一个笑来。她左边半脸到脖子下烫伤的瘢痕,也跟着扭曲了一下,看上去有些畸形可怖。   莫玉笙很是心疼。   宝珠这个名字还是她取的,她希望小姑娘如宝似珠,被人善待。   慈幼院身子有残缺的孩子不是没有,可宝珠的经历却尤其让她心疼,所以她希望宝珠能被人善待,不要被人歧视。   宝珠是她父母生的第三个女孩子,她家贫穷,又一直想要个男丁。眼见这一胎还是个女婴,她父亲气急败坏,顺手就将她扔进了一旁的盆里,将正烧好的水倒了下去,想要将她溺死,烫死。   宝珠差点死了。   幸好她年迈的外婆心疼,不顾开水烫,立即救了她带回去养。可惜她左半边身子,从头脸到脚趾,都留下了永远不能磨灭的烫痕。   她样貌可怖,自小没人同她玩。外婆养了她五年就死了,她外婆期间也没甚心力同她说话,只能给她一口吃的,让她活着。   宝珠的外婆死后,她就到了慈幼院。   宝珠到现在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莫玉笙查看过她的喉咙和嗓子,发现都没大问题,便知道她是因为经历太苦,有了心理障碍,所以不敢说话了。   宝珠呆了一年才敢在慈幼院走动,平日也不敢出去,更害怕见生人。莫玉笙也不敢带她出去,也不敢带她到陌生环境,只怕她心里问题更重。   她拉拉宝珠的小手,笑着说:“姐姐许久没见到你,我特别想宝珠,所以想要抱一抱你,你千万别害怕。”   莫玉笙柔声安慰完,才试探性抬手将宝珠揽进怀里,抱了起来。   宝珠一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后她脸颊微红,如同受惊的小动物,缓过来后小心翼翼的埋进莫玉笙怀里。   莫玉笙轻轻拍着她的背,对红药道:“你去分点心给孩子们吃,我同宝珠说会儿话再走。”   红药应了。   莫玉笙抱着宝珠到一旁台阶上坐了下来,温声说着外边的趣事。   宝珠安安静静的听着,一言不发。   莫玉笙说着说着,突然道:“等再过一两年,我把事情料理清楚了,该断的全断了,到时候我就带你去南疆隐居。我父亲在那儿买了个小山庄,最是清静不过,人也少。”   她现在没法狠心离开师兄,师兄也不会放她走。若是过一两年,师兄娶了妻子,说不定她就走了。   宝珠局促的窝在莫玉笙的怀里,听了这话,眼睛亮了亮。   莫玉笙又同她说了会儿话,才和红药从慈幼院离开。   一路走过巷子里的青石小道,走到了大街上,莫玉笙发现一台精致的软轿,停在他们马车旁边。   她看了一眼就打算上马车。   此时轿帘被拉开,轿子里容貌娇艳,眉眼间带着傲气的丞相千金朝她笑了笑,叹息道:“我还说是什么狐媚子迷住了摄镇王,原来是你这个惺惺作态,伪善假慈的山野村姑啊!” 第4章   丞相和摄政王虽然是敌对的党派,但丞相家的千金沈西柔喜爱摄政王之事,莫玉笙早就已经知晓了。   不过,之前她一直没有理会过沈西柔,一是因为师兄并不喜欢她。二是因为她平日里很少参加,那些贵女贵妇们举办的宴会,所以沈西柔酸言酸语讽刺她,在她记忆里也就一两次而已。   当时她到京城没多久,都不认识沈西柔。她还以为这位在自己面前自说自话的丞相千金,脑子有毛病。   莫玉笙今日心情不佳,她侧目看了沈西柔一眼,淡淡笑了笑:“我确实来自山野,但也知道礼义廉耻。沈大姑娘金尊玉贵,怎么当街净说些刻薄无礼、不知分寸的话?”   “牙尖利齿!”   沈西柔脸色阴沉,她放下帘子,立即出了轿子,伸手指着莫玉笙,威胁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谁怕谁啊?我讨厌别人这样指我,你把手给我收了!”   莫玉笙站在马车旁,脸颊微鼓,扬起下巴看沈西柔。   她微甜的嗓音没有什么情绪起伏:“我记得你父亲如今失势了,陛下渐渐亲政,只怕再过不久,丞相大人也可告老还乡了吧?若是你今日欺负了我,我便回去哭给我师兄听,你猜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虽然师兄不喜欢她,却也一直容不得别人欺她半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沈西柔自然知道,王爷对这个乡野村姑有多纵容,有多护短,所以她嫉妒又忌惮。   她对莫玉笙,虽然也盛气凌人,却也不敢在这档口上,过于得罪莫玉笙。   她不甘的收回手,咬牙冷嘲:“莫玉笙你就小人得意吧!我告诉你,我父亲就算以后告老还乡,但他还有许多才华横溢的弟子,他还是天下文人的表率,我往后再怎么样,也比你好多了。”   沈西柔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她冷笑的看着莫玉笙的小脸,微微勾起唇。   “而你一个乡野村姑,仗着你父亲对王爷师徒之谊,就胁恩图报。你平日吃他的,用他的就算了。关键是你身份如此卑微,同摄政王是云泥之别,你竟还敢肖想他,还说什么自己懂礼义廉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莫玉笙听了,心里怒意上涌。   之前她喜爱师兄时,极少考虑他们之间的悬殊的身份。因为自己同师兄相处久了,他在她心里,并非是传闻中不苟言笑,铁血无情的摄政王,而是会切实关心她,爱护她的师兄。   如今看来,是她想当然了。   现在,莫玉笙不得不承认,沈西柔的话有一定道理。   莫玉笙压抑着郁气,朝沈西柔笑了笑:“行,我一个村姑配不上他,我认了。若是沈姑娘觉得自己配得上他,那你就只管去找他,只管去讨他的欢心便是!”   “我日后同摄政王只会是兄妹关系,所以你朝我酸言酸语,嫉妒撒气做什么?你这嘴脸,当真是让人厌烦得很。”   沈西柔听了,不自觉冷讽:“兄妹关系,你这话谁信啊?”   莫玉笙留下一句:“你爱信不信,关我什么事?”   往日她却是喜欢师兄,但日后她和师兄确确实实只会存在兄妹关系了。说不定等他娶妻后,她就立即回南疆去,眼不见心不烦了。   只是这些话,莫玉笙才懒得同沈西柔说。她立即拉着红药上了马车,让车夫回府。   沈西柔只能气得在原地跺脚,随即也气哼哼地上了轿子。   莫玉笙也满肚子气的回了府中,她提着两个竹篮子,急匆匆的走着。   经过花园之时,刚好碰到一位身着素底青竹纹的锦衣公子,正昂首阔步从外边走来。   等人走近,莫玉笙如往常,自己对陌生人的态度一样,她半低着头,朝这位公子快速行了个礼,就打算回院子。   只是她刚起身要走,没料到男子用清朗温柔的声线询问她:“烦请姑娘留步,敢问姑娘可是王爷的师妹,莫姑娘?”   这声音,就是昨日她满心欢喜的捧着泥人,去到前厅时,那道正和师兄告辞时的声音。   莫玉笙微微愣住,她抬起头来,只见一位皮肤白皙,眼神温润的公子,正看着她。   她思索片刻,这个人……她好像不认识吧?   莫玉笙只好轻轻点头,一双清澈盈盈的眼,懵懂又好奇的打量他:“我确实姓莫,是王爷的师妹。只是我不曾见过公子,公子为何叫我留步?”   林渊为她的直率问话,微微一怔,随即浅笑道:“我姓林,我同摄政王也算朋友,今日我正要出府,见你怒意冲冲的进来,便不自觉的问了问。”   他视线在莫玉笙身上停留一瞬,便快速移开,心里却觉得,她的样貌,和他想的有些不同。   林渊本以为在南疆长大的姑娘,可能同西域的姑娘有相似处,都性情热烈大胆,明艳美貌。   莫玉笙也美貌,却是像山林间的幼鹿,纯粹又有灵气。   他想不到城府颇深,不苟言笑的摄政王,竟有一位这样的师妹,他们可真不像同出一门的。   莫玉笙一头雾水,她因为出门遇到沈西柔,心里确实生气,可是他她不认识这位公子啊,他语气好像太过于熟稔了。   林渊笑着继续道:“如今春光正好,我曾有幸见过王爷府中的一片玉兰,现在我正想过去赏看,只是忘了怎么走。姑娘心情不愉快,不如随我走走,说不定心中的气闷就少了,不知莫姑娘可否带路?”   摄政王府里,确实有一片玉兰,只是那片玉兰刚好靠近她的院子。   左右也是顺路,莫玉笙答应了:“我正好顺路,公子跟着我走就是。”   “那就有劳姑娘了。”   林渊捏着折扇,跟在莫玉笙身后,他嗓音闲适里带着些好奇。   “听闻莫姑娘长在南疆,我看传闻异志里说,南疆神秘莫测,瘴气弥空,毒.草遍地。南疆女子俏丽多情,男子热情开朗,他们都会玩毒虫,都会养蛊、下蛊,世情确实如此吗?”   莫玉笙听了这个传言,忍不住笑出了声:“公子真是想太多了。瘴气.毒.草确实是有的,南疆民风淳朴,南疆儿女的确热情好客,但要说他们都会养蛊下蛊,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林渊落后莫玉笙一步,侧视她时,竟发现她唇边有两枚浅浅的梨涡,于是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是传闻夸大了,我之前还读了一首诗,说南边儿的百姓,包里随时都揣着.毒.草呢。”   这更是无稽之谈了,莫玉笙唇边梨涡深深,显得甜滋滋:“确实是夸大了,那里湿热,路途又崎岖,百姓也同中原百姓一样,以耕种为主。那儿也有滇医、苗医,虽然大夫的治疗手法同我们中原的医术有所差别,但也并非人人都会携带毒草的……”   两人一问一答,期间林渊也说一些有趣的传闻习俗,等到了玉兰林子,他见莫玉笙心情好了起来,便同要回院子的她告辞,只自己欣赏春景。   已经快过了用午饭的时间,王府长史周恒站在崔思道旁边,听着小丫鬟的禀告。   小丫鬟学了莫玉笙的话,复述一遍:“奴婢回王爷的话,姑娘说了,她现在心情还算好,便只在自己的院子里用饭,不来饭厅用午饭了。以免,以免,……”   她说到这,身子有些发抖的顿了顿,随即颤声磕绊道:“姑娘说,以免坏了自己胃口,吃不下饭。”   周恒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暗恨这丫头不懂含蓄是为何物。   崔思道闻言,淡漠的看了眼丫鬟,随即冷然抬手,自己拿起筷子,嗓音如同结了冰一般。   “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   丫鬟如蒙大赦,心里千恩万谢的退下了。   崔思道眉眼间仿佛有化不开的冷意:“方才,他们说林渊陪着本王的师妹赏花,他们相谈甚欢?”   此话方才已经禀告了一遍了,周恒看着快凉透的饭菜,不由轻声回道:“林公子确实陪着姑娘说说笑笑走了一路。”   周恒不敢去看王爷的脸色,王爷并未回话,他只觉得时间像度日如年一般,难受得紧。   好似过了很久,崔思道才神色不变的颔首:“相谈甚欢也好。”   饭菜已经凉了,桌子上是油焖春笋,凉拌鸡丝,香辣烤肉并蔬菜汤,菜都是莫玉笙爱吃的。   她偏爱时鲜,也爱辣味,且被师父教导得不爱奢靡。崔思道同她相处久了,同吃一桌菜也久了,有一日他猛然发现,自己的口味竟渐渐和她趋同了。   崔思道用筷子去夹已经凉了的饭菜。   周恒见状,不由试探的问:“菜已经凉了,不如让厨房拿去热一热,王爷再吃?”   崔思道:“本王原就食不知味,味同嚼蜡,冷了热了又有什么个关系?”   周恒这下确定了,王爷确实心情不佳。他昨日不在府中,只当莫玉笙和王爷又闹了小矛盾。   于是他轻声叹了口气,劝道:“姑娘性情最是率真宽和,老仆日日瞧着姑娘讨喜的笑,心情都会好。不若王爷去哄哄姑娘,劝姑娘来饭厅吃饭?”   去哄她?崔思道用饭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冷声道:“还要本王去哄?本王真是将她惯坏了,一点委屈都受不得。”   周恒被堵了一句,心里却忍不住道:您哄人家都哄了无数次了,要惯坏早将人惯坏了。   如今不知是闹什么别扭,要他说,王爷与其这样没滋没味的,不如去姑娘那儿哄一哄,他还能有个鲜活样儿。   崔思道一看周恒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神色冷淡,优雅的用帕子擦了擦干净的嘴角,便漠然的放下了筷子,起身就走:“今日本王食欲不振,不吃了。” 第5章   既然已经说清楚了,莫玉笙为了避免与师兄接触时的尴尬,她连续两日避开他,疏远他,连饭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吃。   往日她总是迫不及待去见他,去缠着他,如今却压抑着自己去适应另一种方式。   等到了第三日午后,王府长史便让人来传话,说是王府中有客人来了,需要她一起待客,让她前往西园湖心亭处。   莫玉笙应了一声,便换了一身衣裳,叫上红药和绿萝一起去西园。   一路分花拂柳,刚接近西园,莫玉笙便瞧见湖心亭廊外的池中,荷叶碧绿连绵,而粉的、白的荷花已露了尖尖小角,想必再过不久,便会盛放。   荷叶可入药、莲子可入药,往日这个时候,师兄早就同她一起泛舟,采莲叶炮制了。   莫玉笙心里无端端有些怅然,她强迫自己弯弯唇,走近湖心亭时,却发现师兄正坐在亭中待客。   待的客刚巧是丞相家的少爷千金,沈冠和沈西柔。   那日她才同沈西柔吵过,今日竟然还要招待她。   莫玉笙脚步一顿,红药脸色也不太好看。只是碍于礼貌,她勉强压抑了心里的不快,走进亭中,缓缓朝他们欠了欠身便坐下。   沈西柔视线在莫玉笙身上扫了一眼,随即脸颊微红的看着崔思道:“听闻王爷的师妹在南疆长大,没想到她礼数竟能如此周全,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莫玉笙呼吸一滞,她捏紧了手中团扇的扇柄,被沈西柔气得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崔思道不着痕迹看了莫玉笙一眼,他容色沉静道,嗓音却冷冷道:“本王的师妹礼仪自然好,连皇上也说她大方得体,沈姑娘难道不曾听说吗?”   沈西柔笑容一僵,她嫉恨的捏紧了手帕,强笑道:“是臣女见闻少了。”   莫玉笙用团扇遮住下半张脸,遮住了微翘的唇。   沈冠连忙为胞妹打圆场:“小妹养在深闺,性子却直率,她言语无心,只是有感而发,还请王爷和莫姑娘莫往心里去。”   莫玉笙被沈西柔瞪了一眼,她反而笑了笑,阴阳怪气道:“我哪里敢有心呢?我不过是一个南疆来的乡野村姑罢了。”   崔思道便也冷声道:“师妹是南疆的乡野村姑,那本王自然也是南疆来的乡野村夫了。”   莫玉笙心里又甜又涩,她师兄便是如此,纵然不喜她,也会在外人面前,将她抬得高高的,维护她的体面,让人只能敬着,奉承她。   沈冠苦笑:“王爷和莫姑娘说笑了。莫姑娘的父亲乃是大儒隐居南疆,王爷身份尊贵,若您二人都是乡野之人,那我们这些人都是地上尘埃了。方才我与小妹言辞不当,便以茶代酒,给王爷和莫姑娘赔个不是。”   他今日来是打算同摄政王缓和关系的,自然不会让胞妹打断了他的计划。   沈西柔被沈冠盯着,她不情不愿地跟着兄长端起茶杯:“我口无遮拦,还请王爷和莫姑娘宽容一二。”   崔思道这才抬起茶杯,浅啜了一口。   莫玉笙也喝了一口茶水。   崔思道随手放下茶杯:“先传膳吧。本王这几日胃口不佳,便只喝点粥了。你们好好用饭,无需管本王。”   侍女开始将膳食端到桌上。   丰盛的饭菜刚上桌,崔思道果真只喝自己面前的一碗碧梗米粥。   师兄素来爱洁,除了亲近之人,他很少与人同桌用饭。往日有宴会,都是分桌分餐而食,迫不得已他便会说自己没胃口,只喝粥。   莫玉笙知道他有这样的习惯,可听闻他说自己胃口不佳,她还是忍不住边吃饭,便细细观察他的脸色,想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身体不适。   崔思道穿着深色的亲王常服,衣衫上有低调的龙纹。他发丝如墨,肤色如雪,薄唇却红,便是垂目喝粥,也似在做风光霁月之事。   莫玉笙主要是望诊,看他的脸色是否偏向于青、赤、黄、白、黑中的一种。   她最先看他深邃的眼睛,只觉得他的眼睛平静明锐,不似有病态。只是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色,是他没睡好的证据。   她又把视线移到他的脸上,并未发现他颧骨处有微红,她觉得师兄也没什么热症。   只是他脸色着实有些白,似缺了血色,有点气血不足,以致于荣养不了身体的感觉。   然后,莫玉笙眼神盯着崔思道微红的薄唇,凝神听他呼吸,听了一阵,觉得他呼吸时断时续,并不如平日的绵长平稳。   崔思道却是感觉到了,师妹认真又有些灼热的视线。   她好似描摹着他的眼,他的脸,最后停在了他的唇上,紧紧盯着他的嘴唇。   他没有回看,却觉得自己的嘴好像吃了辣椒花椒一般,有种灼热酥麻感觉,让他不自觉呼吸一滞。   过了一会儿,莫玉笙才收回视线。   崔思道察觉到了,他心里一松,随即又有些惋惜。   只是他依旧面色沉静,又食不言寝不语的喝了半碗粥后,便用帕子擦了擦唇,停下了用饭。   莫玉笙边吃饭,边忍不住想想着,师兄脾胃虚弱,脸色微白,休息不好,似乎有点血虚之证。   她正想着这几日,让厨房炖点什么食材给师兄补补元气,就算没病,也对身体好。   不经意间抬头夹子,却对上了沈西柔恨不得要吃了她眼神。   沈西柔恶狠狠的启唇,无声吐露六个字:“狐狸精,不要脸。”   莫玉笙微微一愣,却见沈冠也是一脸意味深长的看她。   真是莫名其妙,莫玉笙被这对兄妹看得没了胃口。她匆匆吃完了饭,漱完口便客随主便,一行人一起去逛园子。   此时正是春深,百花盛开,园中最为惹眼的还是紫藤花。   约莫十多米长的紫藤花架,遮住了一部分的太阳,盛放的一串串紫藤花,如垂坠的紫色瀑布从架子上垂下,远远看去,竟如紫白色的云团。   他们几日在紫藤花架上走着,莫玉笙瞧着这花,几日都不畅快的心情就开始变好。   走了一半,沈西柔突然摸了摸袖子,对沈冠道:“哥哥,我的手帕好像掉了,怎么办?那帕子上还绣着我的名字,若是被谁捡去了,那可就遭了!”   女子名节重要,绣了名字的手帕,当然不能被谁捡到。   沈冠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只是他不好拆自家妹妹,只能立即道:“柔柔别怕,手帕应该是掉在湖心亭里了。王爷府中的丫鬟若是捡到自然会来还,若是你实在不放心,那哥哥去帮你找一找。”   他顿了顿,随即看向莫玉笙,有些为难的请求:“只是我不熟悉园中的路,不如莫姑娘再带我去一次?”   带路的话,自然随便一个婢女都可以带,只是客人在主人家丢了东西,自然应该跟着一起去。   莫玉笙虽然有些不想去,但还是答应了下来:“那么沈公子就随我来吧。”   她朝崔思道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平静道:“师兄,我去去就回。”   崔思道眼中很快闪过什么,他轻轻颔首,顿了顿才道:“去吧。”   莫玉笙带着沈冠往湖心亭走,春风送来凉爽的气息,让热气消减了少许。   走着走着,沈冠突然道:“当年我曾听说过莫姑娘的父亲。听闻莫前辈风逸非凡,至情至性,年少之时就已经身负才名,若非他娶了一个小家之女,同族中关系不佳,说不定现在莫前辈已身居朝堂,处于要职了。”   他看了莫玉笙一眼,意有所指道:“所以说,门当户对,家世相当,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就如同乡下村妇,不应该因一点因缘际会,肖想天上可望不可即的明月。”   莫玉笙一下子就明白了,沈冠在说什么。   早些年,莫家在京城时也算家世好,毕竟她祖父曾经做官做到一部尚书。后来一次意外,外祖父母去世,大房只剩下了她父亲莫晖一人挑门楣。   莫晖可以说天份极高,他通文通诗,书画一绝,也精通琴棋,除此外他还会算学、医术,木工活、捏泥人,做饭。   他会玩也会学,所以他少时名满京都,令当时京城公子也折腰。   只是后来他不顾族中伯父伯母以及族人的话,硬是娶了她母亲,她母亲只是一个落魄秀才之女。   后来他索性不去做官了,只寄情山水,与母亲送走外公后,便去南疆隐居。   不过,莫玉笙听父亲说过,当初机缘巧合同母亲在一起,除了他动心外,更有他的伯父伯母想要谋夺家财,不惜投靠当时的三皇子共谋大事。   莫晖知道三皇子不行,又劝不了别人,他心灰意冷,厌倦争夺,故此强硬收走了外祖父母留下的财物,强硬出宗带着母亲去南疆隐居。   几年过去,三皇子败落,除了莫晖因中途教导被发配至南疆的摄政王有功,反而被嘉奖外,莫家其他人都被牵连入狱流放了。   莫玉笙别的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父亲和母亲在南疆过得很快活,很自由。她没见过母亲,但父亲总会说一些过往趣事给她听。   父亲至情至性,母亲也爱玩爱笑,温柔包容和。   虽然家财甚丰,但母亲不似寻常贵女一样一板一眼,讲究日日穿绫罗绸缎,日日要吃玉液琼浆,看不得平民百姓的穷困腌臜。   她会跟父亲去采药,会笑着看他做木活,也会在他帮人治病时,帮人熬药,甚至会跟着父亲学医术,会在他弹琴时附和诗词……   这是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所以门当户对是有道理的,但是有时候性格相合、喜好相合,做事能相互契和,也并非没什么可能。   只是世情重身份,如父亲母亲那般的人,太少了。   莫玉笙也明白,沈冠的一番话,是在暗指她如今身份卑微,又没什么的母族,所以她根本不能,也不配肖想师兄。   莫玉笙并不自卑,但她如今更深刻的意识到,父亲母亲那样,不看家世恩爱的是极少数,他们也是普罗大众心里的异类。   总归她也不可能和师兄在一起,莫玉笙虽然难受,但也不允许沈冠说了她还不行,还暗暗讽刺她母亲。   沈冠瞧见莫玉笙站定,她秋水一样的眼里,有了一些冷淡。   “沈公子说的话有一定道理,但除了家世,我觉得人品和性格,甚至是对方家人的品德更为重要一些。”   她唇角弯了弯,露出颊边的梨涡,眼神却依然冷,如同枝头沾了雪的花。   “不然的话,三皇子的女儿身份够高了,但因为她父亲品行不端,有僭越太子之心,有谋反之举,才没和你成一对不是吗?”   这件事是沈家最大的污点,也是人尽皆知之事。   沈冠怔住。   莫玉笙这会儿觉得那所谓帕子,只怕是子虚乌有之事了,沈西柔支开她,想和师兄相处之事,才是真的。   她心口微痛,只朝前走:“还是快去找那帕子吧,既然沈公子与我道不同,何须说些有的没的。”   沈冠跟在莫玉笙身后,到了湖心亭,他们果然没见到什么帕子。   毕竟这是女儿家的东西,真放在这儿丢了不好。   反正到时候沈西柔只需借口说,自己把帕子放荷包里又忘了之类的话,都不会有人反驳。因为这不过是,她随口支开人的借口而已。   果然沈冠道:“到处都找不到,想来是我妹妹记错了,她有时候很是迷糊。”   莫玉笙点头,并不拆穿:“那我们回去同她说一声,让她再看看。”   因为中间不太愉快的谈话,回去时,莫玉笙和沈冠都只顾走路,半句话都不多说。   走到鹅暖石扑就的小路,在紫藤花架下走了一半,莫玉笙突然停住,脊背僵直。   紫白如云的花架下,紫藤花密密匝匝,细细碎碎的开放着,绚烂的颜色耀得人眼睛疼。   同样身着华贵,神色娇艳的沈西柔正踮起脚尖,凑近了崔思道耳边,耳根微红的说着话。   莫玉笙瞧见,师兄眉间冷色化开了一些,像是雪山顶的雪被人暖化了一些。   他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对除了她以外的女子避之不及。   那样的亲密,那样的纵容,为什么之前还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态度,如今他又用这样态度对别人?   虽然决定了要不喜欢他,但现在莫玉笙眼圈还是控制不住的红了。   沈冠瞧见她发红的眼圈,不由想到她在饭桌上瞧摄政王的眼神,以及刚才她唇边的梨涡。   他没有半分传言中的温雅体贴,反而鬼使神差道:“家父有意撮合舍妹与王爷,他们看着可真般配。”   莫玉笙不想看,但眼睛却违背了她意志,死死的盯着崔思道,只见他抬手,好似要去摸沈西柔的头发时,她眼睛像被灼痛一样,逃避的低头瞧着自己的足尖。   下一刻有几滴泪,又迅速又隐秘的落在了满地的紫藤花瓣上。   莫玉笙劝自己不要在意,但她依然会不受控制的嫉妒,依然会心口刺痛。 第6章   沈西柔在莫玉笙去找她的帕子时,她就用自己学来的手段,若有若无的勾.引摄镇王,起初他冷漠无比,半点不为所动。   后来她凑近的时候,他却奇异的没有斥责,没有厌恶,也没有后退。   他允许了她的靠近。   沈西柔心里得意,她就说她长得貌美,哪个男人能拒绝她的示好。   早知道摄政王本身爱洁,她有心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尺度,便踮起脚尖朝他靠近。   沈西柔看到摄政王抬起手来,她闻到他身上清浅的雪松香,她羞得满脸晕红,还以为他要将自己揽进怀中。   王爷却用他的手牢牢摁住她的肩膀,眼睑垂下,神色是难得一见的温柔,轻声的吐字却比坚冰还冷硬:“沈林生那个老匹夫卖女求荣,让你来本王府中,求本王别再打压他?”   沈西柔身子一僵,脸色霎时惨白,她感觉自己浑身冰凉,好似被钉在原地,既开不了口求救,也被他摁着不能反抗。   崔思道掩下眉中的杀意,他冰冷的呼吸拂在沈西柔耳畔,沈西柔已经开始小幅度的发抖。   “放心,他的命本王不想要,他的党羽正好交给陛下练练手。你就等着本王让人抄了你家,等着和你父亲,你兄长回乡,试试真正的乡野村姑是如何生活的。”   沈西柔睁大了眼睛,她知道眼前的摄政王说到做到,他在怨恨她方才宴席上讽刺莫玉笙的话。   她心里妒火滔天,恨这样的维护不是属于她的。同时,沈西柔也害怕极了,她不想父亲告老还乡,不想父亲的门生故吏被陛下全部纳为己用,以致他再没半点筹码。   她更不想身份一落千丈,从天上落到泥地里。   沈西柔颤抖着唇,哑声道:“我可以给莫姑娘道歉。”   听到莫姑娘三字,崔思道眼神柔和了一瞬,随即抬手,状似温柔的替她理了理发鬓。   语气却似淬了毒:“道歉?那哪里够?本王如今要在师妹面前待你‘温柔’,要怎么做,自己掂量一下。”   莫玉笙已经难受得连招呼也来不及打,就失魂落魄的转身回自己的院子。   崔思道脸上很快闪过一丝痛色,随即他冷着脸后退几步,远离了委顿瘫软在地的沈西柔,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从手腕手掌到指甲缝,用力擦拭了几遍,他才看向将沈西柔扶了一起来,一脸屈辱的沈冠。   “告诉你父亲,让他好好准备准备,回家种地吃自己吧。”   沈冠捏紧拳头,心里不知生了什么气,不甘示弱道:“王爷好大威风!今日您为皇上费心谋划至此,来日就不怕自己功高震主,被人忌惮吗?”   崔思道漠然:“这就与你无关了。今日事了,人本王招待过了,算是给足了丞相面子,你们告退吧。”   他走到一边,坐在石凳上,随意拨.弄着落到桌子上的紫藤花。   沈冠扶着沈西柔,难堪又愤怒的给他行了个礼,随即转身告退。   不一会儿,王府长史周恒亲自端来了一盆清水,以及洗手的松香澡豆。   崔思道认真的将手浸到水盆里,又取了澡豆洗手。   直到洗得干干净净,他才拿过一旁新的帕子开始擦拭。   周恒见王爷容色极冷,不由道:“听绿萝那丫头说,姑娘是一路哭着回去的。”   崔思道动作顿了顿,他好似尝到了万般苦涩的滋味,随即他将帕子随意扔到一边,压抑的清咳了两声。   周恒不解又辛酸:“王爷何苦如此?事情也没有到无法圜转的地步……”   崔思道抬头看了他一眼,周恒十分自觉的闭上了嘴。   崔思道眼若冰霜,眉间却微微蹙起:“她如今哭也好,等她哭一阵之后,便不会哭了。”   想来她这段时间失望至极,都不会再来找他了。   崔思道看着开得绚烂耀美的紫藤花,眼神空茫。   .   莫玉笙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她一直忍不住想,师兄是否真的喜爱那个沈西柔。   她好多次告诉自己,父亲去后,师兄带她到京城,也并未收她的钱财,就供她吃喝,往日她不舒服,他亲自看护,她爱吃的东西每次饭桌上都有……   若是他真的将她当做妹妹,那他对自己也不错了,他唯一错的一点儿,只是他不喜欢她。   可是人的喜好情感,又没有办法控制的,这不能怪师兄,毕竟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也没什么错。   莫玉笙一直这样开解自己,让自己不要总是烦躁,可是她脑海里,依然是师兄同沈西柔那个骄傲跋扈的人凑在一起,说亲密话的场面。   这般自我折腾了几日,绿萝见到宋箬的帖子,如同得了圣旨一般,急忙拿着花笺,疾步走到莫玉笙院中。   人还没到,她就高兴道:“姑娘,宋姑娘给你下帖子了!”   红药心里松了口气,在一旁笑道:“春日短暂,从古至今人都惜春,说不定宋姑娘约您出去踏春散心呢!”   宋箬是宋太医的女儿,也是莫玉笙认识的好友。宋太医宋敏之是父亲在京中的知交,他医术高明,算得她的半师。   他共有一对儿女,分别是宋箬和宋幼文。   宋敏之虽在宫中任职,却也有一副好心肠。他有时会带着一双儿女和莫玉笙去采药,又会隐去姓名,带他们去义诊。   莫玉笙听来了她的帖子,倒是强打起精神,接过绿萝手中的信,仔细看了起来。   她看完信,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阿箬她约我去帮忙干活呢。”   红药忙问:“那姑娘去不去?”   莫玉笙站了起来,笑道:“自然要去,不去的话,下次她定然会抱怨的。”   她觉得出去和忙碌,总能让自己少想师兄,这样她心里也能好受一些。   莫玉笙说着便去换衣裳,梳头发,也不要红药和绿萝动手帮手。   红药和绿萝见状,忍不住在心里感激宋箬。   莫玉笙收拾好了以后,十分熟门熟路的到了宋太医家。   他家在金桂巷,是一座两进的院子。   如今桂花没有到开的时节,她才靠近大门,便闻到了一股子药味。   莫玉笙抬手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就开了,扎着孩童丱发的丫头探出圆圆的小脸,见了莫玉笙她高兴的笑了起来。   “莫姑娘竟然这么快就来了!我家姑娘以为你明日才来呢!你快进来吧,她可想你了!”   秋盈是徐大娘家的女儿,她父母都在宋太医家帮工。   莫玉笙摸摸她的两个小揪揪,从荷包里递了块糖哄她,然后捏捏她的小圆脸道:“秋盈真会说话,小嘴真甜。”   走近院子里,宋箬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衣,头发尽数用一根银丁香簪子挽了发髻,她卷起袖子,正在翻晒着竹筛子里的蒲公英和车前草。   听到莫玉笙的声音,她立即惊喜的抬头,露出稍显英气却不失俊俏的小脸:“笙笙你来啦!”   她看了眼偷偷捂着腮的秋盈:“这丫头哪里是嘴甜,她是哄你的糖吃,之前还吃多了糖牙疼呢。”   莫玉笙叹气:“早知道就不给她吃了。”   “姑娘说过,世间难买早知道!”秋盈捂着腮,笑嘻嘻的走到一边筛子便,帮忙干活。   莫玉笙好笑:“这小丫头,没心没肺,我这是为了谁?”   秋盈讨好的笑了笑。   院子里一半儿都放了筛子,分别晒着处理好的蒲公英和车前草,莫玉笙也翻起袖子站到宋箬面前,帮忙翻晒。   宋箬头也不抬:“这帖子刚下,我还以为你要下午或明日才到。”   莫玉笙笑了笑,露出甜滋滋的梨涡:“我想早早来任你驱使啊。”   宋箬忍不住歪头蹭了蹭她的肩:“果真是我的小心肝,就是心疼我!不像我家那个傻弟弟,看着文文弱弱,不认识的都说他内秀,其实他实在是呆瓜一个。”   莫玉笙敏感的嗅到一股微腥的味道,她顺着味道抬头,却见宋箬的傻弟弟宋幼文正在天井最外边,用米炮制水蛭。   他能一心二用,旁边还放了一本医书,过一会儿,他就看一眼。   明显他听到了宋箬的话,于是宋幼文木着一张白净的脸看了眼宋箬,又朝莫玉笙笑了笑:“我姐姐脑子有毛病,莫姐姐你别把她失心疯的话当真。”   他边说,边利索的将炮制好的水蛭放到木板上,将不能用糙米分开。   宋箬见他忙着,不能动手收拾他,只能一个劲的数落:“他今日倒是不呆了,还能反驳人了。只是他脑子却被驴踢了,浑浑噩噩的,连话都不会说了,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莫玉笙忍不住笑了起来。   此时宋幼文处理好东西,净手后拿着医书走了过来。   莫玉笙知道,宋幼文对医术的喜爱无人能及,他天分也高,不仅会看病制药,连制毒也有一手。   只是他过于沉浸在医术当中,不爱同这个年纪一般的少爷去游玩,也不爱和陌生人交际,便显得呆呆的。   他的口头禅便是见到身体不对的人,便对他们直言:“你有病。”   再不然就说:“你病得不清。”   宋幼文因这事没少受人欺负,他想不通自己实话实说还有错,于是他更不想同人交际,只想抱着医书过了。   莫玉笙看他沉思着踱步过来,不由好笑:“幼文,你姐姐说你脑子被驴踢了。”   宋幼文下意识回嘴:“她脑子有病。”   然后他耳朵被拧了起来,宋幼文木着一张文文雅雅,白白净净的脸抬头,只见一脸凶恶的姐姐正瞪着他。   罪魁祸首莫玉笙正翻晒着车前草,然后朝他坏笑了一下。   宋幼文呆呆看了一下莫玉笙的脸色,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他脱口而出道:“莫姐姐,你真的有病。”   莫玉笙脸上笑意一僵:“……” 第7章   宋箬眼神同情:“好弟弟,你怎么就偏偏长了一张嘴呢?”   宋幼文被莫玉笙和姐姐宋箬盯着,他连忙道:“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莫姐姐真的有病!是她身体上的病灶,不是她脑子有病。”   莫玉笙:“……”   啊这,啊这……这个解释和补充也并没有让人觉得开心和释怀呢:)   “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宋箬拍拍手,睁大英气明亮的眼睛,逼视自己的傻弟弟,“现在你好好说说她什么病症,再不好好说话,干脆你连嘴也别要了。”   宋幼文嘟囔:“我实话实说而已,又没做错什么。”   他看向莫玉笙:“方才我看了莫姐姐一会儿,发现你眼下略有青黑,眼睛微红,虽然在和我姐姐说笑,眉间却隐有愁绪,不似往日那般放得开,加上我偶看到你叹息,便觉得你是肝气郁结,情志不舒。”   宋幼文握着书,难得有些好奇的问:“谁惹你生气难过了?难不成……是你家那个冷面冷心又冷肺的王爷?”   莫玉笙强笑着叹息:“都说幼文你迟钝,可你又偏偏敏锐至此,可见是大智若愚。”   他竟然只看她的脸色神态动作,便将事情猜中了,真是太敏锐了。   宋幼文呆了呆,随即笑了起来,因为还没人这样说过他。   宋箬连忙拉住她的手,歉意道:“我都没看出来你在强颜欢笑,发生什么事了?往日我见王爷对你千般呵护,百般疼惜的,不知他是怎么惹到你的。”   “师兄他挺好的。”莫玉笙再次叹息,“是我太强求了,他对我根本没有那一方面的心思,只说将我当成了妹妹。”   宋箬讶异:“怎么可能?你和王爷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莫玉笙摇头:“没有,算了,不说这些让人不快的事。”   她不想多说,宋箬只能低声安慰了几句:“许是哪里有误会,他对你的好,我看得明明白白,根本不是兄妹之情。”   莫玉笙突然想到紫藤花下,近乎亲密相拥的一对璧人,她酸涩道:“他说的是真的。”   “男人鲜少有靠得住的,若是你最近不开心,不如住在我家,等你开心了再回去。”   宋箬心疼极了,她摸了摸莫玉笙的头发,岔开话题:“正巧我们采药的时候,去采了好多荠菜,今晚我们包饺子吃,你也别回去了。”   莫玉笙确实不想立即回去,她笑道:“那我今晚要和你一起睡了。”   宋箬连忙点头,兴奋道:“正好了!我最近搜集好多好看的话本子,晚上正好可以给你看。”   宋幼文听了一会儿,忍不住插话道:“原来莫姐姐是为这点子事伤心啊,这没什么好伤心的啊,这很正常啊。”   莫玉笙笑容一僵,说不出话来。   宋箬咬牙:“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给我闭嘴吧你!”   她好不容易将人哄出个笑脸来,这臭弟弟一句话又弄得人难受。他要是不会说话,真的可以闭嘴啊!   宋幼文缩了缩脖子,随即拿着书走开,边走边说。   “这种事情本来就正常,你看看外边儿那些高门贵胄,今天对夫人殷殷切切,明天对丫鬟拉拉扯扯,后天又对瘦马说说笑笑,噫~什么香的臭的都想要,真是不讲究!”   他皱眉:“亏我之前治好了一个又爱玩,又没能力完的大人,搞得另一些大人纷纷想请我到府里坐诊。唉,那铁杵能还磨成绣花针,他们自己不爱惜,早晚那玩意儿都会折断了……”   莫玉笙哭笑不得,虽然她也会点医术,可是这样尺度的东西,她还没接触过。   话还没说话,宋幼文就被宋箬扔过来的小石子砸了背。   宋箬气得脸蛋发红,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给,老,娘,闭嘴!”   宋幼文站在台阶上,十分不解又生气:“我在宽慰莫姐姐,你为什么又打我?”   他不等宋箬说话,直接对莫玉笙道:“莫姐姐,那些什么情情爱爱的,纠纠缠缠的,无趣得很,不过是哄哄傻子的罢了。”   “我觉得你学医天分比我姐好多了,我姐姐将来嫁不出去,所以她适合情爱。”   宋幼文顿了顿,觉得自己话有点问题,随即他想了一遍,又觉得半点问题没有,就接着道:“而你聪慧,不如在我家跟我父亲天天学医,不出一日,我保管你什么哥哥弟弟、师兄师弟完全都抛到脑后了。日后,你说不准还能成为青史留名的名医。”   宋箬气得浑身发抖,她怎么就适合情爱了?她怎么就嫁不出去了?   莫玉笙连忙抚着她背,轻声哄:“啊箬不气,不气了,幼文他心性如白纸,说话口无遮拦的,别和他计较。”   宋幼文一头雾水,他好言相劝,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宋箬艰难的笑了笑:“我从来不知道我这好弟弟这么能说,今日不收拾他一下,我会吐血的。”   她十分熟练的,抄起天井里一根细细的竹鞭,朝自家好弟弟和善的笑了笑。   宋幼文脊背一凉,下意识拔腿就跑。   在请弟弟吃竹笋炒肉这件事上,宋箬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不一会儿,院子里就传来了鬼哭狼嚎……啊不,是哭爹喊娘的声音。   莫玉笙走到一旁的台阶上,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糖含了,然后津津有味的,看着院子里左蹦右跳,你追我赶的姐弟。   她感叹:“他们感情可真好啊。”   秋盈蹭到她身边坐下,小手捧着圆圆的脸蛋,小大人般叹了口气:“我都习惯了,若是有一天少爷不挨姑娘的打,我还觉得别扭呢。”   两人坐在台阶上避开太阳,吹着春暮的风,饶有兴致的观看。   此刻,便是沉闷的心情也骤然轻快起来。   莫玉笙同宋箬睡了一晚,等第二日早晨,她还是回了王府。   踏进摄政王府大门的那一刻,莫玉笙虽然下意识有些失落,但被手上的医书的重量一压,她心情又陡然轻快起来。   她唇角弯了弯,露出了唇边的梨涡。   不知道阿箬是怎么被幼文说服的,他们竟然找出了高高的一摞医书,特意让她自己抱着回家。   还说让她好好学习,好好看书背书,就没空难受了。   不得不说,这还真有些道理。   莫玉笙回到屋中,才打开第一本医书,就发现其中夹杂一张隽雅飘逸的行书。   她好奇的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宋幼文给她做的规划,哪个时辰读拿本书,应该读到哪一页,该理解到那种程度。   莫玉笙点头,觉得颇有道理。   她继续看下去,然后发现自己入睡时间,只有三个时辰。早晚散步时间为半个时辰,早饭、午饭、晚饭时间为一个半时辰。   甚至他还不避讳的罗列了如厕时辰、沐浴时辰,以及女子每月特殊情况,稍适休息的时辰……   莫玉笙被那鸡醒狗睡的作息表,弄得强颜欢笑。   她忍不住呐呐自言道:“好像阿箬打他,是打得轻了一点。唉,真是手下留情了,下次合该我去打他的。”   虽然被这样勤奋苛刻的要求震惊了一下,但莫玉笙还是感激宋幼文的关心。   眼见她心情好了一些,红药和绿萝才命人在玉兰花开的院子里摆午饭。   蔬菜汤、辣子鸡、红烧豆腐、凉拌木耳。   挺合莫玉笙胃口的,她满足的吃完饭,散完那一刻钟的步,就打算回去苦读时,却见师兄已经坐在她原本吃饭的石桌边。   他今日穿着深衣,骨节分明,白皙细长的手正端起一杯香茶前缀了一口,然后放到桌子上。   崔思道抬头,眉间冰冷消融,他温和的对她淡笑:“师妹过来坐,今日师兄有件事要同你商量。”   他口吻亲切,一如此前。   莫玉笙脚步停住,若是往日她早已迫不及待扑过去了,现在却不能如同往常一样了。   眼眶莫名一酸,她心里有委屈感和酸涩感弥漫上来。   他们分明才几日没见,她却感觉好似过了许久。师兄就坐在离她约莫三尺的地方,莫玉笙却感觉,自己同他之间好像隔了天堑,距离十分遥远。   崔思道见她站着不动,并未出言催促,只含笑看着她。   莫玉笙不着痕迹深吸了一口气,她才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局促的坐到离他最远的一个石凳上,然后垂目看着桌上的石纹。   崔思道下意识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小脸,只是抬到一半,他又硬生生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并未说话,只是瞧着眼前半低头,垂着眸子的莫玉笙。   他瞧她雾鬟风鬓,乌黑如云的发,瞧她白皙柔腻,如同新雪一样的肌肤,瞧她微抿的红唇,脑子里却想起她欢笑时甜蜜的梨涡。   崔思道隐忍地闭眼,随即又睁开已含笑的眼睛,语气温柔宠溺:“师妹快要十六了,已经不是小孩儿了,时间过得真快。”   这是她最喜爱的语气,每每师兄如此说话,她都觉得自己被百般珍爱着。   如今却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莫玉笙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自觉握紧了拳。   感受到指甲刺着掌心的疼痛后,她像粉饰太平一般,连忙端起眼前的茶水饮尽,有些迟钝的应了一声。   “嗯,我快十六了。”   崔思道依旧温柔宠溺,他抬手替她续了一杯茶。   “你十六了,是大姑娘了,所以师兄为笙笙说了一门好亲事,林渊你知道吧?就是那日想来赏花,与你一路相谈甚欢的那个。”   莫玉笙好似被雷劈中的小动物一般,她呆滞又茫然的问:“师兄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明白了……” 第8章   崔思道捏紧了手里的杯子,他墨如点漆的眼睛,沉静的看着莫玉笙。   “师妹真的不明白吗?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之事。更何况林渊出身名门,又文采蕴藉,温柔端方,也算得上一个好郎君了……”   莫玉笙感觉自己一瞬间像沉浸在冰凉黑沉的海水里,四周都面临着窒息和恐慌的痛楚。   泪盈于睫,她没等崔思道说完,就忍不住抓起眼前装满茶水的杯子,将茶水朝他那张清冷俊雅的泼了过去!   浅绿色的茶汤瞬间泼了崔思道满脸,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温热湿漉的茶水从他眉骨、脸颊、下巴,慢慢滑落到了深色的衣料里。   崔思道并未生气,他只是有些意外,然后就用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脸上的茶水。   莫玉笙柳眉倒竖:“我才不要嫁人,什么林渊、何渊的,我通通都不想嫁!”   瞪圆的眼里氤氲着泪水,她哽咽又执拗的看着崔思道:“师兄忘了吗?我父亲去世时,你说要好好照顾我,要永远陪我一辈子,这才来京几年,你就忘记你当时立下的誓言了?”   “我当然不曾忘记。”   崔思道将沾湿的帕子放在石桌上,冷静道:“可是又有谁能永远陪着谁呢?我只是你的师兄,你的兄长,若是我将来成家,关注的中心就自然不在你的身上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理所应当,让莫玉笙觉得刺耳又好笑。   “所以能永远陪着你的,只有你的夫君。这个道理,师妹不会不明白吧?”   他说他要娶妻,他不能永远陪着她。   莫玉笙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神色恍然,红唇却弯起惨笑:“我知道了,师兄是要娶沈西柔了?”   崔思道微微一怔,并没有出言反驳。   果然是这样了,否则依照他冷漠的性子,那日怎会允许沈西柔靠他那般近。   莫玉笙心沉了下去,她强迫自己不要落泪,只冷笑讥讽道:“对,你要娶她吧?人家是丞相家的千金,而我不过是南疆乡野的孤女,我身份卑微,家世落魄,甚至连父母兄弟都没有,我又哪里比得上人家呢?”   崔思道听了此话,心头忍不住火气,他攥住莫玉笙放在桌上的手腕,冷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手腕上一片冰凉,莫玉笙猛然抽手,却没有挣开。她只能抬起发红的眼,冷笑:“事实而已,我胡说了什么?”   崔思道脸色沉了下来,瀚海如墨的眼里也好似有了控制不住的怒火在燃烧。   莫玉笙觉得自己在实话实说,所以他又在生什么气?难不成还真被她戳中了他的痛脚,以致于他恼羞成怒了?   她一向心性单纯,心里想什么,脸上就会不自觉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崔思道一瞧,就知道莫玉笙在想什么。   他怒意更甚,虽然他一贯老成持重,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忍不住反问:“你就是这样想的?”   莫玉笙不明所以,但还是红着眼眶顶嘴:“不这样想,我还能怎么想?”   心火上扬,崔思道捏住她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嗓音冷酷又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   “我千娇百宠的养着你,便是郡主、贵人在你面前也不过如尘埃,你合该好好学学目中无人的样子,以防你这般自轻自贱。”   他看着她含泪的眼,十分冷肃道:“我不允许你说什么配不配,也不准你妄自菲薄。”   莫玉笙觉得,师兄真是太奇怪了,他又要逼迫着她去嫁别人,又不允许她自卑轻视自己。甚至比起她嫁人这样的大事来说,她方才说自己不配的气话,好像更令他难以忍受。   她难以理解他的思维,便一把打掉他的手:“要你管!既然你要都把我这个包袱丢了,那你还管我的事做什么?你要彻底将我丢开手,要去娶别人,那你也别管我嫁什么人,什么时候嫁人。”   她立即站了起来,俯视着崔思道:“便是有一日我死了,那也与你无甚干系!”   崔思道终于忍无可忍:“够了!你在无理取闹些什么?我也是为你好……”   “谁稀罕你的好了?!”莫玉笙觉得可笑极了,他所谓的好就是把她嫁出去,再也妨碍不到他?   这就是为她好,她不如他的意,就是无理取闹?   莫玉笙再也忍耐不下去:“反正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嫁的。我也不想听你说的那些话,我只觉得心烦。”   她转身,直直走回自己的院子里。   崔思道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好似被她气到一般,克制不住的清咳了几声。   莫玉笙泪眼婆娑的回去,她坐在床边又怒又茫然的哭了一会儿,直到眼睛有些酸痛,她才停了下来。   她擦干眼泪,看向一旁不敢说话的红药和绿萝,微哑着嗓子讽笑:“我真没想到,这一天竟然这样快,亏我以为师兄真会一辈子对我好呢。”   红药尴尬又为难的劝道:“其实那位林少爷看上去举止翩翩,他又前程远大,嫁给他也挺好的。”   绿萝也连连点头:“他那样温柔体贴,听闻还是他父亲是吏部尚书,他年纪轻轻,还是举人老爷呢!”   林渊出身名门,自己在科举一道上也十分争气。他性子又好,说起来也是个如意郎君。   可是,莫玉笙却不喜欢他。   说她不识好歹也好,因为在她心里,他不过只是一个,她只见过两次面,还算不得熟悉的人而已。   “所以你们还是不了解我。”   莫玉笙轻轻笑了起来,苦涩道:“父亲一直便教我,他说人活这一辈子太短暂了,所以需要随心所欲。只要在律法与道德规则下,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随心所欲是很难的,但莫玉笙并不准备顺从师兄的话,违背自己的心意嫁给别人。   想到那日在花园里遇到的林渊,莫玉笙承认他很好,可她依然坚定自己的选择。   “那位林公子确实是个好人,也可能是个好夫君。可是我早就被惯坏了,我不想嫁的人,纵使他万人之上,家财万贯我也不会嫁。所以你们别劝我了,我也不是不识好歹,我是只真的不想违背自己的想法。”   她提起茶壶,倒了好几杯茶水吨吨喝下,然后砰的将茶杯发下,下定决心的起身。   “师兄固执又不讲情面,我现在碍了他的眼睛,那我就搬出去,省得他见我就厌烦。”   红药和绿萝闻言,大惊失色。   莫玉笙从自己千工床上的柜子里,摸出一把钥匙。   “父亲留给我的钱财也不少,我看我还是开了我的库房,点清好我的钱财细软,然后在金桂巷宋姐姐家旁边,买下一座小院,自己过日子得了。”   她说着,就打算拿着钥匙去开自己的库房门。   红药和绿萝慌乱极了,她们连忙跪在莫玉笙面前抱住了她的腿:“姑娘千万不要如此啊,您不要走。”   莫玉笙皱眉:“你们这是做什么?难道我还走不得了?”   红药和绿萝都知道,依照王爷的性子,若是姑娘不管不顾的走了,只怕她们要被种种责罚了。   越想越怕,红药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眼泪:“姑娘好歹念念我们照顾您几年的苦劳,若是您要走,只怕王爷会责备我和绿萝,说我们撺掇姑娘,所以还请姑娘怜爱我和绿萝一些。”   原来是这事,莫玉笙确实考虑不周了,不过红药和绿萝的身契都是在她的手上的。   莫玉笙便道:“既然如此,我将你们的卖身契都还给你们,要是你们愿意就跟我一起走。等我买了院子安顿下来,就把慈幼院里的宝珠也接出来,日后我们四人以姐妹相称,一起过日子也可以。”   “这……这可以吗?”   红药和绿萝对视一眼,她们有些动摇了。起初王爷让她们照顾莫姑娘的起居,她们也只把她当成自己的主子,等相处时间久了,她们自然也有了感情。   若是她们能有落脚的地方,能有过日子的钱粮,那跟随莫姑娘出府也不错。   毕竟她们又无父无母,在王府深宅里是体面,但却不如跟着莫姑娘在外面轻松舒适。   红药和绿萝动心了。   “当然可以,你们等一等。”莫玉笙重新回到千工拔步床旁边,她的柜子里迅速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她们二人的身契。   她拿着身契递给红药和绿萝:“这是你们的身契,你们拿着。我现在就去同师兄说,我要搬出去。”   红药和绿萝不敢接,她们还是有些怕将来自己被责罚,只能呐呐道:“姑娘出去置宅子的事,恐怕王爷不会答应的。”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莫玉笙苦笑,“或许只要我好好说,他就会答应的,毕竟他现在恨不得将我甩了。”   红药和绿萝觉得此事很悬,只是看姑娘态度坚决,不可回转,她们也不敢阻拦了。   莫玉笙叫人打来凉水,自己用凉水洗了脸。   她用冰凉的毛巾敷了敷微微红肿的眼皮,等稍微消肿了,她又对着镜子弯了弯唇,勉强露出一个故作坚强的笑容后,才朝着崔思道的房间走去。   一路走去,花园里到处都栽种着既可以入药,又可以观赏的植物,这里每一处的布置,都询问过她的主意,一草一木也都合乎她的心意。   那些同崔思道相处的情景,也如同画册一样,一页页的滑过脑海。   直到来到崔思道的院子,莫玉笙抬头看主院上的匾额,心里才百感交集。   她自从搬进来便没想过有一日,自己会离开王府,离开师兄。   如今她竟然真的要走了。   真是恍然如梦。 第9章   莫玉笙刚走到门口,王府长史周恒便立即迎了出来,赔笑道:“姑娘来找王爷吗?您怎么不进去呢?”   往日她确实是直接进院子的,但今天她下意识停在了门口,不知道是赌气,还是真的对崔思道失望了,态度恭敬梳理得很。   她咬唇,说着自己从不曾用过的敬称与谦词“我,不,民女有事想求见殿下,想请大人帮我向殿下通传一声。”   周恒一听这话,吓得头上脸上直冒汗,他连忙朝莫玉笙拱手:“这小人可受不起,真的受不起姑娘的一句大人。您若是要进去,小人直接帮您通报便是。”   莫玉笙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安抚的笑了笑:“有劳了。”   “不敢当,不敢当。”周恒用袖子擦了擦额头,这才急急忙忙走进了屋中。   不一会儿,他就出来禀报:“姑娘,王爷让您进去。”   莫玉笙点点头,不紧不慢的走进了屋中。   周恒做了个手势,一旁伺候的所有人全都跟着他,退到了远离屋子的廊边。   莫玉笙走进门中,见崔思道正坐在软榻上。   他自己左右手互博,下着一局棋,她进来时,他也并未抬头,白皙的手指将一枚墨色棋“嗒”一声下到了棋局里。   莫玉笙抿了抿唇,向前几步,对他像模像样,恭恭敬敬的欠了欠身:“民女见过王爷,民女今日有事要与王爷说。”   崔思道怔住,他坐正身子看向莫玉笙,眼神沉沉的:“何须行这些礼,你何时与我这般生分过?快过来坐吧。”   她竟连师兄都不叫了,难不成还要与他断绝师门关系?   莫玉笙并未如往常一样,与他同座一个软榻,而是挑了离他较远的一个雕花圆凳坐了。   刚坐下,她就忍不住刺他:“都说礼多人不怪,我虽自南疆乡野来,却也并非不懂得礼数。”   崔思道定定的瞧了她的动作,心知她此刻定然是厌极了自己。   他面色淡淡,顺势道:“若你要讲礼节,那也随你的意。”   他一点也不为所动,也根本不在乎她的态度。   莫玉笙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移开视线,将自己的来意道出。   “王爷金尊玉贵,王府门楣也高贵,虽然民女与王爷同出一门,但王爷几年对我的殷殷照顾,也足以将恩情还尽了。”   她顿了顿,坚定道:“天下无不散的的筵席,我叨扰王爷多年,心中亦是过意不去。所以我今日是来请辞的,我想要搬出去,自己立女户。”   崔思道态度极好,他静静听她说完,却正色拒绝:“现在你还不能搬出去。”   莫玉笙闻言,大感讶异,她瞪圆了眼睛:“为什么我不能搬出去?既然惹你厌烦,我就搬出去,也省得你将我嫁给别人。”   崔思道眼神温和,他看着她的雪腮因气愤而洇出嫣红,只语气平缓,不疾不徐道:“外面不安全,你一个孤身又貌美的女孩子,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或是有忙命之徒惦念你的美貌,欲行不轨之事,你又能怎么办呢?”   莫玉笙不服气:“你不是要我嫁人,要扔我出去?既然都是出去,那你管我作甚?我已经决定要去金桂巷买宅子,宋太医一家也会照顾我。我既然做了决定,那我自己生死自负,再与你无关!”   她瞧着崔思道清俊微冷的脸,咬牙道:“所以我的婚事也不要你做主,等我不喜欢你了,我就来个坐产招夫,找个年轻俊秀又好拿捏的公子伺候我!”   “咳咳咳……”崔思道心口憋闷,他压抑不住闷咳了几声,好似被莫玉笙呛住了一般。   咳嗽不止,他又立即从袖口里拿出帕子,捂唇轻咳,一张雪白冷淡的脸上都被咳出了红晕。   莫玉笙吓了一跳,她下意识起身,想要过去帮他倒水,只是才向前一步,她又逼迫自己坐回了原地,露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她有些嘲弄道:“我不过一句普通的话,就能呛到堂堂摄政王了?”   崔思道急急喘了一口气,便移开了捂住嘴唇的帕子。   他抬眼凝视莫玉笙,无论她方才说了什么,他依然不为所动:“总之,你现在还不能搬出去。”   莫玉笙立即要反驳,崔思道抢在她前面道:“林渊与你相谈甚欢,你也不讨厌他,他家曾受过我的一次恩惠,你嫁过去,他家人人都会尊敬你,爱护你,这总比你坐产招夫招来的人靠谱多了。”   他还是那一副说辞:“他前途无量,又答应过我,若是他年过三十五,你还未有子嗣,他这才纳妾。之后的子嗣也记在你的名下,而妾则给足银子,打发她去庄子。我是为了你好,这是能找到的最好选择……”   莫玉笙却只觉得这些话刺耳得很,他这些“为她好”的说辞,她听着觉得既不可思议又可笑荒谬极了。   她忍不住打断了崔思道:“我就是想要知道,为什么你偏偏要我嫁人?还一定要我嫁给林渊?”   莫玉笙听他方才的安排,那话里的意思,他不仅给她选了一个前程光明,温润如玉的丈夫,还给她选了一个承了他恩惠,而不得不对她好的婆家。   甚至,他连她日后子嗣问题的最坏情况,都考虑到了。若她有子嗣,自然能与林渊相守一生,无子方能纳妾。   便是为人兄长,这也是许多“兄长”能做到的最好的地步了。   可就是他这样的面面俱到、深思熟虑,反而更让莫玉笙怒火丛生。   她早说了自己还不想嫁人,也不要他管她,他怎么就听不懂呢?他为什么就一定要这样执拗呢!   莫玉笙看到崔思道身旁的棋盘,想到以往人人都说他城府深沉,且爱未雨绸缪,将所有人都当成棋子的行事风格。   莫玉笙有些明悟。   她以往从不会用恶意来揣测他,现在居然也忍不住说戳他心窝的话:“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又在盘算一些什么?我现在成了你的一枚棋子,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是你棋盘上的棋子,就要掌控在你的手里,必须由你来控制她未来的动向?”   听了这话,崔思道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捏紧了变形的手帕,嗓音极冷,又半分不可他人违抗忤逆。   “无论你怎么说,你都踏出不了王府一步。当初师父让我照顾你,我理所当然要安排好你的将来。你的庚贴,我已经交给了林渊的母亲,他的庚贴我也已经收了。”   他看向气得眼眸瞪圆,胸口起伏的莫玉笙,肯定道:“此事已成定局,再无圜转的机会。”   莫玉笙没想到,竟然连她的庚贴,他都拿去交换了!   她看着崔思道平静的神色,心口却如同被撕裂了一般,露出了其中的血肉,伴着刺刺挠挠的剧痛,以及深深的失望。   他竟然这样摆布她!   她真是太失望了。   莫玉笙浑身发颤,她小脸微白,咬着嘴唇暗自落泪了一会儿,才无比失望的看着崔思道,讽笑起来。   “好!你当真是我的好兄长!寻常兄长也是这样为自己妹妹打算的,更何况庚贴都换了,我还能如何呢?难不成让林公子一家,背上被女方悔婚的名声?”   她忍不住抽泣了几声,又感觉自己露了怯,便抬起袖子,狠狠擦了擦眼泪,直视崔思道:“林公子这样的如意郎君,足够配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了。既然你已经安排得稳稳妥妥,明明白白的,那我自然不能辜负兄长这片苦心了!你放心,到时候我自然会乖乖嫁到他们林家。这下,你满意了吧?”   崔思道移开眼神,他神色里有些深沉而隐晦的情绪,只是他嗓音却十分平静,甚至还有几分欣慰。   “笙笙这样听话,我自然很满意,希望以后你也能这般乖顺。”   这刺耳的话,简直让人恨不得握拳,上去砸他几拳。   莫玉笙深深看着崔思道,她冷笑了一下,忍不住用力拍了下桌子,便招呼也不打的跑了出去。   周恒站在院子边,见到眼圈红红,急步匆匆,神色悲痛欲绝的莫玉笙,不由焦急道:“诶呦,我的姑娘,您走慢些,仔细脚下。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王爷都是为了您好,那林家公子真的很不错的……”   都是为了她好?莫玉笙简直不认识这几个字长什么样,是什么意思了。   她站定,对周恒道:“这罔顾了我的意愿而对我好意,我心领了。真是谢谢师兄,他可真是一位称职的好兄长,好哥哥!”   莫玉笙不等周恒辩解,立即朝着自己院子走去。   她心中好像有怒火越烧越旺,她也一阵风似的越走越快。等穿过紫藤花架时,脑海里却又想起,前几天师兄与沈西柔在此亲密说话的场景。   一个恍神,莫玉笙脚下被绊了一下,她在一旁远远跟着的丫鬟眼里,突然跌倒在地。   丫鬟惊呼了一声,连忙过来扶住莫玉笙,担忧又焦急的询问。   “姑娘疼不疼?让我们看看摔倒哪里了?”   “姑娘能走吗?不如我们扶着姑娘去最近的抱厦擦药好了。”   “您应当小心些,您细皮嫩肉的,这有多疼啊,王爷若是知道了,会很心疼的……”   他会很心疼,他真的会心疼吗?   莫玉笙没有回答婢女的话,她低头,只见自己柔软白嫩的掌心被碎石子划破了皮,正有鲜血涌出。   膝盖处也有刺痛,也是破皮流血了的,但也只是轻伤。   莫玉笙却立即爬了起来,浑浑噩噩的朝自己院子里走去。   她红着眼回头,想要安慰惊慌失措的婢女,却无法露出笑容,只能干巴巴道:“我不疼的,这只是轻伤,而且我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与你们无关。我要自己走回去了,你们都别跟着我。你们放心,周恒若是因此事责备你们,我便亲自去找他。”   莫玉笙说着便自己忍着疼痛,浑浑噩噩自己往院子里走去。   这些疼痛刺激,让她怒意渐渐消失,理智又重新回来了。   莫玉笙心情复杂,她明明打算要搬出去的,方才却因为怒上心头,对崔思道说自己要嫁给林渊了。   庚贴一换,说不定林家亲戚也知道了,她和林渊定亲之事。   事情也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已成定局,再无圜转的可能。   这一天之内的转变,还真是让她猝不及防。 第10章   莫玉笙从未想过,自己的亲事竟然就这样定下来了。只是不知为何,她的婚期十分匆忙仓促,就定在一个月半之后。   这个时间点,刚好能让她过完十六岁的生日,再等一个月,她便能在六月中旬出嫁。   莫玉笙猜测,崔思道因为考虑到她快出嫁,往后她还要结交各个官家夫人,所以将她十六岁的生辰宴举办得无比隆重。   他邀请各家女客前来赴宴,还说让她跟着林夫人去结识其他夫人小姐。   莫玉笙如今已经懒得管这些事,仿佛嫁人的不是她一般,只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而摄政王一向待自己的师妹宠爱非常,这几乎是百官都知晓的事情。   王府下了帖子以后,当日宴会之时,已经有许多女客,携着自家女儿一起前来前来赴宴。   莫玉笙今日穿着浅黄色织金立袄,下着朱红色织金马面裙。   她绿鬓如云,一支栩栩如生的赤金凤钗上衔着一串明珠垂落,走动时华光熠熠,光彩照人,却又压不下她的容色。   莫玉笙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刚将桌上绣了花好月圆夜样儿的纨扇拿了,红药便有些惊喜的走了过来。   “姑娘,王爷安排了林夫人先到了花厅,说是让你们先见见面。您今日是东道主,等会儿是需要待女客的,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问林夫人。”   “我知道了。”   要先去见林渊的母亲,莫玉笙心里有些复杂。   她叹气道:“林夫人是长辈,亦是贵客,我不好怠慢她的,我们这就去花厅吧。”   红药和绿萝都应了一声,莫玉笙随意整理了一下裙衽,起身往花厅走去。   如今天气一天比一天炎热,但花厅里都是放了冰錾的,莫玉笙走到花厅门口,一阵凉风便吹了过来,吹散了暑气。   她在外站了小片刻,整理了自己的心情,才走进了花厅。   花厅里,依旧是崔思道坐于上首,而林夫人则坐在下方的太师椅上,她正将喝了一口茶水的青花莲纹杯放到了桌案上。   莫玉笙只匆匆扫了一眼,没怎么看清她的样子,只看到她穿着一身豆绿色吉蝠纹的长裙,并松花色的褙子。   她垂目朝上方的崔思道行了个礼,才朝林夫人欠身道:“见过夫人。”   林夫人方才便发现莫玉笙肌肤如雪,容色娇美,眉眼清澈灵动,见她又知晓礼仪,她的心早已放下了大半,对眼前未来的儿媳有了好感。   她连忙站了起来,走到莫玉笙旁边,拉住她的手,暗暗打量一番,笑道:“叫什么夫人,太过生疏了。以后我们是一家人,你先叫我一声伯母也好,你别和我客气,快过来坐吧。”   林夫人嗓音柔和清雅,态度又十分和蔼。   莫玉笙从善如流道:“伯母。”   林夫人高兴的点头:“如此,伯母也叫你笙笙了。”   莫玉笙心底轻松,她笑了笑露出唇边的梨涡。   她被林夫人微暖的手牵着,走到方桌另一端坐下,丫鬟上了茶。   莫玉笙这才抬头,瞧了眼林夫人的面庞。   林夫人是标准的鹅蛋脸,远山眉下是一双含笑明亮的眼睛,她眉眼间除了柔和,还有些清雅的意味,让人好感顿生。   崔思道将下面发生的一幕收入眼底,他扫了一眼,已经不再紧张的莫玉笙,这才移开眼睛,看向了林夫人。   “本王的师妹心性单纯善良,对人也十分和善大方,只是可惜她自幼缺乏女性长辈的教导,有时难免跳脱了些,日后夫人可以好好教她。”   莫玉笙觉得,师兄此刻的言辞做派就好似慈父亦或兄长。他们在自家女孩儿出嫁前,将她交付给他人时便是如此嘱咐的。   她不由低下头,瞧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只觉得方才喝过的茶水味道越发苦涩了。   林夫人听了此话,只笑着点头道:“我家不求什么,只孩子求心性好,人品好就足够了。我见了笙笙觉得她哪里都好,我早先就想要个女儿,可惜一直没有缘分,所以王爷大可放心,日后我定将她当成女儿一般疼爱的。”   她并非撒谎,而是说的真心话。她家欠着摄政王一个天大的恩情,起先儿子娶莫姑娘,她也只觉得是报恩而已,往后要根据王爷的那些要求,好好待她。   但如今林夫人一见莫玉笙,瞧她眼神清澈干净,样貌娇美俏丽,行事也得体的样子,心里不由软了几分。   崔思道见事情顺利,他心里松了口气,便对林夫人道:“多谢夫人对她的厚爱,既然今日只请了女客,那本王便不多留了。夫人见识甚广,行事又稳妥得体,如今离开宴的时间尚早,若是夫人有什么能教导她的,便在此大略教导一番。”   他起身,深深的看了眼低头不语的莫玉笙,嗓音有些干涩道:“本王就先行一步了。”   “王爷客气了,臣妇定会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笙笙的,她这样灵慧,想必一会儿就能明白了。”   林夫人和莫玉笙连忙起身行礼,恭送崔思道离去。   往日莫玉笙自然不用这样行礼相送,只是如今她觉得自己需要如此了。   等崔思道走后,林夫人这才笑着同莫玉笙重新落座。   她并未立即开始传授那些高门主母需要的待人接物的道理,而是有些好奇的问:“听闻笙笙精通医术,还有去义诊的习惯?”   莫玉笙点头:“说不上精通,只能说是粗通,至于义诊,我确有这个习惯。”   她心里却有些惴惴,如今虽然世道开放了些,女子也可上街,但许多官家女眷还是恪守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   林夫人出身书香门第,不知道她会不会反对、不喜她做这些事。   林夫人闻言,眼神却更加慈爱了。   她十分开明道:“女子能够有自己的爱好,而不是日日沉浸于内宅俗物中就很好。你能够凭借自己的本事和善心,帮助到其他需要帮助的人,我觉得很不错。”   莫玉笙抬眼,有些犹豫的问:“伯母不会觉得我过于抛头露面?”   林夫人拿着扇子轻摇:“当然不会,我家家风开明,只要做的是好事,做的事情自己能承担后果,便可以去做。”   她顿了顿,直率道:“世道对女子总是有许多要求的,特别是官家女子,还为她们圈定了尺度范围,让她们在范围内行事,其实有些严苛的规则是没有必要的。”   林夫人瞧莫玉笙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觉得她长得实在好看,便亲昵的摸了摸她的碎发,和善的同她说话。   “所以有些严苛的规矩,只需要我们在需要的场合,对外人做个样子得了。我们在家里,在别人不知道我们身份的地方,那就怎样随心怎样来就好。”   她笑着打趣道:“所以若是日后笙笙去义诊,就不是什么林家少夫人,而是某地的女大夫,说不定我也会随你打下手,扮一扮你不通医术,却小有家财的母亲。”   没想到林夫人竟然开明至此,莫玉笙听着有趣极了,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伯母的想法真好,您太有趣啦。”   莫玉笙也没想到,林夫人竟然意外的好相处。   她不由想到那日因为自己生气,就故意以赏玉兰花为由,一路上和她开玩笑,最后让她心情好起来的林渊。   许是有这样的家风家教,才养成他如此温雅体贴,尊重别人的性子吧。   林夫人开完玩笑,才开始传授那些同官家夫人小姐相处的经验:“其实同那些夫人相处也是一样的,你在她们大多可以接受的规则之内,谈她们喜欢谈的衣裳、首饰或是别的东西。”   莫玉笙点头:“我知道了。”   林夫人顿了顿继续道:“若是你有自己感兴趣的也可以大方的说说自己的见解,若是场面不错你就顺心来,若是有人欺负你,你也要不卑不亢。毕竟你是王爷的师妹,我家老爷还是刑部尚书,这样的位置也没人敢为难你……”   林夫人说话不紧不慢,莫玉笙听了一会儿,很快到了宴席开始的时候。   于是她们一同走了出去,去摆了宴席的前厅。   今日来的都是各家的夫人小姐,有的莫玉笙认识,但大多数她都不熟悉,她也落落大方的同她们打了招呼,寒暄了一番。   她也发现,她现在的位置,确实没有人不识趣的为难她。   她们都是来祝贺她生辰的,不论她们心里怎么想的,但面上都是带了喜气又和善的笑容。   礼部尚书的夫人秦氏对林夫人笑道:“怪不得我瞧你今日春风满面,眉开眼笑的。莫姑娘这样可人的容貌,出众的人品,她一笑还有梨涡,简直甜到人心里去了。我瞧着心里喜欢得紧呢,可惜被你家得了去了。”   林夫人拉着莫玉笙的手,对好友点头:“我就是喜欢这孩子,爱笑嘴甜,长得又好,她能来我家是我家的福气!”   于是各位夫人都纷纷附和,莫玉笙有些害羞,但也谦虚又大方的回着那些夫人的话。   只有一旁一位身着紫衣,头上戴了华贵发簪的夫人,好似不经意间叹息道:“莫姑娘是不错,只可惜出身不太好,往后也不知她有没有主母的风范,能不能掌府中中馈……”   席间安静了一瞬,许多人看向了莫玉笙,大多不动声色,但有些面上已忍不住流露出轻视的样子。   那位夫人见状连忙闭嘴,小声讨扰道:“哎呀,瞧瞧我这个过于直率的性子,说错话了,说错话了,莫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这哪里是说错话了,这分明是故意的!   莫玉笙看向了那位夫人,刚要说话,林夫人就安抚性的拉住莫玉笙的手,看向了紫衣夫人,笑了笑。   “赵大人是做御史的,可以风闻奏事,不需证据。赵夫人说话也是直率,待我之后也可以问一问摄镇王,问问他有没有让人教笙笙主持中馈的本事。”   一听要牵扯到摄政王,赵夫人就打了个冷噤,有些毛骨悚然。   她立即朝莫玉笙笑了笑,刚要和稀泥揭过这件事时,前方的嬷嬷丫鬟,便高高兴兴的前来通报。   “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各位夫人,姑娘,陛下说自己同我家姑娘有姐弟之谊,今日姑娘芳诞,他特意贺喜来了。”   “陛下方才还笑言说,今日要封我家姑娘为县主呢!如今前厅已摆了香案,要叫姑娘迎旨了!”   莫玉笙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她不由惊住,没有反应过来。   林夫人拉了她的手,笑道:“双喜临门,大喜事!”   众位夫人、小姐的艳羡的目光投到了莫玉笙身上,只有赵夫人脸色难堪得紧。   身份一改变,她们还没有说话,已经有人替莫玉笙问候那位赵夫人:“如今莫姑娘是县主娘娘了。赵夫人您说,县主娘娘身份高不高?她会不会主持中馈?”   赵夫人紧紧抓住了帕子,她想要在莫玉笙接旨前说几句缓和的话,但她却已被众人拥着,一同去前面拜见皇帝,准备扣接圣旨了。   怎么这乡野村姑,父母双亡的孤女,就会突然被封县主娘娘呢?这回真是踢到铁板,闯祸了。   迎着许多夫人冷热嘲讽的视线,赵夫人脸色煞白,身子僵硬迟钝地跟着走了出去。 第11章   陛下亲自前来贺喜,且带了册封莫玉笙为县主的旨意,这份体面和荣耀,让来参加生辰宴会的夫人和小姐,都簇拥着莫玉笙往前厅走去。   如今,一身低调龙纹的少年天子,就坐在前厅高坐上,而摄镇王崔思道则陪侍一旁。   “臣妇(臣女)见过陛下,见过王爷。”   莫玉笙同各位夫人恭恭敬敬的见礼后,内监总管夏太监便打开圣旨,念了一段骈四俪六的册封旨意。   大意为,陛下封莫晖之女,摄政王之师妹,莫玉笙为县主,并赐字“平乐”,享县主规格的年俸。   莫玉笙听完,她心里虽然也有些讶异,却也没有半分失礼,她笑着朝少年天子拜了拜道:“平乐谢主隆恩。”   崔珉笑了笑,他容貌依然稚嫩,神态却是极为沉静:“平乐无需与朕客气,你快快情起吧。”   夏太监听完陛下的话,便高高兴兴将圣旨递到莫玉笙手中,还亲自扶了她起来。   他喜气洋洋道:“奴才恭喜县主娘娘了!今日是县主娘娘芳诞,又有册封的旨意,奴才便祝您岁岁平安,年年喜乐!”   莫玉笙忍不住笑了笑:“多谢公公,您往后也平安喜乐呀。”   夏太监笑着应了。   教导少年天子崔珉的,是他小叔叔崔思道,崔珉也去过摄政王府很多次,他同莫玉笙十分熟悉了。   受过崔思道的教导,崔珉虽然有些沉静稳重的气质,但有时他也有少年的意气风发。   崔珉偷偷觑了眼自家皇叔,便对其余不敢直视圣颜的夫人小姐道:“今日是平乐的生辰,朕也有些话要同她说,便请林夫人替她招待下女客,等朕与她说完话,便将这寿星还给你们。”   林夫人忙笑着应了,她安抚的看了眼莫玉笙后,便带着其他客人先行告退。   没有了人,崔珉才放松的靠着椅背,对莫玉笙笑了笑,很是亲热道:“莫姐姐,你过来坐我旁边吧。”   他们认识了许久了,关系也没有那么拘束,莫玉笙便坐到了他旁边,有些好奇的问:“不知陛下要对我说些什么话?”   崔珉却看着一动不动的崔思道,挑了挑眉:“皇叔,你还不走吗?”   崔思道依旧一动不动,他理所当然的问:“难道陛下有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   崔珉直接道:“你当然听不得了,我要同莫姐姐说悄悄话,你一个大男人坐在旁边,我怎么说得出口?”   莫玉笙闻言,不由抬头看了崔思道一眼,很快她又收回视线。   崔思道眉心微蹙,他看向崔珉,眼神里带了些警告的意味:“陛下也是个男人,如今您年岁渐长,该知道男女之间要有距离,所以不知您准备单独对我师妹说些什么?”   他加重了“单独”二字。   崔珉嗤笑,他真是见不惯皇叔这样小心翼翼,将人护的严严实实,又半点不泄露自己的心思的样子。   他突然叹了口气,对莫玉笙道:“既然皇叔死赖着不肯走,那我就直说了。我原本想同莫姐姐说,可惜了我年岁有些轻,不然的话,我可以娶了你。唉,真是便宜林渊了。”   莫玉笙听了这话,觉得好笑极了,她眼睛瞪圆,忍不住说:“陛下这玩笑太过火了,也太不可思议了,您怎能娶我呢?”   陛下的皇后妃嫔家世都要考量,陛下今年才十四,便已经慢慢亲政,虽然陛下被迫成熟,但模样还是稚嫩,以致于莫玉笙一听这话,便觉得好笑极了。   崔思道也冷冷看了一眼崔珉,嘴角浮现一丝冷笑:“陛下还是不要胡言乱语,您年纪也大了,说话更要谨言慎行,不要说些无稽之谈。”   崔珉忍不住讽刺道:“什么叫谨言慎行?像你一样把所有事情都布置好,说着违心话,做着违心事,就是谨言慎行吗?”   崔思道抿紧唇瓣,眼瞳深邃:“你在教训我吗?”   崔珉一听这话就头疼,他看向自家皇叔,情绪低落下来,语气却带了亲昵和难过:“小叔叔,你今日这样,日后当真不后悔吗?”   莫玉笙心里一突,她不知这两叔侄是政见不和,还是权势拉扯,突然导致了现在这个场面,她有心打个圆场,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崔思道却已经起身,朝崔珉道:“本王的事,本王自己心里有数,你不用管,也不许插手。你父皇母后将你托付给本王教导辅佐,本王自认为已尽了职责,往后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只是,本王的事情,你不能插手。”   他说完便振袖而去。   小皇帝破功,他气得抬手拍了下桌子:“我这是为了谁?气死我了!”   莫玉笙看着陛下如此生气,她心里不由一紧。   虽然师兄一点也不尊重她的意愿,还逼迫着她,让她嫁与别人,但是她依然忍不住为他忧心。   自古以来,帝王和摄政王关系都十分紧张,结局不是摄政王权势滔天篡了位,就是皇帝剪除摄政王的党羽,来个鸟尽弓藏。   虽然师兄同皇帝这对亲叔侄的感情一直都好,但莫玉笙还是忍不住替他说话:“王爷有时候说话不中听,但绝对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思。陛下别与他计较,他一向不太会说话。”   崔珉深深看了眼莫玉笙,认同的点头:“原来莫姐姐也明白皇叔这个人,唉算了,他决定的事情,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朕自己着急上火也没用。”   莫玉笙不知是什么事,让他们两人有了分歧,但师兄执拗的性子,她深有体会。   她听了陛下的话,就想起自己同林家的婚事,也是由师兄决定的,她也难以违抗。   一想这事她心情沉重,连被封了县主和今日她过生辰的喜事,都无法让莫玉笙高兴起来。   崔珉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道:“是皇叔提醒我,让我给你封的县主。平乐二字是他取的,看着平常普通,但却是平安顺遂,幸福安乐之意。”   “今后莫姐姐成了婚,能幸福安乐自然好,若是以后日子不顺遂,你也别怕,有我给你撑腰呢!”   莫玉笙这才知道,她被封县主,原来是师兄出了力。   他当真是把她的将来,安排得顺顺当当的。她如今身份也有了,地位也有了,嫁的人家也温和好相处,所嫁之人也温柔体贴,好像她只要照着他安排的这个路走,她就真的“平安顺遂,幸福安乐”了。   若说师兄对她不好,他又对她的未来如此费心,若说他好,他又罔顾她的意愿,执意让她匆忙的另许他人。   莫玉笙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压下心里难受,对崔珉笑了起来:“陛下有此心,我已经很感激了。”   崔珉看她神思不属,他也不能插手皇叔的事,便也起身道:“总之,朕日后也会护着你的。今日请的都是女客,朕也不好一直同你说话。”   他解下一块玉佩,塞到莫玉笙手里:“这是生辰礼,你收下吧,朕先走了。”   他不等莫玉笙拒绝,便匆忙走了出去。   莫玉笙攥着玉佩,重新坐到位子上,想到师兄方才同陛下那些富有深意的话,她觉得师兄定然是隐瞒了她一些事情。   莫玉笙想要知道是什么事情,可是想到如今他们两人互不搭理,降到冰点的关系,她又觉得,便是她去问了,师兄也一定不会告诉她。   莫玉笙坐着想了一会儿,直到红药前来提醒她到花厅待客,她才不得不挤出笑容,前往花厅,继续去招待女客。 第12章   莫玉笙的生辰宴过后,她被皇上看重,且被封为平乐县主的事,便在京官夫人之中传开了。   平乐县主的师兄是摄政王,未婚夫婿是林家少爷林渊,陛下还亲切的唤她“莫姐姐”,她身份越发水涨船高,高到让人不敢忽视。   不是没有夫人小姐来给她下帖子,邀她到府中游玩,而是莫玉笙如今已随林夫人去了源寰寺拜佛上香。   源寰寺依山而建,寺庙风景优美,且有一处天然的瀑布,从山势高的地方流淌而下。寺中清静且素斋一绝,很多夫人小姐都会来此上香拜佛。   一到庙门,莫玉笙便同林夫人下了马车。   莫玉笙抬头,打量着山门之内,赤红色的墙壁。   林夫人拉着她的手,往寺里慢慢走。   “这天气炎热,源寰寺却是一个好去处。里面有一条瀑布飞溅而下,坐在观瀑亭里一边观瀑,一边吃着寺中有名的清凉素斋,便让人顿觉酷暑消失。”   莫玉笙慢慢扇着纨扇,被她描述得有些心动:“这可真是个静心乘凉的好去处,听了伯母的话,我都已经迫不及待想去看看了。”   走过山门,便已经十分幽静,寺庙中前方的大鼎之中正燃着香,也有香客前来祭拜的。   林夫人朝莫玉笙笑了笑,眼神里有些洒脱:“我来此处除了上香散心外,更是因为寺中的素斋十分有名。等笙笙嫁到我家来,若是你无聊了,我们两人便约着来散心,倒也有趣。”   莫玉笙微微低头,好似害羞一般,抿唇笑了笑。   林夫人不似别的夫人一般过度将规矩,她开明又温柔,莫玉笙接触她的时间不长,却已经觉得她人很好了。   林夫人带她往大雄宝殿走去,佛寺里种植的翠竹摇曳,松柏苍翠,到处都幽静无比。   莫玉笙跟着林夫人身后走进大雄宝殿,她接过三柱清香,上完香后,又朝着眉眼低垂,神态安详的佛祖拜了拜。   她的心里空荡荡的,似乎也没什么愿望向佛祖索求保佑,只是按照惯例磕了磕头,便起身了。   林夫人等她拜完,便在一旁小沙弥的带领下,前往观瀑亭。观瀑亭在半山腰上,需要人爬阶梯走上去。   林夫人和莫玉笙两人拉着手,往上爬。天气有些炎热,爬了没一会儿就觉得疲累。   莫玉笙去山里采药采惯了,这点子活动量对于她而言不算什么。   所以到了观瀑亭时,她清清爽爽,半滴汗也没有流。   瀑布飞溅,水流落下时,亭子里带来一片清凉舒爽。林夫人坐到凳子上后,又拉了莫玉笙到自己身边坐下。   她这才放下扇子,舒适的叹了口气:“笙笙身体真好,不像我这样的老骨头,爬一会儿就累得不行了。”   莫玉笙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替林夫人倒了杯凉茶:“伯母说笑了,您看着十分年轻,还说自己是什么老骨头,这可真是太自谦了。您看上去,同双十年华的姑娘也无甚区别。”   她并非违心的恭维,而是实话实说。林伯母眼角处虽有些岁月痕迹,但面容却十分温柔宽和,不显年纪。   因此,莫玉笙夸赞她时,神态十分真诚恳切。   林夫人一下子心里就甜了起来,她将桌上酸甜可口的果脯拿了一块,喂到莫玉笙嘴里,忍不住感叹。   “果然还是要有个女孩儿陪着才行,我家渊儿做事学了他父亲。他看着温柔,却半点不会说这些让开怀的话,往后笙笙可要多担待着他一些才是。不过他要是欺负你了,我也会帮你教训他的。”   听着林夫人的话,莫玉笙不自觉想起那日故意留步,劝解她的林渊来。   他那样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又怎会欺负人呢?   师兄以往比他对她好多了,可是最近她却感觉师兄变化越来越大了。   莫玉笙想到崔思道,心里不由刺痛了一些。   她立即抓了一颗果脯吃了,勉强笑起来:“有幸见过林公子,他温柔宽和,有君子之风,为人很好,定不会欺负人的。”   林夫人没注意到莫玉笙的态度,听了这话,她却打趣道:“我还没说他什么,你就先护着了,想必日后你们小夫妻定然恩爱绵长,感情深厚,这样我就放心了。”   莫玉笙挽住她的手臂,娇嗔一般道:“伯母太会开我的玩笑了,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心里却很是别扭,何谓恩爱绵长,感情深厚?她只见过林渊两次而已,且她心有所属,对林渊有欣赏之意,却无半点男女之情。   莫玉笙有些慌神的听着瀑布飞溅的声音,在这清凉之中,心里也渐渐下定决心下来。   她觉得林家人都很好,她若是嫁去林家,便是她心里暂时没有林渊,但是她也要将师兄在心里的印迹磨灭。   便是暂时磨不灭,她也要忽视师兄,往后要对林渊好,对林家的人好,这才是正确的选择。   正好送素斋的小沙弥来了,林夫人顺势将莫玉笙揽在怀里,和蔼慈爱的哄了一会儿,才对她道:“尝尝这里的素斋吧,很有名气的。”   她在放开莫玉笙前,在她耳边玩笑的说:“往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母亲都带你去吃,带你去玩。”   母亲这一称呼隐含的意思,让莫玉笙脸色微红,可她心里却因为林夫人的慈爱,而生了温暖和欢喜。   莫玉笙拿起筷子,开始吃清爽可口的素斋。她吹着凉风,观赏着瀑布,与林夫人说笑,她心情便不自觉好了起来。   莫玉笙想,师兄替她安排的这条路,确实是平静又安乐的。她既然答应了,纵然心里还是有些不甘愿,但也应该学着去适应。   毕竟她年幼时母亲就去世了,林夫人又这样好,她舍不得林夫人伤心难过。   此时,摄政王府。   时间已到下午,太阳虽然还没下落,但阳光的热度已经有了消减,不像中午那样灼热了。   崔思道放下奏折,缓缓走到花厅用饭。   他刚刚坐下,看着婢女送菜来,便对周恒道:“你去瞧瞧姑娘在不在,在的话便让她来花厅一起用饭,本王有事要与她说。”   周恒闻言,脸上有些激动,他立即行礼退下,然后往着莫玉笙的院子里走去。   王爷主动叫姑娘来吃饭,难道是有心同她和解?若当真是这样,那他一定要劝姑娘来用饭。   可惜莫玉笙和林夫人出去了,如今还未归来。   绿萝将事情说完后,周恒只能失落又紧张的回了花厅。   饭菜已经上齐,崔思道看着只一个人走回来的周恒,问道:“她不肯来?”   周恒艰难道:“回王爷的话,绿萝说,县主今日同林夫人去源寰寺上香拜佛去了,如今还未归家。”   崔思道闻言,瞳孔微缩,很快他重新拿起筷子,面上依旧淡淡道:“她同林夫人出去也好。”   他最近只让人暗处保护着莫玉笙,若是没什么意外,护卫不会再告诉他师妹的日常。他也控制着自己,不再像往日一样,要掌握着她的一举一动。   崔思道开始用饭,他不再发一言。   好不容易才等到王爷主动寻姑娘,周恒自然不能让这个机会溜走。他交代了绿萝,等姑娘来回后,就立即告诉她,说王爷寻她有事,让她来这边一趟。   所以崔思道饭没用完,莫玉笙便在绿萝的劝说下,到了花厅。   她看了眼胃口不佳的崔思道,今日的欢快心情又低落了下来。   莫玉笙甚至因为替人义诊多了,便习惯性对他道:“我见王爷最近胃口不好,脸色也不好,要不要去召太医看看,或是让厨子做些健脾开胃的药膳?”   崔思道身子几不可见的一僵,他捏紧了筷子,由于神色紧绷,他语气就显得格外冷硬:“本王无甚大碍。”   她不再唤他师兄,而是生疏的唤他王爷,她该是厌恶他的,可是她又因自己的善心,而忍不住关心他。   崔思道心里叹气,直接放在了筷子。   因为学了医,莫玉笙便不喜别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见崔思道半点也不领情,心里也生了闷气,便也学着他冷冷的语气。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反而惹得王爷心烦。”   崔思道看了眼她含了怒意的眼,他嘴唇抿紧,并未说些什么。   周恒在一旁着急得直跳脚,他是最希望两位主子和好的,结果现在他们的关系,反而越弄越糟糕了。   唉,以往好得跟什么似的两人,现在成了这副模样,他看着也不好受。   饭菜又被收拾了下去,莫玉笙道:“王爷说有事要与我说,不知是有何要事,竟然让您主动命人去寻我了?”   崔思道直视莫玉笙,起身道:“此处不好说,随我去书房吧。”   他说完,也不看莫玉笙的反应,自己率先走出了花厅。   不知道什么事情,竟还要去书房了。   莫玉笙自己坐了一会儿,有些不情不愿的跟在崔思道身后,往他书房里走去。   走在鹅暖石铺成的小道上,崔思道与莫玉笙一前一后走着,两人一言不发,好似陌生到了极致。   跟在他们之后的绿萝和周恒挤眉弄眼的,又无声叹了一口气。   很快就到了书房外,只有崔思道和莫玉笙走了进去。   莫玉笙走到次位坐下,不再像以往直接蹭到崔思道身边,扰得他看不了书,反而要柔声哄她。   书房里处处都是他们相处欢笑的痕迹,也有最后一次,她满心期待的捧了自己做的泥人“小檀郎”来说明心意后,被拒绝时的难以置信和伤心。   莫玉笙有些恍惚的想着,崔思道却从一旁博古架上,拿了一个药箱那样大的木盒子,放在她的身侧的桌案上,并递给了她一本册子。   莫玉笙有些不解,她抬眼看向落座的崔思道问道:“王爷这是作甚?”   崔思道拿起茶杯,浅啜一口茶水,语气平淡道:“那是给你的嫁妆册子,以及先给你的一些银票。作为你的兄长,这是我该给,你该收的。”   莫玉笙气笑了:“王爷一直是我的‘好兄长’,别家姑娘的亲哥哥,想必也不如您考虑得周全,安排得详尽。”   她慢条斯理的打开那本的嫁妆单子,她一路看下去。   只见那嫁妆被分成了地契、庄子、铺面之类的明目,除此外还有各色珍宝、首饰头面、珍贵布料类。   除去这些还有大宗物品千工拔步床、各种酸枝木、紫檀木、金丝楠木等昂贵木料打制的各种家具。   小到痰盂,茶盒,大到好几张千工拔步床以及各种衣柜、博古架、隔断都有。   莫玉笙猛然抬头看了神色淡淡的崔思道一眼,然后她又往嫁妆单子后翻,却翻到了各种古籍孤本,大家画作、玉器古玩,以及可用之人的名录,更是晃得她的眼花缭乱。   若是哪家姑娘得了这泼天财富般的嫁妆,定然喜得找不到北了。   莫玉笙却冷笑一声,她懒得再翻看还有好几页的册子,反而随手打开那个药箱。   里面装得是一大盒子的地契并大额银票。   算上嫁妆单子上的东西,这嫁妆几乎将摄政王府掏空了。   莫玉笙捏紧了木盒子的边缘,她深深吸了几口气,看向崔思道,冷笑道:“这便是哥哥给我的嫁妆?”   崔思道点头,他神色不变的补充:“这些是明面上的,还有一些暗处的金条,给你日后应急用的,所以我藏在了我们常去的庄子里,密室怎么进你也知道。对了,师父留给你的钱财也在里面。”   莫玉笙忍无可忍,她啪的一声合上匣子,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崔思道身边,紧紧攥住他白皙的手腕,俯视他略有愕然的脸。   她咬牙切齿:“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又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这些东西几乎是王府七成的家底,你竟全给我做嫁妆?”   莫玉笙半点不觉得开心,她心里只有沉重和不解。   眼圈晕了红,清澈的眼也氤氲了泪意,莫玉笙颤声质问他:“王爷不是厌了我,恨不得立即将我嫁出去,好来个眼不见为净吗?又何须将这许多东西给我?”   崔思道挣开她的手,避开她的眼神。   他好似没有听到她语气里的气愤和不解,只平静道:“我将你当成亲妹妹,这些东西给你便给了,难道你还嫌钱多得烧手?” 第13章   崔思道避开莫玉笙的手,重新起身走到窗边,与她拉开距离。   “师父临终时将你交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所以那些嫁妆给你,是应当的,你不要因为任性,就直接拒绝。”   他冷淡平静的嗓音缓缓传来,莫玉笙瞧着他刻意与自己拉开的距离,她不自觉捏了捏手,心里不解又难受。   难道她的触碰,现在就那么让师兄觉得厌烦?她只是稍微靠近,他就故意拉开和她的距离。可是若他当真厌恶她至此,又为何要给她那么多的嫁妆。   那些东西足足占了摄政王府中财产的七成,便是皇家嫁公主,也没有如此丰厚的嫁妆。   这样滔天的财富,她如何承受得起呢?   莫玉笙直视崔思道挺拔如竹的背影,带着微哑的鼻音道:“师兄的心意我知道了,只是这些嫁妆太过丰厚了,我真的承受不起。父亲虽待你有恩,但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也算报答完了。其他的东西,我不能再收的。”   崔思道转身,触及她雪白的小脸,以及泛红蕴泪的眼睛。   他猝然移开视线,嗓音平静又冷硬的将他们的关系拉扯开来。   “关于你嫁妆之事,本王只是通知你一声。只有送了那些东西,本王才觉得自己不欠你莫家的人情,如此本王心里才觉得好受,你明白了吗?”   欠人情?他和莫家难道只有人情可言吗?   莫玉笙瞪圆了眼睛,她死死盯着崔思道,嗓音急促的打断了他:“你是什么意思?什么还人情,难道在你心里,我和父亲对你的好,是你所谓的‘人情’吗?”   她气急了,若是师兄不喜她,她也理解。可是他要否认往日种种都是情谊,都是浮于表面的人情往来,她怎能忍受?   父亲待他如同亲子,她认为自己纵然与他没有男女之间的爱,也该有多年的相交之情。他现在否认那些情谊,根本就是在侮辱人!   崔思道重新转身,语气肯定而决绝道:“师妹不要让我为难,你不收东西,我就欠你家恩情,你也不想被外人总说胁恩图报吧?你收了东西,我们就两清了。”   “好一个两清!”莫玉笙觉得眼前的背影太过陌生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崔思道亲口说出来的话。   她快步走到桌边,将那张嫁妆单子撕的粉碎,才泄愤一般道:“你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父亲对你的好,你真是全都忘了!既然你想两清,那我们就两清,只是别用你的这些臭钱,侮辱我和父亲!东西我不会收,嫁妆单子你重新将我父亲留给我的那些物件整理给我,多一样我都不要!”   莫玉笙说完,不顾崔思道的表情,直接转身要走。   走了几步,她想起了什么,又突然回头,对神色晦暗,眼神复杂的崔思道冷冷道:“既然要两清,那王府里我也不待了,省得碍你的眼睛!你放心,我就住在宋太医家,等到快嫁人的前三天,我立即会回王府出嫁,不让你这个好哥哥难做人。”   崔思道皱眉,正要阻拦她,却又突然忍住了。   罢了,让她出去散心一段时间也好。   莫玉笙眼眶红红的走到自己的院子,直接对红药和绿萝道:“你们什么也别问我,我这段时间要住在宋太医家。你们要和我去就一起,不去的话,就帮我收拾几件常穿的衣裳,以及一些银子。”   她卷翘的睫毛被泪水沾湿,眼尾发红可怜,软糯的嗓音带着沙哑和鼻音,一向清澈如秋水的眼里,此刻全是悲愤怒火。   莫玉笙像一只受了天大的委屈,而想要咬人的兔子。   她这样子,红药和绿萝都不敢问她发生了什么。   红药只能赔笑道:“既然姑娘想要出小住,那我们两个丫鬟当然要跟着你了。我帮姑娘收拾行李,顺便也让绿萝去收拾我们两人的行李。”   莫玉笙沉浸在气愤和伤心里,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   红药捏了捏绿萝的手,又朝她眨了眨眼睛,才道:“那你快去收拾吧。”   绿萝立即点头,随即匆匆走出小院。   只是她并未立即去耳房,收拾自己与红药的行李,而是朝着王爷所在的主院急匆匆走去,走到一半就遇上了王府长史周恒。   她连忙欠身道:“长史大人,我们姑娘要出府去,可她快要成亲了,这如何能使得?我不知该怎么办,就想先去禀告王爷。”   周恒也是一脸苦涩焦急,见了绿萝,他立即道:“你别去了,就是王爷让我来的。王爷说姑娘心情不好,她想去小住,你们就要伺候好她,其他的事情不要管。唉,咱们这两个主子,现在一天不吵一次架,好像这日子就没法儿过了似的!”   绿萝怔住,她也没想到,今天姑娘又同王爷不和了。   周恒道:“你回去收拾行李吧,多带点银子,省得在外边不够花用。姑娘惯用的东西也带着去,你快忙去吧,我也要去布置人手了。”   绿萝只好朝周恒欠了欠身:“那奴婢就先走了。”   周恒摆摆手,自己也转身去安排要守卫在金桂巷的护卫了。   绿萝快速收拾完东西后,直接去莫玉笙的屋子和红药对了个眼神。   红药便加快了收拾东西的速度。   不一会儿,行李都收拾好了,马车也等候在门外。莫玉笙便带着红药和绿萝,直接上了马车,往金桂巷,宋太医家而去。   马车很快到了金桂巷,莫玉笙下了马车,亲自敲响了宋箬家的门。   来开门的,却是刚刚休沐的宋太医宋敏之。   莫玉笙愣了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道:“宋伯伯,我来投奔你来了。”   宋敏之知道她快要出嫁了,现在见她大包小包的来,他心里明白,定然是发生了些什么不太好事情。   看到她发红的眼圈,宋敏之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只心疼道:“笙笙快进来吧,正好这几日阿箬那丫头日日念叨你。你来了,我也要好考考你的医术,看看你有没有长进,有没有辜负你父亲对你的教导。”   莫玉笙笑了起来,露出梨涡:“打扰宋伯伯了。”   宋敏之好笑,他同莫玉笙边走边道:“现在还同我客气什么?你父亲不在了,我就算你半个父亲,这里也是你家,你想回来就回来。那些什么叨扰的话,以后你别再说了,否则我要生气的。”   莫玉笙心里感动,便轻声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往后不会客气的。”   宋敏之捋捋胡须,慈爱的笑着点头:“这才对。今日我休沐,该午憩一会儿,你便住在你原来的房间里,都是打扫干净的。”   莫玉笙点头:“知道了,那宋伯伯快去休息吧,不用管我的。”   正走到天井里,宋敏之便扬声道:“阿箬,笙笙回来了!”   宋箬快步从院子里走了出来,见到莫玉笙十分惊喜,只是看到她哭过的样子后,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宋敏之不好问那些小儿女的事情,便朝宋箬温声道:“你好好照顾笙笙,为父去小憩一会儿。”   宋箬连忙点头:“爹爹快去吧,笙笙这里有我呢。”   宋敏之一走,宋箬就拉住莫玉笙的手腕,走进莫玉笙常住的房间,焦急问她:“怎么哭了?我还说你就快成亲了,该高高兴兴的。难道是那个姓林的公子,他惹你生气了?”   莫玉笙坐到圆凳上,摇了摇头:“不是林公子,林公子很好。惹我生气的是我师兄。”   宋箬闻言,只是心疼的叹气:“也不知怎么回事,分明你喜欢的是王爷,我看他平日也不似对你无意,怎么他说让你成亲,就这么快让你成亲了。”   莫玉笙想到崔思道方才说的那些话,她直到现在也还生气。   她只能勉强笑了笑:“算了,往后我都嫁人了,便是同他生气,也生不了几回了。”   宋箬点头,柔声劝莫玉笙:“我也觉得如此。这几日,我也打听了一番那位林公子,听闻他是个极好的公子。你既然要嫁给他了,为着自己也该把王爷慢慢忘了,同林公子好好过日子,这才是对你最好的结果。”   莫玉笙知道阿箬是为了自己好,便将头靠在她肩膀上,闷闷道:“我明白的。”   宋箬看莫玉笙无精打采的,不由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便笑着道:“我想今天特别想吃一品斋的饭食,正好你这位贵客来了。不如你和我一起去一品斋,让他们做好吃食,送到我们家?正好我们可以出去走一走,散散心。”   莫玉笙无法拒绝她的好意,便答应了下来。   宋箬见状,便拉着她往外走,遇到刚巧到天井里翻晒药材的宋幼文,还询问了他想吃什么。   她们从清静的金桂巷,走向热闹的街市,看着熙熙攘攘的人,宋箬打趣道:“我们等下去逛逛绸缎铺子,我打算好好做一身衣裳,等你出嫁那日穿,到时我还要去给你添妆的。”   莫玉笙不自在道:“说这个还早呢,既然你要去绸缎铺子,那我陪你去就是。”   正好快要到了一品斋,宋箬和莫玉笙去找掌柜的,将她们需要的饭菜报了一遍,然后在厨子做菜时,去绸缎铺子看看布料。   刚出门没走几步,莫玉笙便瞧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孩,突然抱着自己的肚子,疼得坐到地上,随即又躺地翻滚起来。   他母亲立即蹲下身子,急得六神无主:“宝儿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   街上的人见状,有的远远避开,有的好奇又同情的探头看了一眼,围在旁边没走。   有人连忙道:“孩子腹痛,这位大姐,您快带他去医馆吧!”   妇人已经被惊得浑身发软,她几次去抱孩子,都被他疼得翻滚出怀里去,她急得直哭。   莫玉笙和宋箬对视一眼,连忙走了上去。 第14章   莫玉笙走到这对母子身边,立即蹲下瞧了眼那孩子的脸色,才对妇人道:“这儿距离医馆比较远,恰好我们会医术,就先帮你看看孩子。”   女医不是没有,只是数量太少了,妇人见莫玉笙和宋箬身着锦衣,好似大户人家姑娘的打扮,并不太相信她会医术。   虽然妇人有些担心,但碍于医馆实在是远,她只能连忙点头,急切道:“姑娘救救我家宝儿,小妇人之后定会报答的。”   莫玉笙安抚性的朝妇人笑了笑,便抬手把了把宝儿的脉。   宝儿腹部剧痛,他冷汗淋漓,小脸苍白的低泣:“我肚子疼,疼死了,怎么办?宝儿是不是要死了……”   莫玉笙心疼,不由柔声哄道:“不疼了,宝儿不会有事的。”   她摸了摸他的腹部,听到隐隐有肠鸣,又想到他方才四肢发冷,不由问妇人:“宝儿刚刚吃过饭吗?他最近有没有饭后或饭前腹痛的症状?”   “我之前带他吃了一碗阳春面。”妇人思索了片刻,又忙道:“之前好像有过一次,他肚子饿了就有点痛,后来吃了饭他就不疼了,我们就没找大夫。”   饭前饭后腹痛,四肢发冷,隐有肠鸣,且腹部疼痛处会移动,宝儿又欲吐不吐的样子,莫玉笙把脉后,几乎判定这孩子肚子里是有蛔虫了。   看宝儿实在是疼,莫玉笙安抚的对妇人笑了笑:“宝儿肚子里有蛔虫了,他刚吃完饭,所以蛔虫也争相竞食,故而腹痛。你去寻点醋,顺便找个痰盂或者盆子来。”   “好,小妇人立即寻来。”   妇人不明白莫玉笙的意思,听了她的话立即起身,跌跌撞撞去旁边的小店买醋和盆子去了。   莫玉笙看向宋箬:“阿箬,这里离慈幼院比较近。我在那里留了许多乌梅丸,正适合治蛔虫,麻烦你走快一些,去帮我取八枚来。”   宋箬自然知道乌梅丸的作用,她立即起身道:“你放心吧,我走得快,马上就回来了。”   莫玉笙点点头。   妇人带着一碗陈醋,一个木盆子走了过来:“姑娘,这个要怎么用?”   莫玉笙:“你扶着宝儿,我喂他喝醋。虫闻酸则止,先让他稍微缓解些疼痛,再服用乌梅丸。”   醋的酸性确实可以让蛔虫减少蠕动,能够达到一定止痛的作用,但对于排除蛔虫却没什么用处。   妇人连忙扶起宝儿,莫玉笙喂他喝了半碗醋。   过了半晌,宝儿不打滚了,只精疲力尽,满头冷汗的躺在他母亲怀里,虚弱的直哼哼。   妇人一脸惊喜:“宝儿好像不怎么疼了,真是神了!这吃的醋也能治病吗?”   莫玉笙看宝儿不怎么疼了,她心里不由松了口气,回话道:“醋的酸气能够平抑蛔虫蠕动,达到止痛的效果。过会儿等孩子吃了药便好了。”   乌梅丸中乌梅做君药,除了治虫外,还有敛肠,健脾的功效,臣药中的细辛可以杀虫伏蛔,黄连黄柏则可以下虫。   不一会儿,宋箬就急匆匆带着八枚乌梅丸,并一竹筒的温水赶来了。   莫玉笙喂了宝儿吃药后,对妇人细致的嘱咐道:“等会儿他会吐虫,若是想吐,你就让他吐在盆子里。这乌梅丸一日两次,一次吃两粒,都在饭后用温水送服即可。”   妇人点头:“知道了,谢谢姑娘。”   莫玉笙眉眼弯弯,唇边露出仿佛盛了蜜糖一样的梨涡:“你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妇人心里一暖,不一会儿宝儿就干呕了一声,她连忙用盆子接好。   很快,宝儿便开始呕吐,几条长长的白色的蛔虫从他口中吐到盆里,吓得他边哭边吐。   妇人也怕那虫子,却还是哄着他,等宝儿吐完了,莫玉笙接着柔声嘱咐:“小孩儿身子脆弱,往后他的饭食要注意一些,他若是出去玩了,也要让他洗完手才吃饭。保持洁净,孩子便不怎么生蛔虫了。”   妇人连忙点头,感激道:“多谢姑娘,可惜小妇人家贫,也不知如何能报答姑娘。”   她从手上褪下一个细细的银镯子,打算作为诊金,莫玉笙却拒绝了。   “不过是顺手之劳罢了,也没用什么贵重的药材,醋还是你们自己买的,所以诊金也不必了。”   妇人连连道谢,只觉得自己今日运气好,碰到贵人了。   不远处,一台青雀立枝条的锦帐轿子,正掀开了轿帘,沈西柔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看在眼中。   她用锦帕捂住嘴唇,在丫环的簇拥下,走出轿子。   沈西柔想到那日紫藤花下,摄政王对自己的轻辱,不由朝莫玉笙讽刺:“莫玉笙,你果真是乡野地方来的!惯爱和这些泥腿子混在一起,还自甘堕落的为他们治病。那些虫子什么的,你就不嫌脏吗?我看一眼都嫌弃污了我的眼睛!”   她穿着华丽,容貌娇艳,那妇人一看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人,只能默默藏好了木盆,不敢说话。   莫玉笙瞧见沈西柔,就忍不住想起崔思道对她的特殊来。   听到她现在的一番话,她越发觉得师兄眼神不好,才能看得上这样的人。   宋箬也皱皱眉,小声的问莫玉笙:“笙笙,这个人是谁啊?怎么这样说话?我瞧着她有点眼熟,但忘记在哪里见过她了。”   莫玉笙直视沈西柔,对她道:“这人是丞相之女。”   沈西柔见莫玉笙不说话,不由皱眉,语气里有着高人一等的骄矜和厌恶:“果然是乡野地方出来的人,脏得让人受不了。”   妇人紧紧抱着孩子,羞愧的低下了头,满是风霜的脸上露出难堪的红晕。   莫玉笙心头火气,她不理脑子有病,次次都对自己争锋相对的沈西柔,只对妇人柔声劝慰道:“孩子有蛔虫是正常的,有些人的话,你们就当做耳旁风一样,不要上心。日头越来越晒了,你们快些回去吧,仔细孩子被晒中暑了。”   “多谢姑娘,那我们母子就先走了。”   妇人听到莫玉笙温柔的声线,好似有了力气一般,她快速将孩子抱在自己怀中,又端着那木盆匆匆离去。   沈西柔听见了莫玉笙的话,见那些肮脏的东西被收走了。她才用帕子捂住口鼻,带着鼻音朝前走了两步。   “莫玉笙,我同你说话呢,你是哑巴了吗?一点礼貌也没有,果然没什么教养!”   莫玉笙拉住要走过去的宋箬,她板着小脸,冷冷看着沈西柔:“沈姑娘是大家闺秀,你丞相家的教养却不是怜贫惜弱,而是飞扬跋扈,欺压百姓,侮辱别人。这可真是你家好教养!怪不得连陛下都看不惯你家了呢!”   沈西柔心口一滞,父亲与亲政的陛下不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但被自己看不起的莫玉笙这样说,她还是恼羞成怒。   莫玉笙也学着她的样子,微微扬起精致的下巴,清澈明朗的眼睛看着她,骄矜道:“之前陛下已经封了我为平乐县主,便是你也要向我行礼问安。那我就问问丞相府的家教,沈姑娘知道怎么向我行礼吗?”   沈西柔脸色一僵,是啊,她最嫉妒的就是这一点!她家权势渐衰,莫玉笙却被陛下封为了县主娘娘,而且陛下还叫她莫姐姐。   她一个南疆乡野出身的姑娘,怎么就会如此好命?更何况,摄政王还如此爱重她,替她求来了林家的好姻缘。   如今一比较,好像她就越发比不上莫玉笙了。   可是她本只是一个乡野孤女而已。   沈西柔听了莫玉笙的话不由安静了下来,按理来说,她确实要给县主行礼的。只是一想要给莫玉笙低头,她心里就万般不愿意。   莫玉笙却不想再放过沈西柔,看她迟迟不动,她直接催促道:“沈姑娘怎么不行礼,也不向我道歉?若是今日你想含糊过去,明日我便去求见陛下,将今日之事告知陛下,让陛下替我问问,你丞相府的家教。”   沈西柔被吓到了,此事要是捅到陛下那,说不得言官要弹劾父亲,就连陛下也要说父亲他教女无方,到时候她肯定要被责罚。   好像被欺负的人换了对象,沈西柔气急败坏道:“你不要欺人太甚了!”   莫玉笙好脾气的弯了弯唇,露出精致的梨涡,好以整暇道:“我就是要欺人太甚了,你又能拿我怎么办?”   沈西柔心里升腾起屈辱来,她犹豫再三,只能僵硬又憋屈的朝莫玉笙欠了欠身,咬牙切齿道:“臣女见过县主,臣女方才言行不当,还请县主不要计较。”   大庭广众之下,她竟然如此卑躬屈膝的朝莫玉笙服软。因为太过气愤屈辱,沈西柔脸色涨红,眼眶也气得泛红了。   莫玉笙见好就收,却忍不住道:“沈姑娘记住了,我之前不计较,也不是我怕了你。现在同你计较,也不是我依仗这身份的变化,我只是觉得你太烦了。”   她继续道:“以后你要是不想一见到我就行礼问好,你还是绕着我走吧,省得我们两看两相厌,你听明白了吗?”   沈西柔垂下眼看愤恨怨毒的眼睛,她攥紧了手帕道:“我明白了。”   “那就好,只希望沈姑娘日后说到做到,尽量避着我走。”   莫玉笙这才挽住宋箬的手:“事情已经了了,我们先去一品斋吧。”   宋箬不喜的看了眼沈西柔,这才对莫玉笙笑道:“那就走吧,一品斋的饭菜十分美味。你也不要为了别人,坏了自己的好胃口……”   沈西柔站在后方,在路人若有若无的眼神中,忿恨的看着莫玉笙的背影越走越远。 第15章   莫玉笙同宋箬回去后,便在她家待了好多天。   在宋箬家的这几天里,莫玉笙和宋箬、宋幼文一起去山上采了一会药,然后就开始在院子里炮制药材。等到宋太医休沐的时候,她就会被宋太医考较一番。   宋太医为人开明和蔼,唯独在医术上十分严谨。   所以这几日下来,莫玉笙除了看医书,背医书,炮制药材,同宋箬、宋幼文讨论方子外,竟没有空去想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   今日用完午饭,莫玉笙同宋幼文如同惯例一般,探讨完医书后,便卷好袖子,同他一起去切从庄子里收获的白术。   一旁的桂花树下,宋箬坐在躺椅上,端着一碗冰镇后的绿豆粥喝着,她还不住的扇扇子,对莫玉笙道:“笙笙快过来坐,天气太热了,那白术片就让书呆子自己切去。”   宋幼文闻言,抬头看了眼自家姐姐,他白皙的俊脸木木的,眼神里隐隐有点嫌弃:“你就偷懒吧,莫姐姐才不像你一样好逸恶劳,好吃懒做。”   他说完,又低下头,继续不紧不慢的切着白术片。   莫玉笙闷笑,对于这姐弟二人的无伤大雅的吵架玩闹,她见得多了,自然像看好戏一样。   宋箬气死了,她委委屈屈的看向的莫玉笙:“笙笙,快来和我喝粥!你快要成婚了,万一晒黑了多不好!这书呆子勤快,那就让他多劳动劳动好了。”   宋箬性格坚毅,只会对她撒娇。莫玉笙拒绝不了,便同情的看了眼专心切白术片的宋幼文,乖乖坐到了她身边。   她从白瓷盅里盛了小半碗绿豆粥喝着,对宋箬赞道:“阿箬手艺真好,粥软糯香甜,很好喝。”   宋箬笑着捏了捏莫玉笙的小脸,又戳了戳她的梨涡:“还是笙笙好,长得好看嘴又甜,比我那书呆子弟弟好多了。”   她说完,眼神挑衅的看向切白术的宋幼文:“喝绿豆粥吗?一直低着头干活,不怕自己中暑吗?到时候还要麻烦我来救你。”   宋幼文抬头瞪了眼宋箬:“就会偷懒,还说救我?你用你那三脚猫的医术来救我,我还不放心呢。”   宋箬恼羞怒道:“就你医术高明,那绿豆粥你别吃了!”   日头确实晒,宋幼文擦了擦汗,白净的小脸泛着红,他起身坐到树下,自己盛了碗粥,边吃边道:“我就要吃,这绿豆还是我种的呢。”   莫玉笙好笑的看看他们:“阿箬也是,好心叫人吃东西偏偏要嘴硬,让幼文都理解不了你的苦心了。往日都是幼文不怎么会说话,现在看来他是学了你了。”   宋箬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宋幼文吃了小半碗就不吃了,他扇着蒲扇,那起一旁的医书,边看边抽空道:“我也觉得奇怪,分明我是好心,也是说的实话,别人就是要想太多,还说我咒他们。”   莫玉笙看他刻苦,不由打趣道:“幼文这样努力,怕不怕聪明绝顶,将来成了一个小秃子?”   宋箬捧腹笑起来:“这是肯定的,有个太医是父亲的同僚,他医术高超,可惜他早已秃顶了。一日太妃召他看病,就忍不住说他的脑门太亮了。我看,没几年幼文也成小秃子了。不,应该是老秃子才对。”   宋幼文看了一页书,闻言抬起文雅斯文的脸,一本正经道:“莫姐姐和姐姐就放心吧,我对生发一道颇有心得。自己也会配那些生发膏,生发液,往后说不定你和姐姐老了,头发白了掉光了,我还是一头乌黑飘逸的头发。”   想到将来这个画面,莫玉笙笑容凝固了。   宋箬更是忍不住对宋幼文道:“你还是闭嘴看书吧,别和我们说话了。”   她同笙笙都年轻美貌着呢,什么老了,头发掉光了之类的事,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宋幼文好像来了谈性,他忍不住劝莫玉笙道:“莫姐姐学医天分好,悟性高,实在应该像我一样遨游医海,畅游医书,行医治病。而那些情爱什么的,只是小道而已,除了让人分心外,浪费光阴之外,并没有什么好处。”   他越发觉得自己说得正确,忍不住对莫玉笙继续说:“莫姐姐也别担心,我知道你们女孩子爱美,也珍惜自己的头发。你只管好好学医,要是你将来秃了,我就给你用生发药,我们两一起用,这样说不定还能改进配方。”   莫玉笙:“……学医我会继续学的,至于生发药,还是幼文你自己用吧,我觉得我一定用不上的。”   这弟弟果然什么都好,除了长了一张嘴。   她强颜欢笑,连忙对宋幼文道:“你还是专心看书吧,我和阿箬小声些,不会打扰到你的。”   宋幼文听了莫玉笙要好好学医的话,自觉满意,便继续扇着大蒲扇,专注的开始看书。   宋箬凑到莫玉笙耳边,小声道:“他就是打小不会说话,你别介意。”   莫玉笙喝着清甜软糯的绿豆粥,闻言笑了笑,也道:“我习惯了,怎么会介意呢?”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宋箬起身,对莫玉笙小声道:“我去开门,你继续吃绿豆粥。”   莫玉笙点点头,将粥吃完后,她便舒适的躺在躺椅上,摇着团扇,一阵凉风吹来,已经树叶茂密的桂花树发出哗哗轻响。   宋箬很快走了回来,脸上带着打趣的笑容,俯身对莫玉笙轻柔道:“外边儿有个自称是林少爷的,长得玉树临风,温文尔雅。他说自己来寻你的,所以那个人该不会就是你未来的夫君,我的妹夫了吧?”   莫玉笙怔了怔,姓林的年轻男子她只认识林渊。只是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还找了过来的?   她缓缓起身,捏紧了扇子道:“我先去看看。”   莫玉笙起身要走,宋箬拉住她的袖子,关切道:“笙笙,如今你的婚事已经板上定钉了。既然和王爷不可能了,那你不如试着接受林渊,好好同他相处,这样你将来也会更轻松一些。”   莫玉笙知道她都是为了自己好,她拍了拍宋箬的手,朝她笑了笑,嗓音软糯清甜:“阿箬放心吧,我都明白的。”   宋箬收回手,道:“那你去吧。”   莫玉笙点点头,便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她果然看到林渊站在门外。   炎炎夏日,他身着青衫,清凉苍翠的色泽衬得他越发面如冠玉。他见到莫玉笙时,温柔的眼里漾起笑意,显得人温润如玉。   莫玉笙方才还答应了宋箬要与林渊好好相处,但现在她却有些尴尬无措起来。   毕竟算起来,她和林渊这次才是第三次见面。   莫玉笙压下心里的别扭,朝林渊笑了笑:“林公子怎么来了?”   林渊瞧见莫玉笙雪白的小脸热得泛起红晕,水眸明亮,她唇边的梨涡,则是甜滋滋的,像是蘸了糖。   他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将自己手中的匣子抬起一下,笑道:“之前忙碌,不曾来见你。今日天气炎热,听闻你爱吃冰碗,我便带来给你吃。”   莫玉笙受宠若惊:“林公子也有心了。”   她退开一步,看向林渊手里的食盒:“如今我住在宋太医家里,不如你随我进去坐坐?”   林渊婉拒了:“不了,离金桂巷不远处有条河,那里荷花盛开了,我见旁边支了凉茶摊子,不如去那里吃如何?”   “那就太好啦,可以一边看荷花,一边乘凉吃冰碗呢!林公子想得真周到,那我们走吧!”   听到这个建议,莫玉笙心里松了口气,她也担心自己叫了林渊进去,反而被阿箬打趣。   林渊笑了笑,同莫玉笙不一会儿就走到了茶摊子。   外面的茶摊子不是什么好茶,只是山里比较有特色的山茶。   林渊也不讲究,随意叫了一碗凉茶,就抬手打开食盒,露出了中间的冰碗。   他来得比较快,冰碗还没有化。   莫玉笙看了一眼,只瞧见白瓷碗中,放了菱角、去了莲芯的莲子、杏仁等,用碎冰镇着。冰碗常会放切碎的桃肉,但莫玉笙不喜欢吃桃子,所以她吃的冰碗里,一般都是放梨块的。   这个习惯,只有师兄才知道。   但这冰碗里恰巧用的是梨块。   莫玉笙瞧着梨子清甜雪白的果肉,不由愣了愣,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林渊见她瞧着那梨子,神色有异,不由温声解释:“摄政王待你十分细致疼爱,早先他就将你的喜恶罗列成单子,告知我了,还嘱咐我让我好好待你。”   莫玉笙听了此话,只觉得百感交集。她的喜好,师兄果真点点滴滴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如此用心,可惜对她的不是什么男女之情。   她弯了弯唇,卷翘浓密的睫毛垂下,眼里却有些伤感:“是啊,王爷待我很好。”   莫玉笙顿了顿,补充道:“他一直是个很好的……哥哥。”   林渊瞧着莫玉笙的小脸,心里软了软,有些抑制不住道:“不过莫姑娘心地善良,惹人喜爱,便是摄政王不吩咐,许多人也会忍不住对你好。”   莫玉笙笑了笑,没有去深究林渊话中的意味,只拿起勺子邀了一勺子碎冰与果肉果仁,吃了起来。   炎炎夏日,冰爽沁凉的碎冰浸透了梨子清甜的味道,伴着清脆爽口的莲子、杏仁等滋味,一口就好吃得让莫玉笙眯了眯眼睛。   这是她最喜欢,也是最常吃的滋味。   莫玉笙吃着冰碗,瞧着荷花,偶尔同林渊交谈时,又想起师兄写下的关于她的喜恶单子。   然后,她觉得这清甜的冰碗,也好似沾了些苦涩的味道。   她漫无目的想,若是师兄以前对她没有那么处处关切,没有这十分的用心,她或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泥足深陷。 第16章   不知不觉中,莫玉笙已经把一碗冰碗,都吃得一干二净了。   林渊察觉到她有些心不在焉,便忍不住问道:“莫姑娘是否是有心事?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要是你有什么困难的话,你可以说出来,咱们一起克服。”   莫玉笙抬眼,看到他关切的眼神后,心里很有些愧疚。   因为她的心思现在并不在林公子的身上。   她也很清楚,若非师兄对林家有恩,林渊是不会同她有这样的交集的。   莫玉笙放下手里的勺子,掩饰般的将碗放进食盒里。   “我没什么问题,我只是在想,你我二人不日就要成婚,但是我并未居住在王府里,而是居住在好友家。这于礼不和,我怕你介意,故而方才走神了。”   这虽然是她掩饰方才自己走神的借口,但也确实是她的问题,她更想试探一下,林渊的容忍度。   林渊闻言笑了起来:“这一点的话,莫姑娘大可不必担心,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也说南疆的人热情开朗,不拘小节。无论你住在哪里,只要你顺心便是。”   他看见莫玉笙微蹙的眉头,倏忽平缓下来,她看向他眼睛也好似更有神彩了,像是秋日里荡漾的秋水,清亮而有神。   林渊耳根微红,他移开视线,看向河流中的荷花,以及河中飘着的小船,温声缓缓道:“几日前听闻莫姑娘被封为县主,按理说我也该口称你为县主,而非莫姑娘。可是我为了顺自己的心,也不拘礼节,莫姑娘介意我的失礼吗?”   这和她之前询问自己是否失礼的事情连了起来,莫玉笙连忙摇头,笑道:“我不觉得失礼。”   她学着林渊之前的回答道:“只要林公子觉得顺心便好。”   林渊和莫玉笙相视而笑。   阳光照在河水上,显得波光粼粼的,路上有人挑着荷花、荷叶卖,林渊便叫了人,然后买下一支粉色的荷花,递给莫玉笙。   阳光撒在他脸上,浸透得瞳色有些透明:“今日天气炎热,怕你在外久晒。看你喜欢那冰碗,我也满足了。这花就当作是临别的礼物,送给你吧。”   莫玉笙瞧见秀美玲珑,粉白可人的荷花盛开着,而林渊白皙修长的手指则轻轻捏着它苍翠的根茎,显得指尖越发白皙。   莫玉笙看了一眼,不由接过了这支荷花,她也起身道:“多谢林公子,我也很喜欢夏日的荷花。”   林渊拿起食盒,送莫玉笙回去,边走边道:“林府也有荷花塘,既然你喜欢的话,以后夏天到了,我可以陪你一起赏花。”   莫玉笙闻言,心里越发愧疚了,林公子真的十分温柔体贴了,想必他也是京中许多姑娘的心仪郎君。   若是……若是她心里没人,说不定她也会对林公子产生好感。   走到宋箬家门口,林渊站定,目光低垂,直视着莫玉笙的小脸,柔声嘱咐她:“若是你心情烦闷,可以写信告诉我,我会想办法替你排忧解难。若是你心情欢悦,也可写信与我分享,想必你的欢愉会翻倍。好了,已经到了,你也进去吧。”   莫玉笙看他告辞欲走,心里突然觉得对他有些不公平。   往后她真的要嫁给林渊,同他成为一家人了。或许,有些事情也该同他商量,而非对他避之不及。   莫玉笙忍不住出声询问:“林公子,成亲的前三天,我打算去京郊我父母的衣冠冢处,给他们上一柱香,烧点纸钱,告诉他们我要同你成亲的消息,不知道你有没有空与我一起去?”   父亲是同母亲一块埋在南疆的,莫玉笙要离开南疆,来京城时,心里十分不舍。摄政王来到京城后,便提议为她父母建了衣冠冢,让她每逢清明、以及父母亡日,都能去祭拜一二。   莫玉笙想,成婚那么大的事情,自然也该告状父亲母亲知晓的。   不过,毕竟是去郊外,有点路远,他们又还未正式成婚,需得叫上师兄才行。   莫玉笙怕打乱了林渊的日程,还补充道:“若是你有别的要事,不去也没关系的。”   林渊愣住,心里不自觉泛起了一丝浅浅的甜意。   其实他早就见过莫玉笙的,以前只觉得她天性善良,性格纯真。当得知王爷要将她嫁给自己时,他开始是有些不习惯。   后来见了她两次,又从母亲口中听闻她们相处时的趣事后,林渊也觉得能娶莫玉笙也不错。   林渊也感觉到,莫玉笙对他有些疏远陌生。如今她主动提议此事,算是彻底承认了他们的婚事。   林渊不由喜上眉梢,他连忙对莫玉笙道:“那天我一定会去的,你放心吧。我也仰慕莫先生久矣,什么事都没有此事重要。”   莫玉笙看他郑重其事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那么就说定了。那林公子回去吧,我看着你走。”   她梨涡深深,肤胜清雪衬得眼睛越发乌溜溜的,看上去十分乖巧灵气,让人心软。   林渊忍不住抬了抬手,最后攥成拳,抵在唇边清咳了两下,道:“那我就告辞了。”   莫玉笙微微歪头,笑了笑,然后点头道:“好,过几天见。”   林渊点头,转身走出金桂巷。   走到巷子末处,林渊突然想到莫玉笙说要看着他走。   于是他耳根泛红,有些不受控制的回了下头,果然见到宋太医家门口,莫玉笙娇小的身子依然倚在门边,目送着他离开。   林渊眉间柔化,他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莫玉笙等林渊走了,这才举着那支开得娇艳粉.嫩的荷花,推门走了进去。   迎着宋箬打趣的眼神,莫玉笙轻轻咳了一下,不自在道:“我有些热,今日就不帮忙你们炮制药材了。我先回屋休息一下,接下来就辛苦你和幼文了。”   她说完,不等宋箬打趣,直接匆匆回了自己的屋子。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莫玉笙便数着日子过。   等到里成婚只有三天时,她才带上红药和绿萝,向宋家人告别,重新回了王府。   稍微休息了一会儿,莫玉笙让人提前告知师兄,要去祭拜父母的衣冠冢后,她便去准备祭拜需要的物件了。   到了上午,林渊已到了摄政王府,同莫玉笙、崔思道一起去往郊外祭拜。   三人便用了三辆马车,莫玉笙的马车在最后,崔思道的马车在最前,中间的是林渊的马车。周围跟着一长串的护卫随行,   马车从官道上一路颠簸而行,出了京城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一处山清水秀,绿树成林的乡郊。   莫玉笙下了马车,她从红药手里接过放着纸钱、香烛、供品的竹篮子,刚走了几步,林渊就走了过来,伸手去拿个篮子。   “我来给你提着篮子,也好让伯父伯母放心一些。”   这话一听就让人无法拒绝,莫玉笙只能将篮子给了林渊。   “那就多谢林公子了。”   林渊温声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提着竹篮子,同莫玉笙并排而行。   崔思道站在前面看了一眼,只见他们男子温润如玉,女子娇俏灵动,联袂走来时竟似一对般配的璧人。   等他们走近后,崔思道面部冷硬的线条好似更加紧绷了。   莫玉笙走近他,便看到崔思道脸色沉凝,眸色也似淬了冰一般,让夏日炎炎的天气,让人仿佛瞬间置于雪地。   他只冷冷扫了一眼他们,就转身往前走,后面的人只能看到他挺拔劲瘦,宽肩长腿的背影。   莫玉笙抿了抿唇,在林渊替她挡住枝干时,她笑了笑,轻声道:“今日多谢了。”   林渊边走边道:“何须道谢,日后我们是一家人,这都是我该做的。”   莫玉笙笑了笑,心里却觉得,事情没什么该不该的,只有用不用心。   林渊待她用心,投桃报李,她也该待人好的。   于是她朝林渊柔声道:“父亲喜爱果酒,我也会酿,秋日果子多,过两日我也酿几坛送你。”   林渊自然笑允了。   前方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莫玉笙见到,师兄手里随意捡来作为手杖的棍子,竟然断了。   想来是秋日木柴干燥吧。   她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继续听林渊说话。   走过小路,便到了绿树成荫的小林子边,前面还有一条小溪缓缓流淌。   莫玉笙一眼就看到前方竖立着的两块墓碑,她心口一滞,立即道:“前面便是我父亲和母亲的衣冠冢了。”   他们走到前方去,崔思道和林渊都站在墓碑前。   莫玉笙打开篮子,将蜡烛点好,把香上好,然后跪在墓旁,想到父亲的音容笑貌,母亲模糊却温柔的声线。   她忍不住哽咽起来:“父亲,母亲,笙笙来看你们了。你们放心吧,我现在过得很好,师兄待我很好,我也快要出嫁了。”   莫玉笙忍不住落了眼泪,林渊便立即蹲下身去,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他细细安慰了她几句。   然后林渊瞧着碑文,温声道:“伯母伯母,在下林家林渊,往后便是笙笙的夫婿。你们放心,今后我定会保护她,珍爱她……”   崔思道盯着他们并排祭拜,诉说将来之事的模样,他捏紧了袖子里的帕子,死死移开了视线。   莫玉笙烧着纸钱时,崔思道敬完了香。林渊很是干脆的卷起了袖子,从跟随的仆从手里拿过镰刀,去修坟地上冒出的凌乱草丛。   往日这些事,都是师兄亲力亲为的,如今做这些事的人,变成了林渊。   林渊默默做完一切,莫玉笙也灭了烛火,等香燃尽后,天空突然落下了冰凉朦胧的雨滴。   崔思道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下意识抬手,朝莫玉笙头上挡去。   然后,他撞到了林渊刚巧遮过来,替莫玉笙挡雨的手。   两人都怔了一下。   崔思道冷着脸,率先收回手:“既然祭拜完了,那本王便先上车了。”   他说完也不从仆从手里拿伞,只径直往停着马车的方向大步走去。 第17章   祭拜完后,崔思道率先上了马车后。   他微微掀开车帘,便见林渊站在他师妹的马车边,等莫玉笙踩着木凳上车后,林渊才放心的回自己的马车。   这态度十分体贴入微了。   骑着马的周恒立即下马,来到车窗前询问他:“王爷,可否启程回去了?”   崔思道冷着脸放下车帘,道:“启程便是。”   周恒得了令,便朝守卫森严的护卫打了个手势。   马车缓缓的朝京城里行驶而去,崔思道脑海里却满是林渊同师妹一路相处的细节,越想他心里越发像万蚁噬心一般。   他不由回忆起今春,师妹红着小脸,捧着一个她亲手捏成的泥人,来到书房像他诉说自己心意的模样。   崔思道轻轻闭上眼睛,掩下眼底的复杂情绪,斩断心里其他的念头。   可惜,就算师妹以往常说着自己有多喜爱他,等时过境迁后,她也会移情别恋,重新将心放到别人身上。   比如将心思,放到她的未来夫婿林渊身上。   他们夫妻恩爱,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而他不过是一外人罢了。   崔思道倚靠着马车,双目阖着,好似睡着了一般。   马车行了约莫半个时辰,耳边就有嘈杂之声传来。   红药轻轻掀开车帘,看了一眼,转头对莫玉笙道:“姑娘,咱们已经到城里了,很快就能回家了。”   莫玉笙眼神朝外面扫了扫,正好看到路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行身着粗布素衣,正缓缓走来的行人,显得格外打眼。   因为认识的人太多了,这其中有当朝丞相,丞相夫人,丞相子女以及一干人等。   往日身着昂贵绫罗,满头珠翠的沈西柔,如今只穿了一身麻衣,含泪站在外面。   莫玉笙一头雾水:“这是在做什么?怎么沈西柔穿得如此简陋?丞相一家也变成了这个模样?难道他家犯事东窗事发了?”   红药也一脸不解,她讪讪笑了笑:“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们出了京城好一会儿了,说不准事情就发生在他们出京之后。   马车上有摄政王府的徽记,一路又有护卫相送,百姓都要避开退让。   沈西却柔紧盯着车驾不放,视线转换间,她刚好看到了莫玉笙。   同样是有摄政王徽记的马车,只有不大的一角马车帘子被掀开,而莫玉笙那个南疆来的乡野孤女,却依旧坐在华贵的马车里,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沈西柔脑子一热,突然不顾父兄的叮嘱,朝着最她的方向拔腿跑了过来,然后她被护卫拦在了外面。   “此乃摄政王车驾,尔等何人,胆敢上前冒犯?!”   沈西柔抬起一张憔悴的脸,如往日那般骄傲跋扈的对莫玉笙扬声喊道:“莫玉笙,平乐县主!我要见王爷,你让我去见王爷!”   她在护卫的阻挡下,还不断的挣扎,她又如此喊叫,惹得旁人侧目。   莫玉笙的马车停了下来,连带着前面两辆马车,以及一众随行的护卫,纷纷对着沈西柔拔了腰上的佩剑。   沈西柔却并未被吓到,依旧执拗的顶着莫玉笙:“我要见王爷,你让我去见他!”   莫玉笙看着她的脸,就会下意识想起,师兄同沈西柔在紫藤花架下亲密无间,好似在相拥着说悄悄话的场景。   她本已经平静的心脏又好像撕裂了一道口子,涌出并不平静的血液。   有点疼,有点酸涩,还有点气愤……   莫玉笙压下心里翻腾的情绪,朝沈西柔道:“沈姑娘,你同师兄之间的事,我是不管的。师兄的车驾在最前面,你要是有话,就直接去找他说。”   她说完便直接放下了帘子,挡住了沈西柔的视线。   莫玉笙忍不住气道:“师兄自己惹出来的风流债,却不自己管好人,反而让我没个清静,真是烦死了!”   红药缩了缩脖子,王爷态度转变太快,本来她还以为姑娘要成摄政王妃了,谁知道王爷又突然将她同林渊定下了婚事。   这情形变化得太快,如今姑娘又说这位沈姑娘是王爷的风流债,红药虽有些不敢信,但她也不敢开口替王爷辩白了。   沈西柔死死盯着被放下的车帘,她不禁想到那日在摄政王府中,王爷说要抄了她家,让她也尝尝当真正乡下村女,辛苦劳作的滋味。   言犹在耳,沈西柔知道摄政王说的是真的,如今这些事情一一都实现了。   她也知道第一辆马车里,坐的人是摄政王,但她害怕摄政王的怒意,便不敢上前,只能通过纠缠莫玉笙,好再见王爷一面。   沈西柔一直叫着莫玉笙的名字不肯罢休,不一会儿,前后两辆马车里便各走下来了一个男人。   莫玉笙坐在马车里,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却只听到了沈西柔突然哽咽的嗓音:“王爷,求求你救一救沈家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想回老家种田。”   轿子外,沈西柔朝崔思道跪了下来,而崔思道走到她的面前站定。   他眼睑垂目,居高临下的看她,眼神里尽是凉薄。   护卫见双方是认识的人,便后退了两步,留下了说话的余地,眼神却依旧警惕的盯着突然跑过来的女人。   沈西柔扬起头,露出雪白纤细的颈子,一改往日的作风,她一向骄矜看人的眼中,此刻含了泪水后,竟也显得楚楚动人。   她跪在崔思道脚边,仰头瞧着男人半点不为所动的脸,忐忑道:“那日我还去王府中做客,王爷忘记了吗?我不求其他的,我只是不想离开京城,不想回老家乡下而已,求求王爷了。”   莫玉笙不知发生了什么,崔思道却是知道的。   由于陛下顾念着丞相曾经教导过他一段时间,并为使他一家身陷囹圄,只在午时下旨抄了丞相的家,剥夺了他的官身,并令回乡躬耕,且罚其后代三代不得科举。   那个时候他们刚刚出城祭拜,所以错过了圣旨。   崔思道垂目瞧着沈西柔的情态,他面沉如水,眼里半分波动也无,只是在听沈西柔说完自己的请求后,他才出乎意料的答应了她的请求。   “本王在京郊亦有一处农庄,你若是愿意,便可以住进那里。”   他嗓音落下,沈西柔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我愿意,我愿意的!”   她知道摄政王的农庄,并非像真正的乡下一般朴素贫寒,那庄子布置都是讲究悠闲雅趣的住起来一点不差。   只要住进庄子里去,她也算是摄政王的客人了,她便不用真正的像农女一样,去田间劳作,靠天吃饭。   沈西柔已经弄不清楚,摄政王对自己的态度了。他忽冷忽热的,之前一会儿不避讳她的靠近,转眼又狠狠拒绝了她,将她的颜面踩在地下,让她颇感羞辱。   如今她又想不通,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王爷还能留下她。而她唯一宝贵的,就只有这一张脸蛋和这个身子了。   莫非堂堂摄政王也像一些公子一样,有着特殊的癖好,比如喜欢用一些手段欺负、折磨女子,然后令她们完全折服于自己?   沈西柔好似明白了什么,她含泪的眼睛像钩子一样去看崔思道,言语暗含着撩.拨的意味。   “我知道王爷对我的意思了,如今我什么都没了,只能凭借这一具卑贱的身躯,来服侍王爷。”   她泪水顺着腮流了下来,如同碾落的娇花,很是可怜的道:“我也不求王爷什么,只求能得王爷三分怜惜便心满意足。对了,还有我父母和哥哥,王爷能不能也让他们留在庄子里,我父母年纪大了,恐受不得回乡的劳顿……”   沈西柔话还没说完,就被崔思道斩钉截铁的打断。   “不能,你既然那么想随他们走,那你也不要留在庄子里了。”   沈西柔请求的话都被堵住了,她回头,只见她父母焦急的朝这里看来,想要将她寻回。只是因为如今他们都是平民,所以被以往她看不起的侍卫挡在外边,半点靠近法子也没有。   想到父母,沈西柔有些犹豫了,农庄里她有着还算养尊处优的生活,到了乡下就是完全贫苦的生活了。   这根本不用选。   沈西柔狠心回头,不再去看家人,只对崔思道柔声道:“我愿意留下服侍王爷。”   反正,那样艰难痛苦的生活她受不了。因为她需要穿锦带金,需要吃山珍海昧,需要仆从如云的服侍她。   崔思道只冷淡点头:“那你便先跟着周恒吧,他会送你去庄子里。”   将事情交代完后,崔思道重新回了自己的马车,再不给沈西柔一个眼神。   马车与护卫队又开始朝王府行去。   莫玉笙虽然没有看到方才的情景,但她却将崔思道与沈西柔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想到方才他也没否认沈西柔话里的意思,莫玉笙气怒过后,忍不住讽刺道:“难道他还要养个外室不成?他这是什么做派?”   话一说完,与她同乘的红药越发不敢答话了。   莫玉笙冷静下来,不禁苦笑起来。   是了,无论师兄是养了外室,还是要纳了沈西柔,这又与她何干呢?   她该将心思放到林渊身上的。 第18章   一向不近女色的摄政王,今日竟然收留了一个罪臣之女。那女子虽美貌娇艳,但也没到惊艳的地步。   摄政王却当街留下了她,还要将她养在庄子里。这让现场之人,纷纷觉得不可思议。   崔思道让人将沈西柔交给周恒之后,他视线不着痕迹扫过莫玉笙乘坐的马车帘子,然后天在众人讶异的眼神里,冷静自若的上了车。   片刻后,马车重新启程,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摄政王府行驶而去。   莫玉笙坐在轿子里,将自己复杂的思绪慢慢压了下去。   很快,马车就停在了摄政王府门口。   她和崔思道、林渊都下了马车,准备回府。   莫玉笙落后崔思道几步,站在马车旁边。   天气炎热,那神骏的马儿“哕哕~”叫了几声,随即安静了下来。   林渊想着不日就要同莫玉笙成婚,便没再进摄政王府。   他上前走了几步,朝崔思道行礼:“今日一路颠簸,想必殿下与莫姑娘也累了。我不便再进贵府打扰,就此同二位告辞了。”   崔思道点头,顺势道:“如此,本王也不留你了。”   林渊眼神含笑,视线一转,看向了莫玉笙。   她肌肤胜雪,因天气的原因,雪白香腮上也泛了几丝红晕,乌溜溜的眼睛像含了水儿,显得她越发娇美可爱起来。   林渊也朝她作了个揖,温柔体贴的嘱咐她:“还有三日,便是笙笙与我成婚之日,我不好进府久呆,就送你到门口了。笙笙也别害怕,我们林家家风清正宽和,父亲母亲都很喜爱你,他们会很疼爱你的……”   莫玉笙想到林夫人,神色不由柔和起来。   林渊却顿了顿,耳根有些发红道:“我也很觉得笙笙很好,往后我也会对你好的。”   莫玉笙听了他当众含蓄的剖白,脸颊越发红了。   她抬眼看向林渊含笑真诚的眼睛,想到自己方才在马车上决定将心思放在他身上,不由点头回应了他。   “林家家风宽和,伯父伯母也是善良正直的人,林公子也很好,所以我不怕。”   莫玉笙弯起红唇,柔声道:“我会在三日后等着公子前来。”   林渊闻言,眉眼更加温和了。   与他脸色截然相反的,是莫玉笙旁边站着的崔思道。   他脸色冷硬至极,眼底沉凝,好似不耐烦一般:“你们说完了吗?”   莫玉笙笑容微滞没有回他,对林渊立即道:“天气热着呢,林公子快些回去吧。”   林渊笑了笑:“上回笙笙站在宋太医家门口看我离开,今天我也想看着你进府。”   崔思道闻言,淡漠的看了他一眼,耐心耗尽般振袖而行。   莫玉笙看了眼崔思道失礼的样子,猜测他在担心沈西柔的事,所以急急回去。   她懒得理他,只朝林渊欠了欠身,才走进了王府之中。   奇怪的是,刚走进王府没多久,莫玉笙就发现崔思道的脚步慢了下来,好像在等她。   等她靠近,他便直接道:“已经到用晚饭的时辰了,今日刚祭拜过师父师母,你我便一同到花厅用饭罢。”   莫玉笙心里百感交集,她与师兄这几日来多又不和,但是刚刚祭拜过父亲母亲,他们便是再多有不和,今日也要和和气气的,让他们放心。   她轻轻点头,答应下来:“嗯,一起用饭吧。”   崔思道走在前方,他走路不紧不慢,但脸依旧紧绷着,莫玉笙走在后面,她对师兄的情绪变化一直有些敏感,便立即察觉到他依旧在生气。   莫玉笙并未问什么,只一言不发的跟着他进了花厅。   崔思道坐在饭桌上,命人摆饭。   桌上很快上了清蒸鱼、凉拌鸡丝、素炒菜心并山药排骨汤。   菜很符合莫玉笙的口味,她今日饥肠辘辘,便开始专心吃饭起来。   崔思道却明显胃口不佳,他怔怔瞧着莫玉笙津津有味的吃饭喝汤,看她餍足灵动的眼睛,她咀嚼微动的桃腮,她红唇开启时隐约露出素齿与嫣红的舌.尖。   莫玉笙被这样的目光注视了一会儿,她不适的抬眼,却见崔思道若无其事的移开眼去,不再看她,好似刚才长时间看她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莫玉笙以为他不耐烦了,就善解人意道:“师兄若是着急去处理沈姑娘之事,便先去吧。等我吃饱了,我会自己回去的。”   她说完,又给自己夹了一块炖得绵软雪白的山药。   山药本就软糯甜美,如今山药里浸透了排骨熬出的汤汁精华,更是显得鲜香爽口,让人赞不绝口。   莫玉笙滋滋有味的继续进食,崔思道听了她的话,并不曾起身离去,只是脸色更冷了。   等她好不容易放下筷子,用帕子擦拭了嘴唇,才看向一旁脸色难看的崔思道,打算告辞。   崔思道突然说:“林渊叫你的闺名,倒是叫得熟悉,看来你与他相处得十分不错。”   莫玉笙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道:“林公子人很好,没几天他就是我夫君了,他叫我笙笙难道不行吗?”   这理所当然的语气,令崔思道安静下来,一时没有说话。   花厅也陡然安静了下来,无形中好像有一股让人觉得压迫的窒闷。   丫鬟忙低眉敛目,手脚麻利的把饭菜碗盘收了出去。   崔思道抬眼扫过莫玉笙的小脸,瞧见她一脸正色,言语间理所当然的样子,他突然淡笑了一下,眼里好像有些惨淡。   只是很快,崔思道的脸色又恢复了正常,虽然他脸色有些苍白,但十分语气平静:“确实,林渊是你未婚夫婿,自然可以这般亲密的唤你,倒是我多管闲事了。”   莫玉笙下意识又看向他的脸色,只觉得他脸色实在不太好,不知是不是没休息好,没吃好饭的缘故。   崔思道却敛了眉眼,抑制不住的清咳了两声,随即对一旁的周恒道:“你去库房里,将内务府制的大婚礼服取出来,顺便让县主带回去。”   周恒很快去了,他办事利索,不一会儿就带着丫鬟取了好几个雕花匣子过来。匣子里装着的是县主品级的婚服、首饰以及陛下给的贺礼。   崔思道最近好似有些着凉,他瞧见那红木匣子,又压抑的清咳两声,看向莫玉笙:“东西都在这里,你的尺寸内务府是知道的,你将衣物带回去,等着过几日安心出嫁便是。”   莫玉笙端详他苍白的脸上,因为咳嗽而透露几分红晕,连带着眼角也有些红,她下意识开口:“师兄身体不适?可要我帮你把脉看看?”   就算之前师兄已经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更甚至于他还否认了他们这几年的感情,但她依旧忍不住关心他。   这不仅是因为往日他对她的那些好,还是她行医的习惯。   崔思道却立即拒绝了她:“最近邪风入体,本王身子的确有些不适,但已经请御医看过了,他也开了药,便无需劳烦你了。”   原来已经请御医看过了,莫玉笙闻言,倒是不再提要替他把脉之事。   莫玉笙不知该说些什么话了,往日无话不谈的师兄妹二人,如今已经相对无言,十分疏离陌生。   于是莫玉笙起身,朝崔思道欠了欠身,口吻已然决绝了些:“饭也吃完了,我也要告退了。往后只希望王爷操劳国事的同时,也顾及着自己的身子一些。”   她抬眼,看向正襟危坐于椅子上,好似高山白雪,永远冰冷凉薄的师兄,语气里的艰涩尽数被平静融化:“如今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殿下,我也放心了,我就此告辞。”   莫玉笙说完话,转身便带着几个捧着她衣裳首饰的丫鬟,往花厅外走去。   崔思道嘴唇紧抿,等莫玉笙走到门口,才不由自主的开口:“你该知道,本王是为了你好。本王喜欢清静,厌恶聒噪。等日后你出嫁了,除非必要,寻常时候你就无需回府了。”   莫玉笙脚步一顿,她没有转身,面无表情的回答:“嗯,我明白了。”   除了成婚后的回门,她也没有打算回摄政王府。   她既然决定不辜负林夫人,不辜负林渊,便要斩断自己心里的绮念。往后等师兄有了王妃,她又远离了他,时间一久,她那些心思便尽数熄灭了。   这样正好。   莫玉笙脊背停止,回了自己的院子。   崔思道许久才收回视线,他倚坐着,手放在一旁的扶手上,漫不经心的吩咐周恒:“之前的嫁妆单子不变,那些东西还是留给县主当嫁妆,她成婚那日加进去。”   周恒连忙应了,他脸色有些忧愁犹疑:“只是王爷这样做,当真好吗?多年情谊何必如此绝情,若是日后县主发怒……”   崔思道一个眼神,便让他话也说不下去了。   周恒立即低头,闭紧了嘴巴。   崔思道冷声道:“本王的决定,断无更改的可能。况且依本王看,县主对林渊,也并非一点不动心。”   他手掌抓紧了扶手,暴露出青紫的经脉,显然怒气已然充斥心中。   她之前还一直说对他深情不疑,如今不也允许林渊与她亲近了吗?   这个念头一起,崔思道不由露出个微微嘲讽的冷笑,好似嘲笑莫玉笙情感转变得如此之快,又好似嘲笑自己当断不断。 第19章   转眼三天已过,到了莫玉笙成婚的日子。   莫玉笙如今已是贵为县主,从身份上来说,再也无人敢背后说她是乡野孤女。而掌握大权且被陛下信任的摄政王,又是她的师兄。   她所嫁之人还是一部尚书之子林渊,所以她的婚事办得格外隆重盛大。   摄政王府中张灯结彩,人人喜气盈腮,脚底忙得站都站不住。门外前来迎亲送礼之人络绎不绝,摄政王门口早已车马声喧,迎来送往之间所有人都面带喜色。   莫玉笙换好了华丽隆重的正红色的婚袍,她头戴凤冠,簪了步摇。   凤冠上镶着珍稀上供的东珠,东珠形状圆润,色泽饱满,质地莹润,搭配的宝石熠熠生辉,衬得人也金尊玉贵的。   莫玉笙本以为自己五官不够艳丽成熟,怕浓妆艳抹自己驾驭不好,但结果却与她想象中的截然相反。   虽有珍宝作配,大红婚服上用金线绣着繁美流畅吉祥的图样,衬得她粉面玉颈,眉毛乌黑,眼睛明亮,唇红似丹朱娇艳欲滴。   宫里出来的,曾经服饰过先皇后的赵嬷嬷,也成了她的陪嫁嬷嬷。   赵嬷嬷动作轻柔仔细,替莫玉笙梳理着乌黑浓密的发丝,唇角含笑的念着吉祥话儿:“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莫玉笙看着镜子里太过明艳姝丽的容色,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真的是她吗?   宋箬给莫玉笙添完妆,便忍不住凑近了她,眼神发亮,语气真诚的夸赞:“笙笙真是太美了!如今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做‘淡妆浓抹总相宜’了。”   赵嬷嬷也连忙点头,喜气洋洋道:“姑娘确实美貌,这怕是要将姑爷看呆了去!”   莫玉笙弯了弯唇,拉住宋箬的手:“你现在同嬷嬷一块打趣我,等你日后成婚,我也会打趣你的。”   宋箬笑了笑,毫不在意的说:“那我等着了。”   下一刻,崔思道走到了门口,刚好看到莫玉笙向门外看来,眼波流转,碾然一笑的模样。   呼吸一滞,崔思道身子僵硬的站立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莫玉笙看到他,立即收了笑容,起身同屋子里的所有人一起,朝他盈盈一拜,道:“见过王爷。”   崔思道回神,他并未走进屋里,依旧站在原地,眼神在莫玉笙身上停顿了一瞬:“那林渊快到王府门口了,等会儿本王背你出去。”   民间婚姻嫁娶,作为哥哥,确实应该背着自家妹妹出嫁的。莫玉笙想,或许在师兄心里,她一直都是他的妹妹,此前那些过度的关怀都是她的想太多了。   莫玉笙怔住,她仔细瞧着衣裳隆重,神色淡漠的师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短短几月,她已经能不露声色,将自己的情感深深压在心里了。   此时,王府外内都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声带着热烈的气氛,感染旁观的人。   绿萝身着一身喜气的衣裳,急急忙忙走了过来,扬声就喊道:“姑爷来了!姑爷来接新娘了!”   她走近才发现王爷昂藏而立于门口,于是立即止步,嗓子里的话突然像被塞住了一样,再不敢咋咋呼呼。   崔思道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脸色越发冷了。   宋箬恐他们师兄妹之间有话要说,便笑道:“笙笙如此美貌,哪能让那林渊轻易娶了去。我现在就去二仪门处堵他,要他好好做首催妆诗,才放他进来!”   她带着屋里的人看热闹去了,绿萝也很有眼色的走远了一些,令自己不打扰到他们。   前院熙熙攘攘,不时传来轰然的叫好声,不知是不是那温润如玉,文采斐然的林家公子做了文采绝佳的催妆诗,才惹得这样的欢呼。   后院里,崔思道同莫玉笙隔着门槛站着,谁也没有先说话,似乎那小小矮矮的门槛,成了天堑隔绝了一切。   时间好像过了许久,又好像只过了片刻,每一次呼吸都让人心里一跳。   莫玉笙朝崔思道平静的笑笑:“今日我就要出嫁了,师兄不嘱咐我一些话吗?”   这般喜气的日子,崔思道脸上不见半分喜色,连嘱咐语气也好像有三分敷衍:“往后你便与林渊好好过日子吧。”   莫玉笙心里哽了一下,她弯了弯红唇,乖巧点头:“师兄放心,我以后会好好对夫君的。”   莫玉笙瞧见崔思道听到夫君二字时,好似神情越发冰冷了。   莫玉笙一头雾水,只觉得如今的师兄喜怒不定,心思莫测,她再不知该说什么话缓和气氛。   直到宋箬和领头的红药走进来时,才打破了凝滞安静的场面。   宋箬拿着记录的红色纸张,含笑打趣的念了起来:“林公子可真文采飞扬!笙笙你来品鉴一下他的这两首催妆诗。”   她摇头晃脑念了起来:“宝车辗驻彩云开,误到蓬山顶上来。琼室既登花得折,永将凡骨逐风雷……”   宋箬念完,故作遗憾的叹息:“真是好诗!既然挡不住他!那笙笙你就只好乖乖上花轿了!”   旁边丫鬟也笑着纷纷道好,气氛一下子喜气高涨起来。   莫玉笙抿唇笑了笑,眼神也从崔思道身上移开了。   崔思道默默听完那诗文,这才跨进门槛,走到莫玉笙前面蹲下身子,道:“既然他来迎亲了,那我背你出去。”   莫玉笙平静而有礼的道谢:“好,有劳师兄了。”   丫鬟连忙取了一旁的红盖头来,遮住了莫玉笙艳如桃李的小脸。   她往前走了两步,趴在了崔思道背上,手掌虚虚放在他的肩膀上。   崔思道勾住莫玉笙的小腿,轻而易举的背着她站了起来,迈步朝前走去。   摄政王虽为县主师兄,但他权势滔天,如今他竟然肯背着县主出嫁,纵使他冷着脸,一路上的人也觉得莫玉笙实在是有福气。   莫玉笙微微趴在崔思道背后,她被红盖头遮住了视线,不能看到旁人的表情。只能在走动造成的微晃里,感受到崔思道脊背手腕处的坚硬骨感。   并且她还敏锐的嗅到他身上的松香,以及轻微的酒气味。   师兄他好像瘦了许多,他还喝酒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林渊便笑着走了过来打招呼,而她也被小心的放到了花轿里。   崔思道朝一身红衣喜服的林渊颔首,他嗓音不疾不徐,却显得十分坚定有力:“本王今日将自己的师妹平乐县主交给你林家,交给你林渊了。”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往后你定要好好待她,纵使本王日后有所疏忽,但陛下亦将县主当成亲姐一样尊敬,你万不能欺了她去。”   莫玉笙本以为师兄厌烦了她,只想快速摆脱她这个包袱,这才快速而决绝的将她嫁了出去。   只是听到他这些维护她的话,莫玉笙眼眶不由自主忍不住泛酸,心里酸酸胀胀的。   轿子外,林渊并未把这含有敲打的话忽略,他目含喜气的看了眼轿子的方向,认认真真朝崔思道作揖道:“殿下放心,县主是我林家,我林渊都喜爱的姑娘,往后我们定然尊她爱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崔思道点头:“你心里有数便好。”   分别在即,他忍不住走到莫玉笙轿帘门口,淡漠的嗓音好似哑哑的。   莫玉笙听他低声嘱咐:“师妹去了林家,便将心思放在林家,其它一些杂念就此罢了,往后你就好好过你的日子。”   今日他说的话最多,这一字一句正如他所言,都是为她好了。   盖头之下,莫玉笙眼睛越发酸涩了,她嗓音也些哽咽:“我知道了。这些年来,辛苦师兄照顾我了。”   轿子外一时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说话。   莫玉笙以为崔思道已经走了,结果下一刻,他又开口道:“之前你不要的木匣子,我放在你的嫁妆里,作为压箱了。我话已经说完,便不再多话了,以免误了吉时。”   莫玉笙忽然反应过来,那个她不要的木匣子,里面虽然是给她的嫁妆,但是装的却是王府七成的家底。   她不由有些焦急不解,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哪家的嫁妆会这样给呢?便是公主下嫁,也没有这样快将家底掏空的嫁妆。   莫玉笙想要拒绝那些过于丰厚夸张的嫁妆,但   崔思道却转身远离了轿子,站在一旁受宾客的恭维谄媚。   他神色淡淡,眼神一直停留在轿子上。   众人见状纷纷说他有情有义,待自己师妹疼爱非常,又说县主福气满满,日后生活一定顺遂美满。   崔思道听到这里,略有苍白的唇才向上勾了勾。   吉时已到,再不能耽误,林渊朝众人抱了下拳,然后翻身上马。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起来,轿子被人抬起,开始晃动的朝前行去。   前几日下定已经晒过聘礼了,今日便要晒嫁妆。   路上看热闹的百姓,以及王府门口送亲的人,看着排成长龙一样的嫁妆,不由啧啧出声,觉得自己真是见了世面了。   那昂贵的金银玉器晃得人眼花缭乱,一箱箱上供的布料绫罗,彩缎袅褥,好似天边晚霞。年轻英武的男子挑着黄花梨、紫檀木打造的各种家具,平常时日再珍贵不过的物件,如今却好似平常一般,数量多得惊人……   有识货的商人紧紧盯着那火红艳丽的珊瑚树,惊艳道:“这珊瑚树怕是价值连城吧!听闻这是先帝送与摄政王观赏的,今日得此一见,我真是不枉来生了!”   他身边的人笑了笑,感叹道:“嗐,这才哪到哪呢!要我说最珍贵的是那翠玉盆景。”   有人连忙插话:“是啊,听闻这宝贝是陛下所赠!你瞧瞧那样大块莹润通透的玉,由宫廷中的雕刻大家雕成了玉山仙境,简直是有市无价。”   那翠玉被细细雕刻成了一座玉山,山上草木葳蕤,雀鸟娇啼,溪流好似潺潺流淌。夕阳一镀,那玉越发珍贵起来。   莫玉笙听了别人只言片语的赞叹声,心跳却越发急促。   钱财宝物谁不爱?只是师兄给的实在太多了,太过量的钱财,让她心里根本没有什么踏实的感觉,只觉得钱真是烫得烧手。 第20章   婚礼又为“昏礼,”女子属阴,在黄昏时迎亲,便是阳往阴来,将阴气迎入府中。   崔思道站在王府门口,目光追随着那顶正红色的花轿,直到那顶花轿渐渐被后面的嫁妆队伍,以及吹打迎亲的队伍淹没。   他瞧着最后一抹红色渐渐消失,心口处变空了一块。   无边的苍茫以及空洞卷袭了崔思道,他少有的神色怔愣,茫然无措,像一个失去了人生的意义和全部生机的荒漠旅人。   崔思道心里有些荒凉。   因为天下间只剩下他自己了,所以他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晚间的昼夜温差,让傍晚的风也带了寒气,崔思道脸色苍白如雪,他没有抑制住,突然持续不断的咳嗽起来。   知道王爷心情糟糕,周恒一直没敢说话,连呼吸声也断断续续,生怕自己打扰了王爷。   直到听到崔思道的咳嗽声,他才担忧劝说:“殿下,不如立即去林家参加婚宴,以免您吹风着凉了。”   崔思道用帕子捂了唇,咳嗽了几声,他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对周恒道:“这婚礼本王一定要参加的,只是本王暂时身子不适,不如你先派人去林家打个招呼,就说晚一会儿本王再去赴宴,以免他们以为本王不重视县主。”   他并非不重视师妹的婚宴,只是如今他心绪不宁,只怕到时候会压抑不住怒火,当场发作出来,扰了大好氛围。   所以崔思道想回府中,待情绪调节平稳后再去婚宴。   涉及到王爷的身体,周恒不敢马虎半分,他立即派人前往林府诉说情况,然后跟着崔思道重新回了王府歇息片刻。   今日上午阳光明媚,天气炎热,现在却并无落日的余晖,只有些许暗沉的青云遮住了天幕,有种微弱憋闷的压抑感。   队伍敲锣打鼓的行到了城尾,晒嫁妆的任务已然顺利完成,如今高坐在马上的林渊,带着人意气风发的往林府的方向而行。   因此次婚礼声势浩大,所以格外吸引百姓注意。爱揍热闹的行人早早用了晚饭,便在街上驻足观看,并同自己周围的人眉飞色舞的谈论。   一旁的铺子、摊子也还没有关闭,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样子。   莫玉笙坐在轿子里,闭目养着神。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夹杂这凄厉的马声嘶鸣。   有人皱皱眉,随口道:“难道是有什么紧急军报,当官的才急忙骑马出城?”   众人闻言纷纷抬头朝声源地望去,只见前方的几条巷子里,不知为何,竟跑出来了七八匹雄健英挺的骏马。   那马的尾巴上绑了一串串点燃的鞭炮,鞭炮炸裂的声音,炸裂飞溅的炮竹产生了轻微痛感,扰得那七八匹骏马,如同疯马一样朝着迎亲队伍横冲直撞过来!   周围的百姓见状不由瞪大了眼睛,惊惧的呼喊:“天哪!马疯了!”   “快跑,快跑!万一被马踩了,就得去阎罗王那里报道了!”   “快跑啊!啊,你干嘛推我?”   人群像滚油里溅了水,立即沸腾起来。本就密集的百姓像乱哄哄的蜜蜂,开始胡乱奔跑,到处挨挤乱窜。有人不慎被推倒后,又被慌乱的人群一一踩踏过去。   他的痛呼声由尖锐渐渐弱了下去。   马匹冲散了迎亲的队伍,莫玉笙坐着东摇西晃的马车,她抬起手,一把扯下了遮盖她视线的红盖头。   她听到与她冲散的红药,正急切而高声的呼喊:“姑娘,姑娘!”   天空不知何时开始无声落雨,雨点像细细的蛛丝,带着透骨的冷意,湿冷的雨水氤氲着灰冷的水雾,让人牙齿打架。   抬轿子的护卫立即放下轿子,同突然出现的敌人打斗起来。   莫玉笙掀开轿帘,只见林渊匆匆朝她跑来,一把掀开了轿子,他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   林渊急切道:“笙笙快随我避一避!这些人来者不善,我先带你找个安全点的地方。”   莫玉笙迅速提起自己冗长繁复的婚袍拖尾,将它别再腰带上,她询问林渊:“来的人是什么人,为何天子脚下,他们能胆大包天的作乱?”   林渊摇头:“我也不知是是谁的人。”   莫玉笙没有深究,只匆忙下了轿子,却瞧见混乱的前方,冲出了许多身材高大蒙面男人,偶尔还能看出有几个女人在其中。   他们手上有人手上提着刀剑,有人手里拿着弓箭,有人手臂一抬,腕间便有防不胜防的弩.箭从手.弩之中飞.射而来,穿刺了空气,穿透了护卫的身体。   莫玉笙瞧见,已经有好几个护卫倒下了。   她咬了下舌尖,刺痛感让她头脑更加清醒了起来。   百姓并非是黑衣人目标,所以他们都跑光了。   这群黑衣以雷霆万钧之势冲杀了过来,因今日是莫玉笙和林渊成婚的吉日,谁也不可能想到会发生这样惨绝人寰的事,故而大多人手中都没有武器可以阻挡他们。   林渊拉着莫玉笙躲避这飞来的厉.箭,并同黑衣人缠斗起来。   莫玉笙拔下了头发上的步摇,分给了林渊一支。   她因为身在南疆,有时需要独自深入山林采药,锻炼得多了,除了她的动作比较灵敏之外,她还学了一些防身术。   莫玉笙躲避着凶悍的刀锋,好不容易配合林渊,让他夺了对方的一把刀。   结果那魁梧粗犷的汉子,肌肉结虬的手臂,粗壮的大腿好像有无限巨力一般,直接能够一力降十会。   他一个扫腿,直接踹在了林渊腹部。   林渊猛然后退,像被踹飞一般重重撞在墙壁上,发出令人心颤的巨响。   林渊不知是昏迷过去了,还是死了,他手里的刀哐当落了地。   莫玉笙紧紧捏着手里的步摇后退几步,她转眼间才发现,这群忽然而来,又身形魁梧高大的人,已经将此地变成了一处人间炼狱。   魁梧的汉子瞧着莫玉笙,怪笑了两下,用怪异的腔调道:“你就是摄政王的师妹?今日是你的死期。”   莫玉笙想要逃跑,却发现四周都是高大魁梧的黑衣人。   她已经无路可逃。   下一瞬,锋利闪着冷光的剑,干脆利落的划过莫玉笙白嫩纤长的颈子。   剑光刺得她眼睛发疼。   朦胧的雨水依旧雾蒙蒙的落着,好似柔肠百结的思绪,带着柔和怅然的温情,让人心生软意。   莫玉笙却感觉到,自己脖子一阵剧痛冰冷后,那些鲜红温热的血液,正源源不断从柔软白腻的脖子里淌了出来,落到正红色的嫁衣上消失不见,又流到湿漉漉的地面被雨水侵染。   她想要抬手捂住剧痛的伤口,想要撕下袖子止血,但生机却伴随不断涌出鲜红血液消失。   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莫玉笙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赤色蝴蝶,繁美花里的婚服迤尾早已从腰带处勾落,她柔弱无力地委顿在地。   脖子里的血液涌得越快了,血很快将地面染得湿红靡艳。莫玉笙早已被雨水浸透,她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夜晚被雨水悄无声息摧残过的落红,在惊艳了短暂的暖春后,安静又倏然早逝了。   莫玉笙浑身发冷,她在自己彻底失去意识之时,恍惚只见,街巷处马匹奔腾,马蹄踏过湿润的地面,如同旋风一样朝这边卷来。   最前面策马扬鞭,飞速而来的是那位心思深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摄政王殿下。   现在他无法控住住自己的表情,因过于悲痛欲绝,他冷如山间洁雪的脸上显露青筋,显得神色狰狞破碎。   崔思道见到莫玉笙被人一瞬间用剑,刺破了她的脖子,她很快倒在地上,而他根本赶不及,也没能及时护住她。   风卷着雨的湿冷和血气,崔思道剧烈咳嗽起来,他瞬间怒极攻心,悲极伤心,生生呕了几口血。   莫玉笙觉得自己已然出现幻觉了,也快要死了。因为她瞧见弓马娴熟,可以骑马上阵杀敌师兄如玉山崩塌一般,竟然直直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他狼狈的摔倒,半点没有权臣的风光和镇定。   崔思道只觉得神魂俱裂,他一边呕血不断,一边匆忙的爬起身,一把推开前来搀扶他的护卫,全无礼仪一般拔足像莫玉笙狂奔而来。   莫玉笙恍惚他面上狰狞破碎,哀恸欲死的浓烈感情。   只是她无力的阖上了眼睛,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漫无边际的想,何必如此呢?   人终归是要死的,他又何必如此哀恸。   莫玉笙难过,她要是安静的死就好了,只可惜,她死了还连累了无辜的人。   她死了也不得安宁。   平乐二字是他取的,他想要她平安快乐,幸福顺遂,如今竟也成了一场镜花水月的虚梦。   已到了莫玉笙身边,一向爱洁到让朝臣忍无可忍的摄政王,却没嫌弃湿漉脏污的地面。   他颤着手将莫玉笙揽在自己怀里,抬手去捂住她脖子上致命的伤口,想让那些刺目的红色不再流出来,想要手足无措的延续她的生命。   然后他只触到了师妹冰凉的温度。   崔思道张张嘴,想要出声说些什么,结果他好像失声了一般,只能发,毫无意义的悲鸣。   周恒带着人飞快赶来,借着明瓦灯的光亮,他同身后的护卫见到他们一向冷静自持的摄政王殿下不知何时,竟倏忽白头了。 第21章   天上挂着稀疏的星子,星子闪烁着微弱的光,灯笼并明瓦灯正高高悬挂在梁上,洁白无瑕的细雪在灯光交晖中飞舞飘落,灯笼一照,好似盐粒撒下。   王府中人走动起来,有人笑闹说话,院中飘渺的传来来悠长的唱腔,以及戏班子热闹的乐声。   此时,王府后院。   莫玉笙突然感觉心脏复苏了一样,开始鼓噪跳动起来。周遭嘈杂的声音,像由远及近的潮水传到耳膜里,让她沉寂昏昏的脑子渐渐清明起来。   莫玉笙心口起伏,她觉得口干舌燥,头脑昏沉,如同喝醉了酒的模样。   这念头一起,她就完全苏醒了过来。   莫玉笙猛然睁开眼睛,立即坐起了身子。   寝室里温黄的灯光柔和而不刺眼,初秋轻薄的丝绢纱窗,如今居然变成了冬日所用的贝壳窗。   屋子里燃了无味的红萝碳,燃烧时偶尔会发出轻微的,如同敲击金玉而发出的声音。   莫玉笙身子僵住了,她死死盯着眼前太过熟悉的房间,心里满是不可思议。   她不是死了吗?!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更古怪的是她成婚时,明明正值较为炎热的秋日,当时人人都换了薄衫。   她用来做窗帘的也是薄薄的丝绢布料,而非现在的贝壳窗。   现在分明是寒冷的冬日。   莫玉笙伸出手来,细细瞧着自己白皙的手心,她看到白皙的腕子上,那些淡青泛紫的血管。   她伸手摁住脉搏,感受到了脉搏正在跳动。   莫玉笙觉得此事太过玄异,因为她竟然死而复生了!   恰在此时,红药匆匆走了进来,见到自家姑娘呆呆坐在床上。她面色没有半分喜意,只有惊疑不定的神色,好像陷入了什么巨大的困扰之中。   红药满脸不解:“今日乃是姑娘及笄的大好日子,姑娘怎么不开怀呢?”   莫玉笙闻言,不由越发觉得惊奇。   她忍不住瞪圆了眼睛,问红药:“你说今天是我的及笄宴?我今日年满十五?”   她分明十六了,没想到死而复生之后,还多得了一年的时间。   及笄就是十五岁啊,这人人皆知。   红药觉得莫玉笙的话有些奇怪,不过想到方才姑娘喝醉的模样,她心里就明白了。   红药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走到梳妆台边,将一面铜镜拿在手中,又走到莫玉笙面前照她的样子。   红药好笑道:“合着姑娘的酒还没醒,都迷糊了!您自己瞧瞧吧!”   莫玉笙忍不住去看铜镜里的自己,此时她已身着一身柔软的鸦角青亵衣,精致的发髻已经全拆了。   她早已发乱钗脱,眼尾脸颊带着酒酣后的晕红,恰好温暖橘黄的灯光一照,越发显得莫玉笙粉面玉颈,眼眸含水,肌肤如雪腻香酥。   莫玉笙抬起玉手扶着额头叹息:“看来我果然喝醉了。”   红药笑了起来,她看着如此迷糊的姑娘,眼神十分柔软:“姑娘确实醉了。好在宴会也快散了,所以我同绿萝将姑娘扶进屋里歇息,果真您一会儿就睡沉了。”   莫玉笙不由点头,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啊。”   可是她记得很清楚,她记忆里的那场及笄宴,自己压根没有喝醉,也没有提前回屋。   虽然是同样的一件事情,可是事情发展的轨迹和结果都变了。   莫玉笙因为惊异,忍不住回忆起细节来。   她记起她及笄宴时,自己确实并未喝醉,只是等宾客酒足饭饱,与她告辞后,师兄悄悄将她带到了厨房,亲手下了一碗长寿面给她吃。   在南疆,每到她生辰的时候,父亲都会亲手做一碗长寿面给她吃。等进了京城之后,为她做这长寿面庆生的人就变成了师兄。   莫玉笙还记得,那碗长寿面的滋味同父亲做的一模一样,但她又突然有些遗憾。   因为上一个及笄宴发生的事,这一次已经产生了变化,师兄他不一定还会如此用心的替她庆生。   莫玉笙沉浸在回忆之中,想到崔思道,她不由想起她快死的时候见到他堕马呕血,悲痛欲绝的神情。   她心口突然刺痛,脖子也好像有些疼了。   莫玉笙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触手只有完好无瑕的肌肤,而没有那道要了她小命的伤口。   自己胡思乱想了一番,,她余光瞧见前方的帘子晃动一下。   原是周恒亲自打的帘子,崔思道从飘雪的廊外迈进了温暖的屋里,他就将身上厚厚的鹤氅脱了,递给跟在后边的绿萝。   因崔思道卷袭着外边儿的冷风寒气,所以他站在屋里,想等身上的寒气减退,才走近师妹。   莫玉笙下意识起身,朝崔思道欠了欠身:“王爷安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来了?”   她话音一落,崔思道扫落发上飞雪的动作顿了顿,他惊诧莫名的看向莫玉笙:“师妹酒还未醒吗?”   不止是他,屋里的红药和绿萝也看向她,觉得她的举止开过突兀了。   红药呐呐的描补:“想来姑娘还迷糊着呢,所以才同殿下如此见外。”   莫玉笙忽然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师兄宠溺她非常,她因为暗暗的倾慕,也控制不住的向师兄撒娇耍赖。   至于乖乖行礼什么的,她几乎从未向他行过礼,除非有外人在,才装模作样一会儿。   莫玉笙自知自己的行为同往日有些不符,她就默认了自己酒醉未醒的事实。   崔思道抬眼,瞧见她脸颊眼尾都飞红,于是他用熏炉暖了暖手,走向了莫玉笙。   莫玉笙只见他抬起手,朝她脸上摸来。   她下意识想要后退,却被他单手摁住了肩膀。   崔思道轻笑:“千万别动!让我好好瞧瞧,我家醉鬼的样子。”   他微微低头打量她,一向淡漠的眉眼像山尖雪色被呵了口热气,就完全柔化了下来。   莫玉笙嗅到崔思道身上清淡冷冽的气息,她怔怔瞧着与之前对自己冷若冰霜,刻意疏远的态度截然相反的师兄,一时竟觉得恍然如梦。   这样温柔的师兄,真是久违了。   崔思道抬手,用微暖的手指轻轻抚摸莫玉笙脸上的红晕,摩挲她眼角。   瞥见她漫眼如横波春.水,手指触到她柔软嫣红的唇瓣时,崔思道喉结滑动了一下。   他克制的收回手,着拉住莫玉笙柔软无骨的手,一本正经的问笑道:“看来笙笙果真是醉了,只是没想到你醉了,却还记着向师兄行礼。”   他嗓音柔和,微暖的大手包着她的手,姿态有些亲昵了。   这往日寻常的动作,早已经超过了单纯的师兄妹亲密的底线。   莫玉笙不由自主的想起师兄后来对她说过,她一直会错意了,他对她并无半分男女之情,有的只是兄妹之情。   既然如此,他们便不该如此亲密无间。   莫玉笙微微挣扎了一下,推脱道:“师兄,天色晚了,我今日有些累,不若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崔思道却将她的手拉得更紧了,他打量着别扭的莫玉笙,低声道:“莫非你是发脾气了,这么不乖。既然如此,笙笙且随我来,我给你一个惊喜。”   莫玉笙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爽快的放开了她的手,从一旁屏风架上取下她今日穿的狐裘,披在了她的身上。   崔思道熟练地帮莫玉笙系好带子,又轻轻整理好她的头发,这才重新将她的手腕握在自己手掌里,率先迈步道:“走吧。”   他速度太快了,莫玉笙只能被他牵着走了。   出了门,一阵凛冽的寒风就扑面而来。   崔思道从周恒手里接过一把油纸伞,对他们吩咐道:“本王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了,你们无需跟随。”   周恒等一干婢女自然应了。   崔思道一手打伞,一手牵着莫玉笙的手,慢慢走着。   走了片刻,他就停在了她院子里的小厨房门口。   站在门口时,莫玉笙又想到他曾经为她做的那碗长寿面。   莫玉笙还以为随着自己的死而复生,说不定某些事情会发生变化,没有想到师兄还是带了她来到厨房里,依然要给她做长寿面。   小厨房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火红的灯笼挂在门口,照得飞雪纷纷。   红灯笼的光照到人脸上,崔思道突然侧头看向莫玉笙,语气故作神秘的哄她:“小厨房里有一丰厚的礼物,师妹能猜得出是什么吗?”   他一向老成持重,但现在他因为急于献宝,眼里、唇角便含了几分恣意和急切,让他有了少年英才,意气风发之感。   莫玉笙突然想起师兄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确实算得上少年英才。   想到那碗长寿面,莫玉笙摇了摇头,唇角却克制不住弯了弯,语气轻松了下来:“不知道是什么厚礼,我一点也猜不到,师兄能带我去看看吗?”   崔思道轻笑:“我乐意之至。”   他依旧牵住莫玉笙的手不放,带着她走到了厨房里,随手搬了一个小木凳让她坐好。   莫玉笙故作不知,问道:“师兄,你说的厚礼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瞧见。”   崔思道熟练的打水净手,不紧不慢的回答她:“稍安勿躁,过会儿你就知道是什么厚礼了。”   莫玉笙被狐裘裹成了团子一般,她坐在小小的木凳上,手杵着腮帮瞧着崔思道忙碌的背影。   小厨房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了,他熟练的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面粉,开始和面醒面。   待面醒着,他又开始将一小块精瘦的瘦肉剁成细细肉沫装盘,然后他洗了小葱、芫荽切碎,又洗了新鲜的菘菜切成细细的丝。   这一切又在自己眼前发生了一遍,莫玉笙怔怔的看着崔思道熟练的将肉沫炒熟做成臊子,又见他烧了一壶水,在其中放入油盐酱醋等做调味。   他将做好的面放入锅中,等煮熟后盛进碗后,将臊子、崧菜丝、小葱、芫荽放在那碗长寿面上,然后浇上方才准备的汤。   那汤只用了清水,并未用什么鸡鸭熬制,只是简简单单,却有种朴实而温暖人心的味道。   崔思道将那碗长寿面,放到厨房里的一小张桌子上。   他又准备好筷子勺子,这才对莫玉笙道:“往年都是师父为我们煮长寿面,今天是你及笄的好日子,师兄也为你煮了。你来尝尝味道,看看像不像师父做的。”   莫玉笙心口酸胀闷闷的,她乖乖搬着小凳子,坐在了小桌子面前。   莫玉笙拿起筷子,低头夹起面吃了起来。   已经炒出香味的臊子味道香醇,新鲜的菘菜丝有些脆脆的,十分清甜解腻,小葱和芫荽提味吃起来既爽口也不会觉得太过油腻。   关键是……这味道同父亲做的长寿面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的。   莫玉笙第一次吃崔思道做的长寿面时,只觉得自己满心感动甜蜜,她当时是笑着一口口将那碗面吃得一干二净的。   她现在是第二次,吃这味道一模一样的长寿面。   莫玉笙低头时被那汤面的热气一熏,她双眼酸涩,两颗晶莹的泪滴就忽然落了下来,滴到了碗里。   崔思道见状,心里一紧,他凑近莫玉笙的小脸询问:“师妹为何落泪?难道是我做的这碗长寿面不好吃吗?”   按理说这碗长寿面不可能不好吃。   崔思道一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从前他从未下过烹饪过菜肴,但是师父所做的这碗长寿面,他却是亲眼见过了制作的流程。   长寿面制作的流程并不复杂,崔思道早就将它记在了心中,可是做任何事情都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他,却在厨艺上栽了一个大跟头。   他做完自己先尝了味道,一旦味道与师父做的不相似或者是汤面的味道较差,他都会重新再做一次。   就这样翻来覆去的单独做一碗长寿面,一段时间的练习后,他终于能够将这面的味道做得同师父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于是他今夜才悄悄带师妹来小厨房,特意做给她吃。没有想到却惹哭了她。   崔思道说着便要用手替她擦泪,莫玉笙想到方才他抚摸自己的脸颊眼角,便立即朝后仰了一点,避开了他的手。   崔思道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他眼底微暗,又若无其事的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师妹今日总对他躲躲避避的,好像在刻意拉开和他的距离。   莫玉笙也觉得自己反应有些过度,她自己抬手,用手背抹了抹发红的眼睛,有些局促道:“并非是这面做的不好吃,而是这味道同父亲做的一模一样,所以我一时心情复杂,才忍不住掉泪。”   她压下情绪,喝了一口汤后,抬头朝崔思道笑了笑,又继续低头吃面,边吃边轻声说:“谢谢师兄今晚的厚礼,我非常喜爱。”   崔思道心里一松,原来她是想师父了。   他瞧着莫玉笙吃面的动作,想到师父逝去时,她哭得如同泪人一般,如今过了许久,想到师父他心中亦有些怅然。   崔思道温声道:“师妹还记得吗?我曾在师傅的灵堂前对你说过,师父虽然不在了,但是你还有师兄,师兄可以一辈子陪着你,爱护你。”   莫玉笙将长寿面吃完,她垂下眸子柔声道:“怎么会记不得,师兄说的我都记得的。”   崔思道闻言,忍不住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唇角,眉眼彻底柔和了下来。   莫玉笙避无可避,只能被他轻柔的擦拭嘴角。   只是这熟悉亲密的动作,因为后期师兄的冷淡的态度,好像这个动作也变得让她感觉别扭不适了。   她忍不住想,怎么会忘记他承诺的这些话呢?这话既是令她刻骨铭心的感动,也是牢固锁住她的枷锁。   就是当时师兄的誓言太过认真,以致于让她后来一直坚定不移的认为,师兄会一辈子陪着她,会一辈子爱护她。   结果没过多久,师兄就无视她的意愿,将她许配给了林渊。   人心易变,不,或许是她当真误会了,师兄是真的将她当成了妹妹了。   但就算是如此,莫玉笙也发现自己对师兄恨不起来。因为他常年的好,常年的用心关怀,直至她香消玉殒的时刻,她也清晰能感受到师兄的悲痛。   或许他过于强势,在嫁人一事上逼迫她,但他对她的好,莫玉笙从未质疑过。   崔思道看着心不在焉的莫玉笙,面上若有所思。   果然,师妹确实无缘无故在疏远她,不知道是在闹什么别扭。   只是他没有立即问,而是对她道:“师妹吃饱了吗?”   莫玉笙点头,朝他弯唇,露出甜滋滋的梨涡:“吃好了,天气寒冷,不如我们回去吧。”   崔思道自然从善如流。   此刻已然到了深夜,湿漉漉的地面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崔思道没有再牵着莫玉笙,他一手打着伞,一手提着一盏明瓦灯,同她并排走回去。   宴席已经散去,连请的戏班子也散场歇息去了,周遭十分安静,只有她与师兄的脚步声。   莫玉笙忍不住接了一片雪花,偷偷觑了身边手握大权,风光无限的摄政王,忍不住问:“若是有一日我死了,师兄能不能将我葬到父亲母亲身边。”   崔思道闻言面色一变,下意识低斥道:“胡说!”   话已然出口,莫玉笙才发觉不妥,她急忙描补:“是我不会说话,师兄就当我没说!”   崔思道无比正色道:“大好的日子,你不许胡说八道。师兄年龄比你大多了,便是要死也是我先死,根本轮不到你。”   可是先死的人确实是她啊!   莫玉笙也知道这个话题谈了之后,只会让师兄发怒。索性已经到了她院子的门口,她就立即转移话题,摩擦着自己的双手感叹:“真冷,真困。”   崔思道闻言不由加快了脚步。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院子的廊下,一旁的红药立即递过来了两个手炉。   崔思道将伞与等都递给了周恒,然后对莫玉笙道:“夜深天冷,我也要回去歇息了,你好好睡觉,不要胡思乱想。”   莫玉笙连连点头答应。   她站在廊外,看崔思道转身离开时,他半边鹤氅已经被雪花打湿了,上面还有些许残雪沾着。   方才那把油纸伞,将她完整的笼罩在了其中。   细微处的温情,让莫玉笙很难不受触动。   所以她想通了,往后她也要将师兄当成亲哥哥看待,这样的话,她和师兄就不用再彼此牵扯为难了。   莫玉笙心念一动,她突然朝前方的崔思道扬声喊道:“师兄等一下!”   崔思道立即转身,他看到他的师妹站在廊下,小脸冻得微红,唇色嫣红素齿洁白,她朝他笑了笑,露出甜蜜的梨涡。   崔思道听到她甜甜喊他:“哥哥,今晚你一定会做好梦的!谢谢你今晚给我做的长寿面,你也一定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她话音一落,自己好像害羞了一样,立即转身快步走进了屋子。   崔思道哑然失笑。   冰天雪地的,他心里却暖了起来,像浑身置身于火炉旁,舒畅又满足。   崔思道回味了一遍莫玉笙方才的话,心里不由发软。   她第一次甜甜的叫他哥哥,真是可爱。 第22章 第22章   夜已经很深了,寝室里的烛火熄灭后,只留下了一片黑暗。   莫玉笙躺在床上,她半点睡意也无。   事到如今,她虽然已经接受了自己死而复生的事实,但是她心中依然十分兴奋。   她因为受父亲的影响,也不像一些人一样,相信世间有神佛仙鬼。她知道的,人死了之后便是一具枯骨,时间久了,边化作尘埃成为花草的养料了。   但是如今,她却重新获得了新生,而之前种种已经成为她“上辈子”的事了。   莫玉笙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之前稀里糊涂,不知怎么就被人在成婚当日杀了。   当时脖子上的疼痛,血液涌出带走生机时的无能为力,浑身发冷的痛苦……莫玉笙依然能够记得清楚,她有些后怕的裹紧被子,开始盘算自己得罪了谁,才招来了这一场杀身之祸。   左思右想之后,莫玉笙发现特别讨厌她的,就只有丞相家的小姐沈西柔。   可是她成婚的时候,丞相一家已经被贬谪了,沈西柔虽然被师兄养在庄子里,但她应该没能力让人来杀她。   其实莫玉笙觉得可能性最大的,是她受了师兄的带累。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因为师兄自从开始摄政,便得罪了不少人,结了不少仇怨。师兄本事大,身边亦有私兵,故而旁人奈何不得他。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明面上她还是师兄的软肋。若是仇杀的话,太有可能了。   尤其是她死在喜庆无比的成婚当日,这或许能给摄政王一个严重的打击。   莫玉笙闭上眼睛,她想如果事情的真相当真是这般,那她还是没有办法怨恨师兄。   纵使以后他总是让她伤心失望,可是若是从他是她哥哥的角度出发,他也确实是一个做得较好的哥哥。   想着想着,困倦就袭来了,莫玉笙捂唇打了个呵欠,便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彻底坠入酣梦之前,她想日后她就真的将师兄当成亲生兄长,然后自己提前选一个合心的人低调嫁了,之后立即回南疆隐居,过着和之前在南疆一样的日子也不错。   至于林渊,也是倒霉。他要报答师兄对林家的恩惠,便不得不答应娶她,还在成婚之日被连累了。   所以这一次还是不要带累他了,毕竟她很喜欢林夫人,不希望林夫人伤心。   一夜无梦。   翌日,莫玉笙起身之后,发现大雪在屋顶、树梢堆积了厚厚的一层。   今岁十月末就偶尔会飘雪,到了现在雪已经下大了。   有几个粗使婆子正在院子里扫雪,莫玉笙洗漱完后,站在门口看着她们,吩咐身边的红药:“今日有些冷,便让小厨房一锅姜汤,每个人都分一碗喝了。”   红药连忙点头,笑道:“还是姑娘心善,到时候奴婢会吩咐下去的。”   莫玉笙点头,她转身要走回屋子里时,突然道:“你现在便让人去小厨房,吩咐他们做我的午膳,一会儿我打算去宋太医家。”   红药却有些疑惑:“姑娘不同王爷一同用午膳吗?”   以往姑娘都是和王爷一起用饭的,小厨房只会炖一点午后的甜汤、做一些有特色的点心,闲暇时候让主人品尝,正餐却是不怎么做的。   莫玉笙这才想起,她一直同师兄一起用饭,但是“上辈子”的后半段时间,她与师兄关系疏远,便很少一同用饭了。   莫玉笙想到再过半年,师兄不仅主动和她疏远了,并且还心急的将她许配给林渊,好似将她当成包袱的样子。   这样一想,莫玉笙心情就有些糟糕。   罢了,别家的亲兄妹,也没有日日一起用饭的习惯。反正她和师兄早晚都要疏远的,她还不如趁现在就慢慢疏远他,往后便不会太过难受。   莫玉笙回红药:“今日天气冷,我懒得过去花厅用饭了,便不去了。现在还早,师兄也没有散朝,不如我先用了。”   她边说边走进屋里,坐到软榻上烤着一旁的熏笼,继续对红药道,“而且我一会儿要去找宋姐姐有事,自然该现在用饭了。”   红药闻言觉得也对,便出门让小丫鬟去小厨房传话去了。   她继续回到屋中,见自家姑娘身着一身浅蓝色袄裙,梳着随云髻闲适的坐着,白皙柔嫩的手上正举着一本医书,一遍烤火一边看。   红药忍不住笑了笑:“姑娘真是认真,若姑娘是男子,只怕这勤勉的态度去科考也是能中的。”   莫玉笙翻了一页书,闻言摇了摇头:“父亲说我就学医有点天分,至于科考还是算了吧。”   她将之前剩下的部分看完,便把书放在了一旁的几子上,烤着暖暖的熏炉,身子也暖洋洋的。   红药心里一动,不由问:“对了,之前姑娘说要学捏泥人。府里寻了一阵儿,终于从咱家庄子里找到一个会捏泥人的老妪,不知道姑娘要什么时候开始学呢?”   莫玉笙闻言,立即将此前的计划推翻了:“麻烦你和绿萝她们寻人了,只不过我不想学了。”   她记得,自己上一辈子的这个时候,已经对师兄情根深种了。那时候她满心都是情窦初开的喜悦和期待,师兄待她又好,以致于她一直以为他们会是一对。   当时师兄未曾直接对她表明过心意,她却压不住心里的欢喜了。所以此后会不经意唤他一句“檀郎”做为试探,也会整整一个冬日的功夫,学会捏泥人这门手艺。   初春的时候,她兴高采烈的捧着自己捏了无数遍,才捏得惟妙惟肖的“小檀郎”去表明心意,但最后却被拒绝了。   她现在清清楚楚的记得师兄的神色,以及他的原话——“师妹怕是误会了,我一向将你当成妹妹看待。”   那时她不信,因为他对她太好,也因为他有洁癖却只允许她靠近,所以莫玉笙以为自己在师兄心里是特殊的。   但他却说——“因为我习惯师妹了,所以允许你靠近。若是别人同我一起相处五年,那我自然也允许别人靠近我。”   这话如同在耳边响起,莫玉笙现在竟然不觉得生气了。   见到红药讶异的脸色,莫玉笙拉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有些歉意道:“累你们白辛苦了。”   红药摇头:“嗐,姑娘说的哪里的话,我们也是吩咐下去,寻人的自然还是其他丫头小子,关键您还给了赏赐,这样的打听消息的活计半点不累,没有人嫌麻烦的。”   她顿了顿,有些好奇:“不过,之前姑娘还心心念念要学捏泥人,说要捏一个‘小王爷’送给他,怎么现在却没有兴致了呢?”   莫玉笙轻轻叹了一口气,小声道:“我们相处久了,我也不瞒你。其实是因为我现在忽然发现,我同师兄还是做兄妹的好。之前我确实是喜欢他,但现在又好像不喜欢了。”   其实不是完全不喜欢,只是不想喜欢他了。   红药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着急的询问:“姑娘怎么就不喜欢殿下了呢?殿下对您这样好,若是错过了,恐怕再没这样好的了。”   她是不信姑娘变心这样快的,毕竟姑娘心思单纯,又藏不住事情。之前她还那样喜欢王爷,现在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况且王爷虽性子冷清,貌似谪仙,但对她们姑娘却是疼宠到了心里,   她一直以为,王爷同姑娘是一对了。   哪里想到,会出今天这一翻变故。   红药连忙问莫玉笙,猜测道:“难道是您与殿下闹矛盾了?所以这才说出方才那一番气话。”   “并非如此,我也不是胡乱说。”莫玉笙摇头,否认了红药的猜测。   她嘱咐红药,“总之我现在只将师兄当成了自己的亲哥哥。想来师兄对我这样好,也只是因为父亲的嘱咐,我们师兄妹的情分,以及他多年对我的的习惯性照料。”   红药觉得不可能,她下意识就要反驳姑娘的话。   莫玉笙却笃定道:“你不信的话,只能明年春日,你便知道了。”   红药看她如此肯定的模样,虽然心里依然怀疑,但也只能不再询问了。   此时,饭菜已然端了上来。   因一会儿要出门,莫玉笙也让小厨房送了吃的给红药和绿萝,令她们回去吃饭。   莫玉笙匆匆用完午饭,穿好狐裘后,便立即去了金桂巷宋太医家。   这一次她却是从角门进的,因为宋箬神神秘秘的在角门后等她,眼里有些看热闹时的期待。   一见莫玉笙,她就上前挽了她的手,笑嘻嘻道:“今日苏太医家的公子、百年医馆仁心堂、惠泽堂的少爷都来了我家,请父亲指点医术。”   “考校了他们一会儿,父亲便让幼文同他们比试,我想带你偷偷去看看,所以才让你从角门进来,不惊动旁人。”   莫玉笙有些为难:“偷偷看人,这不太好吧。”   京城里风气没有南疆开放,宋伯伯又没有让她们在场,她们偷偷摸摸的去窥视,怕是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宋箬踮起脚尖,凑到莫玉笙耳边。   “其实父亲等会儿在堂前令他们比试,我们去屏风后面瞧一瞧没什么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父亲也说让我偷偷看一眼,看看有没有中意的。我如今虽还不想成婚,但是我听闻那苏太医之子长得好看,仁心堂的少爷也长相不错。惠泽堂的少爷我见过,是个十分英挺意气的少年,长得也好看!”   宋箬拉着莫玉笙往前走:“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多看几眼心情都会好。”   她一贯跳脱,莫玉笙被她歪缠着,只能同她一样,从小门悄悄走到屏风里,去看她所谓的三个“美少年”去了。   与此同时,刚刚散值的崔思道换了常服,坐到饭桌前,见师妹一直没来,不由问道:“姑娘去哪里了,怎么一直没来用饭?”   周恒道:“姑娘身边的红药一早让人来,说是姑娘去宋太医家寻宋姑娘玩儿去了,所以自己在小厨房用过了。”   崔思道瞬间失了胃口,他淡声道:“她就这样着急,竟连同本王用饭的功夫也没了。”   宋箬那处究竟有什么趣味,竟能引得师妹这般爱去。 第23章 第23章   莫玉笙在宋家听完宋幼文,同其余三个公子之间的比试后,她又在宋家用完了晚饭,这才乘车缓缓回了王府。   回家第一件事自然是沐浴,莫玉笙已烘干的发丝被红药用木梳慢慢梳着,绿萝坐在一旁整理着笼箱。   她乌发如云,光滑柔软如同上等的锦缎,让人爱不释手。   莫玉笙有些疲倦的眨眨眼睛,有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处滑落,濡湿了纤长卷翘的睫毛,她眼中也蓄了湿意,像微晃的柔波。   红药看得心软,忙道:“已经梳好头发了,姑娘要是困倦,不如歇息去吧。”   莫玉笙正有此意:“那我便去睡了,你们也早些睡。”   她抬起素白细腻的手腕,随意拨弄了几下发丝,便朝床边走去。   她躺到床上,红药和绿萝将绣了藤萝纹的帐子放了下来,顺便吹灭了烛火。   莫玉笙突然想到什么,软声叫住正要出去的红药和绿萝:“你们先别走。”   红药和绿萝站定,红药柔声询问:“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莫玉笙蹭着柔软的枕头,语气半梦半醒:“我就是想说我年岁渐渐大了,以前不曾注意的事情,今后应该注意起来了。若是以后王爷到了我这里,你们要提前提醒我一下。”   她艰难的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最后喃喃了一句:“反正不能让师兄像以前一样进出的,要是我已经睡了,那他更不能进来……”   莫玉笙嗓音越来越低柔,直到最后竟几不可闻了。   绿萝闻言,不由微微皱起眉头,不解道:“王爷待姑娘这样好,你们又是一同长大的,何须如此生分?姑娘如此,恐怕王爷心中会不悦吧。”   并无人回答她的话,屋子里静静的,只有莫玉笙平稳规律的呼吸声。   红药握紧了手里的羊角灯,扯了扯绿萝的袖子,将她带到了屋外。   等到了廊下,离莫玉笙的寝室远了一些,红药才对绿萝道:“你方才说的什么话?你我是什么身份?难道你还敢质疑主子的话?”   红药心里很些气愤,方才明明姑娘都已经困倦的睡熟了,偏偏绿萝还不依不饶的询问,关键她语气里满是对姑娘的话不认同,甚至带有指责的意思。   红药自知姑娘待人一向宽和,她又善良,便是自己得了什么好吃的,也会念着分给她和绿萝。   所以虽然绿萝和她都是王府的人,但她心里真正的将姑娘当成了主子。   绿萝却有些得寸进尺了。   绿萝看着一脸不认同的红药,顿时觉得自己一片好心被误解了。   她忍不住道:“红药姐姐问我方才说的是什么话,自然是好话!我真是好心,你想想,姑娘如今只有王爷一个亲人了,我们这些做婢女的,自然巴望着主子好,所谓劝和不劝分,我刚刚的话是对姑娘好我才说的。”   绿萝一向不如红药伶俐,也不如红药稳重能得莫玉笙的心。虽然往日姑娘待她们都是一样的,例银、布料、小吃首饰给的也是一样的,但绿萝知道自己不如红药令姑娘信任。   往日她出不了头也算了,但她最不想见到的是姑娘和王爷不和。   绿萝想着,语气里不由就带出了三分讽刺来:“我是一片忠心的,你想想姑娘成为王妃是不是她最好的结果?我为着姑娘切实考虑,才不向某人一贯为了讨好逢迎人家,却不顾人家的前程。你说说,某人是真好心吗?”   红药岂能不知绿萝在嘲讽的人是自己,她有气又难受,忍不住咬牙问:“我们从小一块长大,我竟然不知道你是这样想我的!”   绿萝并不反驳,只有些不耐道:“红药姐姐,我乏了先回去睡了,你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你且站住!”红药拉住绿萝的衣袖,瞧见她眼里的烦躁。   她心情也不佳,但她还是尽量平静道:“好教你知道,前儿姑娘说自己对殿下并无男女之情,她只将殿下当成亲哥哥一般看待。”   绿萝闻言,一脸怀疑的看向红药:“这怎么可能?”   她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别是你故意哄骗我吧。   红药怒极反笑:“我可不敢骗人,此话乃姑娘亲口所说。刚开始我也觉得不信,可后来我仔细盘算了一番,觉得如此也好。”   绿萝不敢置信,她用力从红药手里扯出自己的袖子,气道:“好甚?那可是摄政王妃之位,有切切实实的好处不说,还又尊贵又体面,这位子怎么都比什么师兄妹来得好多了!”   她觉得王爷乃是摄政王殿下,是陛下的亲叔叔,人又年轻俊美,天下公子谁能比得上他?姑娘明明也是动心了的。王爷又待她好,她得了这好,又怎能不珍惜呢?   “我倒觉得并非如此。”红药也干脆收了手,幽幽道,“王妃娘娘的位置是尊贵体面,但人也说‘至亲至疏夫妻’,一辈子太长了,如今情深意长,但日子久了可能情意就被消磨了。若是兄妹之间的亲情的话,更能比易变的情爱能维持更长,也对姑娘更好。”   她不顾绿萝的脸色,继续道:“更何况姑娘并不爱慕虚荣尊贵,她更爱闲适单纯的环境,那位子她不要也罢。”   绿萝却觉得此话有问题,殿下那样如同悬月一般的人,能待姑娘好,那是姑娘的福气!更何况王妃之位,是多少姑娘可望不可及的体面呢,红药说不要就不要,她又不是姑娘!   绿萝懒得继续再听下去,只自己提着灯往回走,头也不回的朝红药道:“我做的是王府的奴婢,自然知道自己的主子除了姑娘还有殿下。我见殿下待姑娘殷殷切切的,我自然要以殿下唯命是从的。”   红药闻言,轻轻叹了口气。   许是绿萝更为殿下考虑,而她的心则偏向了姑娘了,所以才导致她们有这样的分歧矛盾。可她们现在分明是姑娘的丫鬟,便是考虑,也该为姑娘考虑才是。   今夜的话,好像让她们从前无话不说,亲密无间的关系,都模糊了起来。   第二日的天气更冷了一些,崔思道今日休沐,便早早起身梳洗完毕,就提了一把剑到院子里舞剑。   今日雪小了一些,纵然天冷,但他却出了些汗。   崔思道练完剑,直接去沐浴了一番,待换了衣裳,才一边翻看卷宗,一边听周恒说话。   周恒将府中账本里的数报完一遍,话锋一转:“姑娘那儿传来的话,说是姑娘冬日懒怠,天气又冷,所以往后她便只在小厨房用饭,不再过来花厅这边了。”   崔思道翻阅卷宗的动作顿一下,不知为何,这几日他总感觉师妹在有意躲避着他。   天气虽冷,但以往她都会过来用饭的,曾有一次,她还玩笑道:“师兄容色甚好,秀色可餐,我看着胃口都会更好一些。所以为了我的好胃口便是下刀子,我都会来的。”   其实那时,莫玉笙只是怕师兄自己一人用饭,心中孤独罢了。毕竟在南疆,他们也是一直一起用饭的。   崔思道继续想,之前师妹急急用了饭便去了宋家,可是从宋家回来,她便不再同他用饭了。   崔思道想起线人报来的消息,说是师妹同宋太医之女,一同欣赏三个医学世家的子弟。   据说那三个人分别生得温柔多情、英俊潇洒、俊朗豁达,都是长得不错的美少年。   崔思道心里涌起一股不悦来,他放下手中的卷宗,硬声道:“既然她怕冷不想过来,那本王便去寻她。”   王府本就人少,自家师兄妹,合该一块用饭的。   崔思道走到门口,自侍从手里拿过油纸伞,朝着莫玉笙的院子走了过去。   他一向不怕冷,所以他走得虽快,但身身姿依旧如同青松般挺直端重,气质也清冷矜贵。   很快他就走进了莫玉笙的院子,瞧见红药和绿萝都在门外的廊边,围着一个无烟的火盆坐着。   她们立即行礼,崔思道随意扫了一眼,便收了伞令周恒一干人去到偏房小厅,而他则要亲子打了帘子进莫玉笙的寝室。   红药却立即走近了一些,急忙拦住他,为难道:“殿下,姑娘此刻还在睡呢。殿下可否去旁边小厅休息片刻,等姑娘梳洗好了,才好同您见面。”   天气冷,姑娘难得的赖了床,如今并未梳洗,她怎么敢放人进去。   往日红药总想着,他们师兄妹亲密无间,往后既然是要做夫妻的,那亲密些也没什么。但现在既然姑娘都说自己没了心思,也交代了她做法,她就不该违背。   崔思道并未收回手,只是侧目看向红药,淡声问:“是姑娘吩咐你这样做的?”   红药脸色微微发白,她还没说什么,绿萝就立即抢声:“回殿下的话,姑娘未曾这样吩咐过奴婢。殿下与王爷打小情谊就深厚,自家人就该亲亲热热的,太过生分了不好。”   崔思道微微挑眉:“确实如此,既然姑娘没有吩咐过,那红药是在替姑娘做主吗?”   “奴婢……奴婢不敢……”红药声音发颤,心里有些惧怕。   姑娘确实没有这样嘱咐过绿萝,却这样嘱咐过她。可是绿萝的话一出口,却把她说得像在故意拉开主子间的距离。   好在崔思道并未追究,他只收回视线,自己打了帘子进屋。   红药见拦不住,只能大着胆子扬声,权当通报了:“姑娘,殿下来瞧你了——”   听到声音,莫玉笙彻底清醒过来,她透过床帐,只看见一个身高腿长,肩宽腰细的背影正缓缓靠近。   往日他不是没有这样来过,但莫玉笙此刻却觉得,这样的举动太亲密了。   寻常人家的兄妹,再好也不会这样的。   下一刻,床帐被一只白玉一样的手挑开了。   莫玉笙立即闭上眼睛装睡,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崔思道挑开床帐,瞧见他师妹乖乖躺在床上,柔软的被子将她裹在其中,只露出了略微凌乱的发丝以及她的半张小脸。   她白皙莹润的两颊上有淡淡的红晕,睫毛微微颤着,被子遮了她的琼鼻和红唇。   他却知道师妹笑起来时,唇边有一对精致的梨涡,像盛了蜜糖,能甜到他心里去。   知道她在装睡,又怕被子捂到她,崔思道就直接伸手朝被子探去,想要将被子拉低一些,好露出她的整张脸蛋。   崔思道伸手拉被子时,触碰到了莫玉笙的侧颈。   他只觉得入手如温香软玉一般,触手柔腻,鼻间却还萦绕着她身上清淡的甜香。   崔思道下意识抚.弄.揉.搓了几下莫玉笙的颈部的肌肤,察觉到她身子敏感的颤了颤,脸颊的嫣红像花瓣蔓延至身子,他这才收回手,手指却不自觉摩挲了几下。   像是在回味触感。   莫玉笙觉得脖子那块的肌肤本来是微凉的,此刻好像发起烫来。那股子烫意和薄茧子的指腹触摸过的酥麻感,立时顺着颈部的血管,流遍了全身。   她从脖子到脚尖,浑身都崩得紧紧的,像是绷紧的琴弦。   崔思道见状,唇角微微上扬:“师妹既然醒了,便不要再装睡了吧。” 第24章 第24章   莫玉笙心里觉得尴尬,她心中挣扎了一会儿,还是睁开了眼睛,朝床边看去。   崔思道正坐在床沿上,他唇畔含了一丝淡笑,神色极为平和,但是莫玉笙却觉得心里毛毛的。   她见师兄抬起了自己的手,用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擦过了他殷红的唇瓣,随即又极为自然的将手放在她的被子上。   做完这个动作,他心情骤然变得更好,至少看她的眼神越来发柔和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里忽然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方才发生的事——师兄用自己的手指摸过她侧颈的皮肤,不知道用的是不是他现在触摸自己嘴唇的手。   莫玉笙艰难的移开视线,拉了被子捂住脸,闷声道:“师兄怎么来我这里了?”   “小心捂到了自己。”崔思道抬手拉下她的被子,视线扫过她微红的小脸,哂笑了一下,“我来瞧瞧你在同我闹什么别扭。”   莫玉笙闻言,微微蹙眉:“我从来没与师兄闹别扭呀,莫非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崔思道直视莫玉笙的眼睛,漫不经心道:“或许是我误会了吧,可是我总是觉得,师妹这几日一直在躲着我。”   莫玉笙心虚但不敢承认,只能故作镇定的朝他笑了笑,露出一对甜蜜的梨涡:“我没有躲着师兄,只是我觉得男女七岁不同席,如今我一天大似一天了,怎好再同师兄痴缠?”   崔思道眉心一动,他却是巴不得她日日痴缠于他。   只是此话未说出口,他反而问道:“所以师妹就故意不来同我用饭,还吩咐了红药将我拦在门口吗?”   虽然是这个意思,但是这说法太直白了,莫玉笙连忙描补解释道:“我不去那边吃饭,天气太冷也是一个原因。至于阻拦师兄是没有的事,我只是让她先向我通报一声,或是师兄等我穿戴整齐好再进来,这样比较好……”   她嗓音渐低,说到后来,忍不住请求道:“所以师兄可以先回避片刻,等我穿衣梳洗吗?”   崔思道唇边淡笑隐去,他仔仔细细打量莫玉笙的神色,发现她神色半点不假,说的正是自己的真心话。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也有了这个距离感呢?   难道她当真看上了,那些去宋家讨教医术的年轻公子里的其中之一?   崔思道心情不好,他眼底微黯:“师妹的确与我生分了,往日我也不是没有亲手帮你梳洗的过。”   他不等莫玉笙说话,又道:“往日你还没大没小的唤我檀郎,如今却同我讲起礼来了。”   这些事确确实实发生过的,莫玉笙百口莫辩,只能道:“我以往太过随心了,往后就不再这样了。”   崔思道闻言,心里越发闷得慌,偏她又从被子里探出一只白皙柔软如柔荑的手,轻轻拉扯他的袖子,用那清澈无害如小鹿一样的眼瞧他,软声请求:“哥哥,我饿了,你先去小厅等我穿衣梳洗好不好?”   她一句饿了,便能让他之前的质问和不快都作罢。   崔思道起身走出床帐子外面:“既然师妹饿了,那就尽快梳洗吧,我亦还没用早膳,正好在小厅等你。”   他话音刚落,便大步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开了门后,却怕冷风吹进屋中,所以又很快关了门。   红药之前故意拦了王爷,此时她心里惴惴不安,见了王爷并不敢上前,只能起来欠了欠身,有些惧怕的缩在后面。   绿萝却上前一步,笑道:“殿下,姑娘已经醒了吗?”   “嗯。”崔思道随口应了一声,“姑娘说她饿了,红药带人去端水让姑娘准备梳洗,周恒让小厨房的人将早膳上到小厅。”   他看向绿萝,眼神淡淡的,暗藏着不易察觉的冷意:“至于你,你随我来。”   绿萝想到自己说的那些拉近殿下同姑娘的话,不由心里一松,以为殿下是要看重她了。   于是绿萝便没有理会红药担忧的眼神,急忙敛眉低目的跟在了王爷身后。   小厅里有一隔断,将小厅分为了内间和外间。   外间可以待客、用饭,内间放置了软榻、炕桌,可以供人小憩。   崔思道一路走进了内间,婢女很快上了香茶后,便静静立在一旁。   他端起茶杯,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才将茶杯放到桌案上。   过于安静的环境让人陡生压力,绿萝笑了笑,刚想开口,却听王爷冷声询问:“知道你错哪里了吗?”   笑容僵在脸上,绿萝被唬了一跳,她连忙摇头:“奴婢实在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啊。”   崔思道抬眼,神色淡淡,却显得不怒而威:“本王进姑娘寝室的门时,你说姑娘没有吩咐过你,我进门时需要通报?便是姑娘没有直接告诉你,但红药会不将姑娘的意思转达给你吗?”   “红药是告诉过我姑娘的意思。”   绿萝脸色微白,却勉强镇定的回话,“可是,可是奴婢也是为了姑娘好啊!殿下待姑娘这般用心,姑娘却要与您渐渐生分,要辜负您的情意,这怎么能行呢!殿下悉心照料了姑娘这么久,她怎能如此变心?”   崔思道闻言脸色微变,他冷声道:“所以你不仅越俎代庖替姑娘做决定,你还打心眼里认为姑娘是错的,甚至还责备姑娘。绿萝,你的卖身契在姑娘那儿,你的心却被她养大了。”   绿萝腿一软,便不自觉跪了下来,慌乱道:“殿下,奴婢错了,可是奴婢也是为了殿下考虑。”   “本王何需你为我考虑?”崔思道怒极反笑,她一个做丫鬟的,除非是是非上的大问题需要她偶尔劝慰主子,否则这些事情,哪里轮得是她考虑?   她该认真遵循师妹的话,而不是逆反她。   崔思道漠然道:“本王说了,你的主子是姑娘而非本王,你该全心全意为她考虑才是。”   “姑娘的命令并无错,你就该照做。至于本王与她的关系疏不疏远,生不生分,这就是我二人之事,与你无关了。今日你敢在此事上阳奉阴违,明日还不知你能做出什么损了姑娘的事情。”   绿萝听出了王爷话里不留她的意思,她连忙想要为自己求情。   崔思道却不给绿萝机会,冷声道:“姑娘身边断不能有你这样心大的丫头,念着你伺候姑娘几年,你明日便搬出王府,去京郊的庄子里吧。”   “殿下饶奴婢一次吧,奴婢知道错了。”绿萝哭了起来,她看着对自己格外冷漠的王爷,想到他对姑娘的怜爱娇宠,心里不知为何堵得慌。   人和人的区别怎么就那样大?   她的卖身契是在姑娘手里,可她以前也在王爷院里守值过,也是王府的奴婢,她为了王爷考虑又有何不好?   为什么王爷就是看不到她的好呢?   崔思道瞥见绿萝的眼神,见她只跪在一旁呆呆落泪,不由抬头对带着早膳进来的周恒道:“带绿萝去京郊的庄子,若她实在不愿,去姑娘府里取了她的卖身契来,让她收东西走也可以。”   绿萝反应过来,立即膝行,想靠近崔思道求情。   周恒见到王爷眉心的厌烦,当机立断让一个丫鬟用帕子塞了绿萝的嘴,连忙拉扯了她出了院子。   等一切平静下来,莫玉笙才梳洗完毕,姗姗来迟。   崔思道见了她,不顾她的神色,只道:“先用饭,你不是饿了吗?”   他说着便亲手夹了一个水晶饺子,放到莫玉笙的盘子里。 第25章 第25章   崔思道给莫玉笙夹完饺子后,自己安静的喝身边的一碗粥。   莫玉笙也只好压下心里的疑惑,开始用早膳。   她确实有些饿了,早膳又做得鲜香可口,不知不觉她就吃了许多,直到肚子饱了才停了下来。   崔思道见她放下筷子,他也放下了,令人收走残羹剩饭。   莫玉笙抿了一口香茶,才看向崔思道:“不知道绿萝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师兄不让她再伺候我了,反而把她叫到庄子里去?”   崔思道又将方才的话简短的说了说,他面色决绝,不用莫玉笙置喙:“她在小事上可以违抗你,岂知日后她不在大事上违抗你?”   他起身,缓缓踱步了一会儿,才坐到一旁的桌案前,开始批阅从他书房搬来这里的奏折。   小皇帝是他亲自教导的,如今他已经能对政务日渐上手。只有一些他无法决断的政事,一些让他为难的折子,崔思道才会处理。   他提起笔来批阅,偶尔还分神听着莫玉笙的动静。   绿萝到底服侍了莫玉笙两年,她虽然有错,但莫玉笙也顾及着主仆之情。   她忍不住走到崔思道旁边坐下,偷偷觑他沉静端肃的眉眼,小声道:“好歹我对她还是有些情分的,等她到了庄子里,可以只做些轻省的活计吗?”   她絮絮叨叨的念:“到她走的时候,我还要给她一副嫁妆,让她以往若是看上了谁,也能有底气的嫁出去,这样也算全了我们主仆之间的感情了。”   想起方才绿萝看他的眼神,崔思道心中生厌,他提笔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莫玉笙明亮清澈的眼儿,若有所指道:“你到是会关心别人,这般做法倒不知是在罚她,还是在奖励她了。”   又给人安排轻松的活计,又给人准备未来的嫁妆,便是一些心气不高的丫头,也觉得这是顶顶好的前途了吧。   莫玉笙叹气:“她往日对我也尽心,我自然要为她做一番打算。”   虽然她也不喜欢绿萝将她的话当成耳旁风,我行我素的做了决定。但往日没起冲突的时候,她对她的照顾也不是假的。   崔思道扫了她一眼,又低头批阅奏折,淡声道:“罢了,既然师妹已经做好决定了,那么就照你说的话去做。”   莫玉笙点点头,她小声道:“那我就不打扰哥哥了,我先回我的房间小憩了。”   她说完就起了身,打算要走。   崔思道却头也不抬道:“怎么这几日那么爱叫我哥哥?你坐下,我有话要问你。”   崔思道快速批阅奏折,奏折上只批了否与准,至于原因为何他并未写,主要是为了考教陛下一番。   他看的快,很快那折子就看完了几本。   崔思道看着莫玉笙乖乖坐了下来,她小脸上带了些不解的神色。   他将毛笔放下,抬起桌案上的香茶抿了一口,然后将茶杯轻轻放下。   那白瓷的茶杯磕在桌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那声音很小,但却让莫玉笙心口跳了一下。   果然下一刻,崔思道双手随意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瞧着她出一个淡淡的笑来。   他含笑的问:“我还是想要问问,师妹为何突然就同我生疏了?”   莫玉笙听他又说这话,连忙道:“哪有生疏,我只是觉得我年岁大了,真的不能再与哥哥没大没小的。”   她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这也是为了你我二人的名声考虑,毕竟日后哥哥要娶王妃娘娘,我也要嫁与他人的。”   她竟然说自己要嫁与他人?她想得美!   崔思道唇边的笑全部收敛了,心中翻江倒海的醋意与滔天怒意,让他再也维持不住自己平静的神色,脸上的线条好像都冷硬紧绷了起来。   他缓缓起身,慢慢走近莫玉笙,然后在她讶异的眼神里,缓缓捏住她的下巴,风光霁月的面上此刻蕴了阴沉沉的冷笑。   “师妹才及笄就想要嫁人了,你想要嫁给谁?”   他若知道是哪个人勾了他的师妹,定饶不了他。   莫玉笙看到他的神色,就知道师兄发怒了。   可是他又在生哪门子气呢?他对她应是兄妹之情,听了她方才的话,难道不应该像很多哥哥一样,打趣她早早就想着嫁人一事吗?   被他捏着下巴,疼是不疼,心里却有一种不适的感觉。她身子往后挣扎了一下,却没能挣开他的手。   莫玉笙被迫抬眼看着崔思道,微微蹙眉道:“现在我还没有想要嫁的人,但是往后总会有的。如果以后我有了心仪的郎君,就不用师兄再替我操心了。师兄应该对我放心才是,你又什么生气呢?”   她粉嫩柔软的唇开开合合,吐出来的话却让崔思道心肝肺都被气疼了。   崔思道恨恨的放开她的下巴,转而用双手捏了捏她的小脸,气道:“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不成?我的心思你就一点感觉不到,若是感觉不到,又为何悄悄唤我的字,为何总是缠我?”   他认为虽然他们都没有把话挑明了说,但是朝夕相处间的默契,以及日益亲密的距离,早已经能够让对方明白了。   崔思道不信师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对于这一点他还是有信心的。   谁知莫玉笙闻言,满脸惊愕的瞪大了眼睛,好似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话一样:“师兄在说什么胡话?我们难道不是单纯的兄妹情吗?”   这话还是他之前日日挂在嘴边的,怎么现在他又否认了。   崔思道:“???”   往日他一贯面不改色,从强硬的推拒皇位,一手扶持他侄子登位,到遭到朝臣攻讦,都沉静以对,迎刃有余,连半点慌乱的无。   如今却因为莫玉笙的一句话,面色大变。   莫玉笙却想起以往她没死前,师兄还对她说,她误会了,他对她是兄妹情,因为父亲的临终托付才过度照顾她,以致她误会了。   可现在师兄一脸的震惊愤怒,又是什么情况?   不过无论是什么情况,莫玉笙都已经将师兄的话当真了,死而复生之后,她都将师兄当成亲哥哥一般,以避免半年后的一切重蹈覆辙。   莫玉笙肯定的点头:“所以我才叫你哥哥啊,就是因为师兄像亲兄长一样。”   崔思道还以为她口中的此“哥哥”是普通女郎对情郎的叫法,没想到师妹他竟然真的将他当成亲哥哥了。   崔思道瞳孔微缩,心口涌出无数的失落与痛意。   他重新捧住莫玉笙的小脸,直视她的眼睛,咬牙道:“你说你将我当成亲哥哥了?可你以前还总唤我檀郎。”   莫玉笙点头,微微抿唇,露出精致的梨涡:“哦,那是因为我同师兄开玩笑呀。我没大没小的,师兄别怪我无礼。”   崔思道有些失去理智了,他急切道:“可是你眼里分明有我,那决不是什么兄妹之情!”   之前不是,现在不是也得是了。经历过上一辈子的言不由衷,掩饰言行的锻炼,莫玉笙已经能用纯澈无辜的眼儿瞧着崔思道,娇娇柔柔的同他辩说。   “想来师兄是看错了。”莫玉笙笑意浅浅,眼里带着几分歉意,“师兄对我太好了,以至于我在行事失了分寸,习惯性的过分依赖师兄,但这都是我将师兄当成哥哥的缘故。”   末了她还疑惑的看着崔思道,理直气壮的问:“难道师兄没有将我当成妹妹吗?”   崔思道心口一滞:“……”什么妹妹?   他今日真是要被师妹气死了!   再也维持不住风度,崔思道眼底凝沉,他抬手揉了揉莫玉笙柔软粉.嫩的唇,气得气息急促道:“师妹好好看看,我是不是将你当成妹妹了!”   莫玉笙没有反应过来,唇上已经贴上了他温热柔软的唇。   这是此世第一次吻,崔思道有些急促且毫无经验,又像是心里有气而带着怒意和惩罚,以致于他牙齿偶尔会磕在莫玉笙牙上,他力道也控制不好,将她弄痛了,嘴巴甚至破了皮,还尝到淡淡的血味。   莫玉笙怔了怔,她因为刺痛很快回神,然后一把推开了崔思道。   她耳边却好像突然响起了,上辈子师兄吻她时说的话。   ——“我只是想在确定一下,我是不是没那种心思。”   ——“果然,我亲近你也没什么感觉。再说南疆女子一贯热情泼辣,你我自小长在南疆,一个吻而已,你不会多想了吧?”   莫玉笙忍不住捂住自己红肿娇艳的唇,眼底却有了晶莹了的泪意。   崔思道强迫自己不去安慰她,反而立即阐明心意:“这样的话,师妹应该知道我的心意了。日后王府的王妃也只有一个,所以你别再说什么,将我当成亲哥哥之类的话来气我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明白的,所以师妹这次一定懂了他的意思。   莫玉笙对于他此刻的话已经不太相信了,若是他当真对她是男女之情,那为什么上一辈子他又态度决绝的拒绝了她。   这么自相矛盾,想来是师兄弄错了。因为师兄一向对这些情情爱爱的,不太了解,所以他现在认为自己喜欢她。可是等到半年后,他却能明白,他对她不是男女之情。   莫玉笙想到师兄后来养在庄子里的沈西柔,她忍不住了泪意,抿唇道:“师兄方才在确定你对我的心意吗?想来师兄弄错了,往后师兄就会明白的。”   崔思道刚刚缓和的面色又有些茫然:“我没弄错啊,我以后会明白什么?”   为什么往日他一眼就能看穿师妹在想什么,怎么现在却连她在说什么都听不懂了。   莫玉笙缓缓叹了口气:“罢了,你我自小长在南疆,一个吻得磕磕绊绊的吻而已,没什么的。反正日后师兄也会明白,我们之间没什么爱慕之情的。”   崔思道闻言,只觉得不可思议,他被她这一番言辞气笑了:“一个吻?还没什么?莫玉笙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还说什么磕磕绊绊的吻,难道他吻得如此糟糕?还什么他们自幼长在南疆,便是南疆风气开放,但也没见人家不把亲吻当回事啊!   今日一定是哪里不太对,所以导致师妹也有些奇怪。   崔思道气得表情都维持不住了,莫玉笙却觉得自己没说错话,她只是将师兄以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而已。   崔思道见她一脸不明所以,只觉得自己脸色都控制不住的扭曲了一下。   他正想好好压下情绪,同她分说分说,偏偏此时周恒进来通报,说陛下宣他进宫。   崔思道只能抬手,摸了摸莫玉笙的红肿的唇,压着气勉强道:“师兄现在有事,等师兄回来了,定让你认清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情。”   莫玉笙不以为然,忍不住小声道:“还能是什么情,自然是兄妹情,总不可能你还想当我爹吧?”   崔思道耳朵灵,一字不落的听完这话,他身子一僵,胸膛气得起伏起来,但又没办法对莫玉笙发火,他只能咬了咬牙,振袖而去。   再待下去,只怕他今日要被气死了。   崔思道本来想速去速回,但因为北漠的使者冬日要来大肃,以及还有一些朝事缠身,以致于宫门落锁他还在与陛下商议,所以一夜未归。   莫玉笙只将师兄表明心意的一番话,当成了风吹湖面的一点涟漪,不多时涟漪就平静了下来,她也没有将那一番话放在心上。   只在第二日换了耐穿耐脏的衣裳,同宋箬、宋幼文汇合,一起去了宋家买下的小半座荒山里挖冬笋。   冬日的鲜笋质嫩味鲜,清甜脆爽,在北方冬日少绿菜的情况下,也算得是一道新鲜菜了。   师兄不在,莫玉笙背着背篓,带着一把小锄头,如同撒欢一样,高高兴兴同宋箬、宋幼文一同到了后山。   天气虽然冷,但爬了一会儿山,竟然觉得回暖了起来。   宋箬将一个水壶打开,自己喝了一口后,又递给了莫玉笙:“给你喝这个,喝了就暖了。”   莫玉笙拿过水壶,看也不看的灌了一口,却尝到香醇绵长的葡萄酿的滋味,酒不浓烈,但是她酒量一向浅,所以刚喝下一口,酒气就上脸了,熏得她两颊洇红,眼睛泛水光。   莫玉笙后知后觉:“啊,这是葡萄酿呀!滋味不错。”   全身都暖乎乎的,说着话,莫玉笙又喝了一口。   宋箬见她喝了后,便将装酒的水袋又夺了回来:“暖暖身便好了,就你那酒量再喝下去,我怕最后你还要我背你下去。”   莫玉笙并未醉,她听了这话笑了笑,也立即摇手:“那我不喝了,不喝了!”   走到了竹林里,宋幼文打了个哆嗦,文雅质弱的脸色微白:“开始挖笋吧,早点挖早点去庄子里弄了吃。”   于是三人放下背篓,手脚麻利的挖起了冬笋。   他们都是挖惯了草药的,所以挖笋对于他们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不过一会儿,三人各自挖了一背篓嫩嫩的,新鲜的笋子。   莫玉笙朝冰冷的手心呵了一口热气,虽然天冷,但她瞧着新鲜的笋子心里就开心。   冬笋素有“金衣白玉,蔬中一绝”的赞美,想到干煸冬笋,冬笋炒肉的滋味儿,莫玉笙就笑着朝跺脚的宋箬道:“既然挖好了,那我们下山吧。”   宋箬点头,对磨磨蹭蹭的宋幼文道:“你跟上,我们要下山了。”   山上路滑,他们选择绕了一点却比较远的路,莫玉笙率先往前走着,踩过萧瑟的草丛时,突然感觉自己脚腕碰到什么,她被绊了一下,然后就踩进了一个汤盅那么大的洞里。   莫玉笙踉跄栽倒,背上的冬笋倒了一地,一阵剧痛从脚腕处传来,她脸色白了白,没有忍住痛呼出声。   宋箬连忙放下背篓,跑到莫玉笙旁边:“怎么了?笙笙摔哪里了,我看看?”   她连忙扶了莫玉笙坐起来,小心翼翼的触摸、检查着她的脚腕。   宋幼文蹲下身子,只见地上有捕猎小动物的陷阱,方才莫玉笙不慎绊了一下踩到了里面。   莫玉笙疼得脸色微白,泪珠在眼里晃,但她勉强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腿道:“放心吧,只是脱臼了,还有些红肿。”   她说着就利索的给自己来了一个复位,只听轻微的“咔嚓”一声,莫玉笙脸色更白了,泪珠在她眼里直打转儿。   宋幼文打了个哆嗦:“莫姐姐,你复位怎么不叫我呢?自己给自己做,我看着有点瘆人。”   宋箬心疼的摸了摸莫玉笙的小脸,白了宋幼文一眼:“我要背笙笙下去了,你先去找人帮忙,顺便通知一下庄子里的红药姑娘,让她来帮忙。”   莫玉笙一向喜欢亲力亲为,她想着红药平日照顾她辛苦,带她来庄子里就该给她放放假。所以把她留在了庄子,没有让她跟来。   宋幼文闻言,立即先朝山下走去,道:“我马上带人来,你们别着急。”   宋箬点点头,然后蹲到了莫玉笙面前道:“上来吧,或许稍微动一动会疼,但是这里太冷了,一直呆着怕你得了风寒就更遭了。”   她一贯力气大,所以莫玉笙抬手勾住宋箬的脊背,然后一下就被她避开伤处,稳稳的背了起来。   下山没到一半,便见红药眼眶红红,急急忙忙的上山,她身后还跟了一顶人抬着的小轿子。   宋箬见了,不由赞道:“好丫头,来得真快。”   红药着急的走到莫玉笙面前,又急切又轻柔的让跟着的两个有力气的仆妇,将她抱进了轿子里。   莫玉笙安慰她:“别担心,我的脚扭了,只是有些红肿,养一段时间便会好了。”   红药抽泣了一下:“我就是心疼小姐,好好的遭了这罪,该多疼啊!”   莫玉笙确实是痛,她勉强安慰了别人几句,才隐忍的闭上了眼睛。   此时,护卫将她受伤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宫里。   小皇帝一向信任这个小叔叔,对他手里的亲卫也不陌生。   崔思道听到莫玉笙受伤的事,立即将手里头的事情全部放了下来,小皇帝见状忙道:“莫姐姐定然遭罪了,小叔叔去看她吧。剩下的事,朕也能处理的。”   崔思道轻轻颔首,随意说了几句,便压不住心里的担忧,出了宫门便带着人纵马朝着宋家的庄子里跑去。   轿子刚到山脚放下,莫玉笙还未下轿子,就听到宋家姐弟,以及周遭的人齐齐道:“草民见过殿下。”   匆匆赶来的崔思道下了马,大步走了过来,吐字时还呼出冷气:“无需多礼。”   莫玉笙怔了怔,师兄不是再宫中议事吗?怎么他这么快就来了。   轿帘被一双因纵马风吹,而冻得发红的手掀开了,莫玉笙瞧见崔思道担忧又心疼的脸色,她刚想开口,却见他快速急切的搓了几下手,待手的冰凉缓解,才对莫玉笙道:“师妹被怕,师兄抱你出来。”   一股酸涩涌上心间,莫玉笙方才一直没落的泪,此刻扑簌簌掉了下来。   崔思道见状,以为她疼得厉害,一时间心里也担忧心疼非常,恨不能以身代之。   他小心翼翼的弯腰,将莫玉笙抱在怀里,柔声哄她:“不疼了,不疼了,师兄在。都怪师兄不好,师兄本不该进宫的,应该时时刻刻陪着笙笙,这样笙笙就不会摔了。”   她摔倒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莫玉笙闻言,她忍不住笑了笑,又因为抬眼瞧见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焦急和心疼,却继续掉下泪来。 第26章 第26章   莫玉笙缩在崔思道的怀里,能闻到他身上微冷的松香。   她心里踏实起来,因为她知道之后的事情,都有师兄来操心了。   走动之间,莫玉笙动了动手,便碰到他腰间悬挂的一块小孩儿巴掌大的玉珏。   她看了一眼,只见那玉珏玉质通透温润,被做成了蟠龙戏珠状。   她随手放开,反而抓住了他的袖子。   崔思道稳稳的抱着莫玉笙,一路走到了庄子的客房里,将她放到了床上。   因为宋家一家都是医生,所以看伤口的事情倒是便宜起来。宋幼文自幼天份就高,所以看伤口的事自然就由他看来。   小心翼翼的将罗袜剪开,莫玉笙红肿的脚就露了出来。她皮肤一向雪白幼嫩,伤到之处的红肿看起来就格外触目惊心。   宋幼文见状,道:“看着伤口吓人,但其实脱臼处已经被接好了。现在只有红肿,今日需要抬高伤了的脚先冷敷,等十二个时辰之后,再看看需不需要热敷。”   他面色放松下来:“刚巧如今天气冷,取冰之事再简单不过了。”   莫玉笙点头:“这样处理既简单又好,倒是我受伤一次,还害得你们担心了。”   这法子崔思道也知道,他皱起了眉,揉了揉莫玉笙的头发,柔声道:“这是意外,谁也没有料到。往后师妹若是上山,大可等我一等,我休沐了陪你去,会小心看着不让你摔到。”   莫玉笙摇头:“师兄有心了,只是师兄摄政,政务繁忙,何须再花时间陪我去?下一次我小心些就是了,这次也是不慎踩了冬日捕猎的小陷阱才受了伤。”   崔思道却心疼,这天气本就寒冷,却还要冷敷,也不知道师妹能不能忍受。   这一次真是遭罪了。   他坐在床沿上握着莫玉笙的手,眼睛看向宋幼文,沉声嘱咐他:“那快些令人准备冰水冰块罢,不要耽误了。”   他眼神沉沉的,宋幼文也觉得自己心里沉了起来,他一时被威慑住,半晌没有说话。   崔思道眉头紧皱,宋箬见状,连忙让人准备了一盆融化了雪的冰水,放在了床下。   宋幼文连忙卷了袖子,准备蹲下身来帮莫玉笙冷敷。   崔思道淡淡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开始卷自己的袖子:“此事不用你,若是单纯冰敷的话,本王也可帮师妹冰敷。”   虽然医者眼里没有什么男女之分,但是他却万分不想旁人触摸了师妹的玉足。   他很快卷起了袖子,随手拿了一个软枕令莫玉笙将腿担在上面后。   然后他拿了一块棉帕子,伸手沉入冰冷冒着冷气的水盆里,待棉帕子吸足了冰水,他才将水拧去,将寒气森森的帕子,轻柔地敷在了莫玉笙脚腕上的伤处。   莫玉笙接触到寒气,剧痛之处是舒服了不少。她舒了一口气,却瞧见师兄本就纵马而来,冻得青紫的手,此刻又被寒浸浸的水冻得通红。   只是他面色却半点不变,好像不惧怕寒冷一样。等过了片刻,他又取下帕子重新伸手入水,继而给她冷敷。   冬天要碰水就够让人难受的了,更何况是碰了融化冰雪的冷水,明明师兄也很冷,可他却表现得若无其事的。   他一贯如此,一句话都不说就将事情办妥了。   莫玉笙忍不住心疼道:“师兄别帮我了,我自己的手也不是动不了。不如你搬个凳子置这盆子,我自己给自己敷也可以。”   “你本来就受了伤,师兄怎么会让你自己来冷敷。”崔思道换着帕子,听了师妹关心自己的话,他眉眼彻底柔化下来,唇角微弯道:“女孩子本来就不该受寒,师兄皮糙肉厚的不怕冷。”   哪来的什么皮糙肉厚?莫玉笙不由想起,听说师兄刚生不久就长得玉雪堆砌一般,故而先帝一见这个弟弟,便同其父皇母后玩笑,言弟弟以后定然如潘安一般,龙章凤姿,容貌惊人。   因此一言,师兄将将十四,先帝登基便为其赐了同潘安一样的字,换做“檀郎”。   檀郎既是对美貌郎君的称赞,亦是万千女子对情郎与夫君的爱称,因其天然带着些亲密的味儿,所以如今再无人敢唤摄政王一声檀郎。   只有她是特殊,这字只有她才偷偷唤过。   所以他哪里来的皮糙肉厚,不怕冷?他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这分明是为了宽慰她的话。   莫玉笙鼻尖泛酸,她躺在柔软的床上,侧目瞧着师兄替自己忙活,瞧着他腰间的蟠龙佩,在他起落动作间微微摇摆晃动。   她眼神不知不觉迷蒙起来,好似脚上的疼痛远去,疲惫却如同藤蔓缠紧了她。   崔思道替莫玉笙冷敷完,才发现她不知何时睡着了。   她白嫩的小脸睡得粉粉的,眼睫安静的垂着,看上去格外乖巧可爱。   崔思道心里发软,他想起自己触摸过师妹颈子时的温软,便忍不住抬手,朝着她泛粉的小脸碰去。   只是手到了半空,却又被他收了回来。   险些忘了,他的手已经被冻得无知觉了,若是此刻再去摸师妹,定然会将她弄醒。   崔思道命人收了冷水,自己则捧了一个暖手炉,瞧着她的眉眼渐渐入了神。   他也不知师妹怎么就突然不喜欢她了,但他想,若是此刻想让他放手,除非他死了,否则要他放手那是万不可能的。   而此时,莫玉笙已然陷入了酣睡之中。   她感觉脚上疼痛远去,自己好似一抹轻飘飘的青烟,飘飘荡荡,迷迷糊糊的循着一点清淡松香,飘进了皇城之中。   威严肃穆的金銮殿上,高高的赤色柱子上盘踞着栩栩如生的龙,文武百官身着官服,手持笏板分列而立。   高高在上的皇帝面容虽然稚嫩,但言辞谈吐却极有稳重端方之态。   朝堂上吵吵嚷嚷的,争论着什么“北漠该打!”“北漠不该打!”之语。   莫玉笙脑子空空茫茫的,什么也想不出来,人却不自觉嗅着淡香,飘到了最前方。   摄政王便立于最前,他无需向陛下行大礼,只昂首屹立,整个人如同雪山上的青松一般,凛然挺立,不可冒犯半分。   只听崔思道铁血道:“北漠犯我肃朝,夺我边关粮草,杀我边关百姓,烧我边关百姓家园,令白骨遍地,饿殍载道,死者血泪无数!”   他清冷沉凝的嗓音一出,莫玉笙便发现她脑子一清,骤然清醒起来。   她站在一旁,瞧见师兄环视一周,最后冷冷的看向旁边的沈相,言辞极尽冷漠嘲讽。   “诸君高坐明堂,自然不知边关百姓的凄惨困苦。北漠狼子野心,他们欺负到家门口了,诸君竟然只为一己之私,只因恐惧北漠人骁勇善战,便不战言败,本王不屑与尔等为伍!”   莫玉笙一下子就想起师兄在说什么了,北漠掠夺杀害边民在先,后来又故意令北漠公主前来和亲,且要求大肃给予各种昂贵的“聘礼”。   当时朝中的主战派要打北漠,但沈相极其一众党羽门生却主和。认为陛下登基没几年,一点子东西送了便送了。   边境离中原还远着,便是北漠人掠夺也夺不到中原来,且他们认为不能因小局而坏了大肃休生养息的机会。   莫玉笙有些敬佩的看向神色坚毅的师兄。   因为她知道,后来师兄拒绝了北漠公主的和亲,就坚决带着兵马出征北漠。他不过两月就将北漠打得落花流水,暂不敢犯。   现在,被摄政王气得脸色红红白白的沈相,深深吸了一口气,苍老的嗓音缓缓道:“摄政王殿下说得简单,如今陛下登基不久,天下方安,又怎好兴起战事?”   “本王以为此时反击也是机会。”崔思道沉声道:“先帝在时便用怀柔安稳之国策,实施轻徭薄赋使百姓修生养息数年。”   “如今陛下又登基几年,虽陛下年幼,却也明白事理,这几年来兢兢业业练兵富民,长久的积累自然能不惧北漠,所以沈相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他顿了顿,直视这眼底阴毒的沈相,淡淡笑了笑,道出一桩令朝臣哗然之事:“本王前不久方查清,幽州刺史王铖乃沈相门生。”   一听这个名字,沈相心里暗道不好,他立即想要开口解释。   崔思道却继续道:“只是他玩忽职守,昏庸无度,前不久还贪污了幽州赈灾的银子,并在疏忽之下令边境商人私下贩卖了铁器给北漠。沈相的弟子资敌叛国,沈相又不许打北漠,难不成沈相也叛了我大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莫玉笙瞧见沈相立即朝陛下下跪,口中不断解释。   只是师兄却早已呈上了证据,陛下便将那幽州刺史给拘了,待明岁秋日问斩。因北漠使者要来,所以陛下此刻打了个圆场,说是否开战要看北漠的态度。   于是一场朝会结束,莫玉笙如同青烟一般,跟着师兄到了御书房。   她跟了一会儿,又觉得昏昏沉沉起来,只见师兄没待多久,就立即出宫让人牵了马来,直接朝着宋家庄子奔去。   之后便是她脚上受伤,他耐心照顾。等第二日她脚上消肿,他有事暂时下山。   莫玉笙迷迷糊糊,跟着他飘到一半路程,就见山路中突然冲出了许多身着劲装刺客。   无数的箭矢刀枪乱飞,莫玉笙瞧见师兄拔了佩剑,朝敌人砍杀而去。   他灵活的旋转之时,腰间悬挂的蟠龙玉佩也飞旋落地,很快成了碎片。   此时莫玉笙瞧见偷袭的人,用一把闪着银光的剑,划过了师兄的腰腹。   她惊惧心痛的瞪大眼睛,正想飞身去挡,但她青烟一样的身子却轻飘飘的,像真正虚无飘渺的烟子一样,不受控制的飘飞到了碎裂的蟠龙玉珏上。   莫玉笙紧紧盯着师兄的腰腹,只见鲜红的雪喷涌出来,染红了他素色的衣衫。   她无能为力去阻止此事,只有心痛不断刺激着头部,疼得她忍不住用力喘息,继而仿佛溺水一般,猛然睁开了眼睛。   “笙笙做噩梦了?不怕,有师兄在呢……”   她一惊醒,耳边就传来崔思道低柔的嗓音。   额头微热,原是他抬手试试了她额头的温度。   崔思道瞧自家师妹脸色苍白,鬓角微汗的模样,不由安慰道:“梦都是假的,师兄倒水给你喝。”   莫玉笙满脑子都是方才他被刀剑划伤,腰腹出血的模样,这不禁让她想起上辈子自己被杀死时的恐惧和无助。   她颤抖着手,突然拉住了崔思道,在他不解的眼神里,直接伸手朝他腰腹处探去,然后胡乱抚摸,前前后后将他腰腹之处摸了三四次。   腰腹处窜起的酥麻痒感,让崔思道身子僵住,那小手还不断乱动着,指尖拂过之时,让他尾椎处都带着战栗。   耳根微红,崔思道眼神有些讶异的看向莫玉笙,语气有些低哑,有些奇怪:“师妹方才到底做了什么梦,你怎么变得突然如此,如此热情。”   莫玉笙闻言猝然清醒,她听到他若有所指的言辞,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   她咻的收回自己的手,苍白的小脸通红起来,她连忙解释:“我什么也没梦到,师兄你千万不要误会!”   崔思道看她急忙否认的样子,轻笑了一下,他轻轻抬手拉住她的手,摁在了自己坚实的腰腹处。   他低沉微哑的嗓音如顺滑的丝绸:“师妹要是好奇想摸摸看,大可以同师兄直说,你无需害羞的。”   手下是他温热而肌肉紧致的腰腹,好像很有力量的样子。   莫玉笙瞪圆了眼睛:“?!”   她脑子混乱了,师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啊?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她竟然全都听懂了! 第27章 第27章   莫玉笙雪玉肤色洇出红晕,她连忙缩了缩手指,划过掌下结实流畅的腹肌后,她立即收手,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将双手背到身后藏好。   迎着崔思道含了深意的眸子,她磕磕绊绊道:“师兄别,别胡来,我是梦到你这里受伤了,这才着急的查看的。”   她顿了顿,耳尖的红晕蔓延至了雪颈:“我才不是……才不是有意轻薄你。”   崔思道轻笑,语气里带着打趣,眼底却微微沉了沉:“便是师妹有意轻薄,我也乐意之至。”   莫玉笙:“……”   这好像有点太过直接了,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莫玉笙避开崔思道的视线,转眸之间,却瞧见了他腰上悬挂着的蟠龙佩。   她呼吸乱了,因为她不由自主的想起刚才做的那个噩梦,她变成了一股青烟附在这块玉佩上,瞧见师兄被人刺杀,腰腹部受了伤。   只是梦都是假的,就算她说出来,只怕师兄也觉得可笑吧?就是她自己来说,她也觉得刚才的梦并不真实。   正巧此时婢女来询问是否用膳,崔思道轻轻颔首,替她应话:“只管挑些清淡易克化的吃食上来,今日的冬笋若是有做也顺便上一盘。”   莫玉笙没什么异议。   很快菜便上了上来,莫玉笙尝试性的动了动身子,想要起身吃饭,却被崔思道摁住。   “师妹现在腿脚不便,不如就由我来喂你?”   他并没有给莫玉笙拒绝的机会,就端起一碗饭,夹了她爱吃的菜走到桌边坐下,兴致勃勃的准备投喂她。   莫玉笙连忙拒绝:“天气冷,菜色冷得快,哪能麻烦师兄喂我呢?我伤的是脚又不是手,不如师兄将饭菜移到炕桌上,再将我扶过去,这样更方便一些。”   这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崔思道无法拒绝,他脸上闪过一抹遗憾之色。   “那便听师妹的。”崔思道将饭碗放在圆桌之上,这才俯身将她抱了在怀里,走到炕桌上放下。   见他将所有的饭菜都移到炕桌上,莫玉笙松了口气。   她端起饭碗,看到桌上的冬笋焖肉,想到那鲜香脆爽的滋味,便朝着崔思道弯了弯唇,兴奋甜笑道:“这么香,一定是我挖出来的冬笋,师兄快尝尝看!”   她动手夹了一根冬笋到崔思道碗里,用期待垂涎的眼神看了下碗里的笋子,又笑看他:“一定很好吃的吧!”   瞥见她唇边甜甜的梨涡,崔思道盯着看了一眼,随即将那冬笋细细吃了。   他又盯着莫玉笙唇边的梨涡,在她期待的眼神里道:“不愧是师妹挖的冬笋,果然清甜爽口,滋味好极了。”   她笑起来时,那梨涡也甜极了。纵是万般金珍玉馐,金食玉粒也抵不上她的笑来得有滋味。   莫玉笙听了这夸赞的话,心里满意。她提着筷子,专注的吃起饭来。   宋家庄子做的菜色没有王府精致,但是有着家常菜的味道,滋味也鲜香可口,带着冬日里少有的鲜味。   莫玉笙被绊了一跤,她又睡了许久,肚子里早就空了。   此刻吃到合她胃口的饭菜,莫玉笙享受的眯了眯眼睛,又赶忙扒饭,安静咀嚼时两颊微微鼓起,看上去添了分软糯稚嫩感。   崔思道一边吃饭,一边瞧着她享受得如同猫儿吃鱼般可爱的模样,突然盯着她的唇边,提醒道:“师妹吃得有点急,饭粒子都沾到嘴边了。”   “啊,是吗?”莫玉笙脸色一红,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询问崔思道,“这下没有了吧?”   崔思道摇头:“还没擦干净呢。”   莫玉笙又急忙抬手,她抿了抿唇,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崔思道笑了笑,他瞧着她干净粉嫩的唇并那一对甜蜜的梨涡,动作自然的伸手,用温热手指轻轻擦过她红唇,又刮了刮她的梨涡,这才心满意足的收回手来。   “已经干净了。”他温声淡笑道,“师妹继续用饭吧。”   莫玉笙一无所觉:“多谢师兄了。”   她重新捧起饭碗,享受的开始吃饭。她胃口好,崔思道看着她颇觉秀色可餐,于是忍不住多添了半碗饭。   一直到了晚上,莫玉笙也没有见着师兄出门,她瞧了眼他腰间悬挂着的蟠龙玉佩,心里渐渐放松下来。   看来她方才的梦,确实是无稽之谈。梦境之事说出来也徒增笑谈,还不如不说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莫玉笙洗漱后重新躺到了床上,她手里翻着一本草药绘本慢慢的看着,脑子里辨别着草药的形态特征。   察觉到师兄正垂目,瞧了瞧她稍微消肿了的脚腕,莫玉笙就放下书,对他柔声道:“夜深了,师兄也去歇息吧。我的脚伤好了不少,若是晚上要人的话,我会唤红药进来服侍的。”   崔思道本来想要睡在外间,好方便照顾莫玉笙,只是此处是宋家的庄子,而非自家的别院。因此他还需要顾及着庄里人的闲言碎语,防止他们损了师妹的名声。   这般想着,崔思道也只好嘱咐她:“那我便让红药守在外边,若是渴了饿了,需要什么东西你便唤她。若是伤口痛,你睡不着便让人来唤我……”   莫玉笙心里一暖,师兄对外是冷漠寡情的摄政王,对她却是千好万好,详细叮嘱的好兄长,好师兄。   她含笑听完了他的话,这才乖巧应道:“我知道了,师兄放心吧。”   崔思道闻言,这才缓步离开了这间屋子,去了另一间客房。   莫玉笙不知道自己是伤到了,还是最近过于疲倦的缘故,明明她今日已经睡了一下午,但是现在她依旧困意浓浓,不一会儿,连那书上画的草药模样都模糊起来,彻底看不进去了。   她索性将书放到一旁,沉沉睡去。   崔思道刚走进客房,沐浴更衣之后却接到一封密信。   信中是亲卫送来消息,说他们在京城外缘捉到了北漠混进来的间.谍,请他示下。   崔思道瞧完信后,将那信纸投掷到炭盆里烧了干净。   他眉头却忍不住蹙起。   如今大肃边境被北漠人烧杀抢掠了一番,两国边界处摩擦严重,形式危急。如今北漠使者还未来,他们的间人就已经来了,如此狼子野心实在让人心生厌恶和警惕。   崔思道想到师妹脚伤好了不少,便打算连夜去会一会那北漠的间人,看看他们到底什么目的,然后再一早赶回来陪她。   他吩咐周恒备好马车,同宋幼文打过一声招呼,便带着几个护卫驾着马车,往京城的方向赶去。   侍卫举着火把照亮了官道,马车在路上快速行驶着,不一会儿便到了半山腰。   此时孤月高悬,冬日的山林间依然落了冰霜,显得寒气森森的。四周十分寂静,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只有安静飘落的细雪,以及马蹄踏地的哒哒声,气氛却无端端显得沉闷压抑。   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异常,走在最前方的两个暗卫对视一眼,突然后边儿打了个手势,整队人马就停了下来。   他重新朝队伍比划一下,所有护卫都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拉起箭.袖露出手腕上的手.弩,做出严阵以待敌人的样子。   坐在马车外的周恒皱眉,因为他看清楚了刚才护卫们的手势,意思是有敌人埋伏。   周恒心里警惕起来,他身子靠在马车的边上,对车中的崔思道低声道:“殿下,有人埋伏在暗处,恐是我们的人里有人将殿下回城的消息泄露了。”   崔思道在马车停下来的那一刻,便知道有不对劲之处,他听了这话,才知是这么回事。   他随手打开车里的暗阁,从暗格里取出一把佩剑,嗓音如同寒冰一般:“本王倒是想要瞧瞧,到底是谁如此着急地想要本王的命。又是谁狗胆包天,胆敢背叛通敌。”   他吩咐周恒道:“如今他们钻了咱们人手空虚的空子,你们就先放信号,等警醒了京郊的暗卫再打。”   暗处的人明显察觉了不对,崔思道话音一落,约莫二十几个身着劲装,蒙着面的黑衣人持刀,携剑飞奔而至。   黑暗之中还不知有多少人,只能看见厉.箭如同暴风雨狂.射而来,耳边是利.箭破空时嗖嗖嗖飞来的声音。   此时一道被制成特殊图样的显眼烟气,立即飞冲上天,在天空之中炸响!   崔思道方握着宝剑准备厮杀。   掀开车帘时,他迅速翻身下了马车,避开迎面而来的流矢,转身加入了战圈。   对方明显有备而来,目的也十分明确。带刀持剑的,拼命朝着崔思道的方向砍杀你,射箭刺杀的也只往他这个方向射。   崔思道面色不变,手上动作却狠辣果决,一刀下去必然令对方头颅滚地。   只是人数太多,他余光瞥见一个佯装倒地的人突然飞快起身,朝他提.剑刺来,而他还抵挡着另一波人的攻势!   崔思道目光越发冷了,他身形突然往一边飞旋闪去,腰间那枚陛下不久前才亲赐的蟠龙玉佩被用力甩了出去,落到一旁的山路上摔了个粉碎。   一把剑飞速划过了他的腰腹,崔思道虽然避让得快,但那把剑还是割破了他的衣裳,划破了他腹部的皮肤,留下一道皮肉翻卷的伤痕。   血液顿时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裳。   崔思道恍如不会痛一般,立即挥剑结果了偷袭自己的人。   此时,一阵马蹄踏地的声音越来越近,蒙面黑衣人里,有人用略显生涩古怪的官话道:“不好,他们援军到了!”   周恒同剩余的护卫将崔思道团团围住,护在其中。   不一会儿身着甲胄,策马飞奔而来的护卫立即朝黑衣人厮杀而去。   他们是真正上场杀敌过的,一招一式都带着凌厉果决的风格。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除了留下两个活口之外,其余人全都被护卫们就地格杀。   护卫队长朝崔思道跪拜,愧声道:“卑下救主来迟,请殿下治罪!”   崔思道面色苍白,额角有不明显的冷汗,只是他眉头都没有皱起:“这回便罢,你们也并未延误。”   周恒却急得快撅过去了,他不顾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忙道:“请罪之事再说,殿下受伤了,需得尽快止血。”   他小心翼翼得扶着崔思道上了马车,马车开始朝庄子里飞奔而去。   马车的暗格里有疗伤的药膏,周恒连忙取来替殿下涂了一些。   腹部的剧痛令崔思道唇色都有些苍白,他靠在软枕上,脑子里却不经意想到师妹今日睡醒后,触摸他腹部时的话。   ——师兄,别胡来,我是梦到你这里受伤了,这才着急查看的。   那时他还觉得师妹举动过于大胆亲昵,故意拉了她的手来抚摸自己。   如今,崔思道却闭紧了眼睛,心里很有些纳罕,这难不成就是所谓的未卜先知?还是只是一个过于玄妙的巧合?   与此同时,宋家庄客院。   夜晚黑沉沉的,莫玉笙早已睡熟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莫玉笙骤然觉得周遭黑压压的空气,像沉重的棉团,压得她浑身不舒服,连气也喘不过来,憋闷得慌。   沉重如死水一样的沉闷感,好似要将她拖入黑暗地狱。莫玉笙忍不住深深呼吸,如同溺水的人一样,拼命挣扎起来。   她用力一蹬双腿,用力翻身挣扎,那脚腕处尚且红肿的伤口,立即又被牵扯到了。   一阵尖锐的疼痛由脚腕处传遍了全身,刺激得她突然睁开了眼睛。   莫玉笙小声惊呼了出来,然后伏床急促喘息。   一向警醒的红药,却并未立即从外间进来查看,只有客房外灯火移动,突然一阵喧嚣渐渐远去,另有一阵刻意放慢放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莫玉笙却无端端从这脚步声里,听出了压抑的着急。   屋子里灯早灭了,莫玉笙一抬头,看到红药小心的举着一盏灯笼走进来。   似乎没料到自家姑娘已经醒了,红药愣了愣,随即才压着嗓子歉意道:“姑娘是被外边儿吵醒了?”   她嗓音微哑,好似不久前才掉过眼泪。   莫玉笙睁大眼睛细细端详,见红药眼眶微红,就有一股莫名涌上来的慌乱惊惧,让她心脏控制不住的狂跳起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莫玉笙急急问道,“方才外面突然一阵喧闹,又很快压制住了,想来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不要瞒我,快些将事情告知于我!”   红药见瞒不下去,这才忍不住哽咽道:“回姑娘的话,方才是殿下的车驾。殿下一行人从山下赶回了庄子,因为他们被恶人埋伏了。”   莫玉笙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听完她说这话,她心里好像有一只高悬的靴子落了地,但心里也没有半分踏实,只有着急和担忧。   “那师兄呢?他怎么样?”莫玉笙想到梦中的师兄腹部受了伤,她嗓音都不自觉带了些颤抖。   红药眼眶发红,果然道:“殿下腰腹处被恶人偷袭划伤了,如今宋公子正在为他上药治疗。一行的护卫也有人死了伤了的,周长史伤了手。今夜可真是不该出门的,便是天大的事情,难道不能明日再去处理吗?”   红药边哭边哽咽的念叨,莫玉笙情不自禁地瞪圆了眼睛,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和震惊。   因为她今日做的梦,此刻竟然成真了!   师兄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山,还被人埋伏又伤到了腰腹处!这同她梦中发生的事情,一般无二。   莫玉笙满脑子都是师兄腹部涌出鲜血,以及她上辈子被人割破喉管后,血液不断涌出,而她却只能体验着慢慢死去的惶恐和无助感。   她开越发担忧起来。   师兄没事吧?师兄一定会没事的!明明上一辈子,她也来过庄子挖冬笋,可她没有发现师兄受过伤啊,怎么这回却受伤了?   莫玉笙连忙起身,又因为她不慎扯到脚腕的痛处,吃痛后下意识坐回了床上。   红药连忙走到床边,一叠声询问:“姑娘没事吧?都是我,说这些作甚?害得姑娘担心了。”   莫玉笙心里埋怨自己受伤得不是时候,她看向红药,急急道:“我没事,你快扶我去看看师兄,他如今这样我根本不放心。若是不让我看上一眼,我会担心死的!”   红药知道自家姑娘着急,可是想到她脚腕处的伤口,她犹犹豫豫道:“姑娘脚痛,万一伤口加剧了,这如何是好?”   莫玉笙急促道:“一点小伤罢了,管不了了!红药你能找个力气大的丫鬟或嬷嬷来背我吗?”   红药连忙弯身道:“我来背姑娘,我力气大的。”   莫玉笙闻言,立即扯了一旁架子上担着的披风裹了自己,接过红药手里的灯笼后,莫玉笙就趴到了她身上。   红药虽然只是伺候她,平日里不做什么重活,但她力气不小,一下子就稳稳的背着莫玉笙往崔思道的客房赶去。   莫玉笙刚刚到崔思道客房时,屋子和走廊里皆灯火通明。   周恒的手已被宋箬包扎了一圈,而宋幼文正端了一盆染血的水,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莫玉笙连忙问道:“幼文,我师兄的伤处如何了?严不严重?”   六神无主的周恒见了莫玉笙,连忙令人搬了软榻令她坐下,他则同莫玉笙紧紧盯着宋幼文,等他查看伤口的结果。   宋幼文眼底有些青黑,他叹了口气道:“伤口虽然有点深,但好歹已经止住血了。我替王爷包扎好伤口了,之后殿下只要喝些补血养气的药,配合着外伤药敷就可以了。”   他顿了顿,认真道:“要是殿下今夜不发热那最好了,若是发热只怕殿下要难受一阵,但问题不算太严重,涉及不了性命。”   受了刀伤后会发热也是常事,但宋幼文说性命无忧,那自然性命无忧。   莫玉笙此刻才松了口气,她忙道:“我想去看看师兄。”   “想看就看看吧,你们师兄妹也不知最近是不是冲撞了哪里神佛,怎么运气都不太好的样子。”宋幼文点头,他端着水盆念念叨叨的处理血水去了。   莫玉笙被红药背进屋时,崔思道正平躺在床上,只见他面色唇色微白,眼神却温和的看她。   莫玉笙鼻间却敏感的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有些着急起来:“红药,快将我放到床边。”   小丫鬟将软榻也搬进屋里,放到了床边,莫玉笙被小心的放到软榻上坐好。   崔思道轻声叹息:“这样晚了,到底还是将你吵醒了。师妹不需担心我,如今血止住了,你只管去休息便是。”   他如今只穿着宽松的亵衣,腹部隐隐有纱布包扎后的痕迹。   莫玉笙看他略有不同憔悴的模样,心疼极了。   他她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自己,要是她今日将自己的梦境说出来,或是叮嘱师兄不要下山,说不定师兄就不用遭此大罪了。   这般想着,她悔恨无比,泪珠也从眼眶滑落:“都是我太疏忽了,今日明明做了那样不好的梦,却只当做玩笑,一笑就过去了。若是当时再小心一些就好了。我怎么这样粗心大意,都怪我!”   崔思道见了她的眼泪,少见的手足无措起来。   他失去了冷静,立即道:“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专门埋伏在那儿。不过笙笙到底灵慧,竟能做了这样预示的梦。”   一着急起来,他总是忘了正经的唤莫玉笙师妹,而是如同她幼时一般,亲昵的唤她笙笙。   莫玉笙还是难受。   崔思道见状,便玩笑道:“这本是好事,说不准日后师兄还要凭着师妹这预示未来的梦境,神鬼莫测的手段来逢凶化吉呢!所以快别哭了,笙笙一哭师兄的伤口就更疼了。”   崔思道说着下意识起身,不顾自己腰腹处的疼痛,想要抬手给她擦泪。   莫玉笙连忙制止他,语气带了嘱咐病人时特意带上的严肃:“师兄快别动,乖乖躺着!不然伤口会撕裂的!”   崔思道果然不动了,他躺在床上侧头瞧她眼睛红红,鼻头红红的样子,分明是软糯白软如同白面包子的模样,偏生她板着一张小脸,神情严肃得不得了,生怕他会不听医嘱乱动起身。   这气鼓鼓的模样倒还像个小孩,崔思道心里一软,到底忍不住柔了声哄她。   “如今笙笙看了也看了,哭了哭了,不如回去睡觉吧。否则明日你眼睛必然肿的如桃子一般,外人不了解的还以为是我欺了你。”   莫玉笙咬牙:“今晚我就睡在这软榻上!一整夜守着师兄,我才能安心。”   她到底不放心,害怕师兄半夜因刀伤发炎,发起高热后那些婢女侍从照料得不周到。   况且莫玉笙以前在南疆也守过病人,虽然她知道现在同师兄共处一室不好,但她真的怕极了师兄出事,所以拼着名声有损,也不敢离开他半步。   崔思道看了眼那张软榻,立即拒绝道:“你腿上有伤,不如唤宋家公子来守着我一晚上,你只管回去歇息便是。”   他无法理解莫玉笙在经历生死,经历梦境后的后怕,只是心疼她熬夜,并害怕她脚伤恶化。   可如今莫玉笙又哪里睡得着呢?   她不顾崔思道的哄劝,坚持道:“我就想看着师兄,否则今夜我心里不踏实。”   这是真话。   崔思道只好叹气,他刚要说话,门外的宋幼文就端了刚熬药过来。   他先敲了敲门,等得到莫玉笙回应后,才走了进来。   宋幼文将药放在一边的雕花圆凳上,仔细叮嘱道:“药我已经熬好了,就是稍微有点烫,所以喝的时候小心一点,最好吹一下,不要烫到了。”   “知道了,不会烫到的。”莫玉笙让红药扶着她坐在床边,这才亲自端过药来,对宋幼文道:“幼文再寻点烈酒来,若是师兄发热,好用那个擦拭降温,今夜我会瞧着师兄的,就怕他发热。”   宋幼文闻言,本来想劝她回去歇息,他来照顾摄政王。不过他见了她眼里残留的惊魂不定,他理解性的点点头,飘也似的出去寻酒了。   红药也去寻褥子,枕头之类的。   莫玉笙舀了一勺子药,等微微凉了些这才将勺子递到崔思道唇边。   那刺鼻苦涩的味道瞬间涌了上来,这味道太冲了,让人闻一下便觉得有些作呕。   许是因为受伤脆弱,崔思道竟任性的没有喝药,而是直视着莫玉笙,突然推脱拒绝:“这药太苦涩了,本王不想喝。”   莫玉笙愣了愣,她没想到一向喝药面不改色的师兄,这回竟然说药苦,还任性的不想喝药。   她一时觉得啼笑皆非,只能甜声哄他:“哥哥快别闹了,这药是补血止痛的,药吃了伤口才能好,我也才能放心,你怎么能不吃呢?”   崔思道一听她这个称呼,就不由自主的想到她说的,只将自己当成亲哥哥的那一番话。   一时间他心里越发郁闷起来,只觉得伤口更疼了。   他抬眸,用深邃黝黑的眼直勾勾盯着莫玉笙,嗓音低柔如丝绸一般丝滑:“我不想再听到哥哥这个称呼,若是笙笙愿意叫我的字,我便喝了这药怎么样?”   莫玉笙无奈的笑了笑:“这也太过逾越了,不太好。”   以往她常常红着脸,娇声甜甜的唤师兄作檀郎,一来檀郎是他的字,二是这个称呼是许多女子唤自家夫君或情郎的。   当这两个字眼在她唇间缠绵吐出时,好似满口生香,她私心里也觉得在唤着自己喜欢的人,所以以前才没大没小的这样叫他。   如今她早已熄了对他那一分心思,又怎么能叫得出口呢?   崔思道心里一沉,他不知师妹为何变心得如此之快,以往她叫他檀郎时,都如同往日偷食了美味一般,露出窃喜又兴奋的神色。   是故他并未拒绝她唤他的字。   崔思道想着,他眼底微黯,突然对莫玉笙半开玩笑道:“若是不叫那个称呼也就罢了。不过师兄记得,笙笙幼时吃药总要师兄亲亲脸颊,又哄一哄才肯吃,如今笙笙能亲我一下吗?”   莫玉笙却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般,手腕一抖,好悬没将手里的药泼了出去。   怪不得她受到惊吓,盖因这话也太不像自己这位老沉持重,言辞淡漠的师兄说出来的话了!往日他从来不曾如此,难道一受伤,人竟然就变得如此脆弱了吗?   莫玉笙捏紧了手里的勺子,她勉强笑了笑,脸色有些难看道:“师兄别开玩笑了,否则我便要以为你想轻薄我了。你还是快些吃药吧,不然我心里担心得很。”   崔思道心里叹息,如今看她如此油盐不进的样子,他倒是真是想要“轻薄”她了。   只是又怕唐突了她,吓到了她。   他心里对于她情感的突变,亦很有些闷气,便故意冷声道:“笙笙这也不愿,那也不愿,这药我不喝了。”   莫玉笙没来得及生气,便见他虚虚捂着腰腹处,脸色微白,虚声道:“我伤口疼极了,药也苦极了。我不想喝那苦汁子,反正不喝也无甚大碍,忍忍便过去了,你也别管我了。”   这话说得可怜,莫玉笙一听他说伤口疼,就立即将药放在一旁的雕花圆凳上,下意识哄他:“那我给师兄吹一吹?”   曾经她也这样帮师兄吹过伤口的,如今虽然没用,但也聊胜于无了。   崔思道也心知隔着纱布,其实吹气也没什么用,还不如老老实实喝药。但他现在极其渴望师妹的亲近,哪怕是肌肤的接触,还是言语的安慰,他都需要。   莫玉笙确实担心他的伤口,她小心翼翼将他的亵衣从腰腹处轻柔缓慢的往上卷了一半,露出他缠了纱布的腰。   她看到那纱布外面白白净净没有渗血出来,不由放松的笑了笑道:“幼文在医术上果然天赋异禀,他做的止血药膏也很有用。师兄伤口虽然不轻,但方才你动了一下也没渗血,想来血已彻底止住了。”   崔思道不愿听到她嘴里夸赞别的男子,不由佯装痛呼了一下,疼声催促她:“可惜那药不止疼,伤口处太痛了,笙笙不是要帮我吹一吹吗?”   莫玉笙闻言,连忙点头,轻柔的哄他:“我帮师兄吹吹伤口,一定会少疼一些的,到时候师兄可要乖乖喝药。”   崔思道可有可无的应了一声,心里却十分受用她的关怀。   莫玉笙低下头,凑近他受伤的腰腹处,轻轻吹气。   那用来包扎伤口的纱布,并未将崔思道整个腰腹裹住,他还有肚脐上一寸的白玉肌肤露在外面,隐隐能瞧见线条优美流畅的肌肉。   崔思道垂目,只见师妹低眉垂眼,乖乖巧巧的,她粉嫩柔软的唇瓣嘟成微圆的嘴型,朝他的伤口处呼气。   她的气息温热微湿,当这股气息轻柔的扑在他敏感的腰腹皮肤上,就掀起了一股微.麻酥.痒的感觉,如同细小的电流在皮肤表层和血管经脉里乱窜。   莫玉笙不意瞧见师兄腹部紧绷战栗,腹部肌肉线条越发明显,她还听到师兄低低哑哑的闷.哼了一下。   那低哑磁性的声音里还带着气音,像是难以忍受了,故而压抑着呼出来的一般。   莫玉笙以为他痛极了,她急忙抬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眼尾微红的眼睛问他:“是不是伤口疼得厉害?师兄还能忍受吗?要不还是先喝药吧,里面有安神止痛的成分,喝了会好受一些。”   确实有些难以忍受了,只是不是因为伤口疼痛罢了。   崔思道眼底更暗了一些,他瞧着无知无觉,神色担忧的莫玉笙,嗓音低哑的吩咐:“笙笙继续帮师兄吹一吹,好像有点不疼了。”   莫玉笙闻言,连忙朝着他的伤口处卖力呼呼,希望能以一点微薄的气流,为师兄带去些许疼痛。   过了几息,崔思道分明泛白的脸色却微微泛红起来,他眼尾亦有一抹飞红,一向平静深邃的眼如春日冰雪笑容一般,荡漾起水波来。   他一本正经的开口,却发现自己嗓音已然干涩的厉害:“已经好多了,师妹不用再忙活了。我有些困乏,便将那药喝了吧。”   莫玉笙听他说要乖乖喝药,喜得忘了将他的衣裳拉下来,只立即侧身去端自己身边放着的药碗。   崔思道轻轻抬手,不动声色将一旁的锦被拉回来遮住下半身后,才对端了药的莫玉笙道:“我有些冷了,你将药给我便好。”   药已然温热,莫玉笙便眉眼弯弯的将药端给了师兄,见他自己端着药一碗饮尽,她才高高兴兴的端了另一碗清水让他漱口。   只是想起他方才说冷的话,莫玉笙忍不住俯身,抬手摸了摸崔思道的额头,结果却触到了一手热烫。   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师兄莫不是发热了,怎么你额头这样热?”   崔思道在她凑近时嗅到了她温香的气息,瞧见她宽松亵衣下若隐若现的身段,他额头便越发躺了。   莫玉笙打算要给他擦烈酒降温了,崔思道苦笑道:“师妹不需忙活了,这都是因为我想到方才自己如小儿一般不肯吃药,还故意痴缠师妹,心头一时恼羞,这才使得面耳红赤,浑身发烫。若是不信,你便等一会儿,等一会儿我便不烫了。”   莫玉笙想到方才他与平日大相径庭的言辞,对他现在的说法就信了几分。   崔思道见自己将人糊弄过去了,才哄着她上软榻睡去,说自己体温已然正常了。   出于对自家师兄的信任,莫玉笙乖乖上了软榻。   因怕意外,屋子里留了灯,崔思道盖着被子,他忍受着下腹如火,身子紧绷的感觉,唇边不由露出一抹苦笑。   他可真是自作自受。 第28章 第28章   崔思道所在的客房一夜灯火通明,莫玉笙与红药一起守在屋里,时不时会查看一下他有没有高热。   不知道是崔思道运气好,还是宋幼文的药起了良效,他在后半夜沉沉睡了过去,体温十分正常。   反而是莫玉笙白日里睡得多了,如今却没什么困意了。   她躺在软榻上,没有熬多久天色就蒙蒙亮了起来,她此时方打了个盹儿。不过院外轻轻的脚步声,还是将她吵醒了。   莫玉笙瞧了眼自己已经消肿了的脚,她踩着柔软的鞋子,被红药扶着朝师兄的床榻上了一眼。   崔思道还在熟睡,他难得的没有按照自己往日早起的习惯醒来。   莫玉笙很清楚,那多半是宋幼文药里放了安神药的缘故。   她朝红药眨眨眼睛,无声吐字,只做了口型:“师兄睡得正熟,我们先出去吧。”   红药点点头,小心扶着莫玉笙往外走去。   她们动作很轻,并未将崔思道吵醒。   因摄政王被刺杀一事,事关重大,一个搞不好可能会被卷入一些风波里。所以宋家姐弟根本无法安心入睡。   好不容易熬到早晨,来到院外坐着,见了缓缓而来的莫玉笙,宋箬连忙上前,扶住莫玉笙另一边手。   她朝崔思道宿下的房间扬了扬下巴,紧张询问:“殿下没事吧?”   莫玉笙被扶着坐到了小榻上,她摇了摇头,朝宋箬安抚性的柔笑:“阿箬不要担心,师兄昨夜并未发热。如今他正睡得香甜,我瞧着他没有大碍,这才打算回房洗漱。”   宋幼文眼底青黑,他听了这话,对宋箬道:“瞧吧,我早说了王爷吃了我的药,就定然不会有事。偏你担心过头了,害得我也失了冷静。”   “你懂什么呢?殿下身份尊贵,我们便是十分担心都怕不够。”   宋箬白了一眼自家这位对自己医术十分自信的弟弟,对莫玉笙道:“那笙笙先回去洗漱吧,等会儿我们来寻你一起用早膳。”   莫玉笙从善如流的点头,她脚腕虽然好多了,但走得时间长了一点,依然还有点疼。   红药忙叫了个力气大的嬷嬷,又将莫玉笙背回了客院之中。   莫玉笙洗漱完毕,走到外间时,宋家姐弟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早膳放于桌案上,正热腾腾的冒着食物温香的烟火气息。   熬了一夜身体自己被消耗了许多,他们三人并未再谈什么话,而是直接开始大快朵颐,忙着将自己的肚子填饱。   一时间外间只剩下了细微的咀嚼声,过了一会儿,他们三人吃饱喝足,这才停了下来。   如今时候还早,宋幼文不知哪里寻摸了一本医书细细的看着,莫玉笙则半靠着宋箬说话。   师兄的伤处情况好转,宋箬才有心思捏了捏的莫玉笙的小脸,笑着轻声打趣她:“昨日你刚刚绊倒时,王爷就匆忙赶来了。他眼里的紧张我看得分明,想来再过不久,我就能吃到笙笙发的喜糖了。”   莫玉笙闻言,笑容微微一顿,她眼里不由露出几分忧愁来:“恐怕这喜糖你是吃不到了?”   宋箬见她不似欢喜的模样,心里觉得奇怪,她忍不住问:“怎么会吃不到?难道你有别的想法吗?”   “不仅是我有别的想法,只怕再过不久,师兄也会转变自己的心思了。”   莫玉笙白软的小脸蹭了蹭宋箬的肩膀,她幽幽叹了口气,眼里却满是清醒:“我想过了,我同师兄并非良配。”   宋箬讶异:“怎么会?你们不是互相心悦对方吗?摄政王殿下对你又千娇百宠的,半点子委屈都不让你受,你也不是无心,又哪里来得不是良配的话?”   “确实不是良配。”莫玉笙神色有些恍然,她脑子里把她上辈子对师兄表露心意之后,发生的事情又快速过了一遍。   然后她肯定道:“不瞒阿箬,我细细的想过了,我同师兄最好还是维持着兄妹的情谊。往后我是一定要回南疆过日子的,所以我想早早招婿,或者嫁一个愿意陪我去南疆过日子的人。”   反正她是再也不会嫁给林渊了。   莫玉笙心里十分清楚,师兄对林家一家有恩,他便强硬的定下她与林渊的婚事。   林渊什么都好,他出身名门,为人温润如玉,家人和睦,林夫人对她也很慈爱呵护。更何况他还答应了师兄,许下了若是他三十五岁尚未有子,这才纳妾的一番诺言。   莫玉笙真的觉得林渊很好了,可惜他是因为报恩才不得不娶她的。她也是因为师兄提前越过她,将他们的婚事定下,这才不得不嫁给她的。   婚嫁那日,莫玉笙能够感觉得到,那些来势汹汹,纵马杀人恶徒是冲着她来的。林渊护着他,却她害得林渊生死不知,想起林夫人待她的好,莫玉笙心里就越发愧疚了起来,以致于根本不敢再牵连林渊了。   莫玉笙知道宋箬对她这一番的惊愕,她依然对她说着自己的计划:“本来我若是不嫁人也是可以的,但我莫家只有我这一条血脉了,延续血脉这种事,我虽有点不在意,但若是能有个孩子陪着是最好不过的。”   她言辞清晰的让林箬目瞪口呆:“从现实来看,我算有钱也算有点身份,坐产招夫的也可以。”   这里主要还有师兄的愿意,依照师兄的性子,她若是不提前做好准备的话,只怕师兄又会如同上一回一样,替她安排一个有情有义、有才有貌还志向越大有能为的好夫婿。   这样不是不好,但莫玉笙却不想连累别人了。   宋箬听完她的话,迟迟回不过神来。   她脑海里不由闪过摄政王的处事作风,以及他管笙笙管得细致至极的态度。   她打了个冷颤,瞧着神色平静的好友,忍不住询问道:“你这些话,恐怕还没和王爷交代过吧?”   若是摄政王知道笙笙私下里是这么个打算,只怕现在已经克制不住,就要气疯了。   上一辈子同师兄吵架吵多了,忤逆他、讽刺他的次数也多了,莫玉笙反倒一脸无所畏惧:“所以我打算来个先斩后奏,直接将人带到师兄面前。”   “你真是厉害,我敬佩你的勇气!”宋箬看了眼她娇美俏丽的小脸,不知她这样绵软的性格,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决绝的样子的。   想到莫玉笙的计划,宋箬浅浅的皱眉:“不过,你要找品貌不错,还愿意陪你去南疆的人只怕不好找。”   这事莫玉笙早已经想过了,她也烦恼道:“这样的人确实不好找,我并无什么要求,只求他心地善良宽厚一些,不追求功名利禄,只安心闲云野鹤的度日。”   这要求就已经有些过分了,毕竟年轻公子,有点追求的都想通过科考或者别的手段,做出一番事业的。   谁会年纪轻轻就愿意陪着她窝在南疆过日子呢?   反正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为了应付明岁夏日,师兄急急将她许配给林渊之事。   这样想着,莫玉笙不由放低了条件:“品貌俱佳的,只怕不愿随我去。所以他便是不喜我也没关系,过了几年忍受不了南疆的偏远,打算与我和离也没关系。”   她看到林箬控制不住惊讶的脸,甚至道:“没有孩子我也可以领养一个,冠以莫姓。我也有钱,不用他做什么,我只需要借一个已成婚的名头,让他陪伴我回南疆便好了。所以这人选上,还是要选心思单纯,品行端正的。”   莫玉笙话音一落,宋箬惊得说不出话来,一旁一边看医书,一边将她的话听了一耳朵的宋幼文眼底一点点亮了起来。   他连忙放下医书,走到莫玉笙旁边坐下,急切的向莫玉笙推荐自己:“莫姐姐要找的人不就是我吗?天底下再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了!”   莫玉笙愣了一下,仿佛被他吓到一般,她瞧着宋幼文发亮的眼神,文雅白皙的面容,不仅摇头拒绝,还忙不迭的摇手拒绝。   “幼文你别开玩笑了,你家就你一个男孩儿,你该留在京城的,哪能随我去什么南疆!”   宋箬拧了宋幼文的耳边,气得脸上青筋都露了出来:“你说什么鬼话?你个臭书呆子,哪里配得上笙笙?”   宋幼文不顾耳朵上的疼痛,只一脸兴奋的看着莫玉笙:“莫姐姐,再没比我更合适的了!我不想科举,我只想好好学医,一生学医治病!我心性善良,品行端正,还想去南疆研究奇花异草!”   他眼神发热的看着莫玉笙,有些不好意思:“唯一一点不好的是,我要买一些珍贵的草药!不过你说你很有钱,所以姐姐一定能帮我买草药的吧?”   莫玉笙闻言,知道这个医痴在打什么主意了。   她刚想摇头拒绝,就见宋幼文下定决心道:“我家穷,没什么大钱供我买那些东西研究。我也不想努力了,所以可以入赘姐姐家,只要姐姐以后将其中一个孩子冠我宋姓便可。要是姐姐在南疆呆腻了,那大江南北,全国各地我都能陪姐姐去游玩行医的!”   宋幼文简直觉得这是自己的人生理想,不需担心买珍惜药草要话费的大笔钱,还能全国各地跑去行医学医。   简直是做梦难求之事,因为这样完美的将来,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对崔思道的惧怕!只满脑子扒拉着自己早就眼馋的药材了。   莫玉笙被他的一番话震惊到了,宋箬却早已经气得随手抄过屋子里摆着的一本书,她熟练的将书卷了,开始打自家不听话的孩子。   宋幼文一边抱头乱窜,一边对莫玉笙坚持道:“姐姐考虑考虑我吧,我心思单纯也有责任心,入赘了你便会一辈子负责的。姐姐这样富有,我只是不想努力了而已,还请姐姐考虑我一下。”   莫玉笙干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你别想了,我不能对不起宋伯伯啊。” 第29章 第29章   莫玉笙一直将宋幼文当成弟弟一般看待,她又怎能为了自己的想法,让他入赘到莫家,还将他带到南疆生活?   她不肯这样做,可是宋幼文性格一向执拗,但凡是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都尽全力去达成。   他学医是这样,如今他为了走遍大江南北的心愿,为了买珍惜的草药的钱财直说要娶莫玉笙。   纵然宋幼文被宋箬追着打了好一会儿,但他最后依然凑到莫玉笙身边,说着自己品行纯良,决不会辜负她的话。   莫玉笙觉得他有些孩子气,可又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能直接道:“我一直将你当亲弟弟,我是没有办法同你成亲的,所以你死心吧!”   “你将我当弟弟,这一点我自然很清楚。”宋幼文理解莫玉笙的情绪,他点点头道,“不过方才听了莫姐姐的话,我觉得你更想要的,只是一个名义上可以陪你回南疆的夫君而已,这个名头我完全给得起啊!”   这话不错,但只要设想一下,如果她名义上的夫君是宋幼文,莫玉笙就有些头疼欲裂。   她扭头避开宋幼文殷切文雅的脸:“不行的,你别再说了,我肯定不会答应的!”   宋幼文不甘心,自然又去同莫玉笙掰扯,直到周恒让人传话过来,让宋幼文去给崔思道上药,他才不情不愿的作罢。   崔思道的伤口是被宋幼文包扎的,莫玉笙未能了解他伤势如何,只能依靠周恒的话,以及她的梦境推测他伤得不轻。   一听这换药的话,她到底放不下心里,施施然起身,跟在宋幼文身后道:“我随你去瞧瞧师兄的伤口。”   宋幼文点点头,自然不会拒绝她。   莫玉笙走进房间时,便瞧见师兄靠着引枕,半靠坐在床头。   崔思道本性.爱.洁,虽然他腰腹处受了伤,不宜沾水,但他应该让人帮他简单擦拭过身子,洗过头发。   他随意裹了一身丝滑柔润的墨绿色亵衣,因要换药,那亵衣衣带未系,只逶迤柔软的垂落,若隐若现的露出他精壮而线条流畅的胸膛。   他乌黑如墨的发丝沾了少许未干潮气,慵慵懒懒的披散身后,浓重墨玉色的衣料里不经意间隐露了白皙的皮肉。   分明都是极厚重沉冷的色调,却有种扑面而来,活色生香的色.气。   莫玉笙一进门,这场景便立即闯进她的眼睛,让她一时紧张无措的站在屋里,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崔思道眼皮微微掀起,看了宋幼文一眼,就直视这莫玉笙,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淡笑:“换药一事,就不劳烦宋公子了。本王一向不喜旁人触碰,所以还是要让师妹帮我换药了。”   他真的不喜旁人触碰,若非昨夜不忍心吵醒师妹,宋幼文也不会替他看伤换药。   宋幼文也清楚他的脾性,摄政王因过度爱洁而不喜旁人触碰之事,早年甚至还被先帝说笑过,后被民间引为趣谈。   宋幼文也没有勉强,只是肉疼的将一个小玉瓶递给了莫玉笙,然后就随意站在一边。   “宋姐姐上药也是一样的。”宋幼文道,“草民就看看殿下伤口愈合的程度。”   莫玉笙接过药后,先随手放在一旁的托盘里,然后她坐到床边,细致的将手洗干净擦干水珠,她才慢慢触碰到师兄腰腹处的伤口。   她抬眼,对上他幽黑深邃的眼睛,习惯性柔声安慰:“等会儿我会轻轻的,师兄要是疼了就和我说,但是你最好不要挣扎,以免将伤口弄破流血。”   崔思道轻轻的“嗯”了一声,语调里微微带着慵懒低沉的鼻音,像细小微弱的电流淌过耳朵。   他入神的瞧着莫玉笙的脸,好似她脸上有什么东西一般,让她油然而生出一种隐秘而晦涩的被压迫感。   将恍神的思绪拉回来,莫玉笙垂目,轻柔仔细的将崔思道腰腹处的纱布取了下来。   她这会儿才看到他的伤口。   那伤口不轻,连皮肉都翻卷模糊了,只是幼文做的药药效不错,伤口当真没有再撕裂流血。   莫玉笙帮崔思道清理伤口的时候,见他面色平静无波,唯额头处有少许不明显的冷汗,她才知道他不是铁打的人,他只是忍耐力惊人而已。   察觉到莫玉笙心疼的眼神,此前不曾喊疼的崔思道这才闷哼了一声,对她放软了些许语气:“笙笙,我伤口痛。”   他难得的服软示弱,让莫玉笙心里微颤,她没有抬头,只是越发熟练而快速的替他上药,口中安慰道:“师兄稍微忍一忍,你的伤口没有撕裂。这药里有止痛的成分,我把药换了,师兄渐渐就会少疼一些的。”   她白皙柔嫩的手指灵活轻柔的上药,从崔思道的角度只能瞧见她小半边的粉面玉颈,她低垂的蛾眉,以及微咬住的红唇。   崔思道凝视着她素白的齿,看不露痕迹的轻咬着嫣红的唇柔,只觉得师妹这包含着的心疼和担心的轻咬,不似在咬她自己,反似咬在了心口处,令他心口处不自觉滚烫酥麻起来。   莫玉笙用纱布缠绕着崔思道腹部的伤口,她环过他的腰,不断靠近他时,不经意间听到他急促的心跳。   莫玉笙吓了一跳,她将纱布包好,一抬头见到师兄显露情绪的眼,她心脏也好像快速跳动起来。   一时没有人说话,莫名的情绪在房间里蔓延,莫玉笙只好清了清嗓子,起身后微微退了小半步:“师兄的药我已经换好了。”   她唇边含笑的移开视线,双眼盯着床帐子上的暗纹,好似要盯住一朵花来一样。   莫玉笙听到自己用略微干涩的语气道:“师兄平日忙于理政,本就劳苦功高。昨夜突逢意外,师兄也没能好好休息,不如这几日就好好歇息静养吧。”   说完这话,莫玉笙收回视线打算离开:“我也不打扰师兄了。”   她说着就要走,结果崔思道突然伸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抬眼看着她:“笙笙先别走,我有话想同你谈一谈。”   他修长温热的手指也扣在她的腕子上,不允许她离开半分。   莫玉笙被他看得紧张,面上却露出不解:“师兄还有事吗?若是无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我也有些困呢……”   或许是她想走的想法有些急切,从而被崔思道察觉了,以致于他立即朝一旁杵着的宋幼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识相的自己离开。   宋幼文本来也要走的,只是见莫玉笙留下,他动作也慢了一些。   收到摄政王冷漠含蓄的眼色,他文雅的脸上也透露出茫然的情绪来,半点没有明白,他是在赶自己走。   崔思道被他的不识趣气到了,索性他直接对莫玉笙道:“经此一遭,我才知人生苦短,当要做某些重要的决定时,是断不能将速度放慢的。”   他虽然身居高位,但得罪的人不少。此前他虽喜爱师妹,却也没有直接挑破。经过昨夜一晚,他才惊觉自己片刻离不得师妹。   所以他为什么不能早早将心里的珍宝,彻底揽进自己的羽翼,好好珍惜呢?   分明他期待此事已久,只是从前苦于莫玉笙没有开窍,而苦苦熬着罢了。如今她既然已经开窍,那他自然不能放手。   莫玉笙听了这意有所指的话,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觉得师兄要说的还依然是他们之间的事情。   果然,崔思道下一刻便对她道:“我主要是想同师妹聊聊你我之间的私事。虽然笙笙最近常说你不钟意我,但说句实话,我此前分明能感觉到师妹对我的喜爱之心。”   他唇边含笑的直视莫玉笙,半点不容许她回避逃脱,直接逼问她:“想来师兄是哪里没做好,才让笙笙对我失望了。不如你我敞开谈一谈,若是你我之间并无误会,那也皆大欢喜不是?”   莫玉笙看清了他眼底的认真谨慎,她心里突然百味陈杂起来。   这一句话,她上一辈子等了太久太久,但最后等到的却是他强迫她另嫁他人决定。   他那些什么将她当做妹妹,什么她误会了他的情谊之类的说法,每每想起都像一根细针在戳刺着莫玉笙的心脏,将她伤得鲜血淋漓的同时,还让自我怀疑,自我暗恨。   她恨自己将一颗心全系在了一个无心无情,冷心冷肺的人身上。   但是当这句她此前心心念念的话,现在流淌过莫玉笙耳边时,她却不断后退,还将自己的心筑起了高墙。   她知道明岁初夏师兄会将她许配给林渊,所以他现在说的这些,她已经不信了。   莫玉笙低头瞧了瞧,那只握在自己右手腕处,骨节分明,优雅如玉的手,她伸出左手在崔思道难以置信的眼神里,轻柔又毫不迟疑的将他的手掰开。   崔思道还以为师妹之前是在和他闹脾气,但此刻他已经将话说开,谁知她依然拒绝了!他知道师妹干脆利落的性格,知道她不是在欲迎还拒。   所以他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平静的声线里隐藏着不解和失落:“笙笙为何这样决绝?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才能如此狠心?”   莫玉笙笑了笑,眼也不眨道说谎:“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啦,但我很抱歉,那个人不是师兄。”   崔思道心口抽痛,他压根不信师妹喜欢上了旁人。因为她的行踪他是掌握在他手里的,他知道她并未接触过什么他不认识的男子。   只是这半点不影响,崔思道恨不得杀了她口中那人的想法。   他忍不住怒极反笑,温和的嗓音带了一丝明显的杀意:“那个人是谁?笙笙你与师兄说实话,当真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吗?”   莫玉笙正想糊弄过去,但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安静如鸡的宋幼文突然如福至心灵一般。   他蹭蹭走上前坚定的看向崔思道,紧张得咽了咽嗓子,用故作活跃欢喜的语气道:“当然有了!草民与笙笙早已互生爱慕,情比金坚了!还请殿下成全我们!” 第30章 第30章   宋幼文的话音一落,崔思道和莫玉笙都被他这样的神来一笔惊得心神大震,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房间里气氛安静又凝滞,像一潭幽深压迫的死水,让人觉得心头压抑。   崔思道靠着床头,突然朝着宋幼文冷淡的笑了笑,嗓音里却泄露出几分压抑不住的怒意酸气:“宋公子方才说了什么?你可否再亲口同本王说一遍!”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无意识捏着旁边的床柱,力道之大,使得他指尖发白,手上青筋崩紧。   宋幼文心性最是单纯,他醉心医术,于人际交往就差了许多,但现在他好像能从摄政王唇边的淡笑,压低的嗓音里,察觉出若有似无的戾气于暴怒。   他缩了缩脖子,心里害怕起来。   越是害怕,他越是想自己要是因惹怒王爷而死了,那可怎么办?他还没有买到那些自己眼馋的珍惜药草,也没有去南疆去北漠,走遍大江南北。   可是做这些事情,都是要盘缠钱财支撑的。   宋幼文悟了!   他果然还是需要钱啊,要是没有钱这些通通做不了!那他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可他也害怕摄政王的威势,宋幼文只好僵硬缓慢的扭头,用求救可怜的眼神看着莫玉笙,求她别拆穿自己,多护着自己的同时,又将方才的说的那些话,结结巴巴重复了一遍。   “草民,草民方才说,说自己与笙笙早已互生爱慕,情比金坚了!所以,所以想求王爷成全我二人。”   宋幼文心里怕得半死,只盯着莫玉笙的小脸,根本不敢转头去看崔思道的脸色。   莫玉笙见他怕极了,只能安抚.性的朝他笑了笑,心里满是无奈。   既然他都这样害怕了,何苦还要将自己牵扯进她和师兄的事情里。   他这性子未免也太执拗了。   崔思道将眼前这一幕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里的火气,已压抑不住的往上烧。   这宋幼文真是好狗胆!他先是大言不惭的说了这一番令他怒火中烧的话,如今他竟然还敢当着他的面,同师妹眉来眼去,胡乱勾连于她。   当真好不知羞耻!   再看到莫玉笙还对宋幼文露出笑容时,崔思道往日的沉熟稳重,悉数化为了飞烟。   他冷冷的看着宋幼文,嗓音如同结冰了一般:“宋公子眼睛往哪里看呢?”   “既然是本王在问你话,你何不看着本王说?还是说你宋家的礼仪,便是如此不敬。若当真如此,改日本王碰到宋太医,定要亲自询问他是不是如此教你的。”   崔思道说完,就见宋幼文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哆嗦,又强撑着笑扭头看他,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惧怕。   崔思道见状,他忍不住冷笑了一下,看着宋幼文眼神里,满是自己不曾察觉的刻薄与挑剔。   莫玉笙听着师兄的气话,又见宋幼文都快被吓哭了,她只好硬着头皮干笑了一下,对他道:“师兄何必这样吓他?幼文一向心思单纯,你这样说话,他定然是吓坏了。”   崔思道脸色全沉了下来,眼角眉梢处的酸涩、气愤、委屈再也掩藏不住。   他看着莫玉笙,控制不住提高了声音,自嘲道:“他心思单纯,他经不起吓,师妹倒是关心他!可见像本王这样心思深沉之辈,倒是越发惹人厌恶了!”   他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护着宋幼文。她这样做,又将他放在哪里呢?难不成他的一举一动,他对她的绻绻情深,都是他在自取其辱?   莫玉笙怔住,她看着崔思道晦暗受伤的表情,突然有些不忍,她连忙道:“师兄龙章凤姿,贵气天成,乃天下最好的男儿,没有人会厌恶你的,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呢?”   崔思道不依不饶,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宋幼文,逼迫莫玉笙:“那师妹觉得,我与宋公子比起来如何?”   宋幼文闻言,一脸紧张的看向莫玉笙,还小声的无意识拱火:“那又有什么可比性,殿下是她兄长,而我是她的心上人。”   什么心上人,凭他这扶不起来的样子,也配肖想自己小心呵护,仔细娇养多年的珍宝?   崔思道怒极,他几乎咬牙切齿:“你给本王闭嘴!若是你再胡言乱语一句,想必你定然想尝尝本王的手段。”   “殿下恕罪,草民这就闭嘴了。”宋幼文吓到一般,连忙走到莫玉笙身后,脸色发白,战战兢兢的说:“吓,吓死我了。”   崔思道见状,越发看不起宋幼文,说什么他心思单纯?分明他就会装可怜,来博得师妹的视线,勾得她护着他。   莫玉笙也觉得宋幼文这张嘴,很有些气死人的本事。   她瞧了瞧师兄的脸色,不敢再火上浇油,只能劝说:“师兄消消气,你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一向不会说话,这点你也了解的……”   崔思道听她语气里依然在维护宋幼文,他心里冷了下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浸泡在酸苦非常的味道里,令他欲呕。   “你还是护着他。”他勉强冷静了一下,直接打断莫玉笙的话。   因想要她亲口告诉他答案,崔思道不去看宋幼文,直接询问莫玉笙:“我想听师妹告诉我,你当真倾心于宋公子吗?他就是你口中那位心上人?”   宋幼文拉拉莫玉笙的袖子,文雅俊秀的脸上,满是请求。   莫玉笙没有理会他,只是看到师兄焦急忐忑的神色,她心里除了有些心疼他外,竟也觉得这是一个同他彻底断了念想的机会。   她袖子里的手下意识握成拳,语气却很平静的承认了:“对,我那位心上人便是他了。”   崔思道骤然坐直了身子,他腰腹处刚止血的伤口,因为这一牵扯竟然疼痛湿漉起来。   伤口裂了,血流了出来。   他面色不变,心里却觉得眼前的一幕可笑至极。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听到了师妹亲口承认的话。   崔思道不甘心,他好像走进了幽深黑暗的死胡同里,烦乱醋意不断在他心里纠缠。   他不断反问自己,为何她口中的那个心上人不是他呢?   崔思道刻薄又冷漠的看向宋幼文,语气却冷淡的询问莫玉笙:“师妹是喜欢他哪一点呢?”   不等莫玉笙回答,他又用平静的嗓音冷嘲道:“宋公子无心科举,想必他将来前途并不远大。虽然他医术高明,可是他性格过于直白纯粹,所以他适应不了太医院。若是让他安分呆在医馆坐诊,他又呆不下去。”   腹部的疼痛,越发刺激的崔思道言辞刻薄起来:“如此看来,作为宋家唯一的男丁,宋公子说好听点是心思单纯,说难听点是能力过差。他上既担当不起门楣,不能护住自己姐姐,下还不能脚踏实地,照顾别人,只能成为别人的累赘,让别人为他操心。”   站在莫玉笙身后的宋幼文闻言,俊秀文弱的脸显得微微发白。   他纵然感情迟钝了些,但这些直白讽刺的话,他听了也觉得难受得紧。   崔思道从未如此多话,但他今日好似不吐不快,铁了心要将心里的烦郁怒气,全数倾吐一般。   他看向莫玉笙,缓缓道:“师妹喜爱他,但往后却不能得到他的理解,更不能得到他的呵护。他好似长不大一样,心性稚弱,只沉浸医术却忽略现实,所以反过来,你日后还要事事照顾他,配合他。这不是累赘是什么?“   崔思道沉声问莫玉笙:“所以师妹你当真喜爱他吗?他哪里值得你喜爱?”   宋幼文呼吸一滞,他神色难堪伤心,忍不住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竟然这么一无是处吗?”   莫玉笙觉得师兄是将自己心里的气,全都撒到幼文身上了。   他这样一番话,若是真的被幼文听进心里去了,只怕依照他执拗的性子,非得把自己缠死其中。   她将幼文当成弟弟,自然不想他彻底否定自己的一切。   “师兄不该如此伤人的。”莫玉笙一脸正色的看向崔思道,认真反驳他,“幼文喜爱医术,心性澄澈,纵然他于情感上迟钝了一些,但他也会照顾旁人,在家里也是帮阿箬将重活做了的。”   “他也孝顺长辈,并非完全不会照顾人。况且他与我志趣相投,往后还要陪我看遍山川河流,去南疆定居。我喜爱他,好像也没什么不能理解吧?”   宋幼文闻言,心里好受起来。   崔思道却错愕道:“你要回南疆?竟然还要与他一起回去?”   莫玉笙点头,肯定道:“我要回去的,父亲和母亲都埋在那里。京城虽好,却终究不属于我。”   崔思道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暴戾,他一向身居高位,他掌权惯了,也筹谋惯了,就习惯将事事都控制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所以他真的半点也无法忍受,在师妹未来的计划中,他是空白的存在。   崔思道重新靠着引枕,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他不再看莫玉笙和宋幼文,只用平静却满是不可辩驳的语气道:“师妹就要回南疆,也只能同我一起。若是你想与旁人一起走,那断断不可能。”   莫玉笙想起,这本是她上辈子就想好的事,只是后来被师兄专权独断的将她嫁给了林渊。   她看师兄半点不容置喙,强势非常的态度,心里渐生出一股反抗的欲.望来。   她被师兄管得是多,可是她也应该有自己做决定的自由,不应该,也不能事事由着他支配调度。   莫玉笙不着痕迹的吸了一口气,坚定反驳他:“若是我非要和别人一道回南疆去呢?”   崔思道淡淡转过头,朝莫玉笙温和浅笑,眼里却没什么温度:“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虽然孤只是个王爷,但却是可以调动私兵,手握权柄的摄政王。”   他说话时,神态如同冰雪雕成的人一般,没有半点生机,只显得冷酷。   下一刻图穷匕见,莫玉笙听到了师兄极其平静的语气下,那不再掩饰的,透着森森寒气的杀意。   他道:“孤自己也剑术不错,我那宝剑渴血久了。若是到时候,孤捉住了那只拐带师妹的老鼠,孤定然是要手刃了他的。”   莫玉笙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只觉一股寒意从头顶蹿到了脚尖。 第31章 第31章   崔思道谈笑间,便能决定他人的生死。   他说话时,眼神也不由看向宋幼文,还少见的朝他微微勾唇:“所以,宋公子已经打算好,要做那只拐带孤的师妹的老鼠了?那后果你果真承受得起?”   宋幼文被他凉薄淡笑的语气吓到,他张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吓得无法连贯说话,无法表明自己的意思。   莫玉笙知道师兄说的是真的,她除了有些惧怕牵连到别人之外,更多的却是自己被师兄圈定前路,被他牢牢掌控住弱点的恼怒和怨气。   莫玉笙至今才发现,她心里对师兄是有着一些淡淡的恨意的。只是这股恨意不深,所以她一直以来忽略了。   因为上一辈子她除了为师兄不喜她而感到伤心之外,更多的怨气和恼怒,竟是来自师兄对她照顾得过分面面俱到,对她前程未来铺设得太过完美无缺。   他总说是为她好,可是他却无视她不愿嫁给林渊的想法,只自己周到又体面的将事情安排得完美。   那些迫她嫁得如意郎君,给她比公主还要丰厚耀眼的嫁妆,甚至是为她请封平乐县主的风光荣耀,都是他所谓的“为她好”。   莫玉笙并非矫情得不识好歹,只是这些他所谓的“好”,却真的没有一样儿是她自己想要的。   莫玉笙一向知道师兄算无遗策,计划精细,且他的掌控欲一向很是强盛,她总不知不觉被他带着前行。   只是现在,她不想总是被他掌控支配着了。   因为她有自己的喜好,也有自己的意愿,她想要自己选择前路。   莫玉笙不知上辈子,师兄为何将她的前路,安排得那样迅速且突兀,但她现在却完全不想被他支配安排。   不想被掌控是一回事,可莫玉笙却始终顾及着师兄方才要手刃别人的话。   她到底害怕将无辜的人再次牵扯进来,上次她出嫁时,也有人被误杀了。她身上也因此沾了别人的鲜血,叫她如今还难受愧疚着。   莫玉笙看着一脸恐惧的宋幼文,她压不住心里的怒火,朝崔思道冷笑道:“殿下好大的本事!您杀伐决断,又权势滔天,自然是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你要是因我杀害了谁,那我没什么赔给人家的,能赔的也只有我这一条命了。”   “你在胡说什么!”崔思道眉头紧皱,他听到莫玉笙要自决的话,心里刺痛的同时,也无端端有种恐惧弥漫上来,好似他真在某一时刻失去过她一样。   崔思道忍不住呵斥她:“你在威胁我?师妹竟要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男子,用自己的命来威胁我吗?”   莫玉笙紧绷着小脸点头:“是的,无论是谁,人家都是一条活生生的命,杀人偿命自古如是。殿下若是为我造下杀孽,我自然要去赎罪。殿下也别不信,我莫家人一贯是说到做到的!”   她容颜娇美姝丽,眼儿精致微圆,小脸生得桃腮粉面,嘴唇也嫣红柔嫩。往日一颦一笑,她都似甜蜜的蜜水儿,叫人心生柔软。   如今她脸色冷了下来,竟也有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肃正坚毅。   崔思道看到她决绝的神态,忽然感觉全身都有一种蚀骨的疼痛蔓延开来,情绪激动下让他身子发颤,手腕控制不住发抖。   若说软肋,他的软肋除了莫玉笙外,便再没有了。   师妹果然是最了解他的人,竟能将他的痛脚一戳一个准,令事情超出他的掌控,也令他投鼠忌器,再不敢肆意胡来。   所以她当真移情别恋,喜爱上宋幼文了吗?为了他,竟然还用自己的命来威胁他!   那宋幼文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崔思道狠狠闭上眼睛,想说的话却全部被堵在嗓子眼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莫玉笙看了眼宋幼文,便朝崔思道欠了欠身,冷着脸道:“我同幼文先走了,师兄既然有伤那就好好休养,至于我的事情,你大可以少操一点心,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样做,师兄无需事事替我着想。”   她撂完话,自己转身径直往外走去。   宋幼文感受到房间里如坠冰点的寒意,连忙胆战心惊的跟在莫玉笙身后。   他如今只觉得一阵后怕,心里还有种逃出生天后的手脚发软,浑身虚脱的感觉。   宋幼文心里苦笑,所以他方才是怎么敢在摄政面前大放厥词的?   果然还是吃软饭的吸引力太强了,竟然都能让他方才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满脑子都是他的宝贝药草,压根没想到他的项上头颅   莫玉笙出了屋子,同宋幼文走在抄手游廊中,她情绪尚且波动激烈,却勉强放软了声音朝他安慰和嘱咐。   “幼文,你的那些不着调的心思还是歇一歇罢。你该正经寻一个与你情投意合,心心相印的女孩成婚,而不该为了买药的钱财将自己胡乱卖了。”   “莫姐姐,我明白了。”宋幼文连忙点头,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只是现在,殿下恐怕恨不得要将我剥皮喝血了。”   莫玉笙倒是神色轻松下来:“你放心吧,师兄不敢将你如何的,他最多让你吃一点点苦头罢了。”   这一点她还是能保证的,因为她了解师兄。在她方才说了那一番话后,师兄自然会受到掣肘,纵使他心里再气,也不敢再背着她伤了谁。   因为他不忍她受伤的。   她这次好像反压了师兄一回,但莫玉笙心里并无兴奋,也无反抗成功的快.感。她只觉得心情复杂,毕竟师兄的软肋是她,而她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威胁他成功了,这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她也是仗着他的在意疼爱罢了。   莫玉笙最恨的就是师兄习惯了万事自己抗在肩头上,不会真正将他的决定、将他的想法主动同她摊开来,与她一同商量,让她一起承担。   吵过这一次之后,莫玉笙后来也听闻有御医赶到宋家庄子里。她就再没去给崔思道换药,也没去见过他。   一连两日,等她脚上红肿几乎全部消退,崔思道腹部伤口也稍微密合止住了血,他们才在一日上午打道回府。   一回到摄政王府,马车将将停在大门口,管事早已同面白无须的夏太监急急迎了过来。   莫玉笙朝夏太监欠了欠身。   夏公公朝她颔首后,连忙避开半步回了半礼,这并朝崔思道行礼。   他脸色关切道:“听闻王爷遇刺,陛下担心您的伤势,便来府上瞧瞧您。如今陛下尊驾已在花厅,还请殿下前往拜见。”   崔思道点头:“本王知道了。”   他受了伤,自然还不能肆意走动,只能换了轿子乘坐进府。   莫玉笙也坐了软轿,一路到了花厅。   此刻崔珉已经坐在花厅之中,他身旁放着一杯香茗悠悠散发着淡淡茶香,他脸色却有些着急的朝外看去。   直到看到脸色微白的崔思道同莫玉笙走了进了来,他才抢在他们行礼之前,忙道:“小叔叔与莫姐姐快坐吧,咱们自家人不需多礼的。”   崔思道也没有同他客气,直接带着莫玉笙坐了下来。   只是他一坐下,还未动身旁香茗,便淡淡扫了眼面色着急,眼神关切的崔珉,淡声道:“身为陛下,合该喜怒不形于色,急忧不露于行,陛下纵然关心本王,可也不该忘了我教你的东西。”   崔珉听了,只叹气道:“在自家人面前,朕自然想笑便笑,想哭便哭。在外人面前,朕才会端着架子的。小叔叔何须担心我?”   崔思道闻言,倒也没再说他。   陛下是他教的,但性子却不似他这般性冷,私底下反而嬉笑怒骂,自由随心,同他性情有些大相径庭。   但他如今渐坐稳了位子,也能慢慢得心应手的处理国事,崔思道心里还算满意。   崔珉也没将他责备的话放在心上,虽然之前的历朝历代里,摄政王同日渐长成的皇帝之间,都不可避免的存在着夺权的矛盾,但他与小叔叔之间却不会有这个问题。   盖因小叔叔乃是他父皇的胞弟,父皇未登基时一向身子羸弱,后来皇祖父偏心柳贵妃,皇祖母不得皇祖父的心。父皇此时被人诬陷有不臣之心,因此皇祖父大发雷霆,欲发配父皇到南疆戍边。   小叔叔虽为嫡幼却并无争位夺嫡之心,他与父皇之间兄弟情深,不忍父皇拖着病体去往南疆,便主动替他担错,自请去了南疆。   后来父皇初初登位,却因身体羸弱处处被朝臣与其它王爷牵制,他也是在弥留之际,不顾朝臣反对强势招小叔回京,并写下圣旨将帝位传于他。   崔思道却并未登基,只一手将年幼的他推上帝位,而他自己则为摄政。   崔珉眼前闪过一些过往,小叔就这样扶着他走了两年。小叔便是这样的性子,他只会用做,不会说的,所以这其中的百般滋味,万般艰难他都未曾与人道出。   现在崔珉先也感觉到,小叔想要将皇权归于他之手,他是真的不恋栈权势,所以他一向信任小叔,也将他当做自己的亲人看待。   崔珉确实关心崔思道的伤势,他先招了御医,细致的询问了他的伤口,听闻崔思道的伤口已经止血,正在愈合时,他才放下心来。   崔珉端起茶喝了一口,才看向崔思道,语气很冷,却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北漠的。   “小叔叔留给朕的北陌刺客,朕已然细细令人审讯过。”   莫玉笙听到此处,知道他们要谈国事,便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先行告退。   崔珉一眼看透了她的心思,忙道:“莫姐姐不用走,你不是外人,听听这些事也没有关系的。”   莫玉笙纵然对师兄有气有怨,但她也关心他。所以她笑了笑,安心坐了下来:“那我便不走了,外面挺冷的,我也不想现在走。”   崔珉笑着点头,继续道:“那刺客嘴硬,后来朕让人施了刑后,他才道自己是北漠大皇子派来刺杀你的。三日后北漠使臣会到,到时候朕会为小叔出气。”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他们刺杀的时机为何那样巧,则是因为小叔手里的暗卫中,出现了一个叛徒。那人的名字,朕已经告知周恒了,小叔之后要怎么样处理,只需吩咐他便是。”   崔思道淡淡点头,只冷声道:“我知道了。”   崔珉视线却从他身上,转而投向了莫玉笙身上,他敏锐的抓住了他们之间气氛的古怪,不由问道:“莫姐姐同小叔闹矛盾了?可是小叔他欺负你了?”   莫玉笙怔了怔,到底不愿意将自己与师兄的私事闹到陛下那去,只好道:“只稍微有些矛盾,不妨事的。”   崔思道却冷冷看向天子,语气里并没什么尊敬,反而斥责道:“此乃臣之家事,陛下不用插手。”   崔珉一脸无辜:“可是我也是崔家人啊,宋姐姐和小叔都算我家人,这也算我们家的事吧?”   他将崔思道和莫玉笙堵了一嘴,然后崔珉竟然敏锐的从崔思道身上,察觉出了恼怒和烦躁。   他看小叔又冷又倔的样子,不禁幽幽叹气:“小叔你不行啊!你这样冷冰冰的,怎么能讨到莫姐姐的欢心呢?不若朕教你几招,也好让你得到莫姐姐的芳心。”   莫玉笙闻言,不等崔思道回话,自己便道:“陛下误会了,我与师兄只是师兄妹而已,并无陛下所言的男女之情。”   崔珉闻言,有些惊奇的瞪大了眼睛,他同情的看着崔思道,用眼神询问他到底怎么欺负了莫姐姐,以致于她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崔思道脸色愈冷,他直接举杯送客:“本王乏了,陛下还是回宫去吧。”   瞧见小叔眼里的威胁之色,崔珉才不情不愿的告别,同时嘱咐莫玉珏。   “莫姐姐别怕,要是师兄真的欺负了你,你不喜欢他了没关系,你还可以瞧瞧我呀!谁叫他这样嘴硬,不会说话。到时候我将你接近宫去,看气不气得死他!”   崔思道如今已快要气死了,再听了这话,直接叫夏太监拖了小皇帝走,省得碍他的眼睛。   等小皇帝并随侍的人呼啦啦走光后,花厅里的侍女也早早被周恒机灵的带走,如今也只有莫玉笙和崔思道两人在了。   莫玉笙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起身朝他行了个礼:“那我回院子里去了,师兄这几日请了病假,便好好养伤吧。等过几日北漠使者到了,还需师兄操劳呢。”   她客气疏离的样子,让崔思道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烦躁。   他直接起身,缓步朝莫玉笙走来:“看来师妹如今真是厌了我,连与我共处一室都无法忍受了吗?”   崔思道今日只穿了玄色的长衫,发丝只用一条同色如意纹的发带束发。   窗外冷风吹来,崔思道一低头,他稍长的发带便碰到了莫玉笙的脸,让她看到发带上面自己绣得不算好看,也不算精致的如意纹。   这发带是她曾经送与师兄的生辰礼物,莫玉笙咬咬唇,从那发带上移开视线:“师兄自己想多了,我并不厌你。”   她确实不厌恶他,只是在生他的气而已。   崔思道垂目瞧她稍显冷淡的神态,只觉得心口破了一个洞,冷飕飕的,空洞洞的。   她这样冷待他几日了,这让他不禁想要看到,师妹脸上除了冷淡疏离以外的表情。   崔思道想着,便突然抬手,一手摁住莫玉笙的后颈,一手勾住她的纤腰,克制又炙热的吻她的眼角。   莫玉笙想要挣扎,却被他用力圈着腰肢,她又顾及着崔思道腰腹处的伤痕,而不敢大动。   于是她只能承受着他炙热柔软的唇,在她微红的眼角处亲吻,然后脸颊软腮辗转到了她的唇边。   崔思道摁着莫玉笙后颈的手,不知不觉已触碰到她玉白小巧的耳垂上,轻轻揉.弄.捻.动。   察觉到莫玉笙身子微颤,他心知她也并未无动于衷。   这瞬间崔思道好似被火星子点燃一般,他渴望吻她的唇瓣,汲取甜蜜与欢愉,只是他最后却只克制而缠绵的着吻她的唇角。   他动了欲.念,分明想要更深入一些,但就算是莫玉笙已在他怀里,可以任由他施为。   他却还是顾及她的怒气,只能在心里忆着她笑时唇边梨涡的甜美,啜着她唇角会露出梨涡的那处肌肤时,口里好似也尝到了那点子甜蜜的味道一般。   炙热濡湿感停在唇角,再未前进一步,莫玉笙抬眼,却见到师兄往日沉凝冷漠的眼里,此刻明显露出的沉醉迷离的神色。   那眼神好似山间雪被呵了口热气,柔化得如春风拂过浓陈酒香,带着熏染欲醉的满足和愉悦。   她顿时怔住,连敏感的耳垂处的酥痒,以及唇边的炙热轻吻,都没有他的眼神令她心神震动。   莫玉笙突然明白,师兄竟然也是极为喜欢她的。   他自己的言行能作假,但现在他的眼神做不了假,可是他上辈子为什么要否认他的心意呢?   无论她此前怎么追问,他都会嘴硬的说,对她就是没有男女之情。他又为什么要将她许配给人?   莫玉笙想起那些令她伤心难受的往事,她不知如何面对眼前的同师兄亲密纠缠的场景。   她忽然避开崔思道的腰腹伤口,尽力抬手,在他不设防时推了下他的肩膀,然后又在他没反应过来时,匆匆往外跑去。   崔思道站在原地,他接过莫玉笙匆忙跑出去时,袖中不慎飘落的手帕。   想起她嫣红的唇,他心里的怒气,早已转化成了想要占有她的欲.念。   一起这心思,他这股情.潮竟压制不下来了。   于是崔思道冷着脸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他不顾周恒的劝说,只令人在盥洗室备水。   他要去沐浴。 第32章 第32章   莫玉笙自己疾步回了房间,她靠着软榻,依偎在熏炉旁,颇有些神思不属。   她沉浸在温暖的热气里,心里不由想到了方才师兄看她的眼神。   她现在可以确定了,师兄定然是喜爱她的。至于上辈子他那样突然又生硬的说不喜她了,她觉得这其中不是内有隐情,便是师兄移情别恋了。   莫玉笙想不通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总不会想要再一次重蹈覆辙。   她弯弯的眉毛蹙起,心里不由叹气,虽然现在师兄确实喜欢她,但若是到了初夏时分,他还是要坚定的将她许配给林渊怎么办?   万一那时,他再次不喜她了,那她又要怎么办?难道继续像上辈子那般,任由自己长时间沉浸在伤怀里,闷闷不乐吗?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莫玉笙不想再想上回那样,将这些事情再次经历一遍。   所以她果然还是应该回南疆,这样既能避开同林渊的婚嫁之事,又能躲开杀身之祸。   莫玉笙眼神恍然地瞧着熏炉上的花纹,等想清楚自己的真正想法后,她不由抬手,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几日因为她在一直思索自己要怎么取得师兄的同意,然后顺利离开京城,回到南疆的这件事,老想的太多,导致她昨夜都不曾安眠。   现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若有若无的飘散着清淡温雅的馨香,莫玉笙一嗅就觉得脑子混沌,身体也困乏不堪。   她不知不觉就倚着软榻,眼皮控制不住合上了。   不多时,莫玉笙沉沉睡去,白皙莹润的小脸上浮现两抹酣睡的红晕。   红药见状,她只轻手轻脚的进房,寻了一张柔软微厚的毯子替莫玉笙盖了身子,然后才重新走出房去。   她是知道姑娘的心思的,也知道自家姑娘这几日既担心这王爷的伤势恶化,又生气他过于专横独断的性子,此外她还不断想着自己的前路,以致于她最近都吃不好睡不好的。   如今姑娘好容易安心睡去,红药自然不敢吵醒她。   莫玉笙睡着后,她感觉自己浑身都好像泡在温暖的汤池里,连身心都熨贴舒适起来,舒服她想要叹息。   她又好似一阵柔软飘渺的青烟,身子飘飘荡荡,不受控制地朝着对她十分有吸引力的方向飘去。   迷迷糊糊间,莫玉笙好似听到了细碎滴答的水声,闻到了冷淡清幽的雪松香。   那味道像是冬日行人行走靠近雪松林的边缘,迎面扑来的冷淡清冽气味,骤然沁入肺腑,让人瞬间气朗神清,头脑清明。   莫玉笙也立即醒神了,她忽然反应过来,这淡香分明是师兄惯用的熏香味道。   莫玉笙环顾四周后,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站在一个绣了冬日白梅的屏风旁边,而现在师兄正站在一桶水汽氤氲的热水旁。   崔思道眼神微沉,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然后他抬起手,随意取下了挽着他一头乌发的,那条玄色绣如意纹的发带。   他长手一抬,便将莫玉笙绣的这条发带,爱惜的挂在了屏风上。   莫玉笙见到师兄因为失血而有些苍白的脸,此刻被热气熏蒸出了一些淡淡的红晕,而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继而轻轻勾住了玄色的腰带。   黑白色的鲜明对比,着实显眼无比。   莫玉笙见到师兄将腰带取下后,又将白皙的手指缓慢闲适的移动到了他脖子的衣襟处。   他不紧不慢的解着衣襟,动作间很有些打破往日克制保守,沉冷禁欲的味道。   莫玉笙却吓得心里狂跳,她也不知师兄怎么看不见她人在这,她更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突然来到师兄的盥洗室,还看到师兄正要沐浴的一幕。   她脸色通红,想要快步走到屏风后躲避,却发现自己一步也动不了了。   莫玉笙在氤氲水汽里,看到师兄将玄黑的外衫、中衣、亵衣脱了下来,随手挂到她旁边的屏风架上。   他露出了白皙却暗藏爆发力的上半身,宽肩窄腰,蜂腰猿臂,他身上的肌肉并未如同武夫一样突出。音他自小习剑的缘故,所以他的身体线条流畅中,自有一股力量藏于其中。   崔思道下半身着黑色软绔,腰腹处的伤口依然被白纱包裹着。   伤口不能着水,他应该是打算避开伤口沐浴吧。   莫玉笙抬手捂住嘴唇,将被惊到吓到的嗓音咽下。   然后她脸色发红的紧紧闭上双眼,不敢再看眼前的景象。   虽然莫玉笙知道,自己现在在师兄眼里恍若无物,但她的右手还是紧张的扣在一旁屏风架子上,窘迫羞涩得不行。   闭上眼睛后,其余感官就越发灵敏了。   莫玉笙突然感觉一阵轻轻的脚步靠近了她,她还以为师兄看到了她的存在,不由吓得睁开眼睛,连脸色也由红润转向微微泛白。   崔思道却从他的外衫里,取出了一方浅白底色,绣鹅黄迎春花的柔软簇新手帕。   莫玉笙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她刚得的新手帕,上面的迎春花开得绚烂鹅黄,正是取一个冬日迎春的意头。   不过她贴身放的手帕,怎么会到了师兄手里?   莫玉笙觉得奇怪,不由去端详崔思道的神情。   她却见到师兄眼神沉沉的瞧了那手帕一眼,他脸上竟闪过一丝挣扎,随后他脸色又平静下来,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   于是在莫玉笙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见师兄将那方属于她的帕子,往自己身.下探去。   莫玉笙忽然好像被雷劈中一般,脑子一片空白茫然,只能呆呆傻傻,浑身通红的呆立着。   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要出现在师兄的盥洗室里?!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房间一切都很安静,只有氤氲湿润的水汽弥散在空中,带着湿漉漉的气息,让莫玉笙感觉自己面颊微湿。   她也呆呆的看到师兄一向淡漠如冰的脸上,不知不觉就被水汽润湿了一层。   随着崔思道的动作,他额角处渐有细微的汗珠子滚落,连眼尾、脸颊都洇透湿红,而他失血浅粉的唇此刻也水色润泽,嫣红无比。   莫玉笙甚至听到,师兄有时终于克制不住,而泄露出来的低哼。   这般情形,这样的声音,像是一道钩子,彻底勾去了崔思道一贯淡漠寡情,克制禁.欲的形象,透露出内里的艳.色来。   这好像和以往的师兄大相径庭。   莫玉笙紧张得身子僵硬直愣,不知过了多久,她脸色涨红,迟钝想起来非礼勿视,自己应该闭上眼睛的。   于是她立即闭上了眼睛,只是心绪却起起伏伏,心跳也如同擂鼓。   如同度日如年一般,莫玉笙闭上了眼睛后,却满脑子都是方才的场面。师兄那些细微的动作神态,有股扑面而来的浓烈色.香感,让她心里慌张又窘迫。   莫玉笙心思不定,她只好咬咬唇,开始在心里默默诵起了《般若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念到此处,莫玉笙突然敏感的嗅到一股浓烈腥膻的气味,她身子一僵。   同时,莫玉笙忽然听到师兄低哑的唤她的名字:“笙笙,笙笙……”   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一些事情,但她到底学过医术,所以莫玉笙很清楚此刻发生了什么。   她连经文也诵不下去了,只能用指甲死死掐住身边的屏风架子。   莫玉笙的身体也没有僵持多久,她又如同一缕不受控制的轻烟一般,身子晃了晃,便忽然附到了一旁冬日白梅屏风上,正悬挂着的发带里。   莫玉笙心里隐隐有种自己要消失了的熟悉感,于是她下意识睁开了眼睛,却又被眼前一闪而过的画面,吓得立即阖上了眼睛。   虽然只是一瞥,但她刚才清楚的看到,师兄那只白皙修长,半点污垢不沾,平日里也只是批阅奏章,拔剑挑刺的右手,现在正拿了她的那方白底绣了鹅黄色迎春的帕子。   那帕子上、他的手指上,以及铺设了乌金地毯的地面上,都沾染了好些显浓稠而星星点点的白色。   莫玉笙感觉脸颊作烧,一股股热气上涌时,她下意识睁开了眼睛,然后控制不住慌乱的起身,一下子从软榻滚到了柔软的地毯上。   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惹得红药急匆匆走了进来查看。   红药一进门就见到自家姑娘已经醒了,她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神色茫然一片,小脸同脖子都红通通的一片。   这模样该不会是发热了吧?红药心里一紧,她三步并做两步走,非常快的到了莫玉笙身边后,她弯腰去拉自家姑娘,并一脸紧张的询问。   “姑娘可是哪里不适?怎么你脸色红通通的,难道是风寒发热了?”   莫玉笙闻言如梦初醒,她自觉无法见人,只能抬手捂住发烫的脸蛋,无措又慌张的解释:“我,我没生病,我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莫玉笙捂住脸的指缝悄悄变大了些,她偷偷朝红药露出水润氤氲的眼睛,向红药重新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说辞,像是在说服自己:“没错,我就是做噩梦了。”   红药点头,心里很不放心的想要吩咐人去小厨房,熬点姜汤给自家姑娘喝。   她随口提了一嘴这事:“喝了姜汤也能预防一下风寒,不过姑娘到底做了什么梦?您的梦一向听玄灵的,也不知这回是梦到了什么……”   上一次的梦境巧合,红药隐隐听到一点,但她真的只当成了巧合,并不太放在心上,毕竟梦境之事太过虚无缥缈。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莫玉笙竟忍不住想到两次相同的经历。   她受伤那次,不经意间碰到了师兄腰间悬挂的蟠龙佩,而这次师兄束发的发带,又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脸。而且她两次都是附在这两样东西上,然后醒过来的。   红药重新将莫玉笙扶到软榻上,她摸了摸自家姑娘的额头,发现果然不太热了,便道:“那奴婢先去让人熬姜汤了。”   莫玉笙想着事情,她一时没有回神,只下意识点头:“那你去吧。”   红药走后,莫玉笙才忍不住喃喃道:“这算是什么呢?难道我苍天怜我,让我死而复生后还能触物入梦,预示将来吗?”   这样说,她方才做的那个梦,极有可能是真的了?!   莫玉笙脸色又红了起来,她如同被深深吓到一般忽然起身,开始慌乱的翻找自己贴身带着的,那方白底绣鹅黄迎春花的软帕。   可是她袖子里没有,腰上也没悬系着,连口袋里也没有!   莫玉笙眼睛瞪圆,她的帕子果然没在了!   同时她脑子霎时里闪过,师兄手中那方已经被污了的帕子,莫玉笙顿时羞窘的难以自持。   她不禁跌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捂脸叹息道:“这梦境竟然也是真的吗?这该如何是好?能预示一下师兄的将来纵然很好,可是我不想做这种梦呀!”   现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让她接下来,该如何自然的去面对师兄呢? 第33章 第33章   莫玉笙无意间瞧了师兄沐浴时的场景,她心里正茫然无措,不知该接下来该怎样面对崔思道时,北漠的使臣已经到了大肃。   这还是陛下登基后, 第一次有外宾来访。   纵使北漠人来者不善,但是大肃作为礼仪之邦,自然要表现出表面的气度,毕竟他们习惯了先礼后兵的做派。   只是这表面关系做做便罢了,实际上,崔珉一开始只将北漠人安置在驿站里,等足足晾了他们两天,这才派人鸿胪寺那边的官员,去告知要举办宫宴替他们洗尘。   鸿胪寺的官员见到北漠公主伊娜和大皇子格修之后,他们只把陛下的话语转述完,便疏离又客气的走了。   这些官员自然有自己的立场,所以并未因为对方公主和王子的身份,而对他们特殊半分。   依娜公主在北漠算得上少见的美人,她生得高眉深目,棕眼红唇,兼之体态丰腴饱满,一颦一笑间有股浓烈的外域风情。   大肃女子大多都比较含蓄温婉,依娜这样的容貌气质,在大肃也是十分惹眼的。   依娜走到哪都被人抬举到哪,如今被大肃的官员无视,这还是头一回。   她神色不变的走到坐位上坐下,格修自然跟随她坐下。   依娜身后站着的那位身量高挑、眉眼坚毅的侍女乌月,见状却忍不住皱眉,用北漠语言抱怨。   “亏这大肃还自诩礼仪之邦呢!如今那小皇帝晾了我们几日不够,现在这些大肃官员说着要给我们办宫宴洗尘,但表情语气却那样子敷衍,真是让人心生屈辱!”   依娜笑了笑,她的声线嗓音虽刻意练过,却让人觉得天然带着几分勾人的妖气,并不显得造作。   “我们北漠的勇士,才刚刚劫掠过他们边境的城池,他们摆脸色也是正常的。”   依娜幽幽叹气,她妖丽明艳的脸上浮现一抹无奈:“不过这世道本来是弱肉强食,我们北漠的勇士骁勇善战,他们边境的边民却犹如羊群一般,自古狼吃羊便是恒定的道理。”   依娜说这话时,她棕色的眼睛里全是对人命的凉薄:“怪只怪肃朝空守着这片广袤肥沃的土地,却没有保护的能力。宝物能者得之,我北漠掠夺他们其实也没做错什么。”   大王子格修认同点头,眼里却浮现些许担忧:“事实如此,唯一可虑者,却是那肃朝的摄政王崔思道。”   他道:“他本事大,有能为。肃前皇帝去世时夺嫡激烈,各地也有叛乱发生,崔思道带兵平叛大获全胜。那姓崔的还是主战派,听闻他一早想打我们北漠了,他可是块不好啃的硬骨头。”   依娜却露出个自信笑容,她抬起白皙的手随意拨弄头发,眉眼间全是艳色风情:“所以本公主才来同他和亲啊!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加上我们手中的合欢蛊,那位殿下还不是手到擒来?”   她想到细作传到她手里的,那幅用大肃写实工笔画出来的摄政王模样,她心里对此次和亲也抱上了期待。   依娜明白,那样年纪轻轻便手握大权的男人,漫说在大肃是世间少有,就是在北漠,依娜也没有瞧见过那样风华无双的人。   崔思道对北漠是个大威胁,就是这样他的男子,北漠才能将已经埋在肃朝七年之久细作重新动用起来,只为了让那位摄政王饮下带有合欢蛊的酒水,成为她的裙下之臣,任她予取予求。   那合欢蛊,虽然带了蛊字,却并非真正的蛊虫。叫它蛊,只是因为它带着一些邪性,且能像蛊一样控制别人。   因为那是一种让人情动难以自抑的秘药,这药药味清淡,不易察觉。若是配了酒水喝下,药效便会加重,此药只能一人帮忙疏解,若是不同的人疏解药性,男子便会米青尽而亡,女子则会浑身燥热,最后暴毙气绝。   更重要的是,此药妙就妙在它会断断续续发作三次,且三回都要同第一次帮忙疏解药性的人再次合欢,否则药性会越发加剧,直到中药之人身死。   依娜想着心里的神药,不由勾起饱满的唇瓣。   她真是期待,当那位摄政王中了药,他那幅清冷淡漠的样子被打碎后,只能求着她给他的样子。   所谓“圣洁者堕落,禁欲者高.潮”的场面,一定勾人极了。   格修看着胞妹一脸势在必得的模样,便也笑了起来:“那埋藏深耕的细作、秘药的威力,再加上妹妹的容貌魅力,别说是姓崔的,就是大罗神仙也难逃了!”   到时候,他只需要掌握了崔思道的私兵,再以崔思道的性命威逼,说不准他们北漠人还没南下,肃朝自己便乱起来了。   他只有同妹妹立下大功,之后才能回到北漠,一举压下狼子野心的几个弟弟。顺势将北漠和肃朝都统一起来,也让北漠的勇士,来这边享受一下舒适精致的生活。   依娜同格修对视一眼,因目的相同而纷纷露出笑来。   当晚便是欢迎外宾的宫宴,崔思道自然带着莫玉笙前去的。   有了北漠外宾,自然不能丢份。   莫玉笙难得穿得无比隆重,她乌黑如墨的头发被梳成了惊鸿髻,配了凤衔珠的步摇,穿了一身水红色襦裙。   她眉间有一点红钿,好似眉间美人痣,衬得她人比花娇,容色姝丽无双。   因为怕冷,她还在外罩了雪白无杂色的狐裘,显得她如冬日红梅,让人一眼便惊艳。   崔思道甫一瞧见莫玉笙的模样,他冷淡漠然的神色微微怔住,半晌没有说话。   只有眼神盯着她的小脸,眼底沉沉的,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莫玉笙脑子却十分不合时宜的,想到师兄那日沐浴时,他面上神色也是这般冷漠端肃的样子,只是那时他眼尾却红了,脸颊红了,嘴唇也红了。   他甚至在宣泄之后,丝滑绸缎一样的嗓音,畅快又低哑的唤她:“笙笙……笙笙……”   莫玉笙脸色突然发红,她慌乱的躲开崔思道的眼神,故作镇定道:“师兄在看什么呢?难道我衣着有不妥之处?”   崔思道冷着脸想,不妥?哪里都不妥!   师妹穿得如此隆重华丽,衬得她明艳姝丽如同月下红梅。她这模样,定会惹得那些年轻公子驻足偷看,惹得他们大献殷勤。   崔思道心底充斥着酸涩和不悦,他唇角不自觉微微抿起。   “师妹穿得或许太隆重了。那不过是嗟而小国,北边不通礼教的蛮子罢了,不配你这样重视。”   莫玉笙没想到师兄看了她一会儿,竟然说出了这个结论。   她暗自觉得,自己方才胡思乱想是庸人自扰了,便道:“到底是陛下第一次宴外宾呢,我这样穿,也是想在那些北漠人面前不露了怯。”   崔思道眉头微蹙,嗓音冷淡平静:“等会儿路途长着呢,你穿得繁重不好行走。师妹何须为了那些北漠人为难自己,舒服才是最重要的,不若你回去换身端庄又不繁重的吧。”   莫玉笙心里不愿,她摇头婉拒道:“我懒得折腾来折腾去了,我就这样穿吧,再去换衣裳的话,会去迟的。”   这妆容头发正配这样的衣裳,若是重换一件,麻烦不说,还平白耽误了好大一阵功夫。若是她去晚了,说不定会让师兄丢脸的。   崔思道却不怕去迟了,他们的边城被北漠人才劫掠过,他巴不得迟去一些,好给那些北漠使臣一个没脸。只是他看到莫玉笙脸上的为难和她的不情愿后,他才压下了心里翻腾的醋意。   崔思道到底顺了莫玉笙的意,还因为私心而一本正经的嘱咐她:“既然师妹不愿,那便直接去宫里吧。不过我身为摄政,早已得罪了不少人,宫中除了陛下同我外,其余想要搭讪于你的男子,都是些心怀不轨之辈。所以师妹要多注意一些,最好不要理会他们。”   莫玉笙被师兄这样关心,她不由心里一暖,弯了弯唇:“师兄你多虑了,我在女宾席位呢,哪有什么男子同我说话呢?”   崔思道闻言,不由哑然一笑,随即带着莫玉笙上了马车。   摄政王可在宫中驾车、走马,所以莫玉笙一路上都没有受寒,直到快到宴客的广元殿,她才和师兄下了马车。   莫玉笙容貌夺目,崔思道也清冷俊美,他们下了马车后,便轻易被别人注看到了。   于是好几个官员和女眷都要上来打招呼,崔思道却率先朝他们轻轻颔首,隔绝了旁人想要上来的寒暄的想法。   然后他就带着莫玉笙到了女宾席位处,亲眼看她坐下后才离开。   广元殿的墙壁里是埋了发热的铜管的,殿里温暖如春。   莫玉笙就将狐裘解了给身后的红药,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后,开始同自己身边的姑娘攀谈。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朝殿内鱼贯而入,殿内渐渐喧闹起来。   直到几个身着艳丽服饰,男子身形魁梧高壮,女子身形高挑,面容生得高鼻深目,迥异与大肃人的人走了进来,殿内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同莫玉笙说话的是兵部尚书家的徐小姐,她见了这一行人,便冷笑了一下:“想必这就是北漠而来的‘贵客’了,瞧他们这大摇大摆,东张西望的样子,难怪野蛮凶横得能杀害了我大肃百姓。”   莫玉笙心里也不喜他们,她是肃朝子民,边民也是肃朝子民。她在南疆生活时多,就知道边境百姓的日子有不好过。   她很能体会北边百姓,被这些北漠人抢掠屠杀的感觉。   莫玉笙面色不变,她桌案下方,袖子里的手却忍不住渐渐握成了拳。   她没反应过来,就见北漠那一行人中最前面的女子,走到她面前时,用她那双棕色含笑的眼看向她,脸上朝她露出个迷人却危险的笑容后,又无声朝她作了个口型,唤她:“妹妹”   莫玉笙顿时被气得冷哼了一声。   她知道这个是北漠的公主依娜,她也知道这个公主想要同师兄联姻。依娜上辈子也是这样势在必得的样子,所以一开始就以师兄未来妻子的身份,一口一个妹妹的叫她。   只可惜师兄压根没理她。   莫玉笙记得不久后,师兄就直接率兵去攻打北漠,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这样一想莫玉笙放松了一些,但她还是因为方才依娜的称呼,心里直犯恶心。 第34章 第34章   广元殿外又飘起了薄薄的细雪,殿内温暖如春,乐声悠扬,轻歌曼舞。   莫玉笙想起方才依娜的口型,不由皱起眉头。   兵部尚书家的徐小姐,并没有因为这舒缓的音乐而缓和了面色。   她依旧不着痕迹的看着依娜,对莫玉笙小声道:“我偶然从父亲那里得知,这位北漠公主似乎还想来我们这里和亲。摄政王殿下风姿卓绝,莫姑娘可要看紧一些自家的师兄,以免被那狐狸精下了套!”   莫玉笙知道那位公主对她家师兄,是很有些意思的,只是师兄对她无意。她心里信任师兄能处理好事情,但也感激徐小姐的好意提醒。   她朝徐小姐笑笑,小声道:“我明白的,如今北漠同我朝正是敏感时期,师兄他一心主战,又怎么对那个公主心生好感。但还是感谢徐姑娘的提醒,我会仔细看好他的。”   徐曼听莫玉笙言语爽快利索,不由心里也生了好感,便同她小声说话起来。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殿内的歌舞乐声停了下来。   北漠的大王子格修和公主依娜突然起身,朝着上席位坐着的陛下微微拱手。   “见过大肃陛下。”   崔珉点头笑笑,眼里却闪过一丝隐晦的冷意:“格修王子、依娜公主有礼了。”   格修眼神不经意间,扫过前方端坐肃然的摄政王,他脸上突然露出喜气的笑容,高声朝崔珉喜。   “陛下,今岁天降大雪,我北漠子民难以存活,边缘部落才劫掠了陛下边境的子民。父王得知,便令我与妹妹一同来给陛下赔罪,且我北漠有心同大肃结一桩大喜之事,令我两国和平永存。”   他顿了顿,朗声笑道:“这可是一桩大喜事!不知大肃陛下可有心促成一桩美谈?”   群臣之中听闻此事的,有人早已觉得北漠狼子野心,一听这联姻的计划,便冷笑了一声。   沈相门下的党羽,礼部给事中杨越却捋了捋胡子,笑着起身朝崔抿拜了拜:“这还真是一桩喜事!我大肃与北漠联姻可结两国之好,成为兄弟盟国,此后再不起兵戈!陛下,此乃大喜事啊!”   “卿倒是有心了。”崔珉冷淡的看了杨越一眼,不咸不淡的语气让杨越脸上的笑意一僵,不敢再多言。   崔珉一向温和,但如今他羽翼渐丰,朝臣自然也知道,他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反而有时候,帝王露出来的手段让他们都心惊。   崔珉并未理会礼部给事中,只看向格修,不动声色询问:“大王子既然说这是一门喜事,那不知你是为谁说媒呢?”   格修看了眼身旁的胞妹,同她一笑后对崔珉道:“自然是为了我北漠的明珠,我的胞妹依娜公主说媒!所谓美人配英雄,我北漠明珠自然该配的是当朝摄政王殿下。”   他此言一出,朝臣同女宾席都不自觉安静了下来,他们有意无意,将视线投向坐在陛下次位的崔思道,这群人里有人愤怒,有人幸灾乐祸。   徐曼气得想要拍桌子,她朝莫玉笙道:“你看看吧,这些北漠人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蛮夷贼子还敢肖像摄政王?真是不要脸!”   徐曼的名字虽然起得婉约,但她到底是出身武将家,这性子一上来,难免就说话直率,言辞激烈通俗。   莫玉笙听了她的话,心里也气愤,只是她知道师兄会拒绝依娜。   她看着师兄的方向,并对徐曼道:“你放心吧,我师兄他心里有数的,他才不会答应呢。”   上首的崔珉冷笑了一下:“此事朕做不得主,自然还要问过摄政王的想法。”   “自然如此,我心仪当朝摄政已久,只愿能与他共结鸳盟。。”依娜朝前方的崔珉笑了笑。   随后她妖娆万千的走到自己的席位上,亲手举了一杯酒水,又走到崔思道旁边,朝他笑了笑。   依娜棕色的大眼睛如同勾子一眼,含着笑盯着崔思道,音色勾人婉转:“殿下,依娜钦慕您。为了殿下,依娜愿意离开北漠自请与您联姻,还请殿下怜惜依娜的一片心意,与我成鸳盟。”   依娜公主是个尤物,她容貌本就艳丽无匹,此刻做出恳求柔媚的表情,纵她是敌国公主也惹得人不禁心生怜惜。   崔思道却正襟危坐,他淡漠看了眼依娜,语气平静直接的拒绝:“本王并无与你结亲之意。”   依娜脸色微红,越发可怜缠绵的看他:“殿下,我是真心恋慕与你的。为何殿下要拒绝呢?难道是我哪里不好?”   依娜虽是敌国公主,但到底也是公主之尊,如今依娜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大胆热诚的表露自己的心意,除了女宾席里的夫人姑娘骂她不知廉耻、狐媚子外,竟有些许官员羡慕摄政王的艳福不浅。   崔思道却头也不抬,一本正经的回依娜的话:“确实是公主不好。”   这话太直接了,有人忍不住轻笑出声。   依娜料到崔思道会拒绝,但她没想到,他竟然连维系一下面子情都不愿意,当众就让她下不来台!   她脸上笑容一僵,气得脸色微红,娇艳含怒的看向崔思道。   “殿下,不知是我哪里不好,请殿下言明。本公主虽将自己一片诚心,捧到殿下面前求您怜惜,但本公主也有自己的尊严的!殿下怎能如此轻辱于我?”   “公主实在多虑了,本王一向只说事实,并无轻辱他人的恶习。”崔思道嗓音半点也没有起伏,却将人气得半死。   “公主许是不知,本王甚是爱洁,因本王五感敏锐,以致于爱洁已成癖症。”   他终于抬头看向依娜,眉心微微蹙起,似是难以忍受一般:“公主身在北漠贫瘠之地,虽然您已算爱洁,但您身上过重的香粉味,却熏得本王头痛欲呕。”   依娜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气得胸口起伏,显些快要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崔思道却恍如未觉,继续道:“本王喜爱的是‘清水玉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清雅女子。自不喜公主这般爱香粉胭脂、爱艳饰华服的风格,所以本王注定要令公主失望了。”   这话是嫌弃她浓妆艳抹、华服加身吗?   依娜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她咬唇,忍不住怒视崔思道:“你……你简直欺人太甚!”   崔思道说着似乎也觉得自己言行不妥,就朝依娜拱了下手,歉意道:“本王性子耿直,一贯有什么说什么。加之本王爱洁成癖,公主离得太近了,本王不堪其扰,才没忍住口气重了些,希望公主不要同本王计较。”   众人都没想到,摄政王会当众说这样一番绝情冷心,让人难堪的话。他一向言辞冷淡犀利,在场人也只当他说的是实话。   不过这北漠公主也太惨了一些,就算是北漠女子,也怕人说她的容貌妆扮吧。   依娜快要发作时,她又生生克制了下了,脸上恢复了一贯的美艳笑容。   她压住怒气,尽量从容的看向崔思道:“世人各有所好,如此本公主也不好勉强殿下。既然求亲不成也罢了,只请殿下同我喝杯酒,一笑泯了今夜之事。”   这话说到此处,任意一个男子都无法拒绝了这杯酒了。   崔思道本也不想喝,他甚至懒得给一个敌国公主面子,只是他眼神轻轻扫过女宾席间,却不经意间瞧见,莫玉笙正同她旁边的一个姑娘咬耳朵说笑。   崔思道眉头不自觉皱起。   他不知什么时候,师妹竟如此忽视于他了。若是以前他遇到这种求亲的事情,她定然是要全身贯注的瞧着他,深怕他说出什么答应的话语。   如   可师妹这半点不伤心的做派,难道她果然是移情别恋了?   崔思道一时觉得心里不舒服,他索然无味,就懒得再拒绝那敌国公主,也懒得再与她说一句话。   于是他冷着脸举起桌案上不曾动过的酒杯,随意将酒水一饮而尽后,便不再看当场中人,只不着痕迹关注着莫玉笙的动作。   依娜见他喝了酒,她压下心里的万分得意,只朝崔思道颔首便自觉离去,重回自己的位置上,同格修笑了笑。   莫玉笙看见师兄喝了酒时,她心里突然想到,上一辈子师兄压根滴水未沾,半点也不给依娜公主面子。   后来依娜公主自觉受辱,就总是不死心的缠着他,要他以酒道歉。   莫玉笙看了一眼,就对上崔思道暗沉沉的,带着压迫性的眼神。   她心口一跳,只不着痕迹的避开崔思道的眼神,继续同徐姑娘说话。   莫玉笙有时也觉得有些事情与上辈子的发展,稍微有些不同。但她现在觉得师兄也只是同北漠公主喝了一杯酒而已,事情的发展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因为依娜公主没能与摄政王联姻,宴会后半段那些北漠人不知是自觉受辱,还是怎的,竟都安安静静了下来。   整个宴会无甚意思。   崔思道好容易等到宴会结束,他立即朝崔珉颔首告辞,便招手带着莫玉笙王宫门口走去。   他们的马车可停在宫内,崔思道喜静而不喜杂乱喧嚣,他们的马车,自然是往另一道宫门出宫的。   一路上很安静,崔思道拒绝了成排提灯的宫女,只带了王府的侍从和莫玉笙慢慢走。   寒风吹来时,崔思道忽然觉得有些热意上涌。   依娜见状,便悄悄跟在了后面,崔思道只做未觉,只将她当成了空气,半点没有放在眼中。   等他们靠近停马车的宫门时,依娜突然柔软缠绵的唤了崔思道停住。   “殿下,我私下有些话与殿下说,不知殿下可否与我私下谈一谈?”依娜走到崔思道面前,抬起一张异域风情的脸,眉眼正色的对他说,“这是关与我北漠和大肃的事,还请殿下给我点时间,让我能与殿下交谈一二。”   莫玉笙闻言,不由觉得奇怪,这大晚上的北漠公主还谈什么谈?难道要说正事,不该明儿白日正经给王府下了帖子,再与师兄谈吗?   崔思道显然也不认为自己与一个敌国公主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他脸色奇怪的有些泛红,眼神却冷淡的扫了眼依娜,冷硬拒绝她:“本王与公主无话可谈。”   说完便要绕过她,继续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依娜怎么能忍受到手的果子被人摘了,她暗暗瞪了眼莫玉笙,也急急忙忙往前走。   眼见崔思道半点不为所动,依娜眼珠转了转,她找好角度后轻呼一声,自个儿丰腴柔软的身子直直往崔思道怀里撞去,好在投怀送抱一般。   依娜打定主意,她心知合欢蛊药效应该已经发作了,若是崔思道抱了她的身子,她再挑.逗勾.引他一番,待他尝了些许滋味,药效又上头,她不信他还能坐怀不乱。   崔思道却迅速反应过来,他嗅到依娜身上浓烈的香味,靠近靠的越来越近后,他就下意识拉住了莫玉笙柔软纤细的手腕。   崔思道往旁边迅速走开后,还将莫玉笙也一把带到了自己身边,然后冷脸看着依娜扑空。   依娜瞪大了眼睛,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崔思道避开的动作竟然如此迅速而熟练。   她感觉身子扑倒一片空气,眼见就要跌倒!好在依娜娴熟马术,她身子灵活飞快得做了个缓冲动作,免得自己摔个大马趴。   只是因为力道牵着,依娜不免不雅的往前踉跄的几步,导致她头上发钗掉落在地,发出尴尬的脆响。   依娜怒火中烧,一晚上的怒意和屈辱终于燃了起来,再也不可控制。   她抬眼看向崔思道,正要发作却见他也嘲弄的看着她,还冷冷吐字道:“真是矫揉造作,此番也叫丑人多作怪吗?孤真是见识到了。”   依娜瞪大眼睛:“?!”   她这回真的要气死了!这个该死的摄政王,竟然说她丑,还嫌弃她气味不好闻!总有一日,她要他做她的裙下之臣,做她北漠的阶下囚,任她玩.弄!   莫玉笙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忍不住嗤笑了一下。   没想到师兄竟有如此刻薄的时候,这好好一个妖娆多姿的美人,竟能被他说成丑人多作怪。   崔思道听莫玉笙笑了,他眼神柔软下来,只觉得自己握着的那截手腕,如温香软玉一般。   他忍不住摩挲了几下,莫玉笙手腕处柔软幼嫩的肌肤,带着她上了马车。   依娜见自己快功亏一篑,不由立即起身,想要缠着崔思道送她一程。   谁知,崔思道已立即让人赶了马车,连看她一眼也不看。   马车里,莫玉笙感觉师兄发烫的手,正有意无意的上下摩挲着她的手腕和手指,带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她不由抬眼,却却瞧见崔思道脸色发红的模样。   莫玉笙下意识问:“师兄,你脸色好红,你是不是着凉发热了?” 第35章 第35章   崔思道端坐在一旁,他腹部涌上一股热气,直烧得他血液发烫,脸色发红。   等嗅到莫玉笙身上淡雅馨香的气息,他心神大动,险些控制不住席卷全身的炙热情.潮。   他只恨不得将师妹拥入怀中,任她由自己百般摆弄,万般鞭挞,让她于自己身下婉转承欢,共赴欢愉。   这妄念一起,竟然止都止不住了。   “我无事,师妹无需担忧。”崔思道闭了闭眼,语气却万分冷淡。   他知道自己中招了,就抬手将马车帘子稍微掀开了一些,让那冰凉的冷气扑倒他的身上。   冷飕飕的寒风,夹杂着雪粒子扑面而来,却压根不能消解身上的燥热。   莫玉笙却听到崔思道越来重的呼吸声,见他偏头朝着车窗吹冷风,心里猜测师兄已然发了高热。   “师兄若当真生病了,那怎能还吹冷风呢?”她面上不由浮现几分担忧之情,稍微靠近了些崔思道,抬手想要摸一摸他额头上的温度,“这样会加重病情的……”   崔思道立即睁眼,精准的捉住了莫玉笙的手腕。   他手中顿时握住一片冰肌玉骨,柔软嫩香,崔思道呼吸越重,甚至忍不住用力摩.挲了几下。   莫玉笙忍不住缩了缩手,师兄带有薄茧的手又烫又微糙,好像烙铁烫水一般,圈住她微凉的手腕,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莫玉笙抬眼,瞧见崔思道隐忍眉眼,听到他克制不住的喘息,她莫明有些瑟缩:“师兄,你怎么了?你到底是哪里不适?”   崔思道见她害怕,立即放了她开的手,不去看她的脸,只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清心经》。   他顺便用干涩低哑的嗓音,轻斥她:“师妹如今既已对我无心了,且离我远着一些,否则我怕控制不住自己。”   他说的是真话,这药性好似来得格外猛烈一些。心上人又坐在自己身边,如今他已是强撑理智,忍耐着妄念,生怕自己做出了什么惹她厌烦害怕的事情。   莫玉笙怔了怔,她忽然明白师兄到底怎么了。   心念电转间,她忍不住道:“师兄这样,是不是因为依娜敬的那杯酒的缘故?”   她关切焦急的嗓音,直接钻进崔思道的耳朵里,像是酥酥柔柔的暖风,柔软的将他的身子抚.弄了一遍。   崔思道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随即立即转身背对莫玉笙,遮住自己身前可见的谷欠念。   莫玉笙脸色不好,她满心后悔起来。   上辈子夜宴时,师兄分明滴酒未沾,后来也没出什么事,今夜他只是喝了一杯酒,结果就中招了。   她瞧着师兄背对着自己,他宽阔精健的脊背微微发颤,似是难以忍受的样子,只觉得焦急无比。   于是她忍不住敲了敲马车的车窗,微微扬声道:“周长史,你令人去将宋太医请来王府一遭,另外你们将马车驾得快一些,稳一些!我们必须早点回去!”   周恒听莫玉笙语气不对,他知自家姑娘不会胡乱吩咐人,便立即打了个手势,令暗处跟随的人照办。   “姑娘放心,我们会快一些的!”他则用鞭子用力抽了前面的马,令马车快速跑了起来。   马车内,崔思道难受得紧,他压根不看莫玉笙,只故意闭眼将她忽视,而他仍旧如百蚁噬心一般,难受得紧。   可他脑海里却控制不住的浮现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每一处他都记得过于清楚,以致于她的每一处,都扰乱燃烧着他的理智。   崔思道紧皱眉头,只感觉自己难以忍耐了。   莫玉笙也不敢说话,只能听着师兄隐忍的喘.息,浑身僵硬的坐着,心里又是心疼担心,又是尴尬无措。   好容易到了王府里,他们扶着崔思道回了房,宋太医宋敏之快速进屋,替崔思道查看情况。   莫玉笙紧紧抓着袖子,紧张的等在门口。   过了片刻,宋敏之一脸愧疚担心的走了出来,知道莫玉笙着急,他立即对她说:“殿下中的是秘药合欢蛊,笙笙虽未曾接触过此药,但你该听闻过它的名字,且知道它的药性。”   宋敏之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棘手,他只能如实道:“殿下要解药性吧,也只有阴阳调和这一种法子。唉,殿下此遭中了这样阴毒诡异的药,定是有人居心叵测。”   莫玉笙闻言脸色微白,她眼圈不自觉红了。   因为这药她听说过,它最令人厌恶的地方在于,除了必须阴阳调和作解之外,更有控制人心的作用。   合欢蛊三次药性,且药性一次比一次更烈,每次都需要与同一人交.欢,否则中药之人会欲焚而死,这样的药性,天然就带有一种控制人心的作用,所以格外让人厌恶。   莫玉笙不由想到,今夜敬师兄酒的北漠公主依娜。想到晚宴结束后,她死缠烂打的想要同师兄私下接触的异常举动,她气得太阳穴处突突发痛。   这个心怀鬼胎的人,一定是依娜了。   宋敏之见状,觉得自己不好久待此处,便转身去了花厅。   周恒站了一会儿,忍不住磕磕巴巴的询问莫玉笙:“姑娘……接下来,王爷那儿应该怎么办?”   莫玉笙头疼的捂住脸颊,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找一个稳妥的女子与师兄交合,好早早解了药性。   她心里不是滋味,又怕晚了危急了师兄的性命,只好艰难的开口,吩咐周恒:“你去问问师兄,他可有能接受的女子。”   周恒闻言,他面皮子一抽,心里害怕起来。   这王爷唯一亲近的女子,自来就只有他家姑娘,他要是真这样进去问了,恐怕王爷只会叫他滚,而且王爷心里还想剥他的皮。   他不敢去……   只是思及王爷的处境,周恒只好露出一张要去上坟的哭丧脸,上前敲了敲门。   他还未询问能不能进,崔思道依然压着嗓音,果然怒道:“你给本王滚!”   周恒瑟缩了一下,不敢说话了。   崔思道方才自然是听到莫玉笙的吩咐了,可是他一贯爱洁成癖,他最厌恶别人接触他,靠近他。   除了师妹。   他不愿意碰除了师妹之外的人,若是碰了,或许他会当场厌恶自己,厌恶到恶心欲呕。   他只想同师妹做那些亲密的事。   可他不能罔顾她的意愿,她如今已经移情别恋,见异思迁了,难道他还要可怜兮兮的去求她的垂青,以他们之间情谊作为要挟束缚,让师妹帮解他身上的药性吗?   崔思道的骄傲不允许他如此,他躺在床里,看着门外莫玉笙若隐若现的身影,只能苦笑了一下,打算靠自己硬熬,若是熬不过去,那他便生死有命了。   他贪婪又难受的盯着门边的那道倩影,嗓子里好像有火焰烧灼,既滚烫又干涩。   “师妹也回去吧,天气冷得很,至于本王身上的毒,本王自有解决的法子。”   莫玉笙闻言心脏好像被攥紧了一般,闷闷的,刺痛刺痛的。   她一贯生得爱笑娇美,绮颜玉貌的小脸,此刻绷得紧紧的,全是怒火与无奈。   莫玉笙知道,师兄厌恶触碰别人,只是她没想到这样危及性命的时刻,他也半点不愿意去碰别人。   他性子一贯冷漠倔犟,他说不碰别的女子,便死也不会碰。这样宁折不屈的品格,她往日是欣赏的,但现在她更害怕师兄的因此事致死。   周恒一脸冷汗的站在一旁,急得一贯稳重的他现在六神无主,半点法子也无,只能哀哀叹了口气:“王爷半点不肯勉强自己,可见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莫玉笙低头,她在此刻又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死的时候。   她知道人死的时候有多疼,窒息的感觉有多难受。所以死过一次,她更加珍惜性命,也珍惜师兄的性命。   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出事的。   莫玉笙抬手将自己的雪白的狐裘解下,扔到周恒身上,故作镇定道:“你滚吧,带着所有人滚。没有我的允许,你们通通不许靠近这个院子。”   周恒见到自家姑娘一脸决绝的样子,突然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他虽然知道王爷和姑娘在闹别扭,但他心里,王爷同姑娘本是一对。如今见自家姑娘愿意抛弃前嫌,去帮王爷解了药性,他自然心里一喜,忙招呼着其他人呼呼啦啦的退下。   人都走了,只剩下自己与师兄。   莫玉笙深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进了房间。   崔思道此刻已经被那药性,折磨得快要克制不住,见了莫玉笙进来,他却拼尽全力控制住自己冷漠的表情,用一双含了欲.色暗沉的眼看向她。   “师妹既然对我无心,你也无须救我,我还不屑与趁人之危。”   他预感自己可能不好,就一边喘息一边将之后的事,交代莫玉笙。   “总之现在陛下长成了,他无我辅佐,虽会艰难一些,但也并非斗不过朝中奸臣,抵抗不住北漠人。”   崔思道如烈焰焚心,却急急将自己周全的部署道出。   “师妹也长成了。早先时候,我已吩咐好陛下,若我有一日遭了不测,他便承诺将你封为县主,并亲自认为你姐姐,照料你一生,令你一生平安喜乐。”   他一生树敌众多,早已将自己最坏的结局猜透。所以就算是有朝一日他死了,他也要让他的笙笙依旧可以不受旁人欺负,依旧可以体面安乐的过下去。   莫玉笙听着他这与上辈子几乎一样的安排,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随手解下自己红色的腰带、三条朱雀飞舞的红色禁步,并一条悬挂玉佩的红色丝绦。   莫玉笙慢条斯理的将上面的饰品,解了随手扔掉,才走向脸色发红,闭目忍耐欲念的崔思道,冷冷笑了笑:“师兄说够了吗?”   她真的恨极了,他这样为别人求全责备的性子。   她一靠近,崔思道心身都酥痒炙热起来,他不敢睁眼,怕自己控制不住。   偏偏手腕处触到她柔软的手,崔思道没反应过来,只感觉右手左手已被紧紧绑了起来。   他睁开眼,只见师妹已经同时拉着两条红色的丝带,将他的两只手分别绕捆在了床柱子上。   崔思道挣扎了两下,竟然没有挣开束缚。   莫玉笙慢条斯理的将另外两条禁步的带子,依照原样绑了他的双脚,又拉线捆到床柱上。   以前隐居南疆,她捆猎物顺手了,如今捆师兄,动作也利索。   他没想到师妹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做出这样的事来。   崔思道看莫玉笙决绝的样子,他急喘了一声:“师妹,你这样一定会后悔的。”   “我才不会后悔。”莫玉笙已然站到他的身边,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看着他被药性逼红的脸颊和眼尾,她轻柔的用自己朱红色腰带遮住他了的眼睛,又将柔软的带子系到他的脑后。   师兄的眼被红色的腰带遮了,他只露出白皙而线条优美的面部线条,以及他高挺的悬鼻,不断喘息的红唇。   红与白的碰撞,艳色糜丽与强制克制拉扯,让崔思道犹如一只纤尘不染,意态悠然,却被绳索捆住的鹤。   这样陷入了红尘的师兄,他再不复往日风光霁月,端肃禁欲的模样。   莫玉笙突然笑了笑:“师兄,我真的不后悔。因为我不想看你死,我也讨厌你将关于我的所有事情,都考虑得周全无比的样子。既然你想好好照顾我,那么你就不能将我托付给别人。”   无论那个人是上辈子的林渊,还是现在他口中的陛下崔珉。   莫玉笙看到自己当真绑了一向身居高位,说一不二的师兄,心里除了激动害怕外,不知为何,竟还生出来三分忤逆他的快意,打破他计划的兴奋来。   她将手素白而柔若无骨的手,放到衣裳的扣子上,故作镇定道:“师兄你既然不愿意同我交欢,那就由我主动了。幸运的是,以前我看医书的时候,偶然见过春.宫图,所以那档子事,我大抵是会的,你不要担心我会伤了你。”   崔思道心里哭笑不得,但他的身子却因她口中交欢的话,如同火烧一般越发热了起来,下面也胀痛得很。   崔思道刚要说话,嘴唇却被莫玉笙柔软的小衣塞住了。   那小衣面料柔软如她肌肤的触感,以及沾满她幽幽的淡香,都一下子被他含在嘴中,好似吃了满口她的幽香,吞噬了她的肌肤一般。   崔思道顿时被刺激得如同饿极的犬,竟没控制住吞咽了一下,使她的贴身小衣往自己口中塞入得更深了。   莫玉笙一手捂着自己的身子,一手摸了摸崔思道的脸,幽幽叹气:“我怕师兄斥责,所以只好先堵了你的嘴了。” 第36章 第36章   崔思道嘴里塞着莫玉笙的小衣,上面沾染的那股子淡香气息,是师妹身上的气息。   他万万没想到,他家师妹竟能为他做到这一地步。他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满足,只觉得场针对他的阴谋,似乎也没有特别令他厌恶了。   只是他被绑着,一时间不能消解身上的烧心蚀骨的难受劲儿。   崔思道身子挣扎了起来,他四肢却被红色禁步带子捆着,眼睛被红色腰带蒙着,嘴又被莫玉笙的小衣堵着,他一时挣扎不开,偏偏体内的炙热又折磨人。   莫玉笙看师兄挣扎的样子,心里觉得他真的像被束缚的鹤,只能无望又渴求的挣扎,祈求束缚他的人能够给予他快慰。   师兄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莫玉笙见状,连忙道:“师兄别动,仔细伤了手。你别担心,接下来我看过书,也知道怎么做的。”   她雪颊染红道:“我以前捆猎物捆得挺熟练的,所以绳结打得很牢,师兄肯定很难挣扎开,所以师兄……师兄只要躺着承受就好了。”   莫玉笙不知怎的,心里突然为自己捆人的手法得意起来。   只是她心里的得意劲儿还没过去,她尝试性的去解师兄的衣裳时,耳边就很清晰的听到了“啪”的一声。   莫玉笙瞧见那禁步带子从中间断了。   绳结是很牢,但是那带子毕竟纤细,崔思道剧烈挣扎之下,竟把绑着自己手腕的禁步带子扯断了。   带子一断,他在莫玉笙有些惊慌的神色里,快速坐了起来,先是拿出口中的小衣,取下蒙眼的腰带,然后将绑腿的丝绦和禁步也解了扔掉。   莫玉笙惊慌失措的抬手捂住自己的身子,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便被崔思道翻身压在了下方。崔思道低头,咬住莫玉笙雪白的颈子,克制不住道:“师兄给过笙笙机会的,笙笙既然没有跑,那接下来你再反悔,师兄也不会放开你了。”   莫玉笙被他烫得身子发颤,却还是咬牙道:“我不反悔,我也不跑。”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做到,眼睁睁的看着师兄出事。如果只是以她作为代价就可以救师兄的话,她是愿意的。   等莫玉笙睡饱腹饥,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仍被两只强健有力的双臂占有性的抱着,而早已清醒的师兄,正双目含笑的看着她。   昨夜虽然是阴差阳错,但崔思道也觉得能用此机会,将自己与师妹绑在一起,能让他们顺利成婚,那也不错。   莫玉笙昨晚的记忆回笼,她身体虽酸涩沉重,动作却快速的钻进了被子里,等鼻间却嗅到崔思道身上的淡淡的青松香,她又立即闭上了眼睛,不去看他含笑的眼。   “师妹害羞了?你快出来,仔细捂到了你自己。”   崔思道见师妹如同泥鳅一般,快速钻进被子里。偏她身子还紧贴着他,她又紧张得胡乱动来动去,惹得他方才平缓的呼吸又有些急促。   他忙用力将她的小脸露出来,看她双眼紧闭,浑身青紫红痕的模样,教崔思道忍不住怜惜摸了摸她的小脸,柔声道:“师妹昨夜属实辛苦了。”   昨夜确实辛苦,莫玉笙闻言,只觉得脑子如浆糊一样混乱。   她抓紧了被子,窘迫的皱了皱弯眉,一向娇嫩甜美的嗓音因昨夜使用过度,此刻哑哑的:“师兄,你别说了。”   崔思道轻笑一声:“好,师兄不说了。想必师妹饿了,师兄吩咐她们准备热水给我们洗漱,我们先去用早膳,之后的事等我们用完早膳再好好谈。”   约莫天快亮时,他才帮师妹沐浴过,所以他们都不需要再一次沐浴了,可以直接去花厅用早膳。   他说着缓缓起身,自己慢条斯理的穿着衣裳。   崔思道动作不紧不慢,姿态优雅的穿好衣裳。他瞧见床榻上放着的一条红色丝绦,顺带取了那被拉扯的丝带作为发带。   莫玉笙耳根微红,在师兄转身看向自己时,她又飞快的闭上眼睛。   崔思道回眸见到师妹仍然不动,他便转身顺势要为她穿衣。   莫玉笙见状,立即缩进被子里,将自己成了一小团,像是逃避又像是害羞。   她闷闷道:“师兄先去盥洗室洗漱吧,我稍后会自己去。你别管我了,我自己也能行的。”   “师妹别逞强了,想来你是起不来了。”崔思道取了她的衣裳,不顾莫玉笙微弱的抗拒,将她抱在怀中,轻柔的为她穿衣。   莫玉笙阻止不了,只能咬牙闭着眼睛,任由他施为。   崔思道瞧见她雪白的皮肤上,满是自己留下来的痕迹,他强制自己移开眼神,妥帖轻柔的为莫玉笙穿好衣裳,穿好她的绣鞋。   然后不顾她的阻挠,亲自抱着她到了盥洗室洗漱。   莫玉笙浑身发烫,她到现在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师兄,只能如同一尊小雕塑一般,木木呆呆,浑身僵硬,神情僵硬的让师兄帮她洗漱擦脸,梳发挽髻。   索性这些事情,崔思道在南疆时已经为莫玉笙做的熟练了。只是那时候师妹年岁尚小,性格单纯又懵懵懂懂的,他那时心里就算对自己的经历有些许愤恨,但同她在南疆相处久了,心里也平静愉悦起来。   崔思道那时觉得,他去南疆遇到师妹和师父,才是老天爷对他的恩赐。若非后来皇兄登基后又出了事情,那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回京城。   他熟练的将莫玉笙打理好,垂目她乖乖在自己怀里,她脸色红红,眼含春水的模样,他心里软乎乎的,万般的刚硬冷酷通通化成了绕指柔。   崔思道有些克制不住的亲了亲莫玉笙的小脸儿。   他一向内敛,此刻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对莫玉笙情真意切,满足无比的感叹道:“能有这一日,师兄纵是立时死了,那也甘心了。”   他饱含着深情的叹息,令莫玉笙身子僵了僵。   可这样的深情如许,她却不敢回应了。   昨夜的经历与上辈子不同,让她阴差阳错的失了清白之身,自此她与师兄想必还要纠纠缠缠下去。   可是若是昨夜她没有经历过那事,想必师兄早已没命了。   她想要师兄活着,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会救下他。   莫玉笙避开崔思道凑近她耳旁的亲密动作,转移话题道:“师兄,我饿了。”   崔思道明显感觉到莫玉笙的闪躲,他心里还以为师妹在害羞,便依旧含笑抱着她走向花厅:“正巧,我也腹中空空,我抱你去花厅用饭。”   这样的话,岂不是一路上都有人看到师兄抱着她了?纵然南疆风气开放,但也没有大庭广众之下搂抱而行的事。   莫玉笙脸色一红,她连忙拍了拍崔思道的手:“师兄快别胡来!这要是让人瞧见了,我接下来要如何见人呢?你放我下来,我要自己去用早膳。”   崔思道并未答应,只抱着她微微扬声,朝门外早已等候许久的周恒和红药命令道:“从本王屋子到花厅的这段路,你们去清一清人,无关之人便不要让他们站在那儿了。”   周恒闻言,连忙笑应了一声,吩咐红药亲自去办了。   他如今可算狠狠松了一口气,殿下不仅平安无事,还同自己姑娘水.乳.交融了,想必再过不久,王府中定能有嫁娶喜事。   莫玉笙听了崔思道的吩咐,她依旧觉得面皮发臊,她若当真这样被抱着出去了,那旁人也定然会想到她和师兄直接发生的事的。   她动了动身子,嗓音微哑的坚持道:“师兄,我还是想自己走路。”   “你自己如何走得?”崔思道吻了吻莫玉笙的发顶,压低嗓音道,“我知你已浑身发软,再没有力气做别的了。”   莫玉笙雪白的脸上洇出红痕,那显眼的红痕又慢慢浸润到了颈子,她立即将头埋进崔思道的怀里,磕磕巴巴的说:“你别,别说那些了,我饿了。”   崔思道知道她害羞,便哑然一笑,抱着她出了屋子,朝花厅走去。   怕瞧见熟悉的侍从婢女,莫玉笙一直没有抬头,只是自欺欺人的将脸埋在崔思道怀里。   她鼻间嗅到师兄衣料上熏染的淡香,不由又想到昨夜的事,她有些走神的想,昨夜他身上的味道,可比现在浓烈多了。   崔思道已抱着她走进了花厅。   整个花厅只留了他和莫玉笙二人,以及桌子上准备好的膳食。   崔思道并未立即将莫玉笙放到凳子上,而是低头凑近她白莹莹的耳畔亲亲吻了一下,才抱着莫玉笙走到饭桌边坐下。   莫玉笙坐在他的膝上,纤细的腰肢被他用一只手搂着,他自己则拿过一双筷子,夹了一个小巧白胖的包子放到碗中。   等稍微凉了一些后,崔思道玉手执著,将小巧白胖的包子夹到莫玉笙唇边,平静的嗓音里含了一抹温柔的轻哄:“笙笙张嘴。”   莫玉笙微微移开头,不适道:“师兄放我自己坐着,我自己会用饭的。”   师兄他不是没有喂她吃过饭,只是她从未坐在他的膝上,被他抱着吃饭。   崔思道见了她躲避了,柔化的神色也没有变化。   他只是扫了眼莫玉笙白皙柔嫩的手掌,意有所指道:“笙笙的手已经不疼不酸了吗?昨夜你不是还说手酸?”   这是他们亲密时候说的话,师兄为什么要如此直白的说出来!   莫玉笙无措的环顾四周,她心里又惊又羞,立即抬手捂住了崔思道被咬破的嘴唇,恼羞道:“师兄真的不许再说了,否则我要生气了。”   崔思道见她雪腮发红,眼含春水的模样,一时间忍不住对她百依百顺起来。   “好,笙笙不让师兄说,师兄就不说了。”崔思道宠溺纵容的看着莫玉笙,他说话时唇瓣触及她的手心。   莫玉笙立即收回手来,理直气壮的支使他:“那我饿了,我要自己坐到软凳上用早膳。”   崔思道心里虽有些遗憾不能亲手喂饱师妹,但见她果真饿了,就重新起身将她放在了自己身边的软凳上。   于是,莫玉笙开始安静的用早膳。   崔思道看她朱唇张合,能隐约看见其中唇肉之中的榴齿。她雪白的小脸鼓起了一边,眼睛却因为美食的滋味享受得微微眯了起来。   他下意识盯着师妹的红唇和她微鼓的小脸儿,分明是极可爱纯洁的场面,他脑中却偏生浮现了些难以言说的画面。   他真是太过分了。   崔思道深深呼吸了一下,将自己脑中荒唐的臆想纷纷压下,他脊背挺直,姿态优雅的开始用早膳。 第37章 第37章   莫玉笙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肚子填饱后,又喝了一碗温热的粥。   只要有了饱腹感,身子就重新有了精神力气,莫玉笙坐在软凳上,舒适的呼了一口气,她眉眼彻底慵懒放松下来。   崔思道也将玉著放了下来,墨如点漆的眼看向了莫玉笙,一贯冷淡的嗓音,此刻柔和无比的询问:“笙笙吃饱了吗?”   莫玉笙点点头,下意识避开他的眼神:“我吃饱了。”   她发现,自从经历过了昨晚的事情之后,师兄看她的眼神越发温柔宠溺了。往日虽然师兄对她也万般呵护,但是好歹还收敛着一些神色。   如今他眉眼之间的淡漠端肃尽数消失,像是冬日冰川融化,春日河流温柔流淌了起来。这与他平日行事风格虽大相径庭,却显得他光彩照人,风姿无双。   侍女将饭菜收了下去,莫玉笙倒了一杯红茶慢吞吞的抿着,任由温暖的茶香顺着食管滑落,暖了全身。   崔思道却已然起身,无比自然的将莫玉笙抱了起来,然后走到一旁的软榻边坐下。   他不等莫玉笙挣扎,立即紧紧扣住她纤细柔和的腰肢,凑到她耳边柔声道:“昨夜师兄中了招,占了笙笙的身子。不过笙笙知道的,师兄一直钟意于你,所以笙笙愿意重新接受师兄,同师兄共结鸳盟吗?”   莫玉笙自然是不愿的,想必再等几月,师兄他也会对自己此刻所说的话反悔。   她弯眉微蹙,朱唇微抿时,露出了唇角处的梨涡。   崔思道看她无声拒绝的样子,心沉了下去,他紧紧抱着莫玉笙,嗓音冷了下来:“师妹是不愿意吗?还是你依然在想着宋幼文?”   他口吻过于冷酷,莫玉笙情不自禁想起师兄要手刃了她心上人的话。   他那时的神情不像是说说而已,到底害怕自己牵连了别人。   她连忙摇了摇头,低下水雾氤氲的眼睛,轻声细语道:“师兄千万不要误会了,我对幼文并没有别的心思,之前我们是胡说的。”   崔思道闻言,脸色缓和了下来。   其实之前师妹同宋幼文在他面前互表心意,还说他们要回南疆的那些话,他听了虽然怒气腾腾,但他心里却有几分不信的。   他将莫玉笙整个人都圈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语气有些郑重的问:“既然如此,那笙笙愿意嫁我吗?我并非只是为了负责,更重要的是我心悦你。”   莫玉笙窝在崔思道怀里,她穿着清淡,头发也是崔思道随手用一条素色发带挽了个小髻,她不似昨夜那般华服盛妆,却显得秀色如珪如璋。   莫玉笙自己垂目想了片刻,朱唇微微弯起,忽然笑了笑,越发显得她唇绽樱颗,榴齿含香。   她唇角边的梨涡甜滋滋的:“虽然师兄的话很有几分道理,师兄对我也一直都好,但是我如今还不大想成亲。”   莫玉笙瞧见崔思道脸色不太好,立即描补道:“不过,若是师兄明岁初秋时,依旧对我有心的话,那我就嫁给师兄可好?”   崔思道心里盘算起来,明岁他一定将北漠收拾了,再抽空再料理了沈相门下的狗贼,到时候陛下也能独自理政,笙笙若是想要回南疆去,那他自然也陪她一起,过她想要的日子。   “笙笙真的答应了?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心里渐渐被少有的期望和兴奋充盈,崔思道珍重又万分爱惜的将莫玉笙搂紧,温笑出声道:“还是笙笙想得周全,明年你就等着同我成婚罢!”   他喜气外露于色,甚至忍不住低头亲吻了下莫玉笙的小脸,瞧她微微红起来的两颊,看她眉眼露出的娇态,只恨不得此刻便与她拜了堂。   他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喜悦激动,全不复往日的老持成重。   可见崔思道心里确确实实是快活的,这完全褪去了,往日他身居高位的疏离,以及他秉性中的端肃冷酷。   莫玉笙忽然意识到,如今的师兄也不过是个普通的青年男子罢了。   他因自己变成这样,她却觉得心里不大好受。   莫玉笙避开崔思道灼热快意的眼神,心里苦涩,却颊生笑靥:“倘若那个时候师兄的心意还没变,那我自然是愿意嫁给师兄的。”   她心想,恐怕还不到明岁初秋,师兄就要变卦了。所以她只好先想想办法,到时候随便找个人演戏也好,自己想办法回南疆隐居也好,她先离了这要了她小命的京城再说。   崔思道语气肯定:“我自然不会变心。”   他抬手勾起莫玉笙的发丝吻了一下,眼神盯着她,含着情意:“我只怕到时候,笙笙又生了别的心思。”   莫玉笙笑了笑,掩下眼里的伤怀:“不会的,只要师兄待我的心思不变,我就不会变的。”   崔思道满意了,满脸都是期年夙愿达成的喜悦。   所以他高兴的唤来周恒,言辞里带着几分意气的炫耀:“今日是本王心愿得偿之日,你传令下去,本王要赏王府中人,每人两月月银,让他们也沾沾喜气。”   周恒眼神在崔思道和莫玉笙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心里便知晓是什么事了。   他连忙笑着朝崔思道和莫玉笙拱手:“恭喜殿下!恭喜姑娘!这可是大喜事啊!殿下宽和仁善,姑娘心善美貌。府中的人沾了您二位的喜气,私下里也会为殿下和姑娘私下祈愿,愿王爷和姑娘永结同心,白首不相离。”   崔思道唇边露了笑:“你今日倒会说话,快办事去罢!你的那份也少不了的。”   周恒喜气洋洋的去了。   莫玉笙感觉身子舒服了一些,困意便侵袭了上来,她没一会儿就睡眼惺忪起来。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正窝在师兄怀里,她不由微微仰头,睡眼蒙胧道:“师兄我困了,我要下来小睡一会儿。”   崔思道有心与师妹同榻而眠,只是他们到底还未成婚,为了师妹的名声,他还是压住了这一个念头。   莫玉笙娇柔温软的依着他,脑袋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的,她分明困到极致,却还要用力睁眼,朦胧困倦的看他。   当真是可怜可爱。   崔思道觉得只要这个人是师妹,那他对她如何轻怜蜜爱都不够的。   不由轻柔的将她打横抱起,崔思道嗓音低柔的哄她:“笙笙困了就睡吧,师兄送你回你的屋子睡。”   他嗓音低柔和缓,又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怜惜诱哄,这一把好嗓音如同汩汩的温泉流过耳畔,让人无比安心。   莫玉笙忍不住在崔思道怀里沉沉酣睡过去,就算是他抱着她走动时,她也没有办法惊醒的征兆,甚至还甜蜜的弯了弯自己微肿的红唇,似是做了一个美梦。   崔思道熟门熟路的走进了莫玉笙的寝室,亲手将她放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见了她唇边露出的梨涡,崔思道并不顾忌红药在场,他低头轻啜了下她的梨涡,心里也好像有了甜甜的滋味。   希望师妹的梦里也有他,希望一梦到他,她都是笑着的。   崔思道缓缓起身,他心里虽然不舍,但依旧脚步轻缓的往外走去。   红药跟在他的后面,他们渐渐离莫玉笙的寝室远了一些。   崔思道看向院子里的瘦梅,嗓音平稳却细致的嘱咐红药:“你仔细伺候着姑娘,不要吵醒了她。若是她醒了,你就让人去我院中告知我一声。”   红药连忙应是:“奴婢晓得的。”   崔思道淡淡点头:“既如此,你便快些看护姑娘去吧。另外,小厨房那边让人煮点补气血的粥品,等她醒了给她喝一碗,养养气血。”   他嘱咐完这些事,才精神奕奕的朝书房迈步走去。   虽然对于昨夜发生的事,崔思道心里的怒火已经全部消了。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可以放过算计他的始作俑者。   周恒发了月银后,已回了书房之中安静的站在一旁。   崔思道则坐在桌案边,听暗卫将昨夜的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来。   “昨夜主子中药一事,属下已经查清。此药乃是北漠公主依娜,动用了早年埋藏在我朝的间人,是她想法子将那合欢蛊,下到了殿下的酒壶之中。”   崔思道皱眉,他对饮食一向分外小心。所以除了他年岁尚轻时,曾吃过先帝后妃的一两次亏外,后来他再未中过招。   崔思道冷声询问:“所以北漠的那个间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暗卫长嗓音平静无波道:“她是先帝的太嫔,温氏。”   此先帝说的不是崔思道的皇兄,而是他的父亲。   崔思道闻言,眉头不由挑了挑,他思索了好半天,才想起了这个温太嫔是谁。   实在是时间过得太久了,这个温太嫔也进宫的时日太久了。他会记得她,只是因为温氏出身虽为小家小户之女,但是她容貌艳如桃李,身如飞燕,还可做掌上之舞。   所以他父皇很是稀罕了她一阵子。   崔思道本也不在意这些,只是那时他去给母后请安时,母后就时常对他抱怨,说狐媚子天天勾人什么的。   那位温氏风光了好一阵子,后来不知怎的掉了个孩子。后来她容色便有损了,身子也开始亏空。   圣眷不在后,温氏立即低伏做小,殷殷切切的服侍在母后身边,好似一个寻常宫女一般做派。   宫妃万般嘲笑她,她却不为所动,只说是为了母后的慈悲温和所感动,甘愿一生服侍母后。   昔日皇帝宠爱的妃子,如今在自己跟前百般奉承,他母后还得意了好一阵子。   崔思道没有在意后宫之事,再后来他自请顶罪去南疆,母后去世,皇兄登基不久又病逝,他又回朝将侄子扶持上位。   世事变迁,如今咋一听闻温太嫔,崔思道不由道:“竟然是她,这也真是够意外的。”   暗卫:“她原是北漠人贵族,其父母因两国战乱而被我朝所杀,她一心报仇,所以年幼时就被养到了我们境内。”   他顿了顿继续说:“她是受训着长大的,当年她靠宠爱自己在宫里培养了几个死忠。后来她又自己弄掉了孩子,借着先皇后的庇护和便利,给北漠传消息。”   崔思道淡淡点头:“怪道没人怀疑她,她落了胎后又低调无比,常年如此小心隐蔽,若非此事,想必她还没那么容易暴露身份。”   当细作当了七年之久,暗卫也不禁道:“她进宫到现在已然七个年头了,却一直再给北漠传递消息。这次她下药的手段也比较隐晦小心,所以属下才没能立即发现,还请主子惩罚。”   崔思道闻言,只把手搭到桌上,不太在意道:“罢了,昨夜也算错有错招,怪不得你们。此事便交给陛下处置就好,你们不要管了。”   而他,则应该与北漠好好算一笔总账了。 第38章 第38章   崔思道因为中药之事,便告了几日病假。   一来他想看看陛下的处理手段,二来他已开始着手布局打北漠之事。   好在他处理事情早已游刃有余,且布置迅速,不多时就已经把事情解决得七七八八。   既然这几日不用上朝,崔思道便有了时间陪伴莫玉笙。   今日用完早膳,天气微微回暖,崔思道打算带莫玉笙外出玩乐。   他在师妹的屋子里坐着,静静的看她梳妆,心里一时觉得岁月静好。   莫玉笙穿着一身刚做的淡紫色绣紫藤花半袖外衫,并素白色雅致底裙。   因出去游玩,她不想繁琐,就只闲适的挽了随云髻后,她白皙的手指随意翻动,拿出了白瓷盒装着的水红色口脂。   崔思道看了一眼,心里一动,他突然起身走到她的身边。   他从莫玉笙手里,拿过那个白瓷的小盒口脂,看着她,语气闲适平静道:“我来给笙笙点绛唇吧。”   莫玉笙听了他不着边际的话,下意识婉拒:“我自己可以的,这点细微小事,就不劳烦师兄了。”   崔思道眼里含笑,他没有在意莫玉笙的拒绝,只仔细打量了那装口脂的盒子一眼,就熟练的将它打开了。   “这如何能说劳烦呢?此乃夫妻之间的情趣,我先同你适应适应,等日后为你描眉涂唇,手法才能熟练。”   然后他用白皙洁净的食指指腹抹了一点水红色口脂,看向莫玉笙:“笙笙乖,头抬起来一些,师兄给你点唇。”   莫玉笙看崔思道颇有兴致的模样,不由无奈抬头,嘴唇微微分开,对着他的方向。   她有些不放心的嘱咐:“师兄千万别涂到我脸上去,否则我还要重新洗脸,那也太麻烦了。”   “放心罢,我心里有数。”崔思道左手捏起莫玉笙的下巴。   他凑近了莫玉笙几分,只见她朱唇微启,吐气如兰,隐隐约约露出洁白皓齿来。   唇绽樱颗,榴齿含香,崔思道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她的红唇,一时没有动作。   莫玉笙被看得不自在,只好轻启檀口,娇嗔着催促:“师兄若是不会,那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一说话,崔思道便瞧见唇里嫣红的一点舌尖,他眼底深了一些:“谁说我不会了?”   他将沾了口脂的指腹触到莫玉笙唇.肉上,细致温柔的摩挲涂抹起来。   唇上过分酥痒的感觉,让莫玉笙有些不适,分明她自己涂口脂的时候,就没有半分奇怪的感觉。   偏偏师兄一帮她涂,她好像能感觉到,他指腹处微糙的薄茧正轻柔的摩擦着她的下唇。   实在太过酥痒了,莫玉笙没有忍住。她下意识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正在自己唇上涂抹的手指,尝到一点口脂的淡香。   她的口脂是香喷喷的月季花瓣做的,莫玉笙尝到了月季清甜的滋味后,她身子一僵,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离谱的事情。   崔思道手微微一僵,见了方才的一幕,令他不断回味着方才指腹上的一点濡.湿.触觉。   过了片刻,他到底没有忍住,只能捏着莫玉笙的下巴,低哑的叹了口气:“好好的,你怎么又来勾我?”   谁勾他了?还“又”?师兄怎么能如此诬赖她?   莫玉笙脸色骤红,她双眼中含了春水一般,便是讶异恼羞也显得好看。   她正想要反驳,崔思道却低下了头,将她的唇瓣含入口中,轻柔细致的描绘她下唇的月季花滋味。   那是上好的月季花瓣捣成花泥后,做成的口脂,天然就清润红香。再配上柔软的唇肉软舌,只觉得让人神魂颠倒,昏昏入迷。   崔思道心里犹觉不足,他不自觉将那滋味彻底侵占够了,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了莫玉笙的唇。   他低沉微哑的嗓音里含着些赞道:“好生香甜的口脂。”   崔思道面颊上亦有了三分薄红,他看着那莫玉笙湿软乱红的唇,突然低声念道:“樱口脂香吮.舌尖,阳台云雨梦魂添。媚眼迷离霜捣兔,画眉深浅月移蟾……”   莫玉笙看着他,不禁讶异惊羞的瞪圆了眼睛,心道,这是一向正经端肃的师兄,该念出口的诗文吗?   这分明是艳诗!   莫玉笙哪里听过如此直白露骨的话,她无措的立即转身,背对着崔思道,羞恼无比的斥责:“你,你居然调戏我!简直太过分了!”   崔思道看着她气得发颤的背影,瞧见她戴着翠绿玉珠的耳垂红通通的,他不由生了逗她的心思,轻笑出声:“那笙笙要调戏回来吗?师兄自愿让你报仇,给你调戏。”   莫玉笙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清雅无双,风光霁月的师兄说出来的话。   她气得转过身子,瞪了他一眼:“我才不会乱来,你想得美!师兄到底看了什么坏书,等我去你书房搜查一番,定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书通通烧了解气!”   莫玉笙朝他哼了一声,又转身背对着他,十分生气的模样。   这生气的娇态也叫崔思道觉得可爱极了,他轻轻莫玉笙对面,轻声哄她:“我非是调戏你,我那是同你恩爱。你哪里就气成了这个样子,真是太过娇气了些。”   莫玉笙只觉得师兄倒打一耙,她又气得重新转了个方向,依然背对着他:“我哪有娇气,还不是都怪你胡说,不然我才不发脾气。”   崔思道只能靠近莫玉笙,将坐着的她拥入自己的怀抱,没什么原则的向她服软:“是我口无遮拦,还请笙笙让着我些,等会儿师兄带你去琼宴楼用饭好不好?”   想起琼宴楼的美食,莫玉笙也有些馋了,她不情不愿道:“那看在美食佳肴的份上,原谅你一回。”   琼宴楼的剪云斫鱼羹、糟鹅鸭掌信、千金碎香饼、藕粉桂花糕路,每一样儿都是莫玉笙的心头好。   崔思道哄好了自家师妹,这才瞧着那瓷盒里的口脂,温声道:“那我帮师妹继续抹口脂罢。”   莫玉笙哪里还敢让他来,她自己从崔思道手里拿过口脂,故作不耐的朝他摆摆手:“师兄一边儿坐着去,不要再这里耽误我。”   崔思道忍俊不禁,却又怕自己的笑声惹了师妹重新恼了自己,他不由将笑音压下,自去了一旁,看她薄薄的涂了一层水红色的口脂在唇上。   莫玉笙生得眉眼如画,她身体又一向康健,便是不用胭脂也气色很好,索性她只涂了一点点口脂,更显得冰肌玉莹,清致秀雅。   披了绣兰草的斗篷,莫玉笙气散了,她起身,有些迫不及待的看向崔思道:“师兄,我好了,我们快去玩吧。”   崔思道自然而然牵住她的手:“那便走吧。”   莫玉笙怔了一下,她微微挣扎,却听师兄平静道:“我牵着你走,等出了院子便不牵了。”   这也不是不能接受,她院子里的人都是精心挑选的,并不会到处传自己主子的话。   莫玉笙不再挣扎了,她任由崔思道牵着走到院子处,然后他顾及名声,只能松开了莫玉笙的手,还遗憾的摩挲了下手指。   崔思道心里也着急起来,他想要立即将所有事情处理干净,明岁秋日便同师妹结为夫妻。   出了摄政王府,因此刻还未到用午饭的时刻,莫玉笙就走在街上开始闲逛,然后她同崔思道拐进了缀芳阁里。   她随意挑了一个品相不错的玉镯,又给师兄挑了一个玉冠,最后缠着他给买了街上的松子糖,然后他们才慢慢往琼宴楼走去。   崔思道要了雅间,莫玉笙跟在他后面慢慢走进了雅间坐下。   店小二见惯了大人物,此刻他一眼就瞧出崔思道和莫玉笙身份不凡,便殷勤的询问:“二位贵客要吃些什么?”   崔思道笑着道:“饮食之事皆由我家夫人安排做主,你该问我家夫人想吃什么。”   莫玉笙心口跳快了些,她想开口反驳,说她与崔思道只是师兄妹的关系。   只是那小二却已立即开口,讨好的朝她道:“两位真是神仙眷侣,恩爱非常啊。不知夫人想要吃些什么?我们店里有同心鸳鸯羹、相思白头饼,都是寓意极好的美食,二位吃了定能甜甜美美,厮守到白头的!”   莫玉笙见这误会大了,连忙打断小二的话:“我爱吃剪云斫鱼羹、糟鹅鸭掌信、千金碎香饼,这些你都上一份,甜的来一份藕粉桂花就够了。”   “另外再来一壶红茶。”莫玉笙顿了顿,看向崔思道,“不知师兄想吃什么?”   并非她方才不问师兄的口味,而是师兄的口味与她相似,除了甜点外,方才那些菜师兄也爱吃。   崔思道却对小二吩咐道:“将方才你说的同心鸳鸯羹、相思白头饼也各上一份来。”   小二听得大喜,连连笑着去办了。   莫玉笙没有问师兄,方才他故意说他们是夫妻的话,只将视线看向窗外。   此时,穿着便衣的护卫走了进来,低头作揖道:“殿下,林尚书之子林渊在外候着,他听闻王爷在次便想来拜见。”   莫玉笙听见林渊在外面,她不由笑意微凝,不知如何面对他。   她原是不愿意再与他见面的,生怕自己又牵连了他。   但她也明白,师兄对林家有恩,林渊碰上他要来见个礼也是人之常情。若是不见,反而是他们失礼。   崔思道淡淡点头:“那便请他来见上一面罢了。”   侍卫恭敬应是,随即转身去请人去了。   很快,一身素蓝色长衫,玉冠挽发的林渊缓缓走进了雅间之中。   他看到莫玉笙后,不由愣了一下,随即守礼的垂下视线,朝崔思道笑着行礼后,又朝莫玉笙拱了拱手。   莫玉笙起身,回了他半礼,随即又坐了下来,低下了头。   “林渊见过殿下,殿下别来无恙吧?”   崔思道点头,淡笑道:“本王很好,今日真是巧了,竟然遇见了林公子。”   “这是缘分。”林渊笑了笑,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我已在家苦读一阵了,最近我一好友回京,我这才在这里为他办洗尘宴,没想到竟碰到了王爷。因此我才前来见过王爷,给您问安。”   崔思道点头:“你有心了,既然你为好友洗尘,那本王也不好留你一起用饭了。”   林渊笑道:“王爷好意,本来我也只是来问安,希望没有打扰到王爷与莫姑娘用饭。如今已问过安了,那我便告退了。”   崔思道端茶送客。   林渊起身时,目光不着痕迹扫了莫玉笙一眼才走,心里觉得她越发面善。   崔思道一侧眸,便见师妹盯着那林渊的背影看,他心里突然像被蛇咬了一下,木木的刺痛。   崔思道不由问莫玉笙:“师妹再看什么?他有那般好看吗?”   她只是没想到,现在林渊就知道了她是谁。   莫玉笙收回视线,看着眼神微冷,面色不佳,明显在吃醋的师兄,她心里不知怎么想的,竟点了点头:“林公子玉树临风,温润如玉,听闻他还出身名门,将来前程远大这呢。”   她看着师兄脸色黑沉,不由忍不住笑了笑,娇声询问道:“这可是多少姑娘心里的好夫婿,师兄若是有一日不喜欢我了,那你会把我许配给林公子吗?”   崔思道闻言,只觉得自己头上好像戴了一顶重重的绿帽子。   他心头火气,连林渊也迁怒了几分:“师妹还是死心吧!除非我死了,否则你这辈子只能嫁我一个人!”   莫玉笙看他暴怒的模样,不由弯唇笑了笑,安抚道:“我开玩笑的,师兄不要生气。”   崔思道气不过:“这玩笑可开不得。”   莫玉笙乖乖点头:“往后不会了。”   她含笑的敛目,掩下眼里的苦涩。   可惜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玩笑,而是上辈子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第39章 第39章   莫玉笙心里不怎么好受时,他们方才点的菜被送了上来。   菜色丰富,热气腾腾,每一种都是她与师兄喜欢的。   莫玉笙强迫自己忘记刚刚发生的小插曲,拿起筷子看了眼崔思道:“好饭好菜,还有什么烦恼的呢?师兄何须计较我说的那些话,快快吃饭罢!”   她说着迫不及待夹了一个酥香软烂的糟鹅掌鸭信,小心咬了一口,只觉得鸭掌浸透了醇香味美的汁水儿,肉质鲜香,让人筷不能停。   冬日漫长,如今还会下点雪珠子,吃这东西最是合适。   崔思道见师妹吃得香甜爽口,他不由无奈的笑了笑,低声道:“小没良心的,当真是没心没肺极了,刚刚还说了那一番激得我怒火中烧的话,此刻你反倒吃得这么香了。”   莫玉笙用舌尖舔去嘴唇上的酱汁,她朝崔思道笑了笑,讨好道:“是我不对,师兄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不胡说了,美食当前,你就不该还记着我那些不中听的话。”   她眉眼弯弯的催促崔思道:“你快吃呀!”   “知道了。”崔思道点了点头,他举起玉箸朝鱼羹而去,然后亲自将鱼腹处最鲜嫩无刺的一块鱼肉夹起,轻轻沾了汤汁后放到了莫玉笙碗中。   “冬日天冷,难得出门,你爱吃便多吃一些。”   崔思道姿态优雅,慢条斯理的吃着菜,对莫玉笙道:“等过了这几日,师兄就会很忙了,恐怕没时间再带你来外边儿吃喝玩乐。”   莫玉笙尝了那口细嫩的鱼肉,也夹了块鹅掌到崔思道碗里,笑着道:“那更要好好平常美味了,若是因为些许小事,就失去一次品尝佳肴美馔的机会,那岂不是让人难受?”   她说着,便全心全意专注用饭。   崔思道看她吃得欢快的模样,不由哑然失笑,眼中全是显而易见的喜爱宠溺。   莫玉笙只知道好好吃饭,等她满意的填饱肚子,缓了一会儿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色澄澈,茶香醇厚温润的红茶。   她慢慢将那盏茶喝了,这才满意的叹息:“茶足饭饱,还骗师兄给我买了一对好镯子,我今日尽兴了!”   崔思道温笑,他目光灼灼的看着莫玉笙:“我也骗了你的一个玉冠,这个可比你的手镯贵多了。笙笙和我算不算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他嗓音低缓缠绵,如同附耳向她说着情话,自有一股温柔悱恻的感觉。   这的确算一首情诗,下一句便是“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莫玉笙下意识觉得师兄在等自己的回答,她想虽然到初秋之后,所有事情都会成定局,此刻她就算暂时全了师兄的心意,让他此时高兴高兴也没什么。   总比冬去春来,他们都在互相拉扯纠缠对方,互相难受得好。   莫玉笙轻轻起身,朝桌子对面的崔思道弯身过去,清而浅的吻了他的眉心,学他一般柔声将后边的诗念了出来:“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不是为了报答你,而是想与你永远相好。   崔思道身子微微一僵,他几乎下意识放轻了呼吸,生怕自己呼吸一重,便将师妹方才近乎承诺一般的话惊散了。   莫玉笙说完便重新坐了回去,她注视着崔思道,却只见师兄眼神怔怔的坐着一动不动,他的眼尾耳廓竟不知不觉洇出些透红。   如同她今日涂抹的口脂颜色,显露他极为罕见的纯情。   莫玉笙轻笑出声,她得意惊奇道:“师兄你害羞了?没想到你竟然会害羞,真是太少见了,或许我该让街上卖字画儿的秀才,将你现在的模样画出来,然后挂在我屋里细细观赏。”   崔思道也不恼她的取笑,他只是一把抓住莫玉笙的手,亲昵的捏了捏她的指节,大方承认道:“我是没想到,师妹果真想与我永结同心。”   他眉目洒然,开怀一笑,身的上清冷疏离,稳重严肃感顿消,只剩下了真心实意的愉悦。   “今日我也尽兴了,笙笙不如与我一同回家,师兄教你将方才的情景画出来,挂在你的房间。”   崔思道眼底露出几分期待:“等将来你我成亲后,看着那图,想到今日你我亲诉衷肠的场景,心中也会觉得欢愉万分。”   他确确实实是高兴的,莫玉笙却知道自己在哄骗师兄,也知道今日的诺言来日定然成了镜花水月。   但她心里还是生了些许欺骗师兄的愧疚,莫玉笙没有扫兴,而是从善如流道:“好,我们回去作画!”   崔思道同她起身,闲适的往外走去。走到一半,他忽然看到林渊正站在对面的栏杆边,朝他们做了个揖。   崔思道心里一动,他装作未见一般,当着林渊的面,突然拉住了莫玉笙的手。   莫玉笙站定,她一脸疑惑的仰头:“师兄怎么不走了?”   崔思道移动了下角度,他眉眼含情的朝莫玉笙笑了笑,忽然微微低头,打量她艳如桃李,玉面粉颊的小脸。   莫玉笙颇感疑惑,崔思道却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唇瓣,道:“笙笙之前没有擦干净嘴唇,上面有点酱汁,师兄给你擦一擦。”   莫玉笙脸色微红,她尴尬细语道:“那师兄快帮我擦擦,万一我出了琼宴楼,被人看见这样不整洁的模样,岂不是太过丢人。”   崔思道点头,他白皙的指腹慢慢擦过莫玉笙干净污垢的唇瓣后,他还挑起了她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两眼,这才满意点头:“这下干净了。”   林渊站在对面的栏杆处,从他的角度,只能瞧见位高权重,端肃冷酷的摄政王,此刻温柔缠绵的同他的师妹亲密的凑到一起。   看动作,他们好像是在亲热互吻。   林渊本来想去送他们的,见了此情此景他不由停住脚步,心里莫名其的妙浮现出几分怅然来。   不知为何,他分明与莫姑娘不熟悉,但依然觉得她很面善。   莫玉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果然没摸到什么脏东西,她不由松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师兄帮我擦嘴,那我们回家吧。”   崔思道余光瞧见呆站着的林渊,他抬手揉了揉莫玉笙的头发,笑意深了些:“嗯,我们回家。”   林渊瞧见摄政王崔思道与其师妹亲热完后,他们联袂走出了琼宴楼。   摄政王走时,甚至还亲昵的牵了牵莫姑娘的手。   他有些无神的看着他们已经消失的背影,肩膀却突然被人用力勾住。   兵部尚书家的公子徐斌笑道:“好啊,你说帮我洗尘,怎么吃着吃着,自己出来了不说,还呆头鹅一样站着发怔,难道你瞧见哪家和你心意的姑娘了?不过还是你魅力大,我妹妹徐曼,还有裴御史的女儿都对你有意思。”   林渊立即否认:“你别胡说,女儿家名节重要,岂能由你这般打趣?便是你妹妹,你言辞也该注意一些。”   徐斌喝了酒,他自知好友一贯守礼,也不反驳他,只探头朝林渊看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忍不住咂嘴道:“外边儿什么人也没有啊,阿渊你到底在看什么?还看得如此入迷。”   总不能说,他刚才看见摄政王和他的师妹在大庭广众之下,没有分寸的亲热互吻吧?   林渊无奈的扶正他东歪西倒的身子,漫不经心道:“没什么,我刚刚只是想别的事情入神了。既然你醉了,那我们稍微歇一歇也走吧……”   被这醉鬼一打断,林渊心里淡淡的怅然,就已经如同烟雾一样散去,再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他半扶半拖的带着徐斌,走进了他们包的雅间里。   崔思道和莫玉笙坐着马车刚刚到了摄政王府门口,甫一下车,他们就发现不远处,竟停了一辆华贵的马车。   马车旁边站着的侍女穿着北漠的服饰,所以马车里坐着的人,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莫玉笙看到依娜下了马车的时候,她方才还颊生笑靥,唇角边还有着梨涡,而此刻她脸上的笑容却已散去,眼神不由冷了下来。   莫玉笙没发觉,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崔思道的言行影响了。   往日她一向活泼随和,笑意深深,此刻紧绷着一张脸,眉眼间微冷的神态,竟有些像她身边的崔思道。   依娜一见到莫玉笙与崔思道靠的很近的样子,她快步走了过来,棕色的眼睛不着痕迹刺了她一眼,心里对这个坏了自己事情的,摄政王的师妹恨得牙痒痒。   她压下心里的气,抬起一张美艳绝伦的脸看向崔思道,饱满的唇张合笑道:“殿下,我已等候您多时了。我今日来寻殿下,是有些肺腑之言想与殿下私下谈谈,还望殿下能给我个机会。”   崔思道漠然的看了她一眼,眼神如同看死物一般:“本王与公主没什么可以谈的。若是你想联姻,那根本不可能,本王已有了心爱之人。”   依娜看向莫玉笙,心里恨她摘了自己的果子,面上却露出娇媚的笑来。   “难道殿下的师妹就是您心爱之人?我真的心悦殿下,且我们北漠人一向心胸宽广,若是殿下愿意同我联姻,那我也愿意与妹妹一同侍奉殿下。”   莫玉笙听她此话,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下:“公主你愿意侍奉他就侍奉,牵扯我做什么?你也别叫我妹妹,我听得心里浑犯恶心!”   依娜早打听过了,这莫玉笙不过是个南疆来的村姑而已,什么身份都没有。她心里气她竟敢对自己甩脸色,她柔媚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崔思道却一把拉着了莫玉笙的手,柔声安慰她道:“你又何须听狗吠呢?我们家一向是我侍奉你的,你和谁侍奉过我呢?笙笙也无需听了外人胡说八道,然后对我冷脸。”   莫玉笙闻言,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眼里含着责备:还不是都怪你,净惹烂桃花!   她挣扎一下,没有挣开崔思道的手,便冷哼了一声,扭头不说话了。   崔思道心里却有些欣喜她为自己吃醋,他冷冷看向依娜,不顾她满脸怒容,继续道:“公主说笑了,本王一向爱洁成癖,除了本王心爱之人,其余女子一靠近,本王便万般不适。”   他移开目光,冷淡的语气里带着杀意:“更何况,宫宴那日的事情,本王可记得清楚,还请公主日后不要再出现在本王眼前。”   他说完便拉着莫玉笙往前走去。   依娜突然转身,朝崔思道的背影扬声道:“殿下有经天纬地之才,治国□□只能,只是自古人心易变,而摄政却难长久,您就不为了自己做做打算吗?”   她此话万般恶毒,因为自古以来,日渐成长的小皇帝与摄政之间,必然存在权利的争夺。   时日一久,再多的君臣相得都会生了嫌隙,有了怨恨。   帝王多疑,若坐上的不是崔珉而是旁人,只怕也会因依娜的话,对崔思道这个摄政王心生忌惮。   依娜是故意喊出这话来的,其用心如何可见一斑。   崔思道回头看了她一眼,凉薄的眼里已经满是杀意腾腾了。   他语气却很是平静:“孤真希望,公主日后还能有同今日一般咄咄逼人的机会。”   他说完,便拉着莫玉笙往府里走去。   留在原地的依娜,突然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冷噤。 第40章 第40章   崔思道那日在琼宴楼对莫玉笙的话不错,他接下来确实十分忙碌。   首先是北漠大王子格修和公主依娜给他下毒,并在摄政王府门口挑衅之事,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接下来陛下就顺理成章的将北漠的大王子、依娜公主并其余北漠人,通通都软禁在了驿站之中说要严查。   这消息又被崔思道推波助澜的送到了北漠,送他们一条开战的理由。北漠王也被有心人一鼓动了一番,后来他让人给大肃送来了战书。   其中不乏恶劣言辞,叫嚣着让大肃向北漠称臣的话。这战书一出,便是一向主和的沈相一派为了不惹众怒,也只能妥协了。   随后崔思道自请挂帅,他点了先锋杨斌、大将常寻一并出战。   邸报上已然有言,陛下已经应允摄政王的奏疏。   想必摄政王不日便会点兵,前往北漠迎战。一时间,朝堂民间议论的人多了起来。   茶楼里更是连夜说起了,崔思道昔日自南疆奔赴京城,斩杀叛军,扶持陛下登位的旧事。   崔思道率兵与北漠交战一事,莫玉笙自然是知道的。她心里虽然有些担心师兄,但也没有太过焦虑,因为她清清楚楚的记得,上辈子师兄是凯旋而归的。   莫玉笙有些担心的是此世的变数,因为有些事情的轨迹已经与之前不同。   师兄以前未曾中药,现在他前不久却中了合欢蛊。此药需要与人交.欢三次才可以解,师兄却只与她有过一次。   莫玉笙不怕别的,她只是担心师兄全心全意在前线打着北漠的时候,还被这药给拖累了,导致延误了战机,也耽误了他的性命。   不过此药只要欲.念上来,便会发作,若是师兄一直不动妄念,光凭她一人又能如何?难道她还得豁出面子,去引.诱他不成?   莫玉笙脸色微红,她可做不来这事。   她正烦恼着之后的事情应该怎么办,红药就领着胆怯紧张的宝珠走了进来。   宝珠头上戴了一顶大一些的帽子,那帽子遮住了她由左半边,脸蔓延到身子的烫伤瘢痕。   她穿着一身半旧的深色棉衣棉裤,这正是莫玉笙送去给慈幼院的那一批冬衣,虽然不时特别精致,但胜在耐脏耐磨,保暖舒适,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莫玉笙见到宝珠怯生生的站在一边,不敢抬头往四周看的样子,她不由笑着拉过宝珠的手,软声道:“宝珠怎么来找我了?你是不是想姐姐了?”   宝珠听到莫玉笙温柔含笑的语气,她这才抬起头来,鼓起勇气将自己手心里攥着的一条丝线编成的链子,小心翼翼的捧到她的面前。   莫玉笙看到宝珠手里捧着的,是一条用红褐二色,以打梅花络子的方式,编成的一条简但质朴又不失精美的梅花手链。   上面还缀着两个漂亮的银铃铛。   这两个银铃铛,是之前宝珠生辰的时候,莫玉笙缀在一条发带上,一并送给她的。银铃铛不大,也不打眼,但好歹是银制的,可以等急需钱的时候当了,或直接当成钱用。   莫玉笙让宝珠好好收着,不要随意给了旁人。   宝珠一向珍爱莫玉笙给的东西,她把银铃铛贴身藏着,除了自己时不时看上一眼外,再不给旁人知晓,也不给旁人看。   这是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但她现在又作为链子的点缀,送给了莫玉笙。   莫玉笙有些感动,她摸了摸宝珠手里的手链,柔声询问她:“这样漂亮的梅花链,是宝珠想要送给我的吗?”   宝珠眼睛一亮,她朝莫玉笙点了点头,又轻轻的抿唇笑笑。   这一笑,使得她左边脸上,被烫出的疤痕扭曲起来。   她还是不会说话,但能露出笑容,莫玉笙已然觉得开心了。   宝珠以前受欺负多了,导致她现在不仅失语,而且不敢笑,生怕自己面部的瑕疵会吓到旁人,更怕别人因此欺辱嘲笑她。   “谢谢宝珠。”莫玉笙没有拒绝,她同样珍惜的将那梅花链接过。   细致的抚摸后,她抬手揉了揉宝珠微黄细软的发,真诚赞美:“不知是谁那么心灵手巧,这梅花链真是编得太细致漂亮了。”   宝珠很少被人夸奖,她脸色红了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莫玉笙故作惊讶道:“竟然是宝珠亲手编的吗?你的手可真巧!”   莫玉笙惊讶:“竟然是宝珠亲手编的吗?你的手真巧!”   红药也笑道:“这小丫头心灵手巧着呢!我听杨嬷嬷说,姑娘让送去的棉布丝线,她们还用剩了少许颜色鲜亮而不常用的。于是便打算把它编成络子、手链、头绳拿到集市上卖。她说自己教慈幼院的女孩儿编织,就宝珠最灵巧,看了一遍就会了!”   红药一边回想今日的场景,一边娓娓道来:“我带人送炭到慈幼院的时候,就瞧见这小丫头紧紧跟在我后面。我问她是不是有事,还是她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她都摇了摇头,只给我看了看这个链子。于是我就想她肯定是想送姑娘礼物,这才带了她进府里。”   莫玉笙将那手链子带到手腕上,她皮肤白皙莹润,带上褐色花枝红色梅花缀银铃铛的手链后,显得她手腕处肌肤越发清透雪白。   莫玉笙将自己手腕递到宝珠眼下,怜爱又高兴的赞美她:“这手链好看,戴上去后我的手也好看了。宝珠真好,还记得关心姐姐。”   宝珠也觉得莫玉笙戴得好看,她羞涩的眨眨眼睛,满是信任的由她拉着自己坐到一旁。   莫玉笙推了几碟子糕子到宝珠旁边,喜滋滋道:“你有点瘦,快吃点糕子先垫垫肚子。”   宝珠瞧见那些价格好贵的点心,只乖巧的摇了摇头。   她怯怯的看着莫玉笙脸上的笑容,心里好像也暖了起来,总觉得这些笑容关爱,值得她小心珍惜。   莫玉笙看在眼里,心里却越发心疼宝珠。她只觉得宝珠小小的人,却命运多舛,吃尽许多人一生也吃不到的苦头,尝到了旁人有心或无心的恶意对待滋味。   莫玉笙知道,上辈子她死后,师兄肯定会帮她继续照料慈幼院的孩子。   可是宝珠心房紧闭,对谁都畏畏缩缩,警惕无比。她唯一对她有些信任,能流露出点情绪,对旁人却是麻木瑟缩的。   莫玉笙不敢想象,她死以后,宝珠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心里酸涩心疼,亲手拿了糕子喂宝珠吃,轻声道:“这糕子好吃着呢,你快尝尝!回去的时候,姐姐帮你收拾一些,让你带走慢慢吃。”   宝珠心里却觉得自己本身卑陋,是不配吃这样好吃的糕点的。   所以她慌乱的躲避,半点不敢沾那白生生,软绵绵的糕点一下。   莫玉笙熟门熟路撕了一小块糕点,放到宝珠嘴巴里。   她尝到甜味,这才迟钝而紧张的咀嚼起来。   莫玉笙看到宝珠眼里流露出来的心疼和后悔之色后,她不由疼惜又好笑的捏了捏她的小脸:“心疼什么呢,你吃了我才高兴。只希望你能多吃一点,大胆一点,身子康健点才好呢。”   宝珠听了眼眶有些发红,她很是懂事的将莫玉笙撕坏的糕点乖乖吃了,然后局促不安的坐在原地。   莫玉笙见状,心里叹气。   并非她没有能力将宝珠带到身边,只是宝珠唯一适应了的环境,还是慈幼院。若是一换环境,她又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吓得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   因此今日见到宝珠能大着胆子来找她,她才会感到如此惊讶惊喜。   莫玉笙心里想,她果然还是应该回南疆去,顺便带着宝珠一起。南疆风气开放,百姓善良淳朴,在那儿住一阵子,或许宝珠有朝一日也能开口说话。   快到了用午饭的时候,莫玉笙留了宝珠一起用饭。本来她想留小姑娘几天,只是见她是在手足无措,如坐针毡的样子,只能让红药送她回去。   不过她又包了几盘点心、肉食、并打络子的丝带,还重新给了宝珠两个银铃铛。   宝珠瞧自己送东西没送出什么,反而又连吃带拿的要带走这许多,她着急得快要掉眼泪,只手脚比划着说不要。   莫玉笙却笑着摸了她的头发:“带回去给你杨嬷嬷,让她分给慈幼院里的人吃。”   她说完就让红药亲自送宝珠回去,自己则坐到院子里的梅花树下,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链子发呆。   她心里犹豫,最近师兄对她越发好了,作为回报,她要不要替师兄绣一个荷包?   莫玉笙女红一直不行,绣荷包对她来说难度有些大,所以师兄手上除了她给绣的一条发带外,就没什么她做的绣活了。   那条玄色绣如意纹的发带永久了,好像也有些磨损了。   她漫不着边际的想着,因太过入神,竟没有注意到,已经散朝的崔思道轻轻走到她的身边,将她拥入怀中。   “笙笙在想什么?怎么想得如此入神?”   莫玉笙被搂进熟悉的怀抱中,她一回头就见到是师兄含笑的看着她,还伸手揉了揉她微蹙的眉尖。   他关心道:“你在烦恼些什么?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莫玉笙早已打定主意,打算在师兄与她分道扬镳之前,同他减少争执,在稳住他不要找宋幼文麻烦的同时,也让他们过一段较为舒心的日子。   她态度一软化,崔思道越发对她千依百顺,有求必应。   莫玉笙近日习惯了,师兄用了比以往还要亲热的态度对待她。   她顺势倒进崔思道怀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师兄也知道我自小生长在南疆,父亲养大的我,父亲便不曾让我学过绣活。我这许多年也只绣得了一条发带。现在我想绣一个荷包送你,又怕自己手艺粗梳,针脚松乱,惹你嫌弃。”   女儿家绣荷包给男子是爱慕之意,崔思道心里惊喜异常,哪里会拒绝这样的好事。   他道:“笙笙愿意绣给我荷包,我求之不得,又怎么可能会嫌弃?若能得你亲手所绣的荷包,我就要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佩戴着它,要年年不落,日日不落。”   莫玉笙对自己的手艺没有半点信心,她只觉得师兄言辞夸张,就忍不住笑道:“若是我绣松柏、青竹不仅没甚风骨,还绣成了一团杂草,这样师兄还愿意戴出去给旁人取笑吗?”   崔思道笑着亲了亲莫玉笙弯弯的眉眼,然后一本正经道:“此乃心上人所赠的爱物,我恨不得日日戴着它走遍街头巷尾,走进皇宫朝堂,又戴着它骑马杀到北漠,让人人都知道,我同你情投意合,我们必定要成为夫妻。”   这情话说得情深如许,若师兄将此番话对旁的姑娘说,想必也少有人不动心的。   莫玉笙听得不好意思,她埋进崔思道怀里,闷笑道:“我竟不知师兄何时学了这些花言巧语,你就哄我罢!”   崔思道淡淡一笑,他越发搂紧了莫玉笙,眼里满是真情流露:“俱是肺腑之言,不敢有半句作假。” 第41章 第41章   莫玉笙说要替崔思道绣荷包,只是她只会画草药的模样,并不太会画松树的形态模样。   于是她就打算去师兄的书房里,先临摹一副简单的松柏小画练手,等熟练了就画到绣棚子上慢慢绣。   莫玉笙有此计划,崔思道自然对她有应必求。   于是他们并排而行,神情闲适的往书房走去。   穿过抄手游廊,听到廊鸟雀轻啼了几声,书房也就到了。   他们一同进了书房。   虽然已经定下对敌北漠的计划,前期准备也准备得七七八八,但因为事关重大,细节甚多,崔思道便还有些许公务并未处理好。   他对莫玉笙道:“笙笙自己先描图看看,实在不行,我帮你打花样子。”   莫玉笙知道他忙,便不在意的挥挥手:“师兄有事就先做事,你不用管我。”   崔思道闻言便到了案牍边,自处理自己的公务去了。   莫玉笙则寻了一副小画,安静的坐在一旁临摹。   直到画了三遍后有了手感,那松树也总算带上了些许风骨,她方才停下手,眼睛不自觉看向了专注批阅公文的师兄。   冬日虽冷,但透过窗子的阳光,带着些许暖气和亮度投射进来,晕染得崔思道好似身带光晕,灿灿如星辰。   崔思道脊背挺直如松,他手腕悬笔,正在公文上仔细批注。   阳光晕染了崔思道白皙如雪的皮肤,眉眼低垂,长睫如同蝶翼遮住了内蕴华光的眼角。他鼻如悬胆,唇微微抿着,无端透露出几分冷肃无情来。   摄政王的冷面无情,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性格,是闻名朝野的。   但他却是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的人,纵是无情也依然动人。   崔思道迅速将事情处理完,便抬眼看向手杵香腮,看着自己发呆的师妹。   见状,他眼里带了笑意,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暖意融融,不再像方才那般不可亲近的样子。   但莫玉笙却觉得,无论是什么样的师兄都是很好的,因为他这个人本身就已经很好了。   崔思道温笑询问她道:“师妹在想什么呢?显得神思不属的,你那图样子画的如何了?”   “差不多了。”莫玉笙笑了笑,突然打趣他:“我之前是在看师兄的美貌,昔日先帝为师兄取字‘檀郎’,应该是陛下也想到了今日的盛况。”   她摇头晃脑,故作感慨道:“唉,不知师兄是多少闺阁女儿家的春闺梦里人,又是多少人的心上檀郎呢?”   她打趣玩笑的语气,让崔思道脸上笑意深了一些。   他放下手中的笔,闲适的靠坐在紫檀木的太师椅上,朝莫玉笙伸手:“笙笙,过来我这里。”   莫玉笙描好图样一会儿了,她现下正无聊了,便乖巧起身,走到崔思道身边:“叫我过来做什么?”   她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被拉进了崔思道怀里,被他抱着坐到膝上,又熟练的揽到怀里。   莫玉笙反应过来,她不适的挣扎了一下:“师兄做甚?快放开我。”   崔思道越发抱紧了她些,他伸出手慢慢抚弄着莫玉笙的长发,颇为慵懒舒适的低笑:“可我只想做笙笙一人的春闺梦里人,而我现在是你的檀郎了,你难道就不想对师兄做些什么吗?”   “做什么?”莫玉笙不知突然想到了哪里去,她脸色红了红,磕磕巴巴道:“师兄乱说什么,我怎么会想要对你做些什么?”   崔思道看她紧张的模样,觉得她神态越发娇美惹人怜爱。   他不由将她柔软的一缕发丝勾到她的耳后,低声凑近她的耳垂处,意有所指的逗弄她:“笙笙真的一点也不想吗?”   他吐息轻柔微烫,气息里带着些清淡的红茶浅香,红唇起合,吐出来的字眼带着一股别样的滋味,让人能品咂出其中的深意。   莫玉笙突然想到,崔思道身上的合欢散还要两次才能解。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来。   这药毒终究是一个极大的隐患,若是这个隐患到了战场上爆发出来,只怕那时她鞭长莫及,来不及在师兄身边施救。   不过……现在好像有点气氛,好像适合再帮师兄解一次毒。   莫玉笙身子僵了僵,耳边感受着崔思道的呼吸,她突然木直直的坐在他的怀里,眼中满是犹豫纠结。   可是她真的觉得害羞,这种事她还是做不到主动。况且师兄现在正心境平和着,万一她主动一次,师兄却没有那种心思,那她岂不是尴尬死了?   崔思道现在说这些话,也只是同莫玉笙打闹。他只为了瞧见她生动鲜活的神态,这能使他一天的疲惫都消除下去,只剩下满心的轻松愉悦。   他见莫玉笙神色突然变得奇怪起来,不由随手将桌案上的公文丢到一边,将她抱到桌案上面向他而坐。   崔思道话还没问出口,就见她脸上闪过一抹坚定的神色。   莫玉笙突然紧张无比,她侵身下来,低头朝着崔思道的唇吻去。   崔思道见状,猜到她的目的,也为她的主动惊讶起来。   然后就是嘴唇被破了,猝不及防的刺痛,令他下意识“嘶了一声。   莫玉笙也尝到了嘴里淡淡的血腥味。   因为她太过激动害羞,就没有控制住力道,让自己的牙齿与师兄的牙齿撞到了一起。   莫玉笙被撞得眼泪花出来了不说,她更为自己技术太差而感到无地自容。   亏她主动一次,结果却失败了。发生了这样尴尬的事情,果然让人窘迫得头昏脑胀,言行无措。   莫玉笙只能立即从桌案上下午,想要快点离开书房,避免过于尴尬的境地。   崔思道因为莫玉笙的主动而满心欢喜着,虽然其中有一点点小意外。   他立即拉住快要离开的莫玉笙,重新抱了她到桌案上,抵.着她坐好,语气里很有些喜悦:“笙笙别害羞,只要是你想要的,师兄都可以给你,也可以教你。”   这误会大了!她不是想要,她明明是为了要帮师兄解药性!   莫玉笙脸上的红痕,一下子蔓延到了脚尖。   之前失败过就算了,现在不能再如此尴尬,莫玉笙立即红着脸反驳:“我不是,我没有想要,是师兄误会我了。”   崔思道低笑,他大大方方将一切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无妨,是师兄想要,也是师兄想要主动教一教笙笙的。”   他低头轻轻吻着莫玉笙飞红的眼角,他只与师妹有过一次欢好,现在一亲近他心里就轻易的生了杂念。   莫玉笙正感觉到眼角有点濡湿,就听到了师兄有些低哑的嗓音:“接下来,我打算教一教笙笙,所以笙笙可要好好学习了。夫子还曾说‘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日后师兄还要与笙笙常常温习,直到笙笙学会并可以当师兄的老师为止……”   这话十分正经,听着就是一个清正宽和的师兄,正在用圣人之言教导自己的后进生师妹,让她要勤勉进学,并对她寄予厚望,期待师妹有一日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莫玉笙却因崔思道这翻一本正经的话,羞耻得紧紧捏住了桌案的边缘。   这圣人之言,是该用在这个地方的吗?!她简直想拉着师兄的衣领子晃动,好让他清醒一些,不要言行无忌。   崔思道说是要教导师妹,果然是好好教导了。   他无比温柔的动作,将莫玉笙带入沉浸快乐的学习之中,学到妙处,他时不时向她还低柔诉说其中的奥秘,以及同她分享一些,她所不知道的技巧。   深入的学习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因为师兄太过用心的教学,导致莫玉笙看到他白皙微红的脸上,有一滴汗顺着他的鬓角刘下,最后自他的下巴滴到她的身上。   莫玉笙忍不住用指尖,慢慢擦去肚腹处的那滴汗。   她柔软的肚腹处肌肤滑腻白皙,现下微微泛红,等她拭去那滴汗后,那里有了些湿润的水色,越发显得像被湿润过桃花。   这样活色生香的模样,崔思道看得眼底更加暗沉。   他喉间发干的夸赞:“师妹也会配合我了,你的天分果然高,学得快。”   他嗓音带上欣慰,好像真的教了莫玉笙什么深奥的知识,而她已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一般。   这节课听得莫玉笙,羞耻得连脚尖都蜷缩了起来。   她忍不住恼羞出声,嗓音却如娇莺春啼:“闭嘴,你这个衣冠禽兽!”   崔思道闻言,轻笑出声,他越发卖力了,还煞有其事的点头:“我一直是衣冠禽兽,难道笙笙今日才知晓么?”   莫玉笙想要同他理论,却又被他过于勤勉的上课方式,带进了氛围里,使得她只能莺啼燕啭的附和他。   一场教学课上下来,作为教导者的师兄崔思道依旧精神奕奕,而莫玉笙早已在舒爽中精力耗尽,无比困倦。   崔思道见状,抱了她一同窝到软榻上,扯了薄薄的衾被盖着他们。   他低头吻了吻莫玉笙的眉心,满足又温柔的哄道:“笙笙累了就睡吧,这才是窝冬呢。等下次师兄再教你别的花样,保准让你满意。”   曾经有人给崔思道送了好些笔画细腻,精美细致的密戏图,只是那时他看也不看,就直接放进了库房里生灰。   今日他才知道,自己是暴殄天物了。   所谓学无止境,学习一事必须要深入了解才能胸有成竹,只有切身实践,才能得其妙趣。   莫玉笙明明已经快睡着了,听了此话,她硬生生睁开眼,迷迷糊糊的向崔思道,软声撒娇讨饶:“师兄,我不要学了,学习真的好累。”   崔思道抬手轻柔拍了拍莫玉笙的后背,哄她入睡:“师妹不学就不学吧,总归有师兄呢。师兄学了,那也是一样的。”   终归受益的人都是他们两个。   莫玉笙听到自己不用学了,她就依赖的蹭了蹭崔思道的怀抱,心满意足的沉睡过去。她太困了,再没听到师兄后面的那些话。   屋子里温暖如春,清透如玉的两个美人瓶里,正错落有致的插着冬日最后一茬的红梅,红梅傲骨凌寒,但现下竟然有几分让人暖心的喜意,令从窗子里透进来的阳光看上去也喜人可爱。   崔思道心情宁静,他能感觉到怀里的莫玉笙平静轻点的呼吸,能感受到她对他全心依赖,沉沉睡去的舒适。   今日的光阴好像变慢了,早已忙碌了好一阵的崔思道,此刻心里也觉得岁月静好,闲适轻松。   一阵困意袭了上来,崔思道紧了紧莫玉笙的被子,将娇小的她一团搂在自己怀里,与她一道舒服香甜的睡了过去。 第42章 第42章   一觉好眠,等莫玉笙与崔思道醒来的时候,已经金乌西坠,天色擦黑了。   屋子里昏昏暗暗的,却没有半点压抑的感觉,反而显得无比安静,让人心中安定静谧。   莫玉笙随意扯过小衣穿好,她迅速爬起身来,背对崔思道说:“我懒得再去花厅里用饭,不若师兄过会儿到我那里用饭吧?我先将我临摹的小画拿回去收好,等洗漱完后,师兄应该也能到了。”   崔思道本想再与莫玉笙缠绵一会儿,只是她已经起身,他自然只能点头了:“那过会儿我再去找笙笙,与你一起用饭。”   莫玉笙心里微松,她朝崔思道回眸看去,只见他亵衣没穿,只着了亵裤,就大马金刀的坐在床边上。   她脸色微红,连忙穿好衣裳,自己走了出去。   她院子里的小丫鬟等候在外,莫玉笙没感觉到身体疼痛,只感觉一觉醒来之后,她身上疲惫消失了,但是身子被师兄折腾过的感觉,还没消失。   不过这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只是那处没有清理干净,所以她种紧张又难以启齿的羞窘。   莫玉笙下意识拢了拢身上厚厚的斗篷,不由加快了脚步。   小丫鬟提着灯笼,照着前路送莫玉笙到了院子里后,她才恭恭敬敬的退下。   莫玉笙脚步不停,只立即迈步进了院中,看向早已等候的红药:“汤药准备好了吗?”   红药点头,轻声道:“奴婢早已准备好了,奴婢请求宋姑娘晚饭后从角门送进来的,旁人一律都没有惊动,现下应该还有些温热,正适合姑娘入口。”   她早已打发了院子里的人,因此偌大一个院子只有她和莫玉笙在走动。   红药跟着莫玉笙走进内室。   桌案上正放了一个白瓷小盅,上面严严实实的盖着盖子,以防止热气消散。   莫玉笙坐了到一边,她才将碗上面的盖子揭开,一股冲鼻浓烈的苦涩药味,就随着温热的水汽冒了出来,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味道实在不好闻。   莫玉笙却没有皱眉,她只是摸了摸碗壁的温度,就打算将药喝完。   红药面上闪过一抹担忧,她却有些犹豫道:“按理说这话奴婢本不该提,只是总喝这避子汤的话,到底伤身。”   “它伤不伤身子,我心里自然清楚的很。”莫玉笙低头看着黑浓的汤药,她嘴里好似已经尝到了苦涩的滋味,连带着她语气也有几分苦气,“只是不这样做的话,我又能如何呢?”   她为师兄解合欢蛊的药性,虽然损了清白,但莫玉笙心里半点不悔,因为比起他的清白来说,师兄的性命更为重要一些。   只是莫玉笙真的害怕,自己怀了师兄的孩儿。   她知道,等师兄凯旋而归,他们就要恩断义绝,若是在这个档口上有了身孕,往后即会同师兄有牵连不说,也会让孩子没有父亲。   所以不喝避子汤,才是麻烦事。   红药觑见自家姑娘微微拧起的眉间,以及她下定主意的脸。   她依旧忍不住劝道:“依奴婢看来,如今姑娘已经和殿下有了肌肤之亲,殿下对姑娘又如宝似珠,日日宠爱,可以说就怕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这样殷殷切切,让奴婢瞧着,只怕这世上再无比王爷更般配姑娘的男子了。”   师兄现下还喜欢他,那自然千好万好,但他要不喜欢了,那就一定不会回头。   莫玉笙对她的话,只是淡淡一笑,并不说些什么。   红药只觉得姑娘与王爷之前吵吵闹闹,但现在依然情真意切,若是因为些许原因错过,定然万分可惜。   她就缓声劝说莫玉笙:“而且姑娘已经答应了殿下的婚约,不妨先定下名头,让王爷向陛下请一道赐婚圣旨,先让姑娘名正言顺有了王妃名分,并请您主事府中事情。这样的话,若下回与殿下解药性,您就再算不喝苦汁子,那也无大碍的。”   毕竟许多出征的男子,只要是成了婚的,为了防万一,许多都要留后,以免使自家血脉断绝。   世情如此,红药觉得若是她家姑娘运气好,没有身孕,那也无碍。若是姑娘运气不好,有了身孕,但只要有了陛下的赐婚圣旨,陛下又命姑娘提前以王妃的身份主事,那她就算嫁进王府了。   到时候世人纵使有些微言轻语,那也不甚重要。   主要那避子汤伤身,她想着姑娘能少喝一次也好。   知道红药关心她,莫玉笙抬眼朝红药弯了弯唇,清澈的眼中有柔软也有坚定:“知道红药你为了我好,但这些话还是别说了。”   她重新端起药碗,瞧着碗里的药汁,眉间若蹙:“因为最多再过几月,我就要回南疆了。这药最多再喝一次,便是伤身也伤不到哪里去。”   莫玉笙说罢,直接将一碗的药汁饮尽。   红药见状,只能心里叹息了一声。   苦涩难咽的药汁被莫玉笙咽下后,她拿帕子擦了擦唇角,顺手提起一边的茶壶,倒了小半碗的茶水晃了晃碗,然后将水泼出窗外。   她又随意举起桌案上的菱花镜照了照,只见镜子里,她的脖子、锁骨处都有些红色淡青的痕迹,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幸好她回来的时候,身上穿了一件厚斗篷,否则这些痕迹岂不是全都露出来,让别人看到了?   莫玉笙“啪!”的将镜子盖到桌面上,她脸色微红对红药道:“先把院子里的人叫回来,你让人准备水吧,一会儿师兄还要来这里用饭。”   “是,奴婢马上去吩咐她们。”红药自然也见了莫玉笙身上的痕迹。   她准备去吩咐人太热水进来,一边走一边叹气:“姑娘生得冰肌玉骨,肌肤柔嫩的,怎的殿下偏不知道怜惜几分?上回中药便罢了,怎么这回也这样……”   莫玉笙耳根作烧,她脑海里想到师兄肩膀上的咬痕,便不自在的移开眼睛,目光不定的盯着地面。   热水马上就到了,莫玉笙起身去沐浴,等沐浴完,擦完发上的水珠,这才去小厅同崔思道一起用饭。   天色全黑了,崔思道特意吩咐厨房做了红枣山参炖鸡、红烧鹿肉、清炒菘菜,干煸芸豆,以及凉拌茼蒿。   这些菜品除了有滋阴状身的功效外,还色香味美,爽口无比。   崔思道一向冷漠寡言,但他同莫玉笙在一块时,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用饭时也会与她细声交谈。   他用勺子先舀了一碗依然还烫的鸡汤,放在莫玉笙旁边后,他才开始动筷:“笙笙最近似乎瘦了一些,该多吃一些,才能长点肉。”   “我觉得现在这样正好。”莫玉笙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小块鸡肉。   这鸡肉用慢火炖了两个时辰,早已经炖得香软酥烂,轻轻一咬便能骨肉分离。   鸡肉里原本的腥味,现在半点没有。嫩滑柔软的肉里,只有红枣的微甜鲜香,以及山参极淡的滋味,吃起来鲜美异常。   她有滋有味的吃了肉,才回崔思道的话:“况且我还觉得自己是长身体了,难道师没觉得我长高了?”   崔思道细致回想了一下,莫玉笙此前与最近的身高差距。   他笑着点头:“你是长高了一点点,你既然在长身体,就更该多吃一些了。”   时下的女子讲究什么文雅秀美,白肤细腰,崔思道不太在意这个,只想莫玉笙康健。   “我会吃饱的,不过吃得太饱也不好。”莫玉笙将嘴里的饭菜咽下。   她岔开话题,也习惯性的向崔思道提前报备:“师兄,明日我要去一趟宋伯父家里找一下幼文。”   崔思道闻言,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他不由捏紧了筷子。   他永远记得,宋幼文那小子对他说,他与师妹情投意合,还要一道回南疆过日子的话。现下一听莫玉笙还要去找他,他的心情又阴郁了起来。   莫玉笙一看崔思道的脸色,暗道坏了,知道他疑心病和醋劲又开始发作,如今不过是强忍着罢了。   “师兄千万不要误会。”她连忙解释,“我去找幼文只想给他买药,师兄不是快上战场了,这些药你带着去,我心里才放心。”   竟然是为了他,关心他。   崔思道听了这个原因,脸上浮现一抹温和的笑意:“我自然是信笙笙的。因为与你情投意合的是我,而不是宋幼文那个毛头小子,我也不屑找他的麻烦,你大可放心。”   但若是宋幼文要是再像上回那样,不知好歹的挑衅他,那可就说不好了。   气氛缓和,莫玉笙便笑了笑:“师兄也该放下,幼文他也对我没那心思。他纯粹是想要去南疆一趟,顺便收集一些珍惜草药。”   “不过他天赋异禀,医术高明,尤其是他制的药,效果很是不错,所以我打算去给他买一些,让师兄带着去。”   崔思道听她软语诉说着对他关怀,以及要替他准备的东西,他心底越发柔软了起来。   此刻,崔思道已经完全放松了。他能肯定师妹的心在他这里,所以他根本没有必要吃宋幼文一个外人的干醋。   他朝莫玉笙笑了笑,嗓音温润如玉:“多谢师妹替我操心这许多,等我凯旋而归,我就即可去找陛下下旨。等日后我们成婚了,你想回南疆隐居的话,师兄也陪着你去。”   他刻意强调了一下:“只是就我们两人,不能带外人去。”   莫玉笙听了此话,心里很是震动,她神色不免露出了意外惊异。   多少人穷其一生,也没有办法在沉浮宦海之中爬至高位。   手中权柄,身旁财富,是多少人死也不能放下的追求。   现在气氛轻松,但崔思道神色却十分认真,他语气里也完全没有半点虚假的成分。   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之位,他说放下就要放下了。就像上一世,她成婚时,摄政王府的大部分家底,他说让她带走就让她带走。   从表面看,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师兄一直是失去者,而她却一直是获得者。   可是她真的不想要这些。   一点也不想要。   莫玉笙突然失去了胃口,她避开崔思道的眼神,只露出故作羞涩的笑容:“这件事,还是等师兄回来再说吧。”   崔思道以为她害羞,便没有再提,只道:“那就等我回来再说。” 第43章 第43章   虽然白日已经睡了一下午,但是这一晚上,莫玉笙依然睡得沉沉的,直到日上三竿了才醒来。   早膳时间已过,索性她用了午膳后,就打算去宋家找宋幼文买药。   临行前,周恒让丫鬟搬了好几个匣子来给莫玉笙,让她带着去宋家。   周恒将崔思道上朝前的话,给她学了一遍:“殿下说,宋小公子既然喜爱珍惜药草,那咱们便送他一些,当做买药的一部分报酬。希望他日后好好在沉浸医海之中,好好研究药理,再不生妄念痴念。”   莫玉笙忍不住笑了笑,这话倒真的像师兄的口吻。他心里吃醋就吃醋,偏偏还要一本正经的扯张大旗,做为敲打警告。   这下棍棒有了,甜枣儿也有了。   可惜宋幼文是个呆的,他收到这些药草之后,只怕心里头喜得跟什么似的。至于其中暗示警告的话,他恐怕都察觉不出来。   莫玉笙伸手打开了木匣,只见绸布细致铺在匣底,上面放了品相较好的人参、鹿茸、铁皮石斛等好药材,数量还不算少,算下来价值不菲了。   她笑着合上匣子:“这些拿去抵药钱就差不多了,既然师兄准备妥当,那我就带着这些东西去了。”   周恒让人帮忙把好多盒子搬到马车上,满脸笑容地送了莫玉笙出门。   等莫玉笙到了马车上,快要走了,周恒才犹犹豫豫的靠近车窗,隔着车帘子,对她小声又笑容讪讪道:“姑娘,王爷还让我对你说,让你早去早回,最好不要留宿。因他不日便要出征去了,所以王爷在这段时日便想多陪陪你。”   这话听着冠冕堂皇的,周恒知道自家王爷的醋劲都在其中了。   王爷嘴里虽然说着放姑娘去宋家玩,去宋家买药,但自己又是给宋公子送药敲打,又是千叮咛万嘱咐姑娘早些回家,这酸味与担心都将他的言辞浸得透透的了。   可怜他一把年纪,连孩子都快束发了,却还要替王爷做这些事情,真是脸上臊得慌。   莫玉笙听到这话,她笑着回道:“师兄的话我记住了,今日我会早去早回的,周长史不用担心。”   周恒立即喜笑颜开:“那就好,那就好。我不耽搁姑娘了,姑娘早去早回。”   他后退一步,微微扬声道:“红药,你要照顾好咱家姑娘!”   马车里的红药同样应了一声,马车才平缓的朝着宋家驶去。   莫玉笙刚到的时候,宋太医还没有从太医院回来,院子里的宋箬,不知从哪抱来了一只通体橘色的小奶猫,不断抚摸着它。   宋幼文一边搓药丸子,一边懒懒的打盹。   宋箬见了莫玉笙立即招呼她:“笙笙,快过来看看我刚养的金丝虎。”   小猫在她怀里拱来拱去,莫玉笙凑近摸了摸,忍不住揉了揉它的耳朵,等它打了个哆嗦,她才笑着道:“今日我其实是来找幼文的买药的。”   宋箬笑笑:“我们跟一家人一样,说什么买不买的?你要什么,只管找那书呆子要去。”   宋幼文闻言,不由看向莫玉笙,笑问:“莫姐姐要什么药?我去寻给你。”   “我要的药膏、药丸种类和数量都挺多的,而且师兄已经帮我准备好报酬了。”她走到宋幼文身边坐下,朝红药使了个眼色。   不过片刻,两个跟随而来的护卫,便把好几个匣子搬到宋幼文跟前,一一打开后给他看后,他们又到门外守候。   宋幼文眼睛都看直了,那人参虽说有钱能买,可是这样品相好,年份长的,却实在是少见。   他连忙翻了翻匣子,发现里面还有御供的龙涎香、铁皮石斛等好药材,他更是惊喜的抬头看向莫玉笙:“这些全都是给我的?”   他纯粹惊喜的模样,令莫玉笙忍不住发笑:“是呀,这些都是王爷准备的。我想和你换一些止血药,跌打损伤膏,以及风寒的、祛毒的药,你看看能换多少,都帮我换了。若是不够,我额外找补你银子。”   “尽够了,我做的这些种类的药,莫姐姐都可以换走。”宋幼文满眼都是这些好药材,只随口回莫玉笙的话。   之前他才被摄政王吓到,但是现在看着眼前这些药,他又有些贼心不死的对莫玉笙叹息:“唉,若非王爷吓人得紧,我已然入赘姐姐家了。说不定我们现在已经在南疆一边烤火,一边吃暖锅了。”   莫玉笙好气又好笑:“这事你别提了,否则连我都讨不了好。”   “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你配不上你莫姐姐。”宋箬朝自家蠢弟弟冷笑了一下,“这些药都是王爷送的,你要实在想找个有钱又能供你花销的,不如你去找王爷自荐枕席,入赘王府做小,想必他财大气粗,定能供的起你。”   她这样的态度,只是因为王爷占了莫玉笙的身子,却没有立即给她名分。她更生气莫玉笙喝避子汤伤自己的身体,就算知道这是为王爷解毒,她不得不喝,可她还是将气撒到崔思道身上。   莫玉笙知道宋箬性子较烈,她心里有气时,有时说话就口不择言,但她没有别的意思,也就吓一吓幼文。   她也没生气,还摸了摸宋箬怀里的小猫,甚至对宋幼文笑了笑,故意吓他:“反正我终归也是要走的,与其看着那些不怀好意的人靠近师兄,那还不如你这个医术高超的大夫靠近他呢。”   宋幼文被宋箬和莫玉笙一番生猛的话,吓得打了个冷颤,他一脸恼怒震惊:“你们在胡说什么?我又不好男风!要是让王爷听到这话,只怕他撕了我的心都有了。”   想起上回崔思道真的想要杀死他的眼神,他文雅秀致的脸不由白了几分。   “你们真的吓死我了,我整个人都好像吓裂了。”宋幼文吓得搓了搓自己手上的鸡皮疙瘩,看向莫玉笙不断讨饶,“莫姐姐,求求你别说了。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当初真是财迷心窍了!”   宋箬见状,嘲他:“现在才知道怕,你反应真的比乌龟才慢。”   她只要见到崔思道心里就发怵,所以她真的不敢想,幼文是怎么在王爷面前大放厥词,不要命的。   莫玉笙看他脸都白了,不由问他:“所以你往后还想入赘我莫家,躺平花钱吗?”   宋幼文连忙摇头:“不想了,不想了。”   他就算有钱,也没命花。   莫玉笙见他真的不再有要和她去南疆的念头了,她又试探的问道:“若是有个漂亮姐姐,她又温柔又有钱,还看上了你,那你还想入赘吗?”   宋幼文眼睛一亮:“还有这等好事?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那我还是愿意吧。”   他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阵冷冷的呵斥:“逆子!大丈夫不思顶天立地,赚钱养家,只想着吃软饭,老夫的脸都被你丢进了!”   宋幼文吓得一蹦三尺高,脑门急冒汗,他哆哆嗦嗦的朝门口看去,朝不知何时站着的宋敏之磕磕巴巴道:“父父父……父亲。”   宋敏之冷哼了一声:“你别叫我,我羞也要羞死了!”   莫玉笙后悔没有注意方才的动静,只能起身朝门口站着的宋敏之欠了欠身:“宋伯父。”   宋敏之刚从太医院回家,就听了宋幼文说自己要为了钱入赘的话,好悬没把他气得仰倒。   见了莫玉笙,他又想起王爷中毒,几天前阿箬偷偷熬避子汤给她送去的事。   宋敏之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沉重的担忧,他将自己的药箱放到桌案上,对莫玉笙道:“笙笙你随我来,我有话要问你。”   莫玉笙看到宋伯父担心的神色,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了。   她心里有些紧张,她知道宋伯父把她当成半个女儿,所以更不想让他担心自己。   莫玉笙只能微微低头,乖乖给跟在他身后。   眼见他们要走,宋幼文松了一口气,神色有些刚有些放松下来。   却见宋敏之又朝他冷冷一笑:“你还跟狗一样,傻站着做什么?你心术不正,修身不诚,还不去将《大学》抄上五遍,自个儿好好学学修身齐家之道,省得丢你老子的脸。”   宋幼文鹌鹑一样臊眉搭眼的拱拱手:“是,儿子知道了。”   宋敏之这才看向莫玉笙,神色和缓了许多:“走吧。”   “好。”莫玉笙乖乖点头,跟在他身后去了书房里。   宋敏之亲手给倒了杯茶水给莫玉笙,等她默默喝了,他才有些犹豫的问:“你与王爷之间,有没有什么章程?我见他待你好,他可有说什么时候娶你?”   莫玉笙心道,若是宋伯父知道她与师兄之间的事,只怕会忍不住去质问师兄。   这无疑是以卵击石的,莫玉笙也无心现在就将所有事情摆出来,毕竟师兄要将她嫁人的事,还没有发生。   她只能先隐瞒:“师兄说等他从战场回来,就请陛下赐婚。”   宋敏之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虽然你在我心里千好万好,但王爷身份尊贵,权势滔天,我还是担心齐大非偶。不过现在看到王爷待你好,只要你将来平顺嫁给他,同他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我也就对得起你父亲,也就可以少替你操些心了。”   他眼神慈爱的看着眼前绮颜玉貌的莫玉笙,不由想到她小时候,便忍不住笑了笑:“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都快要出阁了,你小时候扎着小揪,偷偷吃糖的样子,却还像是在昨天一般。”   莫玉笙突然鼻尖发酸,她低下头掩下微红的眼眶,正正经经跪下朝宋敏之磕了三个头。   “自父亲去后,我来到京城,伯父就待我如同亲生女儿一般。这样的恩情,笙笙永远不敢忘怀,我也无甚能够报答的。我已经长成,就希望伯父能保重身体,少为我担忧一些。”   她只希望宋伯父知道她并不会与师兄成亲,而是要回南疆的事后,他不会过于愤怒和担心。   宋敏之连忙扶起她来,心疼道:“何须行此大礼?我与你父亲如同兄弟,这么多年也当你是我的女儿。我的对你好是应该的,你无需说什么恩情不恩情的。”   他性情含蓄,见莫玉笙泪盈于睫,也说不出过于外露的话,便让她自去寻宋箬说话。   莫玉笙才出了门,宋幼文就将他做好的,所有能用上的药,包成包裹给她。   然后他又杀鸡抹脖子的朝她比划一阵,又飞快药盒子抱在怀里,脚底抹油一般溜走了。   宋箬对莫玉笙道:“摄政王刚从宫里出来,就我家在门口等你,想来他还是对我弟弟不放心,所以特意来接你的。”   她欲言又止:“你心里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不劝你,只希望你好好保护自己,那药能少吃就少吃吧。”   莫玉笙点头:“你放心吧,明后日就是最后一次了,我帮师兄把合欢蛊解了,等他打了胜仗回来,我就回南疆去。”   宋箬觉得崔思道肯定不会放手的,只是见她说得肯定,她只好点头道:“那你去吧,他正在在外面等你。”   莫玉笙笑着抱了抱她,然后才飞快往外走去。 第44章 第44章   莫玉笙出了宋家的门,红药就对她道:“殿下已经在马车里等着姑娘了。”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小心提着装了各种药品的包袱,掀开车帘就被崔思道拉着手上了马车。   崔思道刚刚下朝不久,他身上还穿着亲王朝服,把莫玉笙拉上车来坐好后,他依旧没有放手,而是将她的微凉的手包住,询问道:“你很冷吗?你的手有点凉。”   莫玉笙笑了笑:“有点冷,好在我将药都换回来了。虽说太医院的药也好,但量不多,而幼文积攒下来的药又多又好,师兄带着它们走,我也会更放心一些。”   崔思道心中动容,他只感觉浑身都温暖无比,就忍不住抬手将莫玉笙圈进自己的怀里,柔声道:“笙笙真的太好了。”   他一向觉得他的师妹心性澄澈正直,善良真诚,多年相处后,他越发喜爱她身上的品性,也喜爱她身上一些缺点。   无论什么方面,他都觉得师妹可爱无比,所以他万分迫切的想要与她拜堂成亲。   崔思道紧紧抱住了莫玉笙,叹气道:“几年前大哥快逝世时,我从南疆赶回京城,一路风尘仆仆,心中想的只有你与我大哥。再过两日,我从京城去北漠,心中念的除了战事,便只有你一人了。”   他有些依恋的靠在莫玉笙肩上,显露出他从未有过的脆弱来。   莫玉笙伸手回抱住崔思道,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算是陪伴师兄最久的人,但她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第一次见到师兄的时候。   那时先帝还是太子,一日被其余皇子后妃联手构陷,因假证做得完备,以至于一时竟没有办法还太子一次清白。皇后娘娘急得快要昏死过去,崔思道此时就自愿站出来,去主动找到他父皇,主动承担了“罪责”。   因此才保下了太子之位,也使得皇后还能有喘口气的滋味。   崔思道作为担罪的嫡次子,却被流放到了南疆。名义上确实是让他替大肃镇守边疆,无诏不得回归,但这就相当于是流放了。   莫玉笙永远记得,当时师兄浑身是伤的出现在家旁边的样子。   他现在是淡漠矜贵,如同谪仙一般让人高不可攀。可莫玉笙最初见到崔思道时,他衣裳朴素,浑身染血染污,他身体瘦削高挑,两边肋骨瘦的可见。   那时他一路来到南疆,不仅被送他来的人冷待嘲讽,落进下石,还被人暗杀,想要留下他的命在半路。   师兄运气好,才跑到她和父亲隐居的山村里,被他们所救。   等师兄身体好了,他也并为怨天尤人,好像已然忘记了自己此前的身份。他很是平静的拜了父亲为师,留在南疆。   那些太子胞弟的身份、先皇称作“吾家麒麟儿”的荣耀、以及养尊处优的尊贵,都通通被他抛得一干二净,他就像寻常隐居山林的隐逸之士一样,读书习武,做饭养花。   莫玉笙甚至想起来,父亲吵着要行稼穑之道,要感受田园生活,他自己却种什么死什么,只能天天唉声叹气。   她被逼无奈的去为庄稼施肥时,师兄却臭着脸,拿过她手里的扁担与恭桶,亲自去挑那些肥料,亲自去给作物施肥。   他素来爱洁成癖,那日施完肥后,他已然面色清白,在林间就吐得昏天黑地。他脸色苍白的回去将衣裳鞋袜烧了,又沐浴好多遍。   之后连续三日,师兄都只吃得下白粥,清水,其余一概不想吃。   经此一遭,父亲才再不提什么田园生活,他安心替村民看病,安心日日教她和师兄功课,靠着他早年带去南疆的钱财过活。   莫玉笙只觉得从师兄性子确实极冷,那种冷不是他骨子里对旁人的漠视不屑,而是他对事情都看得太透,对事情的利弊也权衡得太过清楚。   所以他万事都习惯在自己的心里过一遍,然后按着利益得失与情分程度偿还人情,这恰恰是一种过于理智的疏离冷情,因为他习惯性控制得失,也习惯性控制情感。   莫玉笙却心疼这样的师兄。   她想,或许因为他的这种心理,他有时才会做出损己而偿情的事情,像是主动顶罪一般,他自己默默就做了,事后也不见他有半分犹豫与不甘。   可是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并不是算计得一清二楚才好,而是要相互帮扶,要互相理解,有时也需要相互欠着一些情分。   所以上一世师兄那样对她,是否是别有隐情。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莫玉笙在崔思道怀里蹭了蹭,同样紧紧的抱着他,柔声道:“自父亲没了,师兄对我来说,也是最重要的人。战场凶险,听闻北漠人十分凶蛮嗜血,他们那儿的孩子才有车轮高就能骑马杀人了,所以师兄千万要小心些。”   “笙笙放心,我会小心的。”崔思道嗅着莫玉笙如云乌发上的淡香,浅笑道,“说起来,我一直不知怕是什么滋味。当年我带兵回京平叛,又外出扫平乱党匪贼。我被人刺杀受伤流血,还在朝中沉浮被人攻讦,局势越是惊险,我越是心里无波。”   他顿了顿:“可如今,我却知道怕了。”   莫玉笙抬眼看向崔思道,有些不解的问:“师兄怕什么?”   她眼神清澈灵动,神色间却有对他的担忧。   崔思道心里柔软甜蜜,连冷淡的眉眼都温柔了下来。他笑着亲了亲莫玉笙的眼角:“现在我是惜命,所以才会怕,怕上战场打仗。”   佛家有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因为心有所爱,才会害怕失去。   他最害怕的,不过是无法同师妹长长久久的在一起罢了。   莫玉笙没经历过厮杀的战场,没亲眼见过万人坟场,她却知道师兄仅仅三月就打了胜仗回京。可这并不意味着战事不残酷不危险了,师兄经历的情形,她想象不到。   于是她笑了笑,仰头亲了下崔思道的脸,笑这宽慰她:“师兄别怕,我在家里等你,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崔思道也亲了亲她甜甜的梨涡,语带期盼微笑:“是,你还在家里等我成婚呢,我当然要早些回来了。”   莫玉笙埋进崔思道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脸上却有些心虚:“是啊,等到明岁秋日,师兄便改娶我了。”   分明要对他忘情的,心里却又翻涌起苦涩来,像是她此前喝的避子汤,十难喝得令人作呕。   直到马车到了王府门口,她心里才渐渐平静下来。   莫玉笙心绪缓和,这才想起后日师兄就要带兵出征了,可他身上的合欢蛊却还有一次未解,若是这个隐患带到战场上去,没有发作还好,一旦发作,只怕会影响局势。   思及崔思道方才神色里少有的忧虑情绪,莫玉笙咬了咬牙,自己回了寝室翻腾。   她从檀木箱子里抱出来了一包衣裳,又嘱咐了红药几句,便去了王府里修的汤泉里。   王府里有一汪玉泉,这时很早的时候就修的了。   这玉泉修成四方池子的模样,四方池壁外,还雕琢了四条汉白玉魑龙装饰守护。这汤泉池水因温热且清澈,故此还有“澄清泉”之名。   不过,因为泉水有潮气,一直挨得近了容易身上湿气过重,所以澄清池离住院稍远。   崔思道往日忙碌,就只在盥洗室沐浴,只有休沐与退了大朝会之日,午后才来泡一泡这池子解乏。   所以依照习惯,崔思道午后是会来这里的沐浴的。   到了午后,崔思道果然来了澄清池。   池中水汽氤氲,四条魑龙口吐温泉,不一会儿就让人感觉衣服上沾染了潮气。   崔思道取下腰带,随意一瞥,竟然看到池壁边放着一个酒壶。   崔思道不动神色,下意识就从一方的暗格里取出一把匕首来。环顾四周,他却发现屏风后有一只霜雪凝成,宛如玉笋般的玉足。   那足弓、脚踝、隐约可见的脚趾形状,他只需一眼,立时便放松了警惕,也重新将手里的匕首放进了暗格里,只若无其事的脱衣裳。   莫玉笙偷偷偏头看了一眼,正瞧见师兄将外衫齐整的放到一边的软榻上。   她脸色微红,见到他转过身来,她又立即将脸缩了回去。   崔思道勾了勾唇,继续故作不知的脱完衣裳,才慢慢泡进了池子里。   莫玉笙听到拨弄水的声音,她给自己鼓了好久的气,这才慢吞吞的走了出去。   几乎是她泄露出一点动静的时候,崔思道就将余光投向了屏风的方向。   然后他就被惊艳了。   略有朦胧的水雾中,莫玉笙如云乌发散披,戴着赤金细链的红宝石额间坠,耀得她朱唇妖冶,肤白胜雪。   这异域的舞衣大胆而露骨,赤红的上衣类似小马甲,却是无袖,露出了她柔嫩白皙,如同雪藕的双臂。   上衣只有一半,莫玉笙纤细柔软的腰肢搂在外面,裙子朱红色开口的薄纱,稍微一动,她一双玉腿便若隐若现的露了出来。   她脖子上戴着繁复异域的金灿项链,一双玉璧上是纤细叮当的金手镯,连脚腕也上带了缀金铃铛的脚链,一走就发出清脆的声响。   崔思道见她捂着胸口,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眼睛都吓得快闭了起来,全然不知,他此刻被她诱得心神荡漾。   崔思道没说话,他静静的朝莫玉笙的方向走去,伴着一点水声,他起身一捞,将她抱着下了水。   莫玉笙没反应过来时,身上已经湿透了,雪白的皮肤与半透明的薄衫,成功在崔思道心里燃起了火。   他将莫玉笙抵在池子边,眉骨上一滴水珠坠落到莫玉笙的红唇上。   如同牡丹滴露,艳气逼人。   崔思道眼底沉沉,连清冷的嗓音也染了让人耳朵酥麻的欲.色:“是笙笙自己要师兄的,过会儿你不许娇气喊累。”   莫玉笙被他困着,只觉得紧张无比,一听他的话,她下意识逞强:“谁娇气了?我才不娇气。”   崔思道满眼都是她,心里烧灼的却是将她死死困在自己身边,脑中想要的是与她没日没夜,深入极致的互相占有。   使得她的身体里有他,他的身体里也有她。   他如同渴极而贪婪的恶龙,将自己珍贵的宝藏困在池壁边,低头尝尽宝藏的甘美。   水波四溅,雪润润的肌肤泛红,红艳艳的纱绸被撕裂得粉碎,叮铃铃的铃铛与纤细的金手镯都在持续不停歇的脆响。   池壁边盘旋的四条魑龙,形貌张扬,它们口中吐出的温泉,混着飞溅而出的水珠,弄得地面到处都湿哒哒的。 第45章 第45章   许是因为临近出征,以及莫玉笙的主动,导致崔思道这回半点也没有心软,缠着莫玉笙要得狠了。   最后,莫玉笙是累及了才睡过去的,或许是因为崔思道身上的合欢蛊解了,她心里的担忧骤然放下,所以她睡得特别的沉。   等她醒来就照例喝过避子汤,莫玉笙思及自己好像有时会“触物入梦”,所以她在帮师兄收拾行李的时候,将师兄的甲胄从头到尾抚摸了一遍。   很快就到了崔思道率军出征的日子,抗北大军出城的时候,皇帝携文武百官亲送他们到京城门口,百姓驻足观看,脸上带的是对北漠的怨恨,以及对胜仗的希望。   因送行的人太多,莫玉笙并未出城,只站在王府最高处的凌云台上,看着蜿蜒如同长龙的军队,渐渐走远,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里。   莫玉笙心里怅然若失,她收回视线,对身边的的红药道:“我们回去吧,师兄走远了,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红药点头,轻声安慰莫玉笙。   莫玉笙知道崔思道会打胜仗,但是她心里还是是有股莫名的焦躁不安,以致于她回到院子里后,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门,只自己呆着绣一棵悬崖上风骨挺立的青松。   等她绣到满意的时候,冬日的尾巴已经过去,初春已经悄悄到来,连路边的柳树都冒了一颗颗绿芽儿。   转眼就要过年了,王府之中也挂了红灯笼,用彩绸在刚刚冒了花苞的树枝上缠绕,做出栩栩如生的花来。   只是因为府中王爷不在,莫玉笙又心里有事,所以今年都没有以前热闹了。   红药见自家姑娘虽然在笑,但有些还是会郁气上眉,不见往日开朗的样子。   她不由轻轻凑近莫玉笙,笑着建议道:“如今春日刚刚冒头,外边就有好些人家开始踏春了。姑娘老闷在家里也不好,奴婢听人说京城里有座源寰寺,听说可灵验了!姑娘不若去那里散心,顺便还能给王爷祈福,希望他早日大胜归来。”   莫玉笙不由自主的喃喃:“源寰寺?”   红药点头:“没错,姑娘没去过,我也是最近听人说那里比起一些大寺更加清幽静美,寺中斋饭也颇为可口。”   莫玉笙不由想到,她上一辈子同林夫人结伴去源寰寺的场景。那时正值盛夏,她同林渊的婚事定下,自己也被封了县主。   她记得那源寰寺却是不错,于是有些动心。   红药见状,直接道:“都说一切都是缘,既然姑娘已经心动,那择日不如撞日,我们收拾东西外出如何?”   莫玉笙这几日有些焦躁不安,她正想去给崔思道祈福,便从善如流的答应了:“那你去叫人与你一起收拾吧,夜间我想借住一晚,你多带些得用的人,我们一块走。”   想起崔思道,她提醒道:“对了,稍微多带上些银子,我好捐功德箱,为师兄求个平安。”   其实她不太信这些,但是为了讨个好意头,求个心安,莫玉笙还是决定去好好拜一拜菩萨。   红药速度很快,不多时她就带了一个丫鬟绿翘,一个许嬷嬷,连同周恒也说有些不放心,便一起要跟她们去。   莫玉笙见一切准备妥当,她才勉强打起精神,坐上马车出门。   春日果真到来了,寺中的地缝间会有柔嫩又坚韧绿草,树枝上也都也有绿叶。   莫玉笙下意识往一个源寰寺的瀑布边走去,那边有个观瀑亭,之前林夫人还带她在上面乘凉。   只是现在虽然是初春,但还有些寒气,所以去观瀑的人较少。   莫玉笙慢慢踱步过去,还没走尽松林,便见林间的尽头处,一个身着淡蓝色圆领长袍,发丝尽数用玉冠束着的年轻公子,正背对着她提笔作画。   他前面置了一个椅子,正是身着松花色对襟长衫,脸庞微圆和气,眼角虽有细纹,但笑容很是和善的林夫人。   莫玉笙突然出现,让正在作画的林渊若有所觉的转身,他笑意未减的眼睛,就和她的眼神撞到了一起。   莫玉笙立即避开,她微笑着朝林渊和林夫人欠了欠身:“我无意间来此,真是打扰公子和夫人的雅兴了。”   林渊一见到莫玉笙,就忍不住想起那日在琼宴楼上,摄政王与她缠绵亲吻的画面。   大庭广众却又无人走过的走廊,摄政王与莫姑娘放肆又亲密的交缠亲吻,显得大胆却深情。   以致于林渊不知道,那日到底失礼是过于摄政王与莫姑娘,还是窥见他们亲热而看得入神自己,太过失礼。   林渊白皙的脸颊上不由染了几分红晕,他动作有些慌乱的回了莫玉笙的礼:“莫姑娘太过客气了,这松林人人都来得的,又何来打扰之说。”   林夫人将林渊不自在的神情收入眼中,她自知自家儿子一贯有世家子风度,对待别家的姑娘也是温和又有礼的,她还没见过他这样无措的时候。   林夫人心里好奇,不由也笑着走到莫玉笙身边,暗暗打量着她。   她见莫玉笙衣着料子精细,打扮却素雅清新,她生得雪肤玉质,朱唇榴齿,笑着唇边还有一对精致梨涡,让人觉得十分甜蜜。   难能可贵的是她眉眼清正单纯,并无什么杂念。   林夫人一见竟然觉得莫玉笙颇合自己的眼缘,她不由温柔的笑笑,看着莫玉笙,嘴里却询问林渊:“生得这样雪肤花貌的姑娘,阿渊难道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莫玉笙被林夫人温柔的看着,她不自觉也笑了笑。   林渊忙对林夫人道:“母亲,这位是摄政王殿下的师妹,她姓莫,我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摄政王对林府有大恩,林家一直铭记于心。   林夫人看莫玉笙的眼里更添了几分喜爱:“原来是莫姑娘,我是林渊的母亲。你恐怕不知,我家同王爷也有一些缘分,我见了你也觉得喜欢极了,可否知道莫姑娘的名讳,等过两日我下帖子请你来我家做客。”   “我叫莫玉笙。”莫玉笙眼中含笑,唇边也含笑,显得她越发娇美动人,“夫人也十分温柔端方,让人见之可亲。”   林夫人眉开眼笑,她也不画像了,只同莫玉笙聊到了一起,等熟悉还拉着她的手一起游玩看景,一起用了源寰寺的素斋。   她儿子林渊,则好脾气的自己去了另一处用饭。   莫玉笙吃完饭,正同林夫人消食。   林夫人有些不舍的拉着她的手道:“我今日来寺里还愿,见了你只觉得心中喜欢,同你相处不够,不若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莫玉笙很小的时候母亲便没了,所以上辈子见了温柔慈爱的林夫人,她心里也十分喜欢她,将她当成自家长辈尊敬对待。   可现在她知道,她该离林家远一些才是。她不想再与林渊有夫妻之名,也不想害林家娶妻却红事变白事。   莫玉笙心里也有些不舍,但她还是笑着婉拒了林夫人。   “林伯母也知道,我师兄去北边打仗了。我心中担忧,所以才来寺里拜一拜菩萨。今夜我也要留宿寺中,抄一卷佛经供于佛祖案前,求佛祖保佑我朝大获全胜,保佑我实现平安归来。”   林夫人闻言,不由叹息道:“你有心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你了。等过几日天气暖了,我再请你过府游玩。”   莫玉笙道:“求之不得,希望那日能与夫人尽兴。”   她朝林夫人与林渊行礼拜别,等他们走后,红药也才忍不住小声说道:“这位林夫人真是温柔和善,林公子也风度翩翩,如此一看林家家风真好。”   莫玉笙认同的点了点头:“林家却是十分仁厚慈和。”   这一点她上一世就知道了。   不过那时,她对师兄强迫她嫁给林渊的事心有成见,她心里也放不下师兄,故而并不愿意嫁给林渊。   等后来与林渊相处过,与林夫人相处过,她还从林夫人手里,收到林家家主林尚书送给她的勉励题字,才越发觉得林家很好。   不过再好也与她有缘无分。   莫玉笙在黄昏中走向寺庙后方,供人住宿的清雅小院,边走边道:“时辰差不多了,正好可以给抄一抄经文。若是太晚,恐怕会抄错了。”   抄经之事,讲究心平气和。既然还要供到佛祖案上,自然不能有一个错字,也不能漏字,否则心太不诚。   红药和绿翘一个铺纸,一个磨墨,等莫玉笙悬腕抄写时,她们就静静站在她身后。   莫玉笙这一抄就抄到了天黑,因她此前甚少抄过佛经,所以书写很慢,超过了她所估计的时间。   等她净手洗漱时,源寰寺已经有了敲钟,预示此时应该歇息了。   莫玉笙突然感觉无比疲倦,她挥手让红药和绿翘自去歇息后,自己快速脱了外衫,躺到干净素雅的木床上,拉过一旁的被子随意盖着。   很快,她就伴着钟声的余韵,沉沉睡了过去。   莫玉笙没有意识,却觉得身子极冷,冷得她忍不住微微发起抖来。   她整个人好像触到了一块坚硬的物件,有凛冽的风刮着脸蛋,伴着耳边沉稳的心跳声,莫玉笙猛然睁开了眼睛。   四周没有高大的树木,只有荒芜的草丛,凄冷的月光让人的身影形态扭曲,到处黑越越的,莫玉笙心里慌张,她不知自己怎么会来了这里。   小心环顾四周,她竟发现师兄就站在自己身边。   他身着乌黑甲胄,脸色看不太清,只能模糊的看到他面部的线条,以及他专注看向前方的眼睛。   四周站在的兵,没有一个说话。   许久,前方传来了尖锐嘶吼声,火光四起,隐隐听见兵器碰撞的声响。   营帐混乱了起来,厮杀的声音渐渐传至,莫玉笙才发现,这里是北漠战场。   一声号角,突然悠长的响了起来。   莫玉笙瞧见崔思道面色平静,瞳孔却微微一缩,他嗓音很是平静的吩咐道:“前面营啸了,现在北漠人不过是你们案板上的肉而已。你们只管随我冲过去,割人头,夺战功!”   他平平无奇一句话,去让身后乌压压埋伏的士兵纷纷点燃了手中的火把,然后如同带火的长龙一般,在他的指挥之下,迅速而毫不迟疑的冲向了前方。   崔思道率先冲锋,他身上的玄甲反射出森冷的光。   莫玉笙发现自己恐怖不了自己的腿脚,师兄一行动的时候,她好像也被裹挟着往前飘去。   崔思道擅剑,但剑并无长.枪.在战场上有优势。   此刻他手里却提着长.枪,握笔的手臂上肌肉紧绷,长.枪.穿.刺间,莫玉笙见到了北漠人狰狞的脸庞,以及他身上喷溅出来的血。 第46章 第46章   莫玉笙第一次直面战场残酷的环境。   她视满是血色,所见之处都是士兵们扭曲狰狞的五官,四处喷溅而出的血水,乱飞的断肢以及堆积成山的尸体。   这画面太过冲击了,莫玉笙瞳孔放大,她身子不自觉颤抖着,心里生了惊惧。   这就是战场,也是万人的坟场。   她惊得不想动,身体却不受自己控制的,只能跟随着崔思道移动,见证他不断拼杀的骁勇英武。   崔思道越战越勇,他手中长.枪染血,红缨也浸泡了血迹,如同暴饮鲜血的凶器,让人见而生惧。   他人也如同他手里的长.枪,容色极冷,杀人极稳。   莫玉笙心神震荡的瞧着眼前的场景,不知道过了多久,敌军终于有了败迹。   崔思道视力过人,他一眼就看到前方头戴长翎的北漠人,好似要带兵后退。   那人头上的长翎,一看就是他们北漠带兵的将领,崔思道根本不可能放他逃脱。   他立即翻身上马,催马踩踏冲锋,提.枪厮杀尽阻拦在他身前的敌军,然后在射.程之内,崔思道将自己手腕上的箭.弩,对准了前方的北漠将领,将箭稳稳的射了过去。   与此同时,莫玉笙神情惊恐看向了崔思道的后背和身前。   分别有两支箭,直直朝他的后背和身前而去,带着疾风呼啸,带着凶险的锋芒。   崔思道似有所觉,他快速避开了身后射向心口的箭,但身前那一支箭,他却避无可避!   莫玉笙脸色发白,她紧紧盯着那支箭,她身子惊恐的发颤,却拼尽全力摆脱了一直控制她的力量,奋不顾身的朝崔思道身前扑去!   她浮在半空中,伸出双手拥住崔思道,想要护住他的身体。   可那一支箭,竟穿透了她虚无的身体,又直直的钉进了崔思道的肩膀,并深.入穿透了他的骨肉,带着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   因崔思道身着玄甲,他浑身早已浴血,以致于周围的人,根本分不清楚他身上的血,到底是他的还是敌人的。   莫玉笙只能颤抖着伸出手来,去摸崔思道随意挂在腰上的荷包,去找里面装着止血散。   可她的手穿过了荷包,她发现自己根本触碰不到实物。   莫玉笙因此急得掉泪:“怎么办,我碰不到荷包,也取不到药。”   她会一些医术,见到身边的兵将因战受重伤而无能为力,见到师兄受伤,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莫玉笙心里充满了挫败感,偏偏此时她还控制不住自己,又被一股巨大又玄妙的拉力牵扯。   莫玉笙感觉自己飞快飘到了半空中后,她突然快速向前移动,然后撞在了崔思道的玄甲之上。   好像他的玄甲,成了她的附着物。   这场景和经历有些熟悉,莫玉笙依稀产生了自己好像要离开这里的感觉。可她担心崔思道的伤势,并不情愿离开。   莫玉笙不甘心,她用力挣扎着,双眼看向师兄的方向。   她却只看到,师兄根本不顾身前的箭,他身上有箭,却不动声色的策马飞跃向前。   万夫不能阻他,凶恶的敌军也只能倒在他手里。   等到了可控范围内,崔思道的枪.尖终于挑起了,前方北漠大将的人头。   他朝混战的双方高高举起北漠将领的头颅。   头颅滴下的血,顺着他白皙如玉的面部缓缓向下流动。   那红色刺眼,白色也刺眼,他就如同一尊,将弑杀看得寻常无比的玉面修罗。   崔思道唇瓣开合,他冷声喊道:“北漠敌首已死,北漠不足为惧,降者不杀!”   他声音冷淡而高扬,分明不带一丝喜怒的情绪,却让人听到时脑子立时清醒,反应过来崔思道话里的意思。   于是大肃将士热血沸腾,大叫着:“北漠敌首已死!投降不杀!”   北漠人已然节节败退,好些人以及丢盔弃甲。   莫玉笙已无法关注着战况,她最后一眼只看到崔思道因失血,而显得苍白的唇。   “当——当——”肃穆绵长的钟声突然被人撞响,惊得树枝上的鸟雀挥翅四散。   莫玉笙心跳极快,她立时睁开了眼睛,用力喘着气,却只看到房顶上的梁木上,雕琢着简单写意慈和的菩萨,以及面带笑意却满是禅韵的弥勒佛。   她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尸山血海里,师兄他高举一颗头颅,那头颅上流下的血沾到了他的脸,以及想到他肩膀上的箭。   莫玉笙开始恐慌起来,她知道自己的梦境有一些玄异。这种玄异,能让她通过触物而穿过空间的阻拦,见到师兄身上正在发生的事。   莫玉笙下意识相信,她刚刚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莫玉笙心里却觉得奇怪。   因为上辈子师兄分明是大胜而归,半点也没受伤。   她还听人说师兄一路打到了北漠王庭,令北漠元气大衰,此后再也不敢南下,杀戮劫掠边地的百姓。   莫玉笙算算时间,发现师兄差不多是距离现在是一个月回来的。   那时刚到三月,再过不久她就向师兄表明心意了,可是后来她被拒绝了。   因此她格外清楚的记得,师兄在她面前,好像也没露出什么他受过伤的痕迹。   难道是因为她死而复生,所以连这件事也发生了变化?   莫玉笙太阳穴处突突挑动,前世之事一幕幕在她脑海里滑过。   “不对!”莫玉笙突然睁大了眼睛,自言自语的喃喃,“上一世师兄好像身体确实有些不适。”   她突然想起有一日师兄在湖心亭宴请沈相的子女,沈冠和沈西柔。现下细致的回想起来,莫玉笙突然想起那时师兄就面色发白,唇色微白。   他眼底有点青黑,她当时猜测师兄身上是气血不足,以致于他面色苍白。后来他有一阵时间还咳嗽了,她以为是偶感风寒。   当时她还想着,都师兄忙于朝政,忽略了自己身体。   那时莫玉笙本来想替崔思道好好把脉的,只是崔思道同沈西柔在紫藤花架下亲密接触,被她看在眼里。   她又被沈冠提醒,沈相有意将沈西柔许配崔思道。   虽然莫玉笙知道崔思道与沈相一向不和,但她同样知道,崔思道身上自有傲骨,若是他不愿,他根本不会放任沈西柔靠近他一步。   莫玉笙当时真的以为崔思道要将他嫁出去,是因为他要同沈西柔共结连理了,所以他不想留一个对他有男女之情的师妹在身边妨碍。   她当时心神大恸,接着她的庚贴又被师兄强行与林家交换,让事情再无半分圜转的可能。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让她心力交瘁,导致她感觉师兄面色有点不对,但从未真正替他把脉瞧瞧到底是什么原因。   难道上辈子师兄也受伤了?可是他怎么什么事情都不跟她说?   莫玉笙心里百念交杂,她抬手摁住自己的肩,想着那箭已经穿过了师兄此处的血肉。   她也好像感觉到了疼痛,甚至还忍不住流了冷汗。   她很想去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莫玉笙着急掀开被子走下床,随意穿好衣裳,匆匆洗漱完后,立即令红药去将周恒唤来。   周恒匆忙而来,却见他家姑娘并未簪钗,一头乌黑如云的发就只松松挽了个小髻。头发上面只有一条素色的发带缠着,除此之外竟什么都没有。   虽然自家姑娘容貌生得美,但也不能如此朴素啊。   周恒看向红药和绿翘,忍不住轻声责备:“你们两个怎么伺候姑娘的?难道是犯懒了,竟让姑娘在外边失礼?”   莫玉忙打断他:“不是红药绿翘的错,是我有急事寻长史。”   周恒这才注意到莫玉笙眼圈都有些发红,她未施粉黛,看着格外楚楚动人。   他忙问:“姑娘有什么急事,大可以吩咐我去办?不知是发生什么事,惹得您还哭了?”   莫玉笙想着自己的梦境,她神色无措,眉尖蹙起,显得越发担忧。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我梦到师兄中.箭受伤了。其实梦境这回事都是虚无缥缈的,但是长史也知道,上回在宋伯伯家的庄子里,我也梦到师兄遇刺了。当时我们还笑说,这是我与师兄情谊深厚,因此我的梦境也有几分灵异。”   晶莹的泪珠从莫玉笙眼眶滑落,她立即用手帕擦去,强行使自己冷静坚强一些:“我总觉得我梦里的事是真的,所以我想去北边,去亲眼看看师兄。”   周恒也想起上回自己与王爷遇到的那次刺杀,他心里一沉。   只是一听莫玉笙说她要去战场,周恒就急得连连摇头:“不成不成!姑娘怎么能去北边呢?那边风沙跟刀子一样会刮脸,那些蛮子都没有什么礼义廉耻。他们见了粮食就抢,见了女子也抢。他们还把一些容色不佳,年岁渐长的人同羊养在一起,充足羊奴,奴役她们干活,随意打杀侮辱。”   他说着北漠的情况,希望能打消莫玉笙的念头。   “姑娘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去北漠那种地方?若是让王爷知道,我恐怕连命都没了。”   莫玉笙着急:“可是师兄怎么办?师兄他受伤了,我想亲眼去见一见他,不然我没有办法放心的。”   除了她,再没人见过师兄中箭的场景,他们或许会想,梦不一定是真的。他们心存侥幸,所以不能理解她的担心焦虑。   “姑娘不要太过担忧,殿下吉人天相,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周恒安慰莫玉笙,“若是您不放心,我去请殿下还在京中的侍卫,让他们带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去北边。等他们一到,我就叫他们写信回来,告知您殿下的情况。”   “但是无论如何,您都不能去北漠!”他见莫玉笙眉眼里依然有去意,不由彻底打断她的念头:“若是殿下当真此时中箭,您就算现在出发也赶不及做些什么。军中随行的大夫会把能做的都做了。”   周恒真的怕自家姑娘要去,他苦口婆心道:“现下北边乱着,若是半路上您出了意外,殿下还得拖着伤体担忧您,等殿下回来了,到我同红药她们又要如何向殿下交代,还请姑娘也为我等考虑考虑。”   莫玉笙沉默半晌,她眼圈更红了,但她之前还坚定的想法,也被打散了:“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我确实不该去。”   莫玉笙心里其实清楚,摄政王出征,随行的大夫里也有医术高明御医。他们的医术比她好多了,她去了也确实改变不了什么。   况且莫玉笙记得,梦里的师兄是杀了北漠的主将,使得北漠兵马溃败。北漠大败定有些人做了逃兵,到处乱窜逃生。若她此时往北边走,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会遇上了小部分逃窜的北漠兵,到时候情况只怕会更加糟糕。   莫玉笙不想再添乱,她默默忍下了眼里的泪。   她神情压抑的走进屋中,自己沉默的挽起头发,随意簪了一根素雅发钗后,就捧着昨夜抄的佛经重新走了出去。   莫玉笙对红药道:“既然我哪里都去不了,那我就只能将昨夜抄的经文,仔细供到佛祖案前,祈求佛祖保佑师兄平安。然后我也只能回家等着师兄回来了。”   她想着,师兄上一世也是打了胜仗回来的,或许她好好呆在府中等他,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等他回来,她要看他的伤口。   周恒和红药闻言,他们紧绷的脸色都肉眼可见的轻松了下来。   周恒道:“姑娘放心,我现在去准备马车。等我们回到王府,我就立即让护卫快马赶去北边战场,让他们看看殿下的情况。”   莫玉笙小心捧着自己抄写的经文,朝周恒轻轻颔首:“如此就有劳长史了,那我先去大雄宝殿送经文了。”   她带着红药朝大雄宝殿的方向走去。   周恒朝她拱手,等她走远了,他才直起身子,抬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冷汗。   “我的天爷呀!幸好将姑娘劝住了。如果姑娘真去了北边,我恐怕真要脑袋搬家了!”   绿翘收拾完东西,她也跟着点头:“别说你了,若当真劝不住,只要姑娘北上掉根头发,王爷就饶不了我们所有人。”   周恒点头,他想到莫玉笙的话,便嘱咐她:“对了,方才姑娘说到的梦境之事,你和红药都不得泄露一句。”   如今王爷正在北方打仗,陛下正在肃清朝堂,王爷受伤之事还不确定,但若是此刻这消息被有心人利用,只怕会朝堂人心不稳。   绿翘连忙点头:“大人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   周恒这才匆匆去让人准备马车了。 第47章 第47章   时间过去半个月,莫玉笙虽然没有接到崔思道的来信,但他大胜北漠,打到北漠王庭,致使北漠王室逃亡迁移之事,依旧传遍了大肃。   北漠身在北部草原,因每年气候变化太过剧烈,所以王庭的地址并不固定,但北漠王室被人打到逃窜,这还是第一次。   短短的时间内,大肃的军队就取得了如此耀眼而传奇的战绩,着实让人惊喜万分。   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传到肃朝,上至陛下,下至百姓都欢欣鼓舞,激动异常。茶楼说书的更是连夜排练了话本子,将北征的将帅之名,传播得越发远了。   莫玉笙发现这消息同上一辈并无甚差别,但只要一日不能亲眼见到师兄平安无虞,她悬着的心就始终不会放下。   她在府里等着崔思道班师回朝。   还没过两日,莫玉笙就听闻了京都的驿站失火。   这火势来势汹汹,可初春的雨水又贵如油,至今老天爷还没下过雨,到处都干燥得很。那火又被人故意浇了酒水,所以火势滔天,烧得半边天际都快红了。   虽然一直都有人救火,但大火还是一连烧了驿站,以及周遭的一排的房子。   周边的百姓倒是逃了出来,没有伤及性命,只是自家的屋子财物却被烧得一干二净,他们只能在火边跌足哭泣。   崔珉听闻此事,他立即令户部调查起火的原因,并算清百姓损失,调动户部银子重新赠予周边的百姓。   百姓受到了安抚,心情暂时缓和了下来,只对着皇宫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鸿胪寺的官员在驿站里,找到了几具烧得炭黑的尸体,他们一边查看事情的真相,一边猜测这几句尸体的身份。   一连过了几日,他们才终于确定下来其中两具尸首的身份。   仵发现这有两具尸体分别佩戴金饰,那金饰虽然被烧得变形,但那分量并非一般人可以佩戴的。   他们查过尸首的年龄,身高,体貌特征,都发现与北漠的公主依娜和北漠大王子格修的特征几乎符合。   至此鸿胪寺对外的说法就是,北漠公主和大王子见北漠王庭被攻进,他们自觉无脸活了下去,便点火自焚了。   莫玉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虽然唏嘘依娜和格修自焚之事,但她心中也并无甚对敌人的同情之情。   她只觉得,自己好像隐隐忽视了一些什么细节。   不过她并未深想,而是有些迫切的让红药订了离京城大道附近的雅间,等待班师的大军回京。   莫玉笙日日夜夜,千盼万盼之下,崔思道终于在今日班师回朝了!   她早早就进了琼宴楼的雅间里,亲手打开一扇窗子,等待这大军京城。   她只叫了一壶好茶,一碟子绿豆糕便坐在了窗边。   这期间,莫玉笙的眼神往外瞟了好多次,都不见有军队京城。   她只觉得自己如坐针毡,心中又是对师兄的伤势担心,又是对他思念无比,还有对他们既定的分别而感到难受。   这万种的煎熬滋味,却只有她自己品尝。   红药以为莫玉笙着急,不由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柔笑道:“姑娘何须如此心急?左右王爷是今日回来,您坐在这里,总能见着他的。”   莫玉笙捧着一杯色泽清碧的碧螺春,她无意识抿了一口茶,苦涩的笑了笑:“我知道他要回来,我只是太过心急了。”   红药见她不甚开怀,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打趣莫玉笙道:“难不成这就是话本子里说的‘思之如狂’四字?”   莫玉笙听了脸色不自觉微红,她也抿唇笑了笑:“你别看胡说,我哪有对师兄思之如狂?”   她视线往对面的客栈酒楼瞧去,正瞧见有好多妙龄女子也时不时往外看来,随即她们又心急坐了回去。   她的雅间外,也有女子路过时,发出的轻柔的说话声。   莫玉笙有些惊讶:“没想到今日出门的姑娘,竟然有那么多。难道她们都是来看大军归来的英姿吗?”   “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红药抬手给莫玉笙重新倒了一杯热茶,嗓音含笑,“王爷本就风姿无双,面冠如玉,往日便有许多姑娘倾心于他,奈何王爷性子冷,她们就不敢靠近半分。”   这些事莫玉笙是知道的。   师兄年轻俊美,有本事又有能为,光是这两点就能让许多人倾心了。更何况他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摄政王。   他提笔能总摄国事,指点陛下治理江山,上马能率领千军万马,守卫疆土,将北漠人赶出王庭,追得他们四处逃窜。   这般容色极佳,又文武双全的摄政王,注定能让许多女子付出钦慕。   “如今殿下归来,她们自然要见一见他的风采。”红药看向莫玉笙明亮的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她不由笑道,“不过王爷自始至终只对姑娘上心,他这样专一,姑娘大可对王爷放心。”   莫玉笙起身走到窗子边,她若无其事的笑了笑:“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再过半月,师兄就要说不喜欢她了,她也差不多到了该走的时候了。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师兄的喜爱就像花露一样转瞬即逝。   莫玉笙低头,眼神恍惚的瞧着街上的行人。   过了一会儿,她耳边骤然响起女子、男子按捺不住的惊喜呼声。   “快看啊!大军进京了!他们回来了!”   “他们真是我肃朝的好汉子!好男儿!拒敌千里,保家卫国,真是好样的!”   “那最前面的一定就是摄政王殿下了吧?真是英姿非凡啊……”   莫玉笙闻言,迫不及待抬头,她往街前看去,只见到百姓都纷纷站在两边,神色激动。   最远处的尽头,是密密麻麻,披坚执锐的的队伍正往前蜿蜒而来。远远的,能见到一面赤底的旗子,上面写着一个威武凛然的“肃”字。   莫玉笙看到对面公子和年轻姑娘陶醉的脸,听着那些夸赞的话,她不由又朝前面看了眼,想看看师兄的风姿。   结果,莫玉笙只能看到蚂蚁大小般的人。   军队离她们的方向越来越近,而她根本分不清师兄人在哪里。   莫玉笙心道,京城的百姓和公子小姐,真是会夸人。都还没见到具体情形,她就听见有人开始朗声诵着满纸华章的赋了。   这可真是……太过夸张了。   不过,随着越来越近的大军,听着街上百姓的欢呼,莫玉笙也被感染得神情激动来。   等她能清楚见到最前方骑马缓行的崔思道后,周遭的欢呼就更热烈了。   此时,崔思道骑在一匹乌黑的马上,他不紧不慢的拉着缰绳,目视着前方而行。   因为下了战场,他身上穿的是一身黑色绣云纹的劲装。衣裳裹紧身躯,将他宽肩窄腰长腿的线条勾勒得清清楚楚,也将他身上暗藏的爆发力隐隐透露出来。   他并未如年轻公子一般带着玉冠,只是一头乌发都通通用一根黑色绣简单如意纹的发带,随性的束了起来。   崔思道长相极其俊美,他纵然打了胜仗也并无笑意,浑身只有扑面而来的,让人心颤的杀意与威势,似乎战场遗留的戾气还未从他身上散去。   那是一种让人惊心动魄的美。   莫玉笙听到隔壁窗子边的姑娘,忍不住发出的惊呼。   莫玉笙见到师兄好好的坐在马上,不似有重伤的模样,她神情一松,眼眶虽然激动得微红,唇边却露出了深深的笑意。   他能平平安安的回来,真是太好了。   崔思道若有所觉,他微微仰头,却见莫玉笙正站在窗边。   她素白柔软的手扶着窗台,眼里好像有春水柔波般的笑意,而泪莹于睫却也显得越发惹人心怜。   但她唇边带着思念的甜笑,以及盛满甜意的梨涡,都让崔思道想得心里发疼。   他恨不得立即将她抱进怀里,肆意与她亲近。   莫玉笙确实很想崔思道,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万般的心绪喷涌而出。   她忍不住扬唇,玩笑又似打趣一般,高声唤他的字:“檀郎——”   昔日先帝给自己的胞弟崔思道取字檀郎,一是玩笑,二是真的赞美他的容貌。   古时潘安就字檀郎,后来美男子也会取此为字,女子也会称自己的心上人或夫君为檀郎。   这是一种美称。   莫玉笙却莫名有种错觉,好像她在唤的不是师兄的字,而是自己的情郎,甚至是在唤自己的夫君。   她的嗓音被崔思道听见,他心尖发颤,忍不住抬头,朝莫玉笙露出笑容,又唇瓣起合好像说了什么。   崔思道一笑,他眉眼间的冷淡煞气,立时如山间白雪融化,一身寒意也具化为绕指温柔,他像是高岭之花降落一瞬,带着的温情让人越发心动。   莫玉笙呆呆的看着他,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师兄方才说了什么。   但周遭的姑娘,却因为摄政王少见的笑容,而显得激动无比。   她们向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般,跟着莫玉笙娇声唤崔思道。   “檀郎——,檀郎——”   一人的声音柔情,但万人的声音巨大。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们丢下的香帕,初春刚刚盛开的粉色桃花瓣,都纷纷表达着女儿家的钦慕与崇敬。   莫玉笙被这大阵仗惊呆,她一回眸,竟也见到有好些年轻俊美的公子,以及一身腱子肉的年轻大汉,跟着姑娘家撕心裂肺,脸色涨红的唤崔思道:“檀郎!你别走,你快看我这里——”   这嘹亮粗放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女孩的嗓音,传到了崔思道耳边。   崔思道笑容蓦然一僵:“……”   怎么京城子弟都是这幅浮.浪的德行?难道他们的老师就没有教过他们,让他们不要做出这幅让人不忍直视的情态吗?   莫玉笙看着比姑娘家还显得疯狂的儿郎们,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只觉得心里毛毛的。   等看到师兄明显僵硬的表情时,莫玉笙终于忍不住伏在窗边喷笑出声。   崔思道一直注意着莫玉笙,见她笑得身子颤抖的模样,他眼里露出温柔的无奈与纵容。   他看向身边忍笑的杨斌,冷声道:“吩咐下去,快速进城点兵修整,等待陛下传召。”   虽然杨斌很色享受如今万人高呼的场景,但他闻言也只能朝崔思道抱拳,朗声道:“末将遵令!”   杨斌调转马头,朝队伍最前方比了个手势,然后跟在策马加速的崔思道身后,开始快速进城。   那些京城儿郎看崔思道加快速度,不由喊声更高了。   莫玉笙依旧伏在窗边,她看着师兄落荒而逃的模样,捂住了笑得发痛的腹部。 第48章 第48章   莫玉笙回到王府的时候,崔思道正在沐浴洗尘。   她打发人送了一盅乌鸡汤,并一碟子山药枣泥糕后,便在盥洗室外等候崔思道。   过了许久,崔思道只穿了单衣,头发还湿漉漉的就走了出来,隔着月洞门站定,眼神柔和的看向了莫玉笙。   温柔的日光下,袅袅的茶香中,她低头摆弄着手里的一个荷包。   那素白缎面的荷包上,绣着青松白云,虽说绣工没有精致得栩栩如生,但青松挺拔傲骨,白云悠悠的意态却有了几分。   崔思道认出来了这个荷包,是她出征前说要提他绣,却没有绣完的。   但现在已经完工,想必他走后,她心里也念着他,那荷包里被她绣进了情意。   崔思道心里满满胀胀的,还充满了令人满足的甜意。   他神色越发缓和下来。   先前他在战场上拼杀时,沉淀下来的浓郁杀气威势,竟在如今这样安静舒缓的气氛下,如同被温柔的水流荡涤了一般,立马消散的干干净净,周身只剩下了平和。   崔思道越发感觉自己容易满足,他只消瞧见心上人好生生的坐在他的屋里,他就再无所求了。   莫玉笙若有所觉的抬头,就见到崔思道只穿着一身单薄中衣,乌黑如浸墨的发丝湿漉漉的披散在身后,一滴滴水从发尾滴了下来,在地面积了一小滩水。   真是不会照顾自己,怎么头发也不擦一擦。   她忍不住皱了皱眉,下意识将视线投到崔思道脸上,却见他神色温柔,眼神却有些恍惚和满足,甚至荡漾着几分满足愉悦的喜意。   崔思道这个样子,竟显得有些呆呆的。   当真是见鬼了,大胜而归,被万民景仰时也没见他有多高兴。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开怀,他脸上高兴愉悦的神色十分外露。   难不成是他今日比较迟钝?   莫玉笙一头雾水,她将荷包放在桌子上,起身朝崔思道走去。   她一边拿过软巾,一边拉着他的袖子,牵他进屋坐好。   莫玉笙卷了袖子亲自帮他擦着头发上的水,语气里有些打趣又有些责备:“师兄既不要人伺候,又不自己擦头发,只呆头鹅似的站在门边上,难不成你高兴傻了?半点都不爱惜你自己的身体。”   崔思道拿过桌上是荷包,珍爱的抚摸着,语气很是轻松享受:“不知怎么,一见到你,我就下意识看呆了。”   莫玉笙脸色一红,恰巧她见崔思道将她绣的荷包,自然的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又珍之爱之的,翻来覆去的抚摸。   她脸上浮现两抹红晕,只将那帕子塞进他的怀里,道:“哪里学来的?言语轻浮也就罢了,你乱亲什么?我不帮你擦了,你自己擦罢。”   莫玉笙说着就要去外间等他。   她手腕却被崔思道拉住了,他轻轻一扯,就将她抱了满怀。   崔思道闻着莫玉笙身上淡淡的馨香,他将人抱在怀里,他之前空落落的心也好像被填满了。   莫玉笙坐在他的腿上,忍不住挣扎了两下,却又被他抱的更紧。   崔思道忍不住闷闷笑出声来:“你说甚轻浮乱亲?我们之间轻浮乱亲的次数,难道还少吗?”   他的唇贴着莫玉笙白皙柔腻的后颈皮肤,吐息灼热,唇瓣张合间让那块皮肤又热又痒。   崔思道喉结滑动了一下:“我好想笙笙啊。记得我出征前,笙笙特意穿了异域的舞衣来勾我,真是好看极了。我记得陛下私库里好像有许多外邦人进献的衣裳,到时候我统统要来,让你轮番换了穿给我看。”   他这回在军营来呆了几月,想她入骨,连夜里的梦里,想都是她。   想到他离开时莫玉笙的主动,崔思道不由有些想要她了。   他们抱得这样紧,莫玉笙自然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   她身子微微一僵,立即道:“今夜还有晚宴,师兄打仗辛苦,自该好好修养一段时间。其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现在还是不要提了。”   崔思道脸上有些失望,但他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坚定,不由越发抱紧了她。   莫玉笙想到自己之前的梦境,以及后期侍卫从战场传来的信件,她忍不住关切又直接道:“现在,我要看看师兄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她为了这件事,担心得有一段时间都没有睡好,如今人在自己身边了,她自然要亲自瞧上一眼才能放心。   莫玉笙拨开崔思道的手,站到了一旁去,语气平静里暗藏了几分担心:“你脱了衣裳,给我瞧瞧。”   一说到伤势,崔思道心里的绮念就快要消散了,他开始有些心虚。   一向无所畏惧的摄政王,此刻却避开了自家师妹的眼睛,言辞含糊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看的,伤势不太重。只是那道伤看着丑陋,我不想污了师妹的眼睛。”   莫玉笙看到他还想隐瞒的情状,语气严肃了一些。   她自己抬手,便去拉开他的上衣,却被他伸手摁住。   莫玉笙气笑了:“师兄知道我会医术,也知道我见过的伤口并不少,我从不曾觉得伤痕污眼睛。既然你伤势不太重,为什么你又不敢给我看?若是因为你怕我看了伤心,就说好话哄我,那样的话我会更难受的。”   崔思道抿了抿唇,手却没有松开。   莫玉笙直视他的眼睛,正色道:“撇去我们之间别的关系,我是将师兄当成至亲家人的。所以无论什么事情,我都希望师兄能告诉我,能让我与你一同去面对,而不是事事都你自己去承担下来。”   她眉眼认真严肃,没有半分玩笑的意味:“我真的很讨厌那样,师兄若真的因此隐瞒我,还故意哄我,那我真的会十分生气。”   听她语气很重,崔思道无奈的叹气,他主动起身,将上衣脱了下来,露出了他的上半身。   莫玉笙仔细打量他的身体,她见到他的腹部有上回在宋家庄旁被刺杀的刀伤,他的肩膀处是被箭给捅穿了。   经过处理之后,那里虽然结了痂,但肉却没有长全,所以肩膀处的伤口皮肉凹陷了一点。   莫玉笙见到这伤口,大致就知道那伤有多重了。   她视线一转,绕道了崔思道背后,又见到一条横贯盘踞在他背部的伤痕。   这伤痕刚刚结痂不久,疤痕被水泡后有些起皮,显得狰狞又刺眼。   除这些以外,他身上还有些小伤疤。   莫玉笙轻轻抬起手,抚摸着崔思道背后的伤痕时,她眼睛一酸,泪水就落了下来。   “师兄伤得这样重,一定很疼吧?战场凶险,你该万分小心的。我知道你心里着急回家,可你也不能不顾危险就去拼命,你要真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办?”   旁人都说摄政王文武双全,用兵如神,才不到半年就将之前还疯狂叫嚣的北漠人,打得哭爹喊娘,东逃西窜。   这样的不世之功,简直少有。   莫玉笙却知道,崔思道心里对如何布局用兵是有成算,但他仗也确实打得有几分急躁。   他真的迫切的想要把仗打完,就回来同她成婚。   正因为如此,她心里越发不好受了。   不世之功又如何?她只要他平安康乐就好。   崔思道感觉有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到了他的背上,他身子陡然一僵,被湿润的那一点儿皮肤好像被烈火灼痛一样,疼痛的错觉过于深刻。   他立即转身,抬手无措的抹去莫玉笙脸上的眼泪,只连忙道:“这回是我错了,我心中有了完全之策,但到底有些心急,害得笙笙为我担心流泪,是我的不是,往后师兄再不敢这样了。”   那泪落得更快了,掌心触到一片冰凉后又烧了起来,灼得崔思道心急又心痛。   他如同败军之将,只能低声祈求宽恕:“笙笙莫哭,莫哭了,都是我的错,我再不敢了……”   莫玉笙一下子拍开他的手,气势汹汹,红着眼瞪了他一下:“师兄有什么错?师兄从不会错,你是有本事,能立下这滔天的功劳,引得人人都夸你赞你,你有什么错呢?错的只会是我这个知道儿女情长,眼无大局的师妹罢了。”   她嗓音甜软微哑,便是赌气说话,也显得惹人心怜。   她说着话,却怕崔思道着凉,受伤轻柔的将他的衣裳穿好,又拿过帕子细细的替他继续擦头发。   她脸色却依然紧绷,时不时还会抽泣一下。   这便是责之深,爱之切了。   崔思道心里又爱又怜,软成了一片。   他不想让她为自己哭泣,又觉得她的眼泪是为了他流的,责备的话也是对他说的,她心中有他。   因此也越发觉得自己混账,竟害得她为自己如此伤心。   崔思道只觉得她眼泪太多了,哭得他的心也好像碎缝隙。   他只好讨饶:“下回不敢了,下回有事定同笙笙商量,若是事情严重也会告诉你,不隐瞒你。往后你我一体,我们一道面对好不好?”   莫玉笙闻言,心里才好受不少,她将帕子重新扔给了崔思道:“这才像话。”   她踮起脚尖,将他的发丝拨弄整理了一下,嗓音微哑道:“晚上有晚宴,你又一路风尘仆仆的,不如吃点糕子喝点水,去床上睡一会儿,养好精神晚上才好去宫宴。我回去了,你好好歇息。   崔思道不舍的拉住她的手,问道:“师妹不与我一同小睡吗?”   莫玉笙笑了笑,轻柔道:“不了,我怕扰了你。你让人来替你打理完头发后,便好好睡一会儿吧,等会儿我们一起赴宴去。”   她说着要走,崔思道只好不舍的看着她离开。   可他确实非常乏困了,崔思道没有叫人,他自己把擦干的头发迅速梳好,又吃了三块山药枣泥糕,喝了小半碗乌鸡汤后,便乖乖躺到了床上。   莫玉笙说要走却并未离开,等他睡熟后,她才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   其实方才她同师兄一起小睡也不是不可,但往日她与师兄亲热都是因为合欢蛊。如今他身上的合欢蛊一解,她总觉得他们再单纯的亲密亲热,就好像不太合适了。   莫玉笙心里叹气,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她和师兄终归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在没有了合欢蛊这个作为亲近的理由后,她就做不到毫无芥蒂的与师兄亲近了。 第49章 第49章   当夜便是庆功晚宴,莫玉笙因崔思道全须全尾的从战场回来,她心中感到无比的欢喜。   所以她同崔思道前去赴宴之时,面上的笑容便没有消失过。   摄政王的马车一路从王府驶向皇宫,莫玉笙不经意间,竟然瞧见路上好多的男子,都身穿一身黑色绣云纹的劲装。他们头发并不像以往一样用簪子束好,也没用惯用的幞头扎着。   现在他们都用一条绣了如意纹的发带,将头发随意挽着。   而且一路上的男子,只要是做了这样打扮的,他们无论高矮胖瘦,都将自己的脊背挺直得如同青松一般。   那脸上也没有露出笑容,倒很有几分故意做出来的严肃感。   莫玉笙轻笑一声,因为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样的穿着是崔思道今日回京之时的打扮。   特别是他们用来束发的发带,同她送与他的那条一模一样,都是如出一辙的如意纹。   那如意纹是她绣的,所以针脚粗糙简单,虽然款式一样,但却不如街上那些人发带上的如意纹绣得精致。   她有些惊奇的对崔思道说:“他们竟然穿的,同师兄今天回京时穿的一样!我没有想到师兄竟然这么受欢迎。”   莫玉笙说着,不由把马车的帘子给掀得更开了一些,她凑到车窗边,饶有兴致地看着路上穿着相似的青年男子。   崔思道也撇了一眼,想到今日的情景,他耳旁好像又忽然听见,京城的百姓此起彼伏的呼唤他“檀郎”的声音。   他脸色顿时有些不自在,故而勾住莫玉笙的手,让她放下了手中的帘子。   “这又有什么好看的?”他把玩着莫玉笙的手指,“笙笙若是想看,等庆宫宴结束之后,我在屋里单独穿给你看如何?”   崔思道声音低沉,眼里却有些别样的意味。   莫玉笙立即挣开他的手,不好意思的别开眼去:“师兄且正经些吧,你再胡说的话,我就不与你同乘了。”   崔思道这才闭嘴。   没过多久,马车就径直行驶进了皇宫里。   崔思道去了男宾席,坐在皇位之下的首位,淡淡的同周遭的同僚寒暄。   莫玉笙则被兵部尚书的女儿徐曼拉住,带她到了一旁坐着说话。   莫玉笙这才注意到了她缠发鬓的发带,也绣了一个与师兄发带一样的如意纹。   她的却比外边人束发的发带,模仿得更像了一些。连她有些粗疏的针脚也有些类似。   可见是观察得十分仔细了。   不怪莫玉笙感觉眼熟,因为师兄的那条发带,是她亲自绣的。她那时年岁更小一些,绣工也不好,这发带她也绣了好久,所以细节之处记得十分清楚。   徐曼见莫玉笙看着自己的发带,她不由爽朗的笑了笑,自己抬手摸了一下。   “摄政王殿下回城时的英姿,都被人看在眼里了。他那一日的装束也被人相竞模仿,如今这‘檀郎衫’和‘如意结’可是广为流行,不少女孩子私下还穿了与他那日一样的装束,私下女扮男装呢!”   徐曼顿了顿,笑道:“大家都说这样装扮看起来实在英姿潇洒,故而纷纷效仿殿下。”   莫玉笙听得忍不住发笑:“昔日有谢公屐,今日也算得往日情形再现了。”   不多时陛下便到了,殿中起了欢快热闹的舞乐,莫玉笙心里也颇为高兴,便就着好菜喝了两杯青梅酿。   这果酒因为是专门供给女眷饮用的,所以酒味并不甚浓,只有一股淡淡的清梅香,以及清新的酸甜味。   莫玉笙喝了两杯之后也没有感到醉意,只有浅浅的红晕浮现在脸颊上,朱颜酡些,越发显得她人比花娇。   殿前一会儿彩衣如云,清亮欢快的女声唱着欢庆喜气的歌,一会儿武将自上了场,带着酒意的舞着剑。   不知什么时候,高高坐在上首的陛下已经不胜酒力,自行走了。   莫玉笙放下酒杯,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靠近她的夏太监,对她小声道:“姑娘,陛下正在交泰殿里自饮。他说是要宣您说会儿话,还请姑娘同奴婢一道去拜见陛下。”   莫玉笙与陛下关系还算不错,私底下无人的时候,陛下甚至会唤她一声莫姐姐。   虽然不知道他现下找她是要说些什么,但夏太监是陛下的心腹,莫玉笙不疑有他,起身便跟在了他的后面。   她忍不住询问:“现在已经晚了,敢问陛下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夏太监在御前伺候得久了,只知道莫姑娘除了是摄政王殿下的师妹外,未来还可能是摄政王的王妃,就连陛下也唤她声莫姐姐,他自然不敢对她托大。   “姑娘别担心,是好事来着。”夏太监和气的对莫玉笙笑了笑:“只因王爷打了胜仗,陛下心里喜不自已。陛下在交泰殿小憩时,刚好想起了王爷与姑娘的事,他一时关心,便忍不住宣姑娘来问问。”   莫玉笙脸上笑容微顿:“原来如此。”   说话间,交泰殿已经到了。   殿里灯火通明,门外有宫女太监静静的站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见了莫玉笙,他们很是熟练的朝她行礼,道:“莫姑娘。”   莫玉笙笑着点点头,她过宫里几次,想来他们都知道她的。   夏太监通报完陛下后,就笑着带了莫玉笙进殿。   莫玉笙走进殿中,只见崔珉正坐在小案边,桌上放了一壶清酒,他自己在自斟自饮,面上倒是带了喜意。   大抵上,陛下也开怀在自己荣登大宝,修身养息几年后,终于把北漠这个心腹大患给压制住了。   他心里欢喜,私自撇下群臣,自己到了殿中享受安心愉悦的硕果。   莫玉笙收回视线,刚要给他行礼,崔珉笑着制止了,语气里已经有了亲近的意味:“莫姐姐何须多礼?我们是一家人,原就不必这样客气的,你快快坐下罢。”   莫玉笙闻言,却依然行了礼,才坐到下首。   她面上带笑,只是想到陛下要询问她与师兄之间的事情,她心里就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滋味……   崔珉因为沉浸在兴奋之中,他下意识忽略了莫玉笙眉眼间的郁郁,下意识就笑问她:“如今朕万事如意了,若是皇叔的亲事在解决了,那可真是十全十美了。”   莫玉笙没想到陛下这样直接,她只好笑了笑,没有开口说话。   她心里却想,若陛下提及她与师兄的婚事,那恐怕是不成的。   崔珉早看出来自家皇叔与莫姐姐两情相悦,他见莫玉笙不答话,还以为她在害羞。   于是,他不由自主的将这件事情挑破:“既然天下大安,那不如来个双喜临门。我给莫姐姐与皇叔赐婚如何?你们俩的喜酒,我早就想喝了。”   崔珉很是爽快:“若是姐姐点头,那我就给你们先赐婚订婚,之后你再嫁给皇叔,这样也庄重体面。若是你住不得王府,我就给你封个县主,再赐你一座府邸,好让你待嫁。”   莫玉笙听得心头猛跳,她自然知道师兄再过不久就会与她分开了。若是陛下此时下赐婚圣旨,带时候他们又该如何收场呢?   难不成要顶着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吗?   她几乎想也不想的拒绝了崔珉的提议:“赐婚之事,陛下是否操之过急一些?”   崔珉摇头:“哪里操之过急了,你们既然两情相悦,皇叔又二十好几了,便该成婚。再说了,旨意一下也不是立即就嫁,只是让你们担一个未婚夫妻的名头,这样也方便一些。”   他可是知道皇叔有多讨京城贵女的芳心,只是碍于往日他太过威严而无人敢靠近。但今夜他喜上眉梢,连周身冷意也消融了一些,那些姑娘就动了心思,想看看自己有没有机会。   而在崔珉看来,皇叔既然与莫姐姐两情相悦了,那先给他们定婚之事,就是从善如流了。定了婚,他也更心安一些。   莫玉笙却捏紧了袖子:“劳烦陛下操心了,只是……只是我并不想这么快成亲。”   她本就不惯于撒谎,崔珉受崔思道的教导,又同朝中的老狐狸相处多了,他更是擅长察言观色,一点细微的情绪也能让他感知。   崔珉立即就看来了,莫玉笙她不愿意与皇叔定亲。   他脸上笑容收敛了一下,有些不解又讶异的问:“莫姐姐不愿意与皇叔成婚吗?这是为什么?”   他知道莫姐姐和他皇叔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从他们相处的情形来看,那也是一派郎有情妾有意的恩爱模样。   这好端端的,她怎么会不愿意呢?   崔珉生怕自己看错,不由又细细观察莫玉笙的神色。   确确实实发现她眼中的不情愿后,他心里不由一沉,眼神暗暗扫了一眼旁边的隔断。   莫玉笙低下头去,不知该编个什么理由。   崔珉见状,眉头不由皱起,颇有些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模样:“到底是什么原因,莫姐姐总要告诉我一声。皇叔一直照顾我,我尊敬他,希望他能得偿所愿,若是他哪里不好,惹你不快,你大可以同我说,我会让他改的。”   他见莫玉笙脸色不好,忍不住询问她:“难道皇叔真的欺负你了?所以你才不愿意嫁给他?要不我帮你训斥他一顿?”   莫玉笙见崔珉误会,忙道:“陛下多虑了,师兄他很好,他从不曾欺负过我。”   崔珉不解:“那你为什么不愿意?这总要有个理由吧?”   他眼神灼灼,语气里不由带了几分对待朝臣时惯用的压迫威势,让人不敢撒谎欺骗。   莫玉笙真的害怕陛下会赐婚,然后让事情变得一发难以收拾。   她要打消陛下赐婚的念头,只要过了初夏,师兄自己不愿同她在一块了,那她就可以回南疆去了。   莫玉笙思忖片刻,有些难堪道:“其实,其实不是师兄的错,我不愿意,是因为我喜欢的另有其人。”   她抬眼看向崔珉,瞧见他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她断断续续道:“都是我不好,是我辜负了他。但我真的与师兄只有兄妹之情,我对他无半分男女之情。所以赐婚之事,还请陛下打消念头吧。”   崔珉万万没有想到,莫玉笙竟然会说出这一番话来。   他有些不信,因为觉得莫玉笙在说谎骗他,崔珉脸上不由染了愠怒:“可是我分明感觉,你对皇叔也是有意的。更何况你同他不是有了夫妻之实吗?既然如此,莫姐姐何须说对他无意的话来欺骗我?”   陛下很生气,莫玉笙听从他语气里都听出来了。   她脑子嗡嗡的,只觉得心里也满是苦涩。只是话已经说出里口,她就必须要硬着头皮自圆其说。   否则怎么打消他要赐婚的念头。   莫玉笙心口发疼,她嗓音却很稳,很绝情:“民女哪里敢欺骗陛下?同师兄有夫妻之实,是因为他中了合欢蛊,又宁死不愿意碰别的女子。处于情势逼迫,我才不得不为他解毒。他要去战场厮杀,我怕扰乱他的心神,便不敢说自己不喜欢他。”   这些话,莫玉笙说着都觉得有些刺耳卑劣,她总觉得这些字眼像是刀子一样,能狠辣的往人心上剜,捅得人疼痛无比。   但莫玉笙却还是看着崔珉的脸,坚持将话说完了:“我本来想着等师兄回来后,再与他说清楚的。”   她突然发现,上辈子师兄说不喜欢她的次数说得多了,她后来为了面子,也强逼着自己学会了掩饰自己的心意,能够装出不喜欢他的样子。   莫玉笙是性情纯粹,是不会说谎,但她演戏演久了,这薄情冷漠的模样,看上去也像真的了。   崔珉被她气笑了,他一晚上的好心情瞬间消散。   他现在不知道,莫玉笙先前装作同皇叔两情相悦的样子,到底是为了皇叔安心,还是为了将他拖进更深的深渊里,让他带着美梦沉沦,清醒后却发现这是温情而残酷的骗局。   崔珉不知皇叔什么感受,但换位思考,若是他的话,只怕他要被气呕血了。   崔珉脸色冷了下来,他声线紧绷的询问莫玉笙:“所以莫姐姐之前一直在欺骗皇叔,和他肌肤之亲是迫不得已,你对他压根就没有半分男女之情,朕说得对吗?”   莫玉笙小脸微白,她听到自己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嗓音。   “陛下说得对,我不喜欢他。我之前答应了要与他成婚的话,都是我骗他的。”   崔珉捏紧了桌案的一角,他紧紧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最后,他只能挥手,眼神无比失望:“你下去,这事朕知道了。”   莫玉笙勉强笑了笑,她恭恭敬敬的给他行礼:“民女告退。”   她刚刚走,崔珉就听到隔断之后传来一声闷咳声。   崔珉面色一紧,他连忙走进隔断之中,却见崔思道自己靠着楠木的墙壁,弯着腰。   他一手摁住心口,一手捂住口鼻,控制不住的闷闷咳嗽。   崔珉见到好多刺眼鲜艳的血,从他口中流了出来,经过他捂唇的指缝,滴落在地。   一贯处变不惊的人,现在竟然呕血了!   崔珉不由大惊失色,他连忙扬声道:“传御医——快给朕传御医——”   他话音一落,崔思道就一头栽倒在地,眼神空茫,急促的喘息与咳嗽,许是疼痛,他连身子也抽搐起来。   崔思道眼神迷茫,显然有些意识不清了,口中却断断续续又偏执虚弱的叫着:“笙笙……笙笙……不骗我……好不好……”   他叫了几声,便彻底昏迷了过去,脸色惨白无比,额头有些冷汗。   崔珉被崔思道的模样唬得手脚慌乱,他只能自己蹲下身子,用帕子连忙擦着他口中涌出来的鲜血。 第50章 第50章   崔珉被崔思道吓得手忙脚乱的,他身上沉稳温和的君王仪态,如今半分也没有了。   马上,太医院正就匆匆赶来了。   杨院正见到摄政王殿下躺在地上,生死不知时,自己也被吓得脸色发白,额头冒冷汗。   崔珉忙拉力他一把:“你快来听皇叔瞧一瞧,他到底怎么了?因他病情不明,朕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让人搬动他。”   杨院正立即拿出了脉诊放到崔思道手腕边,神色凝重的替他诊脉。   崔珉一脸焦急的观察着杨院正的表情,他见到杨院正脸色越来越重,最后连他眉眼间也有了惊色和恐惧。   杨院正手指有些颤抖,嗓音凄苦:“这……王爷怎会遭此毒手啊!这可如何是好?”   心里越发沉了,崔珉顾不得其他的,直接问他:“王爷到底怎么了?你还不速速道来!”   杨院正起身,一脸沧桑道:“王爷暂时是可以挪动的,如今虽是春日,但地气寒凉,还请陛下先让人将王爷扶去榻上再说。”   崔珉立即让几个手脚伶俐的太监,小心将崔思道挪到了自己的床上。   杨院正这才扑通一声跪倒在陛下面前,惊慌难抑道:“陛下,王爷并非是身患疾病,而是中了毒了!”   崔珉脸色冷了下来,他心里转了几转,这也想不出来皇叔是在什么地方,被人下了毒手。   他心里又恨又怒,只能压抑这杀气问杨院正:“既然是中了毒,那你还不快点帮王爷解毒!莫让人抓住下毒的人,否则朕定将他碎尸万段!”   一向温和的帝王此刻暴跳如雷,杨院正身子抖了一下。他知道兹事体大,可是他也万分无奈,因为这毒他解不了。   杨院正只好磕头,脸色急得发白道:“陛下恕罪,此毒乃是南疆早年出现的一种奇异诡毒,它并无名字,一旦发作却会让人伤及肺腑,体内如刀割火焚一样疼痛。伴随着咳嗽呕血的症状,人的身体也会日渐衰败下去,最后气血衰竭而死。”   他也实在不愿刚刚为国立下大功的王爷就这般去了,但又深恨自己无能为力,只艰涩道:“这毒按理说早在十多年前就应该被禁了,也被销毁了,但不知为何会重新出事。”   崔珉脸色也白了,他如今只有崔思道一个血脉至亲,更何况他还将他看作了父兄一般。听闻这个消息,他心里心痛焦急万分。   崔珉急急看了眼昏迷的崔思道,失神悲哀的叹息:“皇叔到底怎么中毒的?为何上天总不眷顾朕?朕幼年父母身亡,好容易得了皇叔看顾,如今他又身中剧毒,真是让朕悲痛欲绝。”   杨院正思及摄政王的功绩,他也沧桑的抹了眼泪,哽咽着说:“老臣方才仔细把了殿下的脉,发现这无名之毒是从王爷肩上的伤口渗入的,昔日那射.进王爷肩膀的箭.簇上,应当抹了剧毒。只是这毒前期不显,这才让随行的御医忽略过去了。今日殿下气急攻心,一时才提前诱发了这毒。”   南疆的毒,怎么会被北漠人用着?之前那个合欢蛊也是出自南疆的,可见南北边地早有人勾结。   此时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崔珉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崔思道出事,他勉强冷静下来,眼神沉沉的看着杨院正:“那你觉得,皇叔还能支撑多久?”   杨院正咬牙道:“最多一年,王爷身子很好,但这无名剧毒一旦发作便会摧枯拉朽的毁坏人的五脏六腑,这样的衰败速度,实在是让人束手无策。”   崔珉悲从中来,连眼底也有了水光。   他狠狠吸了一口气:“朕不管这些!天下最好的大夫都入了你们太医院了,难道集思广益,你们所有御医都拿这毒束手无策吗?”   他反正不敢相信,往日挡在他的身前,为他镇住魑魅魍魉,滔天波浪,待他如父如兄的皇叔,会就此丧去。   崔珉视线压迫性的看向杨院正,又问了他一遍:“难道你们整个太医院都没有办法吗?”   杨院正苦笑:“同僚的医术,老臣心里都有数。最多就能把这毒稍微延缓一点,替王爷过于受罪疼痛时止痛一二,除此之外,再无他策了。”   崔珉决断道:“那就先延缓毒性,再止痛。你们尽快商量一阵,若是实在不行,朕自会令人到南疆,到天下各处去寻访名医。”   他就不信,天底下就没人能解得了这毒!   崔珉稍微镇定了些,他沉声吩咐:“王爷中毒之事,先不要外传,该如何延缓药性,如何止痛,你快去办。”   陈院正只好领命,他匆匆离去,过了一会儿又亲自端了药来。   摄政王还在昏迷,他便亲自用一根小竹管子,慢慢将药喂了崔思道。   崔珉守在一旁,过了好一会儿,他见到崔思道睫毛颤动,他才如同惊醒一般,小声又紧张的唤道:“小叔叔,小叔叔,你怎么样……”   崔思道原本五脏六腑仿若火烧刀割,如今喝了药后,倒是稍微缓解了一些。只是疼痛不能全消,他耳边却好似还能听见莫玉笙方才那些伤人的话。   崔思道方才混混沌沌之时,也从杨院长和崔珉口中听了几句话,他现下也明了,自己大概是活不长了。   一股浓重的无力感袭来,他只觉得身心倦怠。   崔思道没有睁开眼睛,他自己的心力,不知是被这突然发作的无名之毒给消耗殆尽,还是因为莫玉笙方才的话而感到失望至极,心痛至极,以至于他有些自我厌弃。   听着陛下越来越急切担心的呼唤,崔思道这才不得不睁开眼睛,对上崔珉微红的眼睛。   他心里叹了口气,语气却如平日里一般严肃冷淡:“你淌天抹泪的,难道我往日是这般教你的不成?”   崔思道下意识斥责他:“你并非普通男子,而是大肃的陛下。无论何时何地,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该喜怒不形于色。我现在还没死,轮不到你在我眼前哭。”   崔珉被噎了一下,他沉默了一下,大颗大颗的眼泪就从眼里掉了下来。   崔珉心里不是滋味,又觉得崔思道口中的那个死字过于刺耳,他不由泣道:“小叔,你嘴巴太硬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咒自己?”   那眼泪掉到崔思道衣裳上,他神色有些无措。陛下自从先帝先皇后去后,再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如今一哭,他倒不知怎么办了。   崔思道一把推开他,身体极不舒服,却依然若无其事的爬了起来,避开他要扶他的动作,淡声道:“先前你与杨院正说的话,我听到了好些。”   他心口刺痛不甘,面上却半分情绪不漏的道:“我果然要死了,这不算咒我自己。”   现在崔珉最怕听到“死”这个字,崔思道这话太戳心了。   崔珉一时没有绷住,他语气高了起来,满是激动愤怒:“你胡说什么?这毒是难解了一点,但我不信天下无人会解这毒!事情还没有到绝路,小叔你就自暴自弃,你是不是想要气死我?你要真是想气我,你也不要提死不死的,我就你一个亲人了!”   崔珉受崔思道教导,往日从不曾如此情绪外露。随着他年岁的增长,他越发像一个帝王,可以面带淡笑的与朝臣指点江山,在危机时刻也能冷静应对。   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如此失态。崔珉好像又变回了以前那个依赖小叔叔的皇子,而非如今羽翼丰满的陛下。   崔思道看他激动得脸色有些狰狞,唇边却突然露出淡笑来:“珉儿,你大了,身老病死本是常态,那名医能寻到便寻,寻不到你也无需太过执着了。”   并非是崔思道自暴自弃,而是他听到杨院正说的话。他最多只能活一年了,便是用这一年去寻名医又能有什么用?   天下名医大多都在太医院之中了,民间就算有名医,也不好寻得。   一年时间,自然太短了。   崔珉才不听崔思道的话,他起身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小叔教我人定胜天的,如今你泄气了,我却没有!我会想办法,帮你把毒解了。莫姐姐那儿,我也想办法,让你抱得美人归。”   崔思道身子一顿,听到这一声“莫姐姐”,好像漫天的痛意又席卷了他,让他面色惨白,心里疼痛无比。   他实在不甘,实在气愤失望。   不甘再与日后他再无法陪伴在莫玉笙的身边,气愤在与她欺骗他,故意哄他说愿意嫁给他。   崔思道只消一想,日后陪伴莫玉笙赏花用饭,温柔缠绵的是别的男人,他心中就涌出无数的不甘与嫉妒。   这情绪让他想要发疯。   崔思道眼底微红,他闷闷的咳嗽了几声,吓得崔珉又要叫御医。   “罢了,别唤他们了。”崔思道打断了他,嗓音哑哑道,“此时晚宴该散了,我该回去了。我与师妹之间的事,你也无需再过操心。”   崔珉不依不饶:“莫姐姐实在过分,若当真不喜你,帮你解了合欢蛊之后,她就该明明白白的和你说明白,又何苦骗你?”   “纵然她担心你战场上分心,但她也不该这样做。皇叔性情沉稳,也能分清轻重缓急,早告诉你,你能如早些将死心,就不必急着回来同她成婚了。”   皇叔他性情沉稳,若是慢慢打仗,说不定他也不会中了这毒。   崔思道缓了一口气,他沉吟片刻,只平静道:“我中毒的事情,你不要让你莫姐姐知道。”   崔珉脸色一变:“你连她也要隐瞒?这事她该知道的,你应该告诉她。纵然她不喜欢你,但也把你当成兄长,生死关头的事,你到底该和她说一声。”   崔思道走到铜镜旁,见自己唇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他淡声道:“我说了,这是我与你莫姐姐的事,你不要插手。”   崔思道不顾崔珉的脸色,径直吩咐夏太监备车,还对他道:“我先回去一趟,过会儿你让人送你莫姐姐回家。你告诉她,我先去找徐尚书了,让她不要等我。”   他说着,自己避开夏太监想要扶他的手,缓步出了交泰殿。   庆功晚宴结束的时候,莫玉笙没等到崔思道,等到了照顾先皇后的文嬷嬷,特意来送她回家。   文嬷嬷对她笑说:“摄政王殿下半路上被徐尚书请去了,说是兵部还有些关于后续的军务要与王爷详谈。所以王爷先让老奴送姑娘回家,以免姑娘忧心。”   莫玉笙不疑有他,只温和的谢了文嬷嬷。   一路回了王府之中,此时天色已经晚了,莫玉笙下意识往崔思道的院子里走去,想去瞧瞧他有没有回家。   走到一半,周恒就自己提着灯笼迎了上来,天色昏暗,莫玉笙好像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只是一扫眼过去,又见他笑意如常。   “姑娘可回来了,王爷刚回来不久,现下正在书房里。”   这时候不早了,莫玉笙不由皱了皱眉头,下意识道:“天色晚了,师兄才打了胜仗,正该是放松之时,怎么一会儿去寻兵部尚书办事,一会儿又到书房里?公务是处理不完的,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他不该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周恒嗓音低了一些,被春日的晚风一吹,显得有些空茫:“姑娘说的是,不如姑娘去瞧瞧殿下。”   莫玉笙想到自己对陛下说的那一份话,她压下心里莫名的心虚,朝周恒点了点头:“那我去瞧瞧师兄,让他早些休息。”   莫玉笙不紧不慢的走向了书房,跟在她后面的周恒快速抹了抹了眼睛,又若无其事的站到门口长廊处守着。   莫玉笙轻轻敲了敲门,里面就传来崔思道平静的嗓音:“进来罢。”   她面上露了笑意,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莫玉笙这才看到,师兄他已经换了朝服,自己穿了一身闲适的长衣穿着,头发松松用一根玉簪束好,见了她来,他却没如往日一般起身牵她的手,只自己靠在软榻上翻书。   莫玉笙见状,不由笑道:“这样晚了,什么书不能明日再看呢?若是伤了眼睛,可怎么办?”   崔思道瞧见莫玉笙含笑的眸子,他眼神在她唇边甜蜜的梨涡处顿了顿,才笑道:“我不过是无聊罢了。”   只是百无聊赖,好死不如赖活着罢了。   莫玉笙没感到什么异样,只坐到了崔思道旁边,轻轻从他手里抽出了书,却看到这是一本《诗经》。   她不由有些讶异:“没想到师兄竟然在看这个,《诗经》的内容,你不是早已烂熟于心了吗?”   崔思道本不欲看她,心里颇有些恨恨的,只是莫玉笙一站到他面前,他就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   纵然她骗了他,纵然她不喜欢他,他也无法对她狠下心来。   她眉间鲜活灵动的神色,令崔思道眼神有些贪婪,他小心翼翼的收敛着自己的爱意,只用温和如兄长一般的眼神看她,对她说笑。   “不知道师妹还记不记得,我遇见你时,你刚刚开始学《诗经》。”   莫玉笙自然记得,想到昔日温馨无比的画面,她甜甜的笑了笑,随意接口道:“那时父亲忙碌,是师兄教我《诗经》的。师兄文采实在好,不像父亲讲得晦涩,你一讲我就听明白了。”   崔思道也笑了了,他下意识抬手要去摸了摸他爱极的那两枚梨涡,只是手到半空,又被他硬生生的收了回来。   他是真的很不甘心。   她为何就不能看一看他,不能喜欢他一点?   崔思道想到自己身上的毒,心里越发不甘了。   莫玉笙一下子察觉到了崔思道的挣扎迟疑,他分明是想要靠近她的,却又被他生生克制住了。   她眼神不解的询问:“师兄,你怎么了?”   崔思道叹息:“只是想到往事,心里不由有些伤怀。”   他不等莫玉笙询问,就笑着转移了话题:“笙笙知道师兄年岁大了,这婚事也拖延不得,不知道你可想要嫁给我?”   崔思道还是有些不信莫玉笙不喜欢他,分明他们相处时,她眼中的欢喜那样真实。   莫玉笙一听此话,心里一突,她忽然想到晚上同陛下说的那些理由。一时间她又是心虚,又是为难,就没有立即回他的话。   崔思道不错眼的看到了她脸上的心虚和犹豫,他心里这才沉了下来。   她的犹豫不定,像是一盆冷水,彻底熄灭了崔思道心里微弱的火光。   他心里无边苍凉,五脏六腑好像又疼了起来。   他有些自嘲,如今他也就只一年时间了,师妹却还年轻貌美。别说她不愿意嫁给他,就算是她现在愿意,他也不会同意的。   他根本不忍心,大好年华的师妹嫁给了他一个将死之人。他害怕等他死了,她不能展露笑颜,不能玩闹欢畅,只能日日夜夜伴着他的灵位,自己孤寂哀伤的度日。   他的师妹,她就应该高高兴兴的笑着,无忧无虑的做着她喜欢的事,吃着她喜欢的美食。他宁愿往后她同自己喜欢的人相伴一生,也不愿她日日悲伤。   可是他的决定和他的情感想违背,崔思道万分不甘心,也嫉妒得要死。   他脸色一瞬间黯淡,很快又忍住想要咳嗽的欲.望,朝莫玉笙笑道:“师妹原来真的不愿意嫁给我,这回我看得分明了。”   莫玉笙脸色突然有些慌乱,她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崔思道别开眼,若无其事的笑着道:“师妹何须难过,这回我是要对不住师妹了。”   莫玉笙神色茫然:“不知师兄何出此言?”   她看到崔思道眼里有些愧疚。   他果然语气也有些愧疚的意味:“原先我以为自己深爱师妹,可惜原来是我错了。我在北漠遇到一位我们大肃的女子,并同她相处了一段时日。”   崔思道言不由衷,眼神却柔和下来,很是愧疚的望着她:“今夜不知怎么,我又控制不住的想她。可我已经与师妹互许终身了,也答应过要娶你为王妃。但我回来之时,总是频频思念她,想来是我先移情别恋,见异思迁,是我对不住你。”   他将所有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莫玉笙突然怔住,她看着师兄用爱慕的语气,说着另一个人,心里突然一阵阵难受。   崔思道缓缓起身,朝她做了个揖:“可我终归占了师妹的身子,我给你赔不是。我想着自己终归要负责的,若是师妹还愿意嫁我,那我立即断了自己别的念想,只娶师妹,往后再不与那位姑娘相见。”   这分明是莫玉笙希望发生的事,她也心急的想要回南疆去。但现在师兄果真是不喜欢她了,她心里却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轻松。   她也没想到,人心如此易变,不过几月,师兄就真的不喜她了。   莫玉笙站起身来,虚虚扶了一下崔思道的手,压下心里的酸涩,眼睛看着他,大方轻柔的对他笑了笑。   “师兄不需要对我负责,因为我对师兄也不是男女之情。当日只是因为师兄中了合欢蛊,我才不得不救了。这一点上,我不曾怪罪你。既然你有了喜欢的姑娘,大可以直接娶她。”   崔思道见她真心实意的样子,险些忍不住喉间的咳嗽。   他知道自己的师妹一向想着什么,脸上就显现什么,她听了他的话,既不生气,也不吃醋,可见是真的不喜他了。   再次认清了这个现实后,崔思道心情越发糟糕。他只能朝莫玉笙笑了笑:“多谢师妹谅解我,既然话已经说开,今晚天色也晚了,那我们就不好在独处一室了。”   莫玉笙闻弦而知雅意,她心里怅然若失,只规规矩矩的朝崔思道欠了欠身,温和又疏离的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定下来:“那哥哥好好休息,小妹先行告退了。”   崔思道等莫玉笙走了,才用帕子捂住嘴,自己闷闷的咳嗽起来。   不一会儿,他脸色就苍白如纸。   崔思道忽然想起来,昔日师妹的及笄时,她就一直唤他哥哥。当时他还以为是爱称,自顾自的甜蜜了许久。   没有想到,原来她果真只将自己当做了兄长。   崔思道咳了一会儿就眩晕了起来,口中开始呕血。   周恒见状,连忙进来扶住了他,语气又心疼又着急:“殿下为何不对姑娘说明病情,你要是说了,姑娘定然会与殿下在一起。”   崔思道坐到软榻上,待止了咳嗽,他有些心灰意冷道:“将死之人,死便死了。师妹年轻貌美,自能再觅得如意郎君,我又何苦拖累她?”   周恒听得眼睛发酸,不由落下泪来,只一个劲儿念叨:“殿下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   崔思道面色从容,并不反驳他,但他却知道,自己的心已经是空寂荒芜的了。 第51章 第51章   春雨贵如油,当夜下起了蒙蒙细雨。   雨滴落到屋檐上只有轻微的声音,已经是春日了,但因为这一场春雨,夜晚又显得无比湿冷。   莫玉笙觉得,自己本来应该安心的。   师兄自己变了心,她刚好可以回南疆去。这本来就是她的打算。就算其中有一些小变化,但事情的大体和她希望的差不多。   可莫玉笙听着雨声,就是感觉自己精神很好,像是白日里走了困,她到了深夜才毫无睡意。   许是身边太凉了,没有温暖的体温和淡淡的青松香,就让她有点不习惯。   莫玉笙翻来覆去,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才睡去。   等红药唤她前去用饭的时候,莫玉笙却困倦无比。   她用温水洗了脸,并未怎么梳妆打扮,只随意松松挽了单螺髻,插了一支银丁香的簪子,便无精打采的往花厅里走。   春日刚开的红杏,此刻被昨夜的雨水打湿落地,地面堆积了一片残红湿蕊。   莫玉笙扫了一眼,就走进了花厅,她抬起有些朦胧氤氲的眼,突然发现崔思道已经坐在桌旁等她。   莫玉笙心里打了一个激灵,瞌睡中不翼而飞。她看着本不应该这个时间段出现的人,有些疑惑道:“师兄这个时候,不是应该上朝去了吗?”   崔思道将她的神情收入眼中,只淡笑的解释:“因征战辛劳,所以我特意向陛下告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假。”   莫玉笙点头表示清楚了。   她下意识坐在了离崔思道稍远的位置,然后开始用早膳。   崔思道扫过她眼底的青色,眼里很快闪过一丝心疼。   “师妹昨夜没有睡好吗?”他好似随口询问,“可是这雨声太吵了?”   莫玉笙吃着粥,她一抬眼,正要说话时,也见到崔思道眼底也有青色,且他唇色泛白,好似缺了血色一般。   想来,师兄昨夜也没有睡好。   她点点头,关怀道:“雨声有点吵,师兄也没睡好吗?我看你面色有点不太好,要不你去请个御医来给你诊个平安脉?”   崔思道慢条斯理的喝着粥,语气平淡地拒绝了她:“无需如此小心。师妹也知道我的伤快好了,面色不好实在是因为作业难以入睡。”   他看向莫玉笙,心里十分难受,却依旧温和的问:“昨夜师妹同我说,你已有了心上人。不知道那人是谁?”   那些不过是谎话罢了。莫玉笙经历了上一辈的事,她现在已经能眼神低垂,好似害羞一般,轻柔细语的撒谎:“并非我不愿意告诉师兄,而是现在我是单相思,他并不知道我爱慕他。”   她爱慕别人。   崔思道突然捏紧了手中了勺子,他脸上温和的笑意都维持不下去了。   香甜可口的米粥好似成了一碗又酸又苦的浓醋,喝一口就让人想要作呕。   莫玉笙没再听到崔思道说话,她不由抬头,朝他打趣的笑了笑,言语轻松:“师兄如今已有了自己真正爱慕的姑娘,理解我的心情吧?”   崔思道心里又疼又苦,他淡淡的颔首了一下,并未说什么。   莫玉笙放下了勺子,自己用帕子擦了擦嘴唇后,才同崔思道商量。   “师兄,我想先回南疆一趟。”   崔思道闻言,不由皱起了眉头,想也没想就询问她:“你想自己回去?那定然不成的。”   疼痛让他指尖有些控制不住的发颤,崔思道不由收回手,将桌下的手用力握成了拳头,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和身体上的不适。   莫玉笙没有理会他的反对,之继续说自己的计划。   “师兄已有了爱慕之人,想必再过不久便会娶她为王妃。我年岁也大了,一直待在府中也不是办法,而且我也不想让未来的嫂嫂误会。”   她正色看向崔思道:“所以我想回南疆去。师兄大可放心。这一路上我会穿成男装,我找好镖师护卫后,就带着红药、宝珠她们一起走。”   莫玉笙说的章程,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她一个姑娘家,就这般去离京城遥远的南疆,又在那儿隐居,他怎么想就感觉怎么不合适。   她就算平安到了南疆,万一日后出了事情,谁能为她撑腰?万一南疆一些不通教化的匪徒恶人,盯上了她的容貌,将她置于危险之中,这又怎么办?   人心易变,就算他替师妹安排了护卫,安排了奴仆,但他一走,远在南疆的奴仆难道不会奴大欺主?   崔思道只要想到师妹在自己庇护不到的时候,她可能会被人欺负,还可能会被人伤害。   只消想到其中的一种可能,他心里就涌出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无力感。这种感觉甚至比起死来说,还要让他恐惧。   崔思道沉吟了片刻,心里万分不愿意,口中却一本正经道:“师妹独自回去,我当真不放心。”   “你既然有了心上人,不如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之后,我自会去他家府中拜访,若是他合适的话,就早点将你们的亲事定下来。”   他梦寐以求的婚事,终究要为他人做嫁衣。   崔思道有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只是这万般苦楚煎熬,都比不上师妹的将来重要。   他是嫉妒师妹的心上人,嫉妒得恨不能亲手杀了他。   但如今情况特殊,崔思道心知自己剩下的时间有限。原本,他打算直接替师妹觅一个人品端方,家世优越宽和,又能照顾她包容她的如意郎君。   但她现在说自己有了心上人,他就没有自作主张的去寻别人,也不需自己强硬的替她做主选人。   崔思道只需让她所心仪的男子,成为她的夫婿,这便好了。   因此,崔思道更希望师妹心里的那个男人,人品值得托付,为人重情重义,不会伤害到师妹半分。   当然,若是那个男人前期可能还记得自己的诺言。后期若是他做不到,那他或是以生前的恩情要挟,或是以大义绑.架,或是借助陛下的威势压迫。   无论那种手段,崔思道都要让那个男人一辈子捧着莫玉笙,让她无忧无虑的过日子。   崔思道想着,表情就控制不住阴沉下来。   莫玉笙一听到又要将她许人的话,她心里难免想到自己与林渊之间错误的姻缘,以及自己命丧大婚当日的样子。   她根本不会告诉崔思道,她那个莫须有的心上人是谁。   莫玉笙直接拒绝了他的提议,有些失落道:“这就不用劳烦师兄操心了,我喜欢的那人他已经心有所属了,这也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他是谁的原因之一。”   “他心有所属了?”崔思道只觉得那人眼睛太瞎了,竟然辜负了师妹的一片真心。   他心里很有些怒意,怒极反笑时嘴唇微扬的弧度也带着让人发怵的戾气。   崔思道盯着莫玉笙,冷声询问:“那人到底是谁?我要知道他的名字,师妹不要瞒我!”   莫玉有些理解不了师兄暴跳如雷的模样,在她自己看来,自己又不是银子,人人都喜欢她那是不可能的。   她只提手给他到了一杯水,安慰道:“师兄知道又如何,你要去强逼他吗?”   崔思道抿唇,心里觉得也不是不行。   虽说强扭的瓜不甜,但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人心也总能受人操控。若是当真要让那人心甘情愿的娶了师妹,细细操作一番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崔思道若有所思的模样,莫玉笙不知他在想什么,只道:“我不会告诉师兄他是谁。总之我成不成婚,何时成婚,我只想要自己做主,师兄也不能替我做决定!”   她很是严肃的强调:“我是生长在南疆的,我与京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言的闺阁女子不同,父亲也教我要顺心而为。我要自己做决定,便是错误的决定,我也要自己做。”   崔思道靠在椅子后面,他越听莫玉笙的话,他心里就越沉。   诚然,比起遵循父母之命的闺阁女儿,他自然更喜师妹能有自己的主见。   但世道并非像她想的这般简单。   一个颇有家财又无亲人帮衬的芊芊女子,在这个以父为尊,以夫为尊的世道上,就像是三岁的孩童抱金走与闹市之中,她得不到爱护关心,只会被掠夺占有。   这是很残酷的现实。   崔思道想,若是自己活得久些,他自然愿意师妹过她想要的日子,她就算是随心所欲,就算行为出格引得世人注目,只要她不犯错,他也能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崔思道可以肯定,只要有他在,他会让别有用心之人不敢觊觎莫玉笙的财色,让迂腐固执之人不敢斥责她的言行。他会让她身份足够贵重,让人人都要以她为尊,从而不敢给她脸色。   可是,最让崔思道绝望的是,他就要死了。   崔思道握紧了椅子的扶手,心里无比凄苦。   因为他最怕的就是自己离开之后,师妹空守着家财却并无自保之力,还空有一颗善良之心,怕她无法承担将来的风雨倾颓。   崔思道看着莫玉笙娇美纯稚的小脸,他微微垂下眸子。   若是不将笙笙的前路安排好,自己定会死不瞑目。   耳边是莫玉笙说着要自己做主的话,她神态坚决又纯粹,像是不谙世事,真正养在深闺的女孩儿。   崔思道心里哂笑,师妹还道自己与那些京城长大的闺阁女子不同。   在他看来,师妹除了思想上,性格上比闺阁女子更加随性坚毅外,她在自保之力和心机谋算上,说不定还要弱于那些在宅子里见惯了争斗倾轧、明争暗斗的闺阁女子。   毕竟笙笙是他的珍宝,是他千娇万宠着长大的。   她自己或许感觉不出来,但她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哪一样不是最好的、最合适的?就连她自小生长的环境,也营造出来的纯粹与宽和。   师父将笙笙当做儿子教养,他也没让她学女戒女则,只让她读书明理,让她与自己处于同一地位,而不分什么男尊女卑,更不会为了磨去她的天性,而刻意教她女子性情要柔顺谦和。   如今她自己品性是好,但过于纯粹随性的性子,却无法抵抗外边的争斗。   崔思道心里叹息,所以这教他如何能对她放心,又如何能放手。   崔思道睁开眼睛时,他面上的已经只剩下冷肃了。   他定定的看着莫玉笙,用说不一二的语气对她叹息:“师妹自己一人,终归是不成的。”   想到那个不识趣的男人,崔思道冷笑了一下:“既然你心里的那人有眼无珠,那你不要他也罢!京中好男儿甚多,师兄过会儿就让人将京城才俊的小像画来,让师妹好好挑选。”   莫玉笙自己好说歹说说了一通,师兄却还是不听她的。   前世隐藏的极深的怨恨,以及被崔思道摆弄的无力感又涌上了心头。   莫玉笙脸色也冷了下来,她死死的看着崔思道,嗓音气得有些发抖:“师兄好歹尊重我些!我是人,又不是你的棋子!你是惯爱掌控全局,摆弄局势,但我却不愿意被你掌控!”   她捏着袖子,起身道:“那些什么青年才俊,我是不会挑的,但摄政王殿下要是看我碍眼,我直接回我的南疆就是!”   莫玉笙胸口气得起伏,撂完话后也不管崔思道越发苍白的脸色,自己气得拂袖便走。   崔思道死死的盯着莫玉笙的背影消失,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好像要将心肝肺全都咳了出来一般。   她竟说他把她当成棋子?她竟然这般想他!   没一会儿,他又开始呕血了。   身体的枯败感过于明显,他一边呕血一边恹恹的靠着椅子喘息。   他浑身都痛,他恨自己此次的无能为力,却更痛于师妹对自己的误解。 第52章 第52章   莫玉笙着实是被师兄气到了,她一回到自己的院子,立即开始清点自己的库房行李。   红药被她吓了一跳,只能跟在她后面走来走去。   “好好的,姑娘这是做什么呢?”   莫玉笙从柜子里将自己的私库单子翻了出来,头也不抬的冷笑了一下:“我不做什么,就是清点一下东西。既然师兄嫌我碍眼,我不如早些回我的南疆去!”   红药惊住了,南疆路途遥远,就算是要回去,也该彻底做好打算,打点好一切再走。姑娘这般仓促匆忙,一看就是还在气头上。   她觉得心急如焚,不由柔声劝莫玉笙:“姑娘可是误会王爷了,王爷对姑娘的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他又怎会嫌弃您妨碍了他呢?”   红药顿了顿继续道:“你要回南疆,奴婢自然也是随您走的,别说奴婢了,还有宝珠也一起走。若是姑娘真的要回去,我们也该做好准备再走。”   莫玉笙视线从那单子上移开,心中觉得她说的很对,离开的事情重大,路途又过于遥远,所以要做好准备才可出发。   红药见莫玉笙神色有些缓和了,她心里的焦急也消散了一些,语气也更温柔了一些。   “再说了,我们这样匆匆回南疆去,万一路途会出现小差错,就追悔莫及了。王爷也担心姑娘,您和王爷之间有些许误会,不如奴婢将王爷再请来这里,你们二位好好说说,开解一下误会如何?”   “这回你可就想错了,我们之间并无什么误会。”   莫玉笙心里的委屈浮现了上来,她立即把私库单子用力拍到桌子上,忍着眼里的泪花,哽咽道:“人家现在恨不得把我嫁得远远儿的,我说了不愿意,他还要逼迫我!”   她心里越想越难过,上一辈子被逼着嫁给林渊的画面,一次次在脑海里重现。   师兄他没经过她的同意,便强硬的将自己的庚贴与林家交换了,还越过了她,直接将亲事定下。   这桩桩件件,他都不曾考虑过她的意见。她又何必呆在这里,平白受他的摆布?   红药也觉得王爷这事做得过分,但她不敢说什么,只好闭嘴。   莫玉笙有些口不择言道:“我才不愿意一直被他掌控着,他随意摆.弄我,我便是不要命也会反抗的。”   红药被吓得忙道:“何至于此?姑娘说这话,岂不是过于决绝了?”   哪里决绝了?如果结果都是死的话,莫玉笙宁愿再回南疆的路上死,也不愿意在嫁人那日就死。   她拿着单子躺到床上,看了几眼后,又没心情看下去了,只好强迫自己闭着眼睛,平复心里的怒火。   她连午饭也没有用。   崔思道手里能人众多,到了上午,他手底下的人就已经搜集好了京城青年才俊的小像,以及将青年才俊们自身的情况,详细写成册子,一并呈到崔思道面前。   红药让绿翘过来传话,说姑娘根本没心思用饭,她现在还在气着,只自己躺在床上强行睡觉。   崔思道闻言,无奈又无法的叹了口气。   他做事一贯都游刃有余,唯独在对待师妹的事上,总是瞻前顾后,不能立即狠心决断。   许是他过于烦恼,周恒忍不住提议:“殿下不若将事情都告诉姑娘吧,若是不让姑娘知道,等日后她心里还不知怎样伤心断肠的。”   “此事不能告诉她。”崔思道翻看这手中的那叠小像,语气平静又不容置喙,“师妹她重情重义,如果她知道本王现在的情况,只怕她会一直守在我身边,直到我没了。”   他的视线在一张小像上定住,语气有些凝重:“那时候谁又替她打算呢?既然她心有所属的那人心里没她,本王还不如挑一个能一直护着她的人。”   这样他就算死了,也能放心。   周恒闻言也不再劝了,虽然他在情理上觉得,王爷是该告知姑娘实情。可是从未来长远来看,让姑娘嫁得一位能托付终身的公子,这或许是对她最好的办法。   崔思道瞧着小像的林渊,他身着淡蓝色直缀长袍,手持一把折扇,脸上笑容温雅如玉,端的一幅浊世翩翩公子的风采。   周恒扫了一眼,便觉得眼前一亮。   他中肯道:“殿下,这林尚书家的嫡长公子林渊。奴才听闻他是个有本事,又有担当的公子。况且他家一贯家风清正,一家长辈到兄弟后院都还算干净。这样说起来,林公子也算得上一个很好的人选了。”   崔思道却迟疑了,最后他只能摇摇头:“林渊可惜了。他家本就知恩图报,本王曾与他林家有恩,看在恩情的份上,让他日后好好待师妹,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他顿了顿,语气有些低沉:“本来他该是一个好人选的,可惜阴差阳错的,竟选不了他了。”   周恒见崔思道面色沉重,便也不敢询问详情,只跟着道了一声可惜。   崔思道心里是真的有了几分悔恨,觉得世事如此弄人。   曾经有一日,他带师妹去琼宴楼用饭,刚巧碰到了林渊。那时崔思道察觉师妹多看了林渊几眼,他就横生醋意,心中大感不舒适。   他和莫玉笙用完饭快走的时候,崔思道见林渊从不远处的包厢里出来,准备送他们出去。   崔思道却故作不知,他故意当着林渊的面,做出亲吻莫玉笙的亲密举动来,以此让林渊停下了相送的脚步,也明明白白告诉他,师妹是他的人。   那时候,崔思道想着,林渊是个君子,他若是见到了这个场面,心里纵然对师妹有些许好感,但也会识趣的退步。   他当时根本不会想到,会有今日中毒的变故。   崔思道心里深感可惜,若是那时候,林渊没有瞧见他故意同师妹亲热的场面,那林渊就是最好的人选了。   可惜脾气再好的人,也无法忍受,自己亲眼瞧见未来的夫人与别的男子亲热过。   若他当真选了林渊,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崔思道压下心里的惋惜,继续往下翻阅。   周恒提示道:“那林渊的好友,兵部尚书的大儿子,又是随殿下一同出征的先锋将徐斌。他也是一表人才,热心赤忱之人。他崇敬殿下,想来也会对姑娘好吧?”   崔思道挑剔道:“他是不错,可惜他是武将,若万一在战场上出了事,笙笙要怎么办?”   周恒点头:“殿下考虑得周到,姑娘的夫婿自然得挑一个四角俱全的。”   崔思道继续翻阅,却见小像上一个身着青衫,随意捧着一本书册的青年公子画像。   他长得面容沉毅,目若点漆,看上去很少不俗。   周恒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道:“此人乃今科探花向昀,他也算出自名门,其父乃大理寺卿。如今他正在翰林院任职。”   “再过不久散馆考核后,他也不会地方外任,而是要去吏部办差的。说起来,他也算年少英才了,性格沉稳也能疼爱姑娘。”   崔思道沉吟片刻,只摇了摇头:“他家家风有点不好,他父亲除了原配夫人外,还有三个正经开脸的妾室?他家除了向昀外,庶子庶女也不少。”   周恒艰难的笑了笑:“男子一向是花心不满足的,但我观这向探花眉目清正,想来他行事有分寸,将来他也一定会以正妻为尊的。”   崔思道却依旧将他的小像放在了否的一边,淡淡道:“本王再寻一寻,京城男儿众多,还不至于寻不出一个家风清正,洁身自好又进退得宜的男子罢?”   周恒觉得王爷要求太高了,这样的人太少有了。   崔思道只管往那清流之家、以及家风清正的勋贵家里寻人。   挑挑拣拣寻了好一阵,他找出来还能看的年轻公子,也才不到十个。   崔思道瞧着这个些外人称赞的青年才俊,心里却觉得他们不是很配得上师妹。   他忍不住道:“京中好男儿太少,出色的没多少。就这两巴掌不到的人,还说什么天下公子俊才,具在京都。依本王看来,这也不尽然吧。”   周恒嘴角抽了抽,难道不是王爷您的要求太高了吗?又要人家公子相貌英俊,前途无量,又要人家风清正,父母宽和明理,还要看人是否有姨娘妾室、通房丫头。   这样挑剔下来,满京城能有十个勉强符合条件的,都已经算不错,算运气了。   这话周恒却不敢说,毕竟原先要娶姑娘的,正是王爷他自己。他也确实是比这些男子好太多了,他说他们不好也是有资格的。   崔思道将这几个人的小像,夹到介绍这几人的册子里,又放进了旁边的匣子里面。   他这才起身,忍耐着心里的嫉妒,尽量平淡道:“走吧,将这些画像和册子,都拿去给姑娘看一眼。”   周恒忙亲自提了那个千挑百选,才选出来的小像。   崔思道自己则捧了一个装了各色宝石的匣子,独自打伞往莫玉笙的院子里走去。   他到的时候,莫玉笙依然在生闷气,连午饭也没吃。   崔思道令人将午膳摆在小厅,自己则进了莫玉笙的寝室里,打算先哄她起来用饭,等她用完饭再让她挑人。   不料,他才走到房屋中央,莫玉笙却已拉下被子,翻身起来,朝他冷笑了一下,嘴巴半点也不饶人。   “殿下且住!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女孩子家的闺房,岂是男人想闯就能闯的?”   崔思道以前确实想来她的房间就来了,他瞧着面带怒色的莫玉笙,只好服软道歉:“此事是我失礼了,我进门来,只是想唤师妹起来用午膳。”   莫玉笙立即道:“午膳就不必了!见到师兄,我便失了胃口。”   崔思道眼底微沉,身子几不可见的晃了一下。   他面色冷淡,却依旧好脾气道:“师妹好歹吃些,师父将你托付给我,我自然要照顾好你。你厌了我,但不吃午饭损害的却是你自己。”   崔思道上辈子打着父亲的名号行事的时候多了去了,还一直说是为她好。   “师兄很不必打着父亲的旗号来约束我。”   莫玉笙想起来这事,心里就有气,因此她说话也格外不客气,“烦请师兄日后进门时,先让红药通报一声。你与我私下相处时,还请隔着屏风与我说话。若师兄无事,也请别往后院跑,只自己呆在你的前院便好。”   她心知自己的话十分伤人,但她看着崔思道,心里的怨恨与怒意不断上涌。   莫玉笙听到自己冷漠无情的对崔思道说:“如今我一点也不想看到尊贵的摄政王殿下,我讨厌死你了。若无重要的事,可否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崔思道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失血了,他有些抑制不住的咳嗽了起来。   怕自己会露馅,他立即用帕子捂了唇。   莫玉笙不知崔思道中毒,还以为他是因为没有休息好,加之天气转凉这才偶感风寒。   她别过眼去,狠心的让自己不要理会崔思道,不要心软的关心他。   崔思道见状,只觉得心如刀割。   他所有的冷静自持,都比不上她的一句讨厌他。   崔思道张张口,万种哄她的话好似被棉花堵住了口一般,他再也不敢,再也没有能力将它们说出来。   他害怕师妹再次说厌恶他。   他只强忍着自己身体上不适,走出了莫玉笙的寝室。 第53章 第53章   崔思道虽是面无表情的出门,但肉眼可见的,他眼睛都红了。   他看着像是生气,又像是悲不自抑。   崔思道面色苍白,唇色苍白,因此眼睛发红就显得分明。   周恒和红药见了这情形,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崔思道却看向红药,语气十分冷淡,吩咐却无比细致:“姑娘不愿吃饭,你们这些她身边的人,也该好好规劝她,省得伤了身子。”   红药连忙点头:“奴婢之后会好好劝姑娘的。”   崔思道点点头:“姑娘如今年岁渐大了,她独自回南疆之事到底不把稳。本王自寻了好些青年才俊的小像给她看。”   还要哄劝自己心爱之人择捡夫婿,这其中的悲苦不甘怎能轻易道出?   崔思道心里一狠:“姑娘一向随性而为,但你该知道什么是好的。等她稍微不气了,你就多劝劝她,让她好好挑一挑人……”   这话还没说完,一把红通通,轻飘飘的干枣子就从窗边砸了过来。   乱七八糟的砸到了崔思道身上,有两颗甚至砸到了他的脸上。   崔思道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那些红枣子骨碌碌的滚了一地。   如今大不敬的行为,让一旁侍候的周恒和红药,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崔思道一抬头,却见莫玉笙站在窗边,她眼睛红红的,脸上的怒意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发的浓烈了。   他抿了抿唇,心口也如凿痛一般。   莫玉笙怒气上头,根本没见他微红的眼,只冷声道:“不劳烦摄政王殿下为我操心了,我吃不吃饭,选不选夫婿都该由我的心来。殿下日理万机,若是没有其他事,那民女就在此恭送殿下了。”   她迫不及待的赶客,让崔思道又不自觉想起,她方才说厌恶他,也不想再见到他的话。   崔思道心脏抽痛了一下,脸上隐晦的流露出一丝悲痛。   很快,他又恢复成了往日那般高不可攀的冷面模样,只朝莫玉笙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莫玉笙瞧见他清减了少许的背影,竟然感觉有些凄凉。   只是这一定是她的错觉。   她心里嘲笑自己忽然冒出来的可笑想法,堂堂摄政王殿下,刚打了一场世人称颂的胜仗,他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他又怎么会难过呢?   莫玉笙扭头看向一旁的红药:“我才不会为了旁人损害身子,红药去小厨房让他们做吃的来,我就在外间用饭就可以了。”   红药听莫玉笙肯用饭了,虽然她语气里还是有气,但她仍然面上一松,忙道:“奴婢这就去小厨房,吩咐他们做些姑娘爱吃的。”   莫玉笙点头,这才重新走进走到房间里。   等看到桌子上那一沓明显被精挑细选过的画像,她就想到了强行和她凑成一对的林渊。   新婚之日,她因遭人刺杀,让林家的红事变成了白事。   这一回,师兄他倒没有直接将她嫁给林渊了,却送来了这些画像。   莫玉笙随手将那沓画纸拿起来看了一下,也没看到林渊的画像。   他不在选择之内,这一点和上一世根本不一样。   莫玉笙面色稍微缓了一下。   现在她根本不想同旁人定亲,她谁都不会选。其实她回南疆主要还是避祸,因为她根本不知道上一辈子是谁派人杀的她。   莫玉笙想着,如果自己离京城远远的,依旧回到南疆隐居,想必那人要杀她也没那么容易了。   红药带着饭菜上来了,莫玉笙一边食不知味的用饭,一边想办法该怎样回南疆去。   这一世到底和上辈子不同了,变故也变得多了。她不知道杀她的人会不会提前动手,她能做的只有提前回去。   等她远远遁到南疆的山林村寨里,那人想要她的命也就困难了。   莫玉笙若有所思,若是她只回南疆的话,其实也没有必须要征得师兄的同意,光明正大回南疆的必要。   她偷偷走也是一样的。   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了。   莫玉笙想完,立即吃完了饭,自己回了房间关上了门,说是要安静小憩。   红药和绿翘闻言,便退下去了。   莫玉笙关闭门窗,自己开始翻箱倒柜。   一会儿从拔步床的柜子里翻出一个装了银票的匣子,这银票足足有一盒,面额从几十两到几千两不等。   她一会儿又翻出来一盒子的打赏人用的金银锞子,什么小金元宝花样的、文房四宝样式的、生肖样式的,足足一大盒。   此外还有一下子圆润无暇,品相特别好的珍珠。   那银票是莫玉笙父亲临终时给她准备的,说是日后拿来日常花用也方便。   此外父亲他还留了许多莫家的珠宝玉器,古玩孤本给她。   只是这些都在莫玉笙私库里,后来崔思道又往她那儿搬进来许多好东西,使得她的小私库越发丰厚了。   不过,她若是动用那些东西太多,崔思道也会问上一问的。   这金银锞子是他让人打给她,珍珠是上供皇家又被他拿来给她打头饰耳饰的,只是这些东西轻巧又能直接当成钱用,拿起来更方便。   莫玉笙寻了几套自己常穿的春衣,又把多日不用的针线篓子拿到床边。   她面上犹豫了一下,然后又坚定下来。   穿针引线,莫玉笙将那些百两千两的银票,小心细致的缝进了中衣里。   至于什么金银锞子,还有轻巧易戴的珍珠,只需要等她出去的时候,抓两把放在荷包里也就是了。   莫玉笙将银票缝完之后,心里就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是后几日,她面上却做出郁郁寡欢之色,连食欲也少了许多。   红药和绿翘万分着急,无论她们如何哄劝,往日心性开朗舒阔的姑娘,这一回好似真的被王爷伤到了一般,她半点也开心不起来。   崔思道也着急在心里,只是面上仍然表现得平静冷淡,好像半点不关心她一般。   直到莫玉笙百无聊赖的说要外出,她要瞧一瞧到了庄子里做活的绿萝,顺便要去散散心时,崔思道立即就同意这个请求。   如今正值春日,天气越发暖和起来。春深而水暖,绿柳渐渐成荫,姹紫嫣红的花次第开放。外出散心确实是件不错的事。   崔思道因身体的原因,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进宫了,对外他和崔珉只说是还政与陛下。   崔思道在打完北漠之后,权威名声已经达到了不可忽略的地步。如今崔思道一还政于天,此举不仅让朝中的朝臣放了心,更让民间百姓大赞他一心为国,并不贪恋权柄。   他闲了下来,若是在往日,他定要亲自带着莫玉笙出门的。只是他们刚刚闹翻,她去散心的话,想必也不想见到他。   崔思道索性就没有跟着去,只让暗卫随行,在暗处小心看护着莫玉笙。   莫玉笙让红药和绿翘收拾了她常穿的衣裳,常用的物品,便同她们坐上了马车一同离开。   绿萝之前自作主张犯在了崔思道面前,她便被罚去了京郊的庄子上做活。因绿萝跟着莫玉笙的时间久了,莫玉笙特意让人只给她一些轻省的活计做,并不让人为难她。   她今日独坐一辆马车,红药和绿翘和一个嬷嬷坐一辆马车,此外还跟着几个护送的人。   路走了一半,莫玉笙觉得无聊,便让绿翘前来作陪。   莫玉笙将一小盒绿豆糕推到她的面前,笑着询问她一些事:“绿翘是家里年景不好,这才来到王府的吗?”   绿翘没吃,只笑着点头:“确实是这样,我不同于红药姐姐是家生子。我家原在沧州,几年前遭了旱灾,我父母病亡后,我与哥哥便逃难来了京城。”   想起往事,绿萝圆脸上有了几分清愁:“那时候的日子太难过了,我与哥哥一路乞讨才到京城,我们连脚底板都走烂了。”   “后来我们实在没有饭吃,我才自作主张在自己头发上插了稻草去牙行求了牙婆。我父亲本来是村里的里正,他教了我们兄妹识了一点字,因为这个,我后来才能进的王府,才能有幸伺候姑娘。”   莫玉笙身边的丫鬟名字都是红与绿字开头的,绿翘原是二等丫鬟,自绿萝去庄子上,她才升了一等。   莫玉笙听了她的一番话,她看着绿翘显得稳重的神态,不由安慰她道:“好再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下你也算过得平安无虞。”   绿翘眯眼笑了笑,很是满足自己的现况:“都是姑娘性子好,待人也宽和,现在这样都是我的福气,我是愿意长长久久的伺候姑娘的。”   莫玉笙看她说得认真,她心中一暖,索性直接问她:“我之前偶然间听到你与红药她们说,你哥哥好像在一家镖局做镖师?”   绿翘点头:“正是呢!哥哥是种田的好手,他也有一把子力气。只是京城中田地不多,京郊倒是多田,田价也高。”   “我们之前流离失所的,手中一点积蓄也无,自然就买不起房也置不了地。哥哥不想我养着他,他不久后就自去威远镖局,寻了个做镖师的活计。”   绿翘说着,面上有些担忧:“那镖师走南闯北,又哪里是好做的?若是路上遇到盗贼劫匪,那可是会丢了小命的!”   这点莫玉笙也知道:“那你哥哥现在还在做镖师,还在走镖吗?”   “确实还在做。”绿翘叹息,“我们后来也攒了点钱,我劝哥哥正经在找个安生的活计,他却已经习惯了走镖的活计,还说这样来钱更快一点,可以,可以给我攒点嫁妆……”   她说着小脸便红了起来,好像很不好意思一样。   “你哥哥对你真好。”莫玉笙弯了弯唇,绿翘的哥哥她向别人打听过。他逃难时无论多苦也没有抛下绿翘,后来走镖也很认真负责。   她记得,有一回他还带了好多遍地的饼子干果,特色土仪,让绿翘分给其他人,还特意准备给了她一份,言辞里满是感激。   绿翘的哥哥人品大体上是不错的,莫玉笙心里放心了些,她微微敛了笑,有些认真的询问绿翘。   “不知道你哥哥除了护送过东西外,有没有护送过人?若是让你哥哥护送我回南疆去,你觉得可不可行?” 第54章 第54章   绿翘神色有些愣愣的,好像没有听懂莫玉笙的话一般。   好一会儿,她才讪讪一笑:“许是我听错了,姑娘方才说什么?”   莫玉笙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请你哥哥送我回南疆去。”   绿翘吓得小脸微白,她立即放下手里刚拿起的绿豆糕,直接在马车里就朝莫玉笙跪了下来,抖着声道:“现在姑娘就要选人定亲了,怎么又说要回南疆去呢?”   她想起自家姑娘近日里同王爷突然翻脸的情形,着急道:“路途过于遥远,路上会出现些什么事都不好说。王爷定不会同意姑娘走的,姑娘若是同王爷有什么误会,受了什么委屈,不妨好好与他说一说,您何至于要走呢?”   莫玉笙知道定然会吓到绿翘,但没想到她会吓得这样。   她从荷包里把绿翘与红药的身契都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柔声道:“你也别跪着了,我要回南疆这事,也是经过我自己一番考量的。”   好歹将绿翘劝得重新坐好。   莫玉笙白皙纤长的手指,随意拨弄把玩着桌子上放着的小桔子,嗓音很是平静温和道:“王爷如今有了自己心爱之人,他又心急的想给我寻一夫婿,只是我自己却还不愿成婚。”   她耳边似乎想起父亲以前对她说的话。   ——“笙笙可知人生有百种苦,世道本就艰难,若是短短几十年还不能够顺从自己的心意而活的话,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父亲自给你留下家财,父亲又收了你师兄为徒,让他护你。所以日后你能不为世俗所累,只顺应内心,你想嫁人便嫁人,想留家就留家,父亲和母亲都希望你能松快一些。”   这般离经叛道的话,自然是出自莫玉笙的父亲。他本就是狂生一样的人,虽出身官宦世家,但也从未用教大家闺秀的那一套法子教莫玉笙。   莫玉笙想着家里的钱财,便是让她一辈子花用也用不完的。她要做的只是护住钱财,然后顺应内心的在南疆生活罢了。   她对绿翘说出自己意图:“你哥哥走镖到底有些奔波和危险,你的身契在我这里,若是你也愿意一道与我去南疆,那我就顺道聘你哥哥当我家的管家兼护院,为我打理一下外边的事务,这倒是个轻松的活计,你们兄妹也能长久团圆。”   绿翘听了这话,脸上不由有些松动,只是想到摄政王,她又不觉面露怯色:“姑娘说的这些,是我们兄妹一直期盼的。只是王爷若是知道了,恐怕我与哥哥性命就保不住了。”   莫玉笙见她动心却害怕,就笑了笑:“你红药姐姐也跟我一起回去,我们轻装简行走得快一些,路也走得复杂一些,保准王爷追不上我们。”   她说得笃定:“若是他当真追上了,我便是以死相逼,也要保下你们。而且往后你与你哥哥要是不想在南疆了,你们也可再回京城生活,我会为你们备下盘缠,还有落脚的银子给你们花用。”   绿翘微微低头,她哥哥也去过南疆。对于走镖的人来说,知道一些隐蔽的小道不足为奇,若是路上乔装打扮一番,再四处绕路而行,姑娘的想法倒是真有很大可能实现。   绿翘想到日日风里来雨里去,就为了靠走镖给自己攒嫁妆,为了在京城买房置地的哥哥,她心里有些动摇。   莫玉笙放下手里的桔子,神色严肃道:“这事有些大,你一时间定不下主意也是有的。等咱们到了庄子里,我会放你回家团圆一两日,到时候你可以与你哥哥商量商量。”   绿翘自是应了,她敛了自己凝重沉思的神态,故作轻松的回到了原先坐的马车里。   终于到了京郊的院子里,绿萝已经收拾齐整,在庄子的大门口等着她了。   庄头与管家娘子都和她一道等着,面上神色有些激动。   莫玉笙一下马车,他们就恭恭敬敬的行礼。   庄头家的程氏迎了上来,对莫玉笙露出有些讨好又不失恭敬的笑容:“今儿早早就听见喜鹊喳喳叫了,姑娘一来可不就件大喜事吗?听说姑娘要来,我们都高兴极了,一早就盼着等着,可把您给盼来了。”   莫玉笙朝她笑了笑,眼神扫过在场的人,只见几个扎了小揪揪,穿着干净整洁的小娃娃,正站在大人后边探头探脑看她。   莫玉笙忍不住笑了笑,她对着程氏道:“程娘子有心了,我近日里心情不大好,便想来庄子里散散心。今日见了你们喜气洋洋的样子,我心中好受许多。如此,我们这便进去吧。”   程娘子笑着应了,还让绿萝上前来,对莫玉笙道:“我们按照姑娘的吩咐,只让绿萝姑娘做些轻省的活计,比方说管着春日冬日衣裳的发放,偶尔教教庄子里的小孩念字启蒙之类的,都是轻省的活计。”   莫玉笙瞧了绿萝一眼,温声道:“如今瞧起来,你倒是稳重了许多,可见是长进了许多。”   绿萝一下子便红了眼睛,朝着莫玉笙笑了笑,道:“都是姑娘宽恕,才让我日子轻松。”   走进了庄子里,入眼便是十分开阔的树荫,四周都规规整整的种了各色鲜花,蔷薇也已经爬了架子,看上去粉嘟嘟,闻起来馨香馥郁。   远处是阡陌纵横的小道,环绕着四四方方的水田。那田地里刚刚才撒了稻秧苗,田里绿茸茸的一小层,看上去煞是喜人。   莫玉笙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心情开阔,这几日已来沉重的心情,顿时舒朗了许多。   她走到正院之中,院里早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有些地方还摆着好多草编的蛐蛐、小鸟、还有一些颜色零星,芳香扑鼻的野花,插在汝窑的美人瓶里。   许是她目光停了一会儿,程氏便忍不住道:“这些都是王爷曾经哄姑娘编的,我记得姑娘说您喜欢庄子里自然生长的野花,不拘品类颜色,只一齐放在一块就让人感觉兴兴向荣。听说姑娘要来,我们一早就摘了来主院里,好让姑娘心情好些。”   莫玉笙随意喝了一口庄子里花茶,笑着夸赞她:“你们有心了,程娘子将主院收拾得很好。”   她心里满意,银票金银锞子那些收拾好要带走的东西暂时不能动,但带来打赏用的的簪子布料却是可以动的。   莫玉笙又搜寻了几盒子琼宴楼的糕点糖果,并这些东西,让程氏拿下去分送了。   莫玉笙第一日是好好休息了的,并没有做别的事情,只是给绿翘放了一天假,让她回去与兄长团聚。   等到了第二日,她来了闲情逸趣,像真正来游玩的一般,跟着一群小孩子摘野菜,去槐树林里摘下一串串洁白香甜的槐花,然后让小厨房做成槐花饼、槐花蜜……   辛劳了一天,第二日一早,莫玉笙沐浴过后,自己坐在院子里的桌椅上用完早膳,不多时,红药就带着绿翘回来了。   莫玉笙见了她,只笑着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多陪陪你哥哥?”   绿翘还没说话,早早来到莫玉笙跟前伺候的绿萝便笑了起来:“她在姑娘跟前伺候,自然要以姑娘为重。姑娘心善,让她回家团圆已经很好了,她想着早些回来不耽误差事,自然也是她负责的缘故。”   她早些是绿字开头的一等丫鬟,绿翘也被她管过一阵,所以绿翘有些怕她,听她这样说,绿翘也忙点头忙说:“绿萝姐姐说的对,奴婢要以姑娘为重的。”   她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姑娘,我哥哥也在外边,他去岁去了南疆带了好多那边的土仪过来,说是想呈上给姑娘看看,顺便给姑娘来磕个头,感谢姑娘这几年来对奴婢的照拂。”   莫玉笙刚想点头答应,绿萝已经双眉倒竖的看向了绿翘。   “往日教你的,你净忘了不成?姑娘金尊玉贵的,外边的男子怎能贸然来见姑娘?如今姑娘一日大过一日,你不说守好男女大防,反而还要带你哥哥前来,若是让王爷知道了,定然绕不过你。”   红药听着皱了眉,绿萝再如何教过绿翘但姑娘都没开口,她自己就抢先答了,看着就不像话。   当日绿萝就是对姑娘的吩咐阳奉阴违,这才被罚来庄子里的。没想到她现在也依然如此,半点改进都没有。   莫玉笙心里也感觉有点不适,她看向绿萝道:“既然她哥哥一片好心,那也无需阻止了他。只需要请他进来,让他隔着屏风与我说话也就是了。”   她不顾绿萝的表情,直接冷声道:“你也无需守着我了,你该当你的差便去当差。”   绿萝呆在原地,脸上闪过一丝不甘的表情。   本来她是被罚来庄子里的,但是因为有莫玉笙的吩咐,程氏也不敢为难她,给她的活计最少最轻省,但月银却是一分不少。   这庄子里的活计是少,但绿萝还是想要回王府里去。   她想要离王爷近一些,因为那才是正经的主子呢。   莫玉笙没看绿萝的表情,她说完起身,往前厅里走去。   屋里面只有她、绿翘和绿萝三个人,那所谓的屏风最后也没有用上。   莫玉笙直接见了绿翘的兄长。   绿翘本名叫何水花,她的兄长就何水林。   何水林如今不过十九,面颊因这几年来一直东奔西跑而显得有些沧桑,但他眼睛却明亮清正,一进屋后眼睛也不乱看,直接就对着莫玉笙跪下下来,磕了一个头。   他直起身子,眼神看着地面,言辞很是利索道:“这些年来,多谢姑娘对我妹子的照顾,才让我们兄妹在京城活下来。”   “之前我妹子同我说了姑娘的意思,我直接就应下了。不为别的,只为报答姑娘的恩情。姑娘既然在此处住不好,您想走的话,我甘愿为您奔走,送您去南疆。” 第55章 第55章   莫玉笙也没有想到,绿翘的哥哥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他还说只是为了报答早年的恩情。   当年他们遭难,绿翘将自己卖进了牙行,后来进了王府。   她一开始只是莫玉笙院子里的小丫鬟,平日里只在院子里做活,并不贴身伺候。   莫玉笙有一日见她在院子里哭泣,便细细询问了几句。得知是她兄长住在破庙里,还得了风寒。   绿翘家中无大人,她一个月月银也花完了,兄长却没钱治病买药,眼见他病情越来越重,绿翘才忍不住担忧哭泣。   当时莫玉笙立即让人包了二十两银子给绿翘,并且还自己抓了几包治风寒的药给她,让她先带回家去,好好照顾她哥哥。   等人好了,她再回王府上工轮值。   现今,何水林一听自家妹子说,她伺候的姑娘无心呆在摄政王府,也不想遵从王爷的命令嫁人,她只想回南疆,守着她父亲留下的家业生活。   这要求可以说有些离经叛道,但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何水林没有二话,直接就答应了莫玉笙的请求,准备护送她回南疆去。   莫玉笙知道此事,她心里一时无比感激,就再三的谢过了绿翘的哥哥何水林。   她从不方便的银锭子里,取出了几个银锭给了他,好方便何水林去办事。   庄子被群山包围在中央,坐落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海当中,显得格外远离尘世。此处无比幽静,是厌倦俗世时可以来消遣的好去所。   晚间的时候,莫玉笙自提了一壶酒到靠近角门的小院旁边,自己自斟自饮。   没过一会儿,她竟然瞧见四周的山头上被火。围成了一片,那红耀耀的火光在黑暗里显得更为明显。   而她所在的庄子,倒似被人包围在了其中。   这原是商量好的,何水林带着他镖局的兄弟,在环山的小溪边插上火把点燃,以此来吸引山庄的视线,来声东击西,方便莫玉笙她们逃走。   庄子里的男女老少见状,倒有些惊慌失措。   程氏更是匆匆忙忙赶到她的身边,只为了讨个办法:“不知那山里头是什么情形,竟有那么多的火把包围了庄子!姑娘身份尊贵,是万不能有失的,所以我们只好找人匆匆赶到山下报官!”   莫玉笙蹙着眉头瞧了那规律相连,成了包围圆状的火把,眼睛从院子四周瞟了一转,淡淡道:“王爷定然让人跟着我了,如今事情不太对,你们都出来让我瞧瞧。”   她话音刚落,没一会儿就从树荫浓密的林子里,隐蔽的假山后快速的走出来了面容平平无奇的四个人。   这大黑夜的,只廊下悬了几盏灯,院子里就显得昏暗,不大能看得清楚。   程氏见突然就有四个人冒了出来,不由被唬了一跳,只是她看了眼莫玉笙没有半分好奇的样子,她心里又平静了一些。   那出来的四个人具都穿着深色衣裳,借着黑暗与特殊的躲藏法子已进了庄子两日,但都没有被人发现。   莫玉笙既然要走,那也把着这些暗地里跟着,保护她的人算在了里面。若是不把他们引开,她还把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师兄就把她给追回去了。   本来莫玉笙也不确定自己身边有没有人跟着,她就随口一炸,想着没有最好,有也能将人引开,但没想到她还真的将人给炸出来了!   为首那朝莫玉笙拱了拱手:“奴才辰一,其余三人也以辰二、三、四为号。我们四人都是王爷吩咐过,让我们跟在姑娘身边的。”   莫玉笙抬眼瞧了瞧,发现他们四人都是面容寻常,很容易就让人忽略的样子。   她点点头,将目光移到周围的山上的点点火光之处,话里有些担忧:“我知道了。外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虽说是天子脚下,但是也有可能会有贼人作乱。”   “我要你们去山上瞧瞧那些火光,如果有事的话就尽快下山,无论是去报官,还是去告诉王爷都好。”   辰一自然觉得此话没什么问题,可是他还有踌躇了一下:“我们四人都去了,姑娘身边没人看护,未免有些不好。不若只让他们三人去探查情况,奴才则依旧保护姑娘如何?”   莫玉笙面色不变:“我待在庄子里,并不会出什么事情。庄子四面环山,而四边的山上都有火光,你们就一块去四边探查,这样更能查得清楚一些。庄子里本来也有护卫,没你们四人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辰一和其余几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此话没什么问题,于是便朝莫玉笙拱拱手后,立即上山探查去了。   莫玉笙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捂着唇角打了个呵欠,只懒懒的掀起眼皮朝程氏看去:“程娘子也回去吧,他们几人本事大得很,这事出不了什么大乱子。我也乏了,就睡在这个偏院里,不再会主院去了。”   程氏听明白了莫玉笙话里的笃定意味,她一直紧张的神色放松了一些,只捡着好话安慰莫玉笙。   “姑娘说得正是呢!您也不要太过担心了,我们方才找人报官去了。”   莫玉笙点点头,懒懒的朝她挥了挥手。   等程氏走了,她挥退别人,只留下了红药和绿翘二人伺候。   三人才快速走进屋子里,分别寻了男装梳洗好后,便熄了屋子里的灯。   今晚月光还算明亮,莫玉笙同红药绿翘一道走到了角门旁边。   角门旁边有一处照壁,上面藤萝摇缀,薜荔成荫,她们站在旁边躲避好,只屏住呼吸等待,没一会儿就听到门外边被轻轻敲了三下。   这便是一切顺利的暗号了。   莫玉笙心里一喜,同红药和绿翘小心翼翼打开角门,一道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月光撒在地面,似铺了一小层霜雪,堆积崎岖陡峭,姿态万千的太湖石边,有一角青碧色的裙角探出一瞬后,又快速隐去。   昏昏暗暗的,莫玉笙见到一个男子站在不远处,朝她们小声道:“姑娘莫怕,我是何大哥的兄弟。我来告知姑娘:事情已经妥当了,角门外守值的人,也被何大哥的人引开了。我这便走了,听说姑娘知道小路,那姑娘快去吧,何大哥在山里核桃林处等您。”   他说完朝莫玉笙行了一礼,匆匆朝一旁的林子里跑去,很快他的身形便远盾了。   莫玉笙并不敢耽误,只拉了红药和绿翘的手,快速往林子里走去。   今夜月光作美,倒是没有用上她特意带着的夜明珠。   莫玉笙是在林间采药惯了的,她一向不怕走山路。红药和绿翘跟随她一道上山采药,动作也不拖延。   林间幽深,山间鸟枭偶尔被惊得提名,莫玉笙抄着小路,不一会儿就走到了一条人们常走的山路上。   那山路是用青石板搭的,蜿蜿蜒蜒的往山下而去。   莫玉笙看了几眼,都没有看到何水林的影子,她正要询问绿翘时,却见地面突然出现了几道扭曲漆黑的影子。   莫玉笙猛然回头,只见到一旁高高的树木已经草丛中,有好几个身强体壮,形容粗犷的男女跳了出来。   有人用别扭生硬的强调说了一句古怪的话,这样的身高体形,这样别扭的腔调口音,从心里透出莫名熟稔又让人恐惧的感觉,让莫玉笙陡然睁大了眼睛!   她忽然想起,他们的模样,简直和上辈子杀了她的那伙人一模一样!   莫玉笙下意识张口大叫,想要引来庄子里的人,没有想到却被人立即用一块帕子捂住了口鼻!   帕子上的气味瞬间入了鼻腔,莫玉笙敏感的察觉到其中的有几味药,分明是用来迷晕猎物的秘药。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余光之中,莫玉笙见到绿翘和红药也都被人用帕子捂了口鼻。   她还未完全丧失意识,却控制着自己软倒了身子。   眼皮子合上了,下一刻就有人粗鲁的接住了莫玉笙,并将捂住她口鼻的帕子收了起来。   莫玉笙彻底昏迷过去之前,只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她虽然听不懂,但那嗓音,分明就是北漠公主旁边那个丫鬟乌月的!   她们说话的腔调,以及几个夹杂的词语,让莫玉笙立即明白了,他们说的正是北漠那边的话!   她脑子里电光火石的闪过一个惊人念头,上辈子杀她的,竟然是北漠人!   莫玉笙彻底昏迷了过去。   乌月随意让人将她和红药绿翘都扛在肩头,然后一脚就踩在了正在挣扎的,何水林的脸上。   她在他脸上用力撵了几下,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大肃官话:“你去告诉崔狗一声,他师妹我带走了,他要是想见她,便剁了他的一根手指,用盒子装了放在这里。我见了手指,才会告诉他再哪里相见。”   何水林一向佩服崔思道打退了北漠人,听到这些北漠人残忍的要求,以及辱骂崔思道的话,他不顾自面部的疼痛,只恨恨的看着乌月。   “你们竟然是北漠人!北蛮子!被我们王爷打得破国逃窜的日子不好过吧?劝你们最好放了我们姑娘,否则王爷定带大军去北边,将你们灭族亡种了!”   乌月眼里闪过一抹杀意,她瞧着自己脚底下这个大肃男人眼里恨恨的眼神,以及不屈的神色,她一脚就将他的鼻梁骨踩断了。   “好个肃朝的狗杂种!若非我还要你去报信,我现在就将你剁成肉泥喂狗!”   何水林鼻梁骨断了,面部青紫肿胀,到处是血,他正要张口咒骂,就被人敲晕了。   那身材魁梧,肌肉虬扎的北漠男人丢下自己手里的棒子,嘴里叽里咕噜的朝乌月说了几句。   乌月点了点头,不解恨的朝何水林的心窝处踹了两脚,又朝何水林吐了口唾沫,这才让人扛着莫玉笙、红药和绿翘三人快速遁去。 第56章 第56章   半夜林中疾行,一轮皎洁的月亮高悬在乌黑的天空上,周围繁星点点。   林中沉睡的鸟雀,被枝干的晃动惊醒啼叫,振翅而飞。   莫玉笙被北漠人扛在肩膀上,她的腹部也因为人快速的走动颠簸,而有种紧绷欲呕感   浑身也软绵绵的,半点子力气也没有。   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入眼便是一片黑暗。   世间已经接近深夜,草木林间渐渐起了一层湿冷的水汽,冷风裹挟着一吹,让莫玉笙混混沌沌的脑子,有了三分清醒。   她用整齐白皙的牙齿,用力咬着唇瓣,刺痛与血腥味,让她更加明白自己处于什么境地了。   莫玉笙压下心里的恐惧惊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幸好她闻见帕子上的迷药瞬间,多年的学医本能,让她当机立断的屏住了呼吸,所以她吸入的迷药才不多。   莫玉笙依旧装作昏迷的样子,她想这些北漠人身体魁梧,孔武有力,她和红药绿翘就算是拼尽了全力,从这些人手里逃出去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又想到自己快晕倒时,似乎依稀听到乌月让何水林去找师兄报信的话。   莫玉笙觉得,还是想办法给师兄留下线索,让他快点找点她们比较好。   只是她该怎样留下线索呢?   没想多久,莫玉笙就想起了自己荷包里装着的珍珠。   珍珠小巧玲珑,便是掉落在地,声音也没有这群北漠人走动时的声音大。现在虽然有月光向照,但是林高草深,早已遮挡了许多月光。   除非是仔仔细细的观察,否则绝不可能有人瞧见珍珠落地的。   莫玉笙放缓呼吸,放软身体,如同昏迷之中的人一样,毫无半点意识。   她的手臂却随着北漠人走动时颠起的幅度,慢慢晃动。没过一会儿,她的手腕就到了身侧荷包处。   她动作十分小心,那北漠人果然只顾赶路,没有半分察觉。   莫玉笙半睁开眼,已经摸到了荷包的口子。   她没有立即解开,而是将手随意放在荷包上,等过了一会儿,才开始行动。   莫玉笙不敢解开荷包的活结,因为她害怕,荷包里面的珍珠和金银锞子一股脑儿全掉了出来,让北漠人察觉。   她发现那口子不紧,便只用两根手指往荷包口里探去。几次之后,那本就丝滑的活结被撑开了一条口子。   莫玉笙探到了荷包里的珍珠,她立即抓出了一小把,不时悄悄往地上丢下那么一颗,以作为记号。   辰一和几个暗卫分别到了四周的山林里,只见到围绕着四处山林的小溪旁边,都纷纷插了一个点燃的火把。   周围没有什么人,应该说在火把点上的那一刻起,点火把的人就已经离开了。   那火把插小溪边边,用溪水里的潮泥埋着根部,等火焰燃烧到最下边,就会沾水而熄灭,从而不会让火烧了山。   辰一平平无奇的面上,眉头已经狠狠皱了起来。   点火把的人把这样的细节,以及点火把可能会造成的灾害都考虑进去了,可见他们不像是要害人性命的样子,倒像是为了吸引某些人的注意,将人引开的调虎离山之计!   这怪事,偏偏是在姑娘到了庄子里后才发生的。   辰一暗道不好,他顾不得还在燃烧的火把,自己飞快的朝庄子跑去。   刚到了山下,还没进庄子的门,他就见了辰二、辰三,还有辰四都刚好跑了回来。   辰一脚步不停,嘴里却问道:“你们也只见到点燃的火吧,但是没有见到人?”   其余三人纷纷点头。   辰一进了庄子,头也不回道:“你们先去偏院寻姑娘身边的两个大丫头红药和绿翘,先让她们去看看姑娘是否安好。”   辰二立即带着人去找红药和绿翘了,辰一则找到了还未睡下的庄头和程氏。   程氏早已经慌得跟个什么似的,见了他立即就问道:“那山林子里到底怎么回事?大人可看清楚了?”   “有人故布疑阵,像是调虎离山一般。”辰一眼睛瞟向庄头和程氏,“姑娘安危不容有失,我们先去姑娘偏院门口看看。”   这天色已经晚了,按理来说本不该打扰莫玉笙,只是情况特殊,程氏与庄头跟在辰一后面,走到了偏院门口。   才一道,辰二就急忙走了过来:“红药不在房里。”   辰三也道:“绿翘也不在。”   辰一脸色一点点暗了下去,程氏已经急得淌汗了:“怎么红药姑娘和绿翘姑娘都不在呢?她们两个可是姑娘跟前伺候的大丫头!她们都不在,那姑娘……”   她话未说完,辰一就打断了她:“程娘子进去瞧瞧姑娘。”   程氏反应了过来,她连忙点了下头,从小丫鬟手里接过灯笼后,就再也维持不住管家娘子的冷静,只拔足往莫玉笙卧室里跑去。   她一脑门子汗的站在门口,急切的抬手敲了敲门:“姑娘……姑娘……今夜情况特殊,奴婢程氏想进去瞧一瞧姑娘是否安好?奴婢可以进来吗?”   程氏竖起了耳朵,却没有听到屋子里有什么动静。连翻身的摩擦声都没有,像是寂静的死水。   她慌了,再也不顾得求得莫玉笙的同意,自己提着灯笼,径直往卧室里走去。   灯笼的光亮照到床上,床上好像有个人影裹着被子,隐隐约约的不大看得清,但大致能见到被子隆起。   程氏心里一喜,她轻轻抬手去拉开那被子,然后神魂欲裂!   那被子隆起的哪里是自家姑娘!那分明是一个枕头!   程氏脸色一下子就煞白了。   姑娘是摄政王的师妹,王爷待她如珠如宝,平日里便是她掉一根发丝儿也紧张得不行。   如今这人竟在他们管着的府里没了!这该怎么办?   程氏提着灯笼,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去,口中不住道:“姑娘不在房里……姑娘不在房里!她怎会不在房里呢?大门外,角门外都有人守着的,没见有可疑的人进来啊!”   庄头拉住她快要软到的身子,自己也胆战心惊的看向了辰一:“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辰一面色更沉了:“先掌灯,查查屋子里有没有什么什么线索,之后立即去禀告王爷。”   一时间,莫玉笙歇下的偏殿里灯火通明,辰一很容易见到桌子上一封未曾粘口的信。   他立即将信攥紧,朝另外三个暗卫使了眼色之后,他们一起到马厩里牵了马,匆匆骑马回城。   城门已经关了,幸好有摄政王的手令才叫他们顺利回了王府。   崔思道已经歇下,但一听莫玉笙不在庄子里消息,他又急急起身,连一头青丝都没有梳,直接披散着召了辰一进来。   他接过辰一手里的信,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笔迹确实师妹的,信里主要是同他道别的话,以及大致说了她回南疆去的决心,还让他不要让人寻她。   她就那么想走?南疆路途遥远,那里民风虽然淳朴,但民族也多,各族之间并非没有摩擦。她一个颇有家财又无甚势力的姑娘待久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让他怎么放心?   他好说歹说,怎么她就不能稍稍理解他的苦心?只这般任性,让人纵是死了,也不能放心。   崔思道脸色暗暗沉沉的,他紧紧捏着信,连指节都有些泛白。   正当辰一以为他会抑制不住怒火的时候,崔思道却生生忍下了,他从匣子里拿出一块龙纹的令牌。   “你拿这牌子调动所有暗卫,先去搜山,查清楚姑娘的踪迹,再将她们好好带回来。”   辰一拱了拱手手,却见廊下灯火摇曳,一个侍卫紧张的同周恒说了些什么又伸手递给了他一个什么东西。   崔思道眼力好,一眼就瞧出周恒面色遽变,他身子都控制不住的晃了晃。   崔思道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他皱起眉,先叫住了辰一:“你且等上一等。”   抬头朝周恒扬声道:“有什么事先进来说!”   周恒带着侍卫进门,然后他将手里几颗沾了灰尘的珍珠递到崔思道旁边:“辰一回来后,程氏便让她丈夫召集人手搜山去了。他们发现了一个男人被打晕在地,还在半山腰发现了珍珠。”   此事已经不是单纯的姑娘家离家出走了,周恒额头冒了冷汗:“那些搜山的人说,这珠子隔一会儿有一个,隔一会儿又有一个的看上去很像是做记号求救。”   崔思道将珠子接了过去,细细端详一番:“这是我送姑娘的珍珠,珠子色泽圆润,珠粒较大,是原先海边进贡的那一批。”   将珠子死死捏住,“去把他们找到的人带上来!本王亲自审他!”   何水林鼻青脸肿,没个人模样。他脑后又被人砸了一下,有个好大的鼓包,现在人还没醒呢。   既然是王爷要审他,底下的人自然许多种法子让他立即醒过来,接受盘问。   何水林醒过来,知道自己身在摄政王府中后,就连滚带爬跪到了崔思道跟前。   一向东南西北到处淘生活的汉子,此刻哭得声泪俱下。   “王爷!都是草民胆大包天答应了姑娘的请求,却没能护住姑娘!都是草民不好,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若是出了差池,我便没脸活了!”   崔思道忍不住砸了杯子,冷声问他:“别说那些没用的话,姑娘现在在哪里?你们遇到了什么事情,你一一道来,不得有一句隐瞒!”   何水林哪里还敢有半分隐瞒,他快速将莫玉笙请他送她回南疆,又在今晚突然遇到北漠人的事一一说了。   他头晕眼花,身上无一处不疼,却还是恨得咬牙切齿道:“那些北漠人!他们说王爷必须将自己的手指切了,作为信物放在匣子里。等到天亮时放到昨夜他们打晕我的地方,他们看到东西之后,才能告知姑娘的下落!” 第57章 第57章   周恒听了此话,下意识冷斥:“放肆!”   崔思道将几颗珍珠随手收到匣子里,起身道:“还是师妹聪明机变,留下这些珍珠作为记号,否则本王还真要剁手指了。”   想到莫玉笙,崔思道不免担心她的处境,他看向辰一:“你去把人集结好,本王正好随你出城。”   辰一自拿了令牌出去。   崔思道即刻更衣束发,不一会儿就到了集结的暗卫跟前。   他并没有说什么,只微微颔首:“即可出发,必要将北漠人扫除。”   暗卫整齐划一道:“是!”   翻身上马,崔思道别过眼去,没有看周恒担忧他身体的眼神,只用力挥了一下马鞭,骑马从何城门口飞驰而去。   他身后着了黑袍的暗卫,像是一道道沉默又雷厉风行的影子,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往京郊庄子的方向飞驰而去。   庄头和程氏早已不敢入睡,都守在大门口,等崔思道带的人马一来,他们立即就要上来请罪。   崔思道抬手拒绝:“没用的话稍后再说,珍珠是在哪里发现的,立即让人带我们去。”   他与暗卫纷纷下马,跟在庄子的护卫身后,往山林里走去。   莫玉笙将荷包里的珍珠撒完,便又控制不住自己,昏迷了过去。   直到她隐约感觉,四周有冰凉透骨的水,蔓延到了肩膀她的肩膀,带走了她浑身的热意。   莫玉笙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然后睁开了眼睛。   原来真的不是她的错觉,入眼是昏暗脏污的墙壁,水深到了她肩膀的冰冷水池,冻得人嘴唇发紫。   她的手正被吊在两边的木桩子上,视线正前方是脚腕粗的木棍围成的一道门。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水池子,分明就是一个昏暗阴森的水牢!   察觉她打了哆嗦,水牢边缘木台子上站着的乌月突然看向了她,用极为恶意又别扭的大肃官话道:“你醒了?水牢的滋味好不好受?”   莫玉笙抬眼向前方看去,她看不清五月的脸庞却能感受到,她那双好像淬了毒一样的眼睛。   乌月很想要她的命。   这很能理解,北漠与大肃本来就是敌人,师兄又带人打退了北漠人,使得北漠王城迁徙逃窜。   这水牢的水没什么异味,但足够冷。很像从深井之中取出的水,冷得莫玉笙小脸发白,唇色也发紫发白。   当人特别冷的时候,身体会控制不住的发抖。越发抖,就越冷。莫玉笙想要控制自己不要发抖,但是她做不到。   莫玉笙是真的很难受。   偏偏她还朝乌月轻轻弯了弯唇,露出精致甜糯的梨涡,评价道:“水牢的滋味尚好。”   乌月好像被激怒了:“好个嘴硬的黄毛丫头!你看着柔柔弱弱的,没想到还挺有骨气。我倒要看看,你接下来还有没有骨气!”   乌月抬手,她身后的北漠人就递了一沓纸到了她的手里。   随后她踩这水牢周边的木台,慢慢走到莫玉笙蹲下,毫不怜惜的掐住她的下巴。   “我们北漠的明珠依娜公主,那日她在驿馆自.焚殉国,葬身火海!今日我也让你尝一尝,水火不相容的滋味!”   她恶意的朝莫玉笙笑了笑,将手里的纸放到她的面前:“你们大肃推崇做官,读书人几乎都为了做官。我听说一个叫做贴加官的小游戏,倒是很有些意思。我们也来瞧瞧,崔狗的师妹有多少骨气,可以升到几品官!”   莫玉笙一听见贴加官这个词,就已经知道乌月手里拿的是桑皮纸了。   桑皮纸有韧性,吸水性特别强。当刑讯逼供是,会在犯人脸上蒙一层桑皮纸,然后喷一口酒水到纸上,然后再粘第二层纸。   这湿漉漉的桑皮纸就会紧紧的黏在人脸上,让人窒息。   等桑皮纸一张一张的往上加,代表着官位也就一级一级的往上升,直到人窒息而死,这人特殊的“宦海生涯”也就结束了。   等人死了,将桑皮纸一层一层揭下,那桑皮纸上就会浮现出人狰狞的五官,像是一层层的面具一般。   莫玉笙曾经听父亲闲聊时,听他说过这个严刑逼供的酷刑。   只是她没想到,今天自己成了尝试这个酷刑的人。   乌月看到莫玉笙的神情,不由嗓音嘶哑的笑了一下:“怎么,你也怕了?可惜你就算怕了,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她眼珠子转了转,略显得男相的脸上带着一抹不怀好意:“不过,你要是好好求饶,再到我们格修王子和依娜公主的衣冠面前下跪请罪,磕头赔礼的话,这加官进爵之事,我也不勉强你。”   莫玉笙本就长得如娇花软玉一般,看着不像来自南疆,反而像被人捧在掌心宠大的一般。   什么甜滋滋的、无比好哄的、很让人心软的……这些都是往日别人形容她的词儿。   但莫玉笙现在神色平静得近乎漠然,倒越发有些崔思道的神韵了。   难怪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牵了牵唇:“我不用你勉强,女子当官之事,还是本朝第一遭。我倒有心尝尝这升官加爵的滋味,你尽管朝我来就是!”   她便是死了,也不能朝北漠人屈服!   他们南下侵扰大肃边境的百姓,不仅如蝗虫过境一般抢夺粮食,更可恨的是他们连人命也不放过!   北漠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老人男人通通杀光,年轻的女人小孩掳回去不是强占为己有,就是当成畜牲一般奴役。   她若是今日跪在北漠王子和公主衣冠面前认错,又如何对得起百姓流出的斑驳鲜血?   如何对得起出征抗敌的师兄?   莫玉笙懒得去看乌月气得扭曲的脸,只从容的闭上眼睛。   乌月想起国破那日,不得不以身殉国的公主。以及公主临死之际,心心念念的帮她偷偷逃出驿馆。   只为了让她联系北漠私兵,杀了崔狗。   乌月看着莫玉笙闭眼认死的样子,也点了点头:“你既然那么想尝一尝升官加爵的滋味,那我就成全你。”   莫玉笙感觉到一层薄薄的桑皮纸,被盖到了她的脸上。   乌月没有准备烈酒,便就近捧起了一小捧水,撒在了桑皮纸上。   桑皮纸开始变得柔软湿润,莫玉笙能感觉到纸面渐渐开始贴合她的面颊。   乌月再不发一言,只是机械的开始往第一层湿漉漉的桑皮纸上,开始加了第二层。   莫玉笙下意识呼吸,但充分的水分和贴合脸颊的桑皮纸,让她只吸到了隐隐湿润的水汽,没有半点空气。   又洒水在第二层桑皮纸上,还开始贴第三层。   莫玉笙胸腔快速起伏,窒息的感觉让她如溺水的人,下意识开始挣扎起来。   洒水到第三层上,开始贴第四层。   莫玉笙已经感觉脑子发胀,心跳加剧,她像是缺水的鱼,想要挣扎却已经渐渐没有了力气。   她桑皮纸下的脸开始泛青泛白,身体却越来越沉冷。   莫玉笙渐渐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她胸腔只微弱的鼓动。   那薄薄的、脆弱柔软的桑皮纸,像是覆在她身上的大山,下一刻便会埋葬了她,让她死去。   乌月冷冷的看着,她正打算加第五层时,便听到她身后的北漠男人用北漠话与她说话。   “差不多得了,还要留着她威胁崔狗。她现在要死了,崔狗怕会发疯!说不定他会重新带兵去北漠,将北漠人灭族亡种了!”   乌月这才不甘不愿,直接扯住第一层桑皮纸,将整整五张一同从莫玉笙脸上撕了下来。   刚撕下桑皮纸的时候,莫玉笙因为窒息太久,导致她连呼吸的力气都无。   她都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直到微冷湿润的空气钻入肺腑,莫玉笙才狼狈又疯狂的呼吸着空气。   她睁开眼睛,视线却模模糊糊,只能瞧见水牢墙壁上的等明明灭灭,摇摇晃晃,像是地狱的鬼火,要拽着她深陷地狱。   乌月见她活着,忍不住冷笑了一下:“便宜你了!”   莫玉笙缓解了窒息的感觉后,她头昏脑胀,开始不住的呕吐起来。   她污了周围的水,污了清凉湿润的空气。   莫玉笙死里逃生,根本感觉不到脏污,只能一边呼吸,一边控制不住的本能的呕吐,好像要将自己的心肝肺都呕出来一般。   乌月嫌弃的捂住了鼻子:“这就是大肃人的风骨吗?真是腌臜不堪!我一刻也呆不下去!”   她转身就走。   莫玉笙呕吐了好久,才渐渐平息下来。   她泡在冰冷脏污的水中,一边贪婪的呼吸,一边咬牙落泪。   莫玉笙哭也不敢出声,只怕自己放声哭后,显得软弱狼狈,越发丢了骨气。   经历过生死之后,她现在突然很想念师兄。只觉得要是能见到他一眼,就能使自己心安。   可惜这水牢冰冷刺骨,她又被施以贴加官的酷刑,身子无比虚弱时被寒水一浸,就只觉得自己正处于冰窖里一般。   莫玉笙又混混沉沉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用隐约听到,水牢外传来了好大的兵器碰撞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齐整脚步声开始往她这里来,且越来越近。   直到莫玉笙感觉有人停在了水牢门口。   她艰难的抬头,却见一个高挑的男人突然拔剑,砍了水牢的锁链。   然后他不顾水中冰冷,也不嫌水里脏污,只一往无前的趟水而来。   莫玉笙昏沉的脑袋这才反应过来,来的人分明是她的师兄崔思道。   只是才看了一眼,她就无力的垂下了头。   崔思道越走越近,他瞧见自己往日千娇百宠,舍不得她吃一丝苦头的珍宝,像是天鹅被人捆绑在木架上。   她浑身湿漉凌乱,尽显狼狈不堪,头也无力的低垂下来,看上去奄奄一息,好像快要没了声息。   他们怎能这样对她?   崔思道心神巨恸,他更害怕,怕得他也身体发抖起来。   他轻轻抬手,用颤抖的手指,去触摸到莫玉笙的脖子。   等感受到跳动,崔思道脸上明显露出庆幸的表情。   他快速砍下绳索,眼神扫到一旁木台子上映着人脸的潮湿桑皮纸时,崔思道无比痛悔,他没忍住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好几层桑皮纸,是贴加官!   他真的差一点就彻底失去她了。他怕极了,怕他再也感受不到莫玉笙的体温,看不到她脸上的笑意。   他更怕她躺在沉沉的土地下,再也不能做她喜欢做的事,说她喜欢说的话。   他怕得身子发抖,脸色白得像纸。   “是师兄没有照顾好笙笙,都是师兄的错……”   崔思道只机械性的重复着这一句话,他一滴血却刚好落到了莫玉笙的手腕处。   崔思道只将莫玉笙小心翼翼的抱到怀里,又重新趟水而出。 第58章 第58章   莫玉笙浑身发冷,好像死了一般。   她睁开眼,又发现自己浮在半空之中。   她看见自己身体却躺在地面上,脖子上的血汩汩流了下去,被地面积累的一小汪雨水稀释。   不远处的崔思道从马上跌了下来,似是悲痛欲绝一般吐了一口血。   莫玉笙见到那血,好像她手腕处有一小块皮肤燃烧了起来,烫得她不适应的在衣服上擦了擦。   她见到崔思道跌跌撞撞跑到自己的身体面前,小心的将她抱进怀中,默默唤她的名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等到周恒他们劝他带她回去的时候,他伤心欲绝,一夜白头。   莫玉笙看着,也觉得心里十分难过。   崔思道将莫玉笙抱到马上,带她回了王府之中。   他一回王府,就令人封锁了京城,开始搜寻杀了她的那伙人。   半夜的时候,他成功将人拦截在了城门口。   那些人身高体壮,拉下他们的蒙脸巾后,只见他们男男女女都生得高鼻深目,口音明显是北漠话。   这是崔思道打得溃散的北漠残兵,故意在莫玉笙成婚当日,将他们会他的恨意和惧怕全都发泄在了莫玉笙身上。   崔思道当真也尝到了痛彻心扉的感觉。   莫玉笙飘在一旁,便听崔思道毫无人气道:“将这些人的下巴卸了,手筋脚筋挑了,让他们跪在姑娘的棺椁前磕头道歉。”   他话音一落,护卫立即动手。   崔思道瞧见软到在地的北漠人,见到乌月仇恨的眼神,他冷酷道:“眼睛不要可以挖了,等本王送姑娘回南疆去,你们就将他们的头割下,在城门口堆成京观。”   冷淡的吩咐完这句话后,崔思道才开始为莫玉笙轻柔的梳洗打扮。   他眼神痛悔又温柔的看着她,轻柔的给她重新换上新的嫁衣。   “本来,娶你的应该是我。”   飘在半空中的莫玉听了这话,不由被吓了一跳。   她轻飘飘落到崔思道旁边,惊疑不定的看他用湿帕子帮“她”擦拭不小心沾染的泥污。   他动作轻柔极了:“可是没有办法,我也是将死之人,如何能娶笙笙呢?但谁知千算万算,还是没有料到今日的意外,连累你失了性命。”   莫玉笙听到崔思道说他自己是将死之人时,她震惊又疑惑。   她下意识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师兄怎么了?为什么你要这样说自己?”   可是她的手从崔思道的袖子边穿过,她的话,他好像也没有听到。   崔思道开始给莫玉笙梳发上妆,想要让她体体面面的走。   他熟练的帮她画眉点唇,将她青白的脸色修饰过去,最后又选了一支玉簪插到她的鬓边,细细打量。   “笙笙真好看,师兄已经让人将你与林渊的婚事退了,看来你终究是要嫁给我的。”   他面上露出笑意,却比哭还要难看:“等回了南疆,我刚好能与你合葬在一处。”   莫玉笙听他左一句自己要死了,右一句要同她一起合葬,但都不知道他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死了。   后来她的身体被抱进了棺材里,开始举办了葬礼,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来吊唁时,陛下也微服而来了。   他同清瘦憔悴的崔思道一同到了书房,眼神心疼又复杂,且不断劝他:“莫姐姐遭逢不幸,我也很难过。但是小叔还是要节哀顺便,保重身体。否则,莫姐姐泉下有知,也不会放心的。”   莫玉笙闻言倒是点了点头。   劝人就该这样劝。   崔思道却很不在意道:“无妨,我要为她扶灵回南疆,不日也与她葬在一处,如此正好。”   崔珉惊痛非常,只能气道:“小叔中毒不过半年,还有半年的时间可活。我已经命人四处搜寻民间神医了,你怎能说这样的丧气话!”   崔思道并没说什么丧气话,他只是觉得了无生趣而已。   崔珉不断劝说,却劝不了一个心存死志的人回头。   莫玉笙在一旁听着,才总算了解了她前因后果。   原来,师兄他真的中毒了,而且他只有半年的时间可以解毒了。   那毒能败坏人体内生机,使人五脏六腑逐渐枯竭而死。   莫玉笙看着油盐不进的崔思道,心里责怪他不爱惜自己。只要有一丝存活的希望,都不应该放弃的。   她也不断跟在他的身边,跟进跟出的劝说他:“师兄不要与我合葬,你再等等陛下,他一定会寻来神医为你治病的……”   莫玉笙无论怎么说,崔思道都没有半点反应。   她想,现在的自己可能已经变成鬼了,所以师兄才听不到她说话。   莫玉笙垂头丧气的飘到棺材盖上坐好,见崔思道掀开还未封死的盖子,垂目瞧她。   他伸出手来,细细的描绘她的眉眼:“没有你在,我怕自己会浑浑噩噩,生不如死,不如你也原谅我胆小一会儿,让我去陪你。”   崔思道好像从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絮絮叨叨的从第一眼见到莫玉笙的场景说起,一直说到了现在。   说着说着他眼眶便通红了,莫玉笙见到一滴滴的泪水从崔思道眼睛里滑落后,又滴到了她的脸上。   莫玉笙第一次见到崔思道哭得这样惨。   他脸色温柔,眼里的悲痛却像沉沉的海水,能将人溺死其中。那眼中流下的泪,也实在是多。   莫玉笙手足无措,她抬手要为他擦泪,却触碰不到他。   她只能徒劳的道:“别哭了,师兄不哭了。你再哭,我也要跟着你哭了……”   崔思道默默掉了一会儿眼泪,才亲手斩下了,跪在她棺木面前的北漠人的头颅。   然后令人在城门口堆成京观。   等灵堂打扫干净后,已经是第停灵的第三日早晨了。   并未休息的崔思道,带她回了南疆。   莫玉笙飘在他的身侧,同他一路经历过风雨,才在初冬时赶到了南疆,为她下葬。   埋她入土的时候,莫玉笙分明见到墓碑上的刻字:爱妻平乐县主氏之墓。   将她安葬后,崔思道已经到了形销骨立,病骨支离的地步。   他只能躺在床上,很难起身了。   莫玉笙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一头白发,憔悴无比的男人,会是她那位风采蕴藉,威仪天成,引得京城男女纷纷换做心上檀郎的师兄。   她心里酸楚得掉了眼泪。   恰好她在南疆飘来飘去,刚好看到周恒欣喜若狂的回来禀告崔思道:“王爷,陛下在江南一个小镇里寻到了前朝回乡的一位太医,他对您身上的毒有几分研究,而且也成功为人解过这毒!”   他眼含热泪的看向崔思道:“王爷,您有救了!还有一月,您从南疆出发,萧神医也从江南出发,快一些的话能在中间汇合!”   莫玉笙闻言喜极而泣,她知道崔思道听不见自己说话,却还是喜得急忙道:“师兄,快让人收拾东西!我们即刻出发!”   崔思道却靠在软榻上,他脸上半分喜意也没有。   莫玉笙瞧着,脸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心里的喜意像被泼了一盆冰水。   崔思道果然拒绝了。   他心里愧疚自己辜负了对师父的承诺,没有护好莫玉笙,又哀恸于她碧玉年华时早早逝去,更无法承受没有她的将来。   所以崔思道平静且坚决的拒绝了最后的生机。   莫玉笙一直陪着崔思道,直到他失去了最后的呼吸。   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眼睁睁看他这样放弃了他自己。   莫玉笙看着失去生机的崔思道,忽然控制不住的大哭起来:“骗子!你为什么要要骗我,为什么要隐瞒我!”   她恨他的欺骗,但最恨他不爱惜自己。   莫玉笙哭得无比狼狈,她甚至气得想要提起崔思道的衣领,好好摇一摇他,让他知道怎么做才对。   莫玉笙嘴里呜呜啼哭,听着难受极了。   她手腕处也一片冰凉湿漉,让她没有防备之下,身影便直接消失在原地。   莫玉笙下意识睁开眼睛,正好瞧见床边坐着的崔思道从她手腕处抬起头来。   他眼眶通红,脸上还有残存泪痕,眼里却是惊喜。   莫玉笙看着他的眼眶,下意识叹了一口气,十分虚弱道:“师兄,你怎么又哭了?”   崔思道好像没有听清,他连忙抓住莫玉笙的手,只自顾自的扬声道:“去唤宋太医来!姑娘醒过来了!”   他的手是温热的。   莫玉笙见到师兄话音一落,宋伯伯就急忙走了进来。   她忽然反应过来,方才那个过于冗长,过于悲伤的,不是现在的现实,而是她做的,有关上一辈子的梦。   宋敏之拿出脉诊,帮莫玉笙把玩脉后,不由松了口气:“笙笙醒来就好,如今她只是受寒发热,外加心神波动比较大。只需要配合着伤寒药与安神药吃上几幅,就能好了……”   莫玉笙没怎么注意听宋敏之的话,她只抬头打量着崔思道泛白的脸色和嘴唇,不经意间抬手摸了摸自己手腕处的位置。   她记得这里沾了师兄的一滴血。   师兄中毒的症状,也是咳嗽呕血,情绪波动太大也会伤及肺腑,是他呕血。   所以上辈子发生的事,梦里已经给了答案。   莫玉笙心想师兄现在肯定也已经中毒了,否则他怎么会突然给了她年轻公子的小像,让她挑选夫婿?   明明不久前,他对她还是轻怜蜜爱,情根深重的模样。他态度转变的太快,“见异思迁”变心得太快,她早该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的。   崔思道亲自端了清粥小菜来,瞧见莫玉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坐到床边,端着碗道:“陛下也来了,如今正在外边,说是不想扰了你的胃口,就暂时不进来了。等笙笙吃点子东西垫一垫,吃了药,洗了漱,再让他进来看一眼。”   莫玉笙端详着他,眼珠儿转了转:“我刚好有件事要与陛下说,师兄先将他请进来一趟。问完话,我才有心情吃东西。”   崔思道皱了皱眉,语气依然温柔:“你与他能有什么话说?笙笙想问什么,只管问师兄便是。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不知道的也会让人查了告诉你。”   经历了之前一场大变,崔思道实在不愿出去,只想寸步不离的守在莫玉笙身边。   莫玉笙瞧他面不改色的模样,不由勉强弯了弯唇。   亏他还说什么只管问他!若是他愿意事事告知于她,让她一起面对,他们又何至于走到那般地步。   莫玉笙坚定道:“你让陛下进来,否则我就不吃东西了。”   崔思道只好妥协:“好好好,我立即叫他进来。”   莫玉笙这才点头,还嘱咐他:“师兄不能有违君子之道,做出偷听的事情来。”   崔思道苦笑,心里却感觉有些别扭。   什么时候,师妹也能同崔珉有些私底下的话说了?她竟然还想瞒他。   崔思道因此黑着一张脸,冷冷的盯着崔珉:“你莫姐姐找你有话要说!你说话注意点,眼睛也注意点,不该看的不许乱看,不合适的话也不要乱说!”   他咬咬牙,酸里酸气道:“陛下不要做出有违君子之道的事!”   崔珉莫名其妙被崔思道说教了一通,但小叔说的也没什么错,他只能一头雾水的点了点头:“朕知道了。”   于是他在崔思道冰冷含酸的视线里,僵着身子进了莫玉笙的房间。   崔珉也不敢乱看,只看了眼莫玉笙的脸色,就在一旁的小榻上坐好,笑道:“莫姐姐的脸色好了许多,你之前受苦了。”   “多谢陛下关心。”莫玉笙此刻还不能起身,她却按捺不住心里迫切需要,直接询问崔珉。   “我心里着急,只想问问陛下,师兄他是不是种了南疆无名之毒,如今他当真只剩一年时间了?”   崔珉猛然抬头,看向莫玉笙,眼里有着焦急担忧:“莫姐姐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明明皇叔他……”   莫玉笙心里沉重了起来,她气得打断了崔珉的话:“明明什么?明明这位摄政王殿下,告诉过你,让你不要泄露这件事,不要让我知道?”   崔珉顿了一下,瞬间没再说话,但他那脸色分明就是已经默认了的。   莫玉笙被崔思道气笑了,她看向面色突变的崔珉,很是“温柔”的笑了笑:“如此也请陛下暂时不要告诉师兄,我知道他中毒的事情。我过会儿要亲自盘问他,看他还怎么欺骗我。”   “好的,莫姐姐只管问他就是了。”崔珉干巴巴的笑了笑,心里为崔思道叹了口气。 第59章 完结章   崔思道站在廊下等候,等崔珉出来的时候,他冷冷瞪了他一眼,这才施施然走进莫玉笙的房间。   莫玉笙现在倒没说什么,只乖乖吃了饭用了药,被红药扶着泡了热水澡后,才任由崔思道帮她擦拭头发。   他动作轻柔细致,莫玉笙却突然旧事重提:“师兄给我的那些公子小像,我一个都不想选。”   崔思道手微微一顿,又从容自然起来:“罢了,你不想选就不选吧。”   他真怕自己对她逼迫太过,惹得她又不管不顾自己回了南疆去。   莫玉笙没想到崔思道经此一遭,竟然会这样好说话。   她正想将自己知道了,他隐瞒的中毒之事挑破,谁知崔思道突然问:“笙笙就这样不想嫁人?”   莫玉笙睁开眼睛,正色道:“当然不想!”   崔思道沉默了一下,他拿过梳子,小心给她梳发,用商量的语气问她:“不想便罢了,陛下如今还未给我封赏,我本也封无可封。所以我想要向陛下,给你讨一个封赏。”   莫玉笙想到自己上辈子的县主名号,她没说话,只问道:“什么封赏?”   崔思道抬手理了理她的发丝:“我想用功劳换让陛下认你做姐姐,亲自封你做公主,为你建造公主府。让你出入有护卫跟随,嫁人受了委屈只管找陛下讨公道。”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不错,甚至强忍着心里的酸意和不甘,尽量平静道:“若你当真不想嫁人了,往后想要个孩子,那你就是养那么一二面容清俊的面首,那也无碍的。”   莫玉笙气笑了,她原来还以为师兄要将他的事情告诉她,心里也不免有些期待他坦诚一回。   没想到,他竟然能将自己另外的安排说出口。况且,这样安排随便让一个人来听都觉得瞠目结舌。   莫莫玉笙抓住崔思道的手,语气里有直白的怒气:“师兄真是替我操心了,是不是我有什么想要的,你都会为我做到?我有什么想要的人,你都会为我得到?”   崔思道点头:“也可以试试,只要是你想要的人,大多都能得到。。”   岂料莫玉笙突然勾住他的肩膀,将他的头压下来一点,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如果我说,我想要你这位摄政王来做我的面首,你愿意吗?”   崔思道一下子挣开了莫玉笙的手,转身背对着她,冷声道:“你胡说什么?不是告诉过你,我已有了心上人?”   简直鬼话连篇!她方才问过陛下,才得知他压根没有在边境见过什么女子,这一切不过是他故意断绝她情意的借口罢了。   莫玉笙轻轻踩住绣鞋,拖着还有些虚弱的身体爬了起来,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崔思道,生气道:“你不是说,只要是我想要的人,就要试试帮我得到的吗?我想要师兄,怎么就不行了?”   崔思道不着痕迹的吸了一口气:“除了我,其他都行。”   再没人比他执拗嘴硬的了。   莫玉笙冷笑了一下,重新放开他坐回床上,气道:“你也无需再说什么话哄我!你喜欢事事打算好,事事都照着自己的心里来,我却偏偏不从。”   她压下心里的心痛,轻松笑道:“我偏偏要赖着你,吵着你,嫁给你,实在不行等我真当什么什劳子公主,我就纳了你,偏偏要破了你的打算!”   她不顾崔思道的脸色,直接揭开他隐瞒的事实:“我已经知道了,你这样替我打算,不过是因为你身中剧毒。”   崔思道倏然转身,面无血色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他嗓音冷了下来,一瞬间想到崔珉:“对了,是方才陛下告诉你的?”   那个大嘴巴,把他一直不愿意隐瞒之事,就这样泄露了出来。   “是也不是,我早知道这件事了,刚刚只是问问陛下,来确定一下我的猜想。”   莫玉笙不顾崔思道突变的脸色,神色复杂的眼底,无赖道:“反正你早已强占了我的身子,那些什么公主县主之类的,我也不太看得上荣华富贵,我就想你为我负责罢了。”   崔思道心里软了软,同莫玉笙成亲,是他一直渴望的事情。   只是他没多长时间好活了,难道他还要让师妹她做个年轻的新寡吗?   莫玉笙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知道江南那一带,有个神医,他可以解你的毒。师兄随我一道南去,若是你的毒解了,你还执意不想负责,那我就不勉强你了。”   初初听到他身上的毒可以解的话,崔思道只觉得惊讶:“师妹怎么知道,那里有神医能解我的毒?”   她常待在京城和南疆,根本没去过江南,又怎么会知道江南那一带的事情。   莫玉笙靠着枕头,笑着看向他,眉眼中有些庆幸:“是我梦到的。师兄知道的,我的梦境一向有点玄异,我梦到你中毒,最后你的毒被江南那边儿的神医解了。”   其实是她撒谎了,神医是真有其人,解毒他也会解。   只是上辈子师兄自己甘愿赴死,生生将这一线生机给放弃了。   现在还有大半年,莫玉笙看不得崔思道再继续遭受毒药折磨,只想现在就启程去江南拜访神医。   崔思道也觉得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心里也不禁抱了一丝希望,若是他的毒当真能解开,那他就是软磨硬泡,一直纠缠着莫玉笙,也会让她嫁给他。   只是梦境之事,到底玄异,他心里虽然生出求生的欲望来,但也不敢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上面。   莫玉笙是个雷令风行的性子,等她风寒一好,她就立即收拾了笼箱行礼,缠着崔思道上了船,走水路到江南。   夏日江水湍急清澈,一路急速行舟,莫玉笙和崔思道终于在五月接天连叶团团澄碧,白荷粉荷竞相绽放的时候,到了江南。   刚到第一日就下了雨。   莫玉笙洗完澡后,在驿站里对红药道:“今日我们先去清溪街拜访神医,等事情定下来之后,就在神医家旁边买个宅子,做为长久医治之所。”   红药轻柔灵巧的替莫玉笙挽发,听了此话也觉得不错:“正该如此呢!就算是解了毒,也该再好好修养一阵,正好可以让神医帮王爷调理身体,治疗暗伤。”   她快速替莫玉笙梳了一个朝云髻后,选了两支白玉簪做为点缀,又有羊脂玉磨成的耳珠,让她看上去简单秀雅,又不过于朴素。   莫玉笙穿好披风,走出门外时,见崔思道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他刚下船没多久,经过一段时间的奔波,让他看上去更为消瘦。   莫玉笙将手里的伞递给他,又自己从他手里接过礼盒,道:“等会儿帮我撑伞,我们这便走吧。”   崔思道看她心疼自己的模样,不由笑了起来:“还没到那个地步,一盒药草而已,我还抱得动。”   莫玉笙想起梦里连起身都困难的师兄,怕他在强撑,只能打哈哈道:“我就是不想打伞呀,所以才让师兄打伞……”   他们并排而行,穿过已经碧绿如瀑的柳树,缓缓流淌的小河。   清溪村是个县里的小村子,没走一会儿,莫玉笙就站在了一动青石瓦房面前,轻轻扣响了环形兽纹的门环。   不一会儿,一个年岁较大,精神却不错的老人开了门,他眼神在崔思道苍白的面上凝视了一眼,又看了看莫玉笙手里的礼盒,直接开口:“你们是来求医的?”   莫玉笙没有想到神医竟然会这样干脆,她连忙点头,朝他欠了欠身:“是的,敢问可是萧神医当面?”   萧砚点头,脸色很是严肃:“正是老夫,你们先进来吧。”   莫玉笙跟在他的后面,也催促崔思道一起进去。   萧砚边走边说:“老夫见这位公子面色却血,生机枯败,想来他是没多长时间了。本来我已经不再看病,但又不忍心有人在我面前生病,索性才在江南隐居,只求一个清清静静。你们是京都那边的口音,能找到这里也算有缘分,我才不拒绝你们。”   他曾经也做过太医,只是他帮一家高官之子治病后,就不再太医院了。   说起来,那个公子是府中独子,他分明已经生机断绝,他就算再挽救也没法救活。   生死之间,有时候大夫也会无能为力。   那家人骤然失子,心里却对医治的大夫怀了好大怨气。那家家主甚至没控制住情绪,对他又骂又打。   萧砚年岁不小,被辱骂暴打一顿后,整个人都郁郁了养伤了好久。   等伤一好,他却无心再待在太医院,只挂冠离去,到了江南清溪小村隐居,如今已不大看病了。   只是一见到一脸枯败,还故作无事的崔思道时,他又不忍心将千里迢迢来寻医的病人置之不理。   所以萧砚板着一张脸,给崔思道把了脉。   这结果出乎他的意料,于是他又重新给他把了一遍,然后脸色凝重了几分:“竟是南疆的无名之毒,这毒不是早早就被禁了吗?你到底是谁,怎么会中了这毒?”   崔思道听了萧砚这极为内行的话,不由对他又高看了几分。   “不瞒先生,我是陛下的皇叔,去岁带兵北去抗北漠之时,受了北漠人偷袭的一箭。这毒不易察觉,当场也没发作,等我班师回朝,咳嗽呕血之后,才知道自己中了这毒。”   萧砚神色动人,他收回手,起身朝崔思道拱了拱手:“原来是摄政王殿下,是老朽失礼了。”   崔思道连忙避开:“先生不须多礼。”   “便是为了百姓,老朽也该好好拜一拜您。”萧砚重新坐下,脸上带了些笑意:“不瞒殿下,这毒老朽多有研究,对解毒的方法也研究颇深,您这毒我刚好有把握解开。”   莫玉笙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喜得她笑着拉住了崔思道的手。   她一颗高悬的心,此刻才算安然落地。   清溪村徜徉在江南水乡之中,如今已经是金桂飘香,藕花方谢之时,街面上流行卖藕、卖桂花糖、卖清清脆脆,滋味甘甜的莲蓬。   一直安静宁和,好像桃花源一般的清溪村,这几日也不太安静了。   原是前几日,清溪村东边萧宅旁,搬进了一户男才女貌,好似神仙眷侣一样的年轻夫妻。   男子身子大不好,脸色有些苍白,但他生得身高提拔,清俊超群,自有一番令人倾倒的姿仪气质在其中。   他刚来没几日,就让经过的小媳妇和年轻姑娘红了小脸,一双眼睛都不敢看他。   新来的那位年轻夫人却是个爱笑爱闹,性格直爽,长得杏眼桃腮,姝丽明媚的模样,她一笑起来,唇边的梨涡甜滋滋的,惹得人也不自觉跟着她一块笑。   他们无论从穿衣打扮,还是别的做派,看上去都不像小镇子出身,而像是官宦世家的行事。   难能可贵的是,女主人没什么架子,也不会看不起人,很快她就同周围街坊年轻姑娘熟悉了起来。   崔思道治病治了一个月,他脸色看起来就好了许多,连身子也不像一开始枯败瘦削无比的模样。   莫玉笙放心不少,今日听闻有耕牛摔死了,于是她今日同领居的何娘子一同上街,打算亲自买点牛肉,下厨炖红烧牛肉给崔思道吃。   最近萧砚先生让师兄多动一动,可以适当吃些肉类,所以她和师兄都让红药和周恒住在驿馆当中,他们反而自己做饭,自己打理院子。   可能如今心态不同,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崔思道和莫玉笙都不觉得厌烦,反而觉得回到南疆生活史的模式,颇有种乐在其中的感觉。   何娘子挽着莫玉笙的手,笑道:“今日运气真好,竟然可以买到牛肉。”   莫玉笙也笑了:“是呀,我与夫君买了做红烧牛肉吃。”   何娘子一听便告诉莫玉笙牛的哪个部位适合做什么,怎么做好吃。   没一会儿就到了屠宰的地方,一群人围在卖牛肉的摊子上。   莫玉笙一到就听到卖牛肉的敲了敲锣,大声道:“牛腱子肉一斤五十八文,牛后颈肉四十八文一斤……牛骨一斤十文……先到先得勒!”   清溪村是个小村,百姓也比较富庶,但牛肉本来也比较贵,不少人就犹豫要不要买。   莫玉笙怕后面抢不到,连忙道:“要一斤牛腱子肉,一斤牛柳肉,一斤牛骨!”   分肉的拎着一把砍刀,几下就给莫玉分好了肉:“这位夫人,总共106文!”   莫玉笙立即给了钱,稍微等了一会儿,何娘子也很快提了一块肉出来。   他们家人口多,她一口气就买了四斤。   一下子,场面就有些热闹了。难得杀一次牛,大家争先恐后的抢买。   莫玉笙同何娘子一边走一边叹息:“人太多了,瞧着那一头牛是不够分的。”   何娘子点头:“是不太够,如今天下太平,风调雨顺,日子越过越好,买肉的人越来越多,那牛肉虽贵,但也不及人多。”   正说着话,就见一人身穿青衫,头戴玉冠,站在街尾处。   他风姿卓然,不一会儿就有姑娘偷眼搭讪。   何娘子见了,不由笑道:“呦,那不就是你家夫婿吗?真真是长得俊极了,这样的人物我还是第一次见。”   莫玉笙看到与崔思道搭讪的姑娘,还没来得吃醋,就见崔思道冷着一张脸远了人家三四步,那避之不及的样子,让人再不敢过去。   她不由笑了一下,   何娘子也羡慕道:“他倒是自觉,不知莫娘子使了什么御夫术。”   “没使什么,他只是天生冷面才如此。”   莫玉笙见到崔思道走了过来,天气无比炎热,他提过她手里的肉,又解了挂在腰上的水壶,递给莫玉笙。   “我方才煮的酸梅汤,放了冰块,正是好喝的时候,你喝了解解渴。”   莫玉笙站到树荫下,先倒了一盖子冰凉的酸梅汤给何娘子后,自己才拿起水壶吨吨吨喝了两口。   冰凉酸甜的酸梅汤瞬间让人感觉清爽沁凉,莫玉笙故意唤崔思道夫君,且对他赞不绝口:“夫君手艺越来越好了,若是天日子过不下去,我们就去摆摊好了。”   崔思道觉得好笑,却纵容她的奇思妙想,还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到那时我就做吃的,你就坐在一旁算账收钱。”   何娘子将酸梅汤喝完,才将盖子还给莫玉笙,她回味了一下那酸甜的滋味,好笑道:“这话说说就得了,你们这样的人看上去就不会去摆摊。那个活儿起早贪黑的,可累了!”   这炎炎烈日的,还能放冰块做酸梅汤,可见这生活不是一般的好,不是一般的有钱,他们又怎么会去摆摊?   三人继续走回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各自的家。   莫玉笙本来要做饭,结果崔思道已经接过肉来,自己在厨房里动手。   莫玉笙便只洗洗蔬菜。   不一会儿牛骨汤就散发出鲜美浓郁的味道,开始咕嘟嘟冒泡,散发出阵阵浓郁的鲜香。   莫玉笙洗完菜后,她啃着一个桃子,站在一旁见看崔思道切菜。   按理说,崔思道没做摄政王之时,没有替先帝担罪去南疆石,他是中宫嫡次子,出入寻常都有娇婢侈童,竞相伺候。   可到了南疆,莫玉笙又确确实实吃他做的饭,吃了很长一段时间。   汤水弥漫的水汽,像轻柔细密的丝绡,柔柔的在空中织罗,让崔思道清冷的眉眼柔和下来,显得温柔无比。   切菜声,汤的咕嘟声,干柴在灶里燃烧的哔剥声,都随着柔柔的水汽奏响,带着温柔的人间烟火味道,让人眼里心里都安定满足。   莫玉笙尝到桃子清甜多汁的果肉味,但更有一种温馨恬淡的滋味,从她心里透了出来,让她不自觉生出岁月静好的甜意。   崔思道切完菜,见莫玉笙发怔,不由朝她笑了笑,眼中满是深情温柔:“你在想什么,桃子的汁水都快流到手上了。”   莫玉笙三两下把桃子啃完,手上却已经满是汁水。   崔思道拉过她的手,在菜盆里打好水后,细致的帮她洗手,边洗边宠溺道:“吃桃子弄得满手汁,笙笙像小孩子一般。”   洗干净手后,崔思道用帕子细致的帮她擦了擦。   他眉眼低垂,唇边含笑,整个人柔和得不可思议,连带着普通的厨房也成了温柔恬淡的水墨画,荡漾出柔波来。   莫玉笙浑身都浸泡在水墨画里,感觉甜甜胀胀的,好像是吃桃子撑了。   她看着崔思道有了血色生机的脸,下意识道:“等檀郎好全了,我们就回南疆成亲好不好?”   崔思道身子微僵,他抬头看向莫玉笙,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惊喜失态,他愣了片刻,嗓音才柔柔哑哑,似哽咽一般道:“自然千好万好。”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只愿他能与她日日相守,岁岁相伴,再不经风摧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