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不想重生   作者:双鲤珠   简介:   乔娇被裴湛从风月楼带走的时候,楼里的姐妹都说她是积了八辈子的福气,竟能被五皇子看上。   乔娇摩挲过涂上凤仙花的红艳指甲,笑得祸国殃民:“不过是生意而已。”   裴湛于她,和风月楼于她,都不过是营生的伎俩。   裴湛欺她、辱她、伤她、负她,而乔娇依旧笑得没心没肺,用红唇堵上他的未尽之语。   后来,乔娇才知道裴湛心里一直有位白月光,荷塘是为她修的,住的凉院是按她的喜好打扮的,就连乔娇,也是为她立的靶子。   最后,为了救她,甚至要把乔娇当做美妾送入他人怀。   裴湛一脸愧疚:“等我登基,必定封你为后。”   乔娇“哇——”了一声,忍不住大笑,这白月光可真值钱,竟当得一个后位。   “既然妾身是殿下的人,自然由殿下做主,妾身唯一的要求便是——”   “得加钱。”   乔娇最后还是没能拿到那笔眼馋了许久的银两。   因为她死在了落满风雪的城墙上。   裴湛重来一世,第一件事就是把即将被发卖的乔娇救下,珍惜又克制地把人抱进怀里,头埋进颈脖,声音呜咽。   没有其它人知道,上一世失去乔娇的每一刻,他是如何度过。   乔娇怔愣地看着哭在自己怀里的男人,在裴湛看不见的时候,缓缓勾起一抹艳丽的笑。   殿下,喜欢上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可是很可怕的。   阅读指南:   1.双重生,男主火葬场   2.上一世都不洁。   3.不换男主   4.从第x章开始,狠虐男主,直到最后一章。   5.古早又狗血,雷点低的自动避雷。   阅读指南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前世今生女强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乔娇┃配角:裴湛,盛余容┃其它:火葬场   一句话简介:重生是件苦活,诶   立意:女子应当自立自强 第1章   天边最后一抹夕阳消失之时,天色像是猛地一下暗沉下来,王府的婢女低垂着头,露出修长白皙的颈脖,安静地候着一旁。胶和着的气氛像是和浓稠的夜色搅合在一起,婢女不安地把脑袋埋得更深一些,不自觉地放缓了呼吸。   “怎么不点灯,嗯?”慵懒至极的声调被拖得绵长,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刚刚在蕴着檀香的暖炉边打完吨儿的猫儿,半睁着碧蓝的眼珠子看着你。   婢女一惊,反应过来那人是在对自己说话,才猛地回过神来,细白的颈脖不自觉地缩了缩,嗓子眼一紧,急急回道:“奴婢这就吩咐下去。”随即告退,手脚麻利得像背后有猛虎在追赶一般。   不多时,王府的灯笼一盏接着一盏亮起。   乔娇轻笑出声。   底下的人也不自觉地缩了缩脑袋。   每逢初五,便是王府后院女人聚齐的日子,平日里不受宠的女子只有希冀这一天才能见见王爷的尊容,好叫王爷从那个妖精身上移开点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因此,一大早,各方人马都卯足了力气,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各种手段都捏在手心里,好打个一鸣惊人。   可哪知王爷一早便进宫了,白白浪费了一个白天,如今夜幕已降,王爷还未见踪影,而早上还争奇夺艳的花一般的美人已经恹巴巴地,连像样的饭食都没吃上一口。   想到这儿,底下的人憋着一肚子的闷气,而闷气壮胆,竟然给了她们想与主位上的女人一较高下的妄想。   “乔姨娘——”宋秀秀憋不住了,忍不住出声,可话头刚开半截,就被那半眯的媚眼一瞥,给堵在了嗓子眼。   “妹妹说什么?”乔娇本用手支着脑袋,从腕上垂下的红色金丝流苏贴着脸颊而下,掠过娇艳的红唇,竟是连金饰的颜色也被衬得暗淡了几分。   “没……什么,乔姐姐。”宋秀秀讪讪得低下头,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捏成了拳头,被乔娇怎么一吓唬,心中的不理智非但没有退去,反倒化作熊熊的妒火,烧得她理智全无。   自己虽然同样是被送来王府当妾室,可好歹是清白人家出身,可乔娇呢?一个风月楼下贱的妓子,竟敢对她指手画脚!不过她的好日子就快结束了,今儿个自己可是好好打扮来的,定能夺取王爷的注意力,到时候看乔娇还怎么硬气。   忽而,一道声音打破了宋秀秀的妄想。   众人寻声望去,盯着坐在角落里的一名女子,而那异常之音,正是从她的腹部发出。   乔娇缓缓坐直了身体,伸了个懒腰,大红的衣诀纷飞,暖香浮动。众人不自觉地屏息,竖起耳朵。   “饿了?”   “没、没有!”被众人注视着的那人脸上带着羞涩的红晕,可被乔娇一点名,脸色立马变得煞白,急忙辩解:“妾身只是、只是、只是不舒服。”   听到回答,乔娇很快收回视线,目光在底下众人之间转了一周,把每个人吓得心惊胆战,才缓缓勾起唇角,“桂枝,王爷回来了吗?”   桂枝是乔娇从风月楼带回来的婢女,听到自家小姐问话,连忙回道:“还未。”   乔娇点了点头,“是姐姐失算了,连累各位妹妹至这种时分,如此,便先用膳吧,想必王爷不会怪罪。”   其他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宋秀秀更是气得差点把手中的帕子给扯烂了。哪户人家的妾室敢越过主子开饭,更别提这里是王府!乔娇只是个妾室,连侧妃也算不上,她怎么敢,怎么敢!   宋秀秀盯着主位的人,气得险些咬碎一口银牙,这就是获得王爷宠爱的风光模样吗?   乔娇看着一个个或妒忌,或呆愣的眼神,心情也好了不少,毕竟自己也和她们一样,可是被饿了一整天。虽然她下意识地忽略桂枝投喂的各色点心。   “人可到齐了?到齐了便可吩咐后厨热一热饭菜,端上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道声音带着迟疑道:“好像……还差了罗妹妹。”   三王爷向来以风流之名响彻京城,光是抬进府中的,加上乔娇共有十九人,外头还有莺莺燕燕无数。乔娇入府时间不算长,只是知道个数量,还未把人脸认全,可府中的老人们一眼就看出谁不见了。虽然如今因为乔娇独享宠爱,她们暂且一致对外,但也不介意借着乔娇的手除掉一个竞争对手。   “哦?”乔娇来了兴致,“反正后厨上菜还需些许时间,不如大家一起去看望罗妹妹,如何?”   说罢,乔娇就施施然地迈开了步子,桂枝连忙跟上。有些人被乔娇理所当然的样子唬住了,不由地跟上主仆二人的脚步,而剩下的还有犹疑,但大家都走了,自己也不可能留在这里,于是也跟上大队伍。   最后,由三十多个女眷形成的队伍浩浩汤汤地从主院一路行至罗姨娘的采荷园。等到了采荷院的时候,还有人是晕乎乎的,不是说好可以用膳了吗?怎么到了这采荷院,但很快,她们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   桂枝和罗姨娘的婢女吵起来了。   桂枝叉着腰,好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玉姐姐,你为何要阻止我家小姐进去,各位夫人正等着罗姨娘呢,这会儿因为担心寻过来,你还不快快让开?真是不识好人心!”   “不、不可以!”碧玉心里一急,脱口而出,“我家小姐病了,不方便见客,唯恐传染……”   “桂枝。”乔娇突然出声。   桂枝得了令,挽起袖子一下子把碧玉制住了,她当初可是在风月楼当粗使丫鬟的,干的都是力气活,碧玉一下子被她捏在手心里,失去反抗的能力。   乔娇猛地推开了门。   白花花的肌肤就这样暴露在一众女眷的眼里,忽然,人群爆发出一声尖叫。   “啊!!!”   有人眼尖地发现,那床上不止躺着罗姨娘,还躺着一个肤色黝黑的男人!   乔娇缓缓走上前,冷眼看着昏迷不醒的两人,吩咐桂枝道:“好一对奸夫淫.妇!拿水给我把他们泼醒!”   “是!”   这时,有人回过味来了,暗暗看着正前头一袭红衣的女子,哪里还不知道这就是乔娇此行的目的?   桂枝一桶冷水浇下去,哗啦啦的水声伴随尖叫从床铺流下,水渍缓缓淌开,触到乔娇绣着牡丹花的鞋面。   “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乔娇命令。   几个候在一旁的粗使婆子得令,把两人分开,牢牢地架住。   罗姨娘被泼醒的时候还有些发懵,但被婆子用力一扯,吃痛之后脑袋清醒了几分,很快便明白了眼前的状况。   乔娇踩在水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罗姨娘被摁着跪在地上,膝盖被磕得又凉又疼,水珠从鬓边落下,目光所及之处是乔娇艳丽得过分的容颜。   “罗姐姐,你与外男私通,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外男?私通?”罗芷柔喃喃地重复了一声,像是忽然才发现这屋子里还有格格不入的一人。   男人只穿了条亵裤,上身不着一物,惹得屋子里众女眷纷纷偏过头去,用帕子挡着脸,就连有些脸皮子薄的丫鬟,也羞红了脸。   她们之中有些是给了名分的妾室,有些只是养在府中的美人,但每一个都是清白家室,不少还是贵族官员的子女,成日被诗书礼乐熏陶,自然是见不得这种场面的。   但乔娇就没有这么多顾虑了,她微微扬起下巴,傲然问道:“你是谁,好大的胆子,竟敢给王府蒙羞。”   男人也看出乔娇是这里主事的,立马求饶:“小人只是一介平民,被猪油蒙了心,听说这里的美人寂寞难耐,想招一个……”   “不是,他污蔑我,我没有!”罗芷柔大声反驳,目露乞求,“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眼神在一众女眷中移动,希望有个人出来帮她说句话,可每一个接触到她目光的人,无不偏开了脑袋。   事到如今,她们哪里还不明白,这完全就是乔娇安排的一出好戏。可是,乔娇还是天真了,罗芷柔背后的身份连她们都要忍让三分,是以,无论她平日里怎样嚣张跋扈,都不敢有怨言,但如今乔娇才来几个月,就因为吃醋把人毁了,得罪罗芷柔背后的势力……可真是有好戏看了。   在这后宅中难得有这么有意思的戏看,众人达成共识,把自己摘出去,隔岸观虎斗。最好斗她个两败俱伤玉石俱焚才好。   “够了!”乔娇呵斥住两人,使了个眼神,婆子便用麻布堵住了男人的嘴。   乔娇的眼神又回到罗芷柔身上,“罗姐姐,你的奸夫都招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罗芷柔的从一张张幸灾乐祸的脸上得到了答案,心里一阵阵地发寒,目光又重新回到乔娇脸上,就是这个女人!   她的目光逐渐凶狠,忽而爆发!   “乔娇,你这个万人骑的婊=子,竟敢陷害我,你也配!”   乔娇莲步微移,躲开罗芷柔吃人的模样,而她很快就被反应过来的婆子压下去。   在挣扎之中,后颈肚兜的系带被扯开,眼见那唯一一块蔽体的衣物就要落下,乔娇眼疾手快地把衣物按了回去。   “好姐姐,”乔娇俯下身子,呵气如兰,“妹妹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什么?”罗芷柔的目光微怔愣片刻,似乎在思索乔娇的话,但她什么也没有记起来,随即更加愤怒,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傻子,竟然因为乔娇的话反思!   乔娇恰好捕捉到了罗芷柔的情绪变化,柔白修长的手指牵引着湖绿色细绳,牢牢地打了一个结,乔娇垂下眼帘,开始思索自己今天布的这场局是否遗漏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很快,她的思绪就在罗芷柔的大喊大叫中被打断了。   罗芷柔:“你一个妓子有什么资格审问我,我要见王爷,我是清白的!”   乔娇闻言,心里也没有多少惊讶,她清楚自己的身份,任凭王爷再宠爱她,但她的确没有给罗芷柔定罪的权利。   一个聪明人,该知道什么时候收手。   “姐姐教训得是,那就待王爷归来,再由他定夺。在此之前……“乔娇眼尾微微上挑,蕴着浅浅的矜傲,“就委屈姐姐在柴房里住上一宿了。”   。   看完一出好戏,王爷还未回府,但乔娇的今日最大的目的达到了,便让她们各自散了。   乔娇也回到房里,桂枝殷勤地给乔娇满上茶水:“小姐真厉害。”   乔娇瞥了她一眼,桂枝自知失言,得意的神色散去,低下头认错:“是奴婢得意忘形了。”   乔娇垂下眼,罗芷柔茫然的神色好似还在眼前,忽然,她抓住了桂枝的手,“桂枝,你说你亲耳听见罗姨娘吩咐碧玉陷害我与外人私通,可当真?”   桂枝不知道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还是一脸严肃的样子,心里一慌,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出错了,连忙道:“确实是奴婢亲耳听见,碧云她买通管事,打算悄悄带外男进来,陷害小姐!”   乔娇漆黑的眼睛看着她,没有一丝光亮。   桂枝彻底慌了:“小姐一定要相信奴婢,小姐对奴婢恩重如山,如果不是小姐,奴婢早就沦落为妓子……”桂枝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浑身颤抖起来,下一刻便重重地跪在地上磕头,“是奴婢失言,小姐要打要骂,奴婢都甘愿受罚。”   乔娇面无表情地盯着求饶的人,脑袋磕在地板上的重音像是敲在她心上,不知过了多久,乔娇才把人扶起。   涂着红艳凤仙花的指甲心疼地拂过发红的额头,一路往下,落到那双保养得不逊色大家小姐的手。   “桂枝,”乔娇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保护好自己。”   桂枝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知道,乔娇想说的是——保护好她的手。   桂枝缩着脖子:“小姐教训得是。”   “这几天回去歇息吧。”乔娇拍了拍她的手。   桂枝诺诺地应下,才缩着身子告退。   乔娇注视着桂枝退下的身影,逐渐出了神,桂枝以前不是这般口不择言的,到底是自己……哪里又教错了?若是有一天自己没来得及护着她,这府邸中岂不是又多了白骨一具。   但很快,门外传来通报,打断了她的思绪:“乔姨娘,王爷回来了。”   乔娇花了一会儿来思索这句话的意思,眼底泛起一抹亮色,而后一手提起灯笼,向书房奔去,水红色的衣摆在空中翩飞,宛如盛开的芙蓉。   “进。”   乔娇几乎没有遭到任何的阻碍。   书案后的男子身姿挺拔,一双剑眉入鬓,眸色黑沉,可偏生生了一双桃花眼,犹自多情。   往下,乔娇盯住那片淡色的唇,楼里的姐姐们曾告诉过她,薄唇的男人总是薄情的。   裴湛微挑眉眼,大手挥开书台上的笔墨,眼尾带上笑意:“怎么,阿娇可是看痴了?”   乔娇轻轻一笑,乖乖地坐下,把脸贴在裴湛的小腿上,衣料上还带着夜风的寒气,刺得人生疼。可乔娇却眷恋地蹭了蹭,而后扬起头,眼底闪烁着狡黠的光:“王爷,妾身干了件坏事。”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总在修真界补bug》求收藏呀(试图卖萌)   郁诗是梨子平台最火的游戏测评主播,只有她乐意玩儿的,没有她玩不起的。   所以当一个小粉丝拿着俄罗斯方块像素风号称至少投了80个亿的修仙网游来找自己测评的时候,郁诗狠狠地沉默了。   这难道真的不是什么新型洗钱手段吗?   但看着小粉丝发来的只有半张侧脸的自拍,郁诗喝了口水,觉得这买卖也不是不可以做。   一个“好”字刚发送,眼前白光一闪,她穿了!   拿着半杯水的小手微微颤抖。   你郁姐什么场面没见过?   郁诗:这场面真没见过。   事后,郁诗痛心疾首地反思,美色误人!   天道垂怜万物,降下无数机遇——万年碧火莲,九夜凤回草,上古神族,四大神兽,异变天极灵骨灵根。   它对众生掏心掏肺,终于把自己的小金库掏空了,而凡界也被它的小金库捅穿了。   天道:慌张.jpg   天道化身凡人宋尧光,试图挽回错误,它当过气运之子的金手指,当过第一剑修的那把剑,当过落魄魔主的师傅……然后被骗得连底裤也不剩。   最后,他可怜兮兮地连上其它位面的网,向网友诉苦:“这游戏没法玩了”   对面温柔大姐姐:“这游戏人物强度超标了,道具数值也不合理。”   宋尧光看见希望:“那你能帮我吗?”   温柔大姐姐点开他的头像,温声细语:“头像是本人吗?”   暴躁颜狗事业心超强一姐x乖巧钱多人傻天道 第2章   裴湛捏起乔娇的下颚,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裴湛的指腹带着一层茧子,刮得乔娇的脸颊微微发痒。乔娇顺着他的力道抬头,一双无辜的大眼眨了眨,波光盈盈,无声地讨着饶。   裴湛的眸色更深了,大拇指摁上乔娇饱满红润的唇珠,唇珠小巧精致,十分适合亲吻吮吸,而他正巧也尝试过这般滋味。   乔娇眉眼一弯,微微张唇,他的手指便陷入一片濡湿之中,可偏生始作俑者还一副天真的勾人模样,足以让任何男人为她发疯。   裴湛猛地把人拽起身来,一把抱入怀中,肆意亲吻。   乔娇乖顺地揽上他的肩,承受着男人的奖励。   待到分开的时候,乔娇脸色绯红,气息紊乱地倚在裴湛的怀中,手被裴湛拉了过去,在掌心中把玩。   乔娇知道,罗芷柔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但是……乔娇眯了眯眼,把手抽出勾住了裴湛的脖子把人拉下来,两张脸贴得极近,呼吸纠缠。   “王爷真的不怪妾身?”   裴湛眉眼一沉,拉开两人的距离,乔娇却不让他如愿,缓缓挺直了腰肢,双手搭在裴湛的肩上,似抱怨道:“王爷反应为何如此大?是又后悔了吗?”   裴湛抓住乔娇正欲一路往下惹火的手,声音带着警告的意味:“阿娇,是在试探本王的底线?”   乔娇一点也不怕,反客为主地把自己的手指插/入裴湛的指尖,十指相扣,“是呀,王爷是要惩罚妾身吗?”   裴湛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阿娇,你可知道太过聪明的女人会是什么下场?”   “那王爷是否知道不够聪明的女人又会是什么下场?”   乔娇低下头,暴露纤长的颈脖,宛如引颈受戮的罪人,此时还不忘诱惑她唯一的猎物。乔娇贴着裴湛的耳朵,一字一句道:“会死。”   娇艳的红唇一张一合,带着致命的诱惑。   裴湛自认为不是什么君子,美人在怀就罢了,偏生这手还不安分,于是一把握住美人的腰肢狠狠地咬在乔娇的肩头。   乔娇发出一声痛呼,裴湛感觉到掌中的腰肢不自觉地颤抖着,莫大的满足感充斥他的内心,良久,他才放开乔娇。   乔娇第一反应去看自己的肩头,深深的牙印昭示了面前的男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王爷可是想咬死妾身,而非在床上?”乔娇检查完伤口,发现并无大碍,就放下心来。   可一回头,却对上裴湛黑沉得吓人的眸子,眼底没有一丝情绪。   裴湛握着她的腰更紧了些:“你在其它男人的床上,也是这样说的。”   乔娇不知裴湛发什么疯,但看在钱的份上,还是打算哄一哄,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诚意:“当然没有,王爷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起码在目前为止,乔娇心想,我这也不算骗他。   裴湛的脸色缓和了少许。   他抚摸着乔娇肩上的牙印,心中的憋闷又散去少许。   乔娇被摸得生疼,觉得再被摸下去就得见血了,她不动声色了缩了缩肩膀,让裴湛的手指滑到   另一处去,可下一刻,又被扳直了回来。   裴湛突然发力摁下,乔娇吃痛,乖乖地低头,不敢再在裴湛的底线边缘蹦跶。   她娇娇地贴在裴湛身上,问道:“王爷打算如何处置罗姐姐?”   裴湛终于舍得放开那处被蹂,躏得红肿的伤处,淡淡回道:“阿娇安排这出戏看客众多,本王除了依了阿娇的意思,还有别的选择吗?”   “依照王府的规矩,只能将此人乱棍打死。”   乔娇窝在裴湛的怀中,闻言,仰起头亲了亲裴湛的下巴:“王爷谬赞了。”   “阿娇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倘若妾身也犯了同样的错,王爷又会如何处置妾身?”乔娇忽然问道。   裴湛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凶狠起来:“一并打死。”   乔娇笑了笑,正欲说什么,却被门外的声响打断。   “王爷。”   乔娇听出是裴湛贴身侍卫墨云的声音,墨云不会那么没有眼色私自闯入,如今出声打断,必然是有要事和裴湛商议。   乔娇识趣地告退。   门外,墨云恭敬地立着,手里端了个木案,上面放着两个玉质的药瓶。乔娇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把东西记在心里,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身而过。   王爷受伤了?   这个念头只是出现了一瞬,便又被乔娇抛弃,裴湛是谁?那可是五皇子!   回自己家中里能有什么危险?   “进。”裴湛道。   乔娇出门的时候没有把门带上,两扇门大大咧咧地敞开着,墨云却没有乔娇那么大的胆子,说进就进说走就走,直到裴湛允许了,他才踏进书房,顺手把门带上。   “为本王上药。”   裴湛除去衣物,七八道杖痕纵横交错,皮肉呈现可怖的紫红色,看来是下了真功夫去打的。饶是跟在裴湛身边十几年的墨云,也被吓到了。   墨云一边上药,一边皱眉:“娘娘这回是动了大怒。”   墨云口中的娘娘,指的自然是裴湛的生母,仪贵妃。   裴湛应了一声,便再无下文。   墨云心里憋着一口气,不上不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出言劝解:“殿下就同娘娘认个错,母子连心,王爷受罚,娘娘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墨云,你今日太多话了。”裴湛淡淡道。   墨云咬了咬牙,心中的火非但没有下去,反而更加旺盛了,这时,他总算体会到仪贵妃看乔娇的心情了。   这乔娇,就是个狐狸精!   裴湛伸手把另外一个药瓶拿在手中把玩,玉瓶手感温润,可惜没有温度,比不上乔娇的手暖和。   感觉到背后的动作停下来了,裴湛把药瓶往后一抛,墨云牢牢接住。   “罗芷柔如今在那?”   墨云:“被乔姨娘关在柴房。”   “既然如此,”烛火下映出裴湛如刀锋般凛冽的侧脸,“动手吧。”   “遵命。”   柴房。   “啊啊啊!”罗芷柔大叫地跳到柴火上,黑色的影子地掠过,发出吵闹的“吱吱”声。   罗芷柔觉得自己快被这些老鼠折腾疯了!明日、明日等她出去,定要叫人杀光这些肮脏的东西!就像乔娇一样!   想到乔娇,罗芷柔心里怨恨更浓,恨不得吃其肉喝其血,那个婊/子仗着王爷的宠爱竟敢陷害自己,等她出来揭穿她的真面目,定要叫王爷把她发卖到那暗巷中,做个几文钱便可干个尽兴的娼/妓!   罗芷柔丝毫不认为自己不能离开这里,她和乔娇不一样,她可是三皇子赏赐下来的舞女,就算七王爷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定不能把她如何。   “墨云大人。”外头传来小厮低低的呼声。   罗芷柔眼睛一亮,连忙从柴火堆里下来,墨云提着灯笼打开房门。   罗芷柔被明亮的烛火刺得泪光涟涟,但此时的喜悦远远压下了这点不适。   “可是王爷叫你来把本小姐放出去的?”   墨云听到罗芷柔趾高气扬的话语,皱起了眉头,觉得这女人真是蠢钝得过分了,三皇子怎么会选择这样的人来王府做棋子。   但墨云面上不显,语气平静:“在下奉王爷之命,来送姨娘一程。”   罗芷柔瞪大了眼睛,良久,才反应过来。   “怎么可能!”   这时,罗芷柔才发现与墨云一同而来的,还有一张木案,上头只摆放这一只药瓶。   罗芷柔脸上唰地一下白了下来,连连后退几步,想要避开这能要了她命的东西,“怎么可能,王爷怎么可能。”   “是乔娇!”罗芷柔面色呈现疯癫之状,“你定是被那小贱蹄子买通了来陷害我,乔娇给你多少银两,本小姐加倍!还是——”   罗芷柔恶毒道:“你也是那贱蹄子的裙下之臣!”   墨云面色平静,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一般:“姨娘犯了七出之条,为府中上下百口人亲眼所见,依照王府的规矩需以死谢罪。”   “我没有!”罗芷柔听到“死”字,才真的慌了,她一边挽起袖子,一边跌跌撞撞地扑向墨云。   “我没有!你瞧,我的守宫砂还在……我要见王爷,王爷!”她死死地抓住墨云,像抓住最后的希望。   忽然,罗芷柔的话戛然而止,墨云甩开她的手,接着以极快的动作卸了她的下颌,把毒药一滴不漏但灌进去。   罗芷柔的指甲死死地陷入掐在自己下巴上的手,冷硬的护甲把指甲撬翻了一小块,但她已经感觉不到痛楚了。   意识消失之前,她似乎听见耳边传来模糊的声音   “姨娘以为这件事,是乔娇的意思吗?”   罗芷柔尝试去理解这句话,可还没等她想明白,身体就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同时,眼中的光亮也一并熄灭了。   墨云谨慎地蹲下去探了探罗芷柔的鼻息,确定真的死了,心里才落下一块大石。   乔娇还是有点用处的。   身为裴湛的贴身侍卫,备受信赖,墨云一向知道不少内情。早些年王爷为了稻光养晦收了不少各方势力送来的美人,而这些名义上的美人,实则为探子。   如今朝堂上夺嫡之争越发激烈,眼见已经到了最后一步,这些毒瘤定是要铲除的,可怎么在如何不惊动她们背后之人的情况下除掉,可谓是一道难题。   好在,乔娇来了。   裴湛表面上独宠乔娇,任由她打理后院事务,而如今罗芷柔的死在外人看来,无论从那个角度,也只是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上不得台面。   裴湛爬上床时,乔娇被惊醒了一瞬。裴湛把人搂进怀里,温声安抚。   乔娇强撑着应了两声,随即又闭上了眼,在昏睡之前,乔娇突然想到,怎么裴湛的身上,只有一种药味? 第3章   乔娇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也没了温度,乔娇一个人占据了大大的床铺,她坐在床上,开始怀疑昨晚裴湛到底有没有来过。   “小姐,”房门被推开一条细细的缝,桂枝露出一只眼睛,“奴婢可以进来吗?”   乔娇瞧见她小心翼翼的模样,难免有些不得劲,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反思昨日确实是自己太过严厉了。   乔娇“嗯”了一声,嗓音之中带着些晨起的干涩,算是允许了。   桂枝轻轻推开门,端着瓷盅进来。乔娇先是在桂枝头上那块可笑的布包上愣了片刻,又看了看木案上的瓷盅,最后决定先问头上那层东西。   “你戴的那是什么玩意儿。”   “没什么……”桂枝沉默片刻,又问“小姐,你觉得……丑吗?”   乔娇唇瓣颤抖几下,不知如何答话,只能无力地挤出一句:“你戴它作甚,你可知只有坐月子的妇人才把自己的头包裹成这样。”   桂枝微微瞪大了眼,她当真不知道。在男女之事上,她远没有乔娇清楚。虽然她被乔娇一手从风月楼带出来的,可乔娇却把她护得很好,那些腌臜事她一概不知。   乔娇扶额,又看向那盅汤:“里面是什么。”   “姜茶,”桂枝好似被提醒了什么,“王爷早晨吩咐厨房备上的,一直温着等小姐起来。”   “我喝姜茶做甚,最讨厌……”这时,乔娇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她昨天穿的亵衣,好似不是这一套。   乔娇沉默了半晌,问:“衣服是你帮我换的?”   “不是。”   一层鸡皮疙瘩从背后冒起,乔娇不敢深思那个可能,连忙起身,故作淡定地吩咐桂枝伺候她洗漱。   这件事桂枝做了不知道多少遍,把乔娇伺候得妥妥当当,由于太过舒服,乔娇的心思又不由地想起刚才的事。   乔娇的月信来得一向不准,因为幼时逢难,落下病根,每次来临之时,都会伴随着剧痛,恨不得让人就此死去才好。   老鸨为了让她能够好过一些,让坐诊的大夫给姑娘们开了些药,用作止痛,可这药一次比一次不管用,用量也越来越大。直到进了王府,裴湛请来御医为她诊治,才晓得这药在止疼的同时也在亏空她的身子,这寒症也越发严重。   最后是裴湛为她收刮来许多名贵草药一日三顿当饭吃,才把身子补回来。   联想到今早的事,乔娇决计不会想到裴湛会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桂枝梳头的时候蹭过乔娇的脸颊,惊奇地叫了一声:“小姐,你的脸好烫。”   乔娇看着镜子里的女人,面若芙蓉娇艳逼人。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   乔娇这一觉起得迟了,用完午膳后日头悬挂在正空,猛得很。   乔娇突然发现自己这院落有些清静得过分了。   她问桂枝:“今日那些女人她们没有过来?”   由于自乔娇进府之后,独得宠爱,后院里面的女人一开始还想着打压,可后来被乔娇一一化解,甚至连裴湛也为她出面之后,她们也就认清了现实,转而讨好其乔娇来。平时最喜欢到乔娇这院落里面喝茶,说不定能借此见上裴湛一面。   可今日,却格外冷清。   乔娇:“是出什么事了吗?”   桂枝的动作一顿,支支吾吾。   “说。”   桂枝叹了一口气:“我说了,小姐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乔娇睨了她一眼,冷淡道:“若我事事都往心里去,还不早得被她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桂枝想了想,觉得也是,起码她跟着小姐这些年,还没见到过小姐在口头上吃过亏。   当然,若是给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桂枝把今早在后厨的听闻说了出来:“今早有侍卫从柴房把罗姨娘运出来了。”   “运?”   桂枝点点头,“差不多就是天色刚亮那会儿,府里头不少下人都看见了,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今天就躺在了木板,盖着白布。听侍卫说,要送到郊外的义庄烧了呢。”   说完,桂枝有些唏嘘,如今每户人家都讲求死者入土为安,把人烧成灰,可只有杀父灭门之仇才会干的事,但如今……   乔娇已经猜到了结尾:“她们觉得都是我干的。”   从计划抓奸,再到罗芷柔惨死,最后还一把火把人尸体都给烧个干净……这一切的一切,都被记在了乔娇头上。   觉得此人也未免太恶毒了,果然是从那种地方出身的人,不仅身子脏,心也脏得很。   桂枝想偷看乔娇的脸色,却发现乔娇好像没事发生一般,从琉璃盒里面拿出一支红玛瑙翠鸟彩羽簪,往对着镜子自己头上比划,“今日去绣庄,就带这只怎么样?”   面上看不出喜怒。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是再讨论另外一个,恰好也叫“乔娇”的人一般。   桂枝呼吸不由地放轻缓,在佩服之于多了几分疑惑。   ——小姐真的不在乎吗?   “桂枝?”乔娇见桂枝迟迟没有回答,疑惑道。   桂枝回神,接过乔娇手中的簪子,应和:“小姐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乔娇打扮好后,就携着桂枝出门。   主仆二人坐上王府的马车,桂枝殷勤地布置好一切,接下来便是她习课的时间。   去乔娇的绣庄,习课。   说起来,桂枝能被乔娇瞧上眼,和这绣庄还脱不了干系,是以,她也是难得知道乔娇过去的人。   她们要去的绣庄,乃乔家绣庄。   乔娇本来是富裕商贾的独女,家中经营的是刺绣,本来小日子是过得和和美美的,哪知道乔老爷在商场上得罪了一小人,偏偏这小人心眼小,可背后的靠山可不小,竟然是正四品官员,而乔家,只是一介商贾。   在小人记恨下,乔家夫妇出门谈生意时遇上了马贼,夫妻二人双双归西,同时绣庄走水,一大批预定的货物被烧毁,众多债主上门催债,于是就在一夜之间,乔家的产业分崩离析,同时由于小人记恨,还把乔娇卖到了风月楼。由于忌惮小人背后的靠山,即便日后乔娇存够了银两为自己赎身,老鸨也不敢放她离开,而来寻欢的客人,自然也不会为了一个小玩意儿得罪一个四品官员。   这几乎堵死了乔娇所有的路,让她烂在这里一辈子。   这种处境,任谁都会绝望。可乔娇偏不,就算改变不了做妓子的命运,她也要做祸国殃民的那个名妓,几年后,就勾得恩客为她报了乔家的仇,而自己也用攒下的钱买回了乔家的绣庄,又花了不知道多少心血,找回被遣散的老人,重新把乔家绣庄开了起来。   而桂枝,是乔娇无意中在风月楼里发现的,刺绣的好苗子,平日里带在身边侍候,但大多时间,是让她练习乔家的刺绣手艺。   趁着乔娇合眼假寐时,桂枝检查了一边今日带上的绣品,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并不是很想去——   “小姐!”桂枝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尖叫出声。   乔娇睁开眼,小腹传来隐隐的涨疼,很轻,但足够让人闹心,口气中不由带上几分疲倦:“又怎么了?”   桂枝掀开床边的帘子,表情焦急:“这不是平日去绣庄的路!”   就在这句话落下的时候,赶车的速度突然加快!   乔娇当机立断掀开帘子,马夫背对着二人,驾着枣红色的骏马飞奔。   乔娇冷喝:“赶紧停下来,我们可是王府的人,若不想掉了脑袋,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马夫充耳不闻,反倒用足了力气扬鞭,骏马吃痛,猛地加速!   乔娇被晃得向后倒去,幸好扳着车厢才没有跌倒,桂枝力气大,一只手抓上车夫的衣裳,准备让马车停下来。   绝对不能让车夫把她们都带走,鬼才知道在终点等待她们二人的会是什么!   车夫察觉到了桂枝的动作,马鞭在空中转了一个弯,狠狠地朝桂枝甩去!   乔娇连忙把桂枝拉到扑向后方,可鞭尾却扫到了她的发髻,头皮一阵剧痛,各色发簪响亮地掉了一地。   乔娇咬牙,捡起身边的一根玛瑙簪子,狠狠地朝马屁股刺去!   桂枝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骏马吃痛发出嘶鸣扬起前蹄,车夫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向后摔倒!乔娇拉着桂枝当机立断弃车跳下,护着头身体滚落到草堆里缓冲掉了一部分冲击,可左手臂还是传来剧痛,几乎已经使不上力气。   “小姐,我腿伤了,你先跑吧。”桂枝推开乔娇伸过来的右手。   失控的骏马带着车夫一路狂奔,车夫被马绳牵绊住拖在地上狂奔,生死未卜。   “别说傻话了,不知道这里离他的同伙还有多远,我们赶紧离开,只要进城就安全了!”   乔娇紧紧地咬着唇,鲜血染上瓷白的牙齿,宛若从地府里爬出的恶鬼,可眼神却是摄人的清明和坚定。   桂枝抹干眼泪,跌跌撞撞地扶住乔娇的手,忍着痛往回路赶。   乔娇抓着桂枝的手,汗水从散乱的发髻下流下,脏污的面容上,一双眸子发着坚定的光。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乔娇心里祈祷,可惜她一向不是被老天爷宠爱的人,隐隐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伴随着模糊的人声,乔娇心里一寒,一路冷到了那只剧痛的手臂。   几年前的声音似乎再次出现在耳边。   她家破人亡的那日,就是从老管家的哭泣中开启的。   ——“小姐!老爷夫人在回来的路上,遇到马贼——双双陨命!”   “小!小!小姐!”桂枝兴奋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智,“前面有人来了!我们有救了!”   乔娇呆滞地抬起眸子辨认,十几个身着盔甲,骑着高头大马的侍卫环绕着正中的马车,呈现出守护的姿态,缓缓走来。   乔娇盯住为首之人的盔甲,认出了样式。   是皇宫里头的人。 第4章   “来者何人?”   领头的侍卫打了个手势,让身后的队伍停下来。   桂枝上前拦路:“大人,奴婢和我家小姐遭马贼追赶,求您救我们主仆二人一命!”   将领一边听着桂枝的解释,同时也远远看见了飞扬的尘土。他眯了眯眼睛,做下决定,分出六人骑兵:“你们过去打探一下,若真是马贼,杀了便是。”   六人领命,策马向前。   接着,将领又看向乔娇,面容冷肃:“我等有要事在身,若姑娘无碍,则速速离去。”   “可是……”桂枝心有戚戚,若那些马贼还有落网之鱼。   将领面容不变,显然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又或者说是,他根本没把这主仆二人放在眼中,生与死,与他何干?   乔娇观察将领的神色,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深吸一口气提出请求,“小女有不情之请,可否劳烦军爷允许我们主仆二人跟在队伍后面。”   “我等也是准备进京。”   将领皱了皱眉,似乎在思索。   就在这时,被护在中央的车厢动了。   一名丫鬟掀开帘子,询问外面的人:“怎么回事,马车怎么停了那么久?”   将领下马,亲自步行至那丫鬟身前,两人和乔娇隔着一段距离,乔娇听不清他们到底商议了什么。   只是不久后,将领回来了,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乔娇轻而易举地辨别出来,那是审视、嫌恶、和威胁。   乔娇揽紧了身旁的桂枝,低下头,一派畏畏缩缩的怯懦模样。   她知道,如何才能让这种官爷放下戒备心。   终于,将领似乎确认了她们的无害,开了口:“我家小姐心善,邀你们上车。”   桂枝眼睛发出光,欣喜若狂地抓紧了乔娇,乔娇点了点头,“谢官爷心善。”   “不必,”将领纵身上马,“要谢就谢我家小姐。”   “但是……”将领语气充满警告,“我家小姐心善,但我等却并非善辈,还请姑娘行事小心谨慎,莫要冲撞了贵人。”   一番警告过后,乔娇二人被请上马车,车队又重新启程。   乔娇没想到将领口中的小姐如此年轻美貌。   面前的人手持一本医书,身着雪色纱锦头簪玉兰,身姿如墨色翠竹,如雪中神女之姿,亭亭玉立一颦一笑皆是高贵不可攀。   这是真正的名门贵女。   乔娇头一回有了自形惭秽的心思,尤其是她与桂枝劫后逃生,发髻和衣裳都沾满了黄土枯草,生怕自己玷污了这里面的布设。   小丫鬟皱着眉,一脸不悦地看着她们,显然她也不待见这主仆二人。   小丫鬟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嫌弃,这两人可是从马贼手下逃出来,但谁知道被马贼抓走之后发生了什么呢?这种不干净的女子,怎么能够玷污她们将军府的马车,光是想到自家小姐看见乔娇二人,她都觉得小姐被污了眼睛。   “你的手好像脱臼了。”   乔娇抬头,这是从上车以来,第一次直面这马车的主人。   小丫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家小姐,怎么总是如此心善!   沈思雪朝乔娇伸出了手:“小女略通医术,若姑娘不嫌弃,可否让小女试试?”   沈思雪气质温和,言语中自带一种令人信服的气质。   乔娇脑中快速做着权衡,既然人情已经欠下了,债多不愁,她干脆地搭上沈思雪的手,“劳烦姑娘了。”   粘着黑泥的手搭上雪白的柔荑,沈思雪眼底划过一丝嫌恶,但很快便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扳上乔娇的肩膀,伴随“咔嚓”一声,脱臼的手臂复原了,乔娇也觉得一直忍耐的疼痛减轻了不少。   等沈思雪做完这一切,小丫鬟连忙递上沾水的帕子,沈思雪接过擦手,见乔娇看着她,不由一愣,接着道歉,“我并非嫌弃你等,只是……习惯了。”   这般落落大方的模样,为她的话增添了不少可信度。   但乔娇在意的并不是这个,骂她脏的人,能从风月楼排到城门口,她才懒得计较。   她想做的,是让沈思雪为桂枝的脚看看,方才逃命的路上,她听见好几次桂枝忍疼的抽气声。   沈思雪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先一步道:“我只是暂且为你接上的胳膊,但此次出行没有带上多少伤药,具体的伤势,恐怕得去城中的医馆看看。”   乔娇还没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沈思雪善解人意:“若是姑娘身上缺少银两,我可以……”   乔娇摇摇头,“谢姑娘好意。”   沈思雪闻言,也不再强求。   之后,马车内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沈思雪拿着医书,继续翻阅,忽然,乔娇出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乔娇皱着眉,斟酌着用词,“不知小姐进城有何事。”   沈思雪:“姑娘有什么请求直说便是,若是本小姐能办到,并不会推脱。”   乔娇松了一口气,把自己的目的托出:“我等是五王府的人,不知姑娘可否把我等送到府中,必将感激不尽。”   话音刚落,“咣当”一声,药筒掉到了地上,小丫鬟连忙拾起,沈思雪看了一眼,无奈地对乔娇道:“我这丫鬟,做事一向马虎。”   乔娇提着的心没有放下,心不在焉地应和着点了点头,等待沈思雪的答复。   而沈思雪拒绝了。   即便是意料之中的事,乔娇垂在身侧的手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涂着凤仙花的红色指甲刺破手心。   沈思雪好似没有发现乔娇的异常,难为情地解释道:“并非我不愿,而是此次目的是受贵人召见进宫,怕误了时辰,性命难保,望姑娘见谅。”   乔娇咬着舌尖,用疼痛维持清明,可嗓子却是沙哑无比:“无妨。”   沈思雪上下打量乔娇一番,好像猜到了什么:“姑娘衣着脏污,进城肯定会被笑话,待会儿将你们主仆二人送至附近的成衣店,换一套干净的衣物再回家,如何?”   不如何。   乔娇心中冷然,可她已经没有另外的选择,即便她想劫持沈思雪让护卫队送她们到王府,也是不可能的。先不说她们两个半残的人能不能成功,再者……惊动了宫里面的人……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乔娇没有选择,疲惫地合上了眼:“那小女子谢过姑娘。”   等进了城之后,沈思雪果然履行诺言,选了家最近的成衣店。她掀开帘子让乔娇指给乔娇看:“就那家铺子,如何?”   铺子里头有五六个女客带着各自的仆人在挑选布匹。   人太多了,乔娇在心里想,可她回过头,对上沈思雪的眼神,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选择,“就这家。”   乔娇带着桂枝下了马车,在她们二人露面的时候,乔娇能感觉到无数目光停留在她们身上。   沈思雪坐在马车之上,居高临下,笑着朝她告别:“有缘再见。”   乔娇强撑着仪态,深吸一口气,“有缘再见。”   背后无数似探究,似揣测,似笑话的眼光如芒在背,桂枝身体打着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们的处境。   “那两人好生面熟……是不是,是不是五王府的那位?”   “啧啧,衣不蔽体发髻凌乱,这可遭了什么孽啊?”   “嘿嘿,不就是——”答话的人眼神下流,“说不定是干回老本行了,我看这般可怜的模样,说不定不止一人……”   “果然是骚/蹄子,进了王府还想着勾引男人,就该被浸猪笼!”   桂枝快要崩溃了,她突然能够体会到罗姨娘当日被捉奸的滋味,恨不得当场一头撞死在这里以证清白。   “桂枝!”   耳边的一声厉喝让她清醒过来。   她忍住羞意,努力往乔娇身边缩去,“小、小姐,我们、我们该怎么办,王爷一定会打死我们的。”   乔娇摇摇欲坠,她又如何不知,裴湛昨日的话好似重新回到耳边   ——“阿娇安排的这出戏看客众多”   “一并打死”   乔娇不由捏紧了桂枝的手,桂枝被捏得生疼,可却不敢出口抱怨。   乔娇猛地松开桂枝的手,现在不是考虑那么多的时候,雷厉风行地下达命令:“先换衣服,然后你去绣庄调马车过来回府!”   王府里面有想要她命的人,所以必须另外求助,至于裴湛要杀她……乔娇眉心涨疼,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而乔娇不知道的是,背后本该远去的马车里面,小丫鬟一直偷偷掀开窗帘的一角看着她们,直到她们进了成衣店,看不见踪影了,才放下帘子。   小丫鬟气鼓鼓地向自家小姐抱怨:“她们竟然要去五王府?她们跟五皇子是什么关系!”   沈思雪手上正拿着医书,闻言,翻过一页,不咸不淡道:“你还猜不出来吗?”   小丫鬟语气恶狠狠,“肯定是五皇子府里的美人!”   提到五皇子,小丫鬟可不高兴了,她家小姐是最好的可人儿,而五皇子风流之名远扬,府中养了十几个美人之多,怎么配得上她的小姐?   沈思雪眼睛终于从书籍上移开,似笑非笑,“猜得不错,那好环儿再猜猜,她是那位美人?”   小丫鬟名唤环儿,听到沈思雪这样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就放弃了,嘟着嘴抱怨:“好小姐,别再打趣奴婢了,五皇子府中光是妾室就有五位,还有美人若干,奴婢怎么猜得出来?”   “奴婢就只听闻过皇子殿下近日独宠一出身青楼的美人——”   沈思雪笑出声,“环儿果然聪慧过人,一下子就猜到了。”   环儿瞪大了眼睛。   沈思雪心情好,忍不住多说两句:“虽然她们主仆二人衣着凌乱,但都是宫中的料子,但色泽过于艳丽妖媚,大户人家的小姐定然不会就此穿着,除非是妾室……”   并且,只有是从那种脏污地方出身的妾室,才会如此打扮,否则,那个身世清白的贵女会自降身份。   沈思雪心情很好,甚至开始期待起见仪妃娘娘起来。   仪妃娘娘信上描述得十万火急,可今日一见,那乔娇根本不足为患,而且……沈思雪唇角上扬,她故意把人放在那种地方,这流言不足半日便会满城皆知。   乔娇她,已经没有活路了。 第5章   马车一路平稳地停在了宫外,墨云早早地就等在外面,侍卫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人我帮你送来了。”   沈思雪掀开帘子下马,抿唇朝将领一笑:“是我们添麻烦了。”   将领抬手,止住了沈思雪的话头。   “沈老将军护国有功,在下当初就是由老将军一手从军营里面带出来的,如今将军府式微,在下不过是能帮一把是一把,以尽绵薄之力罢了。”   说罢,他就牵着马告辞了。   而墨云也领着沈思雪进宫。   墨云:“沈小姐今日误了些许时辰,可是在路上发生了什么事?”   沈思雪正愁不知道怎么让乔娇的事“不经意”地传入裴湛的耳中,而墨云这一问,正是瞌睡送来枕头。   沈思雪面上依旧温和,只是普普通通地回答道:“路上遇到被马贼追赶的女子,让侍卫出手救下她们,可能耽搁了些时间。”   墨云本来也是例行公事一问,但不知道沈思雪那句话触动了他,他的脚步凝滞了半晌,才重新恢复正常。   若是往常听见这件事,他定会马上想到那求救的两人是否是有意为之,故意接近沈思雪,虽然将军府已经死得只剩下沈思雪一人了,名存实亡,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有些居心叵测的人以为自己可以从中捞点儿好处。   但是……墨云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腰间利刃的刀柄,又是马贼么?   他唯一一起处理过有关“马贼”的事务,便是因为乔娇。   天子脚下,哪来那么多马贼横行霸道,若不是一些不成气候的流民,那就是有人故意为之,借着马贼流寇的名义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乔娇就是个例子。   他受王爷的命令重新调查乔家一案,待出了结果后,自然是把当初下手之人抓出来灭了个干净。而那所谓连官府都抓不住的,行踪莫测的马贼,不过是几个赌坊里面的地痞无赖,还有……某户人家圈养的家臣罢了。   墨云还记得那天,去府邸讨要人,在把人交出来之后,手起刀落,血流了满地,所有人都面色煞白,却无一人敢出言。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青楼的妓子会有如此能耐。   墨云闭了闭眼,觉得自己真的是魔怔了,怎么就从一个词想到那些事。   墨云带着沈思雪来到仪芳宫,对沈思雪道:“小姐进去吧。”   沈思雪朝墨云温声道谢,进去了。   墨云候在外面,召来手下,叫他们把今天沈思雪路上遇到的那两人好好查一查,若真的是什么有心之人,那依照过去的例子,都得清理干净。   不过这些脏污的事就不必让沈思雪知道了。这是裴湛亲口吩咐过他的。   墨云一边候在宫外,一边等待属下复命,可足足过去一个下午,不单止里面的人没有出来的意思,他的下属一个也没有回来。   墨云不自觉地皱起了眉,他底下的这群人办事的速度越来越差劲了?   直到他的耐心即将耗尽之际,一个下属才匆匆忙忙回来禀报,墨云的眉非但没有松开,反倒皱得更紧了。   墨云是裴湛的贴身侍卫,没有宫人敢阻拦,墨云一路入到了仪贵妃的殿中。只是刚一入门,墨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裴湛面色阴沉得宛如滴出了墨汁,仪贵妃端坐在主位,看不出什么情绪。   唯独沈思雪一脸茫然,眼眶泛红:“湛哥哥是不想见到雪儿吗?雪儿已经让湛哥哥厌恶至此了么?”   墨云不知他们在唱什么大戏,不敢多看,只是尽职地完成自己的职责,把方才属下传来的消息尽数低声禀报给裴湛。   “啪!”瓷杯被用力地投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仪贵妃蹙眉,“湛儿是在给母妃我摆脸色吗?”   裴湛起身,一双漆黑的眸子盯住仪贵妃,仪贵妃对上这双漆黑不见光的眸子,竟然在心底忍不住寒颤。   即便她清楚,这是她的孩儿。   终是裴湛开口打破这僵直的气氛,冷硬道:“若母妃闲来无事,可以多邀请姐妹赏花闲谈,儿臣的后院就不劳母妃费心了。”   这话可以说是毫不客气。   “裴湛!”   又是一声脆响,仪贵妃也气得摔碎了一只瓷杯。   这一声动静,彻底惊得沈思雪的低泣声消失殆尽。   裴湛看了碎片一眼,接着又把目光转回仪贵妃上,面无惧色,恭敬地行了一礼:“若母妃再无他事,儿臣先行告退。”   “裴湛你敢!”   身后传来仪贵妃不死心的声音,但裴湛已经分不出丝毫的心神。   待彻底避开宫中的耳目,裴湛才彻底撕下冷静自持面具,双目赤红,腕上的青筋狰狞地鼓起:“乔娇她——可好?”   裴湛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墨云大惊,他从来没有看过王爷如此失态,但他很快便收敛好心神:“乔姨娘已经平安到府。”   听到这个结果,裴湛心底几不可闻地松了一下,恢复以往的些许冷静:“立刻封锁消息,把……”   “王爷,”墨云打断他,“后事已经尽数处理完毕,消息已经封锁,在场的人也都封了口。”   裴湛眉心稍霁,可还不等他放松片刻,墨云下一句话便让他咬牙切齿。   ——“也正是因为如此,属下查明真相花费不少时间。”   “什么意思?”裴湛已经想到一个可能,这个可能让他恨不得现在就咬死乔娇。   “在属下动手之前,已经有人为乔姨娘摆平了一切。”   “是盛家第三子——盛余容。”   ……   乔娇完全不知道裴湛那边的腥风血雨。   一路上遇到不少下人向乔娇行礼,他们看见桂枝瑟缩的模样的时候有些奇怪,可乔娇面上却镇定得很,如往常一般领着桂枝回院。   待到了只剩下主仆二人的时候,桂枝终于撑不住了,她梗咽地握住乔娇的裙摆,恳求道:“小姐,王爷一定会杀了我们的,我们、我们……逃吧!”   说罢,她抬起眼充满希望地看着乔娇,仿佛只要乔娇一声令下,她就马上回去收拾包袱。   逃?能逃去哪里?乔娇心里冷嘲一声。   后退一步,把自己的裙摆从桂枝手中抽了出来。   “小姐?”桂枝脸色煞白。   乔娇往日上挑的媚眼向下压,竟然显得有几分压迫,“你若想走,马上收拾包袱离开,如果需要银两,我身旁还有不少。给裴湛丢人的是我,要杀的也是我,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下人,不会有人费尽心思追杀。”   “不行!”桂枝摇摇头,再次求道:“小姐你跟我一块逃吧,小姐不是说过,最重要的是活下来……无论怎么样,活下来就好吗?”   桂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姐……”   乔娇蹲下看着桂枝,抬手用帕子搽去桂枝的眼泪,依旧艳丽逼人的面容难得带上几分柔软,“这次不一样。”   “我走不了了。”   若她走了,那乔家的绣庄该怎么办?   裴湛一定会迁怒他们的吧。从把绣庄赎回的那一刻,乔娇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爹娘的心血再次毁于一旦。   即便,是她死。   桂枝从乔娇坚定的眼神中看出了乔娇最后的决定,啜泣的声音慢慢消失,逐渐变得坚定起来“那小姐,奴婢陪着你。”   乔娇摸了摸桂枝的头发,站直了身子,垂眼看着桂枝,“那么,你去守着王爷什么时候回府,若看见了,就来告诉我。”   “好。”桂枝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桂枝离开后,乔娇跌坐在床上,其实她哪里来什么办法,只不过……乔娇苦笑,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罢了。   漫长的等待宛若酷刑。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外头的花草都落了一层霜。   乔娇受了惊,还带着伤,身体已经接近崩溃,可偏生撑着一口气等着裴湛。   忽而,房门被敲了敲。   乔娇脑子昏沉疼痛,被声响带回些许清明,意识到那并非裴湛。   那会是谁?   但乔娇已经没有再猜测的心思了,揉了揉眉心,胡乱应了一声:“进。”   无论是谁都好,也不会更糟了。   但看清人之后,着实让乔娇惊讶了,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婢女。   “你是何人?”   婢女把端着的汤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回答:“我方才在外面看见桂枝姐姐,见她行动不便还端着汤想给您送来,正巧奴婢的活计干完了,顺手帮她把东西送过来。”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等乔娇看清碗里头的东西的时候,就冷了脸。   她从来不吃淮山,桂枝绝不可能给她送这种东西过来!   “你——”   乔娇正想质问,却被婢女先一步堵住了话头。   “乔姑娘,先好生用膳才是,姑娘您今日是不会出事的。”   乔娇脸色大变,好似一向完美的面具终于有了裂痕,透露出几分生动出来。   婢女态度依旧温顺而恭敬,指着那只碗道:“就以此为信,如何?今日就让奴婢在外头代替桂枝姐姐守着姑娘,若发出什么动静声响,自是随叫随到。   说罢,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就离开了,留给乔娇消化的时间。   乔娇看着碗里泛着白的淮山,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这世上,只有一人会唤她,“乔姑娘”。   就好似,她从来不是什么青楼妓子一般。   乔娇捂着脑袋坐在床边,此时窗户大开着,一阵阵的冷风吹得她刺骨,可脑袋非但没有冷静下来,反倒像点着了火,灼热得吓人。   盛余容。   这个名字仅出现了一瞬,乔娇咬破舌尖,用疼痛把它逼了下去。她不敢去深思背后的用意,逼着自己分开心神。   起码现在不用死了,不是吗?   乔娇把脸埋在臂弯中,额角的冷汗没入乌黑的发丝,唇瓣被咬得尽失血色,可却透露出一种骇人的坚韧,就像桂枝所说的一样,只要活下去,什么都好。   像是说服了自己,乔娇的意识终于松懈下来,而后陷入黑暗之中。   直到她被外头的轻响吵醒。   美人的额间的秀眉轻蹙,似乎彰显着睡得并不安稳。乔娇挣扎着挣脱梦魇醒来,下意识地大口呼吸,冷汗浸透衣袍贴着身体,被晚风一吹,又打了寒颤。   “笃笃。”   乔娇迟钝地看向门外,才意识到有人在敲门。   “是谁?”   “是属下,墨云。”   乔娇扶着床沿起身,腿脚酸麻得厉害,她活动了一下,走到桌边,那碗汤已经结上了白色的油块,黏糊糊地贴着碗沿。   乔娇移开视线,稍微整理了仪态,语气漠然:“进来。”   墨云推开了门。   乔娇:“你有何事。”   墨云没想到乔娇还那么冷静,反问:“姨娘干了什么好事,自己还不清楚吗?”   墨云故意拖长了音调,一点点地观察乔娇的神色,只可惜美人神色不变,依旧冷漠地看着他。   仿佛在看一个无关之人。   墨云心里突然烧起一股无名之火,一个妓子,怎么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迫切地想做些什么把乔娇这张淡然的脸撕碎。   墨云怀着恶意开口:“昨日属下才送走了罗姨娘,没想到今天就轮到姨娘你了。但是——”他故意吊着乔娇的胃口,“也并非没有办法。”   乔娇懒懒地掀开眼皮,似是施舍,又似怜悯般看了他一眼。   墨云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比起他在暗卫营打败了其它暗卫,赢得出现在王爷身边时还要令他兴奋。   他道:“属下跟着王爷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向王爷讨要一小宠,想必王爷不会拒绝。”   说罢,墨云直勾勾盯着乔娇。 第6章   墨云放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面上挂着的笑意逐渐僵硬,在到达某个临界后轰然坍塌。   墨云脸色一下子沉下来,因为兴奋加速跳动的心跳逐渐冷静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的……难堪。   乔娇冷眼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墨侍卫。”懒洋洋的女声流淌,墨云全副心神马上被吸引了,意识到这一点,他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贱。   但墨云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乔娇的声音一贯带着一股媚意,无论是温声细语还是抱怨呵斥,总是像糖浆一般又稠又软,让人恨不得溺毙在她构建出的温柔乡。   “墨侍卫,王爷真的吩咐你来送我上路么?”   看着墨云一瞬间变得呆愣的脸,乔娇找了张椅子坐下,顺便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是上好的西湖龙井,只可惜被泡足了一天,苦涩得要命。乔娇只是尝了一口,就放下了。   墨云脸上的表情寸寸龟裂,最后恢复了往常稳重自持的侍卫长模样,冰冷着一张脸。   “姨娘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乔娇偏了偏头,鲜艳的红唇染上茶水,越发娇艳,她的视线往下移了几寸,停在墨云的腰间,“我只是在想,墨侍卫并未带毒,也未配刀,是打算怎么送我上路?”   “难不成是想徒手掐死我吗?”   墨云暗暗地咬紧后牙,良久,竟然笑了出来:“果然,你可比罗姨娘聪明多了。”   乔娇松了一口气。   “但是,”墨云道:“我对姨娘的诺言依旧有效,若姨娘那天改变主意了,属下随时可以兑现。”   “哦?”乔娇万万没有想到墨云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换了个姿势让自己好受一些,”墨侍卫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   乔娇饶有兴趣地追问,“即便是要背叛王爷?”   “那自然不会,但若——”墨云意有所指,“姨娘给的好处够多,那就不一样了。”   乔娇只当他在放屁,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一杯茶水,面上没有什么诚意地应下:“多谢墨侍卫的厚爱,本姨娘记住了。”   乔娇加重了“姨娘”的音。   墨云的眼神暗了暗,流露出一丝不甘心来。他知道,乔娇根本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但是……墨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心情突然好起来了。   他有足够的耐心,足以等到——乔娇沦为弃子那一天。   墨云舔了舔牙齿,把眼底的野望藏得干干净净。   既然乔娇如此不领情,那就由他来推一把。   冰冷的茶水下肚,乔娇精神又振作了些,她起身去关窗,下意识地去寻找那名婢女的身影。婢女提着灯笼候在院子里,天色太黑,乔娇看不清她的神色,但不妨碍她松了一口气。   乔娇心底始终是忌惮墨云做出什么超出预料的事情。   等她完成这一切,回过头来,看见墨云依旧站在原地,不禁拧起了眉头,不客气地赶人:“墨侍卫还有什么事吗?”   墨云好似听不懂乔娇的言外之意,“姨娘今日早些歇息,王爷留宿宫中,不会回来了。”   又留宿?   这着实让乔娇意外了,今日发生那么大的事,裴湛竟然没有回来向自己问罪?她以为裴湛这种天之骄子,眼底是容不下任何背叛的。   显然,乔娇对外头的风波一无所知。   墨云看穿了乔娇的疑问,却没有任何为她解答的意思,反倒岔开的话题:“姨娘可知道王爷昨日为何晚归?”   墨云抬起眼来,注视着乔娇神色变化,一字一句道:“因为王爷欲许姨娘你正妃之位,被仪贵妃赐杖责三十。”   乔娇的瞳仁微缩,脑海中浮现只浮现一个词——“荒谬!”   由于太过震惊,乔娇的想法完全呈现在了脸上,墨云看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行了一礼,“该传的话属下已经悉数告知,姨娘早些歇下才是,免得让王爷忧心。”   墨云是轻轻松松地离开了,可乔娇却因为他最后一句话乱了心神。   什么叫裴湛欲立她为正妃,裴湛他是疯了不成!   乔娇看多了楼中姐妹的下场。   得不到时一个个狗男人说着休了家中的恶妻抬她入门,可实际只是贪图美色,以一顶小轿抬进了侧门,更惨些的,过些日子失去了兴趣,就随手赠出去。到底还是又回到了一点朱唇万人尝的日子。   十个八个前车之鉴在乔娇脑子里回荡一圈,总算让她冷静下来,可是在隐秘之处,始终冒出了一丁点儿的欣喜,像是春草从覆雪的山崖冒出了芽尖。   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裴湛对她真的有那么一点儿真心……   乔娇忽然变得惶恐起来,那么今早的事情过后,裴湛对她又会如何?   脑中思绪纷杂,也许是喝了茶,又或许是怀着心事,乔娇彻夜未眠。只是扯过被褥堪堪披着,倚在床头,等了裴湛一夜。   半梦半醒之间,乔娇突然觉得有人在摸自己。   她猛地睁开眼睛。   “……王爷?”   “嗯。”   外头的天色还未亮,裴湛整个人笼罩在浓郁的夜色之中,乔娇眨了眨眼,努力想要看清他,可这个念头才刚出现,脑子就嗡嗡地疼痛。乔娇低低哼了一声,不再勉强。   两人沉默着。   乔娇半眯着眼睛,只能感受到裴湛的手搭着她的颈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粗粝的虎口卡着细而白的颈脖,大拇指从喉咙一路抚上,手上的玉扳指质地冷而硬,刮得皮肤生疼,乔娇难耐地“哼”出声响。   是难受的。   谁知下一刻,裴湛毫不怜惜地压上她的唇瓣,往日娇艳的唇瓣失去了血色,苍白得吓人,可浓稠的黑色遮蔽了两人的视线,裴湛没有发现乔娇的不对劲。   在听见这声闷哼后,心里的怒火不知怎么地蹭地一下被点燃了,他把肆意蹂/躏着唇瓣,撬开唇齿不断地探索柔软之地。   语气嘲讽至极:“怎么一大早就开始发//浪,是昨日他没有满足你吗?”   作者有话说:   裴湛:这是我老婆   众人:嗯(悄悄握紧锄头)   ——关于无数人偷偷挖墙角的这件事 第7章   乔娇脸色一白,苦涩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开,她不介意别人怎么在她背后嚼舌根,但是这一次,她想向裴湛解释。   “王爷,”乔娇双手颤抖地搂住卡在颈脖间的那只手,裴湛被冰冷的触感冻了一下,眉心不自觉拧起,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但又被心里憋的那股气止住了话头。   乔娇觉得自己的脸发烫得厉害,隐约知道自己发烧了,她忍不住蹭了蹭裴湛冰凉的手心,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王爷,妾身没有被他们玷污。”乔娇张开手心,露出握了一晚上的东西,一支只剩下半截的金簪,断裂处带着褐色的血迹,凝固在上面。   “妾身幸得贵人相救,逃了出来。”   见裴湛久久没有反应,乔娇仰起头,水雾雾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拉了拉裴湛的衣摆,“王爷?”   裴湛的喉结滚动半晌,伸手遮住乔娇的眼睛,而后迫使自己移开视线,盯着那根簪子。   裴湛拿起簪子,乔娇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气声,他才发现,乔娇的手心满是细密的伤口,和被簪子压出来的凌乱红印。   裴湛心里突然燃起一股无名火,“怎么不去处理伤口,是王府养不起你了亦或者想对本王用苦肉计?”   乔娇微愣,牵着裴湛衣袍的手蓦然松开了。   裴湛心里突然一空,但这点儿异样很快就被更为浓烈的妒意填补了,尽管他知道,乔娇对外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裴湛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好自己生生咽下这口气,冷漠地转身:“外面的流言蜚语本王已经处理好了,但若再有下次……”   乔娇没有听见再有下次的后果是什么,奔波了一天一夜,在裴湛说“不计较”的那一刻,她才真正地松懈下来,紧接着,四肢传来阵阵的脱力感,眼前一片漆黑。   乔娇再次醒来,天还是黑的。   自己睡了多久?   乔娇撑起半边身子,如往常一般唤了一声桂枝。   “给我倒背水来。”   黑色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乔娇这一觉睡得连骨头都酥了,就着桂枝的手喝了一口,温热的热流流淌全身,好像才把她逐渐唤醒。   乔娇忽然发现自己身上的不对劲,就连同身边的这个人……也不对。   乔娇眨了眨眼睛,接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了来人,“王爷?”   裴湛觑了她一眼,蹙眉:“还渴?”   “不是,只是王爷为何不点灯?”   裴湛似乎觉得乔娇问了一句废话,“你不是还在睡吗。”   乔娇唇角弯了弯。   ……   乔娇这一病就病了好多天,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在静养的这段时日,裴湛守着她寸步不离,可惹得后院里面的女人眼睛都气得通红。   她们不知道乔娇在外头发生了什么,但都知道,这是接近王爷的好时机。   宋秀秀一早就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对着铜镜给自己的眉心点上一点朱砂,问身旁的婢女:“你觉得我比起乔娇如何?”   “自然是小姐更美。”丫鬟奉承道。   这话听得舒心,宋秀秀心情好地赏了她一锭银子,吩咐丫鬟带上一旁炖好的补汤,接着探望乔娇的名义去裴湛面前露个脸。   乔娇受了风寒,本来打算闭门不见客好生修养几天,可裴湛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非得把她从床上抱起来放到院子里晒太阳。   乔娇还没来得及穿罗袜,小巧玲珑的脚趾头羞耻地蜷缩在一起,显得可爱极了。   裴湛一把抓住乔娇的小腿,威胁道:“别乱动。”   莹润的指头缩了又缩,就在好似终于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时候,外头传来喧闹的声音。   “乔姐姐,听闻你染了病,可把妹妹急坏了。”宋秀秀端着木案而来,胸膛还有着尚未平息的微微起伏,看起来还颇有心急如焚的模样。   但乔娇一眼就看出来了,她这是气的。   乔娇朝她勾唇一笑,略显浅淡的唇色没有以往张扬艳丽的模样,却凭空多出几分脆弱的美感来。活像个吸人精气的狐狸精。   宋秀秀眉头一跳。   乔娇的脚还搭在裴湛的身上,如今却是慢慢地缩了回去,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藏在裴湛的长袍之下。   乔娇的脚勾着男人,狭长的狐狸眼微微眯起,笑得没心没肺:“王爷你说,妾身该如何是好?”   乔娇用手支着脑袋,假惺惺道:“难为妹妹大老远跑来看我,若妾身连起身迎接都做不到,那也太过失礼了。”   宋秀秀差点把眼珠子都给瞪出来,气得她七窍生烟,恨不得把这个白天就在勾人的狐狸精乱棍打死!   简直是世风日下!   “王爷。”饶是宋秀秀心里有再多的不满,但面上还是堆起笑意,眼睛裴湛的目光看过来了,她特地仰起修长的颈脖,露出几分楚楚可怜的姿色。   她相信,没有一个男人不会为她心软。   乔娇饶有兴趣地望着裴湛的反应,但下一刻,就感觉到腿肚子被不重不轻地捏了一把,而做这事儿的人面上却一片冰冷,吩咐道:“去把姨娘鞋袜拿过来。”   宋秀秀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木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裴湛:“怎么,本王也使唤不动你了吗?”   宋秀秀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求饶:“王爷息怒妾身这就去。“   不过是几步路的距离,宋秀秀很快就找到了东西,她恨不得立刻把它们都丢在地上踩上几脚,可裴湛却是面无异色地接过去,一手扶着乔娇的小腿,一手为她穿戴。   乔娇不知道被挠了那块痒痒肉,笑得花枝乱颤地依着裴湛。无意间,她对上宋秀秀那双包含恨意的眼神。   乔娇笑得更开心了。   裴湛的动作略显生疏,显然是从来没有伺候过人,乔娇一手托着下巴,涂着鲜红凤尾花汁的手指拂过裴湛的鬓边,动作轻柔而熟稔,像她从前对每一个恩客一般。   乔娇眼神逐渐变得幽深。   她知道,裴湛在对她好。只是这“好”又有几分真心,又能持续多久?   一旦失去了裴湛的宠爱,只有死路一条,就像菟丝子永远无法离开参天巨木。   那么,上苍,再让阿娇赌一次,就赌,参天巨木永远默许菟丝子依附生长。 第8章   京城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乔娇才从屋子里面走出来。   她穿着火红的狐裘长袍,脸蛋儿埋在毛绒绒的围脖之中,怀里还揣着一个暖手的小炉子。桂枝的脚也好得利索了,她捏了捏乔娇的袖子,底下是空荡荡的触感,露出责备的神情:“小姐,你怎么穿得那么少,着凉了怎么办?”   “出来走走,一会儿就回去,不碍事。”养伤的这两个月,都快把她的身子骨给养得散架了。   乔娇说的随便走走,就真的只是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忽而,她顿住了脚步,指着远处的几个奴仆问,“桂枝,府里头来了不少新人?”   桂枝平日里只伺候在乔娇身边,哪里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不是新来的,只得挠了挠头:“许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新招的吧。”   就在这时,后方突然插入一道低沉声音:“王爷把府里头的暗桩都清理了一边,这是新调过来的。”   乔娇回过头,只见墨云身披素白的雪片儿,眉眼中都仿佛带着凛冽的寒气,朝她走来。   “你怎么不跟着王爷?”乔娇明显地蹙了一下眉,显然一点儿也不欢迎他的到来。   “是王爷的命令。”墨云拍掉肩上的雪,双臂抱刀,寒气一阵一阵地朝乔娇的面孔袭来,“上回是王爷疏忽,让姨娘受了惊吓,特地派属下将功补过。”   乔娇掩面扭头,被墨云身上的寒气一激,喉咙间又隐隐有了痒意。   墨云看见乔娇毫不遮掩的躲避动作,眼神暗淡了半刻,便又重新恢复如初。   墨云:“近日来京中不太平,姨娘还是尽量安分地呆在府中。”   乔娇觉得墨云似乎意有所指,反问:“那我若偏要出去呢?”   “就怕姨娘下次没有那么好运气再遇上贵人了。”   乔娇缓缓勾起唇,施施然地道了声谢,携着桂枝回院子。   刚一走,乔娇唇边的弧度逐渐消失,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惶恐来。比起一般束缚于闺阁之中的女子,乔娇的消息来源更广更杂,也更加能从墨云的几句话中猜到如今的局势。   裴湛曾经告诉过她,陛下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来上早朝了。   乔娇缓缓抓紧了胸前的狐裘,在一片暖香中,她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忽然发现自己疏忽了一件事。   ——裴湛也是有资格去争那个位置的人。   虽然仪贵妃早年在宫斗中失败,皇帝一怒之下牵连裴湛把他早早打发出去封了王给了地,可人却依旧住在天子脚下,日日夜夜受到监视。   裴湛,像是会那么轻易妥协的人吗?   乔娇心里有了答案。   ……   是夜,乔娇房中点着一盏灯,等着裴湛回来。   以往每次回来,他身上都会带着一股浓郁的药草味。   今天也不例外。   裴湛把人抱在怀里,耳鬓厮磨。喑哑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今日有心事?”   乔娇背在背后的手紧了又紧,无数思绪涌入她的脑中,她知道,会闭嘴的人才活得更长。   乔娇的手指轻微地颤了颤,推开裴湛。   裴湛危险地眯了眯眼,今日一整天都在朝堂和那些老狐狸斗得心烦意乱,回来还不得安生。   乔娇扬起脸,头一次那么大胆地与他对视。   “王爷你,是想去争一争么?”   乔娇的声音轻不可闻,仿佛一触就化在空中,但裴湛却是真真切切地听了个清楚。   下一刻,裴湛周身气息都暴虐躁动起来,他盯着乔娇,一字一句道:“你听谁说的?”   尽管乔娇不喜墨云对自己的窥伺,但如果是在这种紧要关头……还是莫让这种小事去打扰裴湛了。   乔娇避开这个问题:“看来王爷已经告诉妾身答案了。”   裴湛冷笑:“盛余容告诉你的?你背着我去见他了,见了多少次?”   “跟盛公子无关。”乔娇下意识皱眉,不明白是怎么和盛余容扯上关系的,但她知道,只要和这个名字扯上半分关系,裴湛就会变得格外地暴虐,无论是现在……还是在床上。   “盛公子,叫得可真亲热。”裴湛心里烦闷至极,比起白日在朝堂与他那好三哥争锋相对时更加暴躁。   裴湛冷嘲道:“告诉你又如何,你即无实力雄厚的外家相助,又无才无德以博个好名声……”   说着,裴湛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轻佻起来:“你不过是一个妓子而已。”   所以,除了本王,没人会敢碰你,也没人再会要你。   裴湛盯着乔娇脸上的血色一点点地褪去,可心中却没有半分的痛快。   “啪!”一个杯子被砸到了地上,滚烫的茶水飞溅到裴湛的衣袍上。   “滚!”   “乔娇!”裴湛的声音死死压抑着怒气。乔娇仰着头看他,眼眶发红,裴湛忽然有了一种恐慌,他从未见过乔娇如此脆弱的模样。   乔娇冷冷一笑,“妾身身份卑微请不动王爷,那我走便是。”   “乔娇,你还在闹什么?”裴湛心里的火气也上来了,他还没计较盛余容的事,乔娇想给他甩脸色看了?   好,真是好得很!   裴湛被气笑了。   他重新坐回位置上,乔娇在后院里面并无可称得上姐妹的人,今夜若是不回来,看她还能怎么办!   裴湛死死地盯着漆黑的院门,两侧的灯笼被风吹灭了,也没人上去重新点燃。   裴湛皱了皱眉,府里的丫鬟是怎么办事的,天都黑了还不点灯。   裴湛又盯着外头一会儿,月亮缓缓地从枝头探出一角,裴湛猛地起身,直接朝下人的住所走去。   除了桂枝,乔娇没有其它地方可去。   ——这也是他有意为之的结果。 第9章   裴湛来到下人房居住的地方,低矮灰色的屋檐让他一路上皱紧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乔娇就宁愿住这种地方也不愿意向他低个头认错?   他怎么不知乔娇有那么不识抬举的时候?   裴湛牙齿咬得发酸,果然乔娇一旦涉及了盛余容就会变得蠢。爱情让她变得和其它庸脂俗粉一样,裴湛语气里有自己从未察觉的醋意。   他一直都知道,如果当初自己晚来一步……只要那么一天,乔娇就会答应盛余容。   答应盛余容为她赎身。   裴湛在房外站了许久,久到门外的露水结成了霜花,才狠狠地一挥袖子,转身离开。   等他离开片刻后,其中一处低矮的屋子的窗台露出一双眼睛大小的间距,才被轻轻合上,桂枝缩回来,踱步到乔娇身旁,低语:“小姐,王爷离开了。”   乔娇没有应声。   桂枝轻轻地凑近,发现乔娇把自己缩在被子里,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睡得格外香甜。   桂枝心里有些发虚,小姐不会真的就这样睡着了吧?   又站了一会儿,桂枝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傻子,还不如趁现在时辰未到,再回去睡一会儿。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过后,屋子彻底没有了声响。   乔娇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乔娇失宠的事不到一日,就传遍了整个王府。   毕竟乔娇昨夜可是大摇大摆地直接进了桂枝的房间,那么多守夜的下人,不可能一个人也没看见。   顿时,整个后院如沸水般沸腾起来。   乔娇拒绝了一波又一波打探消息的人,若有想强行闯入的,便毫不客气地让人把她们一块儿轰出去。   其手段之粗暴,桂枝都看傻了眼。   她不禁出言劝解:“小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乔娇侧枕在案上闭目养神,闻言冷笑:“我连裴湛都不给面子,还怕她们作甚。”   “况且,”乔娇讽刺道,“我闹得越大,裴湛就越开心。”   风月楼的肮脏手段见多了,难道她察觉不出裴湛的用意吗?把自己驯服成只听从他的小雀儿,心里就会有种变态的快感。   桂枝不明所以,但多年的经验告诉她此时最好不要触乔娇的霉头。   后院里。   宋秀秀也是被乔娇毫不客气地轰出来的人之一,但她脸上不但没有任何的愤怒,反倒欣喜若狂。   “看来是真的了,王爷真的厌烦了那个小贱/蹄子。”宋秀秀面上一派得意。   丫鬟在一旁有些迟疑,“小姐要不要……静候两天,观察一下情况。”   “毕竟……”丫鬟委婉地换了一个说法,“罗姨娘尸骨未寒。”   那止未寒,尸骨都被烧成了灰,一想到这种死法,丫鬟都禁不住发抖。   宋秀秀被丫鬟劝了劝,狂热消退了些许,但内心还是汹涌澎湃,“那好,本小姐就等着。”   今日裴湛下朝得早。   一下朝,源源不断的汤水往书房送来。   墨仪是排名第二的暗卫,自从墨云被调到乔娇身边后,裴湛身边明面上的人就换成了他。   如今仅仅是半个时辰,他就截获了十份补汤。   他知道王爷一向不喜,本来打算等下就处理它们,书房内就传来低沉的声音:“都送进来。”   墨仪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回想起自己进暗卫营的第一条规矩,还是老实地把补汤都端进去了。   “王爷,东西都在这里了。”   裴湛仔仔细细地扫过,唇角抿成一条不悦的弧度,命令道:“都喝完,然后送回去。”   墨仪:……   暗卫营第一天规矩,是【服从】。   最后,墨仪只喝了其中三份,又把空了的汤碗送了回去,不多时,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后院。   后院再一次蠢蠢欲动起来。   桂枝把从外面听来的消息告诉乔娇。   哪知道乔娇毫不在意,冷漠着一张脸:“三大碗,也不怕补过头了。”   但那又如何,反正今晚不会是她来伺候。   乔娇的预言成真了,她一向了解裴湛,这种天之骄子,怎么会为一个女人低头。   当夜,裴湛要临幸彩云院的消息再次惊动后院。   桂枝急急忙忙地闯入,还未开口,乔娇就止住她的话头。   “我要睡了,如果是裴湛的事,就不必再报。”   桂枝在乔娇的冷眼下闭上了嘴。   月上中天。   墨仪候在书房外,等了又等,也不见里面传来丝毫动静。   心里不由纳闷起来,既然王爷没有要去的意思,为何要叫他故意把消息放出去。   是的。   若非得到了裴湛的首肯,没有任何人胆敢泄露裴湛的行踪,即便是在他自己的府邸。   又吹了一刻钟的凉风,墨仪总算冷静下来的时候,书房门被打开。   裴湛一张俊脸遍布冷意,语气冰冷,“带上东西,去彩云院。”   “是。”墨仪道。   彩云院。   宋秀秀快乐疯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送去的补汤竟然被王爷看入了眼底,而且今晚竟然要临幸自己。   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农户的女儿,哪知在裴湛的一次出游中被看上,纳入府中,但由于一直没有碰她,只能在王府中当个无名无份的美人。   可是,今日她翻身的机会来了。   “王爷。”房外传来整齐的声音。   宋秀秀眼睛一亮,起身迎接。   裴湛巡视了一眼房内的布局,没有看低头请安的女人一眼,踏入房间。   “王爷,这些东西放哪?”墨仪低声询问。   裴湛对着唯一一张桌子道:“就那。”   宋秀秀不明所以,但没有裴湛的吩咐,不敢抬头。   墨仪越过她把门关上,然后守在一旁,直到宋秀秀的身子开始摇摇欲坠,心下不忍:“王爷,这里还有人。”   裴湛心烦意乱,忍着怒火:“起身。”   宋秀秀如释重负,忍着酸麻的小腿,面上带着娇艳的笑容,这是她特地观察乔娇的模样学来的。   可一抬头,她就傻了眼,她那唯一一张饭桌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公文,而端坐在它们前面的男人紧紧皱着眉头,仿佛遇到了难题。   宋秀秀的笑容终于支撑不住了:“王爷,时候不早了,该歇息了。”   裴湛把视线移开,落在了宋秀秀身上。   宋秀秀今日特地换上一件广袖齐胸襦裙,大片红色的花纹从裙摆间肆意生长,在昏黄的烛火下,竟然与乔娇有三分相似。   宋秀秀羞涩地任凭裴湛打量,脑中回忆起当日在凉院看见乔娇依偎在裴湛怀中的模样,胆子竟然大了起来,鬼使神差地走向裴湛,照着乔娇当日的模样靠了过去。   裴湛怀中多了一份重量。   “王爷。”宋秀秀第一次做这种事,心跳如鼓,男人灼热的体温透过衣料,在凉夜中格外炙热。   她从未经历过男子,脸上不有泛上两朵红晕。   忽而,耳边突然传来比冰窟更寒冷的声音:“不想死,就滚!”   “王爷?”宋秀秀还沉浸在旖旎的氛围中,冷不丁听见一句,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背后一空,身后传来一阵推却的力道。   宋秀秀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不想错失这次机会,竟然急忙回过头去搂裴湛,她记得乔娇就是这样做的。   可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颈脖被人狠狠掐住。   裴湛眼中流露出一丝狠戾。   宋秀秀无助地摇头,深深的窒息感攥住她所有的感官,唯一剩下的意识就是——求生!   不同于逗弄乔娇的威胁,裴湛头一次暴露出骨子里的暴戾。   直到宋秀秀挣扎的力气减弱,裴湛才松开了手。   宋秀秀如同重获新生,呆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   “王爷,奴家做错了什么……为何要这般对奴家。”   裴湛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女人,甚至……可以称得上蠢笨。   裴湛难得回了她的话,似笑非笑:“你知道太过愚蠢的人,下场如何?”   宋秀秀面色露出错愕,“什么?”   “都死了。”   说罢,裴湛突然觉得这话有几分熟悉,待回忆片刻后,手中的毛笔一分为二。 第10章   接连三日,裴湛都歇息在彩云院,一时之间,整个后院都在隔岸观火,都在猜测乔娇什么时候会对彩云院的那位动手,毕竟罗姨娘的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   但也有些与宋秀秀熟识的美人倒有几分怀疑,宋秀秀一向是个张扬又无脑的人,怎么会接连多日闭门谢客?   但她们哪知,宋秀秀看着铜镜里头那道未消散的掐痕,心里忍不住后怕。   那日,裴湛好像真的是想杀了她一样。   她摸了摸已经发紫的痕迹,忍不住想,平常乔娇也是承受这种折磨吗?   丫鬟推门进来,宋秀秀听到声响,忍不住拢了拢紫纱,遮住那道痕迹。   丫鬟看见了,也不揭穿,只是道:“小姐,陈美人,吴美人,和宁姨娘邀你去凉亭赏雪。”   宋秀秀下意识想拒绝,她现在怎么能够见人?   但丫鬟又道:“小姐,您这几日已经拒绝了不少客人,王爷又始终没许你名分,再拒绝……怕是不太好。”   毕竟,谁也不是第二个乔娇。   丫鬟心里看得比宋秀秀清楚,虽然她还不知道宋秀秀其实没有被裴湛宠幸,但她消息灵通,即便这三日王爷都歇在彩云院,但那日乔姨娘给王爷甩脸色,王爷始终没下一道命令为难,不就说明乔娇尚未失宠吗?   对她主子……丫鬟不得不承认,只是一时兴起罢了,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同样被抬为姨娘。   只是……丫鬟还想多说两句,但看着已经兴致勃勃在挑选衣物的主子,叹了口气……算了。   “对了,”宋秀秀突然记起什么,“乔娇去吗?”   “这……”丫鬟心里一惊,有不好的预感。   ”不去也得给本小姐去,你去知会她一声。”   丫鬟的预感成真了,心里发苦。   等宋秀秀打理好自己,出门到湖心亭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湖心亭已经侯着人了,连乔娇也在,亭子虽然不大,但容纳下十来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受邀的共有四人,加上伺候丫鬟,早早就打理好了一切,就等着宋秀秀了。   宋秀秀远远看见乔娇也在,立刻激动起来,平时只有她们等着乔娇的份,如今可算是风水轮流转了。   “让各位姐姐久等了。”宋秀秀故作不好意思般落座,摸了摸头上的簪花,又伸了伸手臂,露出雪白的银花纹衣料,和皓腕上的一只暖玉镯子。   果真,一旁的人忍不住出声询问,“宋妹妹怎么多了那么多好东西,看这衣料和绣功,像是宫里头的东西,怕不是王爷赏赐的吧?”   “这个呀,”宋秀秀收回手臂,一脸娇羞地抚摸上玉镯,“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王爷随手就赏下来了,做不得数。”   “哎呀,妹妹别妄自菲薄……”   “妹妹美若天仙,都是值得的。”   一时之间,亭中充满了欢声笑语。   除了乔娇。   乔娇支着脑袋,背后枕着软枕,桂枝则在一旁温着糕点,主仆二人与这热闹毫无关系。   宋秀秀和其它人说了半天话,可偏偏自己最想引起注意的那人一言不发,终于是忍不住气,主动迎了上来。   “乔姐姐,”宋秀秀凑到面前,“姐姐你说这玉如何?”   暖玉质地温润,宛如流淌了一圈的奶白色。   乔娇似笑非笑地对上宋秀秀的眼,宋秀秀本能地瑟缩了一下,而后记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已经不同往日,定下心神,不甘示弱地回视。   乔娇今日无聊,便也接受了宋秀秀的邀约,如今在这里坐了好半天,也没发现什么新乐子,一群女人相互吹捧着,但其中多少分真心也只有自己才知道。   可如今宋秀秀却是主动招惹到她头上,乔娇也不介意逗逗她。   红唇微弯:“自然是上品,配得上妹妹。”   宋秀秀心里一喜,可下一刻便从乔娇的脸色中发现显而易见的敷衍,心中的喜悦霎时变成了恼怒。   觉得自己成了乔娇眼中的跳梁小丑。   还未等她发作,乔娇的视线却是越过了她,落在桂枝手上。   “宋妹妹可否把那玉片糕给我端过来。”乔娇懒洋洋道。   这句话出来后,亭中所有的叽喳声都骤然消失。她们忍不住屏住呼吸,等待着宋秀秀的发作。   旧爱和新欢的第一次对峙,还有什么比这场面更有意思吗。   宋秀秀也以为自己听错了,脸上的笑意一僵,如同冻在了脸上,竟然显示出几分狰狞的可怖来。   乔娇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吩咐有什么不对,甚至还催促了一声:“那就麻烦宋妹妹了。”   女人娇软的音调似乎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裹着蜜,让人一点也生不起气来。   宋秀秀咬碎一口银牙,而刚才才奉承过她的女人们如今坐在一旁暗自看她的笑话。   宋秀秀挣扎着,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乔娇都快昏昏欲睡了,一叠糕点递到面前,鹅黄色的糕点被雕成了花瓣状,冒着热气升腾在这雪天里。   乔娇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容颜绝美,“谢过妹妹了。”   宋秀秀离得近,被艳丽得过分的容貌晃了眼,动作一滞。   就在她反应过来,就要远离的时候,乔娇突然捏了一瓣点心,递到了她的唇齿边。   宋秀秀呆呆地张开了嘴。   乔娇满意地眯了眯眼,微微扬起脑袋,青丝扫过宋秀秀的脸颊,刺得她有些痒。   乔娇凑近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呵气如兰:“乖妹妹,痕迹露出来了。”   宋秀秀猛地后退,背后的桌椅被撞翻倒了一地。   宋秀秀眼神惊恐,宛如看见了什么妖魅。   一场聚会在宋秀秀落荒而逃后落下帷幕。   离开时,各女眷安静极了,任由乔娇大摇大摆地越过她们离开。   乔娇不知道她们心里如何作想,但捉弄过宋秀秀后她心情好极了。   而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裴湛来到她的院子,才不见踪影。   乔娇看着闯入门的人,挺直了腰肢,从床上走下来,雪白莹润的脚丫踩在地上,惹得裴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王爷深夜驾临,妾身此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只有冷茶一杯,委屈王爷了。”   裴湛眼神阴沉地盯着乔娇倒茶的动作,心里本来已经熄得差不多的火气又被激了起来。   这女人就不能好好地跟他说两句话吗?   看来这几天给他的教训还是不够。   乔娇倒好茶,却没有任何递上去的意思,独自站在桌边,就那么看着裴湛。   浑身上下都明明白白地透露出不欢迎。   裴湛牙齿被咬得发酸,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自取其辱的傻子。   讥讽道:“本王怕是无福消受,五日后圣上寿辰,还请乔姨娘好好准备,随本王一起进宫赴宴。”   “啊,”乔娇轻呼一声,面上无喜无悲,只有满满的疑惑:“我认为宋妹妹比妾身更合适?”   裴湛又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了,低呵:“乔娇,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放下一句警告的,裴湛头也不回地离去。   乔娇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裴湛离开。   一直在角落充当透明人的桂枝终于敢动了,小声说道:“小姐,天凉,快回床上吧。”   她心疼地看着赤着脚的乔娇。   乔娇垂着眼,好像在看自己的脚,又好像什么都没放在眼底。   桂枝觉得乔娇近日有些奇怪,忍不住劝道:“小姐,你就同王爷服个软如何?你之前都是这样的。”   “您告诉过奴婢,无必要的傲骨除了让自己活得难过以外,不值一个铜板。”   在桂枝看不见的地方,乔娇垂着的手缓缓握成了拳。   她想问桂枝:“如果她这么做了,那么,裴湛和风月楼的客人……对她而言,又有什么不同?”   可紧握地手缓缓松开,她始终一言不发。 第11章   五日时间一晃而过,这五日内,乔娇再没有见过裴湛,今日冷不丁地一见,竟然有了几分恍惚之感。   裴湛朝她伸出手,半揽着她上车,微微苦涩的药香从衣袍沁出,小臂被有力地托着,从远处看来,就像两人亲密地依偎着,乔娇愣了一小会儿,垂下眼帘。   好像这些天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争执一般。   乔娇还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裴湛,索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忽而肩上传来轻柔的力道,裴湛伸手拂去落在雪白绒毛围脖上的雪片,为她拢好领子,把寒气都挡在了外面。   “阿娇小心受寒。”   乔娇心尖一颤,像被酸味酿泡着心脏,酸酸涩涩,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裴湛今日一袭紫色大氅,棕色的狐毛衬着下颚凌冽的弧度,可他如今却是微眯着眼,瞧着乔娇。   “阿娇可是看我看得痴了?”   乔娇对上裴湛逗弄的神情,心里终究是幽幽地叹息一声。这样也好,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应对裴湛……就,让她再想想。   再好好想想。   乔娇把手搭在裴湛手心里,顺着力道依偎过去。   “王爷……”乔娇轻不可闻地叫了一声。   裴湛没有听见。   皇帝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岁,许是天性不认输,即便疾病缠身,也迟迟没有立下太子。   但朝中大臣都知道,皇帝撑不了太久了。   皇帝膝下有十三子,年纪合适的就有七位,而其中呼声最高的便是皇后所出的三皇子,但由于早年皇帝有意的来打压以平衡兄弟势力的目的,三皇子一直被压制着。   直到皇帝病弱,一场厮杀下来,一直以浪荡风流闻名的裴湛竟然笑到了最后,如今,三皇子裴青和五皇子裴湛,如果没有意外,新帝就该在这二人之中选出。   乔娇随着裴湛来到宫宴,侍从有眼色地安排二人落座,目光在掠过乔娇的时候,凝滞了片刻,很快又移开眼。   乔娇默默地抿紧了唇,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出现……实在是太过格格不入。   皇帝诞辰,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受邀的,来的最次也是三品官员,其所携带的女眷也皆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唯有乔娇一人例外。   乔娇罩在宽大衣袍里头的手缓缓握紧,一种莫名的滋味涌上心头。   是些许的自卑,可更多的……却是危险。   乔家被官商勾结之小人陷害,如今她以卑微之身登上大雅之堂,这对她来说,弊要远远大于利。   这时,忽然一只手伸了进来,把乔娇的手住,带着强迫意味地,一点点地让乔娇松开了拳头。   乔娇看向裴湛。   裴湛含笑握着她的手,随手拿起一只杯盏:“今日天寒,阿娇可要暖暖身子?”   乔娇皱着眉推开了杯子,看着裴湛不着调的模样心里微怒:“王爷,陛下还未到。”   虽说她不识宫中规矩,可断断是没有圣上未至,臣子先行的道理的。   哪怕那人是他的亲子。   裴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点了点乔娇的鼻子:“阿娇真是心疼我。”   乔娇浑身都僵硬了,无数或试探或好奇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悄悄打量着她。   皇帝姗姗来迟。   说了些出场面话后,皇帝举起酒杯,“多谢诸位爱卿。”   场面热闹起来,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宣读着送礼名单,首先是各位皇子。   各位皇子捧着礼,恭恭敬敬地奉给皇帝,再说几句吉利话,若是已经娶了妻的,则携着内人一同上前。   乔娇看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   “王爷……”   还不等她说完,裴湛就好像已经猜到了,笑意吟吟:”阿娇是怕了?”   乔娇张了张嘴,可对上裴湛的眼睛,看出了他的决心,终于是妥协了。   乔娇一阵恍惚,忽然发现,自己在裴湛面前,好像一直没有拒绝的权利。   “湛哥哥。”头顶落下一片阴影,乔娇闻声抬头,发现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但比那张脸更加熟悉的,是清苦的药材味。   与裴湛身上的,如出一辙。   乔娇猛地捏紧了帕子。   “啊,”沈思雪好似才注意到了另外一人,惊异道:“居然是你。”   乔娇脑里思绪纷杂,听到沈思雪这句话,勉强回神应和:“那日谢过姑娘。”   沈思雪:“只是顺手之劳罢了,没想到我与姐姐真是有缘。”   说罢,她看向裴湛,嘟囔着抱怨:“原来是湛哥哥府中有如此美人,早就把雪儿忘到脑后了。”   乔娇惊愕:“……你们认识?”   裴湛没有回答。   沈思雪迟迟没有等到裴湛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声音里透露着委屈:“不过是自幼相识,可如今湛哥哥有了新欢,就不记得雪儿了。”   巨大的荒唐之感在乔娇心里升起,她是新欢,那沈思雪是什么?   旧爱吗?   杯盏被放到了桌上,磕碰出不重不轻的一声,却把二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乔娇手心发冷,刚才的话裴湛都听得清楚,可却没有任何反应,说明他根本就是知道,当日救她的人……是沈思雪。   乔娇记得,自己曾经想让沈思雪把自己送回五王府,可沈思雪拒绝了。   她不可能不知道那是裴湛的府邸,若只是普通故知,无论如何也不该拒绝自己的请求,让旧友的名誉蒙灰。   除非那并不是简单的旧友。   那是旧爱。   裴湛抬眼,今晚第一次正视沈思雪:“雪儿,回去。”   沈思雪委屈:“是贵妃娘娘让我来寻你的。”   “湛哥哥,如今是关键时刻,还是不要让陛下动怒要好。”   沈思雪说得委婉,但乔娇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也对,光是自己出现在这里就惹来众多非议,若裴湛还带着自己去献礼,那才是真正的荒唐。   乔娇苍白的面容上依旧带着笑,只是原本被裴湛牵着的手,却是不着痕迹地挣扎起来。   沈思雪露出得意的神色。   但这时,裴湛突然起身,乔娇被拉得一个趔趄,扑入裴湛的怀中。   裴湛用不容置喙的力道握住了她,温柔地安抚:“阿娇莫怕,一切有本王担着。” 第12章   乔娇被裴湛过于自信的笑迷了眼,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待皇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时,才回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   “都带到朕面前了,看来湛儿十分钟意于你,”皇帝的声音沉而缓慢,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威仪,“抬起头,让朕好好看看。”   乔娇照做。   乔娇人生第一次直面圣颜,说实话,吓了她一大跳。皇帝面色肃穆,衣着端重而威严,处处都体现着一国之皇的气势。   但乔娇却敏锐地发现了异样,皇帝的气息……虚弱得很。   裴湛没有骗她,皇帝确实病重。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但乔娇面上却是滴水不漏,哪怕是皇帝,也没有看穿什么。   就在这时,裴湛突然握紧了乔娇的手,“如今趁着父皇的生辰,儿臣有一不情之请,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说。”   乔娇被一道力道拉着往下,一下子噗通跪倒在地。   裴湛的声音从耳侧传来,从容又淡定,颇有胸有成竹之意。   “儿臣恳请父皇为儿臣赐婚。”   靡靡之音骤停。   上方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随后紧接着的便是仪贵妃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圣上,湛儿今日身体不适,说了胡话,还请陛下恕罪。”   裴湛没有反驳,只是看着皇帝,又向他行了一礼:“还请父皇成全。”   而乔娇,早在裴湛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已经完全愣住了,呆呆地随着裴湛动作。   场面上静得可怕,乔娇不自觉地反握住裴湛的手,把他当成唯一一根浮木。   皇帝深深地看着座下两人,放在龙椅上的手轻轻敲着扶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良久,皇帝才徐徐开口:“此事今后再议,今日是朕的寿辰,湛儿有心了。”   一番话把乔娇听得云里雾里,但比起皇帝,她更在乎的自然是裴湛。   乔娇时刻警惕着身旁的人,生怕他下一刻又做出些什更加么荒唐的举动。   好在,裴湛没有把此事纠缠到底的意思,向皇帝一拜,携着乔娇回到座位。   待落座之后,深深的脱力感从四肢蔓延,乔娇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冰凉得很。   裴湛凑过来,朝她伸出手来。乔娇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耳边落下轻柔的触感,是裴湛拂去一缕不听话的发丝。   “被吓到了?”   乔娇呆呆地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裴湛溢出一声闷笑:“想给阿娇一个惊喜,是本王不好,没有事先与阿娇商量。”   乔娇有些手足无措,半晌才憋出一句话:“王爷,你太胡来了!”   回答她的是裴湛的笑声。   酒过三巡,乔娇已经有些许醉意了。   但她还完全没有意识到。   乔娇出身风月楼,酒量是必不可少的修行课之一,不说千杯不倒,但区区宫宴上的三五杯酒怎么也不可能让她醉倒。   乔娇醉酒的时候很乖,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佳肴,没有吵闹,也没有失态。   裴湛率先察觉到了她的不对。   “阿娇,圣上还未离开,我等不好擅自先告退,你先去后院歇息片刻,可好。”   裴湛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乔娇一字一句听得明白,可脑子却艰难地理解着。   裴湛招来一旁的宫女,让她护着乔娇下去。   乔娇被宫女搀扶着离开宴会。远离宫宴中心后,眼前的光亮霎时间黯淡了不少,这突入起来的变换让乔娇稍微清醒了一点。   但那也只是一点儿而已。   乔娇脚步发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贵人,当心。”宫女死死地抓住她,避免了乔娇摔倒的命运。   乔娇不领情地想要甩开那只手:“疼……”   手疼,脚也疼。   声音太过微弱,宫女并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但乔娇挣扎地动作却让她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更加用力地抓着乔娇的手。   就像……生怕她逃走。   疼痛让乔娇猛地清醒了不少,与此同时,一种危险是预感从心里生出。   “这不是去凉院的路。”乔娇猛地一挣,宫女没料到乔娇突然发难,竟然被挣脱开来。   宫女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认得路?”   乔娇心一下子凉下来了,她确实不知道路,只想着诈一下她罢了。   乔娇头也不回地向外跑,虽然她不识路,但只要把别的宫人吸引过来,这宫女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   只是乔娇刚饮了酒,有心无力,没跑几步脑门就一阵阵地发晕。   乔娇咬牙,眼看前方有一处花园,加快脚步跑了进去。   宫女也看出乔娇的虚弱,不急不慢地追上:“贵人,让奴婢伺候你吧。”   宫女环顾周围一圈,湖面波澜不惊,半人高的花草随风微微地摇晃,漆黑的假山耸立着。   宫女显然对这里很是熟悉,往这几个能藏人的地方走去。   “贵人,不要闹了,快随奴婢速速离开。”不知出于什么心里,宫女恶趣味地一边呼唤着,一边寻人。   “你在这里做甚?”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宫女当即被吓了一跳,惊呼出声。   出现在院门的身影修长挺拔,雪白的大氅映着月光,把它的主人衬托得温润如玉,状似天人。   来人向前一步,踏出阴影之外,露出俊逸的面容。   宫女认出了来人,下跪行礼:“盛大人。”   “你是淳贵嫔身边的人,”盛余容走近宫女,“吾若没记错,淳贵嫔应当没有受邀宫宴,你又是为何出现至此。”   宫女冷汗直流,怎么也想不到盛余容怎么会记得自己一个小人物,还一口道出了她的身份。   “盛大人,这,是因为……”   盛余容似乎也没有过多纠缠的意思,抬了抬手,“今夜这事吾就当没有见过你,快回去当值吧。”   “谢过公子。”   宫女见盛余容以为自己只是偷懒的宫女,还大发慈悲地放过自己,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果真朝中的传言没错,盛大人不愧是世家公子之首,这等心肠气度,怎能不博得人好感。   盛余容看见宫女离开地脚步几乎堪称是落荒而逃,微微弯起唇角,走向假山。   乔娇握紧石头,当那个影子靠近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下!   可这只是她以为而已,实际上,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乔娇的反应要慢了一拍,力道也是软绵绵的,像是失去爪子的猫儿,只是看起来凶恶罢了。   盛余容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她。   含笑温声道:“乔姑娘,好久未见。”   乔娇惊讶地睁大了眼。 第13章   在风月楼见到盛余容的第一眼,乔娇就知道,他不该出现这里。   好似误入凡尘的冰雪仙人,与红绸美酒,雪肤玉肌格格不入。   乔娇自认为看人很有一手,最起码到目前为止,从未看错过人。   坐在楼下饮酒的盛余容似有所感,往抬头看了上去,妩媚至极的女人朝他弯唇一笑,风情无限。   自那日以后,乔娇就被盛余容包下来了。但如她所料,盛余容从未对她做过逾矩的事。若让人知道堂堂侯府长子包下风月楼的花魁,只为了听人弹琴对诗,说出去怕是要笑掉大牙,怀疑他是否有什么隐疾。   乔娇曾把这些话当作笑闻与盛余容分享,盛余容也不气,只是道:“世人大多乃随声附和之辈,不识吾之真性,好在还有乔姑娘聪明通透,吾心甚慰。”   乔娇弹琴的手一松,漏了一个调。   盛余容掀袍坐在琴前,按上琴弦:“姑娘琴艺高超,在下仰慕已久,可否与吾切磋一番。”   乔娇偏着头,手撑着脑袋,衣袖滑落至臂中,露出雪白的一节腕,春光越过窗沿落在睫毛上,如黑蝶振翅。   “好呀。”   说是切磋,可乔娇的琴技怎么可能比得上世家公子之首,其实是换个名头跟着盛余容学琴。   盛余容面对乔娇的请求,没有任何的异色,仿佛真的成了私塾里面的先生,教着一个略有天分的小童。   乔娇并不觉得让堂堂皇子伴读,侯府唯一的继承人教习自己琴艺有什么不妥,既然他肯教,有便宜为何不占呢?   时日一长,乔娇的琴技突飞猛进。   连带着盛余容这个先生脸上也有了笑意:“乔姑娘天资聪颖,不逊色任何世家小姐。”   “那可不是,”乔娇指尖拨弄着几根琴弦,发出几个音调,也自成一趣,“我学琴,是为了让自己活得不要那么艰难,而小姐们学琴,不过是陶冶性情而已。”   乔娇捕捉盛余容错愕的神情,恶趣味地继续:“楼中姑娘姿色万千,各有各的风情,若只是光靠姿色,谁也不敢说可以常青,而奴家能够屹立不倒的缘故,不过是抚得一手好琴,图个‘才女’的名气。”   乔娇弯着唇:“这会让奴家更值钱。”   盛余容的神色逐渐冷然,乔娇看在眼底,并没有说话。盛余容知道自己失礼了,干脆向乔娇告辞离去。   乔娇贴心地把人送出房外,腰肢纤细柔软地舞动,雪足点在厚绒上步伐轻盈,仿佛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忘勾引人的本分。   乔娇没有回房,她孟浪地倚在栏杆上,楼下是靡靡之音,酒香和女儿香酝酿出勾人糜烂的香味儿。   “嘿,美人,美人!”   有人瞧见了她,丢开小酒坛,踉跄着步伐过来牵她的手,乔娇避开,抬手抚摸上那人醉红的脸,轻佻地拍了拍,“你还不够格。”   说罢,兀自进了房间。   这才是她该呆的地方。   过去月余,盛余容把她护得太好,让她差点忘记自己本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幸好她及时清醒过来。   乔娇本以为和盛余容就会这样默默地断了干系,毕竟聪明人之间就没必要把事情直接点明了,这样未免太不光彩,只会让两人脸上都落不了好。   直到七日后,她又重新见到盛余容。   盛余容一袭布甲短打,与平日里俊逸儒雅公子的打扮完全不同。   乔娇愣了愣,盛余容没有解释自己这身装扮的意思,神色依旧温柔,眼中似乎落满细光:“乔姑娘,若不嫌弃在下,让在下为你赎身可好。”   乔娇上扬的唇角逐渐落下,变成一条直线,漆黑的眼珠子盯着他,盛余容被她看得逐渐心惊起来,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在何处有失礼的举动。   不知过了多久,乔娇转身,”砰”地一下在他面前合上了门。   盛余容站在放门前,碰了一鼻子的灰,神情不解。   一同不解的,还有桂枝。   桂枝侍奉乔娇时间不短,知道乔娇是个格外会审视时度的人,不明白怎么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她这般想着,也就问出来了。   “这当然是因为……”乔娇勾唇,讽刺一笑,“我不配呀。”   “怎么会!”在桂枝看来,自家的小姐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可话才出口半截,在乔娇的目光下无助地张了张,再也说不出下半句。   “我会连累他的。”乔娇又恢复以往漫不经心的模样,“盛公子是个好人。”   她无法忍受白玉一般的公子身上有了污点,而那块污点,正是自己。   但盛余容的决心远不止于此,接下来几日,无论是桂枝,还是鸨母,都像收了盛余容的好处般来劝乔娇。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乔娇问过自己,心动吗?   当然是心动过的,所以她当时才离开得干脆利落,生怕自己下一刻就反悔了。   再次面对桂枝的劝说,乔娇终于是动摇了,她闭上了眼:“再给我三日考虑,三日后,一定给盛公子答案。”   若是接下来没有裴湛。   在第二日,裴湛回来了。   乔娇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有些许恍惚,花了一段时候才记起,在盛余容之前,包下乔娇的人便是他。只是不知为何,就不再出现了,乔娇有自知之明得很,不该多问的绝不多嘴。   裴湛一袭风霜,神色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   如同往日一般,向乔娇招了招手:“过来伺候。”   裴湛是王爷,自然不用顾及盛余容的面子,一来就点了乔娇。   乔娇温顺地上前,把手搭在他的耳边的穴道上,轻柔地按压起来。   裴湛紧皱的眉峰松了少许。   他看起来很累,乔娇心想,她识相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不止如此,她还辨认出,裴湛身上的倦意,是独属于舟车劳顿的疲乏。   似乎从很远的地方匆匆赶来。   乔娇心中突然有了一种预感,盛公子之前所去的地方……会不会和裴湛有一丝关系?   “你走神了。”   手腕间一痛,乔娇眼边逼出了泪花。   裴湛不知何时紧紧抓住了乔娇的皓腕,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打量着乔娇。   也许是因为刚审讯完犯人,裴湛身上还带着一股子煞气,乔娇头一次直面裴湛的獠牙,头皮发麻。   就在她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之际,裴湛忽然低头,唇瓣碰了碰玉腕,声音喑哑:“阿娇,本王为你赎身,如何?”   乔娇呼吸一滞。   裴湛久久没有等到答案,心下不悦,略带威胁的语气:“阿娇可是不愿。”   乔娇痴呆地盯着裴湛许久,而后,忽然揽上他的肩,与他耳鬓厮磨:“王爷是真心的吗?”   裴湛搂住怀中的女人,强行把玩着她的手指:“自然。”   “那王爷的真心值几钱?”   裴湛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胸膛微震,愉悦地笑道:“黄金万两,如何?”   “若迎娶阿娇进门,本王以黄金万两待之。”   乔娇笑了笑,在裴湛喉间献上一吻:“阿娇甚幸。”   就这样才对,只有我们才是般配的。   一个风流浪子,一个青楼妓子,还有比我们更般配的吗?   于是,乔娇进了五王府,成了京中口耳相传的,那个能让风流浪子收心的狐媚子。   乔娇也再也没有见过盛余容。   如果再次见到他会如何,乔娇曾经想过这个问题,盛余容大概是会恨她吧。   能把这般人物的真心踩在脚底践踏的,也只有乔娇一人。   可是种种猜想之后,乔娇都没有想过会是这般。   与她一同藏身于皇宫的假山之后,小心躲过一波又一波不怀好意的刺客。   待最后一批探查的人走后,两人才从假山后现身。   “乔姑娘,小心石头。”说着,盛余容朝乔娇伸出手。   乔娇之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了劲,直接一把子爬上了山,如今酒气上头了,脑袋发昏,步子也虚得厉害,对于伸到面前的手,犹豫了半晌,摇头拒绝。   转而用力攀着怪石,一点点地往下挪动。   盛余容没有勉强,只是静静地守着乔娇,若是她摔下便能够第一时候护住她。   乔娇平稳落地,除了裙摆有几个灰扑扑的印记以外,并无大碍。   “他们是谁?我不记得得罪过宫中的人。”乔娇问。   盛余容:“那名宫女是皇上的暗子,随后几波侍卫则是宫女的接应。最后一波……”   盛余容逐渐没了声响。   乔娇着实是震惊了,“今日是我第一次见皇上,若是皇上想寻我,何必大费周章。”   除非,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思此,乔娇神色冷了下来,这种突如其来的灾祸,还是上回被生生从王府中掳走。   乔娇望着盛余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盛公子,”乔娇开口,“今夜的不速之客,也包括你么?”   而你,又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月光下,盛余容的神色有些模糊,如同他的心思一般捉摸不透。   “乔姑娘还是那么聪慧,”盛余容轻叹,在下的心思从未变过。”   乔娇静静地等待下文。   盛余容:“在下只想将乔姑娘带离这一滩浑水而已。”   树影婆娑间,盛余容的神情染上几分晦涩的悲悯:“说我假慈悲也好,姑娘不该搅和进来的,尤其是……因为裴湛。”   乔娇忽然记起不知道在何处听过的传闻,盛余容是三皇子的人。   作者有话说:   这大概就是清北和女主400+的成绩之间残酷距离 第14章 、我是小猪1   夜宴上,歌舞继续。   皇上饮着茶水,时不时咳嗽两声,一旁的公公见状,连忙侧身挡住大臣们试探的视线,为皇上更换成温热的茶水。   底下一片把酒言欢的模样,其乐融融。   沈思雪看见乔娇离席,于是想大胆地坐在她的位置上,却不料被裴湛冷冷的一眼制止住。   沈思雪眼眶瞬间变得通红,要知道让一个官家小姐主动去抢一个妾室的位置,得豁出去多少吗?如今裴湛还不领情,沈思雪恼怒地跺了跺脚跑回仪贵妃那边去了。   但沈思雪不知道的是,自己举动全然落入底下女眷眼底,心里嗤笑她的不自量力,但更多的是羡慕乔娇。   能被这样的人物独宠,哪怕只是两三年的光景,都是值得的。一边想着,一边暗自怜惜自己。   但她们身旁的夫君对妻子的心思全然不知,他们更多地把重心放在了上头三人之间的暗涌之中。   皇帝的咳嗽声越发清晰,但始终不见退避的态度,裴湛放在案前的手指轻叩,唇角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鱼儿上钩了。   一曲又一曲的歌舞散尽。   夜色更深了些,皇帝的咳嗽声回荡在歌舞歇息的间隙,听得底下的人寒毛一竖,坐立难安,恨不得现在就从这宫门爬出去。   皇帝此时也焦躁得很,他派去掳走乔娇的人迟迟未回来复命,如果这次让乔娇走了,在宫外可再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   裴湛的脸色也逐渐凝重起来,手持青铜酒杯,久久没有更换动作。忽然,裴湛感觉正前方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这边,毫不避讳到,他转目,隔着舞娘,裴青朝他笑了笑,隔空敬了他一杯酒。   袖袍翩飞,举止投足皆是天潢贵胄,尽显风流。   裴湛应下他的挑衅,干脆回敬一杯酒,,在放下酒杯的时候,莫名地觉得裴青身边似乎有些空荡。   “哐当!”   空杯跌倒在桌上,晃荡了一圈,几滴酒水撒出,桌面被染成深色。   盛余容不在!   裴湛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骨节分明。   去寻乔娇的暗卫许久未回来报信,裴湛不想去猜测那个最坏的可能,“墨云在哪里?”   墨仪一愣,才发现王爷是在问自己,“属下这就去找。”   墨仪话音未落,两道人影翩然而至。   不知道是不是乔娇的错觉,她总觉得,自己一出现,似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让人难受得紧。   盛余容察觉到乔娇的僵硬,温声安抚:“别怕,圣上面前,他们不敢放肆。”   应听到这句话,乔娇闭了闭眼,不知道自己该是高兴还是绝望,方才盛余容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她此时所有肆意妄为的资本,都是在要着自己的命!   乔娇睁眼,朝裴湛走去。   昏黄的烛火下,裴湛的神情晦暗不明:“你去见盛余容了?”   乔娇听了只觉得好笑,涂着鲜红的凤仙花的指甲深深扎入手心,若不是盛公子把背后的隐情皆数告知自己,自己还会沉迷在那裹着金黄蜜糖的利刃里多久。   裴湛他怎么能够装得毫不知情的无辜模样?   乔娇没有回答,也没有去触碰桌面上的任何东西,生怕又是些什么夺命的玩意儿。   裴湛被乔娇不冷不热地态度气笑了,抬头之际正巧和对面的人对上了眼,盛余容含笑朝他颔首。   是在挑衅么?   裴湛几乎捏碎手中的酒杯。   若自己这回又信了乔娇说与盛余容没有什么关系,那可真的是蠢钝如猪!   眼见乔娇平安回来,皇帝知道这局自己是再也没有机会了,不久后就离席了。底下的官员如释重负,很快也三三两两地散去。   裴湛领着乔娇出宫,脚步迅疾,乔娇落在后头,脚底下踉跄了好几回,踢着碎石飞溅,乔娇心里也憋着一股闷气,咬着唇把所有声音咽了下去。   快到宫门的时候,一道粉色的倩影拦住了他们。   “湛哥哥。”沈思雪冻得鼻尖微红,看见裴湛的时候眼里骤然亮起光来,“雪儿等你好久了。”   “何事?”裴湛停下来,语气中的生硬淡去不少,比起刚才在宫宴中的冷淡模样不知道好了多少。   沈思雪一晚上提起来的心又悠悠落回实处,朝裴湛扬起一抹烂漫的笑容:“贵妃娘娘唤我来寻你,今夜娘娘想与湛哥哥好好说说话。”   在听见是仪贵妃的命令时,裴湛就把她的心思摸了个七八分——左右不过是兴师问罪来了。   他拒绝道:“替本王向贵妃问声好,本王事务繁忙,实属不孝,他日再进宫谢罪。”   ”可是……”   裴湛没有再理会沈思雪的挽留,反而回头看了站在处的乔娇,心里的火气轻而易举地就被激上来了。   “怎么?”裴湛走上前,贴着乔娇的耳边,极尽恶意:“还在这里等你的情郎?”   乔娇身体一颤。   这落在裴湛的眼里,就是她心虚的表现。   两人一前一后终于出宫,坐上了回王府的马车。   乔娇突然感觉身后挂起一阵风,接着一股力道把她压在了车厢上。裴湛双目是幽深的黑,虎口卡着乔娇细白地颈脖,另外一只手狎呢地拍了拍她的脸。   “你方才同盛余容做了什么?”他们离得极近,可裴湛眼中分明没有半分情意,“你乖一点,本王就饶了你。”   乔娇缓缓抬眼,认认真真地看着裴湛:“王爷,阿娇想问您一事。”   “什么事。”裴湛用着为数不多地耐心回答。   “当初,王爷允诺阿娇的万两黄金,可是阿娇的买命钱?”   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精美的乳白瓷器从台上摔下,磕在门槛边,发出巨大的碎裂声。   裴湛心慌了一瞬,但面上没有露出任何破绽:“盛余容和你说了什么?”   “阿娇从未和盛公子做过逾矩的事,盛公子不过是把所有的事都告知阿娇而已……比如,刚才阿娇出去遇到的心怀不轨的歹人是皇帝派来了。”   “而皇帝对阿娇下手的原因……正是因为王爷啊——咳!”   阿娇呼吸一窒,巨大的窒息感在一瞬间席卷全身,裴湛很快就松开了手,但乔娇的动作却更快,在那只如玉的手背留下几道抓痕,见了血。   乔娇死里逃生,趴在盖着绒毛的坐垫上大口喘息。   裴湛不辨喜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继续。”   乔娇咳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嗓子眼火辣辣地疼,往常的的经验告诉她,自己已经触碰到裴湛的底线了。   该收手了。   但是——乔娇伸手掩唇,裴湛也触及她的底线了!   她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凭什么,凭什么把她掳进这滩浑水?   “妾身还知道,王爷待妾身那么好,不过是为了立一个虚假的靶子,让大家还以为王爷是那个风流浪子,放松警惕……而我是王爷唯一的弱点。”   乔娇笑了,红唇灿烂:“王爷费尽心思利用一个妓子,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沈——”   “乔娇!”裴湛阴沉地打断,“你是本王的人,本王会护你周全。墨云一直暗中保护,你不会被皇上带走。”   乔娇的假笑渐渐消失,裴湛把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   幸好。   “原来如此……原来最后来的一批人……真的是王爷派来的,”情绪仿佛完全从乔娇的脸上消失,仿佛变成了画中还未来得及添上五官的仕女。   ——“本来,阿娇没有完全相信盛公子的话呢……”   裴湛瞳孔骤缩。   乔娇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失去光彩的眼珠子似乎成了黑色的琉璃球,倒影着裴湛的身影。   “所以,王爷是故意的,对吗?王爷明知妾身被推到那些人面前会遭遇什么,但王爷还是去做了。皇上是一次,那日的马贼也是一次……那么,王爷还觉得妾身能够撑过多少次呢?”   “乔娇!”裴湛沉声道:“有本王护着,你不会出事。况且,你以为其中没有盛余容的手笔——”   “王爷是指掳走我的马贼是三皇子派来的吗?”乔娇觉得自己累极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与裴湛争辩些什么,反正,他从来不会认为自己做错了。   就像几日前的冷战,裴湛心里怕还是觉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吧。   乔娇:“盛公子已经向我请罪了,他本无意伤我,是三皇子手下其他人不肯放过这个机会,擅自行动,他在发觉的第一时间就已经策马去制止,即便没有沈小姐搭救,妾身也能安然无恙事。”   “而且,有意放任这一切发生的,到底是谁呢?”   到底是谁有意放任她陷害罗芷柔,又是谁下的命令要了罗芷柔的性命?   她不过是一颗好用的棋子罢了。   “子集,你走神了。”   盛余容,字子集。   “抱歉,殿下。”   “还在想着五弟的人?”虽是问句,但裴青确是肯定的语气。   盛余容苦笑,倒也没有反驳。   裴青端详着自己最得力的左膀右臂,真不知道乔娇一个女人怎么能把世家第一公子迷成这般模样。   “我那五弟与子集你可真有意思,五弟对乔娇表现得情深义重,可你偏说乔娇不过是他有意立起的幌子,一个大张旗鼓地把人圈进怀里,你却想方设法地把人带离这趟浑水……真是怪哉,妙哉!”   盛余容闻言失笑:“殿下对陶姑娘何尝不是如此,若这一役殿下有何闪失,也怕是早就为陶姑娘铺好了后路。”   这话说得可不吉利,但罕见地,裴青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甚至没有出言反驳。   这在宫中并不是什么秘密,三殿下裴青洁身自好,身边除了当初皇后赐下的一个教习房事的女官之外,再无他人。   两人并排行走着,比起君臣,更像是友人。裴青的声音缥缈,像是消散在风雪中。   “既然如此,那让本殿下帮子集一把,如何?” 第15章 、我是小猪2   乔娇被禁足了。   不同于上次的小打小闹,这回裴湛可是直接放出话来,让她一个人好好反省反省。这一决定让府中的女人乐开了花,心想乔娇终于是被厌弃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府中没有蠢笨之人,稍微往宫宴上一想,再从背后的主子哪儿讨些线索,便把其中的原委猜了个七八分。   捂着嘴暗自偷笑,乔娇不愧是狗改不了吃屎,真当自己还在风月楼,随意勾引男人犯浪,也合该是自寻死路。   可是,还不等众人抓住这个机会上位,第二日,裴湛从皇宫带回来一个女人的事情直接炸翻了后院!   裴湛虽然花名在外,但亲自带回来的女人却极少,府中的美人大多数都是各方势力或讨好,或监视,打着各种各样目的送来的,只不过裴湛一向来者不拒便是了。   但自从乔娇被带回府中后,裴湛就像被勾走了魂儿一样,竟然没有再沾花惹草,有人开玩笑道:这京城第一浪子莫非是要被狐狸精迷得收了心。   后院的美人面面相觑,决定一起去瞧瞧这破了乔娇狐媚之术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一干美人正候在大厅中,磨拳搽掌准备给新来的“姐妹”一个下马威。   她们斗不过乔娇,还拿捏不住一个新人么?   而沈思雪对即将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她此时正依靠在裴湛胸前,美目涟水连连,轻轻咬着唇,压抑着哭声。   裴湛听着时不时从唇齿间漏出来的低泣,心里软得不像话,低声安抚:“雪儿莫哭,都过去了。”   沈思雪闻言猛地摇了摇头,哭腔浓重:“可雪儿忘不了,忘不了!三皇子,三皇子怎么能那样做!”   听到沈思雪的告状,裴湛青筋直跳,狠戾允诺:“本王定会让那登徒子给雪儿亲自赔罪!”   昨日刚和乔娇大吵了一架,心里憋闷得厉害,祸不单行,半夜宫中传来仪贵妃急召,虽然裴湛对仪贵妃越来越过分地插手他的事务不满,可总归是他生母,还是连夜进了宫,他却没料到,这回出事的是沈思雪。   ——裴青借着酒意,竟然妄图强迫于沈思雪!   裴湛当即大怒,昔日将军府对他有恩,他与沈思雪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如今将军府没落,于情于理都该护着她,可裴青竟敢把手伸到这里!   裴湛把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当初为了保证沈思雪不受夺嫡之争波及,他特地早早就把人送离京城,派人保护,可仪贵妃却以为裴湛被乔娇迷昏了眼,又把人给召了回来,重新让沈思雪暴露出来。   同裴青做了多年的对手,裴湛哪里不知道裴青打着什么主意。   当初将军府功高盖主,惹来皇帝忌惮,一直暗中削弱打压,而沈老将军也知道皇帝的心思,主动分出了不少兵权,可帝皇的胃口哪里是那么容易满足的,在一次战役之中,竟然联合外邦,陷害老将军,直接让将军府上下十五口成年男丁皆覆灭于那一场战役。   皇帝也不是愚笨之人,面对这场大败,不但没有借题发挥,反倒好好安抚将军府剩下的老弱病残,许了几个虚衔,为自己赢得一片美名,但实则却把兵权皆收于自己手中,将军府……怕是撑不到下一代成长起来了。   可皇帝万万没想到,自己多年的谋划竟然被自己的两个好儿子看在眼中,一点点地、经年累月蚕食着,终于,在自己恶疾突发之时,裴湛和裴青竟然联手欺上,各自把兵权瓜分殆尽!   皇帝多年筹谋终究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而手上唯一还能掌握的,竟然只剩下皇宫的禁卫军。   皇宫禁卫军乃是当年沈老将军一手操练,一个个是义薄云天的好汉,沈思雪作为将军府最后的嫡系遗孤,若是利用得好,会有意想不到的表现。   身为一国之皇,手上没了兵权,身下龙椅怎么能坐得安稳,可兵权都没了,怎么和这两个不孝子争?!   皇帝不愿坐以待毙,虽然他不信裴湛真的会喜欢上一个女人——哈!一个有心计潜伏十多年的毒蛇会栽在一个女人身上?但他别无选择,若乔娇有用,那自然是极好的,若乔娇只是个弃子,反正他也不会输得更惨。   裴青也是如此,他答应过盛余容不会伤害乔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本来的打算就只是单纯地请乔娇来府中暂住一段时间,让自己手上多张牌罢了,至于有没有用倒不是很在意,但若能让他这个好弟弟心里添堵,那他也是乐意去做的。   马车平稳疾行,终于是到了王府门前。   一干被太阳晒得恹巴巴的女人在下人通报的时候,立马变得容光焕发,斗志昂扬。   沈思雪在裴湛的轻声安抚下止住了泪水,略略整理仪容下车。   各位美人睁大了眼睛,看着从马车上被裴湛搀扶着下来的绝色美人,惊掉了眼睛!   美人如墨竹出尘,面容冷清绝色,施施然地站在风雪之中,恍若雪中神女。裴湛掌心炙热,带着成年男子勃发的热气,此时却垂首低语,小心呵护着美人下马。   众人看得脑中恍惚,竟然产生一种裴湛正在伏低做小的错觉。   这般爱慕却不敢亵玩之态,甚至是当初迎娶乔娇进府也没有的待遇!   ……   沈思雪进府的消息,乔娇是三日后才听见的。   她被裴湛禁足,连带着所以消息来源也一同被切断了个彻底,乔娇心里清楚,裴湛这是在敲打自己。   就跟训狗儿似的。   乔娇的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她用了十年才在风月楼占了一席之地,把半条命握在自己手里,好好护着,可是裴湛呢?   “原来只需要一句话啊。”乔娇忍不住笑了出来,似乎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乔娇笑出了泪花。   裴湛只需要动动手指,把所有的棋子摆在该去的位置,接下来,除了任由他人摆布之外,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日子一天天地数着过去,裴湛这次似乎铁了心要给乔娇一点教训,这次禁足长达半月之久,后院里面的下人也都是看人下菜的货色,再后来,竟然敢在吃食上苛待起乔娇来。   看着明显已经凉了的饭菜,桂枝气得当场砸了晚膳,面对一干惊呆的后厨,厉声命令他们重新准备。   后厨虽然藏着偷奸耍滑的心思,但能在这个油水还算丰厚的位置待那么多年,眼色还是有的,就像他们只是想着能敷衍一些是一些,但绝对不敢在明显上对着乔娇干。   他们心里头可亮堂了,失势的枕边人也是和王爷一床被子的关系,而他们只是区区厨子罢了。   后厨的闹剧解决得快,可桂枝却再也忍不住了,这几日她急得口角生泡,第无数次哀求自己小姐向王爷服软认错。   乔娇一边听着,一边还有闲情逸致地用着膳,她惯来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   “我连院子都出不去,又如何向他认错?”   乔娇轻飘飘地一句话堵住了桂枝。   倘若裴湛真的忘记她,任凭她烂在院子里,那自己又能如何?   什么都做不了啊。   屋子里头的炭火烧得旺盛,可寒气从手心传来,直达心底,她终究是赌输了一回。风月楼里那么多教训,都喂狗吃了。   ——这男人,哪里有真心呢?   桂枝难过地枕在自家小姐的腿上,替她委屈,但乔娇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   这话不是安慰桂枝,裴湛肯让桂枝把府中近日大小消息带到她面前,这就是已经是“示好”了,如果她不是太愚蠢,就该抓住这个机会。   乔娇垂眸,长长的羽睫颤动,神色不明。   但乔娇万万没想到,比裴湛先踏入她这院子的会是沈思雪。   院门久久未迎来客人,已经落了一层细细的枯枝,前几日还有下人勤奋打扫,可今日突然天冷得很,便偷懒了一天,好巧不巧,这冷清了月余的院子终于迎来第一位客人。   “乔姐姐,好久不见。”   沈思雪笑意盈盈地朝乔娇行礼,态度和善得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乔娇恍惚一瞬,差点以为当初有意把衣衫不整的自己丢在城门口的人不是她一样。   吃一堑长一智,乔娇自小从腌臜地长大,若学不会“教训”二字怎么写,怕早就被人吃得尸骨无存。   她从来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沈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乔娇语气平常,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诛心,“莫非王爷也迎娶沈姑娘进门了?”   “若是如此,”乔娇嫣然一笑,“唤我一声姐姐倒也妥当。”   沈思雪脸色先是一白,随即便涨的通红。   ——这是气的。   乔娇这是暗示自己被当成妾室一顶小轿抬进王府!   沈思雪脸色变了又变,恨不得说些什么发泄自己的怒气,可她自诩名门闺秀,论嘴皮子功夫哪里会是乔娇的对手。   心里暗暗给乔娇记上一笔,面上却装出听不懂乔娇话中深意的模样:“姐姐误会了,湛哥哥不过是心疼雪儿,让雪儿暂且借住上几日。说起来,这么多天没来拜访姐姐,实属过意不去,我看今日天气正好,就邀了些姐妹到湖中亭小聚,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乔娇挑眉,没想到沈思雪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意味深长道:“妹妹是新来的,不知我前几日惹怒了王爷,正在罚禁闭呢,恐怕要辜负妹妹的好意了。”   沈思雪没想到乔娇大大方方地自揭伤疤,让她惊异了片刻,但这正和她意。   她主动挽上乔娇的胳膊,撒娇道:“姐姐别怕,这么些天,湛哥哥也应该消气了,再不然,就说是雪儿强迫姐姐,湛哥哥就不会怪罪了。”   乔娇哪里听不出沈思雪炫耀般的言外之意,想凭几句话来刺激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藏不住东西。   不过……乔娇垂眼,歪着脑袋盯着沈思雪一派天真备受宠爱的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把她看得心里发毛,才嫣然一笑,如春花盛放。   “那好。”   沈思雪想利用她来试探在裴湛的心中,到底谁更重要,刚好——她也想知道这个谜底呢。 第16章   时隔半月,乔娇终于踏出院子。   冰冷刺骨的寒风被吸入肺腑,乔娇这几日睡得发沉的头脑清醒不少。沈思雪一路上轻声细语与她闲聊,其围绕的话题大多都是来王府之后的见闻,但话里话外,无不把自己当作王府女主人的地位,就好似在邀请外客赴宴般。   乔娇只笑不语。   沈思雪在乔娇这里碰了软钉子,没过多久也闭了嘴,不再自讨没趣。   乔娇把她的反应看在眼底,松懈了多日的懒骨头缓缓舒张开来,她也很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呢。   花园中皆是银装素裹的景色,点点红梅点缀在白雪之间,自成一派风骨。   当乔娇出现的时候,场面似乎寂静了一瞬,而后稀稀落落的问候声才陆续传出。   “乔姐姐好久不见。”   “看来当真只有沈姑娘能够请得动你呀。”   美人们虚伪的客套话一成不变,只是这回,恭维的对象变成了沈思雪。   乔娇倚靠在朱红的护栏上,淅淅沥沥的风雪往脸上扑来,落到殷红的唇瓣间。   “乔姨娘。”   一声呼唤从后头传来,身旁的软垫一陷,香甜的女儿香依靠过来。   乔娇手里被塞了个暖炉,冻僵的手指冷不丁地贴上,竟然有几分要被烫伤的错觉。   “吴妹妹怎么不过去吃茶?”乔娇临时起意出来,忘记带上暖炉,这会儿倒也不客气,直接接了过来。   吴美人摇摇头:“沈姑娘最近风头正盛,哪里还有我的位置。”   “嗯。”乔娇没什么诚意地应和一声,静静地等待她露出目的。   她才不相信吴美人只是想单纯地来跟她唠嗑,哪怕是来看自己这个落水狗的笑话,都要合理得多。   吴美人又闲扯了几件趣事,见乔娇始终兴致平平的样子,终于按耐不住。   “若无意外,王妃之位非沈姑娘莫属吧,也幸好沈姑娘和善大方,我等姐妹今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见她终于出招,乔娇很给面子地追问:“这可说不准,王爷向来肆意惯了,说不定明儿府上又多了几位姐妹,若外头再来了个母凭子贵的红颜知己,那可就说不准了。”   吴美人扬起一抹神秘地笑容,“姐姐还是有所不知。”   乔娇配合地追问:“哦,妹妹如此笃定,可是知道些什么内幕。”   吴美人瞧了瞧另一边,见无人注意她们,压低了声音道:“沈姑娘乃是将军府嫡系遗孤,与王爷不但家世相当,而且昔日对王爷有救命之恩,这难道不是美事一桩吗?沈姑娘入府那日妹妹我可看得清楚,王爷那般小心呵护的姿态,只有对真正的有情人才能做出来,我们啊,也该让让位置了。”   “救命之恩?”   “在沈老将军五十大寿的宴席上,王爷不知怎么地跑到了废弃的院子,落入水中,幸好沈姑娘听见呼救,直接跳入水中救起王爷,自此私定终身。”   见乔娇皱起秀眉,吴美人以为自己的离间之计起效了,再接再厉:“乔姐姐可知道沈姑娘如今住在哪个院子?”   还不等她回答,吴美人马上接上:“是若竹院!”   若竹院,是离裴湛寝院最近的地方。哪儿乔娇也曾入住过,但从前她嫌风吹过竹林带起的沙沙声,加上摇曳的竹影总让她想到某些可怖的鬼神之说,不过半月就搬离了,而裴湛自然也随她离开,每晚都到她的院子歇息,久而久之,乔娇都差点忘了裴湛还有正经的寝院歇息。   所以这些天,裴湛是重新回去了吗?   乔娇不可避免地想到这种可能,手指无意识地扣紧了红木,留下浅浅的划痕。   吴美人满意地看到乔娇外露的情绪,自然也就功成身退。   她可没有其它美人那么天真,哪个当家主母会容得下府中有一群没名没分的美人,若真的让沈思雪上位了,还不得都把她们打发走?但从裴湛府中出来的美人,又有那户人家胆敢染指?   最后除了削发为尼,她们别无选择。   但乔娇不一样,让乔娇替她们斗上一斗,为她争取时间,来日方长,说不定那日王爷就许了她名分,不用落得个凄惨下场。   ……   夜幕降临。   桂枝给房间里换上熏香,低头去查看暖炉,为里头加了些炭火,又把被子拍得松软,转身又摸了摸茶壶的温度……来来回回,不让自己有半点休息的时间。   乔娇被桂枝的身影晃得头晕,出言制止:“你到底在瞎忙活些什么。”   桂枝被吓了一跳,手中的花瓶险些滑落下来,她支支吾吾:“没、没什么……”   乔娇叹气:“你不必害怕,邀我出去的是沈思雪,打破禁足令的是我,怎么也不该怪罪到你的头上。得了,把东西放下来吧,早点回去歇息,今夜就不用在这里伺候了。”   “小姐,万万不可!”桂枝猛摇脑袋。   “什么不可?”   忽而,房门打开,寒风卷携着细雪冲入,室内的暖气顿时消弭了大半。   “王爷。”桂枝跪地行礼。   裴湛是个心狠的人,说不见就不见,甚至连一丝行踪都不让乔娇探查到,时隔半月,今晚是乔娇第一次见到裴湛。   乔娇粗略地看了一眼,发现裴湛眉心的皱痕重了几分,看来最近的事不如人意啊。   乔娇拿起茶壶,水流淅淅沥沥地被倒入杯中,不一会儿酝酿起一片升腾的水雾。   “王爷过来喝杯茶,去去寒气。”   听到这句话,裴湛眉心松开了少许,似乎对乔娇的识相很满意,但想起下午墨云前来禀报的事,心肠又重新冷硬了起来。   乔娇最好对今日的事有个令他满意的解释!   乔娇对跪在地上的桂枝说:“先下去吧。”   桂枝抬起头,看看自家小姐,又看了看裴湛的背影,一脸无措。乔娇不经意地扫过去一眼,眼中是她熟悉的警告之色。   终于,桂枝认清了如今的局势,就凭自己一个小小下人,还能帮到乔娇什么呢?   她什么都做不到。   “把门带上。”   乔娇对即将退出门外的桂枝说了一声。   “咯吱咯吱。”   屋内的狂风终于停歇,只余下风雪打在门窗上的细微声响。   但乔娇知道,真正的风暴,现在才开始。   裴湛没有看桌上的茶水一眼,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乔娇:“乔娇,你最好给本王一个解释。”   乔娇突然妩媚一笑,把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红唇染上水光,动人又娇嫩,散发出任君采拮的引诱之意。   “如果妾身不那么做,如何才能见到王爷你?”   雪白的足踩在铺满雪狐皮毛的地毯上,脚腕上的金铃清脆,身姿摇曳。她站在了裴湛的面前,虚虚抬起手,做出个讨要拥抱的姿态。   裴湛无动于衷,眼神冰冷,似乎再看什么肮脏下贱的东西。   乔娇也不介意,主动上前一步搂住裴湛,细雪藏在衣袍之间,被女人温热娇软的身躯融化。   “乔娇,你不该利用雪儿。”   乔娇心里数着,这是今晚裴湛第二次直呼自己的名字。她在心底微叹,事不过三的道理,她一向记得牢固。   “王爷这可说笑了,沈姑娘可是王爷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妾身哪敢造次?分明王爷是王爷的表面功夫做得太好,让沈姑娘误会了妾身在王爷心中的地位,这才吃了醋,利用妾身演了一出好戏。   ——沈姑娘只是想看看,自己在王爷心中,到底是什么地位罢了。”   乔娇踮起脚尖,亲了亲裴湛的下巴,“王爷还是太不懂女人的心思了。”   如果裴湛没有因为沈思雪破了乔娇的禁足令发怒,就证明在他心中,沈思雪才更重要的,王府的下人都是有眼色的,经此一试,沈思雪就可以迅速取代乔娇在王府中的地位。   但沈思雪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裴湛心中真的有她,所以绝对不能把她的重要性暴露在明面上!   裴湛突然捏住了乔娇的下巴:“既然阿娇如此清楚本王的计划,那你又知不知道,若你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导致雪儿出事了,你又会有何下场?”   剧痛从下颚阵阵传来,乔娇却弯起唇角:“妾身的性命掌握在王爷手中,生死一瞬全凭王爷心意。”   “但如果有选择,自然是活着更好。也并非没有办法挽回,只需要王爷今夜留宿,明日妾身失宠流言便会不攻自破。”   “所以,”乔娇无视裴湛阴沉的脸色,手指轻车熟路地一勾,腰带上的碧绿玉钩垂落,“王爷今晚就别走了。”   裴湛手上的力道猛地加重!乔娇一句句自轻自贱话像是敲打在他心上,惹得他无端恼怒,乔娇这是一定要和自己倔吗?!   他不是已经承诺过不会让她出事的吗!   感受到下颚加重的力道,乔娇后齿颤栗,险些以为自己要被活活捏碎。   可下一刻,她就被甩到了床上,桂枝把床榻整理得极好,如此巨大的力道之下她竟然没有半分疼痛。   乔娇单薄的衣袍被毫不留情地撕裂,暴露出大片雪白莹润的肌肤,裴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压抑着滔天怒火,五指插/入她的发鬓间,而后狠狠抓住,咬牙切齿:“乔娇,你就这么下贱吗!”   乔娇依旧笑得没心没肺,用红唇堵上他的未尽之语。   那可不是吗,王爷?   她一个妓子,从一开始,除了自己的身子以外,就没有什么可以出卖了。 第17章   暖融融的冬阳晒化了外头的雪。   乔娇睁眼,昨夜潮湿灼热的记忆逐渐复苏,腰肢处的酸胀提醒她昨夜经过了怎么样的一场荒唐。   裴湛好似真的想要生吞活剥她一般,没有半点怜惜。乔娇下意识地抚摸上脸颊,残留的泪痕让她脸颊发酸,她静静地坐在原地,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到底是被裴湛折腾得哭了,还是……在无意识地发泄着什么。   半晌,乔娇才有了动作,她看向床上的另外一个处位置,早已空无一人,把手探进去的时候冰得厉害。   裴湛已经离开许久。   乔娇下床的时候小腿一软,差点原地摔了个狗吃屎,幸好及时扶住一旁的架子。但巨大的声响引来了一直等在门外的桂枝。   桂枝进来为她梳妆打扮,一边悄悄地观察乔娇,眼睛不小心瞥见颈脖上的一点红痕,暗中红了脸。   但幸好,小姐看起来没有受什么苦。   桂枝提心吊胆了一夜,生怕第二天收到的是为乔娇收尸的消息。   “小姐,今天……我们是不是不用再被禁足了?”桂枝小心翼翼地询问,通过镜子的倒影观察乔娇的神色。   “大概。”乔娇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让桂枝摸不着头脑。   忽而,她问:“如果我没记错,今日是王爷休沐的日子?”   桂枝:“正是。”   乔娇:“他现在在哪里?”   桂枝敏锐地察觉到乔娇语气的变化,竟然敢直呼裴湛,不复往日恭敬。   但她什么也不敢问。   桂枝心里清楚,即便是问出口,乔娇也不会告诉她。   “王爷在书房。”   “这样啊……”乔娇拿起细毫,掀开装着蔻丹的小坛子,把鲜红的凤仙花汁细细涂抹在指甲上,“你去后厨吩咐一趟,说本小姐诚心悔过,决定吃斋食素三日,叫后厨把这三日王府的膳食都改好了。”   “啊?”桂枝惊呼一声,手中的木梳险些滑落,结结巴巴:“小姐……可、可是,你决定吃素,和全府的膳食有什么干系呢?为什么要让他们也一同……”   “没有关系呀,”乔娇打量着自己的指甲,很满意自己的手艺没有退步,她愉悦地勾唇一笑,“我又没有强迫她们,是吗?”   桂枝莫名觉得脖子处传来一阵寒意,突然想到了什么,呐呐发问:“这全府的膳食,也包括王爷吗?”   “那是自然。”   昨夜裴湛在乔娇哪儿留宿的事还没过一晚,就早已在整个后院发酵。   这回,美人们倒是没有多大的惊讶之意,那可是狐狸精啊,王爷为她破例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了。   不过……众人这回真的对沈思雪疑惑起来,莫非这个新来的妹妹当真只是来王府借住?   美人们各自心怀鬼胎,还不等她们去沈思雪哪里弄个明白,就迎来一个惊天噩耗。   ——望着桌上一桌绿油油的菜,宋秀秀脸色发青:“王府是发不出银子了吗?”   丫鬟马上跪下:“并非如此,后厨说,这是乔姨娘的意思。”   等听完来龙去脉,宋秀秀气得当场砸了一个汤碗:“好你个乔娇,自己发癔症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带上本姑娘!”   瓷片从丫鬟头顶飞过,她瑟瑟发抖,直到等宋秀秀又摔碎了几个碗,把怒气完全发泄出来了,才战战兢兢地补充。   “其实乔姨娘并没有强迫要求,要不……春儿再去吩咐厨房重新准备?”   宋秀秀身体一僵。   春儿久久等不到自家主子的回答,鼓起勇气抬头,却发觉主子像突然被卸去所有的力气一般,表情讪讪:“那还是算了。”   春儿:……   宋秀秀是算了,但后院内总有被怒气冲昏头脑的女人,当即决定上门找乔娇要个说法。   一干人怒气冲冲地来到乔娇的院子兴师问罪。   她们远远就看见了乔娇的院门大开着,房间的门也敞开,就好像在故意等着她们上门一般。   再走进些,美人们看清了,房间内其实有两人。   正是乔娇和裴湛。   乔娇早已听见外头的喧哗,嘴边一直扬着笑,伸手把一根绿油油的菜叶子夹到裴湛的碗中:“接下来就看王爷的表现了。”   裴湛直接黑了脸。   话音刚落,黑压压的人群把门口的光线遮去大半,一个美人看见裴湛,还未来得及控诉乔娇霸道恶劣至极的行为,就被身边的姐妹扯住了袖子。   美人的视线缓缓往下移动,落在一桌子的全素宴上。   乔娇莹润的手指间夹着月白的象牙筷,笑意盈盈,“这么多姐妹没打声招呼就来,可是让妾身受宠若惊啊。”   她面对着面前这些脸色僵硬的美人,但话却是同裴湛说的。   “不如都留下来,一同用膳如何?”   裴湛冷冷地抬眼,极大的压迫感让美人们小腿发软,互相依靠在一起。   裴湛鼻子里面溢出一声闷哼,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乔娇听了个清楚。   “如此兴师动众,可有什么大事。”裴湛沉声问。   美人们极其富有默契地摇头否认。   看向一桌子青菜的眼中含泪,王爷都只能吃素了,她们那还敢吃肉啊?   乔娇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生出巨大的荒唐之感,包裹着蜜糖的苦药终究还是苦药,苦涩的味道从唇齿之间蔓延开,连带着心脏都酸涩起来。   不过是演戏罢了。   一众女人来得匆匆,去也匆匆。   乔娇很快也没了食欲,视线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最后落到裴湛的身上。   裴湛的脸色依旧臭得很,但却把乔娇故意夹给他的菜都吃了个干净。   “王爷,人都走完了,都也不必如此为难自己。”乔娇平静地开口。   裴湛被这阴阳怪气的话刺了一下,本来还有些许内疚的情绪瞬间被恼怒取代。他知道自己昨夜口不择言,惹怒了乔娇,但乔娇非得这么刺他吗?   乔娇没等到裴湛的回答,疑惑地看了看他,恍然大悟:“是因为还缺了沈姑娘来看这出戏吗?”   而另外一头,被乔娇惦记着的沈思雪并非不想来,她向来被人尊敬惯了,还没有受过如此委屈,想到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找她的湛哥哥讨要个公道。   但沈思雪入府的时间晚,不知道裴湛最常歇息的地方并非是自己的寝院,而是乔娇哪里。   再者,如今乔娇重新得势,她那半个月时间内交好的“姐妹”便一下子跑了个干净,竟然没人来提醒她一句。最后兜兜转转,她来到书房。   墨仪恰好被留下处理事务。   “湛哥哥,雪儿进来了。”   不管里面有没有人答话,沈思雪先一步推开了门,裴湛一向对她宠爱得很,从来没有把她拒之门外过。   墨仪听到声响,还来不及阻止,门就被推开了。   沈思雪没料到里面的人并非裴湛,刚才在门外她听见有动静,自然想当然地以为里面是裴湛。   “原来是墨侍卫。”沈思雪没有丝毫尴尬,“我还以为会是王爷。”   与沈思雪相反,墨仪显得有些僵硬。   沈思雪来前特意打扮过,本来就绝色的姿容更上一层楼。墨仪常年在暗卫营训练,也没见过多少女人,如今还是他第一次与女人独处,手心都濡湿了一层汗。   “王爷在乔姨娘的院落。”   不知怎么的,墨仪竟然主动答了一句,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犯下大忌,竟然主动透露出王爷的行踪!   尽管裴湛今日的行动不是秘密,但对于一个暗卫来说,已经是莫大的禁忌,若深究起来,以死谢罪也不为过。   沈思雪听到回答,脸上得体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原来如此,那在下先谢过墨侍卫了。”   “环儿,我们走。”   墨仪愣愣看见两人转身的动作,才发现沈思雪是带着丫鬟进来的。   ……原来是进来了两个人。   “等等!”墨仪注意到了什么,叫停了主仆二人。   还未等沈思雪说话,环儿先发作了:“可还有什么大事,奴婢等着给王爷送汤呢。这养生汤可是小姐一早亲自下厨看着火候呢,要是凉了,你付得起责吗!”   “环儿,不可无礼!”沈思雪止住了环儿,但训斥的声音却没多少分力道。   墨仪没有听出来,还在好心提醒:“今日乔姨娘下令要茹素三日,王爷恐怕也不会碰这些荤腥,沈姑娘还是小心,不要触了王爷的霉头才是。”   “什么!”环儿先一步大叫起来,“就凭她一个妾室,也有本事让王爷顺着她意,真是荒谬!”   沈思雪心里认同环儿的话,傲倨地扬起下巴,向墨仪道谢:“多谢墨侍卫提醒。”   见她们已经下了决定,墨仪也不好再劝。   正好他已经处理完事务,便默默跟在沈思雪身后,跟着两人去见裴湛。   沈思雪来到时,房内僵直的气氛仿佛破冰般骤然消失,快得沈思雪毫无察觉。   乔娇放下碗筷,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王爷,沈姑娘来了。”   “而且,似乎还给王爷带了好东西呢。”   “乔娇。”裴湛低沉着嗓音警告。   乔娇识趣地闭上嘴,只是该讽刺的已经讽刺完了,独独留下沈思雪立在原地,尴尬得很。   裴湛揉了揉眉心,乔娇这几天与他闹脾气闹得心累,若她有沈思雪一半的安分自己也不会被气成这样:“雪儿有何事?”   沈思雪让环儿把东西放下,乖巧道:“这几日雪儿见湛哥哥忙上忙下的,雪儿忧心不已,特地熬了药膳给湛哥哥。但既然湛哥哥和乔姐姐有要事要忙,雪儿也不打扰了,哥哥只要记得喝上一口,雪儿也是心喜的。”   把东西放下,沈思雪就离开了。   乔娇忍不住赞叹:“以退为进,是个好苗子。”   裴湛眯了眯眼,似乎发觉了什么:“阿娇可是吃醋了。”   “王爷多虑了,”乔娇漫不经心,“妓子无情,王爷昨晚的话是忘记了吗。”   果然是吃醋了,裴湛心头松了松,决定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好好把人哄哄。   但现在也可以给她一些甜头尝着,比如……   裴湛:“阿娇可想去绣庄看看?”   乔娇没有回答,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   裴湛满意地勾唇:“本王会调动一批人手护着你。”   乔娇突然有些想笑,裴湛是如何把这件事说得好似恩赐一样,她如今的局面到底是拜谁所赐?   可更可笑的是,她除了欣然接受以外,别无他法。   乔娇的心一寸寸地冷下去,直到把自己冻到无法呼吸,才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妾身,谢过王爷。”   除了依附裴湛,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乔娇离开去寻桂枝,裴湛面前还剩下一道难题,他扫过药盅一眼,对墨仪道:“赏你了。”   墨仪脸上出现片刻的错愕,一句“这可是沈姑娘的心意”险些脱口而出,但身为暗卫的素养制止了他,最后化成一声沉闷的应答声。   “遵命。”   墨仪被迫把药膳吃光,拿着个空碗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决定把东西还给沈姑娘旁边的小丫鬟,就骗她们说,说,是王爷吃完的。   那料在半路遇到墨云,墨云和墨仪同属“墨”字辈,自然是相识的,如今看见墨仪离开裴湛身边,不禁皱眉叫住了他。   “你怎么在这里?”墨云冷声质问,墨仪性子有多跳脱,他又不是不知道。   墨仪视线漂移游荡,被墨云抓了个正着。   “说实话。”墨云道。   墨仪其实是有些怕他这位师兄的,眼见瞒不下去了,也就只能实话实说。   墨仪的少年心思太好猜,墨云一下子变得严厉起来,警告:“记住你的身份,有些东西不该宵想!”   墨仪一下子被戳穿心思,跳脚道:“我心里有数!不会忘记我们暗卫的职责!”   墨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就最好。”   这点,他已经尝到苦果。   ……   有了裴湛派来的人手,乔娇这回去绣庄的路上顺顺利利。   赎回乔家绣庄的时候,乔娇拒绝了裴湛把绣庄搬迁到更好的地方的提议,固执地让它留在原地。   由于地段的影响,乔家绣庄的生意一向是平平淡淡。如今掌事的还是原先的掌柜,但由于没了乔家夫妇二人的打理,绣庄的生意比不得从前,已经渐渐有了出不入敷的迹象。   虽然这对裴湛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但乔娇固执地不肯让他帮忙,用自己在风月楼积攒下来的银钱补贴。   她想只靠自己的力量,把绣庄保存下来,这是只属于乔家人的,容不得其它外姓人插手的东西。   桂枝则是乔娇特地为绣庄培养的人,一直带在身边调/教,若是成器,今后就是绣庄的主事,若桂枝脑子不开窍,那也是技艺绝佳的绣娘,能让乔家的手艺传下去。   桂枝如往常一般,把自己的功课拿给绣庄的绣娘看。   绣庄绣娘的领头是个四十有余的妇人,膀大腰圆,姓王,乃是掌事的发妻,眼睛已经不好使了。   但当初乔家离散的时候她正值茂年,乔家大半手艺都在她手上,为此,乔娇花了大价钱才把她重新请了回来,让她来教习新的绣娘。   “王婶,您看这匹布如何?”桂枝怯生生地把自己的成品摊到她面前。   王婶眯着眼睛随意地扫了一眼,动作粗鲁地扯着布对着阳光:“啧啧,这可不行啊,桂枝,你瞧瞧这里收尾的地方,婶子教你的都学到哪里去了。”   王婶扯着布一点点地挑着毛病,把桂枝说得泪眼汪汪。   乔娇刚查完帐,账本上好有好几处明显的不对劲,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主事老神在在:“大小姐啊,您说您白费那功夫干嘛,还不放心老奴吗?”   乔娇无声地捏紧了账本,主事贪得并不多,左右不过一百两白银罢了,但却实实在在地让乔娇心里直犯恶心,这真的是吃准了自己不敢拿他们怎么样吗?   主事半合着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再睁开的时候,乔娇已经放下了账本。   主事心里得意,果然,就算明知道他中饱私囊又如何,乔娇根本不敢对他怎么样。这乔家绣庄根本离不开他们这些老人。   从后房出来,桂枝眼睛通红地快步走到乔娇,低着头一言不发。   乔娇知道她挨欺负了,看了一眼,问王婶:“桂枝的考核可通过了?”   “远着呢,”王婶立马挂上忧愁的模样,“不是婶子藏私不肯教,桂枝根本就没有天赋,你看看,这里……”   王婶指着一处告状,其实根本没有问题,但仗着乔娇离家的时候小,根本不懂这些事,随口乱来。   但这回乔娇却冷笑一声:“这绣法可是宫中出来的姑姑教的,连贵人都挑不出错处的东西,怎么到婶子这里就一文不值了?”   王婶被噎了一下,气急败坏,“既然小姐觉得那宫里的姑姑好,那让她来接管绣庄便是,我们这些老人除了这些过时的手艺一无是处,免得拖累大小姐。”   乔娇咬牙,知道自己的放纵把她们的心都给养大了,面对王婶无赖的模样竟然没有半点法子。惩治他们的方法自然多得是,但是……王婶的话直接捏住了乔娇的软肋。   乔家绣庄不能没有他们。   桂枝也知道绣庄对乔娇的重要性,赶紧拉住了她的袖子,劝乔娇不要意气用事。   乔娇心里涌上深深的无力感,她与后院的女人斗,与裴湛斗,还有与面前的狼才虎豹斗……她真的是,有些累了。   “是本小姐失言了,还请婶子不要放在心上。”乔娇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   王婶见好就收,知道乔娇背靠王府,现在还需要这座靠山呢!虽然这座靠山不怎么光彩就是。   又与王婶客套寒暄几句,乔娇再也撑不住,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看着马车逐渐远离,主事才忍不住埋怨自家婆娘:“你着婆娘,刚才和小姐那样说话,也不怕真的把你赶走。”   “呸,”王婶唾了一口,“她哪里敢。”   王婶拿起桂枝留下的绣品,眼中闪过嫉妒之色,但很快又放宽了心,“小姐还只是个小娃娃罢了,她在乎的才不是什么高超技艺,只是单纯地想留着乔家的招牌而已。”   就算再看不惯她又如何,她可是唯一一个还记得乔家昔日风光的人。   乔娇想维持的,不过是一份假象而已。   她自己也再清楚不过。 第18章   乔娇回府后发起了低热。   桂枝看见乔娇脸上不正常地潮红,吓了一跳,赶紧跑出去请大夫。   乔娇制止了她:“这才多大点事情,用不着了。”   “可是……”桂枝嗫嚅着。   乔娇摸了摸她的头,“睡一觉就好,若实在担心,那就去厨房帮我要杯姜茶。”   桂枝勉强打起精神,点点头,不情不愿地去了。   “对了,”乔娇突然叫住她,“不要让裴湛知道。”   “嗯。”桂枝去往后厨的路上,隐约觉得“裴湛”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忽然,她福至心灵。这不是王爷的名字吗?   桂枝的心脏咯噔了一下,巨大的恐慌淹没了她。小姐从来没有那么失礼过直呼王爷的名字,但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乔娇开始变了!   桂枝心急如焚地端着姜茶一路小跑回了院子,推开门,房内空无一人。   姜茶被哐当一下放在桌子上,桂枝提着裙摆往里头跑去,隔着薄纱看见躺在床上的女人。   不知怎么的,桂枝突然记起风月楼里的姑娘来。有太多太多的女子,在一个寂静的夜晚睡下,而后再也没有醒来。   桂枝颤颤巍巍地掀开帘子,贴近乔娇,长长的羽睫温顺地闭合着,上面还沾染着晶莹的水珠。   乔娇猛睁开了眼。   桂枝尖叫一声,向后倒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好痛。”   乔娇揉着太阳穴:“我才被你闹得脑袋疼,你这是想干什么?”   桂枝揉着屁股的手一顿,缓缓把自己的脚缩了回来。   乔娇挑眉:“莫非是来看看我死了没。”   “不是不是!”桂枝当然不敢承认。   乔娇也没有抓着这点不放的意思,“姜茶呢?喝完好睡觉。”   桂枝连忙把姜茶端进来。   乔娇一掀开盖子,淡黄色的汤汁飞溅到了外面。她的眼神暗了暗,猜到了桂枝是怎么急切地把东西送过来的。   等乔娇喝完了,桂枝把东西收拾好,再为乔娇捻好被角。   被子里头鼓起了一个小土包,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抓住了她。   “小姐?”   乔娇朝她眨了眨眼睛,眼尾是桂枝熟悉的温柔之色。   “别瞎想,你家小姐我……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桂枝懵懵懂懂,不知道怎么安慰,但随即乔娇就松开了手,重新缩回被子了。   桂枝呆站了一下,重新把被子捻好。   ……   今日外头的风雪有些大,入目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   一顶青色的小伞在院落之间穿梭,最后停在了若竹院。   身影收起伞,抖了抖上面的雪,才敲响门。   “吱呀——”顶着风雪的房门发出陈旧的声音。环儿探出一个脑袋,认出来人。   “是谁?”沈思雪询问环儿。   “是红姑姑。”环儿赶紧把人请了进去。   但若乔娇在这里,她也能认出这名丫鬟——不正是那日奉盛余容命令来保护她的人吗?   但显然,沈思雪主仆二人并不知道她这一重身份。   可奇怪的是,沈思雪表现出熟识的样子。   “原来是红姑姑,快进来暖暖身子。”沈思雪笑着邀请。   红姑没有理会沈思雪的殷勤,直接说出此行的目的:“乔姨娘大开素宴一事让贵妃娘娘对沈姑娘很是失望,看来那么多日沈姑娘一点儿进展也没有。”   沈思雪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   仪贵妃觉得乔娇是个狐狸精让裴湛迷了心智,屡屡出手打压算计,可偏偏每次都被裴湛拦了下来,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些事情的发生。   这时,她忽然想到在乔娇之前,裴湛迷恋的乃是沈思雪,可她瞧不上一个破落府邸的贵女,仪贵妃觉得自己孩子就该配最好的。   因此,之前她也是瞧不上沈思雪,三番五次插手阻拦。最后直接把人送出了京城,当然,她不知道这是裴湛故意放任的结果,只有借仪贵妃的手掩饰,才能真正掩饰沈思雪的重要性。   但哪知现在被乔娇捡了个漏,气得仪贵妃感觉把沈思雪叫了回来,送进王府,命令她一定要想办法把乔娇处理掉!   而两人之间的传声筒便是她一早拨给裴湛的婢女,虽为婢女,实则监视。仪贵妃不允许裴湛脱离自己的掌控,即便那是她的亲子。   面对红姑的责问,沈思雪只能道:“是思雪疏忽了,还望娘娘再给些时日,定能把事情办得妥帖。”   红姑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意味深长道:“事情奴婢会如实禀报给娘娘,希望沈姑娘不要让娘娘等太久。”   “那是自然,还请红姑姑替思雪向娘娘问候一声。”   传完话,红姑没有久留,环儿把人送到了院门口。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家小姐盯着桌面,若有所思的模样。   “小姐,要动手了吗?”环儿压低了声音。   沈思雪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她:“环儿以为如何?”   环儿不假思索:“若是环儿是小姐,会选择留着乔姨娘。”   “哦?”   环儿抬起眼,支支吾吾。   “好环儿,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本小姐还会把你吃了不成。”沈思雪敲了敲她的脑门,玩笑道。   得到了保证,环儿开始畅所欲言:“贵妃娘娘看不起小姐的身份,小姐一开始就并非五王妃的最佳人选,但是比起乔姨娘,贵妃娘娘肯定会选小姐。   有乔姨娘这块石头做陪衬,定会让娘娘知道谁才是珠玉,等小姐成功成为了王妃,再赶走她也不迟。”   沈思雪听得不禁笑出来,无奈地点了点环儿的额头:“你啊……可真是小聪明。”   环儿骄傲地挺直了腰。   “但是……”沈思雪话锋一转,“本小姐还是决定依贵妃娘娘的意思,让王爷休弃乔娇。”   环儿傻眼了:“为什么啊?”   “傻环儿呀,这五王妃的位置可是只有王爷说得才算。”沈思雪眼中露出势在必得的光芒。   环儿这时也记起了,打从她们回来以后,裴湛不是在和仪贵妃吵架就是避而不见,最后仪贵妃的话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如此说来,小姐说得也有道理。   “但是,怎么才能让王爷厌弃乔姨娘?”环儿问,“上回她在城门口丢了那么大的脸,可王爷也没有把她赶走。”   沈思雪自然也想到这件事,所以自己才会答应下仪贵妃亲自动手,她隐隐地察觉到了,乔娇会威胁到她在裴湛心里的地位。   想到这个可能,沈思雪心里烦闷无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王爷鲜少有休弃府中美人的时候,除了一人。”   似乎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沈思雪心中烦闷不复,眼睛弯了弯,“那人姓罗,之前还是王爷的五位妾室之一,但最后却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王爷的逆鳞,就在哪里。”   一个恶毒的计划悄然而至。   作者有话说:   红姑其实是双面间谍啦! 第19章   “近日发现沈姑娘往王府带来许多外人,观其身形乃是练家子,恐怕是昔日将军府的旧部。”   墨仪听着属下传来的汇报,皱起了眉头,他也看不明白沈思雪有什么目的。   他求助地看向墨云。   墨云即是他的师兄,之前还是王爷身边的第一侍卫,希望他能给自己指一条明路。   墨云抱着剑,面无表情:“你要记住,王爷才是这王府的主子,我们仅是王爷的耳目。”   “所以应该上报给王爷?”墨仪下意识地反感这个决定,“会不会太大题小做了?”   墨云无言地看着他。   墨仪心逐渐慌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会背叛王爷吗!”   “那就最好。”   昨日墨云调动人手去保护乔娇,今天只是过来做个汇报而已,无意中听见其它暗卫向墨仪汇报。他们也知道墨云之前才是裴湛身边的人,因此也没有特地回避,让墨云听了个清楚。   墨云办完事,很快就离开了。   墨仪在身后看着墨云远去的背影,因被猜中心思而极速跳动的心脏才缓缓平静下来。   其实自己也没打算知情不报,墨仪说服自己,只是今日事务繁忙……他明日再把这消息汇报给王爷也不迟。   他下意识逃避一个可能。   足足一天的时间,沈思雪若真的想做什么,早就做完了。   乔娇果然如她自己所说一般,睡醒一觉就回复到从前的模样。   只是比不得从前可以肆意出府游玩,乔娇为了保证自己的小命,只得安安分分地留在府里,给院子里头花草松松土。   桂枝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乔娇挽起袖子,用手刨着地。桂枝受到了惊吓,“小姐,你这是干什么!?”   哪有人寒冬腊月地用手去挖土?   乔娇拍了拍手掌,把土屑随手擦在裙摆:“太过无聊而已。”   她偏着脑袋,有些好奇:“桂枝你说,冷宫里面的妃子也会无聊成这样吗……以至于最后到了发疯的地步。”   桂枝不知道乔娇脑子里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但听到乔娇是因为过于无聊的时候,她眼睛一亮,如献宝一般带来口信:“沈姑娘今日请了外头的戏班在若竹院排戏,小姐如果无聊,那可以去看看。”   乔娇眯起眼睛,她才不信沈思雪会那么单纯地邀请自己:“是只有我还是邀请了所有人。”   这可把桂枝问到了,环儿来传信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她这点。   但乔娇没有纠结太久:“去看看吧。”   如今天色还早,又是在王府内,裴湛的鹰犬遍布,乔娇估计着沈思雪就算想对自己动手,只要不是愚蠢到家了,就不会选择现在。   高大的戏台矗立在若竹院中,也许是时间尚早,布置得极为简陋,而且明明是寒冬腊月的时候,化着浓烈妆容的戏子却衣着单薄无比,各自在后台忙碌。   乔娇踏入院门,在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所有人都视线都集中到自己的身上,危险的,被狩猎的恶寒席卷全身。   就像上次一样。   “乔姐姐,你来了。”沈思雪遥遥走近,对她笑到:“怎么就呆站在门口,不进来坐坐?”   乔娇被沈思雪搂上了胳膊,一块儿往里头走。   “其它的妹妹怎么没来?”乔娇一边问话,一边试着使上力气挣脱。   在沈思雪猛地使力之前,她看见乔娇往座位那边走去,手腕上的力气不由地卸下。   算乔娇识相。   “环儿去已经去传信了,稍后就到。”沈思雪在后头慢悠悠地跟上,意有所指。   越是靠近,乔娇越是感受到了极大的违和之感。   她做不到如墨云一样一眼判断出他们练家子的身份,但乔娇也有自己的阅历。   在花红柳巷中长大,她怎么可能认不出戏班是什么样子!   ——这些个旦角们的妆容不整齐,甚至不像是一部戏里头的。   乔娇心里微沉,目光妆似漫不经心地扫过戏子们,问沈思雪:“今儿个唱什么戏?”   沈思雪脸色僵了一下,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乔娇不小心把装着果脯的盘子碰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她被分开了心思,起身换了一个位置,就是这短短的时间,沈思雪已经想到了解释:“是新排的戏,讲穷书生同孤女的。”   “嗯。”乔娇不咸不淡地应下一声,状似不经意般吩咐桂枝:“既然打碎了沈姑娘的果盘,你去后厨要份来。”   说罢,她动手推了桂枝一把,像是催促。   桂枝脚步踉跄了一下,久远的记忆复苏,她的瞳孔紧缩,低下头回应:“是。”   沈思雪见乔娇没有起疑,松了一口气,她嫌恶地看着地上粘上尘土的果脯,而后抬头对乔娇说:“这回算妹妹招待不周,姐姐先喝口茶润润嗓子,桂枝等会儿就回来。”   说完,沈思雪死死盯着乔娇,看见她果然端起了茶杯,淡淡地抿了一口。   成了!   沈思雪在心里数了十个数,而后在乔娇身旁坐了下来,乔娇微微眯上了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好姐姐,是困了吗?”   乔娇脸上惊慌之色一闪而过,好像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突然抓住了沈思雪的胳膊。   沈思雪被着奶猫似的力道抓住,一点也不在意,缓缓勾起唇角:“好姐姐,困了就睡吧。”   “你下了药。”乔娇笃定,只是布满水光的眸子没有任何的气势,反倒让人想把她欺负得更狠一些。   乔娇第一次见沈思雪的时候,她在看着医书,配制几副药来对她来说不算难事。   说完这句话,乔娇脑袋一偏,倒在沈思雪的胸前。   沈思雪被吓了一跳,但她随即得意起来,把乔娇推开,对着戏班那边发话:“赏你们的,别弄死就成。”   沈思雪眼中带笑,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寸冰凉贴上她的颈脖,冰冷洁白的瓷片下面是暗暗流动的血脉。   沈思雪的头皮一阵刺痛炸开,乔娇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伸到了她的后面,狠狠扯住她的头发,在沈思雪剧痛失神之际利落地把她的右胳膊卸下。   “乔娇!我杀了你!”剧痛之下,沈思雪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是吗?”乔娇一手抓住她的右胳膊,一手握着锋利的瓷片,挟持着人往院门退去。   “沈姑娘,你猜这一刀下去,你会死吗?”   “你敢!”沈思雪恢复些许理智,心中的底气反而足了起来,“若你敢动我,王爷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这句话还给你,但是——”乔娇发出一声轻笑,“我现在就不放过你。”   “沈姑娘,你可知道那些进了风月楼却不愿堕落的贞洁女子是如何自杀的?”乔娇用力把瓷片压得凹陷进皮肤,雪色的肌肤轻微地颤栗着,看来沈思雪不如她所说一般自信。   她笑了:“有些是服毒,但更多的,是如沈姑娘现在这般。妾身看得多了,也就学了个七八分,沈姑娘也精通医术,何不如猜猜若再用力些,你会如何?”   沈思雪停止了挣扎,她知道乔娇没有骗她,与此同时,也是第一次她从乔娇身上感受到了杀意。   乔娇闹中飞快地分析现在的情况,沈思雪怎么有胆子敢光天化日之下对她动手已经不得而知。但自己唯一肯定的是,裴湛不会同意——所以,她只需要在桂枝带着人回来之前平安无事!   乔娇挟持着沈思雪一路出院,而戏班子的人也仿佛都褪去了伪装,无数健壮充满压迫感的身躯组成一堵人墙,不动声色地封住了她的退路!   乔娇没想到这些人完全不顾沈思雪的死活,她抓住沈思雪手臂的用力,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你们……”沈思雪咬牙切齿:“后退!”   刚下完命令,一颗石子从后方射出,直直地打在乔娇的腰上,剧烈的冲击感在腰间炸开,乔娇手臂一抖,锋利的瓷片刮破皮肉在沈思雪颈间留下一道浅红的痕迹。   在乔娇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有人绕到了她身后,一击即中!   只是这分神的一刹那,战局逆转,无数人影朝乔娇扑来,几双大手挟持住她的四肢,脑袋被人抓着头发向后提起,额头挣扎之间在地上磕出一片青紫混合着冻硬的泥土,狼狈至极。   沈思雪捂着伤口,面容癫狂,她恶狠狠地盯着乔娇,一字一句:“乔娇,我要你死!”   她要这个胆敢伤她的贱女人被众人践踏凌虐,被裴湛嫌恶,而后凄惨地死去   压在身上的无数身躯开始动作,有人抓着乔娇的手臂以不正常的角度背着往后重重地压去,剧痛在一瞬间化作白光在脑海炸裂。   以牙还牙,沈思雪心中一片痛快,乔娇卸了她一只胳膊,她就要废了她一只手!   “小姐!”桂枝的惊呼声骤然响起,无数凌乱的脚步声冲入院门内。   沈思雪捏起乔娇的下巴,直视那双重新燃起光亮的眼睛,突然笑了。   “你以为他们会来救你吗?”   沈思雪语气包含恶意与威胁,如同一声闷鼓响彻庭院:“本小姐可是将军府唯一的嫡女,谁敢拦我!?”   话音落下,庭院再无声响。 第20章   “快把他们拉开!”桂枝的声音带着哭腔,不管不顾地冲上前。   只是下一刻,三五个人影拦住了她们。   脸上涂着浓烈油墨的旦角冷酷地扫过桂枝带来的十来个下人,语气森然:“你们可得想清楚了,我家小姐可是你们惹得起的人?”   “滚开!”桂枝充耳不闻,突然发难一头狠狠地撞向说话那人,那人猝不及防地被撞得后退几步,但一个大男人的重量又怎么是桂枝一人可以阻拦。   他的同伙出手,一把将桂枝抓住头发拽倒在地,另一只大脚用力踩上她的脊背,桂枝发出痛苦的哀鸣。   见到这副场景,本来还犹豫着救人的下人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他们隔着人墙的缝隙窥见乔娇此时的模样,被五六个男人包围着,生死不明。   ——乔娇这回真的要玩完了。   意识到这一点,有些人不忍地偏过头,但却也没有更多的动作了。   主子们的斗争,他们还是不要掺和进去为妙,况且——他们也不是没想过救人,这不是被拦住了吗?   桂枝的惨叫准确地传入乔娇的耳中,终于使她变了脸色。   沈思雪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撕毁乔娇那张平静的面容给了她莫大的快/感,“乔娇,听闻你当初可是风月楼的头牌,千两黄金都难得一见,要不今日就委屈你,让我将军府的人免费当一回新郎官如何?”   乔娇咬着的后牙缓缓松开,急切慌张的神色逐渐沉寂下来,变得如同死水一般平静,轻启唇:“那好。”   沈思雪一愣,以为自己幻听了。   乔娇冷然地盯着她:“不过是男人而已,想方设法毁掉一个妓子的贞洁不觉得可笑吗?”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沈思雪微微气恼。   乔娇笑出来声,字字诛心:“沈思雪,你猜裴湛为什么不肯上你?就是因为你无趣啊!裴湛他,就喜欢我这样的——”   沈思雪被气疯了:“你还嘴硬!”   重重的巴掌落下,结结实实地落在乔娇的脸上。   乔娇依旧在笑,好似身体上所有的疼痛都与她无关,“沈思雪,王爷不会杀我的,所以,你做好被我这条疯狗缠上的准备吗。”   莫大的狠意从乔娇的身躯爆发出来,在那一瞬间,沈思雪有种被恶犬盯上的寒颤,她不由地后退一步,突然发现自己的牙齿在轻微颤抖。   “你们还不快点动手!”她恼羞成怒,自己竟然在害怕乔娇,居然害怕?   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妓子,一个她可以任意践踏的蝼蚁罢了!   乔娇从始至终抬着头,苍白而精致的面容由于额头的鲜血变得妖冶可怖。   沈思雪对上那双沉寂深黑的眼眸,止不住地后退,手脚冰凉。   忽然,脸颊一冰。   “沈姑娘,你该闹够了。”   不知何时,沈思雪已经后退得离她的护卫足够远的地方——足够让墨云一击即中!   银白的长剑倒影着雪光,擦过沈思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雪如玉的肌肤,从耳下划出一道血痕直至下颚!   墨云看着面前的场景,压抑着怒气沉声道:“让他们住手。”   “墨云?”沈思雪一下子就认出了这道声音,脑子发懵,墨云怎么会在这里,他听到了多少,看到多少?会不会……禀告给裴湛。   想到这个可能,沈思雪遍体生寒,思绪混乱得很。   将军府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见沈思雪受挟,他们便把乔娇当成人质:“放了小姐,否则我要了她的命!”   将军府的人身材高大魁梧,只需要一只手就能牢牢掐住乔娇的脖子。   墨云把长剑一翻,刮过沈思雪的皮肉落在颈脖处,毫无动容之色,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王爷让在下保护乔姨娘的安全,若有心怀不轨之人——杀无赦!”   沈思雪刚缓过神,就被最后三字震晕了脑袋,她和墨云打过交道,知道墨云有多忠心,墨云是裴湛最锋利的爪牙,说杀了她——就真的会杀了她!   可是,沈思雪咬牙切齿,她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乔娇,她与乔娇已经撕破了脸面,下次就再也没有那么好的机会了。   但如果……她把墨云一块儿解决了呢?   沈思雪心里一跳,血液因为这个大胆的想法而加速流动,墨云只有一个人,自己可是带了足足十人来,也不是没有机会。   “沈姑娘,”长剑一路往上,沈思雪不由地仰起头,试图避开剑锋,却还是被牢牢地桎梏。墨云没有怜惜,“望姑娘不要一错再错。”   他都看见了!   沈思雪心头大震,同时杀意暗生。   她悄悄握紧了拳,似乎在挣扎。   就在此时,惨叫声响起!   “啊!”无数暗器从各个角落飞出,又快又准地直取将军府人的性命,瞬息之间,局势逆转。   墨云收剑,寒芒掠过着如雪般的肌肤,交叉着上一道伤口,划下新的血线。   他脱下外袍,在乔娇倒下之前把她包裹住,浓烈的男性气息带着灼热,为她挡住了所有风雪。   “抱歉,”墨云一手把剑插入地上,双手把乔娇虚虚拢在怀中,“是属下来迟了。”   乔娇愣愣地抬头看着,眼圈发红,眼中的狠意还没有散去,如同刚刚被凌/虐的猫儿,伸出并不锋利的爪牙,低声哈气。   墨云没有更多逾距的动作,只是静静地候着乔娇,等待她冷静下来。   终于,乔娇伸出了手,死死地抓在他的胳膊上,断裂的指甲陷入肉里,“桂枝、桂枝怎么样了。”   乔娇此时衣裳凌乱,唇角开裂,鲜血凝固在唇瓣上,为其添上一份动人的艳色。   比之前都……要美。墨云喉结微动,回答:“已经没事了。”   “沈姑娘!”墨仪匆匆赶来,见到沈思雪半张脸布满血迹,惊呼出声。   更多的侍卫随着墨仪冲入院子里,把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墨仪一下子就辨认出沈思雪脸上的伤口乃是利剑所伤,而在场唯一一把利刃正伫立在墨云身边。   凶手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墨仪强忍住没有当场失态,但语气还是不可避免地咄咄逼人起来:“你暗中传信过来调人,就是为了这样!”   墨云一直暗中保护乔娇没错,但乔娇被劫持实属意料之外,沈思雪带的人数太多,乔娇又被重重包围,光凭他身边两人根本无法保证乔娇的安全,他只得暂且静观其变,等属下去求援。   直到沈思雪以及她的护卫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乔娇身上,墨云看准时机突然出手,挟持沈思雪。   面对墨仪的诘问,墨云表情淡然,“我的职责是保护乔姨娘,其它人的生死不在考虑范围。”   说完,墨云看向怀中的女人,低声道了声“冒犯”随即把乔娇一把抱起,离开这是非之地。   身后传来沈思雪骤然醒悟,想到最后那一剑,捂着伤处,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从身后传来:“墨云,你是故意的!”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自然瞒不住裴湛。   但这一切都与乔娇无关了,她又重新回到她的小院子里,房外是多了一倍的护卫,也不知道到底是在保护她,还是在防着她做些什么。   乔娇摸了摸大夫接上的手臂,厚厚的纱布让她行动受限,突然低头笑了一声。   “我要见裴湛。”乔娇推开门,抢走其中一名侍卫的佩剑,那名侍卫生怕伤了她,也不敢动手夺过来。   “我要见裴湛,”乔娇又重复了一遍,漆黑的眼睛里有着某种决心,“替我去传话,我要马上见到他。”   说罢,没有等他回答,乔娇重新关上了房门。   雪白的长剑被芊芊玉手握住,剑锋指着地面,将柔软的地毯一分为二!   作者有话说:   乔娇其实是又凶又疯的大美人啦 第21章   乔娇端详着面前的长剑。   看了片刻,她拿出自己的手帕,沾了点水,细细搽拭。她不是没有脾气的人,自己所拥有的只有那么点儿,性命就是最重要的一样。   所以,家破人亡时她没有绝望,被卖入风月楼后也未曾想过寻短见,可是,如今却有人试图把它夺走。   她绝不原谅!   。   收到消息以后,裴湛并没有马上去见乔娇。   莫云在院子里闹出来的乱子可不谓之不小,竟然将军府带来的所有人都杀了个干净,而其中最大的乱子就是沈思雪脸上的两道伤口。   裴湛已经无意去分辨到底是谁对谁错,不可挽回的结果已然造成,执意去争个是非对错都是天真可笑至极的表现。   若他身处将军府的立场,也根本不会在意这种没有意义的事,只会想着如何能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倘若被将军府的人知道沈思雪居然被乔娇所伤,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再者,还有仪贵妃和皇帝在一旁虎视眈眈。   这时候乔娇似乎成了一块美味又好下手的肉,所有人都想借由她狠狠撕上王府一块肉。   不耐烦的情绪之感涌上心头,裴湛不得不抽出时间把这件事处理的完美无缺,等他将所有事物都处理好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裴湛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乔娇向来娇气又无法无天,若是平日早就睡下,自己去不去对她来说只是分走半张床的事。   可是今日……   裴湛捏着眉心,往乔娇的院子走去,希望她已经早点睡下,若还没有,就代表她要把此事纠缠到底了!   裴湛不希望闹得那么难看。   屋子里没有点灯,黑黝黝的一片。   裴湛不自觉地舒了口气。   他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灯笼还未提起一道晃动的黑影凌空劈头向他斩来。   本能比脑子更快,挂着灯笼的竹竿一转直直撞上长剑,竹竿如银蛇般迅疾往上,重重地敲打在持剑的手上,长剑无力地摔落在地毯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   而裴湛也抓住了偷袭他的罪魁祸首。   手掌僵硬而冰冷,让裴湛在一瞬间想到外面那块落满雪的黑色石头。   面对偷袭,裴湛没有任何的手下留情,乔娇在这里守了一天,房间里头的柴火只剩下高高的一层灰烬,她手脚冰凉僵硬,裴湛只需要稍微施点儿力气,就能让乔娇摔得狼狈至极。   “你这是干什么?”裴湛眸子微压。   “和王爷开一个玩笑罢了。”乔娇爬起来,似乎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一样,尽管额门被逼出了细密的汗珠。   裴湛用冰冷的目光上下审视着乔娇,“你心里有气。”   乔娇觉得这话可笑极了,难道她不该生气吗?还是应该感恩戴德裴湛如今并没有惩罚她把自己送给沈思雪出气?   “王爷,你食言了。”乔娇的手指一点点地蜷缩,攥在手心,黑色的眼眸沉沉“你答应过会保护妾身的。”   听到乔娇的质问,裴湛不可置否,他从来不是逃避的性子,也不会为自己找什么借口,裴湛把剑踢到了更远的地方,看向乔娇:“阿娇想要什么补偿。”   乔娇觉得右手臂又痛得厉害,但她挺直了腰,不让自己显得那么狼狈,她站在裴湛面前,轻轻笑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妾身绝不多要沈姑娘分毫,如何?”   “你明知不可能,为何还要问?”裴湛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只有乔娇在无理取闹一般。   乔娇觉得自己的心口被这道声音扎出了一个针尖大的口子,滴滴的血珠不断地外渗:“因为妾身昨夜做了一场美梦,生出了不切实际的妄想。”   裴湛怎么会听不出乔娇的言外之意,但这又如何?若乔娇真的足够聪明,就不该提起这个念头。   “雪儿的身份不是你能得罪的,”裴湛钳起乔娇的下巴,为这个可怜又狼狈的女子抚去额头间的湿汗,“若是没有我护着,你早在第二日就尸骨无存了。”   乔娇紧紧抓上裴湛的衣袍,雪白的贝齿露出狠极了的意味,“可是,这些都是王爷一手造成的,为妾身善后不该是理所应当的吗?”   “正是如此,”裴湛至今不认为自己有错,“所以阿娇唯一能依赖的只有本王,而阿娇也只能听话。”   裴湛轻拍了拍怀中女人绷直的脊背,试图让她重新变得柔软,似诱哄又像保证,“无论阿娇变得如何,本王都不会抛弃阿娇。”   生是他裴湛的人,死也要死在他脚下。   裴湛突然伸手揉了揉乔娇的耳朵:“本王会处理好一切。”   在说完这句话以后,乔娇的脊背骤然放松下来,她把头轻轻地靠在裴湛的胸膛上,声音很轻:“那么王爷能把当日在场的下人交给妾身处理吗?”   乔娇没有去看裴湛的脸色,仿佛笃定自己的要求一定会被答应:“做不到忠心护主的奴才,连看家的狗都不如。”   那日桂枝带来了十来人,虽说不是训练有素的将军府的人的对手,但总不至于毫无招架之力。   可是,却没有一人上前,就那么看着桂枝被踢到在地,踩折了骨头。   乔娇抓着裴湛前襟的手逐渐攥紧,好像在攀附唯一一根可以救她性命的浮木……但更像在压抑什么。   “好,”良久,裴湛的胸腔微震,似乎在心里算计过乔娇要人的目的,但总归是翻不出什么大浪,“待会儿卖身契会送过来。”   整整齐齐,十六张卖身契摆在面前。   “十男六女,你说是把他们卖回伢行还是送去暗巷做皮肉生意?”乔娇点过纸张,对着空无一人的厅堂说话,“你觉得呢,墨侍卫。”   窗外传来轻微的碰撞声,一袭黑衣的墨云的悄然而至。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不明白乔娇叫他出来是何意,“他们护主不利,死不足惜。”   墨云认真回答,在暗卫营里面,像这种背主的叛徒只有死路一条。   乔娇放下厚厚的一沓纸,用仅剩的一只手撑着下巴,心情看起来不错,“我会把他们都放走,不仅如此,还会还给他们自由身。”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墨云面前晃了晃,“只需要她们帮我做一件事。”   瞬间,墨云就明白了乔娇想要做的“那件事”。   同时,他也明白乔娇把自己叫出来的目的。   乔娇观察墨云的脸色,知道这个绝顶聪明的暗卫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图,嫣然一笑,莲步轻移来到他的面前,微微踮起脚尖,“所以,不要妨碍我,知道吗?”   墨云的下颚崩成一条直线,“你对沈姑娘出手,王爷不会同意的。况且……沈姑娘脸上的两道口子,已经给过她教训了。”   乔娇挑眉,她是没有想到墨云划上沈思雪的脸是有意为之,但那又如何?   “这是男人的劣根性吗?”乔娇仰头,像是发觉了什么新奇玩意,“裴湛也同我说过会帮我处理好此事,但如何处理,却没人问过我乐不乐意。在你们看来,一个卑微如蝼蚁的妓子能招惹了将军府小姐之后,还能全身而退就是莫大的恩赐了。   而你,觉得再补上两刀,已经是对我算是公平了。”   乔娇:“可是,沈思雪要的是我的命啊。”   乔娇仰起头,伸手抚上墨云的胸膛,冰冷的护甲带着夜晚的寒气,她笑意盈盈:“墨侍卫要拦我大可现在就禀告王爷,但是——”   “不会忠心护主的狗,死了也不可惜。”   乔娇用力一推,墨云顺着力道让开了路。   作者有话说:   头秃,男主可以渣,但不能low   让我一拳打死一个low男(废稿) 第22章   “小姐,该涂药了。”环儿端着木案上前,上头摆着几个瓷片,和厚厚的棉布。   一直坐在床上背对着门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沈思雪伸出一只手来揭开了脸上的薄纱,她面色苍白,唇瓣颤抖:“环儿……本小姐今天……有好些吗?”   两道疤痕盘旋在女子洁白素净的面容上,一道从耳垂下方贯穿的是下颚,另外一道则交叉蜿蜒至眼底。   如今正值寒冬腊月,伤口好得极慢,除了不再流血以外,与受伤当日没有任何区别,泛白的肉里翻出,环儿每次看见都忍不住在心里倒吸凉气。   亏得小姐把房内的镜子都砸了,否则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得有多伤心。   事实如此,但环儿却不敢实话实说,“小姐莫怕,已经逐渐愈合了,配上宫里头送来的药膏,假以时日必能痊愈,连一道疤痕都不会留下。”   “咣当。”   沈思雪猛地把一个凳子掀翻,疤痕二字刺激得她气血翻涌,眼中的恨意宛如实质流动,乔娇,墨云,她不会放过这对奸夫淫/妇!   “环儿,王爷可知道此事,他是怎么处置乔娇?打死还是发买。”沈思雪突然抓住环儿的手腕。   环儿因为沈思雪激烈的动作,涂抹着伤药的手一个颤抖,用力地压在沈思雪的脸上——好在偏离了伤口。   带下一刻,重重地一个巴掌直接把环儿打懵了。   “笨手笨脚!。”   环儿立刻匍匐在地上求饶,“是环儿错了,请小姐再给环儿一次机会,求求小姐,求求……”   听见环儿求饶的声音,沈思雪心里好受了不少,就好像透过她看见了乔娇跪在地上痛哭求饶的模样。   沈思雪很快便恢复了理智:“起来吧。”   她现在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去照镜子的,还需要环儿帮她上药。   这回,环儿的动作格外的轻柔,但细细观察,却能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一场涂药下来,环儿竟然在大雪纷飞的天气出了一身汗。   但她不敢怠慢,紧接着又为沈思雪戴上面纱,更衣睡下。   等做完这一切,环儿总算松了一口气,端起木案悄悄退下,背后是白茫茫的一片,松软厚实的雪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串串的脚印,从院外到院内,从院内……到环儿的身后!   “嘭!”木案翻到在地,瓷瓶碎裂。   “什么声音?”沈思雪掀开被子,坐在床上,等环儿给她一个回答。   房门被推开,重重人影闯了进来,逸散出的细微的呜咽声正是环儿所发出!   十来个人影同时闯入,把沈思雪吓了一大跳,等她看清了被绑在柱子上的环儿时,险些惊得连魂魄都散去了。   “你们是谁?!”沈思雪茫然地指着面前的十来个人,连连后退。   这十几个下人并不多话,伸出手朝沈思雪抓去。   沈思雪发出一声急促的尖叫,什么名门闺秀的仪态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串咒骂声。   几个婢女架着着走了一小段路程,而后沈思雪感觉到自己被凌空抬起,紧接着重重地掉落在水中!   她想起来了,这是若竹院里的荷塘。   冰冷的湖水毫不留情地涌入她的鼻腔,浓重的窒息感瞬间覆盖了寒冷,就在沈思雪以为自己会被活活呛死的时候,婢女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提了起来。   “真可怜。”有一双手为她拨开开散乱着贴在脸颊的乌发,为她搽干冰冷的湖水。   酸涩的异样感许久才缓过去,沈思雪睁开了眼睛。   “乔娇!”当看清面前女人容貌的那一刻,沈思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乔娇来报复她了!   “我杀了你!”   “好呀。”话音刚落,沈思雪觉得头皮一紧,接着被狠狠地压入水里。   “一、二、三……十。”乔娇不疾不徐的声音回荡在荷塘之上,像是这个寂静雪夜唯一的色彩。   乔娇把沈思雪拉出了水面。   “我杀了……”   “噗通!”又是一道水花声。   循环往复几次,沈思雪再冒头时,已经只剩下呛水的咳嗽声。   乔娇的手也被冻得通红刺痛,但她仿佛毫无知觉。   “你知道吗?”乔娇动作轻柔地帮沈思雪理好头发,“每次楼里新来的姑娘不听话的时候,妈妈总是这样对她们,既能让她们得到教训,又不至于留下什么外伤,只要数够十个数,就死不了。”   乔娇的手指落在沈思雪的伤口出,用指甲轻轻地刮了刮附近,“还未好么……”   沈思雪被冻得唇瓣发紫,牙齿止不住地颤栗,但眼中的仇恨似乎能把乔娇活活烧死。   “乔娇,若本小姐今日不死,明日就是你的死期!”   乔娇笑了笑:“别说得我好像欺负你一样,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   沈思雪看见乔娇如花的笑颜,只觉得比那地府的厉鬼还可怕,她恐惧地环绕四周,试图找到突破口,忽然,一截衣角让她燃起了希望。   “你们是王府的下人!”沈思雪自觉找到了一线生机,提高声音:“我可是将军府的小姐,你们为虎作伥,若我不死,必定要你们好看,但如果你们今日放了我把那贱女人抓了,一切都既往不咎!”   抓住她的手好像松了松。   沈思雪心中一喜,正要继续加大筹码,却不料下一秒又被乔娇摁回了水里!   “真是愚蠢啊,”乔娇的声音游荡在湖面,也不知到底是在骂沈思雪,还是那些无论何时都在吃里扒外的看家狗:“他们的卖身契都在我手上。”   “沈姑娘大可明日派出一队将军府精英去追杀他们,但如果他们今日不听话,今夜就别想走出王府。”   乔娇笑意不减:“你们是打算现在死,还是选择暂且苟且偷生几日?”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地继续动作。   乔娇重新把人提了上来。   沈思雪依旧嘴硬:“王爷不会放过你的,他日我将军府的人必定上门兴师问罪,把你着贱女人千刀万剐!”   “裴湛?他日?”乔娇可惜地摇摇头,“我可管不了那么多,风月楼的姐姐曾告诉我,与其依赖男人,苦心专营,还是一次就把那疯狗打怕更好。”   乔娇轻佻地用掌心拍了拍沈思雪的脸颊,“你觉得呢,沈姑娘?”   “我乔娇身无长物,只得贱命一条,虽说也不金贵,但若能和沈姑娘以命换命,也不算亏了。”   沈思雪瞳孔缩成一点,身体止不住地颤栗着,她对上乔娇冰冷至极的眼睛,忽然产生一种直觉——乔娇是真的想杀了她。   她张了张嘴,有什么声音好像要冲破嗓子眼。   乔娇突然跪下,双手捧着她的脑袋,凑近她,像邀请着小情儿亲热地蹭了蹭她的脸颊:“沈姑娘,今夜我们不如就同归于尽,如何?”   “不要——”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压在沈思雪身上,温热的泪水滚过脸颊,几乎把她烫伤融化,“不要杀我——求、求你。”   乔娇保持着相拥的姿势,沈思雪崩溃地靠着乔娇的肩头大哭,试图用这种方式从恶鬼手下捡回一条命。   ——乔娇她是疯子!   寒风刮过,不知道过了多久,乔娇抬手抚上沈思雪的后脑勺,轻轻拍了拍,像是奖励:“那么以后,请沈姑娘乖一些,可好?”   沈思雪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劫后余生的欣喜让她四肢再也无力反抗。   “好——”声音很轻,但恰好能让乔娇听个明白。   乔娇满意地勾起唇角。   她招了招手,让人把沈思雪从湖里弄出来,刺骨的风刮过,沈思雪止不住得打冷战。   乔娇看见她抖得像鹌鹑的模样,又让人给她盖了一层厚实的棉被。   若是不知道前因后果,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乔娇好心地从湖里救上来一个可怜的女子。   “想去告状吗?”乔娇问。   沈思雪身体瑟瑟发抖,似乎什么都听不见。   她今日受到的惊吓太大了。   “想去告状也没有关系,”乔娇拍了拍沈思雪的背,像哄着稚儿般,但那说出来的话可没有那么美妙了。   “沈姑娘不如试试,裴湛到底会不会动我?”   沈思雪的颤抖猛地停止。 第23章   沈思雪回去时,环儿已经被解了绑,她看见沈思雪浑身湿透地回来,面色苍白得像纸人一样,差点被吓昏过去,眼泪直流。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环儿手忙脚乱,不知道是先去叫大夫好,还是先去叫侍卫把那些胆大包天的贼人捉起来。   可很快,环儿便不必纠结了。   大夫来了。   年逾半百大夫听说是从宫里头出来的,他把药箱放下,解释道:“是乔姨娘吩咐的,说是沈姑娘落水受了惊吓。”   屏风后传来重重的跌到声,环儿急忙赶过去,沈思雪直接晕了过去。也不知道到底是被乔娇吓到了,还是被气昏了。   乔娇从来没有想过今晚的事情能瞒得过裴湛,与其让他再费心思去调查,还不如自己直接告知省了他力气。   虽然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不是出于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听到乔娇来认错的时候,裴湛险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执笔的手久久不动,一滴饱满的墨珠摇摇欲坠,最后不堪重负地落到面前的密信上,把完成了一半的信件毁了个干净。   裴湛沉着脸把信件丢进火盆里,任由火舌将它吞噬。   偏偏乔娇此时好像丧失了所有察言观色的本事,带着几分挑衅意味,假惺惺地请罪:“整件事都是阿娇的错,望王爷原谅。”   裴湛冰冷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乔娇,最后停留在女人漫不经心笑着的脸上。   “乔娇,你这是在挑衅本王吗?”   “不敢,”这句话依旧没有什么诚心,“妾身自知犯下弥天大错,愿意以死谢罪。”   裴湛的目光骤然冷却,他一把将乔娇拉入怀中,掐上纤长白皙的颈脖,“你就仗着本王不舍得杀你,得寸进尺。”   乔娇仰头,把自己的脖子送入裴湛的手下,感受着手下微弱的脉搏跳动着,裴湛眼底漆黑一片。   乔娇拉住裴湛胸前的衣襟借力,“可不是吗?妾身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王爷,而王爷……花费了那么多心力在阿娇身上,如今再换一颗棋子已经来不及了。”   忽然,乔娇的话语消散在唇齿间。   裴湛吻上乔娇,又或者说是惩罚,须臾间,血腥味弥漫在两人之间,他讨厌乔娇总是冷冷地防备他,无论脸上笑得有多好看,但手里像是时刻藏着刀子,把他刺得鲜血淋漓。   他得让乔娇再也说不出让人不舒服的话来。   乔娇自觉地受着这个吻,仅剩的一只手去够裴湛头上的玉冠,拨弄下来摔在书桌上,发出“咕噜噜”滚动的声音。   若是此时裴湛能看见乔娇的表情,就能轻松地认出,这是她无趣极了的意思。   乔娇抬头给予裴湛回应,眼底一片平静。   真的无趣。   和其他人并无不同。   沈思雪生了一场大病,她昏昏沉沉之间,一会儿梦见乔娇讥笑瞧着她的模样,一会儿又看见湖底的水鬼抓住了她的脚。   等她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出了一声冷汗。   环儿端着汤碗走过来,看见沈思雪醒了,欣喜不已:“小姐,你可算是醒了,都昏睡两天了。”   “昏睡?”沈思雪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   “大夫说小姐你受了寒,又受了惊吓,开了两剂猛药才退了热,但好在现在已经没事了。”环儿端着刚刚温好的药碗坐在床侧,一点点地给沈思雪喂下。   许是大夫加了甘草,药味并没有苦涩得难以让人忍受,相反,一碗热药下肚,沈思雪清醒了不少。   环儿看着沈思雪脸色重新红润起来,把药碗放好,小心翼翼地开口:“小姐……那天到底是什么人。”   你又出了什么事?   当然,这后半句环儿没敢问出来。   但前半句已经足够让沈思雪咬牙切齿了。   乔娇那日如疯狗般的举动着实吓到了她,留下的阴影没有散去,自己是不敢再轻举妄动,但也也不意味着就让这件事轻飘飘揭过。   “替本小姐备笔墨。”沈思雪下床,她可不是像乔娇一样是个孤女,她有将军府做她的后盾!   其实上一回沈思雪也给王府写过信,但不知为何迟迟没有音讯。这次也许是因为心中确实有委屈,沈思雪很快便写了两大张信纸,最后意犹未尽地停笔。   她把信件交给环儿,吩咐她务必送到将军府里。   “环儿不会辜负小姐。”   环儿转身要走,沈思雪突然记起了什么,叫住了她。   “等等,本小姐再写一封,这一份……交给刑大哥。”   沈思雪口中的邢大哥,乃是如今是禁卫军首领,是当初沈老将军的副手。   环儿也知道这次沈思雪在乔娇手下吃了大亏,不但把书信送到了将军府里,还跪下连连哭诉乔娇在王府中是如何作威作福,如何欺负她的小姐。   而主位上的妇人端着茶碗,一言不发。   环儿莫名有些慌,沈夫人原名秦氏,是一武将的女儿,与沈将军志同道合结为夫妻,年轻时也是能上战场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只可惜沈家男人皆战死沙场,如今只剩她独自一人守着着空宅。   秦氏听完环儿诉苦,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雪儿当初为何从府里带走那么多人。”   环儿卡了壳,小心翼翼地回答:“小姐之前给夫人写过信,说明过原因……”   “是么?”秦氏脸上无喜无悲,“王爷倒是给了本夫人另一个答案。”   环儿像一下被人掐住了喉咙。   秦氏看见她的模样,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圣人有云:以直报怨,此事就如此扯平吧,雪儿那性子……也该给她点教训了。”   说罢,秦氏挥了挥手,让她回去。   环儿转身的时候,听见后面传来秦氏声音,“若再有下次,就让雪儿回来,我将军府的人,既不会做那尽欺负人的事,也不会让人欺负了。”   环儿背后无端冒出一身冷汗。   待天微亮时,环儿才回王府。   禁军统领哪是她一个奴婢能轻易见到的人,所以环儿先是拿着仪贵妃的信物进宫,然后等了好久才在巡逻的侍卫里头找到那日护送她们入京的侍卫长,再通过他找到禁军统领。   统领思索了一夜,才让环儿把信件带回去。   沈思雪先是听闻秦氏对她不闻不问的态度,气得又砸了一个杯子,听见下一个消息,脸上的表情这才好看起来,随即,像是才反应过来这个消息背后的意义,欣喜若狂。   “你是说,若他日王爷登上那位置,应许我皇贵妃之位?!”   沈思雪还未从上一个惊喜中回过神来,红姑又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红姑道:“贵妃娘娘对沈姑娘很失望,决定让奴婢来帮沈姑娘一把。”   “怎么帮?”   红姑恭敬道:“乔娇身边侍卫众多,还需沈姑娘出手,借由去庙里求神拜佛的名义将乔娇引出府中,我等才好找机会下手。”   沈思雪听到这个计划,心脏因为兴奋剧烈地跳动,可隐隐之中嗅到了一丝不安:“乔娇……贵妃娘娘为何突然决定出手?”   仪贵妃不想因小失大,怕因为一个乔娇伤了她与裴湛之间的母子情谊,这才选择了自己,但现在为何又要亲自动手?   红姑对上沈思雪充满怀疑的目光,缓缓伸出手指了指天,“时机已经成熟。”   沈思雪呼吸急促起来,她自然知道这个动作指的是什么——皇帝,快不行了!   所以为了自己儿子,仪贵妃要除掉最后能动摇裴湛的东西! 第24章   计划很美好,但沈思雪很快便冷静下来,质疑道:“乔娇不可能再相信我,怎么把她引出去?”   红姑露出笑容:“这件事,请让奴婢助小姐一臂之力。”   王府经过了无风无雨的半个月。   乔娇的手还是绑着纱布,但疼痛已经减轻了不少,沈思雪依旧戴着面纱,可从她已经逐渐出门来看,显然也有了改善。   这日,桂枝正背对着乔娇为她手肘背上药,而作为回报,乔娇待会儿也帮桂枝涂药,主仆二人,一个手断了一个脚断了,看起来分外滑稽。   桂枝重新把纱布包扎好,乔娇站起身来把位置让给桂枝,还未等她打开伤药,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桂枝下意识地站起来想要去迎客,但一把被乔娇按着肩膀坐下。   “我去吧。”   桂枝惶惶不安,她伺候乔娇习惯了,一时之间还改不过来。   乔娇开门,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瞳孔骤缩,但很快收拾好情绪,把人请了进来。   自从她报复完沈思雪后,裴湛似乎认为她已经出完气了,把明面上在门口候着的人都调走了,可乔娇知道,在背地里看着她的人反而增加了不少。   桂枝好奇探头,眼睛里好像再问“她是谁?”   乔娇没有解释,也没有同红姑说一句话,只是让桂枝进里头休息。   桂枝知道这是想支开自己的意思,但上次的阴影着实让她怕了,小姐现在废了一只手,要是再出事该怎么办?   虽然她这个瘸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乔娇瞪了她一眼,桂枝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里头的珠帘被掀开,发出脆响,红姑听见声音,捂嘴笑道:“你这丫鬟倒是个忠心的。”   乔娇没有回答,她虽然与红姑只有一面之缘,但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她事后不可能不去调查,自然也知道了红姑名为裴湛的人,实际上是忠诚于仪贵妃。   可她却偏偏自称是盛余容的人,很难不让人怀疑。   “红姑姑今日大驾光临,妾身没有准备什么东西招待,只得劣茶两杯,望姑姑不要嫌弃。”   “乔姑娘不必费心,”红姑向来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对于乔娇这个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更加没有任何的虚与委蛇的意思,直截了当:“仪贵妃邀请姑娘到城外西陵寺一聚,奴婢只是个传话的。”   乔娇这回真的是讶异,仪贵妃,传闻中裴湛的生母?   从某种角度来说,裴湛的确把乔娇护得很好,除了在上回皇帝寿宴见过仪贵妃之外,乔娇与她再无交集。只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仪贵妃似乎不喜自己,但这也正常,毕竟谁也不想看见自己寄予厚望的孩子被一个妓子迷了心智。   是以,乔娇根本不知道仪贵妃如何恨不得把她除之后快。   她沉吟半晌,问道:“王爷可知道此事?”   问完这句话,一种恶心的感觉涌上心间,乔娇忍不住唾弃自己,即便现如今所有的危险都是由裴湛一手造成,可自己却还是不得不依赖于他。   红姑见乔娇没有任何怀疑,稍微放下心,“王爷只会知道姑娘去了西陵寺,至于会去见谁,在姑娘回来之前一概不知。”   为了让乔娇更加安心,红姑补充道:“虽说如此,奴婢对乔姑娘的职责不会改变,此行奴婢也会随行。”   乔娇的视线落在杯中的茶水上,权衡利弊。   自己有墨云暗中保护,再加上明面上还有红姑相护……应该闹不出什么乱子吧?   这几天的事已经把乔娇折腾得心力交瘁,若非脑子里时刻紧绷着一根弦,怕是早就有倒下了。   与此同时,一个模糊的念头再次出现在脑海中——若她能活过这场局,就带着裴湛允诺过她的万两黄金离开王府。   乔娇饮下已经完全冰冷的茶水,头脑清醒了不少,讽刺一笑,但在此之前,起码要先保住自己的小命。   乔娇最后还是答应下来了,她不知道裴湛是如何与仪贵妃相处的,但她明白自己这几日已经快逼近裴湛耐心的底线了,是时候该“乖一些”了。   红姑听到想要的回答,脸上的笑意真诚了不少:“如果无事,奴婢先行告退。”   次日,乔娇如约而至。   只是当看见红姑身旁的另外一人时,乔娇抱着暖炉的手一点点地加重了力道。   沈思雪瞧见她难看的表情,心里诡异地生出几分快意,和善道:“姐姐看见雪儿好像不太开心,还在为上次的事情生气吗?”   乔娇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红姑到底在唱哪一出戏,可偏偏自己又不能直接去质问,以免暴露出两人早已相识的事情。   按道理,她们应该毫无交集。   乔娇被沈思雪半强迫地拉上了马车。   红姑把帘子放下,指使着车夫驾车,很快,马车朝着远离王府的方向行驶。   偌大的马车内,乔娇和沈思雪两人。   乔娇看向沈思雪身旁空着的位置,沉下脸色:“环儿今日没有出来伺候?”   “环儿受了惊还未缓过来,便让她休息几日,”沈思雪本来还想补上一句,‘桂枝不也一样吗?’但想到这样的结果可能是激怒乔娇,就忍下来了。   她当然不是怜惜环儿,只是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乔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想到身后还有墨云悄悄跟着,还是按耐下烦躁的心思,只想着早点结束早点回来。   如今两人也已经撕破脸了,乔娇也不在乎沈思雪怎么看她,干脆闭上眼睛假寐。   沈思雪心里也有别的事,也没有计较乔娇忽视她。   马车时不时踏过石子,传来颠簸之感。   乔娇不由想起上回险些被马贼掳走的事,好像也是这般,也许是留下的阴影太大,她总觉得今天也会出事。   难免的,乔娇开始思索起此趟出行的异常来,为何红姑看起来与沈思雪颇为熟稔,而红姑为什么没有告诉自己此趟沈思雪也会一并跟着?   乔娇百思不得其解。   恍恍惚惚之间,乔娇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假如红姑的确是盛公子的人,其目的是保护自己,那么沈思雪作为自己的敌对立场,红姑又是如何看待她的呢?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与此同时,变故突生!   “有刺客!”伴随着呼喊,无数羽箭擦过车身,马儿中箭惊恐地嘶鸣,前蹄高高抬起连带着马车剧烈摇晃起来!   乔娇和沈思雪被颠簸得撞在一块,刚半好的手臂不知道撞到哪里突然疼痛得厉害。   还未等她们搞清楚形势,红姑突然掀开帘子,一脸严肃:“有刺客,小姐们且随奴婢来。”   西陵寺坐落于丰山顶,如今马车才到半山腰就遇袭,乔娇别无他法,只得听从红姑的指挥。   说来也奇怪,乔娇从刚才开始就注意到了,除了刚开始被吓到尖叫出声之后,沈思雪居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完全不像她平常的性子。   前头红姑已经在催促她们了,乔娇只得趁马儿还没彻底发狂之前跳下马车,红姑迅速道:“我们躲进林子里,哪里有一条上山的路,到了寺庙里便可得救。”   红姑这话合情合理,西陵寺乃是皇亲国戚最常来的寺庙,没有人会不给王府的面子,自然可以叫人保护她们。   只是……乔娇缓缓低头,看着从刚才跳车开始就被沈思雪紧紧抓住的手腕。   ——上次,沈思雪设计她的时候,也是这般抓紧了她。   福至心灵,乔娇终于明白了这出好戏的目的,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数不清的刺客和王府的暗卫纠缠在一起,乔娇甚至可以从里面辨别出墨云的身影。   她们身边已经再无一人保护,而唯一亲近她们身边的——只有红姑。   “你还在看什么,不要命了吗!”沈思雪大骂乔娇,三人一起钻进了林子,像游鱼入了湖泊。   随着她们深入,身后的打杀声逐渐消失,跑了一路,乔娇和沈思雪都有些受不住了,喘着粗气。   乔娇突然抬头看着红姑。   红姑朝她笑了笑,气息平稳。   下一刻,乔娇眼前一花,沈思雪的尖叫声几乎要刺破耳膜。   沈思雪看清楚挟持她的人,一双杏眼里头盛满了惊恐和不解,但还未等她质问出一个词,红姑就抬手把人打晕。   红姑拍了拍手,枯黄的地面高耸起一个个土包,无数枯黄的落叶纷飞,等一切都平静下来的时候,七八个人影把她们团团包围。   红姑把晕过去的沈思雪交给她们。   做完这一切,她看向乔娇平静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乔姑娘就没有什么问题想问奴婢吗?”   “问什么,”乔娇逐渐平复好气息,“问你是如何利用我将沈思雪引出王府将她抓走?当然,对这个蠢女人就会是另外一套说辞,比如,你是仪贵妃派来帮助她除掉我。”   红姑忍不住扬了扬眉头,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来:“奴婢好像开始明白公子怎么会喜欢上姑娘了。”   乔娇太敏锐了,一下子就把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奴婢从始至终,只忠诚于公子一人,”红姑道,“裴湛生性谨慎多疑,往他哪里安插人手可不容易,但仪贵妃不同,公子先让奴婢为仪贵妃所用,再借由仪贵妃的手赐给裴湛,而目的……自然是在关键时候带些东西回去。”   只不是,这次带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罢了。   乔娇却把心思放到了另外一个词语上,关键时刻……到底什么关键时刻?   但她知道红姑绝对不会透露这些消息给自己。即便是盛余容,上次会透露出裴湛对她的打算,也不过是因为威胁到了自己的安危,多余的,她一概不知。   乔娇看向山顶,“所以,并没有仪贵妃想见我,是吗?”   “从一开始,姑姑就在说谎,你没有告知是沈思雪约我,是因为怕我起疑,因为我知道你们是谁的人,进而怀疑你们的目的其实是带走沈思雪,不肯配合,才借用了仪贵妃的名义。”   红姑坦诚地点了点头,“这次的确是对不住沈姑娘。但作为补偿,奴婢可以告知姑娘一事——仪贵妃的确对姑娘起了杀心。”   面对乔娇露出错愕的神色,似乎不知道自己何时得罪了宫里头的娘娘。   红姑好心解释:“一个王爷的宠爱,若福分不够,那便与催命符无异。”   乔娇垂在两侧的手攥紧了裙摆,闭上眼睛。   又是裴湛。   “所以,”红姑发出邀请,“公子说,若此次可以,欢迎乔姑娘改变主意,同奴婢一块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红姑朝乔娇伸出手:“如今王府如铁桶般,必然不可能再安插人进去,这么多年以来潜伏至今的唯有奴婢一人,奴婢这回离去,乔姑娘就再无人可以保护。若姑娘不嫌弃,盛府可以成为姑娘暂且歇脚的地方。”   乔娇盯着面前的手,缓缓咬紧了牙齿,酸涩的意味冲上心尖,把那一小处变得柔软无比。   盛余容总会如此,总是抛给她难以拒绝的诱惑。   乔娇咬破舌尖,用疼痛刺激自己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犹豫,她飞快地移开了视线,语气冷硬地拒绝:“不必了。”   从一开始,她就不允许自己拖累盛余容,至今仍未改变。   盛公子是个好人,不该被她拖累,她在裴湛身边只是一块可有可无的挡箭牌,死不足惜,但若到了盛余容身边……就会变成他真正的软肋。   她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听到乔娇的回答,红姑没有多大的惊讶,也没有继续劝说,乔娇的反应也是盛余容一早预料到的。   “既然如此,”红姑缓缓开口,“待姑娘回去后,若裴湛发现了什么端倪,姑娘大可把今日的事情如实告知。”   “不会的……”乔娇下意识地想保证绝对不会透露今日任何消息,可红姑却先一步止住了她的话头。   “盛公子同奴婢说过,乔姑娘是个聪慧的女子,如何能少让自己受些苦,便如何去做即可,再者……”红姑无奈一笑,“如今沈思雪的用处就只有那么一个,你真当裴湛会猜不出是公子干的吗?”   乔娇还想反驳些什么,但红姑突然朝她下黑手,昏迷过去之前,隐约听见红姑的交代:“以后还望姑娘保重。”   ——我家公子在等着你。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王府内。   床上的女子好像快要苏醒,一双秀眉微微地拢起,长而黑的羽睫开始颤抖。好似经过漫长的挣扎,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也许是因起得太急,乔娇两眼一黑,巨大的晕眩之感席卷全身,险些又重新倒了回去。   一只手臂稳稳当当地扶住了她。   男性炙热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乔娇浑身僵硬得不敢动,生怕那种温度把自己灼伤。   裴湛眯了眯眼,他很少见过乔娇这种反应,除了在一开始见面时——这是戒备的表现。   但他压下心头的不快,从一旁拿了杯水递过去。   一口温水下肚,又坐在床上缓了一会儿,眼前重重的黑块才散干净。乔娇自然发现了守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裴湛。   但不知道为何,她心里没有任何的波澜,既无慌张,也无受宠若惊。   “阿娇终于醒了。”裴湛低吟,伸手去拨那缕垂下来,完完全全遮住乔娇面容的青丝,将它们一并别在耳后。   乔娇扣着杯子的手紧了紧,裴湛的动作让她感受到了极大的不安,像是坚硬的贝类被强行打开,露出柔软的肉质。   任人宰割。   乔娇抿紧了唇,准备迎接裴湛的发难。   自己存在最大的用处就是掩盖沈思雪的存在,可如今沈思雪还是被带走了……乔娇不免想到兔死狐悲。   裴湛:“阿娇是在害怕本王?”   乔娇盯着被子上栩栩如生的绣花,没有抬头:“王爷不必绕弯子,想问什么便直接说就是。”   裴湛低声轻笑:“看来阿娇已经想好了说辞。”   乔娇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她好像开始明白,为何裴湛会是那个留到最后的皇位竞争者之一了。   裴湛满意而餮足地看着乔娇的模样,也许她自己还没察觉到自己如今的模样有多可怜,身上只有单薄的里衣,半裹着软衾,弱小又无助地发着抖,恨不得整个人缩紧被子里头。   裴湛虚空做了一个抓握的姿势,像凭空捕捉到了一只被打湿的金丝雀儿。   “你们外出遇到刺客,有暗卫看见你与雪儿还有一个奴婢一起逃进了林子里,但当墨云追过去的时候,只发现阿娇独自一人昏迷过去。”裴湛三言两语解释完前因,看向乔娇:“当时在林子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姑间沈姑娘和妾身一同打晕,接下来的事情,妾身一概不知。”乔娇声音平静,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   “没有其它人?”   “并无。”   裴湛掐着乔娇的下颚,迫使她与自己对视:“但墨云发现林子里有埋伏的痕迹,阿娇也没有发觉吗?”   乔娇的眼睛湿漉漉的,黑而亮地看着裴湛,没有丝毫的闪躲,“没有。”   这个答案也在裴湛的意料之中,他松开手,“阿娇可和红姑熟识?”   “称不上熟识,只是沈姑娘与红姑颇为亲近,”乔娇换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坐姿,“依妾身与沈姑娘之间的矛盾,多了解一些也无坏处,不是吗?”   “但是——”裴湛的声音突然染上几分愉悦,“阿娇托人打听红姑身份的时候,雪儿好像还尚未入府。”   乔娇藏在被子之下的脚猛地绷紧,她脑中一片混乱,果然,她这件事中唯一的漏洞被一针见血地指出。   裴湛知道她所有的小动作。   她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如果裴湛那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派人查过红姑,那么被监视的人,到底是谁?   是自己,还是红姑?   乔娇久久未言,裴湛的眼底一点点地染上深色,“怎么,阿娇找不到其它借口了吗?红姑是盛余容的人,阿娇是什么时候和她搭上了线?”   “抑或者从你入王府的那一日开始,就是盛余容设下的局。”   乔娇无话可说,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身处裴湛的地位,也会怀疑她的忠诚。   裴湛抵住她的额头,好像与她抵死缠绵般,但话语却像结成了冰:“盛余容到底让你哪里值得惦记这么久,背叛本王毫不犹豫。”   良久,乔娇才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裴湛的猜测合情合理,她无可辩驳,只能化作一句无力的:“妾身从未有过背叛之心。”   裴湛冷笑:“你以为本王还会相信吗?”   “那王爷大可现在就处死妾身。”   乔娇回答得极快,但不知道那句话刺激到了裴湛,裴湛咬牙切齿,“你就恃宠而骄,本王告诉你,即便盛余容将雪儿带走,她也改变不了什么。”   布局早已完成,分出胜负只是时间问题。   将门之女所代表的不单是她这个人,更在于她背后的身份,只要裴湛依照诺言许她皇贵妃之位,她身后的势力就只会为他所用。   只要沈思雪不死。   乔娇垂下眼,伸手摸上了自己的右臂,“如此,王爷的意思是指妾身已无利用价值了么?”   右臂泛起密密麻麻的灼热伴随着疼痛,乔娇抚上裴湛的脸,“若王爷不想杀妾身,又看着妾身生厌,那么……放妾身出府,远远离开可好?”   裴湛蓦然抓紧了乔娇的手腕,力气之大仿佛要把人活活捏碎。   乔娇感觉到一阵疼痛,但很快便适应了,她不甘示弱地对上裴湛的眼睛,执意地想要一个答案。   裴湛突然笑了,俊逸的面容因为这末笑无端多出了残忍的意味,他松开乔娇的手,看见了上面的一圈红痕,心里竟然生出病态的满足:“若阿娇想要本王骗骗你,本王也是不介意哄上两句的。”   外头下着小雪,乔娇头一次感觉冷到了骨子里,浑身的力气仿佛在裴湛说完那句话后被抽空。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既然相看两厌,何不如就此别过?乔娇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她苦苦挣扎半生,却是从一个笼子跳到了另外一个笼子里。   裴湛死死地盯着乔娇,他想看清乔娇的反应,仿佛只要他把这个人死死地刻入了眼底,就再也不会消失一样。他看见乔娇颤栗,看见她迷茫,想到这些情绪都因自己而生,裴湛烦躁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没关系,他会打造最漂亮的金笼,让人再也不会想着逃出去。   “王爷!”   忽然,房门被粗暴地推开,打破了里头两人的僵持。   墨仪前来禀报:“王爷,宫里头来人宣旨,请王爷速去。”   裴湛脸色一变,起身:“阿娇暂且好好休息。”   墨仪跟上裴湛离去的步伐,没有给乔娇多余的目光。两人一并来到大堂,宣旨的公公一路赶来口干舌燥,但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看见裴湛来了,才配上笑容:“王爷可算来了,事不宜迟,杂家就开始了。”   “有劳公公。”   太监打开圣旨,抑扬顿挫的声音想起。   他区区一个太监,自然是没有资格提前得知圣旨上写了什么的,可任凭他见多识广,在念到“……请湛王即日起退离京城八百里开外……”太监也难免变了嗓音。   皇帝这命令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此同时,皇宫里。   仪贵妃收到了王府的消息,迅速赶往养心殿,那是皇帝这几年养病的地方。   当她一脚踏入宫殿的时候,才发现这里的访客居然还有不少。   皇后早早就侯着了,显然也是收到了王府的消息。   与仪贵妃的心急如焚不同,她听闻裴湛被调离的消息后,先是错愕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道圣旨意味着什么。   让裴湛远离京城……所以她的青儿才是太子么!   圣上心里果然还是如明镜一般的!   相比皇后前来献殷勤,仪贵妃的脸色可没那么好看了。面前的男人身为一国之皇,如今只能面容枯槁地躺在龙床上,底下放着一个金灿灿的盆,可里面盛满的却是无数浸着鲜血的手帕。   皇帝突然剧烈咳嗽出来,一旁伺候的太监看见,轻车熟路地拿过帕子接着,很快手心就传来潮湿的触感。   皇帝又咳血了。   鲜血的腥臭和年迈老者特有的腐朽气息逸散开,即便是号称真龙天子的霸主也逃不过生老病死的规律。   众人屏着呼息观望着眼前一幕,一时之间,只余下皇帝的咳嗽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殿。   ——皇帝时日无多了。   几乎同时所有人心里都冒出这个想法。   皇帝这一发作,足足咳嗽了有十息之久。等好不容易缓了过来,皇帝毫不避讳地把沾满了血的帕子丢进金盆里,眼中流露出一丝狠意。   皇帝终于用正眼看向两个陪伴自己最久的女人。   他左手边是皇后,乃是他还是皇子时的皇妃,一路扶持至今;前面是仪贵妃,乃是他最爱的妃子,当然,爱的仅是她那张娇俏的脸和背后的势力;右手边还有侍奉多年的太监,太医、学徒……   皇帝沉重地闭上了眼。   “昨日朕宣了闵太医为朕诊治这病……”   第一句话落下便是晴天霹雳,殿内的气氛一瞬间胶着起来。   皇帝还在继续:“闵太医称朕已经时日无多,思来想去,也该是到了立储的时候。”   皇后捏紧了帕子的手一松,可还没等她高兴多久,皇帝下一句话就像是一巴掌狠狠地打落了他们之间的遮羞布。   “可闵太医说,朕这场病并非天灾而是人祸,朕自认为对得住这天下,哪知还有狼子野心之人暗中对朕下毒手!”   皇帝冷冷地环视着围绕在床边的所有人,皇后贵妃太医太监……一个个人的面目变得狰狞丑恶,到底是谁对他下了毒?抑或者……所有的人都在背后推了一把。   皇帝喉头又泛起一阵腥甜,酥麻的痒意让他又一次剧烈地咳嗽,而这一回,太监并没有递给他帕子。   点点的鲜血带着腥臭从指缝中滴落,他的身体已经无力回天。   “是时候才立储了,”皇帝看着面前的皇后,又像是谁也没看,望着虚空中的一点又重复了一遍,“是该立储了。”   就让他看看,他这两个好皇儿谁能活到最后!   翌日,比起皇帝终于肯在早朝上宣布立储一事,更令百官震惊的是五王府竟然在一夜之间撤离了京城。   百官百思不得其解,裴湛苦心经营多年,必然不可能轻易认命,隐约地,他们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意味。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冬天快过去了,风雪逐渐变小,偶尔也会出现难得的好天气。   “王爷。”墨仪推门进来,看见裴湛正在书桌前练习,一时之间有些晃神,好久没看见裴湛如此悠然自得的模样。   “何事?”   墨仪赶紧回神,“太守送来请柬邀王爷一聚。”   裴湛刚好写完一个大字,把笔墨停下。   半月前,裴湛谨遵圣意来到离京城八百米开外的丛云郡,暂且歇下。当地太守对裴湛的到来又是惊讶又是惶恐,虽然他对京中的事情略有耳闻,但他是中立派,并不想掺合到这些勾心斗角的皇权之争中来。   况且……太守记起那日裴湛拿出的圣旨,皇帝是说让他退去八百里之外没错,可又不是把这里赐给裴湛当封地,也并无说明裴湛到底要在这里停留多久,让他白白伺候一尊大佛,太守可是万万不乐意的。   是以,时间一长,他就开始“邀请”裴湛,旁敲侧听他下一步的打算。   裴湛怎么会不了解太守的心思,只是他无心应付而已。   比起出去见那老狐狸的老脸,还是乔娇更加赏心悦目。   “不见。”裴湛利落地拒绝,话锋一转:“宫中如今局势如何?”   “圣上仍然在昏迷中,算上今日,已经昏迷足有十日之久,三皇子逐渐走到金銮殿上,接管朝中事务。”   “快了。”裴湛低吟一声,心中不知是可惜,还是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而居然留恋起现如今安稳的日子起来,他想起乔娇怕冷得很,睡觉时手脚都会蜷缩在一起,变成可怜巴巴的一团,而丛云郡的天气要比京城稍微好上一些。   裴湛为自己换了一张纸,漫不经心地想着,若以后有机会了,就在这里建一座行宫,冬天再带上乔娇来避寒。   汇报完事务,墨仪很快便退下。   裴湛又写完一字,随手拿过一旁的镇纸压下,转而进了内室。   “不出半月,本王便可带阿娇回去了,阿娇可高兴?”裴湛随手把乔娇抱在怀中。   乔娇正绣着手帕,这是它仅剩下的可以打发时间的玩意。被裴湛的动作一阻扰,险些扎到了自己。   “妾身有选择的权利吗?”乔娇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裴湛要带上自己,明明自己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她作为掩人耳目的靶子,成功为裴湛争取到了时间,在暗地里与沈思雪背后的势力达成交易,而他如今也不再需要用荒/淫无度的名声韬光养晦。   裴湛察觉到乔娇的分心,低头询问:“阿娇在想些什么,不会又在想着如何逃跑?”   乔娇缓缓扬起头来:“如果妾身说‘是’呢?”   裴湛并没有动怒,只是颇为怜惜地亲了亲她,“阿娇每日都待在本王的书房听到那么多机密,而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阿娇应当很清楚。”   看着乔娇变得沉寂的神色,裴湛笑意不减,他把乔娇偷偷藏在帕子下握成拳头的手强行拿了出来,用自己的大掌包裹住。   浓烈的桎梏感近乎让乔娇窒息。   而耳边却再次响起裴湛的声音:“阿娇那么努力地活着,不会想无端丢了性命,对吗?”   。   裴湛在丛云郡过得潇洒,可远在百里之外的京城就是天翻地覆。   皇后一脸难看地盯着明黄色的圣旨,恨不得现在就去结果了躺在床上的那人。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把她的皇儿逼上绝路。   皇后一直以为皇帝将裴湛驱除于百里之外,代表着最后还是选择了他们母子,在裴湛走后不久,皇帝就毒发昏迷不醒,如今躺在床上不过是苟延残喘,只可惜在他昏迷前只说过留下一道立储的圣旨,却没有告知交给了谁。   如今裴青好不容易找到了圣旨,却发现根本是废纸一张,既没有写上裴青的名字,也无玉玺为证,拿出去大臣们根本不会承认。   裴青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皇帝这是临死前摆了他们一道。   皇后急得泪花儿都冒出来了,事已至此,他们再无退路。   裴青倒是有种“果真如此”的预感,自从他知道皇帝的命令只是暂时驱除裴湛以后,他反而对自己顺利继承觉得不真实,他与这个名义上父亲的人相互算计半辈子,怎么就不知道皇帝还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时候。   反而这般,才是皇帝眦睚必报的性子。   裴青安慰自家母妃:“此事母妃无需忧心,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只是这立储大典得提前了。”   起码要在皇帝咽气前,他要成为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裴青没有故意隐瞒消息,五日后立储大典召开之事如春风般散布到京城每一处。   太守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直接懵了,又想起还在自己领地上的那尊大佛,不知如何是好。   太守接下来几日再三求见,却都被裴湛挡了回去。直到立储那日,裴湛依旧毫无动静。   裴青顺利结束大典后,还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太顺利了,裴湛居然真的没有下任何黑手。   应付完祝贺的宫人大臣,接下来再处理后续事务,裴青真正放松下来已经夜深了。   太子殿中留着烛火,发出晕黄的光,裴青不自觉地露出笑容,推门而入。   烛火因带起的风扭曲了一瞬,张牙舞爪的阴影投影在地上狰狞可怖。   “月儿?”裴青唤了一声,空荡荡的宫殿只有他自己的回音。   裴青心里一紧,莫非是裴湛对月儿下手了?   他立即转身,险些和扫洒的宫女撞上。   “可有看见陶姑娘?”   宫女:“奴婢方才看见陶姑娘向御膳房的方向走去。”   裴青抿紧唇大步向前,直到在御膳房专门开辟出的一个小隔间找到陶双月的时候,才真正地松下一口气。   陶双月像在熬着什么汤,坛子上头的小孔冒着细长的烟,而她本人正拿着一册话本在看。   听见身旁有动静,陶双月偏头看去,毫不意外地看见来人是裴青。   “太子殿下。”陶双月眉目清秀,神情一如既往地温柔,没有丝毫受到裴湛身份地位变化的影响。   他们之间还一如从前。   “在干什么?”裴青走到陶双月身边,自然地从身后抱住她,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陶双月挣扎地动了动,发现根本无济于事后也不再做无用功。   “殿下都那么大了……”陶双月有些感叹,她比裴青年长六岁,在她眼里,裴青还只是个孩子,“今天殿下饮了不少酒,怕伤身子,就炖了些药膳。”   “嗯。”裴青答了一声,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关心那锅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单纯想见见这人。   裴青满足地把人抱在怀中,阖眼依靠片刻,陶双月也任由他靠着,无言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流转。   裴青扫去了些疲倦,才睁开眼,瞧见被放在一旁的话本,随口问起:“月儿最近在看什么?”   陶双月那话本翻过来给他看,裴青挑眉,眼中多了几分趣味,才发现这话本居然还是图文并茂。   “说了一个穷书生中了状元,抛弃糟糠妻迎娶宰相之女的故事。”   裴青兴致勃勃:“书生最后怎么了?”   “被妖精杀了。”   “啊?”裴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陶双月微笑:“这糟糠妻养了一只兔儿,这小兔子其实是一只修炼百年的妖精,见主人含冤而死,便去杀了那负心汉。”   裴青觉得陶双月在“杀了”二字上加重了力道,莫名觉得脊背发凉,环在她腰间的手更收紧了些。   “我不会辜负月儿的,即便是他日登基,月儿也会是我唯一的妻。”裴湛的声音好像还带着酒气,醉人的很。   陶双月垂下眼睛,看着自己腰肢处的手,轻轻拍了拍:“殿下不要再说胡话了。”   “我没有!”裴青气急败坏,“月儿莫要总把我当孩子。”   “好好好。”敷衍的意味越发浓厚,还不等裴青发作,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陶姑娘,殿下可在这里?”是盛余容的声音。   陶双月把人推开,“那么晚了,盛公子必有要事才上门拜访,快去吧,不要让人等久了。”   裴青总觉得陶双月是在转移视线,磨着牙齿偷了一个香,才闷闷不乐地离开。   陶双月注视裴青离去的身影,直到门重新被关上,眉眼之中的笑意逐渐淡去。   她重新拿起那本话本,按照往日的习惯,她应该把它带回去锁到柜子里,只是……   陶双月一闭眼,满眼都是裴青双目明亮,对她许诺:“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模样。   手一抖,话本掉入柴火中,火舌一卷将塌吞噬,凄美的故事连带着纸张间的夹层,一并烧成了灰烬。   陶双月冷漠地看着遗留在角落处的半页黄纸,也没有伸手去把残骸处理干净,只是把药膳端下来,不再去看它。   就像是……故意把它留在那里一样。 第27章 、回京   天气忽然又变冷起来,昨日才转风,夜间就下起了大雪,若是往常,太守还有几分饮酒赏雪的心思,可今年不同。   一想到领地上新来的祸患,他脑门就突突地疼,头一次希望自己是个恶官,能直接给人一个下马威,叫他夹着尾巴做人。   但他偏偏不是。   他一把老骨头不但要受天气的气,还要受一个虚名王爷的气。   太守在心里恨得牙痒痒的,但终究还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君臣礼仪如同一座大山压下,只得叫他生生受着。   他翻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宿,最后化为一声叹息,罢了,山不向我,我便向山。明日还是他这把老骨头亲自上门探探虚实。   次日,太守因为心里藏着事,早早就醒来,又耐着性子等天完全亮起,才吩咐下人备好马车出门。   一路上太守都在打着腹稿,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既能探底又不至于咄咄逼人的说辞。   不知不觉中,马车已经到了裴湛的府邸门口。   太守一把老骨头哆嗦地下车,还未说明来意,王府门前的侍卫就把刀一横,拦在面前。   “王爷今日不见客。”   太守被如此冷漠强硬的态度对待,心里也难免有了几分气愤,但很快又平息下来,他此行的目的是来求见裴湛的,切勿因小失大。   太守问道:“那不知王爷何时有空?”   “今日没有,明日也没有,以后……也没有了!”   太守一噎,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欲发作,却在还未关紧的门缝中无意瞥见了一眼,就是这一眼,太守血气上涌,险些两眼一黑晕过去。   ——数不清的精兵整齐地列在前院!   太守连滚带爬地告辞上了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去。   两股战战地坐在马车里,太守冷汗止不住流,心中的惊骇犹如滔天巨浪。   裴湛居然豢养私兵!   刚才他看见的那一眼究竟有多少人,几十,上百?还是成千?   最重要的是,裴湛所表露出来的,真的仅是他看见的那么多吗!   太守心中惊骇不断,但同时无比清晰地认清到一点,今日,明日……或者是后日,皇城的天要变了!   墨仪自然把太守的异样告知裴湛,裴湛抬了抬手:“无妨。”   “康将军如今行进至何地?”   “已经过了大明关,不出数日便能兵临皇城。”   这个速度和裴湛预计的所差无几,他点点头,“那刘毅之呢?”   刘毅之是裴青所收服的另外一个将军的姓名。   墨仪沉思片刻,“近日斥候并未传来消息。”   裴湛勾起唇角,“那就是好消息。”   他派出去的人不可能空手而归,唯一的可能便是山高水长,路途遥远,斥候来不及把消息送回来。   裴青赶不上了。   裴湛心情颇好,“吩咐下去,今夜子时出发。”   墨仪领命退下。   裴湛转而向着从刚才开始就在角落当哑巴的乔娇,好心情地问道:“怎么阿娇不去收拾东西,就没什么想要带走的吗?”   乔娇觉得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王爷这是何意?”   裴湛觉得乔娇此时诧异的模样都格外深得他心,“自然是字面意思,阿娇得随本王一起离开。”   乔娇只觉得宛如晴天霹雳,她本每日看见裴湛就觉得厌烦,如今可是去进京逼宫,是嫌自己死得还不够快吗?   乔娇很有自知之明:“妾身就一弱女子,在此处同其它姐妹一起等候王爷的好消息便是。”   “那可不行,”裴湛捏住乔娇的后颈,感受手底下滑腻的触感,细细摩挲,“阿娇如今可是本王的心上人,若出了什么岔子……本王会发疯的。”   听见这句话,乔娇神色未变,只当裴湛在说胡话,他本就是风月老手,这些调情的话更是信手捏来,不知有多少姑娘信了他的鬼话,最后落个自取其辱的下场。   但裴湛显然不是在询问,而是通知她。   乔娇默默地垂下眼帘,手下的琴弦微震,半晌才开了口,“比起王爷是非妾身不可,才让妾身随行,倒是还有另外一个更加令人信服的理由。”   一声琴音回荡在书房,乔娇仰头与他对视:“王爷可是想要妾身威胁盛公子,达成某些目的。”   裴湛收回手背在身后,原先的愉悦宛如被一盆冷水浇下来,目光森冷。   乔娇并不惧怕,反倒笑了笑:“否则,妾身想不出王爷在这种关键时刻也要带上妾身的理由?”   “有那个将军会在出征时带上美妾享乐?”乔娇反问,“王爷不觉得太过荒唐了吗?”   裴湛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盛余容,又是盛余容。   乔娇她眼底就只容得下一个盛余容吗!   裴湛在心里气疯了,甚至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可面上依旧看不出纰漏:“如果我说‘是’呢。”   裴湛说完后,就死死地盯着乔娇,看着她还能说出那些气人的话。   可乔娇比他想象得还要狠心。   乔娇笑着摇头,目光平和,可暗藏的决心却让人吃惊:“那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若有一日到了那种地步,阿娇会先一步自裁。”   “乔娇!”裴湛爆发出一声低喝,声音之中除了暴怒还有恐慌。   可乔娇却没能察觉到。   乔娇:“虽然妾身卑微如蝼蚁,定然是不配与盛公子的大业相提并论,盛公子也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妓子背叛三皇子,但妾身不想拖累任何人,只得出此下策。”   乔娇觉得自己之所以能安然地活到今日,在其它姐妹要不就被老鸨打死,要不就被男人抛弃后自缢的情况下,她能独善其身,最大的原因就是有足够的自知之明。   盛余容若选择立场,被抛弃的只是她一人,但若选择了自己,需要背弃的不光是三皇子,还有盛家,以及他们苦心经营的十几年。   既然盛余容不会选她,裴湛也不肯放过她,那么自己的下场会有多么凄惨,乔娇不愿去多想。   风月楼不是没有来过兵大哥,他们是怎么说来着?   把一城的老弱妇孺拉到敌军阵前,过一炷香就虐杀几人,直到杀无可杀。   乔娇不仅怕死,还怕死得那么凄惨。   所以她不会去赌可以预见的结局,那样输得也太可怜了。   当乔娇话音落下,书房内一片死寂。   “滚。”裴湛声音如惊雷,打破这片平静。   他的目光似乎想要把她活活生吃了一样,“本王叫你滚出去。”   乔娇静静地站了几息,才行了一礼,离开了书房。   在关上门的片刻后,里头传来巨大的声响,沉闷的撞击声惊动了守在附近的暗卫,而回应他们的是裴湛死死压抑着怒气的低吼。   “都给本王滚出去!”   乔娇以为自己这回是真的惹怒了裴湛,裴湛定是不想再见到她了,可没料到半夜直接被粗暴地拉了起来,塞进马车。   眼前是一片黑压压的精兵,皆配刀刃,在夜月之下倒映着寒光。   如同利箭离弦!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 第28章 、过渡章   丛云郡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也不尽,八百里加急的密令在一天后终于到了王城。   而裴湛出兵的消息也在第一时间递到了裴青的桌子上。   裴青面如寒霜般看着密令,环视一圈他的幕僚:“好一个‘清君侧’,‘救驾’的名号,裴湛他是如何得知圣上的情况?!”   两日前,圣上命悬一线,吐息都停止了片刻,好在太医马上用千年人参吊着一口气,但太医终究不是神仙,以皇帝如今的情况,说他下一刻就驾崩了也不奇怪,但奇怪的是,裴湛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才能在第一时间动兵!   “我们之间有内鬼?”一个幕僚说出自己的猜测,但在场没有任何人应答他。   这可不是废话吗?没有内鬼,裴湛哪里来的消息。   原本他们第一怀疑对象就是仪贵妃,可在更早之前,仪贵妃就借口到西陵寺为正处于昏迷之中的皇帝祈福,出了宫,然后一去不复返。   虽然消息没有传播开了,但他们也猜得到,仪贵妃极大可能已经离开京城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   裴青见是商议不出什么结果的,便把人都挥退了,唯独留下盛余容。   裴青背对着盛余容,看向高挂在头顶的千里江山图,沉默良久,问道:“子集,这一战,我们有多少胜算。”   这不是个问句,裴青心里不可能不清楚,如今再问一次,只是想能得到相同的答案,安心罢了。   盛余容很清楚这一点,尽管裴青没有回头,但盛余容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才分析起当前局势来。   “按照五皇子的行军速度,不出三四日就会兵临城下,而刘毅之将军远在关谷,至少也需要六日才能赶回来。如果能撑过这三日,殿下未必没有胜算。”   “那为何我们的士兵迟迟未到?本殿早早就发布召令让他们入京,不可能比裴湛慢上那么多?!”   这才是裴青最大的不解。   “臣不知。”思索良久,盛余容认输般合上眼,他的确想不出原因,毕竟斥候传来的消息中从未说过他们遇到了什么阻拦。   裴青叹息了一声,“刑大人如今态度如何。”   盛余容:“以沈思雪性命做挟,刑大人答应暂且不插手此事,只待尘埃落定。”   而按照原本的计划,刑俊将带着禁卫军与裴湛里应外合。   几时听到这话,裴青也没有更多的乐观,讽刺道:“邢俊是当真不会插手?还是想着等到最后时刻再见风使舵,以换取更多的利益。”   此话一出,盛余容也跟着沉默了,他哪里会想不到这一点,但如今除了妥协,还能如何?   虽然裴青如今布下的兵力是禁卫军的三倍有余,可一旦裴湛的大军到了,邢俊又突然发难,他们便犹如瓮中之鳖。任人宰割。   裴青的目光没有离开千里江山图,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握紧。   裴青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当夜,皇帝驾崩了!   裴青匆匆起身就要奔赴养心殿,陶双月却在他转身之际勾住了他的衣角。   “月儿?”裴青身形停下来。   陶双月盯着他的面容,沉默了片刻,才嘱咐道:“小心。”   “好。”裴青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陶双月也没了困意,索性起身,摸了摸已经凉透的茶壶,想要去加热一下。可刚出殿门口,就被裴青的亲卫拦了下来。   “陶姑娘,这些苦活属下去做便是,还是不要让殿下忧心了。”   陶双月愣了一下,默默地把茶壶递给了他:“只需要白水就好。”   亲卫很快便把滚烫的开水送上来,可裴青还未回来。   陶双月用小炉子把水温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到临近天明的时刻,裴青回来了。   还捎上了一碗甜汤。   陶双月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倒了一本茶水推过去:“外面天凉,殿下暖暖身子。”   裴青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眼底一片青黑,胡茬冒出了青尖尖。   闻言,他好像才回过神来,一口温水下肚,思绪才完全清醒。   陶双月走过去,把人搂在怀中,裴青顺势抱回去,把头靠在她的胸前。   就像小时,委屈伤心时所做的一样。   “月儿,”缓了好一会儿,裴青才说出今夜的第一句话:“父皇他去了。”   裴青的声音很平静,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天,可真当见到那人阖上眼的时候,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裴青不知这种心情具体是什么滋味,但唯一肯定的,就是他从未后悔。   陶双月任由裴青抱着,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就像以前一样。   过了片刻,陶双月才推开裴青:“殿下,甜汤要凉了。”   说着,她揭开盖子,分装到两个小碗中,把其中一碗推到裴青面前,自己则拿着白玉勺子搅拌着,看见勺子带动浓稠的汤汁形成漩涡。   忽然,陶双月抬头,刚好对上裴青看着她的视线。   “殿下怎么不吃?”   “我……”裴青还未解释,就被陶双月打断。   “是因为这是特地为奴婢做的吗?”陶双月端起小碗,忽而松手。   小碗被高高地摔下,瓷片飞溅在两人面前。   陶双月:“让奴婢猜猜里头放了什么,是蒙汗药吗?”   裴青提起的心轰然放下,苦笑:“你猜到了。”   “殿下是不想连累我,要把我偷偷送出城吗?”   裴青没有反驳,只是道:“皇上驾崩,朝堂混乱局势不明,待日后一切都过去,我定来把月儿接回来。”   “我不会离开的。”陶双月轻叹一声,目光逐渐失去了温度,透露出点点寒霜。   裴青看得心里发慌,他从未看见过月儿这种眼神……这回是真的惹怒她了。   可是……他一定要把月儿送走,即便他输了,月儿也能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裴青想开口解释,可一张嘴,就有什么东西冲破了喉咙。   ——是一滩黑血。   钻心的疼痛被后知后觉地体会到,裴青眼前一片模糊,只有陶双月声音清晰可闻。   “因为我要在这里等着湛王。”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裴青,眼神冰冷而平静,既无大仇得报的喜悦,也无刺杀太子之后的慌张,仿佛裴青在她眼中什么都不是。   “你不该对我那么好的,看,喂出了一头白眼狼。”   裴青昏迷之前,耳边就只剩这一句话。   陶双月确认裴青真的中毒失去神智之后,才缓缓推开了房门。   亲信以为陶双月又要出门,正欲阻拦,却不料看见倒在地上的裴青,下一刻,四把刀剑架上了陶双月的颈间。   盛余容被连夜宣入宫主持大局。   太医为裴青诊治着,脑门冒出一头冷汗,知道这种今天大秘密,他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可即便心里再苦,他也得老实汇报。   “殿下中了一种西域奇毒,平日不显,但等到发觉异样之时,已经无力回天。看殿下的症状,此毒乃是积年累月而成……”太医斟酌许久,医者仁心还是让他冒着砍头的风险说出:“依照此毒服用的次数,必定是亲近之人才能下手,如果下毒之人没有发作……盛大人可以搜寻一下下毒之人的随身之物,说不定会有解药。”   “谢太医指点,”盛余容行了一礼,指使人很快把陶双月的房间翻了个底朝天,把所有可疑之物都拿到太医面前供他辨别。   太医在一众物品中挑挑捡捡,终于从拿起一个香囊,把它拆开,在若干香料里面发现一把微小的颗粒。   ——那是几枚丹药。   太医嗅了嗅,又尝了一粒,接着把颗粒全部收集,在盛余容期许的目光下摇了摇头:“不够……这些量远远不够。”   “但是——若盛大人肯给老臣些许时间,老臣必能制出更多的解药。”   “需要多长时间?”   “最快三日。”   盛余容脸色有些凝重,“那殿下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察觉到盛余容并非滥杀之人,太医知道自己的小命保住了,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开口道:“这里的药除去待会儿要拿走的,留下的应够他吃个三日,若殿下是有福之人,三日后就差不多该醒了,但若想完全清除余毒,这三五个月总是少不得的。”   三五个月……   恍惚间,盛余容耳旁传来一声沉闷的钟声——那是国破之时的丧钟声。   派人把太医送去安顿好,盛余容转身去往地牢。   早在裴青倒下的第一刻,他就派人封锁了消息,如今除了亲眼目睹的四个亲信和太医,暂且没人有任何外人知道裴青的状况。   如今,便还剩下……在地牢的那一人。   盛余容以为自己看见陶双月的时候会暴怒,会斥责她为何对殿下下手,殿下对她一往情深,哪怕是块冰也给捂化了,她怎能下了手?   可千言万语都只汇聚成一句:“裴湛当今如何?”   陶双月正在闭目养神,她发髻凌乱,颈脖上有几道血痕,是亲信盛怒之下划伤的,但由于没有盛余容的命令,终究还是没有要了她的命。   伤口很浅,很快便止住了血。   陶双月闻言,睁开眼睛,眸子里仍旧平静,盛余容一阵恍惚,不禁怀疑起她到底对殿下有没有过半分情意。   “你们投降吧。”这是陶双月被捉拿以后说的第一句话。   盛余容沉着眉头,“你到底知道多少?”   陶双月没有直接回答:“何必让城中百姓平白遭难呢?   暂且不提禁卫军,裴青援军未到,而王爷的大军即将来临,他如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就算盛公子你守住了这三日……将死的太子又如何能坐得稳那个位置?”   “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盛余容的身形不易察觉地摇晃了一下,那丝不真实感才终于宛如尘埃落地,即便这个结局早就设想过,但被人再重复一遍之时,还是忍不住窒息。   谋划十几载,终究是一场空。   他们输得彻底。   盛余容没有在停留,转而离去。他并没有赐死陶双月,一来陶双月的性命不是他能轻易动的,其次……既然注定失败,拿个女人撒气并非君子之风。   最后终究是裴湛略胜一筹。   盛余容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目标,离开地牢以后,外头灯火通明,一队队禁军在巡视,牢牢护着皇城。   一切都那么平静。   盛余容合上双目,似乎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盛公子。”   身后忽然传来奴仆的声音,“沈姑娘在闹着要见公子。”   思绪骤然被打断,盛余容勉强提起精神应付,当听闻是沈思雪时微怔。   沈思雪被抓来后便软禁在一个院子里,每日重兵把守,头几日还闹腾得厉害,后面发现没有危险,也无人理睬她后就消停下来了。   但今日……又是为什么?   盛余容难免想起今晚发生的变故,最后决定还是去走一趟。   为了防止消息走漏,沈思雪的院子里除了她一人外再无他人,盛余容把随从留在外头,独自进去。   沈思雪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他,一见着了人就是:“本小姐想和盛公子做笔交易,如何?”   还不等盛余容拒绝,沈思雪先一步补充道:“关于乔娇的交易。” 第29章   沈思雪被掳走之后,虽然没受过什么大罪,可也算是吃尽了苦头,这里的人可不会顾忌她是什么将军府小姐,每到夜里有人来巡逻时,总爱脱口而出些污言秽语,把沈思雪吓到胆战心惊,没敢睡过一个好觉。   这种日子她是再也忍受不了了。   沈思雪如今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在看见盛余容时,明显的光彩从眼睛中迸发出来,她死死抓着盛余容的胳膊,“你喜欢乔娇对吗。”   “沈姑娘,请自重。”盛余容冷漠地甩开她,可沈思雪却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不肯轻易放手:“我听见那些士兵说了,你喜欢乔娇,对不对?”   “本小姐有办法帮你把乔娇夺过来,你用我去交换乔娇,裴湛他一定会同意的,一定会的!”沈思雪的五指用上了极大的力气,骨节突出得吓人。   盛余容不知道沈思雪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心生疑惑,可沈思雪面容憔悴枯槁,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又问了几句,沈思雪却又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充耳不闻。   沈思雪的确快疯了。   昨夜,一个男人竟然直接闯入了院内,对她欲行不轨,幸好她大声呼救引来了巡逻的侍卫,本来以为能让人把这登徒子捉住好生教训,可那些侍卫好像认出了那人的身份一般,只是把人拉走。   沈思雪心生不忿,当即把一壶凉水泼过去,劈头盖脸地浇了那贼人一脸,他身后的侍卫惊呼起来:“刘校尉!”   被唤作刘校尉的男人也被这一壶凉水浇醒了,他阴沉沉地盯着沈思雪,好像想再次对她动手一般,幸而后面的侍卫出声提醒。   “盛公子命令我等将沈小姐好生看护,任何人不得打扰。”   “任何人”被加重了语气,刘校尉知道这个任何人也包括了他自己。他虽然与盛余容积怨已久,但如今还不是与他撕破脸的时候,最后只能阴森地环视众人:“今晚的事绝对不能透露出去,否则……哼哼。”   一个是侍卫的直属头子,一个是裴青身边红人,侍卫两难之下只好双方都不敢得罪,帮刘校尉保守了这个秘密。   而盛余容仰慕乔娇一事,也是由刘校尉透露出来的。   沈思雪气那人气得牙痒痒,可别无他法,就算她真的告诉盛余容今晚发生的事,但刘校尉与他共事的同僚,而她不过是一个外人,难道真的能指望盛余容护着自己吗?   所以,沈思雪才走投无路想到这一个法子。   虽然假设她是盛余容,必然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就放弃一颗好用的棋子,但沈思雪心中又抱着一丝隐秘的恶意,说不定盛余容就刚好是那个被美色冲昏头脑的蠢人呢?   “好。”   沈思雪的思绪一片混沌,突然一道声音让她惊醒。   刚才盛余容回答了什么?   沈思雪睁大了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盛余容同意了她的交易!   盛余容的神色隐藏在冬夜的阴影之下,无人可以窥探分毫,自然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只是继续道:“那就劳烦沈姑娘出面,帮忙促成吾与刑大人这一桩交易,”盛余容声线喑哑,蕴含着不易察觉的疲倦,近日的事的确已经耗费了他过多的心神。   “让裴湛交出乔娇,由千里马送至京城,吾就把沈姑娘交还于刑大人。”   一阵狂风刮过枯枝,淅淅沥沥的白雪洒落,盛余容被雪一冰,忍不住低咳两声。   既然这局败局已定,那不如就让他再利用上一回——就让他看看裴湛对乔姑娘的心意吧。   若是裴湛不肯把人交出来换回沈思雪,那他在死前也能了却一桩心事,起码裴湛不会让乔姑娘难过,但若是同意了——   盛余容唇边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就算他对不住太子殿下,借那条“后路”一用。   这场斗争之中,起码乔姑娘是不该丧命的。   一封书信被快马加鞭送到了裴湛面前。   是刑俊的信件。   裴湛眉头一跳,浓浓的不祥的预感涌现,刑俊如今镇守皇城,裴青怎么可能放任他与自己联系?   显然,盛余容在封锁消息的手段上颇有心得,如今裴湛还不知道陶双月已经完成了任务。   待看完信件内容后,裴湛的脸色的真正的黑沉如墨。   好一个刑俊,竟敢威胁本王,裴湛冷笑,什么记挂先师之女的安危,不过是怕裴青鱼死网破拉着沈思雪陪葬,那就少了一个“皇贵妃”的名号来稳固他的地位罢了。   自古国与国之间结盟最常用且稳固的方式就是联姻,连刑俊也不例外。   信纸在裴湛盛怒之下丢到了地上,墨仪忍不住抬头看了两眼,待看清上面的内容的时候心中一喜,沈姑娘这是有救了。   嘴边的笑容还未扬起,救冷不丁地听见裴湛的声音。   “你觉得此事该怎么办。”   墨仪迅速找回了理智,马上请罪:“属下知错。”   裴湛的心情焦躁到了极点,“本王想听听你的高见,别废话。”   墨仪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跳如此之快过,他一边努力维持镇定的表情,一边小心地斟酌着用词,避免裴湛察觉到他的心思。   “依属下愚见,此计对王爷有利无害,能用一个女人换来邢大人的支持,百利而无一害。反之,邢大人信中语气不善,有几分威胁之意,但此时王爷还是莫要节外生枝,待大业完成之后,再把乔姨娘接回来也不是不可。”   至于乔娇被送过去之后,到底是享福还是其它的什么,墨仪一点也不在乎,左右不过一个妓子而已。   墨仪说完,静静地等待裴湛发话。   可过去许久,久到墨仪开始变得忐忑不安,以为自己说错话之际,裴湛终于开了口。   他闭上双眼,好像做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此话有理。”   裴湛垂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握成了拳,一条条青筋蹦出,显得格外狰狞。他在心中不断地说服自己,自己苦心经营十余年,决不允许有意外发生,刑俊这个老狐狸头一次对他表现了绝对的忠诚,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放弃这次机会。   他不会自己有任何愚蠢的软弱。   乔娇被带到了裴湛面前。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裴湛往日与部下商议的时候,从来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这闲杂人自然也包括她。   可今天却如此反常……乔娇不由抓紧了手帕,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而这丝预感,在她发现帐篷里除了裴湛和墨仪以外,再无其它人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王爷?”   裴湛背对着乔娇,高大挺拔的身姿没有动弹,反而是一旁的墨仪递给她一封书信。   作为风月楼中的“才女”,乔娇是识字的,一目十行看望上面的内容,乔娇手脚发冷,就连声音也有了微弱的颤抖。   “王爷想要妾身如何?”   裴湛没有回答,可却也没有反驳。   乔娇忽然知道了答案,努力把声音中的脆弱嚼碎吞下,像无数次那样孤身面对未知的道路那般。   “王爷是同意这笔交易了吗?”   乔娇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她甚至觉得自己会大笑出声,直到笑出泪花儿。   是谁那日对她说,“没有阿娇就会疯掉”?又是谁那日不顾险阻一定要把她带上?   还是说,乔娇心里那个困扰已久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裴湛一早就打算利用自己交换回沈思雪。   果然,这才是裴湛啊。处处留情,却又分外无情。   “阿娇,”裴湛终于回头,他眼睛发红,似乎在狠狠压抑着什么情绪,连声音都沙哑得可怕。   乔娇竟然陌生地听出愧疚的意味。   “待本王登基,必定封你为后。”   听到这句话,乔娇终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沈姑娘对王爷竟然如此重要,竟然值当一个后位。”   裴湛想解释,可太多太过凌乱的话语堵塞在喉间,徒劳地张口,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妾身谢过王爷的好意,”乔娇笑着把眼边的泪珠儿抹去,“只是这后位还是给沈姑娘留着罢,她为人小气又娇纵,若传出去让她听见了,日后恐怕会给王爷脸色看。   至于妾身……既然妾身是王爷的人,自然由王爷做主,唯一的要求便是——得加钱。”   乔娇绝色的容颜如四月红花,在这天寒地冻的天气让人移不开眼:“事成之后,若妾身还活着,自然会上门讨要王爷允诺的黄金万两,到时候希望王爷放妾身自由身,不要食言了。”   不可能。   裴湛在心里回答,可出口的却是一句“好。”   乔娇不会死的,有盛余容在,即便他自己出事,也不会让乔娇出事。   裴湛说服了自己。   乔娇被墨云护送着离去,骏马在官道上疾驰,身后是飞扬的黄土,空无一人。   无人相送,也无人可相护。   乔娇靠着马车,涂着凤仙花汁的红艳指甲嵌入手心,留下泛红的月牙印。   从始至终,她能依靠的便只有她自己。   作者有话说:   芜湖,终于写到这里了,下一章开始点火   ( ̄y▽ ̄)~*捂嘴偷笑 第30章 、下跪   千里马相送,只需半日便到了京城。   “来者何人?”城墙上传来喊话。   乔娇下了马车,抬头看见城墙之上守着无数士兵,皆佩长弓。   很快,城门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个士兵,比对着画像确认来人。   确认无误后,他收起画像,大刀指向墨云:“我们大人只要一人,让他离开。”   乔娇抬脚要走,却被墨云叫住。   乔娇疑惑地回头。   墨云深深地看着她,似乎要把她刻进脑中:“听闻事后乔姨娘想离开王府,女子孤身一人上路不安全,不知姨娘是否需要一条看家护院……的狗。”   乔娇愣了一下,随即粲然一笑:“自然需要。”   墨云松开手,看着女子身着火红衣裳,缓缓没入巍峨的城门。   乔娇被人带入皇宫中,随便寻了一出宫殿让她暂且歇下。   “盛公子在哪里?”乔娇叫住要退下的宫人。   “奴婢不知。”   乔娇也没有为难的意思,只好耐心等待盛余容。   终于,在天黑之前,她见到了盛余容。   乔娇已经许久未见过盛余容了,盛余容的到来猝不及防,就好像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如玉的公子翩翩而至。   只是……乔娇发现了盛余容眼底的一丝青黑。   她识相地没有追问,提起此行的目的:“盛公子为何要这样做?”   乔娇知道沈思雪的重要性,无法理解盛余容怎么会使出这一个对他百害无一利昏招。   “因为我们要降了。”   “?”乔娇没有反应过来,等过了好一会儿理解清楚这句话的意思,脸色忽然变得煞白,“什么意思?”   乔娇觉得胸口有些窒息:“是因为……少了沈思雪吗?”   盛余容笑着摇了摇头,眼神依旧清亮,就像第一次遇见他一般。   “我等技不如人罢了。”   说出这话时,盛余容心中的不甘化为苦涩,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如此洒脱,可十万火急的局势由不得他继续颓废消沉,他得在裴湛大军来临之前,处理好一切。   乔娇无意识地咬着唇,心乱如麻,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盛余容安慰自己的借口,又或许,她拒绝去思考这件事发生的后果。   若真到了那一天,皇城之中到底会死上多少人,而那遍地的尸骸之中,会不会有一具是属于盛余容?   “乔姑娘莫要多想,”盛余容把她自责的模样看在眼底,叹息了一声:“此事的确与姑娘无关。”   盛余容的声音软和下来,仿佛怕吓到了她一样:“吾的目的从未改变过,只是想把姑娘带离这场斗争,乔姑娘你从一开始就不该遭受这场无妄之灾。”   盛余容逆着光,眼底倒影出乔娇不安的模样,眼神更加柔软:“只是不知乔姑娘这回,愿不愿意离开……这怕是盛某最后的力所能及之事。”   乔娇心中的不安终于到达顶点,她不是不知道皇权斗争之中落败的下场,只是从来不愿意去深思。   眼前突然出现一块方帕,乔娇呆呆地盯了半晌,僵硬地抬头去看盛余容。   “吾可以以为,姑娘在为吾伤心吗?”盛余容打趣了一句,面上流露出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几分豁然之意。   ——就如萍水相逢一场,这种结局就很好了。   乔娇眨了眨眼睛,温热的泪珠滚了下来,她无知无觉。   “好,我走。”   见过乔娇之后,盛余容很快就又投身到事务中去。太医研制的解药已经见效,裴青的情况略显好转,陶双月至今仍然被关在地牢里。   而他要做的最后一件事……盛余容看着已经被落日余晖染得通红的城墙,心里终究还是不甘。   明日裴湛大军就到,而他们的军队迟迟未传来回信,败局已定,为了不必要的伤亡,盛余容不得不担起那个罪责。   他刚出门,却发现一位不速之客。   “刘校尉有何事?”盛余容看见从树下走过来的人,问道。   “听说盛公子想要降了?”   盛余容沉默,他不知道哪里走漏的消息,但他等下就准备召集将领幕僚商议此事,被提前得知也无妨。   “正是。”盛余容没有思考太久,就承认了。   刘校尉冷笑出声:“好呀,难怪你要用将军府小姐换来那个女人,陷我等于不义,我看你简直被那个狐狸精迷了眼!”   盛余容蹙眉,他不满于刘校尉把一切的过错都推到一名女子身上,这样也太过懦弱。   “此地不是商议的好地方,待去营帐,盛某必然悉数告知——”   盛余容的声音戛然而止!   同时,喉咙间一阵痒意,鲜红的血从喉间涌出。   刘校尉缓缓收回佩刀,眼神中尽是厌恶:“吃里扒外的家伙,死不足惜!”   说罢,他在衣物间翻找,果真发现了半块虎符,毫不犹豫地扯下收好。   要不是刑俊告诉他裴青中毒的消息,只怕他现在还被盛余容瞒在鼓里。他是来升官发财的,又不是来送死的,既然裴青已经无缘于那个位置,那自己另投明主也是人之常情。   刘校尉把盛余容踩在脚底下,恶狠狠地碾了两下,从未感觉自己如此痛快过,而这只是他对裴湛的第一份投名状。   至于第二份……他看向了乔娇的院子。   虽然不知道刑俊为什么一定要杀了那女人,但他也不介意卖给他一个面子,毕竟日后就是同僚了。   乔娇此时正在收拾细软,盛余容同她约定好,今夜子时让她从皇宫的密道出去,会有人接应,一路直下江南。   只是没过多久,莫名的心悸让乔娇坐立不安。   这种感觉在房门被踹开的时候得到了证实。   一队精兵把她团团围起,长刀出鞘,倒影着森森寒意。   刘校尉从中间走出来,拿出画像比对片刻,“杀了!”   乔娇还未反应过来,无数大刀架上她的颈脖,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之际,突然有人伸手摸了一把她的脸。   “校尉,兄弟们好久没开过荤了,不如就让弟兄们乐一乐?”   此话一落,架在乔娇脖子上的刀剑都松了松,无数令人恶心的目光犹如实质地流连在她身上。   刘校尉此刻才正眼看了乔娇,忽然一顿,缓缓眯起了眼睛,里面的神色是所乔娇熟悉的。   众人给刘校尉让开一条路,乔娇被掐着下巴抬起头来,刘校尉眼中的垂涎清晰看见。   “你配合点,就让你死个痛快。”   此话一落,像火星点着了枯草,刀剑如潮水一般撤下,取而代之的是无数大手。   乔娇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着,血液像在一瞬间凉了下来,从未有过的严寒席卷全身。   原来直视死亡之前,是喘不上气的感觉。   过了许久,又或许只是一小会儿,当有人开始撕扯她外衣的时候,乔娇突然出声:“所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活下来,是吗?”   刘校尉粗鲁地抓住她的头发往后拉扯,神色轻蔑:“谁叫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呢?本来是要你受千刀万剐之苦,但若你伺候得好,就给你一个痛快。”   乔娇缓缓地咬紧了后牙,苦涩又刺痛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她闭上了眼睛,本在挣扎的力气骤然消失。   刘校尉以为她是认命了,低头要去轻薄,却没想到乔娇突然发难,狠狠地咬住了他的耳朵。   “贱人!”刘校尉毫不留情地扇去一巴掌。   变故发生得太快,没人反应过来,就任由乔娇顺着力道跌倒在地。   刘校尉捂着耳朵,抬脚就要用力踹过去,却被一旁的士兵尖声提醒:“校尉的血是黑色的!”   刘校尉脸色一变,放下捂住伤处的手,鲜红的血液中兑着乌黑,他急忙去看乔娇。   倒在地上的女子已经没有了声息。   服毒自尽。   裴青在急报声中醒来,裴湛的大军已经到了京城门前,只待一声令下就可破城!   宫中早早乱成了一团,裴青的亲信早已经四处奔逃。   太医也想跑,可他一把老骨头还能跑到哪里去,反正他只是一个大夫,裴湛要打也打不到他头上来,所性就留在裴青身边。   在裴青苏醒的第一眼,所见到的便是太医。   太医惊喜地检查了一阵,顺便把现在的形势告知,裴青知道自己大势已去,直接去往地牢。   把正拿着他的手把脉的太医远远甩在身后。   裴青刚醒,余毒未去,现在身子虚弱得很,可他偏偏强撑着一口气,终于见到在地牢里的陶双月。   盛余容的确没有为难她,除了发鬓凌乱了些,看起来并无大碍。   听到声响,陶双月睁开了眼睛,然后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如今突然出现在面前,脸上露出明显的错愕。   “见到孤没死成,很失望吗?”锁链被解开扔到地上,裴青一脚踢开,又一把把人拉起来,纵使他再虚弱,也是个成年男子,很快就把陶双月的腕子抓出一圈红痕。   “孤哪里对不住你,为何要投敌?”   陶双月似乎察觉不到疼痛,她冷漠地看着裴青,如此寒冷的目光,让裴青不禁怀疑起来,面前的这人真的是他的爱侣吗?   “奴婢从来都是湛王的人,又何尝有投敌一说?”   裴青脸色一白,突然想通了前因后果。   盛余容可以通过仪贵妃安插红姑到裴湛身边,那反过来,裴湛又为何不可以通过皇后安插一个陶双月呢?   想到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裴青心如刀割,竟然一切都是假的,裴湛这步棋当真下得好得很!   陶双月无视裴青癫狂的模样,突然想起,原来那日她跪在马车前,苦苦哀求过的天之骄子,也有如此狼狈的模样。   “太子还是不够狠心呀,”陶双月低喃,“奴婢不是没有露出过破绽,只是殿下地心肠太软了。”   裴青爱她,所以从来不肯怀疑她。   陶双月突然伸手抚上他的脸:“湛王比你心狠,所以他赢到了最后。”   “那可未必!”裴青打掉她的手,一国太子的威仪显现出来,“孤只是输了最后一步。”   “但凡那些蠢货没有对乔娇下手……孤就还有机会。”从一开始他就不信裴湛对乔娇只有单纯的利用,所以他才让盛余容去了风月楼。   他强行把陶双月带离牢房,神色已然癫狂:“就让孤证明给你看,孤还没有输得彻底。”   裴青也不知最后自己在做什么,又有什么意义,他从未觉得如此难堪,一颗真心被人踩在脚底肆意践踏,最后生生地碾成了泥。   就像个笑话。   裴青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出了天牢,他忽然丢下陶双月,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   于此同时,城破!   真正的骚乱才刚刚开始。   陶双月站在原地,等身体的虚弱缓了过去,才一瘸一拐地向外头走去,与裴湛汇合。   盛余容重伤,裴青失踪,裴湛的大军轻而易举地攻陷进来。   裴湛身披铠甲,骑着赤红大马,有帝王将相之姿,他高举着长剑,一呼百应:“清君侧,捉拿乱成贼子裴青!”   “是!”威武的应和让沉寂许多年的皇城轻微震动。   无数士兵冲入院落,到处都是惊恐的惨叫,裴青很快就被压到了他面前。   裴湛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迫跪在他面前的人,那是他半生的宿敌。   “好皇兄,你输了。”   “是吗?”裴青被人压着跪下,仰着头看着裴湛意气风发的模样,视线缓缓落到了他身后的陶双月身上。   “毕竟孤不及五弟你心狠,连自己的女人都敢利用。”   裴湛微变了脸色,派出去的士兵正好回来通报,没有找到乔娇。   裴湛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神色晦暗:“乔娇在何处?说出来,本王饶你一命。”   “这又是何必,怕落下一个手足相残的污名么?”裴青还在大言不惭,士兵拿刀的手微微用力,留下一道血痕。   “本王再问你一次,”裴湛眼神冰冷,似乎已经给予了极大的耐心,“否则你这手就别想要了。”   “乔姑娘啊……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手底下的人不懂事,怕是被折腾得现在还未——”   裴青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只手掌掉落在雪地上,很快浸染出一片红。   裴湛手中的长剑滴着温热的血珠,直指裴青的眉心,语气阴沉无比:“你再说一次?”   “五弟是在逃避什么,把人送来的时候不就该——”料到吗?   “噗嗤。”是长剑没入身体的声音。   裴青冷汗直流,剧烈的疼痛让他一阵阵地发昏,差点晕死过去,可心中强烈的狠劲让他不肯倒下。   他一把抓住裴湛的长剑,一点点把它从肩膀中拔/出来,掌心血肉模糊不堪。   “裴湛!”裴青咬着牙低吼,“给孤跪下,否则你再也见不到乔娇!”   这回,掉下的是一整支手臂。   陶双月眦目欲裂,还是旁边的人拉着才没让她冲上去。   裴青感觉身体一阵阵地发冷,强烈的晕眩感冒上头,可他就要强撑着一口气,他起码要让裴湛狠狠地栽个跟头。   “五弟,快没时间了,军营里面的兵爷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恩客,你猜乔姑娘会不会哭出来?”   “不是,王爷,太子不是这样的人——”陶双月话还没说完,就强行被捂住了嘴。   裴湛双目赤红,每一块肌肉都紧紧地绷直发出微弱的颤抖,似乎下一刻就要崩溃!   “好。”裴湛开口,一阵血腥之气从喉间涌出,他强行咽了下去,撩起铠甲重重地跪下!   裴青突然爆发出一股力气,抢过其中一名侍卫的刀,没有裴湛的命令,士兵不敢轻举乱动。   裴青癫狂大笑,“孤只是输了一步,看到了吗?”   他踉踉跄跄地靠近裴湛,这回轮到自己俯视着他了。   恶意满满的声音清晰可闻地落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五弟看见那条护城河了吗?我用绳子把她绑在了桥上面,当五弟意气风发进城放下护城河的时候——   她就被吊死在城墙上了啊!”   一句话如同惊雷落下,一阵彻骨的寒意从骨子迅速涌上在头皮炸开,裴湛在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什么叫做……吊死在城墙上。   雪地上的一片红色格外显眼,裴湛盯久了突然泛起恶心,但比起这点不适,后知后觉的暴怒让他忽然起身。   裴青他到底在说什么!   裴青握着剑身,断臂处,掌心里皆是模糊的血肉,“成王败寇,愿赌服输,起码孤输得也不算太惨。”   说罢,银白的剑身轻而易举地割开皮肉,赤红的热血纷纷扬扬地洒落在洁白的雪地,像无端盛开一场红梅。   还未瞑目的眼底倒影出裴湛扭曲癫狂的神色。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过渡章(慎买)   “咚。”   “咚——”   “咚!”   最后一声沉闷的锣鼓声落下,如同一道闷雷落地,在众鬼魂心中炸开。   “这里是……阴间?”   鬼群中传出窃窃私语,没有一人反驳这句话。   眼前是拿着锁链的一黑一白两人,长得极高而细长,背后是迷雾缭绕中包裹的一座巨型石板桥,人站上去就像蚂蚁一样大小。   “快走,别碍着路。”   锁链拖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虽然黑白无常没有任何解释,但只要不是没了脑袋的家伙,都不会想知道那一锁链抽上来的滋味。   乔娇混在人群中,被推搡着上路。   走着走着,她忽然发觉桥变矮了,不!   乔娇很快反应过来,是自己渐渐变大了。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测,她忍不住想要回头,却在下一刻被一只手摁住了脑袋。   白无常灰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向前看,莫走回头路。”   “莫走回头路。”   乔娇还没有恢复原来的大小,视线只及白无常的膝盖处,就像只小鸡崽子,轻而易举地就被控制住。   乔娇把这个规矩记下,继续往前。   当下了桥时,她觉得自己已经恢复了正常大小。   在看清眼前景色的一刻,她的瞳孔不由地一缩。   其他鬼也看见了,传来熙熙攘攘的议论声。   ——地府的景色,竟然同人间没有任何区别,除了可以看见一些“仪容不整”的鬼以外,横跨在乔娇眼前的,正是一条鬼市。   新鬼的到来也惹起原住民的注意,不少老鬼堆着笑上前攀谈。   “兄弟是新来的?只需要一张黄纸,就可以买到这里所有的消息。”   新鬼被人搂着,有些不自在,局促地摸了摸衣裳,诺诺道:“俺没钱,怎么样才能赚钱啊?”   老鬼一下子就变了,不屑地“哼”了一声,开始物色下一个新目标。   乔娇本来竖起耳朵偷听,但老鬼精明得很,把人拉走躲着说。   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瞧见有些鬼怀疑地从袖子里面掏了掏,居然真的拿出一把冥币。   乔娇看见了,也傻傻地试了试。   ——自然是什么也没有。   也对,根本没人给自己烧纸,哪里会有钱呢?   乔娇想到裴湛许下的万两黄金,又记起那几间铺子,还有自己藏私的小包裹……可到头来,却连一张纸钱也没有。   乔娇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反正都是鬼了,还能更糟糕吗?   乔娇拐进一条巷子的时候,莫名的熟悉感扑面而来,两侧是朱栏高阁,靡靡之音断断续续地传来,连空气中都浮动着暗香。   “哟,是新来的小美人啊。”   乔娇只是站了一会儿,就有人迎上前来,围着她转圈细细打量:“是新死的吧,嫩得跟雏儿一样。”   在她打量乔娇的时候,乔娇也在看着她,她左侧的长发被放下,显得格外突兀,显然是试图遮掩什么。   “四肢完好,尤其是这小脸蛋儿……”她靠近乔娇,眼底闪过一丝艳羡:“保存得真好。”   “要不要来我们春风阁歇歇脚?反正你也无处可去,也没有赚钱的法子。”她拉过乔娇的手,“瞧这细皮嫩肉的手,只弹过琴吧?可做不得那些苦活。”   说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姐姐这有一赚钱的好法子……”   话音未落,一道灰白的人影就闯了过来,硬生生把两人分开。   “你、你、你……真是岂有此理!”   一名灰袍老者突然冲出来,打断了两鬼的对话,他气急败坏,花白的胡子都被不平稳的气息吹起来。   可他的修养显然极好,来来回回就是:“骗子,岂有此理”翻来覆去地骂。   时间一长,周边驻足的人就多了,有鬼认出了他的身份,“这不是方大夫吗,怎么也来这烟花柳巷寻乐子?”   “看不出来啊,还是个老不羞的!”   四周想起一阵哄笑,若方大夫还活着,必定已经被气红了脸,但此时也只能用力地甩了甩袖子,把袖子甩着“砰砰”作响。   “姑娘你先随老夫离开这腌臜地方!”他这一句话说得大声,想必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   可经营风月地带的鬼哪里还有薄脸皮的,反倒哄笑得更大声。   方大夫被气得气息紊乱,如果不是他早就死了,恐怕还得再气死一回。   乔娇抬脚要跟着方大夫走,她既无银钱,也无地府的任何消息,如果有人愿意给她指路,那再好不过。   先来的女子发现乔娇要走,倒也没拦着,只是笑眯眯道:“妹妹你就不怕被这糟老头子卖了?”   “你血口喷人!”方大夫如同被踩了尾巴,气急败坏,他一世英名谁料到了地府和这些鬼怪为伴,竟要晚节不保。   女子早就看不惯方大夫一副清高的模样,故意刺他:“我这春风阁招揽那么多女鬼,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小美人出现时才跳出来,可不是心里有鬼吗?”   方大夫嘴唇颤抖,知道再在这里下去恐怕真的要再死一次,扭头不再理会,一个闷劲地快步离开。   反倒是乔娇回头看了女子一眼,动人的眉眼上扬,“我不怕。”   女子一愣,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已经没有了乔娇的身影,而方才乔娇的一颦一笑好似还就在眼前,末了,她缓缓地勾起唇角。   原来是同道中人啊,这回,方老头可看走眼了。   乔娇跟着方大夫来到一座医馆前,“化春堂”三字高高悬挂,虬劲有力,在一干得过且过的店铺中格外不同。   方大夫领着乔娇进门,整个医馆就只有他一个人忙活,“姑娘可有哪里不适?”   “嗯?”乔娇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方大夫抽空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姑娘是服毒自尽的吧,一般来说,死前残留的痛感会一并跟着下来,能让人不知不觉死去的毒药少之又少。”   这就是他能在这里开医馆的原因。   五脏六腑的确传来似灼烧感的刺痛,但一直都被她生生忍下。   “要钱吗?”乔娇问,“我没钱。”   方老头气呼呼地扔下笔:“这点银子老朽还不在乎。”   说罢,转身去给乔娇拿药。   乔娇看向外头的鬼市,开始打听消息:“原来地府和人间没有多大区别。”   方大夫顺着她的话说:“黑白无常说这几年上面打仗,死的人多,出生的人少,投胎的名额不就不够了吗?这一等就不知道是多少年,鬼生无趣,这么多人不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就容易乱,所以才开了鬼市。”   说着,他看了外面一眼,有些感慨:“可不就和活着的时候一样吗。”   “这个理由不够。”乔娇淡淡道。   方大夫的笔尖顿了一下。   乔娇继续:“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一路走来鬼市井井有条,绝不可能是因为‘无趣’就可以说得通的。必须要更厉害的东西压着。”   乔娇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是赏还是罚?”   “若违反规定之人,即处以灰飞烟灭之刑,不仅可以震慑,还解决投胎问题,一举多得。”   方大夫没想到她如此敏锐,只是沉默了片刻,倒也没有反驳:“阎王爷赏罚分明,若是守规矩,自然有奖励。”   “什么奖励?”   “若能提前赚到二十万两,就可以提前投胎。”   乔娇质疑:“这么便宜?那岂不是达官贵人商贾富豪早早就能离去?”   “那可不一定,”方大夫抓好药,转头去煎药,“这些有钱人啊,陪葬的黄金玉石可不少,但这地府可不认这些玩意儿,只有实实在在的黄纸才作数。”   “但这黄纸的多少也有大门路,清贫之家每年还能烧上一些,可等时日久了,或者那年闹旱闹灾了,也就这样断了。”   因此,对于普通鬼来说,二十万两还是在梦里头想想就好,而且,当鬼也不会再被饿死,就得过且过,等上个十几二十年就轮到他去投胎了。   说话间,方老头掀开药煲看了看火候,问乔娇:“姑娘有何打算?”   “自然是回去挣钱,早日投胎。”乔娇回答。   “哦,回去挣钱啊,”方老头突然反应过来了,“回去?回哪里去!不会是……”   他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乔娇点了点头,证明了他的猜想,“回春风阁啊。”   说着,乔娇拢了拢自己的袖子,“哪里我倒是熟悉得很。”   方老头瞪大了眼睛,“你、你生前……”   乔娇不在乎地点了点头。   方老头一下子变了脸色,左看右看,拿起扫帚就要把人赶出门外。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带回来的既然是个妓子,亏他还担心清白人家的姑娘做鬼后被骗,晚节不保!   “真是无可救药!挣钱的法子有那么多,为何偏偏要走这条不归路!真是——无可救药!”   乔娇本来要走,听到方老头这番话不由回头,“敢问大夫的医术师从何处?”   “哼,老夫是杏林世家,虽无大德,但几分傲骨还是有的。”方老头说着话时,眉目间有着明显的傲倨。   乔娇却是轻笑:“恐怕方大夫还不止是普通的大夫,瞧方才抓药的手法,怕是与宫中太医相承一脉。   大夫你妙手回春,家世显赫,自然日夜有香火供奉,民间有长生灯相伴,不缺银钱,可正是——何不食肉糜啊。”   方太医一下子被堵得哑口无言,继而暴跳如雷:“你这竖子懂什么,老夫生前离宫之后日夜行善,手上救下过无数平民百姓——”   “但那肯定不包括妓子和太监。”乔娇一句话堵住了他,“对吗?”   方太医举着扫帚的手忽然失去了力气,涨着脸,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新骂人的话:“你放屁!”   看来春风阁对他还是有几分影响的。   乔娇出了气,也没有什么欺负老人家的癖好,不用等他赶人,自己就离开了。   她确实要回春风阁,却不是贱卖自己,而是要当二皮匠。   在春风阁被那女子拉住之时,乔娇就注意到了,缺胳膊少腿的鬼并不少,要不就是简简单单的地缝补上去,反而显得更加奇怪。   虽然没在人皮上折腾过,但她自认为一手绣活还过得去,在伤疤出修出一朵花儿来也不是不可以。   而风月地带的女子,是乐意在妆容上头花钱的。   就在乔娇要踏入春风阁地界的时候,身后一道声音拦住了她。   方太医鬼鬼祟祟地跟了她一路,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叫住她,但被乔娇望过来一眼的时候,却好像整副心思都被洞察透了一般。   老脸不由发热起来。   “你随我回去,医馆、医馆缺个学徒。”方太医这话说得支支吾吾,“上一个去投胎了。”   作者有话说:   这里写得我格外痛苦,觉得它格格不入,但又是最初构思大纲里面的重要一部分,修修补补,还是丢上来了   感谢能看见这里的小天使,丑到你们的眼睛了(小声) 第32章 、头七   乔娇就这样留在了医馆当学徒。   虽然是学徒,但方太医倒没有安排她过多的活计干,只是让她偶尔清点清点药材,毕竟乔娇细皮嫩肉的,怎么看也不像干过苦活的人。   她把药材摆出来翻了个面,地府的东西可没有潮湿发霉一说,只是方太医死板得很,就是要守着阳间的那一套不肯松口。   乔娇算得上是寄人篱下,虽然觉得这活儿纯属多此一举,但也只能照办,只是……   辨认出面前的药材,乔娇伸手,把相互靠近的三昧药材打乱,又各自放得远了些。   这一幕刚好被方太医瞧见了,眯了眯眼:“你怎么知道它们混起来有毒?”   “我就是服这种毒死的。”乔娇很快地回答,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你自己配的?”   乔娇的手顿了顿,垂下眼:“从别人哪儿拿的。”   那时她还在风月楼,楼里不知道怎么地接手了一个医家的女儿,那小姑娘也是脾气倔,老鸨调/教了好几天,让她吃尽了苦头,才肯松口,愿意出来接/客。   只是在接/客的前一晚,她就死了。   一般死去女子的遗物都会上交给老鸨,但乔娇凭着在风月楼一时无双的风头先一步进去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小姑娘看她的眼神太过深刻,像烧着仇恨的火焰。   哦,对了,那些药材还是乔娇捎给她。   在房间里头翻翻捡捡,销毁了所有自己与她有关的证据,最后在肚兜里面找到了被羊肠包裹住的剩余的毒药。   小姑娘的手法妙得很,刚好可以藏到牙齿间。   乔娇盯着它出了神,觉得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够用上,一直没扔。   她本来以为会在裴湛利用自己威胁盛公子的时候服下,但没想到用在了那一天。   乔娇没什么学医的天分,但方太医也不介意,毕竟那个师者门下没有几个笨徒弟呢?   乔娇只管认认真真地学,成不了妙手回春的一代神医,但当个普通的大夫还是绰绰有余。   时日一天天过去,偶尔方太医也会从春风阁的地界带会女子来,那一套说辞还是没变,只是没有那么尖锐。   新来的女鬼心里有鬼,知道他心不喜,又受了恩惠,拿了药后便离去了。而敢与方太医还嘴的,乔娇还是头一个。   而当乔娇学有所成的时候,自然就被赶到了春风阁的地界出诊。   后来她有见到了那天见过的女子,才知道这不是方太医第一次干这种事,不过之前都是在街头就把人截胡了。   “方老头这个老不羞的,可是寿终正寝下来的,这能寿终正寝的人哪有蠢笨的,心里不就跟明镜似的吗,只是心里还过不去那一关而已。”   这地下死于非命的人多,或多或少都带这些病痛,也都或多或少受过方太医的恩惠,否则凭他整日来这里闹事,早就被鬼下黑手丢到黄泉里头去了。   只是,当乔娇知道个中缘由的时候,已经是后话了。   而此时,方太医突然从医书中抬起头来,问到:“你这丫头的头七快到了吧。”   乔娇清点药材地动作凝滞了片刻,垂下眼帘: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是快到了。”   。   裴湛是在城墙上找到乔娇的。   裴青的确不是会做出鞭尸那种举动的人,只是把她的尸身转移到了城墙上。   一片片的雪花慢悠悠地落下,没过多久就在她的身上积了厚厚一层,连恬静阖上的羽睫上都是闪烁的细小白霜。   看起来就只是像睡着了。   乔娇是极美的,美中像带着火,带着锋芒……带着血,就像现在一样   永远都艳丽逼人的很,即便是现在。   裴湛头一次有了恐惧的感觉,一腔的热血骤然凉下,持剑的手不由地加重了力道,青筋狰狞暴起,细看之下有着隐隐的颤抖。   “王爷,是乔姨娘了。”   有不识时务地亲卫上前查看,但却没敢上手,只是确定身份后就回来禀报了。   回话的时候,他心惊肉跳,想起刚才的一跪,眉头不吉利地狂跳。   这位爷该不会做出什么事吧?   但出乎所有人都意料,裴湛一步步踏过风雪,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刻的脚印,把乔娇抱了起来,转身往回走。   没有发怒,也没有简单地吩咐一句“埋了”。   余下的众人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在意呢,还是无所谓呢?   裴湛带着乔娇的尸身消失了一下午,就在他带来的属下终于开始稳定不住局面的时候,裴湛又出现了。   他以雷厉风行的手段铲除干净裴青留下的余孽,肃洗朝堂,很快便名正言顺登基成了新帝。   没有人知道乔娇出哪里了。   包括桂枝。   只是去寝宫的宫婢偶尔会在私底下嘟囔,陛下寝宫的熏香又换了。   味道越来越浓重……也越来越难闻。   桂枝没有见到乔娇的尸身,当消息从百里之外的皇城传到丛云郡的时候,已经过了足足七日。   她不可置信地拉着墨云的手,眼睛红红的:“你骗我的,对不对,王爷说过会保护好小姐的!”   墨云没有介意她的失态,任由她嚎啕大哭到昏厥过去。   等桂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更时分。   她在床上呆坐了很久,觉得一点也不真实,小姐好好一个人出门,说是回去享福,怎么会说没有就没有了呢?   夜风吹过压满雪的枝头,发出扑簌簌的诡谲之声,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桂枝被这动静惊醒,像是忽然反应过来,披着外衣匆匆往外头跑去,等到回来时,怀中抱着一堆元宝蜡烛。   墨云就静静地看着桂枝忙碌,好不容易借到一个火盆,在冬雪未化的夜里点起一把火。   桂枝烧着纸钱,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墨云就站着看了许久,久到肩膀上面都结了霜,才缓缓蹲下身子,往火盆里面添了一把黄纸。   “小姐收不到的。”桂枝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更加绝望的哭腔:“连小姐的尸身都不在,怎么收得到呢?”   小姐她……那么喜欢钱呐。   桂枝大病了一场,等她痊愈的时候,已经是初春了。   裴湛也是这个时候,好像才想起还留在丛云郡的一干女眷,派人护送她们入京。   桂枝也收拾着跟上了。   虽然她的主子早就死了,卖身契也并非在王府手里,怎么看也不该让她跟上,但奇怪的是,并没有人驱赶她。   大概是她们都隐约嗅到了兔死狐悲的味道。   女眷进宫以后,就被随意打发到几处宫殿住下,又过了几日,有公公来给各位美人封号。   但奇怪的是,裴湛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面。   桂枝如愿进了皇宫,四周都是富丽堂皇的景色,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尊贵。   可是她此刻却有了一丝恐惧。   她住下这几日也不是什么都没干,在宫人的口耳相传之中,她知道了,她的小姐就是死在了这金碧辉煌的宫墙之中。   桂枝缓缓握紧了拳,暗自下了决心——她要把小姐带回去。   带到老爷夫人身边安眠。   只是令人气馁的是,她再也没有打听到乔娇的下落。   就在此时,失踪已久的墨云出现了。   他依旧是裴湛的暗卫,永远见不得光。   他只是给桂枝带了个消息:“乔娇可能在主子的寝宫。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帮你。”   桂枝不懂墨云为什么要帮她,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足以让她忽略这点细节。   在墨云的掩护下,她终于见到了她家小姐。   ——真丑。   大块大块的紫色斑点布满了往日胜雪般白皙的肌肤,令人作呕的味道是无论多么珍稀的香料都掩盖不了的。   桂枝走近了些,目光落到了她的头发上,忽然心底突然生出恶心的恐惧来。   ——那么好看的发髻,到底是谁给她梳的呢?   “看够了吗?”   低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裴湛撩开明黄的帘子,九五之尊的气势展开,一步步像踏在桂枝的心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裴湛与她擦肩而过。   他停在床前,动作熟稔地压了压被角,又低头吻了吻她的黑发,问道:“好看吗?”   桂枝呆滞地看着面前的人,忽然注意到,乔娇的另一侧地被褥有着微微的褶皱。   那是有人睡过的表现。   桂枝猛地捂住了嘴巴,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直接把裴湛推开,把乔娇从床上抢了过来。   “王爷你放过小姐,好吗,求求您了,求求!”桂枝止不住地磕头,额头处很快就红了一片。   乔娇被桂枝带到地上,脑袋一偏,像失去了骨头一样,柔软得不似活物。   裴湛冷漠地看着尸体,方才触摸过的指尖缓缓收紧,刺入手心。   恶心。   裴湛盯着地上的“东西”许久,下了一个结论,然后强迫自己移开眼。   他大步离去,冷漠地招来太监:“把里头的东西处理干净。”   太监隐隐听见了里头的哭声,还以为是哪个想要爬床的宫女,正准备杀了了事,却在看清的时候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一个头发凌乱额间带血的女人抱着一具尸身,到底哪个更加恐怖?   但圣上的命令不可能不听,他们强行分开桂枝,打算把尸体拖到乱葬岗埋了。   趁着夜色,用一辆小木板车运到了荒山上,桂枝还在哭哭啼啼,太监看了心烦,也就允许她做了个简陋的牌位祭拜。   干完这一切,监督着桂枝离开,他们才真正放下了心。   那牌位啊,不过是几根树枝而已,等一个刮风下雨的天气,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走后,一道身影从树后缓缓现身,在看见牌位的瞬间像被刺痛,如同疯子一般徒手去挖土,五指染血而不自知。   当尸身露出来的那一刻,那人双眸通红,透露出无限狠意,咬牙切齿:“乔娇,就算你死也要和本王死在一起!”   乔娇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地府里头待了多少年呢,如果用她身上的银钱计算,她已经有十五万两了。   这攒钱的速度让方老头也忍不住咂舌:“好厉害的女娃娃,看来你差不多可以去提前投胎了。”   乔娇的医术有所小成,正在炮制一昧药材,这步骤简单,还能抽出空来回答老头的问题:“嗯,您老不是早就攒够银两了吗,为何不不去?”   老头摆摆手:“提前投胎占的可是别人的名额,老夫可不干这种事,而且这地府也没什么不好的,留在这里那么多年,医术又精进了不少。”   乔娇扬了扬唇,方太医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说话,好似岁月没有在他身上除了医术外留下任何痕迹。   方老头这话当然不是指摘乔娇,毕竟阎王定下了这规矩,能办到自然是本事。   “但是嘛——”方老头躺在藤椅上,摸了一把胡须,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若是有另外一种奖赏的方法,说不定老夫我还有点兴趣。”   “什么赏赐?”   “重生啊!”方老头突然激动起来:“老夫生前曾遇见一种怪病,患病之人腹部肿大积水,四肢萎缩,同时伴有咯血之症,最后只能痛苦死去。”   “老夫用了二十年,终于找到了治疗的方法,可惜那人已经去了,若老夫能够重来,必将补足这一大憾事!”   老头说得激动地从藤椅上坐起来,看了一眼乔娇,却发现她依旧一副冷淡的模样,不由不满:“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重来的憾事吗?”   “并无。”   乔娇回答得干脆,着实把他惊了一惊。   “怎么没有。”他不信。   “没有就是没有,”乔娇平静道:“我生前用尽所有的努力去寻找出路……”   “最终还是逃不过死去的下场,”乔娇顿了顿,“……我尽力了。”   无论自己如何挣扎,在权贵的眼中,终究只是一颗可以随时放弃的棋子,最后还是躲不开被愚弄至死的下场。   后院里面传来药香,二人的闲聊被打断,乔娇从后头端药出来,放入木盒,给东市的主顾送去。   方老头摆了摆手,“去吧。”   乔娇送完这一趟药,看着逐渐丰满的小金库,不由地露出一个笑,快了,很快就结束了。   忽然,乔娇感觉手腕一重,一只精巧无比的羊脂银丝缠边嵌松石玉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手腕上。   她脸上的那点笑意很快淡去,唇瓣抿成一条直线,上扬的眼尾也落了下来。   在地府待久了,她怎么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人来供奉她了。   而能出得起这种陪葬品的,只有一人。   乔娇摘下玉镯,没有任何犹豫地扔进了旁边的黄泉中。   精致的眉眼只余下一片冷漠和平静。   她伸手摩挲着刚才待过镯子的手腕,胸口不由地难受起来。   真是恶心。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十九……二十万两!”白无常清点着黄纸,又数了一遍,发现面前的真真切切是二十万两以后忍不住咂舌。   点清了数目,白无常倒也没有拖延,“既然如此,乔姑娘且随我来。”   乔娇跟着白无常跳上一叶孤舟,驶过黄泉,黄泉的水面十分平静,只是白无常时不时敲敲木浆,像是在震慑水底下的东西。   乔娇第一次经历,新奇的体验让她失去了大半戒心,否则定会疑惑,为何她不是从桥上过,也没有饮一碗孟婆汤?   ……   待目送乔娇离去后,白无常才幽幽地叹息一声,蹲下在她离去的地方点燃了一柱香,细长的白烟寥寥升起,幽绿的火焰无声地燃烧着。   这万事万物自有定数,这投胎的顺序也是如此,阎王爷怎么会瞧得上人间的黄土之物?   只当送他们美梦一场,在香燃尽之时就可回来。   白无常重新摇动船桨,往来时的路行去,黄泉之上骤然起雾,小船的影子很快就不见了,只剩下悠悠的回声。   “向前走,莫回头,莫回头……”   “大夫,这边请……”   “……是受了惊吓……”   “那……”   耳边传来朦胧的声音,乔娇觉得自己的魂魄仿佛被困在迷雾里,无数冤魂的哭嚎从四面八方传来,她隐约觉得熟悉,就像是白无常带她渡过的那条路。   乔娇试图躲避开这些恼人的声音,可四肢却酸软得厉害,轻飘飘的。她感觉到自己被翻来覆去地折腾,一双手不停地探向她后背,把浸满冷汗的棉布抽走,又换上一条新的。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过了两日,乔娇才睁开了眼睛。   “砰!”水盆被踢翻在地,水流四处奔散,把床前弄得湿哒哒的。   “小姐!你可算是醒了。”   乔娇下意识地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映入眼底的是一个圆脸丫鬟,长得颇为讨喜。   乔娇的脑子艰难的运转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是谁?”   声音细声细气地,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   丫鬟捂住了嘴,好让自己不要尖叫出声,她急急地把脸凑近,“小姐,是奴婢啊,奴婢是多喜啊!”   “……多喜?”乔娇愣愣地重复了一下,眼底依旧是陌生一片。   多喜这回是真的急了,也不管地上的水盆了,立马往外头跑,一遍跑一边叫唤着:“总管,大小姐傻了!”   一声“总管”如同天雷直直唤醒了乔娇的记忆,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因为起得太急,脑门又是阵阵地发晕。   内心的惊愕让乔娇顾不得那么多,强撑着下了床,看见明显小了不少的绣花鞋的时候,不可置信地伸出双手。   那是一双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小臂,又白又嫩,喜人得很。   她的指尖还没有练琴留下的茧子,手指头也未涂着蔻丹,而是粉嫩的月牙儿。   方老头的话突然闪现在脑中,   ——“那可是重生啊!”   乔娇咬着下唇,弯下腰给自己穿鞋,双手因为颤抖怎么样也穿不好,最后直接踢开了鞋子,赤着脚跑出去。   “……爹爹,娘亲。”   恐惧又混着兴奋在乔娇心里交织出异样的滋味,她一点儿也不渴望回到人间,但若还能见到爹娘……那也不算太糟。   她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她有办法护着乔家躲过这次免顶之灾。   乔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自己的唇瓣咬出了血,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一路飞奔出了院子。   她已经许久未归家的了,可通往爹娘院子的那条路却在脑中演练了无数遍,无论她在哪里,总能到达。   “爹爹!娘亲!”乔娇用力地推开大门,沉重的木门一下子被推到了极限,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乔娇也一个脱力,跌倒在门槛上。   而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间里头,她闹出那么大声响,爹娘一定会听见,然后就会马上赶出来,一边训斥她,一边又将她抱起搂在怀中轻哄。   乔娇维持了这个跌倒的姿势许久,就像想讨糖吃的小孩故意使上的苦肉计。   可是……她等了许久,久到后知后觉地脚丫子开始发冷,眼前开始发黑……里头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爹,娘?”   乔娇大声地唤了一声,空荡的房内只有她自己的回音。   “小姐啊!”闻讯而来的总管见到眼前这一幕,险些被吓得心脏骤停,他一把把扑在地上的大小姐抱起来,老泪纵横:“大小姐,老爷和夫人……已经去了啊!”   “去了?”乔娇突然觉得脑袋涨疼得厉害,她难受地挣扎了一下,视线落到了院门口。   ——数不清的下人门规规矩矩地头带白色的孝帽,或是担忧,或是不耐地看着她。   原来……都已经死了。   乔娇昏迷之前,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乔娇这回又足足昏迷了三日。   总管在旁边看了干着急,不知往大夫手里头塞了多少银两,只求他一定要把乔娇治好。   大夫推拒了,再看向乔娇的时候面露不忍心:“乔府的事情老夫也略有耳闻,日后还是多留些银钱傍身才好。”   总管听了这话,没有出言反驳,只是心里发苦,大小姐现在还那么小,外头又那么多豺狼虎豹觊觎着,若现在不把她治好,以后就更加没有机会了。   好在,三日后,乔娇醒了。   这几日总管一直守着乔娇,她一醒就马上发现了。   “小姐……”总管小心翼翼地观察乔娇的神色,深怕她像头两回那般因为伤心过度昏厥过去,“要吃点东西吗?”   乔娇掀开被子起身,摇了摇头:“我去给爹娘上柱香。”   趁那些恶霸还没来。   乔娇大病初愈,总管也不敢激烈反对,只是默默地给乔娇带路。   一路上,是熟悉又陌生的景色。   上一世,她赎回老宅时已经不知被转卖过多少次,一切都物是人非。她努力地想依照记忆把老宅重建,可是总是在半途就叫停了。   她终究是找不回来了。   乔娇又看向面前的老者,那是忠伯,世代为乔家的总管,在爹娘去世以后,凭一己之力将局势稳定下来,为爹娘操办后事,应付催债的人。   可是……却被那金家小人的奴仆在冲突之中推倒在地,脑袋磕在台阶上,一命呜呼。   很快,乔娇便来到了灵堂,规规矩矩地上了三炷香,而后拿过一张软蒲,跪在上面。   “小姐……你这是?”忠伯心疼地看着她,想把她扶起来。   乔娇避开他的手:“让我再陪爹娘最后一程。”   听到这话,忠伯劝解的心思散去,只留下漫长的一声叹息。   灵堂中的人逐渐少了,到了夜深的时候,就只剩下乔娇一人了。   两口沉重棺木摆在面前,上头是正在燃着的香烛,也许是做鬼做久了,乔娇竟然能感同身受起来。   “爹娘,这种香,不好吃。”乔娇喃喃自语,“只可惜阿娇不能给你们买更好的。”   乔娇往火盆里面添着黄纸,很快就把高高的一叠烧完。   “这样,就算在阴间也不会过得太苦。”乔娇垂下眼,静静地看着火光把黄纸吞噬。   忽然,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乔娇扶着柱子站起来,双膝酸胀得厉害,她缓了一会儿,一瘸一拐地往棺木走去。   “还没封棺……”自己还能再见他们一面。   乔娇用力推着棺材板,一点点地挪动着。   见完之后,她就去死。   本来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一张张面孔从她脑海中掠过,或喜或悲或痴或怨,皆如风尘,留不下任何痕迹。   前世已尽,莫要回头。 第34章 、前世仇人   乔府的下人们都不怎么喜欢在晚上靠近东院的荷花池,若是在盛夏时节,哪里还姑且称得上是一个纳凉的好地方。   可若是平常,重重高矮不一的影子矗立在小河中央,夜风拂过,一股阴寒的凉气从背后升腾,连带着花影张牙舞爪,哪里还有白日赏心悦目的模样。   但正是因为人烟稀少,此处便成了一对野鸳鸯偷摸私会的好去处。   “芝芝,听说你今日又受委屈了。”   “松哥,只是小事……”   正当两人正花前月下的时候,那个婢女突然噤声,脸上逐渐浮现惊恐之色。   小厮觉得奇怪,忍不住摇了摇她的肩膀,“怎么了?”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水花声!   他下意识回头看去,而他身后已经传出尖叫:“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乔娇放任自己沉入水底,冰冷的湖水汹涌地灌入她的口鼻之中,呛出一连串气泡,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随即遏制住求生的本能,逐渐下沉。   她要回去,回去向无常问个明白!   而且……乔娇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说不定可以在下面与爹娘团聚。   可她万万没想到,特意挑了个夜深人静的时分,还能被人救起。   忠伯夜半被叫醒,下人把乔娇投河一事禀报,险些把老人家当场气得昏死过去。也顾不得那么多,当即披上外衣,往乔娇的院子走去。   多喜才刚给乔娇换了衣裳,正准备去吩咐厨房炖一碗避寒的姜汤,忠伯就推门而入。   如今老爷夫人已去,小姐又还小,府中能主事的自然是忠伯了。   多喜见到忠伯来势汹汹的模样,吓得一下子噗通跪倒在地上。   忠伯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走到乔娇面前,而后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落在众人耳中,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再看忠伯,已经红了眼,刚刚打过乔娇的手掌止不住地颤抖,他又气又惊,到底是不明白乔娇怎么会做出投河自尽这种事。   “小姐,奴才家世代服侍乔家,你和老爷都是奴才看着长大的,如今老爷已经去了,你再做傻事,可让奴才怎么办!?”   忠伯老泪纵横,这几日他收到的打击并不比乔娇小,他的独子就与老爷夫人一同被马贼杀害,唯独剩下怀孕的儿媳。   乔家夫妻出事之后,与绣庄合作的各方一个接着一个上门讨债,如今府中的银两已经去了大半,绣庄的生意也一落千丈,底下人心溃散。   而当初乔父亲仁义借出去的银子,如今还回来的却寥寥无几,他们都准备看着只剩下乔娇一个幼女,撑不起这家业,乔家迟早要败了。既然如此,他们还还钱做什么?   因此,忠伯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为了大小姐,他一直都是把苦往心里咽,可今日乔娇投河地举动着实刺激到他了。   乔娇被扇了一巴掌,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她缓缓地垂下眼睛,盯着被子上的花纹出了神。   她想告诉忠伯,爹娘的死不是意外,她还想告诉他,如今的困局只是个开始……整个乔府,包括她自己,都会毁于一旦。   可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疲倦地合上了双眼。   她累了。   再来一次,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就如她同方老头说过那样,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可依旧破不了这个死局,像被困在笼子里头的蟋蟀,无论如何努力,也不可能逃出生天。   忠伯看见她一言不发的模样,以为她还未从父母双亡的打击中缓过来,也对,不够是个九岁的小娃娃,怎么能要求她太多?   忠伯添了一批专程看着乔娇的下人,看向乔娇的眼神里头有着恨铁不成钢和满满的忧虑,这以后乔家偌大的家业都是要交给小姐的,如果她这就挺不过来,那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忠伯一狠心,没有再逗留,只是留下话让乔娇自己好好再想想。   乔娇望着忠伯佝偻了不少的背影,心中酸涩无比,盯着被褥上的花纹又出了神。   次日,乔娇竟然主动出了门。   下人看见她的举动,直接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位小祖宗又做出什么傻事。   可令人意外的是,乔娇竟然直接去了账房。   许是多喜带来的姜汤效果太好,发了一通汗后,身体的寒气被驱赶得一干二净。   她向多喜打听到忠伯这几日的行程,知道他只有早上会在账房逗留一小会儿,于是掐准了时辰去寻人。   忠伯此时正查完府里头的账本,眉心涨疼,但隐约透露出几分轻松。虽然这几日忙碌得很,府中的财产被用了大半,但好在大部分账已经被填平了,只要接下来没有什么意外出现,这最难的一关就要渡过了。   他放下账本,揉了揉眉心,余光中瞥见站在门外的小小身影,顿时清醒:“大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乔娇早就来了,只是忠伯之前看账本看入了迷,便也没有打扰,直到看见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才往里头走了几步。   乔娇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感受,她如今疲倦至极,明知道将来发生的事根本无力反抗,可看见忠伯操劳的样子,还是心软了,心软到生出一丝不切实际的希冀。   她扯了扯忠伯的衣袖,忠伯低下头看着她。   乔娇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着,忠伯心里一惊,这几日他忙上忙下,与乔娇相处的时间少了许多,如今乍一见面,古怪的感觉从心底冒出。   ——那根本不是九岁孩童该有的眼神。   忠伯觉得那双眼睛实在是太黑了,黑得让他忍不住害怕起来,其中似乎蕴满了绝望……绝望到没有一丝光亮,仿佛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大小姐?”他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乔娇又把视线移开了,她看向一旁的账本,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   “小心金化祥。”   “小姐?”忠伯大吃一惊,也不知道是在惊讶乔娇此时过分平静的语气,还是她如何得知金化祥这个名字。   乔家绣庄在京城算不上什么有名的铺子,而士农工商中像乔家这种毫无背景的商贾又是最低那一等。   可偏偏乔父有本事,把绣庄经营得有声有色,还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站稳了脚跟,可却因此惹来小人的嫉恨。   那就是金家。   金化祥就是富贵绣庄的主事,富贵绣庄做的是富贵人家的生意,虽然入不了权贵的眼睛,但却包揽了整个京城的普通富贵人家。   在乔家绣庄出现前,这生意可是他独一份的,其原因自然是因为他有一个好靠山——他同胞的亲姐,可是朝中正五品官员的妾室!   虽说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身份,但碾压一个普通富商却绰绰有余。   忠伯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想抓着乔娇问清楚什么意思,可下一刻下人慌忙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总管,金家来人了!”   忠伯脸色一变,显然没想到那么巧,他刚想出门迎客,却发现一道小小的身影跟着他跨过了门槛。   “本小姐也去。”乔娇说话的时候顿了一下,在自称上显得有些生涩,她已经许多年未这样称呼过自己了。   忠伯刚想不拒绝,就对上乔娇毫无波澜地黑眸,心里生出预感,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阻止她。   只好把劝说的话变成一声叹息。   “有天大的事,老奴都会护着小姐的。”   乔娇心神微震,缓缓捏紧了衣摆,忠伯的确做到了,他倒在了自己前面,而自此以后,她再无依靠,任人鱼肉。   二人很快就来到前厅。   乔家二老的棺材还未下葬,金化祥登门进来,在小厮的接引下假模假样地烧了三炷香,而后一边喝着茶,一边打量着乔家的景色,时不时还点点头,一副很是满意的模样。   这种样子,在旁人看来只会觉得有几分怪异,却没有往心里去,但乔娇却一下子沉下了神色,原来早在这个时候,金化祥就起了赶尽杀绝之心。   见到忠伯,金化祥并没有起身,而是假模假样地悼念几句,便开门见山地说出此行的目的。   “鄙人有收购乔家绣庄的意思,不知总管意下如何?”   忠伯直接傻了眼,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他处理完一堆烂摊子之后出现,这不是存心想直接摘桃子吗?   再说,虽然现在乔家的财产是缩水了不少,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等过几个月绣庄开始盈利,一切便会好起来,怎么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把绣庄卖了!   况且,依照金化祥的意思,那可不是要一两个铺面那么简单,而是要整个乔家绣庄。   偏偏金化祥一副无赖模样:“总管你先别拒绝,你听晚辈解释,现在乔大哥已经仙逝,就留下一个女娃娃……”   金化祥注意到跟在后头的乔娇,贼眉鼠眼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怀好意:“她一个女娃娃怎么守得住乔大哥留下来的家业,以后嫁出去也是便宜外人,还不如让晚辈出个好价钱……”   “滚!”忠伯听不得金化祥在这里口出狂言,尤其是还在灵堂面前,还在大小姐面前!   他喘着粗气忍住怒气,指使下人动手,可金化祥这个泼皮不但没怕,还凑近到乔娇面前:“这就是乔大哥的独女吧,按照辈分,叔可以叫你一声大侄女。”   “大侄女你才是这乔家的主子,就让一个奴才主事说话,也不怕养大了胃口反过来弑主……”   这种挑拨离间的说辞真真正正地踩到了忠伯的底线上,他左看右看,最后直接拿起凳子作势要砸:“你这无赖还不给我滚!”   金化祥正值壮年,身强力壮,怎么会怕一个老头,直接抢过凳子抬起脚要踹。   “真是给脸不要脸!”他唾了一口。   下一刻,一道身影闪过,直接举起棍子高高地往伸出的那只脚打下去,这一下,乔娇用了全力!   杀猪般的叫声响起,金化祥捂着脚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一干反应过来的下人齐心拿着木棍轰了出去。   他面容吃痛扭曲地放下狠话:“你们给我等着!”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你给我滚!”忠伯被气得七窍生烟,气都喘不上来。   等好不容易顺平了那口气,他赶紧回头看向乔娇:“小姐,你莫要信那小人的话……”   话只说了一半,忠伯就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乔娇的表情太过平静,比她还高的棍子被小小的手腕握紧,另外一头拖在地上,她缓缓抬起头来,平淡地看向他。   就好像刚才打人的不是她一般。   忠伯嗓子眼哑了哑,自从小姐投河醒来,好像就有什么不一样了。   “咕噜噜。”乔娇扔下木棍,木棍在地上滚动一段距离,直到碰上了忠伯的脚,才堪堪停止。   “跟上。”乔娇丢下一句话,往账房走去。   许是被乔娇这一手震撼到了,忠伯鬼迷心窍地跟上,直到看见乔娇在账房里头拿出一叠账单,挑挑捡捡的时候,才浑身一震。   “小姐……你这是?”   乔娇低着头翻东西,没有回答,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剩下纸张的哗啦声。   “是这份了。”   忠伯凑上前去看,发现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借条,借债人自然是乔父,而债主嘛……   忠伯凑近了些,把名字念了出来:“同福布庄,徐胜。”   一瞬间,关于徐胜的记忆复苏,忠伯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能夹死好几只苍蝇:“小姐,徐胜可是只老狐狸,不好惹。”   忠伯服侍过三任家主,能得到忠伯一句“不好惹”可见其份量之重。   当初乔父初来京城,毫无根基,就是向徐胜献上不少金银财产,又立下一张借据,才换来庇护。   而这徐胜到底是何人?   其背景在这权贵遍地的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乃是一位侯爷正妻的亲哥哥,而那侯爷之所以能从一介寒门爬到如今的地位,少不了徐胜这个富商的铺路。   而如今乔娇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无意是去摸老虎尾巴。   忠伯吓出了一身冷汗,反观乔娇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她把借据摊开在桌子上,指了指年份,“忠伯可以在年限这里延长十年吗?”   应到这个要求,忠伯两眼一黑,这不是叫他做假账吗?   他颤抖着声音,小心地推辞:“这东西是老爷亲手拟的,里面的条款格外严谨……怕是不好改。”   “不需要改得天衣无缝,只需要乍一眼挑不出毛病即可。”乔娇点了点桌面,“办得到吗?”   乔娇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这种事情自然是交给专业的账房先生去做。   “忠伯,”乔娇的语气忍不住软了软,“爹娘去了以后,我只有你能依靠了。”   忠伯的老骨头一震,被激起一片怜爱之心:“老奴一切都依小姐的。”   乔娇弯了弯唇。   说干就干,忠伯把自己关在账房整整一天,第二日就把东西交给了乔娇。   但他也留了个心眼,这东西当初是一式两份,乔父还清债务后自然是把两份都收回来了,他只改了一份,虽然他不知道小姐到底想干什么,但多留一手总没错。   乔娇接过东西,放在贴身的布袋中。   金化祥不日就会有所动作,她要在他把他背后那座靠山牵连下场之前为乔家找到庇护。   上辈子的事乔娇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但她怎么也得以为金化祥至少也得过个十天半个月才动手,可万万没料到他分明就是个蠢货!   也不知道是对背后的靠山太有信心肆无忌惮起来,还是真的蠢得令人发指生怕旁人怀疑不到他头上,竟然在第二天就指使人上门砸店!   砸的还是正处闹市,声名最旺的一处!   收到消息,忠伯早膳都没吃几口,匆匆出了门。   乔娇看着马车走远了,拉了拉多喜的裙摆:“带我出门。”   多喜听到消息的时候脑子一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乔娇提出的要求,急得直冒眼泪,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姐还想着玩。   可显然乔娇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跑出了大门,多喜连忙追上,离开乔府有一段距离了,才后知后觉地抓住乔娇,正色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再不济也得找几个护卫保护您。”   发生了砸铺子这种事,多喜可是万万不敢冒险。   乔娇当然不可能回去,一旦金化祥背后的势力下场了,谁还敢接受她手上这个烫手山芋?   机会只有一次。   她撒娇道:“只是一小会儿,在忠伯回来前我们就回去,好不好嘛?”   多喜左右为难,但乔娇已经忽悠着她来到大街上,都走到这里了,再回去也都迟了,多喜只好在心里苦哈哈地祈祷别再发生什么事。   乔娇佯装成恢复了些生气的模样,左瞧瞧右看看,站在粘花小人摊位前挪不开眼,多喜看在眼里,却是长松了一口气。   小姐这几天怪得很,好像因为老爷夫人的死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可今天出来热闹热闹,竟然又有了几分孩童天真烂漫的模样。   虽然嘴上不说,但多喜对乔娇那日投河的事还是心有余悸的,生怕那天乔娇又想不开了。   乔娇走走停停,在玩闹间不经意地瞥过后面——有三人足足跟了她们一路。   多亏了上辈子几次险些被害了明的教训,乔娇如今敏锐了不少,也知道了应付的法子。   她的神色沉了沉,没想到金化祥动手竟然如此之快。上一世忠伯去世得早,他这一倒下整个乔家几乎就是散了,金化祥带着人直接冲入灵堂,迫不及待地瓜分乔家。   而这一世,乔娇相信忠伯的能力,却不信任金化祥这个小人的心眼,所以才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就马上动作起来。   她带着多喜走走停停,最后停在一个炒豆子的摊位上。   豆子虽不顶饱,但味道好,饿极的时候抓上两把也能暂且祭祭五脏庙,因此摊子前围着的人格外多。   乔娇仗着自己身材小挤进去,多喜见状也只能跟上。   乔娇如同游鱼一样消失在人海中引来跟踪之人的注意,但又看见多喜还在就没多想。   乔娇偷偷拿走了摊主的脏汗巾,放下一把铜钱,然后在另外一个方向溜了出来。   乔娇把外袍翻了个面,然后三下五除二地把下摆盘到腰上,又用脏兮兮的汗巾围了一圈,把发髻散了散,也幸好她还是黄口之年,头发的样式并不复杂。   乔娇看准了经过的一个丫鬟,抱起自己垂下的衣物快步跟在后头,在后面远远看来就像大丫鬟带着小丫鬟出门采买。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   等离开这条街,乔娇躲起来才马上把衣服整理整洁,而后快速往徐胜的府邸跑去。   小小的人影穿梭在长街上,其速度之快,时不时惹来一两眼,但都不甚在意地移开。   在拐进一个街角的时候,巨大的影子从乔娇头上压来之时,她下意识地转头,而后看见高高扬起的马蹄和伴随而来的嘶鸣之声。   乔娇躲闪不及,一下子踩到自己的裙摆跌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骏马的蹄子朝自己压下!   好在车夫用尽了力气拉住马匹,生生地让它拐了个弯与乔娇擦肩而过。   而身后的马车一阵剧烈的晃荡,无数重物摔碎的声音清晰可闻。   马夫堪堪回过神来,回头大骂:“你这娃娃怎么走路的,赶着去投胎!”   乔娇连滚带爬地起身,没有理会马夫的破口大骂,一溜烟就不见了。   “发生何事?”温润的声音从车厢里头传出来,一只手掀开帘子,指节分明,就是上好的白玉也雕刻不出半分风姿。   里头的少年刚掀开帘子的一角,就只来得及看见消失在拐角的背影。   车夫还在骂骂咧咧:“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娃娃突然窜出来,差点就被踩死。   对了,公子你没受伤吧?要是受伤,小的定禀报老爷,可饶不了她!”   盛余容低头看见已经碎得不成样子的瓷器,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倒是没出什么事,就是……乱了些。”   车夫听见他这般回答,还以为真的没发生什么大事,连带着对乔娇的怨气也消了大半。   但若是让他看见里头狼藉一片,怕是能马上下车把乔娇捉回来教训。   盛余容给自己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抿了抿唇,还是嘱咐车夫道:“那孩子也是无心之失,莫要怪她了。”   车夫不高兴地嘟囔几声,接下来的路上倒也没有再开口,也算是听话把此事揭过去了。   另一头,乔娇迅速逃离,不止是因为她还有要事要做,更因为她认出那马车的样式表示里头坐着的人非富即贵,乔家已经惹上一个金化祥,不能再增添更多的麻烦了。   她本就是一个自私的小人。   不须臾,乔娇就来到徐府前。   眼前的高门要比乔府气派得多,金黄色的牌匾也是大家题字,千金难求,连门口的护卫都是一等一的吓人。   护卫同时也在打量乔娇,若是平日那些普通百姓,他们早就拔出刀把人吓走了,可乔娇一身衣物精致,脸蛋白皙透着红润,看起来就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娃娃。   他们迟疑了一下,问道:“有何事?”   乔娇仰起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是忠伯叫我来还债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还给谁。”   乔娇说出了徐胜的名字。   其中一个护卫进去通报,乔娇很快就被迎了进去。   徐胜的年纪与乔父相似,如今端坐在主位上品茶,到了他这个位置,已经不需要像乔父一样事事亲力亲为,只需要牢牢把握住手下的人即可。   他听到乔娇独自一人而来,心里也料到了什么。虽然乔家那点产业他看不上,可身为富商大家,圈子里头的消息不可能不知道。   如今乔娇的来意他猜中了七八分,无外乎是因为求援而来。可一个摇摇欲坠的基业,哪里值得他花大力气去救?   徐胜固然看不上金化祥,但也不愿多得罪一个人。   他看向乔娇,只想着忠伯这一步棋还是走错了,以为让一个孩子来他就会心软么?   还未等他开口赶人,乔娇就像献宝一样递上一张借据。   “自家父家母仙逝,忠伯不敢败坏绣庄名声,把债务一一清点,这是徐叔叔的,请徐叔叔过目。”   “债务?”徐胜不记得与乔父的交易,但在看见这张明显动过了手脚的借据时,一个荒谬是想法出现。   当初为表决心,乔父用了近七成的产业来做抵押,而如今正是生意最红火的那几条街的铺子,可以说是如今乔家根基所在。   而忠伯他正打算用这些铺子来投诚!   以还债为名,宁可把东西送到他手上,也不愿意让金化祥染指分毫!   金化祥背后的人不过是区区五品官员,乔家的财产对于他们来说也算得上是一块值得觊觎的肥肉,所以才默许金化祥动用他的势力。   但如果这块肥肉没有了呢?   就仅凭剩下的一处老宅和郊外几分薄田,还值得他背后的势力为他背书吗?   徐胜把利害关系在心里转了一圈,发现这对他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可是……金化祥抬了抬手,笑着对乔娇说:“老夫年事已高不记事,此事容后再议,先让我徐府的账房过一过目,再与陈忠总管商议。”   他盯着乔娇稚嫩的面容,试图从里面发现一点儿不对劲。   可若是论逢场作戏,谁又能比得过她这个老手?   乔娇眼眶还有未褪去的憔悴与悲伤,可面上还在强颜欢笑,鼻尖红红,做足了一副隐忍知礼的模样。   徐胜终究是看不出什么,只得道::“时候不早了,就让我徐府的人护送一程。”   乔娇心凉了半截。 第36章   乔娇婉拒了徐胜派来护送的家丁,依照原路返回卖豆子的摊位前。   多喜此时正急出了眼泪,四处拉着路人问有没有看见她家小姐,连带着跟踪之人也不安起来。但无论怎样,她都不敢离开豆子摊位太远,生怕乔娇回来找不到人了。   乔娇心里叹了口气,比起自己,多喜反而更像个孩子,换做其它任何一个成熟能掌事的奴婢,定是马上回府禀报了。   多喜此举,一方面是真的害怕乔娇回来找不到自己了,另外一方面是怕挨骂。   乔娇看在眼里,却也没有上手调/教的打算,毕竟事情若是顺利,乔家很快就要搬离京城了,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多喜。”乔娇远远地唤了一声,多喜听见了,眼泪当即就憋不住了。   “小姐,你到底去哪里了!”   乔娇晃了晃手上的糖葫芦,指了指更前面卖艺的摊位,“去那里看戏了。”   多喜心里又急又气,可她知道自己没资格跟乔娇发脾气,只得狠下心,语气强硬道:“我们回府,现在就回去!”   乔娇慢悠悠地咬下一颗糖葫芦,红色的糖块在嘴里被咬得嘎吱嘎吱作响,酸酸甜甜的滋味迸溅出来,意犹未尽。   “那就回去吧。”乔娇主动拉起多喜的手。   如乔娇所料,等她们溜出去一趟后,忠伯依旧没有回来。   她从白天等到晚上,府邸外头黑漆漆空荡荡,不见任何人影。   乔娇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忠伯他,会不会出事了?   可怕的猜测在心里无限放大,乔娇手脚冰凉,逆天改命……莫非终究是不可能的吗?   就在乔娇做出最坏打算的时候,马儿的嘶鸣声终于在外头响起。   忠伯颤巍巍地下了马,被下人搀扶着进门。   “忠伯?”乔娇见到他佝偻的脊背,下意识以为他受伤了,上前搀扶。   “没事的,小姐。”忠伯摸了摸她的头,“只是这把骨头不中用了而已。”   “明明不是……”下人不服气地小声嘀咕,乔娇听得清楚,但没有现在就抓住质问的打算。   ”发生了什么事?”乔娇把小厮支开,独自一人扶着,像忠伯一根小小的拐杖。   忠伯心里五味陈杂,更多的是愧疚,“小姐啊……”   沙哑的声音在黑漆漆的院子里头响起,带着几分英雄迟暮的无奈:“老奴恐怕不能为小姐守住这份家业了。”   没人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句代表着服老和认输的话,浓重的羞愧几乎要让他把脑袋埋进地里头。   “那就不守了。”   女童清脆利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忠伯错愕的低头看着她,强撑着笑解释:“小姐,你还小,不懂。如果那几间铺子出事了,你就再也不能过上现在的生活……”更甚者,连老宅都保不住。   乔娇蹙了蹙眉,自己重生后没有任何遮掩异样的意思,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忠伯和多喜的眼中,她永远只是个孩子。   乔娇道:“爹娘去了,我现在如小儿抱金于闹市之中,引来贼人觊觎,若无强横的武力镇守,那只有狠下心抛弃金子,才有一线生机。”   最后四字被加重了语气,像咬着牙说出来,忠伯无端听得毛骨悚然,总觉得乔娇在预示着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忠伯最后也不明白,像他这种与人为善了一辈子的老人,定是想不到为了区区几家铺子□□,斩草除根把人折辱一生这种恶行的。   青楼内,金化祥喝着花酒,一边大方地把几粒碎银塞到姑娘的胸里,姑娘笑嘻嘻地依偎过去:“金爷今日好兴致,可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那可不。”金化祥承认了,在姑娘的脸蛋上啃了一口,但更多的却是没有透露了。   听到下人汇报,派去的人不过打砸了三间铺子,那死老头就吓破了胆子,要是再来一趟,可不就得乖乖把铺子交出来?   金化祥这边正做着美梦,突然想到,到底是花几千两逼得死老头贱卖铺子,还是花几百两雇几个泼皮,把乔家剩下那个女娃娃劫了做威胁,好让忠伯分文不收地把铺子作为他把乔娇救出来的“谢礼”要好?   金化祥想到后者,本就不大的眼睛忍不住眯得更小,直直成了一条缝,发出精明的贼光。   后者唯一不好的就是要把自己的把柄送到其他人的手上,可谓是后患无穷。   他正是顾忌到这一点,才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金化祥这头正在思考,手下就闯了进来。   金化祥不是沉迷美色的人,当即就把一干莺莺燕燕赶了出去,手下低声在金化祥耳边汇报。   下一刻,金化祥狠狠地踢开了凳子,发出剧烈的声响:“好个徐胜,真当好的很!”   显然,商圈里的风吹草动是瞒不住任何人的,今天上午乔娇才进了徐府,晚上消息就传出来了。   但是,其中有多少是乔娇的手笔就不得而知了。   金化祥急得团团转,做商人的,最忌讳的就是拖延,时长则生变,现在那些个人或是还忌惮自己,或是觉得人家女娃娃才刚父母双亡,就上门谈变卖家业不厚道,还在观望,但时间一场,发生什么变故就可不一定了。   金化祥握紧了拳,裂开嘴露出一口黄牙,“你给我找几个地痞无赖,要用着趁手……容易处理的。”   都是乔家逼他的!   被打砸的那几间铺子已经闭店整顿,剩下的铺子倒是拨了些护卫过去,但门店终归是冷清了不少,昨日的事情都被人看见了,自然是知道乔家可能是得罪小人了。   心里同情归同情,但却万万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乔娇主动把昨天她上门找徐胜的事情告诉了忠伯,好让他有个心里准备。   忠伯得知此事后,一张老脸表情复杂,有些意外,又有些意料之中,甚至……还有些怨恨乔娇。   竟然主动把老爷夫人挣下的偌大产业拱手让人,简直是不孝!若他才是那个做主的,宁可一头撞死在门前也绝不眼睁睁地看着被人抢走!   只可惜,他不是。   最后,所有复杂的情绪化成一声叹息。   “那就让老奴再照顾它们一阵子吧,”忠伯树皮一样的老脸上仿佛失去了几分光彩,就像内里被掏空了,“能多看几日算几日。”   乔娇自然察觉到忠伯的情绪不对,一时之间,她没有跟上去,留在原地,突然生出几分手足无措来。   她做错了么?   乔娇无意识地揉弄着裙摆,这种眼神她见过太多太多次,仿佛每一个看见她的人都会如此。   就好像在说:“事已至此,你怎么还有脸活下去?”   胸口突然传来阵阵的窒息感,忠伯那一眼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乔娇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又变成这样了。   她就只是想,让乔家的人都能平安而已……   “小姐,总管走远了。”多喜等了许久也不见乔娇有动作,终于忍不住提醒。   乔娇的瞳孔逐渐聚成了一点,仿佛才从一场噩梦中挣扎着醒过来。   “我们要跟上吗?”多喜询问。   “……跟着吧。”乔娇沉默了一下,才艰难地提起精神,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刚刚发现自己重生后,满满的厌恶和疲倦。   “奴婢去备马车。”   “不必了,”乔娇叫住她,声音很轻:“就四处走走吧。”   如果追了上去,再看见忠伯的模样也不过是自寻烦恼。   多喜同意了。   但她也学聪明了,这回她多带上了两个侍卫,笑着邀功:“小姐这回可不能乱跑了。”   但她万万没料到,这回乔娇安分了,可另外的危险却找上门来。   ……   乔娇从一片昏沉中醒来。   双目透着隐隐的白光,嘴里头堵着东西。乔娇醒过来,却不敢动弹,很快摸清楚现在的状况。   她被绑架了,眼睛用布条蒙着,但隐约能分辨出还是白日,她应该还没有昏迷太长时间,双手双脚都被绑着,甚至没有因为她还是孩子就手下留情,麻绳死死地捆进肉里,勒得生疼。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开门声,有人走了进来。   乔娇放缓了呼吸,感觉到有人凑近了自己,粗粗地检查了自己手脚上的绳子有无松动。   “人醒了吗?”   “还没呢。”   “别是你下药下重了,把人弄死了吧?”   “你放屁,那同济堂的大夫说过了,那么大的孩子就恰好一包药粉错不了!”   乔娇听着他们吵吵嚷嚷,缓缓记起自己是怎么被掳走的。   当时她吃了路边一碗馄饨,觉得发困,就让多喜抱着自己回府,半路上睡着了。   所以……多喜呢?   而这时,绑匪们又换了一个话题:“信送去没?”   “送了送了。”   “要我说,就这一个女娃娃真的那么值钱?要是个男娃娃还能传香火,可她偏偏……”   “得了,照做便是。”   听到这里,乔娇已经肯定了这两人决计和金化祥脱不了干系,绑架自己就是为了威胁忠伯。   他们巡视了一圈,发觉没有异样,就离开了。   直到晚上,乔娇隔着布条感觉不到光的时候,他们才又来了一趟,这回是送水,和喂上几口馒头。   从头到尾,都没有暴露出自己的身份。   但乔娇耐心地等待着,在一次趁他不备的时候,张大了嘴,重重地嚼了一口,口中马上充满了血腥味,接着的就是脸上狠狠地挨了一巴掌:“饿死鬼投胎啊!”   白嫩软糯的脸蛋马上高高红肿起一片,那人看着自己的手,仿佛知道自己下手重了,一脚踢翻水碗发泄,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乔娇听见逐渐远离的脚步声,舌尖顶着上颚,接着重重地吐出嘴里的血丝。   她留下印记了。   伤她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接下来,只需要等着忠伯把自己救出去便是。   金化祥和他的手下,一个也跑不了!   可乔娇万万没料到,第二天等着她的,会是气急败坏的另外一巴掌。   “我就说有谁会救个女娃娃!如今那老不死的报官了!可怎么办!”   “还不是你在医馆留下了马脚,要不然怎么……”   互相推诿的争吵声响起,越吵越烈,就在乔娇希望他们打起来自乱阵脚的时候,吵闹声突然停止了。   有一人出去,不久后又回来。   他径直向乔娇走开,捏住她的下巴左右打量:“我怎么没发现还是个小美人胚子。”   另外一人受不了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   “等老弟我说完嘛,雇主可是说了,只要让官府找不到人,谁也不能证明我俩绑了她。”   “你这是要杀人!”   “那当然不,”他得意一笑,“像这种小美人,还有更好的去处,而且,就算被找回来了,家里人也不敢声张。”   乔娇一下子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血液发冷。   他们又捏着乔娇的鼻子灌了一碗药水,保证让她在一路上听话。   京城是不能久留了的,要走到更远的地方才行。   一路上,乔娇都昏昏沉沉,凡是有醒来的征兆,就被灌药,几回下来,药效越来越短,绑匪也越发暴躁。   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乔娇突然醒来,这一日,她没有喝药。   这也意味着……地方到了。   乔娇被强行拖下了马车,不知时日的禁锢让她的双脚差点废掉,人也在药效影响下变得迟钝无比。   但乔娇却觉得自己的脑子清醒得很,   ——她从一个死局,走到了另外一个死局。   自从被绑架来,乔娇第一次被拆下眼睛上的布条,她愣愣地看着面前花枝招展的女人,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劣质脂粉味。   而押着她的男人谄媚地谈着价钱:“可是个漂亮的,日后说不定能成个花魁。”   “别不是个傻子吧?”老鸨扳着她的下巴上下打量,就像在看一件是不是值得她花钱的好货。   耳边叽叽喳喳,乔娇已经无力去分辨什么,她呆滞地看着老鸨,张了张嘴。   老鸨以为她要说话,低下头去听,却不料被一口咬住可耳朵。   老鸨用力推开,乔娇本来就虚弱,轻而易举地就被推倒在地,就在老鸨气愤地抬脚去踹,想给这个小贱/蹄/子一点教训的时候——狰狞的神情就此定住了。   ——一只羽箭直直穿过她的心口!   四周传来痛苦濒死前的哀叫,但乔娇觉得自己仿佛隔着一层雾,魂魄摇晃着离开了躯壳,站在尸体的旁边,看见身着紫袍一身贵气的男子下马,踏过尸山血海,珍重又克制地把她抱在怀里,头埋进颈脖,声音沙哑。   “本王终于找到你了。” 第37章   裴湛第一时间把人抱进怀中,有力而苍白的手腕处甚至暴出了青筋,像是在竭力克制着什么,可落在乔娇的身上却是足够轻柔。   见到乔娇的惊喜使他头晕目眩,一股热气堵在胸口无处抒发,他颤抖着手摸上乔娇的头发,强烈的晕眩感让他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做梦。   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总是借由着政务熬到午夜时分,偌大的宫殿中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直到困意再也撑不住的时候,朦胧之中,裴湛仿佛看见乔娇穿着艳丽的红裙出现在面前。   乔娇来的时候总爱赤着脚,就像当初还在王府一样。   所以他吩咐宫人把殿内铺上一层层柔暖的白色狐裘,呈得那双□□的玉足越发娇俏可人。   她点了点脚,转了一个圈裙摆如牡丹绽放在雪地中,一个转身坐在了他的怀中,然后就乖乖地靠着自己的胸膛,一言不发。   裴湛低头着她几乎虚化的侧脸,小心翼翼地把呼吸放慢,他知道,一旦自己伸手试图去抓住的时候,她就会碎裂成一片片光影。   裴湛刚重生之际,也只以为是一场美梦,只是这美梦的跨度实在太长,长得他反应不过来。   这时他还不是皇帝,甚至连王爷也不是,只是居住在皇宫之中的一个普通的皇子,同龄兄弟每日还得去早课,而非枯井荷塘之下再也发不出声音的白骨。   裴湛的心剧烈地跳起来,如果他回到过去了,那……他的阿娇呢?   但好在,“终于找到了。”   裴湛声音喑哑,小小的人儿乖巧地窝在怀中,不似真实。   “阿娇?”裴湛忍不住叫了一声,身后的黑甲卫大着胆子上前。   他并没有听见裴湛亲昵又眷恋的声音,可却敏锐地察觉到裴湛对着女童过分的关心。   他胆大地上前一步,把乔娇的样子收入眼底,进言道:“五皇子,这孩子好像有点不对劲。”   裴湛这才从激烈的心绪中抽身出来,发现了乔娇的不对劲。   女童神情呆滞,眼睛像蒙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瞳孔溃散。   黑甲卫突然想到了什么:“先前拷问过医馆的大夫,说是给了那两人几份可以迷人心智的药物。”   话音未落,裴湛抱起乔娇转身离去,直接奔向最近的医馆。   留下背后的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如果只是为了博得皇上欢心,那五皇子做戏也未免演得太过了吧?   如今外头日头正烈,大夫慢悠悠地拉出躺椅放在树底下,摇着披散正躺下,就被前堂的徒弟火急火燎地叫起来:“外头来了个身份不得了的大人物,师父你快去看看吧。”   惬意的午休被打断,大夫有些不乐意地“哼”了一声,但这脾气却不是对徒弟,而是外面那位传说中的“大人物。”   “是谁要看诊?”   裴湛把乔娇抱高了一些:“是她。”   大夫撩起袖子把脉,瞥了裴湛一眼:“令妹今年多大岁数了?”   裴湛的身体一僵,还未反应过来大夫那句“令妹”是什么意思,又被不耐烦地催促了几句。   “应该……九岁。”裴湛心里堵了堵,浓烈的酸涩从心尖蔓延开。   上辈子,他是在入秋时分将乔娇迎娶回府,乔娇从未提起过自己的生辰在何日……自己也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自然是从来没有问过。   大夫不满地瞪了裴湛一眼,什么叫“应该?”,怎么会连自己妹妹的生辰都记不住。   但他也不是没眼色的,看出裴湛的衣着打扮还有外头黑压压的一队带着煞气的护卫,知道是自己这小医馆惹不起的人物,没把心里话说出口。   大夫心里嘀嘀咕咕,但突然,好像察觉到了不对劲,神色由一开始的轻松变得肃穆。   “张嘴看看。”大夫说。   乔娇木愣愣地,一动不动。   大夫把她眼帘翻上,凑近看了看,连带着手上的动作也快了不少,他把乔娇的嘴巴扳开,看了看舌苔的颜色,心中的疑惑解开了大半。   “吃错药了,”大夫摇摇头,心中对面前男子的不满更上一层楼,这种药必然是长期大量服用,身为这娃娃的哥哥,无论事先知不知情,也未免太不尽责。   他迅速地写下一张药方,让徒弟拿去抓药:“一包药用三碗水煎成一碗作服,一日两次。”   “对了,平常多养养身体。”大夫像是不经意地提起一句。   裴湛应下,就算大夫不提醒,他也知道。   所以,他忽略了大夫若有所思的目光。   除了乱吃药的问题以外,他方才把脉的时候,好似感觉到……脉搏停止了五息之久。   大夫行医数十年,从未有过这样这样的经验,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变得沉稳有力……   从无至有……如此怪异的脉搏,他几乎以为是自己诊治错了,所以才忍不住提了一嘴。   显然,裴湛没有听出他真正的意思,大夫看了也不好再提,一是他没有证据,二则是外面的精卫,他可不想晚年还要丢了脑袋。   裴湛带着乔娇在一间客栈暂且歇下,把几包草药递给了后厨,吩咐他们照医嘱办事。   回到房中,避开众人,他终于可以好好地看看乔娇。   不重的重量压在怀中,裴湛不自觉换了个能让她更舒适的姿势。   此时,乔娇已经合上了眼。   裴湛心里一跳,伸出手去探她的呼吸,轻柔带着热气的呼吸绵长,他肩膀猛地一松,恐惧如潮水般褪去。   他把乔娇放平在床上,仔细检查起她的伤势来。   手脚是被捆得最久的地方,已经红肿发紫,左脚甚至已经破了皮,血迹染到了裙摆上。   裴湛手指颤抖地抬起来为她清理伤口,心疼到呼吸都凝滞了一瞬,怒火从胸膛中升起,恨不得把那些人千刀万剐。   可他忽然想到,伤她最深的,难道不是自己吗?上一世乔娇服毒的时候,该有多怕。   乔娇是最惜命的人,能下狠手了解自己,又该是……有多无助?   裴湛突然害怕起来,见到乔娇的喜悦一点点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惶恐。   如果,乔娇也还记得前世呢?   这个问题不必思考,从始至终也只有一个答案,裴湛眼中流露出近似癫狂的偏执。   床上的小人儿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忽而,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抖起来。   裴湛的心一下子被吊起,几乎是狼狈地赶到床边,死死盯着即将苏醒的人。   客栈位置不好,即便在白日也得点上灯,晃眼的烛光刺得眼睛生疼,一下子就流出一滴泪来。   乔娇刚想抬手去擦,就发觉自己突然被扶了起来,握在肩膀上的大掌牢牢桎梏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阿娇?还认得我么?”   乔娇浑身发凉,身体不自觉僵硬起来。   “是本王对不住你……”裴湛哑着嗓子开口,第一次低下他高贵的头颅。   但下一刻,乔娇开始挣扎起来,稚嫩的嗓音带着惧怕:“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裴湛周身的气息骤然一沉,黑眸不见一丝光,冰冷地审视着面前的人。   乔娇不由地缩了缩肩膀,忍不住偷偷屈起脚抱住自己,也不敢抬头去看面前这个脸上阴沉可怖的男人。   宛如真的只是个九岁的孩童。   “阿娇,”裴湛威胁地警告:“你知道本王不喜欢别人欺骗我。”   乔娇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被子底下的脚指头抓紧了底下的软垫,透着薄薄一层布清晰可见。   吓到她了。   裴湛闪过一个想法。   “对不住,是我过分了。”裴湛突然一松,马上认错,连带着自称也不再是压迫人的“本王”。   “别怕,”裴湛又摸了摸乔娇的长发,侧着身子贴在她耳边,温柔至极,却说着最可怖的话,“反正,你是逃不了的。”   作者有话说:   悄咪咪剧透:重生是由乔娇开启的,所以男主和女主重生在第二世是同时重生的。 第38章   乔娇忽然一把抓住了落在耳边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裴湛下意识地抽回手后退,乔娇已经跳下床往门外跑去。   这点速度裴湛还不放在眼底,但他摸着手上的伤口,若有所思,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房间两侧守着黑甲卫,见居然是乔娇出来,一时之间也摸不着头脑,在他们印象中,一个孩童能有什么威胁?   竟然也没拦着。   乔娇一路跑下楼到掌柜面前,红扑扑的脸蛋上满是慌乱,还带着强忍的哭腔:“我被绑架了,大伯可以帮我报官吗?”   掌柜目瞪口呆,不禁抬头望了望楼上非富即贵的公子,又看了看小乞丐似的女娃娃,心里一时嘀咕,难不成这女娃娃还有什么重要身份不成。   掌柜是个好心的,可又不好明面上对抗裴湛,只得悄悄招来小二吩咐几句,接着对乔娇说!”你先进来歇着。”   小二收到口信,正要出门,就被侍卫拿着刀架在脖子上堵住了脚步。   裴湛慢悠悠地走来,刚才乔娇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他看了一眼躲在掌柜背后的乔娇,又看见明显害怕却又坚持护着乔娇的掌柜,拿出佐证的令牌,三言两语向掌柜解释起来。   在他的口中,原来是京城中一户富商被人谋财害命,而他则是奉命调查此事,铲除马贼之后又收到富商唯一的小姐被恶人被绑走的消息,一路追查至此地。   而乔娇自然是把他当成与先前的贼人是一伙的,这才闹出笑话。   “如果掌柜的不信,可以请知县大人来此辨认。”   掌柜本来在裴湛拿出手令时还半信半疑,但听到裴湛能轻松把知县叫上门作证,已经信了大半。   反而转身安抚起死躲在他背后的乔娇。   好说歹说,终于把这小祖宗劝出了身后,她死死地抓着掌柜的衣角,低着头不敢直视裴湛,一副不安到极点的模样。   旁边的护卫看得直皱眉头:“为何会那么怕五……我家少爷?”   乔娇身体抖了抖,一言不发。   护卫终是看不过眼了,虽然她不知道五皇子到底在独处的时候干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让乔娇如此害怕,但这孩子刚刚死里逃生,还是不要再让她受惊了。   于是他向裴湛进言:“这孩子此时害怕得很,队里有兄弟家中有差不多大的娃娃,可以让他带着试试。”   裴湛凌冽地扫去一眼,进言的护卫仿佛被什么扎到一般,马上低下了头,冷汗直流。他不明白一个刚过束发之年的皇子怎么会有如此威压,让见过不少风浪的自己居然在一眼中察觉到了杀意。   良久,裴湛才开了口:“掌柜,新开一间房让她歇下。”   乔娇竖起耳朵偷听着,在听见裴湛这个打算明显放松了不少,本来死拽着掌柜衣角的手臂松了力道滑落一些。   裴湛并没有打消对乔娇的怀疑,可偏偏此时的乔娇表现得再正常不过,没有露出任何的破绽。   让他有些怀疑,莫非乔娇真的没有记忆?   一场闹剧结束后,乔娇被众人哄了又哄,终于相信裴湛不是坏人,听到是他跳下马护着自己的时候,在人头直接的间隙间怯生生地偷摸看他。裴湛好像察觉到视线回头,看见乔娇马上低下头,剩下头顶新扎的小揪揪一晃一晃。   这可没办法,军中都是大老爷们,就算专门叫来那个有女儿的兄弟上阵,折腾半天也只能堪堪扎了一个小揪揪。   乔娇被扯着头皮生疼,但却不敢拒绝。   看着惹人怜爱得很,一片慈父之心被唤醒。   等小二烧好水端上去,乔娇才从一干大老爷们的包围之中脱身,噔噔噔地跑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   只有她自己的房间。   乔娇松了一口气,关上门后忍不住去扯自己的两个小揪揪,不得不说……这手法真的是太差了。   小二已经放好了水,乔娇伸手试了试水温,开始给自己清理,跟着那两个绑匪一路奔波躲藏,身上已经有了发酸的味道,连乔娇自己也受不了自己,也不知道裴湛是出于多大勇气才抱了自己一路。   乔娇疲惫地把自己沉入水底,双手环着膝盖。   裴湛。   乔娇在心里念了一遍,身体忍不住一颤抖,水面荡出一圈圈的波纹。   这两个字如同梦魇般笼罩了她大半生,本来做好了和忠伯安顿好剩下家业便一路南下,远离京城的打算。   可兜兜转转,历史终究是重现。   如果没有裴湛,她会如何?   裴湛及时赶到,又会如何?   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四肢,乔娇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答案。   记起裴湛方才在耳旁的警告,乔娇的心逐渐下沉,唇边忍不住溢出嘲弄,如果无论如何都不能改变,那她重生有何意义?   从始至终,她乔娇所有的不过是性命一条,能抓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紧的也只有一条贱命。   但现在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乔娇擦干水渍,拿过一早放下的干净衣物换上,镜子中的女童眉眼还未长开,但五官精致,还带着些婴儿肥,讨喜得很。   乔娇上前一步,摸了摸镜子里头的自己,突然笑了笑。   “阿娇已经一无所有了,喜欢上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可怕得很呐。”   与一个一无所有的赌徒做赌,只能输得一塌糊涂。   想开了以后,这是乔娇睡得最沉的一晚,反正处境不会更坏了,但长年养成的直觉让她半夜醒了过来。   一个黑压压的人影站在床前,一动不动。   乔娇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呼吸依旧平稳。   如果见惯了地府奇形怪状的魂魄,这点事好像也算不上什么。   乔娇趁着睡意未消,接着闭眼睡下。   从头到尾,没有露出一丝端倪。   第二日一早,身旁已经没人了,她去拉了拉房门,锁得好好的,也不知道裴湛是如何进来,又如何离去。   如今脑袋清醒了点,乔娇开始发觉裴湛的不对劲起来,虽然上一世他就喜怒无常,但是会夜半站在别人床前吓人么?   显然不会。   乔娇意识到了反常,但很快把这点小事抛之脑后。   裴湛脑子不正常,又同自己有什么关系?   此次出行裴湛奉的是皇命,自然不可能逗留太久,黑甲卫一早就做好返程的准备,如今肯让乔娇睡到自然醒才出发,已经是他们对这个孩子最大的容忍了。   昨日让乔娇独自睡一间房也已经是裴湛的极限,今日乔娇就被安排到裴湛的马车里头上路。   没人发现裴湛夹带私心,他的马车是最大最舒适的,多放一个人好像也没什么问题,私底下还会忍不住夸赞裴湛两句,“小小年纪就知体恤百姓,真是难得。”   乔娇听到着安排倒没有多大的意外,裴湛向来自大不容反驳,若今日没招自己去,才要开始担心他是不是在憋什么坏招。   但在其他人眼中,乔娇依旧是个怯生生的小可怜,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然后缩在一角,不得动弹。   裴湛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帘子被掀开的动静,眼皮未掀:“过来。”   乔娇的小身体一抖,脚步缓缓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但却不是朝着裴湛,而是贴着角落蹲下。   裴湛睁眼,就看见这样一幕,他周身的气势一沉,眼底显而易见地透露出不悦,可他已经知道之前的试探吓到了乔娇,指不定在九岁乔娇的心里,他是个说着疯言疯语的疯子。   所以他只能强忍着动手把人抱过来的欲望,语气放缓了不少:“我不是坏人,还记得是我救了你吗?”   裴湛盯着乔娇,看见她的脚尖朝着他移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也没有那么警惕,好像认可了他的话。   裴湛继续耐着性子:“我头疼,可以帮我按一下吗?”   这话说得有些怪异,可联想到裴湛身为皇子养尊处优的身份,似乎把人招过来服侍也没什么大问题。   乔娇却看出了他的不怀好意,她太了解裴湛了,决计不会叫自己单纯过去伺候。   于是,稚嫩又软糯的声音在马车间响起:“那为什么之前不让大夫看看呀?”   乔娇眨了眨眼,一派天真。   作者有话说:   乔娇:开始摆烂 第39章   裴湛眯了眯眼,开始怀疑乔娇是不是故意的,毕竟这般气人的模样与从前别无二致。   他垂下眼帘,做出一番虚弱的模样,不再言语,似乎放弃了让乔娇过来的打算。   裴湛知道乔娇向来吃软不吃硬。   果真,乔娇如他的预料一动不动,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不安起来,耳旁传出衣料摩擦的声响,头顶的光线沉了下来。   乔娇走到了他面前。   他缓缓地睁开眼,做出意料之外的样子:“你怎么过来了?”   九岁的孩童尚且不会隐瞒自己的表情,脸上露出显而易见地愧疚和羞涩,“大哥哥你不舒服吗?”   细弱蚊蝇的声音响起。   裴湛长长地睫毛颤抖两下,淡色的薄唇抿紧,似乎在强忍着什么,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哦。”乔娇干巴巴地回应。   接着,两人就大眼瞪着小眼。   被盯久了,裴湛莫名地恼怒起来,本王都给她台阶下了,为何还不过来帮自己按头。以前无需自己开口,乔娇就会识相地当好一朵解语花。   没有比她更识相贴心的女人。   而此时的乔娇好像看不出他情绪的转变,局促地站在那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面带着对裴湛好奇的探究。   一丝异样在裴湛的心底升起。   裴湛努力忽略心底的那丝异样,放缓了声音:“我习惯旁边有人伺……陪着,可以坐在一旁吗?这样会好受些。   裴湛说完,就闭上了眼,似乎随乔娇决定,实则始终保留了一份感知,当身侧的软垫微微下陷的时候,他知道乔娇已经坐了下来。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不知为何,那丝异样沉寂在了心底,生根发芽。   狭小的马车内多了另外一个人的呼吸,裴湛轻蹙的眉峰逐渐松开,呼吸变得匀长。   乔娇就坐着,静静地看着他,忽而,她伸手替裴湛把眉峰抚平,手指一路下滑停在他的眼睛上,只需要用上一点力气……裴湛上一世谋划已久的东西就会化作飞灰。   一个瞎子,是不可能当皇帝的。   可思索到外头的黑甲卫,最终乔娇还是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打算,转而把手盖在他的眼睛上,唇边的笑容似有若无。   再给你一次机会,滚远点。   裴湛难得睡得那么沉,醒来时头脑还发着昏。   他已经许久没有过正常的作息,就连刚刚重生的那几晚,也都是彻夜难眠。   幸好他的阿娇回来了。   裴湛突然生出一种平淡的满足感,然后朝旁边看去。   乔娇正打了一个哈欠,莹莹的水光浮在黑白分明的瞳仁上,是一眼就可以见到底的通透。   裴湛看着出神,眼底酝酿出看不透的思绪。   从通州赶回京城,花不了太长时间,当初绑匪为了躲避官兵绕了不少远路,而裴湛等人走的是官道,不过三日就回到了京城。   裴湛骑在马上,向旁边的侍卫吩咐道:“把人先送到母妃那边寄养着,之后的去处……再另做打算。”   侍卫愣了半晌,没有反应过来五皇子这是什么意思,思考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回话:“若皇子想把她留住宫中,是否需要派人通知其家人一声?”   “家人?”裴湛抓住缰绳的手用力,声音中染上明显的错愕:“难道不是父母双亡,被贼人迫害吗?”   “这话也没错,只是乔姑娘家中还有一忠心的家仆,能力尚可,能保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侍卫谨慎回答,“但若五皇子不放心,暂且留在身边当个宫娥也并非不可。”   能进皇宫伺候,乃是她天大的福分,更别提是被一位皇子看中。   然后,侍卫看见裴湛一向沉稳地脸上终于有了裂纹。他知道自己失态了,可如今已经无暇顾及那么多了。   乔娇软糯的声音和清透明亮的眸子不断闪现在脑海中,那是他不曾见过的模样……同样是他所陌生的。   为什么会不一样了呢?   那名家仆应当早就死去才对,当初选中乔娇的时候,他特意派人查过乔家一案,不可能另有隐情。   可如今发生了变化,到底是乔娇也重生了?   亦或者……裴湛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那不是他的阿娇。   既然乔娇并非无依无靠地孤女,裴湛不可能再把人带回宫中养在身边,只好让人送回乔家。   一路上,黑甲卫的身份并没有刻意隐瞒,不过半天的功夫,乔娇由黑甲卫安全送回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堵住了大部分的流言蜚语。   虽然在众人眼中,必定不会觉得乔家这个孤女会和宫里头的大人物扯上关系,但总归入了他的眼,接下来再想吞并乔家的举动暂且停下来,打算再观望些时日。   一进门,乔娇就被闻讯赶来的下人们簇拥起来,忠伯自然是走在最前头,老泪纵横:“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乔娇上前几步,拉着忠伯的手安慰:“忠伯别哭,都多大的人了。”   嗓音软软的,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小大人一般,让不少红了眼的奴婢都破涕为笑。   众人把早就准备好的火盆柚子叶拿出来,为乔娇好好地驱除霉运后,下人才各自散开归位,新来的奴婢代替了多喜的位置,把乔娇送回房间。   “奴婢小英,今后就由奴婢来伺候小姐。”   “多喜呢?”乔娇问。   提起多喜,小英有些伤心,观察着乔娇的眼色逐渐道出当日被绑走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那日天黑了,总管都回府了,小姐和多喜迟迟未回,才派人出去寻找,谁料在一家酒楼的后巷发现了多喜和两个护卫,都被用石头砸破了脑袋,满头鲜血。   由于酒楼的后巷是盛放潲水的地儿,臭气熏天人迹罕至,直到半夜养猪的农户来收潲水了,才发现他们。”   看见乔娇逐渐皱起的眉头,小英连忙补充:“但幸好三人皆无性命之忧,总管都叫家人领回家安养了,也给了足够的药钱。”   乔娇这才打消了出门探望的念头。接着,小英半是强迫地把乔娇赶上床,语气凶巴巴,显然比多喜成熟不少:“小姐这几天受苦了,得好好歇着才是,后厨正准备接风洗尘宴,到时候奴婢再来叫你。”   坐了三天的马车,乔娇的确全身都不舒服起来,她乖乖地躺上床,小英则为她捻好被角,就在要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被拉住了手。   “本小姐还未喝药。”   “喝什么药?”   乔娇把路上的事三言两语说明白了,从布囊中拿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药方:“可是没有药材了,去帮我买回来吧。”   小英下意识地想打开药方看看,却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识字,又把它叠好放进袖子里:“遵命,奴婢买回来就让厨房煎好药给小姐送来。”   小英带着任务出门,丝毫没有起疑,药方上面的字苍劲有力又俊逸不羁,无论如何也不像一个九岁女童能够写出来的字迹。   乔娇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心情颇好。   无论裴湛对她有没有起疑,他性格向来谨慎多疑,必定会派人监视乔家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自己,这药方不出意外肯定会被汇报到裴湛耳中。   他应当觉得很奇怪吧。   毕竟上一世的乔娇,是不懂医理的。   夜半,乔府夜深人静。   忠伯喘着粗气猛地惊醒!   他浑身不正常地发烫,心跳得厉害,口干舌燥耳中一片嗡鸣。   他努力地想要起身求救,可四肢无力,连发出几声微弱的“哼哼”声都是奢侈。   自己这把老骨头总算要去了吗?   忠伯想起自从小姐失踪后,夜夜出现在他梦境中的老爷,掐住他的脖子问:“为何不救他的女儿”时,也是一片窒息,一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   忠伯眼神开始溃散起来,就在这时,一口凉水喂入口中。   冰冷的茶水从喉咙一路直下,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贪婪地大口吞咽,水流从嘴角流出来落到领子上,浑身如火焰炙烤般的热度总算消退,脑子也变得清明起来。   扶着他脑袋都手收回去,他的头重重地跌回竹枕上,紫砂杯盏也被随意地丢在床上,朦胧的月光越过窗棂,落在床前立着的人儿上。   如鬼似魅。   乔娇似笑非笑:“忠伯,为何不救本小姐?”   忠伯瞪大了眼睛,心跳加快,想要大声叫唤引来守夜的奴仆,他徒然地长大嘴,却只能发出细小的“呜呜”声。   浑浊的眼珠子里头盛满了恐惧,他看见一步步朝他逼近的乔娇,心跳到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不对,不对!   一直以来被忽视的违和感终于在如今串成了一条线。   ——这不是乔娇,不是他家小姐! 第40章   乔娇从他惊恐的眼睛里面看见了自己,月光朦朦胧胧,衬出一点红唇,微微弯起。   “忠伯是不认识我了吗?还是觉得——我不像你家小姐了?”   忠伯的手指因为恐惧而剧烈抽搐起来,让人怀疑下一刻就会两腿一蹬随时归西。   乔娇扳开他的嘴,塞了一昧醒脑镇定的药草进去,还好心地把忠伯的手塞进被子里,叮嘱:“忠伯可要保重身体,乔家还离不开你。”   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忠伯对上乔娇笑弯的眼,脑子一嗡,她知道了!   乔娇失踪的第二日,金化祥就登门拜访,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让自己主动交出铺子,就放乔娇回来的意思。   忠伯当时面色僵硬,一时气急攻心,好半天才缓过来,他本想再拿起东西把人赶走,可金化祥吃一堑长一智,带来的几个健壮的家丁站在面前,把他护得严严实实。   “总管,你可得想好了,是我那短命的大哥唯一的女儿重要,还是这些金黄粪土重要?若是大侄女出了什么意外,怕您老百年之后也无颜面对。”   外头,闻讯而来的奴仆越来越多,他们守在一旁撑腰,随时准备动手,免得让总管一把年纪还受人欺辱。   四周都是一双接着一双的眼睛,在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们。   忠伯脑子发懵,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何有那么多人……而自己又该如何回答金化祥无理的要求!   小姐不可能不救。   不可能不救。   不能不救!   忠伯眼前发黑,他知道那个唯一救出小姐的方法,但心底最深的角落,欲望悄然滋生,竟然生出了几分窃喜:“可是,铺子就要被徐老爷收走了。”   金化祥早就听到了徐胜要插手的风声,他眼睛一眯,充满威胁:“徐大老爷是个心善有福的,见到大侄女落难,不可能袖手旁观,若总管有心,上门求一求,总不会不理。”   其暗含之意就是,他可不管徐胜和乔家到底有什么交易,反正这铺子他金化祥要定了!   忠伯像是被打击到,颓然地屁股往后一坐,跌倒在主位上。   是曾经只有老爷能坐的主位。   金化祥今日的目的达到了,也不逗留,他可没有欺负一个老头子的癖好,干脆地带人离开。   可临走之际,他贪婪地回头看了一眼乔府的牌匾,露出志在必得的神色。   他可不是要与乔家做什么佬子的公平交易,根本不会给忠伯反应的时间。   没过多久,一个小乞儿把一只染血的首饰送到了乔家。   接过首饰的婢女一眼就看出那是乔娇的东西,尖叫一声,含着泪把东西给忠伯送去,求他做主。   忠伯双手颤抖地捧着那一小点珠花,浑浊的眼流出两行清泪:“真是欺人太甚!我可怜的小姐。”   悲伤焦灼的气氛从厅堂蔓延到全府上下,最后还是忠伯努力支撑身子起来:“老奴去报官,请大人来评评理,不信那小人能如此目无王法!”   “可是……”有下人拦住了他,“若他们伤害小姐该怎么办?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说这话的,还有几间铺子的掌事,虽然他们不清楚铺子为何会落到徐胜的手中,但如今明显不是询问此事的时候,只得道:“铺子的事真的没办法了,毕竟小姐是老爷夫人唯一的骨肉?”   “是啊是啊,”旁边其他掌事帮腔,“这银两没了还可以再挣,但小姐可只有一个,要不……我等上门向徐老爷求求情?”   在众人希冀的目光下,忠伯决然地摇了摇头:“此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只有他自己知道,说这句话时他背后大汗淋漓。   所幸,没有人怀疑他。   除了被他放弃的乔娇。   九岁女童的眼睛又黑又大,笑起来的时候会发亮,就像现在一样。   轻而易举地看穿了他所有阴暗的心思。   大小姐重要吗?   那是必定的。   乔家的基业重要吗?   当然。   “但,本小姐和家业相比,哪个更重要?”乔娇问。   忠伯喉咙里的“嗬嗬”声戛然而止,像被谁掐住了喉咙。   乔娇继续道:“因为忠伯觉得本小姐无法继承家业,便比不得那些死物,对吗?   在您老心里,报官才是最值当的选择,一是不会对不住爹娘,也算是尽力了,二是……若本小姐成功获救,那金化祥诡计败露,将迎来牢狱之灾,自然对乔家不会再有威胁。算得上是一石二鸟之计。”   忠伯粗重的喘息声停止了一瞬。   乔娇闭了闭眼,心里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嘲讽道:“忠伯您是总管,该知道不听话的奴才应当如何处理。”   忠伯憋足了一口气,总算说出今夜第一句话:“你、你没资格……”   仅仅是半句话,就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乔娇掀唇一笑,明白他有恃无恐的原因:“您是认为自己是乔家三代总管,便拿你没办法?还是以为……你并未入奴籍,就可任意妄为!”   忠伯在乔府的地位可以算得上是乔父师傅一般的存在,早在许久之前,就把卖身契还了给他,除去了奴籍。   “但是——本小姐听闻忠伯虽然独子丧命,可儿媳还是怀着胎?”   忠伯总算是慌了,气红了脸,可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越发沉重的喘息声回响。   乔娇觉得有些困了,也觉得今夜的好戏该收场了,意兴阑珊:“听闻怀着肚子的妇人需要大补,今夜的汤食本小姐也差人送了一份过去,还望婶婶喜欢。”   听到这句话,忠伯完全失去了理智,努力挪动身体地想和乔娇拼命。   可只需要乔娇轻轻巧巧地往后退了一步,就拉开距离,忠伯使尽了全部力气却连床榻都未离开。   “再给你一个机会,让婶婶和她肚子里头的孩子再入我乔家的奴籍,过去的事本小姐就既往不咎。”   “你休想!”   “话可不能说得太早,忠伯,您老了。”   乔娇也不勉强,留只下一个背影,从容离开。   忠伯第二日一身冷汗地醒过来,他猛地坐起来,由于动作太大,还扯着腰了。   他一边揉着腰,一边惊疑不定地打量自己的四肢,开始怀疑昨夜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如果真的是梦,那可真是一场可怕至极的噩梦!   他起身想要下床喝口水压压惊,却不料一掀动被子,有什么东西就咕噜噜地滚了下来,直接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是一只茶杯。   忠伯像被烫到似地跳起来,早膳也顾不上,连忙备上马车回家。   云娘同她肚子里头的孩子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那可是他老陈家唯一的香火了!   乔娇倒是睡得极沉,一夜无梦。在小英叫她起来用膳的时候还想着赖床。   小英半哄半迫地服侍她起身洗漱,一边挑着最近的趣闻说给她听。   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小姐的心情,生怕她记起被绑走那段日子难过。   “今早天还没亮,总管就急匆匆地出门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否则总管那个老古板肯定不会让小姐这么晚才起身。”   小英调笑道,在她们这些下人的眼中,如今老爷夫人走了,年纪大的忠伯就自然而然地担起了长辈的职责。   其实她曾听闻老爷夫人家境优渥,当初是私奔逃走,一路漂泊到了京城,因此没有弟兄亲戚可以帮扶一把。   但这些话她是万万不敢说给乔娇听的,身为一个下人,非议主人家事是不要命了吗?   乔娇“啊“了一声,脆生生的嗓音问:“为什么呀?”   “奴婢也不知呢,但待会总管回来,小姐要是想知道可以问问。”小英没有听出乔娇语气中的敷衍,半假半真说:“奴婢也想知道是出什么大事了呢?”   片刻后,乔娇被小英牵着去用膳。   到了厅堂,乔娇便松开小英的手,一个人上了桌,转头催促:“小英也去吧。”   小英记起乔娇刚刚吩咐她的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小姐好好用膳。”   “好。”乔娇拿起碗筷,看了看周围,除了忠伯之外,再无一人。   就像被特意支开了。   忠伯脸色发青眼底乌黑,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乔娇咬着筷子,两条莲藕似地小腿在凳子上晃阿晃:“忠伯怎么不上桌用餐。”   忠伯被点名,头埋低了些:“多亏昨夜小姐提醒老奴的身份,自然是不配上桌的。”   在乔父没去前,忠伯也是不曾上桌的,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家中唯一的主子只剩下一个娃娃的时候,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起来。   乔娇看出忠伯心里的怨气,却不打算安抚,这训狗就得来一记见血的。   昨夜她说往云娘那里也送了东西自然是骗忠伯的,她暂且没有牵连无辜的打算。   可想而知,今儿一大早忠伯急哄哄地回家,云娘一脸不解的模样。   乔娇拿起筷子,在几道菜中随意翻夹,不久,菜肴就在面前的小碗堆得高高的。   但乔娇还是没有动口,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忠伯低着头听着声响消失,接着再无动静,忍不住抬头看去,却不料恰好对上乔娇似笑非笑地眸子。   慢吞吞道:“本小姐方才吩咐小英把厨房里的剩菜给云婶婶送去了,若现在去追,兴许还来得及。”   “咣当!”一个凳子被忠伯踢到,他却无暇顾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连回头怒瞪乔娇的勇气也没有。   乔娇这时才慢悠悠地从袖子中拿出银针,一道道菜试过去,无一变色。   她挑了挑眉,看来并非毒药。那到底是什么让忠伯如此失态?   乔娇思考一会儿,就放弃了,从椅子上跳下来,但那又与她何干? 第41章   忠伯心急如焚地赶回家中,一路上坐立不安,他此刻已经无暇思考乔娇的异常,满脑子都是儿媳的安危。   尤其当他在家门口看见乔家的几个护卫的时候,几欲当场昏迷过去。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忠伯撑着一口气问。   家丁有些不忍,伸手给他顺了顺气:“是小姐吩咐奴才来的,说是……”   他迟疑了一下:“是暂且拦着不然您进去。”   忠伯嘴唇嗫嚅,好半天才吐出几字:“放肆,你们放肆!”   “快放我进去!”忠伯想强闯,可他一个年逾半百的老人怎么会是几个青年壮汉的对手,要不是他们心里还存在几分对忠伯的敬意,手下故意收了力气,怕是要直接被推到在地,摔个狗啃泥。   忠伯几次硬闯不成,很快就憋红了脸,口不择言:“你还想不想好过了,这府里如今到底是谁做主?!”   此话一出,本来还心存愧疚的护卫眼神逐渐变得奇怪起来:“那……难道不是小姐吗?”   忠伯像一下子被人卡住了喉咙,所有不忿堵在喉头,进退不得。   他惊恐地看见下人们古怪的眼光,仿佛化作千万跟银芒扎在他背上。   好在,一声清脆的童声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   “忠伯,我来看婶婶了。”乔娇被人抱着接下马车,慢悠悠地把凌乱的裙摆扯平,才缓缓走近,扬起头笑着看他。   “小姐。”四周的下人识趣地避开了。   乔娇推开院门,发黑老旧的木门发出不怎么顺滑的“吱呀”声,像巨兽张开黑洞洞的口。   “不进去吗?”乔娇回头邀请。   忠伯突然心里生出一种恐惧的感觉,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她绝对不是小姐!   乔娇没有再等,反而先一步走进院子里面。   头顶带着素色的孝花,随着步伐在阳光下一颠一颠的。   一双干枯如柴的手从身后缓缓伸出,十指用力勾起,乔娇没有回头,仿佛无知无觉。   “忠伯,小英她们还在里面呢。”   那双手陡然停下,而随之一道停下的还有乔娇。   “忠伯,”乔娇轻叹,带着几分不怎么真心的惋惜:“你太急了。”   乔父刚亡,可余威尚存,再加上乔娇刚经历一场大难,下人们又对她多了几分怜惜,自然会把她当成乔府唯一的主子。   起码在现在,她还是唯一的主子。   所以,下人才会不需要任何缘由,就听令守在这里,阻止忠伯回去。   除非他们的主子开口。   忠伯逐渐冷静下来,低下头认错:“是老奴逾矩了。”   乔娇看着他低头臣服的模样,弯了弯眼,很好,能屈能伸……她轻轻咬了咬牙,恍然从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所以她知道,那是条毒蛇。   “可本小姐不信你了,”乔娇摇头,“我要云婶入乔家奴籍,世世代代忠于乔家。”   忠伯咬牙,他大半辈子才获得主人家的恩赦摆脱奴籍,怎么可能又走回头路!更何况云娘本是良家女,又怎么可能让她为奴为婢?   但几次下来,他已经知道乔娇不好招惹,假若昨夜乔娇给他下的是毒药呢?   想到这种可能,他惊出一身冷汗,紧紧地闭着嘴,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就在此时,一声妇人痛苦的尖叫传来:“肚子,我的肚子……痛!”   忠伯一听,哪里还顾得上其它,不管不顾地朝房屋里头跑去,乔娇也不急,慢慢地落在身后。   忠伯,急匆匆跑进屋子里,出乎意料,屋子里头竟然只有云娘和他家的大丫头,根本没有乔家的下人。   该死,被骗了!   忠伯此时终于有了终日打雁被雁啄的滋味,但云娘此刻趴在桌子上,满头冷汗,不停地捂着肚子韩痛。   “爹,我好痛,孩子,孩子要没了。”   这时,一旁的大丫头说话了:“阿爷,刚才娘亲吃了饭,就这样了。”   忠伯转头看桌上的菜色,确实是厨房里头给乔娇做多的留下的剩菜。   可那里面分明只有蒙汗药!   “云娘就吃了这些?吃了多少?”   大丫头看见娘亲一脸痛苦,也急得快哭出来,“就只吃了这些,才吃了一点儿就喊痛。”   忠伯却不信,他本来的计划是将乔娇迷倒后,请郊外寺庙的高僧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妖物鬼怪占了他家小姐的身子,根本没想过要乔娇的命。   忠伯自认为没有对不住乔娇,可云娘捂着肚子痛苦的模样像在用刀割他的心。   忠伯忍下恨意,握紧拳头就出去,当务之急是给云娘找大夫。   沉浸在愤怒中的他完全没有听见身后大丫头的叫声。   乔娇还未走到,就看见忠伯急匆匆地往回赶,在要走过的时候好心提醒一句:“你出不去的。”   忠伯的脚步一顿。   “就算忠伯你在外头大喊婶婶要死了,也不会有人放你出去的。”   乔娇平静地诉说一个事实:“本小姐才是乔家的主子。”   所以,不需要任何缘由,不需要顾及什么道义,他们只需要守着乔娇给他们下的令。   “你想怎么样!你这个妖怪到底想怎么样!”忠伯终于撕下面具,低吼出声。   乔娇听见“妖怪”二字,没有反驳,依旧嬉笑:“一早就告诉忠伯您了,本小姐要婶婶的卖身契。”   乔娇从袖子中抽出两张早就拟好的卖身契递到面前:“都准备好了,只等签字画押。”   忠伯眼睛瞪圆了眼睛,看着那薄薄的两张纸,心中无比悲凉。   入了奴籍,那可真真正正的是命比纸薄,命比纸薄!   屋内的痛呼突然一声比一声高。   忠伯浑身一震,终于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接过纸走了进去。   里头突然穿出嘈杂的声音,伴随着妇人凄厉的惨叫:“爹,你这是要干什么!”   “我不签……”   但很快,由平静下来。   云娘双腿之间在挣扎中见了红。   忠伯心里最后一丝纠结被抛弃,这个老人如今才真正地向乔娇弯了脊背,喉咙沙哑:“救救云娘,求小姐开恩,救救云娘!”   从这一刻开始,他唯一的主子,只有乔娇。   乔娇接过轻飘飘的两张纸,心中却毫无快意,她推门进去,“都进来吧。”   都?   忠伯眼中露出茫然,另外一间屋子的门被打开,小英带着背着药箱的大夫和有经验的稳婆出现。   这也是乔娇一早安排好的,训狗,就该给一棒子,再给一颗甜枣。   时节逐渐入了盛夏,外头是火辣辣的烈阳,蝉鸣聒噪招人厌,总有人爱坐在树底下,讲一讲京中最近发生的趣事。   其中最惹人注意的自然是金化祥,不知怎么着下了大牢,择日问斩。   有知道内情的人神秘一笑,在一干好友的催促声中缓缓道出其中玄妙。   原来是与乔家夫妇二人的遇害有关。大家皆听闻是出外跑商的时候遇到了马贼丧命,殊不知其实背后有金化祥的手笔。   那可不是嘛,天子脚下哪有马贼敢出没,可不奇怪吗?   就派了五皇子去调查。五皇子直觉有所蹊跷,几经调查之后发现马贼原来不是什么马贼,竟然皆是一户人家的家奴,而那户人家就是金家!   可这金家贼心不死,还派人绑走乔家小姐做要挟,幸好五皇子英明神武把人救了回来,而那金家自然也逃不掉,全家都下了大狱。   这期间的百转千折听得众人一阵唏嘘:“我可听闻金家背后有人……怎么就这么没了?”   其它人嘲笑:“那背后之人还能大得过皇子不成……哎呦,那五皇子叫啥来着?”   “好像就单字——湛。”众人又是一阵笑闹。   可有人忧心了:“那乔家小姐被贼人掳出,岂不是……?”   “呸呸呸,人家才九岁,还是个娃娃,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不能念着人家点好吗?”   别人家的悲欢离合,在他人眼中,不过是一场谈资,没几天就被遗忘得一干二净。   裴湛并没有特地把消息告知乔娇,但没过多久,这消息到底还是传到了她的耳中。   最大的祸患解除了,乔娇松了一口气,有些不敢置信,金化祥……竟然那么快就有报应了么?   上一世,她在风月场左右逢源,也不过是堪堪保住自己的小命,不要成为后山喂狗的尸体一具。   进了楼的女子,能长命的才是稀奇事。   而如今……竟然就这样结束了?   乔娇觉得自己此刻很奇怪,她即算不上开心,也算不上难过。   那丝继重生以来的不真切感重新萦绕了她。   她忽然想到方老头对她说过的话,“如果真的能补足遗憾,岂不是美事一桩?”   确实是美事,乔娇呆呆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院子,大仇得报,乔家仍在,上一世遥不可及的东西一下子都给她补齐了。   那么……之后呢?   乔娇罕见地露出一丝茫然。   她不懂经商,不懂驭人之道,她最懂的是那种酒醉人,自己什么模样最美……以及最讨人欢心。   她最懂的还是……如何在床上成为最精致的玩物。   “小姐?”小英的声音把她从自己的思绪中唤醒,“徐府派人送东西过来,说是一定要小姐亲自去一趟。”   “徐府?”乔娇重复了一遍,好像才记起这是哪户人家,跟着小英来到前厅。   来送信的是徐府的其中一个精明账房,脸上带着得体的假笑,即便是看到乔家如今的主事竟然只是个女童,也没有任何轻视。   来人递过来一个未封口的信封,弯腰赔笑:“我家老爷说小姐恐怕有什么东西弄错了,得早日物归原主才是。   乔娇把信纸扯出一角,看见上头拙劣的更改痕迹就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她送给徐胜的“后路”。 第42章   薄薄的一张纸宛如有千钧之重,上头系着的是乔家大半条性命,金化祥想要它,不惜用乔娇父母的两条命去填它,忠伯也看重它,也可以用乔娇的命来换它,可在真真正正的权贵眼中,好像真的只成了一张纸。   落难时,乔娇亲自把它送到徐胜面前,却还得受着白眼,求着他人收下。可裴湛连脸面都不用露,就有人闻着风声把东西物归原主。   在他们眼中,十几人性命才保住的东西,不过是可以随手拿来做脸面的一件薄礼。   世道不公,乔娇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她想装聋作哑闭着眼不去看,换得心里好受一些,可偏偏总有人残忍地撕下她自欺欺人的伪装。就好像,如今她应得的都是从他们手指缝里漏出的施舍。   乔娇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变成一个浅浅的笑:“多谢徐叔叔厚道,改日阿娇必定登门道谢。”   后面四个字家中了音调,账房听出不对劲来了,这小娃娃不会是真的想要上门吧?   思此,他又看了一眼乔娇,在心里衡量这到底是一句客套话还是来真的。徐胜会把东西还回去,一来是真的看不上乔家这点家业,二来更重要的是卖裴湛一个面子。   虽然裴湛现如今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皇子,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总归没错。   账房心里头想了一圈,可他明白自己没有资格替徐胜回答的资格,圆滑回到:“小姐言重了,不过是我家老爷一点小小的心意罢了,还望小姐节哀。”   “徐叔雪中送炭之恩,侄女没齿难忘,若不能亲自登门拜访,怕是良心不安。”   账房额头冒出了冷汗,一句话被轻飘飘地堵了回来,他搞不懂明明还只是个小孩子,怎么跟他平日里打交道的老狐狸不相上下?   几日后,乔娇果然如约上门拜访。   听到下人的通报声时,账房正巧在同徐胜汇报近日府中财务,第一反应就是不可思议,好大胆子的女娃娃。   而当徐胜思索片刻,竟然真的允许人进来的时候,账房险些把眼珠子都掉地上了。   而当一场谈话结束后,账房才是真的恍恍惚惚,感觉身在梦中。   小英被乔娇留在了马车里面,虽然乔娇说过很快就回来,但小英是个爱操心的,总是担心她们小姐会被欺负。   尤其是提出那样的要求以后。   好在,几炷香过后,乔娇就出来了。   小英猛地松了一口气,其声音之大,乔娇听得一清二楚。   “小姐,”小英左瞧瞧右瞧瞧,除了她家小姐以外没有看见任何人,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这时,乔娇突然欺身上来,一把捏住了她的脸:“在想什么呢,你家小姐出马自然是成了。”   小英呆了一下,逐渐反应过来乔娇的意思,眼睛瞪大:“竟然真的成了?徐老爷真的答应借人给我们了。”   “嗯。”乔娇肯定她。   她如今已经和忠伯撕破了脸面,虽然现在暂时压制住了,但难保日后他不会怀恨在心,到时候再翻出一手“内乱”,那才是有乔娇头疼的。   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一个能代替忠伯职责,并且能压制住他的人,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可问题是这人从哪里找?   若是无依无靠没点本事,就算请回来还不得被忠伯死死地压着一头。   但徐胜的出现让她眼前一亮,借着裴湛的风头,她提出向徐胜借几个人,徐胜瞥了她一眼,终于开始正视这个刚刚过他膝盖高的女童。   或者,当初那封“投诚信”不是出自忠伯的手笔,而是出于眼前这个九岁娃娃?   徐胜的手指点了点桌子,沉闷的扣声在两人之间响起:“你这娃娃好大胆,怎么就这么肯定会把人与你。”   语气虽重,但乔娇却知道徐胜并没有真正地发怒。   “因为徐叔是好人。”乔娇笑得天真烂漫,可两人对视之间,却已然达成无声的默契。   两人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能够促成这桩交易的只有一人。   ——那就是裴湛。   但是……徐胜封年纪已经不小了,很少再有事务能引起他的好奇心,乔娇到底是如何肯定五皇子不会忘记她这一个“无名小卒”?   毕竟这只是五皇子将来无数功绩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   可乔娇的表现得格外地自信。   徐胜真正地被激起了好奇心,这时他也不介意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与小辈赌一把,反正他到底不会亏。   “既然侄女如此肯定,那身为长辈,自然就同你赌这一把。”   赌裴湛,是否真的会在意乔娇。   假如乔娇真的能入了裴湛的青眼,他这桩生意也不算亏。   而这期间种种,就不必告诉小英太多。   小英这回儿正拿着帕子给乔娇擦汗,尽心尽力,可突然乔娇抓住了她的手。   湿漉漉的触感并不好受,可小英却没甩开她,反而安抚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乔娇眯着眼睛让小英替自己擦汗,声音有些低:“徐叔夸我了。”   “嗯?”小英捧场地追问:“夸小姐什么呢?”   “虎父无犬女。”乔娇睁开了眼睛,又大又黑的眼睛像是头一回亮起了光,把小英看得一愣。   “这样啊。”小英奖励地抱了抱她:“小姐真厉害。”   “他还说,我能像爹爹一样厉害。”   小英的动作突然停顿下来,她松开乔娇,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乔娇抓住她的手指:“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小英这才如同有了大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小姐,如果你想走老爷的路,你知道会有多难么?”   “有多难?”   小英看着小姐娇憨可人的模样,狠下心残忍地一字一句道:“就像老爷夫人一样难。”   就像老爷和夫人一样——死于非命。   小英时刻注意着乔娇的神色,生怕自己说得太残忍把人吓着。   可出乎意料,乔娇神色非但没有一丝波动,反而站起身子,一把搂住了她:“我不怕。”   “因为……我合该总是赢的。”像在对小英保证,更像是对自己。   这一世,本就是她赢回来的,即便最后满盘皆输,结果也不会更坏了。   乔娇在徐府与徐胜立下的赌约,并非是她自作多情,她足够了解裴湛,无论他如何揣测自己的身份,只要他们之间还未彻底了解,就意味着他一定还会送上门来。   裴湛安分了十几日已经是反常,所以当下人传来信,说裴湛约她后日郊外西陵寺一游时,乔娇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而有这种感受的,并不止她一人。   乔娇扭头去看忠伯,恰好瞧见他飞快地低头,把自己的神情全部隐藏在向她弯曲的后颈下。   乔娇知道,裴湛一定是从忠伯哪里打探到了什么。   毕竟,西陵寺除了供奉香火之外,还是驱邪的首选之地。 第43章 、求的什么签   临行那天,小英忧心忡忡,本来因为自家小姐攀附上皇子的好心情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她无言地为乔娇梳妆打扮。   “怎么不开心?”乔娇晃晃脑袋,把人唤回神来。   小英勉强笑了笑:“奴婢没有不开心。”   “你骗我。”   这罪名可就重了,吓得小英赶紧跪地认错:“是奴婢错了,请小姐责罚。”   乔娇没有怪她的意思,只是又把问题问了一遍。   这次,小英才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如果小姐真的能入了皇子的青眼自然是极好的,那些人儿就不敢随意欺负小姐了。但是……”   小英不懂什么弯弯绕绕,但属于奴婢那份刻在骨子里头的谨慎让她不安到了极点:“西陵寺是国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小姐你这一去……到底算个什么呢?”   乔娇忽然伸手搭在她的脑袋上,小英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抖,却没敢抬起头,她看见乔娇在她身边蹲下,声音却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赞许道:“小英真聪明。”   出门的日天气很好,裴湛还特意派了一顶小轿子来接人,这让小英的脸色更难看了。   假如今后裴湛厌弃了乔娇,今日的一切殊荣都会变成她家小姐的催命符。   过犹不及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乔娇拍了拍小英的手,让她放宽心。   她一点也不意外,这就是裴湛常玩的手段,要么顺着他生,要么逆着他死。   乔府离西陵寺的脚程不远,很快就到了。   车夫把马车停在了山脚,然后将她们请下了车:“这佛门之地讲究的是一个诚心,还请小姐亲自登山上去。”   站在山脚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台阶让小英一下子白了脸,故作镇定道:“小姐,若待会儿你累了,奴婢便抱你上去。”   乔娇看着小英说这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知道他她心底不像她说出来的一般轻松,乖巧回答:“我会努力的。”   小英勉强地笑了笑,乔娇一路上没有向她喊累,小英心底又愧疚又感动,一面愧疚于自己没有为小姐减轻负担,一面又感动于乔娇的体贴。   可最后,这些情绪在看到山顶上停着的几顶小轿后变成了不知所措的愤怒。   “小姐,这些……”   乔娇拦住她伸出手指要指的动作,若被人看见了,小命就不保了。   小英被拦住后,头脑稍微清醒一点,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她真傻,那么多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来上香,怎么可能都是一一爬着楼梯上来?   只不过是……她们没有资格罢了。   小英牵着乔娇的手,站在巨大的寺庙前,周围树底下有偷懒的奴仆,好奇地看着她们二人,指指点点。   虽然同为奴婢,但主子不同,底气和权利自然也不同。   小英突然觉得莫大的难堪,她怜惜地抓紧乔娇,想把她挡在所有人不善的视线后面。   忽然,面前的门开了,出来的是个小沙弥,光着头,头上有六个点,看起来和蔼可亲得很。   四周的打量声就在这一瞬间逐渐消失。   “是五皇子的客人吗?”   乔娇从小英身后探出头来,看着他。   小沙弥以为她是紧张,释放出善意:“施主请随贫僧来,五皇子正在同师傅探讨佛法,你们可以在后院逛逛。”   小沙弥是个会讲故事的人,带着乔娇走了几个偏殿,笑呵呵地介绍里头供奉的都是那些菩萨。   最后,小沙弥停在了一个最大的佛殿门前,“施主要进去求根签吗?”   “求什么签?”乔娇此时好像已经同他熟悉起来,不再怕他了:“姻缘,还是钱财?”   还带着点娇娇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出姻缘二字,让小沙弥忍不住弯了眼睛:“心中所想之事,皆可问。”   乔娇没有动,只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小英,再回头看了看笑容不变的小和尚,心下已经了然。   看来她是非进去不可了。   这光天化日之下总不至于要了自己的命,乔娇依言照做,可小英却被拦在了外头。   “佛殿庄重,这位女施主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为好。”   乔娇听到后面的声音,回头向小英点头做安抚,然后才继续往前。   小小的身子才堪堪够得上这大雄宝殿的一个小角儿,一头撞进去,看得人心惊胆战。   里头还有一个小沙弥。   “这就是五皇子的客人吧。”他礼貌地递来三炷香,乔娇依着记忆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然后照着小沙弥的指示把香插好。   小沙弥又递过来一桶签:“诚心所求,才可上达天听。”   乔娇没有在第一时间伸手过去接,反而缓缓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佛祖会保佑死人吗?”   小沙弥一愣,下意识皱了皱眉,“施主想问的可是保佑已故家人?”   乔娇突然扬起一个笑。   小沙弥心中的古怪之感骤然升起,但还没等他深究,乔娇就拿过了签筒。   “唰唰”的响声回彻在空寂的大殿,庄严的佛像金身好似在垂眸低看这信徒,无限慈悲。   可惜,她无欲无求,不信神佛。   “哗啦——”突然之间,签文撒了一地。   小沙弥没有太惊讶,他见过来往的香客不少,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他帮忙把签文捡起塞回筒里:“只是一点意外,施主再来一次……”   “不了,”乔娇拿起地上最后一根签,“就这根好了。”   小沙弥愣了愣,直觉有些不妥,可乔娇已经在问:“解签文的师傅在哪里?”   小沙弥很快就被分心了,给乔娇带路,走进禅房。   裴湛与主持都在。   听到动静,两人的动作皆是一顿,接着裴湛撩袍起身:“既然大师的客人来了,那我先行告退一步。”   主持双手合十看了一眼乔娇,为她腾出一块地方:“施主,请。”   乔娇把签文给他,这时她才有意识地去看一下,居然是支上上签。   “施主想问何事?”   “无事。”   主持闻言,甚是诧异地看她一眼,又低头去解签文,这一看不得了,“施主你……”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下一刻,喉间满出浓郁的血腥味,才说了短短三字,血沫就飞溅在了泛黄的经文上。   “罪过!”主持眼睛瞪大,可随着他这一慌,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流出。   等他缓和下来,桌面上的茶水已经凉透了。   主持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用复杂的眼光瞧着乔娇。   “大师这是算出来了吗?”   主持叹了一声佛号,算是默认了。   “可惜天机不是那么好窥探的,不是吗?”   得到了答案,乔娇心中有了定数,“师傅该知道,执迷不悟并不是件好事。您这国寺主持的位置,也约摸算的上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了。”   乔娇指尖蘸水,写下一字:“这做官,得会说话,对吗?”   葱白的指尖在上下两个口点了点。   主持看了那字,便闭上了眼,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头顶对着她。   乔娇肯定主持会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与自己不同,横竖自己没有什么可再失去的了,但主持不考虑自己这条命,也得考虑身后整个西陵寺。   乔娇推门出去,远远就看见裴湛站在树底下看着她。   “又见面了。”   乔娇听到那人的声音传来,迎着日头去看他,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那么仔细端详裴湛。   这时,她才惊觉,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记忆中让她恨之入骨的面容不知道从何时起开始模糊,直到今天才重新清晰起来。   像,又不像。   乔娇心突然重重地跳了一下,扯住了呼吸,许久之后才堪堪平静下来。   但肯定的是,她……好像没有那么恨他了。   乔娇已经提不起力气去恨他,也失去了一一和他清算的兴趣。   如今再见裴湛,只觉得无比烦人。   他只会把自己的生活搅和得一团乱。   而裴湛对乔娇的不耐没有丝毫察觉,“阿娇还记得我吗?”   “是救我出来的大哥哥。”   裴湛听到微微勾了勾唇:“你求的是什么签?”   乔娇吸了一口气:“姻缘签。”   裴湛还未反应过来,乔娇脱口而出:“还是上上签呢。”   裴湛的脸色立刻黑沉下来。 第44章   “姻缘?”裴湛被这重锤一击,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纵使他不确定占据这具身子的到底是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也难免被激起了火气:“你还小,这么早想这些作甚?”   乔娇像是没有听懂,反而认真道:“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所以想要新的家人。”   听到还算合理地解释,裴湛的火气稍微消了消,“那阿娇喜欢什么样的人?”   乔娇忽然抬头,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裴湛不由地全身僵直,一动不敢动。   “不知道。”乔娇道,“但我知道我该厌恶怎么样的人。”   在裴湛脸色微变之前,乔娇的声音软糯却足够清脆地传入他的耳中:“冷血、残酷、自私……的卑鄙小人。”   寺庙投下的影子打在裴湛的脸侧,与晦暗的神情融为一体,乔娇对视上那双漆黑不见光的眸子,她的影子倒映在里头,仿佛要被浓郁过分的黑暗溺毙。   她不甚在意地朝裴湛笑了笑,转头小跑下了台阶,这一回,她不会再死在裴湛的手里。   裴湛没有追上去,只是在后头微眯着眼睛看着远离的背影。   “五殿下。”屋子里头传来苍老的声音。   裴湛推门进去,醇厚的禅香之中混入点点血腥气,主持拨弄着佛珠,双目紧闭。   “大师可看出来什么了?”   佛珠转动的声音停下,主持沉默片刻,长叹一口气,亲自为裴湛倒满了一杯茶:“殿下请。”   裴湛不知道主持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但这些信奉神鬼之说的人惯是会作弄玄虚,他盯了盯茶水,一饮而尽。   看见见了底的杯子,主持又给他重新添满了,只是这次,却没有叫他喝。   主持指了指杯子:“殿下可认为这杯茶是方才那杯?”   “自然不是。”   主持又指了指放在一旁的茶壶:“可它们明明来自同一壶茶。”   裴湛:“主持直说便是,吾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   主持心中微叹,直号一声:“痴儿。”   “前世与今生,施主可认为是同一人?就如此水,虽同出一源,可为同一物?”   微黄的茶水上飘着叶子,波光粼粼,裴湛眉眼低垂,主持忍不住想去探究,可倏忽被他猛然抬头眼中的阴鸷吓了一跳,拇指紧紧地按在佛珠上,顿时没了声响。   裴湛低笑一声:“何为是,何为不是,吾自会分辨。”   皇宫内。   窗门被大大的打开,裴湛温好了酒,透着窗看外头的花树。   花树的花是紫色的,从前王府也有一颗,他不知道这树具体叫什么名字,又或许是他根本不需要知道。   他只需要一声令下,就会有人殷勤地把他想知道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裴湛只记得,乔娇似乎很喜欢,院子里就有一颗百年老树,是他花了无数人力财力移植到院子里的。   风一吹,落英缤纷,裴湛若是午时去乔娇的院子里,就能看见她在树下支着藤椅浅眠,这时他总会莫名被吸引,觉得乔娇枕着的藤椅格外舒服。   “阿娇会喜欢这里的。”裴湛自言自语一句,原本他是打算,把这院子赐给乔娇。   这里有她喜欢的树……也是他从前住过的地方。   裴湛拿起酒一饮而尽。   酒已经凉了。   “墨云。”裴湛向外头的黑色唤了一声。   许久,那片黑色才动了动,一个人影翻窗进来。   青年一身黑衣劲装肩宽窄腰,双臂抱着长剑,面上却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   他这时才从暗卫营出来没多久,未经历过各种的磨炼,还不能成为以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第一侍卫。   墨云是仪贵妃族中为裴湛培养的势力,皇宫之中布满了皇帝的鹰犬,平日里甚少出现,而裴湛主动叫它,还真的是头一回。   “主子有何事。”   裴湛两指夹着杯盏,扬起眼锐利的目光打探着他,就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也的确是。   裴湛自嘲,他从来不知自己手上最利的刃对自己的枕边人起了别样的心思,直到那日他帮桂枝引开了宫人,让她能够顺利闯入内殿带走乔娇……的尸体。   裴湛一把捏碎了杯子,白玉似的碎屑在修长的五指上留下痕迹,几条血线流下。   墨云的眼皮跳了一下。   裴湛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竟然会想要墨云来认认,认一下如今的乔娇……还是不是他的阿娇。   裴湛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一瞬间的恼怒。   裴湛久久未言,在此之前,墨云不敢妄动低着脑袋,露出最为脆弱的颈脖,表示臣服。   “吾问你,你是怎么进暗卫营的?”   墨云听到这话时愣了一愣,任凭他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也没想到裴湛冒着风险叫他出来居然是为了和他追忆过去。   墨云沉默半晌,像是在回忆:“那年饥荒,爹娘带着属下一路向北逃难,最后山穷水尽,我又是幺儿,他们不忍易子而食,只好弃于山林,被师傅捡到,带回暗卫营。”   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墨云已经很平静了,年少的记忆太过久远,远到他曾经在上面倾注的感情全都成了一层薄灰,轻轻一吹就散了个干净。   “若当初你父母不曾抛弃你,最后还会进暗卫营吗?”   “当然不会,”墨云很肯定地回答:“营地里只要无父无母的孤儿。但若他们真的没放弃属下……属下可能会是一个农人,也有可能早就被饿死了。”   裴湛狠狠地皱起了眉头,无论摆在面前的选择有多少种,但能够让墨云还是墨云的可能永远只有一种。   若主持所说的话是真,如今的乔娇并不是什么外来的妖邪,那现在的乔娇……还会成为他熟悉的乔娇吗?   裴湛幽深地目光盯着墨云,像是终于觉悟了什么:“意思是,若吾还想要你这暗卫,你就非得被遗弃不可。”   “是的。”墨云没有听出言外之意,长久的训练让他不会向裴湛说谎,即便要回答的是自己痛苦的过去。   裴湛眼尾瞥见外头那颗花树,神情晦暗。   。   而另外一头,仪贵妃缓缓睁开了正在闭目养神的双眼。   身后宫女沉默的帮她拿下头上的珠宝首饰,一个小太监正跪在一旁向她汇报今日裴湛的情况。   仪贵妃蘸满金粉的指甲点了点木桌,专注地看着镜子里头朦胧的,却依旧娇俏可人的女人,突然欠身凑近镜子,身后的宫女放手不及时,扯下了几根头发,马上跪地求饶。   “娘娘饶命!”   更近的距离,让仪贵妃看清了镜子里头女子的容貌,几根细纹从眼底横生,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没有一个宫人告诉她?   仪贵妃突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湛儿都多大的人了,还不让人省心。”   她注意到跪着的小太监,伸出脚踩在他的手上,用力碾了碾,也不知道是透过他,想到了谁:“明儿宣那孩子进宫吧。”   小太监吃痛,却不敢表露出分毫:“诺。”   身为一个母亲,仪贵妃对裴湛身边出现的人都格外地敏锐,她立马就察觉到了,这个能让她的湛儿三番两次出宫的女人并不简单。   即便她只有九岁。   事实证明,仪贵妃的直觉的确是准的,就如同她所不知道的上一世一般。   仪贵妃吩咐完,好像才记起身后跪着的宫女,甚至没有回头给她一个眼神,只是轻描淡写地决定她的命运。   “拖出去处理干净了。“   作者有话说:   小声bb:裴湛还不知道乔娇会医或毒   (刚刚才发现昨晚的更新没有发上去……被自己蠢哭了) 第45章 、补更   翌日,乔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名宫女自然就是仪贵妃派来的人,三言两语说明了来意,而后半含着笑低头看着面前才刚过她大腿高的孩子,“小姐,请随奴婢走一趟吧。”   完全没有给乔娇拒绝的余地。   而乔娇自己也明白自己没有任何拒绝的底气。   乔家刚刚才从悬崖边被拉回来,摇摇欲坠,再也经厉不起一点儿波澜。   她点点头,坐上了去宫里头的马车。   一路上,乔娇都没有停止过思考,揣测仪贵妃这次把自己叫进宫里头的目的。   因为谁,是显而易见的,但自己与裴湛明明只有几面之缘,仪贵妃为什么就认定她了?   乔娇脑门涨疼,她试图猜测仪贵妃的心思,好找出一条生路,但此时她才发现,自己与仪贵妃根本不甚熟识,甚至连正儿八经的一次面都没有见过,又该如何投其所好,或是拿捏七寸?   “乔小姐,到了。”   巍峨辉煌的皇宫就在一墙之后,宫女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想从其中看出些许胆怯来,只可惜那张小脸蛋没有任何的神色变化,好像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宫在她眼中和郊外的土墙别无二致。   宫女突然心生不悦起来,不分尊卑的土包子一个!   连带着,她面上的语气都坏了不少,声音冷硬带着敲打地说:“跟好了,若是冲撞了什么贵人,怕是你十条小命都不够担的。”   乔娇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因此忽略了宫女不善的语气。   这一路上,她起码得出了一个结论——就算仪贵妃真的想杀了她,也不会选择在皇宫。   这宫里头死的人多了去了,但从外头进来的平民死了,可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尤其是乔娇与裴湛有那么点儿说远不远的关系,如果仪贵妃不想给裴湛留下后患,就不会蠢到今天就和她动手。   一路上乔娇一言不发,可宫女却认为她是害怕了,心里微微得意。   在拐过不知道那条小道的时候,一个黑衣人从树底下现身,叫停了她们。   “五殿下有令,请把乔小姐交付在下。”   “你是谁?”宫女下意识反驳,五殿下虽可怕,但她可是仪贵妃派来的,殿下难不成敢直接同自己的生母做对吗?   可当她看清来人面容的时候,剩下的话语像堵在了嗓子眼。   是墨云。   宫女突然记起来,自己曾经在裴湛的身侧看见过他,乃是裴湛的贴身侍卫。平日里甚少现身,但每次看见他的时候   ——无不是在杀人。   他是裴湛的刀,违者即斩。   宫女两股颤颤,后怕之情迟钝地从心里升起,对啊,她只是一个宫女,死了就死了,不会有谁为她追究,仪贵妃更加不可能因此对裴湛出气。   她脸上面前扯出一抹笑,话锋一转:“原来是墨大人,既然是五殿下的命令,那奴婢自然是不敢违背。只是……娘娘哪里不知该如何交代……”   “殿下自有主张。”   这回宫女彻底放心地让开,把紧跟在背后的乔娇暴露出来:“既然如此,那人就拜托大人了。”   乔娇在听见声音后,迟疑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若是裴湛还在她漫长的经历中留下一两笔浓墨重彩的痕迹,那么对于墨云,她已经全然陌生,只是依稀记得,他好像对自己有过不轨之心?   乔娇被推到了墨云面前,仰着头看着他。   墨云要年长于裴湛,此时已经无限接近于乔娇所见过的模样。   只可惜,那人从来没把他放在心上。   乔娇眨了眨眼睛,背后已经不见那宫女的身影:“你是坏人吗?”   “……不是。”墨云冰冷地回答。   “可是我不信。”   “……”墨云被派来执行这个任务之前绝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若我是坏人,你又能如何?”   乔娇像在看傻子:“我可以叫救命。”   乔娇又道:“但如果你把我拐到偏僻的地方,就没人来救我了。”   墨云差点就被说服了,他眼神一凛,对于这种难缠的小鬼,他向来信奉武力,就在他准备动手把人强行打晕带走的时候,乔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扭头就跑。   可她只是一个孩子,又怎么比得上暗卫出身的墨云,没跑两步就被提着领子抓起来。   乔娇被布料勒得喘不上气,重重地咳嗽起来,就像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墨云看见动作一僵,似乎意识到自己下手太重了,正准备把人放下时,一颗石子带着破竹之势朝他的肩膀处打来。   墨云持刀抵挡,但另外一只手就让乔娇钻了空子挣脱出来。   她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去,而此时墨云也看见对他出手的那人。   “盛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   盛余容一把扶住要跌倒的小孩儿,上前一步把人护在身后,面上端着的是万年不变的温笑:“自然是看不过墨侍卫逗着一小孩子玩。”   “五殿下吩咐的事,属下不敢不从。”   “是吗?”盛余容挑眉,一瞬间冷清的眉眼像是染上生动似乎是灼灼桃林盛开,风姿无限,“也不知五殿下到底是吩咐了何事,要与一个小孩儿过不去?”   盛余容本来只是听见乔娇进宫的风声,觉得事有蹊跷,就从裴青哪里翘课过来看上一看,殊不知就发现墨云要对乔娇动粗的现场。这会儿感受到乔娇躲在她身后似乎在瑟瑟发抖的样子,真正的怒火从心边生起。   与一个刚经历丧亲之痛的小孩做计较,也未免太过小人了。   墨云:“属下只是依照殿下吩咐,欲将乔小姐送回府中而已。”   盛余容听到这话,简直是要气笑了,“所以就抓着一个孩子的脖子把人拎起来?”   “痛。”身后传来乔娇细声细气的一声,还伴随着细微的抽气声。   盛余容回头去看,就发现了乔娇脖子上半圈被勒出来的红痕,映在如雪般白嫩的肌肤上,十分凄惨,他眉眼压下,浑身充斥着不善。   墨云听到质问也是沉默了,他也不懂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小孩子真是太娇弱了。   最后,墨云只能下了这样一个结论,若是他师弟墨仪,就算被他一脚踹到墙上,也只会嘻嘻哈哈地拍拍尘土站起来。   “若盛公子信不过在下,可以随在下一同将乔小姐平安送出宫。”   盛余容的眉头蹙起,而墨云盯着他,眼神不再闪避,盛余容知道,这个提议就是墨云最后的底线了。   他转身与乔娇商量,半大的孩子尚且够到他的腰间,精致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情绪,盛余容的心软了软,温声地与她商量:“你想回家吗?”   乔娇紧紧抓着他腰间的玉佩,慌张地看了看一身黑衣死气沉沉的墨云,又瞧了瞧面前这个看起来如沐春风的大哥哥,最后选择把玉佩抓得更紧了些。   “想回去……但是没有马车。”乔娇在外人面前好像带着一种羞涩,落入盛余容眼底,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是一个姐姐带我来的。”   姐姐?   盛余容发现此事好像另有隐情,但现在不是多问的时候。得到肯定的回答,他主动朝乔娇伸出了手:“那由吾护送你回府,好吗?”   乔娇乖巧地点了点头,从始至终没有看背后的墨云一眼。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隔着布被轻轻牵起,像是想给她一丁点安慰,又怕冒犯了自己。   乔娇的呼吸凝滞了一瞬,盛余容从来都是如此,克己复礼。   上一世死前,她在逼死自己的凶手身上看见了属于盛余容的令牌,那时她就知道盛余容凶多吉少,否则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   只可惜在死前,她都没能知道盛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在,她在地府呆了许多许多年,见过来来往往无数人,里面皆无熟人。   没有盛公子,也没有桂枝……这大概是她唯一值得安慰的事。   他们都没有被自己拖累,真是太好了。   是夜。   盛余容早上逃了课,晚上便被裴青留宿宫中。   裴青把今日的课业都推给了他,看着好友在烛火下奋笔疾书的模样,没有丝毫愧疚。   “听说你今日逃课,就是为了去接五弟带回宫中的一个小娃娃?”   “三殿下,那是仪贵妃吩咐的,五殿下大概对此不知情。”   裴青听到仪贵妃的名字,脸上露出些许的烦躁:“是她……她想对一个孩子做什么?”   仪贵妃视人命如草芥的行事风格,饶是他一个皇子也略有耳闻,如今大费周章把人带进宫里,没点什么图谋他可不信。   “吾也不知。”   这个回答在裴青的意料之内,他也没再纠结这件事,反而话锋一转,打趣道:“早晨看你急匆匆的模样,吾还以为你梦中的哪位神女出现了。”   听到“神女”二字,盛余容一向波澜不惊的脸色变得不自在起来,耳尖染上两点绯色,“自然是不可能,   ——只是那孩子……说出来可能觉得荒谬,居然觉得她们有些许相似。” 第46章   盛余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错觉。   不知从何时起,他总能在梦中梦见一个女子的身影,或笑或媚或怒或冷,一颦一笑皆牵动他的情绪,就算醒来之后,那股悸动的感觉也还在心尖发颤。   那是在现世中任何女子都不曾给过他的感觉。   盛余容恍惚了好几天,让裴青看出了不对劲,在几经逼问之下难得羞红了脸把梦境的事托出,得到的却是好友毫不留情地嘲笑。   裴青用扇子挡着脸,故作惊叹:“看来盛公子是想女人了。”   盛余容无奈地摇了摇头,决定不和裴青计较。   不是想女人看,盛余容很肯定,他只是……单纯地仰慕梦中的那名女子。   也只有她。   盛余容的梦境是断断续续的,但长年累月下来,他到底是对心上人的了解越来越多,每次梦醒时分,他唯恐忘记,也害怕每次入梦就是最后一次,连忙提笔把新的信息记下,若哪天无事叨扰,则待在书房为他梦中的“神女”绘制画像。   如今,盛余容已经知道了,他所爱慕之人姓乔,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坚韧女子。   可没由来的,在听见“乔娇”二字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留意几分,也许是因为她与裴湛扯上了关系,又或许因为……她也姓乔。   想到这里,盛余容也觉得自己可笑了,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因为梦里的心上人而对一个同姓的孩子爱屋及乌。   盛余容为人谨慎,在察觉到裴湛的反常都与乔娇有关后,就去稍微调查了一番。   乔家的事不算什么秘闻,最令府中下人缄默再三的秘密不过是乔娇在为父母守灵的夜晚受不了打击欲投河自尽。   也就是这件事,让盛余容把乔娇与“心上人”的联系断绝了个七八分。   他梦中的心上人,即便生如草芥,也是最不肯服输的女子,最看重的就是她的性命。   所以,不会是她。   因为没有任何防备见着了盛余容,乔娇回去后的一整日都恍恍惚惚,隐约之中还做了一个梦。   梦醒之后,一种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可梦中的景物却在迅速地褪色,最后唯一记得的,便是孤零零的一座坟茔。   是盛余容的,也仅有他一人。   乔娇忽然捂住了胸口,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片刻便布满白玉般的脸颊。   为何盛公子没有入盛家的祖坟,为何旁边只有他孤身一人……又为何,他是葬在了贫瘠的北部而非京城?   小英进来伺候乔娇洗漱的时候,恰好看见了这一幕,吓得连忙放下手中的铜盆,把乔娇揽入怀中安抚。   “小姐,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嗯,”乔娇任由小英帮自己擦去眼泪,可当小英追问到底梦到了什么的时候,乔娇张了张嘴,有些疑惑。   她忘记了。   小英:“是梦见老爷和夫人了吗?”   那种巨大的悲伤仿佛从身体里面抽离出来,乔娇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已经好多了:“好像是吧。”   小英松了一口气,知道了症结,那就好办多了,开始宽慰起乔娇来。   乔娇站在铜镜前让小英为自己整理服饰,忽然觉得镜子里面的人陌生得很。   但也许只是错觉……乔娇说服了自己,是自己太过大喜大悲了。   想开之后,她开始思考昨日自己到底是怎么脱身的,在盛公子来寻她之前……莫非墨云是真心想带自己离开?   那么能拦下仪贵妃的动作,就唯有一人。   乔娇不难想到裴湛这样做的后果,决计是反常至极的举动,如此一来,她更加会被仪贵妃惦记上。   仪贵妃不是会轻易认栽的人,裴湛的每一次阻拦,都只会记在自己身上,这种被推出去成为众矢之的的感觉何其熟悉。   只是这一回……她真的再无任何顾忌了。   如果仪贵妃那么在意她的好儿子,那么若她把裴湛毁了,那会如何?   接下来的几日,乔娇做足了准备,准备去接仪贵妃的后招,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仪贵妃反倒风平浪静起来,而随之掀起风浪的,则是裴湛。   夜晚,小英趴着桌子睡着了。   乔娇躺在床上等了又等,还是没等到屋内的烛火被熄灭。往常这个时日,小英早就一一熄灭所有的烛火离开了,可今日,屋内依旧灯火通明。   乔娇从枕头底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刀和迷药,藏进袖子里,然后才爬下床准备一探究竟。   首先引入眼帘的是站在正中央,一身金纹黑底劲装的裴湛,然后则是趴倒在桌子上的小英。   裴湛似乎没有一点儿隐藏身份的意思,反而靠近她,当发现乔娇下意识要跑出门的时候,才伸手一把摁住了她。   “为什么要跑,是不高兴见到吾,还是已经忘记了吾是谁?”   说到后面,裴湛的眼神暗了暗,大有她回答错误就要弄死她的狠劲。   乔娇心里不耐烦他,可面上还是保持着九岁小孩的模样,有些犹豫,更多的却是害怕,奶生生的声音提问:“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样不好……”乔娇踮起脚尖,试图把自己的发尾从裴湛手里抽出来。   裴湛被她鼓着嘴生气的模样瞪得心里软了软,不知想到了什么,张开手把人的小辫子给松开了。   但两人都知道,只要裴湛想,再次拿捏住乔娇也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裴湛本来想说正事,可先看见了乔娇穿着薄薄一层里衣就跑出来,眼底染上不悦:“去披件衣服。”   乔娇愣了愣,像是没反应过来话题怎么能转移得如此之快,连同脚趾也不知所措起来,直接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可怜巴巴地蜷缩在一起。   裴湛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脑中那根自从西陵寺回来后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松了松,如同终于找到归属一般安定下来。   不等乔娇反应过来,就把人抱起放到了床上,扯过薄被给人披好。   “下人苛待你了?”   “嗯?”乔娇不明所以。   裴湛已经有了隐隐的怒意:“否则被子为何那么薄。”   他从前可是狐裘雪貂皮都是可以拿来给乔娇当垫脚的毯子。   乔娇一时失言,怀疑起裴湛是否脑子磕到了门:“因为现在还算是夏日。”   裴湛勉为其难地接受这个说法。   忽而,两人之间沉默下来,似乎只要裴湛不开口,乔娇是决计难得理会他的。   裴湛面上有些挂不住,难不成乔娇就一点也不想问一下自己为什么半夜来访吗?   可乔娇就是那么无情,仗着自己还是“没有记忆”的九岁孩子,不留情面地下了逐客令:“我困了。”   裴湛像被人精准地踩中了痛脚,脑门青筋跳动,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不曾有那么自降身份的时候。   可乔娇的冷漠他是见识过的,若再不开口,一定会□□脆地赶出去。   纠结片刻后,裴湛面色僵硬地主动提起:“吾七日后就要离开京城。”   “啊。”乔娇发出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裴湛静静地等待下文,可乔娇敷衍过后就没有了任何表示,裴湛觉得心里的烦闷更甚,就连墨云她也肯和他说上几句,为何单独对自己避如蛇蝎?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离开吗?”   乔娇一点也不想知道,但如果可以选择让裴湛走而非自己,她说不定会很乐意添上一把火。   “为什么?”   裴湛假装听不出其中有多敷衍,极快地说道:“因为要去北部赈灾,哪里发生了蝗灾,死伤无数,得有皇子去安定民心。”   北部?   乔娇隐约觉得这个地方在哪里听过,但回忆无果后也不再纠结。   她生于京城,长于京城,若真的听过,大概也是在奇闻异事中吧。   裴湛盯着乔娇一会儿,突然不自在地移开了眼,连耳垂都染上一抹红,把乔娇看得稀奇。   “吾这一去便需要三年五载,可下月便是吾生辰,阿娇可否提前备上生辰礼给我。”   乔娇怀疑自己听错了,裴湛如今虽然不是当初权势滔天的王爷,可好歹是一个皇子,怎么可能缺那一份生辰礼,甚至还专门夜半私闯民宅来讨要?   可约摸是最难为情的那句话已经说出口了,裴湛干脆自暴自弃:“只要是阿娇送的,什么都可。”   乔娇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要现在就要讨到。   可自己如今全身上下只剩下一层里衣,还有什么可以给他的?难不成要把自己手边的竹枕给他么?   随着乔娇的沉默,死一般的寂静流淌在两人之间,裴湛发热的脑袋逐渐被死寂冻成了冰,眼神也逐渐阴沉下来,甚至染上了几分阴鸷。   是因为今早遇见了盛余容,所以才连随手一个小物件也不肯给自己吗?   裴湛从来不是有多大气度的人,尤其是他认定了已经打上他的名字的人,就在脑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摇摇欲坠之时,一个带着体温的小物件被递到了手掌心里。   ——是一把精致的,镶嵌着彩色宝石的小匕首。   一直贴身藏在乔娇的袖子里头。   乔娇悄悄抬起眼看他,裴湛脑中地弦应声而断。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时间大法 第47章   “小姐,这是这一个月各个铺子送来的账。”   云娘把东西分类整理得井井有条,让乔娇不需要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面费心。   在七年的时间里,乔娇成功策反了云娘,在她的有意扶持之下,云娘已经成长到能够全盘代替忠伯的地步。   而其中莫大的功臣……   乔娇低着头,状似无意地提到:“今日是小萝七岁生辰,你早点回去为她庆生。”   提到自己的二丫头,云娘露出一个笑,她与大郎原先只有一个女儿,忠伯心里本就有所芥蒂,而这种情绪在丈夫死后变成变本加厉。   当怀着二丫头的时候,忠伯对她格外上心,什么都是给最好的,但嘴上却是不停念叨着自家“孙儿”,在那时她就深深恐惧起来……要是,肚子里还是个丫头该怎么办?   女子在家从父,出家从夫,而丈夫没了,又无儿子,忠伯便成了最大的那一个,她只能够把不安深深地藏在心里头,不敢表现出来。   那日被忠伯压着签了卖身契,可以说是再添了一把火,而二丫头的出生……才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听闻产婆恭喜得女的那一刻,忠伯浑身的气力好像都在瞬间被抽空了,脊背更加弯曲了,甚至连看见乔娇的时候,都不带上任何情绪。   就像在那一刻,就此死去。   乔娇知道,从此时开始,忠伯已经再无威胁了。   但她不介意多把一个人拉到自己的阵营。   就算忠伯之后重新振作起来,接受这个事实也再无挽回的余地。   毕竟他也没有名头来恨自己。   她可是大方地把掌管乔府的权利交给了云娘,继续给予他们家族信任的表现。   就像当初他对自己所做的一样,她所做的一切都“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对了,”云娘从最底下抽出一封信件,“这是五殿下寄来的。”   乔娇看着抵在自己手边的信封,轻轻蹙眉不耐地停下手中的笔。   云娘也不知道为何乔娇对五殿下如此抵触,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苦口婆心地劝说:“小姐,你好歹拆开看看,虽然这话会让你不高兴,但奴婢还是要说,乔家这些年的安稳日子可多亏了五殿下。”   世间对女子的束缚从未宽松过,若没有裴湛坚定的态度,她一路走来绝对会比现在困难得多。   乔娇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那又如何。   乔娇垂下眼,低声喃喃道:“都是假的。”   黄粱一梦,不过如此。   “嗯?”云娘隐约听到了乔娇说了一句什么,可回头看去发现乔娇一如既往地低着头,姿势未变,心下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接着房门被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   乔娇的动作停下来,支着下巴望着手边的信件出了神,她明明从未回过裴湛的来信,为什么他还能十年如一日地寄信来?莫非他一个皇子没有自尊吗?   这次,乔娇也不打算打开,她把信件丢到了一堆的废纸中,打算待会儿一块点火烧了。   虽然乔娇从未拆开过,但裴湛还是霸道地传递出了一个消息,起码这七年,他还没死,甚至过得很滋润。   乔娇曾经在信中烧出一支金饰。   理好账,按照计划乔娇会选几个铺子去走一趟。   只是在第一间铺子时,乔娇就见到了最意想不到的人。   成衣铺子里头,一干大家闺秀们不耐烦地跺着脚,就像店里头有虫子咬人一般,一边对铺子里头的东西指手画脚,“这都是什么低劣的绸缎,连爹爹大寿时别人送上的贺礼都不如,也就比本小姐家下人穿得好上一点。”   “妹妹你可别这样说。”有人劝阻,可语气中的幸灾乐祸却是不加掩饰。   “那不就成了,余妹妹可以买些回去给下人做衣裳。”   这话一出,仿佛戳中这些小姐某些笑点,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而被包围在其中,众星拱月的是乔娇的熟人——沈思雪。   乔娇的瞳孔缩了缩,隔世之感涌上心头,恍惚了一瞬。   身着一袭绿衣,气质超脱翩然,被簇拥着的女子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对上乔娇的视线。   她站着的地方比乔娇高了一个台阶,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不值得自己注意的蝼蚁,很快便回过头去。   乔娇被她装模作样的样子逗乐,假如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为何要带着一干姐妹兴师动众地来到乔家的铺子?   乔家绣庄的客人从来都不是这些名门望族。   乔娇走上台阶,接着她们的话:“那本小姐就在此多谢各位姐姐的惠顾了,庄子里头一共有千百来匹布,就是不知道各位姐姐府里头下人有多少?又准备一人备多少布料?”   其它人一下子傻了眼,闻声看向走近的女子,女子生得极美,一双如娇似媚的丹凤眼,眼尾慵懒地上扬着,可偏生轻扫过来一眼,就能让人心肝胆颤一下。   “怎么了?”乔娇缓缓勾起唇,“各位姐姐难道只是说笑而已?”   这时,一众贵女已经回过神来了,虽然她们从未亲眼见过乔娇,但从刚才的话不难认出乔娇的身份。   尤其在看见那张花容月貌的脸之后,心上的妒忌更上一层,如果之前还是单纯地为沈思雪这个小姐妹来撑场子,那么现在可是真切地多了自己几分私心。   “那可不就是说笑吗?这种货色,连我家下人都不屑。”   掌柜一听这夹枪带棒的话,马上就皱起了眉头,正要插进去说几句话护住自家小姐,就被乔娇一个手势制止了。   这些贵女的手段比起裴湛后院不知好对付多少,乔娇只当在逗小孩儿玩。   “原来只是在说笑么?”乔娇应下。   这时,说话的贵女不由得意起来,这就是身份的差距,饶是自己这般贬低,一个孤女又能对自己做些什么?   还不是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乔娇亲眼看见她脸上变换上得逞的笑容,然后笑眯眯地开口:“那倒是好奇,难不成小姐们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来我乔家的店铺取乐?“   “那还真是……有意思啊。”乔娇拖长了声音染上愉悦的笑意,“来着皆是客,若能让小姐们乐呵乐呵,乔家布行的名声也不算有亏。这布行才刚开业没多久,若能有小姐们做客人,算起来还是我等沾光了。”   此话一出,有些人得意起来,以为乔娇是怕了她们了。   可沈思雪却是一下子听出了不对劲,什么叫做“千里迢迢来取乐”,又什么叫做“布行的新客人”?   乔娇这是打算让她们一行人做乔家布行的活招牌吗?   更要命的是,乔家布行的位置的确远离最繁华的街道,她们来到这里,本就是违背常理的事,一旦说出去,心里明镜似的人哪里会不知道她们是故意找茬儿的。   这样一来,她们贵女的名声可全都败坏了个干净!   显然,贵女们也逐渐回过神来,她们直接震惊了,没想到一个孤女竟敢一点面子也不给她们,就不怕自己家族翻手之间让乔家消失干净吗?   可乔娇依旧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仿佛一点儿也不怕她们的报复。   “把哪里的布料都给本小姐包起来。”这时,一道声音开口了。   这一声仿佛把众人惊醒,很快,其他人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比起故意来找茬,还是体恤下人为下人采买名声更加好听。   乔娇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没人想要鱼死网破,对于这个选择,乔娇毫不意外。   除了……   她抬眼望向沈思雪:“沈姑娘意下如何?”   沈思雪一僵,微微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乔娇居然能一眼认出自己。   明明自己之前从未与她见过,明明她一直都被养在仪贵妃膝下。   可为何,乔娇就认定了她。   沈思雪冷不丁对上那双幽暗的眼睛,仿佛自己的一切小心思都在乔娇面前无所遁形。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自然也是来采买的。”   “哦。”乔娇语调懒懒地,仿佛不甚在意。   沈思雪提起的心松了松。   可是她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这番话说出口后,身旁的小姐妹们用暗含怒气的眼神瞪了她一眼。   明明自己只是来陪沈思雪撑场子看笑话的,如今她认怂了,这可算什么回事?   她们可是名门望族地大小姐,虽然为下人采买东西比起故意找事小肚鸡肠说出去要好听许多,但终究是怪异。   毕竟哪个小姐会去做奴婢的事?   想到今天的屈辱,贵女们不约而同地决定孤立沈思雪几日,好好敲打敲打她,然后……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这些破玩意丢掉!   但乔娇下一句话打破了她们的妄想:“由于数量众多,是小姐们吩咐府上下人来取货,还是由我乔家的下人亲自送上门?”   贵女们:“……”   最后,一场闹剧由贵女们狼狈地留下银两,嘴上说着“稍后让人来取”,飞快逃离结束。   乔娇和掌柜相视一眼,知道这个“稍后”是永远等不到了。   而在三日后,乔娇也知道了沈思雪反常露面的原因。   ——裴湛即将回京。 第48章   裴湛回程的消息并没有对乔娇有多大影响,依旧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云娘摸不准乔娇的态度,心里慌得厉害,但却也不敢贸然开口。   自从上次让沈思雪落了面子以后,商铺倒是平静了好几日,乔娇这头才刚放下心来,另外一头又传来消息,说是城外的几亩薄田上的农户造了反,这会儿正嚷嚷着要减租。   乔娇不可思议,这既无天灾也无人祸的,怎么会突然不安分起来?   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古怪,于是告诉负责土地的管事一声,自己也要跟上去一探究竟。   当然,乔娇这次出行带上了不少侍卫。   “大山啊,你们……真的要去啊?”   一个黝黑的汉子在半夜敲响了邻居家的门,他紧张地搓了搓手,心里头乱得很。   被叫做大山的男人看不上他这孬种样:“三伯啊,不是侄子冒犯你,看你又不想冒险,又想得好处,这天底下那又那么好的事情?”   “不是,不是!”三伯一下子涨红了脸,“这好好的减什么租,这没有什么天灾人祸的,地主老爷就是心善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答应我们,更何况……还是个小姑娘呢。”   大山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前几天不是下了一场暴雨么,山上的石头都被冲下来砸死大伙儿不少秧苗,三伯,你租的地皮位置好,受不到灾,侄儿我可就不一样了,你有饭吃,总不能看着我们一家老小饿死啊?那也太不厚道了。”   “这……”三伯一下子傻眼了,他们这个小村落背靠大山,山上落石是早有的事情,一般靠近大山的田地里头不会种什么庄稼,哪里有粮食都被砸坏了的道理?   三伯突然后退几步,再看向自家侄子,觉得无比陌生。   大山自然也看清了三伯的表情,鼻尖溢出轻轻的一声嗤笑,没有多做解释,反手门关上了。   “刚才敲门的是谁?”大山媳妇从屋里头出来,问道。   “没什么。”   听到他这样回答,妻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眉间的担忧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大山看了就心烦。   “整张哭丧脸给谁看呢?”   妻子下意识缩了缩头,“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好,本来就没什么损失,而且听说现在是小姐独自一人撑起一片家业,这样……不太好。”   女人没有进过学堂,可骨子里的温驯善良让她知道自家男人在做一件不好的事情。   大山瞧不上她这点妇人之仁:“那人可是说了,成不成无所谓,只要给小姐添添堵,就可以得到……”   大山用手比了个大小:“那么好几两白银,是我们十几年都挣不到的钱。”   说完,他唾了一口唾沫,面容嫉恨:“当老爷可真是好呀……”   女人叹了一口气,满心的担忧,但又无法改变,最后只能安慰自己,如果只是单纯地添堵……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如果事情成了,他们一家人今后的日子会好过许多,如果不成也没关系,还有一笔银两可以拿,而乔娇需要为他们付出的,不过是一点儿微不足道的面子而已。   这是对大伙都有好处的事。   女人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次日,一路上,乔娇从管事口中把田地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管事也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再受灾也不是活不下去,如此大规模的动作倒像是有人在暗中煽风点火。”   管事自认为了解那些农户,不是真的活不下去了,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加上最近京中传闻五殿下要回来了,这时候发生这种事情,可不能不让人多想。   也许下手的人并不是真的想针对乔家的产业,只是想……看看乔娇在裴湛心里头的分量。   所以才选了这块地。   只是一片贫瘠的田地,既无多大的利益,也不会让乔娇真的因此伤筋动骨,是再温和不过的试探。   管事偷偷去观察乔娇的脸色,只是发现她垂下了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忽而,马车一震。   “发生了什么事?”管事掀开帘子的一角,问车夫。   “禀告小姐,地方到了,接下来的路马车就进不去了。”   乔娇只好下车,眼前是坑坑洼洼的黄泥路,宽窄不一,不像是修出来的,更像是几年累月由前人踩出来。   两侧是开垦好的田地,稀拉地长着绿苗苗。   管事见乔娇多看了两眼,主动介绍道:“这些地肥力不够,加上位置其实不算好,离水源有段距离,只能够长成这样。”   “但老爷是好人,收的租本就比隔壁村少了一半,这一比较起来,其实村里人富余的要多上不少,但如今这群贱民还不知足,真是贪得无厌。”   乔娇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她是知道管事怕自己被农户吓到或者一时心软,坏了原则。   一个立不了威的家主,迟早要把乔家败光。   祠堂是开会办大事的地方,乔娇这一来,自然就成了接待的地方。   还没到时候,祠堂就聚集了不少人,听说如今当家的只是个女娃娃后,心里顿时不屑起来。   虽然这大小姐会写的字比他一辈子见过的还多,但那只是个女娃娃,迟早是要嫁人的,又能干成什么大事。   说不定只要他们人一多,气势一硬,就被吓得当场掉眼泪了。   这般想着,大门逐渐被打开,外头的日光晒进来刺人眼,众人的眼睛不受控制的半眯起来,背着光看见黑压压的一群人。   他们一下子傻眼了。   怎么会有那么多的?   乔娇一身红裳站在正中间,护卫团团把她包围起来,个个膀大腰圆孔武有力,看起来能一个打三个农人。   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气势一下子就熄灭了不少。   乔娇从簇拥中走出来,火红的身影与灰白的环境格格不入,气势逼人,一双凌冽地眼睛一一看过站在这里的五十多人——这已经是个不小的数字了。   “你们都想减租?”   “……是。”他们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吗?可是这个理由还不足够让本小姐答应。”   乔娇声音平静,这落到他们耳里,就是一副还有得商量的意思,他们对视一眼,眼中亮起光芒。   果然,不过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妇人之仁。   “小姐这可就不知道了,这哪止天灾啊……”   他们当下诉起苦来,把明明只是一场暴雨说得跟洪灾似的,就差一点儿整个村子就要毁于一旦。   乔娇耐心地等待他们说完,才懒懒地抬起眼皮,手里把玩着一只工艺粗糙的瓷杯——但这其实是这个村子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了。   “说完了吗?”   已经说干嗓子的男人总算住了嘴,刚扯开一抹谄媚的笑,下一刻一个白色的物体劈头盖脸地向他砸来,微热的茶水浇了他满脸,茶杯摔在地上,很快成了碎片。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   “你们还有谁也是这样想的?”乔娇站起身来,环视众人。   被乔娇看见的无一不缩着脖子,不敢直视。   “看来都是了,”乔娇起身向外头走去,一锤定音:“既然如此,陈管事,把他们的租契都送回去,这地他们不满意,但有的是人想要。”   “对了,”乔娇回头,对他们笑开了,“你们不会觉得还会有其它老爷让你们租地吧?”   这下,后头的人直接傻眼了,不同意就不同意,怎么直接就把地收回去了?   他们祖祖辈辈都种地,地没有了他们可还怎么活下去!   而乔娇最后一句,无疑是断了他们的生路,立刻让他们红了眼睛想找乔娇拼命,但护卫围成一堵人墙,牢牢地把乔娇护在了身后。   解决完事情,乔娇自然是回到马车上。   只是她知道自己虽然把事情解决得干净利落,但做得太绝,再久留不知那些农户会干出些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乔娇一向惜命得很,自然不会冒这个险。   刚掀开帘子,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气弥漫在鼻尖,还未等乔娇反应过来,一把反着寒光的匕首架在了脖子上。   “小姐?”陈管事看乔娇的身形停滞了一下,不由出声发问:“怎么了?是马车里头进虫子了?”   “嗯。”乔娇钻进去,“已经碾死了。”   帘子放下,打消了陈管事的疑心。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程的路走去,没有人知道他们之间多了一个人。   除了乔娇。   乔娇望向浑身血迹狼狈至极的人,眨了眨眼睛,“把刀放下,我给你疗伤。”   盛余容盯了她来良久,忽然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舒展了眉眼,如同春风化雪:“那就先谢过乔姑娘了。” 第49章   乔娇安静地为盛余容粗略包扎好伤口,当触及伤口渗出黑血的时候忍不住皱起了眉。   盛余容中毒了。   可她却毫无办法。   在地府给她练手的都是死人,横竖不会再死一次,开起药来便没有那么多顾忌。但盛余容不同,乔娇的眉心严肃地皱起,开始思索该如何处理。   盛余容感受到手臂上轻柔的触感,有些许拘束,可一低头就能看见乔娇板着一张脸,皱眉苦脸的模样,心里忍不住生出好笑来。   当乔娇简单地把毒血清理出来,拿上白布条的时候,盛余容先她一步把东西接过去。   “剩下的让吾自己来就可以了。”   乔娇闻言抬头,盛余容眼睛干净清澈,里头的情绪让人一眼就可以见到底。   乔娇自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盛余容是怕坏了她的名声,刚才处理余毒是不得已为之。   “嗯。”乔娇没有再争辩,只是默默地把东西交给他。   虽然盛余容看起来温雅随和得很,但其实对自己的原则比谁都要固执,若真的是个耳根子软的人,裴青怎么会把他提拔到身旁的位置?   “若乔姑娘不介意,可否允许在下进了城门之后再离开?”   “难道我把你带进城就安全了吗?”乔娇反问。   “那是自然——”盛余容决定不再连累她,可乔娇轻轻地扫过他一眼,带着暗沉涌动的怒火。   盛余容心里突然跳了一下,好像被发现了。   进了城门当然不可能就安全了,对于这一点,乔娇深有经验,她抿了抿唇:“我命人把你送回盛府。”   “不可,”盛余容想也没想就否决了,他贸然躲进乔家的马车已经给乔娇添麻烦了,不可能再把乔家牵连进来。   “那就随我回乔府,”乔娇早就料到这个回答,补充道:“待你的伤好了,再回去。”   盛余容抬头看看乔娇板着的脸,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中了她的圈套里。   可话已至此,他也不能反悔。   回去的路上顺利得很,过城门的时候也没有遇到多大的阻拦,也许是因为“裴湛”这个名字着实好用。   车队停在了乔家后门。   下人虽然不解,但事其实这也无伤大雅,自然不会有人多想什么。   乔娇先下车,守着后门的小厮一早就得到了消息,等着时间给乔娇开门。   乔娇吩咐小厮:“后头有几辆马车里头的东西长霉了,把它们都给换下。”   “是。”小厮不疑有他,都向后面的马车检查去。   这时,乔娇身后的马车悄无声息地走下一人,只有赤红的马儿睁着大眼睛看见了这一幕。   “多谢姑娘了。”盛余容低声道谢,此时再多的言辞也无法表现乔娇对他的恩情之大。   毕竟……他现在的处境实属不太妙。   乔娇挑了条小路带着人走,来往的路上没有碰到什么下人,乔娇松了一口气,她自然有一万个让下人封口的方法,但如果能掐死在源头再好不过。   乔娇打算藏人的院子就是她当初投河的那一个。   乔娇:“虽然破旧了点,但遮风挡雨还是不成问题,只是要委屈盛公子一些时日了,至于你身上的毒……”   后面这一点,倒是要好好想想。   盛余容看起来要比乔娇乐观:“此处已经很好了,至于身上的毒……只是小事。”   他沉吟半晌:“不知乔姑娘可否帮忙送一封信?”   “给盛家?”   “给三殿下。”   乔娇沉默半晌,她自然是没有这个本领进皇宫的,但盛余容绝对不会强人所难,所以……   乔娇很快就理解他的意思:“送去哪里?”   “迎风客栈,哪里有在下的人。”   乔娇心里一动,脱口而出:“盛公子就不怕我出卖你?”   对上盛余容怔愣的神色,乔娇缓缓开口:“这个消息,应当会很有价值。”   盛余容眉眼一弯,眼中似乎带着细碎的宠溺和温柔:“以真心换真心,吾信任乔姑娘。”   乔娇暗暗地咬紧了贝齿,半晌,鼻尖才应下一声:“嗯。”   无言的默契在两人之间弥漫,乔娇心跳如鼓,仿佛回到第一次见到盛余容的场景。   她倚着朱栏,一眼就看见楼下如月如玉的公子。   而他,恰好回首。   近几日,外头突然热闹起来。   云娘一整日找借口往乔娇身边晃荡,在她终于又端上一盘云片糕的时候,乔娇总算正眼看她。   “说吧,有什么事。”   玉娘一惊,知道自己做得太过明显惹得小姐不耐烦了。但是为了乔家,更为了小姐,她还是顶着压力进言:“……就是,就是,明日五殿下就回来了,小姐打算如何?”   “不如何。”   云娘早就料到这个答案,可真当乔娇说出口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苦笑:“小姐啊,虽然你不喜五殿下,但这表面功夫好歹还得做做,需要奴婢去吩咐备上一份薄礼,有备无患么?”   “不需要。”乔娇一如既往地冷淡。   云娘看了心急:“小姐,您先别急,且听奴婢一言,如果真的对五殿下无意,何不妨趁此机会说清楚了,毕竟……小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谈婚论嫁?”不知道哪里触动了乔娇,她竟然反常地停下手中的活计来。   云娘是过来人,一眼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小姐可有意中人了?”   如果这样,就说得通为何小姐始终不接受五皇子的示好了。   乔娇却心乱地移开了眼,盯着手中的账本一动不动,思绪却早已溃散到不知哪里去。   云娘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身为管家,她已经处事圆滑了不少,这一招同样被用到了乔娇身上,知道此事万万不可一蹴而就。   是夜。   乔娇处理完生意上的事,才慢悠悠从书房走回院落。   黄澄澄的灯光把屋子照亮,乔娇看见,仿佛一天的疲惫都减轻了不少。   可她的好心情在站在房门前的时候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小英今天没有出来迎接她。   而上次这种情况是发生在……   乔娇艳丽的容貌泛起一丝冷意,径直推开房门。   黑衣金纹的男子背着手站在房间里,煞气萦绕在身旁,裴湛缓慢掀起眼皮看着乔娇,声音不辩喜怒。   “好久不见了,阿娇。”   乔娇脸上没有多大欣喜,也没多少恐惧,尤其在确认躺在地板上的小英安然无恙,仅是昏迷过去之后。   “五殿下夜探闺阁的毛病还真是改不了,若我唤人来,恐怕要把殿下当成登徒子打死。”   尽管乔娇努力克制,但最后两字还是不可避免地染上怒意。   裴湛低笑两声,声音磁性惑人。似乎认为乔娇因为他而升起的每一分的情绪都能让他莫大地满足。   他享受这种感觉,就好似完全把乔娇掌握在了手掌心。   “这样更好,第二日吾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阿娇抬进府里了。”   “抬”这个字触动了乔娇,让她一下子想到前世不堪的回忆,乔娇厌恶地拧紧眉头,不再去看他。   裴湛没有发现这点儿情绪,在简单的谈话之后话锋一转,变得凌厉起来:“吾一向不喜别人觊觎我的东西,吾以为他们都是知道的。”   裴湛这些年的寄信,从未瞒过去他人,凡是有心之人想查,轻松就能查到。   “我不是殿下的人,我只是我自己。”乔娇平静道:“我爹娘已经仙逝,无人可以管教我,除了我自己。”   裴湛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他想得到的从来没有失手过,至于乔娇的意愿……已经不重要了。   这一次,他已经提前布好了局,决计不会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   裴湛:“吾听闻阿娇的府中进了一只小老鼠,阿娇被他所迷惑,还把他好生安养着。只是阿娇不知道,这老鼠……肮脏得很。”   “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乔娇淡然回答,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姑娘,会被三言两语迷了眼,自然不可能能被裴湛轻易套出话来。   “是吗?可是有人亲眼看见那只老鼠跑了进来。”   乔娇心里了然,看来真的是裴湛下的黑手。   “我再说一次,我乔府干净得很,若真有什么老鼠,那便只有眼前这一只。”   裴湛被呛声,面容发沉得能滴出墨水来,充满风雨欲来的气势。   乔娇无畏地对上他的眼神。   半晌,裴湛强忍着怒气拂袖而去。   乔娇则在身后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墨云从暗处出现,他并没有去搜查荒院,禀告道:“探子回报,盛余容今夜出现在了盛府,应当与乔小姐无关。”   “无关?”短短二字,被裴湛说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之前一直确定不了盛余容的踪迹,今夜吾一来,就找到了,还真是巧啊!”   裴湛不愿意去深思那个可能,但事情的真相再一次被毫不留情地摆在他面前。   乔娇不顾危险地救下了盛余容,盛余容欲保护乔娇而主动现身……还真是好默契! 第50章   裴湛回京的阵仗隆重,万人空巷。   街道旁站着无数百姓,正津津乐道五皇子的风光事迹。   “听闻五皇子本来是去赈灾的,不料牵扯出无数贪官污吏,听说本来朝廷拨下的一大半粮食都被扣下了,这还不止,还反手倒卖给商人,大肆敛财。。”   “我也听说了,听说人账并获的时候,那些狗官还嚣张得很,似乎听说在这皇城里也有关系,幸好去的是五皇子,刚正不阿,直接拉出去斩了!”   “听说整整斩了三天,连刽子手的刀都卷边了,足足换了五六把才砍完。”   “真的?”眼睛越说越离谱,一旁的人忍不住插嘴进来一同谈论。   ……   “来了来了?”人群之中爆发出一片欢呼,无数正值芳龄的少女投掷手绢,花花绿绿的绸缎砸在汗血宝马身上,熏人的香味让骏马不耐地喷了喷鼻子,把身上所有的花朵绢布都抖了下去。   而他的主人则是一身黑甲,腰间配刀,浑身萦绕着肃杀之气,就好似他并非刚整顿了一块藏污纳垢之地,而是刚从残酷的战场上下来。   裴湛目不斜视,浩浩荡荡地率领着军队入了皇宫。   他知道,这底下的人绝对不会有乔娇。   。   尽管乔娇千万分不愿意和裴湛扯上关系,但总有人拐着弯让乔娇遇上。   “小姐,这是沈家小姐送来的请柬。”云娘恭敬地把一张烫金红帖递到眼前。   乔娇听见姓“沈”的心里就有了不妙的预感,当看见上头署名沈思雪之后预感就成了真。   “沈思雪邀我去将军府赴宴。”   “赴什么宴?”   “裴湛的接风洗尘宴。”   乔娇早就知道沈思雪不大聪明,可沈思雪总能一次次地告诉她,其实她比自己预料得还要愚笨。   既然早就察觉到裴湛对自己有意思,否则也不会专程来店铺里头示威,这会儿裴湛回来了,不好好把人独占着,还故意邀请自己上门是作甚?   云娘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乔娇的后话,也无法从她的表情里面得出答复,小心地出声试探:“小姐打算赴约吗?”   乔娇冷然,“还能不去吗?”   其它人皆忌惮裴湛三分,但沈思雪却有着独一份的殊荣——她才是裴湛真正的底线。   乔娇说不上什么嫉恨,只是偶然茫然地想到,自己比沈思雪到底差在哪里?   为何裴湛能视她的性命如草芥,皆拿给另外一人铺路?   这个问题,乔娇从未想明白过,又或许人心从来都是有所偏颇的,只是裴湛所偏心的从来不是自己。   接风宴在将军府举行。   这一动作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不得不让人深思,虽然将军府日渐式微,但皇帝真的乐意让一个皇子同昔日最大的功臣搅和在一起吗?   可宴会最后还是顺利进展,被邀请的宾客各自心里有着算计,面上却是笑意盈盈地祝贺五皇子此次平乱之功得到皇帝赏识。   不管将军府如今如何破落,但看在裴湛的面子上,往来宾客无不是名门望族,甚至还有文臣大儒。   因此,当乔娇出现的时候,周围安静了一瞬。   无数探究的目光落在乔娇身上,仿佛要把她全身都挑出个错处。   “这是乔府的薄礼,望沈姑娘不要嫌弃。”乔娇的声音落落大方,既没有谄媚,也无一般商贾见到贵人的拘束。   下人盯着乔娇,想从她脸上发现一些胆怯,可乔娇的气质是他从未见过的复杂,仿佛她在众人之间自成一派,举世浊浊,唯她独清。   一时之间竟然被乔娇的气势压了一头,待乔娇转身将要离开的时候,才被惊回了神。   “乔姑娘稍等,您是我家小姐特地邀请的贵客,还请往这边来。”   乔娇对于沈思雪说的半个字都不相信,心里头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直接拂了沈思雪的面子——那无疑是把将军府的脸面放到脚底下踩。   等找个合适的机会再离开。   乔娇心里想着,最多不过两炷香的时间,然后她便离开。   乔娇不识得将军府的路,幸亏一路上与她同行的宾客并不少,安了她的心,显然沈思雪没有愚笨得那么离谱,在路上就对她下手。   流水宴席摆满了整个大院,乔娇无法分辨出落座之人的身份,但乔家经营的生意让她很好得分辨出来者身上的衣料区别,排出个三四五等来。   显然,依照她这种身份,就算是坐到最次等的位置也是没有资格的。   乔娇也不打算自取其辱,若是不自量力地上前攀谈,那就不是结识人脉,而是结仇了。   她独自避开喧闹的人群,随便选了条蜿蜒的小路走下去。   她选这条路的理由也简单,只有这一条石子路,她这个第一次来的人也不用担心失了方向。   石子路的尽头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偌大的荷叶一片接着一片,间隙间有含苞待放的娇嫩花苞点缀其中,正映照了“接天莲叶无穷碧”那句诗词。   乔娇难免地恍惚了一下,这些都是她从前学过的,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把前世的事忘得差不多,可稍稍一点,便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记得这般清楚。   “还真是……可怜。”乔娇顿了许久,最后脱口的却是这个词。   “谁可怜?”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乔娇蹲着的姿势没有变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果然是盛余容后,那边刚刚升起的防备心又消失了。   她一早就猜到,这种宴会上,盛余容不可能不出现。   盛余容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吾无意偷听,只是担心……”   “担心我想不开?”乔娇自然而然地为他补上,“为什么?”   盛余容愣了一下,不知如何解释。   乔娇心底却很快有了答案,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心里生不出一丁点怒气,看来自己早就被查得一干二净。   “抱歉……”许久,盛余容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乔娇没有接话,也不需要接话。   她与盛余容呆在一起的时刻总是格外地宁静,不需要刻意讨好献媚,也不必担心尴尬。   盛余容的声音和着微凉夜风回荡在庭院,如头顶的明月般温柔。   “以前这里曾经有人溺水过,不过幸好,被人及时救下了。”盛余容声音清冷,带着微微的钩子,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听他多说几句:“乔姑娘想猜一下是谁吗?”   这问题并不难,左右乔娇熟识的不过寥寥几人:“是沈思雪?还是裴湛?”   盛余容对这个答案丝毫不意外,在第一次见到乔娇的时候,他就惊异于面前女子的聪慧。   “是裴湛,救下他的人是将军府的小姐。”   “将军府小姐?”乔娇似乎觉得这个说法怪异得很,又像是在谁的口中听到过,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是的,是将军府小姐,并非沈思雪,甚至当初……沈姑娘只是在旁边看着,被吓得一动不动。”   乔娇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问题:“沈思雪没有去叫下人?救下裴湛的是谁?”   对于前一个问题,盛余容只是笑而不语:“沈夫人有一子二女……而沈家嫡系,已经全都死在战场上。”   乔娇微微睁大了眼睛,她从零碎的话语中窥见当年真相一角。   盛余容仿佛觉得她这幅被惊呆的模样可爱得很,忍不住拿着扇子点了点她的脑门,唇边含着笑:“以后,莫要让她随意欺负你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同时,乔娇也明白了盛余容同她聊起往事的原因——既然是鲜为人知的秘辛,自然有被隐瞒的原因,而起码对于威胁沈思雪来说,是绝对有效果的。   乔娇心跳漏了一拍,无端的欣喜蔓延到四肢,她忍不住也朝盛余容露出笑来,好似两人之间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   乔娇这头躲起来寻得清静,可宴席上暗中找她的人可不少。   沈思雪一边不动声色地寻找着乔娇的身影,却先一步看见自己手帕交黑沉的脸色。   “婷妹妹,怎么不开心,可是谁惹着我们得小美人生气了。”   徐书婷可没心思跟沈思雪好好说话,想起刚才看见的一幕,她就怒上心头。   她其实心悦盛余容许久,见他突然离席,自然是悄悄跟了上去,等她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这般行为不妥,本来还在纠结着到底是就此离去还是上前搭话,那知道先一步发现了其它女人的身影。   盛余容居然在和乔娇私会!   可面对沈思雪的问话,她自然不可能全盘托出,下意识地掩去心上人的踪影,阴阳怪气道:“果然上不得台面就是上不得台面,也亏得沈姐姐大度,好心好意地请人来将军府,哪知道人家不知羞耻地在暗处与人勾勾搭搭起来!”   一边说着,一边恶狠狠拧着帕子。看起来就像被这等丑事给气坏了。   沈思雪自然听出了她指的是谁,没有怀疑更多的,眼睛一亮,抓住了小姐妹的手臂:“真是岂有此理,我将军府怎么能容忍这种不知廉耻的行为?快点带我等去看看,好抓她个人赃并获!”   一个重音,徐书婷从盛怒中回神过来,吓出一身冷汗。   乔娇怎么样她才不在乎,可让人知道她与盛公子私会,那岂不是平白便宜了她?   甚至可以以此为要挟嫁入盛府,这绝对不可以!   但沈思雪此时心意已决,“捉奸”的兴致高涨,容不得她拒绝。   一时之间,徐书婷骑虎难下。   在沈思雪和一干小姐妹越发坚定和威胁的目光下,只好咬牙答应下来。   “好,本小姐带你们去。” 第51章   一群女人发现了新乐子,无一不抓住徐书婷的手:“可是说好了,得带我们去瞧瞧。”   见着她不断推脱的模样,有人起了疑心:“不会是妹妹心软了吧?”   徐书婷像是被踩了尾巴,气急败坏:“怎么可能!”   “那不就成了?”嘻嘻哈哈的声音回应她,本来沈思雪只是打算单纯地让乔娇赴一场宴,让她受些白眼和冷落罢了,虽然无情了些,可终归是要有人告诉乔娇,她与裴湛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她们才是。   裴湛也许今后会有许多的玩宠,但像乔娇那种身份的人,连亲近他身边也是奢侈。   沈思雪并不是这场宴席的主人,带着几个姐妹离去自然也没人发现,只是,她离去时忘记了回头看看。要不然,她就会发现裴湛的身影早就消失了。   作为这次宴会的主人,裴湛一直陪在沈夫人身旁,当底下的宾客看着两人并排着出场的时候,神色有了微妙的波澜。   他们怎么不知道这个离京七年的皇子居然和将军夫人交好?   如此一来,众人的目光难免地停留在沈思雪身上多了几分,将军府的适龄小姐只有一位。   沈思雪被目光打量得娇羞无比,很快就拉着手帕交们躲到女客的那边去了。   沈夫人在应酬的间隙间,看着裴湛:“五皇子觉得雪儿如何?”   “不如何?”裴湛贴心地把沈夫人面前的酒水换成了茶,由于年轻时在战场上受了不少苦,沈夫人也同样落了一身的毛病。   沈夫人不知裴湛如今的行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但如果能因为利益把这份体贴贯彻到底,也不失为一个合格的商人、丈夫。   她想为沈思雪再争取一把。   待自己百年之后,她也能安好。   “五皇子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纪,之前在外头贵妃娘娘管不着,但如今回来了,贵妃娘娘可是与本夫人抱怨过好多次了。”这话说得亲昵,仿佛真的把裴湛当成一个小辈看待。   裴湛眼皮子没动,声音平稳:“本王早有心属之人,所以才找了夫人合作。”   合作,沈夫人脸上的笑意凝滞一瞬,裴湛这是在提醒她,如何他们二人并不是长辈与晚辈的关系,而只是合作的伙伴。若要真的核算一番,主动权是在裴湛手上。   沈夫人脸色僵了一下,自从将军府没了实权之后,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需要懂得打仗的女将军,而是被迫学习自己一点儿也不懂的人情世故,像每一个大家夫人一样处理关系,自然……她也听懂了裴湛的言外之意。   他并不打算与将军府结姻来达成合作,否则就不会直接找上自己,而非雪儿。   裴湛无视沈夫人变幻莫测的脸色:“沈姑娘不适合作为这个人选,夫人再清楚不过?再者……她同样不适合作为下一任当家,难道不是吗?”   沈夫人手中的杯子没有握紧,摔倒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一声淹没在杯盏交错的声音之中,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裴湛抽出方帕,递给沈夫人,“时间不多了,还望夫人考虑清楚——”   裴湛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带着变了脸色,但离他最近的沈夫人没有发现这一点异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吾衣着有所不雅,先告退一步。”裴湛匆忙含着怒气的暂离声没有引起她的留意,其他人看了一眼裴湛被茶水飞溅到的青色衣摆,都大度地表示理解。   裴湛离场没有让沈夫人回神,她仿佛在几句话之后忽然陷入那些痛苦的回忆,无法自拔。   他知道了。   知道雪儿并非真正的将军府嫡系血脉。   沈夫人脑中一片白茫茫,像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又像只要轻轻一拨,隐藏在白色底下的东西就会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最后满脑只余下裴湛的那一句“沈姑娘不适合当下一任家主”。   沈夫人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沈思雪的身影,最后在一干花枝招展娇艳无双的大家闺秀之间发现了她,沈思雪笑得腼腆,脸上带着小女儿的娇羞。   沈夫人一下子坐到在椅子上,从前的幻想被毫不留情地戳穿……的确,她不是适合将军府。   雪儿很好……只是,不合适。   裴湛支开了跟上的将军府下人,在拐了一个弯,转而往那个荒院走去。   其实也不算荒院,比起乔家故意废弃的那个,将军府大多数院子闲置的原因,只是单纯地因为人丁凋零。   裴湛发现了乔娇和盛余容。   乔娇蹲在荷花池面前,双手支着脸,夜色深沉,他看不清表情,也听不清他们之间说了什么。   最后,他看见乔娇忽然站了起来,盛余容拿着白玉扇,宠溺地点了点乔娇的脑门。   裴湛几乎是自虐地看着这一幕,手中的碎石被碾成了粉末。   却不敢上前怒气冲冲地把两人分开。   他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又搅和上了,可显然地,即便重来一遍,乔娇依旧亲近盛余容胜过自己。   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裴湛恶狠狠地在暗处盯着两人,一遍又一遍地忍耐下心中的暴戾。   这里是将军府,若是闹起来,对乔娇不好。   好在,盛余容没有久留,也没有做更多出格的事,沿着小路离开。   裴湛森冷的目光盯着盛余容拿着扇子的左手,待他早找到合适的机会,就废了它。   从湖面上吹来的风有些冷,乔娇忍不住碰了一下自己的手臂,驱散些凉意。时辰也差不多了,她可以离开了。   借着月亮那点微弱的光,乔娇走上了石子路,但很快,更加明亮的光芒出现在小路的尽头,映衬着无数耸动的人影。   乔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被拉得老长的影子看来来人恐怕不少。   乔娇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如果她们不是来看自己出丑,那么……就是要亲自动手了。   上一世沈思雪的教训还历历在目。   她明白寡不敌众的道理,转身向后头跑去,身后的荒凉的院落,说不低可以到房间内躲一下,暂且避开。   在路过假山的时候,乔娇感觉被什么拦了一下,被带着到了假山背后。   陌生的檀香萦绕在鼻尖,乔娇的脑子有些发懵,光线的变换扰乱了她的视力,没有认出来人是谁,只是感觉到了刺骨的害怕,甚至在想这会不会是沈思雪设下的一个局——故意派人在这里等着她。   月亮拨开乌云,吝啬地漏出一点儿光来,乔娇的眼睛酸涩地流出几滴泪,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裴湛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不知碰了哪里,假山摇摇晃晃地开了一道门,尘土带着呛人的味道四逸散,乔娇掩鼻,但难耐的痒意萦绕在鼻尖,不一会儿就把眼睛憋得通红,水润润的。   裴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看起来好欺负得很。   假山内部的空间并不大,恰好塞下两个成人。   “这大概算是将军府的特色,古怪的机关格外多。”裴湛的声音很低,明明是压着声音说话,却一点儿也不显得窘迫。   乔娇透过一点儿缝隙观察在外头,“殿下对将军府的地形很熟悉。”   “以前沈老将军还在的时候,来参加过寿宴。”   乔娇不在意这个原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殿下把我拉进来是何意,我们这样又算得上什么?”   如果让人发现了……乔娇的脊背生出一股恶寒。   明明是一片黑暗,裴湛似乎看穿了她的所想,恶劣地伸手拂过方才被玉扇点过的哪一处,“当然算是偷/情?”   不可理喻!乔娇想伸手给这登徒子一巴掌,奈何假山内的空间太小施展不开,又顾忌外头逐渐逼近的人群,只得冷漠地偏过头。   “别碰我,恶心。”   裴湛的手一顿,眼神瞬间无比阴森,像是要把乔娇碾碎了一般,一字一句重复:“我恶心?”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大拇指压在玉扳指上,像是要把那翡翠绿扳指当成乔娇一般捏碎。   乔娇心里萌生出退却之意来,这是面对危险身体做出的警告,可是理智让她强行压下了惧怕。   她有些头疼,同时又觉得解脱,是时候说清楚了。   “五殿下,我出身贫寒,不知到哪里入了殿下的青眼,殿下当年的救命之恩阿娇感激不尽,但并不认为需要到以身相许的地步。”   “殿下想要什么女子没有,自然值得更好的,而非一个低贱的商贾之女。”   “再者,”乔娇突然顿了顿,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我已有心属之人,望殿下成人之美。”   “成、人、之、美?”裴湛抬起头,一双猩红的眸子流露出滔天的怒气,“若我不呢?”   外头女客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好像有?”   “没有吧。”   “我也没有听见。”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脚步声逐渐逼近。   裴湛置若罔闻,他俯身笼罩住乔娇,成人男子的强烈的压迫和气息在霎时间包裹了乔娇,仿佛是幼兔一头撞入了猎户精心布下的绳网之中,不得挣脱。   “若我偏不呢?”裴湛的声音像是爱侣之间的呢喃。   “吾此次立下大功,圣上允诺大赏与我。”   “若去求下一道赐婚的圣旨,阿娇觉得如何。”阴冷的声音宛如蛰伏在暗处的巨蟒发出咝声。 第52章   “裴湛,你冥顽不灵!”   狭小闷臭的空间里头,乔娇终于动了手,一巴掌不轻不重,皆被巨石隔绝在外。   裴湛双目通红死死地盯着她,像是想把她挫骨扬灰。   给了裴湛一巴掌,乔娇一点儿也不害怕,甚至手心还因为兴奋而轻微颤抖。   原来那么些年她并非不恨,只是把它埋在了心底。活着的时候顾忌太多,她无力改变,死了以后裴湛还活得好好的,跟提不上什么恨了。   死者为大,说的不止是死人,还有活人。   隔着生死的天埑,仿佛什么深仇大恨都能轻飘飘地揭过去。   直到今天,乔娇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心里是有怨的。   让裴湛吃了如此大一个亏,乔娇本以为裴湛会狠狠地报复回来,或是一气之下斩了她,或是强行娶她回去折辱,但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乔娇甚至猜想那晚回去,他会不会因为太过气愤失足落水死了。   如果不是皇城迟迟没有号丧。   她向来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从来不爱给自己找多余麻烦,重回一世更是如此,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第一场秋雨来后,天气变得干燥起来。   仪贵妃最近食欲不振,头晕脑胀,提出想去顺安县的云隐庙吃斋念佛几日,也顺便为圣上的身体祈福。   本来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是仪贵妃忽而提出还要带上一个人。   宫里来人的时候,乔娇的脑袋还有些发懵,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内。   乔娇这些年不是没有任何长进,来来往往牵扯的主顾多了,自然也偶尔能听到些宫里头的消息。   ——比如仪贵妃的为人。   上辈子有裴湛守在身边,她不也派沈思雪过来了吗?如今裴湛还和自己没什么呢,现在不下手,以后就迟了。   乔娇一点也不怀疑仪贵妃的目的,除了除去自己给她的宝贝皇子铺路,自己与宫里头的贵人还有任何的联系吗?   只是……乔娇不解,为何会选在现在。   外头微凉的风拂过树梢,明明是枝繁叶茂的景色,仔细看过去,叶尖已经卷起了一点枯黄。   “这不是个上香的好时节。”乔娇喃喃低语。   天亮的时候,乔娇被迎上了一辆马车。   说是迎接,还不如说是掳走更为恰当。前一晚才让宫人送来了口信,第二天早就让上了马车,丝毫没有给人准备的时间。   小英和云娘都是看得透彻的人,知道乔娇此次出行凶多吉少,要仪贵妃是真心相待,哪里会一点准备的时日都不给人留?   乔娇不明白,明明要进虎穴狼窝的人是自己,怎么一个两个比她还愁?   “不碍事,你家小姐……会活着回来的。”乔娇摸了摸小英的一把长发,温和地笑着。   小英本来只是苦着一张脸,听乔娇这么一说,眼泪直接冒出来了:“要不、要不小姐不去了吧!”   “我不去,你们会死。”乔娇心平气和,她努力筑成的小窝,在仪贵妃眼中不过是小孩子办的家家酒,轻而易举就能推倒。   还无需付出任何代价。   小英也知道自己说出的话不切实际了,只得低声啜泣。   “怎么还哭着?”乔娇耐心地和她重复了一遍:“你家小姐不会死的。”   小英愣住了,她不明白乔娇的意思。   乔娇只是又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踮起脚拍了拍她的头。   “但你也不是完全帮不上忙。”   “什么?”   乔娇的眼皮子往下压了压,总是含情的杏眼变得长而窄,另外一种风情蕴藏在妩媚的眉眼中。   “如果裴湛来找我了,你就叫他快点来寻我。”   乔娇头往后看去,小英只来得及捕捉到她嫣红唇瓣未消逝的一抹笑意:“不快点来的话,我就要死了。”   还没等小英想通这段前后矛盾的话,乔娇就被催促着上车。   仪贵妃的车马浩浩汤汤拖了一长串,乔娇自然没有资格与仪贵妃同处一室,但被安插到下人的马车之中,这就耐人寻味了。   毕竟对于贵妃来说,多增添一辆空马车,不是什么难事。   乔娇不介意,反倒热络地和车里的宫女谈起话来。   宫女们倒是没有给乔娇脸色看,毕竟上头还有裴湛护着,她们宁愿等这阵风头过了,也不愿意那么早早地捧高踩低,说不准什么时候面前的女子就成了皇子妃了。   不过半日,宫女们就对乔娇敞开了半个心扉。   乔娇总有种本事,无论是人是鬼都能把人哄得头晕转向,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只要她想。   宫女们已经敢悄悄抱怨起来:“前些年一直都是在盛夏去寺庙里的,顺带着避暑,也不知道今年为什么这么迟。”   乔娇:“也许是等五殿下回京,见上一面再走也不迟。”   宫女挠了挠头:“好像有点道理。”但贵妃娘娘给她的感觉绝对不是什么重视亲情的人,会对裴湛好,不过是因为裴湛是她唯一的子嗣。   她依靠裴湛,但在裴湛还没有完全坐上那个位置之前,她的母族才是她的底气。   “但是……”宫女想到什么说什么,“殿下最近好像不在宫中。”   说着,她自己就笑了笑:“瞧我这说的是什么话,五殿下想去哪里,那是我们这些奴才能知道的。”   这惹起马车内的哄笑,有人也提了一嘴:“最近盛大人好像也不在呢,好久没见过他了。”   “盛余容,盛大人?”乔娇惊讶,总觉得这种场景似曾相识。   “对呀,就是盛大人呢。”   窝在马车内的时间确实难打发,很快就扯开了话题,胡天海地聊起来其它来。   入夜的时候,驿站没有那么多房间,仪贵妃带来的一众奴仆只得窝在马车里头暂且歇息。   夜半,冷硬的马车睡得并不舒服,更何况空间狭窄,乔娇只得半依靠着车壁浅眠。   半梦半醒之间,她忽然想起了那种熟识的感觉从何而来。   裴湛曾经在风月楼里包了她将近一年的时间,可某一日,裴湛就没有再出现过了。   而之后,盛公子突然出现。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乔娇努力回忆着。后来,盛公子也消失了一段时日,再出现的时候,便是穿着一身布甲。 第53章   云隐寺的路途不长,停停歇歇七日,也就到了。   众人下了车,面对着古朴却不失华贵的寺庙,都歇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她们歇得太早了,安生只是主子的,她们这些奴才还得撑着精神去干活。   负责交接工作的小尼姑一句句地提醒着要注意的地方,说完之后,对着仪贵妃的大婢女道:“我想选几个人帮忙做素食,可否借几人出来?”   大婢女自然不会有意见。   站在面前的奴仆少说也有五十来个,先选了几个看起来高壮的婆子做力气活,手指又随便点了几个来做饭。   选完人,她高兴地问大婢女:“就要这几个,如何?”   这回,大婢女没有第一时间回她的话。   几乎所有人都在偷偷摸摸地向乔娇投去注视的目光,想要看清楚她现在的表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她们都是仪贵妃宫里头的人,或多或少也会知道这个与她们主子亲儿有所交集的女人。乔娇虽说出身不怎么光彩——士农工商,商贾之女自然是最低等的,尤其还是一个不怎么“富裕”的商户,也就比青楼的妓子好上那么一些。   毕竟青楼的女子就不仅是“不光彩”,而是根本见不得人了。   无论怎么说,总归是富庶人家的姑娘,出门起身是有奴仆伺候着的,如今被打发来做下人的是,凡是有些傲气的大小姐都不会忍下这口气。   她们都看着乔娇,期待她下一刻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乔娇朝大婢女看去:“贵妃娘娘如何吩咐,我自当竭尽全力。”   大婢女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乔娇不依不饶起来:“那奴婢先去问过娘娘。”   很快,大婢女回来了,她端着的脸色不变,任谁也别想打探出什么答案:“乔姑娘,这是娘娘给您尽孝心的机会。”   这话说得委婉,但乔娇不信这会是仪贵妃的原话。   尽管她从未亲眼见过仪贵妃的为人,但在那种高位的人,谁又会真的体恤一个平民?   乔娇许久未答话,直到大婢女的耐心即将被耗尽之前,乔娇低声应了一声“好”。   接着,乔娇就被打发到后厨做事。   而前几日与乔娇交心的宫女们都撇开脸,像是不认识她一般。   乔娇并不在意,她端着脱了壳白米到水缸边,淘起米来。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竟然生出几分乐趣起来,十来斤的白米给她蹉跎了好一阵。   “原来在这儿偷懒呢。”身后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   乔娇回头,仰着脸看见说话的人,她长得很有“特色”,这种特色,是美的。若只看容貌,放在一群样貌皆为上佳的宫女里面,自然容易泯然众人。   但她不同,肤若凝脂肌如白玉,眉宇间不见寻常宫人的谨慎和唯唯诺诺,反倒有几笔自得之色。而这般身段,得是好生从小供养,才能养出来的模样,更别提她一副傲居的模样,仿佛她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宫女,而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这就好了。”乔娇抬起竹筛,把白米从缸里头捞起来交给她。   她眼睛瞪了乔娇一眼,才接过竹筛离去。   乔娇借着活水洗了一把手,琢磨着那一眼背后的意思。   很快,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她在马车上交好的一个“姐妹”。   她期期艾艾地看了那名女子离去的方向,叹了一口气,“你得小心着虞姐姐,她可是娘娘从小养在身边,给殿下准备的教导丫鬟,以后若你也入门了,说不定还得以姐妹相称。”   “不会。”   小宫女愣了一下。   乔娇唇边含着笑,勾人得很:“若她真的与殿下有什么关系,就不会用那种眼神瞪我了。”   “那可不一定,毕竟……是娘娘赐下。”   乔娇但笑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仪贵妃掌握不了裴湛,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   “对了!”小宫女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她记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既然淘完了米,就进来折菜吧,有个豆子可难弄了,毛沾到手上还会发痒,你要记得先拿……”   听到会发痒,乔娇就拒绝了:“我不去了。”   小宫女目瞪口呆:“可丽姐姐会找你麻烦的。”   丽姐姐,就是刚才说话的大婢女。   “我从不自讨苦吃。”乔娇再次拒绝了她,“我要四处逛逛,要一起么?”   小宫女连忙摆手,脸色马上变得冷漠又严肃起来,看向乔娇的眼神就像看见了她们之中的“叛徒”。   乔娇不甚在意,踏出了院门。   乔娇逛了许多地方,甚至还看见了一汪冒着热气的乳白色泉水,她好奇到底是有人在下头支上了把柴火,还是天地之间就有如此神奇造化的物什。   只是还没等她去一探究竟,就被仪贵妃派人抓了回去,直接压在了仪贵妃面前。   这出戏总算是上演了。   “娘娘,就是她,奴婢亲眼看见她在白米中动了手脚,想必一定加了不干净的东西。”熟悉的声音传来,正是那个原本要被赠予裴湛的“虞姐姐”发出。   她这话说得有技巧,这“不干净”指的既可以是这寺庙中的尘土,又可以是什么害人的东西。   而对于经历过无数明争暗斗的宫中娘娘来说,自然更会联想到后者。   她得意地看着乔娇。   仪贵妃身着并非繁复的宫装,而是更加朴素的鹅黄色衣裙,姿态慵懒而优雅地依靠美人榻上的小木桌,鲜红的指甲轻巧地掀开杯盏,“就是你?”   乔娇被压着没有反抗,因为反抗得越厉害,压着她的人就会使上更大的力气,她怕痛怕吃苦,所以只是换了个姿势,让自己肩上的疼痛稍微轻一点。   短短几字,乔娇听出了叙旧的意味。   就好像仪贵妃想见她许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久仰娘娘大名。”乔娇抬起头看着她,不卑不亢。   仪贵妃放下了茶盏,一双妩媚的眼眸微眯:“本宫不喜欢你的眼神。”   “那真是可惜,有许多人喜欢。”   这个“许多人”是真的许多人,可仪贵妃却只听出了裴湛一人,顿时沉了脸色。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还没进门就恃宠而骄起来。”   “乔娇不敢。”话虽如此,却没有几分真心实意。   仪贵妃自然也听出来了:“既然这双眼睛如此讨人喜欢,那本宫把它挖出来如何?”   乔娇摇摇头,却并非害怕了:“那太明显了,五殿下会不高兴的。”   “你威胁本宫。”如果前面的怒火还是仪贵妃佯装出来的,那么此时她已经动了真怒。   “是,也不是。“乔娇说,“若娘娘并非有所顾忌,为何把礼佛选在裴湛不在的时候?”   仪贵妃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不光因为乔娇的无礼,更因为她直呼裴湛的名字。   这让她的心里生出一丝莫名的胆寒来——乔娇并不畏惧自己,也不畏惧裴湛。   更提不上爱他。   乔娇还好心地为仪贵妃拿主意:“若真的想惩罚人,可以用针扎,用大夫针灸的细银针,只会留下一个小红点儿——哪怕大半根针都进去了,也不会怎么样。”   “那你倒是提醒我了……”仪贵妃阴森森的语气落下,立刻有早就准备的宫女打开手中的红木匣子,里头整齐地摆好一串银针。   乔娇循着声音扭头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眼神,仿佛这点阵仗不值得她放在心里。   “但这只是下下策。娘娘有没有想过,我可以为你所用呢。”   “嗯?”   乔娇站起来挣脱压制,仪贵妃没有出言叫停,原本挟持着乔娇的奴仆也不敢有动作,竟然让乔娇挣脱出来。   乔娇动了动肩胛骨,压下酸痛的感觉,一步步走到仪贵妃的身边。   ——然后抓住了她的手臂。   整齐划一的利刃出鞘之声落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局面由乔娇主导。   乔娇喟叹:“殿下的翅膀已经硬了,娘娘也管不住他、是时候需要新的道具了。”   乔娇笑了:“比如我。”   仪贵妃好似也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比如你?”   她的眼神发冷,下一刻立即翻了脸:“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以为能牵制我的皇儿。”   乔娇没想到仪贵妃如此愚钝,怎么就认不清呢,承认裴湛对她的痴狂——不管出自何种原因,认清这个事实,才有一搏之力,而非自欺欺人。   乔娇再看向她的眼神带上了些怜悯。   在她眼中,仪贵妃和风月楼里那些下场凄惨的姐妹并无不同,无论多少血淋漓的事实刨开了摆在面前,都倔强地尖叫着“不相信”。   自欺欺人的人,既可怜又可悲,总是妄图有朝一日那人会回心转意,想明白了。   可妄想终究是妄想。   乔娇决定残忍地毁掉仪贵妃的妄想:“那贵妃打算如何?赐我一死么?”   “你以为我不敢!”   这时,另外一个宫人上前一步,端着朱红色的木案,上头摆着一个酒瓶,和两只杯子。   “是毒酒啊?”乔娇看见它们的时候,竟然生出几分荒唐的熟悉感来,她上一世就是服毒自尽。   乔娇走到毒酒面前。   “贵妃娘娘还是不愿意给民女一条活路吗?”乔娇偏头望着她。   似乎被乔娇的举动取悦了,又或许是对一个将死之人生起了一点可笑的善心和怜悯,仪贵妃大大方方道:“本来还打算让你多活几日……但无论如何,你是回不去了。”   “皇儿的确长本事了,只不过羽翼还是不够丰满,而你,就是最大的原因。”   仪贵妃其实没有多么讨厌乔娇,“皇族子弟,不需要什么的真心相爱之人,也不需要无法提供助力的妻妾……这种人,连玩宠的资格都没有。”   皇子身边的位子可是很宝贵的,就算是后院最不起眼的一个侍妾,也是一份沉重的人情关系。   帝王之术,是心术,也是人术。   乔娇点了点头,”裴湛之前就做的很好。”   用自己换来一个沈思雪,不就稳赢了吗。   仪贵妃总觉得哪里不对。   乔娇继续:“只可惜后来他变了,所以他要输了。”   在仪贵妃充满怒意的神色之下,乔娇主动举起那杯鸠酒,一饮而尽。   这一举动,把所有人都惊呆了,仪贵妃直接失去了体面,从美人塌上坐直身子起来。   “娘娘,我同你打个赌,”乔娇笑了,唇边缓缓溢出黑血,把娇嫩的唇浸润得更加饱满。   “赌你众叛亲离,满盘皆输。”   最后一字落下时,身后的房门被一脚踹开。 第54章   “幸好送来得及时……已无大碍。”大夫诊治过后,微不可查地吁了一口气,“接下来得好生养着,不可劳累过度,尤其是心神。”   裴湛把乔娇床头边的位置让给了大夫,背着手站在后头,目光从她露出的一截皓腕游移到发白的唇,一直紧皱的眉间终于松了松。   他赶到时,乔娇的情况很不好,房里面皆是宫女尖叫的声音,也许是被这变故吓到了,任由乔娇站不稳摔倒在地,其余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开一大步。   仪贵妃先反应过来,看见突然出现的裴湛,声音头一次有了颤抖:“皇儿怎么来了?”   她不可置信:“是这女人去通风报信了!”   裴湛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好像周遭所有人在他眼底都虚化成了一个个扭曲影子,满心满眼只有乔娇。   他发觉自己的手在抖。   抱起她时,裴湛才突然发现乔娇那么轻,轻飘飘的,就像那年的雪一样化在城墙上。   乔娇昏迷了三日,裴湛就守了三日。   大夫一度被乔娇时隐时现的脉搏吓得提着一口气,直到今日情况才稳定下来。   乔娇也不是成天昏迷的,有时会睁开一会儿眼睛,或是叫嚷着要喝水,侍奉的宫女见状,每次都是大喜地去通报,可往往人还在半路,乔娇又重新昏睡过去。   可谁也不知道,乔娇的魂魄就在一旁看着他们。   乔娇抬起手掌看了看,又盯着窗外的夜色发了一会儿呆,自言自语:“还不如请个神婆来。”   她也没料到自己会这样,“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   起码这种模样,她不会感受到身体的疼痛。   乔娇坐在自己的床边,看着脉搏又陡然停止,把御医吓得够呛。   “真稀奇。”这句话是真心的,毕竟能看见自己死相的人还是少见。   乔娇左看右看,发现自己死了也是美的,就满意了。   只是她没能出来太久。   白天出不来,御医给她下狼虎之药拖住她的性命的时候也出不来。   而当她感觉到自己与身体的联系越来越大的时候,乔娇就知道,自己该醒了。   乔娇终于在昏迷后的第五日彻底睁开了眼。   御医花白的胡子一抖,喜极而泣:“姑娘洪福齐天啊!”   这句话让伺候的宫女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但御医知道,自己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夸大。   仪贵妃什么东西都是好的,包括那杯毒酒,可是一剂猛药!当裴湛带着乔娇来找他的时候,乔娇已经没气了。   而后,他看见风头正盛的五皇子朝他下跪——吓得他一口气没缓过来,险些就这样去了。   他一把老骨头,怎么受得了这种场面!   “救她。”裴湛眼睛通红,宛如被逼到绝境的疯狗,似乎只要面前的老者说出什么救不活之类的话,就会疯了一般冲上去撕咬。   也许会把御医咬死,又或者是把乔娇咬碎了吞进肚子里。   御医不肯承认,自己就是被这个眼神吓到了,苦巴巴地接下这份活……好在,真的救回来了!   乔娇醒来后,先是被喂了几口温水,而后端来一碗不知道什么药材熬成的粥水,稀得还以为是后厨没米了。   “大夫说过,姑娘的肠胃要好好养一段时间才可以正常进食。”   乔娇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一路往下,摸到肚子,鸠酒的味道并不好,比最烈的烈酒还辛辣,一路从喉咙流下像被烈火灼烧。   御医似乎知道乔娇现在不好受,粥水特意吩咐要放凉后才让乔娇喝下。   生完一场大病,又或许是睡得太久了,连骨头都犯了懒,手臂轻飘飘提不起力气,喝粥的时候慢吞得很。   婢女在旁边看得干着急,可乔娇拒绝了她的帮忙。   喝了小半碗,乔娇就没有力气了,苍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捏着勺柄,久久没动。   忽而,头顶一边阴影垂下,后背贴上炙热的胸膛,乔娇的手被人轻轻接过,瓷勺再一次被递到嘴边。   乔娇向上仰起头,看到了裴湛,然后吞下递到面前的粥。   既然有人乐意伺候,乔娇也不客气,直接松开了手让裴湛伺候。   等喂完了粥,又接过宫女递来的方帕给她擦嘴,乔娇毫不客气地把人往外推了推:“我要睡了。”   裴湛怕伤到她,竟然真的被那小猫儿似的力气推开了,只是他看见乔娇又要躺下,蹙眉。   还不等他开口,乔娇再一次下了逐客令。   裴湛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深深地看了她许久,久到乔娇装睡差点真的睡过去了,才离开。   乔娇已经困得眼睛半眯了,盯着头顶的帘子发了一会儿呆,幽幽地叹了口气:“裴湛他到底是何必呢?”   她对自己一生的所作所为皆没有后悔过,苦果乐果都心甘情愿地咽下去,从不回首。   所以,裴湛到底想干什么?   后悔了吗?   醒来的第二天,乔娇依旧没有什么力气,太医又来了一趟,诊断一番后说是正常情况。   裴湛紧绷地情绪终于缓和了几分。   也许是乔娇没什么精神,自己靠近的时候不会再避如蛇蝎,每天还会乖乖地让自己喂饭。   裴湛暴虐的心好像终于宁静下来,甚至偶尔会想,若乔娇一直这样,也挺好。   但触及乔娇恹恹的眉眼,还是心疼了,一天好几顿进补的膳食。   安养了半月,乔娇终于尝试着从床上下来。   一众婢女看着她从床上下来,成功地站在地上,发出惊喜呼声。   就好像看见稚童终于学会走路一样。   乔娇慢慢地在屋子里面逛了一圈,两侧一直跟着人,一左一右,好像在防着她无论从那边摔倒都会有人搀扶。   她走到外室,视线看过梳妆台,然后落在一旁的一张木琴上。   乔娇终于知道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这里的布置,和当初王府的别无二致。   她坐到长琴面前,伸出手指随意拨弄了两个音节。   一旁的婢女马上赞扬起来:“姑娘真是冰雪聪明,才艺双绝。”   乔娇的指头捻着弦,垂下眼眸,意味不明地扬起唇,“那就让妾弹上一曲,如何?”   “妾?”婢女们呆呆地重复了一遍,摸不着头脑,但很快,如流水悠扬的琴音缓缓从葱白的指间流淌,饶是婢女们这些没听过什么丝竹管弦的粗人,也不由地沉浸其中。   直到房门被粗暴地打开,琴声戛然而止。   裴湛一步步朝她走来,像有万钧之重,浑身萦绕着可怖的戾气。   乔娇仰头,笑意盈盈:“王爷,好听么?”   裴湛眼前一黑,明明外头还是明艳的秋阳,屋内却好像在一瞬间堕入黑暗。 第55章   “阿娇,你……”短短几字如有千钧之重,“想起来了?”   手指突然弹错了一个音,刺耳的声音狠狠地扎进耳中,乔娇疑惑仰头,狐狸似的眉眼上勾,神情一派天真:“殿下,你在说什么?”   “乔娇!”裴湛抓紧她的手腕,眼眸底下深埋着不祥的预感:“不要再装模作样!本王耐心有限。”   乔娇的手腕挣扎几下,没有挣脱开来,柳眉因为吃痛而微微蹙起,“我不懂殿下的意思。”   乔娇似乎也失去了耐心,声音开始压抑着怒火:“殿下,我只是一介平民百姓,同你们乃是云泥之别,还请莫要戏耍我。”   裴湛冷然,他并非瞎子,刚才乔娇表现出来的神色与前世别无二致,若说乔娇没有上一世的记忆,那就只能骗鬼去了。   “本王戏耍你?”裴湛眸色沉沉,像是抓住了她的狐狸尾巴,“既然如此,为何你要主动饮下那杯鸠酒?”   “什么鸠酒?”乔姐姐睁圆了眼睛,仿佛在看一个傻子,“这世上哪有人会想不开主动服毒自尽的?”   听到这个回答,裴湛不由一震,一个荒唐的念头出现在脑中,“你不记得了?”   乔娇抓住裴湛的破绽,挣脱了他的禁锢,看见自己手腕上明显的一圈红痕,心中怒火大涨,“我被发配去干了苦活,贵妃娘娘派人来‘请’我,只是这请人的方式可不太礼貌,竟然直接把人迷晕过去。”   裴湛眼神幽深,无形的压力让房内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暗自腿软,五殿下何时变得如此可怕了?   但离裴湛最近的乔娇好似完全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像被逼急了的兔子,满心都是怒火。   裴湛忽然闭上了眼,“是吾出幻觉了,抱歉。”   “若是生病了,大夫还没走远。”乔娇冷笑,认为裴湛就是故意的。   裴湛无视了乔娇说话之间的夹枪带棒,几乎是狼狈地离开。   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逐渐清晰起来,而以往的乔娇身上的重重疑点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何这一世乔家的境遇会变化得如此之大,为何忠伯那日会惊恐地指认她并非真正的“乔娇”,为何,自己这一世已然改过,乔娇却下意识地厌恶于他……   ——因为“乔娇”还活着,活在这一世乔娇的身体里,在某些危险的时候,她就会出现。   一体双魂。   裴湛从未预想过这种可能。   晚膳的时候,是新的侍女来伺候乔娇,而原先房里头的人全部被换了一遍。   乔娇想起裴湛如遭五雷轰顶的表情,眼睛不由弯了弯,心情极好地给自己添了菜,贝齿咬着筷子尖尖,露出得逞的笑容。   这是她一早就计划好的“真相”。   刚重生的时候,为了挽回爹娘的心血,她不可能还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而一旦发生些什么不一样的,必定遭到裴湛的怀疑。   这些年虽然裴湛从没有与自己当面对峙,但他们之间何其了解对方。裴湛知晓,只有乔娇打死不认,他又能如何?   乔娇也绝对不可能认下,无论自己到底有没有记忆,裴湛都不可能放过自己,装作完全不知,起码还能让他投鼠忌器。   但没有想到的是,居然会被仪贵妃逼得摊开这张牌,而非裴湛,乔娇的睫毛轻颤,觉得有些可惜。   乔娇忽而转头看见旁边布菜的侍女,“我现在所在何处?”   “还在寺里。”   “那贵妃娘娘呢?”   婢女没有回答。她并非乔娇心腹,自然不会冒着险告知。   就在乔娇以为等不到回答的时候,裴湛走进来。   “母妃如今在禅房一心礼佛,不问世事。”裴湛接过话头,婢女悄悄松了一口气,把空间让给这两人。   她不知道五殿下和这位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伺候乔娇的上一批姐妹已经不见了踪迹。   她不想步她们都后尘。   乔娇端起一旁的甜羹品尝,裴湛的言下之意是指仪贵妃被软禁了?   若真是如此,那就不太好办了?   裴湛成长得太快,虽然她不知道裴湛与盛余容那日究竟去干了什么,但从如今裴湛对仪贵妃的雷霆手腕可以窥见其几分势力。   裴湛好似专程来回答乔娇的问题,让人多添了一双筷子,陪乔娇用完这顿膳,还不等乔娇开口驱赶,就先一步离开。   乔娇捏着羹勺的手指逐渐用力,裴湛的反常让她隐隐生出了不安。   第二日,乔娇打算出门看看。   但随着她的动作,身后浩浩荡荡数十名婢女同时动作起来。   乔娇回头,无声质问。   离得最近的婢女硬着头皮回答:“姑娘身子才刚好,我等不放心,还请姑娘允许我等跟随。”   “不放心?”乔娇勾了勾唇,“看看这么多人闹出的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顺带帮我收尸的。”   “姑娘。”身后的人唰地一下跪下来:“这是殿下的命令,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奴婢。”   “哦,”乔娇拖长了音调,然后后知后觉:“原来被一同软禁的还有我。”   如果自己是被软禁在南边,那么仪贵妃在何处就好找了。   裴湛给自己找不痛快,乔娇自然不可能忍气吞声,左右她只有一条命,拿去便是。   “我想去看望一下贵妃娘娘。”乔娇愉快地做了决定,带着一群拖油瓶声势浩大地从寺庙的南边客房赶到了北边。   一路上吓到不少下人,只得低着头装作不存在。   乔娇不经意地瞥过,发现寺里多了许男人,皆佩铠甲持刀,一身煞气。   乔娇无端地想到了军营。   行至仪贵妃的禅房,乔娇当然被拦下来了。   身后跟着的婢女面色难堪极了,“乔姑娘,里头是娘娘的住所,我等还是不要打扰……”   “如果我偏要呢?”   婢女还没回答,仪贵妃那边的宫女就不干了,尤其是领头的还是熟人——虞儿。   如果是大婢女丽儿,乔娇或许还不好意思让她那么为难,但如果是她,自己就没有多余的善心去挥洒。   虞儿这几天显然过得很不好,见到乔娇的时候面色是无比阴沉,硬生生把一张算得上姣好的面容扭曲成了妒妇。   不但因为裴湛,更因为乔娇无形之中让所有人乃至仪贵妃退让的地位。   “好大的威风啊,乔姑娘带着那么多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娘娘出巡。”   “民女暂时没有与贵妃娘娘姐妹相称的打算,倒是虞姐姐你,”乔娇故意停了片刻,“当心祸从口出。”   虞儿的脸色一下子不好了,显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若她称乔娇“娘娘”,那到底是乔娇要与仪贵妃做姐妹呢,还是在暗示裴湛这个皇子包藏祸心?   但无论那种,一旦入了仪贵妃的耳中,她只有死路一条。   乔娇满意地看着虞儿大变的脸色,心里逐渐感到了无趣,她并不在意虞儿的想法,也不在意她的死活。   “我要去探望贵妃娘娘,还请姐姐进去通报一声。”   虞儿还在嘴硬,忽然想到了什么:“都说了娘娘今日不见客,你难不成还想硬闯不成?”   乔娇慢条斯理:“也不是不行。”   “只是怕你们担不起这个责任,”虞儿竟然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几分有恃无恐,“毕竟我前些日子才醒来,身子骨还虚着呢。”   乔娇突然往前走了几步,仪贵妃的人下意识地拦住,而跟着乔娇身后的奴婢被吓破了胆子,连忙上前抵挡。   她们是裴湛带过来的人,虽然不愿与仪贵妃对上,但心里也明白她们的命到底掌握在谁的手上。   一时之间,外边嘈杂声四起,一片混乱。   这自然也惊动了禅房里头的人。   仪贵妃冷笑,看向自己的儿子:“这就是你喜爱的女人?真是荒唐粗鄙,上不得台面!”   裴湛不咸不淡地为乔娇辩驳道:“她很聪明,否则她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探望您了。”   说到这儿,裴湛嘴边不由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她大病初愈,只要不真正踩过界了,吾对病人总是宽容些许。这不就是她来看笑话的最好机会。”   乔娇从来不是一个甘愿吃闷亏的人,一笔笔账都在心里头记得明明白白,就等抓准时机趁人病要人命。   仪贵妃气得手指都抖了,直呼逆子!   “你为了那个女人,竟然这样对你本宫,裴湛,你要想明白你今天的地位到底是谁给的!”   “若你非我儿,早就不知道死在那个角落!”   裴湛面不改色,“所以,吾才是母妃的亲子。”   “吾为人如何,母妃难道不是最清楚不过吗?你我都一样。”   他们都一样地自私,一样地充满掌控欲。无论是仪贵妃还是裴湛,都不愿被人掌控,他们注定无法共存。   裴湛替仪贵妃抄好一张佛经,笑道:“这回,是儿子赢了。”   仪贵妃瞪大了眼睛,良久,才颓然地坐回软垫上,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掌控裴湛了。   ——这也意味着,裴湛终于出师了。   他不再是为人臣为人子,他将会是掌握天下的——帝王。   仪贵妃:“你掌握了多少兵力?”   “四成,有两成在父皇手里,剩下的……在裴青手上。”   仪贵妃觉得裴湛简直疯了,明明有机会把大部分兵力掌握在自己手中,“你为何要……?”   裴湛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时候未到,儿臣答应母妃,你会成为天底下第二尊贵的女人。”   仪贵妃眉梢抽搐,像是在极力忍耐着,冷笑:“那第一尊贵的会是谁?别告诉本宫会是外头那个疯女人!”   裴湛没有否认,只是又把一本经书摊开摆在仪贵妃的面前:“母妃,你心不静。”   “裴湛!”仪贵妃盛怒的语气在后头响起,“她会毁了你的,早知道,早知道本宫绝对不会相信你的鬼话!”   “什么把她当成明面上的软肋让皇上放松警惕……那都是搪塞本宫的借口,她让你有了君王不还有的慈心,她会……让你的大业毁于一旦。”   “本宫会杀了她的,因为本宫还是你的娘亲!”   仪贵妃的语气逐渐坚定起来,她是裴湛的娘亲,所以,她会为裴湛铲除一切隐患。   她要让她儿子的皇位稳坐千秋万代!   裴湛出门的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也没有暴怒,声音异常平静,足够让仪贵妃听得清楚。   “母妃,你好像误会了。”   “吾这回争夺皇位……只愿保一人平安。”   这次,他绝不会用乔娇换取任何东西。 第56章   乔娇把人群甩在身后,自己则是慢步来到禅房前,还未等她推门,房门就先一步从里头打开。   裴湛的影子朝她压了下来,把乔娇完完全全地笼罩。   乔娇看不见里面的景色。   但她知道,今日自己这场笑话是看不成了。   ”原来殿下在这里,”乔娇后头拉开距离,“民女叨扰了。”   “殿下!”虞儿看见裴湛的身影,大喜过望:“你看看这外面……”   外头的情形着实称不上好,两方人马纠缠到一块儿,难分难舍,虽然不至于弄出人命,但颇有些泼妇扯头花的滑稽。   虞儿咬着唇,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裴湛却盯着乔娇,“阿娇大病初愈,为何不在房中休息?”   “贵妃娘娘好似对我有些误会,希望能与娘娘好好说清楚。”乔娇眼睛清澈透亮,好像真的如她说得一般乖巧。   裴湛被看得心里软了软,明知道乔娇是在卖乖,却还是忍不住心软:“进去吧。”   “殿下!”虞儿不可置信地叫出声,可下一刻,便对上裴湛如寒霜般的眼神,声音消失在了喉间。   乔娇不在乎身后发生了什么。   仪贵妃端坐在低矮的桌子前,手边放着笔墨纸砚,左手旁是散发着檀墨香的经书,眉宇平和,仿佛并不在意自己被软禁的事实。   她没有提笔,反而在乔娇关上门时静静地看着她,说上一句:“你真的来了。”   “看来娘娘也等我许久了。”   仪贵妃这回并没有动怒,她开始重新审视起面前的女人来,裴湛的态度为乔娇无形地增加了许多价值。   良久,仪贵妃才缓缓开口:“本宫还是未看出你哪里配得上我皇儿。”   乔娇掩唇笑,但露出的一双眼眸毫无喜色:“娘娘过誉了,但这话该问五殿下才合适。”   “你可知恃宠而骄的人活不长。”   “蠢人才会活不长。”   仪贵妃被噎住了,心里堵着一口气,决定不再和乔娇纠结这个问题。   “本宫只有一事想问,”仪贵妃死死地盯着乔娇的眼睛,“你当日为何会喝那杯鸠酒?”   这次,幸好裴湛来得及时救下她,若再晚一些……仪贵妃想不出乔娇还有什么后手。   乔娇勾唇一笑,反问道:“那娘娘是否信命数?”   仪贵妃轻蹙眉头,一甩水袖:“自然是不信的,人要想得到什么,便只能够靠自己挣来,哪怕是不择手段。”   乔娇总算知道裴湛的性子是像谁了。   “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乔娇笑着,一点也不怕仪贵妃告诉裴湛。   因为她心里有怨,在无关大雅的小事上面,她不介意闭上嘴,让他吃个不大不小的亏。   乔娇:“娘娘,算命的先生说过,我这条命能够留到五更,谁也拿不走。”   “无论是谁,包括我自己。”   乔娇和仪贵妃这场叙旧还称得上平静,甚至还留下帮忙抄了几节佛经。   待乔娇出来的时候,外头的众人已然不见了踪影,唯独留下裴湛一人。   他笑到:“吾还以为你们会打起来。”   “娘娘是聪明人。”乔娇真心地夸赞,能够在短短几日内就接受了自己的儿子是个逆子的事实,并且马上权衡利弊,难不成还称不上一句聪明吗?   裴湛岔开了话题:“阿娇可想出去散散心?”   “散心?”   “就在附近,林子里头有许多野味,阿娇不想尝尝吗?”   “若我没记错,这里是佛寺。在佛祖面前杀生,殿下真是好大的胆子。“乔娇说。   “佛祖管不到人间,而普天之下,皆是王土。”   裴湛不欲和乔娇纠结这个问题,“阿娇要一起吗?”   乔娇抬眼,把裴湛的神色看得一清二楚:“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裴湛温着声音:“当然。”   “若阿娇今日不便,那吾明日再来问,若明日不便,还有后日。”裴湛点到为止。   乔娇没有意外,这才是裴湛。   由于只是在附近打猎,裴湛没有调动人手,只是吩咐手下送来一匹黑马。   裴湛先翻身上去,然后再把乔娇拉上来。   乔娇上马的时候手心出了汗,被吓的。   她从来没有学过马术,唯一一次骑在马上,是被绑走的时候与车夫对峙,疯马吃痛一路狂奔,把车夫拖到地上不知死活。   但幸运的是,这匹马很乖,除了偶尔喷喷鼻子里头的粗气以外,好像一点也不介意自己身上多了两人。   裴湛从身后虚虚环绕着乔娇,解释:“这是一匹老马,又懒又馋,姑且算得上温驯。”   乔娇不会识马,可已经被胁迫着上了贼船,此时再多说也无益。只得用力地抓紧缰绳,生怕落得和车夫一个下场。   裴湛驱着马匹走进寺庙外头的林子。   寺外是森绿的茂林,无数参天巨木笔直生长,满眼的翠绿让乔娇莫名想到了古佛指缝间的青铜色,庄严不可侵犯。   两人一马进入林子,像两滴水珠落入溪流,惊不起任何波澜。   裴湛没有说话,耳边只有老马时不时的哼哼声,乔娇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   两人缓缓在林中逛了一圈,才发现一只野兔,裴湛拉开长弓,羽箭如破竹之势向野兔袭去,伴随着一道沉闷的声音,野兔的一对耳朵被贯穿被牢牢钉在了一颗树上。   裴湛下马把兔子捡起来,乔娇失去了裴湛的庇佑,摇摇晃晃地抓紧绳子,直到裴湛重新上马,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吾还以为佛门之地,猎物会多些,没想到连兔子也不待见这地方。”   乔娇接过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兔子,兔子一声接着一声,尖锐的哀嚎回荡在耳边,没一会儿,乔娇的手心、袖子上凌乱地染上大片的兔血。   裴湛一低头,就能把乔娇的窘迫收入眼底,一双狭长的凤眼微眯,笑道:“阿娇猜一下,是不是这寺里的秃驴不正经,贪图口腹之欲,才让这些小东西敬而远之?”   “殿下说的自然有理。”乔娇假情假意地敷衍,”即便是没有道理的事,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裴湛忽然弯了弯唇。   “那可未必,人心隔肚皮,这是人是鬼,本王一试探便知……但若有人故意装神弄鬼,那才是棘手。”   “你说对吗,阿娇?”   人最容易的是改变,最难的也是改变。   乔娇也许忘了许多,但她的身体记得。   她挑食嗜甜,带着一股子的狠劲不肯吃亏,她也……最会骗人。   似乎想起什么愉快的回忆,裴湛搓了搓指尖,唇角上翘。   无论是一体双魂还是其它可能,都是乔娇自己表现出来的。   裴湛知道,若想得到真相,就只能信自己的眼睛。   恰好,他刚找到了一件趁手的工具。   作者有话说:   乔娇:做错了吗?   裴湛:错了   乔娇:哪儿错了   裴湛:(心虚)   乔娇发怒:不准吃野味!!! 第57章 、愿得一心人   乔娇回京的时候,京城中的绿叶已经换了一茬,光秃秃的树枝上站着几只不知死活的笨鸟,发出粗哑的鸣声。   看见乔娇平安回府,小英和云娘都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们小姐是怎么回来的。   云娘:“小姐……五殿下他……”   见乔娇没有怒色,她才敢继续:“殿下是与小姐顺路吗?”   乔娇目不斜视,好像刚才被裴湛亲自送下马车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自然不是,但你也不必忧心。”乔娇说,“这是他欠我的。”   云娘吓了一跳,不知道乔娇怎么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小姐啊……这话可不能乱说,就算殿下真的做了什么对不住的事……”   她沉默了半晌:“那也是恩宠。”   乔娇突然停下来,回头:“云娘真的这样以为?”   这回轮到云娘沉默了。   乔娇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像是含着笑:“七年前,云娘也是以为忠伯是不可违逆的,但如今……忠伯的身子如何?”   “家父身子尚且硬朗,劳烦小姐挂心。”云娘的声线异常地平静。   乔娇勾了勾唇,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   只有少数人知道,在云娘口中,那个身体尚佳的老人如今瘫痪在床上,意识模糊,只能常年靠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   而乔娇,就是知情人之一。   这事倒不是她下的黑手,就在云娘刚出月子不久之后,忠伯尚且来得及看上自己小孙女一眼,当晚就失足摔了一跤,成了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   听闻消息后,乔娇亲自上门看了一趟,顺便把这孤儿寡母的带回乔家安顿下来,云娘就是在这个时候逐渐被乔娇收服。   云娘对待晚年如此凄惨的公公没有任何的悲伤,甚至是庆幸……对于她来说,这大概是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情。   乔娇也清楚云娘的胆子只有那么点儿大,所以从来都不担心她噬主的可能。   云娘是个没有主见的人,谁能给她一个目标,就会死心塌地地跟着那人走。   云娘识趣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接着去吩咐厨房准备热菜。   夜晚,乔娇把积压的账本查阅一遍,挑眉:“这几日绣庄和布庄的盈利大涨。”   云娘:“小姐你忘记了,快到秋灯节了,自然来做新衣的人就多了。”   被云娘一提醒,乔娇倒是想起来了,抚了抚额头,“原来如此。”   乔娇要做的事情并不多,清点完账目之后就到了休息的时间,但云娘还是候在一旁。   “怎么不回去?夜路可不好走。”   云娘被乔娇的声音吓了一下,心脏跳得厉害,支支吾吾道:“小姐,秋灯节快到了……”   “怎么?”乔娇眯了眯眼睛,“是有意中人,想休沐一日?”   “不是!”云娘像被踩了尾巴,把心一横,“每年秋灯,凤栖山上的姻缘树下都有集会……小姐要不要去逛逛?”   “难怪本小姐看你支支吾吾的,原来是来做媒了,”乔娇没有生气,“本小姐不需要。”   “听闻哪里的姻缘树很灵,每年都有新婚夫妇去还愿。”云娘补充说。   乔娇这次没有说话。   秋灯节的那日,乔娇只带了多喜出去。   为什么不带小英?那当然是因为多喜比较好骗。   多喜平日也跟在乔娇身边伺候,难得出来一日,比乔娇还兴奋。   “小姐,趁天色还没有暗下来,我们赶紧上山,找个好位置把红线挂上去。”多喜兴奋道。   乔娇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被整整齐齐叠好的折纸,故作淡定地应了一声。   姻缘树上的红线并不是真正的红线,而是由一根红线吊着一张写满祝愿的折纸,另一头吊着一个铜板。   借着铜板的份量,折纸被高高抛弃然后稳稳当当地落到百年大树遮天蔽日的枝丫上,有些甚至还会落到别人的折纸上挂成一个长串,风一吹,如柳絮般的祝愿就随风摇晃。   乔娇站在树底下,被这盛大的景色深深震撼。放眼看去,是见不到顶端的枝丫,和垂下的重重的红线,有些甚至触手可及,但从来没有人会那么不长眼色摘下一个来看看。   “小姐小姐,快扔上去!”多喜兴奋地拉着她的手大叫,可却没有人觉得她这般会有失女儿家的矜持,皆投来善意的目光。   乔娇觉得被多喜抓住的地方出来汗,嫌弃地拨开她的手:“我知道。”   乔娇抿紧了唇,伸手刚碰到了袖子中的东西,就像被火烫到一般,觉得自己简直是昏了头,来凑这种热闹做什么。   乔娇不自觉地摩挲着折纸的边缘,直到摸得起了毛边,才恍然清醒过来。   罢了,就这一次。   就在乔娇抓住折纸的时候,另外一道力气抓紧了她的手臂。   沈思雪阴沉着脸色:“你随我来。”   还不等乔娇开口,多喜先发现了不速之客,她不认得沈思雪,也不知道她与乔娇之间的过节,但下意识地挡在两人之间,把乔娇护在身后。   沈思雪没有給多喜一个眼神,只是死死地盯着乔娇,重复了一遍:“本小姐有话跟你说,随我来。”   “沈姑娘,你以为我是傻子么?”   “我知道,”沈思雪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芳院里的假山机关有被动过的痕迹。”   “所以呢?”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沈思雪震惊地看着她,没料到乔娇软硬不吃,事到如今,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只得咬着牙坚持下去:“你不带人,我也不带,只有我们两人找地方说会儿话。”   乔娇凝视了她片刻,才答应下来:“好。”   二人进入了沈思雪早就定好的客栈包厢。   沈思雪也不客气,开门见山:“你去帮本小姐向湛哥哥美言,要他娶我。”   “嗯?”乔娇差点以为沈思雪脑子坏掉了,“沈姑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别装了,你那点儿破事本小姐早就一清二楚,你除了嫁给湛哥哥做妾,凭你如今的名声,还有别的人家肯娶你吗?   而本小姐是将军府嫡女,要是今后进了门,必定会帮扶与你,要知道,没有家族在背后支持,就只能做个取乐的玩宠。”   乔娇看着沈思雪一派认真,不似说笑的样子,噗嗤一下笑出来了声。   她笑得直不起腰。   “先不说我并非非嫁裴湛不可,倒是姑娘你,连进门都是难事,若不然何须向我这个商贾之女低头……让我猜猜,是裴湛又做了什么?”   沈思雪被戳心思,气急败坏,“放肆,你竟敢直呼殿下的名字,本小姐就要替湛哥哥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罢,一巴掌就要扇下来。   乔娇开始可怜起沈思雪来,如果她也有上一世的记忆,就会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   乔娇轻而易举地抓住了她的手,用力往后一折,就用从方老头哪里学来的手法轻松地卸下她的胳膊。   沈思雪惨叫一声,而下一刻,乔娇又把脱臼的胳膊装了回去,又是一声痛呼。   一来一回,胳膊没事,但沈思雪额头上痛出一层薄汗。   “真可怜,”乔娇弯腰,从袖子中抽出手帕,为她抹去汗渍。   眼见沈思雪一副咬牙切齿恨不得咬死她的样子,乔娇突然心情大好。   心情一好,她就会变得善良,“沈姑娘,该是你的,总会是你的,只是时机还未到。”   “你这是在嘲讽本小姐吗!”沈思雪眼中流露出恨意,恨自己慌不择路地走乔娇合作让她看了笑话,更恨乔娇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总有一天,她会报复回来。   乔娇看出沈思雪的不甘心,但她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她可爱极了,还想出言再逗两句,耳旁突然一阵巨响,带刀的侍卫把她们团团包围起来。   乔娇看向走进来的人,心中的愉悦突然消失了大半。   “五殿下可是闲得慌,竟然管起我们姐妹聊天起来。”   裴湛没有搭理乔娇的阴阳怪气,吩咐属下:“送沈姑娘回将军府。”   乔娇看着裴湛的人把沈思雪带走,心中忍不住发笑,果然,沈思雪的份量就是重,才刚有了一点风吹草动,就闻讯而来。   乔娇:“既然沈姑娘走了,那小女子也先行告退。”   “等等。”裴湛话音刚落,房门就被再次合上,“吾没有允许你离开。”   “哦?殿下还有何指教?”   裴湛不悦地蹙眉,他不明白,乔娇就非得这般带着刺跟他说话。   可偏生他又舍不得与她动怒,只能找其它话题揭过。   忽然,裴湛在地上看见了无比熟悉的东西。   乔娇注意到他的视线,随着看向地面。   “这是准备挂在姻缘树上的签纸?”裴湛是肯定的语气。   乔娇下意识地慌乱一瞬,可随即又平静下来,自己有没做亏心事,无需害怕:“是我的东西,还请殿下物归原主。”   她向裴湛伸出了手。   乔娇的模样太过坦荡,裴湛被美色所迷惑,下意识地想还给她,就在快要触碰到乔娇的掌心时,才反应过来。   裴湛的脸色一点点地阴沉下来。   “吾可否以打开一看?”   “随你。”乔娇回答得爽快。   裴湛紧绷的思绪诡异地被这两个字安抚下来,乔娇坦荡的神情让他升起些不切实际的希冀来。   可下一秒,乔娇的话就让他一腔热血冷却下来。   “阿娇有预感,里面的东西,并非殿下想看见的。   若是殿下不怕失望,那打开便是。”   裴湛无言地咬着牙,对上乔娇明艳地神色,如同被蛊惑一般,明知山有虎,却还是忍不住诱惑。   他打开那张叠好的折纸。   ——愿得一人心……   下一刻,黄纸被狠狠地捏入掌心,裴湛面前地凳子遭了殃,一声巨响过后四分五裂。   面前男人阴沉着俊脸,气息陡然变得可怖,带着毁天灭地的暴戾。 第58章   一声嗤笑打破了室内几近凝固的气氛。   “五殿下,早说过,这不会是你想看见的,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乔娇有时候真的觉得裴湛得了失心疯。   “既然殿下无事,那我便先走一步。”   裴湛:“站住!”   乔娇的手臂被紧紧抓住,微微地皱眉,这一细节落到裴湛眼底,他不由地放轻了力道,可仍然是乔娇无法挣脱的力气。   “你是要去见盛余容?”这句话,是裴湛磨着牙说出口。   “与你何干?”   乔娇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子,似乎在和他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力气。   “与吾何干?”裴湛重复了一遍,森然地哼笑一声,似乎找回来了些许理智,“你不可能嫁入盛府,盛家也不会允许一个商贾之女入族谱。”   “况且……”裴湛一字一句,带着十成的嘲讽,“这盛府还轮不到盛余容做主,他连自己性命都掌握不了,又何谈把你娶进门。   “若你真的进门了,”裴湛含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妒意,口不择言:“只怕最多做个妾室,再不然就是养在外头……”   “殿下,说够了吗?”乔娇不想再听裴湛放屁,垂在袖子里的柔荑握紧成拳,“五殿下,若盛公子尚且还能算身不由己,那你又算什么?”   那裴湛王府中十个八个妾室又算什么?   那自己,又算什么?   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吗?   趁着裴湛愣神之际,乔娇快步出了房门。   “小姐,你没事吧!”多喜提起裙摆连忙追上。   走出客栈,外头的凉风吹过,乔娇发闷的头脑清醒过来。   多喜唯唯诺诺地跟在身后,一副担忧又不敢出言的模样。   乔娇的眼神不由地温柔些许,找到了实感。   今晚是自己冲动了,裴湛定会察觉到异样。但乔娇心里有数,只要她咬死不承认,裴湛拿自己也没办法。   一体双魂……乔娇在设谎时就想好了后路,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除了撒谎的本人,还有谁能够证明?   “小姐,还去姻缘树吗?”多喜没有忘记方才乔娇在树下站了许久,她想着,如果不是刚才那姑娘突然把小姐带走,小姐一定会挂些什么东西上去。   她伸长着脖子,等待乔娇的回答。   乔娇想起刚才被裴湛撕碎的东西,心里又来了气,可事已至此,也没有补救的方法了。   多喜见乔娇略显丧气的神色,突然胆子大了起来:“若是小姐没来得及准备,那里倒是有卖姻缘符的摊子,若是小姐不介意……”   多喜点到为止。   此时临近宵禁,山上的游客早就陆陆续续地往山下走回去,再晚些,就得摸黑下山了。   而山道的前方,一盏小小的油灯努力地亮着微光,头发花白的老伯拿着蒲扇驱赶蚊虫。   两道影子投下来,老伯努力睁开已经困得不行了的双眼,打着哈欠:“二位小姐看看,若有什么喜欢的,就……哈。”   老伯又打了一个哈欠。   乔娇没有说话,只是站在摊子前。   多喜有些着急,再犹豫下去,就真的要摸黑下山了,若遇上什么歹人,那可怎么办?   当年的事给多喜留下的阴影至今还未消失。   “乔姑娘?”背后传出一道声音,盛余容提着灯笼,温润的身影自夜色中出现。   看见乔娇微微愣神的模样,盛余容笑着解释:“吾恰好在附近处理事务,看见姑娘孤身一人,就斗胆上前打招呼。”   “……无事,劳烦盛公子挂心。”乔娇的睫毛颤了颤,垂下视线。   盛余容发现乔娇背后地小摊子,“乔姑娘也是来求姻缘的?”   末了,又补充一句:“只是如今天色已晚,想要挂上去可费些力气。”   对上盛余容认真思索的模样,乔娇觉得耳根子发起热来,不动声色地从摊子上付了银两重新买回一个,藏在袖子里头。   而一同藏在袖子里头的手指甲陷入了手心,摁出一个个不知所措的月牙印记。   “盛公子,”乔娇一开口,就后悔了。   盛余容比乔娇高出不少,说话时微微弯下腰,提着的灯笼摇摇晃晃,把两人的影子拉长,长到无法辨认的远处,好似重叠交错一般。   “乔姑娘有何事?”   乔娇的声音细弱蚊呐:“可否请公子帮我把这个,把这个挂去树上。”   一句话说出口,乔娇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莫名的情愫悄然滋生。   盛余容的目光落到崭新的姻缘符上,心中似乎有了定夺,接过垂下的红线,一枚铜钱握在手上。   “不过举手之劳,自当不会拒绝。”月白色的衣衫在眼前划过,铜钱被抛入浓稠的夜色中,良久听见一声清脆的相撞之音,遮天蔽日的树冠摇晃起来,借着夜风,阵阵铜钱声回荡在山顶。   黄色的姻缘符与古木浑然一体,仿佛从根部长出一串串虔诚的祈愿。   乔娇仰着头,睁大着眼睛。   盛余容停在乔娇身旁,也学着乔娇的模样抬头,参天古木无言矗立。   他弯了弯唇。   直到手中的灯笼开始明灭不一,盛余容才出声唤回乔娇:“乔姑娘,天色不早了。”   的确不早了。   乔娇回头,山路两侧彻底暗了下来,小摊子已经不见踪影。   乔娇这时候脸上才浮现出懊悔的愧色,一眼就能轻松辨认出来。   盛余容笑着摇摇头,“在下可否有幸护送姑娘一段路?”   “啊,”乔娇胡乱地揉着衣摆,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地面,“那,谢过盛公子。”   三人并行,缓缓下了山。   皇宫。   书房亮了大半宿。   派去探信的探子会回来禀报,仪贵妃冷笑一声,直接把茶水掀翻到地。   ”可真是本宫的好皇儿,就这点出息,还跟踪护送了人家一路,连影子都不敢露。”   仪贵妃越说越气,最后竟然笑出了声:“若是他当场把那树砍了尚且有几分胆色,如今这般,到底算个什么?窝囊废么?”   书房里,裴湛又折断了一根笔。   墨云进来禀告的时候,就看见裴湛脚边若干断木,他很快收回了目光。   “主子。”   裴湛又扔下一根上等的狼毫。   语气压抑着狠意:“你说,若吾明日吩咐人去把山上的那颗姻缘树伐了如何?”   墨云思考了一下京城是否还有第二颗姻缘树,“可是凤栖山上?”   裴湛冷冷地睨来一眼。   墨云并不畏惧,实话实说:“小则在圣上面前被参上一本,大则引起滔天民怨。”   尤其是今天才过完秋朝节,第二日树就没了。   裴湛并不想听到这个回答,只是那时天色太暗,他根本无法辨认乔娇抛出地姻缘符到底挂在了哪里。   他下意识不愿意去思考到底是谁为乔娇代的劳。   想到乔娇居然为盛余容做了两手准备,裴湛就恨得牙痒痒,不由冷笑,看来上一世贬谪盛余容去苦寒之地还是太便宜他了。   “你所为何事而来?”裴湛问。   墨云恭敬回答:“殿下吩咐属下去风月楼找的人昨日刚有消息,与画像有七分相似……只是,那人名唤阿满,并非桂枝。”   作者有话说:   累,还有一半写不完,明天中午趁机摸鱼补出来   留评发红包哦! 第59章 、摊牌   风月楼。   一个小厮打扮模样的人求见。   这种事鸨母不是第一天见着了,她懒洋洋地躺在美人塌上,漫不经心:“所为何事,是你家主子看上楼里那个姑娘,想包下几天?”   小厮:“不是不是,是我家主子派小的来寻一人。”   鸨母上道很快:“你家主子是和那个姑娘有了一夜露水姻缘,看对了眼来找人了?”   听到鸨母混不吝的话,饶是他只是一个男子,也不由红了脸,“并非楼里的姑娘,我家主子要找的是一个小姑娘,约莫十三岁左右,可能看起来还要小上一些。啊对了,嘴角边有颗黑痣,应当很好认。”   鸨母眉心一动,好似在哪里见过,不由地坐直了身子,“昨天刚到一批姑娘,有一个倒与你家主子要求的有几分相似,只是……”   “只是什么。”小厮急忙追问。   鸨母躺了回去,“回去劝你家主子别费心了,这可人儿昨日刚来,就被一达官贵人带走了,我虽然不认得他的身份,但瞧见举手投足之间……怕是见过血的。”   警告完,鸨母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大善人,她经营风月楼,什么达官贵人没见过,高门大户里头的下人更是见过不知几何,面前这小厮身无贵气,恐怕只是普通富裕之家的下人,想和另外一头的人抢人,真是不要命了。   小厮听到这话,一下子被难住了,“这,这,那我该如何回去交代?”   鸨母已经开始送客了:“实话实说便是,想必你家主子不会为难与你,再说,还是不是那姑娘可不一定,若有机会,我这风月楼随时欢迎你家主子过来寻人,今天,就到这里吧。”   “事实就是这样,如果小姐想要继续追查,小的马上去安排人手。”   乔娇听到下人汇报的消息,满心疑惑,她应当不会记错才对,桂枝就是在秋朝节前后被卖入风月楼才对。自己并不是在第一时间把人带在身边,但算着日子,应当就是这几日才对。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云娘注意到乔娇变得苍白的脸色,有些奇怪:“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还是那人对小姐很重要?”   乔娇没有逞强,揉了揉酸涩的眉心,撑着扶手起身:“是有些倦了,我先回房休息,晚膳……也不用准备了。”   “小姐,你……”   “小姐!”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说,前者是满脸担忧的云娘,后者则是突然闯进门的小英。   小英强忍着惊慌,“大小姐,有人寻你,是五殿下派来的人。”   来乔府的人乔娇从未在裴湛身边见过,但他给乔娇的感觉却是格外熟悉。   与墨云和墨仪的气息分外相似,看来都是裴湛的护卫了。   “乔姑娘,在下墨七,五殿下邀姑娘进宫,说是姑娘想见到的惊喜。”   “是吗?那恭敬不如从命了。”乔娇心里沉了下去,她想已经知道桂枝是被谁带走了。   她对上一世的人和物并没有什么留恋,如果一定要说还有什么值得她所在意的,除却对盛余容的遗憾之外,就只剩下桂枝了。   这一趟,她是非去不可了。   乔娇随着墨七到时,裴湛已经在树下烹好了茶。   秋日时分,满树的繁花都落了干净,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横生,裴湛坐在树底下,一盏新茶蕴腾出白雾。   “阿娇来了。”裴湛为面前的杯盏添上茶,茶香四溢。   乔娇没有动:“民女只是粗人一个,怕担不起殿下的款待。”   裴湛好似故意听不懂:“这世上哪有什么阿娇担不得的东西,只是是阿娇想要的,吾都会捧到面前,任君挑选。”   乔娇放在双膝上的手捏紧了裙摆,她已经对裴湛失去了耐心,不想再与他玩什么深情的戏码:“裴湛你!”   “阿娇可要吃些点心?”裴湛轻飘飘地堵住了她的话头,唇边含笑,“吾准备了桃花酥和佛手糕,阿娇应当会喜欢。”   乔娇脸色发白,深吸了一口气。   这些的确是她从前所喜欢的。   此行前来……她也确实没想到能够带着桂枝全身而退的法子。   “裴湛,我累了,不想再陪你玩这种把戏。”   “什么把戏?”裴湛俊美的眉梢微挑,似乎在真心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实意地疑惑,“你所说的,吾听不懂。”   “对了,阿娇面前的茶水第一道微苦带涩,第二道苦涩之味略好,配上刚蒸好的佛手糕恰好解腻。”   乔娇怒目相视,裴湛这算什么,以牙还牙,报自己欺瞒他的仇吗?   裴湛低头避开乔娇的视线,把青花琉璃杯往乔娇面前推了推:“可是这些不合阿娇的胃口,若真是如此,那吾明日便换个厨娘。”   乔娇听出他语气中的威胁,只怕这换下人之后,在这宫里就会多一具尸体。   乔娇放在膝上的拳头骤然松开,“裴湛,我……”   “殿下,糕点备好了。”一道怯生生的声音陡然插入。   乔娇猛地抬头。   她似乎被吓到了,拿着木案呆站着,不知所措,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唯一一个认识的人。   裴湛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唇边的笑意更深。   “怎么,阿娇认识我这新来的奴婢?”   裴湛用眼神细细临摹乔娇的每一处神色,如羽扇般的眼睫轻微地发出颤抖,一下一下,抓挠在他心上。   裴湛觉得喉间有些干渴,不紧不慢地拿起香茗浅酌一口,告诉自己,不急,他与乔娇来日方长。   “她名唤阿满,这是嬷嬷昨日刚从风月楼里买回来的下人,虽然做的都是些苦活儿,但比起在楼里的日子,还是要好过不少。   毕竟这次,不一定再有个会护着她的主子。”   桂枝,不,应该叫阿满。   乔娇恍惚一瞬,好似回忆起了第一次见到桂枝的时候。   风月楼虽然是烟花之地,但伺候的都是达官贵人,自诩与单纯买卖风月的作坊不同,楼里的姑娘都是一一挑选过的。不但样貌要各有各绝色,连才情也要培养。   是以,与其它烟花之地早早让姑娘挂牌接客不同,风月楼的老鸨更像个目光长远的商人,从来不吝啬在姑娘身上的投入,当然,这背后的利益会更大。   所以,当初乔娇难以给自己赎身的原因,不单是因为金化祥,更因为老鸨。风月楼虽然背后没有什么大靠山,可与京城贵族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交情,在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上面,都乐意卖一个面子。   老鸨曾经许过乔娇,若她能能够为她换取足够的价值,比如让某个身份尚可的官员把她赎身出去,就算只是个外室,再时时刻刻记挂着她这个老鸨。   她也不介意动用几分人情,给金化祥一个教训。   提议很动人,但乔娇知道,那与男子床榻间哄骗姑娘的甜言蜜语没有任何区别。   桂枝不够聪明,不会说好听话,也不够美貌——嘴边的一颗小小的黑痣破坏了她的面相,训了几日,老鸨就失去了耐心,直骂她是根木头,只配到柴房里烧火。   于是桂枝便到了后房那边做些苦活。   后来,乔娇无意中发现她居然会把姑娘们破洞丢弃的衣物偷偷留下,用一手好绣工缝补,便开口把她要来,当了个贴身侍女。   那时她也是像现在一般,瘦瘦小小,眼神中是藏不在的惊惧,似乎外头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要了她的性命。   乔娇回神,把视线从桂枝身上移开。她确实从来不知桂枝之前的名字。   流落烟花风月之地的女子,很少会用以前的名字,一是觉得丢人,二是自欺欺人。   天真地觉得换了个名字,陷入淤泥里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乔娇偏不,这种行为,能欺瞒的除了自己,还有谁?若真是性子刚烈,早就在踏入这里的第一刻就自尽以保清白,如今连名字都一同舍弃,留下的便只是一具空壳。   她是乔家的大小姐,爹娘唯一的子女,若是自己也故意忘记姓名,还有谁会记得去爹娘坟前上一炷香,还有谁能够为他们报仇?   “阿娇看了吾这下人许久,可是认识?”   乔娇抬眼,对上裴湛势在必得的双目。   桂枝浑身发抖的身子突然停止了颤抖,没人教导过她宫里头的规矩,竟然敢抬起头观察殿下面前的女人。   不知为何,看久了,莫名的亲切感涌上心头。似乎比起五殿下,她更愿意跟着乔娇。   良久,乔娇才开口,声音平静,神色也没有多余的波动。   “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这对五殿下重要么。”   裴湛的舌头顶了顶下颚,全身隐隐地兴奋起来,仿佛此时的乔娇才让他找到了上一世的熟悉感。   ——他一直想要弥补的,心悦的乔娇。   “若是认识,就让她跟着阿娇身边伺候,吾看她也是亲近阿娇得很。”   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桂枝后知后觉发觉自己此时的偷窥太不规矩,羞愧地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压得低低的,恨不得磕到地上。   裴湛继续:“若是不识得此人,吾近日听闻左侯爷似乎想纳一小妾,刚好阿满容貌尚佳,年龄也合适,正好做个顺水人情。”   “年龄”二字被加重了一个音。   乔娇不是不经风月的女子,虽然风月楼不做这行当,可烟花之地的稚妓并不少见,她一下子就知道这个“左侯爷”是什么德行了。   身居侯爷高位还需要主动搜寻美人,不是真的是老色鬼,就是……府中确实没有美人,只有遍地美人骨。   裴湛:“所以,阿娇认识她吗。”   乔娇低头看着桂枝,桂枝像个小鹌鹑一样,畏畏缩缩。   她突然开口:“你想同我走吗?”   气氛突然凝滞了一瞬。   裴湛锐利的目光紧盯着乔娇,拳头握得咯吱作响:“阿娇,你这是什么意思?”   乔娇没有回答。   桂枝更是一言不敢发出。直到一双藕色的绣花鞋站在面前,阴影投下,完全把她盖住,她才小心翼翼地抬头。   “我再问一次,你是否愿意跟在我身边伺候。”   桂枝傻傻地瞪着眼睛看着乔娇,斑驳的树影凌乱地横生在这张艳丽得逼人的面容上,好像只是随意一问,下一刻便会不耐烦地离开。   桂枝突然红了眼,酸酸涩涩的情绪涌上脑海,仿佛这一幕似曾相识。   “愿意,奴婢愿意。”一滴灼热的泪落到手背上,桂枝吸着鼻子,重重地磕下一个响头:“奴婢愿意服侍小姐左右。”   “嗯。”一声轻轻的应和,许下千钧之重。   “王爷,那人我就带走了。”乔娇扬起笑容,那是裴湛所熟悉的,想要肆意吮吻糟蹋的笑。   茶已经凉了,裴湛一饮而尽,压下沸腾的热血,举杯邀请:“时辰不早了,阿娇今夜便留宿宫中,如何?”   “自然是不如何?”乔娇忽然想笑,“王爷是否误会了什么,就算没有忘记,但你我之间,前世已了前缘已尽。   我们已经再无瓜葛了,裴湛。”   “本王不允许。”裴湛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完全把乔娇笼罩。   他被乔娇一句“前缘已尽”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狠狠地咬上那双水润的红唇,好让她再也说不出伤人气人的话来。   可理智告诉他今日所来的目的。   “阿娇,上一世……”裴湛从未认过错,可话一旦出口,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开口,“上一世是本王错了,本王不会再用你交换任何东西。”   “即便是皇位?”   “即便是皇位。”   乔娇的笑容突然变得更加灿烂。   “王爷不必抱歉,花了大价钱买回的棋子当然要物尽其用。也不必对我生出些不必要的怜惜,这样也未必太过虚伪了。”   “不是的,”裴湛一双俊眉微压,想要解释,可乔娇并不想再与他多费唇舌。   直接带着桂枝离去。   裴湛被眼前一幕刺激到,“腾”地一下越过小石台,宽大的衣袖扫过桌上的杯盏,清脆地落了一地。   裴湛失态了。   “若你敢今日踏出宫门一步,明日乔家的基业将会毁于一旦,阿娇,你可要想好了。”   乔娇的身影一顿,却没有回头,“果然如此,就在这样,裴湛,你从未改变过。”   所以,她才能让自己时刻记着,绝对不会在重蹈覆辙,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也未免太蠢了。 第60章   乔娇转过宫墙,绰约的身影消失在裴湛的视线中。   裴湛一双薄唇紧抿,手腕用力地爆出青筋,竭力地忍耐着情绪。   他不明白为何乔娇还会这样,自己明明知错了,也改过了。上一世他掣肘于人不够强大,才让乔娇陷入危险的境地,这一世他吸取了教训,提前布局,如今他已经有了与裴青乃至于皇帝抗衡的力量,不会再拿乔娇去换取些什么。   裴湛想不通乔娇到底还在闹什么脾气。   自己为她保住乔家,找回了桂枝,就连盛余容和墨云这两个对她有觊觎之心的人,也顾及到她的情绪,一同饶过。   她到底还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裴湛心头一阵烦躁,棱角分明的俊脸崩出硬朗的弧度,一拳打在树干上,几只鸟雀惊慌飞离。   乔娇将桂枝带回府中。   小英和云娘惊讶于乔娇居然带了人回来,不由多问了一嘴。   “从路边捡的。”乔娇说。   桂枝无助地咬着下唇,知道乔娇说了谎,却没有反驳。   这好像也什么关系。   比起解释裴湛如何把桂枝从风月楼买来,自然是从路边捡着的这个理由光鲜得多。   对于下人来说,更加凄惨的下场是,宁愿被主子打死也不愿被发买到那种腌臜地去。   桂枝为乔娇补全了理由,顿时感动得泪眼汪汪。   小英带着桂枝下去洗漱,顺便让人教她规矩。   小英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阿满,宋小满。”   小英打趣:“这么会是这个名字,莫非是小满那天出生?”   桂枝瞪大了眼睛:“姐姐好生厉害,就是小满那天。”   “你觉得‘桂枝’如何?”乔娇忽然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桂枝一下子被吓着了,支支吾吾。   乔娇重复一遍:“小满不好听,改叫‘桂枝’如何?”   桂枝没有马上回话。虽然知道主人家为了好记,也为了打上烙印,给下人改名的事并不少见,可一时之间让她接受自己换了个名字,下意识地犹豫了一会儿。   “不愿意就算了,”乔娇看了她片刻,把头扭回去,没有逼迫她的意思,“那就叫回小满。”   小英皱眉,连忙补救:“小姐息怒,奴婢会叫人教她规矩,等过些时日……”   “不必了。”轻声留下三字,乔娇已然走远。   小满畏缩着脑袋跟着小英,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不知为何,她不想看见乔娇任何不开心的模样。   与裴湛对峙一场,乔娇精疲力尽,回到房中,脑中的晕眩之意不断加重,撑着最后几分清明跌坐在床上,打了一个哈欠,眼尾沁出几滴晶莹的泪珠子,就沉沉昏睡过去。   夜半,小英估摸着乔娇没有用晚膳,到宫里头恐怕也没能好好用膳,就吩咐后厨做了些既能充饥,又易消食的点心送过去。   房内的烛火没有熄,小英放下木案,找了一圈,才在床上发现把自己裹成一团的乔娇。   不由自主地笑出来,小姐的睡姿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呢?   小英为乔娇捻好被角,知道她今夜大概是不会起身了,便收拾好东西,离开时顺手熄灭了灯笼。   只是,小英没有听见,在她关上房门的瞬间,床上的人儿难受地皱紧了眉头,发出几声低咳,血腥气从喉间蔓延开,几滴微不可查的小血花落到绣满牡丹的被褥上,很快就消失不见。   乔娇没能清醒过来。   翌日,连乔娇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居然一觉睡到天色大亮。   她匆忙起身,却被小英发现,然后强制地摁了回桌前。   “小姐昨日没有用晚膳,今早可不能再不吃早膳了。”   乔娇试图用自己大小姐的威严震慑她,可在小英眼中,她自幼看着乔娇长大,比起一般下人,她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爱。   宛如对待自己的亲妹妹。   乔娇并不觉得饥饿,甚至一觉起来,精神前所未有的好,但碍于小英,还是喝完了一碗鸡丝粥。   盛粥的青玉碗并不大,小英还想再从盅中盛上一碗,可乔娇已经溜出去了。   乔娇心急不是没有道理,昨日不知为何疲乏得很,忘记与云娘和主事们交代一下铺子里头的事,裴湛为人少有戏言,说是要牵连乔家那就绝不会心软,虽然他们抵挡不住,但起码让店铺里的老人有个心理准备。   乔娇刚出门,就遇上神色匆匆的云娘。   云娘一见到乔娇,就好似终于找到了主心骨。   “小姐,你快去看看……”   “我知道了,”乔娇打断她,“你先带路。”   云娘惊讶了一瞬,不知道乔娇是如何得知自己前来汇报什么,可面前的事十万火急,容不得她思索那么多。   长街上,本就不多的行人被驱赶了个干净,但不妨碍有好事者削尖了脑袋想要一探究竟。   “前面发生何事,为何会有那么多士兵守着街口?”   “虽然不知道发生何事,但好像兵老爷只是单纯拦着人不让我等过去。”   “莫非是有命案发生?”   这一猜测得到围观百姓的一致认可。待乔娇来到时,传出的谣言已经成了在乔家绣庄面前发现七具无名尸体。   乔娇被气笑了。   这间铺子乃是爹娘亲自经手,饶是已经比不上布庄的利益,乔娇也从未想过变卖改行当,即便所有产业都得变卖了,乔娇也一定会尽力保下。   而上一世,乔娇唯一赎回的铺子,就是这一间。   裴湛知晓它对乔娇的意义,随意使了点手段,就能轻而易举地拿捏她的七寸。   对于商人来说,名誉才是最难经营的。   乔娇进去没有遭到任何阻碍。   在士兵的看守下,后头看热闹的百姓不敢说些什么,可一双双带着探究和猜疑的视线,如芒在背。   绣庄只需进,不许出,掌柜和绣娘被围困了许久,一见到乔娇,就好似看见了救星。   “大小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乔娇安抚完他们,门前突然出现一道人影,是那日她所见过的墨七。   墨七:“我家主子已经恭候多时了,若乔姑娘考虑好了,就请随属下走一趟。”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心,他补充道:“我等对绣庄众人礼遇有加,绝不会伤人性命,至于今日造成的损失,若姑娘与主子谈妥了,自然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你威胁本小姐。”乔娇没有动怒。   “属下不敢。”   “那就是裴湛的原话了。”   听见“裴湛”二字,几乎所有人都变了脸色,把脑袋死死地低垂着,恨不得自己从地缝里钻进去。   听到此等秘闻,他们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裴湛似乎有意挫一下乔娇的锐气,让她一路靠自己跟随着墨七前来赴宴。   对于墨七这种,习武之人来说,这点脚程当然算不得什么。可没走多远,乔娇面色开始发白,淋漓的冷汗浸湿发鬓,一缕缕的黑色发丝粘在脸颊边,可怜又惹人怜爱。   “乔姑娘,你还好吗?”墨七首先发觉了不对劲。   饶是乔娇是个弱女子,可不到一炷香的距离,怎么也不该虚弱成这幅模样。   但话一出口,墨七就后悔了。   主子说过要给乔娇一点儿苦头,他向来一言九鼎,自然也没有安排马车什么的代步工具。他问出口,又能如何?   乔娇有些茫然地看着墨七:“墨大人什么意思?”   “姑娘的脸上十分难看,”他斟酌了一会儿,揣测完裴湛的心思后还是觉得,若乔娇真的出了什么事,受责罚的还是自己。   主动提出:“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属下去寻一辆马车来。”   乔娇看不见自己的脸色,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苍白得如同女鬼一般,只是又觉得有些许困顿了。   她摇头拒绝:“还有多远?”   “不到半炷香。”   “那就继续。”   裴湛在全京城最高的黄鹤楼天字房等着她。   裴湛已经想好,待会儿看见乔娇,想必已经知道教训了,只要她再肯服个软,自己就把街口的人手撤走。   可他忽然又想到乔娇今生的性子,吃软不吃硬,不由地蹙眉。   莫非要他自降身份去哄她?   想到这个可能,裴湛浑身不自在起来。   哄美人的胡话他说得可不少,但伏低做小,还是从来未有过。   就在他久久下不了决定的时候,房门终于被打开。   裴湛眉目间压抑的喜意还未来得及表现,在看清乔娇的瞬间,心就沉了下来,怒上心头。   “你身体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乔娇避开裴湛伸过来的手。   虽然她不知道为何墨七和裴湛看见她都是一副怪异的模样,但并不妨碍她刺上裴湛两句。   “都是拜殿下所赐,又何必假惺惺。”   裴湛语塞,自觉理亏,也顾不得乔娇夹枪带棒地声音,吩咐侍卫:“请刘老过来。”   刘老,乃是从宫里头退下的太医,前世乔娇也是识得的。   乔娇忽然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可自己的身体她是最清楚的,除了有些困顿以外,她并不觉得出了什么事。   裴湛顾不得乔娇的抵触,把人半搂在怀中,一双薄唇紧抿失去了血色,看起来竟然还要比乔娇的脸色难看几分。   乔娇抵着裴湛的胸膛抬起头来,“殿下,你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   她感受到桎梏着自己的双臂发出细微的颤抖,忽然想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   乔娇踮起脚尖,恰好贴上裴湛的耳垂,女子幽幽的体香一下子侵袭了裴湛所有感官。   乔娇似笑非笑,宛如一个调皮的孩童,“殿下,你是在害怕么?”   “害怕阿娇又一次死去。”   裴湛瞳孔骤缩,低呵出声:“乔娇,不准说胡话。”   乔娇好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刚想嘲笑他,可喉咙间忽然传来一阵痒意。   几声咳嗽过后,点点血花沾染在裴湛的绷直下颚上。   乔娇盯着如玉般完美的面容被几滴鲜血染上,忽然来了兴致,伸出指腹,把几滴鲜血摸开,一直延伸到裴湛的唇边。   “王爷,尝一尝味道如何?” 第61章   厢房内。   裴湛面色冷肃,墨七跪在一侧,“属下带乔姑娘来时,便是如此。”   “是么?”裴湛看向墨七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从绣庄来这里不过一炷香的距离,你是告诉本殿下,只是走个路就能让人昏迷不醒?”   墨七咬牙,却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来,不止裴湛,他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裴湛:“下去领罚。”   “是。”   想起方才乔娇唇边染血的模样,裴湛的心脏一阵刺痛,巨大的恐慌在瞬间席卷全身。   墨七走后,房门再次被打开,这回进来的乃是刘太医。   “五殿下。”   “阿娇情况如何?”裴湛急切追问。   刘太医皱紧眉头,“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乔姑娘的病症……恐怕,此事老夫无能为力,还请殿下另请高明。”   裴湛握紧了拳头:“无能为力是何意,是说吾养的都是废人吗!”   刘太医什么场面没见过,裴湛此时的盛怒在他眼中根本算不上什么:“殿下息怒……当今太医院的首席乃是老夫徒儿,如今的成就早早在老夫之上,若能请他一看,想必能看出些端倪来。”   裴湛冷笑:“刘太医是打算祸水东引,敷衍本殿下。”   “不敢。”刘太医一惊,没想到裴湛说话如此直接。   刘太医的得意大弟子,如今太医院第一人,乃是伺候在皇帝左右,那是他一个皇子能请的动的,虽说并非完全不可能,但若这般定会将乔娇暴露于皇帝眼中。   那时,他们再估量乔娇的身份,就并非只是一个承恩于裴湛的女子,而是可以真正掣肘裴湛的利器!   裴湛已经错过一回,决计不会再错第二次。   裴湛再看刘太医的眼神已经是一个死人:“本殿再问刘太医一次,真的看不出乔娇身体有何异样吗?”   刘太医对上裴湛的眼神,领会到其中真切的杀意,心里发苦:“其实老夫还有一种猜测。”   “说。”   “或许是毒。”刘太医说出这个可能之后,心惊肉跳地观察裴湛的神色,裴湛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子。   “继续。”   刘太医暗自歇了一口气:“对于乔姑娘生平,老夫略有耳闻,幼时曾被绑架,长时间服用一种药物,加上仪贵妃娘娘一事……怕是沉疴难愈,这才留下后患。”   听完太医的猜测,裴湛没有反驳,挥手让人退下。既然从宫中出来的御医也没能找出病灶,再换大夫也无济于事。   他招来墨云:“去把刘太医提到的那几个曾经为阿娇诊治的大夫都找来。”   墨云:“属下遵命。”   之后,他又吩咐其它人,“把乔姑娘好生安置到吾城北的私宅,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等乔娇一觉睡醒,就发现一切都变了。   床边等候着陌生的侍女,“姑娘,您醒了。”   乔娇发觉她们没有恶意,要了杯水润了润嗓子:“这里是何地?”   侍女:“还请姑娘不要为难奴婢。“   乔娇换了个问题:“你可是裴湛的人。”   这回婢女大方地承认了。   乔娇低头闷笑一声,猫儿般的美目中满是讽刺:“看了我是被软禁了。”   而且此处并非宫中,那就是被养在了外头。   乔娇已经预想到,待自己多日后再出现,会面对怎么样满城的流言蜚语。   侍女想为裴湛辩解,也好让乔娇对她们不要这般抵触:“姑娘昏睡了一夜,殿下也是担忧姑娘的身体,才出此下策。”   “昏睡一夜?”乔娇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仅仅一夜也能算是昏迷么?”   婢女顿时面红耳赤,明白说多错多的道理,不再多言。   乔娇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幸好这些下人没有限制自己在宅院里面的行动,允许乔娇四处走动。   乔娇花了一天的功夫,摸清了这宅子里头有婢女二十,小厮三十,加上四十护卫,不可不谓之大阵仗,就为了看守住她一个走几步路就会喘气的弱女子。   算算日子,乔娇已经在这里呆了四日,而裴湛迟迟没有出现,也不知道是被朝中的政务绊住了手脚,还是故意晾着她,好挫挫她的锐气。   有种人,即便是对待再心爱的猫儿,也会试图把它的爪牙磨平,让她再也伤不得人。   乔娇不是没有耐心的人,可受制于人,尤其是裴湛的感觉让她逐渐焦躁起来。   晚膳时,她食不下咽。   一旁的婢女看见了,端过来一叠小食。   “这是冰山楂,乃是奴婢故乡的特产,乔姑娘尝尝。”   红艳艳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碎冰,被呈在翠绿的小碟中,相得益彰。   但比起这道小食,声音响起的时候,乔娇却是浑身一震,忽然抬头看了说话的婢女一眼,极快地收敛好心神:“是吗?那你留下来陪我用膳,如何?”   “奴婢领命。”   乔娇环顾四周,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其它下人。   婢女还未坐下表明自己的来意,却马上被乔娇抓住了手腕:“我知道你是谁的人,你快点离开,越快越好!”   在听到第一句时,婢女瞳孔骤缩,袖箭险些要发动,可听完乔娇的话,还不等她发问,乔娇就松开了手。   “不想死,就赶快滚!”话音刚落,乔娇就把那盘山楂摔碎在地,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外头的人。   赶进房中主事的婢女看了一眼地上的狼藉,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怎么伺候小姐的,还不赶快拉下去领罚!”   婢女一头雾水,但眼前的局势只能让她顺着乔娇的意图离开。   乔娇剧烈地心跳还未平息下来。   忽然察觉到裴湛这几日的避而不见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刚才被她轰走的侍女,不是红姑,还会是谁?   乔娇脑子一团乱,说不清心底到底是什么滋味。   宛如上一世,察觉自己有难之后,也同样是红姑前来接应。   盛余容到底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但如今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乔娇苦笑,重生回来的裴湛,早就知道了红姑是盛余容的人,如今故意放她进来,只怕目的不善。   夜已经过半。   房内,伺候的宫女战战兢兢。   “乔姑娘,你身体不好,还是早点歇息吧。”   乔娇咽下喉咙间的血腥味,大夫查不出,可毕竟是自己的身体,她也能大约知道自己这几日身体异常的原因。   许是忧思太重,身体遭不住了。   虽然不知道为何裴湛假惺惺地关心起自己的身体来,但不介意利用上这一回。   “我要见裴湛,你们可有去通报?”   婢女们为难地对视一眼,跪下苦苦哀求:“还请姑娘不要再为难奴婢了,奴婢也只是听令办事。”   “是吗?”乔娇冷笑,“可是本小姐不信。”   说完,喉咙间的痒意再也控制不住,刺目的血色落在素净的手帕上,宛如开出朵朵红梅。   “小姐!”婢女们慌乱地同时开口,乱成一团。   在阵阵惊呼声下,房门被毫不客气地踹开。   裴湛身着月白色衣袍,高大挺拔的身姿不知站在门外多久,一身寒气带着潮湿的雾水,一步步向乔娇走来。   冰冷的指腹带着薄茧捏住乔娇的下颚,咬牙切齿:“乔娇,你就仗着本王舍不得动你!”   “妾身可不敢。”乔娇冷漠地撇开他地桎梏。   站起来远离,言语间自称的“妾身”二字,有多讽刺,要多讽刺。   裴湛怒到极致,居然发笑起来:“若阿娇不想盛余容的那个探子出事,最好乖乖上床休息,不要再试图试探本王的底线。”   “你把红姑怎么了?”   “不怎么,只不过邀请她到本王的地牢中走一趟。”   裴湛语气温柔,可说出的话却是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意:“试图拐走本王的妻子,自然是要竖着进去,横着出来,连尸体也要一并喂给狗吃了!”   “裴湛你敢!”   “本王有何不敢?”   乔娇闭眼,没想到还是走到这一步。   水袖中一点寒芒闪过,裴湛还来不及反应,一把小刀贴在乔娇脆弱的颈脖处。   这是前几日趁着闲逛时偷偷藏起来的,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裴湛目眦欲裂,不敢相信乔娇的举动:“你当真要为盛余容做到这一步!”   裴湛背在身后的手在颤抖,不知道是怒气还是心中的恐慌更甚。乔娇一向最在意自己的性命,可如今居然为了盛余容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口腔中蔓延出酸涩和妒火,裴湛终于承认了,他是妒忌盛余容。   乔娇不知道裴湛为何露出一副受伤到极致的神情,若是平日,她还会觉得稀奇,可如今,她不介意彻底地利用起来。   “放了红姑,否则就死在你面前。”   裴湛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她许久,才痛苦地移开视线,口中弥漫出一股血腥之气。   “好,这回本王认输,会放她离开。”   乔娇不信,“若你半路派人截杀红姑,那怎么办?毕竟,王爷不是一向为求目的不择手段。”   “那阿娇想如何?”   乔娇早就想好了对策:“先叫红姑过来,我给她一句口信,你派人把她平安送回去,再把口信带回来给我。”   裴湛怒极反笑:“你就非得提防本王至此!”   “王爷,我就是太过相信你了,才会死无葬身之地。”乔娇说,“王爷可知,那日的雪化在身上,凉得很。”   裴湛的拳间一阵刺痛,温热的血液从伤口中沁出,声音沙哑而沉痛:“是本王错了……”   “王爷不必如此,一将功成万骨枯,王爷没有做错什么,自然也不必愧疚。”   裴湛很快就安排好了一切。   乔娇看着暂且毫发无损的红姑,松了一口气,低头在耳边交代了几句,红姑就顺利离开了。   裴湛:“人我已经放过了,阿娇可以把刀放下。”   一切尘埃落地,失力感猛地涌上全身,乔娇忽然间站不稳,踉跄几步想去扶着桌子,可却先一步被人揽入怀中。   裴湛紧紧地拥抱着她,像是要把自己融入他的骨血。   乔娇只觉得喘不过气,疲倦地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乔娇才感觉到裴湛的力道松了松。   乔娇依旧很累,累得提不起一丝力气,也没了兴致与裴湛对峙。   只是,她依然稀奇,“王爷就那么害怕我死去么?”   裴湛好像被这个字眼烫到,声音又几近失控:“以后不许提起这个字。”   乔娇突然轻笑出声,没有任何讽刺之意,似乎只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单纯发笑。   “那么,王爷可还记得,阿娇上一世是死于何时?”   乔娇感觉到,裴湛的声音陡然僵硬起来。   她觉得有意思极了,语气温柔而残忍。   “桃李之年,”乔娇提醒,“还有四年。” 第62章   “乔娇!不要再三地欺骗本王!”裴湛厉声呵斥,声音中的慌乱却一现无余。   乔娇缓过目眩,从裴湛的怀中挣扎开了。   “殿下果然明察,我只不过随口说说,也不必记挂在心上。”   乔娇忍过最初的不适,倒也习惯了,挺直身子:“天色已晚,殿下还请早些歇息。”   裴湛咬紧后槽牙,死死地盯着乔娇。   乔娇转过身,不再去在意。她今日是真的累了,没有力气再与裴湛纠缠。   过了片刻,传来房门开合的声音,屋内已经不见裴湛的身影。   昔日为乔娇诊治过的三名大夫快马加急被请进了宅院,惶惶不安,不知道这个心思难测的皇子找自己来有何贵干。   虽然被墨云请来的时候,说是想要商讨一下一名病人的病症,但他们又不是三岁小儿,这种话怎么会信。   可当裴湛真的把他们三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听不懂吾的话?”裴湛眼神锐利地扫过三人,冷笑:“尔等都是妙手回春的大夫,难不成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他们心里发苦,就算再妙手回春,也只是一介凡人,又不是九天之上的医仙,哪能事事知晓。   可看五殿下这阵势,若他们今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怕真的走不出这宅子。   他们面面相觑,最先为乔娇诊治过的大夫先开了口:“多谢王爷厚爱,既然如此,就让老夫抛砖引玉把。”   “老夫行医数十载,见过病人不知几何,但当墨侍卫提起乔家小姐的时候,老夫记忆犹新,其原因嘛……”   他叹息一声:“七年前,老夫为乔大小姐诊脉的时候,曾经发现其脉搏停息了几息,险些以为大小姐就此去了,可片刻过后,大小姐就苏醒过来,加之身体也无其它异样,就没往心里去。”   “只是这停脉的稀奇之事,是老夫前所未闻,也就记到了今日。私以为,大小姐如今的咳血之症,与这异样有关。”   有人开了头,剩下的大夫纷纷表示应和。   “殿下,臣当日在云隐寺为姑娘清理鸠毒之际,也有同样的疑惑,只不过停得更久了些,只是老夫当时以为是中毒的影响,如今看来,这病症在更早之前就有显现。   三人依次说出自己的推测,而后,房内陷入一片寂静。   良久,裴湛才轻笑一声。   “你们,是不是以为本殿下是那种易被敷衍的人,说了那么多,全都是废话!”   裴湛气狠了,这几个都是废物,既不知道乔娇的症结所在,也无医治的法子,他留他们又有何用!   裴湛起了杀心。   上一世的他高坐帝王之位,对蠢材可没有多少耐心。   三人一听,脑门冷汗直流,出身自宫中的太医还好,而那名来自民间的大夫直接被吓得跪在地上,直呼:“请殿下恕罪!”   随着他话音落下,另外两人也一同“噗通”跪地。   “请殿下息怒,还请殿下再让我等为乔姑娘诊断一次。”   裴湛眼中不满阴鸷,“吾希望,这次尔等不会让吾失望。”   房内。   乔娇听话地把手搭在软垫上,任由三位大夫依次上前把脉。   他们又提出几个问题,乔娇也如实回答。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脸色越发难堪起来,面容止不住地呈现惊慌之色。   乔娇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而就是这小小的动静,他们宛如惊弓之鸟,齐齐跪下,“姑娘有何吩咐?”   乔娇想,裴湛可真是把人吓惨了。   许是因为在方老头手下习过医,乔娇深知他们地不易,既然是无辜之人,也不介意帮他们一把。   乔娇支开下人,而后对他们说:“几位大夫受累了。”   “不累不累。”   乔娇笑道:“大人们不必客气,五殿下心狠手辣,必定不会轻易饶过你们,我这有个两全的法子,就是不知大人们可否愿意接受?”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推出对裴湛最为了解的刘太医上前一步:“敢问姑娘,是什么好法子?”   ”这个方法不难,只要各位说我得的是‘心病’,一切自然可以迎刃而解。”乔娇笑得像个得逞的狐狸,“只是这心病需要心药医,若想痊愈,最好的方法一切都顺着我意。”   “这……”他们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这能行吗?”   乔娇没有逼他们合作,只是神秘地笑笑,转身进了内室。   三位大夫站在原地思索许久,才撩起衣摆起身。   他们并非有意欺上,只是……罢了,就当他们学艺不精吧。   乔娇不知道他们与裴湛交涉如何,当晚,用膳时,裴湛不请自来。   乔娇自然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放下筷子,“我吃完了,还请殿下自便。”   裴湛屁股还没坐热,人就要跑,哪里来这样的道理,冷声道:“坐下。”   乔娇当然不会理会。   “若你不想那三人出事。”裴湛见乔娇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下意识威胁出声。   “王爷真是可笑,那些人的性命,与我何干?”   裴湛心里一刺,隐约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可自尊不允许他特地为了三个乡野大夫低头。   乔娇已经是例外了。   他干巴巴地挽尊:“听闻阿娇得的是心病,而医治阿娇的药——你想回乔家?”   “殿下又何必自欺欺人呢?比起回乔家,殿下真的不知我要什么吗?”   一句话,让裴湛的神情阴森起来,无比讽刺:“你不想见到本王。”   “你看,”乔娇的眼神仿佛再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殿下又自称本王了,你总是分不清上一世和如今,而我……分清得很。”   “殿下,互不相干才是我们最好的归宿。”   “什么狗屁归宿!”裴湛被气得丧失理智,什么教养都在乔娇几近刻薄的话中化为乌有。   “阿娇要回去也并非不可以,但要你什么时候痊愈了,才能回去。”   乔娇偏了偏脑袋,“殿下,你明知不可能。”   是什么不可能?   是阿娇绝对不会愿意留在这里,还是……不可能痊愈。   若是后者……裴湛无声地握紧了拳头。   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乔娇本来就没想过仅凭几位大夫就能说服裴湛,若能成功,自然是好的,若是不成,那就只能另寻他法。   乔娇支着脑袋,回忆起发现自己咳血时,裴湛癫狂得几乎失了理智的神情,唇边勾起一抹浅笑。   这种模样,上一世她常在被负心汉骗了的姐妹脸上看见,而往往,输的会是她们。   毕竟,负心汉是没有良心的。   就在乔娇以为自己还会被困住几日,才能让裴湛稍微松口时,不速之客来访。   盛余容一身白衣腰间配剑,缓缓走进宅子,朝他拜了一拜:“乔姑娘,是在下来迟了。”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乔娇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着来人,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语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无需多言,”盛余容眉眼温柔,“是吾疏忽了,才连累姑娘到此种地步。”   “并不是——”乔娇的声音戛然而止。   “盛大人自诩君子之风,怎么今日也干得出私闯家宅的事情来。”裴湛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而一并跟着进来的,还有数十护卫。   与平日留守府中的不同,个个装备精良,看来是裴湛的亲卫。   盛余容的眼神沉了沉,裴湛竟然如此大胆,天子脚下,竟敢带着自己的私兵大摇大摆地行走于外。   裴湛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游弋,虽然理智上明知道乔娇和盛余容不可能有私情,但光是看见两个人站在一起,无名的怒火就噌噌地冒起。   语气冰冷:“若盛大人无他事,还是早日折返为妙,以免明日盛老大人在早朝上被参上一本‘教子无方,御下不严’之罪,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盛某此行,问心无愧,就无需五殿下多加惦记。”   裴湛没有耐心再和盛余容纠缠下去,把目光转向乔娇:“阿娇,过来。”   乔娇抬眸,轻描淡写地扫过他一眼,如星子般璀璨,可裴湛的心却无可避免地慌乱起来:“阿娇!”   “近日多谢殿下照顾,只是民女思家心切,若无他事,就先行一步。”   还不等裴湛发作,盛余容上前一步,把乔娇挡在身后:“望殿□□恤乔姑娘归家心切,准许归家。”   “本殿什么时候不准阿娇回去了?”裴湛目不转睛地看向乔娇,语气不容置喙:“只是这一切,要待她治好病再谈。”   “治病?”盛余容藏在宽袖中的手握紧,向身旁的人低声询问,“姑娘身体有疾,可有哪里不适?”   “生病?”乔娇眉眼舒展,“若思家心切成了心病的话,那也勉强算得上大病一场。”   盛余容点头,心里存着几分疑惑,但如今不是解除疑惑的好时机,他重新转向裴湛:“殿下也听清楚了,既然如此,吾就带着乔姑娘先走一步。”   裴湛滔天地怒火烧得他理智全无,说出口的话带着一股酸意:“就凭你带来的几个侍卫也想挡住我的精兵?”   盛余容面色难得出现了讶异,看来乔娇在裴湛心中的地位非同小可,竟然口不择言直接点明了外头那些黑甲卫的身份。   但很快,盛余容把这些无关的念头全然压下,“那就不烦五殿下挂心了,至于走不走得了,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曾受过乔姑娘恩惠,断然不可能看她被困于此地。”   困?   裴湛被面前的伪君子气急了,他与乔娇的事,那容得他一个外人指点?   “敢问盛大人是由什么身份插手吾与阿娇的事,莫非……盛大人对你那梦中神女移情别恋,竟然起了夺他人所好的事来?”   “盛公子,”乔娇终于听不下去了,“我累了,我们快离开此地吧。”   听到这句话,盛余容微皱的眉头松开,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吾就担心你不肯走。”   “为何会有这样的担忧?”   被乔娇一问,盛余容忽然愣住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他前来之前,总是冥冥之中有一种直觉,觉得乔娇会因为不愿让他招惹上麻烦,而选择独自一人承受。   乔娇见他发愣,以为他不想说,就识趣地没有追问。   她径直越过裴湛,却在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被抓紧了手腕。   裴湛:“你当真要跟盛余容走?”   声音强硬,可若细听,却透露出不易察觉的恐惧。   “殿下,我的事与你无关。”   “乔娇!”   裴湛看着二人相伴离去的身影,努力遏制住把人再抓回来的冲动。   乔娇近日身体抱恙,在未能查明原因之前,太医建议最好能顺着病人的心意来。   这几晚,每一闭眼,裴湛总能想起乔娇唇瓣含血的模样,那抹红刺得他心惊。   他不愿去深思乔娇口中的“死期”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当她生了一场大病,迟早会找到救她的方法。   时隔多日,乔娇总算见着外头的天了。   “多谢盛公子,只是连累你被裴湛记恨上了。”   盛余容笑着摇摇头:“是我来晚了,加上红姑,乔姑娘不知帮了我多少次。”   红姑这颗暗棋被发现,是盛余容万万没想到的,若不是乔娇,他恐怕还是要被蒙在鼓里,而裴湛故意放任红姑留下,只怕是今后给他一记重击,而如今多亏了乔娇提前发现。   暴露出一个暗桩自然可惜,但被反将一军就不仅仅是可惜的事。   只是……盛余容拱手:“还有一事吾想不明白,姑娘是如何得知红姑的身份。”   “裴湛告诉我的。”乔娇说起谎话来,没有任何的破绽,理直气壮得很。   盛余容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对了,”乔娇忽然仰起头看他,“我也有一事好奇,可否请盛公子告知。”   听着与方才自己说过差不多的话,盛余容不由莞尔,“但说无妨。”   “那我就不客气了,刚才裴湛说盛大人有一梦中神女……襄王有心神女无梦,只是不知道是谁能够让堂堂盛大人如此魂牵梦萦?”   乔娇努力用好友间玩笑的语气问出,可脸皮子却止不住地发烫,似乎要一直烫到胸口处。   听到问话,盛余容略带羞涩,若是裴青问他就直说了,毕竟他从不觉得思慕上一个梦中存在的人有什么丢人的,但如果问话的是一个女子……他蹙了蹙眉,还是觉得有伤大雅。   他本想搪塞过去,可一垂眸,就看见乔娇期待又带着几分闪躲的神情。   这种神情他见得不少,一下子就看出背后的含义。   在心底叹了口气,“吾梦中的姑娘,是吾爱慕之人。”   乔娇张了张嘴巴,脸皮上的热度一下子冷却不少,“是什么样的女子。”   “是独自无二的女子,虽出身卑贱,却百折不挠,有松竹之坚韧,又有傲雪寒梅般的剔透玲珑心……是吾唯一爱人,今生今世,非她不可。”   八个大字如雷贯耳。   乔娇脸上的笑已经完全消失不见,心底空荡荡地灌着冷风。   “如此这般,就很好。”她垂下眼眸,蝶翼般羽睫颤抖着。   乔娇忽然有了一种释怀的感觉,果然,盛公子这般风光月霁的人,就该配上那样的女子。   无论如何……不会是自己。 第64章   入秋后下了几场雨,乔娇的脸色随着转风苍白了少许。   一早起来,小英先发现了不对劲,机灵地找来云娘,两人一块儿压着乔娇休息一天。   “没必要。”乔娇拒绝,说话间难耐地溢出几声轻咳。   小英立马,怒目相视:“这还不算有事,怎样才算有事?小姐,你就别逞强了,我去吩咐厨房炖一盅补汤来,你就好好休息一天。”   乔娇最后还是坳不过二人,只得放下手中的事务,被赶去花园里面散心。   昨夜刚下过雨,此时枯枝败叶落了满地,被脚步践踏成黏糊的泥状。   扫洒的下人看着乔娇踏出步子,被吓得心里一颤:“小姐,哪儿脏,会污了你的脚。”   乔娇闻言,身体转了个方向,下人原先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立马变得紧张兮兮。   几次下来,乔娇知道,自己大概就是个碍事精,只好往来时的路走回。   背后传来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乔娇回房的时候,补汤还没炖好,但桌子上却多了几道冒着热气的糕点,黄澄澄的软糕散发着酥香,乔娇嗅了嗅鼻子,多看了它几眼。   小英发现了,脸上带着笑容:“这是后厨师傅刚作弄出来的菊花糕,里头加了菊花瓣和蜜糖,如今恰好应景。”   乔娇尝了一块,不甜不腻,但也只是浅尝两口,就放在哪里了。   这几日乔娇的胃口的确不是很好。   也许是因为变天了,又或者……她一直试图避开那日的场景,可每每空闲下来的时候,盛余容疏离的神情回现在脑海中,如一根刺扎得她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再等等,乔娇告诉自己,只要再过些时日,她就能真正放下。   乔娇一整日神情恹恹的,小英在一旁看得心急,只可惜不知道症结所在,束手无策。   下午,喝了小半碗补汤过后,乔娇仿佛有了些精神。   此时后院的枯枝也已经清扫完毕,乔娇振作起精神,“桂枝,我们去喂鱼。”   没有人回应。   乔娇后知后觉,改口:“阿满,跟上。”   “遵命,小姐。”   桂枝,不,阿满也被乔娇安排到了身边,只是不知为何小英总看她不顺眼,觉得她畏畏缩缩,既做不好一个机灵的奴才,嘴巴也不够讨人喜欢,真不知小姐看上她什么。   可任凭小英再不满,阿满也被乔娇调到身边,成为和她平起平坐的贴身侍女。   “小姐,外头有人送来这个。”   就在乔娇出门的时候,小英步履匆匆,来到乔娇面前,递上一份请帖。   “这是什么。”乔娇接过,粗略扫过内容。   “不知,是仪贵妃娘娘差人送来的,她还说,若小姐今日有空,可以来宫中叙叙旧。”   乔娇一目十行地看完内容,把请柬合上,问,小英:“娘娘可有留人下来等候?”   小英如实回答,“他们说外头随时备着马车,恭迎小姐随时改变主意。”   乔娇理了理裙摆,鼻尖溢出一声清嘲:“都在家门口等着了,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小英听了面上不显,但其实心里也气得牙痒痒了。她不比云娘顾忌得多,只知道小姐不喜欢五殿下,那如今五殿下那边的人像狗皮膏药一样贴过来,可不惹人厌吗?   阿满是新来的,不懂乔娇与宫里头的关系如何复杂,但这几日在小英的调//教下也学会了看人脸色,敏锐地察觉到乔娇心里不虞,小心翼翼地询问:“小姐,一定非去不可吗?”   罕见地,乔娇沉默了半晌,“其实也并非非去不可。”   还未等两个婢女开心起来,乔娇接着道:“只是这次……是我单纯地想去,去探探……真假。”   宫中,仪贵妃优雅地伸出手,让侍奉的宫女拿过沾水的锦帕给她搽拭指尖。   她笑道:“本宫还以为你不会来。”   “娘娘既然送上如此大礼,民女又怎么会如此不识趣,不当面道谢呢。”   乔娇从袖子中拿出那份红底镶嵌鎏金的请柬,“敢问娘娘这是何意?”   仪贵妃没想到乔娇开门见山,一点客套话也不说,眼底染上几分薄怒:抬手把一旁的宫女挥退:“裴湛真的是给了你胆子,竟敢这样对本宫说话,你可知,皇宫里头像你这样的人早就尸骨无存了。”   “娘娘,你说错了一点,民女的胆子不是裴湛给的,而是民女自己挣来的。”   仪贵妃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何意?”   “因为民女并不怕死。”乔娇语气平静,“能多活数年自然是好,不能也无妨。”   “况且,娘娘还是担心裴湛拦着不让我去死,他才是该让你等投鼠忌器的坏东西。”   仪贵妃额角青筋直跳,自从她当上了贵妃的份位之后,就鲜少有人能让她受气至此了,没想到时隔多年的头一遭,居然会是裴湛。   乔娇说的的确没错,若不是受制于裴湛,害怕他在乔娇死后发起疯来,她早就让这个女子死上千八百回。   她嗤笑一声:“你说得倒是没错,裴湛的确是个眼瞎的。”   竟然看不出乔娇对他不但没有半分情谊,还一头用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仪贵妃从来没有放弃过把裴湛扳回来的打算,既然来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乔姑娘这次前来,想必不是来同本宫聊聊本宫那个不争气的逆子吧。”   “当然不是。”   乔娇回答得爽快,仪贵妃听得刺耳无比,任凭心中再气裴湛,那也不允许有人践踏分毫,否则那和直接把巴掌扇她脸上何异?   但如今,也只能忍下怒气,“若你是问那请柬的事,莫非上头写得还不够清楚,还是乔姑娘不识字了?”   乔娇懒得理会仪贵妃棉里夹针的话,“若我的没记错,请柬上头的‘烟雨小楼诗会’不该是我一介商贾之女可以进去的地方吧。”   听到有一个关键被乔娇刻意忽略,仪贵妃像是突然肯定了什么,缓缓扬起一抹笑:“乔姑娘又何须不好意思,烟雨小楼诗会乃是当朝官员子女,名门望族年年举办的诗会,其目的是——”   仪贵妃红唇微启:“相亲。”   乔娇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却刻意避开不谈……察觉到这一点,仪贵妃觉得自己的这一步棋走对了。   乔娇的手指陷入了手心。   仪贵妃好歹比乔娇年长,这回见她不搭话了,就知道自己这步棋是走对了。   “盛大人年方二十余一,早过了结亲的年纪,但传闻整日抱着一副女子的画像不离手,盛老大人心急如焚,以死相逼逼他去参加今年的烟雨小楼诗会,乔姑娘不觉得是一个大好时机吗?”   “盛大人这些年不近女色,唯一能搭上关系的适龄女子就是乔姑娘你了。虽然乔姑娘身份低微,但比起自家长子一心投入一个虚无的梦中人,还是实实在在的姑娘要好得多,不是吗?”   乔娇抬起眼,可眼中一片清明和冷静,完全没有听见心上人的波澜,这一眼让仪贵妃不由产生了些怀疑,是自己猜错了?   乔娇:“娘娘真是说笑了,相爱才能相守,乔娇有自知之明。除非盛公子思慕的是我,否则,除此之外,与我无关。”   仪贵妃简直不敢置信:“乔姑娘真的好生大方,不试试怎么知道,若之后他喜欢上了别的女子,乔姑娘就得抱憾终生了。”   “要本宫来说,这喜欢什么东西,都得靠自己抢过来,放手成全什么的,只有懦夫才会做。”   “至于相爱什么的,更加滑稽了,高门望族,哪有那么多真情,乔姑娘如今年幼,还是天真了些。”   仪贵妃说得理直气壮,所以若到必要之时,为了让裴湛登上那个位置,她不介意向皇帝下手。   乔娇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她,同时也知道裴湛的性子是像谁,今日仪贵妃可以教唆自己不折手段,那么也可以同样这样教唆裴湛,谁也说不上谁的错。   只是乔娇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是这样的人,她没有真心,所以也从不会去强求。   而盛余容,更不会是这样的人。   “既然道不同,那就民女今日就告辞了。”   眼见乔娇并没有被自己说动,仪贵妃怒极:“你就真不想去看看?好,既然你不想强求,但你舍得看盛余容自甘堕落吗?”   乔娇转身的动作一顿:“娘娘是何意?”   “宫中有传言,盛大人得了空闲的时候,常去青楼,因为……其心悦的梦中人乃是一名青楼女子。”   “更她比起来,乔姑娘家世清白,可谓是胜算不小,你说对吗?”   仪贵妃悠然地躺回美人塌上,可一抬头,看见了乔娇眼中无言落下的两行泪。 第65章   仪贵妃前脚把人宣进宫,后脚裴湛就得到了消息,把人拦在了出宫的半路上。   乔娇看着不顾身份拦截在半路的人,叹了一口气:“殿下,这又是何必呢?”   裴湛盯着乔娇的袖子,目光灼灼,恨不得将它看出一个洞来。   他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阿娇的事就是吾的事,哪有置之不理的道理。”裴湛当然知道仪贵妃这一出唱的到底是什么戏。   他也并不想知道乔娇是怎么想的,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从乔娇哪里把那张该死的请柬带走,然后烧了个干净!   这样想着,裴湛也就这样问出口:“阿娇,把请柬交给我,你不需要那种东西。”   乔娇不自觉地拢紧了袖口,一双多情的猫儿眼微眯,警惕地看着他:“裴湛……你到底要干涉我到何时?我不需要——”   “阿娇!”裴湛的声线罕见地出现了颤抖,“你不会想去,对吗?”   “为何不去?”乔娇反问,“更何况……你不是一直都以为我喜欢的是盛公子吗?”   乔娇总算多情含水的双眸此时一片寒冷,宛如成了寒冬腊月之下的坚冰,“这回你终于猜对了,殿下。”   裴湛平静地面容一点点地破碎,眼底浮起猩红,子句像咳着铁锈的血腥味说出口。   “乔娇,你再说一遍。”   他的理智濒临失控。   真可怜,乔娇心想,但是——又与自己何干呢?   红唇微启,残忍又冷漠:“五殿下,我心悦盛公子。”   裴湛疯了!   有力的虎口卡上乔娇纤细地颈脖,乔娇下意识地闭上眼。   出乎意料,想象中的窒息感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脱力的颤抖。   裴湛的手在颤抖,那只持剑可号令千军万马的手,在颤抖。   裴湛死死地揽住她的腰肢,相抵着额头,如同抵死缠绵的爱侣,另外一只手伸到后头,从腰肢一路向上,停留在后脖,“乔娇,我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你根本不爱本王,你也……不许离开。”   裴湛手上稍稍用力,重重的晕眩感从后颈蔓延至脑袋,乔娇柔若无骨地倒下。   裴湛抱紧了她,像是要把人嵌入骨血里。   乔娇再次醒来时,入眼是一片深紫,金线绣出五只金爪,威武霸气地搭在肩上,像是下一刻就要从后头探出头来。   五爪金龙,是裴湛上一世作为唯一一位王爷时的殊荣。   这一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又吩咐绣娘在他的衣物上绣上的五爪,当然,出于一些假惺惺的目的,背后并没有威严的龙头,而是一片云雾,龙头隐于云雾中,只露出令人心惊的一截龙角。   谁也说不清看见裴湛换上这身装扮时的心情,这到底是想要篡位呢,还是真心只想当个王爷。   但这些猜疑都止于裴湛收拢了大部分兵力之后,起码在明面上,没有人再敢到他面前试探。   但谁也不会料到,在朝堂上锋芒毕露的五殿下此时会躺在一个弱女子身旁,紧紧地抓拢住怀中的人,金龙的爪子被揉弄地发皱,即使是在睡梦中,眉头不安地紧拢。   乔娇盯着裴湛的下颚出了会儿神,不明白这出戏到底是要闹那样?   时隔数日,她又回到了这座宅院。   乔娇盯着床幔看了半晌,眼睛干涩,眨了眨眼,落下一颗泪珠来。   “就那么不情愿?”裴湛刚睡醒的声音带着未褪去倦怠,“从前,本王可是日日夜夜恩宠于你,现在有了新欢,就委屈起来了。”   “王爷是吃醋了?”   乔娇问出了这句话,下一刻,裴湛薄唇紧抿,任谁看见,都会觉得像是打碎他的骨头,也不能撬开他的嘴。   乔娇不是傻子,也并非瞎子,自然知道裴湛的反常是因为什么。   乔娇忽而抬起手,轻轻地落在裴湛的肩头,把金龙的爪子一点点地摊平,扯开。   又恢复了霸气的模样。   裴湛紧绷地喉结上下滚动,溢出一声清晰的“嗯”声。   乔娇的手一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吃醋了。”裴湛没有对自己用尊称,“下次,阿娇不要开这样的玩笑,这玩笑不好笑。”   乔娇圆溜溜地大眼睛看了他许久,终究是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殿下,我没有再开玩笑。”   把最后一丝褶皱扯平,她收回了手。   “我不喜欢你了,殿下。”   “喜欢……”裴湛似乎抓住了什么重点,又像是最后的救命稻草,“阿娇是心悦我的。”   乔娇轻轻地摇了摇头。   “殿下,你明知那是什么意思。”   “本王不许!那张请柬本王已经烧了个干净,你不能去了!”   “仪贵妃会再给我的,”乔娇平静地阐述一个事实,“只要我想,要多少有多少。   裴湛的臂弯颤抖,他痛苦地闭上眼。   他一直猜疑乔娇与盛余容的关系,但他心底知道,那都是莫须有的,仅仅是……吃醋而已。   他想要乔娇来哄自己,对自己更好一些,就像这样……就能证明自己在乔娇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就算与盛余容相比,自己也会是赢到最后的那个。   但怎么会变成现在的地步呢?   明明他的阿娇回来了,可心……已经落到了另外的人身上。   “阿娇,”裴湛痛苦地蜷缩起身子,抵在乔娇怀中,“本王知道错了,不该利用你,不该弄丢你。”   “我已经改了,你将会是我唯一的妻,从始至终,也只有你。”   “本王会给你一切,哪怕是我的命。”   乔娇眨了眨眼睛,素白的手扯下裴湛的玉冠,丢在一旁,纤细的手指穿过裴湛的发丝,语气格外的温柔。   “可是殿下,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乔娇的手指从发根一路滑到了发尾,入手之处皆是一片冰凉。   “殿下,我这一世骗了你许多,可有一件事,却是真的。”   裴湛觉得,那不会是他想听到的话。   可乔娇还是继续,就像是故意的。   可裴湛抬起头看清了她的表情,心底的恐慌无限扩大。   ——没有戏谑,没有报复,只是平平淡淡地阐述一个事实。   “命数由天定,殿下,我只能活到二十。所以,我试试另外一个人。”   另一个,曾经因为懦弱,而错过的人。 第66章   “今日怎么这么热闹?”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问客栈的掌柜,眼睛却不由地朝外面看去,好像把这繁华的模样多看一眼,自己也成为了那人上之人。   “公子是新来的吧,”掌柜是当地人,早就见惯不惯,本来已经解释得厌烦的东西,但是由于是今早开的第一单,也就有好心情解释,“是烟雨小楼的诗会开了呢。”   “烟雨小楼?”书生重复一句,眼睛一亮,“诗会!”   后者可是他拿手的!   思此,不由蠢蠢欲动,“敢问掌柜,这诗会可需要什么条件才可入场,在下想去拜会拜会,能见识一趟,也就不枉此行了。”   掌柜笑了,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人,真是每年都有不少啊:“公子就不必费心了,那等地方不是我等能够靠近的。”   书生有些不服:“掌柜的莫欺少年穷,虽然我身无高名,但一身本事尚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怎么就不听劝呢?”掌柜叹气,“烟雨小楼方圆五里就有无数护卫,能进里头的无一不是高门大户,王孙贵族……名为诗会,实则是相亲之宴啊。”   听到最后四字,书生马上满脸通红,支支吾吾:“我可是、可是正人君子!只是,真的只是想去吟诗作对!真的!”   掌柜得意地看着书生涨红的脸,眼底闪过一丝轻蔑,故作惋惜道:“这我知道,那种地方,我等远远观望就好,要进去,可比登天还能!”   而在掌柜口中,推崇无比的烟雨小楼诗会,第一回 来了个例外。   烟雨小楼乃是昭阳湖岸的一座依山伴水的高楼,共有七楼,虽然没有明令禁止哪里不该去,但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越往上,身份越尊贵。   或者用些“委婉”的说法,越高处,客人的才气越出众,乃是万里挑一的才子才女。   乔娇拿着请柬,身旁没有带乔家的下人,而当她把请柬递过去,交叉拦在面前的大刀却没有撤下,乔娇就知道自己没有带阿满她们来的决定是对的。   若是她们来了,得被气哭羞哭。   即便有仪贵妃事先打过招呼,但也不是人人都卖她面子。尤其是是仪贵妃母族的对家。   “二位大哥,是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这话,那人冷哼一声:“请柬没有什么问题,但你这人可出了大问题,这地儿不是什么——”   声音戛然而止。   薄如蝉翼的雪白利剑贴着他的脖子,下一刻,四周传来无数拔剑之声。   有烟雨小楼的护卫,也有……裴湛的亲卫。   乔娇还记得那日,她捧着裴湛的脸颊,圆溜溜的眼珠子闪着碎光,像撒着娇对裴湛道:殿下,你派人护送我进去,怎么样?如果你答应,我会很高兴的。   裴湛浑身一震,牙齿几乎在哆嗦,她险些以为裴湛误食了些不该吃的东西。   “阿娇,你非得这样么?”裴湛痛苦地闭上眼。   乔娇拍了拍他的脊背,无视他流露出的痛楚,“殿下,不是你说的,希望我能够高兴起来,你什么都愿意为我做。”   “我可是当真了。”   裴湛的腰蜷缩得更深了一些,乔娇感觉到手底下地肌肉绷直、发硬,让人不由不怀疑,下一秒这人会不会就此绷裂开。   乔娇深思了一瞬,心里那丁点儿的怜悯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爱和恨,太浪费力气了。   就连同情这种施舍也是。   看见两方对峙的场景,乔娇知道,自己事先的担忧是没错的。   她不介意白眼和冷待,芸芸众生,或美或丑,或爱或恨,都与她无关。   除了那一个人。乔娇心里默念了一个名字,两辈子的勇气积攒在心底,如今蠢蠢欲动。   墨仪把剑逼近了些,很快几滴鲜血沿着剑锋淌下。   “若阁下没有一个合理拦下乔家小姐的理由,我等的剑刃可不长眼。”   那人冷汗直流,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发展成如今的局势,自己不过如往年一般拦下那些企图浑水摸鱼的宵小之辈而已,怎么就突然被一群人伏击了。   他咬着牙,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松口。   墨仪看穿了他心底的顾忌:“请阁下放宽心,我等自然不会进去叨扰贵人,要赴宴的只有乔姑娘一人。”   “……那好。”   没有阻拦的人,乔娇自然一路通畅。   走出几步,乔娇忽然想到了什么,墨云和墨七不在那群人之中。   乔娇收回视线,唇边挑起一抹笑容,她大概已经猜到两人去了哪里。   如果真的这样,她可就有些对裴湛心软了。   就心软了针尖那般大小。   乔娇出现的时候,楼内瞬间寂静了一瞬,下一刻,交谈之声便重新响起。   来来往往的婢女照旧遵循着自己的本分,斟茶递水。   只是没有人上前搭理她一下。   她与这里,格格不入。   乔娇并不在意。   说的小楼,占地就真的不大,环顾一圈,没有看见盛余容,乔娇也并不气馁,盛家好歹是百年世家,怎么可能就在一楼?   正当她要往上走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乔娇,你在找谁?”   沈思雪从暗处出现,妆容依旧精致,只是比起以前的傲气,现在眉宇之间似乎多了几分郁色。   看来她最近过得有些不如意。乔娇施施然地提着裙摆转身,“原来是沈姑娘,在下今日有事,就不奉陪了。”   “五殿下不在这里,你找不到他的。”   沈思雪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这我自然知道,只是我今日并不是来找五殿下的。”   听到她的回答,沈思雪无声地攥紧了拳头。   “那就是来找盛余容的。”沈思雪语气中有不加掩饰的妒忌。   乔娇本来不欲理会她,但是——乔娇回头,下楼几步,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我不喜欢你提到盛公子的语气。”   “盛公子……”沈思雪重复一遍,语气变得古怪起来,好像在笑,又像在嫉妒:“原来是他,原来是盛余容。”   笑了一会儿,沈思雪突然道:“我知道盛余容在哪里,如果你不想一层层楼爬上去被人看笑话,就跟我进来说说话。”   她低下头,“一会儿就好。”   沈思雪很反常。   一个念头出现在乔娇脑海中,可沈思雪的话的确触及了乔娇的顾虑。   她自然不在乎那些人的偏见,可却不愿盛余容被自己拖累上污名。   “好。”乔娇答应了,“一盏茶的时间。”   沈思雪露出笑,把人带到供女眷单独休息的房间中。   一进房中,下一刻,背后一股巨大的力道探向她的脖子。   乔娇似乎早有预料,小臂弯曲成肘往后一撞,肩膀上挟持的力道立马消散,在沈思雪还在抱着肚子无声痛呼的时候,乔娇已经转过身来,膝盖再次顶上她的肚子,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只是把她重重地压在房门板上。   最后的模样,便是乔娇用膝盖轻压着沈思雪的脖子,逼迫她抬起头来。   “现在可以好好坐下来谈谈了吧,沈姑娘。”   沈思雪没有挣扎,只是笑着,一直到笑出眼泪来。   她的手隔着裙摆抓上桎梏住她的小腿,尖锐的指甲似乎想在上面扎上几个洞来。   只可惜乔娇微微一用力,她便什么力气也使不上了。   “乔娇,”沈思雪被压着喉咙难受,“为什么你要和我抢殿下,明明你不喜欢,为什么?”   乔娇垂眸看着她,冷漠又平静。   沈思雪陡然被这一眼刺激到了,嘶吼出声。   “如今本小姐要下嫁一个草包,你是不是很得意!” 第67章   沈思雪字字泣血:“娘亲非但不允许帮我上门与殿下提亲,还说日后莫要再提起此事”   乔娇觉得沈思雪简直脑子有病,“沈姑娘还是莫要凭空污人清白,我只是一介平民百姓,怎么能左右将军府小姐的婚姻大事。”   她敛眉:“若真的心存疑问,应当去问你娘才对。”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问过!”沈思雪反驳,眼眶通红,竟然是像要落泪一般。   她当然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刻就去询问母亲,但得到的结果却是——   “将军府需要新的子嗣。”   将军府人丁凋零,府中上下,就算加上那些可怜兮兮的旁支,正值壮年的子弟也不过三五人,而剩下的便是老弱残和妇孺,而在这些人中,选来选去,竟找不到一个可以承担大任的继承人,只能勉强守成。   幸好如今还有将军府夫人,这个上过战场,拿过军功,身有诰命的奇女子撑下这份担子,但若有一天她仙去了呢?   所以,沈思雪不能外嫁,只能招婿,诞下一个新的子嗣,抱在身旁教养。而由将军府夫人亲自教养过的继承人,若日后将军府重新得势,那也是一份向裴湛投诚的诚意。   最近几月正值寒门子弟从全国各地赶来京城赴考,有文有武,若要为沈思雪挑选入赘的夫婿,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可沈思雪却不那么想。   “本小姐自幼饱读诗书,聆听的是圣人教诲,怎么可能下嫁于那些白身!”   “甚至连今日这种宴会,娘派人看管着我,不许我出门。”   将军夫人是铁了心要招人入赘了。   比起京城中小贵族,她更中意于好掌握的寒门子弟,起码沈思雪对自己的夫婿有着十足的底气。   乔娇听完来龙去脉,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将军夫人是个传奇女子,虽然她没有见过本尊,但想必也是个手腕强硬之人,在发现沈思雪显然并无接管将军府的能力之后,自然得为了将来打算。   只是……乔娇不解:“你对于夫人的做法并无太大的异议,你接受如其它贵女一样去联姻,唯一的不满就是不能嫁给门当户对的贵族,而是平民。”   沈思雪冷笑:“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我与五殿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本应该是他的妻子。”   在她眼中,谁也配不上自己,配不上将军府的招牌,除了裴湛。   沈思雪从小就是这般认为的。   让她放弃裴湛本就是不可能之事,有裴湛珠玉在前,就连看其它公子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如今要她嫁给一个平民,那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没错,就算他们今后高登状元之位又如何,状元隔几年就有,但五殿下可独有一人,状元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乔娇好像有些听明白沈思雪的逻辑了:“你是觉得,是我抢占了你的位置,只要处理掉我,就能重新让裴湛回心转意。”   沈思雪鼻子里面哼出声,眼睛充满恶毒,显然是对这些话默认了。   乔娇突然叹息一声,呢喃道:“怎么没有发现……原来你这时那么愚蠢。”   起码在以后,懂得要带人来堵她,而不是只身一人,像只好斗又狼狈的小鹌鹑。   不知想到了什么,乔娇突然弯下腰来,细细地端详着沈思雪:“就算你杀了我,婚姻嫁娶需要父母之命,没有夫人点头,你依旧嫁不了裴湛,除非你愿意背上不孝之名。”   而且,这个前提是裴湛愿意娶她。   虽然这一世裴湛的性子奇奇怪怪,但相比于上一世他与沈思雪两人之间的那点糟心事,乔娇更觉得裴湛不会拒绝一个美娇娘。   但乔娇并不打算把这些告诉她。   乔娇松开了对沈思雪的桎梏,沈思雪没了支撑就软绵绵地顺着门板坐到了地上。   忽而,她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两根手指钳住,迫使她抬起头来。   乔娇突然勾了勾唇,俯身在她的耳侧,恶意满满:“你可知道,你并非将军夫人的亲子?”   沈思雪瞳孔骤然缩紧!   乔娇离开小楼,往烟雨小楼后面的孤亭漫步而去。   起码在这一点上,沈思雪没有欺骗自己。   若非她告知盛余容不在楼内,乔娇今日都可能寻不到半个人影。   只是走着走着,身后多了两道声音。   像两道并排的影子。   “墨侍卫有何指教,特地现身?”乔娇停下。   墨仪上前一步:“姑娘不该告知沈小姐这件事。”   乔娇偏了偏头,眼尾扬起戏谑:“若我没记错,你是裴湛的人吧,将军府可没供养你。”   “你这样会坏了殿下的好事。”   “墨仪!”在乔娇开口之前,墨云先发制人,锐利的眉眼闪过一道寒光,“我们是殿下的人。”   乔娇笑了笑:“不过是裴湛与将军府有不能与外人道的交易而已,倒也不必如此谨慎。莫非是害怕沈思雪把将军府搅和得一团糟,坏了裴湛的大计?”   眼见乔娇已经知道了,墨仪随性放开了说,“姑娘知道利害就最好,殿下是看重姑娘不假,但若那天乔姑娘危害到殿下,就算担当起大不敬的罪名,在下也要为王爷除去阻碍。”   “叮——”长剑出鞘的清鸣之声让人头皮发麻。   是墨云。   墨云眸光沉沉,半截利刃露出剑鞘,明晃晃地威胁。   还未等他开口,乔娇慢悠悠地上前,纤白的手指压在剑柄上,一寸寸地把长剑按了回去。   墨云没有反抗,任由乔娇的力气施展。   可下一刻,一巴掌甩到了墨仪脸上。   墨仪惊呆了,正想拔剑,又被墨云拿着剑鞘打掉了佩剑。   乔娇甩了甩被反震的手掌,脸上笑意不减:“这种话,仪贵妃也同我说过,只是她是裴湛的生母,尚且情有可原,但是……   你又是凭什么,只不过是裴湛座下养的一只狗?”乔娇眸色像淬了寒霜。   墨仪被质问得面红耳赤,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真的被打的,“乔娇你不要太看得起自己——”   话音未落,一点寒光闪过,墨仪的发冠被整齐斩断,摔在地上成了两节。   墨云没有收回剑,“立即回去领罚。”   墨仪不敢置信,不相信自己的师兄竟然帮着一个外人。   墨云目光依旧淡漠,现在对这个“师弟”没有特别的感情,甚至连求情也没有。   “乔姑娘说得对,”墨云的声音并不难听,说话时声线没有多大的起伏,仿佛他手中永远平稳的利剑。   “我等只是殿下的兵刃鹰犬,无论是兵刃还是鹰犬,都不需要自己的意识。”   没有思想的死物,才是最忠心可靠的手下。   墨仪气急败坏,但他不可能打得过墨云,更何况有无数暗中跟随的暗卫。   他用仇视的目光看着师兄,最后看向乔娇,他想不通殿下和墨云到底怎么了!   今日他们拿刀威胁门口的侍卫,乔娇有意破坏殿下与将军府的合作,这一桩桩的,给裴湛带来地绝对不止“麻烦”二字那么简单。   又或者……墨仪突然看清了乔娇脸上得逞的笑容,如果乔娇是故意的呢?   她就是故意把裴湛推向困境。   忽然,乔娇像看懂他所想,轻轻地朝他颔首。   墨仪忽然遍体发凉。   墨仪离开后,墨云是个合格的暗卫,很快又重新隐匿起来。   乔娇顺着种满金□□花的小道,看见凉亭里头的皎皎公子。   乔娇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些。   “盛公子。”   盛余容闻声看来,却只看见了乔娇一人:“看来是吾想茬了。”   说话间,乔娇才注意到盛余容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三个杯子。   盛余容主动解释:“远远听到三人之声,等候一会儿,发现并无恶意,也就没有现身,只是布下几杯粗茶,算是迎接客人。”   “让盛公子失望了。”   盛余容忍俊不禁,把多出来的两杯拨到一旁,“乔姑娘来寻在下,是有何事?”   乔娇没想到盛余容如此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一时之间脸皮子发热起来。   但其实这也并不难猜到,来这诗会,还会有什么目的?   依乔娇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进来,如今特地进来,又是为了谁?   这并不难猜到。   乔娇觉得自己要被热度烧起火来,心中的小鹿好像头一回睁眼醒来,活蹦乱跳。   “我,我是……”乔娇的嗓子有些干涩,“听闻盛公子的心上人是一青楼女子?”   听到最后四字,盛余容温润的神色马上沉寂下来,瞳孔一片漆黑,连声音也冷了几分:“乔姑娘这是何意?”   虽然皇宫里头没有秘密,自己向三殿下说过的话被传得人尽皆知也不奇怪,但每次他听到旁人提起这四字,往往不是什么善言。   乔娇把盛余容警惕又略微带些炸毛的神色看在眼中,心底一片酸涩,涨涨的。   她慢慢眼睛红了一片,带着迟到的钝痛,认真地,郑重地向盛余容说出口。   “若我说,我就是那名女子呢?”   作者有话说:   满满还债中ing 第68章   长风穿过密林,秋叶交互摩挲,发出窸窸窣窣的低语,几点叶末游荡在半空中,忽而打了个转,轻轻地落到茶水中央,荡出淡淡的涟漪。   “乔姑娘,”盛余容声音清越,“莫要开这种玩笑了。”   裴湛折断了一支笔,大片的墨迹野蛮地横在白纸中央,丑陋至极。   仪贵妃见状,狠狠地拍下竹简:“若是不想给本宫抄佛经,那就滚出去,少在哪里摆着一张臭脸给谁看!不就是去了烟雨小楼诗会吗,跟丢了魂似的,可真有出息!”   裴湛的薄唇抿紧,弯腰行礼:“那儿臣先行告退。”   裴湛转身要走,下一刻又被仪贵妃叫住:“裴湛,本宫警告你,别想着去诗会抢人,你不要脸,本宫还想要着!”   裴湛的脚步没停,把仪贵妃的声音远远丢在身后。   无论是激将法,亦或是警告,都对他无用,他想做的事,想握在手心的人,无需任何人提醒,都会拼了命抢回来。   但……裴湛被外头的日头刺激得不禁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日乔娇捧着自己脸的模样,眼睛又圆又亮,神色认真。   像在哄着苦恼的孩子。   裴湛心尖微颤,他在乔娇的眼底,看不见自己的身影。   得到裴湛帮自己扫平障碍的答复后,乔娇眼睛笑得弯弯的,只是脸上的温度一下子被收了回去,起身离开,毫不留恋。   裴湛出了焦兰宫,没走几步路,天色忽然暗沉下来,一声闷雷响彻云霄。   他恍然地抬头看着一阵狂风袭过,浓厚翻滚的云层吞噬了明媚的日头,忽然想到,以前也下过那么大的雨吗?   这个念头还没成型,窃窃私语之声从宫中的角落里传开,仿佛都被这无端端的一场雨败坏了计划。   宫人为裴湛撑开伞,出言劝解:“殿下,这风雨来得急,先回去长廊避避雨吧。”   豆大的雨珠砸得油布伞噼里啪啦作响,裴湛心里生出莫名的焦躁来,这种天色,站在烟雨小楼的高处观景,应当会是一件美事。   一想到这幅场景,裴湛的脸色黑沉无比。   宫人见这位爷站着不动,忍不住忧心起来,却也不该出口催促,忽而,有人隔着重重雨幕而来。   雨水从蓑衣间隙间流下,墨云的睫毛上沾上了晶莹的水珠。   裴湛看清了来人,还不等他皱眉,墨云单膝跪地。   “启禀殿下,乔姑娘上了西陵寺,如今在崖岸边,不肯回头。”   啪嗒。   积水地被踩上,混合着泥污的水泽染上上好绸面的月白鞋面。   裴湛宽大的衣袍划出残影,声线依旧冷冽,却隐约染上了难以辨别的颤音。   “带路”   墨云垂下眼,“是。”   山顶的风有点大。   乔娇后知后觉地搂了搂胳膊,忽然觉得雨砸得也有些疼。   墨七紧张地跟在身后,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见乔娇在山崖边停下,一颗心险些从嗓子眼蹦出来,“姑娘,下雨山路湿滑,还是后退到安全地方吧。”   乔娇抬手擦了擦顺着发丝流入眼睛的雨水,回头看见墨七:“你为何不打伞。”   墨七一愣,没想到乔娇说出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问题。   她迟疑了一会儿:“那姑娘为何又要折腾自己?乔姑娘的身子不大好,无论为了谁,都应该好好照顾自己。”   不知想到了什么,乔娇脸上突然露出大喜大悲的复杂神色,见乔娇心神沉浸在回忆中,墨七突然上前,把踏出从崖边带了回来。   等乔娇回神过来,已经被抓住了胳膊。   顺着手往上看,她才发现墨七是个女子。   对上她的眼睛,乔娇忽然问出:“你有喜欢的郎君吗?”   墨七被这个问题吓了一下,还未想好怎么回答,乔娇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葱白的手指掩着唇,指缝间露出点点血迹。   墨七心神一冽,顾不上其它的事,立马把乔娇往西陵寺中带。   如今大雨滂沱,山路难走,但鲜少人知西陵寺的方丈医术也是了得,如今事态紧急,想必方丈会答应出手相助。   只是乔娇的身体比她想象得还要虚弱,只是短短几步路,就发起高热来,人的意识也模糊不清,只是虚虚睁着眼睛,没有焦距。   乔娇不知道墨七是如何带自己离开的,只是再一觉醒来,就在床榻上。   她撑着床板起身,虽然没有留宿过西陵寺,但从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香烛味,乔娇也大概猜到自己所在何处。   乔娇呆坐在床上许久,两条腿搭在床边晃荡,失去血色的脚趾微微蜷缩,时而又上翘,似乎想去勾那远些的绣花鞋。   就在乔娇出神之际,脚背上的暖意让她的瞳孔逐渐清明。   是裴湛。   乔娇用了些力,想把脚从他的手心中抽出来。   “脏。”乔娇面色淡漠。   裴湛抓着的力道更紧了些,“阿娇不脏。”   乔娇缓缓地眨了眨眼,忽然笑了笑:“我是觉得你脏。”   裴湛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手指变得僵硬,任凭乔娇从他手中逃离。   乔娇忽然心里有了快意。像把所有的郁气都发泄在了裴湛身上。   裴湛一点点地攥紧了拳头,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在乔娇身上投下巨大的黑色影子,完全把她笼罩。   昏黄的烛火迸溅出火星的细微声响,两人的影子扭曲、重叠。   ——仿佛在抵死缠绵。   乔娇看不清裴湛的神色。   “你就为了区区一个盛余容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模样。”   乔娇抬起细长的颈脖,优美的弧度仿佛是在盛上昂贵的珍宝:“殿下,我甘之如饴。”   裴湛背在身后的拳青筋毕露,面色却平静如初:“本王知晓了。”   自从乔娇暴露以来,裴湛以后甚少用上上一世的称号,如今的语气反常,若乔娇留心,自然是能够察觉到。   但此时她吝啬于分给他半点儿的心神。   裴湛:“若你想嫁给盛余容,那就快点好起来……也不要再做傻事。”   字词如尖刀般割着他的喉咙,搅动他的五脏六腑,裴湛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否则如何能说出这种话来。   可一闭眼,乔娇唇边的血色如同梦魇纠缠着他,一寸寸地缠上他的心尖,碾成泥,再缠上他一身的傲骨,寸寸粉碎在脚底。   不屑一顾。   裴湛终于低下他高贵的头颅,一个再三被重复的事实重重地压得他喘息不过来。   ——他并非乔娇这一世活下来的理由。   裴湛抓不住乔娇,也留不住她。   乔娇只愿意为自己喜欢的人活下去,那个人不会是他。   “真的吗?”乔娇缓缓坐直了身子,看见裴湛笑起来比哭还难看的脸色。   丧门之犬,不外乎如此。   “真的……本王会,帮你嫁给他……真的。”裴湛喃喃地重复一遍,像在说服自己。   上一世的五王爷,终于输得一败涂地。   乔娇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那殿下要如何帮我?”   乔娇眼睛盯着他,不许他逃避。   裴湛却觉得自己要生生溺死在那双眼睛中。   心口传来噬心之痛,裴湛的脸色也苍白得吓人。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本能却驱使他一字一句地回答:“本王会向母妃为阿娇求一个身份,只要母妃认你为义女,阿娇就是如今身份最尊贵的大家小姐,盛家不会不同意……”   裴湛已经喘不上气:“盛余容会答应的,因为……裴青会让他答应的,没有比你更好的——对付本王的剑刃。”   他要为心爱的女人亲手铺路,嫁给别人,而后,为了另外一个男人,来对付自己。   还有比他更可悲的人吗?   乔娇忽然落出泪来了。   蜿蜒的泪痕很快遍布娇美的面容,贝齿咬唇,乔娇起身举手,狠狠落下。   歇斯底里,像是要发泄出所有的怨气。   “裴湛,你到底把盛公子,把我,当成什么人啊!” 第69章   乔娇用了十足的力气,虽然这十足的力气打在裴湛身上跟被虫子咬没两样。   裴湛迟钝地反应过来去看乔娇:“手疼吗?”   乔娇一下子泄了气,摇摇晃晃几下,跌倒在床上。   她没有从裴湛手中抽出手,只是愣愣地由着他检查着,就像这点小动静对她不再重要了一样。   “盛公子说,”短短四字,令房内的空气静默了一瞬,裴湛的指尖微微颤抖,而后又被慌乱地收紧握成拳头。   乔娇继续:“他所仰慕的是上一世流落风月楼的乔娇,也只有那个乔娇。”   “他还问我,假如一个人的经历完全不同,那与投胎转世又有何异?”   “就算我真的还有上一世的记忆,那也不再是她。”   乔娇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种地步,她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不再是自己。   “……我妒忌她。”乔娇沙哑的颤音弥散在耳边。   没头没尾,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那个红颜薄命,却让两辈子盛余容都真心相待的女人。   我只喜欢你,前世今生,唯独一人。   京城彻底迎来了秋老虎,城外火红的枫叶像把天空点着一般。   小英每每走在街上,都能听见周围人的议论声,明明是每年都有的景色,可在酒楼的文人墨客嘴中说出,好似今年的就格外不同似的。   小英听了心动,但随即手上沉甸甸的药包拉回她的注意力,心中轻叹了一口气。   回府后,她先是将药材往后厨送去,然后再偷偷去看望小姐一趟。   自从上次小姐去诗会淋了雨回来,就一直病着,直到今天都还未好全。   想到那天的场景,饶是明知道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把怒气牵连到盛余容身上,可心底总归憋着一股闷气。   如果不是他拒绝了小姐,小姐又怎么会大病一场?   听着房门重新被关上的声音,乔娇睁开了眼睛。   她是故意装睡的,只是因为现在她连应付人的力气也没有。   阿满知道乔娇醒着,却只是静静地等候在一旁,不敢出声擅自做主。   “阿满。”乔娇忽然叫了她一声。   “奴婢在。”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装睡?”   阿满皱紧了眉头,她想像小英姐姐一样听出小姐话语中的深意,但她的脑子注定让她永远转不过这个弯来,纠结了一会儿,只得实话实说。   “奴婢不知。”   “因为我累了,”乔娇难得任性,“查账很累,敲打管事很累,跑货很累……撑起乔家很累,赶走裴湛很累,重新振作起来……也很累。”   她很想把一切都撒手不敢,却又不能。   自己不再是上一世那个只需要保全自己小命的花魁,如今,她有满身的牵绊和责任。   阿满听不懂乔娇的话,只能顺着她的意思,绞尽脑汁:“要不……小姐今日就赖床吧。”   乔娇勾了勾嘴角,坐起身子来,让阿满靠在自己的腿上,一手玩着她的头发:“还是那么傻……若我以后走了,你该怎么办?”   阿满听成了另外一个意思:“若小姐嫁人了,奴婢也跟着过去伺候小姐。”   她这话说得真心实意,无缘由地,就像第一次见到乔娇,就认定她了。   乔娇没有回答。   只是漫不经心地想着,原来大限将至的时候,人是会有预感的,过了冬,就又少了一年。   她死在冰雪初融的那天。   阿满被乔娇哄得昏昏欲睡,总归是个刚及笄的孩子,不经闹。乔娇如今还宠着她,暗自给她长了不小的胆子,竟然靠着乔娇打了个哈欠。   朦朦胧胧之间,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小姐,今个儿我出去采买的时候,发现京城戒严了,说是有个……有个什么国的公主来和亲!”   阿满迷迷瞪瞪地想起来,瞬间睡意全无,“听说书的人说,那边的姑娘都美若天仙,公主更是艳绝天下,也不知道是哪位皇子有福气。”   “也许是皇帝呢。”乔娇漫不经心地开口,看见阿满震惊到了极点的表情,好笑:“天子是真龙天子,自然是第一人选,若不出意外,那就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余地了。”   “可是……”阿满支吾着不肯相信,“陛下是不是……”   她憋红了一张脸,还记得应有的忌讳,没有把年纪太大几字说出来。   虽然她从未见过皇帝,但阿满见过裴湛啊,听说啊,那公主的年纪比裴湛还小,这、这也……   阿满有些不解,就算是平民百姓,左右年纪也不会差太大,这是只有当继室小妾才会有的情况,可偏偏那是一国公主啊。   乔娇看出阿满的疑惑,只不过现在她连乔府的事也懒得思考,自然就歇了调—教阿满的心思,只是点了点她的脑门,叫她不要多想。   “反正,与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无关。”   护送伽罗古国公主入京那日,万人空巷。   伽罗古国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边陲小国之一,在两大国之间夹缝求生。   只是由于这些年裴湛收服兵权,两国间经常发生些冲突,对于富裕大国来说不过是小打小闹,但对于伽罗古国来说,它们的领地成了战场,被折腾得民不聊生,是时候该选择站边了。   而献出一名公主,是最基本不过的诚意。   皇帝也好,皇子也罢,它们只是需要表面一个态度而已。   因为是有求于人,伽罗古国的人从来没想过他们的公主能像其它大国一样当个正妃,只是想着,能留下就是圆满完成任务。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他们最受国王宠爱,娇蛮可人的小公主,会当着百官的面拒绝皇帝收入后宫的决定,在皇帝不怒自威的神色下,再次拒绝从他的儿子中选一个的要求。   转而选择了一个世家公子,一个只有区区虚名的少傅。   朵柯兰得意地扬起下巴,用不太纯熟的中原话宣扬:“盛大人,我说过,你躲不过我的。”   使团的人听见这话,眼前一片发黑,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面如死灰。   完了,都完了。   作者有话说:   快完结了,大概还要5w,3w……2w,嗯大概是这个数。 第70章   朝堂上的事一经传出,就迅速在外头掀起一阵风浪。   而后愈演愈烈。   乔娇听到消息的时候,还在与其它商人商讨着货源。   “乔侄女觉得如何?”他笑起来,连带着髯须都动起来,“侄女是否觉得这伽罗古国的公主太过不知好歹,竟然选了这么一人?”   乔娇喝了一口冷茶,勉强压下心中的起伏:“这倒是件趣事。”   中年男子看见乔娇波澜不惊的模样,心里有些失望,似乎因为少了一个乐子而惋惜。   乔娇这人奇怪得很,得到裴湛的青睐经年不衰,又偏偏没有什么多余的流言蜚语,原先他们还以为是因为裴湛雷霆手腕把这些都收拾干净了,后来却又听闻乔娇对盛余容痴心一片。   盛余容不近女色多年,而乔娇似乎又是特殊的那一个。   似乎记起了什么秘闻,表情瞬间变得神秘莫测起来:“说起来,老夫近日还听到一件趣事,只是难以求证,不知侄女赏不赏这个脸,给你郭叔解答一番。”   乔娇心不在焉:“哦,又是什么消息,值得郭叔来我这里讨教。”   郭叔哈哈大笑:“是这样的,老夫宫中几个老朋友提起一则笑谈,说是五殿下与仪贵妃闹了大脾气,气得仪贵妃罚了他跪在花园里。   好好一个二十好几的男儿,被罚跪在花园,好不好笑?”   “至于这说法,千奇百怪,老夫倒是听到一则可以求证求证的——那就是五殿下为了侄女你,特地去求仪贵妃恩典,收你为义女,为他的义妹。”   “侄女你说,这是不是有意思极了?”   话锋转到裴湛这里,乔娇奇异地冷静下来,“郭叔真是说笑了,五殿下是何等人物,一言一行哪里是我们能够揣测的,至于这收为义妹一事,乔娇闻所未闻。”   郭叔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可真是可惜了,还以为可以从侄女这儿得到什么有趣的消息,出去和我那些老朋友吹嘘吹嘘。”   乔娇端起冷了的茶敬他,两人相视一笑。   回到乔家后,乔娇遣离了众人,说自己想要静一静。   云娘要退下,忽然被乔娇叫住:“你出去帮我打探一则消息。”   吩咐完之后,云娘才退下。   而乔娇瘫坐在木椅上,刚才郭叔的话还回响在脑中。   盛余容要娶伽罗公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是同意这门亲事吗?   想到最后一个问题,乔娇心口不由地抽痛一下,若是盛余容对前世的乔娇忠贞不渝,尚且还可以给她一丝安慰,那如今,他是真的要娶其它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女子了?   虽然她后来冷静下来分析,盛余容是万万不可能在朝堂之上同意这门亲事。   不同意,那是给公主难看,但若同意了,那就是不知好歹,直接得罪了皇帝和一干皇子。   “现在只希望,不要再节外生枝才好。”   云娘还没有打探消息回来,但乔娇却是怎么也静不下心,干脆走出去散散心。   街上人声鼎沸,小摊贩吆喝,酒楼的读书人举杯对词,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早朝的事不过是几天的谈资,很快就被遗忘在脑后。   不知不觉,乔娇走到了裴湛的老宅处。   守门的护卫见到她,有些惊讶,本来两人谈笑懒散的神色马上变得震惊起来,上前询问:“姑娘要进去坐坐吗?”   乔娇马上回神,警惕地后退一步。   “小姐不必避我等如洪水猛兽,爷离开前吩咐过小的,要我们在此等候,若是小姐那日想来散散心,或是手里缺银两了,这宅子还能发挥一点儿用处,也不算浪费。”   乔娇无视他有意偏向裴湛的好话,“你们能见到裴湛吗?”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深夜。   乔娇在房中备好酒菜,又遣走院里所有的人。   阿满还迷迷瞪瞪的,小英却有所察觉。   小姐这般熟练的动作,可不像第一次干这种事啊。   乔娇在等着裴湛。   宅子的护卫能不能把话传到裴湛耳中,她不知道。但她不信裴湛没有在自己身边埋下人,尤其是自己接二连三丧失生志之后。   如果裴湛真像他自己所言那般,离不开她。   烛火无声地流淌下白色烛泪,满桌的酒菜已经凉了,秋日夜里比白天冷,小菜上凝了一层泛黄的油脂。   乔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等到外面晨光初照时醒了过来。   是被冷醒的。   乔娇盯着桌上的狼藉半晌,每颗菜叶都焉头焉脑,看起来倒胃口得很。   手心无意识地攥紧了桌布,留下一道道褶皱。   阿满在外面踌躇了许久,眼见平常伺候的时辰快到了,在门口斟酌半天,不知从哪里开口。   就在这时,房门被从里面推开了,伸出一双素白的手,连浑圆都指尖都泛着脱力的白。   乔娇两指间夹着一张纸。   “帮我去抓药,顺便……把里面收拾干净。”   “是。”阿满接过纸张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那根手指,一片冰凉冻得她一个激灵,怎么会这么冷?   乔娇在书房中清账,密密麻麻的账本和欠条只需一眼,就让她本就沉重的脑袋愈发涨疼起来。   好在今日云娘不在,否则光是应和她的唠叨就能让自己多耗费不少精力。   乔娇一手摁着眉心,一边撑起精神处理欠条,有她欠别家的,也有待收回的。   阿满很快就端着药来了。   “已经温了,刚好可以入口。”   乔娇“嗯”了一声,一只手端起来,刚靠近鼻尖,淳香的味道萦绕不散。   她顿了一下,“是按我给你的方子抓的药吗?”   阿满愣了一下,不知道乔娇何出此言,“是啊,奴婢是直接把方子给了老大夫呢。”   乔娇拿着勺子搅拌两下,再挖起一勺,淡淡的褐色药汁溅到壁上。   她所开的药,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方子。   ——那是一副止痛的药方。   应当味冲而辛辣。   但如今阿满端上来的这碗,味苦而后甘,醇厚滋补,显然是一副安神宁气的补药。   乔娇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而这药性极佳的药材,也并非南街那医馆能有的东西,怕是从某人的私库里头掏出来的。   乔娇把药喝完,阿满上前端起木案,听见乔娇吩咐一句。   “今晚吩咐厨房准备好小菜。”   阿满抬起头,“和昨天一样吗?”   “嗯。”乔娇喝完药,淡淡的倦意涌现出来,半阖着眼,一抹青丝柔顺地贴在耳侧,鼻头小巧,唇色单薄而微微上翘。   看起来懒极了。   阿满发现乔娇昏睡过去了,悄悄地退出门外。   而当夜,乔娇也终于等到了客人。   裴湛环视一周,视线落在中央的人上。   清嘲一声:“只有有求于我的时候,才会好生款待。” 第71章   “殿下也不必这么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也勉强算得上是公平买卖。”   裴湛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乔娇,垂下眼帘:“乔娇,你是不是觉得我贱,任凭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乔娇一手支着下巴撑在桌上,神色淡淡:“这都是殿下自己的抉择,若殿下今日并不打算赴约,我又能如何?”   裴湛盯了她良久,乔娇也不急,起身为他斟茶:“殿下要坐下来谈谈吗?”   乔娇的动作熟稔,对待他像极了生意场上的商人,而非他们之间有什么更不一样的关系。   真绝情。   裴湛:“阿娇是要同我划清界限了吗?”   “我与殿下从未逾矩,又哪来划清界限这一说。”   裴湛讽刺地勾了勾唇,“好一个从未逾矩,本殿下倒不知道从未逾矩的孤男寡女是可以在夜半三更独处一室。”   他的语句又开始刻薄起来,好像这样就能把这表面的和平和决然通通捅破撕碎,好让乔娇那张让他爱急了也记恨极了的脸露出不一样的表情。   乔娇:“殿下是个大忙人,忙碌到这个时辰也不出奇。”   裴湛被不轻不重地堵了回来,心里堵着一口闷气,不上不下。   他没有动饭菜,也没有碰乔娇倒好的茶水,烛火噼里啪啦地响着,沉寂弥漫在两人之间。   最终,还是裴湛先认了输,仿佛他们之间除了盛余容再无其它交集:“说吧,你今日找我来说为了何事?”   他明明猜出,却不死心地想再问一遍,假如……乔娇肯回头看自己一眼呢。   他妄想着。   只是,妄想本就是不可能成真的事。   乔娇:“盛公子……近日如何?”   乔娇思来想去,只能挑了一个委婉的说法,她担忧不小心激起裴湛对盛余容的敌视,不肯说实话。   她的这点儿小心思被裴湛尽收眼底。   他闭上眼,再次睁开。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心痛了,可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为了乔娇,裴湛曾向仪贵妃下跪讨个封赐,结果把仪贵妃气得当场放出狠话,说不要他这个儿子。   若是换成乔娇来求她,为了让裴湛死心,这点事情仪贵妃答应也就答应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裴湛?   天下之主,为了一个女人下跪,还是为了成全别人,真的荒唐又窝囊之际!   如果这人不是自己的亲子,仪贵妃都想把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直接杀了,眼不见心不烦。   裴湛被宫人看了笑话,仪贵妃最后当然是没有同意,那日早晨,裴湛顶着一层细小的白霜起身,双膝已然红肿脱皮,寒气侵入到骨缝里,引起僵硬的疼。   裴湛从没没有打算把这事告诉乔娇,也无意用来上演什么苦肉计。   如果他对乔娇无情,用就用了,可如今面前的人是他渴求了两世的人   ——这是他在乔娇面前有意藏起的最后一丁点儿尊严。   乔娇一向擅长揣测人意,难不成真的不知道裴湛会有什么感受吗?   但那又如何?   只是不在意罢了。   裴湛对上乔娇的眼神,读懂了她的意思。残忍又绝情,不加掩饰。   唇边的弧度再也装不下去,抿成笔直的一条线。   “盛余容暂且无事。”   “暂且是什么意思。”乔娇抓住了重点,语气之中带着一丝焦急。   裴湛狼狈地维持体面。   “伽罗楼公主不肯松口,而父皇……他也有意试探三哥。”   “盛余容是裴青的左膀右臂,如今虽然我把持大部分兵权,但若父皇与三哥联合,并非没有逆转的可能,如果能一个伽罗楼公主拉拢三哥,也不失为一桩好买卖。”   裴湛语气平和,仿佛这个联合所针对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乔娇沉思片刻,分清其中的利害,忽然灵光一闪:“上一世,似乎没有听过盛公子有这样的传闻。”   虽然她当时被束缚于风月楼内,但来往的无一不是达官贵人,不可能对此事毫无印象。   裴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上辈子,我并没有那么快开始动作,而伽罗楼公主根本没有出现。”   乔娇微微睁大了眸子。   迦罗楼公主会来联姻,不过是为了在战乱中寻求庇佑。   而上一世裴湛开始动作是在三年后,而到那时,皇帝中毒越发虚弱命不久矣,未立下太子而导致国有内患。   就算伽罗楼真的因为裴湛的夺权而心生恐惧寻求联姻,那也不会选择一个皇帝随时可能驾崩,国无太子的国家,而是会更青睐于一样强大的邻国。   这也是上一世盛余容没有遇到这种难题的原因。   乔娇眨了眨眼睛,睫毛垂下一片倒影:“既然这一切祸端由殿下带来,殿下难道不该承担起责任吗?”   裴湛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笑意,似乎猜到了什么,黑沉的眼底聚集起阴沉的怒意。   乔娇好似浑然不觉,撑直了身子俯身过去:“五殿下英明神武,应当知道破局之法是什么。、   裴湛抬眼,看见乔娇的眼睛里面倒影着自己,可这一刻,他并没有丝毫的喜悦。   “五殿下,你代替盛公子应了这一劫,如何?” 第72章   裴湛眼中出现震惊和受伤的神色,好似第一次遇见乔娇一样:“……这就是你心底话吗?”   乔娇皱了皱鼻子,听出裴湛话中的苦涩,但百思不得其解:“五殿下又何故如此,好似我存心害你一样,王爷向来是来者不拒,听闻那公主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总不至于让殿下委屈。”   “乔娇,”裴湛的声音充满苦涩,“我这辈子,只有你,也只会有你。”   “殿下又何故如此,除了给自己徒生烦恼之外,还有什么好处吗?”乔娇冷漠回答,“得不到的是最好的,王爷按理说已经知道我的滋味了,又何必再庸人自扰。”   裴湛心里一痛,低吼:“乔娇,不准这么说自己。”   “裴湛,”乔娇忽然起身,重重的阴影压下,娇美的面容冷若寒霜,裴湛竟然就在这幅表情下失去了所有的言语。   “你可知道,这辈子最令我恶心的就是你。”   “阿娇……”裴湛呼吸间有如千万根银针刺痛,“……是我不对。”   “与上一世你做了什么无关,”乔娇垂眸,“只是,你可知道,你的存在就让我恶心得想吐。”   “这一世,我保住了爹娘的产业,我有忠心的仆人,有清白的身份……唯独你的存在,一次次提醒我,还是上辈子那个千人枕的妓/女。”   “你为什么不彻底地死去呢,哪怕投胎转世前尘尽忘,说不定我还能平静地面对你。”   裴湛瞳孔骤缩。   裴湛几乎是狼狈地离开。   自那夜后,裴湛似乎就在乔娇身边消失了。   包括与他有关的一切,例如街尾那栋无人居住的宅子,终于遣退了所有下人,门口挂上了厚重的黄铜锁。   京城的雨季过后,就彻底转了风,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   云娘最近乐于给乔娇做各种羹汤,明明只是吩咐后厨一句话的事,偏偏爱自己动手。   乔娇捧着温热的瓷碗,觉得云娘把自己当成了女儿养了。   趁着乔娇喝汤的时候,云娘在一旁为她念信。   乔家下面的铺子按月来上报各种事务,但今日才是月中,一早上就差人急急忙忙地送来信件。   云娘拆开信件,刚念了两个字,就没声了。   乔娇从碗后传出声音:“怎么不继续了,做了一笔大生意不应当是件好事吗?”   乔娇稍微想了想,就猜到下文,能做一笔大买卖固然是好事,但若只是一般的好事,那就不至于急忙送信到自己的手上,除非这位出手阔绰的大买家还附上了什么不得了的条件,只能由自己做主。   “小姐,”一目十行看完下文,云娘的神色逐渐变得难看,“这是伽罗楼公主的单子。公主在信里头说,她在乔家绣庄一掷千金,应该有幸与小姐你见上一面。”   “什么时候。”半晌,乔娇问。   “明日午时,云来酒楼。”   “午时呀……”乔娇不自觉想到,午时,是阴阳两交,怨气最重的时刻。   “告诉她,本小姐会如约而至。”乔娇扶着一叠账本起身,“毕竟花了钱,就是贵客。”   那日她被墨七带着步行去找裴湛,面色苍白,太医们却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之处。   但这是自己的身体,乔娇自己再清楚不过。   这是魂魄要离体的征兆。   乔娇自然不会告诉裴湛,毕竟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再和裴湛沾上什么关系。   但如果那日裴湛找的不是太医,而是寺里的高僧,说不定还能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乔娇只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但为何如此却没有头绪,只是……乔娇看着外头的太阳,如今已经不再那么灼热,可却不愿意轻易冒险。   如果突然间摔死在路上,会吓坏很多人吧?乔娇有时候会止不住得想到这幅场景,然后把自己逗笑。   次日,乔娇选了一顶深色的轿子出门,幸好天气凉爽,否则能把人闷出一身汗来。   “是乔家小姐吗?”   古怪的口音让乔娇轻易地证实了面前人的身份。   “公主殿下在上面等着你。”   乔娇不自觉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腕,入手一片冰凉,她神色不变。   “带路。”   不咸不淡的二字,听不出任何情绪,当然,也没有任何的恭敬。   带路的男子立刻心生不悦,若乔娇真是什么贵族官员也就算了,明明只是一个小门小户的商贾,这年头,行商被认为的低贱之事,而商人的地位自然是最末等。   乔娇凭什么敢和自己这么说话。   虽然他们只是小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但奈何乔娇一路沉默寡言,让他不得不憋着一口气没处释放。直到把人带到厢房前,才用眼睛恶狠狠地盯了她的背影。   里头有三人,是朵柯兰公主和她的两个侍卫。   而乔娇,只有独自一人。   乔娇觉得隐隐头疼起来。   只是一个照面,她就能把这公主殿下的性子猜个八九不离十,加上敢在金銮殿当众扫皇帝面子,这公主那是一个“娇纵”可以概括的。   朵柯兰显然连表面功夫也不想做,桌上只有一杯茶水,自然只是她自己的。   娇蛮的小公主毫不客气地上上下下把乔娇打量了一遍:“你就是他们说的,让盛余容特别对待的女人?好像也不怎么样,比起本公主来差远了。”   “公主今日约我出来,就只为了这一件事?”乔娇问。   “哼,”朵柯兰高高抬起头,“当然不是,本公主有一事相求,事成之后保证赏赐你黄金万两。”   这可不是什么求人的态度。   乔娇回绝:“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知道什么事情担得上黄金万两。”   乔娇不是猜不到朵柯兰邀请自己的原因是因为盛余容,但至于她口中的所求之事,确实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本公主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让盛余容对你另眼相待的。”   这话一出口,乔娇险些以为自己被太阳晒得出现了幻听。   “公主的意思是,想要投其所好,去博求盛公子的青睐?”   朵柯兰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就是如此,怎么,难不成你不愿意告诉本公主?”   朵柯兰这话一出,身旁的侍卫就拔出了一段刀刃,作威胁状。   乔娇好似没发现气氛的不对劲,反而抬起眼仔细地端详起这位公主殿下来。   反问道:“盛公子对公主有救命之恩?”   朵柯兰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乔娇摇头,“我还以为是有救命之恩,所以公主要以身相许呢。”   “本公主没时间和你废话,你可好好考虑好,再回答我的问题。”   “公主,”乔娇心里已经有了结论,“你并不爱慕盛公子,又为何非他不可。”   她一字一句反问:“到底是为什么?” 第73章   “你胡说什么!”朵柯兰马上反驳,但反驳得太快太急,反倒暴露出了端倪。   好在身旁带来的护卫及时补救,双刀出鞘,目露寒芒:“既然乔姑娘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今日只好把命留下。   乔娇叹出一口气,“若我是诈你们的呢?”   两人一愣。   “看,我还没干什么呢,反倒就先承认了,”乔娇也想不通为何会如此愚蠢,摸着自己剩下不多的良心提醒:“不管你们同谁做了什么交易……”   乔娇把手拢在袖子里,把面前三人一个个端详过去:“你们一个两个都,都不是他的对手,若不想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还是趁早收手为妙。”   朵柯兰脸上出现了动摇,但却也没有喝止住侍卫的意思,不论乔娇说的是真是假,当务之急是把这个窥见些端倪的女人彻底除掉。   伽罗楼古国的男子皆是卷发褐眼,身形魁梧,一边抽出刀,缓缓逼近乔娇。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屋外突然射来两只羽箭,紧接着,更多的箭矢袭来。   乔娇瞳孔骤缩,看着两人缓缓倒下,朵柯兰发出尖叫,但很快便再也叫不出声来。   一双美目瞪得浑圆,胸口一朵朵血花盛开,无言地盯着乔娇的方向,仿佛在疑惑,怎么你没事?   死不瞑目。   就在朵柯兰倒下之际,窗外的箭矢停歇下来,背后的大门也在同时被打开。   裴湛带着不同于秋意的灼热气息走来,在看见满地的羽箭时脸色阴沉,风雨欲来。   “有没有伤到你?”   乔娇转过身来,脸色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多谢王爷挂念,我好得很。时候未到,我不会有事的。”   她脸色平静得很,似乎刚才的箭雨没有吓到她,地上的三具尸体也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裴湛的脸色依旧难看:“你先不要回乔家,随我来。”   乔娇提着裙摆的动作一顿,忽然回过头去看地上的三具尸体,然后又看见了密密麻麻的箭雨。   而自己所在之处,仿佛是一片乐土,干净得很。   乔娇脸上的无所谓一下子收敛了,眸子如同死寂一般:“殿下,今日这些杀手不是你派出来的?”   “不是。”裴湛回答得极快,说话间已经把乔娇带出了酒楼,“为达成目的,本王不介意用任何手段,但这一世我发过誓,绝对不会拿你来赌。”   他不会用乔娇的性命去赌弓兵的准头。   裴湛当然不可能听乔娇的话,自己代替盛余容去娶那什么伽罗楼公主,直接杀了固然是最省事的方式,但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就不会在皇城之下明目张胆地行暗杀之事。   到底是谁有这个胆子。   乔娇眸色微闪,如果……正是皇帝本人呢?   还未等她证实自己的猜想,乔娇就被一把塞进了马车里。   裴湛却骑上了另外一匹黑马。   高大壮硕的黑马喷着鼻息,不耐烦地用蹄子刨着黄土,可迫于背上人的淫威,只得在原地打转。   乔娇注意到她所上的,并不只是单纯的马车。   “车队?你要把我送去哪里。”   裴湛手里紧攥缰绳,贪婪又克制地看着乔娇的面容:“丛云郡,我记得你喜欢哪里的天气。”   “裴湛,我不喜欢别人为我擅作主张,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我大意了……”裴湛难得认输,“所以,你必须离开这里,只是一段时间,我很快就接你回来。阿娇听话。”   乔娇听得这话心里古怪,她受不了裴湛一副藏着苦衷好像为自己好的模样。   她不稀罕。   “既然那么麻烦,就无需殿下费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我不会死。”   “阿娇!”   乔娇的话戛然而止。   她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唇,居然从裴湛的声音里面听出了示弱的颤音。   “阿娇,”裴湛坚决,“我不会拿你去冒险,这是我这一世唯一的底线。”   裴湛的目光落在乔娇抓着窗棂的手指上,忽然很想亲一亲,碰一碰。   但最后,只能深深地看上最后一眼。   “保护好乔姑娘。”   “是——”林子里传出整齐的应和,不知道多少埋伏在暗中的人接受下这一个共同的命令。   也是此行唯一的任务。   驾着乔娇马车的人是墨云。   墨云易了容,一开始乔娇还没有认出来,但随着观察,熟悉感逐渐涌上心头,才确定了他的身份。   名字被叫出的时候,墨云有些惊讶,但多年的暗卫生涯让他带上了不苟言笑的面具。   “姑娘有何吩咐。”   “我要你停下,或者马上送我回去,可能吗?”   “姑娘明知道答案。”   乔娇发出一声讽刺的哼声,不再与他绕弯子:“我离开了,那我乔家的人怎么办?”   如果下手杀朵柯兰的主使是皇帝,先不管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自己与公主共处一室,她死了,自己还好好地活着,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自己就这样走得潇洒,但云娘,小英,阿满她们呢?   乔娇对皇帝上一世的印象已经模糊了,可隐隐约约还记得,自己参加宫宴的时候也被皇帝追杀过。   皇帝可不是什么善茬。   不同于那时她了无牵挂,可这一次,莫非要她亲眼看见自己好不容易保下的心血被皇帝迁怒而毁于一旦?   若真是如此……乔娇抓着窗布的手缓缓握紧成拳。   她宁愿自己走上这一遭,也好看看皇帝在卖什么关子。   “乔姑娘,”墨云没有回头,“殿下吩咐属下告知你,无需担忧,他自己会为你处理好一切。包括乔家。”   乔娇的手松了松。   墨云:“殿下说过,你权当这次只是一趟出游,其余的一切,都无需费心,请再信他一次。”   乔娇没有说话,许久后,才听到窗布被放下的声音。   墨云走的不是官道,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就暂且停在密林里,安排人手轮流守夜。   直到这个时候,乔娇才意识到好像真的出大事了。   乔娇得到允许下了马车透气,身旁大多是陌生的士兵,唯一眼熟的就只有墨云,墨七,还有离得远些的墨仪。   “乔姑娘,”墨七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虽然这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什么惊险,但为了安全起见,姑娘还是最好回到马车里。”   乔娇抿了抿唇,看着那么多人只生了两三堆柴火。一边警惕着林子里的猛兽,一边警惕着不知道到底会不会出现的敌人,心里有些纠结。   “墨七,你们墨字辈的暗卫,一共有多少人。”   “七人。”   “还有四个。”这个数量不多不少,可总归让乔娇心里的愧疚少些了。   “如果姑娘现在想的是殿下那边的话,贴身保护殿下的其实只有一人。”   “怎么可……”能乔娇咬住了自己的唇,逼着自己把后面的话吞进肚子里。   墨七:“殿下对我们吩咐过,姑娘也是我们的主子,甚至比殿下自己更重要,若姑娘想知道那些人都被安插到何处,属下知无不言。”   “不必了。”乔娇像是被烫到,对墨七接下来的话避如蛇蝎,“我不是你们什么主子,你们想干什么,与我无关。”   乔娇回到马车。   马车内被布置得极好,都铺张上了雪白的狐狸绒毛,点着小小一炉安神的熏香,与那日她头疼时喝的药汁同出一辙。   乔娇忽然心里生出烦闷来。 第74章   乔娇已经不记得丛云郡的模样了。   裴湛看见乔娇脸上显而易见地陌生,喉间继续的话哽咽消失在了半道。   原来一直走不出前世的人,是自己。   最后裴湛还是什么也没说。   去往丛云郡的路上,并不好过。   先不说为了躲避官差,他们不能走官道,而是踏上了山路。山路陡峭颠簸是常事,偶尔还能遇到一两只大猫,若不是裴湛派来的人身手着实了得,恐怕全都成了盘中餐。   几天下来,虽然暂且没有人失去了性命,但多少身上都带着伤。   第十天的时候,乔娇明显地发现队伍里面少了不少人。   “都去哪里?”   临近午时,墨云让人马暂且歇息片刻,也趁着时间进食。   “他们身上带伤,已经不适合继续待在队伍里了。”   说话时,乔娇看见护卫中的一人脱下衣物,另外几人见怪不怪的模样,主动拿过布条帮同伴换药。   乔娇忽然意识到,离开的人,怕不仅仅是“受伤”那么简单。   于是问墨云:“他们活下来有几成把握。”   墨云给马匹喂着水,顺便把缰绳解开得松些,好让这命苦的畜生透透气。   几日的奔波,连马背上都磨出了伤痕。   听到乔娇的问话,墨云神色平静:“如果没有遇到官差,一定能活下来复命,如果遇到了,就一定会死。”   “属下下达的命令是,作诱饵把官差都引诱到别处,扰乱视听,最不济……也需服毒自尽,不透露任何行踪。”   乔娇暗自咬紧了牙。   墨云没有给她一丝眼神,但又好像看出乔娇的想法:“乔姑娘这是同情他们了?”   乔娇没有第一时间回话,只是过了许久,才开了口:“我见过很多死人。”   墨云奇迹般地听懂了乔娇的言下之意。   她见过很多死人,却为何唯独可怜他们?   等把马喂了个五六分饱,马儿显得没有那么焦躁了,开始慢悠悠地睁着浑圆一双马眼,好奇地盯着两人。   墨云拍了拍它的头,也没有避开。   他看向乔娇:“因为之前的死人,都与姑娘你无关,你既不认识他们,也无力救下。”   “但我们这些兄弟不一样,姑娘觉得自己是不死之人……姑且这样称呼姑娘,所以在你眼中,是无谓的牺牲。”   天地很大,林子上空有不知名的鸟儿盘旋,发出清脆的啼鸣。   “不仅是我等,在姑娘眼中,连殿下也是如此。”   乔娇蓦然松开了拳头。   是的,所以无论裴湛对她怎么好,如何想补偿,在乔娇眼中……那只是无所谓的……自我牺牲。   她可以任由裴湛作践自己,进行徒劳的努力,却无法对那么多人视而不见,即便他们皆是死士。   “不要做无谓的牺牲了,”乔娇下了决心,“若下次来人了,就把我交出去。”   墨云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极快地扭头去看身后歇息的人,发现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后微微放松些许。   起码在明面上,没有打量他们二人。   墨云出言警告:“还请乔姑娘下次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不用去送死了,你们不高兴吗?”乔娇看向墨云,“若我没记错,你应当是统率他们的首领。”   “殿下交付给属下的任务是护送姑娘平安到达丛云郡,属下不会背叛殿下。”   乔娇望着墨云信誓旦旦的模样,忽然记起一些上一世的片段来,眯了眯眼睛:“墨侍卫还是先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早。”   墨云不明白乔娇什么意思,但迟迟等不到乔娇解释,就把这句话暂且抛之脑后。   “像这种话,乔姑娘还是不要再提了。”墨云压低声音,”虽然都是死侍,但终究还是人身,若姑娘一而再再而三提起,难免升起怨气。”   “比如墨仪?”乔娇补上。   墨云皱眉,没有反驳。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墨仪哪里对乔娇来的那么大怨气。   “该启程了。”墨云骑上马,一声号令后,队伍重新出发。   山路本来就不好走,再加上临近傍晚的时候,下起了一场小雨,打湿了泥地。   人和畜生的脚下打滑还是个小问题,但一路上留下的痕迹多了,队伍里又不免抽出人手在后头清理痕迹。   走着,雨水逐渐变大了。   不知道撞到了什么,马车突然一个趔趄,马匹出现一阵骚乱。   “要停下来么?”乔娇的声音从帘子背后传出,隔着雨幕,沾上湿漉漉的感觉。   “丛云郡不远了,就算下雨,也最多一日的路程。”墨云的嗓音很哑,不知道是因为嘈杂的雨声还是因为出了什么事。   “殿下已经在丛云郡布置好了一切,等入了地界,我等的任务也完成了大半。”   乔娇把还要再劝的话吞了下去。   这一路上,她没有听见半点抱怨声,每个人都对她尊敬有加,但乔娇知道,这些人的主子并不是自己。   暴雨突然而至。   没有办法,他们只得找一个避雨的落脚地。   而空无一人的茶棚就是最好的选择。   经营茶棚的一对老人有自己的生活经验,预见了今夜的大雨,早早就收拾好东西回家。   墨云毫不客气地占了这块地方。   这期间,也不是没有其它想要避雨的人,但都被这一长串的人吓到了,不是可怜巴巴地找个小角落蜷缩着,就是干脆直接跑了。   毕竟,这伙人看起来就不是善茬。   穿着打扮看似是普通镖局,但一个个的身上都带着刀,随时放在左右,好似无论什么时刻,都可以快速抽刀砍在来人身上。   能在这种天气冒雨出门的人,无一不是走南闯北的人物,见识的人多了,自然也能从其中嗅出一两分不对劲来。默默地远离。   墨云把乔娇带下马车来,让她戴上带纱的斗笠,遮住面容,让她混进五六个同样衣着打扮的女子堆中。   必要的时候,起到以假乱真的作用。   仔仔细细地回想自己的对策,墨云心不在焉地扣击着桌面。而眼睛和耳目却是时时刻刻注意着周围。   这种时候,是袭击的最好时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暴雨终于停下,而就在此时人影摇摇晃晃地从远方靠近。   但在场所有人警戒起来。   来人露出两人个小小的身躯。   乔娇看见墨云忽然站了起来,注视着远方。   而当连乔娇也能看清来人面容的时候,她明白了墨云为何会如此失态。   来的,是墨仪和沈思雪。   墨仪扯下面罩,露出自己的面容,“是我。”   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但他们没有放下刀来。   不是人人都认识沈思雪,尽管墨仪和她站在一起,也不敢轻易放松警惕。   墨云的面色让人看不透。   “怎么回事?”   墨仪:“今日午时发现身后有动静,属下暂且脱离队伍去查看,发现了沈姑娘。但她脚上有伤,难以追上你们,就陪同她上路,难免拖延了些时间。”   “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把她处理好。”   这就是不允许沈思雪和他们一起上路的意思了?   墨仪心里不悦,“师兄应该知道将军府和殿下的关系,沈姑娘乃是将军夫人的掌上明珠,如今有伤在身,应当帮她一把。”   说着,他把视线投向了面前六个装扮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知道乔娇就在这些人当中。   “这里就乔姑娘有马车,让沈姑娘上去挤一挤,也不碍事,丛云郡不是就快到了吗?等进了城,我再另外安置沈姑娘。”   “不可能。”墨云没有过多的废话,直接回绝了他。   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墨仪感受到身边沈思雪慌乱的情绪,心里也生起火来。   “不过是多护送一人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沈姑娘日后定会把这份恩情记在心里。”眼见墨云表情不变,软硬不吃,墨仪的声音也越来越没有底气,最后低吼出声,“真的没有商量吗?”   墨云见墨仪如此失态,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而这边所以死侍已经拔出了刀。   乔娇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但足够多的阅历能让她猜到事情发展至今的下场。   墨仪会被处死。   墨云断然不会妥协让沈思雪跟上,墨仪又铁了心要护着沈思雪,若只是单纯地逐出去,搞不好一个逆反,在后面直接投敌,暴露出他们的行踪。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   而墨云虽然外表冷酷,忠心于裴湛,但显然对这个师弟不是没有一点感情的,这才迟迟没有下命令。   但谁都知道,这逃避不了多久。   墨仪露出一双倔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墨云,“师兄,你真当不顾全一点大局?”   “连一个尽是累赘的女人都可以保护,沈姑娘身份更加重要尊贵,为何不可网开一面?师兄,你太过愚钝,不知变通!”   图穷见匕!   墨云闭上眼睛,没想到墨仪还是把这番话说出来了。私藏沈思雪事小,但这番话足足犯下了扰乱军心的大罪!   事不过三,无论是殿下还是自己,面对这种局面,都不会有让墨仪犯错第二次的机会。   “杀了,不留活口。”   沈思雪不可置信出声:“怎么可以,本小姐可是将军府唯一的血脉……殿下也不会同意的!”   沈思雪脑子里一片浆糊,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虽然自己此行的确抱有别样的目的,但是还不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吗?不过是一个照面的功夫,怎么就要喊打喊杀了?   “你们不可以这样做!”沈思雪的声音颤抖,不自觉地抓紧了墨仪的手臂,努力地想把自己藏在他的身后。   墨仪被沈思雪这样一抓,好似得到了什么肯定,大无畏地挡在她的前面。   掷地有声:“属下绝对忠诚于殿下,现在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殿下的大业,即便是死也心甘情愿!”   墨仪的目光决然,目光看过一个个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释然地笑出声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乔娇忽然从人群中走出来,   面纱垂下,谁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回荡在众人之间。   “我倒是有一提议,就是不知道墨仪侍卫肯不肯接受。”   墨仪不想和这个令他们殿下失智的女人废话半句,但如今形势如此,不得不低头。   “什么提议?”他语气隐忍,好似做了什么堪称耻辱的事。   虽然不过只是和乔娇说一句话。   “我不是个好人。”乔娇的声音悠悠,透露几分轻快,“既然你三番四次针对于我,自然也不会替你求情。”   墨仪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这个蛇蝎女人终于露出了马脚。   乔娇抬起眼看了看墨仪身后被吓得脸色苍白的沈思雪,声音突然放松少许,“但我与沈姑娘有过几面之缘,帮她一把也并非难事,而只需要——你立即自刎。”   “笑话!你算个什么东西!”墨仪脱口而出。   乔娇:“护送我得护卫们一路艰辛,都付出了不小力气,如今怎么可能再与你相斗,无端受伤,若你真的把他们当成兄弟看待,立刻自刎就是最好的选择。”   “再者,你不是早就做好死的打算了吗?”乔娇的声音生出嘲弄的笑来,“你不会以为自己能够在那么多人手下逃出生天吧。”   “你——”墨仪被气得脸色通红,他是做好了死的打算没错,但并不代表他愿意被乔娇羞辱。   如果是乔娇想要他死,他还不乐意了!   可墨仪如今显然没有弄清楚形势,现如今已经由不得他来做出选择了。早在他当众质疑墨云的时候,就注定了是他们的敌人。   他早已经自寻死路,再也没有退路。   还不等墨仪出声,墨云上前一步,把乔娇挡在身后,以防墨仪突然发难。   墨云知道墨仪的身手如何,一手暗器出神入化,若是自己还有抵挡下来的可能,但若由乔娇站在前头,那连自己什么时候死了也不知道。   “就依乔姑娘说的,”墨云沉沉地盯着他,“十个数之内,你若自刎,我就留下沈姑娘。”   “墨仪——”沈思雪的声音如猫儿一样小,只有墨仪一个人能听见。   墨仪能够感觉到她过分长的指甲因为用力狠狠地陷入自己的肉里,此时此刻抓得他吃痛。   “我害怕。”沈思雪小声呢喃。   简单的一句示弱,墨仪立刻被冲昏了头脑,一种莫名的责任和勇气涌上了心头。   是自己把她带来这里的,如果不是他的坚持,沈姑娘也许会因为伤痛难受,但总不至于丢了性命,所以,自己一定要保护她的平安。   就算付出自己的性命!   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了,在对峙的时刻,墨仪和沈思雪两人已经被包围起来,一触即发。   墨仪最后深深地看了沈思雪一眼,像是要把她的样子记在心里,然后又失望地看向墨云,他敬佩的师兄。   “师兄,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希望你遵守承诺,保护好沈姑娘的安危。”   墨云似乎没有被这弥留之际的言辞打动,面上依旧冷漠:“你没有选择。”   “也是,哈,师兄,你们会活下去,活下去证明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对的!”墨仪话锋一转,变得尖锐起来,“乔娇不死,殿下难成大业!总有一天,师兄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我不会背叛殿下。”   墨仪知道自己如今说服不了任何人,也不再纠结。   一声清脆的拔刀之声在夜色中响起,雨滴斗笠上留下,一滴接着一滴,伴随一道异样的声音,水滴留下的频率突然加快起来,直到在原地积累成小小的一摊红。   土地湿润,积起一汪血水,久久不散。   沈思雪被面前的一幕震惊得失去了所有语言,只有墨仪温热的鲜血飞溅到脸上的时候才有一丝触动。   她回过神,颤抖地抬起手摸上自己的脖子。   刚才,就是这里被热了一下。   指尖湿润,分不清是血还是雨。   她把手伸到眼前,雾蒙蒙的月光照下,映照出灰蒙蒙的一片。   并非雨水的透亮。   沈思雪眼前一黑,直接跌倒坐在泥坑中!   有人小心上前,蹲下检查一番:“只是晕了过去。”   墨云点头示意。   “你想如何处置。”   乔娇挑眉,好像刚才死了一个人对她来说完全不算什么。   此刻声音甚至还颇为轻松:“墨侍卫何处此言,我当然是要信守承诺。”   墨仪没有再说话。   只是帮着乔娇把沈思雪抬上马车的时候,忽然没有没脑地说一句:“你只说要留沈思雪一条性命,却从来没有正面答应过保护她平安的要求。”   乔娇正弯着腰进去马车,听见这话,忽然笑靥如花,“墨侍卫还是真了解我。”   墨云与擦身而过,又重新当起了他马夫的职责。   但当他重新握紧缰绳,把老马勒得不满地发出嘶鸣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   自己失态了。   若是平时的自己,决计不会主动跑上去揭露乔娇,而是暗自记在心里,禀告给殿下。   而如今,殿下的刀,殿下的耳目……已经有了自己的心思了。   只是不知道这点变化,是好是坏。   墨云突然回想起墨仪自刎的场景,背后升起丝丝的凉意。   这样子,该多可悲啊。   ……   乔娇拉下帘子,先是简单地帮沈思雪把衣物换了。然后熟练地从自己包裹里头倒腾出几个药瓶来。   手指在几个玉瓶之间纠结了片刻,选择了中间那一个。   也许是因为受惊过度晕过去的,沈思雪始终不敢完全放下心来,不多时,就因为噩梦而被惊醒。   她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人,就是乔娇。   “墨仪呢?”她颤抖着牙齿问道。   乔娇是万万没想到她醒来之后问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你失忆了?他不是死了吗,就在你面前。”   沈思雪好像才被点醒一般,昏迷成的场景回放在脑海中。   很快,她受了刺激,扭过头抓着窗棂,剧烈呕吐起来。   但只是干呕,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吐出来,乔娇也没有管她。   等沈思雪干呕得把自己逼得双目通红泛着泪花回来时,就看见乔娇端坐在面前,手心里拿着两个药瓶。   她刚想斥责乔娇怎么能如此残忍冷血得逼死墨仪,看现在看见这两个药瓶,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什么墨仪都被她直接抛到了脑后。   “这是什么?”沈思雪不想问出口,但又不得不出声弄个明白。   她在害怕,害怕自己会不会在昏迷的时候,已经遭到了乔娇的毒手!   乔娇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不亏是将军府的小姐,那么快就猜到了。”   这种夸奖对沈思雪来说,一点也不值得高兴。   “你会有报应的!”接二连三受到打击,沈思雪终于坚持不住了。   “你怎么能够出尔反尔,墨仪他若是在天有灵,定会让你不得好死?”   对于这点乔娇想也不想地出口反驳:“就算在天有灵,他也做不了什么,说不定还没因为没有银两,在地下也过得各外的艰难。”   沈思雪实在听不得乔娇这种侮辱地话来,捂住耳朵开始尖叫起来。   墨云有力地声音穿透帘子,询问:“需要属下让沈姑娘安静些吗?”   “谢过墨侍卫,我自有办法。”   既然这样说了,墨云也没有坚持。   但沈思雪却因为这一句话奇迹般地安静下来了。   墨云的态度告诉她,此时自己为鱼肉,他人为刀俎,已经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乔娇见她好像冷静下来了,举起右手的药瓶:“方才我喂你吃了这种药,服下之后,三日需要再次服用一颗,否则会因为疼痛七窍流血至死。”   沈思雪打了个抖,却还想强撑着:“你肯定是在唬我,本小姐查过你的底细,你只是区区一个商人,根本不会什么医术。”   “哦,那是我买的。”   沈思雪的身体一下子僵硬。   “算了算,时辰也应该到了,沈姑娘没有发觉腹部已经开始疼痛起来了吗?”   沈思雪本来不是这么觉得的,可被乔娇这么一提醒,瞬间觉得浑身不对劲起来!   她立马去抢乔娇另外一只手的药!   但乔娇时刻注意着她,动作更快,马上把另外一只手藏在了身后。   “交给我!”沈思雪一击失败,面容居然涌现了隐隐的癫狂之意。   这不怪她。   虽然是将军府的大小姐,可与府中其它子弟不同,她从未上过战场,也没见过什么死人,就是在大街上无意间看见了被打死的下等人,也是被侍女簇拥地挡开视线。以免叫那种腌臜场面污了沈思雪的眼睛。   墨仪死在她面前,足够让她做好几天的噩梦。   而一醒来,不仅落入敌手,又得知惊天噩耗——自己已经被服下了毒药!   接二连三的打击已经让她失去了理智。   明明,明明自己在一开始只是想凭借着墨仪混入队伍里,向皇帝的人透露些行踪而已。   连乔娇自己也说了,就算落入皇帝的手里,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她自己做的这点儿事情又算得上什么呢?   罪不至死。   乔娇在一旁欣赏她崩溃的模样,好在沈思雪长了记性,知道自己打不过乔娇,没有正面向她发起进攻。   “我左手的不是什么解药,相反,若沈姑娘想早些解脱,那就直接服用便是,相信我,不会有什么痛苦。”   沈思雪直接傻了,“你……什么意思。”   乔娇乐于看到沈思雪这幅模样,从大悲大喜到几欲疯狂,她似乎尝到一丝把玩人心的乐趣。   “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乔娇把右手的药瓶递到沈思雪面前,艳丽张扬的面容上出现一丝笑,把她点缀得更加嚣张肆意。   “那就是,你没有选择。” 第75章   沈思雪的牙齿在颤抖,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什么大家闺秀名门淑女的礼仪在最原始的恐惧中都被抛弃得一干二净。   她捂住了腹部,钻心的绞痛让她冷汗直流。   这时,乔娇的手往前伸出少许。   是一种无言的宣誓。   “乔娇……你会有报应的!”   乔娇眼尾上挑,好似万种风情在黑色的羽睫之下绽开,“沈姑娘,你太自大了,我的报应不是你能给的。”   沈思雪愤恨地盯着她,目光像是要把她活生生烧出一个洞来。   乔娇嬉笑着拍打沈思雪的脸颊,这是一个极其侮辱人的动作,果然,她的眼神变得恨不得把乔娇当场碎尸万段,明晃晃的杀意不加掩饰。   乔娇却笑得更加开心了。   沈思雪捂住自己的腹部,就在和乔娇对峙的片刻,一阵阵钻心的痛几乎让她的手脚难以自控地抽搐。   “看来沈小姐是没力气了,”乔娇假模假样地说了一句,“还是让我为沈小姐代劳一番。”   趁着沈思雪蜷缩成一只虾子,无力反抗的时候,乔娇轻轻松松地把两粒药丸子塞进了沈思雪的嘴里,等她缓过劲来, 第一件事就是拼命去扣喉咙。   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什么大家闺秀贵族千金的端庄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乔娇背靠在窗沿边,手撑着脑袋,沈思雪狼狈地撑在地上,就好像匍匐在她的脚边一样。   好像,和记忆中不一样了。   第一次见到沈思雪时,可真担得起天仙下凡四个大字。   是自己这种努力从泥地里长出来的人,一辈子都够不到的人物。   乔娇的脑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鬼使神差地,她蹲下来去看沈思雪。   沈思雪恍若惊弓之鸟,一边尖叫一边后退,“你还想干什么!”   乔娇慢吞吞地摇了摇头,而后,忽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好像能从中得到乐趣了。”   沈思雪听不懂,但并不妨碍她从其中感到颤栗。   ……   目的地很快便到了。   裴湛不在,墨云就成了话事的那人。他先是把乔娇安顿好了,然后再去安顿其它人。   乔娇刚开始不懂墨云到底有什么可忙的,不就是区区二十来人的小队,还能占位置到哪里去?   直到她起夜的时候,发现宅院里头的护卫悄无声息地增多了不少,连气势也不一样了。   瘆人得很。   乔娇醒了,就睡不着了,倚靠着院门前的朱红高柱发呆,目光飘忽,从脚尖前的青砖到前方的枯树,再到一汪小小的荷塘。   “乔姑娘不习惯么?”墨云的声音从夜色中想起。   乔娇睁着眼前去找人,却一无所获。   直到那片黑色主动晃了晃,像煮开了的黑色汤药冒出一个个乌黑的气泡,在黑夜中翻滚起来,墨云站在了她的面前。   乔娇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又重新把视线移了回去。   乔娇不答话,墨云无声地抿紧,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过,那是他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   毕竟,能让第一侍卫紧张的时候不多,因为女人更是头一遭。   乔娇不说话,墨云也无从开口。乔娇在看着树,又或者是面前的湖,浑身慵懒得很,就像连反应也迟钝了三分。   看起来,好像很好欺负的样子。   墨云的视线不自觉留在她的一双唇上,饱满红润,微微翘起的唇珠,看起来像在讨吻。   墨云觉得身体有些发热,即便的庭院吹来的秋风也无法让他的躁动平静下来。   “我来过这里。”好看的唇张张合合,说出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   墨云反应了片刻,才记起来乔娇是在回答他问的“习不习惯”这一个问题。   乔娇说完这一句话,就拢了拢领子,把毛领裹严实了,然后转身进了房门。   墨云隔着一道房门,正要退下,乔娇的声音忽然从里头传来。   “我对你没意思,墨侍卫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墨云的脊背弯曲的弧度一下子僵直了。   一点点地绷紧,像是承受了千钧之重。   外面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等到乔娇重新打开门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   他既没有留下恼羞成怒的言语,也并非心平气和地应下。   乔娇忽然诡异地明白了墨云的意思。   ——他在等她回头。   乔娇抬头看着天空上明晃晃的月亮,觉得被晃得刺眼,“有意思吗?”   这句话不知道在对谁说。   ……   乔娇就此在丛云郡安顿下,过了半月有余,裴湛都没有出现。   倒是意想不到的人被送来了。   “……阿满。”乔娇还是没有那么熟悉这个名字,每次都得想一会儿,免得伤了这孩子的心。   阿满一看见她,马上就瘪起了嘴,要哭不哭的模样,投入乔娇的怀中。   “小姐,小姐。”阿满咬着牙想要忍住眼泪,可在乔娇拍上她的肩膀的时候功亏一篑。   “府中情况如何?”乔娇问。   阿满“呜呜”地哭着,没有一个字句是成型的。   乔娇只好耐心地等她发泄完。她也并非第一回 带孩子,当初桂枝刚送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也是会在晚上偷偷哭。只是她从来不敢在老鸨面前哭出来,怕挨打。   乔娇也没有逼她,都过去这么多天了,该出什么事,也早该出了。   她带着阿满去吃饱了,又吩咐人烧水洗漱,同时收拾出一间干净的房子出来,让阿满先好好睡一觉。   也许是因为见到了乔娇,又被糖衣炮弹哄得找不着北,阿满一直傻乎乎地随着乔娇的安排,等自己洗漱完被送到床上的时候,阿满昏昏欲睡。   乔娇贴心地为她熄灭油灯,正欲离开,忽然听见身后一声巨响。   阿满猛地坐直起来,脸上写满了慌张:“小姐,大事不好了!五殿下被下狱了!”   阿满一声大吼,随即奔跑过来带起一阵风。   借着窗外的月光,乔娇看清了她六神无主的模样,澄澈的眼睛里面满满倒影着自己,好像乔娇就是她唯一的支柱。   乔娇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就在阿满以为自己是出现幻听的时候,乔娇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所以,你想要我如何呢?”   “?”阿满忽然没有来地慌张起来,无助地念出一声声的:“小姐、小姐……我也不知道。”   阿满无助地抓住她的袖子,“但如果是小姐的决定,奴婢就算赴汤蹈火,也会跟着小姐。”   乔娇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头的灯重新被点燃。   阿满呆呆地看着乔娇被橙黄灯火扭曲的半张娇美面容,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就在刚才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小姐下了什么决定。   “我离开的这些时日,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满一抖,前几日的经历历历在目,饶是已经安全了,哪种恐惧也久久萦绕不散。   “伽罗楼公主在京城地界被刺杀身亡,而最后见的一人就是小姐你,因此,陛下下令让捉拿小姐。但小姐已经离开了,官兵便把乔府包围起来,拿着刀威胁,若不把小姐交出来,那就杀光所有人。”   “幸好五殿下及时赶到,救下了所有人。只让奴婢等人发配边疆,但其实都在半路上掉了包,成功逃了出来。而奴婢也被送到了小姐身边。”   “但奴婢出逃的时候,在路上听闻陛下震怒,把五殿下下了大狱,说是要给伽罗楼古国一个交代……最坏的打算,是以命偿命!”   乔娇静静地听她说完,问:“那裴湛生母,仪贵妃有何动作?”   阿满摇头,“奴婢不知。”   也对,这不是阿满能探听到的消息。   乔娇去找了墨云一趟,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也许是从阿满口中听过了,得到答复后,她没有多少的情绪波动,甚至还有些好奇:“墨侍卫不担心你的主子吗?”   那可是皇帝。   即便裴湛能够坐上那个位置,也都是两年后的事情,在结局未定之前,一切都还有变数。   “属下只是听令行事。”墨云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乔娇,很干净,像是一眼可以看到底,但又因为太过干净惹人怀疑。   “裴湛说了什么东西?”   墨云:“让属下保护好姑娘……只要属下还能够喘气。”   乔娇笑出声音来,摇了摇头,这句话是曾相识。   “我打算离开这里,”乔娇邀请他,“你要跟上吗?”   “姑娘要回京城见殿下?”   乔娇弯了弯唇,狡黠地歪着脑袋:“不是哦。” 第76章   乔娇和墨云离开的的时候,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阿满。   连阿满她也不打算带走。   墨云把主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底,心里陡然生出惊慌的感觉。   不带上、不惊动任何人,也不打算收拾包袱……甚至在前一晚,还撒娇让阿满为她炖一碗奶糕。   看起来不像逃亡,也不远行……倒想,在安排后事。   像猫儿一样,在一个没有惊动任何人,吹着凉风的晚上,踏着优雅的步伐悄悄地越过朱红的门槛,留下一个婀娜多姿的背影。   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清晨,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驶出了丛云郡。   一连过了几个城池,越往京城,守卫越发戒严。   休息的时候,墨云安分地跟随乔娇左右,寸步不离,就算他把草帽往下压了压,遮住大半张脸,也无法掩饰他绝非善类的气势。   乔娇忍不住开口:“你们当暗卫的,难道不会收敛一些吗?”   墨云正拿着粮草喂马。   这匹老马从京城一路跟到了丛云郡,如今又被带了出来,重新上路,时日久了,墨云心里对它多生出了几分怜惜。   听到乔娇的问话,墨云罕见地沉默了许久。并非避而不谈,而是……乔娇眯了眯眼,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墨侍卫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墨云不自在地侧开脸,下一刻,乔娇满是探究的脸又出现在眼前。   乔娇:“墨侍卫有事在隐瞒。”   似乎被闹得不耐烦了,墨云转过身,顺着马儿身上的毛。马儿不耐烦地打了个鼻息。   “术业有专攻,属下的确不是做探子的料,所以才被调到明面上,侍奉殿下左右。”   乔娇挑了挑眉,这个回答的确出乎她的意料了。   “原来墨侍卫还有办不到的事情。”   墨云很平静:“属下只是凡人,有力所却不能及的事很正常。”   乔娇朝他眨了眨眼,“那也是……我也只是……”   贝齿轻抬,“凡人而已。”   两人重新上路。   在临近京城的时候,墨云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一早就该问出的问题:“乔姑娘,我们要去哪里?”   乔娇靠在不怎么舒服的软垫上,腰酸背痛。   她走出马车透透气,京城巍峨的城墙在山下若隐若现。   乔娇就着小溪照了照自己,摸着自己的眼睛道:“莫侍卫,你说我这样还会被认出来吗?”   “不会。”墨云几乎没有什么犹豫。   这一路上能够风平浪静,多亏了乔娇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   虽然不知她是从那里习来的,但墨云显然没有探究到底的意思。   “墨侍卫,”乔娇叫了墨云的名字,却更像是喃喃自语,“这里,我曾经来过。”   墨云想说,这座山春天时会有不少文人墨客,王孙贵族出来游玩,来过这里并不稀奇,可有一种直觉告诉他,乔娇指的,并不是那种时刻。”   那是上一世的事情了。   乔娇伸出手指,抚摸过小溪边长满青苔的鹅卵石,其色如黛,形似蝉。   乔娇弯了弯唇,这块石头,她见过。   “我好像记得,上次来时,也是有墨侍卫护送。”   “姑娘记错了。”   “分别时,墨侍卫还答应过,会接我回来。”   墨云已经发现乔娇并不是真的在和自己说话,她的眼睛透过自己看向别处,或许是另外一个也姓墨的侍卫。   “可惜,我食言了。”乔娇的声音很轻,“我没有回来。”   “如果属下是他,不会有任何怨言。”   乔娇抬起眼,就算发现墨云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却不打算解释,反而理所应当:“你算是什么身份,有资格管着我么。”   墨云顺着梯子道:“是他不知好歹了。”   乔娇知道墨云没有理解她的意思,也不打算解释,有些事情,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没有意义,再来一次结局也不会改变。   ……   乔娇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京城。   城中还是一样的繁华,不多时,喧喧嚷嚷的人声就把最近发生大大小小的事情送入两人耳中。   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自然是五皇子即将被处死的事。   连续奔波数日,乔娇没有什么胃口,带着墨云随意寻了街边的小面摊子坐下来,叫上两碗清淡的吃食。   听到隔壁高谈阔论处死五殿下一事的利害关系。   “听闻谋害伽罗楼公主的并不是五殿下,而这五殿下是为了给一女人顶罪,这才惹了圣怒,落得此等下场。”   “这什么骗鬼的鬼话你也相信?”另外一人反唇相讥,“老弟我可是有可靠的门路,听说那女人不过是小小的商户之女,虽然现在家里头是她在做主,可再厉害也怎么会有谋害一国公主的本事?”   “依我看,就是那五殿下干的,还是圣上英明,以大局为重,大义灭亲以维护邦交。”   另一人被说得面红耳赤,“你这竖子怎敢口出狂言!那可是殿下,也不怕被拉出去砍了你这榆木脑袋!”   对面的人哈哈大笑,“老弟你可别乱担心了,京城中谁人不知道五殿下五日后就要被当众处死,唤他一声殿下还是抬举他了,该被砍头的,可不是我啊!”   两人的声音不小,周围的食客都听得一清二楚,有人听得津津有味,有人神色淡淡,显然这个谈资已经被翻来覆去不知道说上了多少遍,对它已然没有多大的兴趣了。   但没有一人站出来,指着他们的大不敬!   乔娇觉得面食寡淡了些,没吃两口,倒喝了不少汤,她觑了一眼墨云,“你家主子快被砍头了,不去救他?”   “殿下的命令是让属下以乔姑娘为重,至于其它的,相信殿下自有安排。”   “可是,那是被砍头啊,”乔娇以手掌为刀,做了个砍头的手势,“听闻侩子手的宝刀锋利无比,手起刀落便骨肉分离,比集市上杀鸡还要简单。”   乔娇笑眯眯地继续刺激,“还是说,为了配得上裴湛的身份,直接上龙头铡?”   墨云自然不会因为乔娇的几句话乱了分寸,只是把她胡乱比划的手按下,“姑娘,此处人多眼杂,你还是戴罪之身,还是不要惹人注目为妙。”   乔娇把手抽出来,一点也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   两人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墨云看到乔娇的选择后,有些奇怪。   “为何姑娘会选择这一家?”   “当然是因为这里最安全,”乔娇朝伙计抛出几两碎银,“住一晚。”   “好勒!”小二马上带他们上去看房。   乔娇环视一周,虽然简陋了些,但好在还算干净。一个满意,她又偷摸摸地塞给小二一点碎银。   墨云把她视金钱如粪土的大手笔看着眼底,默默盘算起自己这些年存下来的银两,觉得有些吃力。   等打发走了小二,乔娇问他,“你可知这里是谁名下的产业?”   墨云毫不费力地报出名字:“盛家。”   “所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说对吗,墨侍卫?”   墨云:……   他觉得这句话并不是用在这里的,但抬头看见乔娇明媚的神色,还是默默地劝解之词吞了回去。   今夜他守夜的时候,小心点便是,左右不过一晚。   墨云的右眼皮突然挑了一下,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什么地方。   只是直到用完了晚膳,也没想到一个所以然来。   他暂且把心中的不安压下,对还是看话本的乔娇道:“乔姑娘,夜色已深,还是早些洗漱入睡吧。”   话一出口,他就对上了乔娇似笑非笑的神情。那股浓烈的违和感终于在此刻明朗起来。   ——乔娇只订了一间房,只住一晚。   可裴湛,明明是要五日后才会出现!   “乔姑娘,”墨云想通了疑点,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姑娘有何打算,不如直说……”   忽然,墨云眼前的景色模糊起来,强烈的晕眩感如千钧之重压下。   是谁下的手,已经不需要再思考了。   墨云单膝跪倒,一手还努力用剑支撑着。   就在这种时候,他还能露出一丝没有多少懊悔的笑来,“这次,是属下栽了。”   “早在姑娘对沈思雪下药威胁的时候,属下就该提防着姑娘了。”   乔娇蹲下,女子特有的温香在顷刻后笼罩了墨云。   美人膝下死,也不枉此生。墨云鬼使神差地浮现一个念头。   乔娇没有解释,只是没头没脑地对他说了一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吗?上次,墨侍卫送我入京,没能把我接走。”   乔娇的声音很轻,像释然之后的浅笑,“这一次,也一样。”   天命不可违么?乔娇主动打开房门,楼下黑压压的卫兵齐刷刷地转眼看着她。   乔娇在笑。   作者有话说:   要死!现在才发现只发了一半出来! 第77章   盛余容站在楼下抬头望,接着唇边露出一抹宽慰的笑,隔空向乔娇施了一礼:“让姑娘受惊了。”   乔娇微微张大了唇,眼眶微微发热,兜兜转转,又看见了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她以为两人之间会生了间隙,渐行渐远……但没想到……   无数目光落到长廊边的女子身上,或探究,或放肆,但芸芸众生此刻都远去,两人的目光相视只余下彼此。   涂上口脂的唇瓣娇软嫣红,微微上扬,朝他露出一个张扬的笑。   盛余容一愣,无法名状的恐慌从脊椎骨传上,就好像自己无意间错失了什么……错失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隔着两世的薄雾,两人对视相望,却是谁都无法伸手触及。   盛余容努力收起心中那点异样,乔娇下楼,路过他的时候朝他道了最后一次谢,也是最后的道别:“谢过盛公子,我走了。”   盛余容轻轻颔首,眉宇间闪过挣扎的神色,不禁叫停了乔娇:“乔姑娘……”   乔娇驻足回首,神情不解。   盛余容心里有诸多疑问想要一探究竟,可当他看清了乔娇的神情,千言万语只余下最后一句:“姑娘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乔娇笑着摇摇头,“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准,只是暂且打算先把手上的事情了结了。”   “那些需要了结的事,包括沈姑娘和五殿下?”   乔娇向他看来一眼,盛余容坦然回答:“近些天来,京城中局势不稳,人心浮动,再加上沈夫人爱女无辜失踪,故而在下多注意了几分。”   盛余容的声音清越,又宛如风过竹林,让人怎么也生不起讨厌来。   但乔娇清清楚楚地明白,一条渭泾分明的界限横跨在两人之间,虽小却不可逾越。   乔娇没有瞒他的意思,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说说话:“沈姑娘跟了我一路,被我捉住了把柄,所以只好不情不愿地帮我办点事情。虽然是不情愿,但成效还算不错。”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盛余容不由皱了皱眉,这一动作恰好落在乔娇的眼底。   乔娇眼底是神色并未波动,她已经懒得去思考盛余容这一变化的用意。   或许是决心要了结一切,乔娇这些天变得越发懒惰起来。   盛余容忍住心里的那丝异样。   他一直认为乔娇虽然浸淫于商术,虽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但总归不会害人性命。   当沈思雪踏入京城的第一步,就已经被三殿下的人控制住,自然也知道乔娇用她的性命作为要挟,让她给自己传一句话。   ——“劳烦盛公子去告诉裴湛,乔娇在公子的手上。”   “如此一来,公子和三殿下说不定能够得偿所愿。”   那样无情又狠辣的手段,真的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乔娇吗?   虽然不知道为何一定要在裴湛面前报上自己的名字,但那日地牢里的场景已经说明了一件事。   乔娇是裴湛的死穴。   “盛公子,”乔娇忽然开了口,眉眼缓缓抬起来,“阿娇想知道一件事,不知公子是否方便告知?”   盛余容当然不会拒绝她:“但说无妨。”   “裴湛他这些日,如何?”   盛余容面上的惊讶不加掩饰,依照乔娇之前冷淡的模样,还以为她不愿意再提及裴湛。   他不知道乔娇与裴湛之间的纠葛,但光凭明面上流传出来的只言片语——裴湛一直在纠缠乔娇。   将心比心,定然是让人厌烦极的,尤其对孤身一人的女子来说。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但盛余容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他一向懂得什么话该说。   “前几日还好,毕竟他是他堂堂皇子,手上势力足够震慑诸多小人,只是见到在下以后,就不太妙了。”   盛余容把乔娇话传给了裴湛。   他自己也没想到过短短几句话效果如此拔群。   他没有说谎,裴湛虽然被下了大狱,但手上握着的兵力足够让他把天牢坐出了龙椅的气势。皇帝不敢赌。   为了先把裴湛踢出局,裴青和皇帝暂时站到了同一阵地,只是裴湛这个庞然大物怎么可能靠一个小国送来的公主扳倒?   公主?   那只是给面子的说法,左右最高不过一个妃位,说得难听点,就是一个玩物。   不过想要直接把这口黑锅扣裴湛头上可不容易,所以皇帝选择了从乔娇这里下手。   所以,之前公主在金銮殿上的反常也就说得通了,一切都不过是给裴湛设的局。   只不过皇帝万万没有料到乔娇这个棋子那么好用,竟然让裴湛甘愿为她入局。   入局之时,裴湛的确慌了一瞬,但那是因为乔娇,片刻后就冷静下来,即便是被打入天牢也不曾失去风度。   裴青见状,知道此次顶多让裴湛损失在民间的威望,扳倒是不可能的。   直到乔娇带回来那寥寥数语。   盛余容:“圣上对五殿下用了刑,夜晚露重天寒,殿下好像还感染了风寒。”   乔娇想了一下,发现自己无法从盛余容的语句中遐想出裴湛的半分惨状。   ——也对,从上一世到这一世,裴湛在她面前惯来是唯我独尊的模样,谁能想到未来的真龙天子落难的模样了。   乔娇本来打算离开了,可听到这番话又难免蠢蠢欲动起来。   她仰头问盛余容:“公子能带我去看看吗?”   “现在?”   乔娇缓慢摇头:“不,是五日后。”   裴湛问斩那日。   这回,盛余容惊愕的眼神不加掩饰。   乔娇唇边轻轻翘起,弧度薄凉。   。   乔娇本打算只身一人离开,可突发奇想地提议要留下看裴湛的惨状,盛余容担忧她的安危,邀请她到盛府住下。   起码在明面上,她还是逃犯,走个路还得担忧会不会有人把她抓去领赏。   乔娇是想让裴湛摔疼,但不代表想把自己搭上去。   尽管盛余容把乔娇带回去的时候低调得很,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明里暗里来打探的人不少。   乔娇被安排到了一间种满蔷薇的院子里。   扫洒的婢女说:“已经过了开花的季节,看起来有些凄凉,但到了夏天,府中的小姐少爷们可爱过来赏玩了。”   脚边是七零八落的枯枝败叶,但依旧能窥见几分花季时的灿烂。   “是很漂亮。”   婢女似乎发现大少爷带回来这位姑娘好说话得很,胆子稍大了些,挑出一句怎么说也不会出错的奉承话来。   “府里的人都很欢迎小姐你的到来。”   尤其是大夫人。   婢女心里想着,却也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乔娇神色微微一动,就像凝固的木人儿终于缓缓扭动头。   “欢迎?”   “当然,大夫人知道姑娘是初上门,害怕惊扰了姑娘,特地警告表小姐和表少爷别贸然上门唐突了姑娘呢?”   婢女怕乔娇不信,急忙忙地为自己佐证:“这一路上偷摸看小姐的人可不少,若不是大夫人下了死命令,还不得一窝蜂地上门看热闹?要知道,这可是大少爷头一回带姑娘上门……”   这话一出,婢女就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眶瞬间红了一圈,连忙跪地求饶:“是奴婢说错话了,求姑娘息怒……”   盛余容第一次带回来一名女子,那可真的是给盛家开了眼,惊掉了无数人的下巴。可这种话,她们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是万万不可拿到明面上说的。   否则此事若是不成,不是凭空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吗?   盛家书香门第数十载,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等背后嚼舌根的事。   婢女不敢抬头,在乔娇没有开口之前,她决计不敢起身。   乔娇盯着她的发旋,却是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盛余容固然对她充满善意,或许还有些“爱屋及乌”的纵容在里面。但这不意味着盛家人对她也是如此。   虽然盛余容不近女色让盛夫人盛老爷烦心到了极点,说不准最后会将就着接受一个出身青楼的女子做少夫人,但接受“乔娇”是绝对不可能的。   无关身份过去,只因为在众人眼中,她是属于裴湛那一队的。   相比朝堂上的皇位之争,两人间的情情爱爱就不值一提了。   盛夫人拦着府中的少爷小姐不放人来看热闹,何尝不是一种划清界限的做法?   乔娇幽幽地看着惶恐的婢女,开口把人打发走。   既然自己如此棘手,还是不要连累他人要好。   虽然盛府中的人都避着她,但该有的待客之道还是一点也不少,盛余容仿佛心中有愧,时不时上门与乔娇谈笑。   当然,为了避嫌,这个时候那些平常不见踪影的下人丫鬟会把房间里塞得满满当当,该修剪盆栽的修剪盆栽,或是为这个略显简朴的房间添上梳妆台。   乔娇用余光扫过,又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盛余容。   盛余容被这一眼看得羞赧地移开视线,显然也是对自己爹娘的做法心知肚明,却无能为力。   父母之命不可违,再者,也无法枉顾整个盛府的安危。   盛余容自知有愧,岔开了话题,“乔姑娘,有一人想要见你。”   “是谁?”   乔娇隐约有了猜测,嘴边勾起一丝细小的弧度,“莫不是沈姑娘吧?”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日更到完结,大概一周?   作为咕咕的补偿,留言发红包,按个爪就可以   (^3^)╱~~ 第78章   听闻沈思雪找上门来的时候,乔娇还是有几分讶异,“沈姑娘消息竟然如此灵通,一下子就猜到我在公子这里了。”   盛余容没有逃避的意思,“的确是在下没有刻意守住消息,只是私以为是双赢的局面,乔姑娘不是也想做个了断吗?”   乔娇点了点头,其实也没往心里去。   裴湛如今“失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也不能确保自己是最后的赢家,无论这场博弈到底会不会逆转,但趁裴湛虚弱之际多踩几脚总归没错。   借由乔娇来离间将军府和裴湛达成的同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盛余容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乔娇也不在意被利用,或许也称不上利用。比起裴湛藏着捏着,盛余容不会遮遮掩掩,就算到了最后一步,也会询问自己的意见,让乔娇选择见或不见沈思雪。   乔娇以茶代酒,与盛余容碰了杯盏:“如此一来,我与盛公子算是盟友了吗?”   盛余容一愣,接着轻松大笑起来:“那倒显得我卑鄙起来了。但在下保证,只要在下还活着一日,就不会让乔姑娘伤到半根毫毛。”   “我信你。”   乔娇现如今暂住盛府,饶是沈思雪再气急败坏,也不能肆意妄为。   盛余容尊重乔娇的意见让小厮回去传话,说是明日申时再会。   沈思雪气得直接一鞭子抽在了回来复命的下人身上。   “思雪!”沈夫人大怒,她们将军府可没有拿下人撒气的作法。   可随着呵斥声落下,几声重咳突兀地打断沈夫人,沈思雪气急攻心,心肺一阵生疼,吐出淡红的血来。   沈夫人见到血,立马就软了心肠,责怪的话语弥散得一干二净,只能让身旁的老奴去安置补偿这个下人。   待所有无关人都离开后,沈思雪终于是忍不住崩溃地失态大哭。   “娘亲,我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   沈夫人想要安慰她,可搁在枕边染着粉红血液的帕子太过刺眼,刺得她连宽慰的谎话都说不出来。   见沈夫人不说话,沈思雪哭得更凶,同时眼中有了玉石俱焚的凶光,“若我活不成了,娘亲可否把那贱人抓来与我陪葬!”   沈夫人怕轻拍背后的手停了下来。   沈思雪知道自家娘亲的意思,缓缓从她的臂弯中抬起头来,凌乱的发丝贴在唇边,一字一句都带着血腥气:“娘亲是不愿为我报仇吗?就因为孩儿不是娘亲腹中所出?”   沈夫人的瞳孔骤缩,竟然吓得松开了沈思雪。   她连连后退几步,不可置信地盯着她,面容熟悉又陌生:“谁告诉你的?”   “还能是谁?”沈思雪直勾勾地盯着沈夫人,“自然是那个贱女人。”   一瞬间,沈思雪的种种反常在沈夫人眼前闪过,她好似明白一向乖巧略显娇纵的孩子怎么会对一个无辜女子有了那么大的敌意,甚至想要害死她。   “那孩子用这点威胁你了?”沈夫人在做最后的确认。   威胁?   沈思雪眼神闪过一道幽光,如果硬要说威胁,那也算得上。   “是。”   沈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既然如此,明日就让我去会她一会。”   沈思雪瞧见沈夫人冷下来的神情,灼热的恨意在心口炸裂开。   若她难逃一死,那也得让她们一同陪葬!   乔娇特地把时间定在了申时,用完午膳后再小憩片刻,恰好养足精神。没有什么人能让她再费心里。   只是当沈夫人由小厮领到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微微一讶,“这位夫人是……?”   乔娇确实没见过沈夫人。   通报的小厮介绍:“是将军府的夫人。”   沈夫人身材高挑,步伐稳重而迅疾,饶是满头的名贵珠玉金饰,也不像常年养在深闺的夫人小姐,就是没有小厮插话,乔娇也能凭一双眼来确定眼前人的身份。   “原来是将军夫人,若我没记错今日约来吃茶的可是沈姑娘吧?”   沈夫人也是第一次看清这个搅得皇城满城风雨的女人的面孔。   乔娇长得艳丽得过分,比牡丹灿烂却不雍容华贵,反倒是艳丽得像带了刺,乔娇耳垂边的金饰映着阳光,金晃晃得刺得人眼发酸。   任凭是谁,也料不到她现在的处境竟然是朝廷逃犯。   沈夫人有种预感,自己将会在面前这小儿身上吃一个大亏。   乔娇贴心地给她斟茶递水。   沈夫人没有拂她面子,甚至做低了姿态——她居然肯坐在乔娇面前,以平辈的姿态对待。   乔娇的柳眉弯了弯,把沈夫人的不自在看在眼底,却没有半分有愧。   无论是沈夫人将军夫人的身份,还是她身上的战功,无论是那一个,都是乔娇比不上的。   她本不配与她坐同一张桌子。   但此刻,乔娇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坐下,脸上没有半分惶恐的神情。   沈夫人心里一凉。她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即便乔娇有错,但大概率是雪儿自己招惹上的。   但如果乔娇识相,无论是畏惧权势也好,对将军府的忠名还有几分敬畏也罢,总归能让她抬手放雪儿一马。   “乔姑娘,”沈夫人碍于教养接下茶水,却没有半分胃口,“本夫人向来直来直往惯了,有话就直说了。你要如何才肯放过我女儿?”   乔娇没有料到她如此直接,尔虞我诈惯了,这般直接的人还是头一回。   “夫人又何出此言,该是我求着沈姑娘不要再来找麻烦才是。”   许是武将出身的人心肠都直,向来是不喜把一句话说得弯弯绕绕的人,但如今形势逼人,沈夫人也只好陪乔娇耐着性子。   “雪儿一回来就身中奇毒,她少不更事得罪了姑娘,姑娘念她年纪小,饶过她一回如何?”   “她年纪小?”乔娇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若我没记错,沈姑娘还到我面前炫耀过与裴湛有青梅竹马之谊,怎么算也得年长我好几吧?”   “看来沈夫人也并非对沈思雪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同样的这番话,你有没有同沈思雪说过?”   被当面质疑教子无方,饶是沈夫人再好的脾气,脸上也难免动了真怒:“当然是有的,我将军府世代忠良,还轮不到一个外人质疑家教。”   “哦,”乔娇慢吞吞地问出下一句,“沈姑娘有悔过么?”   沈夫人的怒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看了沈夫人已经知道答案了。”乔娇笑道:“君子有事不过三,小人有仇当场必报,一切都是沈姑娘自作孽。”   “夫人当初没有好好教导她,如今再为她求情,未免太迟了。”   这话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沈夫人觉得喉咙开始疼痛难忍起来,她何尝不知道乔娇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本就是沈思雪先招惹人家的,如今逼急了人家被反咬一口,那也只能认输。   兵不厌诈,战场上没有那么多后悔药,若不能一击毙命,那无论会有什么苦果,也只能接受。   但她始终怀着一丝希冀,“那你当初为何要把雪儿放回来,她替你向盛余容传话,你答应过事成之后会把解药给她,乔姑娘是商人,难不成连最基本都信守承诺都做部分吗!”   乔娇被提醒,好像才想起来的确还有那么一回事。   和墨云离开丛云郡的前一晚,她偷偷把沈思雪放了出来,让她为自己向盛余容传话,而事成之后,她会让一个乞儿把解药送给她。   沈思雪照做了,却迟迟没有等来那个“乞儿”。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不得不面对那个最坏的可能——乔娇根本没想过给她解药。   说得也是,若自己是她,也绝对不会做放虎归山这种蠢事。   乔娇坦荡荡地承认自己的意图:“沈姑娘在与皇帝合作,透露我的行踪之前,也没打算让我活下,我只不过是做了与她一样的事。”   听到皇帝二字,沈夫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惊怒浮上她的面容:“你说什么!雪儿怎么会同陛下……”   这回轮到乔娇吃惊了,“夫人难道不知道你的好女儿都做了什么吗?”   乔娇看热闹不嫌事大,一点点地为她数出来:“皇帝,裴青,和裴湛势同水火,将军府选择了与裴湛合作,沈思雪却暗自与皇帝达成交易,还替我向盛公子传递口讯……沈夫人,你可否清楚,来日尘埃落地,无论那位置上最后坐上的是哪一位,墙头草总是头一个被清算。”   “沈思雪,代表的可是将军府。”   沈夫人呆呆地坐在位置上,脑袋一片嗡鸣,在她没有察觉到的时刻,将军府被拉入了一个沼泽之中。   乔娇红唇微弯,轻佻地坐上桌面,葱白的手指勾起茶壶,为沈夫人斟满了茶水,直到溢出来。   凉透的茶水惊醒了沈夫人。   “所以,将军夫人如今有闲情为沈思雪向我求情,还不如想想……怎么样保全将军府才是。”   “将军”二字重重地砸入沈夫人的心中,她不自觉地对视上乔娇漆黑的瞳仁,里面倒影出苍老、奄奄一息的庞然大物。   那是将军府。 第79章   沈夫人失魂落魄地走出盛府。   乔娇依着门栏在后头看着,饶有趣味地想看看沈夫人会如何解决。   若是自己站在沈夫人的立场,最妥当的方法就是向皇帝和裴青投诚,起码现如今在明面上,他们还是统一战线的,为将军府留下几分喘息的时间。   这些念头只在乔娇的脑子里面转了一圈,就消失不见了,她都是要走的人了,何必多虑呢?   乔娇刚要回头,余光突然瞥见花丛处迅速闪过一道身影。   乔娇挑挑眉头,竟然踏出了院子,往花丛处走去。   花丛里面的人显然也在暗中观察,在发现乔娇的动作的时候抖了一抖,花丛发出扑簌簌的声音。   低矮的花丛很快就没了动静,乔娇低头,一片粉红色的衣角拖曳在绿丛中,分外显眼。   乔娇:“我看见你了。”   花丛背后的小丫头低着脑袋,大有只要不被当场抓包,就打死不认的架势。她可是知道的,屋子里头的姐姐只会呆在屋子里,不会出门。   胖嘟嘟的小丫头努力往枝丫里头缩,等觉得自己躲好了,再透过叶子的缝隙去看人,可下一秒,她就傻眼了。   还不等她思考人为什么不见了这个问题,黑压压的影子从头顶笼罩住她。   小丫头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可马上就被乔娇眼疾手快地揪住了衣领。   乔娇觉得自己捉住了一只成精的葫芦娃,圆圆胖胖。   “你在偷看我?”   “才没有!”   小丫头被人抓了个正着,却也凶得很,“我告诉你,快点放开我,不然,不然……”   看她支支吾吾半天,乔娇也明白了她的身份,“不然如何,就凭你一个不受宠的小姑娘。”   小丫头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瞬间挣扎地更加厉害:“你才不受宠,我可以是许配给容表哥的人,以后我就是少夫人……”   乔娇看着小姑娘故作镇定的模样,玩心大起:“可是你才七岁,若盛余容成婚得早,孩子该有你这般大了。”   小丫头明显慌乱了一瞬,却依旧嘴硬:“你别管,这可是祖母说的。”   “那祖母还说了什么?”   乔娇三言两语地诓骗小丫头,很快把来龙去脉弄了个清楚,不单知道了小丫头的名字,连她上个月长胖了三斤因此被没收了月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小丫头名叫宝佳,是三房的幺女。平时和大房那边关系不错,但在盛家老太太面前就是隐形人。   今日老太太又趁机拿了贵女的画像给盛余容相看,盛余容如往常一般笑着说终生不娶,就是这一句把老太太逼急了。   “这些你盛大公子看不上,等过些年都名花有主了,也轮不到你挑三拣四,还好我盛家枝繁叶茂,与旁支亲上加亲也是个好选择。我就不信闭眼前看不到你这个不孝子孙成亲!”   然后便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安抚声,劝老太太放宽心。   而宝佳本来只是被娘亲带来和祖母亲热亲热,冷不丁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被指着鼻子“许配”给盛余容。   不知不觉,宝佳就跟着乔娇进了院子,还连干了两大碗奶皮。   宝佳可怜兮兮地盯着碗里的最后一口,自从被娘亲发现胖了三斤以后,她的零嘴就断了,今日是她近些天吃得最开心的一次。   乔娇隔着衣裳摸了摸她的胃,“不许吃了,等会儿回去被人一看就露馅了。”   宝佳低头看见明显鼓起来的小肚皮,有些羞赧地弓起背,掩耳盗铃。   宝佳咬着手指头,葡萄般的眼珠子到处乱转,像打着什么鬼主意,忽然从凳子上跳下来,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搭上乔娇的大腿上。   一本正经:“我同意你当我表嫂嫂了。”   乔娇看见她抿紧的双唇,忍不住捏了一把鼓起的腮帮子,以前桂枝还小的时候,她也爱这般逗弄她。   ”怎么想到这一回事去了?”   宝佳严肃:“阿娘说,吃人嘴软,要还的。”   乔娇噗嗤一声笑出来。   宝佳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很不服气。   乔娇:“人小鬼大的,这些事还轮不到你操心。出来的时间不短了,丫鬟婆子肯定找你找急了,不要让她们担心。”   宝佳此时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只想拉着这个漂亮大姐姐的衣服证明自己:“你会当表嫂嫂的,偷偷告诉你,我在容表哥的书房里面看见过你的画像。”   染着星星点点的眸子没有任何波动,乔娇此时已经可以完全放下了。   于是她摸摸宝佳的头:“那不是我。”   “骗人!”   乔娇被这中气十足的声音震了一下,随即面不改色地开始诓骗:“只是一个长得像的人。”   “骗子!”   宝佳和乔娇拉开距离,一双眼睛坚定地直视乔娇。   她是阿娘最聪明的宝贝,怎么可能会看错呢?   乔娇突然感觉有些棘手,刚才软软糯糯的模样只是幻觉,宝佳和桂枝出身境遇不同,自然也没那么好骗。   “我明明看见了,画像里面的就是你。”   “在哪里的画像?”乔娇不急不慢,她信得过盛余容的品行,事情总会不会太难办。   宝佳突然顿了一下:“……废纸篓里。”   乔娇展颜,“只是画错了而已。”   “画错了?”宝佳总归还小,三言两语就被骗得跑歪了题。   “对呀,若不是画错,怎么会被丢到纸篓里?”   宝佳对对手指,觉得说得好像有道理,顿时间泄了气。   本来她看见表哥哥出门了,如果乔娇还是不信,她可以偷偷带她去表哥哥的院子里面,隔着窗户瞧一瞧。   ……   盛余容被祖母唠叨一上午后,总算得到了片刻的清净。   此刻大堂里面已经没有人了。   在老太太指着盛余容鼻子开始骂不孝的时候,众人皆识相地退出去。   盛余容本来打算回房继续处理事务,而后去同裴青议事,但脚步走到本路却拐了一拐。一向带着和煦笑容唇角慢慢沉下来。   任凭是谁,被指着鼻子骂一上午,心中都难免生出郁闷,这一股子气堵在心口,着实是不舒服。   他需要找个人出出气。   片刻后,盛余容递了牌子进宫。   他并未去寻找裴青,而是一路下了天牢,腰间的玉玦相撞,发出沉闷的当啷声,青色的璎珞伴随脚步摇晃,在灰暗阴沉的牢狱中格外刺眼,不少犯人抬起头,呆滞地望向盛余容。   “五殿下,好久不见。”清泉般的嗓音落在生尘的牢房中,却无法撼动里头的人半分。   盛余容不介意,“几日未见殿下,殿下就如此生分了吗?”   墙壁间跳动的火光中,照亮了裴湛大半张脸,剑眉星目有玉人之姿,看起来,这大半月的牢狱之苦不过是仅让他憔悴了几分而已。   倘若忽视他身上染血的囚衣。   盛余容清楚下面是怎么可怖的伤痕,幸好天气凉爽,否则裸露出来的骨肉上定会生出蛆虫吧?   “盛大人就是特意来看我笑话的?”裴湛终于慢慢地开口,一出声,嗓子就像被铁器划过,剧痛无比。   “盛某今日遇到些许不舒心的事情,思来想去,也只有五殿下能宽慰少许,于是就来了。”盛余容诚实回答,可就是这样的诚实,才越显得裴湛凄惨,连随便一个人也敢把他当乐子来了。   盛余容用余光时刻留意着裴湛的神情。   裴湛面色平静,只是重新闭上了双目,似乎只是疲倦了。   盛余容没有出声,一时之间,牢房中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乔娇可还安好?”良久,裴湛顺从自己的内心,问出这句话。即便也许在乔娇心里,仅是自己这么问上一问,也是令她作呕。   “不劳烦殿下多言,乔姑娘自然是安好的,就算没有殿下的三分之一兵权作保,只要在下活着一日,就保证乔姑娘不会有事。”   “记住你的话。”留下短短几字,裴湛又重新闭上双目。   盛余容看着他这般死气沉沉的模样,觉得越发地无趣起来,他固然喜欢最后的胜果,但也享受棋逢对手的过程。   “五殿下,你甘心么?”   他当然不甘心。   裴湛忽然睁开了双眼,漆黑死寂的瞳仁飞速地闪过一道火星,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镶嵌在琵琶骨的铁链带起漫天的灰尘。   盛余容看清裴湛的变化,心中的战意开始沸腾起来。只是裴湛一开口,就是一句他想也没有想过的无关之话。   “帮我带一句话给乔娇。”   。   盛余容从地牢里头出来,刺目的日光晃得他脑袋发昏,竟然有隔世之感。   “盛大人,三殿下在偏殿等你多时了。”   盛余容没有吭声。   侍卫疑惑地抬头,看见盛余容开怀地大笑。   “栽了,他真的栽了!”   侍卫不明所以,也没那个胆子出声询问,只好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然后又把传令重复了一遍。   “知道了,”盛余容抬手,“你先帮我去办另外一件事,去查查……三殿下身边有什么可疑人物。”   这是裴湛让他传话的报酬。   盛余容向裴青的宫殿走去,一边思索裴湛刚才透露出的信息。   还差一步……裴湛最后一步暗棋,在哪里? 第80章   三日过后,便是裴湛行刑的那日。   街上一片嚷嚷,万呈现出人空巷之势。一大早,天色还未完全亮透,道路两旁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与大街上相反,盛府格外平静,所有精英子弟都齐聚一堂,手边是已经凉透的杯盏,小厮把它换下,重新倒出热茶,可显然,这屋子里头的人没有任何动它的意思。   下人缄默地退下。   忽而,一个丫鬟行色匆匆地上前,低声在老太太耳边说道:“那位带上包袱离开了。”   “……嗯。”老太太低沉地应了一声,一种奇妙的预感浮现在心头,忍不住多加了一道命令:“跟着她,看看她去哪里。”   “是。”   乔娇离开了盛府,只带上了她的小包袱。   踏出朱红色大门的一刹那,一种终于摆脱了什么的感觉让她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已经足够了。   乔娇唇边带着释然的笑,就算她真的与盛余容约定此生,之后的路也不见得顺遂。走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   她曾经有幸窥见另外一条路,便足以。   盛余容安排的马车在外头等候多时了。   那是一个面相忠厚的中年男子,衣物被浆洗得发白。   “乔姑娘,您要往那边去?”   车夫是盛家的家奴,大公子派他来完成任务的时候,却并未告诉他该如何做,只是淡淡地所料一句:“一切都听乔姑娘差遣。”   盛余容并非小人,裴湛让他带的话,自然被分毫不差地带到了乔娇面前。   他道:“若阿娇至今还怨着我,那就往南走,再也不要回头。”   他会把欠乔娇的一切一切都尽数还上,他曾为了皇位放弃乔娇,如今就把皇位兵权拱手让人;他害了乔娇的性命,就用自己的性命补上。   所有的亏欠都偿还得干干净净。   乔娇望着车夫,忽然问道:“大伯有家室吗?”   车夫等了半天,是万万没想到乔娇会问这么一句,他可不敢妄想这长得跟天仙似的小姐看上自己,但一时半会又琢磨不出乔娇的意思,想到大公子的吩咐,只能规规矩矩地回答:“有。”   “还有一个小丫头。”   “若嫂子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呢,比如谋财害命还偷人。”   车夫被乔娇五毒俱全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的话惊呆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先骂好,还是反驳好。   顾忌到这是大公子的贵客,车夫只好暂时把心里的怒火压下,语气生硬:“若姑娘是故意给我找不痛快,那还是早点赶路好。”   “我是真心的。”乔娇重复了一遍,眼中没有任何玩笑之意。   车夫狐疑地看了她两眼。   乔娇还在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车夫被乔娇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顺着乔娇的话联想下去,顿时,脸色都青了。   乔娇:“要把她拿去浸猪笼吗?”   车夫打了一个寒颤,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婆娘那么好,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就算真的做了,那也、那也……   车夫沉默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不知道。”   乔娇却是莞尔一笑:“我也不知道。”   “去刑场吧。”伴随声音落下,乔娇钻进了马车。   当她迟疑的时候,其实已经做出了选择。   。   再见裴湛的时候,恍若隔世。   乔娇下来马车,汇入攘攘的人群里面。她挤不进去太里面,鼻翼间充满臭烘烘的汗味。自古皇家为了维持皇室尊严,即便是谋逆的大罪,也是一杯毒酒了事,而放到刑场上解决,可是头一回。这个热闹,不凑白不凑,是以,众人从白天等到午时,臭鸡蛋扔了,菜叶子也扔了,现如今该是今日的高/潮了。   乔娇被推搡着向前,透过缝隙,看见一袭囚衣,跪坐在中央的人。   发髻凌乱结块,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透过囚衣凸显得狰狞恐怖。裴湛没有难堪地避开台下讥讽不善的视线,目光清明地一处一处地寻找着什么。   “这真的是皇子?”有人把这一幕当成一道谈资,“看起来和以前那些没什么两样,还不及那些江洋大盗来得威武。”   说罢,周围一群人哄笑起来。   乔娇没有笑。   四周一切开始虚化,隔着人山人海,她看见了裴湛的眼睛。   她还是没有笑,视线恍若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姑娘?”车夫看见从人群中挤出来的人,疑问道:“行刑还没开始呢,这就要走了?”   乔娇:“嗯,走了。”   与众人背道,小小的马车驶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往事种种,都被锁在了京城巍峨的大门里头。   一月后,江南。   某个小镇里搬来一户大户人家,而主人竟然只是一个女子,还是从商的女子,还没见到人,已经有不少宵小的心思活络起来。   但自从有个不知死活爬墙,被墨云打下来倒挂在门口的大树上示众之后,就无人敢挑衅了。   “需要杀了吗?”墨云说这话的时候右手正拿着送到府里头的菜,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白菜看起来不新鲜。   乔娇想了想,回绝:“几个二流子罢了,太大材小用了,看不惯我的人多得是,倒也不必因为他们打草惊蛇。”   说完,乔娇便懒洋洋地靠回了贵妃椅上。   在临行前,她向盛余容把墨云要了回来。墨云被带走后,并没有被关进天牢,而是囚在盛府的地牢里面。乔娇提出的要求没有被拒绝,盛余容仿佛也一早料到。   盛余容:“若有他陪你上路,我倒是安心了不少。”   “放虎归山,盛公子就不怕留下后患吗?”   盛余容吃惊道:“放虎?谁是老虎?”   乔娇笑了起来,盛余容也跟着一块儿笑了,边笑边摇头:“一个暗卫,还不值得我顾虑太多,墨云固然是把好刀,但也只有跟随五殿下的时候才能称得上是把‘宝刀’。”   乔娇了然,跟在自己身边的墨云,顶多算得上一根烧火棍。   就这样,乔娇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就把人带过来了。   即便作为烧火棍,也比手无寸铁强。   乔娇不知道原先乔府的人到底被藏在哪儿了,但当她到江南的时候,一个一模一样的乔府就被复刻出现。   这当然是墨云的功劳。连带着护送阿满她们都护卫也全都留下,一之间之间,乔府就满当当的了。   墨云提醒乔娇下午地行程:“以王老爷为首,在九曲酒家设宴款待。”   墨云口中的王老爷,自然是这片儿地的商户。   ——如果再不开张,怎么养得活府里嗷嗷待哺的百人,莫非真的让那些护卫干起抢劫的行当?   当然,乔娇在这里毫无根基可言,忽然来抢一份饭吃,当然不可能受到欢迎。   如果不是盛余容做乔府背后的靠山。   所以,就算对这个新来的女人轻视还是厌恶,都得藏在心里,没看见县太爷都对她尊敬三分吗?   乔娇把身子往后一仰,撇开笔:“让云娘去吧,我累了。”   墨云忍不住抬眼看了她一眼:“您今早都没有出过房门。”   乔娇当成耳旁风:“就这样吧,我累了,先回去歇着。”   还没说话,乔娇就走出了书房。   看见在眼前关上的大门,墨云蓦然从脑海中回想起一句话。   乔娇曾经对殿下说过,她时日无多。   。   这几日,乔府进进出出的生人多了不少。   乔娇虽然放权得清闲,但这不代表可以完全地任凭他们胡闹而自己被蒙在鼓里。   尤其是那些生人还“极其巧合”地被带到自己面前来。   乔娇吸了满鼻子或轻或重的药材味儿,还能不明白墨云在试探什么吗?   在第七次打发走人后,乔娇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你过来。”   墨云听话地站在离乔娇三步之遥的地方。   乔娇扫了一眼:“靠近些。”   墨云照做。   直到站在了乔娇身前——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乔娇才满意了。   于是她翘了翘饱满红润的唇珠,淡声道:“跪下。”   下一刻,高大地能把她完全罩住的身影骤然降下,跪在她眼前。   乔娇盯着他们之间那点儿比绣花针还细的距离,仿佛只要她抬抬脚,就能轻而易举地用那干净漂亮的绣花鞋踩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   这种古怪的想法仅仅出现一秒,就俘获了乔娇所有地心思。   所以她决定顺从本心,将脚踩到墨云的肩膀上。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墨云全身僵硬起来。   “屈辱么?”乔娇盯着他的脸。   她意有所指地往下,视线停在了他的佩剑上,“你知道我很容易对付。”   墨云一动不动地看着乔娇的脸,然后缓慢地低下头。   他既没有避开乔娇搭在肩上的脚,也没有半分的逾矩,只是用足够让两人听清的声音道:“属下效忠于你,姑娘不需要刀,那我便做看家护院的狗。”   她好像才发现墨云此时的姿势是近乎于匍匐在地上。   乔娇眯了眯眼,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但足够快地给出了答案。   “不必。” 第81章   天气骤降,不过是一晚上的事。   乔娇才稍微探出头来,就能感觉到明显刮脸蛋的冷意,于是她又默默地缩了回去。好在府里头刚是立脚跟的时候,云娘一早就风风火火地出门,阿满更加不敢管她,就睡到了现在。   但还没等她高兴多久,起码睡意还没被重新酝酿出来的时候,阿满就推门进来。   阿满端着能看见热气的铜盆,期期艾艾:“墨侍卫在外头等了很久了,小姐……要不要起身去看看。”   阿满是从来都不敢管她的事的,再加上那被逼急了的小眼神,乔娇如何能看不出她受了谁的胁迫。   乔娇决定起来帮她主持公道:“下次若他再让你做你不想干的事情,就不要干。他不敢怎么样。”   阿满知道是这个理,实际上墨云也并未对她干什么。可只要他单独地往哪儿一站,再用一种令人发怵的眼神儿那么一瞧,她的腿就不由自主地发抖。   其实这事儿说大也不大,如果云娘在府决计不会让乔娇那么偷懒耍滑。   乔娇在阿满的伺候下洗漱好,又用完一碗热汤,把四肢都暖和起来,才慢吞吞地把院子外的墨云召见进来。   墨云进来的时候,乔娇正好用勺子把茶碗里头的茶叶渣子捞出来,没有抬头地一问:“不知道墨侍卫有什么的大事,把我的婢女吓成这幅模样。”   “殿……裴公子在外面。”   白玉般的瓷勺掉落在茶碗中,溅出几滴发黄的水渍到袖口,难看极了。   乔娇沉默了许久,才笑着说了一句:“我还在想,‘裴公子’是谁呢,这般称呼以前的主子,墨侍卫也未免太无情了。”   墨云微叹了一口气,声音微小得像要随风散去:“属下忠诚于您,无论姑娘相信与否。”   乔娇恍若未闻地起身,没有因为突然表露的真心心软片刻,只是迈着不急不慢的步子,向门前走去。   她不会后悔自己的每一个选择。   再见裴湛的时间,出乎她所想,乔娇本来以为还要迟上半年。   毕竟是皇位之争,先不说裴青,光是想从皇帝哪里全身而退,就得花上不少时间。   但裴湛仅用了三个月。   裴湛活生生站在面前的时候,外头下着小雨,不急也不重,是江南特有的、缠缠绵绵的小雨。无数雨丝落到裴湛的发鬓上,晶莹一片。   但乔娇被另外一处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偌大的青黑色刺字狰狞的刺字牢牢盘踞在裴湛的颈侧,似乎连旁边无数细微的伤口都无关紧要起来。   察觉到乔娇的视线,裴湛强忍着捂住它的欲望,“没有这东西,恐怕还会迟上几天。”他顿了顿,“我不想拖延。”   乔娇:“墨刑不是在脸上吗?”   “我那三哥还是在乎点皇族的脸面。”   即便他把兵权都拱手让人,也并非能够彻底打消裴湛的顾虑,但若加上着刺青就不同了。   祖训中,容貌残缺者大概率与皇位无缘了。除非整个皇族死得只剩下一个人,但一般这种时候,就是不被权臣篡位,也顶多是个傀儡皇帝。   这一路走来,裴湛受到的白眼可不谓之不多,纵使裴青好心地派无数侍卫护送,也难免避开一路人打量的视线。   虽不都是恶意的目光,但在如针芒的打探中,就算没有从皇子到罪人的落差,也足够摧毁掉一个人的傲骨。   但他从未把那些人放在眼底。   裴湛贪婪地在心里描绘乔娇的容貌,不知花了多大的自制力把视线移开,面色如常:“阿娇,我无家可归了。”   乔娇早就料到了这一刻,答非所问:“你决定好了?”   “只要能待在阿娇身旁,甘之如饴。”   乔娇笑着走下台阶,抬手摸上那大片的刺青,“你就不问问,我所说的决定是什么。”   裴湛没有动,任由乔娇占尽上风,“无需思考,只要是阿娇给予的,都心甘情愿。”   乔娇笑得更灿烂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我活不长了。”   裴湛没有反应。   “我打算死前把你一并带走。”   “你曾把我的命把玩于掌心,这回该轮到我了。”   裴湛在乔娇的掌心中闭上了眼,四周只余下绵绵雨丝带来的空寂。   “好。”   他许下了“裴湛”这个名字最后的承诺,从今往后,他不再是皇子,只会是乔娇的影子,是她的玩宠。   乔娇知道,他们之间永远无法两清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番外,两三个日常,一个前世。争取明天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