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之偏执大佬的白月光重生了/八零之珠光宝气》作者:女王不在家   文案   孟砚青娇艳无双,才华出众,虽早早嫁人,但丈夫温柔体贴,幼子聪明可爱,哪怕最糟糕的年月,她也一直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着。   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后,她才知道,她生活在一本年代文小说中。   小说中的龙傲天穿越男主迎娶真千金,一路开挂,走上人生巅峰。   而她,是痴恋真千金的天才反派……那早死的炮灰妈。   她那临死都不放心的乖巧儿子,长大后痴恋那位万人迷真千金,和龙傲天作对,被处处打脸,最后疯狂惨死。   她那年轻有为的丈夫,十年后果然位高权重,但看似温柔其实性情偏执,最后为了儿子付出一切代价。   她重生成了一年轻姑娘,赶紧去找儿子了。   此时的儿子一脸桀骜不驯,正拎着北冰洋汽水,把小混混揍得满地找牙。   孟砚青对儿子招招手:“过来。”   儿子张扬的爪牙顿时收敛,恭顺地走到孟砚青身边。   小混混们瞬间目瞪口呆,这还是那个打遍几个胡同无敌手的陆亭笈吗?!   红旗轿车停下,陆绪章迈开长腿下车,皮鞋优雅地踩在青石板上。   青砖灰瓦的老墙根下,他那向来意气风发的儿子低垂着脑袋,站在一姑娘面前,被训了个狗血淋头。   他扯唇,冷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欺负我儿子?   他迈步上前,决定给那姑娘一个教训。   那姑娘却在此时回首。   陆绪章脸上的冷笑瞬间冻结。   那恰是他十年来日思夜想的面容。   内容标签: 甜文 穿书 爽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带领炮灰女配搞翻了龙傲天男主   立意:奋斗改变人生   作品简评:   孟砚青重生后,知道自己儿子是一本书中的天才反派,最后落得凄惨下场,重活一世,她决定教导儿子,让儿子重新走上正规。除了教导儿子,更想解救那些被龙傲天耽误的女性,让她们绽放生命的光辉。   本文以八十年代北京城为背景,徐徐道来,讲述了人情世故,书写了夫妻情和母子亲情,感情细腻真挚,富有生活趣味,而其中的中国珠宝行业发展更是具有专业性,读罢让人爱不释手。 第1章 不飘了   孟砚青是被冻醒的,她冷得整个人仿佛浸在冰窖里。   她很是惊奇,又觉得新鲜,毕竟她已经很久没感受过饥寒饱暖的滋味了。   那一年她撒手人寰,先是经过两年的混沌岁月,之后有了清晰的意识,便一直飘飞在四九城上空,游荡于芸芸众生间。   她会随风四处漂泊,会如同燕子一般栖息在人家屋檐下,会看别人家厨房冒出的袅袅炊烟,也会花大把的时间泡在图书馆中,不过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也想回家看看,看看丈夫,看看孩子,却总是不得近身。   她过了很久才明白,自己只是一只孤魂野鬼,已经彻底被这世间遗忘了。   她没想到,如今她感到了久违的冷意,这不应该是她能感觉到的。   她睁开眼睛,眼前朦胧一片,仿佛被雾气罩着,有一个什么细微的暗色在她眼前轻轻晃荡。   过了好一会,她的视线逐渐对焦,她终于看到,那晃荡着的竟然是一只蜘蛛,那小小生灵吊在一根细长的黏丝上,正忙碌在自己的那方天地中。   她疑惑,小心地坐起来,看向四周围。   她发现自己竟然不是飘在空中,而是躺在一间狭窄的屋子里。   她打量着屋子,太小了,甚至不能称之为屋子,过于简陋狭窄,旁边堆放了破铺陈烂套子,旧尼龙袋子里塞满了烂油纸和枯叶干枝。   凭着孟砚青飘荡十年的经验,她知道自己死后没多久就发生了唐山大地震,自那之后,四九城人家四处建防震棚,后来地震的事过去了,防震棚留下来堆积杂物用。   这应该就是一间防震棚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只有一张破褥子,烂得露着一簇簇变了色的棉絮,被子本身已经看不出色来了。   这时候,她听到地震棚外有说笑声,是几个女人的声音。   那几个女人正说攒副食品票的事,说是马上中秋节了,到时候买月饼肯定还得要副食品票。   “现在说是以后不用票了,可我早打听了,不好买!咱还是得有票!”   “那可不,前几天老陈家媳妇还说呢,说好几个单位早早找他们订月饼,哪有那么多月饼,紧俏着呢!”   孟砚青一时有些搞不懂情况,便爬起来,凑到石棉瓦前,从缝隙里往外看。   入眼所见的,是北京城常见的大杂院,秋日的太阳有气无力地晒着,陈旧褪色的纱窗下,那几个女人坐着小马扎纳鞋底子说话,旁边一辆小竹车上有个娃娃咿咿呀呀在蹬腿。   风吹起来,将地上的烂油纸吹得扑扑簌簌的,也吹动那娃娃绒线帽子上的小毛球,那小毛球上的细绒便一颤一抖的。   这场景真实清晰,让孟砚青知道,这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   孟砚青心中惊异,打量着这院子好半晌,终于收回目光。   她又看了看这地震棚子,地震棚是用石棉瓦和油毡布搭成的,那石棉瓦很坚硬,边缘处甚至有些锋利。   她盯着那石棉瓦,好一会,终于屏住呼吸,试探着伸出手指。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逐渐靠近了石棉瓦,贴上。   并不会像以往许多次那样如同虚影一般了无痕迹地穿过,她竟然感觉到了坚硬冰冷的触感。   这让她心中涌起惊喜。   这不是她应该感受的,她只是一只被遗忘的孤魂罢了。   她用了一些力气,将手指按在石棉瓦上,之后收回,看着自己的手指。   手指上有着明显的按压痕迹。   这是人类的血肉之躯才会有的痕迹啊!   不过孟砚青并不敢高兴太早,她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那尼龙袋子的枯枝败叶上,她蹲下来,试探着扒开那尼龙袋子。   ——果然,她是能碰触到那尼龙袋子的。   打开尼龙袋子,她在里面翻找,幸运地找到一颗苍耳。   苍耳是带刺的,她用刺来扎自己指腹。   轻轻一扎,她感到久违的刺痛。   之后,她便看到有鲜红的血缓慢渗出,开始是小米粒那么大,之后逐渐膨胀成了黄豆大小。   孟砚青颤抖着抬起手,用舌尖轻舔过那血迹。   她清楚地感到咸腥,也感到温热。   她喜欢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她竟然活过来了?   她再次看了看外面,外面那些聊得热火朝天的女人。   以前她四处飘荡,没有人能看到她,现在,别人应该能看到她了吧?   她是不是应该走出去,看看别人反应?   她略犹豫了片刻,到底推开地震棚子的门,走出去。   随着“吱——”的一声,她推开简易的木门,走到了阳光下,也走到了那几个女人面前。   她看到自己被太阳照射而形成的影子投在了台阶上。   ——她也有影子了。   一个女人麻利地纳鞋底子:“要我说哪,这世道再怎么变,拿到东西才是好的,这万一不用票了,大家伙都扑过去抢,不就得涨价了吗?到时候咱不一定买得起!”   大家纷纷点头附和:“前几天我想扯块布做衣裳,结果可倒好,根本买不着,王府井都没有,全被他们抢光了!”   另一个抬起手,用看不出底色的旧手巾给孩子擦了一把鼻涕:“说得就是这个理儿,不要票,月饼还是紧俏,咱还是买不到!”   旁边一个织毛衣的听这话,却是嗤笑一声:“什么都得看路子,有路子的话——”   她说到一半,声音突然噎住。   她嘴巴僵硬地张着,就那么不敢置信地看着孟砚青。   “这,这,这——”她嘴唇颤抖起来,话不成句。   旁边几个女人听了,疑惑地看过来,于是她们全都看到了孟砚青。   顿时,所有的人脸色惨白。   那纳鞋底子的更是“啊”的一声大叫出来。   “鬼啊——”   声音尖细,穿透了几重院落,惊得屋檐上的猫“嗖”的一声溜了。   *   明明她已经活过来了,可为什么别人一眼认出她是鬼?   她和人有什么不同吗?   孟砚青很是困惑。   不过很快,更多人涌入,她被大家团团围住,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她终于明白了事情原委。   她现在的身份不是孟砚青了,而叫孟建红。   孟建红今年才十九岁,家住广外大杂院,后妈养的,下面有个妹妹差不多大,叫孟成秀,是后妈带进门的   别看孟建红是她爸亲生的,可她爸就偏疼孟成秀,没办法,没了妈就没了爸,这爸耳根子软,只知道听后面媳妇的撺掇。   孟建红打小就是爹不疼妈不爱的主儿,凄风苦雨长大,好在生在北京城,有居委会管着,倒是也不至于不让上学,如今高中毕业了,没考上大学,在家赋闲等着招工。   结果家里做主,要让她嫁给一个二婚男,那男的年纪也不小,还带个孩子,对方给的彩礼多。   孟建红是个闷不吭声的性子,被人欺负了也不说,但她气性竟然很大,不想嫁给那男人,一气之下竟然跳河了。   本来人都死透了,放在地震棚里,她家里已经准备找个男人合棺,打算趁机再卖两个钱,谁知道家里人刚跑出去张罗买主,这边人又醒过来了。   孟砚青听到这一切,多少有些意外。   她认识这一家子,虽然没什么血缘,但却联过宗。   孟家曾经也是大家族,祖上书香门第,出过翰林,同治年间弃官从商,经营珠宝玉器店,并倡导成立了成立珠玉行业会,及至民国,已成大气候,旗下也曾投资煤炭、铁路和银行等,堪称民国大家。   孟家的败亡是四十年代末期的事了,而从兴盛到衰败,从世家大族到四处零散,这其中自然有许多分支旁族,这广外大杂院孟家一支,和孟砚青祖父有些交情,所以联了宗。   到了孟砚青这一代,已经没什么来往,不过孟砚青父亲回国后,这边还是找过去,有过几次交道。   就孟砚青所记得的,她见过小时候的孟建红。   那个时候自己才十三四岁,过年时候广外孟家去自家走亲戚,抱着才没几个月大的孟建红。   孟砚青那时候还是大小姐派头呢,便随手把手腕上的翡翠手链摘下来给了孟建红,说让孩子拿着玩去吧。   孟建红她妈当时还感谢得很。   之后赶上了特殊时候,孟家日子不好过,广外孟家怕受连累,就再不和他们家走动了。   孟砚青没想到自己竟然成了孟建红,昔年那个抱在怀中的小娃娃。   在众人的围观中,她进到了孟建红家的房中,看到洗脸架上镶着的镜子,她凑过去看。   这孟建红竟然长得和她很像,乍一看不太能分出来。   孟砚青对着镜子,看着眼前这熟悉的面容,开始想着现状。   孟建红跳河死了,她借着孟建红这身体重活了,成了孟建红,也就是说,自己可以像普通人正常人一样,活下去了?   想到这里,她还是不太有真实感,便在屋子里蹦了几下,感受身体的重量感。   她能感觉到自己沉甸甸的,不会稍微不留心就飘起来了。   一时看到旁边的白炉子,她又伸手过去烤火,凑近火源时,她清楚地感到手指被烤到的灼烫感。   寒冷,灼烫,疼痛,重量感,温热的血液,以及被阳光照射下的影子,这些她都有。   她真的活了。   孟砚青后知后觉地激动起来。   她原就有些不甘心,有些遗憾,如今活了,她可以重新来过了。    第2章 闹起来   孟砚青父亲是解放前三十年代末前往法国留学的,之后留在法国结婚生子,孟砚青上面有个哥哥,比她大十岁,孟砚青自己生于五三年,长在法国。   五十年代她的父亲曾经变卖家产,为解放军捐献了一架战斗机,之后回来报效祖国,她七岁时跟随父亲从法国回来。   再之后,她就没离开过大陆,一直生活在四九城里,并嫁给了打小的玩伴陆绪章。   她和陆绪章从小一块长大的,小儿女自小亲密,早早偷尝禁果,却不想竟然有了身孕。   那时候孟家处境不好,风雨飘摇,孟砚青父亲也怕女儿遭受连累,以他的意思是设法把她送去法国,不过当时她恰好怀孕,便放弃出国,匆忙把她嫁了。   陆绪章父亲和孟砚青父亲是昔年旧交,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及至后来又一起留学法国。   不过两家走的路子不同,于是到了一些关键十字路口,家族的气运也产生了分化。   陆家从政,解放后更是被重用,为国效力,所以孟砚青嫁给陆绪章后,在陆家庇护下,倒是没遭什么大罪就轻易熬过了那十年。   孟砚青结婚太早,十八岁就生下儿子陆亭笈,二十二岁那年离世。   离世后,不知因为什么,她脑中竟然涌入一些信息,知道她所经历的这人世间会被写在一本书中,那是一篇叫做《开局一个真千金:我在八零发家致富》的小说,讲述一个二十一世纪男人穿越到本世纪八零年代,靠着自己的先知能力发家致富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故事中的男主叫罗战松,他重生到八零年代后,进入酒店服务行业,成为人人喜欢的风流倜傥男,书中说他是万人迷,所谓的“一见战松误终身”,女人见到他都会不由自主小脸一红,之后娇羞地冲他抛媚眼,主动给他送小礼物,恨不得把身心都献给他,这里面包括刁蛮千金大小姐,也包括温柔细心服务员,前者给他送钱送物送资源,后者对他温柔小意体贴包容。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的真命天女,他也看不上这些,之后他终于遇到流落在外的真千金,收获了甜美爱情,那真千金也是四九城的人物,很有地位,于是男主又得岳父母家鼎力相助,背靠大山走上人生巅峰。   这男主罗战松自然会经历一些曲折,也会遇到一些对手,而自己儿子就是那个痴恋女主不得的“天才”,有钱有势,智商超高,本来是天之骄子,开始的时候还瞧不起男主。   不过后来,男主逆风翻盘,一步步超越了这位“天才反派”。   自己儿子屡次被真千金拒绝后,不能接受真千金喜欢男主,又被男主“啪啪啪打脸”,终于备受打击,得了失心疯,和男主作对,最后下场凄惨。   至于孟砚青自己,在里面只被提及一次,是儿子绑架囚禁女主后,和女主提起自己的身世,提起自己早亡的母亲,用里面一句话说就是,“流露出疯狂之外的一丝脆弱”。   孟砚青想到这形容词,自然不甘心。   她走时,儿子才四岁,团团糯糯的,她怎么能割舍得下。   她在四九城上方漂泊十年,一直都希望能过去看看儿子,谁知道这四九城的风,从来不能知她意,有几次已经飘过家门,却不得其门而入,只能远远看着。   她倒是近距离看过几次陆绪章,呵呵,看着日子照样逍遥自在,留学,工作,跳舞,交际,应酬,仕途顺利,平步青云,如今已担当大任,果然是书里所写“权高位重纵容儿子作凶行恶”的苗头。   孟砚青以前飘着自然无能为力,如今既重新当了活人,那必然是设法阻止这一切,陆绪章怎么着她不管,但她儿子,她绝不能让他去痴恋女主和男主作对,以至于落得那下场。   踏实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行吗?   孟砚青正想着,就听外面闹闹腾腾地走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女人尖声嚷嚷着:“这算什么事,这怎么收场,钱我都收了人家的,你说让我怎么办吧!”   男的则是愁眉不展的样子,一脸沉郁样。   孟砚青认出来男的就是那个孟嬴州。   以前娶的媳妇也是知书达理的,当时她看着那婶婶相貌和自己肖似,还平添几分亲切。   后来那位婶婶没了,孟嬴州才另娶了今天这位。   孟砚青从刚才的熙熙攘攘中已经大致听出来信息,这位新婶婶——或者说她这身体的妈叫岳巧云,是个泼辣主儿,对待继女苛刻,吵吵嚷嚷不是吃亏的人。   这孟建红为什么轻易就跳河自杀,追根到底还是从小就被欺压虐待,就没过几天好日子,自己亲爸也不帮衬着自己,觉得活着没意思,这才跳河了。   孟砚青如今得了这身子,代入孟建红,自然替孟建红不值当。   看着这吵嚷的岳巧云,她顺势问:“什么怎么办?”   她话说出口后,听着那声音,也觉得奇妙。   和自己活着时声音一样!   她也好多年没听到自己发出任何声响了,现在听得这声儿,心里只觉喜欢,活着的感觉真好。   那岳巧云一听这话,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孟砚青一眼:“怎么办?你好意思问怎么办?”   孟砚青疑惑:“和我有关吗?”   岳巧云皱眉,打量着孟砚青,她感觉这继女有点不一样,原本畏畏缩缩的,见到她就躲着,根本头都不敢抬。   现在竟然这种语气和她说话了?   她眯起眼睛,狐疑地看着孟砚青:“怎么和你没关?要不是你没事去跳什么河,你一个没结婚的姑娘死了,你说我们怎么给你办后事,还不都是为了你!”   孟砚青听这话,了然,这是为孟建红找了一个冥婚,这种冥婚一般男方要给女方钱,他们肯定是想女儿死了也顺势捞一笔。   孟砚青便道:“你的意思是说,赖我了?我活着,你们逼着我要嫁给王主任,就那个一把年纪秃头带孩子的王主任,结果等我死了,你们迫不及待连我的尸体都要卖出去?你们算哪门子爹娘?我亲妈死得早,你们就这么对我?”   她这一说,旁边孟嬴州和岳巧云都愣了,这闺女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了?   旁边孟成秀更是狐疑地盯着孟砚青。   孟成秀和孟建红同龄,但她妈肯在她身上下功夫,吃得好打扮得也好,在学校学习不错,虽然也没考上大学,但已经打算复习一年重新考了。   所以同样是女儿,一个急着推出去嫁男人,一个可以再考一年试试。   孟成秀自然意识不到自己自小受到的优越待遇,她只觉得孟建红这个姐姐活该,胆小怯懦,不够大方,畏畏缩缩的,乍看长得好看,但就是个草包,怎么都拿不出手去。   性格不好,当然不值得疼,这没什么不对。   所以现在她见孟建红突然字正腔圆说出这一番话,一时也是纳闷,这孟建红怎么变性子了?   孟砚青见一家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自己,也就没搭理了,径自往外走。   岳巧云赶紧喊住:“这死丫头,你干嘛去?”   孟砚青:“我已经被你们一家逼死了,我现在活过来了,可不能再被逼死,我得赶紧给自己挣一条命。”   她顿了顿,笑道:“我这就去找居委会,找政府,找派出所,我要找人给我评理。”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可是听得那孟嬴州和岳巧云夫妻两个目瞪口呆,这闺女跳了一会河,性情大变样,胆子变大了,竟然张口要找居委会找派出所了?   这是造什么孽!   这时候,门外已经不少邻居都翘头看着呢。   大杂院的院子不过巴掌大小,彼此窗户挨着窗户的,谁家有个风吹草动都听得门儿清。   现在孟砚青的话大家可都是听得真真的,一时彼此交换眼色,都暗地里小声议论。   都是多少年的老邻居了,孟家什么情况大家都明镜儿似的,谁不知道他们苛刻头一茬的闺女呢,只是人家家里的私事,街坊邻居只能劝劝,却不能多说。   说多了,人家岳巧云一着急:“你们心疼领你们家去,你们去养啊!就她这性子,谁看着不烦,你们愿意养这窝囊丫头吗?”   大家听得,还能说什么,那孟建红确实是懦弱的主儿,畏畏缩缩的,平时见到后妈大气不敢喘,她妈娘家也没什么人给她撑腰了。   没自己亲人,邻居又能帮衬什么,也是只能叹息一声了。   如今见这孟建红突然敢和岳巧云对着干了,不免都振奋起来,想着这软性子女儿跳了一次河,性子变了。   死过一次的人什么都不怕了。   怪也怪这岳巧云太过分了,哪能这么欺负人家呢,好好的一个十九岁大姑娘,让人家嫁给三十多岁的二婚男,听说头顶都没几根毛了!   那岳巧云见此,也是恼了:“你这死丫头,反了你了,你这是要干嘛?你有本事你别吃家里住家里的!你给我滚!”   旁边孟嬴州听这话,忙劝着说:“你说你像什么样,孩子好不容易活过来了,是好事,你闹腾什么!”   说着,他哄着女儿道:“我说建红,你活过来,这是好事,当爸的看着心里也高兴,你妈性子是急,可她毕竟是你长辈,也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周围一众邻居听着,都傻眼了,心想这男人心都偏到哪儿去了!   孟嬴州继续道:“建红,你还小呢,哪知道这些事,闹到居委会去,那成什么样呢!咱们自家的事,咱们自己关起门来好好商量就是了,回头丢人现眼,你以后也不好嫁人了!”   孟砚青听这话,眼神嘲讽地看着孟赢州。   这孟嬴州当年带着媳妇过去她家,可是笑呵呵的要多恭维有多恭维,低头哈腰的,没想到在家里是这种货色?   她当即道:“爸,你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什么叫为了我好,为了我好逼着我嫁二婚老男人?为了我好,我妹还能复读大学,凭什么不让我读?闹到居委会怎么了,丢人也不是我丢人,是你们虐待女儿你们丢人。”   旁边邻居听着,都暗暗点头,旁边胡老太太探头道:“要我说,建红说得有理,这做人呢,也不能太不给人留余地了,不然老天爷都看下不去!”   有人开口了,其它人都纷纷附和。   然而岳巧云哪里听,她当即抄起旁边的笤帚:“我还不信邪,我就管不了她了!瞧她这张狂样儿,还在这里给我顶嘴了?有本事你给我滚!滚出这个家门,我管你死哪里,你别回来!”   孟砚青一听,起身就往外走。   孟嬴州赶紧拦住:“建红,你看你这孩子,你妈说你几句,也没什么坏心,你怎么就生气了呢!她就这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孟砚青停下脚步,看向孟嬴州。   他闺女都被他媳妇逼死一回了,媳妇一口一个让闺女滚出去,他还能在这里装傻,说什么“没什么坏心”。   孟砚青当即笑道:“爸,确实没什么坏心,我后妈给我出的都是好主意,那大好婚事,赶紧让我妹上吧,我可擎受不起!你们非要把这好事塞给我,等着,我找人来评理。”   院子里,外面各家各户都支棱着耳朵探头看呢,冷不丁见她出去,那脑袋那眼睛都来不及收回,一个个僵在那里,尴尬地冲她笑笑。   孟砚青径自往外走,大杂院里地震棚挨挨挤挤,东一个西一个,走起来像迷宫,她躲过一溜儿的蜂窝煤,终于走出了大杂院。   走出去后,她看了看,这广外的大杂院街道乱糟糟的,电线歪歪扭扭地扯着,墙上还残留着十年期间的红色广告大标语,一看就是有些年头没维护了。   她虽然十年不当人,不过飘在四九城多年,听过见过的多了,又在图书馆泡着看了不少书,所以对这世道比一般人还了解。   她一眼看过去,巷子口有几个老大爷坐小马扎下象棋呢,便过去问了问路,知道居委会就在前面一拐弯,谢过后,快步过去了。   这个时候已是入秋时分,街道上扑簌簌都是落叶,根本来不及扫。   孟砚青身上旧衬衫单薄,冷飕飕的,偏偏她还看到路边一老大爷支着锅卖烧饼,那烧饼刚出锅,热气腾腾的。   她看得眼馋,这时候肚子也咕咕叫起来了,她觉得饿。   饿这种感受,她已经十年没有了。   她品味着那久违的饿意,心里喜欢又期待,更加迫不及待想赶紧把眼前的事处理妥当,得一个自由身去干自己的事。   当下她快步往前走,前面一拐弯就进了一胡同,几个大婶戴着红袖章,正一人拿了一张报纸看。   孟砚青走过去,和对方打了招呼,然后说了自己情况。   几位大婶好奇打量着她,其中一个留着短发戴了黑发箍的婶婶道:“我是这里的主任,姓王,你叫我王主任就行。”   孟砚青礼貌地道:“王主任你好。”   王主任早知道孟建红家的事,不过孟建红平时性情内向,见了人不怎么说话,有心帮她,她自己却怯懦得很,居委会说过几次,不好下手,也就当没这回事,乐得一个轻松。   如今这王主任见孟砚青过来,也就劝着道:“到底是亲爹呢,你还小,吃点亏也是福,我再帮你劝劝你爹妈,一家子和和气气过日子——”   孟砚青听这话,直接打断:“王主任,我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平时不是打就是骂,在家里天天干活,我就没过一天好日子,我以前胆小怕事,那是被打怕了!”   众人听着面面相觑,想想也是,这可怜孩子从记事起就天天不是被打就是被骂的,没亲妈教,她平时那性子倒是也正常。   孟砚青继续道:“如今我长大了,我爸妈要逼着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了,违背了婚姻自由,也没人管我,我跳河死了,他们又要我结冥婚,把我卖出去,还是没人管我,现在我命大,醒过来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擎等着再被卖一次吗?”   说到这里,她望向众人,问道:“吃亏是福,所以我把委屈咽下去,我自己受不了,只能跳河了。可我死了一回,终于醒过味来了,我干嘛要死,凭什么我死了别人好好活着,我死了别人不心疼我,还得把我卖了赚钱!”   旁边一位年纪大的叹息:“这孩子确实不容易。”   大家纷纷点头,孩子是可怜。   孟砚青继续道:“这是新社会,人民当家作主,婚姻自由,不是旧社会了,我妈没了,我妈娘家也没人为我做主,我又摊上这狠心的亲爹后妈,谁给我做主?没人管我,政府总得有人管我吧?”   大家伙听着,一个个面面相觑,王主任更是一脸为难:“管,那肯定是得管,不过孩子哪,你听婶一句劝,这事急不得,我们会慢慢劝你爹妈。”   孟砚青道:“慢慢劝?”   她轻笑,看向众位居委会大婶:“王主任,各位婶,我可把话撂这里,你们不要觉得我做事过分,我毕竟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个世道不给我活路,那我也不给这个世道活路。”   众人看她那样,心里一紧,这姑娘要干嘛?   孟砚青:“你们不帮我解决问题,我就找派出所,找法院,再叫来《北京晚报》的记者,我会把所有人喊来,然后在你们眼跟前跳楼,到时候闹一个大新闻,让大家伙知道,红旗下,新社会,还有被逼死的喜儿。”   这话一出,几位居委会大婶听顿时脸色大变。   这可使不得!   她真这么闹的话,那大家都别干了! 第3章 翡翠珠子手链   其实居委会知道孟家的事,她们不插手也是各种难处,再说那孟嬴州媳妇岳巧云可不是什么好惹的,没得闹腾起来挨骂,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结果可倒好,人家小姑娘这话说到这份上,她们不为她做主,那简直就是旧社会了,就得闹出一个大新闻来。   在居委会干的,本来也是热心肠,还讲究一个面子,谁愿意把事情闹到那个田地?   于是王主任和众位大婶全都围着孟砚青,殷勤地递茶倒水,还搂着她肩哄着劝着,好一番宽慰。   最后那王主任道:“建红哪,有什么要求你就说,我们帮你和家里谈,那想不开的事可千万不能干,咱还年轻,未来日子长着呢!”   其他人也纷纷道:“你瞧你这模样这么好,将来嫁个好男人,好日子都在后头!”   孟砚青这才道:“我也不贪图后面好日子,只求眼跟前能活命,所以王主任,麻烦你们叫来派出所的同志,劳驾大家一块过去我家和我父母谈,帮我把这事给解决了,好歹给我一个活路。”   大家伙一听,心说这姑娘可真行,敢情把她们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了,连派出所同志都要扯出来用一用。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能说什么呢,大家可不麻溜听她调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人家都躺那儿差点进土里的人,腰板硬,什么都不怕。   她们是正经要做事的,既然要做事,就得规规矩矩不能惹事,不然年尾那大红奖状就别想拿到了。   当下大家也不说那片汤话,王主任直接开门见山:“都是街坊,我们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今天既然把话说开了,那你就直接说,想让我们帮衬着做什么,你怎么着才算是有个活路?”   孟砚青见此,也就不和她们来虚的:“我是高中毕业,能写会算的,也不怕吃苦,所以我现在打算着,自己在外面找一份工作,到时候有个宿舍住就可以搬出去了。但是我一个人搬出去,不可能一穷二白,我好歹得有个傍身钱,不至于一干二净出去,或者在搬出去之前,我得有个住处。”   她给大家解释道:“所以我的想法是,各位婶婶帮衬下,让我和家里断绝关系,自己出去独立,再帮我好歹要点傍身钱。”   这么一来,她和这家子断绝关系,从此是自由身,活人。   居委会几位大婶听着这话,倒是松了口气,至少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   那王主任便道:“你既然想得这么明白,那敢情好,我们和你家里说,到时候再帮你写个介绍信,介绍份工作。”   孟砚青一听,看来这王主任也算是尽责的热心肠,倒是感激。   当下自然谢过,于是大家伙过去找了派出所,和派出所同志说明白了,大家浩浩荡荡过去孟家了。   居委会过去的时候,孟家正吵吵嚷嚷的,闹腾得厉害,隔壁大杂院都从墙头扒过来看热闹。   王主任皱眉,不知道这又是吵嚷什么,旁边便有好事的街坊七嘴八舌说起来。   “建红爸妈以为她没气了,给她找了一个冥婚婆家,收了人家八十块,这不,人家找来了,说是要迎棺呢!”   居委会几位都面面相觑,派出所同志更是皱眉,还能这样?   王主任拧着眉摇头叹:“这像什么话,新社会,嫁闺女收彩礼我不说什么,好好的一姑娘,竟然给整了冥婚!”   孟砚青从旁道:“王主任,我们家这情况你也看到了,我要是活着,就被迫嫁给二婚秃顶老男人,我要是死了,我的尸体都得拿去卖钱,这家我怎么待,他们就不给我活路。”   居委会工作人员见此,自然没得说,只好赶紧安抚孟砚青。   她们看出来了,这小姑娘平时闷不吭声,关键时候有蔫主意,可不是什么好惹的,把她惹毛了,她还不一定怎么着。   人家跳河自杀都做过了,这种人她什么都不怕了!   这时候,孟家屋里吵嚷得更厉害了,那买了孟建红冥婚的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双方几句话不对付,眼看就要打起来。   几位居委会大婶见此,赶紧让派出所的过去镇住他们,她们则一通劝架,双方好一番忙活,又是吓唬又是和稀泥的,总算是劝下来了。   那家儿子在街道上被大货车撞死的,没结婚,着急有个死了的女人合棺,人家给了钱的,现在要拉棺材,这边哪有女人的棺材可以拉,自然恼火。   他们马上要下葬,时间紧,这会儿再找合适的冥婚却是不好找了,时间来不及。   可岳巧云也没法,这边死了又活回来,她没法交人了,可放进兜里的钱再掏出来,那就是挖她的心呢!   正恼着,岳巧云看到孟砚青,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可看好了,就是她,死了又活过来了,这可不是我赖账,是她活过来了,我能怎么着!”   她这一嚷嚷,所有人都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是瘦弱纤细了一些,但怎么着都是大活人,而且还是一个挺漂亮小姑娘,总不能当场把人家掐死吧!   孟砚青在众人的目光中,对那岳巧云道:“妈,你说得对,都怪我。”   岳巧云不知就里,道:“可不怪你嘛!本来好好的婚事,你非要跳河,结果可倒好,弄成这样了,你让我怎么收场?”   孟砚青却径自走到了一旁地震棚,也不知道怎么让她一掏,竟然掏出一把菜刀来。   那菜刀已经有了锈斑,但再不济,那也是一把刀。   大家唬了一跳,这姑娘要干嘛?   孟砚青直接将那把刀架脖子上:“各位,我妈说了,怪我,都怪我,谁让我没死呢,我要死了,她也没这烦恼了。今天各位街坊都在,居委会的大婶,还有派出所的哥哥叔叔,你们都在,请你们给我做一个见证,我为了这家,为了我爸妈,我能死一次,就能死第二次,我——”   她这话还没说完,那王主任腿都软了:“我说建红,你这孩子别做傻事啊,有什么咱慢慢商量,你,你赶紧把刀放下!”   旁边几位大婶也都吓傻,赶紧哄着劝着。   邻居们更是看直眼了,这姑娘不是玩假的,她是说到做到,真要死第二次啊!   派出所所长也看不下去了,总不能当着他们的面逼死人家小姑娘吗?   孟砚青自然没那么容易让步,她朗声道:“可我不死,我爸妈没钱还人家,我就是不孝,我这种不孝女,活着有什么意思?”   说着,她还真把那刀贴进了自己脖子。   这时候,岳巧云和孟嬴州也吓到了,他们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孟建红竟然来真的,一旁的孟成秀更是皱眉,她这便宜姐姐怎么突然这么厉害了?   而那买冥婚的人家看着这情景,也是傻眼了。   人死而复生,他们当然也没法,只不过趁机闹腾下,想着把钱要回来,再好歹得点赔偿,这样也不算太亏。   可如今这姑娘眼看是一个烈性子,万一真闹出人命,他们只怕脱不了干系。   王主任看这情况,一群人分明是被这年轻姑娘给镇住了。   她赶紧给居委会几个同事使眼色,于是大家伙一拥而上,和稀泥,说好话,该劝的劝,该吓唬的吓唬,反正连哄带骗的,让岳巧云两口子把钱拿出来,赶紧还给人家。   那买冥婚的人家此时也没别的想法了,赶紧拿到钱走着,这家子姑娘太烈,可真是惹不起。   岳巧云自然抠抠搜搜不想拿,犹豫着想赖,旁边派出所所长急眼了:“再不还给人家钱,把你们全都拷起来,这是买卖人口!”   所长一吓唬,那岳巧云到底是怕了,赶紧和孟嬴州商量着凑了钱,还给那买冥婚的。   买冥婚的拿到钱,自然赶紧跑着,他们可不想惹什么麻烦。   等对方一走,岳巧云心痛得不行了,再看孟砚青,自然恨得牙痒痒:“死丫头片子,你这丧门星,白白折腾人呢!”   她气急败坏的,冲过去就想给孟砚青一巴掌。   但居委会几位哪能让她打呢,赶紧拦着,派出所的几位上前把她给制住了。   事情都闹到这个地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谁更泼辣这都是明摆着的,这时候做事就得欺软怕硬。   王主任直接指着她鼻子道:“都什么年月了,你家闺女也不是小孩子,这都十九岁的大姑娘了,哪能让你天天随便打,我们看不到也就算了,我们既然看到了,我们要是不管,那就是我们的失职。”   岳巧云:“你们还要怎么着,我钱都给了,我赔本赔大了!”   孟砚青听她们扯扯这些有的没的,其实都懒得费口舌。   孟建红死了,她用了孟建红身子,对孟建红感激不尽,以后她有能力,自然会为孟建红烧纸立碑念经供奉,但是这家子逼死孟建红,她可不欠这家子的。   她只想尽快摆脱他们,而且要彻底撇清关系,从此再无瓜葛才好。   于是孟砚青退到了墙根处,之后才望着众人道:“王主任,希望你们能做主,给我一个公道,要不然的话,我生不如死,还不如直接把我这条命交待了,也好落一个清净。”   那王主任忙道:“我说建红,有话好好说,你别闹,咱有话好好说,你先放下。”   岳巧云冷笑:“得,别演了,他们都走了,你还拿刀干嘛!”   孟砚青却道:“今天,当着所有街坊的面,我还有些话说。”   她声音清朗,听得大家全都看过去。   孟砚青吸引了全场注意,这才道:“万恶的旧社会是吃人的社会,能活生生把人逼死,现在是新社会了,结果可倒好,我差点被人活生生逼死。如今大家也知道,我孟建红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死了一次,便是哪吒剔骨还父剔肉还母,一死以报亲恩,我命大不死,那是我自己的福气,如今我的命是我自己的。”   她这番话说得清晰有力,众街坊大妈大婶都纷纷赞同。   孟砚青这才继续道:“我鬼门关走一遭,见过小鬼见过阎罗的人,重活一世,我要求活一个明明白白,堂堂正正,不再受人欺凌,所以请各位给我孟建红做主,务必还我一个公道,不然的话,我直接就死在这里,血溅五步,洒在这老墙头上,让你们夜夜做噩梦,让你们永远记住,这里有一个年轻姑娘被你们活生生逼死。”   她这话一出,别说王主任,别说岳巧云,就是周围邻居一个个都吓得不轻。   这大杂院大家伙住了多少年了,天天来来往往的,她说得这么吓人,谁不怕呢!   众人忙一起上前哄着,也有人赶紧劝孟嬴州和岳巧云,让他们别总逼着姑娘。   “有你们这样的吗,这么大姑娘,人家想嫁谁就嫁谁,哪能让你们这么逼着!”   “我们当街坊的早看不下去了,实在不行,咱们找你们单位去,看看你们单位怎么说!”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平时有些话碍着邻居面子不好说,现在逼到这份上了,没办法了,一个个往狠里说。   岳巧云也没想到,就这么犯了众怒。   要知道她平时虽然泼辣,但到底是在这大杂院里混,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能太过分了,不然回头人家给你下一个冷绊子,你说都没处说理去。   王主任趁机道:“我说建红,听婶一句劝,你有什么话你就说,你说了我们当然给你做主,你可别想不开。”   那岳巧云也是吓到了,她只好跟着点头。   于是孟砚青就提要求了:“咱们家这房子一共两间,你们得腾出一间来给我住,再分给我一些钱,不用多,就一百块,这样我能自己立了门户,以后咱们就分开了。”   她这要求提出来,那岳巧红自然不干,嚷嚷道:“一百块?你这是要我命呢,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倒是容易!”   孟嬴州也跟着瞪眼睛:“你想什么呢,家里两间房,我们住一间,你妹住一间,你当然住地震棚了!”   旁边派出所所长听着皱眉:“你们这是怎么做事的,哪有让一个姑娘家住地震棚,这不像话啊!”   孟砚青其实另有打算,她当然不要一间房,住这里和他们当邻居不是白白膈应自己吗?她也不可能保住这间房,至于一百块,打死这对夫妻他们都不可能拿出来。   她这是声东击西,先提一个他们肯定不会答应的,再退后一步,居委会大婶们当个和事佬,从中和和稀泥,这样就差不多成了。   彼此谈不拢,居委会见此,又两边劝着,语重心长各种话。   最后孟砚青终于提出自己的真正要求:“我不要房子也行,那我要求你们写一张纸,就写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还了亲恩,以后你们遇到什么事,可是和我没关系,我没能力也没义务再管你们什么。”   岳巧红和孟嬴州对视一眼,这当然容易,当即答应:“行,我们写!”   指望着女儿以后能孝敬伺候,那是不可能,写就写。   孟砚青又提出一个要求:“我几个月大的时候,父母抱着我去走亲戚,那亲戚曾经送给我一个手链,那手链虽然不值钱,但好歹是我的,是人家送给我的,我妈临走前说了,那是我的嫁妆。我走了,必须把那手链带走。”   嫁妆不嫁妆的,孟砚青不知道,但她这么一说,谁也不会找孟建红那死了的亲妈对质去,毕竟一个妈妈临走前和五岁女儿说过什么,现在还不是任由她来编。   岳巧红一听,皱眉,之后道:“什么手链,听都没听说过。”   孟砚青:“我五岁丧母,之后便有了后妈,你们不过是欺凌我年幼,又没有亲戚做主罢了,但是爸,你可能忘记了——”   她望向孟嬴州,道:“东交民巷陆家,搁什么时候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他们家长子娶的媳妇就是咱们家联过宗的远房亲戚。虽然这亲戚距离咱们有点远了,但之前我妈也带着走动过。”   孟嬴州微惊,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因为后来孟家出事,他不想被连累,从此就没提过,断了关系,那时候孟建红也就四五岁,没想到她竟然全都记得!   孟砚青继续道:“这手链是他们家儿媳妇送我的,今天,我要是拿不到,我就去找他们,请他们给我做主,那位姐姐虽然早已离世,但是听说她还留下一个血脉,就是关系再远,但好歹有过来往,论起来她那儿子也得喊我一声表姨吧。听说如今那姐夫位高权重,妻亡十年未曾续弦,想必是对我那姐姐情深义重,今天我求到他家门前,他念着昔日亲戚的情分,未必就不会给我一个孤女做主。”   她这一番话,可是把岳巧云都唬住了。   岳巧云嫁过来时候,只约莫知道孟嬴州家以前是大户人家,但是因为那个特殊年代,她自然要求孟嬴州赶紧断了,千万别招惹是非,所以竟然不知道这层关系,更不知道这碍眼的拖油瓶竟然能拎出这么厉害一门亲戚来做依仗。   孟砚青继续道:“你们把这翡翠珠子手链给我,我离开这个家,再不要你们分文,你们如果不给我,我就去东交民巷找陆家哭,哭他们姻亲家孤女受了虐待,问他们管不管!”   她这话说到最后,可是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气势。   所有的人都觉得,惹了她,她什么都能干出来,她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于是大家全都看向岳巧红:“你给人家拿出来,人家的手链,你干嘛昧着!”   岳巧红:“我没——”   她话说到一半,旁边就有一街坊道:“上次你拿着那手链,不是说想去文物商店问问值多钱吗?敢情那是人家建红的?”   岳巧红脸红耳赤:“那个不值钱。”   孟砚青:“不值钱,那就给我,要不然,就给我一间房一百块钱,我就这个要求,随便你给我哪个都行。”   孟嬴州从旁,憋了半晌,道:“行,我做主,给你了!”   岳巧红顿时气坏了:“你!”   孟砚青:“好,王主任,你也听到了,我爸说了要给我。”   王主任听这话,趁机道:“那咱就这么定下来了,我们来给你们做个见证。”   于是很快,居委会几位写下一份字据,孟砚青提到了以后的赡养问题,免除一切赡养责任,同时还提到:“还有我的户口,我户口还搁这边呢,回头我得把户口迁出去,他们得配合。”   大家自然没意见,于是这些都给她写上,最后双方签字画押了。   孟砚青拿到了双方画押的那页纸,也终于拿到了那翡翠珠子手链。   其实这翡翠珠子手链要说是多好的物件,倒是也不至于,本来就是她当姑娘时候在家里随便戴的,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   但是这物件如今拿过去文物商店卖,她估摸着也能卖大几十块,万一陆绪章那里靠不上,她也不至于饿死街头。    第4章 首都饭店   孟砚青拿到那手链后,当即收好,几位居委会大婶帮衬着她收拾东西,谁知道根本没什么收拾的。   这孟建红衣服都没几件完整的,全都是破衣烂衫,看得居委会大婶都唏嘘不已,最后王主任好心,从自己家拿了两件闺女的旧衣服来给她,让她先穿着。   那衣服确实旧了,还带着补丁,不过好歹能穿,孟砚青谢过王主任,收拾了起来,还从犄角旮旯里摸出来几个钢镚,趁机塞到自己兜里。   又在居委会的陪同下,去派出所把自己的户口单独做成一个户口本,本来这种事并不是轻易给办的,不过刚才孟砚青闹事,派出所所长也在,那所长倒是很同情孟砚青,大手一挥,说是做一个特殊申请,给孟砚青办了。   办户口的时候,孟砚青趁机要求改名。   她当年从法国回来,因为回国后登记问题,其实对外一直用的名字是法文名“茵格丽德.孟”,后来就简称丽德,全名孟丽德,而孟砚青这个名字只有自家用,所以现在她直接改回原名“孟砚青”,倒是不怕别人生出什么猜测,反正外面没几个人知道她这个名字。   至于对那派出所所长,她直接号称自己要告别过去重新来过,别人自然不怀疑,直接给她改了。   至此,孟砚青总算从这家子独立出来了。   孟砚青折腾了这大半天,其实也有些累了,不过想到她捡了一条活命,还从这家子独立出来自由了,还是很欣慰的。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那所长道:“闺女,你现在想去哪儿?”   孟砚青:“我想投奔亲戚去。”   所长点头:“那也行,我姓牛,你叫我牛叔就行,你一小姑娘家也怪不容易的,以后有什么事,你就说一声。”   孟砚青谢过牛所长,掏出那钢镚,出门找了无轨电车坐上,打算去找陆绪章。   她现在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那项链也不是说卖能卖的,她得赶紧找一个容身之处,所以想着干脆去找陆绪章说明白好了。   陆绪章这个人虽然风流,这些年也接触过不少相亲对象,但两个人到底是青梅竹马的感情,和他好好说,他定会信自己,也总归会给她一个安置的,最不济了,当年她的那些嫁妆可是很值钱 ,他总会还给自己。   在陆绪章那里得了盖章认定,这样儿子的事她也好插手。   无轨电车很快到了新街口,她下了车。   新街口的这套宅子是陆家祖上就有的,后来她和陆绪章结婚,四合院就归他们小两口了。   不过她生下陆亭笈没多久,不光她父亲出了事,就是陆家也多少受牵累,这套房子便被查收,政府给他们分配了四间平房住,她的产后抑郁就是那时候开始的。   当然了,政策变化也快,等陆亭笈满周岁,那房子又被还回来,他们折腾着又搬回四合院了。   她没了后,陆绪章带着孩子一直住在这里。   她踩踏在胡同的青石板路上,金黄槐叶丝丝飘落,落在她的脚面上,之后又随着她抬脚的动作滑落。   她有些激动,也有些恍惚。   这是相隔一世后她再次踏入这里。   谁能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机会呢。   她走到了那四合院前,看着那朱红银漆大门,心里酝酿着,开门的可能是谁。   这会儿陆绪章估计不在家,他工作忙,不可能这么快下班,很有可能是儿子陆亭笈,当然也有可能是保姆。   他们好像换过几次保姆,现在的保姆肯定不认识她,不过没关系,她早就打好腹稿了,瞎话可以一编一串。   她终于抬起手,触向那大门上的门环。   谁知道,就在她的指骨接触到那门环的瞬间,一阵电击般的酥麻瞬间自指骨涌入,传遍全身,剧烈的疼痛席卷浑身每一处神经。   她疼得发不出声音,整个人跪趴在那里蜷缩起来。   过来好一会后,她才从那剧烈的疼痛中反应过来,恍惚地抬起头,看向那门环。   这四合院据说曾经是亲王府的别院,所以门环格外讲究,下面的铺首是辟邪雄狮的铜制底座,上面的衔环是丹漆金钉铜环。   这样的门环在四九城不算多见,但也不是没有,并不见什么出奇的。   可是怎么她竟然碰不得?   她以前飘着的时候就是这样,好几次想接近,却进不去,翻墙飘也不行。   那时候她为此生了疑心,特意去了一些别处,比如庙宇,比如昔日王府的旧宅,但她都能进去,也就是说唯独这处,她曾经的家,她却进不得。   孟砚青有些无奈,多少也生了一些怀疑,莫不是这房子克她?   她只好出去胡同,在胡同口槐树下悄悄等着,但是人来人往的,唯独不见陆绪章。   一直到了黄昏时候,她只好放弃了。   天冷得厉害,她身上的衣服不能遮寒,整个人便瑟瑟发抖。   她虽有手链,但这会儿了,就算有集市也早散了,她去哪里找主顾呢。   她在心里拨拉着昔日的好友,想着可以去找谁,奈何想了一圈,也没个去处。   在世人眼中,她已逝去十年,现在突然蹦出来,还不把人吓死。   一时也是无奈,没想到好不容易活了,竟还不如飘着的时候,飘着的时候她可不会挨饿受冻。   最后想起那位派出所所长,到底是回去。   回去的时候,那牛所长刚收拾了东西要下班,看到孟砚青:“怎么回来了?没找到亲戚?”   孟砚青:“没有,我亲戚不在家。”   牛所长看她那可怜样子,也是无奈:“闺女,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孟砚青道:“我想着先找一份工作,居委会王主任那边给我开了介绍信,不过工作不好找,如果牛叔有什么工作机会能介绍下,我感激不尽。”   她补充说:“最好是包吃包住的,钱少一些没关系,但我得有个容身之处。”   那牛所长一听,沉吟了下,道:“要不这样吧,我小舅子在首都饭店工作,他们最近正好招清洁工,干杂活的服务员,虽然是临时工,工资低了点,但包吃包住,你要是不嫌弃,我帮你问问?”   孟砚青一听,自然愿意,解决了临时住处,就解决了燃眉之急,也不至于饿肚子,她当然答应下来。   当即牛所长带着孟砚青过去首都饭店。   两个人上了电车,这会儿正是下班时候,街道上都是自行车,电车也挤满了人,根本没座了。   牛所长和孟砚青站在电车角落里,给她介绍首都饭店,也给她说自己小舅子。   “他叫王德贵,你回头就叫他王叔,他以前是给首都饭店拉车送货的,能说会道,和那边混熟了,人脉广,首都饭店用那些小力巴什么的,都是他帮着介绍,现在他干脆下海了,专门帮首都饭店找人的。”   小力巴就是干杂活苦力的,老北京话。   孟砚青点头:“那我过去是做小力巴?”   牛所长便哈哈一笑:“不是,不是,男的干杂活,女的当服务员,女的得要年轻的,穿蓝布小褂的!”   孟砚青便懂了:“就是打扫卫生?”   牛所长:“对对对,打扫客房餐厅吧。”   孟砚青:“他们要求什么条件?”   她上辈子活着时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干过什么活儿。   飘了十年,看尽人间事,也闷在图书馆读了很多书,确实长了不少见识,但是干活这种事没做过就是没做过,看一百遍也白搭。   牛所长:“打扫卫生不要什么条件,进去后还得培训呢,他们打眼一看,长得细高挑儿,盘靓条顺的,肯定就留下了。”   他想了想,补充说:“你放心,首都饭店那是大饭店,国营的,正经地方,人家招待外国人的,都是正经来路,合规合法的,服务员嘛,肯定要好看的,但肯定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不好的地儿我也不给你介绍。”   孟砚青笑了,道:“牛叔,我明白,首都饭店那种地儿不是一般人能进的,我能过去当服务员,我肯定偷着乐了。”   其实孟砚青对首都饭店很熟悉。   她跟随父亲归国时,大形势还很友好,最开始她和父亲就下榻在首都饭店。   她还记得这里有颇为地道的黑椒牛肋骨,让乍离开熟悉环境的她感到一丝亲切。   牛所长颔首:“这话说对了,一般人这辈子都走不进首都饭店,那是什么地儿,就挨着大会堂,你年轻,肯定不知道,过去那会儿,饭店打开窗户就能看到海里!你说,这饭店多牛气!”   说话间,首都饭店到了。   这饭店始建于清朝末年,最初是法国人建的,欧式风格,奢华气派,曾经承办过溥仪的花园宴会。   民国时候,成为第二个国民政府外交部,用于招待各国军政权贵。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对首都饭店进行改造,这首都饭店又成了招待外宾的场所。   如今远远看过去,临街的是米黄色欧式砖混五层建筑,门前警卫员笔挺而立。   而在长安街前,竟然划出很大一块停车场,那是专门为首都饭店预留的位置,可见其江湖地位。   停车场上的车,要么是车牌号很惹眼的红旗轿车,要么是国外进口名车,是迥异于这个灰蓝黄时代的奢华。   当然,就在停车场旁边,也有一些出租车以及拉活的板爷,还有卖冰棍卖小吃的。于是接轨欧美的时尚气派便和老北京的烟火气有了完美融合。   牛所长领着孟砚青走到了东边侧门,那边是首都饭店物资供应车辆出入的地方,服务员也都从这个门走。   进去后,他带着孟砚青七拐八绕的,走过低矮的平房,来到一处堆满了杂物的房间。   孟砚青上辈子来过首都饭店数次,她从来不知道原来首都饭店的奢华背后还藏着这样的地方。   在散发着潮闷味儿的办公室里,她见到了牛所长小舅子王德贵。   王德贵耳朵上别着一根烟,拿着掉了帽的钢笔正在一张表格上打勾,他见到牛所长,随口打了一个招呼便低头继续忙。   牛所长:“德贵,我给你带来一个人,小姑娘是我们邻居,看我面子,你多关照着。”   王德贵便皱眉,很为难地道:“姐夫,我这里人都招差不多了,再来人,就得研究研究了。”   研究研究,就是烟酒的意思,要来这里当服务员,得找他送东西了。   牛所长一听,气笑了,这小舅子竟然给他来这一出,当即道:“行,回头你来我家,我请你行了吧!”   王德贵叹:“姐夫,我不是和你说闹,我说真的,现在工作不好找,一群人都往这里塞——”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住了。   因为他看到了孟砚青。   小姑娘细高挑儿,生得漂亮白净,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那颈子细长,衬得整个人优雅贵气。   关键小姑娘看人时眼神恬静从容,有一种让他无法形容的气度。   他在首都饭店帮衬着招人,漂亮姑娘体面小伙他见多了,不好看的别人都不敢往这首都饭店凑,但这么年轻有气质的姑娘头一遭见。   他惊讶地看着孟砚青,这种气质的姑娘来当服务员?   孟砚青微颔首,冲他礼貌一笑。   王德贵老脸都红了,他忙问牛所长:“姐夫,这是你带来的?”   牛所长:“对,我们片区的邻居,家里也没什么人,挺可怜一小姑娘。”   王德贵直接拍板:“不用研究了,留下,我做主了!” 第5章 疙瘩汤   牛所长一听自然高兴:“这敢情好!”   王德贵便问了孟砚青几个问题,孟砚青都一一回答了,王德贵越发惊叹:“这谈吐,比那些白大褂也不差了,不过现在没名额没编制,你就算留下,也得从小蓝褂开始干,可以吧?”   孟砚青不懂,便问道:“小蓝褂是什么?”   王德贵便解释:“在咱们首都饭店,服务员是分几个档的,最低档的就是搞卫生干杂活的,这个咱都叫苦力,一般都是穿蓝布小褂的,如果是餐厅服务员招待客人的,就得穿白大褂黑布裤,再给配上千层底布鞋和白袜子,这就是白大褂了!”   “这些主要还是做服务工作,但是除了这些服务工作,还有一些是要负责接待工作的,要近身接待国外重要客人的,那就得穿得漂亮了。”   王德贵笑着指了指旁边的照片,那是一张饭店服务员和外宾的照片。   他很是自豪地道:“看到没,这是以前咱们饭店服务员去颐和园听鹂馆做外服的时候,和领导一起招待外宾,这种服务员夏天白上衣黑裙子,到了冬天就是一水的毛料布拉吉连衣裙,还得配上半高跟和丝袜,至于小伙子呢,全都是黄色毛料大制服,要多漂亮有多漂亮,这就是咱首都饭店的门面!”   孟砚青听着,大概明白了。   其实她刚回国时候,首都饭店还没这么讲究,那个时候觉得穿漂亮是资产阶级,后来随着国家陆续和发达国家建交,负责接待做外服的就得讲究起来了,才开始高跟鞋丝袜连衣裙,这是部分和国际接轨了。   她结婚后,也曾经跟随公婆过来首都饭店赴宴,隐约记得见过布拉吉,也看到过一晃而过的白大褂,但当时没细想,现在才知道其中差别。   原来只有布拉吉才能接待外宾,而布拉吉之外的服务人员在关键时候甚至不能进入外事现场。   王德贵继续道:“这都得一步步来的,踏踏实实从底层干,来了好好参加培训,把活儿干好了,机会多得是!你是高中生是吧?懂英语吧?”   孟砚青颔首:“对,高中毕业,我英语还挺好的。”   王德贵满意:“那敢情好,要想当接待首长的服务员,那得靠机缘,这个一般不容易,你努把劲儿,争取当个白大褂吧。干白大褂的就得懂英语,得气质好谈吐好,干得好往上升,那就是当领班了,咱这里叫拿摩温!你要是能干到拿摩温,那就厉害了!”   拿摩温?   孟砚青略想了想才意识到,大家的英语都是Chinglish,所以拿摩温就是英文的Number One。   王德贵让孟砚青填表登记,又给她介绍了流程,说饭店还得对服务员进行培训,后天开始正式培训,让她先回宿舍安顿下来。   “先有个住处,这两天的饭钱他们不管,从后天开始发饭票吃员工食堂。”   牛所长一听,知道孟砚青身无分文,这样也不像话,总不能饿着,便掏出三块钱来:“你拿着,好歹给自己买点吃的,别饿着。”   孟砚青确实没钱,没钱就得饿肚子,其实她现在已经饿得不行,撑不下去了。   她谢过牛所长,接过那三块,和牛所长告别,之后便跟着过去员工宿舍。   首都饭店的员工宿舍分好几处,外面“霞公府”和“后八街”的单身宿舍都是正式编制员工分到的筒子楼,像她这种临时工则是扎堆的。   那宿舍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二层楼房,旁边就是锅炉房和水塔,那锅炉房一年四季不停地烧,宿舍楼墙根处都是灰扑扑的,还有一些不显眼的煤渣子。   王德贵把她交待给舍管阿姨,舍管阿姨看了眼,便带她过去二楼了。   宿舍是朝阴的,上下铺,能住八个人。   孟砚青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住了四个,看得出,都是才招来的临时工,二十岁上下,年纪不大,都比较本分安静,见到她进来,小心地打量着她。   孟砚青冲大家笑着打了招呼,将自己那两件衣服安顿好,略整理下,便先出门去了。   后天上工的话,她还有些时间赶紧办一下自己的事。   她现在怀里揣着新办的户口本,就是她自己的名字。   这意味着,从前那个孟建红确实消失了,从灵魂到名字。   世上多了一个全新的孟砚青,活着的孟砚青。   她走出酒店,盘算着如今自己的境况。   之前是想着找陆绪章,和他摊牌,从他那里要到自己的嫁妆,或者让他帮衬自己别的,可惜没见到他。   没见到就没见到,反正现在自己一切都很顺利。   她暂时有了一份能养活自己的活儿,手头一个翡翠珠子项链可以卖了弄到钱,她还有属于自己的户口,人又是鲜活喘着气的。   这么一来,去找陆绪章就不是必须的了。   其实如果不是被逼到那份上,她也不太想见到陆绪章。   她死了十年,又以另一个方式活了过来,这毕竟是一件不好接受的事。   而就陆绪章自己来说,在这十年里并不是停滞的,他一直在往前走。   留学深造,升职加薪,前途远大,无数女人仰慕他,如今的他,不过三十二岁,正是万花丛中过,恣意又逍遥。   在那本书里,他虽然一直没结婚,但会一直逍遥下去。   她想改变儿子的命运,但并不想和陆绪章有什么牵扯了。   没她管束着,他这小日子过得真是有滋有味,就让他继续这么随心所欲去吧。   这么走着间,便见路边有个摆摊的,一辆三轮平板小车摆着各样家当,旁边还有简易铁皮筒的煤球炉子,煤球炉子上架着一口锅,锅里正冒着腾腾热气。   此时已是黄昏,华灯初上,下车归家的自行车如潮水般涌过街道,孟砚青在那熙熙攘攘中,隔着人流看着对面的小锅。   她已经饥肠辘辘。   煎熬的饥饿感在如今的她看来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这是活着的证明。   孟砚青捏了捏口袋中仅有的三块钱,迈开步子,穿过人行道,向对面那小摊走过去。   到了那小摊旁,她看了看,用薄被子盖着放在木箱子里的是芝麻椒盐烧饼,旁边锅子里煮着的是疙瘩汤。   那疙瘩汤已经煮到了火候,咕嘟咕嘟翻滚着,可以看到切成小块的西红柿丁以及爆香过的葱花。   她眼巴巴看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便问那老板娘:“这个怎么卖?”   那老板娘五十多岁,看她穿着旧衣裳,倒是怪可怜的,便笑着说:“姑娘,东西便宜着呢,烧饼和疙瘩汤都是一毛钱,你要是在这里喝,疙瘩汤可以续,你坐这里想喝多少喝多少,也不要票。”   孟砚青便有些迫不及待了。   她兜里有牛所长塞给自己的三块钱,如今看来,竟是好大一笔钱。   能吃十五个烧饼,喝十五顿疙瘩汤了!   她非常大方地掏出一块钱给对方,对方找了零钱,拿了一只碗,给她盛了疙瘩汤,又给她一个小马扎:“你坐这里。”   孟砚青便接过来,坐在那马扎上,一手端着碗,一手啃烧饼。   那烧饼是家里做好带过来的,又被厚被子捂过,肯定不酥了,不过却嫩,还有些烫嘴,轻轻咬一口,里面竟是层层分离,满满的芝麻香。   孟砚青品着这烧饼香,感动得想流泪。   这才是活着的滋味,人间烟火味!   咬一口掉酥渣,怎么就这么好吃呢?   她大口吃着烧饼,又喝了口疙瘩汤。   算是很地道的老北京疙瘩汤了,西红柿丁蛋花和均匀的面疙瘩入到口中,在齿间珍惜而缓慢地咀嚼后,进到胃里,于是干瘪的胃便被充盈,被滋润,幸福感如同那散开的蛋花一般软绵绵地蔓延开来。   孟砚青满足地叹息:“真好吃。”   好吃得心花怒放。   就凭这一口饭食,她也得好好活着,好好享受,最好再弄点钱吃更多好吃的,这才不算白白重活这一回。   而就在此时,熙熙攘攘的自行车和无轨电车中,有一辆红旗轿车缓缓往前行驶着。   陆绪章一直低头看着手中文件,他抬起手,揉了揉眉心。   这么揉着的时候,他不经意间看向窗外。   窗外,人流如织,下班的自行车大军一如每一个寻常傍晚。   陆绪章视线在无意识扫过后,便要低首重新看向腿上的文件。   这时,大脑突然感知到异样,那是残留在视网膜上的某个画面。   他动作顿住,之后,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车窗外。   车窗外,是无轨电动公交车,是自行车,是下班回家的人流。   并没有他无意中捕捉到那个身影。   他眉心拧起。   旁边的宁助理感觉到了异样,问道:“先生,怎么了?”   陆绪章看着窗外:“没什么,眼花了。”   宁助理:“车里灯太暗了,先生等上飞机后再看吧。”   陆绪章有紧急公务需要处理,临时决定出国一趟,今晚的航班。   陆绪章也就收起那些文件。   他有些疲惫地仰靠在车座椅上,默了片刻后,才笑了笑:“刚才看到路边有一个小姑娘,竟然像极了我的妻子。”   宁助理听这话,很有些意外。   他跟着陆绪章三年了,如今已经是陆绪章身边最为得力的心腹,也隐约知道陆绪章早年一些事,知道他结婚格外早,有个儿子,妻子在十年前暴病而亡——坊间传闻,据说是受了那时候运动的牵累。   这种事并不稀奇,在那个年代很常见。   陆绪章很少提起过去,也很少提起婚姻,不过日子倒也过得潇洒,交际很广,总是有许多对他仰慕崇拜的异性,也总是有人追在后面要给他介绍对象。   宁助理没想到,猝不及防间,顶头上司就这么突然提起他的妻子。   这显然超出了工作范畴,也超出了陆绪章和他之间熟悉程度本有的范畴。   他便试探着道:“既然觉得像,何不停下来看看?”   陆绪章却道:“只是面相有些像而已。”   宁助理何等人也,自然机灵,当下忙道:“我虽然没有见过先生的爱人,但也有所耳闻,听闻先生的爱人书香门第,精通几国语言,学贯中西,那自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一般人当然是比不得。”   陆绪章听着,唇边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望着窗外,道:“你听说的这些虽然稍显浮夸,不过她确实——”   说到这里,他顿住。   他的砚青自然不是用那些简单词汇可以概括的,他也并不想对着别人谈起她。   斯人已逝,和不相干的人提起,也只会换来别人礼节性的夸赞罢了。   不过想起刚才那个身影,那姑娘蹲坐在路边有滋有味啃着烧饼,吸溜吸溜喝着疙瘩汤。   他到底是笑叹一声,低声道:“我的妻子是一个非常讲究的人。”   讲究到哪怕生完孩子,都不要立即见他,必须打理齐整后才允许他进去。   至于蹲在路边喝疙瘩汤,那更是不可能的。   纵然面容相似又如何?   孟砚青之后,世间再无孟砚青。    第6章 短兵相接   孟砚青吃了一个烧饼,还加了一份汤,她怕自己喝不完吃撑了,第二次只加了半碗。   她喝完最后一口后,满足得深呼了口气。   身体被食物所充盈滋润的感觉太好了,那是她现在拥有的身体,青春活力无限的身体。   吃饱喝足后,她悠闲地在街道上乱逛,这几年改革开放了,再不是原来模样,晚上出来摆摊得很多,一些以前需要票的现在都可以随便买了。   孟砚青摸了摸自己口袋中的两块八毛钱,便随意看着,这里也卖衣服,其实材料都不好,要是以前孟砚青肯定看不上,她只穿几种上等好布料的,而且还要手工定制的。   不过这些小摊衣服对于现在的孟砚青来说,自然是好的。   她问了问价格,一件衬衫竟然要五块钱,薄毛衣要八块钱,还说是港版的。   也太贵了!   一件毛衣可以喝八十碗疙瘩汤!   这么贵,孟砚青自然坚决不买,只随便买了袜子和内裤,之后又去旁边巷子里小卖铺买了牙膏牙刷。   这些材质都不怎么样,孟砚青以前是万万看不上,但现在能买到这些,她只有一个庆幸的想法:牛所长真是好心人。   三块钱不经花,她还剩下三毛钱的时候就赶紧收住了。   明天两毛钱吃早饭,一毛钱坐无轨电车,正好可以支撑着她过去报国寺卖掉翡翠手链换钱。   她抱着这些,满载而归。   回到宿舍,小姑娘们都在,大家都是二十岁上下,有个一看就是乡下来的,一脸忐忑,还有几个估计是北京郊区的,就稍微从容一些,不过很明显都很年轻,脸上都是茫然。   她们在刷牙洗脸打水中渐渐地搭上话,腼腆地笑着,小心翼翼释放着友好。   也有人好奇地看孟砚青,不过大家都没太敢开口的样子。   孟砚青看着这几个小姑娘的情态,倒是觉得还挺可爱。   人间真实,活生生的小姑娘,连那害羞的小样子都很生动。   她喜欢。   这时候熄灯了,大家便都上床躺着,不过显然都睡不着,便试探着彼此小声说话,就在这说话中,孟砚青听到了其中一个的名字。   王招娣?   这个名字她很熟。   她曾经把那本小说翻来覆去研究过,都研究透了。   罗战松开始时平平无奇,只是饭店普通服务员,后来他先是在饭店改革中步步高升,被派往意大利学习酒店管理,回来后在饭店独掌一面,之后饭店把东大厅改建为柜台,对外招租,他一下子抓住这个机会,给自己盘下一个店面卖珠宝首饰,从此走上了珠宝经营的路子。   至于罗战松最初的发迹地,那本书中并没提是什么饭店,但是在饭店中,有一群服务员,全都拜倒在罗战松的西装裤下,其中有一个就是叫王招娣的服务员,那服务员家庭出身不好,沉默寡言,格外自卑,暗恋罗战松。   之后,更是为了罗战松离开所在的酒店,去罗战松手底下干,一心对罗战松好。   不过她因为过于自卑,从来都没有将自己的感情诉诸于口,甚至在罗战松追求女主的时候,还帮着买花送花,心甘情愿为罗战松付出。   罗战松对此心知肚明,但是一直没有点破过,只是偶尔会用一些奇怪的话来安抚她。   比如中午喝咖啡的时候,他会长叹一声“招娣,我每天在公司工作,和你一起工作十个小时以上,可是我在家里的时间只有八个小时,我和我妻子相处的时间都没有和你的时间多!人这一辈子,你说什么才是最亲近的?夫妻是什么,家人是什么,不管这些是俗世的什么定义,生命中的陪伴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这话一出,那王招娣感动得痛哭流涕,只觉得这才是人世间真正的亲密,超越了一切。   如今孟砚青听到王招娣这个名字,又恰好这也是服务员,自然有些疑惑。   她试探着和王招娣聊了几句,很快摸清她的家庭情况,基本就确认无疑了。   她又和其它姑娘聊了聊,探听了她们的名字。   陈桂珠,胡金凤,还有冯素蕊……   孟砚青在心里叹了声,这不就是罗战松的后宫吗?   所以罗战松也在首都饭店吗?   那本小说没细提那家饭店的名,不过现在孟砚青大致对了下细节,觉得很有可能就是这里了,所以她一脚踏入了风眼里?   没想到她还没见到儿子,就要和罗战松短兵相接了。   这时候,姑娘们都累了,夜色中逐渐响起酣睡声,孟砚青身上疲惫至极,不过脑子却很清醒。   猝不及防,她和罗战松的后宫军团遇上了。   这几个姑娘可都是对罗战松死心塌地的,罗战松出去单干,姑娘们为他冲锋陷阵,且一个个都不谈恋爱不结婚。   后来罗战松和女主宁夏出现纠葛差点分手,好像还和陈桂珠酒后乱性,之后陈桂珠怀上了,可偏偏那个时候罗战松又和女主重归于好,于是陈桂珠就默默地打胎流产了。   再之后故事往前发展,胡金凤不知道怎么也怀孕了,她想留下孩子,便远走他乡自己生了孩子。   为了这孩子,宁夏还和罗战松大闹,最后终于容下这孩子,让孩子接回来由她养着,但是胡金凤出国为罗战松开辟市场,不能回来。   回想着这些,孟砚青只觉得这剧情乱糟糟的,她家陆绪章虽然太招蜂引蝶麻烦不断,但是绝对不屑这脚踩几条船的事。   这什么男主龙傲天,比陆绪章实在差远了。   不过自己儿子,而且还是书中所写的“高智商天才”儿子,竟然被这样的人打败,她这当妈的真心看不下去。   孟砚青整理了思绪,开始琢磨着自己如果要重整江山,那一切就得从这首都饭店的服务员入手了,先把罗战松的这死心塌地服务员军团给瓦解了,让她们脱离罗战松的精神控制。   随便给她们搅和搅和,再怎么样,也比追在罗战松屁股后头当现代版的外室要强吧。   *   第二天早上醒来,孟砚青是被饿醒的。   宿舍里几个女生商量着要去食堂吃饭,说是有专门的员工食堂。   胡金凤说:“咱们得过去换饭票。”   饭票?   孟砚青不太懂,不过还是跟着大家伙一块过去食堂。   员工食堂靠近首都饭店东侧门,要经过饭店的花园,那边有雕木缕花的木栅栏,还有欧式凉亭,很西式的风格,迥异于四九城那拥挤狭窄的老胡同。   几个年轻姑娘都好奇地看着,觉得新奇极了。   孟砚青望着那凉亭,却想起往事,她当时回国,随着父亲下榻在这家饭店。   那时候陆绪章被父亲带着过来接待老友,她和陆绪章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凉亭里。   七岁的陆绪章,特特穿着小西装,打着领结,是一个很漂亮端庄的小绅士。   他真是又乖又温柔,天天围着她打转,把她当小公主哄着捧着。   这么想着间,旁边陈桂珠道:“这亭子真好,我也是第一次见。”   她是和孟砚青说话。   孟砚青便笑道:“听说这是欧式风格,有些年头了。”   她这么一说话,大家都好奇地看过来,孟砚青便大致讲了自己知道的,当然也不好讲多了,只说是路上听人提的,倒是听得大家伙很新奇,敬佩不已。   说话间,孟砚青发现王招娣一直看自己,看得脸都红了。   孟砚青:“嗯?”   王招娣不好意思地咬唇:“孟砚青你真好看,我都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   孟砚青乍听这话,怔了下,之后便笑了。   她从生下来就被人夸好看,上辈子几乎被夸了一辈子。   如今变了个新身份,这还是头一遭被夸,关键还是这么单纯直白的夸,不带任何目的甚至有几分羞涩的夸。   她觉得挺好玩的,便笑道:“你不是也挺好看的吗?服务员都要年轻漂亮的,能来当服务员的,都是好看的!”   那王招娣越发不好意思了:“我哪能和你比呢。”   她这一说,其它几个舍友都纷纷点头。   她们昨晚刚见到孟砚青就觉得孟砚青好看了,好看得简直让人心都化开了,好看到她们不敢和她搭话。   没想到今早孟砚青竟然主动要和她们一起吃早饭,这让她们有些受宠若惊。   旁边陈桂珠赞同地点头:“而且你声音真好听,说起话来也好听。”   这次大家齐齐点头:“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在大家的夸赞中,一群姑娘来到食堂,这是专门供给员工的食堂,这会儿食堂里人来人往的,都是首都饭店的服务员。   几个姑娘到底没来过这种地儿,便有些怯。   孟砚青见此,便道:“我们找人问问,看看哪儿能换饭票。”   大家一听,忙点头,她们恨不得有人出头呢。   孟砚青让她们等着,自己径自过去一旁问了问,知道食堂后面一个小房间能换,于是大家过去。   谁知道过去后,一问,最低换三块钱的饭票,低于三块钱不给换。   大家傻眼了,三块钱,那是不小的钱。   那工作人员用钢笔敲着桌子,不耐烦地道:“你们换不换?你们不换我准备下班了,我也得吃饭去呢。”   大家便慌了,三块钱,别说大家兜里未必有这个钱,就算有,一下子三块钱换成饭票,大家心里也不舍得啊!   毕竟都是来挣钱的,来了后还没挣钱呢,怎么就要花钱?   孟砚青见此,便道:“同志,我们是刚来的,还没发工资,也没发饭票呢,都是普通人家孩子,手头确实不富裕,一下子拿出三块来兑饭票,一时花不完心里也别扭。现在大早上的,都饿着呢,还没吃饭。麻烦你多担待,稍等几分钟,我们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可以吗?”   那工作人员正埋头记账,听到这声音温温软软,如同一层柔软的薄纱,也是疑惑,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一看之下,便有些挪不开眼。   孟砚青长得实在是好看,好看得哪怕穿着最寻常的衣服也让人眼前一亮。   其实好看并没什么,这可是首都饭店,这里永远不缺好看的服务员。   关键是孟砚青的眼神非常温和清澈,让人下意识想顺从她。   况且她说的话在情在理的,听起来几个小姑娘也不容易。   这工作人员看了眼几个姑娘,一看就刚来的,可怜兮兮的,手脚都伸展不开的样子。   他到底点头:“行,你们快点。”   孟砚青当即把几个小姑娘叫到一边,道:“三块钱的饭票咱们根本花不完,现在我们每个人拿出几毛钱来凑一凑,凑成三块钱,然后大家把饭票按照自己的份额分了。”   她这一说,大家伙眼睛都亮了:“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   于是大家都纷纷掏钱,不是毛票就是钢镚,孟砚青实在是只有三毛,还得剩下一毛钱坐电车呢,所以只掏出来两毛。   好在五个女生到底凑齐了三块,孟砚青把每个人凑的钱都记住了,之后拿了那三块给工作人员,换了三块钱饭票。   孟砚青给各自分了对应金额的饭票后,大家都高兴起来,终于可以吃早饭了!   陈桂珠贡献了九毛钱,所以她有九毛钱饭票,她看了看孟砚青的饭票:“砚青,你要是不够吃,咱俩一块吃。”   孟砚青感激地道,道:“谢谢你,不过没事,这两毛钱够了,中午饭我不在饭店吃,我出去找朋友。”   陈桂珠“哦”了声,不好意思地笑了,轻声道:“多亏了你,让我们不用花三块换饭票,你真有办法!”   旁边胡金凤也道:“是啊,砚青真会说话,她和人家那么一说,对方就答应了。”   王招娣:“我觉得那是因为砚青既会说话,长得又好看,要是我遇到砚青这样的,我也恨不得答应呢!”   大家听着,全都笑起来。   孟砚青见此,不免感慨,年轻小姑娘就是善良又单纯……   果然活着是美好的,可以被人夸漂亮,可以被人夸声音好听,还能享受年轻小姑娘们那羡慕又敬仰的眼神,以及怯生生的殷勤小友善。   她满足叹息,心想回头再来几个小伙子,那就更幸福了。 第7章 食堂的等级   员工食堂人很多,这个点儿到处都是人,大家都排着队,几个姑娘头一次来,自然生疏,看得眼花缭乱,不知道去哪儿排。   孟砚青便提议道:“这边座位挺紧俏的,我们派一个人在那里占位置,剩下的去排队,这样会快一些。”   经过买饭票一事,孟砚青在几个小姑娘心中已经是最能干的,大家自然都赞同,一切听孟砚青指挥。   于是王招娣自告奋勇在那里占位置,孟砚青她们去打饭。   孟砚青边排队边看前面,食堂里的饭菜品种很多,有酱牛肉、酱肘子、炸鸡蛋、油条油饼,还有大碗馄饨,酸辣汤,更有豆腐脑。   每一样都贴着价格,孟砚青看了看,顿时感觉自己囊中羞涩的苦。   她一共就两毛钱饭票,能买的实在有限。   烧饼是八分钱的,比外面便宜,不过不能夹肉,夹羊肉夹酱牛肉都得另外加钱,馄饨酸辣汤豆腐脑又要一毛,这两毛钱的早餐只能吃素的。   孟砚青很想吃肉,她对着那松软热腾的烧羊肉眼巴巴地看了好几眼,才艰难地挪开眼,要了一份豆腐脑,一根油条。   其实她还想要炸鸡蛋,但是显然不够了。   她还在恋恋不舍,后面的人催着,来不及多看,只好端着那豆腐脑油条过去座位。   员工餐厅到处都是人,端着豆腐脑都得小心,免得被人碰到洒到。   她经过一位中山装同志身边时,还差点碰到对方。   孟砚青笑着道歉,对方意外地看她一眼,很是和善地道:“没事没事,你小心着。”   孟砚青视线扫过他的衣服,约莫知道对方应该不是普通服务员,估计是保卫科的便衣,是巡视食堂安全工作的。   要知道这不是随便什么地方,这是首都饭店,来往不是政要就是外使,于是便有一套严密而日常化的保卫措施,不但外面部署有公安部和警卫员,内部有保卫科,甚至连日常工作中的各职能人员,本身相当一部分是身兼两职的保卫人员。   一些人员密集场合更是有身着便衣的保卫人员随时出现在各处,以防万一。   这位显然是便衣。   孟砚青礼貌地道别后,才继续往前走,走到自己座位前,却见一个穿着白褂的服务员正在那里训人,挨训的正是她那几个小舍友。   那服务员瓜子脸,长得眉清目秀,很是好看,不过说话却泼辣得很:“你们新来的不懂规矩可以问,别在这里瞎胡闹,知道这是哪里吗,首都饭店,你们是谁手底下的?怎么教得你们?”   这瓜子脸咄咄逼人,王招娣被吓到了,忙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的座位,我不坐这里了,你们坐吧。”   服务员好笑:“你就说你们是谁手底下的吧?哪个领班底下的?”   大家面面相觑,她们初来乍到,刚被安排了宿舍,哪知道谁是领班,一切还在听从安排呢。   旁边有个脸庞略宽的服务员低声说:“估计是新招的吧,还没培训呢。”   那瓜子脸听着,简直不敢相信:“还没培训呢?你们也敢跑来这里坐着吃?大早上的,厨师大小领班都吃饭呢,这里有你们坐的地儿吗?你们没长眼睛是吧?”   王招娣几乎吓哭了,她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错。   其它几个姑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坐也不敢坐,端着自己的盘子站那儿。   瓜子脸好笑:“你们还不让开?”   几个姑娘忙就要让开。   谁知道这时候,就听一个声音道:“哪条法律哪条规定写了我们不能坐着吃饭?”   这声音清凉如丝,在这油盐酱醋的早餐时候,听得人顿时一阵清爽。   大家遁着声音看过去,便看到了孟砚青。   孟砚青穿着最简洁朴素的白衬衫,衬衫看上去也半新不旧的,这衣着乍看是那么普通,可是却挡不住她的漂亮。   她是那种鹤立鸡群的漂亮,以至于乍看到这姑娘,任何人都会感到扑面而来的漂亮。   当这种意识已经在脑中先入为主时,才会仔细看,看这姑娘怎么漂亮。   要说鼻子眼是多么惊艳精致,倒是也不至于,但是她给人感觉就是优雅,就是从容,就是浑然一体的美好。   所有的人都好奇地看着这样的孟砚青。   孟砚青见此,知道自己一开口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其实她并不想惹事,她只想安安分分。   可惜活在这个世道上,她就是消停不了。   当下她笑望着眼前的瓜子脸:“怎么,没这种规定是吗?没这种规定那我们就可以坐在这里吃,劳动人民,人人平等,我们确实是新来的,但我们可没听说新来的就得站着吃饭。”   她说话声音并不大,甚至有些绵软,但却有种不容忽视的鲜明感。   那瓜子脸狐疑地盯着孟砚青:“你谁啊?没大没小是吧?”   孟砚青抬眼,笑看那瓜子脸:“戌年还没到呢,怎么就出来叫唤了?”   她这么说,瓜子脸愣是明白,周围人听着一愣,之后恍然,差点笑出声,这姑娘说话真厉害,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戌年出来叫唤的可不就是狗!   那瓜子脸怒了,指着孟砚青:“说谁呢,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没爹还是没娘教!”   孟砚青:“我家的事不劳你操心,你还是回家看看你家窝头杵眼了吧。”   周围人听着,越发笑出声,窝头没眼,那就是等着挨抠!   那瓜子脸愣了三愣,没明白她意思,只是看周围人笑,越发羞恼。   孟砚青招呼几个舍友:“坐下,吃饭,凉了不好吃了。”   王招娣等人都吓懵了,她们哪见过这阵仗,根本不敢坐。   孟砚青便率先坐下,在一众人的目光中,从容拿起筷子,夹起油条咬了一小口。   虽然是素的,可到底是油炸的,吃起来香喷喷,孟砚青很满意,这滋味还可以。   看来首都饭店的员工食堂手艺很好,用料也实在。   王招娣几个已经傻眼了,孟砚青可真行,她竟然还敢坐下吃饭,还能吃得这么心安理得。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胡金凤,她小心地瞥了一眼那瓜子脸,小心翼翼地坐在孟砚青身边。   当孟砚青坐下后,陈桂珠,王招娣等也都硬着头皮陆续坐下来了。   旁边瓜子脸简直不敢相信,她看着这一幕都没反应过来,直接给气笑了:“这是哪里来的乡巴佬,根本不懂规矩,这里是你们坐的地儿吗?”   她说这话时,孟砚青正拿勺子吃了一口豆腐脑。   那豆腐脑真好吃,雪白豆腐浇了花椒油、韭菜末、醋和酱油,也是上等美味了。   她吃得有滋有味,心情很不错,抬眼一看那瓜子脸:“同志,大早上的,火气别这么大,这油条豆腐脑味儿真好,你也坐下来尝尝吧?”   那瓜子看她笑盈盈,越发怒了:“你给我起来,给我起来!你凭什么坐这儿?”   说着,她便用脚踢椅子,又拿起来旁边的托盘,直接给扔一边,一时食堂里不少人都被惊动了,全都看过来。   这人突然发疯了,孟砚青再也顾不得优雅气度,眼疾手快,连忙抢救了自己的豆腐脑护住,这才没被糟蹋。   这可是花了一毛钱的豆腐脑!   瓜子脸不解恨:“你还护着你那豆腐脑——”   说着,伸手就要夺孟砚青的豆腐脑。   孟砚青也有点生气了:“这可是用钱买的!”   瓜子脸好笑:“我让你吃!”   说着劈头就要夺——   这时候,旁边那便衣却陡然出现,直接拦住了她。   瓜子脸一怔:“你什么人,拦着我干嘛?没看到这女的欺负人?”   便衣冷着脸:“同志,这里是吃饭的地,不是打闹的地,你要是想问我是什么人,走,跟我走一趟。”   瓜子脸看着便衣那气势,多少也意识到了,忙道:“同志,不是我找茬,是她,她非要占我们位置,你看,她坐这里吃饭!”   孟砚青听着,捧着豆腐脑一脸惊讶:“这不是食堂吗,食堂不是吃饭的地吗?坐着吃饭怎么了?”   瓜子脸:“你也配!”   这时候周围不少人都看过来,那便衣便安抚地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继续吃饭:“大家该干嘛干嘛,不要起哄,安静。”   这人一开腔,马上大家都不吭声了,赶紧低头吃饭。   都是首都饭店混的,知道饭店内部的安保力量有多强,什么事别多问,反正听着就是了,不然回头犯了错误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犯的。   便衣同志将几个服务员叫到一旁,盯着瓜子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门的?”   服务员看看四周围,小声道:“同志认识李医生吗,王同志身边的保健医生?那是我叔——”   便衣同志听着,却大声道:“什么,你叔,你叔怎么了?”   瓜子脸顿时脸红耳赤,只好不提了,心里却是气恨,怎么遇到这么一个不懂事的,拿着鸡毛当令箭!   便衣看向孟砚青,不自觉声音便放温和了:“这位女同志,刚才她打到你了吗?你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孟砚青听这话,淡扫了一眼那瓜子脸。   显然,这瓜子脸也不过是一个服务员,顶天了不过是一个拿摩温,这种有点小权利的人最喜欢欺压新人,因为这是她好不容易取得小小成就的证明。   但是遇上保卫科,马上就怂了。   当下孟砚青说了情况,那便衣顿时沉下脸:“大家都是工作人员,还分个高低贵贱了?才吃饱几天饭,来首都饭店以为自己是外宾了吗?”   瓜子脸辩解:“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她们都是新人,一点没规矩,我——”   便衣:“你以为这是慈禧太后的后宫,还得讲究个辈分高低?”   瓜子脸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便衣脸:“行了行了,这么多服务员,就你事多!你过来下!”   瓜子脸:“过来?干嘛?”   便衣同志道:“写个检查吧。”   检查?   她吃个早饭还要写检查?   瓜子脸茫然:“我,我为什么要写检查?”   孟砚青其实也没想到,本来她看到便衣同志在,就想着故意激怒下这瓜子脸,让便衣给她一个教育。   但竟然要写检查?   孟砚青抿了口豆腐脑,低下头,当没听到。   王招娣几个显然是兴奋又意外,全都低头装傻。   便衣同志:“怎么?不想去?”   瓜子脸忐忑地犹豫了下,到底是道:“行,行……我去。”   便衣同志颔首,带着瓜子脸离开,临走前还嘱咐孟砚青:“遇到事,要冷静,不慌不忙解决,有问题记得找我们保卫科。”   孟砚青笑着点头:“嗯嗯嗯,我知道了,谢谢同志!”   瓜子脸明显纠结又忐忑的,又见便衣同志对孟砚青和颜悦色的,便暗暗瞪了孟砚青一眼。   她可算是记住了,走着瞧吧,这事没完!    第8章 午梦初醒热面茶   一切结束,孟砚青珍惜地将豆腐脑重新放回去,太惊险了,差点保不住。   王招娣陈桂珠几个看孟砚青的目光已经很不一样了,充满崇拜和敬佩。   “砚青,你可真行,胆子怎么这么大?”   “那个服务员这么凶,你竟然一点不怕?”   孟砚青品味着那豆腐脑的美味,叹道:“我得谢谢你们,我坐下吃饭的时候,你们也跟着我一起坐下了,这就是你们对我的支持。我们好几个人呢,她才一个人,我们怕她做什么?”   她这一说,大家全都笑起来,又觉得很高兴,原来自己也帮忙了。   王招娣却依然满脸敬佩地看着孟砚青:“还是多亏你,刚才那个服务员那么凶,我看到她都怕死了,我根本不敢和她说话。”   说白了初来乍到,不知道深浅,怕惹事,哪敢说什么呢。   孟砚青知道她的心思,便安慰道:“其实也没什么,这里自然有这里的规矩,但规矩再大,也不能欺负人。这是食堂,吃饭的地儿,既然有座位我们就可以坐,总不能还要讲究一个尊卑贵贱吧。咱们是来干活的,不是来当小奴才的,又不是旧社会,小徒弟还得听着师傅打骂不成?”   这一番话说得大家连连点头:“有道理!我们就该腰板挺直了!”   陈桂珠道:“咱们要是能顺利转正,那就是八大员了,八大员,多威风啊!”   八大员可吃香了,那是好职业,一般饭店里甚至得出规定要求“服务员不得打骂顾客”,想想那得是多趾高气扬啊!   只不过她们是临时工,没编制,又来了这金碧辉煌招待外宾的首都饭店,才心里发怯。   但是现在孟砚青来这么一出,她们突然有些底气了,反正是来干活的,能转正自然好,不能转正的话也是本事不到家运气不够好,倒也不至于受这闲气,还是得把腰板挺直了。   大家吃着早餐,说着话,一时倒是心情很好,又讨论着明天即将开始的培训,一个个忐忑又期待,叽叽喳喳的。   这时候,就见一个年轻人走过来,看到她们这边还有一个空位,便礼貌地问道:“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王招娣几个都怔了下,忙点头:“当然可以。”   那年轻人恰好就坐在孟砚青对面,他坐下后,笑着冲孟砚青颔首打招呼:“你好,我叫罗战松。”   孟砚青听这名字,微拧眉。   这就来了?   这是命运的安排吗?   她打量着来人。   这是一个长得眉清目秀的小伙子,留着小平头,穿着齐整的蓝色工作服,礼貌谦和的样子。   非常讨人喜欢,没有任何人会和这么一个小伙子过不去。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仗着来自三十年后的先知经验,把自己儿子踩在脚底下。   仇人见面,孟砚青笑了下。   她笑望着那小伙子,很是礼貌地道:“你好,我叫孟砚青,你的名字真好听,战松,这意思是不是,战胜严寒的青松?”   罗战松笑着连连点头:“是,就是这个意思。”   两个人便开始搭话,聊了几句,孟砚青不着痕迹地套话,很快就再次确认,这果然就是的,家庭背景出身和那书中一样。   这罗战松虽是来自未来二十一世纪的人,但他附身到了这个时代一个农村小伙身上,他意识到自己情况后,便设法离开农村走向大城市,靠着城里招工进了饭店,拿到了正式编制名额,端上了铁饭碗。   如果按照一般人的想法,这对于一个农村小伙子来说已经非常成功了,足以让很多人羡慕了。   不过这对于罗战松来说却只是刚刚开始。   他还要读大学,要奋发进取,要激流勇进。   他仗着自己上辈子所知道的,还要买卖股票,投资黄金,之后开始做进军珠宝和房地产等行业,赚了大钱。   自己儿子在九十年代也想做珠宝,奈何和这男主角棋逢对手,几次交锋后,一败涂地,甚至踏入罗战松的陷阱,构成了经济犯罪。   那时候陆绪章四十岁出头,身处高位,忙于公务,无瑕顾及儿子,当他知道儿子做出的一切时,为时已晚。   他匆忙给儿子安排,请了最好的律师,动用了所有关系,但也无济于事,儿子到底锒铛入狱。   判了五年。   进监狱的第三个月,儿子自杀了。   儿子死后,陆绪章精神崩溃,一夜白头。   孟砚青想起这一切,心情多少有些沉重。   她之前明白事情会这样,但那毕竟是来自未来的小说,一切到底会不会按照那个故事走,都是虚幻而不太真实,对她来说那些故事都隔着一层,有些虚浮。   但是现在,看到眼前活生生的罗战松,她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种强大的力量会将剧情拉向那本小说的方向。   眼前的罗战松拥有上辈子的记忆,他知道许多儿子不知道的先机。   相比之下,自己儿子虽然智商出众,但自小享尽富贵,备受宠爱,养成了骄纵的性子,这样的儿子,自然不是这个步步为营罗战松的对手。   她这么想着时,那罗战松却和旁边王招娣几个说笑,他很是能说会道,又有些幽默,于是很快生疏感便减轻了,大家对这罗战松倍感亲切,说说笑笑的。   不过罗战松时不时看向孟砚青,很有兴味的样子,时不时把话题转到孟砚青身上。   很明显罗战松对孟砚青有些好感,颇为殷勤。   孟砚青神情淡淡的。   这罗战松男主在孟砚青眼中还嫩着,根本不够瞧,比起年少时的陆绪章差了一大截。   更不要说这人以后还是他们家的敌人。   慢慢的,罗战松也看出孟砚青神情间的疏远,他作为男主,以后能做成一番事业,自然不是没什么眼力的,见此也就不说了。   吃过饭后,回到宿舍,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的,都在讨论罗战松,她们对罗战松很有好感。   孟砚青从旁看着姑娘们的热情,越发感觉命运的齿轮即将启动。   不过她也明白,现在她没法贸然说什么。   自己知道的那些本来就是虚幻的,没凭没据的,没法说出来。   而对这几个姑娘来说,少年慕艾,看到罗战松心生好感也正常,她这个时候泼冷水估计大家也冷不下来。   只能后面寻机会慢慢来了。   当下她沉默地收拾了下,带着自己仅有的一毛钱和那翡翠手链,赶过去护国寺。   *   孟砚青对护国寺是有些感情的,当年从法国回来大陆,刚回来时人生地不熟的,也觉得无趣,陆绪章便说带她吃好吃的。   那时候家里还都有奶妈,奶妈带着他们四处游玩,带他们吃各种好吃的,还参加庙会,其中孟砚青最喜欢护国寺的庙会了。   这庙会在清末时候,那可是热闹得很,有一句诗说“一日能消百万钱,多少贵人闲至此,衣香犹带御炉烟”,指的就是这里。   不过可惜,后来轰轰烈烈的运动开始,一切都变了,这庙会就停了。   而此时的护国寺已经重修过了,前几年才重修的,一过去便见进门处的山门,那大肚弥勒佛耷拉着两只巨大的耳朵冲着众人笑呵呵。   门前有工人师傅正修路,看上去是要铺设新水泥路,就在护国寺旁边的街道,已经是门店林立,各样小吃杂货齐全。   孟砚青先沿着那小吃街走过去,发现物件还真齐全,至少比前些年好了很多,有各样黏货和细馅元宵,诸如艾窝窝,蜜麻花,豌豆黄等比比皆是,还有那杂碎汤,豆汁和面茶等全都应有尽有。   这边热火朝天香味四溢,有人边走边吃,还有人端着面茶蹲路边吸溜。   孟砚青也想吃。   早上吃那油条和豆腐脑还觉得很满足,现在却觉得味道寡淡了,她想吃甜到齁的蜜三刀,想吃粘牙的艾窝窝,想吃热腾腾的煮饺烙,还想喝杏仁豆腐,喝莲子粥。   甜的咸的香的,干的稀的稠的,都想吃。   孟砚青快走几步,很快走出了那边小吃区,陆续看到一些书摊和杂货铺,显然现在虽然开放了,但是古玩玉器销售这方面还有管制,所以一般都是以卖杂货卖旧书掩护,只卖给内行人。   好在孟砚青飘了十年,人间的事她多少听了几耳朵,知道里面的道道。   她便随意走进几家铺子,拿了翡翠手链问问价格,这些地方报价不一,有人报三十块,也有人报五十块。   没办法,玉器行业就这行情,现在比较热门的是岫玉,翡翠根本没行情。   翡翠原石现在按照重量算,一公斤也就是大几十到上百,就算是冰种翡翠原石也才几百块一公斤。   自己这翡翠手链能卖几十块,已经算是高的了。   按照那本年代小说中所说,以后这些价格自然会高起来,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她哪顾得上这么多。   孟砚青又陆续询价了几家,最后终于九十块卖出去,算是非常不错的价格了。   拿到这激动人心的九十块,孟砚青便觉得自己发财了。   她马上杀入小吃街,左手馓子麻花,右手驴打滚,吃得不亦乐乎,最后又跑去喝了一碗热腾腾的老北京面茶。   那面茶可真地道,浇一勺芝麻酱,洒上芝麻盐,拌匀了,整个细腻厚实,浓郁香味扑鼻。   正所谓午梦初醒热面茶,干姜麻酱总须加,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味的了。   孟砚青端着面茶,在那热气腾腾中,满足得浑身舒畅,忍不住再次感慨,活着真好,有钱真好。   至于什么罗战松,等她吃饱再说! 第9章   孟砚青有了这九十块,心里多少有底了,有钱了就腰板直,就不至于活得太狼狈,也可以体面地去找儿子了。   另外还有那位牛所长,她也应该买点东西过去,顺便还人家钱。   她当即快步就要离开,赶过去新街口,谁知道走在街上,却看到一处店面,上面赫然写成三个大字“济兴成”,她一时也有些意外。   济兴成这三个字,在过去那会儿可是大名鼎鼎,她听父亲给她讲过。   以前北京前门外炭儿胡同有一家济兴成玉器店,那可是做白玉素活的行家,四十年代他们便把店开到了香港,当初孟砚青父亲带着她从法国回来大陆,取道香港,父亲还曾带她游览香港,去过这家店,已经是香港知名连锁店了。   这不起眼的小店铺,竟然也叫这么一个名字?   她待要进去看看,不过想想时候不早了,还是想尽快赶过去新街口,改日再过来看就是了。   有了钱,孟砚青爽快地雇了一辆板车,直接过去,到了胡同口,她也不敢贸然敲门,上次那么疼实在是有些怕,她就安分等在胡同口槐树下,想着陆绪章或者陆亭笈回家时,她总能看到。   虽然她也没见过长大的儿子,但她感觉自己能认出来,总归不是像自己就是像陆绪章。   槐树底下有个水泥乒乓球台子,一个十三四岁姑娘拎着球拍往这边走,一眼看到了她,便歪头好奇地看她。   孟砚青看着这小姑娘,长得倒也清秀可人,心里一动,突然意识到了。   刁蛮任性假千金女配?   她当下笑问那小姑娘:“小姑娘,你是不是姓宁?”   那小姑娘惊讶:“姐姐,你怎么知道?”   孟砚青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要知道,那小说是一本龙傲天崛起的小说,同时还是一本真假千金文。   宁家就住在他们家对门,是军人之家,也算是位高权重,他们家小孙女出生的时候,是和某位大学教授妻子一个产房,也是恰好了,那位教授也姓宁。   当时正好是运动最闹腾的时候,护士也没心思,两家又是同姓,都是女儿,忙中出错,两家孩子互换了。   大学教授家女儿被宁家认作亲生女儿,取名宁碧梧,被宁家养着,而宁家的亲生女儿被大学教授抱回去,取名叫宁夏。   当时特殊时候,大学教授遭受打击,不甘受辱,跳河自杀,那位教授的妻子带着女儿回去农村投奔兄长,从此宁家真正的女儿长在乡间。   若干年后,真千金宁夏考大学回来北京,认识了罗战松,和罗战松彼此深爱,但是她家儿子陆亭笈却也爱上了宁夏,死缠烂打试图强取豪夺。   与此同时,这宁家的假千金宁碧梧痴恋罗战松,死缠烂打。   总之男女主角遭遇了来自宁碧梧和她儿子陆亭笈的纠缠,好一番悲欢离合后,宁家终于发现,原来他们的亲生女儿是宁夏。   他们悔恨不已,和宁碧梧割袍断义,帮亲生女儿打压男配陆亭笈。   最后,男女主事业有成抵死相爱,而男配女配则是各自付出了沉重代价。   孟砚青把那些剧情都通通在脑子里捋过一遍,却发现一个问题。   书中说真千金可怜,假千金吃香喝辣,可事实上是,真千金虽然在乡下,但由教授的爱人亲自教养,那教授爱人也是老一辈大学生,很有些能耐见识的。   她呕心沥血陪伴,夜夜辅导作业,又托人从城里买了书来给孩子读,总之虽然在乡下,但是享受的教育资源是超越那个时代很多人的。   反倒是这宁碧梧,虽然生在四九城里,吃香喝辣的,但是家里都是男孩子,养得糙,也没指望读书好,父母忙碌根本顾不上她,她就在家里混着,读书也没人管,除了物质上的富裕外,其它方面简直犹如野孩子一般放养着,平时看似宠,其实就是给钱给钱,给了钱你随便花去吧,别碍我们事就行。   于是数年后相逢,两个人各方面对比之下,用那本书中的话说,一个“满身书卷气”,一个“只知道胡吃海喝屁事不懂”。   此时的孟砚青,看着眼前水灵灵粉嘟嘟小姑娘,只有一个想法,造孽。   其实这孩子如果跟着大学生亲妈,未必就成了后来模样,至少能得陪伴,也能得悉心教养,以后的命运,谁能说得清呢?   如今对着这小姑娘,她笑道:“我是陆家的亲戚,以前来这里见过你,你叫碧梧吧,今年十四岁,对不对?”   宁碧梧便惊奇起来:“姐姐,你连我名字都知道,连我岁数都知道!”   孟砚青点头:“对,我什么都知道。”   宁碧梧看着孟砚青,只觉得孟砚青长得实在好看,笑起来又那么温柔可亲,心里喜欢得很:“我都没听陆亭笈提起过,原来他还有你这么好看的亲戚!”   孟砚青听宁碧梧提起“陆亭笈”这两个字,心中异样。   这宁碧梧当年只是那么小的一个小女娃,如今已经成了窈窕少女,那自己儿子自是已经长成翩翩少年了吧?   她心里惦记,当下便趁机问起陆亭笈种种,宁碧梧这小姑娘实在是一个爽快人,小嘴叭叭叭的,很快就给她竹筒倒豆子,全都说明白了。   她儿子十四岁了,不学无术,就在班里混着,时不时惹是生非。   小姑娘扁着唇,很有些嫌弃地道:“上次考试,他卷子没写完,竟然睡着了!我后来收卷子叫他,叫都叫不醒!”   孟砚青:“……”   她怎么有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儿子!   看来必须好好教育了。   小姑娘又继续告状:“他从小就爱欺负人,他总欺负我,上次他还抓了一条蛇放在抽屉里,吓死我了!”   这么顽劣的儿子!   陆绪章十四岁的时候已经是惊艳四座的小绅士了,温柔体贴风度翩翩,怎么当儿子的一点没遗传到!   孟砚青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之后笑对宁碧梧道:“这确实过分了,你放心,你说的这些,如果属实,我都得让他痛改前非。”   宁碧梧越发好奇,歪着脑袋道:“可是姐姐,他听你的吗?”   孟砚青:“他当然得听我的。”   宁碧梧清澈的眼底写满了怀疑。   孟砚青:“他母亲临走前,曾经留下一封信,要他必须听我的话,让我代替他母亲好好管教他,见信如见亲母,我自然能管得住他。”   这也是孟砚青事先编好的借口,反正见机行事,能母子相认就认,不能相认就拿出信来。   按照年龄推算,她现在这个身份十九岁,也就是说她去世时候,这个身份已经九岁了,写一封信,委托九岁的远房亲戚小姑娘管教自己儿子,这说法非常离谱。   但她就这么硬掰了。   反正她写的亲笔信,到了陆绪章那里,烧成灰陆绪章都必须认得。   陆绪章认了,陆亭笈就得认。   宁碧梧听这话,恍然:“这样啊……我知道了,你是拿着圣旨,如朕亲临!”   孟砚青点头:“对,就是这样。”   当下孟砚青把这小姑娘说得心花怒放,趁机问起来:“我看他们家没人,你都放学了,他怎么没放学?”   宁碧梧道:“他最近不住这里,而且他请假了。”   孟砚青:“请假了?”   宁碧梧点头:“我今天听他说,他爸有事出差了,他自己没意思,就去他爷爷家住了,他爷爷要招待外国客人,需要他在家帮忙,便干脆请了两天假。”   孟砚青有些失望:“他爷爷家?”   宁碧梧:“对,他爷爷住东交民巷那块。”   孟砚青:“嗯,我知道。”   她婆婆前几年没的,没了后,公公就一个人住东交民巷。   一时便想着,如果去一趟东交民巷,编瞎话把公公也糊弄住的可能性大不大。   对于陆绪章和自己儿子,她还是挺有信心能拿捏住的,但公公那人精明老道,就不好办。   这件事她也不想让老人知道,先不说这件事匪夷所思惊世骇俗,老人能不能接受,就说从她自己角度来说,她和陆绪章不太想继续下去了。   而公公对她也是颇为疼爱的,如果公公知道了,并接受了这件事,估计还是希望他们在一起。   她不想先惊吓老人再打击他一下,这冲击有点大。   孟砚青便和宁碧梧商量:“碧梧,麻烦你帮我关注着,亭笈上学了,你帮我想办法约他,可以吗?”   宁碧梧连连点头,一时留下了陆亭笈的学校班级,又商量好了时间。   孟砚青走的时候,宁碧梧还有些好奇:“你真的会来找我吧?”   孟砚青笑道:“当然了。”   告别宁碧梧后,她先坐电车过去牛街,想着买一些羊肉,再买些水果,过去看看牛所长,顺便把那三块钱还了。   三块钱,不算多,但实在解了她燃眉之急。   况且对方还介绍了这包吃包住还管培训的好工作。 第10章 蓝白金的阶级   当晚,孟砚青犒赏自己,先要了一碗炖羊肉来吃。   那炖羊肉加了白芷的,炖得肉汤香浓奶白,白芷的香味托着羊肉香,再配上一点翠绿香菜,吃得人心里都是满足。   这么吃着的时候,她想起一件陈年往事。   陆绪章父亲可是一个讲究人,民国时就是鼎鼎有名大吃主儿,就连谭家私房菜都曾找他切磋探讨,他甚至还曾经专门写过一本《食之道》。   耳濡目染,陆绪章在美食上颇有些讲究,他厨艺也还可以。   至少他的一手烧羊肉,那味道简直绝了,连陆绪章父亲都难得说“不错”。   可陆绪章只做过两次给她吃,平时根本不做。   孟砚青的筷子轻戳了一下羊肉,对陆绪章多了几分埋怨。   懒,小气。   她吃完那碗炖羊肉,满足地回去宿舍。   明天就得开始上班了,不过她可以趁着中午时候跑出去见宁碧梧,了解下情况,或者在学校直接把儿子逮住。   回到宿舍里,就听宿舍几个小姑娘小声议论着,说起明天的培训来,议论纷纷的。   孟砚青便低头整理自己那两件衣服,之后洗漱准备上床睡觉,顺便想着明天的培训。   那场运动前,她是绝对的大小姐,自己不动手做任何事的,后来怀孕嫁给陆家,陆家一则条件好,二则公婆对她视如己出颇为疼爱,她自然没受过任何委屈。   别说伺候人,连自己孩子都没怎么管过。   这辈子要当服务员打扫卫生,那自然是不好干,只能改改以前的性子,好好踏实学了。   这份工作不太好,但好歹包吃包喝,不至于流露街头,现在她找别的工作,住宿还是问题呢。   再说了,这饭店的伙食看来不错,只要有钱就能吃好的,守着这里有指望。   至于长久来说,她可以空闲时间考大学。   她祖上是做珠宝玉器的,父亲是地质学大家,她也想干脆学这个,先踏实学地质矿物质分析类,过两年如果能把儿子调理好,就找时间去香港或者欧洲拿一个珠宝方面的鉴定证书,或者上两年学深造下,也算是给自己找一份职业前途。   如果有机会的话,她还想去法国,她有个长她十岁的哥哥,当年父亲归国,那哥哥滞留海外,这些年早没联系,还不知道人在哪里呢。   *   第二天,她们一早便被喊出去跑操,跑操过后便进入培训部。   到了培训部,却见这边挤满了人,大姑娘小伙子的,有培训负责人拿着名单册子吆喝喊人,现场有些乱。   孟砚青带着自己宿舍的姑娘站在一旁,等着被喊。   谁知道这时候,就见几个姑娘说说笑笑的进来了。   王招娣扯了扯孟砚青的衣角,低声道:“你看那个——”   孟砚青看过去,却见那几个姑娘其中一个赫然正是昨天餐厅里的瓜子脸。   瓜子脸也看到了她们,那脸色立即不好看起来,她很快便和身边同伴低声嘀咕了几句什么,之后那同伴便朝着孟砚青打量过来,边打量边咬耳朵,之后还嘲讽地笑了。   这时候,孟砚青她们总算被喊到名字了,她们过去报道,每个人进行简单登记报数,之后便发了一大摞的东西。   几个姑娘拿到那些东西也是新鲜,赶紧打开看,却见里面是一套服务员工作服,工作服是蓝褂子,下面套一个黑裤子,每个人再领一个小牌子,用曲别针别在胸口,这样别人一看就知道这服务员是哪个部门干嘛的了。   除此之外,还发了培训手册让大家看,孟砚青大致扫了一眼,这培训面面俱到,先是理论课,涉及首都饭店的历史和国际地位,首都饭店的功能,管理模式,以及安全和消防知识等。   孟砚青正看着,就见那边瓜子脸几个笑起来,她们笑看着孟砚青方向,低声嘀咕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呢,这怎么也得是一个穿布拉吉的,结果呢,就这,蓝牌子?”   王招娣几个看时,这才意识到,自己发的牌子是蓝牌子,但是瓜子脸几个是金牌子,不一样的颜色。   她们显然不懂,有些茫然地对视一眼。   孟砚青看了场上,却大概猜到了。   蓝牌子培训班出来是穿蓝褂子,是打扫客房或者餐厅后厨,是做苦力的,不见外客,这种一般没编制。   白牌子培训班出来是穿白大褂,这种就会接触外客,但是一般不会接待外宾,更没资格参加外事接待活动。   而眼下这瓜子脸挂金牌子,这就不一般了,估计培训出来就有资格接待外宾了,可以穿布拉吉。   显然,这种穿布拉吉的就不是一般人了,就孟砚青所知道的,在一些重大外事场合,可以挑选出来当舞伴,陪着外宾或者领导跳舞,甚至有些遇到好机缘就此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看来她还招惹了一外事服务员?   这时候,孟砚青所在的蓝班已经全体到位,她们被领着走过一处涂着绿墙围的走廊,来到了一处教室。   在那里,培训老师正等着她们。   而教室讲台上站着的,赫然正是罗战松。   大家看到罗战松,也是意外,懵懵地看着他。   罗战松两手微撑在讲台上,笑看着几个年轻姑娘,最后目光落在孟砚青脸上。   孟砚青感觉到了,视线相对间,孟砚青直接没搭理。   罗战松略抿唇,收回了目光。   之后,他才笑着说:“各位,我姓罗,名战松,是我们首都饭店的经理助理,这次由我来给大家做这次蓝褂服务员的培训。”   大家一听,纷纷鼓掌。   王招娣几个显然都有些兴奋,兴奋得脸都红了,本来她们对罗战松就有些好感,没想到罗战松这次是培训她们的人,一下子多了很多亲近和崇拜。   孟砚青看着罗战松,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优秀的。   站在台上,从容不迫,侃侃而谈,很有魅力的一个人。   她不知道这个人在成为罗战松以前到底是什么人,但至少在他的世界里也应该是一个成功的人吧?   这样一个本身就非常优秀的人,又对未来世界有先知的能力,儿子被他逼到绝路,倒是可以想象。   她看着那罗战松,不免又想着,如果罗战松对上陆绪章呢?   陆绪章如果出手,可以直接给他拍死了。   陆亭笈小的时候,陆绪章可是比她护犊子。   隔壁小朋友欺负了陆亭笈,他恨不得挽起袖子替儿子上。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本书中竟然写的是“陆家父子关系冷漠”。   是那本书篡改了什么,还是他们父子感情后来真的疏远了?   这陆绪章到底怎么回事,后面也没再婚,也没孩子,结果和自己唯一的儿子还关系不好。   到了最后,四十多岁,一孤家寡人,儿子没了,难受的还不是他自己!   她这么思绪散漫地想着,就听到罗战松突然叫了自己名字。   之后,所有的目光全都看向她。   孟砚青疑惑地看向罗战松。   罗战松笑看着孟砚青:“孟砚青同学,请你说下当年总理对首都饭店的四个任务指示是什么?”   孟砚青看到罗战松眸中的笑意,那是料定她答不上来的笃定。   他既然知道自己答不上来,为什么刻意为难自己?   想看自己笑话?   视线相对间,罗战松眼中很有些意味深长,就那么笑看着她的反应。   旁边王招娣几个都微蹙眉,替她担心起来,第一次上课就回答不出来,这可怎么办。   罗战松便语重心长起来:“这位同志,上课还是得认真——”   这时候,孟砚青直接开口:“当年总理对首都饭店下了指示,四大任务分别是安全、卫生、服务和经济,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安全,其次是卫生,最后才是服务和经济。”   她这么说出后,便清楚地看到罗战松眸间的惊讶,他显然完全没料到。   旁边王招娣几个都松了口气,又敬佩得很,孟砚青回答得可真好!   罗战松愣了好一会,到底是扯出笑来,道:“孟砚青同学的回答非常全面准确!”   他微吸了口气,继续道:“你们永远记住,来到我们首都饭店,无论你是什么身份职位,你都要同时兼具一个任务,那就是安全保卫工作,关键时候,客人有危险,我们就必须首当其冲,毫不客气地说,我们要过去为客人挡子弹!”   大家听着,纷纷鼓掌。   罗战松在那掌声中,却是眯起眼睛,打量着孟砚青。   总感觉这姑娘不简单……    第11章 换个男人换种滋味   第一天的培训内容主要是围绕着首都饭店的光荣历史来讲,从清末开建到后来民国风云,首都饭店和诸多历史大事历史名人相关联的,这其中自然也有一些奇闻异事,罗战松侃侃而谈,风度翩翩,倒是引得一群年轻服务员崇拜不已。   培训负责人员还有晚上的工作安排,所以培训是在下午四点结束的。   孟砚青算着中学放学时间,她想着自己匆忙赶过去,也许恰好能看到儿子。   罗战松视线扫过全场,却是道:“各位,培训结束后,大家有时间的可以先看看我们培训手册,把我们今天讲的内容复习一遍,顺便做做明天的预习。”   他笑望着大家:“我看了在场各位的学历,大部分都是初中毕业,这里面竟然也有一些高中毕业生,应该都会一些外语,但是我还是想说,你们说的外语很有可能就是Chinglish,都是书本上的死知识,到了社会上实践起来你们就会发现,这些早落后了,所以别管大家是什么基础,到了这里一切都得从头学。”   一群小姑娘听这话,又期待又忐忑的,那胡金凤忍不住问:“我们学了外语就能和外国人说话了?”   她这一说,大家都笑起来,罗战松也笑了。   他笑望着胡金凤:“你参加了这次的培训班,虽然不能做外宾接待工作,但是你在日常客房服务中,万一外国客人问你什么,你总能听懂,总能回答得上来吧?”   大家恍然,毕竟哪怕是最底层的苦劳力,在打扫客房中也可能接触到外国人,学外语都是预防万一的。   罗战松:“在首都饭店,我们每个人都要自觉提高对自己的要求,每个人都要随时拿最高标准来提升自己,我举个例子吧。”   他背着手,走在讲台上,给大家讲起来:“比如我们首都饭店的门卫,那说普通门卫吗?那不是,他们每一个门卫都是要记住所有领导的相貌特征,也要记住他们的车牌号,为什么?”   陈桂珠举手:“他们记住了,才不会把领导拦外面!”   罗战松笑着点头:“是,领导们的脾气不好说,有些领导不喜欢排场,俭朴,说不定人家就不想坐专车不想带警卫,人家来参加什么会议,穿戴朴素不带警卫,咱不能把人家拦那里说你哪位,那就太跌份了!”   大家听这话,全都笑起来。   而想到她们在这里当服务员随时都可能接触到首长,那种自豪和荣誉感全都升腾起来,一个个自然暗暗发誓,要努力学习。   孟砚青自然没这雄心壮志,这会儿培训结束,其它小姑娘埋首苦读,她起身便往外溜。   走出培训楼的时候,罗战松从那边走廊探头看过来,好像想叫住她,她只当没听到。   反正下课了,谁还继续听他在那里讲大道理?她这里一堆事呢。   孟砚青匆忙回到宿舍,换上那身干净的衬衫裤子,又洗脸梳头,好歹把自己打理得有个模样,这才出发。   出来首都饭店,却见饭店门外停车场一水儿的红旗轿车和进口豪车,在这停车场旁,不太和谐地有一些出租车和板车。   按照她现在的那点钱,自然不舍得坐出租车,赶紧叫了一辆板车,直奔东交民巷。   东交民巷很有些历史了,曾经是外国人居住地,保留了大量的西洋建筑,成为迥异于周围胡同的一道风景线。   陆家在这里的老宅是一处中西结合的宅子,红砖砌墙,里面是砖木结构的,雕花的门窗罩,在周围一片西洋建筑中,并不起眼,甚至略显陈旧,不过却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在这条街巷,一处破败民居,一个不起眼店铺,都可能发生过决定这片土地命运的大事,而陆家这老宅那更是往来无白丁。   孟砚青来到这一带,自然不敢轻易走动,她知道这里四处警卫,稍有不慎,可能就引起怀疑。   她只远远站在胡同外,看到一家卖酸梅汤的,买了一杯,就那么慢悠悠地喝着,喝着时,不着痕迹地看向那个方向。   这么等了半晌,也没见什么踪迹,反而天要黑了。   她到底不敢太耽误,只能起身回去。   谁知道就在要走的时候,却见几辆吉普车缓缓驶来。   她看了那车牌号,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这是她公公的车牌!   她不敢太匆忙,怕引人怀疑,便慢条斯理起身,拿着那酸梅汤,装作寻常人散步一样走过去,却见那条巷子已经拉起来警卫,有便衣时不时走动,巡查着可疑人员。   孟砚青便故作不知,往前继续走,走得光明正大。   那便衣拦住她:“同志,请留步,前面不方便,麻烦您绕路吧。”   孟砚青疑惑地道:“为什么?”   便衣严肃地道:“这里是特殊区域,不方便。”   说着,他亮出来证件。   孟砚青扫了一眼那证件,忙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便衣颔首:“麻烦了。”   这么说话间,其中一辆吉普车已经停下来。   孟砚青不经意那么一扫,一眼便认出,在前后警卫秘书簇拥中,那个花白头发身形颀长的是自己前世的公公。   而陪在公公身边的少年——   她喉头瞬间发哽。   这就是她的儿子陆亭笈。   她甚至不需要看正面,她就知道,这一定是了。   他都长这么高了,几乎比他祖父都要高。   *   离开东交民巷后,孟砚青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儿子的那个背影。   他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外套,规规矩矩地陪在祖父身边,在一群西装革履的成年人之间,可以感觉到少年气,但又不会太突兀。   她其实是欣慰的,也略松了口气。   听宁碧梧说了那番话后,她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儿子是如何桀骜顽劣,是如何不服管教,她都开始头疼该如何管教了。   但现在,看着这高高瘦瘦的少年陪在祖父身边的样子,确实是老人家悉心调教出的模样。   老人家能让十四岁的孙子陪在自己身边招待重要客人,这孙子必然不是太丢人现眼的,外语功底应该过关,接人待物也不会露怯。   看来宁碧梧那小姑娘夸大其词了,至少大面上,儿子是过得去的,在老人面前装也能装出好模样了,至于私底下——   那也没办法,十几岁的少年,哪怕顽劣一些,也可以慢慢管教,她也有足够的信心可以给他掰回来。   其实想想,她小时候,可是从小就管着陆绪章的。   陆绪章后面越长越好,应该也有她一份功劳?   现在调教儿子,她自然更有经验了。   孟砚青心里略松快,当下也不是那么急了,看看时候还不算太晚,赶过去牛街,这会儿其实也没什么可买的了,不过还有一些羊肉,孟砚青赶紧买了五斤,之后拎着过去找到牛所长,还了那三块钱,郑重地感谢过他。   那牛所长自然没想到这个,他舍出去那三块钱也是看孟砚青实在是可怜,万没想到她马上还了,还给自己送了肉来。   他坚决不要:“你一个姑娘家自己过活不容易,往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这些吃的你自己留着,好好给自己补补,看看你这身子瘦成什么样了!”   孟砚青道:“牛叔,我昨天出去找了我们家以前的亲戚,结果人家看我可怜,给我塞了一点钱,还说以后能帮衬着我,我这是遇到贵人了,以后日子应该能好过一些。我想起你帮我不少,才回来看看你,也是让你知道,让你放心。”   她这一番话说得牛所长心里妥帖:“老早前我也听说过,说你们家祖上好像是有些亲戚日子过得好,只是老早断了来往,没想到现在就联系上了。”   孟砚青:“也是靠着那项链,项链就是人家送我的,现在我拿着项链去,一下子就认亲了。”   牛所长连声笑道:“那敢情好!”   牛所长爱人见了孟砚青,热情得很,还留她吃饭了,孟砚青自然不吃,可他们偏要留下她,她也就没拒绝。   牛所长家是家常菜,青菜豆腐和猪肉炒土豆片,还蒸了白馒头,孟砚青吃得有滋有味的。   吃过饭后,她回到首都饭店宿舍已经不早了,宿舍里几个小姑娘正叽叽喳喳议论着,好像在议论罗战松。   小姑娘们都觉得罗战松长得好看,周正,性情也好,更有本事,反正怎么看怎么喜欢,一个个芳心初动,叽叽喳喳地议论。   旁边冯素蕊突然道:“砚青,我看罗班长对你挺照顾的吧?”   他们是培训班,负责培训班的老师就叫班长。   她这一说,其它人都看过来。   孟砚青正拿水盆泡脚呢,她以前都是飘的,不需要动腿,现在培训一天又到处跑,还挺累的,泡泡舒服。   现在听这话,她抬头看向大家伙,却见小姑娘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地看她。   她便道:“怎么会呢,他突然问我问题,我当时差点回答不上来问题,如果真回答不出来,那就出丑了。”   大家想想有道理,一时也替孟砚青捏了一把汗:“幸好你答上来了,你刚开始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不会呢。”   唯独冯素蕊却道:“可是我看罗班长可是一直看你呢,他时不时看你。”   孟砚青淡看了冯素蕊一眼,她二十岁上下,长得也挺好看的,在宿舍一群姑娘间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这眼力还挺好。   她想起那书中的剧情,好像冯素蕊是最死心塌地的,后来胡金凤那孩子不想生,她还生气,和胡金凤吵架,认为胡金凤光顾着自己,不从罗战松角度考虑问题。   总之她简直把罗战松当爷爷供着了,只要罗战松偶尔看她一眼,她就心满意足,觉得自己这辈子值了。   她笑了下,道:“是吗?我当时认真听课,没留心看,原来你上课的时候,一直注意着罗班长在看谁?”   她这么随口一句话,马上把话题转到了冯素蕊身上,几个女生全都笑,陈桂珠更是直接说:“我算是明白了,上课时候你就专心盯着罗班长了!”   于是冯素蕊被大家伙围着打趣,倒是闹了一个脸红。   她也意识到了,孟砚青真厉害,一句话就让宿舍话风转向。   孟砚青从旁泡脚,听着大家叽叽喳喳说,听得出,大家其实对罗战松都有些期待,很是少女怀春的模样。   突然想起自己以前。   她十八岁早早生下陆亭笈,二十二岁就去世了,她去世时候和现在这群小姑娘也差不多年纪。   不过她可没有私底下崇拜一个人这种忐忑又期盼的心情。   七岁时她第一次见陆绪章,两个人就一直要好,到了情窦初开时,也闹过一些矛盾,彼此吃醋拈酸,用尽手段想拿捏对方,甚至还分手过,不过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归根到底,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很优秀,对方也很优秀,看了一圈,除了对方没有人能配上自己。   ———两个人都是这么自以为是。   至于后来偷尝禁果,也是两个人胆大妄为,又好奇新鲜,才荒唐起来。   不过双方父母都西方留学,思想开明,孟砚青七岁前住在法国,对她来说,这仿佛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正好赶上那个特殊时候,就匆忙举办了简单婚礼,开始生子步入婚姻。   现在回想,她怀孕这个事,真是人生败笔,太早了,断送了自己后面一些可能。   纵然没有人能比得过陆绪章,但她也不一定非要找那个最优秀的,这个世上男人还是很多的,各种各样的都有。   当年他们短暂分手,叶鸣弦马上就开始追求她。   其实叶鸣弦也很优秀,不比陆绪章差多少。   当然了,重活一世,她也不会考虑叶鸣弦了,他比陆绪章还大两岁呢,太老了。   还是得找年轻的。   等儿子的事让她放心了,她就开始考虑找一个,去品尝这种小鹿乱跳的滋味。   换一个男人,就能换一种滋味。    第12章   连着两天,孟砚青都安安分分接受培训,只在下班后跑过去新街口或者东交民巷,想着万一能再碰到自己儿子,奈何运气不好,她一直都没遇上。   她也不敢太唐突,毕竟不确定陆亭笈是否还记得自己,而陆家又是那样的人家,东交民巷是敏感地带,做得太过了,引起骚动或者警卫员注意,那必是一场大麻烦。   找不到儿子她就找宁碧梧,宁碧梧这孩子倒是不错,答应帮自己想办法,现在已经约好了今天放学后。   这天,首都饭店培训理论课程告一段落后,便开始讲工作规范流程以及中华礼仪培训。   而中华礼仪部分,她们是和白班金班一起上课的。   这对于蓝班小姑娘自然是不小的冲击,看上去人家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但人家是正式员工带编制的,人家可能还要接待外宾,这差异实在有些大。   而让蓝班小姑娘惊叹的是,那些金班也包括白班的女同学,穿着实在是时髦,竟然有人穿了半高跟鞋!   王招娣小声说:“这不就是资产阶级作风吗?”   按照过去思想,无产阶级是要朴素的,资产阶级才那么讲究,其实就算现在,除非演员以及一些特殊职业,不然大部分人不烫头不化妆的,市面上连口红都没有!   旁边冯素蕊羡慕地看着金班女服务员那剪裁得体的毛料布拉吉,还有那锃光瓦亮的小皮鞋,叹道:“这哪是资产阶级,你这思想落伍了,现在这叫时髦,人家可真好看。”   而就在那群服务员中,最好看的就是瓜子脸了,她那布拉吉上还别致地戴了一朵小雏菊,更是添了许多风采。   孟砚青这几天上课,多少也听到一些八卦,知道了这瓜子脸的身份。   她叫李明娟,也是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不过她家里有门路,她有个叔叔给首长当保健医生,那首长时不时出入首都饭店,这位保健医生自然也会跟着,会和首都饭店的厨师服务员沟通首长的饮食情况,自然和这边关系很熟。   这李明娟高中毕业后就进了首都饭店,一上来就是正式编制白大褂,当了一年白大褂,表现不错,就直接晋级,参加了这次的金班培训,培训出来后就有机会接待外宾,那前途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明娟明显感觉到了大家羡慕的目光,她扫过这边的蓝班,最后视线落在孟砚青身上。   孟砚青衣着依然很普通,普通到丝毫不起眼,但却明艳动人,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   李明娟盯着孟砚青那张脸,只觉得碍眼。   这时候,负责给大家培训中华礼仪的大领班慧姐来了。   这慧姐不是一般人,曾经参加过几次大型外事服务活动,听说早些年总理在杭州接待外宾,她们也跟着去,还上过总理的专机。   孟砚青看过去,这位慧姐已经三十出头了,不过保养得当,打扮得又好,一身淡灰色布拉吉,脖子围着彩色丝巾,看上去很有气质。   她这么走来时,身姿挺拔,端庄文雅,王招娣等都看得暗暗惊叹。   首都饭店的外服大领班就是不一样!   那慧姐视线扫过众人,当她看到孟砚青时,神情略顿了顿,眸中便流露出意外,之后,打量了她好几眼。   孟砚青感觉到了,不过并没在意,只是冲着慧姐礼貌含笑颔首。   她以前来过首都饭店,其实也担心这边的老人会认出她来,不过好在她结婚后就来过两次,而且都是重大场合,别人哪会特别注意到这位“陆家儿媳妇”呢。   再说当时都化妆了的,又过去十几年了,就算看着像,也绝对不会多想。   哪怕万一对方觉得像,她也能靠孟建红和自己的亲戚关系圆过去。   好在慧姐看了几眼孟砚青后,也没再说什么,她见孟砚青冲她打招呼,略对孟砚青颔首,之后便开始讲话了。   她先进行了自我介绍,之后便大致讲了接下来的培训内容,涉及到站姿、走姿、见客礼貌、上茶、上菜、递烟和递毛巾等。   除了这些,还要学习英语日常口语。   她站在讲台上,扫过大家,之后才道:“我知道各位职位不同,并不一定每个人都有机会进入外事场合,但是你们要记住,作为我们首都饭店的服务员,哪怕你只是一个打扫厕所的蓝褂,你也得以最高标准要求自己,因为你们随时都可能成为首都饭店的旗帜!”   “我们最先做的,就是要训练你们的站姿、坐姿和走姿,我们要做到什么标准呢?每个人,都要做到站立时如岸边翠柳,行走时如风过青萍,那才是我们中华儿女的美,是我们炎黄子孙的风姿,是我们对外展示的形象!”   大家纷纷鼓掌,就在这掌声中,慧姐便要找一个人来做站姿示范,李明娟站出来了,她主动表示当模特进行示范。   慧姐点头,开始教她如何站,同时详细给大家讲解。   李明娟长得漂亮,身段也顺溜,如今由慧姐亲自调理着,那站姿坐姿走姿都是一流的,慧姐满意点头,让大家按照李明娟标准来练习。   她吩咐众人:“你们好好站,让李明娟同学给你们纠正姿势。”   这么一来,慧姐走了后,李明娟俨然是班长的势头,开始指导大家,要帮助大家进步,给大家提意见。   她特意过来孟砚青这边,显然是想看看孟砚青做得如何,不过孟砚青盘靓条顺,身段好,站姿也实在是标准,她看了好一番,挑不出什么毛病,便看到旁边的王招娣。   她皱眉,马上道:“你这是怎么站的,跟个鹌鹑一样!”   王招娣微惊,一时不知道如何,赶紧拼命站直了。   李明娟便拿着一把尺子,轻敲了敲王招娣的肩膀:“这里,这里,放平。”   王招娣不敢吭声,赶紧放平了。   奈何她越是想努力放平,越是紧绷着。   李明娟的尺子又从王招娣前面擦过:“还有这里,像什么样!你都多大了,都来首都饭店了,挺着你那胸干嘛,咱这里是正经做事的,要优雅得体,可不是显摆的!”   王招娣羞耻得眼睛里已经含了泪,不过拼命忍着罢了。   周围人全都看过来,看着王招娣,有人同情,有人庆幸。   其实大家都知道,要想学点手艺,总归要吃苦头的,过去年代学手艺的都得吃亏受罪挨打伺候师傅,现在来首都饭店,只是练练姿势也没什么。   受点委屈,忍了也就忍了,只是万万希望自己小心些,千万别被这么说。   实在有点丢人现眼。   这时候,慧姐回来了,问大家练得怎么样了。   李明娟便给汇报:“金班的普遍练得可以的,不过蓝班的不太行,还需要多练。”   慧姐听了点头:“这也正常,你们金班都是有基础的,她们蓝班这次跟着一起参加这个培训,只是让她们有所了解,对成绩不做要求。”   一时下课了,蓝班的全都有些灰头土脸的,本来以为和金班一起上班,好歹能增长见识提高自己,谁知道就是一个陪衬,多少有些沮丧。   不过想想人家是有编制的,自己只是临时工,和人家比也没意思。   王招娣一直没吭声,回到宿舍后就哭了,趴在床上捂着被子哭。   都是年轻小姑娘,当众被人家拿着尺子这样指指点点,还戳着胸说干嘛这么挺着,真是恨不得直接一头撞死好了。   宿舍其它几个小姑娘忙劝着,她们也觉得没意思,不过又能怎么着,只能忍着了。   下午没有安排,孟砚青马上就去学校找儿子,不过旁观了这情景,便改了主意。   最初得罪李明娟原因种种,但今天李明娟针对王招娣,多少还是冲着自己来的,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她看着宿舍里这四个姑娘,问道:“她们是金班的,出来后就是接待外宾的,是正式员工有编制,而我们只是临时工,我们只能打扫客房,我们现在跟着人家上课其实就是蹭人家的课。”   她这一番话说得大家脸上黯淡无光,确实是没意思透了。   本来因为来首都饭店是天大的好事,谁想到处处受气。   孟砚青继续道:“那你们要不要私底下练习,然后反超她们?”   大家听着这话,看向孟砚青,陈桂珠先开口:“私底下练?怎么练?”   孟砚青:“就目前来看,金班的培训重点无非两点,一个是英语口语,一个是中华礼仪。这些我恰好有些经验,可以教着大家。”   大家一听,眼睛都亮了:“砚青,那你教我们吧!” 第13章 茬架的儿子   对于孟砚青来说,教这几位姑娘,她确实是有这个底气的。   英语自不必说,她本就生在法国长在法国,回到大陆后,往来无白丁,各国大使馆经常出入,中法英三门语言都是母语水准的,德语也不错,阿拉伯语也会。   毕竟环境摆那儿呢,即便是她后来嫁到陆家,陆家那也是人均掌握三门语言的外交世家。   至于礼仪,可以说她十二岁前,在那场运动前,她就是被按照最顶尖大小姐水准培养的,接人待物礼仪自不在话下。   所以她有足够的信心给这几个小姑娘提升一把。   孟砚青道:“我可以教,不过我得先说清楚,我们现在时间很紧,只能见缝插针练习,所以要想出点成绩不容易,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挤压我们的休息睡眠时间,你们愿意吗?”   她这一说,几个姑娘纷纷表示:“你放心好了,咱本来就是穷人家的,吃亏受罪咱没问题,咱可定愿意!”   孟砚青:“那好,咱们先制定一个学习计划吧。”   大家纷纷点头,孟砚青便也开始说起自己的计划:“每天四点结束培训,五点吃完饭并且料理完个人私事,便开始培训,一直培训到晚上十一点半,这其中有半个小时的中途休息时间,所以晚上一共培训六个小时,六个小时中,一边练站姿仪态一边对话英语,两个培训一起抓。”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下,看着大家:“你们觉得会不会太辛苦?”   这几个小姑娘一听,自然纷纷表示:“不觉得辛苦!”   其实大家都是受过苦头的,来这里做服务员也是为了能够出人头地混一口饭吃。她们不怕受苦受罪,就怕不知道怎么用劲儿,不知道往哪个方向使劲儿,现在孟砚青说要给她们开小灶,她们当然高兴。   孟砚青:“好,我会总结十段日常对话,基本能涵盖我们在首都饭店的范畴内的接人待物,饭店的英语日常口语培训,也应该囊括其中了,大家每天死记硬背,背下来至少三段,如此循环重复,一直对话,直到发音标准为止。”   大家纷纷点头。   孟砚青:“现在,大家一步步来,先练身姿。”   孟砚青让大家做的第一个姿势便是靠墙站立,宿舍里空间不大,靠墙位置几乎都是被占满的,于是大家腾挪了桌椅,甚至把架子床都给挪了位置,这才腾出地方来。   腾好了墙面位置后,她让大家挨个靠墙站立,让背部紧贴着墙,肩胛骨后脑勺等和墙面接触,同时两手伸展,让手背紧贴着墙面。   这个动作自然不好做,大家努力用手背去够墙面,手都要发颤了,还是够不着。   孟砚青:“第一次没办法让手背紧贴着墙面,这是正常的,可以慢慢来,你们只要在那里去够就行了。”   接着,孟砚青又教了她们两三个动作,都是靠墙练仪态的基本动作。   孟砚青:“大家可以一个个做,互相监督,这个动作每个坚持一分钟,一套动作下来是五分钟,我要求你们每晚至少做两次,如果能一丝不苟坚持下来,五天后,大家的形体就会发生改变,整个人的气质都会有所提升。”   “其实在容貌之外,我们还有很多功课要做,无论男女都可以做。一个人身姿挺拔了,精气神上去了,整个人看着就会不一样。这么简单的事,有些人是不懂,有些人是懒惰,其实坚持坚持,几天时间,就能发生改变,就看你们愿意不愿意去做。”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更努力了。   毕竟这动作虽然难,但到底也不是太难,只要坚持下,克服惰性,五天就能有效果,听起来太让人心动了。   大家吭哧吭哧靠墙练体态,孟砚青开始拿了纸笔,给大家总结句子。   这对她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很快总结了一些日常用语,之后,她开始给大家诵读,她读一句,要求大家跟着读一句。   发音不好的,她挨个纠正,之后按照正确读音再一遍遍读。   几个小姑娘一排靠墙站着,坚持着一种别扭到让自己身体并不舒服的姿势,还得努力说英语,这自然并不容易,不过大家伙现在心气好,一个个都憋着劲坚持,大声地说着英语。   孟砚青这么折腾了差不多一小时,总算觉得她们稍微上道了。   她还想去找儿子,便和大家道:“今天,大家就坚持着这个姿势练习,同时两人一组轮流对话,两人对话的时候,其它人都听着,觉得她发音不好的就提出来,彼此提意见改善,如果不确定的话,等晚上我回来再给大家纠正,我会在晚上十点半前回来,到时候会利用一个小时时间检查你们的成果。”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没问题,她们一定会坚持!   *   孟砚青叮嘱好大家后,揣了十块钱和自己伪造出来的一封“泣血托孤”遗书,赶过去陆亭笈学校。   她过去的时候这边人早就散了,一到学校门口,就见宁碧梧手里举着一根大冰棍,一边嘎嘣嘎嘣地嚼着,一边做贼一样招呼孟砚青:“孟姐姐,这里,来这里!”   孟砚青过去:“这是怎么了,躲躲藏藏的?”   宁碧梧:“我们校长刚经过这里,我怕他看到。”   孟砚青明白了:“你偷偷跑出来的?”   宁碧梧:“也不算偷偷。”   孟砚青无奈地看着宁碧梧:“你这算是逃学?”   宁碧梧却道:“可是孟姐姐,我有大事要给你汇报,要紧大事!”   孟砚青:“?”   宁碧梧拧着眉头,很无奈很无奈地说:“亭笈今天来上课了,可没等我逮住他,他就跑了!”   孟砚青:“跑了?他又请假了?”   宁碧梧却开始告状了:“他经常逃学不上课,偷偷跑出去玩,今天他又要去茬架了。”   这次轮到孟砚青拧眉了:“茬架?”   就她所知道的,茬架就是打架,四九城专有名词。   宁碧梧点头:“对啊!”   孟砚青沉默消化。   那软软糯糯的小娃娃,抱着她眼泪汪汪的小娃娃,竟然已经逃学打架了。   宁碧梧解释道:“我特意找其它男同学问了,他们说陆亭笈去了口外茬架!”   孟砚青听着,多少知道,口外就是城外,城外的话,那一般是广安门外或者右安门外了,就这学校位置看,右安门外的可能性大。   她当即道:“行,那我去右安门外找找他,你回去上课吧,别耽误你的课程。”   宁碧梧搂住她胳膊:“姐姐,姐姐,带我去吧,我也想看他们茬架!”   孟砚青看过去,她一脸激动期待,仿佛要去看大戏。   她劝道:“那些男孩子打架很粗鲁,拳脚无眼,万一伤到你怎么办呢?再说,逃学是不对的,你应该在学校好好学习。”   宁碧梧却道:“可是,我不是跟着姐姐你去吗?你自己去,那不是更危险?我跟着你去,咱们两个可以互相帮助保护!至于学习,我们数学老师请假了,下午没法上数学课了。”   孟砚青听她这些小嘴儿还挺能吧啦的,勉强道:“行吧,那你跟着我,不过去了后,你得听我话,不听话我就直接告诉你家长,说你逃学。”   宁碧梧马上很乖很乖地点头:“我一定听姐姐话的!放心好了,我平时最听话了!”   孟砚青对此非常怀疑,这小姑娘可不像很听话的样子。   只能说,现在的孩子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14章 你是谁?   当下两个人赶过去右安门外,到了后,在这边街道上一瞧,也没见陆亭笈,倒是看到几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在那里抱着膀子晃悠,这一看就是茬架的顽主。   宁碧梧小心翼翼地道:“这就是了,姐,你看那个穿夹克的,叫胡正道,他可是这边有名的顽主,打架挺厉害的,我听说这边的人都服他,而且他还拜在了陈晓阳名下,陈晓阳这个人有背景,挺胡作非为的,之前我听我爸提起过,告诉我说离他远点。”   她叹了声:“其实我也懒得搭理他,他比我大好多呢,我干嘛搭理他!”   孟砚青用狐疑的眼神看了眼宁碧梧,这小姑娘知道的不少呢?   宁碧梧感觉到了,心虚地解释:“我也是听人说的,我们班有些就是顽主,天天出来茬架,以前听亭笈也说过。”   孟砚青:“那亭笈怎么和这个胡正道打架?他和陈晓阳有什么过节吗?”   宁碧梧:“没有吧……我是听说,可能有一次吃饭遇上了,看着不顺眼,那陈晓阳就让人教训下陆亭笈,不过陆亭笈也不是吃素的。”   孟砚青听得连连蹙眉:“这傻孩子,搭理他干嘛,管他什么背景,他真要找茬,和家里说声不就行了。”   陈晓阳的来历,她大概猜到了,但也没什么好怕的,以陆家如今的情况,至于怕了谁吗?   完全可以坐在饭桌上让家里好好谈,哪至于非要去打架呢。   宁碧梧:“这我哪知道呢……”   孟砚青:“也没什么,我们过去看看——”   她话说到这里,突然指着一旁道:“小心,那儿一条蛇!”   宁碧梧听着,忙看过去,果然见那儿一条灰青相间的蛇,她当即一个箭步冲过去,并大喊一声:“孟姐姐别怕,看我逮住它!”   说完,她已经上前利索地捏住那蛇——   她这么一捏,才发现不对。   那根本是一条破麻绳!   她捏着那麻绳随手甩着,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孟姐姐,这根本不是蛇,这就是麻绳!”   孟砚青脸上没什么表情:“哦。”   宁碧梧晃悠着麻绳的动作突然僵住。   她想到了什么。   她咬唇,眨着眼睛,有些心虚地看向孟砚青:“当时陆亭笈吓唬我,我确实被他吓了一跳,毕竟谁能想到课桌里竟然有蛇呢!我不害怕这外面的蛇,就怕课桌里的蛇!”   孟砚青颔首:“我能理解,冷不丁的一下嘛,你被他吓到了。”   宁碧梧一叠声道:“是是是!”   不过到底是心虚,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左顾右盼的,开始胡乱找话题。   “姐姐,咱们找个地方躲一会,看看情况,也许陆亭笈等会就来了。”   “姐姐你吃饭了吗?”   她不提也就罢了,她这么一问,孟砚青顿时觉得肚子咕咕叫。   她看了看四周围,看到路边有小摊,是卖包子的,便道:“咱们吃点东西去吧,我请你,看,那包子肯定好吃。”   宁碧梧忙道:“姐姐,咱们站在那里吃包子,不利于观察地势,再说冷风冷天的,那不是得吃一肚子凉风!”   孟砚青心想这姑娘要求还挺高的。   她只好豁出去了:“那就找家有店面的包子铺吧……”   宁碧梧:“……”   她认真提议说:“还是找一家有炒菜的饭店吧,我们慢悠悠吃着,一边吃一边看着窗户外面,随时盯着情况,这样万一打起来,咱们也不会遭殃。”   有道理。   不过孟砚青看了看这周围,倒是有一家饭店,就是这价格——   她以前吃什么买什么自然不考虑钱,事实上她活了二十二年又飘了十年从来没考虑过钱的问题。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知道应该留着慢慢花,要细水长流。   这是不是有点贵?   宁碧梧便笑得特别可爱:“姐,我请你吃,我有钱,走吧!”   说完,她拽着孟砚青往前走。   孟砚青不走:“你有多钱?你哪来的钱?”   宁碧梧:“我家里给的啊,我带着呢,你看,有三十块呢!”   说着,她拿给孟砚青看,三张大团结,还是嘎嘣脆响的。   这么多……   孟砚青意外:“你请我吃?你出钱?”   宁碧梧兴致勃勃:“当然了!我有钱!走吧,咱们吃炖山鸡!”   孟砚青:“好吧。”   没想到,她这么大了,竟然要让一个半大小姑娘请吃饭。   不过想想自己现在是没钱的穷人了,还是从了吧……   *   两个人到了路边那家饭店,是私营饭馆,上面就歪歪扭扭几个字“东北菜”。   这种不起眼的店铺,孟砚青其实并不太抱希望,不过总归比路边摊应该好吃一些吧?再说东北菜一般实诚,用料足,也许有肉可以吃。   到了店里后,两个人看了一番,这菜量果然好像很大的样子,最后决定要一份“东北炖鸡”,再来一份凉拌菜,两碗米饭,一共八块钱。   孟砚青看着这价格,心想幸好有小姑娘出钱请客,不然她一下子回到解放前了。   两个人坐在饭桌旁等着上菜,时不时关注着窗外动静,顺便闲聊几句。   宁家老爷子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宁碧梧是宁家二儿子家的,除了她,家里都是表哥表弟堂哥堂弟的,所以她是唯一的女儿。   也因为这个,她在家还挺受宠爱的,性子自然是天真率性。   宁碧梧笑着道:“我爷爷最疼我了,他给我不少零花钱呢!”   孟砚青看着她那心无城府的样子,想起小说里的情节,一个被精心宠大的孩子,她的世界是简单透明的,而这种简单透明终究会被打破。   她会知道,原来最疼爱她的爷爷有一天会翻脸,会对她厌恶。   十几年的感情固然在,但是越对她有感情,越觉得愧对自己亲生孙女,最后只能拿她开刀,严厉惩罚。   宁碧梧会偏激,会绝望,她不知道世界怎么会这样,她这种歇斯底里,更是让宁家人觉得,果然是白疼了,怎么这么不懂事。   相比之下,那个留在乡下勤恳读书的亲女儿越发招人喜欢了。   那亲女儿虽然沦落到乡下,但是教授妻子也悉心照料着,早早启蒙亲自教她读书,供她上学,把她养得知书达理,满身书卷气。   而宁家虽然位高权重,但却是从军的,总体文化水平不高——要不然也不至于当年让孟砚青帮宁碧梧起了名字。   于是当那个从小被娇惯受尽宠爱的城里假千金,遭遇这乡下进城却孜孜不倦进取的真千金时,简直不堪一击。   故事的最后,就连宁碧梧的亲生母亲,那位教授妻子面对宁碧梧这个亲生女儿,都很无奈,她心里更偏疼自己一手教导长大的孩子。   用她的原话是说“我和纪鸿的女儿怎么会是这个样子,我真是没有办法接受!”。   于是宁碧梧失去了所有,养父母,亲生母亲,都无法接受她的所作所为,而女主宁夏则是拥有了双份的爱,以及男主的宠爱。   平心而论,孟砚青对这个故事并没什么感觉,不过是编纂的故事罢了,这里面没有什么明显的对与错。   假千金没错,真千金也没错,她们的错置源于那场浩劫中的忙乱,源于某个护士的粗心,也源于生命不经意的一个巧合。   只是当每个人都本着自己的性情行事,当彼此人生发生激烈的对撞和矛盾时,加上这本书对女主有意无意的一些偏爱,故事就成了那样,彼此也就迎来了好和不好的结局。   但是作为孟砚青,她看着眼前活生生的小姑娘,窗外阳光洒在她脸上,她可以看到她脸上细嫩的茸毛被映成了金色。   如果一个事物或者人本来可以很美好,为什么会因为世间的意外活生生扭曲,变了另一个人人厌恶的模样呢?   她觉得,她可以阻止。   故事里没有对错,只是文字操控下的人物,那对她来说是干瘪的,是纸片化的,但是眼前的小姑娘是鲜活动人的。   宁碧梧好奇地歪着脑袋:“姐姐,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孟砚青笑道:“我怎么看你?”   宁碧梧咬唇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好看,又温柔,我看着你就觉得心里很喜欢。”   孟砚青笑叹一声:“可能因为我觉得你很可爱,也很喜欢你吧。”   宁碧梧睁大眼睛:“真的吗?”   孟砚青点头:“当然了,现在像你这么可爱的小姑娘也不多见了。”   宁碧梧便喜欢得要命:“我从小没有姐妹,我看到姐姐,就觉得你就是我梦想中的姐姐!”   孟砚青笑道:“我觉得论辈分,你应该比我小一辈吧。”   这么说着间,她们要的炖鸡上来了。   那炖鸡用的大公鸡炖的,放了笋干蘑菇,一揭开上面的瓷盖,便有香气扑鼻。   孟砚青和宁碧梧都饿了,两个人连忙拿了筷子,夹起鸡块来吃。   一吃之下,都惊喜不已!   就凭外面那歪歪扭扭的招牌,总觉得这饭店是蹩脚的,谁想到味道竟然出乎意料地好!   孟砚青这么吃着,感慨道:“这是用柴火大锅慢慢炖的,够味!”   旁边老板娘正好在,听到这话,笑道:“没想到还是一个行家,确实是柴火大锅炖的,我们老家都这么做,这样才好吃呢。”   两个人一听,越发有了胃口,就着馒头吃鸡,那鸡肉乍吃不够嫩,不过却很有嚼头,越吃越有味,吃到最后,只觉骨头里面都是香,两个人对着咂骨头,吃得满手油。   孟砚青心里的幸福简直是满溢而出,她太喜欢了,这么好吃的炖鸡!   她望着对面小姑娘,这可真是一个好孩子,竟然请她吃这么好吃的鸡。   像这么纯真率性又大方的小姑娘可真是少见。   她想着,等以后她自己事情解决了,干脆让陆绪章把这小姑娘收成干女儿好了!   小姑娘有了这层退路,感情上别贪恋什么罗战松,别和女主宁夏作对,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将来总归不会差。   当然孟砚青这么考虑也有自己的私心,她儿子是那个疯狂偏执男配,这小姑娘是刁蛮作死女配,两个都是那结局凄惨的配角,她如果能改变小姑娘,也许冥冥之中整个事情发展就不一样了,自己儿子的未来也随之改变呢?   这是利己利人的好事。   *   吃炖鸡吃得心满意足,两个人在这小饭店稍微洗过手,走出去溜达看看情况,谁知道没走多远,就见几个顽主都蹭蹭蹭往西边巷子里跑。   宁碧梧眼尖,指着那边道:“快看,陆亭笈,陆亭笈在那儿!”   孟砚青心里一动,看过去,无人小巷,老槐树下,却见那边几个“顽主”正围着一个少年。   少年微倚靠在槐树上,手里握着一瓶北冰洋汽水,背对着孟砚青方向看,看不到脸。   不同于那天的规整,他今天穿着时下常见的蓝白运动服,身形高挑,肩膀很窄,一看就是才刚抽条没多久,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单薄感。   围着那少年的有三四个人,其中一个为首的身形高壮,他抱着膀子,下巴向那少年一仰,嘴里蹦出一句:“我这边院里的,你丫哪的?你认识谁啊你这么牛!”   旁边就有帮衬的,在那里叫唤:“怎么,不吭声,装什么丫的,可别是个生瓜蛋子,咱不怕老炮,就怕这生瓜蛋子!”   那为首的却道:“废话少说,咱先盘道盘道。”   孟砚青见此,知道事情不妙,领着宁碧梧躲在槐树后面,静观其变。   像这种老北京孩子的茬架,一般多少讲点规矩,不会群殴,也不会多打一,少年人滋事生非,打就打了,也没什么。   但如果叫了公安局或者惊动家里大人,那就是玩阴的,要被戳脊梁骨,被人瞧不起,孩子自己也觉得没面子混不下去。   所以孟砚青并不想出手。   这孩子已经十四岁了,不是四岁,她想看看他是怎么处理这种事情的。   这时候,陆亭笈仰起颈子来,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汽水,之后一抹嘴,开口说话了。   他声音略显沙哑,是这个年纪特有的变声期嗓音。   粗嘎,但冰冷。   他微侧脸,鄙薄地扫过对方,浑不在意地道:“你就是胡正道吧,你们想怎么盘道?单挑还是一起上?来荤的还是素的?”   他这么一个动作,孟砚青终于看到了他的侧脸。   槐树叶被风吹得接连碰撞,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而秋日午后的光自稀疏缝隙间漏下,落在少年的肩头和侧脸。   她看到了她儿子就应该长成的模样。   十年里,她无数次想象,但是都没有实体,现在她终于知道,她和陆绪章的儿子就该长成这样。   他眉眼漂亮精致,像极了孟砚青自己。   不过那线条清绝的侧脸轮廓以及干净利落的下颚线,几乎就是年少时的陆绪章。   当然,他没有陆绪章年少时的儒雅矜贵,反而多了几分痞气……   这时候旁边的宁碧梧按捺不住了,她紧紧攥着孟砚青的手,激动地道:“姐,我们过去帮忙吧,一起打,一起打!”   孟砚青回过神,以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不要乱动。”   她现在已经看明白了,小姑娘确实率性单纯,不过骨子里的顽劣也是蠢蠢欲动,她恨不得凭空出来一个妖精让她举着大刀砍砍呢。   换言之,生活太无趣,太平日子过惯了。   宁碧梧很有些失望,不过到底忍住了,眼巴巴地看着那几个茬架的少年。   显然陆亭笈确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说别的,嘴里那一行话都是驾轻就熟,一看就是经常出来茬架的人。   这时候,场上一言不合已经打起来了,那个叫胡正道的老大和陆亭笈打。   孟砚青从旁观察着陆亭笈,看得出,他倒是懂些拳脚功夫的,很有章法,且出手狠快准,应该是陆绪章这些年一直请人教着他。   这么打了没几下,胡正道就挨了几次揍,被陆亭笈给死死按那里。   陆亭笈手脚并用,禁锢住胡正道,按在地上,嘶声问:“你服不服?”   旁边一众少年都吓傻了,他们没想到老大到了对方手里竟然沦落到这个地步。   谁知道那胡正道还梗着脖子喊:“不服!再来!”   陆亭笈见此,直接放开,薄唇微掀,鄙薄地笑道:“那就再来,这次我一对二,怎么样?”   其中一个少年气得脸都红了,指着陆亭笈道:“你小子是练家子!你是练家子!”   陆亭笈呸了声,浑不在意地笑着说:“对,练家子,知道怕了?你小子以为傍上了陈晓阳的大腿,就可以胡作为非了?我可告诉你,我和陈晓阳井水不犯河水,我不会找他麻烦,他也别碍我事!你愿意当他走狗,你去当,少在我跟前碍眼!”   那胡正道却咬着牙,阴声道:“你小子就是欠教训!”   说完,他犹如疯牛一般冲向陆亭笈。   他冲过去的时候,孟砚青便觉仿佛有白光微闪,她陡然意识到,这是刀子!   她的心顿时揪起,连忙喊道:“小心刀!”   她这么喊时,胡正道已经到了陆亭笈跟前,闪着寒光的尖锐小刀直冲陆亭笈面门。   孟砚青后背发冷。   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陆亭笈骤然抬起长腿,有力长腿扫过,踢中胡正道胸口。   这个时候,短兵相接,一寸长一寸强,他腿长,于是那小刀在擦滑过他的运动裤的瞬间,胡正道被踢中胸口,剧痛下脱力,刀子“咣当”一声跌落在青石板上。   那是一把尖锐的匕首,开了刃的,磕在青石板上后,咣当咣当晃悠几下,才终于静默地躺在那里。   风吹过,槐叶婆娑,在场所有的人脸色都变了。   茬架前说好了来素的,不带刀子,结果胡正道竟然玩阴的。   刀子不长眼,下手没轻重,万一出个事,那就一个进医院一个进派出所。   胡正道旁边几个属下脸色也都不好看了。   四九城的老炮有老炮的规矩,不打女人,不打小孩老人,说好了荤就是荤,说好了素就是素,坏了江湖规矩传出去那是丢人。   自己老大玩阴的,自己也没脸,跌份。   孟砚青远远地看着儿子,却见儿子倒是没什么恼的,他背部倚靠在槐树上,两条长腿松散地并拢,悠哉地笑着说:“长能耐了,会使冷刀子了?还要来吗?捡起你的刀,我们再来一局?”   胡正道脸都憋红了,他攥紧了拳头,羞耻让他的拳头颤抖,他咬牙,终于迸出一句:“行,咱服了还不行!”   *   胡正道几个狼狈地起身,慌张跑远了。   跑走的时候,看到了站在一旁墙根拐角处的孟砚青和宁碧梧。   刚才孟砚青关键时候喊出那一声,提醒了陆亭笈,显然大家都听到了。   孟砚青眼神轻淡地看着胡正道,这么几个顽劣少年她还不至于看在眼里,但到底刀子不长眼,刚才那一刀如果下去,自己儿子不死也伤。   胡正道在孟砚青鄙夷的目光中,神情狼狈地别过眼去。   倒是他旁边几个,都有些忌惮地看着孟砚青。   宁碧梧便紧张地搂着孟砚青的胳膊,略护住她,提防地盯着那几个人。   陆亭笈视线扫过来      ,凉凉地道:“看什么看,犯照是吗!”   胡正道几个一听,忙不迭跑了,灰头土脸的。   宁碧梧见他们走了,顿时松了口气,之后跑过去陆亭笈身边,一脸敬佩崇拜:“陆亭笈,你拳脚功夫真好,比我二哥还强,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哪儿学的?”   陆亭笈都不稀罕搭理她的样子,眼神淡淡地落在孟砚青身上。   孟砚青原本是站在树后的,视角略被挡了一些,他没细看。   现在他这个角度,恰好看到。   当他看清楚站在墙根下的孟砚青时,他愣了下。   之后,他拧着眉,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的脸看。   孟砚青倒是意料之中。   儿子从小记性好,他是照相机式记忆,过目不忘,自己去世时他也四岁了,按说应该能记得自己模样,况且自己年轻时候爱美,照过不少照片,陆绪章也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不至于把她照片扔了,所以对于儿子看到自己后的反应,也在她预料中。   她望着眼前的儿子,抿出一个略有些浅淡的笑容。   十年的光阴,他从软糯的小娃儿,到这个一脸痞样的逃学少年,那是他回不去的光阴,也是她无法弥补的遗憾。   宁碧梧很有些得意,显摆道:“看,这是我孟姐姐,她长得好看吧?她就是我梦想中的姐姐!”   陆亭笈却根本仿佛没听到宁碧梧的话,就那么眼睛不眨地盯着孟砚青看,看得神情恍惚。   宁碧梧看看陆亭笈,看看孟砚青,开始意识到气氛有些异样了。   这是怎么了?   最先开口的是陆亭笈,他有些艰涩地道:“她叫你孟姐姐,你姓孟?你是谁?”   孟砚青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对宁碧梧说:“碧梧,我有些家事想和亭笈聊聊,你等一下。”   宁碧梧连忙点头。   之后,孟砚青才对陆亭笈道:“过来这边。”   她只是说了四个字而已,很淡的语气,但是理所当然,有着一种天然的震慑力,让人不自觉服从。   陆亭笈只觉得自己瞬间被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击中了。   异样的情绪涌上来,他四肢无力,心神恍惚,完全没办法反抗,只能听从。   旁边宁碧梧看傻眼了,她可是知道陆亭笈的性子,被宠得无法无天,是狂妄桀骜的性子。   结果现在这么听话了?   果然孟姐姐就是孟姐姐! 第15章 他恭顺得像一只猫   孟砚青把陆亭笈领到了一旁。   她有两种方案,一种是假借孟建红的身份,她可以拿出准备好的托孤遗书;一种则是直接告诉他事情真相。   采取哪种方案全看这孩子反应,也看他心性成熟度,看他是否能接受这种事情。   不过从刚才陆亭笈茬架的应对看,这孩子不是什么单纯小男孩了,编瞎话不容易糊弄他,而且他看到自己的反应,明显已经感觉到了。   所以孟砚青倾向于告诉他真相。   她停在一旁老墙根底下,那户人家养了鸡,母鸡正刨食,看到他们过来,用提防生人的眼神斜打量着他们。   孟砚青笑望向陆亭笈:“我是谁,你现在心里是不是已经好几个想法了?”   陆亭笈眼睛不眨地盯着她,喃喃地道:“……那你到底是谁?”   孟砚青:“说说你的想法吧。”   她反客为主,试探他的反应。   他却不上当,依然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眉眼间的笑意。   那么熟悉的笑容,瞬间唤起他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   他紧紧抿着唇,看了她好半晌,才涩声道:“我有一次翻家里的书,曾经无意中发现一张照片,你就是那张照片上的人,我知道,你就是,你们长得有一点不一样,但我觉得你就是。”   孟砚青听闻,微蹙眉:“嗯?”   这话透露出很大的信息,那就是,她曾经有那么多漂亮的照片,陆绪章竟然全都收起来了,以至于儿子都没正经看过她几张照片?   这狗男人……   陆亭笈就那么死死盯着孟砚青,少年光洁的额头跳起了青筋,两手紧紧攥着,呼吸是压抑的。   他的嘴唇逐渐有些颤抖,他几乎没办法控制他自己。   空气中仿佛有一根无声的线,已经拉扯到了最极限。   在极度的克制后,陆亭笈终于用异样紧绷的声音说:“我知道,那照片是我母亲,照片背面有我父亲的字。”   “所以你为什么和我母亲长得这么像,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已经离开了,她离开很多年了……所以你,你到底是谁……”   孟砚青看着他话不成句的样子,眼睛也逐渐湿润了。   她想着自己应该以一种不会太惊吓到他的方式来告诉他。   这些事情太光怪陆离,并不是一般人随便能接受的。   最后,她到底勉强扯唇,笑看着他道:“亭笈,王力先生的那本《汉语诗律学》,你后来读完了吗?”   这话说出,空气中紧绷着的那根线瞬间崩裂。   陆亭笈琥珀色的眸子便漾起来水汽,并迅速凝结着泪。   他望着孟砚青,颤声说:“你,你——”   他怎么能忘记,母亲临走前,还曾抚着他的头发,告诉他,每天读一页《汉语诗律学》,时候久了,也就读完了。   这是他们母子私底下说的闲话,除了母亲外没有人知道的话,连父亲都不知道。   孟砚青轻叹了声:“亭笈,这一切都很玄妙,我一时没有办法给你解释,我也不想编一个理由来隐瞒你,毕竟你已经十四岁了,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我认为你能够分辨是非真假。现在,我只能告诉你,我又回来了。”   陆亭笈听这话,怔怔看着她,半晌,他膝盖一软,竟然“噗通”一声跪下了。   他也不是特意要跪,只是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他情绪波动太大,以至于他顺势就跪在那里了。   他跪在那里,神情脆弱到几乎崩溃:“你不要骗我。”   孟砚青有些受不了,她上前抱住了他,用自己的手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十四岁的少年,头发已经没有他小时候那么松软,他真的长大了好多。   她环抱住他的肩膀:“亭笈,十年了,这十年里,我日思夜想,看都不能看你一眼,现在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陆亭笈听着她的声音,那恰是自己记忆中母亲的语调,是再不能错的。   他终于痛哭失声,跪在那里哭着道:“母亲,真的是你,原来你根本没死,他们都在骗我,你根本没死!你还活着!”   *   不远处的宁碧梧看到这一幕,有些吓到了,她疑惑地看着,好奇极了,但孟砚青让她在那里等着,她也不好意思上前问问。   好在,陆亭笈终于不哭了,他站起来,两个人在墙根下说话,好像低声说了很多话。   最后他还搂着孟砚青,两个人紧紧抱着,要多亲密有多亲密的样子。   她看着越发惊讶,惊讶得都忍不住捂住嘴巴。   要知道,陆亭笈对任何女同学都不屑一顾,在他眼里女同学都是不值一提。   没想到孟姐姐这么有本事,几句话竟然降服了陆亭笈!还仿佛生离死别抱头痛哭!   而孟砚青在和儿子大致诉说了自己的情况,显然这些对于陆亭笈来说,是不可思议的。   他拧眉,想了一会,才红着眼圈道:“所以当时母亲确实不在了,你现在变成了另一个人。”   孟砚青点头:“听起来好像是这样的……”   陆亭笈却好像生怕她跑了一样,紧攥住她的手,道:“那就不管了,反正你现在还在,过去的事你也都记得,这样不是挺好!”   孟砚青见此,其实也松了口气。   看来亲儿子就是亲儿子,并没有因为这种事情大惊小怪,而且还是能接受她现在情况的。   她便道:“这种事情我也不好解释,只能说冥冥之中,上天怜我,让我有机会回来见到你。”   陆亭笈低声道:“我都觉得我在做梦,可这是真的,母亲还活着,我们不要管别的了,反正你还活着,这就够了。”   孟砚青道:“是,我目前身体很健康,一切都很好,我也挺满意的,只能说我得到一个寻常人不会有的机缘了。”   这时候,陆亭笈恰好看到了不远处的宁碧梧,她正探头探脑往这边看。   陆亭笈皱眉,当即拉着孟砚青,用自己身体挡住了宁碧梧的视线。   之后才正色道:“母亲,这种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别人如果胡思乱想,传扬出去,也许会对母亲不利。”   孟砚青欣慰:“我当然不会告诉别人,现在我只告诉你了,我没和这小姑娘提。”   陆亭笈也有些欣慰的样子:“对,千万不要告诉她,告诉她,全天下都知道了。”   不过他很快道:“就连父亲都不要告诉了。”   孟砚青:“为什么?”   她和儿子相认顺利,儿子在她面前还是这么乖巧听话,她对教导儿子避免凄惨命运这事充满信心,确实想着干脆不要告诉陆绪章了。   不过儿子这么说,她还是有些意外。   陆亭笈却道:“怎么,你想告诉父亲?”   孟砚青感觉到了儿子在提起这话题时的异样情绪,她便道:“我身上发生的这些事,寻常人等怕是很难接受,我也不想和他们解释那么多,你父亲如果知道了,对我来说也是横生枝节。其实我现在也有些茫然,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   陆亭笈见她这样,忙道:“你说得对,告诉他后,万一更多人知道了怎么办?这件事自然不能让外人知道,不然对母亲不利,反正还是不要告诉父亲了。“   孟砚青便笑了:“好,你考虑得很周全,我听你的。”   陆亭笈见此,便握着她的手,安慰道:“至于将来怎么样,反正你现在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挺好的,其它可以慢慢来!母亲,你放心好了,有什么事,我都会帮你,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我一定会照顾好你!”   孟砚青听儿子这么说,意外之余,心里都是暖意。   她记忆中那个因为她的即将离世而哭泣的小男孩,长这么大了,而且已经知道要帮她解决问题了。   ——虽然他未必能解决。   这么说话间,孟砚青也看到了一旁探头探脑的宁碧梧。   她便对陆亭笈道:“当着外人的面,你先不要叫我母亲,就叫——”   她想了想:“叫小姨吧。”   陆亭笈有些别扭:“那很奇怪吧?”   虽然按照母亲的正常年纪,她应该三十多了,但是在陆亭笈的记忆中,母亲就是二十出头,就是特别年轻美丽的样子,也就是现在孟砚青的样子。   他天然觉得,眼前的孟砚青就是自己母亲,那是理所当然的,是他童年记忆中就有的模样。   以至于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就他们两个的年龄差来说,当母子并不合适。   他是自小被孟砚青教养,之后又受训于祖父母跟前,老人家的规矩大,他对长辈有着骨子里的敬重,让他叫“小姨”,他自然觉得怪怪的。   孟砚青:“只是私底下。”   陆亭笈:“可是你可以当我义母,就算别人听到也没什么吧。”   孟砚青:“这只是权宜之计,以后我们再想办法。”   陆亭笈不太情愿地道:“好吧……”   孟砚青便招呼宁碧梧过来。   宁碧梧早就好奇得不得了,见孟砚青招呼,迫不及待地跑过来了。   她歪头打量着陆亭笈,觉得陆亭笈现在奇怪极了,像是一只被顺了毛的小猫,乖得要命。   陆亭笈被她那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语气便凶凶的:“看什么看?你这是什么眼神?”   宁碧梧一听,便委屈了,求助地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有些无奈地看着陆亭笈:“亭笈,这是你对待女同学的态度吗?”   她这么一说,属于母亲的权威感扑面而来,陆亭笈微低头,一脸别扭:“我只是让她不要乱看……”   孟砚青:“那也不能对小姑娘这么凶,你想怎么着,你难道还能和小姑娘打架吗?”   陆亭笈便不吭声了,宁碧梧顿时很有些洋洋得意,冲着陆亭笈吐舌头。   陆亭笈警告地瞥她一眼,眼神特别冷。   宁碧梧这才勉强收住,不过却还是很有些小得意的样子。   孟砚青其实还想和儿子好好说说话,想多了解他这些年的生活,便道:“现在时候还早,我们先送碧梧回去学校,不是说今天下午还有自习吗,让碧梧上自习,我和亭笈还有些话需要说。”   宁碧梧一听:“其实自习课,上不上也没要紧吧……”   陆亭笈听闻,疑惑地看她:“自习课?”   宁碧梧心虚地点头。   陆亭笈见此,眼神讥诮,不过倒是没说什么。   孟砚青却感觉到不对了:“亭笈,你告诉我,今天下午是什么课?”   陆亭笈:“是语文课。”   孟砚青淡扫了一眼宁碧梧:“嗯?”   宁碧梧心虚地咬唇,小声地辩解说:“可是孟姐姐,我也没骗你啊……”   孟砚青:“对,你没骗我,你告诉我数学老师请假了。”   宁碧梧眨眨眼睛,无辜地点头:“是啊,数学老师确实请假了,我说的是真的!”   然而,今天下午是语文课……    第16章 零花钱   孟砚青直接把宁碧梧送学校去了,进校门的时候宁碧梧恋恋不舍,时不时回头看,且对陆亭笈很不服气的样子。   陆亭笈眼睛望天,不稀罕搭理她,脸上明晃晃写着:快走。   宁碧梧瞪他一眼,委屈巴巴进校门了。   孟砚青对于这对小儿女是很无奈的,这两个,一个看着纯真率直,其实小心眼耍得溜溜的,一个看着大小伙子了,其实打架斗殴痞气四溢。   这如果不好好管教,以后那本小说的剧情走起来,他们两个各自喜欢上男女主,死缠烂打的,那下场肯定好不了。   孟砚青感觉小说的剧情隐隐已经有了端倪,自己任重而道远。   她看向自己儿子:“亭笈,你下午什么打算?”   宁碧梧走了后,面对孟砚青,陆亭笈便顿时变了一个人,原本的嚣张痞气都散尽了,他微垂着头,竟然一脸很乖的样子:“不知道……”   孟砚青:“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吧?”   陆亭笈点头:“好,我听母亲的。”   孟砚青看到那边有个茶楼,便想过去,不过很快想到了:“亭笈,你身上有钱吗?”   陆亭笈怔了下,之后点头:“钱?我带钱了。”   孟砚青:“你有多钱?”   陆亭笈听这话,忙拿出钱包来,数了数,竟然有四十块钱。   他看向孟砚青:“只有四十块,够吗?”   四十块,他竟然说“只有”?   孟砚青一时也是无话可说,这十四岁的小孩,一个个身上带这么多钱。   要知道现在普通人的工资才多钱呢。   陆绪章是不是太放纵孩子了?果然孩子都是被他宠坏的。   还有宁家,也只知道一味宠孩子,人家教授妻子在乡下勤恳教导他们家女儿读书上进,养了个勤俭能干好女儿,他们却只知道给人家女儿钱,根本不管孩子的教育!   她看着儿子,无奈地道:“作为一个小孩,他们给你的零花钱是不是太多了?”   陆亭笈听了,双手将钱包奉上,一脸恭恭敬敬的:“母亲,那都给你吧,你帮我收着。”   对此孟砚青并没客气,当着陆亭笈的面,她没收了所有的钱。   最后,她抽出一张五块的给他,看着他道:“现在我没收了,你留着这五块钱吧。”   陆亭笈见此,忙摆手道:“母亲,我不需要花钱,都给你,你收着吧。”   孟砚青还是把五块钱还给他了:“你还是得留一些,不然回头你祖父或者你父亲会发现,他们会想多了。”   陆亭笈听着觉得很有道理,便收起来了。   孟砚青便带着他过去了一旁的茶馆,那茶馆摆着红木八仙桌,前方还有一处戏台,里面服务员都一水穿着长衫或者旗袍。   这会儿客人不多,孟砚青和陆亭笈进去后,服务员热情上前招待。   孟砚青要了一处雅座,坐下来后,她看了看菜单,便随意点了盖碗花茶,并饽饽点心。   点完后,孟砚青再次看着眼前的陆亭笈。   阳光从老式雕花窗户洒进来,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陆亭笈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他长得实在像极了陆绪章年轻时候,但又不太像。   陆绪章有一张过于轮廓分明的脸,但眼神嘴巴都生得明艳温润,这柔和了他脸部线条,不会让人觉得刚硬,更不会有刀削的锋利,反而会有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贵气。   十几岁时,陆绪章陪着她参加法国大使馆的宴席,便惊艳四座,名动东交民巷。   几乎所有的人第一次见到陆绪章时,都会赞叹于他与生俱来的矜贵感,以及游刃有余的练达。   才十几岁,明明是年少轻狂的年纪,却仿佛看透世情,笑得温润缠绵。   那是让人看得心都要化了的男人。   要不然也不至于惹得孟砚青一头扎进去了。   比起陆绪章,眼前十四岁的陆亭笈五官好像更为锋利,棱角凌厉,偏偏又有一双清澈而桀骜的眼睛。   属于少年的青涩和锐气是那么鲜明,哪怕在自己面前刻意收敛,却依然锋芒毕露。   茶上来了,孟砚青从容拿起碗托,拇指中指优雅娴熟地提了碗盖,轻翻开一道缝儿,垂眸小啜。   而此时的陆亭笈,看着对面的母亲,不自觉挺直了腰背,两手安分地放在两旁,神情也格外乖巧。   他觉得母亲哪怕只是随意地喝口茶,便自有一种闲淡优雅的从容感。   他甚至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他坐在四合院的廊檐下,在那花香和茶香中听母亲读书,在他翻过一纸泛黄书页的时候,有小朵的杏花飘落在他的脚下。   这是来自童年最熟悉的记忆和相处模式,这让他心里溢满了孺慕之情   这时候,孟砚青用茶盖在水面轻轻一刮,之后开口:“我小时候不会喝茶,我只喝咖啡。”   陆亭笈恭敬地颔首,道:“母亲小时候生活在法国,自是喜欢咖啡。”   孟砚青看着那浓郁茶水上下翻转,淡声道:“法国有红茶,我一直不喜欢喝,不过来到中国后,你父亲擅长煮红茶,我才喜欢上了。”   陆亭笈道:“是,祖母也擅长煮红茶,她曾经说,父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解放前,陆亭笈祖父曾经在哈尔滨履职多年,而哈尔滨是通往俄罗斯的贸易枢纽,大量红茶从锡兰或汉口购入,在哈尔滨配置后销往俄国。   多年生活在哈尔滨,陆绪章母亲喜用方糖和牛奶来调配红茶。   孟砚青抬眼看向陆亭笈:“亭笈,你们闲来无事时,都做些什么?你父亲给你煮茶吗?”   陆亭笈回道:“父亲很忙,没有时间煮茶。”   孟砚青轻轻“哦”了声,不置可否。   陆亭笈抬起眼,那双黑而亮的眼睛是琥珀色的,有些像猫。   他略有些腼腆地看着孟砚青:“母亲,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孟砚青便笑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们这十年的生活,也想看看他有没有尽到为人父的责任。你随便说说吧,什么都可以,我都想听。”   陆亭笈点头,之后道:“其实母亲去——”   他便顿住了。   孟砚青知道,他想说去世,但是因为她就在他眼跟前,他说不出口。   于是她略过这个话题,问道:“然后呢?”   陆亭笈看着面前的茶盏,低声道:“我就被接过去祖父祖母那里住,之后父亲便出国留学了,那几年我一直没见过他。”   孟砚青微颔首,那段时间她不知道为什么浑浑噩噩,意识不太清楚,就那么胡乱飘着,所以只约莫知道陆绪章出国了。   其实早在她生下陆亭笈的那一年,陆绪章就有了出国机会。   当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恢复了中国的合法权益,国内便开始了向外派遣留学生的计划,当然主要出国机会还是在东欧社会主义国家。   得到这机会后,陆家长辈的意思是让他先去德国,可以带着孟砚青和孩子一起过去,也可以让孟砚青母子两人留在国内。   不过陆绪章考虑过后,到底拒绝了。   孟砚青明白陆绪章的心思,自己身体不好,产后抑郁症也才刚有所好转,他不想让她以病弱之躯前往异国他乡,也不想留她一个人在国内,便放弃了。   他想留在国内照顾她。   可她心里其实是愧疚的,只是当时她自己状况不好,面对这一切都无能为力罢了。   后来她去世,孩子交给公婆照顾抚养,陆绪章出国留学。   出国时陆绪章虽然已经工作两年,也才二十出头,留学国外两三年,回来时还是很年轻,正好大展宏图,国内像陆绪章这种人才到底少,他又是太过出众的人物,这才七八年时间,已经担当重任,那是寻常人在这个年纪想都不敢想的。   对此她松了口气,幸好,他没有被她耽误了大好前途。   她垂着眼睛,低声问:“祖父母对你很疼爱吧?”   对于陆绪章父母,她是很放心的,那都是学识渊博性情儒雅温和的人,对她视若己出,对于她和陆绪章的血脉,自然是倍加怜惜,宠爱至极。   陆亭笈点头:“嗯,祖父母对我很好,他们在我身上花了很多心思。”   孟砚青:“那后来呢,他回国后你就跟着他一起住新街口了?是他主动要你过去的,还是你祖父母要你过去的?”   陆亭笈:“那时候我已经上学了,祖父母不想让我换学校,不过父亲想让我过去。”   他停顿了下:“他们好像发生了争执,但是父亲很坚持,最后祖父母让步了,父亲把我从祖父母那里接过来,帮我转学到了新街口的学校。”   孟砚青颔首。   还算他有良心,知道孩子应该带自己身边,不能总扔给自己父母。   只是陆绪章回来后,孩子都七岁了,三年的分离,已经熬过丧母之痛的孩子应该和他没法亲近了。   这可能也是父子关系疏远的一个原因。   陆亭笈知道母亲想听他生活的具体细节,便道:“父亲工作比较忙,不过不忙的时候,周末他会抽时间陪我打球或者出去玩,也会问问我读什么书。家里换过五个保姆,现在用的是满婶,人还不错,这几年她一直照顾我们的生活。”   孟砚青不需要多问,明白前面那几个保姆应该是觊觎陆绪章,被赶出去了。   他就是太招惹女人了,从她认识他开始,那麻烦就没停过。   孟砚青又追问了一些其它细节,陆亭笈都一一说了。   最后孟砚青问起来:“你刚才说,你是在书房一本书里无意中看到我的照片?”   陆亭笈点头,他琥珀色的眸子很认真地看着孟砚青:“是,不过我看到后就知道,那是母亲,小时候的事我都记得,我也一直记得母亲的样子,而且照片背面还有父亲的字。”   孟砚青若有所思:“我以前可是照过不少照片,都挺好看的,敢情都被他扔了?为什么竟然只有这一张?”   陆亭笈愣了下,便有些含糊地道:“……那倒是不至于吧,也许是收起来了?”   孟砚青却是笑了笑,凉声道:“他什么意思,把我照片收起来,不想看到?他只想看新人笑,不想看旧人哭?”   陆亭笈略犹豫了下:“这就不知道了。”   孟砚青:“他有过什么正式交往的对象吗?”   她虽然飘着,偶尔能看到他,但这些都是不可控的,也许一年半载看不到,也许一个月看到两三次,所以他现在具体什么情况她也不好说。   陆亭笈听这话,皱眉,仔细地想着。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正式的,有名分的,好像没有吧,像父亲这样的身份,有的话就没法轻易停了,但我知道杂七杂八的好像有七八个吧?”   孟砚青:“七八个什么杂七杂八?”   陆亭笈:“总有阿姨或者姐姐跑到东交民巷,她们讨好我祖父母,也讨好我。我知道她们都想当我继母,这样的情况,我记得的,大概有七八个。”   孟砚青:“才七八个……”   她摇头,叹了声:“看来男人年纪大了,就是不如以前受欢迎了,没行情了。”   那可是四九城最是惊才绝艳陆绪章。   从十二岁开始,总有情书自己往他课桌里钻,一周能攒一摞,正好拿去垫桌子脚。   十六七岁时,那更是不少女人飞蛾扑火一般冲过来,不管不顾的。   总之上辈子他就是个种花的,这辈子注定走不出万花丛。   现在,才七八个,寒碜。   陆亭笈听母亲这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这话题没法接。   他默了下,只好勉强道:“……这些都是家里认识的。”   孟砚青分析道:“那是自然,能跑到东交民巷讨好的,必然是这个圈子里的,出身良好,门当户对的世家交情。”   所以仗着老辈的那点交情,老人家也不好说什么,当然多少可能也存着乐见其成的心思。   陆亭笈:“那些都没成,她们讨好也没用,估计是父亲不理她们,她们才到东交民巷的。”   孟砚青却淡淡地道:“那是因为她们不够优秀,他觉得那些都配不上他,他口味太挑了。”   对此,陆亭笈倒是很赞同,点头道:“想必父亲也是这么觉得,他觉得母亲就是最优秀的,所以别人都比不上。”   孟砚青:“估计吧,他这辈子不可能找到比我更合他心意的了,就算再找,估计心里也委屈得很。”   陆亭笈看着孟砚青,小声道:“那母亲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孟砚青将那茶盏放在桌上,随着轻微的脆响,她开口:“亭笈,你都已经十四岁了,我认为你不需要善意的谎言了,所以我不愿意说什么来让你对这个世界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事实就是他现在什么情况,和我没关系。”   陆亭笈静默地看着他。   孟砚青叹了声:“我和他年少无知,才有了你,我们不得不奉子结婚,其实如果不是这个缘故,兴许我们都会有不同的人生——”   她想了想,倒是承认道:“当然了,我们彼此还是相爱的,所以你是我们曾经相爱的证据。我只是说,这件事斩断了我们两人其它任何可能,甚至由此影响了彼此的事业前程,本来你父亲应该早早出国深造,是我耽误了他,而我本来也有我的人生安排。”   陆亭笈对此无话可说,毕竟是长辈的事。   况且如果不是他们“犯了错误年少无知”,也不会有如今的他,他实在没资格说话。   孟砚青:“你父亲太优秀了,面临的诱惑也太多,他总归会想,假如不是这件事,他会是什么样,他年少轻狂,总认为他的人生有无限可能,他还没有探索这个世界的美好,却早早被我拴住,怎么可能甘心呢。”   陆亭笈蹙眉:“父亲竟然是这么想的,他当年后悔结婚了,是吗?”   孟砚青:“倒也没有……   陆亭笈越发皱眉,很有些反感地道:“那他就是太风流了,招惹了太多女人,诱惑太多,才惹得母亲不喜。”   孟砚青听着这语气中的怨意,解释道:“亭笈,我对你父亲有些怨言,但其实并没有任何实质的不满。”   她想着过去,到底是道:“平心而论,在我活着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对不起我,作为丈夫和父亲,他都是尽职尽责的。在我走后十年里,虽然他身边总是不断有人扑过来,但总体来说,以他的位置,没搞出什么生活作风问题,甚至十年了也没什么关系深入的对象,这都算是心性坚忍了。”   陆亭笈神情满是排斥:“可是我不喜欢他这样,我也不喜欢那些讨好我想当我继母的阿姨和姐姐们。”   孟砚青看着儿子,想着难道是因为这个,父子关系才生疏了?   当下她也就道:“亭笈,这也没什么,我没打算和他再续前缘,而你作为儿子,这些事其实也不影响你,对不对?”   陆亭笈点头。   孟砚青继续道:“我们作为缘分已断的前妻和血缘至亲的儿子,只要他安分把你养大,不亏待你,以后该给你的家产都给你,那我们完全可以抱着宽容的态度去看待他,毕竟这也不关我们的事,这是他以后的妻子应该烦恼的问题啊!”   陆亭笈听得恍惚。   母亲的意思总结起来就是,管他好不好,管他干什么,只要他安分地履行父亲职责抚养他,那就是好人,别的不需要他们操心,因为不关他们的事。   他觉得母亲的话仿佛哪里不对,但又仿佛很有道理,当下只有点头的份。   孟砚青想起那小说中的结局:“其实我倒是希望,他能重新步入婚姻……不过也可能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吧。”   陆亭笈低声嘟哝道:“谁知道他想什么呢。”   孟砚青叹了声:“算了,先不提他了。”   陆亭笈赞同:“嗯,我也不想提他。”   于是陆绪章的话题略过,孟砚青想起自己嫁妆:“有个事我得问问你,我的嫁妆呢?你知道我的嫁妆还在吗?   陆亭笈显然不懂:“什么嫁妆?”   孟砚青:“你也知道我们孟家以前的情况吧?”   陆亭笈忙道:“我知道。”   孟砚青颔首:“虽然经过一些事大不如前了,但到底是有些家底的,我嫁给你父亲时,你外公还是给我置办了嫁妆,其中有几件是稀世的藏品,这些按理说都是要留着给你的。”   陆亭笈皱眉:“这个确实没听父亲提起过,他为什么不和我说?那些分明是母亲的嫁妆,我却见都没见过。”   孟砚青:“也没什么,你还小,他可能觉得还没到时候,他早晚会给你的。”   然而陆亭笈到底不小了,他已经十四岁了,他显然对金钱已经有了一些概念。   他想了想,道:“母亲,你现在成了那位远房亲戚家的女儿,那你现在——”   他看向孟砚青身上的衣着,他自然看出来,这都是很普通的衣服,料子不好,也旧了,根本配不上母亲。   可见母亲现在的经济状况并不好。   孟砚青自然知道儿子所想,不过她倒不是太在意。   她以前很是讲究,衣料做工都是要顶尖的,不过后来也经历了人事变迁,自是没了往日的那些挑剔,待到自己飘了十年,什么华丽衣衫全都成空。   如今的孟砚青,只贪图一口吃的。   她当下道:“这都没什么要紧的,慢慢来吧,局促只是一时的,再说我已经解决了最基本的吃饭问题,不会挨饿了。”   陆亭笈听着,越发不舍得。   他心目中的母亲一直是优雅美丽的,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不食人间烟火,周身萦绕着书香茶香,没想到现在竟然要辛苦挣钱才能吃饭。   他心疼地蹙眉:“母亲,我会想办法弄一些钱给你,这样就能给你买好衣服好吃的了,你暂且忍耐一下。”   孟砚青听闻,倒是觉得不错:“我对现在的生活处处满意,唯一的不好就是太穷了,挣钱好像有点难。”   其实孟家曾经的珠宝世家,修过铁路开过银行,孟砚青父亲虽然做地质研究的,但耳濡目染,加上家里也有很多书籍可以阅读,所以孟砚青对珠宝,对经济经营,都有一定的想法。   只是这些显然一时没法施展。   陆亭笈:“好,母亲你放心好了,父亲的工资很高,他很有钱,我的零花钱也特别多,我会想办法帮你弄钱的!”   孟砚青看他那摩拳擦掌的样子,笑道:“倒是也不用,反正你能请我吃好吃的,那就不错了!”   *   母子两人喝过茶后,又一起在街道上逛了逛,这时候已是深秋,天气转凉,秋风吹着两旁银杏树,发出沙沙声响,间或落下一片叶子,就那么悠悠随风滑落。   陆亭笈看孟砚青衣衫单薄,问:“母亲,你冷吗?”   孟砚青:“可能是入秋了,天也晚了,外面确实冷,我们赶紧回去吧,我送你回家。”   陆亭笈却脱下来自己的运动衣外套,帮孟砚青披上。   孟砚青待要拒绝,他已经道:“我一点不冷!”   孟砚青见此,也就披上了。   反正年轻男孩子,比她高一头,火力壮,不怕冷,冻不死的。   她上辈子体弱多病的,如今才是要仔细呵护自己身体。   穿上外套,她感觉暖和很多,笑道:“谢谢亭笈,这样舒服多了。你果然长大了,也很体贴懂事。”   陆亭笈抿唇笑看她,琥珀色眸子满是孺慕之情。   孟砚青望着这样的儿子:“这十年,我对你一直牵肠挂肚,总担心你被宠坏了,长歪了,如今见到你,觉得已经很好了,我也很欣慰。”   陆亭笈听着,鼻子便突然发酸,他想起自己竟然在母亲面前和人约架,真是丢人现眼。   他垂着眼,低声说:“我不太好。”   孟砚青:“不,你很好了。”   她说这话并不是哄着他,她确实欣慰。   其实因为那本书,她曾经做过最坏的设想,比如儿子顽劣不堪,不听教诲,或者根本不认她,她煞费苦心也无济于事。   哪怕后来见了公公身边的儿子,她依然并不能完全放心。   如今见了儿子,一切都比她以为得要好。   至少在母子分离十年后,她可以坐在茶楼里和儿子谈谈心,至少儿子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她望着眼前这青涩的少年:“明天我还会过来看你,你把你的作业书本拿来,我想检查下你的学习进度,了解下你现在的情况,可以吗?”   陆亭笈犹豫了下,道:“好……”   孟砚青自然知道,他的功课应该一塌糊涂,不过才十四岁,也不晚。   他本来就是非常聪明的孩子,她也会慢慢教导他,从学业到做人做事,让他走上正轨。   她和陆亭笈交待过后,又约好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最后道:“你先回家吧,你父亲这两天回来的话,你小心些,不要被他发现了。”   陆亭笈点头,之后看着孟砚青:“母亲,你要回首都饭店的宿舍?”   孟砚青:“是,我暂时没有别的住处,那也算是一个栖身之地。”   陆亭笈:“宿舍里是不是住着好几个人?会不会不舒服?”   孟砚青听着,想了想:“其实我并不喜欢和人一起住,但我又觉得她们挺热闹的,她们叽叽喳喳说话,让我觉得挺有意思。”   也许是听着那声音,会觉得充满人间烟火味,挺真实的。   陆亭笈:“那就是人太多了。”   孟砚青:“也还好,来日方长,现如今那里终究是个住处。   当下母子两个说着话,孟砚青陪陆亭笈过去电车站的车棚亭子下,等着电车进站。   华灯初上,路上回家的行人多起来了,自行车流如潮水一般涌过。   这时候,电车在暮色中晃晃悠悠进站了,是陆亭笈回家的电车。   孟砚青侧首,温声道:“亭笈,你先上车吧。”   然而陆亭笈却不动,就那么侧首看着她。   孟砚青抬起手,握住他的:“明天我来看你。”   电车门开了,放出来很多人,又拥上去很多人,但陆亭笈还是不动。   昏暗的路灯下,他侧首,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她。   孟砚青:“听话,上车吧。”   陆亭笈眼圈红了,低声道:“母亲,我想跟着你回去,我想和你在一起。”   孟砚青心里酸涩,不过她到底是道:“来日方长,现在不合适,你祖父和你父亲知道了,事情就麻烦了。再说我的住处你也不方便过去。”   这么说话间,那电车已经关上门,笨重缓慢地开走了。   陆亭笈上不去这趟车了。   他低头:“对不起,我没赶上车。”   孟砚青笑看着他:“那就等下一辆吧,我在这里陪你等。”   等一辆车可能要半个小时,所以她可以再陪他半个小时。   陆亭笈轻声道:“嗯。” 第17章 热气腾腾   回到首都饭店,孟砚青匆忙过去食堂吃饭,这时候已经没什么好吃的了,都是残羹冷炙,孟砚青有些失落,想着早知道干脆和儿子在外面吃了。   食堂几个服务员显然也都没什么心思干活,在那里低声说着,好像在讨论接下来要举办的群英会。   原来上面要召开一个全国劳动模范表彰大会,就是俗称的群英会,群英会后的宴席是摆在首都饭店,而宴席中是有跳舞节目的。   这首都饭店最初是由法国人建的,建有好几个舞厅,其中最出名的是室内舞厅和露天舞厅,那室内舞厅是装有法国进口龙骨木地板的,带有弹簧,可以说是大陆头一份。   多少年了,首长们会时不时过来首都饭店跳舞,一般跳舞是由团委组织女同志来做舞伴,当然也有部队文工团同志,以及部分首都饭店的女服务员。   那几位虽然只是食堂服务员,但是依然很向往的样子,说起这次群英会晚宴会来什么什么人,到时候他们会在室内舞厅跳舞。   这种舞会是开放式的,只要大家愿意,都可以过去观瞻甚至去跳舞,几个食堂女服务员自然很向往,不过又显然很犹豫,毕竟不知道那种场合自己会不会跌份。   孟砚青慢悠悠吃着,倒是听了一耳朵八卦。   等吃差不多了,她离开食堂,这时候天已经晃黑,她并没有急着回去宿舍,反而过去首都饭店的东楼。   那边有警卫员戒备巡逻,自然不是一般人随便接近的,不过现在她带着服务生的蓝牌子,倒是可以远远地看一眼。   那东楼是七十年代新盖起来的,奶油色大理石墙面配上红色落地窗有机玻璃,看上去金碧辉煌宽敞明亮,现代化十足。   透过那落地窗,孟砚青可以看到里面淡黄色沥粉贴金的圆柱,以及带有国际时钟的彩色世界地图。   华灯初上间,有一辆进口名车驶上那花岗岩砌就的台阶,直接开到了酒店门前,之后有外宾下车,在服务人员陪同下进去了饭店大厅。   孟砚青收回目光,在光线照不到的角落,慢慢地往前走,就这么走到了东楼,那是一座红砖五层楼。   其实相对于那新楼,孟砚青更熟悉的是这座旧楼。   她十岁出头时,便已生得亭亭玉立,会陪同父亲出席一些重要场合,也曾经到过这首都饭店的舞厅。   她记得陆绪章穿着西装的样子,十几岁的少年已经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是他眼中始终只有她,把她当做小公主一样捧在手心。   她也记得那位风度翩翩的老人,明明身在高位,却包容温和,华尔兹和交谊舞都是一绝,当时许多女同志为了瞻仰他的风采,全都在舞厅排队等他。   他从来不挑舞伴,纺织厂的女工,医院的女护士,以及首都饭店的职工,他都来者不拒,甚至遇到那些不会跳舞手足无措的,还会手把手教,温和耐心。   那个时候孟砚青还小,恃才傲物,目无下尘,不过却也为那位老人的风度和涵养所折服。   后来她父亲出事,她产后抑郁,钻了牛角尖,险些把自己小命交待进去,那位老人听说消息,还特意让警卫员给她送来补品,说她还年轻,一定要养好身体。   如今的孟砚青回忆起一切,心中自是一片温暖和感激。   只是斯人已逝,一个时代早已过去。   她在那璀璨灯火中收回目光,慢慢地往宿舍走去,心里却想,在世人眼中,其实孟砚青也早已经不存在了。   曾经那个把她捧在手心里的陆绪章,已经把她所有的照片收起来,不愿意多看一眼,他也不和儿子提起自己。   他其实就是想把她忘了吧。   *   回去宿舍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狭窄灰暗的楼梯中只有一盏半明半暗的灯,其间有提着塑料暖壶打水的服务员,还有端着盆出去晾衣服的,忙忙碌碌的,露出洋灰泥的破旧台阶上湿漉漉的。   孟砚青走进宿舍,谁知道一进去,就见宿舍里几个姑娘都已经靠墙站立着了,是按照早上她说的进行练习。   王招娣看她回来了,便惊喜地笑道:“你可算回来了,我们正说你呢!”   胡金凤笑道:“今天培训结束,罗班长喊住我们,说给我们开小灶,给我们培训英语,我们听了他说的,其实他还不如你说得好呢!”   孟砚青还没听罗战松说过英语,不过按照那本书中记载,罗战松英语挺好的,他是二十一世纪毕业的大学生,在他们那个时代英语学习资源更丰富。   当下问道:“他都教你们什么了?”   陈桂珠道:“教我们几句对话,其实他说得也挺顺溜的,反正肯定比我们强,但是我听着,他还是不如你,味儿不如你说得好,你听起来顺耳,好听,就感觉像外国人说话,他的英语还是中国人说话。”   其它人纷纷赞同:“对,砚青比罗班长还强呢!”   王招娣:“我以前觉得罗班长可了不起了,现在又觉得,其实砚青才了不起,罗班长还不如她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一通说,孟砚青听着倒是挺满意的。   之前这些小姑娘一个个崇拜罗战松崇拜得不要不要的,现在这种崇拜好像减轻了许多,这对小姑娘来说是好事。   而从孟砚青的角度,破解了罗战松的一些所谓“主角光环”,好像在某种意义上,已经开始帮着儿子瓦解罗战松的羽翼了,这让她有了点成就感。   这时候,王招娣问:“砚青你吃饭了吗?”   孟砚青:“在食堂随便吃了点。”   胡金凤笑道:“我们给你留了吃的呢,用热水袋暖着,就放桌上,你看看爱吃不!”   孟砚青看过去,这才发现桌子上用热水袋捂着一个油纸包,她走过去拿起来,那油纸包被油渍浸过,变得半透明了,不过拿在手里还热乎着。   王招娣:“给你买的门钉肉饼,这个好吃着呢!”   孟砚青自是没想到,打开来,果然是的,却见那肉饼金黄的色儿,外面酥酥的,一股子香味扑鼻而来,一看就好吃。   她便笑了:“回来晚了,确实没吃好,有这肉饼太好了!”   胡金凤道:“你先吃,你吃着,我们练着,等会你再给我们指点英语。”   孟砚青:“好。”   王招娣:“我们已经打水了,暖壶里有热水,你倒点水就着吃。”   孟砚青便拿了搪瓷缸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就着热水吃那门钉肉饼,这肉饼不能凉了吃,凉了里面油脂凝结就不好吃了。   不过这肉饼因为一直由暖水袋温着,还是热乎乎的,咬上一口,滋滋流汁,肉香和葱香融在一起,皮薄馅大,实在是好吃。   于是这一晚孟砚青那些不可言说的惆怅全都被宽慰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走到什么年月,有什么是一大口门钉肉饼不能治愈的?   孟砚青吃着喝着,顺便检查了几个姑娘练习的情况,因为身体条件各有差异,练习情况不一,不过总体还不错。   她又让大家挨个对话英语,认真听了听,经过练习,大家伙说得口水都要干了,不过总体来说那些对话她们已经很流畅了,只是个别发音和语调不太好。   她又让大家跟着她说了两三遍,帮她们纠正发音,顺便再给她们说说英语。   “在我们国内的招待所一般没什么尊重隐私的意识,客人住在招待所,服务员随时都可能打扰客人进去,不过在首都饭店,我看照片,门上是挂着牌子的,那个牌子中英文齐全,中文是‘请勿打扰’,英文是‘Do Not Disturb’。”   “所以一旦客人挂上这个牌子,我们做服务员的就不能去打扰。其实即使客人没挂这个牌子,我们在进去客房前也应该问一句House keeping,May I come in ?”   她便将客房服务过程中会用到的英语给大家说明白了,也大致和一些规范礼仪结合,最后道:“接下来我们就做一组模拟对话,我来当客房的客人,你们是服务员,你们要向客人请示能不能进门,之后在服务过程中,要搬动客人的行李箱,还要请示客人卫生间的摆设情况,全程用英文对话,你们一个个来。”   大家纷纷点头,连忙一个接一个说起来。   孟砚青仔细听着,时不时帮她们纠正发音。   她们的口语确实很不行,事实上她们英语底子也都非常薄弱,不过好在一个个都很刻苦,不怕累,也听话,孟砚青让做什么她们就做什么。   孟砚青坐在那里,咬了一口喷香的肉饼,看着几个姑娘额头逐渐渗出的汗珠,不免想着,其实这种拼命的努力劲儿,也挺有意思,至少热气腾腾的。   练了一晚上,大家准备洗漱睡觉,几个姑娘手脚麻溜,帮孟砚青端了洗脚水,还帮她把热水都给打来了,简直把她伺候得仿佛老佛爷!   孟砚青:“你们不用这样,这些我都能自己来。”   胡金凤嘿嘿笑:“现在你就是我们的师傅了!我们当徒弟的照顾师傅生活是应该的!”   王招娣点头赞同,认真地道:“对,要想学手艺都得哄着捧着师傅,砚青现在这样帮我们,我们帮你干这些都是应当应分的,我们想过了,以后要把你照顾好,你只负责教我们就行了!”   陈桂珠笑道:“你这么尽心尽力教我们,可是费了大心思,这种机缘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我们心里感激得很,可你也知道,我们也没什么好的送给你,只能多干点活了,反正这点事对我们也是举手之劳!”   孟砚青也是没想到,她们竟然这么热情,不过她也就欣然接受了。   反正本来干这种活她就不太行,有人帮忙自然好,她接受了,姑娘们心里舒坦,大家彼此相处得也更好,不然老让人欠着,姑娘们未必安心,大家互惠互利才能更长久。   当晚一群姑娘叽叽喳喳的,其实不太能睡得着,都有些兴奋,倒是说了半晌话。   任凭如此,第二天她们也早早起来了,早上洗漱过后,孟砚青又给她们交待了今天要练习的内容。   上午时候,依然是站姿坐姿练习,李明娟依然表现优秀,一枝独秀。   她在慧姐面前格外讨好,慧姐对李明娟信任有加,许多训练细节就交给李明娟监督,李明娟带领金班练习,时不时过来蓝班指点指点。   有她带头,金班的其它人看蓝班也就不太看得上。   没办法,大家本来就不是一路的,这年头正式编制和临时工就是有天然沟壑,是越不过去的鸿沟,这就像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一样,天差地别。   这些蓝班以后各方面待遇福利比起她们金班都差很多,更不要说她们以后是招待外宾的,而蓝班是打扫客房的苦力。   两种不同的人放在一起,这气氛本身就很微妙了。   孟砚青自然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其实她要想整整李明娟,有的是办法,这种小姑娘在她这里还不够看。   但她觉得没必要。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王招娣她们这种初来乍到的小姑娘,又是临时工干脏活累活的,没关系没门路,不是在这里受气就是在那里受挫折。   出来干活不是在家里当骄小姐,该来的委屈总会有的,她们这辈子还会遇到许多的李明娟。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与其为她们出头,不如教她们一些真本事,让她们挺起腰板有自信,自己去面对困难,这才是长远之道。   有了自信和底气,也就更有可能摆脱罗战松的精神控制。   而她自己则是争取不显山不露水,让自己平稳度过,让那李明娟挑不出刺来。   除此,她也留心着慧姐,后续慧姐对她没有任何关注,眼里好像彻底忽略了她这个人。   而这种忽视,却让孟砚青多少品出一些刻意来,只是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还需要观察。   而王招娣等人其实明显可以感觉到,在李明娟的引导下,金班那些人看她们的眼神都带着鄙薄,这自然是很憋屈的。   不过经过昨天的努力,今天心里有了底气,她们一个个都暗中憋着劲儿,要私底下拼命进步,要厚积薄发,回头让她们大吃一惊,让她们后悔!   *   培训课结束后,孟砚青连晚饭都没功夫吃,匆忙回来宿舍,给大家说起今天的练习内容。   她已经教了大家靠墙站立,也教了大家怎么练身姿,今天又引入了肩颈练习。   她先让大家对着镜子看了各自的肩膀侧面,让她们调整肩胛骨前倾问题导致的假驼背,帮每个人分析她们的身姿问题,又教了一整套的动作让她们练习。   同时又教了三套英语对话,再让她们逐个练习一遍,确认没大问题后,自己才准备离开。   走出首都饭店,就见那边不少板爷等着拉活,她现在从儿子那里没收了几十块钱,觉得自己腰包鼓了,毫不犹豫地坐了一辆板车。   等赶到儿子学校外面的时候,正好是放学时候,穿着蓝白运动服的孩子络绎不绝地往外走,他们三两成群,说说笑笑的。   孟砚青便留心看着校门口,等着儿子出来,谁知道看了半天,也没见人影,当下不免纳闷,又有些担心。   正疑惑着,就听得一个声音喊道:“母亲。”   她回首,看过去,就见陆亭笈正站在墙根处的香樟树下。   他显然站了好一会了。   他看到她回头,便忙跑过来。   孟砚青听他那么喊,感觉大庭广众有些不合适,毕竟她现在年轻了,又觉得他站在树下的样子傻傻的。   “这是怎么了,傻站在这里,亏我还过去校门口等你呢,看半天了,出来一个不是,又出来一个还不是。”   陆亭笈便微抿着唇,低声道:“我早就出来了,在这等着你,谁知道根本没看到你。”   这声音竟然还有些委屈巴巴的。   孟砚青:“你早就出来了?为什么你这么早,又逃学了?”   陆亭笈辩解道:“我没逃学,不过我坐教室后排门口的位置,放学后第一个出来,我比别人走得快,当然比别人更早出校门。”   他一双琥珀色眼睛瞥了她一眼,才道:“我一直等这里看着,结果一直没看到你。”   孟砚青听着他语气中的小埋怨,哑然失笑:“你自己眼神不好而已,我是来晚了一点,不过没办法,我得下班才能过来,为了赶过来见你,我还特意坐了板车呢。”   对现在的她来说,坐板车已经是一件奢侈的事,很值得重点强调。   陆亭笈听着,好奇:“你上班辛苦吗?是不是每天很累?”   孟砚青:“挺辛苦的,上班嘛,哪能不辛苦,不过幸好我能力出众,所以做什么都很优秀,上班那点小事,一点也难不到我。”   陆亭笈自然深信不疑:“母亲这么能干,无论上什么班,都肯定是最优秀的!”   孟砚青:“我们找一个地方坐下来聊聊天,我顺便检查下你的功课。”   陆亭笈:“嗯。”   孟砚青觉得他这么说话的样子竟然挺乖的,便忍不住多看了眼。   他刘海微垂在宽阔的额间,在她眼里竟然有些宝里宝气的,什么桀骜不驯通通不见了。   明明十四岁的少年了,高高大大,比她高出一截,他就是依然有着小时候那个乖软小男孩的样子。   恨不得摸摸他脑袋。   她自然没摸他脑袋,只是牵起他的手,笑道:“走吧。”   陆亭笈突然被她这样牵住,只觉得她的手软软暖暖的,一时竟然有些不自在,甚至耳朵尖都红了一圈。   他抿唇,微低着头,乖巧又听话地跟着她往外走。   孟砚青随口问:“你父亲明天回来是吗?”   陆亭笈点头:“他明天回来,今天只有保姆在家,我和保姆说了我晚上不回去吃。”   孟砚青:“那就好,反正他今天不在家,不会知道的,你晚一些回去也行,我们一起吃晚饭。”   陆亭笈侧首看着她:“母亲,你想吃什么?”   这是一个需要郑重对待的话题,孟砚青想了想:“我想吃肉,不想吃素,我们饭店的员工餐只有豆芽白菜,偶尔吃吃还行,天天吃太素淡了。”   陆亭笈听得蹙眉:“只有豆芽白菜?”   孟砚青解释:“其实也有肉,不过如果想吃肉,还得另外掏钱。”   她每次都要多花很多钱吃肉,但总觉得好像不够好吃,味道一般。   她已经不像最开始那么容易满足,那时候吃什么都觉得香,现在她口味开始挑剔起来,不太喜欢那些随便做的菜了。   陆亭笈其实不懂,他就没吃过普通员工食堂,但听到孟砚青的话,他觉得这食堂糟糕透了。   他心疼地道:“你们食堂太差劲了,那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吧。”   孟砚青:“好,找一家好吃的。”   陆亭笈提议:“那就去后海的会仙堂吧,祖父带我去过,味道很不错。”   孟砚青听着,道:“我记得那边很贵吧。”   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贵不贵,她那时候哪在意钱财,反正吃的用的永远都是最顶尖的,陆家绝不会短了她什么。   她只是凭着这些年飘的经验,推断那里吃饭并不便宜,那好像是四九城很好的地方了。   陆亭笈忙道:“我带钱了,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孟砚青:“嗯?”   陆亭笈便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里面鼓鼓囊囊的:“这是我攒的压岁钱,我以前都放抽屉里,现在全都找出来了,这些钱父亲也不知道,都是我自己的。”   说着,他又掏出来一些,献宝地看着她道:“还有这些,友谊商店的购物券,等你有时间,我带你去买衣服,你可以买很多漂亮衣服了,要买最好的!不但有衣服,还有零食,都是进口的。”   孟砚青便笑了:“你竟然存了这么多钱,太好了!我要买点衣服和日常用品,明天我轮休不用上班,你干脆逃——”   她陡然顿住。   作为一个学识渊博,温柔优雅,且准备好好教育儿子的母亲,她得以身作则,怎么可以撺掇儿子逃学?   陆亭笈却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他那双琥珀眼放出光:“我逃学,我陪你去买新衣服!”   孟砚青轻咳了下,让自己忽略了“逃学”那两个字眼。   之后,她点头,煞有其事地道:“那我们明天去王府井吧,除了买衣服和日常用品,我还想买一些书,到时候我们逛逛书店,看看有什么好书,这样也能有些长进,读书使人进步嘛。”   陆亭笈使劲点头:“嗯,好。” 第18章 争宠   母子两个人便准备叫一辆板车直接过去后海,谁知道这时,旁边胡同里却突然蹦出一个人。   “孟姐姐,我也要去!”   是宁碧梧。   她满脸惊喜,连蹦带跳跑过来了。   陆亭笈一看是她,那眉毛顿时揪成疙瘩,变得一点也不乖巧了:“你干嘛跟着我们?”   宁碧梧:“我哪是跟着你,我是跟着孟姐姐!”   陆亭笈板着脸:“孟姐姐?谁是你姐姐?”   宁碧梧倒吸口气,无法理解地看着陆亭笈:“你什么意思?你竟然想独占孟姐姐?明明是我先见到孟姐姐的,当时孟姐姐来找你,要不是我,她就白跑一趟了!是我带着孟姐姐找到你的,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陆亭笈好笑:“先来后到?谁给你讲先来后到?”   宁碧梧拧眉,不可思议地看着陆亭笈:“你讲不讲理?”   陆亭笈正色道:“宁碧梧,我可和你说好,这是我家长辈,我郑重强调,我家的,长辈!因为是我家的,所以没有先来后到,因为是长辈,所以你随便叫姐姐就是占我便宜。”   宁碧梧诧异,她看看孟砚青,看看陆亭笈:“姐姐原来你是亭笈长辈?”   孟砚青点头:“对,你还是叫我孟姨吧。”   叫姐姐确实给这小姑娘抬辈分了,那自己儿子不就凭空变小辈了。   宁碧梧疑惑,一时有些不太能接受:“可是我觉得你就是姐姐啊……”   她想要一个姐姐,不想要一个小姨。   陆亭笈握住孟砚青的胳膊,领着她就往前走,口中低声道:“母亲,别搭理她,她住我们隔壁,娇蛮任性,粗野蛮横,她就是你最不喜欢的那种小孩!”   他想了想,补充说:“她学习一塌糊涂,整天就知道逃课,考试的时候动不动就睡觉,还故意把蛇放到同学课桌里吓唬别人。”   孟砚青:“?”   考试的时候睡觉?把蛇放课桌里吓唬同学?逃课?   孟砚青打量着儿子:“你考试的时候没睡觉?你没拿蛇吓唬人?”   陆亭笈神情微僵。   孟砚青便明白了:“所以这种事,你们两个都干过吧?”   结果全都撇清自己,告状别人。   陆亭笈便低声嘟哝道:“睡觉……可能都睡了吧,至于那条蛇,也不是故意要吓唬,只是拿过去了,她非要抢过去玩,结果就吓到别人了。”   孟砚青好笑,正待要说什么,宁碧梧来了,直接搂住了孟砚青的胳膊。   陆亭笈原本是握着孟砚青胳膊的,现在直接改成搂着了,就像宁碧梧那样。   他搂着孟砚青胳膊,一副护住不让人碰的架势,肃着脸对宁碧梧道:“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谈,你要是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宁碧梧轻哼:“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陆亭笈笑道:“你确实不适合知道。”   宁碧梧满脸讥诮:“你说你都多大了,还跟小孩一样赖着孟姐姐,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孟姐姐是你妈呢!”   陆亭笈听闻这话,直接道:“对,这就是我母亲,我家长辈,我劝你放尊重点。”   他这话一出,宁碧梧愣了。   她疑惑地看看孟砚青,看看陆亭笈。   陆亭笈话已出口,却觉得没什么后悔的:“这是我义母,懂吧?再亲不过的义母,我们母子说话,希望外人不要捣乱。”   宁碧梧自然不信,她紧抱住孟砚青的胳膊:“孟姐姐,你只比他大五岁,你哪能认他这样的儿子,他可真不知羞耻,怎么好意思!”   孟砚青也没想到,陆亭笈竟然这么公开,不过儿子既然这么说了,她当然也不想拂了他的意思。   当下也就承认道:“我虽然年纪不算大,但和他母亲是同辈,他母亲临走前把他托付给我,我把他当成义子看待,所以我们现在就是以母子相称。”   宁碧梧惊讶得眼睛瞪大,嘴巴都合不拢了。   陆亭笈便以一种胜利的眼神看了眼宁碧梧,之后很同情很包容的样子,语重心长地道:“碧梧,我知道你很想有一个姐姐,但是你必须明白,这是我义母,难道你还想给我当小姨吗?先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吧。”   说完,他抬手,轻松而无情地掰开宁碧梧的手,之后自己搂着孟砚青胳膊,径自往前走。   孟砚青转头看,就见宁碧梧一脸迷惘地站在那里,整个人看上去呆呆的。   她便有些不落忍,和陆亭笈商量道:“带着她一起吧。”   陆亭笈不太情愿:“可是我们都没好好说话呢。”   孟砚青看着儿子,他琥珀色的眼睛蕴着留恋和不舍。   其实她知道,他急于找回童年时的感觉。   哪怕他已经长大了,但是她没变,她依然是他记忆中的模样,所以他在拼命想以过去的模式来相处。   在这种相处中,他不想让别的同龄小孩占便宜,就想自己占住。   于是孟砚青终究道:“那我们和她说下,改天再找她一起吃饭,今天我们母子单独说话。”   她笑着道:“你当然是最重要的,别人都得往后排。”   陆亭笈听了这话,心里自然是喜欢,他搂着孟砚青胳膊就要往前走:“母亲,那我们赶紧过去。”   不过这么走着间,他不经意间一个回头,就见宁碧梧依然站在那里,微耷拉着脑袋,蔫蔫的。   他的脚步便有些迟疑了。   孟砚青见此,意识到了儿子的心思,便耐心地等着。   她知道儿子在犹豫,她不想干涉他,带不带宁碧梧都由他自己决定。   陆亭笈沉默了好一会,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母亲,那要不还是叫她一起吧……下不为例。”   孟砚青便笑了,看着这个比自己都要高出一截的小少年,笑道:“我就知道亭笈是温柔体贴的小绅士,你最善解人意了,你这就是君子风范。”   陆亭笈脸上微红,鼓着腮帮子,别过脸去。   孟砚青便放开陆亭笈,过去宁碧梧身边。   宁碧梧低头垂着眼睛,看着地面,不吭声。   孟砚青见此,握住她的手:“和我们一起去吃饭?”   宁碧梧倔倔的,一动不动,脚就像在地上生根了一样。   孟砚青温声道:“碧梧,怎么了?生亭笈气了?”   傍晚了,街巷寂静,宁碧梧只觉得孟砚青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到仿佛三月的风吹过她的发。   她垂眼望着地面上的青石板,眼前逐渐浮现出一层水雾。   孟砚青轻叹,抬起手,帮宁碧梧拂起耳边的碎发,低声道:“还是说,你生我的气?”   宁碧梧终于开口,声音闷闷的:“我觉得叫小姨……”   她吸了吸鼻子,才低声嘟哝着道:“叫小姨也挺好的。”   话虽这么说,不过那声音真是又勉强又委屈。   孟砚青看她这样,哭笑不得。   叫声小姨,她委屈得仿佛哭了。   但是自己儿子总不能成晚辈,这姐姐确实是不能叫的。   于是便笑着道:“我也觉得叫小姨挺好的。走吧,亭笈带了钱,他请我们吃好吃的,你如果心里恼,那就多吃点,狠狠宰他一次,让他花很多钱。”   *   开始的时候宁碧梧还是有些别扭,好像不太好意思,咬着唇耷拉着脑袋。   孟砚青见此,也就随她。   十四岁的小姑娘看似咋咋呼呼没心没肺,但其实敏感又单纯,心思复杂微妙,她未必就能猜透。   其实她多少感觉到,宁家的情况可能比她以为的要复杂,宁碧梧的性格不像是被父母疼宠着长大的性子,不过这些也不是她能去猜的了。   好在,等到他们找车的时候,宁碧梧就重新生龙活虎了。   她看着那板车,却见板车是脚蹬轮的,车上还安装了油毡布撑子,估计是挡风挡雨用的。   她开始发表自己的感想:“孟姐姐不要坐这个,我们坐嘀嘀嘀的小汽车多好!像孟姐姐这么美的,坐这种车太跌份了!”   陆亭笈一听,马上警告地扫她一眼。   宁碧梧意识到了,忙改口道:“小姨,小姨,不是姐姐,我说错了还不行嘛!”   说完,她忙揽着孟砚青胳膊,亲亲热热地道:“小姨,别坐这个了,我们打一辆出租车好不好?”   陆亭笈对此倒是没反对,他看着那板车,其实心里也不喜欢。   母亲是高贵雍容的,当然得坐在小汽车里,坐得优雅贵气,那样才好看!   孟砚青看这情况,心想这两个孩子的脑子和她以前没飘时候差不多,都是享受惯了的,没吃过苦头。   当下便道:“你们想得真容易,哪那么多出租车让你们坐,出租车都要提前预约的,而且特别贵。这板车不是挺好的,你们看,人家板爷一直眼巴巴朝我们这边看,我们坐一次板车还能让人家挣点钱,这也算是一种善良。”   宁碧梧听了,却是恍然:“对,我们要善良!他这么可怜,我们直接把钱送给他就是了!”   孟砚青心里一顿,心想这孩子怎么比起自己当年还要不食人间烟火?   陆亭笈从旁冷笑一声:“就显摆你有钱。”   宁碧梧不服气:“小姨说了做人要善良,我这是学着善良!”   然而陆亭笈一听“小姨”这个词,越发不太痛快起来。   他的母亲回来了,还没来得及和自己多亲近,竟然凭空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外甥女和自己争宠,谁乐意?   不过他想到刚才母亲提起的“温柔体贴的小绅士”,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很不友善地瞪了她一眼。   宁碧梧感觉到了,也瞪他,跟个龇牙的小兽一样。   陆亭笈不屑地收回目光,再也不搭理她了,而是略扶着孟砚青,一脸恭顺:“母亲既然觉得板车很好,那我们去坐板车吧。”   他补充道:“我什么都听母亲的,全无异议。”   一句话再次暗暗将了宁碧梧一军。   孟砚青颔首,对于一对小儿女的争执,她是觉得犯不着太干预,他们斗嘴她就当看戏,只要不是太过分就行。   当下她招呼那板车停下:“我们三个人能装得下吗?”   那板爷趴活半天了,也没个主顾,早就看着这三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时不时往这边看,且看着仿佛兜里有几个钢镚的,就盼着这一声了。   现在听到孟砚青问,忙道:“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不过你们三个人,太沉了,我肯定累,不让你们出三个人的钱,只出两个人的钱,双倍,可以吧?”   其实他说这话是投机取巧的,孟砚青飘了十年,听了人间不知道多少话,明白这种板车是按次数收钱,不是按人头,现在他要双倍已经是贵了。   不过考虑到对方是卖苦力的,三个人确实沉,特别是自己儿子,那大小伙子可真不轻,当即也就同意了。   那板爷听到这个,挺高兴的,让他们上车。   这板车到底不大,且还安置了遮雨油毡布篷子,就更显得空间狭小,陆亭笈当然不肯让自己亲妈受罪,率先拿了那个最结实宽阔的板凳给孟砚青坐。   之后又拿了马扎紧挨着孟砚青自己坐,反倒是把宁碧梧挤边上:“你坐那边车帮。”   宁碧梧看那车帮,便觉得不喜欢,那地方一看就窄,硌屁股。   她半弓着腰,心痛地摸了摸自己屁股,很是不忍心。   孟砚青见此,自然知道这两个小孩的心思,都想争头份,都想和对方较劲。   她当即道:“亭笈,让碧梧坐你那个马扎。”   陆亭笈便不太乐意,不过还是让给宁碧梧了。   宁碧梧喜上眉梢,她觉得孟砚青更向着她,这一局她略胜一筹。   孟砚青起身,让陆亭笈坐自己这个宽阔的板凳,然后自己拿了马扎坐一旁。   这样孟砚青就坐在最边上的位置了,而陆亭笈在正中间,紧挨着宁碧梧。   陆亭笈不悦地看向宁碧梧,正要开口说她。   孟砚青忙揽住陆亭笈的胳膊:“亭笈,多亏了可以扶着你,不然坐在这种车上,我还真有些害怕。”   她声音绵软温柔,陆亭笈眉眼间的不悦顿时化开了,整个人如同被捋过的猫。   他半揽住孟砚青的肩膀,声音恭顺乖巧:“放心好了,母亲,不会掉下去的,我一定会保护你。”   说着,他还特意扫了眼宁碧梧,凉凉地道:“这马扎晃悠,你可坐牢了,不然万一掉下去把你摔坏了,我可不管你!”   宁碧梧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忙偷偷用手摸了摸马扎和自己屁股,确认自己坐得牢牢的。   她咬唇,别过脸去:“用得着你说吗,我又不傻!” 第19章 依恋   三个人也够沉的,板车走得晃晃悠悠,一路上孟砚青靠在自己儿子肩膀上,隔着那透明油毡布,看着外面街道。   有轨电车停停走走,人群熙熙攘攘中,自行车大军仿佛永远川流不息。   她看到一个农村进城的老奶奶正切开一根胡萝卜,露出里面红色水嫩的横截面,一对穿着时髦的男女正在路边摊挑拣着五香鸡蛋,一家店铺正张罗着把那黑底金字的大招牌挂上。   一切都是鲜活的,动态的,有声有色的。   她便想起过往许多事,那些美好的不够美好的,全都犹如巨大的电影屏幕一样隐隐映衬在这苍茫暮色中,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柔软温情的薄纱。   她喜欢如今怀抱着自己的那个健朗少年,那是昔日她搂在怀里的软糯小男孩。   十年的光阴,他已经长大,他心怀过去恋栈不舍,却又分明已经长出了成年人的枝干,修长臂膀刚硬有力。   以至于等他们终于晃悠到了会仙堂的时候,她竟然有些不舍得这一刻的偎依。   下了板车,孟砚青对陆亭笈吩咐道:“付账。”   陆亭笈忙要掏出钱包,谁知道宁碧梧已经拿出钱来给了那板爷。   她得意地看着要掏钱包的陆亭笈,笑道:“我善良。”   陆亭笈:“对,你真善良。”   宁碧梧觉得这话听起来刺耳,他在讽刺自己,便要反唇相讥。   孟砚青知道他们又有开始了,便道:“我都要饿坏了,咱们赶紧去吃饭吧。”   果然他们不再针锋相对,大家过去会仙堂吃饭。   这个点儿会仙堂人也不少,不过好在他们来得早,上了二楼后,竟然有临窗的位置,可以远观后海,视野开阔。   陆亭笈把菜单递给孟砚青,让孟砚青点菜。   孟砚青看了看,点了荷叶粉蒸鸡,水晶肘儿和荷叶绿豆稀饭,除此还要了水蜜桃和白杏做成的水果冰碗。   她看着那菜单,正是菱角上市的季节,便对陆亭笈道:“我记得亭笈喜欢吃菱角吧?”   陆亭笈听这话,微怔,之后很是乖顺地道:“嗯,喜欢吃。”   孟砚青笑看他一眼。   他小时候确实喜欢吃,她都会特意叮嘱保姆一大早过去后海,一定要买最新鲜的,回家煮熟了给他吃。   小小的娃儿,搬着小板凳坐在台阶上,由保姆喂着吃棱角肉,吃得满嘴香喷喷。   她那个时候隔着窗子看过去,心想这孩子可真是一个小馋猫。   孟砚青便又要了鲜莲雪藕和鲜菱角。   一时服务员准备离开,孟砚青想起什么,又嘱咐说:“这荷叶鸡用的是雏鸡吧?”   那服务员一听,愣了下,才道:“是。”   孟砚青颔首:“那就好,上菜之前,麻烦帮我们用嫩荷叶包了再蒸。”   那服务员顿时明白,这是真正的行家,当然不敢懈怠,忙道:“你放心,我们都是用最嫩的荷叶来蒸。”   等点菜完毕,服务员走了,宁碧梧才好奇:“为什么要用嫩的荷叶?”   孟砚青道:“荷叶粉蒸一把抓,本是他们的拿手好菜,所谓一把抓就是雏鸡,要用老荷叶来蒸雏鸡,蒸熟备用,等到客人来点,再用嫩荷叶热锅,那样才能保持最佳的味道。”   宁碧梧恍然,恍然之后敬佩不已:“小姨真厉害,什么都懂!”   陆亭笈便觉得她大惊小怪了。   他的母亲学贯中西,何等博学之人,哪能不懂这些?   宁碧梧就是太没见识了……   等着菜的时候,孟砚青便让陆亭笈拿出功课来,她先看看。   陆亭笈打开书包,将几门课程的书本都拿出来给孟砚青看,其中还有作业本和试卷。   孟砚青看了看,他如今上初二,课程主要是语数外,除此还有物理,化学和政治。   她先翻了翻数理化作业和试卷,成绩竟然还不错,一百分的满分他能考九十多分,不过物理只考了八十二分。   她这么翻着的时候,陆亭笈便有些不自在,微垂着眼。   孟砚青翻看那试卷,她终于发现,之所以考八十二分,是因为他后面有些题目是空着的。   一时疑惑:“亭笈,后面这些题,你全都不会吗?”   宁碧梧忙凑过来看。   陆亭笈有些含糊地道:“可能是忘记写了。”   宁碧梧却突然道:“小姨,我知道怎么回事!”   孟砚青:“怎么回事?”   陆亭笈抬眸,警告地瞪她。   孟砚青:“碧梧,说吧,不要受他威胁。”   宁碧梧顿时感觉自己找到靠山了,很有些得意地大声公布:“他考到半截跑出去了!”   她这一说,陆亭笈很无奈很无奈地耸着眉。   孟砚青听此,却是笑道:“这也没什么,其实八十二分也很不错了,下次不跑出去,想必能考更好。”   陆亭笈点头:“对,我也这么觉得,我只是没写而已。”   问过儿子,孟砚青又问宁碧梧:“碧梧呢,学习情况怎么样,可以和我说说吗?”   宁碧梧一脸骄傲:“我数学九十六分!”   孟砚青赞叹:“这么高的分,很优秀了。”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想起来那故事剧情,宁碧梧考上了一所初级师范大学,宁夏却考上了顶尖大学,宁夏的优秀自然是全方面倾轧宁碧梧的。   其实这也是后来宁碧梧的亲生母亲失望的原因,她觉得自己丈夫是清华教授,女儿又在北京参加高考,条件已经比一般人好很多,怎么还不如养女呢?   可从目前情况看,宁碧梧学习也不错啊,不知道怎么后来只考了初级师范大学。   陆亭笈听到“九十六分”那成绩,眸间划过一丝嘲讽,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孟砚青看出自己儿子那眼神,这小孩骄傲得很,目无下尘,不太看得起人。   真是随了他爹。   而且是只随不好的,就没见随几个好的.   *   会仙堂的水晶肘子果然好吃,甚至比记忆中更好吃。   浓淡适度,嫩而不溶,切成足足半公分的厚片,用筷子夹起来,颤巍巍地调味汁中那么一蘸,放到口中,于是腴肥软糯的一坨凝脂便在口中滑来滑去,溶出许多滋味,最后终于化作汁液,滑入食道。   这才是人间最美的滋味。   孟砚青吃得满足,满足到有些恍惚,一时竟分不出自己是飘着还是坐着。   她想,重活一辈子,到底不能亏待自己,该吃还是得吃。   至于什么肥瘦,谁在意那个!   孟砚青满足叹了声:“真好吃。”   陆亭笈见此,道:“母亲喜欢吃,我们下次再来。”   孟砚青道:“下次换别家。”   陆亭笈点头:“我们轮着吃。”   孟砚青想了想,道:“等我发工资了,我应该就能有钱了。”   宁碧梧一听,忙道:“小姨,我有钱,下次我请你吃。”   陆亭笈:“母亲,你别听她说,我压岁钱多的是,我们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根本花不完,我们当然不需要用她的钱。”   宁碧梧待要说什么,孟砚青已经道:“碧梧,亭笈的意思是让你节省着,你可以攒钱买漂亮衣服。”   这话总算堵住了宁碧梧的嘴。   等吃过饭后,时候已经不早了,孟砚青让陆亭笈送宁碧梧回家,至于她自己,坐电车回去就是了,反正也不算太远。   不过陆亭笈却不太乐意,他觉得自己还没单独和孟砚青说话呢,一直都有宁碧梧搅和着。   孟砚青见此,只好陪他们一起坐电车,等看着宁碧梧下车进了胡同才罢。   宁碧梧缠了这母子二人一晚上,也知道人家好像有话讲,她再这么下去是不太合适了,也就只能知趣,没再说什么回家去了。   谁知道陆亭笈见宁碧梧走了,对孟砚青叮嘱道:“母亲你等我下,我要和她说几句话。”   孟砚青点头。   于是陆亭笈便跑过去,叫住宁碧梧。   宁碧梧:“什么?”   陆亭笈眼神很凉,十足的威胁:“我可和你说清楚,母亲的事,不能向外透露,就算我家里人,甚至我父亲回来了,也不要告诉他。你如果说漏了嘴,那我要你好看。”   宁碧梧纳闷:“为什么?本来就是你家亲戚,还不能告诉别人?”   陆亭笈:“问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就是不能说,你敢说一声试试?”   宁碧梧蹙眉打量着陆亭笈,她恍然:“我知道了,小姨是你母亲娘家的人,小姨家和你父亲家里关系不好,他们有仇,所以也不让你们来往!”   陆亭笈懒得解释:“差不多吧。”   宁碧梧叹了声,同情地看着陆亭笈:“好了好了,我不说行了吧。”   陆亭笈:“这还差不多。”   他扯唇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威胁道:“你要是敢透露一个字,我就告诉你父母,你都偷看了什么书。”   宁碧梧瞬间瞪大眼睛,满脸提防地看着陆亭笈。   陆亭笈挑眉:“当我不知道吗?”   宁碧梧脸上通红:“你偷看我!”   陆亭笈嘲讽:“谁有兴趣偷看你,你自己偷看那种书,看了后就大刺刺放抽屉里露出半截,盖都不知道盖一下,我真觉得辣眼睛。”   宁碧梧羞愤,磨牙。   陆亭笈:“宁碧梧,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好整以暇地转身,过去孟砚青身边了。   一辆电车自马路缓缓行过,路灯散射出的灯光被遮住又被放开,明暗交替间,陆亭笈走到了孟砚青身边。   很温驯的一张脸,乖巧的一大男孩。   孟砚青:“亭笈,你又欺负碧梧了?”   陆亭笈揣兜,看着前方的路灯,含糊地道:“哪有,我就和她说说话,告诉她回家记得写作业。”   孟砚青却是笑了。   她笑望着儿子,很无奈地道:“十八年前,你父亲不过和你现在差不多大,但他是万万不会这么威胁姑娘家的。”   陆绪章的教养和风度都是无可挑剔的,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就能让所有人都如沐春风。   陆亭笈微抿着唇,认真地道:“可是母亲,我又不是他。”   孟砚青:“……”   她笑看着陆亭笈:“对,你不是他,犯不着和他比,确实是我想错了,对不起。”   她竟然说对不起,这让陆亭笈微低下头,他嘟哝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说就说,也没什么,没让你给我道歉……”   孟砚青笑挽住他的胳膊:“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好了好了不提了,天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不然我们大门早关了,我就进不去了。”   以现在时间看,她赶紧回去,估计刚好赶在大门关闭前进去。   陆亭笈:“那我送你回去吧。”   孟砚青:“不用,这里距离那边不远,很快就到了。”   陆亭笈却很坚持:“我送你过去,不然不放心。”   孟砚青见此,只好随他了,再说这样两个人还能多说几句话。   当下母子二人边说话边走着,陆亭笈突然想起来了:“母亲,昨天我在家里到处找了找,也试探着问了祖父。”   孟砚青:“嗯?”   陆亭笈:“你不是想要你的嫁妆吗?”   孟砚青:“找到了?”   陆亭笈便闷闷的:“没,我试探了祖父,他说他自然不知道,这些都是由我父亲收着的,祖母去世前,有一些文件,里面有你当时结婚时的嫁妆清单,他扫过一眼,但也记不清了。”   他继续道:“所以我在家里找了找,根本没找到。不过有一个房间是被父亲当做储藏室的,里面是锁着的,我没钥匙,进不去,我猜就在那里了。”   孟砚青听着这话,一时也有些犯难。   其实她现在和儿子处得正好,并不想横生枝节,不想去面对陆绪章。   可现在来看,如果不面对陆绪章,她很难拿到她的嫁妆。   就算儿子用什么法子给自己弄到了,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这事就有些别扭了。   她便琢磨着,能不能自己给自己补一份遗嘱,就说自己的嫁妆要拿一部分补贴那位“孟建红”?   陆亭笈:“不过母亲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弄到的。”   孟砚青反过来安慰他:“其实弄不到也没什么,来日方长,我们可以慢慢想办法,我也不着急。”   陆亭笈:“可是我想帮你拿到啊!”   孟砚青笑叹:“你就算帮我拿到,也名不正言不顺,再说你父亲那么精明的人,想瞒过他挺难的。”   陆亭笈:“那我先帮你探探,好歹得先找到那些嫁妆。”   孟砚青:“那也行。”   这么说着,陆亭笈又问:“你明天什么时候过去找我?还是我来你单位找你吧?”   孟砚青想了想:“你来找我吧,你在这附近等我。”   于是母子二人便商量好了第二天见面的地点,又兴致勃勃讨论着买什么,这么说话间,两个人到了首都饭店侧门处,这是孟砚青进宿舍的小门。   果然,安保已经准备做关门前的检查,再晚一些就要关门上锁了。   孟砚青:“回去吧。”   陆亭笈抿着唇,腮帮子鼓鼓的,好像不太高兴,有些委屈的样子。   孟砚青笑看着他,抬起手来——   她抬起手的时候,才发现他很高,真的很高,她想摸摸他的脑袋都不太能够着。   陆亭笈明白她的意思,乖顺地低头下来。   孟砚青便抚了抚他的头发:“你的头发有点卷。”   很轻微,不太惹眼,但确实略有些卷。   陆亭笈低低地道:“好像从小就这样吧。”   孟砚青:“嗯,你外祖母——”   她略停顿了下,才道:“她是中法混血,你的卷发可能多少有点遗传她?”   陆亭笈有些意外,猫一样的眼睛很亮:“是吗?她长什么样?”   孟砚青:“我有些照片,是和你外公外婆的合影,全家福,里面还有你舅舅呢,不知道这些照片还在不在,如果有机会,可以让你父亲找出来。”   不过她很快想到,也许不在了吧。      连她的照片都不见了,陆绪章也许不想看到那些照片,收起来或者销毁了。   陆亭笈:“我还有舅舅?”   孟砚青也意外:“你父亲,或者你祖父母,都没和你提过吗?”   陆亭笈摇头:“他们很少提起这些,我父亲更不会提。”   孟砚青自然意外,不过想想,人都没了,他们不提也正常,也就道:“你确实有一个舅舅,比我大十岁,当年我跟着你外祖父回国,他留学美国没有回来,回国后因为国内形势,我们就和他失去了联系。现在改革开放了,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去美国找他。”   陆亭笈:“那等以后我陪你过去找。”   孟砚青点头,笑道:“你舅舅对我很是疼爱,他如果知道你的存在,也肯定很喜欢你。”   陆亭笈听得专注,一脸期待向往。   孟砚青看着他这样子,实在是像极了一只大猫,收起爪牙的大猫,乖得要命。   她想,无论他长多大,在她心里依然是那个扑在她怀中的小男孩。   她看着儿子那晶亮的眼睛,低声道:“亭笈,我进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你现在正长身体,得早点睡。”   陆亭笈不太舍得,不过眼看着那里要关门了,忙道:“母亲你快进去,他们在关门!”   孟砚青一看,果然是的,当下忙跑进去,勉强赶上罢了。   陆亭笈站在那里,看着孟砚青从侧门进去首都饭店后院,过了很久才转身准备离开。   首都饭店门口聚集了各样板车和出租车,他们一天到晚在这里等着趴活。   他便想干脆过去打一辆车吧,虽然有些贵,但也没什么。   想到钱,他又觉得,他应该再把之前祖父给他的那些金镯子金锁都卖掉,他要攒钱给母亲,让她换一个地方住。   母亲这样的人,不该挤在宿舍里,应该住在更宽敞明亮的房子里,要舒舒服服的,还要有一个大书房。   至于父亲那里……他蹙眉,想着如果这么做,他肯定得知道母亲的存在了,那该怎么和他说呢?   这么想着的时候,恰好首都饭店走出来几个人,其中一个看到陆亭笈,有些意外地道:“这不是亭笈吗?”   陆亭笈看过去,那位姓王,是父亲的好友,他认识。   他便上前,彬彬有礼地打了招呼:“王伯伯好。”   那王伯伯疑惑地看着陆亭笈:“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来这里做什么?我记得你父亲前几天去国外了?”   陆亭笈便解释道:“我有个远房亲戚在这一带住,今晚我和她一起吃饭,我看天晚了,就想打一辆出租车回去。”   那王伯伯一听就皱眉:“你这亲戚怎么回事,竟然让你一个小孩子自己回家?怎么不送你回去?这像什么样!”   陆亭笈待要解释,那王伯伯已经不由分说:“走,你跟我上车,我把你送回家,不然回头你父亲知道,肯定要担心你。”   陆亭笈也就跟着上了车,他知道如果自己非要自己回去,王伯伯一定会告诉自己父亲的。   上了车后,王伯伯笑着说起来:“你可有得忙了,要担负重任了。”   陆亭笈:“什么?”   王伯伯哈哈一笑:“柬埔寨的两位小王子明天到,年纪和你差不多,明天肯定得你陪着!”   陆亭笈蹙眉,心里顿感不妙,他明天要陪母亲呢!哪有功夫陪什么小王子!况且母亲根本不知道这一茬,那母亲明天肯定得空等了!   可现在母亲已经进宿舍,他也没法回去告诉她了。   王伯伯却说起别的闲话,诸如最近的工作,你父亲挺忙,你父亲可能要升职了云云,语重心长又拉里拉杂说了好一通。   陆亭笈知道王伯伯素来话多,心里不耐得很,却也只能听着。   他虽然在外恣意妄为,肆意无忌,但到底从小在祖父母面前教诲培养,礼节修养并不差分毫,在祖父跟前也是循规蹈矩的好孩子。   那王伯伯看陆亭笈恭顺听话,难免长辈之心大起,越发说起来:“对了,你父亲如果再婚,你是什么想法?”   陆亭笈听着,疑惑:“我没什么想法,不过王伯伯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王伯伯:“没什么没什么,我就随便说说。”   陆亭笈神情微动,当下不动声色地道:“王伯伯,我父亲如今单身一人,长久这么下去也不合适,我倒是盼着父亲早寻良缘。”   王伯伯一听这话,倒是意外,意外之余呵呵笑起来:“我估摸着,快了,快了!”   陆亭笈:“王伯伯指的是?”   那王伯伯笑道:“你知道李同志吧,他素来看好你的父亲,其实是希望你父亲能再婚,前几天他还特意给你父亲介绍了一个,是他外甥女,人家那外甥女,条件真是好,要出身有出身,要相貌有相貌,音乐世家,歌舞团的,根正苗红,对你父亲也很是崇拜。”   陆亭笈:“那真不错。”   王伯伯:“也是巧了,这几天那姑娘正在国外演出呢,你父亲不是也在那里吗,正好,大家在国外见一面。”   陆亭笈:“我父亲不是明天回来吗?”   王伯伯:“明天?他行程延迟了,你不知道吗?他得过几天回来,这不正好和那姑娘见见面!我估摸着,他就是为了见那姑娘才特意这么安排的,有心哪!”   陆亭笈:“哦,为了见那位阿姨?”   王伯伯颔首,之后感慨道:“良缘,这真是良缘,再巧不过了,他们现在住得还不算远呢,这不正好?我也和你祖父提了,他满意得很。要我说,你父亲这些年不容易,现在总算有个合适的,估计这事就成了。”   陆亭笈听着这话,望着窗外,淡声道:“那确实不错。”    第20章 热气腾腾芋头糕   第二天孟砚青一大早就要出门找儿子,谁知道从宿舍出来路过东楼的时候,迎面却碰上了一位,对方看到她,便用惊艳的眼神看她。   孟砚青看过去,那是一个欧洲男人,五官立体,薄薄的嘴唇,有着一头卷曲的金发,本该英俊潇洒。   只可惜,一身略有些皱巴的西装,乱糟糟的头发,脚旁边还放着的大包小包行李,都完美衬托出这个男人的狼狈和憔悴。   这人应该不是什么带有外交身份的,所以没搞到首都饭店的房间……   要知道,现在改革开放,国内接待入境外宾越来越多,目前北京勉强符合接待外宾标准的饭店只有不到十家,床位有限,而首都饭店则是其中最顶尖的。   首都饭店经常要承接上面的接待任务,所以对于普通外宾,那架子摆得很足,各大部委外事办的同志有时会为了搞一个房间,要拎着介绍信从早晨就在这里排队,至于那些游兵散将的外宾,那更是不可能在这里搞到房间。   正因为这个,有时候飞机来了,很多外宾被拉过来没地儿住,甚至可能在饭店大堂过夜,或者直接拉过去景点游一圈等到房间再入住,那奔波赶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此时,这位狼狈的外宾穿着皱巴巴西装,顶着一头毛躁躁的头发走到孟砚青面前,眼睛放光地看着孟砚青。   孟砚青:“?”   外宾对着孟砚青用生硬的中文道:“小姐,你好,我可以认识你吗?”   以孟砚青的经验来说,对方是一个法国人。   她便用法语道:“你好,我懂法语,我们可以说法语。”   她一出口,法语流利,听不出任何口音,简直就是正宗母语音调。   这人显然被惊到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毕竟如今的孟砚青衣着寻常,身上还套着服务员专用的蓝褂,胳膊上甚至还套着袖套,怎么看怎么普通,要不是她容貌气质实在特别,谁能相信这么一个寻常服务员能说出一口这么流利的法语呢。   孟砚青笑着伸出手,那人越发惊叹,之后忙不迭地和她握手。   孟砚青和这人略聊了几句,很快知道对方情况,对方果然是法国人,叫Prosith Layma,出生在法国布列塔尼,虽然只有二十四岁,但已经是法国大名鼎鼎的人文地理摄影师。   他试图谦虚但掩不住骄傲地提起:“就在去年,我获准进入巴黎爱丽舍宫,为我们总统拍摄了一年政坛生活,我是法国第一位进入爱丽舍宫拍摄总统生活的摄影师。”   孟砚青看着他那仿佛流浪汉的衣着,也是有些意外:“那你确实了不起。”   这位Prosith点头:“所以在今年,我又前往朝鲜,拍了大量照片,从朝鲜离开后,我便来到中国,我喜欢这里。”   孟砚青:“这是一个非常棒的主意,中国正在进行改革开放,在这种社会观念巨变的时候,新旧交替,想必你能拥有各种奇妙的灵感。”   Prosith赞叹,连连点头称是:“孟小姐,你有没有考虑过当我的模特——”   他望着孟砚青,眼神热烈:“你太美了,我远远看到你,看到你第一眼,我就觉得你太美了,你就是我梦中才会看到的东方艺术,是中国最美的女人!”   孟砚青听着他那一番夸,倒是没什么不适应,也没什么尴尬的,反正这位法国人说话夸张嘛。   她笑着说:“先生,我是这里的服务员,我要参加培训,也要工作,这是我赖以生存的工作,至于当模特就算了,我对模特没兴趣。”   然而Prosith 却显然不想轻易放弃:“你可以考虑下,我支付你报酬!”   他很快又补充说:“如果你不想放弃工作,那也可以,你可以周末当我的模特,这个工作会非常轻松,我会拍摄北京城,你只需要出现在我的镜头中就可以了,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的工作,请你相信我。”   孟砚青听着,倒是有些心动,便问了问对方愿意支付的薪酬,Prosith倒是很大方,给的薪水大概是一小时二十元。   要知道现在很多工人的工资也才几十块,等她培训完成后成为这里的服务员,也是临时工服务员,工资估计三十多块。   比起来,Prosith的模特这工作倒是轻松。   再说看起来这位也是法国有里有面的知名摄影师,又是在中国地盘,他也不可能揩油占自己便宜。   孟砚青便表示可以考虑,并留下了联系方式,对方高兴不已。   大家聊得还可以,孟砚青也提议道:“首都饭店的房间,你是等不到了,不过我建议你去一趟长城饭店,那里应该有多余的房间,你现在去,或许能抢到?”   据她偶尔听到的,昨晚某部委拉来的人都没安排下,直接给拉天津去了。   这Prosith一散兵游将,哪能争取到什么房间呢。   Prosith一听大喜,连声感谢,便要赶往长城饭店。   孟砚青:“你知道怎么过去长城饭店吗?”   Prosith眼神疑惑。   孟砚青:“带纸笔了吗?”   Prosith忙从自己的包里拿出纸笔来,孟砚青用那笔写上了长城饭店的中文地址,之后道:“你从我们饭店正门出去,那里有出租车,你见到出租车后,把这个给对方,对方就知道了,会把你送到长城饭店。”   Prosith惊喜不已,感激地道:“谢谢,谢谢,美丽又善良的孟女士!太感谢了!”   告别了这位Prosith,她也匆忙过去服务员出入的小门,过去等儿子,心里想着今天都要买些什么,谁知道等了半晌,也不见陆亭笈的身影。   她心里自然生出许多猜测,比如陆绪章回来了,比如陆老爷子发现了等等。   一时不安起来,当即便赶往新街口。   其实对新街口这房子,她是有些排斥的,之前她飘着的时候不让她进,后来她再来一次,还是把她拒之门外。   上次那种灵魂出窍的痛,她可不想再来一次。   到了新街口后,她也不敢近前,就在附近徘徊,想着也许能碰到陆家什么人,看个究竟,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再跑一趟东交民巷了。   这时候天已经冷了起来,她揣着袖子,在胡同附近胡乱转悠着,呼出的都是白汽。   胡同里陆续出来一些人,有骑着自行车上班的,也有推着小竹车带着孩子的,还有一个提着篮子买菜的。   那提着篮子买菜是个盘头发的大婶,看到她后,倒是愣了下。   孟砚青感觉到她的目光,突然意识到,这或许就是陆亭笈口中的“满婶”?   她正想打听个什么,便看到了宁碧梧。   宁碧梧擦着额头的汗,匆忙跑过来,一见到她便拽着她到一旁,笑着说:“小姨,你过来说话。”   说着,她还和那大婶打了个招呼:“满婶,这是我家亲戚。”   那人确实就是满婶,听此笑着说:“敢情是你们家亲戚,我说怎么看着眼熟。”   一时满婶走了,宁碧梧先塞给她一包芋头糕:“小姨,我从家里厨房拿的,这个可好吃了,我带过来给你尝尝!”   孟砚青接过来,发现油纸包里面竟然是热乎的,散发着甜香,便笑道:“闻着就香,碧梧,谢谢你。”   天冷,吃口甜软的芋头糕,确实不错。   宁碧梧看她吃着芋头糕,笑道:“今天一大早,陆亭笈就来找我,说让我给你这纸条,还说万一你过来这里,千万别让家里人看到你,他就跟做贼一样!”   “幸好我机灵,把满婶瞒过去了,不然她可能就发现了。”   孟砚青:“那亭笈呢?他怎么了?”   宁碧梧拿出一张字条:“他今早突然被接走了,临走前把这个塞给我,说让我送过来拿给你。”   孟砚青接过那字条,只见上面是儿子的字,写得却是  “祖父有召,不得不从,安好勿挂,周日履约”,下面还有落款,正是今天早上。   孟砚青:“难道是他父亲今天回来,所以早早把他接过去祖父那里了?”   宁碧梧:“陆叔叔好像没回来,我听着是要拜访一位亲王,那位亲王的王子来中国了,和陆亭笈年纪差不多,所以才让他过去。”   孟砚青想了想,猜道:“西哈努克亲王?”   宁碧梧连连点头:“对对对,是这个名字!”   孟砚青便明白了,多年前,还是她活着的时候,这位亲王因为国内种种,一直滞留在中国,这其间经历了许多事,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够说明白的。   如今这位亲王估计是把自己两个儿子接过来,准备让两个儿子在中国接受教育了。   这样的话,自然需要同龄小少年陪着玩玩,熟悉环境,也怪不得陆老爷子把陆亭笈接过去了,毕竟陆家子弟的谈吐和外语水平都是寻常人所不能及的,这也是我方的体面和礼貌。   孟砚青见此,也就放心了,她写下一个字条,留给宁碧梧,麻烦她那天看到陆亭笈帮忙转交。   宁碧梧显然有些不舍得孟砚青,不过看看时候,她也得上学去,只能罢了。   孟砚青没能见到儿子,其实多少有些遗憾,自己觉得挺没意思的。   她尝了口香芋糕,好吃得很,软糯香美,一时倒是想起那护国寺来。   一则惦记那边的小吃,二则那天看到“济兴成”来,当时想着过去看看的,后来因为惦记着儿子竟然没去。   孟砚青摸了摸自己兜里,装了八十块钱,她本来想着去买衣服什么的,万一儿子的钱不够,便都带上了。   如今倒是正好可以去探探那“济兴成”的老底了。 第21章 巧工玫瑰紫   孟砚青便坐了电车赶过去,到了护国寺后,她胡乱转了转,给自己买了不少好吃的,艾窝窝驴打滚豌豆黄,还有焦圈麻团面茶。   反正任凭什么时候,在吃上都是不能亏待了自己的。   这么逛着,一时想着要不要再去吃一份烧羊肉,要烧得够味的。   谁知道这时候,就听到那边有人说话,言语中竟然提到了“玫瑰紫”。   孟砚青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听着应该是老板和一个上门的。   “你这物件一看就是新仿货,工艺品吧,不值钱,你当我是谁,拿着这么一个玩意儿来糊弄我?你是被赌债逼到了这份上,来坑我了?”   “老板,你可看清了,这哪是新仿的,这是多少年的老物件了,搁以前,祖传的,据说以前是端王府里的呢!这是正经红宝石,好成色才这么鲜亮!”   老板自然不信,两个人在这里扯扯。   孟砚青却听得有些兴趣,端王府是清代多罗端郡王爱新觉罗·载漪的王府,他府上当年可是流出不少好东西。   就她所知道的,其中恰好一件玫瑰紫,先是卖给了民国大总统曹辊的夫人,之后下落不明。   这时候,那人说不过老板,已经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孟砚青看过去,此人约莫六十多岁,个子矮小瘦弱,头发稀疏干枯,有些驼背。   她便试探着上前,打了个招呼,问起他要卖什么物件。   对方打量了她一眼,便有些不耐烦:“小孩子家懂什么。”   说完就要往前走。   孟砚青见此,也就罢了。   还是吃烧羊肉去吧。   谁知道那老头却停住脚步,眯眼打量着她:“你刚问我卖什么,你是想怎么着?”   孟砚青便不太在意地道:“我听你那意思想卖物件,我正好打算买一件。”   老头:“我这东西可不便宜。”   孟砚青:“那就算了,我没多少钱。”   说完她就往前走。   她见识过的顶尖珠宝不知凡几,也不至于非贪这个。   可那老头也不知怎么着,非拉着她不放了:“你有多钱?”   孟砚青心里一动,道:“五十块。”   老头顿时一脸嫌弃:“穷成这样,也敢逛护国寺!”   孟砚青:“……”   她以前从来不缺钱,没想到现在重活一辈子,仿佛最大的难关就成了钱。   “穷成这样”就是她的真实速写。   不过那老头一番嫌弃后,到底是把她拉到角落拐弯处,看四下僻静无人,这才掏出一样物件:“这个,要是以往,我肯定怎么也得卖三百块,可现在没法,我急用钱,你如果想要,七十块给你。”   孟砚青看过去,一看之下,也是意外。   这哪里是红宝石,分明是一块玫瑰紫宝石。   她接过来,上手,仔细看时,却见那宝石娇嫩鲜艳,通体一色,如同晨间初绽的玫瑰花瓣,那质感细润透明,细看时里面有六道白勒光。   这宝石块儿不大,但也有十克拉。   孟砚青初步判断,这一块宝石应该是清朝时候外邦进贡,被和珅纳入囊中,后来端王带领御林军抄家和珅,这块玫瑰紫也就被嘉庆赐给端王。   端王府世代流传,到了清末时候,又被民国大总统曹辊夫人收了,至于后来又怎么流落到这老头手中,就不得而知了。   显然这老头也不知道这宝石来历,甚至误以为是红宝石。   其实旧年所说红宝石,多指尖晶石,那种石头一般是黄红色,内部也没有六道勒光,正是因为这个,才产生了误会,不信世间有如此鲜亮的色儿,再加上这块石头实在是不小,很是罕见,由此反而以为是现代工艺品,把珍珠当瓦砾。   她大致算了算,一个玫瑰紫宝石就要七十块,那她兜里就没几块钱了。   而这玫瑰紫宝石如果送过去文物商店,不一定能卖几个钱,这物件自己知道贵重,但现在根本卖不出钱来。   没法卖的话,吃了烧羊肉,还能剩下多少?后面还有钱买好吃的吗?   儿子给自己的那些钱,胡吃海喝的,又买这买那,她眼看也不剩下多少了,而自己那嫁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拿到一星半点。   没钱了后,她还能买烧羊肉吗?   那老头见孟砚青犹豫,也是急眼了:“让你十块钱,六十,六十吧!”   孟砚青听此,当即答应。   六十块的话,到底是少花一些,至于以后钱够不够的,再说吧。   孟砚青当即交割,将六十给了那老头,把那玫瑰紫宝石收入囊中。   等她走远了,到了一个僻静角落,拿出来仔细看了一番,还是很满意的。   好宝石她倒是见识过不少,但是这个玫瑰紫的色儿绝对是万里挑一,更何况这大小,足足十克拉,等以后世道更好一些,水涨船高,估计也是天价了。   毕竟是当年外邦进贡给大清朝,又曾经被和珅看在眼里的,自然不是寻常物。   她满意地想着,就算卖不出去,也可以留给儿子,总归是个物件。   她又拿着这玫瑰紫,想着找一位玉工师傅,帮自己镶嵌起来,最好是镶嵌成一个坠儿,这样拿着更方便。   不过满大街走了一趟,也没看到什么合适的,反倒再次看到了那济兴成的铺子。   这次仔细看时,她才发现,这铺子倒是比别家铺子要干净整齐,只是没什么人罢了。   她当即迈步进去,见那店铺布置得当,进门便是一件岫玉屏风,屋内摆了笔墨纸砚以及各样书本,不过在那些笔墨纸砚间,竟然有柿子、白菜和葫芦等玉器雕件。   柿子是事事如意,白菜是百财,葫芦则是福禄,这些物件倒是挺齐全的,都是岫玉的,颜色清新淡雅,质地温润细腻,一溜儿摆在博古架上,倒是很抬面子。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留着平头,穿着一身保守的北京蓝,正低头写着什么。   孟砚青有心试探,便在这博古架前看了一番。   那北京蓝终于抬起头:“女同志,你想买什么?”   孟砚青看过去,那北京蓝约莫二十岁出头,眉眼端庄,温文尔雅,一看就是书香熏出来的,和时下许多毛躁的年轻人很是不同。   而最让孟砚青欣赏的,是他看到自己后眉眼的平静无波。   她早见惯了男人眼中的惊艳,以及之后马上殷勤讨好的样子,对于这种波澜不惊的反而更多几分欣赏。   至少说明这个人并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她这么随意看时,恰好看到了旁边一件玉器,便仔细看了一番。   之后,她才问那老板:“我可以拿起来看看吗?”   那北京蓝听此,起身笑着道:“你随意看就是了。”   孟砚青看他笑起来颇为清爽,倒是有些好感,问道:“这物件是不是很贵?”   北京蓝却笑道:“女同志想看就看,其实摆出来就是让看的,我们摆在这里,哪怕卖不出去,能有个同好,也是一桩幸事。”   孟砚青听这话,越发想着,这必不是寻常人了。   她便拿起那玉器来,那是一件商周时期的玉器,上面刻有蟠龙纹。   不过,她看着那玉器,笑道:“这物件,好像是现代仿品吧?”   北京蓝听着,微怔,他仔细看了看那玉器,才道:“同志为什么说这是仿品?”   孟砚青:“先生可知道此物来历?”   北京蓝颔首,道:“我知道,这个叫做珑,《说文解字》中提到过,这是祈雨汇总的玉器,一般上面刻着蟠龙纹,这应该便是了。”   孟砚青笑了下:“你看这珑上的蟠龙纹,是怎么做出来的?”   北京蓝仔细看了一番,终于下了判断:“这是用刀刻出来的。”   孟砚青颔首:“对,用刀刻出来的,所以——”   她没再说什么,就那么看着他。   北京蓝蹙眉,想了一番,之后恍然:“我明白了,这玉珑是商周时代祈雨所用的玉器,但是商周时代还没有铁器,他们没有铁器,又怎么用会刀子来刻呢!”   孟砚青笑了,颔首:“是。”   要知道判断古玉器,不但要看玉质,看色泽,还要看做工,看手法,看形状尺度和纹饰是不是附和那个时代的制度风俗。   这玉器仿造得自然是巧,但到底露了破绽,应该是民国仿吧。   那北京蓝听着这话,盯着那玉器看了一番后,再望向孟砚青,已是敬佩至极:“女同志,可以请教下姓名吗?”   孟砚青有意结交,便说起自己姓名,自然只说广外孟家,不过也隐约提到广外孟家和昔日孟家的关系,谁知这北京蓝听了,却是意外不已。   对方忙提起自家,孟砚青这才知道,原来此人叫霍君宜,竟是济兴成霍家留在大陆的支脉。   自小有些家学,工作后去了对外经济贸易部下属的中国工艺品进出口总公司珠宝处,如今公司改革了,负责珠宝首饰进出口业务。   孟砚青听着倒是很感兴趣,珠宝进出口公司是负责国内珠宝首饰进出口的,像钻石珍珠黄金一类的进出口许可经营审批和配额全都在他们公司手中。   她将来也是想重振家业,做这一行的,少不了和珠宝进出口公司打交道。   不过一时也是好奇:“那这铺子又是怎么回事?”   按说他是珠宝进出口公司的,不至于要干这个行当自己开铺子。   霍君宜无奈笑道:“如今我们珠宝公司也要改革,还在顺义建了一家珠宝厂,不过样式方面实在是没什么想法,我们开会研究过,干脆大胆一些,由珠宝公司出资,在外面开设一个店铺,也趁机探究下市场行情,试试水。”   孟砚青:“哦,那试到什么了吗?”   霍君宜苦笑:“孟同志也看到了,完全无人问津,倒是有市场监管人员上门,盘问情况,还要收罚金。”   孟砚青听着,哑然失笑,这进出口珠宝公司竟然遇到了市场监管,也是大水冲龙王庙了。   不过按照她从书中得到的消息,珠宝行业目前还是一片空白,黄金行业也还处于政策变动期,现在便开始做这一行,为时尚早。   当下两个人倒是相谈甚欢,霍君宜这店铺反正也没什么人,干脆闭了门,带着孟砚青过去后院库房看个新鲜,却见一个戴了解放帽的中年人正在那里拾掇翠玉物件,各样玉器摆了一桌子,有戒面,簪环,烟嘴,别针,也有烟壶印章等。   孟砚青看了个大概,知道这应该是文物商店收上来的,他们会把一些有价值的配给进出口公司,也就是如今的进出口珠宝公司。   那解放帽见到孟砚青,顿时蹙眉,显然是不太待见。   霍君宜略介绍了,孟砚青知道,那解放帽姓胡,是珠宝公司的一位玉工,虽然是霍君宜的属下,但霍君宜对其很是敬重,是特意从顺义珠宝厂请过来帮忙的。   说话间,霍君宜给孟砚青沏茶,顺便给她介绍了这边的情景。   孟砚青这么看着时,却恰好看到桌上摆着的一件戒指,便多看了一眼。   那翠玉戒指满绿透亮,倒是好看,只是可惜,挖了底。   那胡工感觉到孟砚青的目光,看过来,顿时捕捉到了她眸底的遗憾。   他便不太乐意:“这戒子确实大了,但那是有缘由的,你年轻人懂什么!”   说完,便过去一旁忙活去了。   霍君宜见此,笑着解释道:“这是用的套钻方式,用扳指来改的,一个扳指改成两个戒指。”   其实孟砚青一看便明白那是扳指改的。   要知道清朝时候,国内皇室贵族都喜翡翠,慈禧太后尤其喜欢,所以清朝末年到民国时期,中国的翡翠是大量进口的,北京城更是积累了不计其数的存货,那些翡翠活儿样式总会淘汰,不时兴了,派不上用场,比如清朝的翎管、佛头和扳指。   民国时候没人用那个,所以就得改,旧货新改后,才能卖个好价钱,所以过去珠宝老行当,全都是巧改的行家,慢慢地也改出花样心思来。   孟砚青祖上就是做这个的,她自然懂得其中诀窍。   于是她笑了下,道:“这个其实可惜了,挖了底,也卖不上价了,好好的翠料。”   那胡工听闻,顿时皱眉,起身看她一眼:“不然呢,那总比留着扳指强,这年头谁用扳指!”   孟砚青:“问题是你这戒子卖给谁?你自己愿意戴吗?”   胡工倔道:“好歹是个物件!”   霍君宜听这话,却是有些期待地看着孟砚青,笑道:“孟同志可是有什么法子?”   孟砚青:“办法倒是有一个,我且说来,你们试试就是了。”   胡工顿时皱眉,狐疑地看她。   孟砚青笑道:“有纸笔吗?”   霍君宜听此,便忙拿了纸笔,双手奉上,诚恳地道道:“孟同志,请赐教一二。”   孟砚青便用笔,在纸上快速勾勒,很快画出了扳指的立体透视图。   她这么一画之后,那霍君宜顿时流露出惊艳之色。   胡工也拧着眉头看得认真,显然他也看出,孟砚青手底下有些东西。   孟砚青:“这是扳指,接下来看我怎么改。”   说着,她继续下笔,几下之后,便对扳指进行削片,用斜着片的方式把扳指的厚度削薄,如此几笔之后,她用铅笔削出了一个戒指的形状。   胡工皱眉:“可这样只有一个戒指。”   霍君宜却已经反应过来了:“我知道了!虽然只有一个戒指,但是这个戒指齐全得很,毫无任何问题,这是好戒指,可以拿着卖,至于削下来的斜片,因为是斜着片的,倒是也还算大,可以用来当戒面,也可以当坠料!”   这可不像之前套钻的方式,一个改两个,但两个都不上台面!   胡工听着,眼睛顿时亮了。   他激动地站起来,也不说话,当即拿了一个扳指来就去一旁改造了。   霍君宜看出来胡工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高兴,便笑道:“感谢孟同志赐教良方。”   孟砚青:“只是这么随口一说而已。”   霍君宜:“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如果孟同志不提这个法子,我们只怕是还在用老办法来改造。”   孟砚青听着,其实越发疑惑,要知道那胡工用的是套钻的方式,那方式并不好,稍微不慎就把配料给毁掉了。   之后孟家的玉工对加工方式进行了改良,抛弃了套钻,用了斜片方式来做,也就是孟砚青刚才说的那个办法。   解放前,这个方法也用了好几年,孟家自己人知道,按说霍家人应该也知道才对,怎么霍君宜竟然全然无知?   她这么疑惑间,便问起来,霍君宜解释道:“我确实不太懂,家族其它人等过去了香港,我父亲留在大陆,早早亡故,是母亲抚养我长大的。”   孟砚青便恍悟,这么长大的霍君宜,或许从他母亲那里学一些入门之道,但是这种细致操作,他母亲估计也是不知道的。   霍君宜叹息:“这些只能慢慢学习长进了,如今对内销售,国内讲究真材实料,但是如果对外,外国人就要看个热闹,喜欢时髦好样式了,过去的一些老货,都得研究怎么改进了。”   孟砚青颔首:“孟同志说得在理,我看报纸,听说国外珠宝设计行业已经如火如荼。”   但是国内还是完全落后,金戒指就是金戒指,翠玉戒指就是翠玉戒指,更讲究材质做工,至于样式,那都是沿用多少年的老样式。   这么说着间,那胡工兴奋地跑过来了,笑道:“看我新改的,这个好!”   他又将削下来的薄片给霍君宜看,霍君宜拿在手中,赞叹不已:“这些完全可以做戒指镶面了!”   孟砚青仔细看了看,赞道:“方法只是动嘴皮子说一下而已,难的其实是怎么削,这就考验玉工的功底了,胡同志这手艺没得说,但凡换一个人,这扳指说不好也就毁了。”   她说得倒是实话,方法很简单,一点就透,但是要想最大程度地利用这扳指,就得靠玉工的细致和手艺,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得了的。   那胡工其实心里对孟砚青感激得很,只是嘴上不好承认罢了,觉得没面子,如今孟砚青这么一说,他好歹有了一个台阶,一时心里自然高兴。   当下也就道:“还得谢谢你,你提醒这一句,让我茅塞顿开,不然我还是沿着老路子来做了!”   霍君宜笑道:“我们毕竟是为国家干活,这都是国家资产,一般人哪敢胡来,也就没了试验机会,现在孟同志出主意,胡工手艺高,就此改成了。”   一时自然皆大欢喜,霍君宜趁机再次请教,却是请教其它改制方法,孟砚青倒是也不藏私,和他们说起鼻烟壶的改造,如何利用鼻烟壶的壶口:“解放前的珠宝行家都是用这个方法改,一个鼻烟壶可以改一串的戒指。”   霍君宜和胡工听得茅塞顿开。   那霍君宜感谢孟砚青,想请孟砚青吃饭,不过孟砚青并没什么兴趣,反而拿出自己的玫瑰紫来。   她那玫瑰紫一出,两人全都是眼前一亮。   她笑道:“还得麻烦下胡工。” 第22章 年纪大了随他去吧   这两个人都是有些眼力界的,那胡工自然一眼认出,这是正经玫瑰紫,一时不免感慨:“这实在是罕见,从未见过这么大玫瑰紫!据说当年慈禧太后陵墓中挖出来的红宝石,也都只是大红宝石,万万不是这种玫瑰紫!”   旧年所说的红宝石,其实大多是大红宝石,不说慈禧太后随身的一些红宝石制品,就是英国女王王冠上的,也都是大红宝石,那些成色都远没有眼前这玫瑰紫好。   霍君宜也叹道:“是,我倒是见过一次玫瑰紫宝石,但是也没有这件大,这件实在是罕见!”   这两个人赞叹不已,孟砚青从旁听着,也是庆幸。   她不敢随意找一家铺子帮自己做,就是怕对方起了觊觎之心,这个世上见猎心喜的人太多了。   不过这霍君宜倒是一个品性端正的,且是珠宝公司的人,吃的商品粮,自然相对靠谱,所以才想着让他们帮自己加工。   孟砚青便和他们提出,想把这个包起来,做成一个坠子,胡工见此,自然是答应,于是孟砚青画了图,说了大概样式,霍君宜从旁越发佩服:“你这样式,倒是巧妙得很。”   孟砚青笑道:“以前看国外的书,曾经有过这样的样式,便记下了。”   胡工研究了一番,认为没问题,让她两日后过来取就是了。   孟砚青离开的时候,霍君宜起身相送,对她自然是敬佩感激,陪着她在护国寺走了好一番,倒是相谈甚欢。   霍君宜提起,他接下来可能会出国参加采访培训,看看国外的珠宝行业发展情况。   孟砚青笑道:“那等你回来,倒是可以听你分享下国外见闻了。”   霍君宜听着,温声道:“好,那等我回来,有机会的话,我们再见面。”   等告别了霍君宜后,孟砚青闲散地往回走,坐在电车上,她想着这霍君宜。   出于女性的直觉,她可以感觉到,霍君宜对自己多少有些好感。   其实这人还不错,各方面都非常出彩,相貌性情都好,温吞吞的,所谓君子如玉,不外如此。   一时竟不自觉拿他和陆绪章比。   最后还是觉得,比起陆绪章年轻时候,也是不如。   这世间能媲美陆绪章的,本就少之又少。   这么一算,她竟是不亏。   以后任凭他再如何,她好歹占了一个头份,享受了他皎皎如月的年少时光。   如今这个男人早已修炼得沉稳练达,他当年对自己的那心劲儿,对着别人估计再也不会有了。   所以嘛,年纪大了,随他去吧,   *   第二天孟砚青过去那济兴成,霍君宜准备出国办手续不在,只有胡工在,他将那包成坠子的玫瑰紫给她,这胡工手艺好,改得巧妙,她自然是很满意。   要给钱时,胡工坚决不要:“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教的那法子,我这几天试了,真是好,我哪能再要你的钱呢!”   孟砚青听此,也就罢了,再次谢过胡工,才回来首都饭店。   这几天看不到儿子,孟砚青也就把心思用在工作上,认真教那几个姑娘练习。   不得不说,几个姑娘确实愿意吃苦,每天早上四五点就爬起来勤奋了。   这让孟砚青也觉得很有成就感,她喜欢看她们努力的样子。   孟砚青自己没那么拼,一般姑娘们努力练习的时候,她还在睡觉。   上辈子早早没了命,这辈子谁知道将来怎么样,亏待什么都不能亏待自己身体,休养生息,好吃好喝才是正经。   反正顺道还能为儿子监督下这龙傲天,看看他到底要出什么幺蛾子。   这天慢条斯理吃过早饭后,大家过去培训现场,这天培训内容是整理客房操作实践,先是由罗战松负责演示,之后大家分组练习,练习过后就要准备考核。   孟砚青对于收拾打理实在是没什么天分,她在飘之前从来就没干过什么家务活。   不过人走到哪一步就干哪一步的事,现在的孟砚青既然落到这份上,那只能努力学习铺床叠被打扫卫生间了。   不过没天分就是没天分,尽管她已经努力学习了,但依然做得有些勉强,有些笨手笨脚的。   罗战松自然看在眼里,走过来看她叠被子收拾床褥。   看到她那略显生疏的动作,他笑着问:“孟同志平时在家里不干这些吗?”   按说作为女人,在家里多少干些家务,应该是熟练工,现在只要按照酒店标准规则进行操作,哪至于这么动作生疏呢。   孟砚青听这话,道:“确实不怎么干。”   罗战松好奇:“女同志在家竟然不干这个?”   孟砚青疑惑:“为什么女同志就非要干这个?女同志脸上贴了干活的标签吗?”   她诧异,故意道:“原来罗班长在单位这么勤快,到了家里两手一摊当大爷?那你爱人可真可怜!”   她说得毫不留情,旁边好几个服务员全都看过来。   罗班长在家当大爷?他爱人可怜?   罗战松万没想到这孟砚青呛人这么厉害,他心里不痛快,不过周围一群姑娘看着,也不好发火,免得有损自己形象。   他只好道:“没没没,别误会,我只是说小孟既然不会,那我教教你们,给你们演示。”   说着,他张罗道:“大家伙都来看看。”   于是大家全凑过来看,罗战松在众女服务员的围观下,开始演示。   罗战松确实是一个能干的,动作娴熟利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倒是惹得一众小姑娘敬佩地看着他。   罗战松在众人的敬佩中,不经意地看向孟砚青,显然想看看孟砚青的反应。   孟砚青连理都不想理,直接没搭理,只看他手上动作。   罗战松便有些讪讪的,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到底不太痛快。   培训了一上午,中午吃饭,饭店是提供工作餐的,工作餐很简单,大锅菜,炒黄豆芽和凉拌黄瓜,再搭配一些米饭。   如果是前几天,孟砚青肯定会为这些饭菜而满足,至少这是活着的滋味,不过现在她也吃了好几天了,再吃这些素淡没什么滋味的。   人的需求是不断升级的,欲望会随着得到的满足而不断增加。   她馋,想吃肉。   可惜作为培训人员,她是没办法随便跑出去餐厅买吃的,她们只能在这边的员工食堂角落吃这种大锅菜。   正吃着,罗战松过来了,他就坐在孟砚青对面。   他一坐下,旁边好几个小姑娘全都看过来:“罗班长好。”   罗战松微颔首,坐下来,吃着饭,很是关切地道:“大家学得怎么样了?”   他这一问,大家七嘴八舌说起来,汇报自己的心得。   唯独孟砚青宿舍的几位,都闷头吃饭不吭声。   大家都商量好了,要藏着一些,不能太显摆,她们想学好了后一鸣惊人,让大家伙大吃一惊,当然还要看看李明娟那震惊的脸色,最好是把金班的比下去!   罗战松听大家伙说了一番,连连颔首,进行夸奖鼓励,倒是很有风度。   之后他笑着望向孟砚青:“砚青学得怎么样了?”   孟砚青:“我觉得自己学得还行,就是和姐妹们比,还是不够熟练。”   罗战松宽慰道:“这也没什么,慢慢来就是了,如果有什么难处,告诉我,我想办法帮你解决。”   他这么一说话,周围人都感觉到了,罗战松对孟砚青格外殷勤。   大家看看罗战松,再看看孟砚青,突然想起他那个“女同志在家干活”问题。   心里就别有一番想法……   孟砚青知道罗战松对自己有兴趣,这倒是没什么稀奇的。   在她飘之前,她出门一趟街上无数回头的,参加驻华大使馆的宴会能引来一堆的狂蜂浪蝶。   反正在她嫌弃陆绪章招蜂引蝶前,她能先把陆绪章给气死。   不过罗战松的身份还是让她有些奇怪的感觉,毕竟这是她儿子未来的情敌。   谁能想到,自己竟然吸引了儿子未来的情敌呢?   为了帮儿子,她其实是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的,但是绝对不包括牺牲美色来迷惑儿子的情敌。   她神情便凉淡起来,说话也很是疏淡,意思表达得很明确,满脸排斥。   罗战松自然感觉到了,便转而说其它的:“对了,忘记和你们说了,后天我们有一个紧急考察。”   紧急考察?   在场所有小姑娘全都一愣,看向罗战松。   罗战松略卖了关子,才道:“要考英语了。”   他这一说,大家伙全都意外,也忐忑起来。   王招娣不懂:“怎么现在就开始考了?”   陈桂珠:“是啊,不是说培训结束才考吗?”   罗战松看着小姑娘们那急忙忙的样子,这才笑着宽慰道:“你们也不用着急,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测试筛选,就算通不过测试也没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   说着,他看向孟砚青:“砚青,你是高中生是吧?你英语不错?”   孟砚青:“对,还行吧。”   罗战松笑了:“那敢情好,你沾光了,在咱们首都饭店,只要英语够好,以后机会多得是。”   大家纷纷好奇问起来,罗战松这才道:“我们饭店以后要选派部分优秀员工到大中专院校色深造进修,还要去电大学习电子技术,回来参与我们饭店的计算机网络筹建,我们还要扩大对外柜台窗口,要想抓住这些机会,都必须好好学英语!”   大家听着,全都羡慕起来,感觉遥不可及,但又觉得自己好像有希望。   罗战松看了眼孟砚青,见她没什么反应,又继续道:“就在今年,我们饭店还派出五十多位员工到德国意大利学习饭店管理,这些不都得会英语?那些欧洲国家都懂英语。”   大家纷纷点头,孟砚青也跟着点头。   罗战松:“反正你们把握好这次机会吧,这次的测试,确实和去留无关,但却是首都饭店对你们第一次的考核,会永远记录在你们的工作档案中,以后无论什么提拔转正,都会参考这个。”   众人听着,心都沉重起来,考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大家都还没做好准备呢。   唯独王招娣几个,面面相觑,眼中有忐忑,但更多的是期待。   她们狂练了一番,虽然未必有多好,但是总归比其它人要强一些吧?   这时候大家都吃差不多了,陆续有蓝班小姑娘凑过来,七嘴八舌地问,大多是关心英语考试的,担心自己不通过。   罗战松便安慰大家,告诉大家具体情况,甚至还告诉大家他的“独家秘诀”,等下午他发给大家,大家听了自然感激不尽。   孟砚青只觉无聊透顶,等培训班结束,她就想办法远离此人,儿子能不能逃过小说中的厄运是另一码事,不能以她这个当妈的被人骚扰为代价。   下午时候,罗战松竟然拿了一摞的小册子来发给大家,那个小册子是油墨打印的,大概有七八页。   孟砚青翻了翻,却见里面记录了一些中英文对照。   比如“I suggest that you have a taste of Beijing Roast Duck”下面则注释了“爱色摘斯特赞特油汗唔 哦 忒斯特欧唔 北京肉斯特 大珂”。   孟砚青笑望向一旁的王招娣她们:“你们觉得这个方法如何?”   王招娣几个看了看,发现里面的英语对话基本都囊括在这两天孟砚青给自己补的英语上,而且按照孟砚青的发音来说英语的话,很流畅,如果按照这个来说——   大家面面相觑。   “这罗班长翻译的这中文怎么这么奇怪呢?”   “照他这样练,我感觉咱们英语发音好不了。”   孟砚青颔首:“对,他这个法子,也就糊弄糊弄不懂英文的,你们已经很优秀了,用他的办法只能内带歪。”   大家纷纷点头,赞同。   而就在这赞同中,多少觉得,这罗战松看起来也就那样,至少没有刚开始以为的那么好了。   孟砚青自然感觉到了她们这心思,一时觉得浑身舒坦。   有她在,这罗战松就被想仗着那点先知的本领骗小姑娘了!   *   这个英语考察来得猝不及防。   这天她们正在参加培训,便见赵助理匆忙跑过来。   “你们这次培训的服务员,还没考英语吧?现在就过去,准备参加考核!”   罗战松一听,皱眉:“这就去?”   他本来想着今天培训结束后,他再给蓝班的姑娘补补小灶,检查下昨天他发的独家秘笈是不是练熟了,没想到这么快,现在就要考?   赵助理:“是,快点吧,王经理已经安排人手了,等着呢!说是这次的群英会时间很紧,需要人手,到时候如果白大褂不够,这些蓝褂服务员就得顶上了!”   罗战松一听,愣了:“群英会,那不是咱中国人的劳动模范吗?考核英语干嘛?”   他觉得自己手底下的蓝班服务员别的都行,就是英语不太有底气,他那个办法才施行,还没怎么开始呢。   赵助理皱眉,道:“现在咱首都饭店是国际大酒店了,干啥不要英语,招待中国人也得会英语,那才叫排面呢!金班白班她们全体参加考核,你们蓝班——”   他扫了一眼蓝班那些小姑娘:“挑十五个吧,挑十五个好的,带过去和金班白班一起参加考核,好歹凑个数吧。”   罗战松没法,只好道:“行行行,我赶紧挑挑,。”   这时候蓝班姑娘几乎炸了锅,谁想到竟然提前考核英语了,大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大多是忐忑,心里没底。   毕竟她们基础差,才学了一点,不知道到底会考什么,万一答不上来自己这活儿还能继续干吗?   罗战松无奈,安慰道:“这次是群英会,是招待全国劳动模范的,都是咱中国人,其实根本用不上英语,这次考核英语我估计就是走一个形势,你们不用太担心。”   有一句话在心里没说出来,他想着这可真是形式主义,这年代的人对英语竟然崇洋媚外到了这个程度?   罗战松也没办法,当下快速地点了几个他觉得表现好的,被点到的自动欢欣鼓舞,没被点的都暗暗盼着。   罗战松这么点着,视线扫过旁边几个姑娘,之后落在孟砚青脸上。   视线相对,他的神情中别有用意,好像在征询她的意思。   孟砚青神情淡淡的,只当没看到。   罗战松这个人还是有些能力的,她相信将来他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不过可惜他打错了主意,用一个什么英语考核的机会拿捏自己?   把她当什么了?   孟砚青的爱答不理,罗战松只好收回了目光,之后点了旁边几个小姑娘,如此一共挑了十五个人过去参加考核。   孟砚青她们宿舍,胡金凤和冯素蕊被点到了,但是陈桂珠和王招娣几个都没被点到。   王招娣那脸色马上不太好了,陈桂珠也不知道怎么办。   被选中的冯素蕊眼睛飘向别处,有些兴奋也有些尴尬。   胡金凤咬牙,道:“不让你们去,那我们也不去了。”   陈桂珠:“可别,能去就好,你们赶紧准备去吧,我们再等以后的机会。”   胡金凤:“我们一个宿舍的,都一样水平,得同进退!”   那冯素蕊听这话,急得脸都红了,忙道:“咱们如果能有机会,进步了,那说不定还能帮衬她们……所以这种机会肯定不能错过,咱们不去,回头也白白便宜了别人。”   王招娣红着眼圈:“嗯,你们去吧,不去挺可惜的。”   孟砚青从旁看着这几个姑娘,关键时候,有了利益矛盾,人的性情便更能一目了然了。   她便开口道:“素蕊说得有道理,如果你们考试通过了,那说明我们的办法是有效的,我们的水平是到家的,我们其它人心里也有底了,说明我们实力已经足够,只是需要机会,那遇到什么事就更有底气。”   她这番话说得自然有道理,大家都赞同,不过胡金凤还是别扭:“要去的话,也得砚青你去,你比咱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我就算挑中了,我心里也不踏实。”   孟砚青:“急什么,我自己都不急,你赶紧去吧。”   冯素蕊点头:“砚青这样的,就算不干服务员,到哪儿都吃香。”   陈桂珠听这话,瞥了冯素蕊一眼,她没被选中,这次不去也就不去了,只能认了,但是冯素蕊说的话让她心里不舒坦。   孟砚青却并不在意,她确实无所谓这么一个机会,当下道:“大家犯不着太谦让,更犯不着难过,素蕊和金凤,你们赶紧跟上罗班长,准备考核,我带着桂珠招娣继续再想办法就是了。”   她一锤定音,大家都不再说什么了。   正说话间,赵助理过来了,罗战松连忙交上了名单,被挑中的那些姑娘直接过去参加面试了。   转眼间,一群人轰隆都走了,培训教室里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只有蓝班剩下的姑娘在那里面面相觑。   她们是没资格参加培训班的,但是她们又不能参加考核,这会儿连老师都走了,没人搭理她们了,她们一时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罗战松看了看孟砚青:“我说砚青,我刚才一份英文资料忘在金班了,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孟砚青拧眉,想着拿资料就拿资料,干嘛非让自己去?   这罗战松一定有什么猫腻。   旁边王招娣见此,忙道:“罗班长,我帮你去拿吧。”   她早感觉到了,其实孟砚青这个人挺有范儿的,估计不爱听罗战松指使。   不过孟砚青却笑道:“招娣,你在这里好好练习就是了,我过去拿。”   说完,她问了问罗战松资料情况,当即便出培训教室了。   不过出了培训教室后,她转身寻了一处僻静角落,站在一旁,想着听听这罗战松唱得哪一出。   果然,她出去后,那罗战松开始和大家伙说了。   “你们没能参加考核,我也非常难过,其实不是我故意不挑你们,实在是我替你们担心,我也是没办法的!”   他这么一说,众姑娘倒是过意不去,连忙道没什么。   罗战松又道:“你们放心好了,今天我会记下你们所有人的名字,以后有什么机会,我一定优先你们!”   他说得还挺动情的,几个姑娘都有些受宠若惊,忙道:“谢谢罗班长。”   孟砚青听着他又说了一堆的废话,那意思很明显,我更爱你们,我是不得已的,我对你们最好了。   全都是狗屁!   她便琢磨着,这罗战松后来之所以能吸引那么多人,敢情都是用的这一招?   说这些没用的甜言蜜语笼络人心?   你倒是干点实事啊……   孟砚青悄没声,过去了一旁金班培训教室拿了英语资料,等她回来,罗战松已经不见了,唯有那些姑娘正在那里说话。   “罗班长真是好人,他虽然没选我们,但其实他也是没办法。”   “估计是别人出的名单吧,罗班长也做不了主?”   “对他都说了,他下次肯定选咱们呢!”   于是这些姑娘竟然多少有些沾沾自喜的意味了,甚至还讨论起来罗班长如何如何的。   旁边王招娣和陈桂珠看着,便觉得有些别扭了,多少开始意识到,为什么罗班长明明没选她们,结果她们竟然还特别感激,觉得罗班长特别看重自己?   要选十五个人,她们都没选中,还觉得好?   这仿佛哪里不对……   就因为罗班长那几句话吗?   就在她们的疑惑中,孟砚青径自走过去:“我打算直接去找负责考核的经理,直接参加考核,如果你们觉得自己够格,说一声,咱们一起过去。”   啊?   大家微惊,还能这样?   她们知道孟砚青漂亮有气质,知道孟砚青好像也挺聪明的,干什么都干得不错,但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说,这也太出格了吧?   有一个姑娘便道:“可是罗班长说了——”   孟砚青直接打断她的话:“你罗班长只会说,咱们现在要行动起来,实际做点事。”   其它姑娘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疑惑:“找考核经理,咱们就能参加考核吗?”   比起孟砚青来,罗班长自然更有威信。   孟砚青见此:“未必成,但总该试试,总比在这里干等着说空话强吧?”   陈桂珠和王招娣听孟砚青这么说,眼睛都亮了:“砚青说得对,我们一起试试吧!”   她们觉得孟砚青一直都很有办法,孟砚青既然这么说,她们自然愿意听着。   孟砚青再次看向那些:“有想一起试试的吗?”   十几个姑娘都犹豫起来,这有点超出了她们能理解的范畴。   况且孟砚青是得罪了李明娟的人,如果她们和李明娟搅和在一起,那万一回头李明娟也针对她们呢?   再说了,罗班长都说了,下次一定给她们机会,她们犯不着眼巴巴要听孟砚青的。   孟砚青见此,明白她们的意思,当下也就不再多问,自己带着王招娣和陈桂珠便要离开。   三个人刚走出教室,就见一个姑娘匆忙追上:“我也想试试,你们带着我去,可以吗?”   孟砚青回头看过去,她记得这小姑娘叫丁苹如,是个比较文静的小姑娘,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没想到关键时候,竟然跑出来要跟着。   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我也并不能保证一定能争取到,现在我们也只是去试一试。”   丁苹如:“我明白,我想试试,总比这么干等着强,你让我跟着去吧,可以吗?”   孟砚青:“好,那我们走吧。”   几个人走出西楼时,周围安静下来,王招娣终于忍不住说出心中疑惑。   “他既然没选,大家也不至于挑剔他什么,顶多是咱们不优秀,咱们认了,可他干嘛说那些话?”   丁苹如:“对,我也觉得怪怪的,说得还挺动情,好像他对咱们多好,好像他多舍不得!要选十五个人呢,他真要觉得咱们那么好,怎么可能选十五个人都没我们的份!”   旁边陈桂珠小声道:“也许他和别人也这么说的?”   大家一听,面面相觑,之后忍不住有些想笑。   难道真是这样,这个罗班长,到处和女服务员说好听的,人人都觉得他对自己最好?   最后王招娣道:“不管了,反正我们跟着砚青试试,肯定比听他说那些强!”   大家纷纷点头:“对!”   孟砚青笑道:“咱们直接过去东楼就是了,管他说什么呢,不用搭理!”   有她在这里搅和,这罗战松就别想左拥右抱了。 第23章 搞定   孟砚青带着大家过去东楼,这考核的地方就在东楼。   从她们所在的培训教室过去东楼,一路上警卫林立,这其中自然会受到盘问,王招娣几个便有些紧张。   孟砚青道:“我们要想成功过去东楼,那就要坦荡,大家记住,现在开始,你们就是要去东楼的服务员,你们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千万别有胆怯之心。一胆怯,警卫员察觉到了,就必然盘问我们。”   三个姑娘听到了,都点头:“好,我们尽量放轻松。”   孟砚青带着大家往前走,走到新楼附近时,便见到警卫,那警卫看向她们,显然是心存疑惑。   孟砚青主动上前,笑道:“同志,刚才赵助理突然给我们培训部打电话,说是再带几个服务员过去考核,他当时特别急,也没说清楚就匆忙挂了电话,我正犯愁呢,咱们这考核在哪个会议室,你知道吗?时间紧,我怕来不及了。”   她这么一说,那警卫的疑心便消除了。   她们几个姑娘本身挂的就是蓝褂服务员的牌子,这首都饭店内部也不是随便什么人轻易进的,把话说到这份上自然没什么疑惑。   况且孟砚青说话从容,眉眼含笑,这显然就是内部服务人员。   警卫便给她讲了,让她进去这新楼后往后拐:“过去后万一找不到,可以问问那边的警卫员。”   孟砚青谢过后,便光明正大地踏进了新楼。   等她们走进去后,王招娣小声说:“砚青,你可真行,编瞎话都不带眨眼睛的。”   孟砚青笑:“有时候不需要太在意小节,关键是我们要把事情做成。 ”   说着,她又低声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以及她打算怎么做,几个姑娘听着都有些紧张。   孟砚青:“放轻松,到时候看我眼色行事。”   几个姑娘忙点头,努力让自己不要紧张,不过很快她们走到了新楼前。   那新楼是浅黄色中国景德镇瓷装饰的墙面,搭配浅绿落地玻璃窗,一股子浓郁的中国传统华丽风扑面而来,几个姑娘便觉得有些怯。   孟砚青带着她们堂而皇之走进去。   路上自然遇到服务员,还遇到几个客人,不过孟砚青都含笑颔首,从容不迫的样子,倒是没人怀疑。   等到走进去了,几个姑娘顿时感觉路都不会走了。   一进去便见那宴会大厅富丽堂皇,足足十二根绘满穿枝西蕃莲的大圆柱气象宏伟,而那门赫然是五樘包铜的,配有镂空花纹,而门厅顶部是配有雀替造型彩绘描金的雕梁画栋。   大厅中,有五盏莲花金穗大吊灯自那华美的藻井花饰中垂下,把这前厅装点得金碧辉煌,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可不是一般的大厅,据说开国的国宴就是在这里举办的,一般人轻易不能踏入这里一步。   几个姑娘想到这里曾经的辉煌,感觉两只脚都不敢落地了。   孟砚青提醒道:“不要心虚,我们就大方往前走,如果畏手畏脚,只会让别人怀疑。”   几个姑娘听她声音,沉稳淡定,倒是让她们心里多少好受一些,当下努力装点起来,跟着她继续往里面走。   孟砚青对这里格局不算多熟,不过也有印象,她带着她们走到了会议区,果然就见有服务员在那里排队,显然是在等着参加考核。   孟砚青没着急过去,她让几个姑娘先站在圆柱旁等着,她自己则过去看情况,在旁边不着痕迹地等了一会后,她便看到一个老人走过来。   那老人约莫六十岁,头发花白,穿着西装,看上去很规整严肃。   孟砚青知道这人,首都饭店的副总经理彭福禄,他在解放时是便衣护卫队的,大典的时候曾经以摊贩身份在颐和园北宫门从事过警卫工作,后来到了首都饭店从事安保工作,慢慢做上去,如今成了首都饭店副经理。   孟砚青婚前频繁出入首都饭店是十三四岁,那个时候到底年纪小,后面大了长开了,但也结婚生子了。   婚后赶上形势不好,也就来过两三次,而且是随着一群家眷来的。   这种情况下,彭福禄顶多觉得有些眼熟,不至于怀疑什么。   当下孟砚青径自走上前:“彭总经理,你好。”   那彭福禄乍看到孟砚青,怔了下,之后打量着她:“你是?”   孟砚青笑着说:“我是咱们首都饭店正在接受培训的服务员,听说这次要有一场大型招待活动,我们也想尽一份自己的力,参与进去。”   彭福禄看孟砚青气质出脱,已经疑惑,如今看她谈吐优雅,面色倒是和善很多,笑着说:“你有这个想法自然是好,这次的群英会对我们来说确实是不小的挑战,这可是大事件,需要我们全力以赴。”   孟砚青知道对方时间很紧急,不能耽误,道:“彭总经理,可我只是客房卫生打扫的服务员,我没资格参加这次的考核,所以我才斗胆耽误你几分钟。”   彭福禄有些惊讶,他看着孟砚青:“你是负责客房卫生打扫的?”   孟砚青颔首:“其实除了我,还有几位姐妹,我们英语都还可以,各方面条件也不差。”   说着,她对旁边的那几个姑娘示意:“和彭总经理打声招呼。”   那几个姑娘之前听孟砚青嘱咐了,知道这个时候得说英语,于是上来直接就用英语问号。   彭福禄虽然不太懂英语,不过在首都饭店这种地方,听多了,多少也能听出来,这几个姑娘还是挺优秀的。   他听着,便笑问孟砚青:“这都是你们一伙的?”   孟砚青:“是,我们英语都很不错,所以我们今天过来,找彭总经理毛遂自荐。”   彭福禄便点头:“走,你们几个跟我过去,我找你们王经理说说。”   他说的王经理,是专管服务生调配的王经理。   他这么一说,王招娣几个自然惊喜不已,没想到这样就成了?   *   彭福禄吩咐自己身边的秘书,让秘书领着几个姑娘过去了考核现场。   她们一过来,顿时一群服务生好奇地看过来。   冯素蕊最先看到,惊讶地说:“你们怎么来了?”   罗战松一见她们顿时皱眉:“这不是随便来的——”   他赶紧看看四周围,生怕她们惹麻烦,她们惹了麻烦,回头那个李明娟肯定找他麻烦!   当然最关键的是,他才和她们说了,让她们听话,说以后会给她们机会,结果现在她们自己跟孙悟空一样突然蹦这里来了,这算什么呢,他说话还能有权威吗?   他瞪着眼,压低了声音:“你们,你们怎么来的?我不是说让你们在那里等着吗?”   孟砚青听了,直接道:“是啊,你说要让我们等着,等下次机会,可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呢,我们现在直接过来,这不是挺好吗?”   罗战松:“…………”   丁苹如和王招娣几个面面相觑,心中说不出的感觉。   果然,听孟砚青的是对的,听孟砚青的话,直接来这里参加面试了,可是听罗战松的,只能在那里干瞪眼!   这时候秘书过来了,直接问道:“王经理呢?”   罗战松一看这个人就知道这是总经理的秘书,忙道:“在会议室呢。”   秘书点头:“行,我过去找他说说。”   说着,那秘书就过去王经理办公室了。   秘书一进去,这边孟砚青几个就被围上了,大家七嘴八舌问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小孟,你到底做什么了?”罗战松满心不痛快,他感觉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他觉得这些人太不听话了。   胡金凤拉着孟砚青的手,期待地道:“你和那位孙秘书一起来的?是有什么好事了吗?”   李明娟皱眉:“怎么可能!”   她要是能认识孙秘书这种级别的,就不至于当什么蓝褂服务员了,估计早傲起来了!   她淡淡地道:“孙秘书可是彭总经理的秘书,那是什么人物,可别想多了!”   孟砚青笑道:“为什么不能多想想?”   李明娟眯起眼睛,疑惑起来。   在场其它服务员也都窃窃私语,这是什么意思,找关系直接过来了?   关键一个蓝褂服务员,竟然还有这种关系?   罗战松忙问:“小孟,什么意思?”   孟砚青:“这不是孙秘书找王经理了吗,等等吧。”   她意态闲淡,看上去很有把握的样子,倒是让一众人等心里犯嘀咕。   这时候,王经理办公室的门打开了,王经理和孙秘书两个人说着话出来,走廊里马上安静下来。   孙秘书笑指了指孟砚青:“就是她了,还有她带着的几个,让她和你说吧。”   说着孙秘书便对孟砚青道:“小孟,你和王经理说下吧。”   孟砚青感谢过孙秘书,孙秘书离开,孟砚青便把几个姑娘的名字报给了王经理。   王经理吩咐旁边的赵助理记录下来,之后对孟砚青道:“你们几个等着吧,等金班的面试完,就轮到你们。”   孟砚青谢过了王经理。   一时王经理和赵助理重新进去办公室,走廊里一群姑娘顿时炸了锅。   第一个说话的就是李明娟,她有些嘲讽的看着孟砚青:“敢情这是找了后门,看不出来呀,也就一英语考核,咱还能找后门?”   她这么一说,金班白班和蓝班所有的服务员全都提防的看着孟砚青。   金班自不必说,她们感到了威胁,而白班更是虎视眈眈。   毕竟大家都是服务员,这就是激烈的竞争关系,哪怕都可以参加,但谁是什么位置,谁具体做什么,一个微小的安排差异这都是有讲究的,甚至也关系到以后的前途。   孟砚青如果真的有孙秘书那边关系的话,这就意味着她可能就把大家踩下去。   李明娟笑着说:“瞧瞧,这都已经跑白班前面去了,你也不仔细看看,白班那都是正式编制,一临时工在人家前面插队?”   她这句话,可算是让那些白班的服务员脸色难看起来。   是啊,一临时工,插队在她们前面,这算什么?是要取代她们吗?   而罗战松看着孟砚青的目光,也意味深长起来   其实他早看出孟砚青和其他服务员不同,他对孟砚青是有欣赏的,也是提防的,一直在暗暗观察中。   但他万没想到,在他没有选择孟砚青参加考核的情况下,她竟然直接这找上了孙秘书!   孙秘书那是什么人呢?他可是彭福禄的亲信。   彭福禄是首都饭店的二把手,孟砚青直接找上彭福禄,这就意味着在首都饭店这一方天地中,孟砚青背景非常大了。   这可不是一般小姑娘能做到的,孟砚青平时不争不抢,关键时候她可真豁得出去。   罗战松微微眯起眼睛,他开始觉得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她有关系门路?她是什么背景?   这事如果让她们办成了,那自己以后还能有威信吗?   在众人各怀心思的目光中,胡金凤可是高兴的很,她本来心里很有些难受的,觉得自己好像抢了孟砚青的机会,现在孟砚青也过来参加考核了,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至于冯素蕊,她也从旁陪笑着说:“挺好的,这样子挺好的。”   孟砚青将这几位的反应尽收眼底。   年轻小姑娘嘛,坏倒是不至于多坏,但是人性可是在这一刻尽显。   而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声音淡淡响起:“这是怎么了?当这里是菜市场吗?”   那个声音清淡,但是足够权威。   走廊里瞬间没声了,顺着那声音看过去,大家看到了慧姐。   慧姐穿着一身米色布拉吉,搭配珍珠项链,下面则是丝袜和半高跟,她优雅得体,是迥然于这群女服务生的矜贵和从容。   她从容走在走廊里,高跟鞋便稳稳地踩踏在那豪华的走廊地毯上,由远及近。   慧姐走近了,众人全都微低着头,没有人再敢发出任何声音,走廊里落针可闻。   慧姐淡扫过众人,最后视线落在孟砚青脸上,就那么打量着。   孟砚青含笑望向慧姐。   视线相对间,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研判和打量。   终于,慧姐收回了目光,她望向众人。   她看着大家,扯唇,用一种格外凉淡的声音道:“我们首都饭店是做事的地方,我们做服务员的是招待客人,是要尽心尽力,是凭本事吃饭的,这里不是搞关系走门路的地方。”   她眸中便带了几分不屑:“这里不会埋没一个勤恳努力的人,也不会去纵容一个歪门邪道的人。”   说完这话,她径自推门,进入王经理的办公室。   那道红色实木门被关上了,随着门关上的声音,走廊里再次响起来很低的议论声,非常小,像蚊子一样的声音,大家几乎用耳语的声音讨论着,又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孟砚青。   慧姐的话再明白不过了,她不能容忍走后门。   慧姐是一个不轻易动怒的人,但是她那样的人都没法容忍孟砚青的行为了,可见她对孟砚青的鄙视。   而以慧姐在首都饭店的江湖地位,以后孟砚青当服务员是不可能出头了。   有个高挑的金班服务员低声对李明娟说:“这种人走不长远。”   李明娟点头,眸光不屑。   其实别说慧姐,王经理那里也绝对不会容忍,硬塞过来没本事,最后还不是被退回去,真以为首都饭店的外事接待服务员是随便当的,没那三两三就别上梁山!   于是大家面面相觑,看孟砚青的眼中都多了几分鄙薄。   胡金凤感觉到了,脸都气红了,拳头也跟着攥紧了。   至于丁苹如和王招娣几个,脸色自知理亏,微低着头,不敢说什么,只能咬唇忍着。   孟砚青却淡定得很,她安抚的眼神扫过她们,低声说:“没关系,我们好好表现就是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走寻常路,总会有人看不惯,我们但求问心无愧。”   她这么一说,几个人想想也是,一个个都劲头十足起来。   *   很快,王经理办公室中出来一行人,约莫有七八个,这七八个有男有女,都穿着一水的西装,他们出来后,各自进了一处小会议室隔间。   孙助理拿着一个皮夹子本走出来:“各位女同志,你们现在要参加英语考核,我们现在八个人一组,我开始喊名字,比如我喊一号王亚琴,那王亚琴就过去一号会议室。”   大家纷纷点头,孙助理这才拿起钢笔来,边喊名字边勾画。   八个金班服务员分别过去了对应的会议室中,之后门被关上。   走廊里众姑娘都难免紧张起来,大家试图听听里面的动静,但是听不到,谁也不知道进了会议室后会考察什么,一切都变得未知起来,走廊气氛非常压抑。   这时候,大家陆续出去进来,每个人其实也就三五分钟的考核时间,但是姑娘们还是觉得这等待太漫长。   一批批进去又出来的,李明娟她们也都出来了,显然她们表现还不错,一个个脸上都有着如释重负的喜悦。   别人已经被考核过了,剩下的人压力顿时更大了,大家越发紧张,走廊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窒息感。   这个时候,谁也没心思关心别人怎么着了,大家都在提心吊胆着自己的事。   很快,赵助理拿着那册子,再次喊名字了,这次是孟砚青一行人。   于是孟砚青几个就在众多服务员复杂而微妙的目光中向考核会议室走过去,当走到门前的时候,孟砚青还给了几个姑娘一个眼神。   大家明白她的意思,都微微点头。   孟砚青这才推门进去自己的考核会议室。   她进去房间后,办公桌旁边坐着一位四十岁左右戴眼镜的女人,从她体型打扮看,她应该是专门做办公室工作的。   她正低头用钢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听到孟砚青的动静,漫不经心地说:“会英语吧?”   孟砚青:“会。”   面试老师这才抬起头:“行,说几句吧,随便什么都行。”   她抬起头时,便愣了下。   因为她看到了孟砚青。   眼前的姑娘匀称纤细,皮肤白净,很不起眼的蓝褂套在身上,明明是苦力服务员的衣着,但却掩不住她满身的光华。   她这样的,随便穿什么衣服往人堆里一站,都会有鹤立鸡群的感觉,任何人肯定都是第一眼注意到她。   面试老师低头看了看笔记本上的记录,那是匆忙添加的,说是几个加塞的蓝褂服务员。   这种事情她其实见怪不怪了,也没当回事,但没想到竟然看着这么漂亮。   这哪是当蓝褂的外形啊!   她疑惑地看着她:“是孟砚青吧?蓝褂服务员?蓝班正在培训的?”   孟砚青点头:“对。”   面试老师显然也是疑惑,不过没再问什么,道:“好,用英语自我介绍吧。”   孟砚青当即用英语开始自我介绍。   她的英语水平就是母语级别的,其实放眼如今大陆,除了归国华侨以及专门从事这个行业比如陆家这种情况,几乎没有人能和她比了。   也是因为这个,她还是很注意收敛的,特意用了一种略带中国腔调的英语,这样不至于太引人瞩目。   不过即使这样,那面试老师也是意外,她认真打量着孟砚青,疑惑地说:“你英语这么好?家里到底什么情况?”   显然,能把英语说这么好,不是简单人。   面试老师开始意识到,为什么一向不怎么管事的彭福禄竟然让秘书特意过来给这姑娘开后门了。   人家确实有那水平。   孟砚青便把孟建红昔日的经历大致说了说,同时还谈了谈自己为什么英语口语如此之好:“我小时候,曾经跟着我母亲过去亲戚家里,那亲戚懂英语,时常偷偷教我,所以我本来就有不错的基础,这几年为了上进,邻居老爷子自己攒了半导体,可以听英语频道,我没事的时候就听听,也会跟着念。”   面试老师好奇,随意问了问她亲戚的情况,孟砚青也就把广外孟家和自己家的家族关系说了,最后大致说了:“我们家和他们家沾亲带故,所以曾经跟着学过。”   孟砚青没提陆家,只说做外交工作的,眼镜女听着,其实也没往心里去,毕竟首都饭店的外交人员多了,谁家没几个亲戚。   又或者说,皇城根下,拐弯亲戚出个首长啥的都不稀奇。   至于半导体,倒是这几年的正常现象,自打中美建交,北京人都在疯狂学英语,用半导体听英语更是常见。   面试老师点头,没再多问,反而问起她一些其它问题,看似没什么重点,非常散漫,但其实都是在考察日常应对以及社交礼仪等。   孟砚青何等人也,大会堂也去过的人,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如今应对这面试考核,自然游刃有余。   那面试老师也有些意外,眼前这小小的服务员,英语、谈吐、仪态和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她有些欣赏地看着她:“我没别的什么问题了,你先回去吧,回去等消息。”   孟砚青颔首:“好,谢谢老师。”   *   很快,一群姑娘都面试过了,大家便被带到了旁边一处会议室,等待着结果。   等待结果的过程是焦虑不安的,大家都不怎么吭声,反而低头拼命回忆着刚才自己的表现,想着自己说的哪句对不对,人家面试官会不会不满意等。   罗战松也从旁暗暗关注着,他希望王招娣丁苹如几个不要被选中,如果她们不被选中,那他就有话说了,会教育她们,她们水平不行才不让她们来的,现在来了白白丢人现眼。   所以他现在比谁都希望她们落选。   他大致估量着那几个的英语水平,他觉得,应该不行吧?她们匆忙之中,哪能被选中呢?   孟砚青扫了一眼罗战松,大概猜到这个男人的心思了。   这种男人,人品简直太低劣了,一切都为了他自己的权威,不惜打压姑娘们,让那些姑娘为他所用。   这种男人在那本书中是怎么爬上去的?   而自己儿子竟然败在这种品行低劣的小人手中,简直不能忍。   一时也想着那宁夏,书中关于这个宁夏的特性,根本看不出来,就是动辄小脸一红,娇羞地看着罗战松,要不就是优雅漂亮,如何让大家惊艳。   又说她书卷气,说她考上大学,年轻漂亮大学生。   她实在不懂这是一个什么人,也不知道这宁夏身为一个大学生怎么看中的罗战松。   而就在大家各怀心思中,赵助理过来了,他挨个念名字,念到名字的属于合格的,会参加这种群英会宴席服务的。   他一直念,念了一大长串,金班的几乎全体通过了,剩下白班的通过一部分。   这时候,听到自己名字的姑娘自然暗暗松了口气,松了口气后便开始关注别人,有那些白班没听到名字的,顿时失落起来,呆呆地坐在那里,懊恼难受。   很快念到了蓝班的名字,胡金凤,王招娣,陈桂珠,冯素蕊还有丁苹如,这一个个的全都被选中了。   大家全都激动起来。   “我们也被选中了!”   “面试官说我英语好呢,我竟然被选中了!”   “总算没白花功夫!”   大家开心得不行了,王招娣高兴得哽咽道:“我竟然也被选中了,是要参加群英会呢,我竟然被选中了!”   要知道,她本来只是大杂院穷人家的姑娘,好不容易求爷爷告奶奶来到首都饭店,只能当一个临时工,一个打扫卫生干杂活的,结果现在,她有机会体体面面地跟着正式工一起参加大型宴席服务!   这群英会是什么档次呢,是全国劳模的会议,是大领导会参加的会议!一旦参加过,哪怕离开首都饭店,这也是她可以说道的资历了!   她激动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真没想到,我竟然被选中了……”   她这么一说,其它几个姑娘也都眼圈红了,大家确实太高兴了,竟然能有这样的机会。   胡金凤感激地握住了孟砚青的手:“砚青,谢谢你,多亏了你!”   陈桂珠:“是,砚青,要不是你,我们哪能成呢!”   王招娣更是感激得不行了,毕竟如果不是孟砚青,她连过来参加考核的机会都没有,可以说是孟砚青帮她争取了这个机会。   罗战松听着这边动静,简直心如槁灰。   没劲儿透了。   孟砚青笑看了一眼那边的罗战松,道:“罗班长,我们都被选中了,不恭喜一声我们吗?”   他这一说,好几个姑娘全都看向罗战松,于是大家清楚地看到了罗战松脸上的失落。   于是,众人心中全都微妙地一个咯噔。   他不想我们选中?他不想我们好?   其它人也就罢了,丁苹如王招娣几个,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那个念头虽然可怕,但所有人却都想到了。   ——他不选我们,就不希望我们好,因为这样才证明他是对的。   如果这样,这人未免太低劣了。   罗战松也没想到,突然孟砚青就把矛头指向了自己。   他当下忙挤出笑来:“我正替你们高兴呢,当然高兴了,你们被选中,我比你们都高兴。”   孟砚青颔首,笑道:“是啊,这么好的事,罗班长当然会替我们高兴。”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冯素蕊突然想到了:“咦,刚才怎么没听到砚青的名字?砚青没被选中?”   孟砚青听着,笑看了眼冯素蕊,道:“好像是没有,不过不要紧,我正好偷偷懒了,参加这种大型会议估计挺辛苦的。”   然而,胡金凤却不满起来:“怎么可能没有呢!”   她们都能被选中,孟砚青怎么可能不被选中?   孟砚青道:“没事。”   看到罗战松那强颜欢笑的脸,她就值了,至于参加不参加,实在没什么要紧的。   罗战松心里却顿时燃起一个希望。   如果孟砚青没被选中,那他至少心里好受一些!   这时候,几个姑娘说话声引起了白班金班的注意,李明娟更是看过来。   她看着那几个欢欣鼓舞的姑娘,有些不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上天了呢。”   秦彩娣道:“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这是首都饭店,在这种地界,太把自己当回事,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明娟笑了笑:“算了,咱别说了,你看看,有些人大张旗鼓,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但其实呢,最后自己什么都没捞着!”   大家听这话,全都憋笑地看向孟砚青。   现在金班全都被录取了,整个人都轻松了,看那没被选中的孟砚青,更有了从容不迫的优越感。   不过就在金班姑娘们有些鄙夷的好奇中,白班姑娘却另有一番想法。   她们看出来了,孟砚青确实有两把刷子,人家就是英语好能力强,气质也出挑。   对于孟砚青的所谓的“走后门”可能,她们已经觉得没什么了,人家有能力,这怎么走后门了?   正好奇着,就见办公室门开了,慧姐和王经理一起进来了,后面还跟着罗战松。   大家顿时安静下来。   王经理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视线落在孟砚青身上。   孟砚青冲他礼貌颔首。   这时候,会议室气氛一下子都绷紧了,大家都在好奇,王招娣几个更是紧张等待着。   她们隐隐有所感觉,但又怕万一想得太美最后白白失望。   那王经理打量了孟砚青一番后,看向慧姐。   慧姐点头。   王经理这才对孟砚青道:“小孟是吧?”   孟砚青:“对,我是。”   王经理颔首:“很好,我看了你的考核结果,你英语非常优秀,各方面条件也很好,这次群英会你要参与进来。”   这话一出,王招娣几个顿时松了口气,大家都替孟砚青高兴。   金班李明娟和秦彩娣等,顿时神情不太好了,刚才还说人家没被选中,没想到突然有了这变故。   白班的一群姑娘倒是觉得预料之中,就说嘛,有本事的人怎么会被埋没,如果被埋没了,她们反而要担心自己将来会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那王经理却又道:“你现在在蓝班接受培训?”   孟砚青点头:“是。”   王经理点头:“这样吧,先紧着这次的群英会,让她们都参与进来,这也是对她们的一次锻炼,如果接下来没什么问题,直接让小孟过去金班参加工作吧,上面说了,不用培训了,直接工作就成!”   金班?让孟砚青直接去金班?   大家乍听到这话,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要知道,普通人进来是临时工,蓝褂服务员,有关系门路条件好的有编制,是白褂服务员,这才算是正式端起来首都饭店这铁饭碗,正儿八经的八大员之一了!   但是金班,那就是可望而不可及了。   那必须是英语外貌谈吐气质各方面都修炼到家,才有可能,一旦进入金班,当了外事服务员,那就已经不是普通服务员范畴了,就会有各种进修机会,甚至能评职称!   结果孟砚青,一个正在培训的蓝褂,她直接不培训了,直接去金班工作了?   这比连升三级还狠呢!   李明娟瞬间皱眉,这算什么,直接和她平级了?   一旁罗战松心中最后一丝希望“啪”的一声破灭了。   他脸上挂着勉强      的笑,远远地看着孟砚青。   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    第24章 你学会刺我心了   王经理吩咐过后,又叮嘱了慧姐和罗战松,让他们帮衬着孟砚青办手续,他自己很快出去忙别的了。   罗战松心里简直别扭得无以复加。   他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笼络的人心全都没了。   关键是他本来还想打压下这孟砚青,结果可倒是好,她扑棱扑棱扇着翅膀起来了,她是金班的话,以后估计也不用自己教了。   罗战松无法理解,但是很快他又安慰自己,这是一个挑战。   这样一个女人,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挑战,总有一天,她会雌伏在自己脚下,让这样一个女人对自己动情,那不是更有挑战性?   于是他到底是收敛了心神,上前笑着道:“小孟,恭喜了,以后就要在慧姐手下工作了,跟着慧姐,你以后越来越出色了吧!”   孟砚青颔首,眼见旁边慧姐正要走过来,直接一个挑拨离间:“是,跟着慧姐应该能学到不少东西吧,不过可惜了,罗班长你英语不是最好吗,我记得你说慧姐英语不如你,那我以后还能跟着你学英语吗?”   慧姐原本面无表情的,一听这个,顿时望向罗战松。   她知道自己英语不如罗战松,她也知道罗战松对此很有些得意。   但是,他竟然对人这么说?   罗战松听着,心里一慌:“我说小孟,我什么时候说了?我说过这种话吗?”   孟砚青:“哦……”   她看了看慧姐,道:“那可能我记错了,罗班长,对不起,慧姐,对不起,我记错了,罗班长没说过这种话。”   罗战松:“……”   他洗不清了!   慧姐微眯眼,淡扫了一眼罗战松。   她知道罗战松一直沾沾自喜,显然,他确实像是说出这种话的人。   孟砚青反手这么一个挑拨离间后,便笑着道:“罗班长,慧姐,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请两位多多指教,我先走了,二位忙。”   说完,飘然而去。   罗战松差点想冲过去直接把她揪回来,你陷害了就跑?这都什么女人!   李明娟从旁也是无言以对,她无法理解怎么会这样,首都饭店可从来没这先例,一个临时工,一个蓝褂,就这么直接要做外事服务员。   这——   政审了吗?没政审就能随便来吗?   这时候,慧姐眯眼打量了罗战松一番,之后绷着脸走人。   李明娟当即跟过去:“慧姐,这到底怎么回事?”   慧姐冷冷地道:“根据面试反馈,她英语非常好,谈吐气质出众,认为她完全有能力胜任外事服务员的工作,以后会重点培养,如果她干得好,直接升任副领班职位。”   李明娟惊讶得眉毛都拧成了麻绳:“重点培养?她?副领班?”   副领班那可不是随便当的,一般都得熬多少年,结果孟砚青直接副领班?   慧姐颔首:“是。”   李明娟嗤笑:“她到底什么关系,竟然惊动了彭副总经理那里,可真行,她直接当副领班!”   慧姐听此,停下脚步,眸中浮现一丝让人看不懂的微妙。   她沉默了片刻,才道:“明娟,你也不用不服气,她确实很优秀,超过金班所有的服务员,也包括你,以我看,她将来的前途会非常好。”   她望着眼前愤愤不平的李明娟:“比你好。”   李明娟几乎不敢置信,她望着慧姐,半晌说不出话来。   慧姐竟然这么说……   *   一整个宿舍都能参加群英会了,都将穿上漂亮的布拉吉套装去当服务员,这对于大家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喜事。   这意味着她们的付出有了收获,她们在首都饭店迈出了第一步。   这天中午,一群姑娘破天荒没去食堂,她们去了外面,大家凑份子一起吃了顿好的!   “我们出钱凑份吧,请砚青吃,砚青不要出钱!”胡金凤这么提议。   大家自然都赞同,完全没话说,这都是应该的,事实上她们真是恨不得把孟砚青供起来呢。   一时大家伙脚步轻快地走出首都饭店,过去了附近王府井东安市场,如今外面私营小餐馆越来越多,物美价廉,大家吃了五芳斋的大包子,那包子可真叫好吃,薄皮大馅儿,姑娘们一个包子下肚,妥妥地饱了!   吃了包子后,又过去逛了北门的丰盛公,那丰盛公里各样零食可真不少,杏仁豆腐清凉软嫩,核桃酪甜美香莹,还有那南方口味的栗子肉粽,以及老北京传统奶油炸糕,看得大家直流口水。   最后大家商量了下,五个姑娘各样都要,每个要两份,然后又找老板要了几分空碗,每个人都尝尝,大家分着吃。   两份杏仁豆腐五个姑娘分,虽然每个人吃不了多少,但那感觉却很好,杏仁豆腐更好吃了!   孟砚青也觉得不错,她以前来过这里,陆绪章陪着,吃这里最好的西餐,当时觉得好吃,但也没觉得有多好吃。   如今和几个姑娘一起分着吃,那滋味却是远胜过记忆中的味道。   她满足地想,也许那飘着的十年光阴,让这世间所有的美味都更增添了滋味吧。   到了周日那天早上,虽然孟砚青不需要参加培训,不过需要参加群英会的服务员被全体拉到了一个大会议室听规则和活动流程,接受临时紧急教育,还给大家发了油墨的打印册子,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会场守则,要求大家记熟。   会议结束后,大家准备回去宿舍。   孟砚青大致交待了下,让几个姑娘继续练习体型和复习英语,同时把那油墨册子记熟了。   安排好这些后,她拿起那玫瑰紫宝石,匆忙离开饭店,今天周日,她打算去找儿子,顺便把这玫瑰紫宝石交给儿子保存。   自己毕竟在宿舍里住,人多口杂的,她怕保管不善,也引起别人注意,还不如交给儿子,让儿子好好保存着。   谁知道刚走出宿舍,就遇到了罗战松。   罗战松看到她,顿时笑了:“小孟,你要出去?”   *   陆亭笈闷闷地站在邮电局电话亭,听着那边漫长的等待音,视线却穿过淡绿色的窗户玻璃,看向对面的首都饭店。   这几天柬埔寨的两位王子过来中国,他只好作陪,其实两个王子还不错,大家一起出去逛街玩耍,还有专门人员负责陪同,如果是平时,他也觉得不错。   但是现在,毫无兴致。   他只惦记着母亲,想见到母亲,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可恨的是根本无法脱身,一直到今天,两位小王子有了其它安排,他才好不容易跑出来。   他过来后,一直不见母亲踪迹,想着她也许忙,根本没功夫出来见自己。   他便有些沮丧,不过又想着,哪怕不说话,看看,知道她确实在这里,那就可以了。   不然他总会觉得,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国际长途电话铃声还在响着,根本没人接,这让他有了说不出的焦躁烦闷。   就在这时,终于,电话接通了。   话筒里传来陆绪章的声音。   “亭笈?”   不知道是不是陆亭笈的错觉,父亲的声音略显疲惫。   他声音恭敬起来:“父亲,你是不是没休息好?”   陆绪章:“还好,可能有些着凉了吧,不过马上要回家了。明天的飞机,后天就到家,你需要我帮你带什么吗?”   陆亭笈:“倒也不用。”   陆绪章又问:“你最近怎么样?我听你姑母提起,最近两位王子到了,你陪着他们玩去了?”   陆亭笈便向父亲汇报了自己的情况:“嗯,陪着逛了故宫,颐和园,爬了长城,还去了香山,吃了烤鸭还有一些别的。”   很无聊的行程。   陆绪章听着便笑了:“以后你也许还会爬很多次长城,吃很多次烤鸭。”   陆亭笈不太情愿地道:“我又不一定非要像你一样。”   就陆绪章的工作来说,他是经常要按照招待规格来陪着重要外宾的,而一般来说,无论什么规格的外宾来了,烤鸭少不了,长城少不了。   这些对别人来说是充满新鲜感的,对他来说,长城有多少块砖他都数得滚瓜烂熟了。   陆绪章笑道:“也行,随你吧,看你自己将来的打算。”   陆亭笈听着父亲的笑声,略显温哑,有些疲惫。   他又想起姑母说的话,突然就有些心酸。   陆绪章自然察觉了他异样的安静,问道:“不过今天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陆亭笈:“我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电话那头,略沉默了下,才笑道:“当然可以,不过就我对你的了解,你还是应该有什么事吧?”   陆亭笈便道:“天冷了,我想买几件新衣服,我手头没什么钱了。”   陆绪章:“嗯?”   他显然意外:“我给你的生活费不算低吧?你自己也有个小金库?”   陆亭笈:“都花了。”   陆绪章:“哦,是吗?”   陆亭笈很是理直气壮:“我长大了,总要交朋友,一起出去吃吃喝喝的,我出去吃饭,总不能让别人付账吧?所以花着花着就没了。”   陆绪章听此,也就没再问:“我书房上面第二个抽屉里有一张农业银行的存折,那张存折里面钱不多,只是日常报销的钱,不过应该足够你花了,你自己去拿吧。”   陆亭笈道:“那我就拿出来先用了。”   陆绪章:“好。”   这件事谈妥了,陆亭笈又道:“父亲,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你。”   陆绪章:“嗯,说吧。”   陆亭笈想着怎么开口。   陆绪章感觉到了儿子的犹豫:“怎么了?”   陆亭笈终于道:“父亲,我听说,有人给你介绍了一位阿姨?”   电话那头,陆绪章温声道:“亭笈怎么突然关心这个问题?”   陆亭笈:“我只是想问问。”   陆绪章:“是有这么一回事。”   陆亭笈听着他那轻描淡写的语调,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涌起一股不满。   没有缘由,但是来势汹汹。   于是他开口道:“那现在呢,什么情况了?我听说那是李爷爷给你介绍,你在国外一直不回来,是因为要见她吗?”   电话那头的陆绪章蹙眉道:“亭笈,是谁和你说了什么?”   陆亭笈:“我都这么大了,还需要别人和我说什么吗?还是你认为我是傻子,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要谈一个对象!你们金玉良缘相逢于海外!”   陆绪章:“哦,让我猜猜,是你姑母和你说的?该不会我已经在谈了吧?”   陆亭笈:“差不多吧!”   陆绪章声音便有了淡淡的凉意:“你也看到了,我基本每年都得相亲几次,至于谈对象,传闻中我谈过的对象加上脚趾头都数不清了,至于这个,还没影的事呢,你着急什么?”   陆亭笈:“可是这个不一样,你为什么延迟了行程,真的只是因为工作的事吗,我听家里说,你这次的访问已经结束了,你是因为私事才留在国外的吧。”   陆绪章听此,便沉默了。   陆亭笈在父亲的沉默中察觉了他的闪躲,这让他心生不安。   父亲的行程一直排得很紧,结果现在竟然因为一个相亲的阿姨故意延迟了行程,就为了见那么一个阿姨吗?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知道每年都会有很多人拼命地想给父亲介绍对象,但是这一次,他隐隐感觉不一样,这次和以前所有的都不一样。   他压下自己的情绪,问:“父亲,我想知道,为什么你延迟了行程?你不是本来前几天就要回来的吗?是因为那个阿姨吗?那个阿姨对你来说那么重要?”   陆绪章:“亭笈,作业做完了吗,考试成绩怎么样,最近打架斗殴了吗?”   陆亭笈神情一顿。   陆绪章用一种没什么情绪的语调道:“你如果连自己都管不好,竟然还要管长辈的事?你觉得你问我这些合适吗?我的行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过问了?”   陆亭笈:“怎么不合适?我不该问吗?你如果和别人谈对象,那早晚要结婚,那不是要给我找一个继母吗?万一我被虐待呢,我总得为自己的未来打算吧!”   陆绪章听这话,好笑,嘲讽道:“陆亭笈,依我看,就算你有十个继母,也只有你找茬别人的份,没有别人虐待你的事。”   陆亭笈听着这话,心里越发说不出的气恼,他死死地攥着电话筒:“我真没想到,你这个时候突然就有了相亲结婚的打算,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他并不愿意让父亲知道母亲还活着的消息,但是又无法接受父亲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这是一种矛盾而微妙的心理,他对父亲有提防,有怀疑,但其实也有期盼。   也许潜意识里,他还是希望父亲和母亲能够和好如初的吧。   可他也明白,母亲是高傲的,眼睛里容不下半点沙子,她但凡知道父亲相亲的消息,她都不会多给父亲一个眼神。   所以父亲再也没有机会了。   电话那头传来翻动文件的窸窣声,陆绪章再开口时,声音淡漠:“亭笈,你至于为这点事气成这样吗?老大不小了,你还是关心自己的事,好好学习,想想自己以后的前途。”   他停下来,之后缓缓地道:“以后你要谈对象结婚,想找什么样的,想从事什么工作,我都不会反对,作为父亲,该尽的责任我都会尽到,但是相应的,你也不要干涉我的事情,我不想向你汇报我的行程,那是我的私事。”   陆亭笈微吸口气,嘲讽地道:“你就这么怕我问,你果然是打算结婚吧。”   陆绪章:“哦,就算我再婚又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犯法了吗?”   陆亭笈直接宣布道:“那我就和你先说明白,如果你非要一意孤行的话,行,我不会再和你一起住,我要去祖父那里住。”   陆绪章听这话,略沉吟了一番,却是道:“你已经十四岁了,再过几年就要十八岁成年了,你如果不想和我一起住,也不必非要搅扰你祖父,他现在喜欢清净,未必就欢迎你过去。这样吧,王府井那套宅子,以后归你了,你成年后就去那儿住,或者干脆住校也挺好的。”   陆亭笈语气嘲讽:“怎么,我碍着你娶新妻走向新的生活了,你想把我赶出去你们好逍遥自在了?”   陆绪章听着儿子的气急败坏,却是依然淡定得很,他翻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文件,漫不经心地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陆亭笈听着他那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鼻子酸涩:“那我母亲呢,你还记得她吗?”   他这么一说,电话那头瞬间无声。   文件的窸窣声,细微的呼吸声,全都停止了。   陆亭笈听着那边骤然的安静,毫不留情地道:“也对,她已经死了十年,你早就忘记她了,或者说你根本就不记得这个人了!你把所有照片都毁掉了吧,把她所有遗物都扔了吧,你一个不留!你不想让我看到,是不是以为我会忘记?你只想抛开过去开始你新的生活,你想把她唯一的儿子赶出家门,把所有的过去全都清空了!你还记得她临走前的话吗,你对得起她吗!”   陆绪章再次开口时,声音冷漠沙哑:“陆亭笈,很好,你长大了,你现在学得很会——”   他冰冷地道:“你已经学会用你母亲刺我的心了。”   陆亭笈:“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陆绪章颔首:“对,很对,像我这么无情无义的人,你就等着继母的磋磨吧!”   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   陆亭笈听着电话被挂的那一声,心里的痛楚和酸涩汹涌而出。   他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他希望回到以前,他强硬而天真地希望他还是四岁,希望能像记忆中那样,一家人在一起。   但他也知道,那绝不可能了。   *   这几天一直没见儿子,孟砚青心里惦记。   谁知道罗战松却陪着她一起往外走,边走边和她聊起来:“孟同志,你可是出了大名了,我们饭店提起你都敬佩得要命!”   孟砚青:“罗班长说哪里话,我比起你可是差远了。”   她就不明白了,慧姐怎么不找找他麻烦,放他出来膈应人?   她上次都直接陷害他了,他还能笑模样?太能装了吧。   罗战松笑起来:“你可别叫我班长了,以后有什么事,我得找你帮忙,得请你多关照着呢。”   孟砚青:“罗班长,你别给我上眼药,我都得说声谢谢,以后还得请你高抬贵手呢。”   罗战松:“……”   这孟砚青说话真呛,罗战松心里大无语,这里笑模笑样,她竟然直接说这么直白难听的话。   他待要发火,但到底忍住,勉强扯出一个笑来:“哈哈,孟同志说笑了,说笑了,我哪能给你上眼药呢。”   孟砚青:“那罗班长,你请便,我先走了。”   孟砚青都不稀罕搭理他,和他说话跌份。   罗战松笑着说:“孟同志,我陪你出去,我正好也要出去。”   这时候,他恰好看到对面有卖炒栗子的,罗战松便笑着说:“孟同志要不要尝尝炒栗子?”   孟砚青一脸漠然,她已经完全不想和这个人浪费什么口舌,奈何此人纠缠不休,真是脑子有病。   她懒懒地道:“谢谢,不用了,你留着自个儿吃吧。”   罗战松:“要入秋了,这一看就是怀柔的栗子,新鲜的,你尝尝吧——”   说着他就要去买。   谁知道他刚走出两步,便见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走过来,手里抱着一包栗子,显然是刚出锅的。   他微挑眉,看向罗战松,眉眼中带着几分锋利的打量。   罗战松正觉疑惑,就见旁边孟砚青已经走上前,一改刚才面对自己的疏淡,笑着握住了少年的手:“你怎么过来了?我正说要去找你呢。”   此时的陆亭笈刚和自己父亲吵过,心情自然并不好。   他本想买一包栗子等会和孟砚青一起吃,谁知道却看到一个人就这么纠缠着孟砚青。   他自然看不顺眼,恨不得冲过去揍那人一通。   他盯着罗战松:“你谁?没看到人家不想搭理你,你怎么跟个苍蝇一样一直嗡嗡嗡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流氓呢!”   罗战松被兜头这么一骂,也是没脸:“你是谁?你怎么说话呢,你当这里是哪里,这是首都饭店,这不是随便撒野的!”   陆亭笈一听,好笑至极:“首都饭店怎么了?首都饭店就该有你这种臭流氓吗?你再多说一个字,看我不一巴掌拍死你!”   孟砚青哪想到陆亭笈上来对着罗战松一通损,当下忙拉住他的手:“亭笈,别闹。”   罗战松见他们拉着手,很亲密的样子,越发皱眉:“我说小孟,这是?”   孟砚青他介绍:“这是我世交家的侄子。”   说着她又给陆亭笈介绍:“这是我同事,你得喊他罗叔叔。”   陆亭笈:“叔叔?”   他拧眉看着他,一脸排斥,这算哪门子叔叔!   孟砚青已经对罗战松道:“小孩子不懂事,说话冒犯了,罗班长这么大人大量,不会介意吧。”   罗战松视线扫过陆亭笈那略显青涩的脸,他这才发现,对方虽然身形颀长高大,但是仔细看那张脸,一看就是十五六岁少年。   他介意得很,然而孟砚青把话说到这里了,又想着对方只是个孩子,自己如果非揪扯这个,实在有损形象,只好忍了。   他勉强:“既然这样,那孟同志你忙吧,不打扰你们了。”   孟砚青微颔首,这才领着陆亭笈离开。   稍微一走远,陆亭笈便闷声道:“这人到底谁啊?他干嘛缠着你?”   孟砚青:“就一同事,不值一提的同事。”   陆亭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孟砚青:“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不过这个人还算有两下子,野心不小,所以我们得提防着他。”   以她的感觉,这个人刚开始对自己有些兴趣,是看自己相貌不错,但也就是稍微有些兴趣。   这罗战松是一个自控能力很好的人,他一旦发现自己没那个意思,马上撤退,甚至还有些打压自己的意思。   不过他很快发现自己大放异彩,一下子就被提拔了,甚至已经超过了他,他立即改变了嘴脸,和自己说话时奉承又诚恳。   这人脸皮厚得堪比城墙了。   其实这也是这本小说中男主的成功之道,是一个长袖善舞,很擅长利用各种优势的人,甚至还是一个所谓的“社牛”。   孟砚青不懂“社牛”这个词,但觉得大概就是特别能讨好人的意思吧。   讨好人,然后利用别人资源,成就自己的事业。   孟砚青当然不想让对方沾一点自己的光了。   不但不让他沾光,还得处处拆台打压,反正不能让他小人得意。   如果哪天对方和自己儿子作对,那自然是毫不留情,往死里整。   然而旁边的陆亭笈不知道自己母亲心中所想,他听到“有两下子”这句话,那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他便揽着孟砚青的胳膊:“母亲,那个人就算有两下子,你也不要搭理他,优秀的人有很多,他算什么,再说我看他肯定对你不安好心,就因为他不安好心,我才冲他凶的。”   他想了想,很快找出一个不安好心的证明:“他刚才看着我的时候,还眯了眯眼睛,对我很有敌意地瞪着我。”   他显然夸张了,然而孟砚青却信以为真:“是吗?他竟然这么看你?”   陆亭笈点头:“他看到我,那眼神就很不对,所以我才生气了,我看到他就不顺眼。”   孟砚青微挑眉,想着难道这就是男主和男配天然的敌对?这罗战松一见自己儿子就有了敌意?   陆亭笈看着自己母亲,声音带了几分委屈:“他一脸看不惯我的样子,以后他还不一定怎么针对我呢!”   孟砚青:“那以后我们少搭理他,下次见到,理都不要理!”   陆亭笈赞同,他揽住孟砚青的胳膊:“对,我也这么觉得,母亲远着他一些!他要是再找你叽叽歪歪,你就喊我,看我怎么收拾他!”   孟砚青听这话,打量了儿子,突然有些想笑,他有时候看着孩里孩气的,但有时候,还真有纨绔子弟胡作非为的样子呢。   陆亭笈看孟砚青笑,不懂:“怎么了?”   孟砚青看他那懵懵的样子,够不着脑袋,便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耳朵,笑道:“没什么,走吧,我们去王府井!”   陆亭笈:“好,我给你买衣服!”    第25章 买买买   孟砚青一通贬低罗战松后,陆亭笈显然是舒坦了。   刚才那个人在母亲身边殷勤讨好转圈圈的样子,他看着就烦。   现在母亲这么说,他自然高兴了,一时连刚才那通电话带来的烦躁都消去了许多,他挽着她胳膊道:“走,我们去百货大楼,去买新衣服!”   他想着父亲说的存折,他回头可以把那个存折拿出来一些钱给母亲花,这样就不愁钱了,所以现在他的压岁钱可以随便花。   孟砚青笑着道:“好!”   两个人到了王府井百货大楼,王府井大街灯火通明,店铺鳞次栉比,今天工作日,他们一口气营业到九点半,这个时候大家伙刚下班,整条大街挤满了下班后来购物的老百姓。   孟砚青看那街道后面是重影叠叠的四合院,便想起来了:“你父亲在这边有一套院子。”   孟砚青一提这个,陆亭笈便想起父亲的话。   他看着街道上那熙熙攘攘的人群,越发握紧了孟砚青的手:“是,父亲说,以后那套房子归我,到时候我们一起住王府井。”   孟砚青疑惑:“他干嘛把那套给你,以前我和他提过,新街口那套留给你住。”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突然想起,当时规划的是以后陆亭笈长大了就在新街口住,她和陆绪章住王府井,王府井热闹,两个人可以看电影看话剧。   当时的计划自然很美好,不过现在一切都变了,这些都是泡影了。   陆亭笈听着,侧首,问她:“是吗,你们连这个都提到过?”   孟砚青便没太有兴致了:“当时随便瞎说而已,你那时候还小,哪能当真,世事无常嘛。”   这时候他们恰好经过利生体育用品店,孟砚青便指着道:“看这个,你小时候好几双球鞋都是在这里买的,我们进去看看吧。”   陆亭笈:“嗯,给你买一双球鞋吧?。”   孟砚青便笑了,揽住他的胳膊走进去:“好。”   这么说着,两个人便进去,孟砚青试了一双回力球鞋,倒是还不错,陆亭笈见此,直接给她买了。   陆亭笈看着孟砚青穿上,倒是好看得很:“母亲,我再给你多几件吧,你可以换着穿。”   孟砚青:“倒是也不用,一双就够了。”   陆亭笈:“我觉得可以多买,我看我父亲有钱得很,我们不花白不花。”   孟砚青笑看着儿子,她看到了儿子眉眼间的不满,不过她没提,只是笑着道:“说得对!”   陆亭笈点头:“那给你买完球鞋,我们再去看衣服?”   孟砚青:“好。”   当下孟砚青又挑了另一双,两双鞋可以换着穿,之两个人到了百货商场,这百货商场如今不要票了,不要票后大家抢得厉害,据说去年还断货,但今年好歹各样齐全了。   两个人直接上了三楼去逛成衣,孟砚青倒是看中几件不错的,于是很快买了一件羊毛大衣,一件高领羊毛衫,一件绸子衬衫,以及一条裤子。   孟砚青心满意足,这几件衣服穿着可比之前那些舒服多了。   两个人又过去友谊商店,陆亭笈大方得很,拿出一大把的购物券,买了羊绒衫,母子两个各一件,一样的样式,但是不同颜色,除此又买了两条毛裤,一个外套。   买完这些他还不知足:“母亲,你还想要什么?”   孟砚青很满足了:“已经够多了,这些衣服可以天天换着穿!”   陆亭笈:“你看,还有不少购物券呢,我们都花光吧,全都给你买成衣服。”   他觉得母亲就该穿最好的衣服,要时髦漂亮,至于购物券——   他解释道:“祖父那里有购物券,根本花不完,只要我想要,都会给我,父亲他每年也发,他哪用得着,我们如果不花的话,也许哪天他和别人谈对象,就给别人花了。”   孟砚青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不过她还是提议道:“那我们再买点好吃的吧。这边进口食品的质量比国产的更好,国外的朱古力特别好吃。”   陆亭笈听着,疑惑:“可是吃朱古力不坏牙吗?”   孟砚青正色道:“小孩子要保护牙齿,吃甜的当然坏牙了,可我是大人了,大人不用担心。”   陆亭笈狐疑地看她一眼,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   随她,她想吃就吃吧。   当下两个人大买特买,买了好多零食,巧克力以及椰子饼干,牛奶饼干,甚至还买了营养奶粉。   陆亭笈抱着那罐奶粉道:“你可以每天早上冲一杯来喝,这样增加营养,不会生病。”   他这么说着,想起母亲上辈子,他一直都记得她虚弱地躺在床上,用无力的眼神看着他。   他想抱住她,可他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阻止她的生命一点点消失。   他顿了顿,道:“那样身体一直都会很好。”   孟砚青:“那买两罐吧,我们一人一罐,你长身体,我养身体,我们都得补。”   陆亭笈想想也是,那就买两罐吧,两个人都补起来。   等买差不多了,两个人大包小包的。   孟砚青:“我们过去书店吧,买点书,然后就去吃饭。”   陆亭笈:“母亲你要买什么书?”   孟砚青便说起自己的打算来,想买高中学习用书。   陆亭笈听着,意外:“母亲这么博学多才,那些大学应该请你去当老师,怎么还要辛苦考试去当他们的学生呢?”   孟砚青:“……”   她这儿子是不是太把她当回事了?   *   孟砚青买了高中课本和参考书,因为买了太多,两个人提着都困难,便先寄放在前面一处商店门口,两个人准备去吃饭。   孟砚青道:“那我们再去吃点好吃的吧,这边萃华楼是鲁菜老字号,我以前还挺喜欢来这里的。”   陆亭笈:“好!”   当下过去萃华楼,孟砚青最爱萃华楼的烤鸭,酥脆,实在是香得难忘,还有那酱汁桂鱼和干炸丸也是昔日孟砚青的最爱。   这么吃着时,她突然道:“其实你父亲也很擅长做这道酱汁桂鱼,他做得很好吃。”   陆亭笈听这话,看过去,却见母亲神情中不无遗憾。   他试探着说:“那让父亲再做给你吃?”   孟砚青:“算了吧,物是人非,现在我也不想吃了。”   吃过饭后,天不早了,华灯初上,母子二人就这么肩并肩悠闲地往前走,孟砚青以前对这王府井熟悉得很,如今重活一世再看这世间熙熙攘攘,自然别有一番感受。   那人民日报大门前依然有警卫持枪而立,那同升和鞋铺前依稀有伙计正和前来订做的客人商量着什么,两个人这么走着走着,便走到了东方剧场。   这东方剧场昔年也是很有名气,不知道多少京剧名角都在这里演出。   孟砚青握着陆亭笈的手,看着那东方剧场的大门:“你记得吗?”   陆亭笈沉默地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点头:“记得。”   孟砚青笑了:“你那个时候还很小,也就三岁吧,你父亲带你来看武剧,你回去后一个劲儿埋怨,说再也不和父亲一起出去了。”   陆亭笈抿唇,也笑了。   孟砚青侧首,在那朦胧灯火中看着儿子,看到他眼中的黯淡。   她终于问:“到底怎么了?憋了一晚上了吧?”   她早察觉了,只是没说而已。   陆亭笈听她这一问,眼圈竟然有些泛红。   孟砚青握住儿子的手,没有说话,就那么耐心地等着他说。   过了很久,陆亭笈终于低声说:“母亲,父亲他可能要相亲谈对象了。”   孟砚青没什么反应,只轻“哦”了声。   陆亭笈微垂着眼,闷声说:“最开始是听父亲朋友说的,说别人帮介绍的,我便找了姑母,旁敲侧击问了问,看起来确实有这事,听姑母的意思,他本来说好的前几天就回来,结果耽误了,如今看来,就是为那个女人刻意改变了行程。”   孟砚青笑看着陆亭笈:“那你今天是不是质问了他,还和他吵架了?”   陆亭笈点头:“是。”   孟砚青:“然后呢,话赶话,彼此都说了狠话,吵起来了?”   陆亭笈不好意思地咬唇。   孟砚青叹了声:“你说你,因为这个和他吵,你犯得着吗?”   陆亭笈不吭声。   孟砚青:“其实也没什么,他这个年纪,这个位置,想结婚是正常的。”   毕竟还年轻,才三十二岁,又是前途无量,他的同事上级不知道多少都盯着,恨不得把自家女儿塞给他,他一直单身,估计承受的压力也很大。   陆亭笈想起今天和父亲的电话,他语调冷漠,明显是巴不得想步入新生活。   还想把自己赶到王府井住……   他委屈地道:“他说要给我找一个继母来磋磨我,还要把我赶出家门,他就是嫌我妨碍了他和他新妻子,嫌我碍眼了。”   孟砚青:“……”   她哭笑不得:“亭笈,那都是气话,话赶话而已,这不是他的心里话,他也不是这样的人,你小时候,你们父子两个就不太对付,总是较劲,他这个人有时候说话也狠,但其实他心里怎么对你,这是毋庸置疑的,你毕竟是他唯一的孩子。”   在那本书中,儿子出事之后,陆绪章精神崩溃一夜白头,她知道这真可能是陆绪章做出的事。   陆亭笈:“我管他呢!反正他这么说了,我很生气,我才不要让他如愿,我就要住在新街口,让他自己去王府井住,我凭什么把新街口的房子让给他们让他们高兴!我就不想让他们痛快!”   孟砚青看着他那赌气的样子,笑道:“以后我条件好一些,我们两个一起住,随便他怎么着,谁在意呢。”   她笑道:“你想,他年纪大了,三十多岁了,再过几年也许就成为老头子了,咱们两个都比他年轻,让他的新妻子去照顾他的生活吧,我们乐得轻松。”   陆亭笈点头:“对,我也这么想的,他很快就成老头了。”   孟砚青笑道:“其实想想,他已经单身十年了,现在你十四岁,你长大一些了,他再婚,也还好。”   陆亭笈侧首看着孟砚青,犹豫了一番,终于问:“母亲,你一点不在意父亲了,对他再婚真的无所谓?”   孟砚青微怔了下,她没想到儿子问这个。   她并不想敷衍儿子。   她看着前方闪烁的广告灯箱,看了好半晌,之后终于道:“我当然在意,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其实我心里也有一点难受,不过——”   她笑了笑:“我回不去了,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既然我不打算和他在一起,他总要找一个吧。”   这么说着,她想起过去十年那飘着的岁月。   其实她看到他学成归来,看到他意气风发,看到多少年轻姑娘对他示好围着他打转。   她也曾经疯狂嫉妒,就那么飘在他上空,拼命想靠近,想告诉他,他是她的,不许他对别人笑,不许别人靠近他,不许不许就是不许,什么都不许!   然而,时候久了,她慢慢开悟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是这种飘着的状况,但她明白,她和陆绪章已经阴阳相隔。   他坐在灯下读书的时候,她只能远远看着。   他因为劳累而生病了的时候,她也没办法给他一个安慰。   他一个人走在寂静胡同的时候,她看着他拉长的身影,却没办法近前。   她死了,他还活着。   人既然活着,总该继续往前走。   他终于走出来,站在阳光下笑,迎接他新的人生,活得逍遥恣意,且再也没有她管束着了。   她的嫉妒化为了酸涩,酸涩又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祝福。   她开始盼着他能找到一个好的,一个善良体贴的,他们相濡以沫,能够成就一段美满。   当心境逐渐沉淀平静下来,当她不去在意陆绪章,也就真的不在意了。   她和陆绪章七岁相识,一起长大,整整十五年的相处,其实在爱情之外,他们还有很多亲情的储蓄可以挖掘和发酵。   所以如今的她,已经忘记他们曾经的爱情是如何甜蜜,也不再憧憬。   她希望他好,如果他能找到相爱的伴侣,她虽然会有些淡淡的难过,但必是祝福的,并不会有太多恼恨或者嫉妒。   路灯下,孟砚青将自己的心思一点点说给儿子听。   她说了很久,最后终于道:“我对他确实有些不满,但就像我之前说的,根本上来说我们没什么大矛盾,有很多事情,其实也是因为我自己比较挑剔。从世俗的标准来说,就一个丈夫而言,他已经无可挑剔了,这一点我应该知足。”   “事到如今,我希望他能幸福,因为我们的情义,即使没有了爱情,还有从小的亲情和友情。也因为他好,你就能好,他毕竟是你父亲。所以,我更希望你能多体谅他,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都处好父子关系,这样对他,对你都是有益的。”   陆亭笈沉默地听着孟砚青说,听得眼睛逐渐湿润。   他伸手,抱住了她,将自己的脸埋在她肩膀上,感受着曾经熟悉的馨香。   孟砚青轻叹一声,用自己的手环住了他。   少年的身体已经足够强健,但他身体内一直藏着一个小男孩,那个男孩徘徊在医院的苍白中,满心都是母亲醒来的渴望。   她想起那本书中曾经提到过的,说宁夏让他想起早逝的母亲。   所以这个孩子也许从来就没长大过,他疯狂追求的所谓爱情,并不一定是爱情,也许只是他心底的一种遗憾和错觉吧。   她抱着他,很久后,她才低声道:“在我们中国的古籍中,有一种宝石叫光珠,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陆亭笈埋在她肩膀上,闷闷地道:“光珠?什么意思?”   孟砚青:“光珠,唐人书中曾经提及,大如巨栗,赤烂若朱樱,又说此物视之如不可触,触之甚坚不可破,是光明的象征,传说拥有了光珠,就能拥有走向光明的力量,便能实现一切愿望。”   陆亭笈:“这听着是小孩子的童话故事……”   孟砚青放开他,笑道:“听起来像是一个童话,不过有时候会有奇迹发生,因为童话会变成现实,就降临在你面前。”   陆亭笈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温柔如水的笑,半晌终于道:“我相信。”   他希望再次看到母亲,看到她对自己笑。   他渴盼了十年,这个神奇的童话降临人间。   孟砚青笑望着他:“现在,闭上眼睛,你将会看到神奇的一幕。”   陆亭笈道:“我觉得你像是在变一个骗人的魔术,你就是在哄小孩……”   孟砚青无辜:“可是在我眼里你就是小孩,作为一个小孩子,你不应该假装相信一下嘛!”   陆亭笈笑了,于是他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母亲伸出手,轻摸了下他的头发。   很温柔的动作,带着一种隐隐的甜香,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现在,他可以回到童年,回到一个童话般的世界,他只有四岁,只是个孩子。   母亲说什么他都可以相信,哪怕她说地球是方的。   这时,他听到她道:“睁开眼睛。”   陆亭笈听话地睁开眼。   于是他便看到,眼前是一片明艳的光,像是燃烧的火焰,浓郁热烈。   他怔了下。   孟砚青:“现在,童话中的光珠就奇迹般地出现在你眼前了。”   陆亭笈在最初的恍惚后,仔细看过去,才发现那是一颗艳红的宝石。   非常大的一块,纯洁明艳,如火如荼。   洒落的夕阳映下来,它便幻化为了一片燃烧的霞光。   他望向孟砚青。   孟砚青冲他眨眼睛:“这就是火珠了。”   陆亭笈沉默地看着。   孟砚青笑着,用话剧般夸张的语气演绎道:“光明的火,给你带来幸福和快乐,小男孩,快来许下你的愿望吧!”   陆亭笈看着她这个样子,便忍不住笑出声。   孟砚青无奈:“笑什么,这真是火珠,你不觉得很好看吗?”   陆亭笈从她手中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很大的红宝石,颜色澄澈浓郁,确实很漂亮,看得人心花怒放。   他笑着问:“这是哪儿来的?这是红宝石吧?还是紫玫瑰?我好像听祖母提起过,祖母有一颗,但没这个大!”   孟砚青:“这是魔术师变出来的。”   陆亭笈笑道:“是你变出来的吗?”   孟砚青:“对!”   陆亭笈笑握住那宝石不放手:“你变出来,是不是要送给我?”   他很快道:“我不管,这就是我的了!”   孟砚青看他那样,仿佛生怕别人和他抢一样,笑道:“急什么,没人和你抢,本来就是送给你的。”   她笑道:“给人带来光明的光珠,举世无双的玫瑰紫,现在属于你了。” 第26章 她十指不沾阳春水   其实在孟砚青对未来的设想中,她并没有再想过陆绪章。   不过当知道陆绪章终于处了一个对象,且很明显有结婚打算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淡淡的惆怅——这是在儿子面前轻描淡写了的。   之前她是天不怕地不怕很有底气的,也许下意识里会觉得,哪怕遇到天大的事,实在不行去找陆绪章好了。   他会帮自己把一切都料理妥当,给自己收拾所有烂摊子,这是基于从小一起长大的信任。   但是以后不一样了。   他有了新处的对象,打算开始新的生活,她必然要避嫌,不可能再想着依赖他了,要和他保持距离,免得讨人嫌。   这让孟砚青再次整理了思路,她翻了翻新买的高考书,评估着她参加高考的难度。   语文英语政政治她觉得没什么难的,对她来说应该很轻松,不过地质学院的岩石分析类专业都是理工科,要考数理化的,这就是硬功夫了。   她以前是读完高中的,成绩还算优秀,但到底怀孕产子又飘了十年,距离她高中毕业都十几年了,以前学得再好也得重新开始了。   好在有以前的底子,学习方法上面她心里有数,她脑子也还算好使。   况且明年夏天才考试,她还有一些时间。   或者明年考不上就后年好了,总归不用着急,只是一个对未来的计划。   反正有一份首都饭店的工作好歹混着,包吃包住不需要太操心。   当然了,她还是得设法从陆绪章那里把自己的嫁妆拿到,拿到嫁妆后,随便变卖一些什么,就能有一笔钱,这样就可以自己买一处房子搬出去。   这宿舍里住了这么多姑娘,虽然都是很不错的舍友,不过如果自己学习的话,终究会被打扰,而且她埋头学习的时候喜欢安静的环境,不喜欢有人在。   这首都饭店的几个宿舍都是这种几人间,想要单间几乎不可能,就算她成了外服正式编制服务员,分房子也得且等着,暂时没希望。   这样的话,自己设法解决住房问题,有一处单独的房间可以学习,就很要紧了。   她大约也知道现在房子的行情,那种大杂院买一间的话很便宜,不过里面很乱,要和很多户一起搅和,谁家放个屁都能听得真真的。   她想买一处单独院子,可以很小,但要完全属于自己的。   这么一想,竟然有些期待起来,完全属于自己的小院子,巴掌大,她可以尽心收拾打理,可以让自己的生活舒服美好起来。   但是这种也并不便宜,哪怕最小的,估计也得几千块了吧?   儿子手头零花钱压岁钱多,估计几百块有,但是几千块,就绝对不可能了。   动用这么一笔钱,就得惊动陆绪章。   但目前来说,她并不是太想见到他。   他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境况,最大可能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求她辞职,好吃好喝养着,再找人给她解决上学问题。   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所以还是自己设法挣钱?   孟砚青便开始考虑挣钱的法门,想着如今国内黄金管制政策,珠宝进出口的行情,倒是逐个都盘算了一遍。   不过这些门槛都很高,需要资金,需要资质,更需要政策的放开。   她通盘考虑一番之后,低头看了看课本,还是得先考大学。   珠宝市场的政策会逐渐友好起来,她后面也可以谋求出国机会。   *   这两天见缝插针开始学习高中课本知识,宿舍里几个姑娘见到后,都有些意外,不过孟砚青本身就优秀,大家好像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于是都尽量腾出时间来,在宿舍里不吵闹,保持安静,平时打饭或者一些别的事,能帮她的就帮了,让她有更多时间学习。   对于这个,孟砚青自然心存感激。   她觉得这几个姑娘都是好姑娘,自己帮了她们,她们都记着,对自己也都很体贴。   她又想起那罗战松,上辈子其实罗战松对她们也是小恩小惠,结果她们就死心塌地了。   她隐隐感觉这辈子已经不太一样了。   至少如今的她们,比之前多了几分自信,有自信的姑娘不会轻易跟着一个男人的思路走,即使她们再遇到另一个罗战松,她们也会有自己的想法了。   其实这两天她们也没怎么和罗战松打交道,都在忙着准备群英会呢。   群英会马上要开了,无论孟砚青这种要进入外事服务行列的,还是王招娣几个参加培训的,大家既然要参与群英会,都得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要知道这群英会可是几千人的大型宴席,整个首都饭店都严阵以待,尽全力做好这次的接待工作。   孟砚青几个除了提前接受紧急流程培训外,也得和大家一起投入到这筹备工作中。   几千人宴席自然是豪华风光,但是这风光背后,自然是不知道多少工作人员的努力。   这两天首都饭店还从其它国营饭店调派了厨师和后勤人员,一切全都听从首都饭店调派,分工合作,这么一来,首都饭店更是忙得到处都是人。   这天下午,孟砚青几个被临时调派,过去宴客餐厅摆桌椅。   因为这次宴会规模太大,为了防止桌椅不够用的情况,要在走道和楼梯旁都要摆满桌子,这些都需要提前布置。   这桌椅还挺沉,一众姑娘自然累得够呛,等好不容易摆好了,大家便打算回去。   谁知道这时候,慧姐来了,她看了看她们:“你们现在没别的事了?”   孟砚青正待要说话,旁边冯素蕊却已经道:“没了,我们正打算回去训练呢。”   慧姐颔首,道:“后厨要用的原材料马上就要到了,几大卡车呢,餐厅的服务员也都上了,人手还是不够,你们过来帮帮忙。”   啊?   大家有些疑惑,按说这是后厨部负责的,就算借调人手也不至于要调到她们头上,这有些奇怪了。   孟砚青看向慧姐,慧姐梳着高高的发髻,神情冷漠严肃。   慧姐也在看着她。   这一刻,尽管慧姐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孟砚青还是在她眼睛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情绪。   显然这个人很关注自己,一直在暗暗观察。   孟砚青便笑道:“好,慧姐,我们这就过去。”   慧姐颔首:“对了,今天下午有外宾过来东楼的艺术部参观,到时候会戒严,你们别到处乱跑。”   众人听着,自然颔首,既然有外宾要来,还要戒严,那必然不是普通人,她们哪敢随便乱走呢,这点规矩还是知道的。   当下一行人跟着服务生过去后厨部报道,到了后才知道,这次因为宴席规模大,即将运来的原料和半成品足足六大卡车,等这些货物运来后需要卸载,还需要存放,这工作量大了去了,估计得干到后半夜了。   胡金凤倒吸了口凉气:“咱就是来帮忙的是吧?咱不用干到后半夜吧?”   孟砚青:“管它呢,又没什么正式命令调兵遣将,咱干一会就开溜,后厨部的还能跑去告状不成?”   大家听着,都赞同,一时悄没声站一旁,尽量别引起存在感,等傍晚时候看准饭点就开溜。   不过这开溜自然没那么容易,毕竟这边活儿实在紧,很快第一辆卡车到了,她们在负责人的指挥下开始卸货,什么肉丸子肉串子,还有宰割好的鸡鸭鱼羊肉等,全都成了坨子,得一件一件往下搬,这活儿并不轻松,跟着后厨人员一起爬上爬下的,累得吭哧吭哧。   孟砚青等忙了一会,便不行了,这活儿实在是辛苦!   关键是那些肉类半成品都是硬邦邦的坨子,一摸上面还有冰渣子呢,冻得手都哆嗦,搬起来吭哧吭哧抬到后厨仓库,等放下时候就感觉自己皮肉都要和那冰坨子黏在一起了!   王招娣几个看出来孟砚青干这个不行,尽量照顾着她,让她干比较轻松的,最累的她们上,不过任凭这样,孟砚青都快受不了了。   她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吃亏受累都没问题,敢情其实根本不行。   她累得够呛,手都擦疼了,那边李明娟过来了,她和后厨还算熟,过来先打了个招呼:“刚才赵助理说,把我们借调的几个服务员叫过去,东楼马上要来客人,听说是某个小国的总统,有紧急任务要做!”   她这么说着,便恰好看到了孟砚青。   孟砚青正在那里搬菜呢。   她便笑了:“这不是我们未来的外事服务员吗,正好,让她过来吧。”   孟砚青搬菜正搬得受不了,现在听到这个,倒是觉得不错:“去做什么?”   李明娟道:“让你来你就来,这可是赵助理吩咐的,急缺人手!”   胡金凤和王招娣见此,也想去,她们知道李明娟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估计会借机为难孟砚青,她们也想跟过去,这样有什么事可以帮孟砚青挡挡。   李明娟却道:“那边已经戒备森严了,都是警卫,你们不是外事服务员,进不去。”   胡金凤王招娣几个虽然担心,也没办法,孟砚青道:“没事,东楼那边没重活。”   至少比这卸车要轻松。   胡金凤王招娣显然还是担心,不过孟砚青还是跟着李明娟过去东楼。   东楼是七十年代初新建的,当时规划是十八层,谁知道建到十四层,被海里首长看到了,震惊之下,连忙叫停。   之后还是总理特意从中斡旋,最后停在了十四层,又用了毛玻璃折腾,同时建了配菜楼来隔离,这才算是保住了。   因为是新建的,这栋楼就格外豪华阔气,里面还设置了文物珠宝展览销售柜台,这种金碧辉煌的地方,自然没什么脏活累活,最困难的事无非是打扫厕所。   所以孟砚青倒是心态很好,她觉得去东楼打扫厕所比在那里卸货强。   到了东楼后,那李明娟便指着大厅道:“王经理临时收到消息,说是有重要外宾过来参观,我们得重新打扫。看到没,这边已经都是警卫了,没外事服务资格的过不来,东大厅后面的那块,都得我们自己打扫了。刚才我们已经分过工了,每人一块,你分到了那一块。”   孟砚青看过去,顿时明白了,一人一块,看似面积差不多,但是别人都是普通展厅,而她那一块是带厕所的,带了厕所,这就意味着要把厕所也都打扫了了。   显然这就是李明娟的小心机,让自己打扫厕所部分,她们自己打扫不带厕所的展厅。   李明娟笑看着孟砚青:“你要是有哪里不满意,你可以说,或者和王经理说,让王经理重新分吧。”   孟砚青笑道:“不用了,我本来就是要做蓝褂的,已经被培训过打扫厕所了,这块我来干就行了。”   李明娟见此:“你好好干吧,外宾过来,厕所可得一尘不染。”   孟砚青道:“谢谢。”   李明娟听这话,看过去,一时也是意外。   她蹙眉,没搭理孟砚青。   这人到底是精明还是傻,让她打扫厕所,她还挺高兴的?   但孟砚青确实觉得自己运气不错。   显然那个慧姐对自己多少存着奇怪的情绪,也许多少有穿小鞋的意思,才让自己去后厨卸货,今天那几大卡车估计得卸到半夜了,那确实是太辛苦了。   现在来打扫厕所,这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东楼是外宾游览区,这边平时没太多人来,厕所比其它宴会厅厕所干净很多,基本就是走一走形式就行了,所以那厕所其实比其它区域并不麻烦。   其实就她的想法,这是慧姐想给自己穿小鞋,结果被一个自作聪明的李明娟给破坏了,负负得正,其实这活儿挺好的。   凑合混吧。   她当即换上了干活的蓝褂子,准备开干。   *   这时候,就在首都饭店的大厅外,一水儿的红旗轿车缓缓停下,在警卫的严阵以待中,轿车中陆续下来几位,一时早有首都饭店的服务人员恭恭敬敬地迎上去,在服务人员的指引下,那些贵宾寒暄着进入首都饭店。   今天前来的外宾是这次访华人员,因为听说北京饭店的古董和珠宝专柜陈设华丽,特意前来观看。   虽然对方只是一个不知名小国,但身份位置在那,该有的礼仪接待流程自然不能少,都是要一丝不苟按照规格进行。   此时,窗外警卫员已经全部就绪,王经理脚步匆忙地跑进来展厅,最后一次确认展厅无误,匆忙嘱咐了几句后又跑出去了。   众服务员身穿规制的毛呢连衣裙,一个个站得笔挺,精神饱满地含笑等待着接下来的重要人物入场。   没多久,就见在一众人的拥簇下,几位西装笔挺的中国男子连同几位金发碧眼的外宾步入展厅,并用英语说笑着。   而走在最前面的那位,看着最是风采奕奕的,大家根据之前培训的,明白这应该是陆同志。   这陆同志还很年轻,看起来也不过三十上下,但是西装规制,身形颀长,陪着几位外宾谈笑风生间,气场儒雅温和。   众服务员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如今一看便知,此人身份不同凡响。   早已经准备在旁的慧姐连忙上前,优雅得体地打了招呼,并引领着他们进入柜台,陪在陆绪章身边。   众服务员越发挺直了腰背,面带微笑,目不斜视,不敢有丝毫懈怠。   那位陆同志也笑着谈起中国的玉器翡翠历史,幽默风趣,倒是引人入胜。   众人听着,不免敬佩,没想到这位官员竟然如此渊博,引经据典信手拈来。   这时候,正好走到了一处珠宝柜台,服务员礼貌而得体地笑着,配合柜台工作人员帮忙打开柜台,请众位领导检阅。   在外宾们参观完后,暂时被引导了落地窗旁的休息处,服务员鱼贯而入,奉上点心茶水。   陆绪章便和对方介绍起首都饭店的点心来历,侃侃而谈,听得几位外宾赞叹不已。   李明娟和秦彩娣拿了咖啡壶,挨个给诸位领导倒咖啡。   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秦彩娣给其中一位倒的时候,她手一颤,咖啡壶嘴错开,就那么不小心洒出来了,有相当一部分甚至溅到了旁边的人身上!   秦彩娣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整个人都傻了。   她脑子是空白的,木头一样站在那里,浑身僵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现场众人看过来,显然略有些尴尬。   在场其它服务员见到,心都提起来了。   要知道这可是外宾,国外的大领导,无论对方是什么情况,都是她们必须以最高规格招待的对象。   结果现在出了这种意外!   这是要上下一起写检查的,是要作为工作失误来检讨反思的!   而就在所有人都提着心的时候,一个声音笑着道:“看来首都饭店的服务员同志对我们很热情,一心想着让我们多喝几口咖啡。”   秦彩娣怔怔地抬起头,她便看到了旁边的陆绪章。   她把咖啡泼洒到了陆绪章衣袖上。   裁剪细密精致的西装,一看就很贵,现在被泼洒了咖啡,狼狈不堪。   陆绪章却仿佛并没在意的样子,随手拿起一旁的纸巾,略擦拭了下,才道:“可惜,我的西装好像对咖啡没兴趣。”   他的声音温哑好听,这么一说,大家全都笑了。   这是一个小意外,略有些尴尬,但仿佛也没有那么尴尬,特别是当事人用那么轻松的态度对待的时候。   在略擦拭过后,陆绪章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说起旁边的玉器商店,便要起身带着大家去看。   大家自然都感兴趣,于是这小小的插曲便仿佛被忘记了。   在起身的时候,陆绪章淡看了一眼旁边早就候着的服务员,很顺手地脱下了西装外套,放在了休息处的椅子上。   服务员无声地拿起来,不着痕迹地快速离开,拿过去后台快速进行清理。   陆绪章在玉器展厅可以暂时脱下外套,只穿衬衫,但是等送客人离开的时候,还是要正规一些,不然万一有人拍照,场面会非常不合适,甚至可能引起外界的猜测。   刚刚从助力那里得到消息,陆绪章匆忙赶来,没有备用的西装,而其它人的西装未必适合他的身形,所以这唯一的一套西装必须尽快进行清理。   吓傻的秦彩娣也被人拽到了一旁。   其实她腿都是软的。   她回忆着刚才的那情景,仿佛做梦一样,一切都是不真实的。   他的声音可真好听。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能说,这是她听到过最优雅最温柔也最体贴的声音。   她用僵硬机械的记忆回忆着刚才的那一幕,男人有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每一根指甲都干净整齐,他袖口甚至仿佛散发着金属光泽,那是秦彩娣说不出的细致精贵。   但就是这么一个男人,他一点不颐指气使,他温柔体贴,他善解人意,他在她最尴尬最无助的时候化解了她的尴尬。   秦彩娣眼圈有些泛红,她甚至想哭。   她通过操作间的窗户缝隙看过去,她看到陆绪章现在只穿了衬衫,雪白雪白的衬衫,搭配着讲究的领带,下面是笔直的西装长裤。   在一群穿了西装的客人和领导面前,他的白衬衫格外显眼,但是却丝毫不会失礼。   因为他就是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高档感,在任何人之中他就天然地光彩夺目!   就好像别人都是石头,只有他是那颗珍珠。   就在这时候,慧姐过来了,她拧眉,看向秦彩娣。   秦彩娣心里一惊,忙上前:“慧姐,我知道错了,我错了。”   慧姐挑眉:“如果不是陆同志化解了尴尬,你说你该怎么收场?”   她无奈地道:“你应该知道今天是什么档次的客人吧?万一出什么意外,事情可大可小,往大了说,这不是你能承担的,也不是我能承担的,甚至不是我们首都饭店能承担的!”   秦彩娣咬唇:“我明白,我知道我错了,如果不是陆同志,我都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   慧姐便不再理会她了,直接问旁边的服务员:“清理过了吗?”   服务员点头:“熨过吹干了,乍一看应该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慧姐伸手:“给我吧。”   服务员忙将西装奉上。   慧姐接过来那外套,亲手仔细地整理好后,这才转身出去了。   陆绪章和大家说笑着,给外宾介绍中国玉器的历史。   对于刚才的小事故,他并没放在心上,这只是稀松平常的一件小事而已,几句玩笑话化解了就是,至于那出了事故的服务员,他更是没细看。   事实上,他有些漫不经心。   这是首都饭店的文物专柜,十几个柜台几乎囊括了各样文物,其中也包括一个珠宝展柜。   那满堂珠玉自然是光影流动,绚烂夺目。   这次刚下飞机,他就接到紧急的任务,贵宾来访,想顺势参观下国内文物局,也想看看首都饭店的珠宝柜台。   只是这方面人才欠缺,上面知道他的亡妻对珠宝颇有研究,明白他耳濡目染,自然也知道一些,便委派了他陪着几位外宾过来参观,顺便介绍下情况。   他只能在机场简单沐浴,之后紧急回到单位,拿了合适的材料便赶来了。   一般来说他参加重要场合必然有备用的衣服以防不测,但这次出国一段时间,单位正好没有备用,随身行李还在机场,如今遭遇了这一杯咖啡,就略显狼狈了。   他收敛心神,看着这满室玉器,他其实并不喜这些,或者说,并不想看到。   关于珠宝玉石,他所知道的都是孟砚青教她的,一个琐碎的细节都可能让他封存的记忆重新破壳而出,变得清晰而有力。   这对他无疑是一场精神消耗。   不过他依然保持着愉悦而得体的笑容,陪着几位外宾四处看,谈笑风生,偶尔会给大家引经据典,讲讲珠宝趣闻,于是所有的人都很满意,听得意趣盎然,时不时笑出声。   在讲解告一段落时,其他领导陪着外宾们兴致勃勃四处看,他看了一眼旁边,便看到了慧姐,她手里捧了他的西装安静等着。   他微点头,旁边宁助理连忙走上去,从慧姐走中接过来西装,之后递给陆绪章。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陆绪章顺其自然地穿上西装,这个意外事故算是无声化解。   他抬步,打算过去陪外宾一起看看那玉器,谁知道就在这时候,视线扫过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映入他的眼中。   他微怔,脑中甚至有些空白,待反应过来,要细看时,却见那是一个清洁服务员,穿着蓝褂站在洗手间处,好像正收拾起马桶刷子等物。   之后,她很快拎着进去了洗手间,不见了。   陆绪章盯着那洗手间入口处,蹙眉。   宁助理感觉到上级神情间的怔忪,便低声提醒道:“先生?”   陆绪章神情恍惚,怔了片刻,之后神情到底恢复了清明,他摇头,示意宁助理没什么,之后便陪着外宾继续参观。   而洗手间里,孟砚青也是没想到。   她觉得她早晚要面对陆绪章的,也许早也许晚。   但绝对,绝对不是现在。   至少不是她穿着清洁服务员蓝褂子收拾洗手间的时候!   以前孟砚青特别在意这些,她好排场,好面子,也注重形象,绝对不会在陆绪章面前有任何不雅。   现在重活一世,她已经变了很多,不会去在意那些有的没的。   但是总不能人家西装革履气场十足,自己灰头土脸打扫厕所吧?先不说丢人不丢人,她怕他先吓死再气死。   所以本来要出去洗手间的她,立即拎着那扫帚马桶刷子重新钻进去了。   他们不走,今天她就住在洗手间了,反正她坚决不出去,她就不信陆绪章能来女厕所找人!   走进洗手间后,她竖起耳朵,提心吊胆地听着外面动静。   她感觉陆绪章好像看了自己一眼,也许他察觉到异常了。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过好在,听起来并没什么异样,脚步声逐渐远去,看样子陆绪章继续领着外宾参观别处了。   她这才略松了口气。   一时想着,她实在是不应该来,应该听慧姐安排,就在那里卸货,累死也比跑来这里提心吊胆丢人现眼强。   而这个时候,陆绪章一行人已经参观完毕,准备离开,在众人的拥簇下,他逐个和那几位外宾握手,之后先安排他们上了车。   等几辆红旗轿车缓缓驶离,他终于可以松懈下来了。   他驻足,回首再次看了一眼那展厅门口。   一时却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那影子,神韵间实在像极了记忆中的孟砚青。   他有种冲动,想回去看看。   但又觉得,没必要。   他静默地站在那里,足足两分钟,久到一旁的秘书和警卫员都感觉哪里不对。   按说他应该上车离开了,但他没有,他就站在那里,也不说话,这显然是很不寻常的。   饭店门口服务生和安保人员脸上都浮现出不安,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慧姐走了出来,她走到陆绪章身边,低声问道:“陆同志?”   陆绪章:“没什么,只是看你们饭店的那棵枫树,好像红了?”   慧姐听这话,也抿唇笑了,她看着眼前男人,轻声道:“对,枫叶红了,这正是我们饭店最美的时节。”   每年首都饭店枫叶红了的时候,陆绪章都会特意过来看看,她一直等着今年那个看枫叶的他。   陆绪章颔首:“最近你们要准备群英会,很忙吧?”   慧姐:“也还好,反正每年都是这样,已经习惯了。”   陆绪章道:“刚才那位服务员同志,其实不必太过苛责,新人总是会紧张,会犯错误,没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再说当时也怪我,是我坐的位置不好,导致她动作不方便,回头和你们王经理提下吧,就说是我说的。”   慧姐无奈苦笑:“给陆同志添麻烦了,你的衣服,回头方便的话,我们派人过去取来,重新干洗吧。”   陆绪章摇头,唇边挂着礼貌的笑,温声道:“不必了,我自己会处理,我先上车了,不耽误你们工作了。”   慧姐眼底显然有些失落,不过还是笑道:“好。”   陆绪章和慧姐告别后,便上了红旗轿车。   车窗玻璃落下时,他唇边的笑意瞬间消失了。   一路上,他一直没说话,就那么侧首看着窗外。   夕阳洒落这座城市,又是一天过去了。   旁边的宁助理明显感觉他心绪不佳,一时小心地道:“先生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因为那个服务员吗?”   陆绪章:“没什么,新人而已,在所难免的,不是什么要紧的,我相信客人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只是——”   他略顿了下,还是说出自己的疑惑:“今天在展厅,我看到一位打扫卫生的服务员,侧影很像我的妻子。”   宁助理微诧。   毕竟这种话他已经听到过一次,这才隔了多久,又看到一位,这也太巧了。   他小心地问:“是那个在洗手间打扫的服务员?”   陆绪章微颔首,想着那个服务员的样子,远远地看,确实像极了。   不过他明白,只是长得有些像而已。   那服务员在打扫卫生间,而孟砚青是什么人,她十指不沾阳春水,这辈子连扫帚都没碰过的人。   宁助理略想了想,道:“先生既然觉得像,总归是一个缘分,不如让人回去问问?”   做人助理的,自然很会揣度上位者那不可言说的心思。   显然,陆绪章对那故去十年的亡妻依然心有眷恋。   而以陆绪章的条件来说,无论是相貌还是前途都是一等一的,他这样的位置,只需要一个眼神,说不得对方就会拜倒在他面前。   如此一来,未尝不是一桩美谈。   陆绪章淡声道:“那样有什么意思呢。”   他看着窗外,有鸽子掠过四合院上空,发出鸣哨声,初冬的天空一片清冷。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刻意讨好他,给他介绍了和孟砚青长得相似的,或者有些才情和孟砚青类似的,但是那也没什么意思。   他也不可能因为一张和孟砚青相似的脸而做出什么。   那是羞辱自己,也是羞辱孟砚青。   他垂下眼,道:“我只是觉得,最近我应该休息了。”   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一个人那么神似孟砚青。   那不过是莫名的幻觉罢了。   宁助理听着,道:“是,先生回去后先倒时差,趁机多休息几天,孙同志那里也说了,赶紧放几天假。”   陆绪章揉了揉额:“明天我不去单位了,你把最近的材料拿给我,我有时间的时候会看看。”   宁助理忙道:“好。” 第27章 他就不适合做丈夫   陆绪章来了一趟首都饭店后,他的故事迅速在这些新晋服务员中流传。   陆家书香门第,底蕴深厚,他家中祖辈是清朝末年慈禧挑选出的赴美留学幼童之一,之后成为那一批幼童中唯二两位取得学位的——当时和陆家一起获得学位的便是詹天佑。   而早在本世纪初,陆绪章爷爷便是清政府派出去的外交官,后来在总统府也曾经担任要职,再之后家族几经沉浮,倒是也做出一些事,颇有威望声名。   到了陆绪章父亲那一辈,三十年代庚子赔款留学生,是知名爱国人士,解放后更是发挥所长,为国效力。   他自己海外留学归来,已担当重任屡次立下大功,这是铁板钉钉的国家栋梁。   关键人家才三十二岁。   关键人家还长那么好看。   为什么男人竟然被称作好看呢,因为就是好看。   看着赏心悦目,看着如沐春风,看着他,你便觉得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翩翩君子,也是西方传说中的优雅绅士,这个人兼具了一个女性对于男人所有的想象。   他笑起来温和,看上去体贴,他又生得颀长挺拔,风姿卓绝,谈吐又那么优雅得体。   当然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听说他丧妻,还未曾再娶。   这足以在服务员们平淡无奇的生活中炸起涟漪。   大家小声却热切地讨论,试图装作不在意,却在别人讨论时支棱起耳朵,仔细听着,试图捕捉一些消息。   这里面就数一个叫秀红的服务员声音最大,她在洗衣房里和大家说:“当时我就站在他旁边,我好像能闻到他身上一种很清爽味道,特别好闻,估计是香水的味道吧?”   别人一听,惊讶:“香水?男人还要用香水?”   秀红:“男人用香水很正常啊!外国人都用!而且那种味道很轻淡,很舒服,反正你闻到你就知道了,特别好闻!”   她又继续道:“还有,他的手指真好看,我就没见过男人的手指那么干净整齐,每一个手指甲都修剪得那么齐整,指甲也透亮饱满!”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的衣服,他的衣服肯定都是特别订做的,那剪裁,那做工,那布料,都没得挑!”   大家听着这话,想起那天的意外,都看向秦彩娣。   “你算是因祸得福了,听说陆同志亲自为你求情呢!”   秦彩娣一听这话,脸都红了。   本来她出了这样的岔子,确实需要批评检讨,不过因为当时陆同志特意说了,新人,犯错误难免,以后避免就是了,加上当时他应对得动,巧妙化解了这场尴尬,所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秦彩娣只是写了一个检讨反思了一番,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秦彩娣本来从旁仔细听着大家说起陆绪章,如今冷不丁提到自己,她也是没想到,红着脸说:“算什么因祸得福,挺丢人的。”   大家看她那样,全都笑起来,一时也有人凑过来打趣,说陆同志对她真好:“这算不算英雄救美呢?”   秦彩娣:“人家哪把我看眼里!”   然而大家却兴致勃勃起来,开始说起当时陆同志说话是如何风趣幽默,如何温柔体贴。   “他当时好像笑着看了一眼,然后才替你解围的!”   “他后来直接把西装脱了放在椅子上,你们看到了吗,他那块表好像挺贵的,不知道是不是国外进口的!”   “这种时候,他不戴国外进口的吧,听说和外国人见面都是戴国产的,肯定是咱们国家最好最贵的,他戴着那块表就显得特别贵气!”   这么说着间,大家自然越发羡慕秦彩娣,竟然被陆同志特意关照了!   有个服务员却道:“你们看过琼瑶的小说吗,上面全都是这种故事,我看彩娣这是要浪漫了!”   浪漫了?   大家都好奇:“怎么浪漫?”   那服务员便开始大说特说:“你们想,一位是位高权重的高官,一个是美丽可人的小服务员,小服务员做错了事,那位高官风趣幽默帮她解围,这就是英雄救美,那小服务员肯定要以身相许吧,以后就喜欢上了!他们以后肯定还有机会遇到,等遇到了,两个人就会相爱了!”   她说得兴致勃勃:“也许陆同志今天看到我们彩娣美丽的倩影,已经记挂在心里了,说不定过几天就会过来找彩娣,找她约会!”   大家听得惊叹不已:“敢情这就是英雄救美!”   一时也有人问那服务员:“凤云,回头你那小说也给我看看呗,听着挺好看的。”   其它服务员听着,也都想看,这浪漫故事太好看了,听着就让人心动!   她们这么说着,李明娟进来了,她好笑地道:“都别瞎想了,陆同志哪是彩娣能想的,也不看看自己算哪根葱,还以为谁会拿你炝锅呢!”   秦彩娣听这话,眼神顿时黯淡下来了道:“我也没想什么,和人家差着远呢!”   然而李明娟的话却让大家疑惑起来:“明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李明娟卖了关子,笑道:“难道你们看不出来吗?”   其它人顿时好奇了:“什么意思?明娟给我们讲讲呗?”   秦彩娣也竖起耳朵听。   李明娟这才道:“陆同志接待外宾,时常过来我们饭店,饭店十三层有他一间房呢,专门为他预留的,他偶尔住这里,这你们应该知道?”   大家伙纷纷点头:“据说是这样。”   但是以前她们也没接触过,毕竟在首都饭店,不同工种服务员规矩严格,在接待外宾的关键时候,她们不可能偷偷溜过去。   她们不负责十三楼的话,除非偶尔在电梯或者大厅遇到,不然想接触到陆同志很难。   李明娟笑道:“你们觉得,慧姐好看吗?”   大家一听,纷纷点头:“当然了,慧姐可真是美,外语好,礼仪也好,听说跳舞也很好呢!”   李明娟:“那你们说,像慧姐这样的,为什么都三十出头了还不结婚?”   她这么一说,大家怔了下:“没合适的?”   旁边秦彩娣却突然意识到了,她压低声音说:“你意思是说,慧姐和陆同志?”   李明娟随手将自己衣服扔在洗衣盆里,笑道:“你们没发现吗,那天慧姐亲自拿了衣服送给陆同志,其实这件事不用她做,咱们来做就行,可是陆同志的衣服嘛,她就是要亲自送!”   大家恍然:“对!我想起来了,那天陆同志带着外宾过来,慧姐特地等在那里,好像临走前,慧姐还和陆同志说话。”   旁边一服务员突然道:“当时陆同志出了饭店后,一直没上车,站在车前,后来慧姐过去了,说了几句话,他还冲慧姐笑了下,之后才上车,敢情陆同志是特意等着慧姐的?”   李明娟:“这谁知道呢……我也没看到,这都是你们猜的。”   大家却兴致勃勃猜测起来:“看来就是了!”   刚才那位凤云又来劲了:“哇哇哇,那就不是英雄救美了,那是十年两两相守?”   就在大家的叽叽喳喳中,孟砚青和王招娣几个站在角落,埋首洗着衣服。   孟砚青以前没洗过衣服,这些年看人洗衣服,知道怎么洗了,不过动作不熟练。   此时她听着这些姑娘的闲言碎语,自然就明白了。   最初时候,那慧姐看到自己就仿佛有着几分探究,她并没在意,毕竟她频繁出入这首都饭店是十二三岁时,那个时候到底没长开,且那个时候的慧姐应该也还小,论年纪还没进入首都饭店当服务员。   她估摸着慧姐进入首都饭店应该是二十岁左右,那个时候自己结婚了,因为种种原因来这里很少了,只来过两三次,还是随着大家族中的女眷一起来的,且非常低调,不显山露水的,根本不引人注意。   那个时候外面用的名字是孟丽德,所以孟砚青这个名字一般人不会知道。   这种情况下,她并不认为首都饭店的人能对自己的相貌产生怀疑。   但是她到底忽略了一种可能。   二十岁上下,那慧姐刚刚步入首都饭店便表现优异,那个时候陆绪章也才刚参加工作,因为一些接待工作会频繁出入首都饭店,这种情况下两个人自然有了工作交集。   郎才女貌的,她便动了芳心。   她既动了芳心,那必然会特意关注她这个传说中的“陆绪章妻子”。   她嫁给陆绪章后,便孕育产子,加上当时时局难测,她很少出门,生产后更是处于消沉抑郁之中,她知道陆绪章在外面有许多仰慕者。   曾经也有些人把事情搞到她面前过,但很快便被陆绪章处理了。   只是没想到,这慧姐竟然也是其中之一。   她一定是见到了自己,感觉自己和昔日陆绪章妻子太过相似,可能还暗地里查了自己背景,知道自己是陆绪章妻族的旁支,于是越发起了忌惮之心,对自己有刻意打压之意。   外宾过来东楼,慧姐知道作陪的是陆绪章,所以特意把她支开,生怕陆绪章看到自己这个相貌和陆绪章妻子相似的人。   想到这里,孟砚青扯唇,忍不住笑叹一声。   陆绪章这个人,这人生就是一个大写的风流,他哪天不招蜂引蝶就没法活着了。   对此,她已经习惯了,再说现在这些也不关她的事。   只是没想到,跑到这首都饭店当个服务员,洗个衣服而已,还要被迫听他的风流韵事,听他的浪漫故事。   她这么听了好一波后,总算衣服洗好了,回去宿舍。   孟砚青拿起课本,打算抱着书出去没人角落看看,外面到底是清净一些,谁知道刚要出门,就听到宿舍几个女生也说起陆绪章来。   “秦彩娣可真是赶上好事了,陆同志对她竟然这么好,她运气真好。”   孟砚青听这话,她们好像还挺羡慕的,一时想起那罗战松,这倒是一个机会。   虽然罗战松比起陆绪章来差远了,不是一个档次的,不过异曲同工,可以趁机进行思想熏陶。   于是她就道:“你们觉得陆同志这人怎么样?”   冯素蕊一听:“人真是好,相貌,家世,性情,处事,没有一样不好的!我就没见过这么完美的男人!”   孟砚青问其它人:“你们也觉得他好,是吧?”   大家全都点头。   孟砚青:“这不就得了,你觉得他好,我觉得他好,大家都觉得他好,所以你们说,这样的男人好吗?”   大家面面相觑:“不好吗?”   孟砚青又道:“这陆同志来一趟首都饭店,就留下两个浪漫的琼瑶故事,一个是英雄救美,小服务员倾心相许;一个是饭店门前默契相对,他对她浅淡一笑,她对他含情脉脉,这两个故事都很好啊!”   胡金凤有些懂了:“太多女人喜欢他了,这也是麻烦事。”   孟砚青点头,道:“他经常来往的可不止我们首都饭店,人家是顶尖人物,这两年对外开放,每年接待的各国外宾不知道多少,人家可能去钓鱼台,可能去长城宾馆,也可能来我们这里,他来一趟我们这里就两个琼瑶浪漫爱情故事了,你说他每年去各处走动,那得惹了多少人的芳心,是不是得把琼瑶的爱情故事都给演绎一遍了?”   大家恍然,恍然之余又感慨起来:“像他这样优秀的,不知道得多少女人喜欢呢!”   孟砚青:“就是这个道理,太优秀的,太招惹女人的,这种男人就是天生风流,就算他不是故意的吧,那也是所到之处,桃花朵朵开,他这整日里走在万花丛中,潇洒又逍遥,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女人的芳心!”   胡金凤听得连连皱眉:“哪个女人倒霉催的当了他的妻子,这日子肯定不好过!”   孟砚青:……   她实在不想承认,曾经她就是这个倒霉催的妻子。   幸好以后不会是了。   她点头,万分赞同:“说得对,总之嫁给这种男人糟心透顶!其实除了陆同志,也有别的一些人,你们可以仔细观察,那种特别招惹女人喜欢的男人,一定要记得,躲着点!”   大家听这话,若有所思,陈桂珠皱眉道:“那罗班长,他好像也挺招女人喜欢的?”   胡金凤也点头:“好像是吧,难道他也是这种人?”   冯素蕊犹豫了下,道:“不是吧……他人挺好的,大家对他又不是那个意思。”   她这一说,大家都不再说话了,不过显然各有心事。   孟砚青便不再说,让她们自己慢慢消化吧,她自己先学习一会。   *   陆亭笈觉得时间紧迫,他打算尽快行动起来。   他去书房找到了陆绪章所说的那存折,打开存折看了看,这果然是一张报销用的存折,上面每隔一段都会登记一笔收入,有时候几十块,有时候甚至一两百,这么累积下来,竟然也有一千三百多块。   这让他有些意外。   他以前没关心过钱,主要是不缺钱。   除了父亲按月给的生活费,他祖父、姑母和伯父叔叔见到他都会给他钱,特别是姑母,经常给他买这买那,给他塞钱,所以他的钱足够花,也从来没想过钱的问题。   可是现在,他意识到,钱很重要,钱可以买各种好吃的!   他要多弄些钱给母亲,让她吃好喝好,最好不要住在宿舍里了。   他有同学住宿舍的,好几个人挤在一起,很不舒服。   他记忆中的母亲是养尊处优的,是处处都很金贵的,结果她现在住着好几个人的宿舍,那日子一定不好过。   如今他看着父亲这一千多的存折,想到他随口说“那里面没多少钱”的语气,心里越发不平衡起来。   父亲肯定吃香喝辣,母亲却没钱吃肉!父亲还拿着母亲的嫁妆不给他!   陆亭笈拧眉盯着那存折,最后终于出去,取了两百块出来,剩下的又放回去了。   他不敢全都取走,不然父亲一定会过问的,虽然两百块也是不小一笔了,但陆亭笈感觉,这是一个会让父亲产生疑惑,但又不至于非要追问的金额。   他将那存折放回去后,便开始在家里四处探索,各个房间都翻翻。   祖父说这些嫁妆都是父亲保管着,这么说来,那就应该在家里了,是父亲藏起来了。   他想先找到那些嫁妆,找到后,至少确认有这个东西,再和父亲摊牌或者怎么着。   于是他趁着保姆出去买菜,自己拿了钥匙,在家里各处翻找,连西边厢房角落的仓库都找了,但是什么都没找到。   最后,他终于瞄上了最后一个房间,那个一直锁着的房间,窗户也拉着窗帘,完全看不到里面。   只是可惜,没钥匙进不去,他也不能撬门,撬门就会被父亲发现了。   他研究了一番,最后终于发现上面有一个小横窗是往上掀的,好像没上插销。   他便拿了椅子来,踩上去,想从那个小横窗里爬上去。   他两脚踩在下面窗台上,呲溜一声往上爬,之后用手撑在旁边护栏上,想着自己直接从那小横窗钻进去。   谁知道就在他把半个身子探进去的时候,他就听到外面的汽车喇叭声。   一时,心都沉了下去。   虽然胡同里人家也有几位是单位配车的,但备不住就是父亲回来了。   况且父亲之前打电话就是今天回来。   他连忙跳下来,之后搬着那椅子匆忙藏起。   就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听到自家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已经来不及了!   陆亭笈迅速将椅子放在石榴树旁。   这时候,陆绪章迈步走进自家院子。   一进院子,他就感觉不对。   他儿子正站在石榴树下,旁边放着一把椅子。   他视线扫过。   儿子身上蓝白运动服蹭了白色的墙灰,椅子上有试图擦拭过的脚印,青石板上有轻微的划痕。   他这么看过后,视线便缓慢地落在儿子脸上。   儿子一脸若无其事,看不出什么异样,不过在他看来,这就是欲盖弥彰。   这时宁助理也跟着进屋了,帮拎着箱子和一个大提包。   宁助理看到陆亭笈,便忙笑着说:“亭笈也在家?太好了,你看看先生给你买了什么,带了不少礼物呢。”   不过他说到一半就发现气氛不太对。   他看看陆绪章,再看看陆亭笈,心想这父子俩怎么回事?   陆绪章吩咐道:“小宁,你先回去吧,回去后好好休息,这几天辛苦你了。”   宁助理忙道:“我倒是不辛苦,不过我就不打扰先生了。”   说着,他笑望向陆亭笈,道:“亭笈,先生这几天在国外忙得什么都顾不上,今天才回来又临时安排了工作,还没倒时差。你既然在家,那照顾下先生,和满嫂说声,让她做点营养的给先生补补。”   陆亭笈漫不经心地道:“知道了。”   宁助理:“还有这些,都是先生给你在国外买的,有运动衣运动鞋,文具盒,还有电动小汽车,你一定喜欢吧?这都是先生特意给你买的。”   陆亭笈没什么表情地点头:“嗯,知道了。”   宁助理自然知道这父子情况不对,不过人家父子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他来说道,他又叮嘱了几句后,将那行李箱放在客厅,便匆忙离开了。   陆绪章却看都没看陆亭笈一眼,径自进屋,将那外套脱掉,直接扔到了一旁,之后便要过去浴室。   他手已经搭上浴室门的时候,才淡声吩咐:“在书房等我。”   陆亭笈:“知道了……”   *   洗过澡的陆绪章总算感觉稍微好受一些了。   在机场简单的冲洗让他很不舒服,关键机场的肥皂还有一股奇怪的味,回到家彻底洗过后,到底舒服多了。   他换上了简洁松散的衬衣,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坐在书桌前,看着自己的儿子。   显然,他洗澡的功夫已经足够儿子整理思绪,并且编出一套没有破绽的说辞来应付自己。   他闲散地品了口咖啡,之后才开口:“说吧。”   陆亭笈站在书桌前,微低着头:“说什么?”   陆绪章抬起眼皮,瞥了一眼儿子:“你不知道说什么?”   陆亭笈:“有什么要问的,你就问吧。”   陆绪章看着儿子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笑了:“看来你经过一番心理挣扎后,觉得自己特别理直气壮?”   陆亭笈确实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了:“对,我为什么不理直气壮,我确实搬了椅子,我打算进那间房,我想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我错了吗?这是我的家吗,既然是我的家,我为什么不能看看?”   陆绪章打量着儿子:“我可以问问,你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陆亭笈:“我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反倒是你,你不是谈了一个对象要结婚了吗?你都要结婚了,结果你还问我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   陆绪章正色道:“第一,我没有要结婚,是在我根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们已经给我编好了故事,第二,亭笈,你最近很需要钱是吗,我想知道你的具体情况。”   陆亭笈望向自己父亲:“那你为什么延后行程,你不是为了和那个阿姨见面吗?”   陆绪章神情一顿,看着儿子没说话。   陆亭笈:“怎么,不能说吗?我就是想知道。”   陆绪章:“亭笈,你为什么非揪着这个问题?我们非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闹翻天吗?我不想回答,这是我的隐私。但是如果你非要问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和你说的那个什么阿姨没关系。”   陆亭笈拧眉,看着他道:“那我能不能问问,你在美国见过那个阿姨吗?”   陆绪章:“见过。不过这也不是特意要见,只是对方恰好需要一些资料,恰好我们在参观一处科技展览——”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他看着陆亭笈:“亭笈,其实这些细节,你如果想知道的话,那也行,我回头写一份报告,三千字起步,全都会交待清楚的,你可以慢慢看。”   陆亭笈怔了下。   陆绪章:“四个小时前,我下了飞机,刚落地我就接到一个紧急任务,在机场胡乱洗了澡,洗完澡头发都没干我就接到你祖父的电话,他试探着想问问我的想法。我匆忙过去饭店招待重要外宾,结果唯一的外套还被咖啡浇了,现在我顶着时差拖着三十个小时没有好好休息的身体,我的亲生儿子也要追问我相亲细节,可能还要我展望未来。”   他微后仰,笑叹了声:“这可真是精彩的一天。” 第28章 你当年不是也早恋吗?   陆亭笈:“……我就是想了解下情况,毕竟这对我来说也挺重要的。”   陆绪章浅浅地喝了口咖啡,之后望着儿子道:“说实话,那天对方过来的时候我很忙,忙到明天我在大街上看到她,都未必认得出来。”   陆亭笈沉默。   陆绪章继续道:“如果你非要知道,那我可以告诉你,目前我完全没有相亲的打算,也没有结婚的打算,但亭笈,我没办法向你保证任何事情,就像没法保证明天的太阳会不会出来。”   陆亭笈紧抿着唇不吭声。   陆绪章看着这样的儿子,他稚嫩又倔强,一身反骨。   这是孟砚青留给他的孩子,几乎可以说,这是用她全部的人生换来的骨血。   他心里涌起一阵酸楚,眸光也变得温柔而惆怅。   他让自己尽量用不那么敌对的声音道:“那天电话里,你提到你母亲,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心知肚明,知道我在意,所以用这个话题来刺我的心,你总是能很精准地踩中我的痛楚,看到我跳脚的样子,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陆亭笈垂下了眼睛。   陆绪章:“我当时确实情绪有些激动,不过现在想想,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就你这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这些年,我确实把和她相关的物件全都封存起来,确实不想让自己记起来。”   陆亭笈终于开口:“所以你就是想忘记她。”   陆绪章沉默了好一会,之后才道:“不然呢?”   他扯唇笑了下,哑声道:“想起过去是一件非常煎熬的事,所以如果能忘记,那对我来说是最好的,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   然而陆亭笈却是情绪复杂。   他想起母亲那天说的话,她提起她那些细微的想法,他会翻来覆去地想,去体会她话里的意思,去揣摩她真正的心思,也去印证自己没有办法诉诸于口的疑问。   其实那天他曾经想过问问,可到底没能说出口。   母亲去世后,他还很小,便被祖母抱过去照料着,有一天午后他突然被噩梦惊醒,懵懵懂懂中以为母亲还在,便光着脚丫子跑出去找母亲,结果却听到厨房里二婶和人说话。   那些话对幼小的他来说是震惊的。   曾经他也想问问父亲,但是父亲自母亲去世后便消失了,他见都见不到。   后来他才知道,他竟然匆忙出国留学了。   一去三年,把他丢下,一两个月给他打一次电话,有时候甚至几个月都不理会。   于是那些话便永远埋在他心底,成为他心里的刺。   此时的他,看着眼前的父亲,一种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涌上心来,他只能紧紧攥着拳。   在许久后,他终于让自己慢慢地平静下来,低声问:“确实,你把她忘了,那对你是最好的,你再也不用去想了,你可以抛下过去,开始你新的人生。”   陆绪章没再说话,静默地看着红木桌上的纹路,想起这次在美国,威廉姆斯医生说的话。   他说在经过综合评估后,他现在的心理状态非常不好,说他如果不尽快让自己走出来,他很有可能会回到当年最糟糕的状态。   陆亭笈又道:“那我母亲的嫁妆呢?那些都收在哪里?”   陆绪章听这话,拧眉,打量着自己儿子。   陆亭笈理直气壮地望着陆绪章。   陆绪章轻声问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陆亭笈:“我就是问问,你的事情,我以后不会问,我也不想知道,但是我觉得那是她的嫁妆,她一定是要把那些留给我的,我有权知道吧?”   陆绪章略沉默了下,才解释道:“你母亲的嫁妆确实是由我保管,等你以后长大了,我会把所有的都交到你手中。”   陆亭笈:“但你如果再婚呢,你如果再婚,你保存着我母亲的嫁妆,你的新妻子万一看到了想要,你怎么办?我可知道,我母亲嫁妆中可是有几件稀世珍宝,那都是——”   陆绪章:“亭笈,我说了目前我没有结婚的打算。还是说,你认为我会贪图她的嫁妆据为私有?我会侵吞我亲生儿子的财产吗?”   陆亭笈:“我没这么认为,但我觉得由我保管着比较好。”   陆绪章微蹙眉:“你现在好像还没成年吧?”   陆亭笈冷笑:“你既然说了要给我,现在给我不行吗?”   陆绪章:“现在确实不行。”   陆亭笈:“或者你先让我看看也行?”   陆绪章:“亭笈,我只能告诉你,这些我都很好地保存着。”   陆亭笈的不满便压不住了:“凭什么,我母亲的一切我都没见过,全都被你收着,我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按照继承法,她所有的一切都有我的份,你这样子是剥夺了我作为继承人的权利!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   陆绪章沉默地看着儿子,看着他和自己叫板的样子。   陆亭笈想起母亲的种种,突然越发恼恨,他冲他宣布道:“如果她活在世上,她一定会把所有的一切留给我,她什么都不会给你,一张照片都不会留给你!因为她最爱我了,她最信任的人是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我!她根本不想搭理你,她早就不爱你了,她一点不在乎你!”   陆绪章陡然起身。   他单手按在桌面上,眸光沉沉地望着眼前的儿子,道:“亭笈,你是我亲儿子,我不想说太难听的话打击你。”   “现在,请你出去。”   *   满婶收拾了陆绪章带回来的行李和物件,有不少都是从美国带回来的礼物,有买给陆老爷子的西洋参补品,有买给陆亭笈的运动衣运动鞋,冲锋衣,以及电动汽车。   满婶将那些收拾了,拿进陆亭笈的房间。   陆亭笈正坐在书桌前翻着书,她便笑着说:“亭笈最近爱学习了。”   陆亭笈没吭声,继续翻着那书,他想尽快提高成绩,回头拿给母亲看,这样她才会更高兴。   这时候,满婶道:“你看看这运动衣,还有冲锋衣,这都是国外进口的,好牌子,可比国内的好看多了。”   国内这种衣服都是紧俏货,就算去王府井百货大楼都不一定有货,现在买衣服不用票了,大家都在抢,生怕以后买不到。   陆绪章出国买来的,自然都是顶尖好的,国内见都不轻易见到的。   满婶又拿出那运动鞋:“你试试这双,我看着这双鞋一看就是年轻人穿的,号差不多,看你觉得舒服不。”   陆亭笈不耐烦地起身,把鞋子套进去,试了试:“还行吧。”   满婶便笑:“那就好,我看先生给你买的这些,都是正正好的,这都是事先看好了尺寸,他也真是费心了。”   陆亭笈:“哪是他买的,是宁助理买的吧。”   满婶:“别管谁买的,那还是先生出钱嘛,也是先生操心!先生真是疼你,每次都会给你买不少好东西呢,国内哪有这些啊!”   陆亭笈却想起自己今天和父亲的谈话。   他会忘记母亲,以后他肯定和别人结婚了,也许会再生一个孩子,等他再生了,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他毕竟年轻,才三十二岁,这个年纪再生一个孩子完全来得及。   满婶将那运动衣冲锋衣收起来,又拿出电动汽车的盒子:“还有这个呢,我瞧着这是一个好东西,汽车模型吧,好像还是电动的。”   陆亭笈瞥了一眼,嘲讽:“这哪是给我买的。”   满婶:“怎么不是,你打开看看。”   陆亭笈好笑地道:“我都多大了还玩这个,玩这个让人知道不笑掉大牙,小孩子玩的!”   满婶一听:“啊?那怎么办?这个挺贵的吧!”   陆亭笈想了想:“留着吧,等他以后再生一个新孩子,给他的新孩子玩,没准这就给他新孩子买的。”   满婶无措:“这,哪来新孩子,亭笈你这是说什么傻话。”   陆亭笈:“也对,他都这么大了,未必能生得出来,那还是算了,把这个随便送谁去吧!谁爱要谁要,反正我不要!”   满婶自己家里也没什么小孩子,亲戚也都不在这边,她想了想:“那就送给隔壁孩子吧,上次他家还给我们送了一筐酸梨呢,我还想着送给人家点什么,把这个送过去正合适。”   陆亭笈漫不经心:“嗯,随便吧。”   *   陆绪章过去东交民巷看望自己的父亲,顺便把买的那份西洋参拿过去。   父子俩说了一会话,陆老爷子道:“你既然回来了,如果能休息几天,那就多陪陪亭笈,上次亭笈过来,不知道怎么突然提起他母亲,还问起他母亲的一些事,你得多注意他思想动态了。”   陆绪章:“父亲,我正要问你,他的压岁钱之前是不是放你这儿?”   陆老爷子看了眼儿子:“是放我这里,但最近他要回去了,说他有用处。”   陆绪章蹙眉:“有用处?那你就给他了?”   陆老爷子倒是并不在意的样子:“那是他的压岁钱,他说有用处,找我要,我当然得给,总不能让我大孙子没钱花吧?”   陆绪章:“我看他最近花了很多钱,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初中生消费的范畴,关键是最近他突然提起砚青的嫁妆,好好的他怎么想起这个?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陆老爷子不紧不慢地道:“是,有问题,既然有问题,那你就去解决问题吧。”   陆绪章:“……”   他沉默了片刻,想着自己和儿子谈话的种种,终于道:“其实我有些担心。”   陆老爷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陆绪章轻叹了声:“他现在思想好像有些偏激,该不会谈对象了吧?”   陆老爷子想了想,非常赞同:“有可能,你这个猜测非常有道理。”   陆绪章:“他还这么小就早恋?”   十四岁,才初二,还是小孩子呢。   陆老爷子听着,有些惊讶地放下茶盏,他眨眨眼睛,不太明白地看着陆绪章。   陆绪章:“嗯?”   陆老爷子拧着眉,不可思议地道:“你觉得这么小就谈对象,是早恋?”   陆绪章:“不是吗?他才初二,还是小孩子。”   陆老爷子:“可我怎么记得——”   他慢悠悠地说:“你当年不是也很早就和砚青谈了吗?”   他好奇地看着陆绪章:“来,给我说说吧,你们到底多大开始的?”   猝不及防的,陆绪章眸中泛起一丝狼狈。   他望着那升起的袅袅茶气:“那可不一样,我和砚青从小认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能一样吗?”   陆老爷子:“怎么不一样了?你和砚青青梅竹马,那人家亭笈如果谈对象,还能去美国谈吗,人家就是谈咱北京的,很可能就是谈他们学校的。他们学校的肯定是同学了,同学嘛,那也是青梅竹马,这有什么问题吗?”   陆绪章拧眉,儿子找他追要嫁妆的事,他总觉得儿子并不会平白无故想起这些,这必然是有人撺掇着,对他说了什么。   于是他道:“如果真是谈对象了,对方是什么心性还真不好说。从他如今骤然上升的花销看,他给对方花了不少钱,但对方可能还不满足。”   还找他要嫁妆。   其心可诛。   陆老爷子一听:“这有什么问题?谈对象花钱,那不是应该的吗?不该花钱吗?绪章,我可是记得,你当时为了讨好砚青,把自己的钱都攒着给她买好吃的好玩的,难道不是吗?”   陆绪章顿时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直接起身:“父亲,我还有事,先走了,至于亭笈的事,我会留意下。”   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明白,儿子还是得自己操心,指望爷爷辈是不可能的。   老人只会添乱。   陆老爷子摇头:“这有什么好操心的吗,我看亭笈做什么心里都有数,比你强多了,你不要瞎操心,随他去吧。”   陆绪章听着老爷子那话,只觉得太阳穴都有一根筋在蹦。   他就不该眼巴巴地跑来这里打探什么消息,有那功夫,他回家睡觉倒时差不是挺好的吗?   他径自道:“李同志介绍的那位,我实在没心思。父亲,麻烦你了,帮我回绝了,就说我现在完全没有结婚的想法。”   说完他迈步告辞。   陆老爷子赶紧喊住:“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让我去说?我不想去说,你去回绝人家。”   陆绪章:“李叔叔是你多年好友,是我的长辈,你去说更合适,你也比我更有威信,对不对?”   这话说出,他人已经出去了。   陆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这真是我亲儿子吗?!”   *   傍晚时候,满婶小心地过来报告,说陆亭笈和同学在外面吃晚饭,不回来了。   当时陆绪章正在看一份文件,听到这话,先写了几笔,之后才抬起头,随口问道:“他最近一直往外跑吗?”   满婶:“倒也不是一直,就是偶尔在外面吃,估计和同学约着吧。”   她想了想,补充说:“最近亭笈倒是上心学习了,很晚还在那里看书学习呢,以前可不这样。”   陆绪章:“他最近穿着方面呢,有没有格外在意?”   满婶:“好像比较注意吧?那天自己还挑了一条新裤子穿呢!”   陆绪章微颔首:“好,我知道了。”   满婶就要出去,陆绪章却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隔壁的碧梧回来了吧?”   满婶:“回来了,我看正在胡同口和人打乒乓球呢。”   陆绪章颔首:“知道了,你先忙吧”   满婶走后,他径自起身,过去旁边箱子里翻出一支钢笔,这是美国时顺手买的,不过还没用,全新的。   他拿着那钢笔,走出家门,就见胡同里隔壁两个小娃娃正追着一个电动小汽车玩。   那小汽车——   他盯着看了一会,终于认出,那小汽车正是自己从美国买的,给儿子买的。   也算是精挑细选的,塞在行李箱里,漂洋过海带回来,结果儿子根本不要,竟然随手送人了。   两个小家伙倒是喜欢得很,追着小汽车,摔倒了,摔得屁滚尿流也不怕,打个滚爬起来还要继续玩。   四五岁的小孩子,正是喜欢这个的时候。   儿子的年纪,看来已经不爱这个了。   他站在那里静默地看了好久,一直到一阵冷风吹来,黄叶簌簌地在脚边飘过,他才回过神来。   他迈步过去胡同口,果然见宁碧梧正在打乒乓球。   傍晚的风吹着老槐树,发出沙沙的声响,两个半大小姑娘握着乒乓球拍,你来我往,嘿呦嘿呦的,打得额角流汗。   一旁墙角阴凉处有两个老爷子正下中国象棋。   陆绪章便走过去,看他们的棋路。   一局棋没走完,那边小姑娘停下来了,一个个累得够呛,跑过去买了糖葫芦,对着晶莹的糖葫芦一口一口吃着。   陆绪章走过去:“碧梧,打乒乓球呢?”   宁碧梧看到陆绪章,忙笑着打招呼:“陆叔叔好!”   旁边宁碧梧的同伴见到她和人打招呼,恰好她也要回去了,说了声便先走了,陆绪章便站在那里和宁碧梧说话。   陆绪章笑得温和:“碧梧,我刚从美国回来,带回来一支钢笔,你看看喜欢吗?”   说着,把那钢笔拿给她。   宁碧梧看到那钢笔,忙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之后惊喜不已:“天哪,陆叔叔,这个要送给我吗?”   陆绪章:“当然了。”   宁碧梧心花怒放:“这可是美国钢笔,这个钢笔不便宜吧?要不还是算了吧我不要了。”   谁都知道进口的东西贵,钢笔当然也是。   陆绪章:“也没多少钱,这个在美国买很便宜,而且也不算什么,你收着吧。”   宁碧梧感激得要命:“好!谢谢陆叔叔!陆叔叔你真好!”   就在宁碧梧一叠声的感谢中,陆绪章不着痕迹地问:“碧梧,最近学校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宁碧梧想了想,道:“没什么好玩的事,挺无聊的,我们数学老师总请假,她说她生病了,但我总觉得,她可能是怀孕了,也许没几天她就要生孩子了!”   陆绪章:“哦。”   宁碧梧:“她符合计划生育吗?我觉得不符合吧,可能她根本没拿到准生证,所以要瞒着!回头万一被查出来,肯定受处分!”   陆绪章不想听她继续说下去,便道:“这种事学校自然有处置,你们年纪还小,还不用操心这种问题吧。”   宁碧梧点头赞同:“也对,反正学校总能让我们操心学习,我们操心学习就对了。”   说着,她嘎嘣一声咬了口糖葫芦。   陆绪章看着这小姑娘大口吃着糖葫芦的样子,突然想起小姑娘的名字还是孟砚青取的。   因为宁家奶奶觉得孟砚青大方得体好看,希望自家孙女能像她一样温柔大方。   可现在,哪儿像了,一点都不像。   当然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人能比得上孟砚青,连她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陆绪章耐心地道:“我看亭笈现在还挺爱学习的?老师是不是批评他了?”   宁碧梧点头:“应该批评了吧。”   陆绪章循循善诱:“哦?因为什么批评?他是不是表现不好?”   宁碧梧点头:“确实不太好。”   陆绪章:“哪方面不好?”   宁碧梧:“哪方面都一般吧。”   陆绪章:“……”   他无奈:“是吗?比如你说说,举个例子给我听听。”   他温声补充说:“如果确实有哪些不好,碧梧你就及时告诉我,我会教育他。”   宁碧梧便不吃糖葫芦了,她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她想了好一会,终于道:“那天我和他,还有另外一位朋友,我们一起出去玩,他竟然想甩下我,他们两个一起去玩,不带我。”   陆绪章不动声色:“是吗?你那位朋友,是男还是女?”   宁碧梧:“当然是女的。”   陆绪章:“女的?校内还是校外的?”   宁碧梧想着不能告诉陆绪章,这是孟小姨叮嘱过的,也是陆亭笈威胁过的,便道:“校外的,具体我就不知道了,我也说不清楚!其实就见过几次面。”   陆绪章蹙眉:“那个女同学,她和亭笈关系很好?她多大了?”   宁碧梧不敢细说,只含糊地道:“反正挺年轻的吧,我们怎么会认识七老八十的呢。”   陆绪章:“长得如何?”   宁碧梧狐疑地看着陆亭笈:“陆叔叔,你干嘛这么关心人家长得好不好看?”   陆绪章:“好奇,就随便问问。”   宁碧梧:“是挺好看的,我也挺喜欢的,只可惜亭笈总是排挤我,他们更亲近,他们不想带我玩,我太伤心了。”   陆绪章拧眉:“然后呢?”   宁碧梧:“最后他们倒是带我去了,可我们坐板车的时候,他简直想把我挤下去,害得我差点摔了,这还不算,到了吃饭时候,他也处处排挤我打击我,他自己才考了八十多分,结果还好意思嘲笑我!还有今天早上——”   她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后面那一大串的话,陆绪章都没太听进去,他的思维现在被那个“女的”占据着。   他现在几乎确认无疑,自己儿子谈了一个对象。   就是那个野心勃勃怂恿儿子要嫁妆的。   老爷子说得没错,谈对象花钱是应该的,再大几岁,儿子要谈对象他双手赞成也会给他足够的生活费,绝对不至于让儿子寒碜。   可问题是他年纪还小,年纪这么小,突然把脑筋动到他母亲嫁妆上,这终究不是什么好现象。   宁碧梧却还在说,她把所有能告的状全都告了一遍。   陆绪章耐心地等她说得口干舌燥后终于不说了,他才温声道:“碧梧,你放心,你说的这些我都会和他谈谈,他也不小了,总该学着成熟有担当,不能这么欺负女同学。”   宁碧梧:“我看挺难的,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让他改,只怕不容易了。”   陆绪章:“……”   那好歹是自己亲生儿子,有那么无可救药吗?   他已经不想听这个小姑娘说下去了。   果然孩子还是要比较才能看出好来,和这小姑娘一比,自己儿子可是太优秀了,就连和自己叫板的样子都是那么可爱!   宁碧梧却已经得出结论:“陆叔叔,依我看,倒是不用太教育亭笈,关键是要管着他,让他放学后赶紧回家不要到处玩——”   她想了想,突然恍悟:“不要给他钱,他没钱就回家了,也不能跑出去玩了!”   正待告辞的陆绪章听这话,停住脚步,蹙眉:“……好像也有一点道理。” 第29章 又一个存折   这两天为了群英会,孟砚青忙得不轻,不过在这忙乱中,她却听到一个消息,说是首都饭店东边打算开拓几十个柜台,那些柜台一旦扩建后,便会对知名商户招商,让那些老字号老品牌的柜台入驻。   孟砚青听着,心里顿时一动。   她知道,这是罗战松的一个机会。   这些年改革开放,首都饭店地位显著,大批外宾在下了首都机场后一般都被直接拉到这里,来首都饭店的柜台进行兑币等。   而首都饭店对外的商柜变成了南来北往客商必经之路,那商柜可是直接能赚美金的,钱自然是哗啦啦进钱袋子,这也是以后罗战松的第一桶金。   罗战松之所以能拿到这第一桶金,却是因为他在首都饭店的关系,直接撮合了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香港珠宝公司入驻首都饭店,并从中抽取了相当一部分提成。   不过按照那本书中所说,入驻首都饭店的大多为经营多年的国有企业,知名品牌,留给香港珠宝公司的机会只有那么一家,罗战松也是从中努力说合,才促成了这个合作。   如果自己能把这个机会抢过来的话……那不就把罗战松给挤了吗?   不过这件事自然要从长计议,目前自己一穷二白的,既无香港珠宝公司的资源,也对柜台经营并不了解,更没有什么本钱,要想抢过来这机缘,并不容易。   好在国营机构办事就是流程慢,不说别的,就那柜台扩建的审批,估计且有一段时间,之后改建,招募那些珠宝公司入驻,估计很要一段时间了,自己可以慢慢谋划了。   这天,在那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她到底惦记着儿子,想着那天他情绪低落,想见见他,和他说话。   恰好这天她发了工资,她便揣着钱包跑过去找了陆亭笈。   陆亭笈情绪果然还是不太好,孟砚青便笑道:“告诉你一个大好消息!”   陆亭笈蔫蔫的,他看着母亲那愉悦的眉眼:“什么消息?”   孟砚青:“我发工资了,发了三十八块钱呢!我们可以买好吃的了,我请你,你想吃什么,说吧!”   陆亭笈蔫蔫的:“怎么都行。”   孟砚青便笑道:“那我们去吃起士林吧?”   起士林是这边的老牌西餐了。   陆亭笈看孟砚青脸上的笑,点头:“好。”   当下母子两个人过去起士林,到了东安市场,老远便见“起士林”三个大字高高悬在门脸上。   此时已经入秋,大玻璃窗上挂着白绸窗帘,讲究的水磨石墙面隐隐泛着光。   孟砚青便给陆亭笈道:“以前我和你父亲时常来这里吃饭。”   陆亭笈听这话,却是想起了什么:“嗯,我记得很小时候,有一次父亲带我出来逛街,就来吃这个。”   孟砚青便笑:“是,回去后你板着小脸,不高兴得很,嫌不好吃,找我告状。”   陆亭笈隐约还记得小时候一些片段,他臭着脸说:“是他点得不好。”   孟砚青笑:“对,他根本不懂,瞎点,可把你委屈坏了!”   陆亭笈瞥了母亲一眼,他一时分辨不出母亲这是向着谁说话呢。   虽然他觉得自己和母亲才是最亲的,但可能在母亲眼里,他们都是大人,而他是小孩。   孟砚青领着他,径自上去二楼,一到二楼,便闻到一股浓香,那是然黄油、奶油、咖啡的混合成的浓郁香味。   二楼靠近天井的餐桌是音乐茶座,有表演可以看。   孟砚青问了问,知道是歌舞团演员来唱歌,不过音乐茶座需要另外买票,她便花五毛钱买了两张票。   买票过后,便可以临窗看那演出了,表演的是一位男演员,穿着蝙蝠衫,下面是时髦的牛仔裤,正声情并茂地唱着粤语歌曲。   坐下来后,孟砚青点菜,她点了奶油烤杂拌儿,咖喱牛肉、炸猪排和红烩鱼,又要了肝腻子和酸黄瓜。   这边东西卖得贵,这一顿饭自然不少钱,不过考虑到发工资了,她就可劲儿吃吧。   在那悠扬的音乐声中,孟砚青道:“那场运动前,这里很热闹,白天各样食材都有,到了晚上就是舞会,还有穿着西装打白领结的乐队,我记得那个时候有炸大虾,那大虾都是直接从渤海湾运过来的,拍成大片儿,带着面包渣来炸,味道是真好,还带着点甜味。”   陆亭笈回忆着曾经,还是不太高兴:“我可不记得这个,我就记得馄饨、锅巴菜、豆腐脑、还有什么烧白菜,虾子豆腐,小米稀饭。”   孟砚青便笑出声:“那是因为后来运动起来了,原来的东西都撤了,不说别的,就那餐具,原来都是宽边深白大瓷盘,后来就变成碗了,统统都是碗。”   陆亭笈恍然:“怪不得。”   这时候,就听蝙蝠衫小青年再次唱起来,孟砚青大概能听懂一些粤语,听出他唱的是“从前情浓如酒却遇着防卫,今天的你已是铅华尽洗,回我身边不过当初的爱已渐逝”。   孟砚青便笑叹了声:“说说吧,你今天情绪不佳,到底怎么了?”   陆亭笈抿唇:“我和父亲有些矛盾。”   孟砚青:“因为钱?因为嫁妆?”   陆亭笈很无奈,不过还是点头承认了:“我和他提了,他说得等我以后长大了结婚才能给我。”   孟砚青给出一个客观评价:“从他的角度,他这么想没问题,这些虽然留给你的,但肯定要等你长大了再给你。”   ——当然现在有个陆绪章不知道的变数,作为嫁妆原主人的自己就在这里,并且希望得到这嫁妆。   陆亭笈:“那怎么办呢?你现在正需要用钱呢!”   他看着她,无奈地道:“我不想你住在宿舍里。”   孟砚青喝了口水润润喉咙,之后才慢悠悠地道:“实在不行,就和他坦诚吧。”   这件事能瞒一时,瞒不了一世。   那天她差点和陆绪章撞上,这种事以后可能屡屡发生,所以犯不着躲躲藏藏的。   陆亭笈却反对:“不要让他知道,干嘛让他知道!他已经要把你忘记了,他肯定想着相亲再婚了,他现在对我防备着呢!”   孟砚青听这话,无奈地看了眼儿子:“瞎想什么呢,你父亲对你未必掏心挖肺,但是他肯定会顾着你,就算他再结婚也一样的,我认为这点你不用质疑。”   她其实一直记得当年陆亭笈刚生下来时候,那个时候她体弱,顾不上孩子,他便操心很多。   他自己也才十八岁,清绝少年,风姿翩翩,但是回到家里,脱下外套,略洗过后,便要赶紧抱过来陆亭笈。   晚上时候,也会拍哄他睡觉,比她要有耐心很多。   虽然后来陆亭笈懂事了,这父子俩就开始不对付了,儿子爱告状父亲,父亲觉得儿子总缠着她,时不时两个人就辩论辩论。   可陆亭笈是陆绪章第一个孩子,那是青涩年少恋爱时的因果,也是十八岁时猝不及防的惊喜。   以后再有孩子,那个感觉也永远比不上他十八岁时得的这长子。   陆亭笈却叹了声:“母亲,你竟然还向着他说话!他都要相亲结婚了,你竟然还护着他!”   孟砚青哭笑不得:“我当然向着你了,只不过他是你父亲,在我眼里,他纵然有一万个不好,但他对你的好应该没得挑,你们是血缘至亲,他怎么可能不疼你?”   陆亭笈轻哼:“他再结婚后,再生一个新孩子,那就说不好了!”   孟砚青:“……”   新孩子……这都什么用词!   这狗男人做了什么,看把孩子给气的。   她拧眉,疑惑地道:“你见过他新孩子?长什么样?”   陆亭笈:“现在没见过,以后可能会见到。”   孟砚青:“那你见过新孩子的妈没?”   陆亭笈:“现在还没见过,但以后肯定会有。”   孟砚青:“……”   那不都是没影的事吗!   陆亭笈:“母亲,之前我看到有女同学在讨论一本书,听说那本书特别火。”   孟砚青:“什么书?”   陆亭笈:“《烟雨濛濛》”   孟砚青惊讶地看着儿子,他竟然开始看爱情小说了?情窦初开了?   陆亭笈:“我就是听她们在那里说,那里面好像提到一个男的重新结婚了,结果连前妻和前面女儿的生活费都不管了,那对母女就非常可怜,跪在地上要生活费。”   孟砚青:“哦。”   陆亭笈:“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知得失,虽然这些故事都是编的,但我看着好像也有道理。”   孟砚青安慰道:“这哪能一样,一则你父亲的人品来说,他不会这么干,二则还有你祖父,你叔父姑母,回头你父亲苛待你,他们一定会替你出头的。以陆家的情况来说,他们家肯定不会苛待了你。”   其实在解放前,陆绪章祖父便和孟砚青祖父合伙开办煤矿公司,置产布局,家里在各城市都有不少房产,虽然十年期间也遇到一些事,但终究逃过一劫,就孟砚青所知道的,国家落实私房政策,充公的私房还是有一部分还回来了,也有租金了。   按照陆家家族传统,这些进益都属于家族的,都专门委托了家里老人打理,每个月都有固定一些进项,现在陆亭笈还小也就罢了,等他年满十八岁,他应该能分到一些钱。   也许并不多,但哪怕他毫无进项,有那么一笔,好歹不至于挨饿受冻了。   况且,陆绪章父亲疼爱这个长孙,也怜惜他年少丧母,应该对他更多几分疼惜,有老人在,陆绪章就算是个混账,也不敢太放肆。   陆亭笈哼道:“他出国回来,竟然买了一个电动小汽车!”   孟砚青:“买小汽车怎么了?那不挺好吗?”   陆亭笈有些羞恼:“我都这么大了,怎么会玩那种小汽车,那是地上爬的小孩玩的!”   孟砚青:“也对……”   傻陆绪章,一点不懂孩子的心!   陆亭笈嘲讽道:“我看他其实就是一心想要个新孩子,那种小的,听话的,软软的。我现在长大了,他觉得我不听话。”   孟砚青看着眼前这比自己还高一头的儿子,想了想,也觉得有点道理。   这么高高大大有小性子又倔倔的儿子,硬邦邦的,自然不如软软糯糯的小孩子可爱。   其实她也这么觉得啊!   万一陆绪章以后的新孩子是个女儿,会讨巧卖乖那种,甜甜蜜蜜搂着脖子撒娇,陆亭笈更没法比了。   这么想着间,她记起孟建红的父亲,心里也有了惆怅之感。   这个世上拥有最大力量的是时间,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当然也包括人心。   有一天,也许陆绪章会忘记过去,而那曾经视如珍宝的儿子,也在他感情的库房深处蒙尘吗?   陆亭笈看母亲心思仿佛有些活动了,他叹道:“所以说,我看父亲是靠不住了。”   孟砚青:“那你是什么打算?”   陆亭笈干脆地道:“母亲,我想和你一起住,我不想和他住了!”   孟砚青略想了想,道:“你如果喜欢的话,也可以。”   陆亭笈琥珀色眼神带着期盼的光:“真的可以吗?”   孟砚青:“我想办法租一个房子,我先搬出来,等我安顿好了,你就过来和我一起住,你父亲那里——”   她叹了声,道:“抻了这么久了,也该和他摊牌了。”   不可能一直瞒下去,终究要面对。   陆亭笈小心地问:“那你打算和他怎么说?”   孟砚青:“再说吧,怎么说服你父亲,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陆亭笈想了想:“租房子贵吗?”   孟砚青:“不贵吧,其实我最近打听过了,如果租最普通的房子,一个月也就十块八块的,我的工资现在三十八,我们和他摊牌后,再让他补贴你一些生活费,肯定钱是够用的。我现在也在琢磨着挣钱,已经有个谋划了,运气好以后也能挣很多钱了。”   事实上她开始觉得,挣钱是一件迫不及待的事了,看来必须挣钱。   也许应该答应那位法国人去当模特了,这样好歹宽裕点,以后再设法把罗战松那个珠宝抽成的生意抢过来。   她继续分析道:“再说了,摊牌后,他总得分我一些钱吧,我当年除了嫁妆,还有——”   她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陆亭笈:“还有什么?”   孟砚青便笑了:“我突然想起,我有一个存折,当年就连你父亲都不知道,只不过我走了后,不知道他找到了没?”   不过她很快道:“不过按照我对你父亲的了解,他应该不会轻易动这笔钱,应该也会留着给你。”   陆亭笈眼睛都亮了:“是吗?那我们想办法把这存折找到,然后取出钱来,我们可以买一个房子!”   孟砚青很赞同,她笑道:“那个存折里面有些钱,虽然不多,但也有大概四千多块吧。这笔钱是以前你外公留给我的,我记得是在农业银行,那个存折户头是我的名字,那时候我应该是夹在一本印有《Jewels Of Portugal 》这样的英文书中。”   陆亭笈:“那我想办法拿到这个存折?我们把钱取出来?”   孟砚青想了想,道:“我估计不容易拿到,一则他如果当年翻过这些书,应该发现了这张存折,二则他就算没发现,你也很难找到这本书。”   因为上面有很多她的笔记,根据一切迹象看,他大概率也收起来了。   陆亭笈闷闷的:“那怎么办?”   孟砚青:“我们直接去挂失不就行了?挂失,然后把钱取出来。”   陆亭笈才十四岁,自然不懂这些:“怎么挂失?挂失就能把钱拿到吗?”   孟砚青:“你记性很好,对吧?”   陆亭笈点头。   孟砚青:“那你说,你遗传自谁?”   陆亭笈想了想,恍然:“当然不是遗传自他了,我肯定像你!”   孟砚青便笑了:“对,所以我记性也很好,一眼过去,一生难忘。”   其实所谓的记性好,就是照相机式记忆,比如平时看到一幅画,当时可能没留意画的细节,但那画是如同相片一样印在脑子里的,以至于过后可以仔细回想那副画的细节。   所以十几年后,孟砚青可以不记得一些事,但是那本储蓄存折的画面却如同一张照片一样印在她脑子里,她清楚地可以知道上面的号码。   她笑道:“你小孩子,可能没见过存折,那本存折最上面写的是活期储蓄存折,旁边印刷着一个英文的NO.,那是那本存折本子生产的序号,而下面则是要填写户名和账号。”   她解释道:“户名是手写的,用的是我孟丽德的名字,旁边的账号是一个蓝钢印打上去的号码,是12394,如果一本存折丢失了,就可能被别人冒取,但是只要有账户名和和账号,就可以挂失。”   陆亭笈恍然:“也就是说,母亲你现在可以去挂失自己的这本存折?”   孟砚青:“按说是的,不过我现在的年纪肯定不合适,户口年纪都对不上,所以不能我自己去,得你去,你只需要证明你的母亲叫孟丽德,同时说出你户名和账号名,事情就差不多了。”   陆亭笈:“可是户口本在父亲手中,我根本拿不到。”   孟砚青笑道:“这个好办,你去学校,想办法要到你的学籍卡信息,上面应该会有你的名字以及你的父母名字,这好歹是一个证明。”   陆亭笈顿时明白了:“好,我会尽快办,想办法把那存折上的钱拿到手。”   孟砚青盘算道:“拿到这四千块,我们可以先置办一处很小的小房子,这样我就不用住宿舍,你也可以偶尔过来我这里了,应该还能剩下一部分,后面我需要做什么,也不至于因为没钱太过束手束脚。”   陆亭笈听她这么说,自然更期待了,他眼睛发亮:“如果钱不够,房子小一些没关系,我觉得能有个住处,只要别住宿舍就是了,当然了,得够我们两个住!”   孟砚青:“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我一穷二白和他摊牌,他一定受不了,不会让我们出来单独住。”   陆亭笈不懂:“为什么?”   孟砚青想了想,含糊地道:“性格问题吧。”   其实陆绪章一直对她很好,捧在手心里的好,她如果突然出现,对他来说必然是惊喜感动,这种强烈情感冲击下,他哪能接受自己吃糠咽菜呢,那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这甚至和男女情爱都没关系,这是两个人一起长大的默契和相知。   不过这些,她也不想细说,只是道:“直接出来住,他不会同意的,但是如果我们有一处房子可以安身,那就不一样了,我就有更大的把握来说服他。”   陆亭笈连连点头:“那我们先弄出钱,买到房子,然后再和他摊牌!”   孟砚青:“对。”   陆亭笈:“那我尽快去办!”   孟砚青看着摩拳擦掌的儿子,笑道:“最近我们单位要开群英会,我比较忙,你专心把这存折的钱弄到,等我忙完了,你如果能拿到钱,我们就看房子去。”   陆亭笈:“好!”    第30章 谁还惯着你   这天群英会正式开始,凌晨四点多,众人走出宿舍楼,过去了首都饭店,却发现这里灯火通明。   无论是餐饮部客服部,或者是礼仪部安保部,都早已经倾巢出动,投入紧张忙碌的备战中,听说有些同事昨晚根本没合眼,一直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孟砚青等人按照之前的安排,直奔东楼,在东楼,她们先迅速塞了一些吃的填饱肚子,之后重新整理仪容,换上了布拉吉连衣裙,丝袜以及半高跟鞋,并且每个人化了淡妆。   孙助理匆忙跑过来了,吩咐各领班准备就绪,带领服务员进入餐厅会场。   慧姐手底下大概领了十五六个服务员,她让服务员列队,她逐个检查仪容,仔细程度甚至精确到口红的涂抹,有个姑娘嘴角处沾上一点点口红,都被她挑出来要求重新修饰。   她的视线扫过孟砚青时,眼神很淡很淡,一掠而过。   孟砚青的仪态是完美的,她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   她这才道:“这次在餐厅服务的服务员不只是我们首都饭店,北京几大知名国营参观全都派了厨师和服务员前来。不过不管怎么样,你们都必须是最优秀的,绝对不允许半点失误。”   大家听着这话,整个人都跟着绷紧了。   慧姐看向窗外,淡绿色大落地窗外,是王府井大街,这个时候天还未明,东方才刚露出一丝鱼肚白,路边的灯光惨淡地亮着。   这里头一夜已经开始戒严了,街道上根本没有任何闲人,从这个方向看到安保和警卫人员鱼贯入场,也有公安部的吉普车陆续行驶过王府井大街。   大厅里,璀璨的水晶吊灯已经亮起,每一张宴会桌上都已经精心铺设了餐桌餐具,上面摆放的瓷器在灯光下反射出莹润的光泽。   那都是一水的建国瓷,是总理当年特意从景德镇定制的粉彩,绚丽优雅。   这一切都是静谧而美好的,它们在安静地等待着即将登上这场盛宴的主人,等待着他们参与这场荣耀的盛宴。   但是对于首都饭店的每个人来说,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   慧姐微眯起眼睛,道:“你们要记住,这一次是上千人次的群英会,丝毫不容得半点马虎,在外行人眼中一点小事,我们一旦处理不好,那就必会引来天大的麻烦,甚至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纷纷点头:“明白。”   慧姐抬手看表,终于下令:“现在,我们入场。”   *   其实群英会的宴席正式入场是在十一点,不过由于时间关系,十点多已经有部分劳动模范被安排进入宴会厅了。   孟砚青等人按照站位负责各席面,并守望相助,以随时应付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   这时候,慧姐走过来,她在不着痕迹地巡逻,检查各处的情况,并偶尔低声嘱咐几句什么。   正说着,突然间,就见王招娣那一桌出现了异动,有一位劳模客人似乎正说着什么,王招娣一边试图安抚客人,一边求助地看向慧姐和孟砚青方向。   慧姐微皱眉,道:“你过去看看。”   孟砚青不着痕迹地沿着服务员路线过去那处餐桌。   过去后,却见白色餐布上竟然有一个沾了酱料的铁钉子,满桌的劳模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还有旁桌的客人也全都好奇地看过来。   孟砚青看到这铁钉子,微怔了下,之后瞬间明白了。   这是那本小说中的剧情!   在那本小说中,作为男主的罗战松最开始固然出色,但也只是一个寻常员工罢了,后来他通过一次次优秀的表现,逐渐出人头地往上爬。   铁钉子事件则是罗战松的一个大助力。   这铁钉子是被客人在京酱肉丝的酱料中发现的,如果一般饭店出现这个,顶多是卫生问题,赔礼道歉认错整改就是了。   但是,这是首都饭店,特别是今天来客都是国家精英劳模,甚至有领导人出席的大型宴会上,出现这种带有伤害性质的铁钉子,就必须查清楚原委,以防有犯罪分子从中捣乱,甚至出现什么恶性刺杀事件。   而罗战松就是在一团乱麻烦中,仗着先知能力,神奇地找出了铁钉子的原因,从而一战成名,直接晋升了,这也是他在首都饭店的第一次晋升。   可以说,这是奠定了他在首都饭店以后的发展基础,后面那个柜台日进斗金的机会,也是有这件事的影响。   此时,那几位劳模有些无奈地抱怨起来,王招娣还在不知所措,慧姐发现了问题不对也赶紧跑过来了,看上去这件事还会惊动上层。   孟砚青在心里冷笑一声。   罗战松的机会来了是吧?   这人一步步往上爬,最后把她儿子逼到绝路。   真本事确实有,但能赢儿子,还不是仗着先知的机缘?   如今谁还惯着他,自然是抢过来!   这时候,安保已经匆忙通知了王经理,王经理几乎是以小跑的速度赶来。   大家连忙立即更换酱料,安抚现场,并表示一定会查出一个水落石出,诚恳道歉,请大家继续用餐。   好在现场劳模们也都不是什么挑剔的,非常和蔼地表示没什么,大家继续用餐了。   慧姐低声吩咐道:“你们继续守在现场,一切照旧。”   接着慧姐便神情凝重地跟着王经理出了宴会厅,从孟砚青角度,她可以看到防疫科工作人员已经匆忙赶过来了。   首都饭店不同于寻常饭店,所以防疫部门特意在首都饭店设置了一个分站,常年驻扎,会对饭店每一道饭菜进行检验,以确保万无一失。   而今天这种大型宴席,卫生部更是抽调了几乎全部防疫工作人员,严阵以待。   孟砚青大致推算着时间,她这里要守着宴席,不能擅离职守,不过罗战松也在忙,他好像在忙着带领蓝褂服务员做清洁服务工作,他也不可能擅离职守。   再说,按照那本书中的设定,他好像并不着急说出来,他要等着所有人为之焦虑头疼的时候,再说出来,这样据说是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产生一鸣惊人的效果。   反正无论从哪方面推测,她都可以安分地守在岗位上,同时筹划着自己等下该怎么说服,该用什么理由。   接下来一切都非常幸运,大概一点出头,她所在的这一桌劳模因为要相约过去王府井,他们竟然提前离场了。   孟砚青送他们出了北京饭店大门,便自由了。   她当即和王招娣说了声,让她帮自己稍微留心照料下,而她自己则是离开宴会厅,过去胡总经理办公室。   一路上,明显感觉警卫人员好像比平时更为机警,在看到她后,仔细检查了她的证件才放行。   走在东楼大厅,透过那敞开的玻璃,她可以看到院子里也四散着便衣,安保科和警卫人员正在四处排查嫌疑人等。   这就是首都饭店,在别处很简单的卫生事件,在这里却能掀起莫大风浪。   孟砚青当即过去彭总经理办公室,走过走廊时,却见罗战松正好过来。   孟砚青心里一动,便站在那里等着他。   他看到孟砚青,便疑惑:“小孟,你怎么过来这边了?你不是在宴会厅那边吗?”   孟砚青也问:“罗班长,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不是带着大家在后楼帮忙吗?”   很显然,罗战松这是特意撇开手头的事,来观察下这件事的情况,以便寻找一个合理的介入机会。   彼此都各怀鬼胎,彼此都装装模样罢了。   罗战松呵呵一笑,解释道:“我听说你们餐厅出了一个事故,想着问问具体什么情况。”   孟砚青一听,便道:“原来罗班长已经开始负责这件事了。”   罗战松脸色微变,忙道:“这可不能乱说!”   孟砚青笑了声,才道:“出事的那一桌就是招娣负责的,招娣还守那里呢,她有些担心,慧姐也不在,我正想找人问问呢,罗班长,你知道具体情况吗?”   罗战松颔首:“我看情况有点复杂,听说已经通报给上面了,公安局的人都来了,估计得严查了。”   孟砚青:“那这麻烦大了……”   罗战松便皱眉,叹息:“是,晚上还有舞会呢,不知道这事能顺利收场吗,如果查不出来,就怕晚上的舞会都要受影响了。”   孟砚青:“那怎么办呢?罗班长,那边都是当官的,我去也不合适,要不这样吧,你过去一趟,探听下情况?也好让我们放心。”   罗战松却道:“我这次分配的任务是卫生工作,贸然过去也不合适吧,你刚才说,这件事招娣那桌出的事?”   孟砚青点头:“是,所以招娣急着呢,她又不敢跑过去问,才要我出来,可我也不想去,这件事还是得有赖罗班长了。”   罗战松两手插兜,笑看着孟砚青:“我说小孟,这件事我过去也不合适。我和这件事就没关系,总不能突然跑过去问,是吧?”   孟砚青:“有道理。”   罗战松:“我看你和招娣都挺着急的,这件事咱坐视不管也不行,要不这样吧,你先过去打听打听,具体什么情况,你打探清楚了,回来告诉我,我看看我能有什么办法吗?”   孟砚青:“可是……我过去说什么?”   罗战松想了想,便教她道:“你就说你担心,过去问问,你放心好了,你一个小姑娘,当时又在事发现场,你直接问问别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孟砚青:“那种场合,哪是我这普通服务员能去的?”   罗战松插着兜,很是无奈地看着她:“小孟,我看你平时挺能耐的,这个还不好办?你一个小姑娘家过去了,别人还能说你什么,你大不了就在那里装傻不就行了?你看我一男人我过去,那才叫不对劲呢。”   孟砚青这才道:“行吧……罗班长,那我听你的,我过去,就按照你教我的说。”   罗战松忙点头:“嗯嗯,快去吧,看看什么情况,回来和我说声,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孟砚青:“好。”   罗战松连连点头。   一时孟砚青过去彭副总经理办公室,罗战松看着孟砚青的背影,笑叹了声,之后便走到了一旁宴会厅附近,随意看着。   他确实是在等,等一个大家焦头烂额的机会,他从天而降,抓住最好的时刻,一鸣惊人。   现在利用下孟砚青,让她帮自己打个头阵,也好知道里面的情况。   *   孟砚青走在长廊中,没有回头。   她知道罗战松在看着自己,他可能多少有些不屑,认为自己是一个可供他利用的“花瓶”,还认为自己仗着有点优势就“飘”了。   从那本书中的性格看,他似乎是这么一个人。   不过管他呢,反正这次的机缘,她抢定了。   她不需要抓住最佳时机,只需要让他计划落空就是了。   所以她径自敲响了彭副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房间内传来一声“请进”,她推开门进去,却见却见保安科科长、警卫队队长,防疫科负责人,以及后厨负责人全部都在了,大家正在紧张地商量着对策。   这场面,显然是要把这事件当做一次特大事故来处理。   而坐在彭副总经理下首的是王经理和慧姐,他们没有说话,显然作为这次的事故现场人,他们脸色比谁都沉重,房间内弥漫着紧绷的气氛。   孟砚青这么一推门,所有的人都看向孟砚青。   慧姐微皱眉,开口道:“你怎么过来这里了?”   王经理也忙道:“砚青,这里不是随便来的,你是有什么事吗?”   他们是孟砚青的直属上司,对于孟砚青的出现,自然第一个提出质疑。   孟砚青对他们礼貌颔首示意,之后才径自对彭总经理道:“彭总经理,铁钉出现的宴会桌就在我隔壁,所以我当时也是第一时间看到了铁钉,现在宴会结束,我暂时不用守着,便想着过来看看,看看我能提供什么信息。”   彭总经理对孟砚青倒是很有好感,他和蔼地道:“我记得你,小孟是吧?你既然当时也在场,来,坐下,大家一起讨论讨论。”   孟砚青便走到了王经理一旁,寻了慧姐旁边的座位坐下来。   慧姐扫了孟砚青一眼,蹙眉。   今天这紧急讨论会议都是重要人物,讨论的是案件机密,结果这孟砚青就大刺刺地来了。   她来了也就罢了,还坐在自己旁边。   对于慧姐来说,这多少是一种冒犯,毕竟孟砚青是她的属下,结果现在就这么堂而皇之过来,倒仿佛把她自己当成一个什么重要人物?   会议继续,彭总经理再次强调了这件事的重要性,说是已经做成简报上报到海里,那里已经下了指示,必须尽快排查事情真相。   这次群英会宴席人员众多,都是全国各行各业的劳动模范,而有人在饭菜中下钉子,这事可大可小,一旦有个什么意外,那后果严重,甚至可能给相关方面做文章  生事。   于是各方面都认真分析了这件事,而警卫部和公安部也都陆续将排查到的结果汇报过来,后厨已经排查过了,并没问题,宴会厅也已经排查过了,也没问题。   汇报结果一次次送上来,竟是丝毫没有任何发现。   安保科科长眉头皱得死紧:“如果这样的话,那晚上的舞会要不要暂时取消?不然我们的时间来不及了?”   彭副总经理神情凝重,他沉默了一会,问公安部负责人:“你们的几位老侦查专家已经要到现场了?”   那负责人点头:“是,已经开始和后厨谈话,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这几天进出后厨的相关人也都在盘问了。”   彭副总经理颔首,抬起手表:“好,再查半个小时,如果半个小时不出结果,那就马上请示上面,停止今晚的舞会,一切谨慎为上。”   孟砚青见此,知道到了自己说话的时候了。   半个小时后,是罗战松一鸣惊人的时间,自己可以比他早半个小时。   所以她便开口道:“我突然觉得,这个钉子,我看着眼熟。”   她这一说,所有的目光瞬间落在她脸上。   王经理皱眉:“砚青,这话可不能乱说。”   旁边公安局侦查队长却是盯着她问:“在哪儿见过?你回忆回忆。”   孟砚青便伸展开自己的手,道:“各位请看,我手上有一处痕迹——”   她指着手心处的一处红痕。   昨天她被指派过去卸货,弄得手上残留了淤青擦痕。   众人看到她的手心,一时疑惑不已。   要知道,此时的孟砚青白净纤细,高挑漂亮,体面时髦的布拉吉搭配半高跟,更是气质出众。   结果这样的孟砚青,手上竟然残留着一些伤痕,这就很是触目惊心了。   一直不说话的慧姐突然皱眉,她瞪着孟砚青。   孟砚青自然明白,将自己的手展示给大家,正好暴露她对自己的排挤和苛刻了。   她并不是刻意为之,不过暴露就暴露了,反正事情本来也是她干的,不该吗?   她笑了笑,指着其中一点,道:“这个地方,是被一颗钉子咯到的。”   听到“钉子”这个字眼,那公安局长走上前,经过她同意后,握住她的手,仔细观察了一番,不过因为是头一天的痕迹了,自然观察不出所以然,只能看出上面确实有些淤痕。   王经理皱眉:“砚青,你手上这是怎么了?又怎么会被钉子咯到?”   孟砚青这才道:“昨天,运输原材料的卡车来了,我被临时指派过去卸车。”   卸车?   大家疑惑。   孟砚青道:“对,卸车的时候,我被包装箱上的钉子扎到了,而扎到我的那钉子,恰好和今天这个钉子长得很像。“   公安局侦查队长:“你确定?”   孟砚青:“我并不太确定,但我觉得,这提供了一个方向,说明在食品生产制造过程中,完全有可能接触到钉子,而酱料和普通食材不同。”   她顿了顿,继续道:“普通食材如果有钉子,很容易被排查到,但是酱料是黏稠浓密的,那钉子不大,沾满酱料后混在食物中,是很难被发现的。况且这次群英会厨师工作任务大,估计会很紧张忙碌,更没有闲心去观察到这么一个小钉子了。”   大家听着,面面相觑后,都纷纷点头:“有道理,酱料确实不容易发现。”   公安局侦查队长:“所以我们不仅要追查我们饭店内部,也许还得从源头查起,其实这次我们已经派人过去提供酱料的六必居,请他们的厂长马上过来。”   一旁检验科负责人道:“不过六必居是我们国家多少年国营老牌子了,他们一直稳定向首都饭店供货,按说不至于出现这种问题。”   餐饮负责人也道:“是,而且这次使用的酱料并不是最新采购的,而是上个月我们统一采购了一大批,就算有坏人搞破坏,也不至于提前预知我们要接下群英会的宴席,这么多酱料,只有这一个钉子,也很难做出什么事来。”   孟砚青颔首道:“我以前恰好见过酱料加工,我觉得这个过程中完全可能出现问题。”   她这一说,大家都看向她。   孟砚青便继续道:“先用面粉和水进行搅拌,之后蒸熟,冷却,加上曲粉进行接种,最后培养,做面糕曲,在这一系列过程中,出事的可能不大,但是最后是要磨细,磨细之后就是过筛,过筛了便要灭菌然后进行包装。”   她顿了顿,道:“在磨细那个步骤,如果有钉子一定会被排查出来,所以我个人推测,有没有可能是过筛的时候出现问题?”   大家听着,心里一动。   旁边那餐饮负责人突然明白了:“我知道了,过筛的时候是要用筛筐的,筛筐上有钉子!”   他这一说,其它人都恍然。   虽然如果这样的话太过巧合了,但是一个钉子,无足轻重,也没引起什么大风浪,似乎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侦查队长马上道:“我这就过去六必居工厂,带着这钉子向他们核实,这批酱料既然是两周前到货的,那生产日期应该是三周内吧?”   旁边后厨负责人马上道:“就是两周前生产的,我们都是订货,出货了马上给我们运来。”   两周的时间,并不太长,还可以追查。   有了这个方向,倒是好办了,于是彭总经理马上打电话,和上面商量,说是初步有了追查方向,于是上面很快下了指示,舞会继续准备,尽快查明情况。   那边侦查队长火速离开赶往六必居,幸好六必居酱园就在前门,近在咫尺,开警车过去一脚油门就到了,一切都来得及。   会议室内静寂无声,气氛依然紧绷着,所有的人都面色凝重。   彭总经理用手轻轻敲打着桌面,拧眉沉思着。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突然记起来什么,问王经理:“怎么让小孟这样的姑娘去卸车?”   刚才看到了,疑惑,但是大事当前,他顾不上,显然突然想起来了。   王经理听这话,也是无奈,他忙看向慧姐。   慧姐脸色难看,她扫了眼孟砚青:“不错,是我让她卸车的,也是看她闲着,后厨人员繁忙,临时借调人手。”   彭福禄皱眉,显然是不悦,毕竟孟砚青是他自己看好的,是要当外事接待来培训的,这次又要参加群英会的招待工作,这样的人才,却被派去卸车?   卸车那是男服务员苦劳力干的,犯得着让这么一个年轻姑娘去吗?   在场其它各负责人显然都意识到了,于是大家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谁想到呢,这慧姐如此端庄体面,但是面对这年轻漂亮的小服务员,竟然是这么苛刻对待?   在大家异样目光的注视下,慧姐顿时尴尬起来,她哪想到,猝不及防,在这么多高层领导人面前,她竟然被孟砚青这么坑。   当时她让孟砚青去卸货,孟砚青装得倒是乖顺,仿佛并不在意,其实竟然想着狠狠地摆自己一道!   关键是,这可是当着彭总经理的面,当着其它各路经理的面,可以说,首都饭店最重要的人物全都在这里了!   彭总经理叹了声:“小孟这样的种子选手,应该有更多锻炼机会,王经理呀,我看你还是上上心,多提拔提拔小孟。”   王经理自然连连点头。   然而彭总经理还没够:“上次那个服务员叫什么来着?叫秦彩娣是吧,她不就是惹出个祸来,倒了个咖啡,这也亏得是碰到陆同志,他机智,不然你说这事儿多尴尬?以我看,如果是小孟,那肯定不会出事了。”   慧姐越发羞愧,羞愧得脸都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才是孟砚青的直接上级,彭福禄这话的意思是由王经理直接管辖孟砚青,等于把她给忽略了。   往深了说以后孟砚青完全可以直接听王经理调令,而不需要再听自己的安排。   甚至,这是当着所有的人面在质疑她不会用人,在徇私枉法。   她工作多年,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说过,这几乎是她人生中最难堪的一刻了。   王经理自然意识到了,忙道:“我明白,以后得上心,小孟是能干,以后重点培养。”   孟砚青自然将慧姐那恨不得钻到地缝的窘迫看在眼里了。   活该活该也是活了个该。   当下她笑道:“其实卸车也没什么,就当锻炼吧,再说这不是因祸得福嘛,好歹能提供一些线索,抛砖引玉。”   彭总经理欣赏地看着孟砚青:“这次铁钉子的事,无论结果如何,小孟你都提供了一个很好的——”   他正说着,就听到电话响了,他忙拿起来。   电话那头正是刚刚离开的侦查大队长,他笑得声音爽朗轻松:“已经查过了,就在两周前,他们有一个箩筐钉子掉了,他们特意给补上,当时找了,没找到,就只好放弃了,我检查了他们的钉子,大小尺寸都一样,而且经过仔细观察,我们的钉子上面确实有些磨损痕迹,可以看得出,就是他们箩筐上用的!”   他这话一出,会议室里众人全都松了口气。   彭总经理也乐了:“你小子够快的啊,才出门就查清楚了!”   侦查大队长笑道:“那可不,我出了你们饭店一脚油门直接奔过去,到了那里酱园总经理正等着我呢,我直奔他们的箩筐,一盘问就出来了!”   彭总经理哈哈笑起来:“可以,可以!这事太好了!咱可算放心了!”   挂了电话后,他明显神情愉悦起来,会议室里其他人也都笑起来:“原来是箩筐上的钉子,我说呢!”   彭总经理明显惬意起来,他马上打电话,让人往上汇报情况,通知舞会一切照旧。   挂上电话后,他才道:“今天这个事,算是有惊无险,但是我们必须引以为戒,就算那钉子是酱园的错处,但是我们为什么没排查出来?如果我们再仔细些,检验科同志的工作再细致些,或者餐饮部再认真些,这样的情况就不会发生了。”   大家纷纷点头,出了问题肯定整改的,不过这次主要责任不在他们,且没什么破坏阴谋,这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时候,彭总经理看向孟砚青,那眼神就格外欣赏了,他笑呵呵地抬起手,冲她竖起大拇指:“小孟,真有你的,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   大家也都笑起来:“小孟这姑娘机灵哪!”   孟砚青笑道:“这也是赶巧了,其实还是总经理和王队长抽丝剥茧,把事情想得周全。”   王经理见此,也趁机道:“我早看着小孟这小同志不一般,英语,气质,谈吐,各方面都是最好的,这不,我还说呢,咱们现在缺一个副领班的位置,以后小孟好好干,肯定给小孟留着了。”   彭总经理听了,连连点头:“小孟做副领班,我觉得差不多吧,够格了,我回头写个报告,和上面提提。”   啊?这就提?大家微惊,不过想想也对,人人家该的。   一旁慧姐本已经陷入羞耻难堪之中,但是听着这话,却是几乎不敢相信。   现在自己是拿摩温,大领班,如果孟砚青成为副领班,虽然带了一个“副”字,但那就和她平级了,彼此是平级关系,不是上下级关系了。   关键是,领班就不是普通工人,属于国家干部有编制有待遇的,各方面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自己从十八岁熬到二十七岁,整整熬了九年才到了这个位置,如今也不过坐稳这个位置四年,结果孟砚青才入行不到两个月,就直接成副领班?   那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算什么?   王经理却从一旁跟着赞同:“论功行赏就得赏罚分明,小孟同志怎么也是大领班的料子!”   彭总经理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咱们下个月不是成立一个英语脱产班嘛,小孟英语好,其实去那里当老师也挺好的。”   一时他问孟砚青:“小孟,你的想法呢?”   孟砚青笑道:“英语老师?这不错,我当然想。”   彭总经理:“好好好,等回头成立了,我问问,咱请了北大的英语老师,但是助教打算用自己的,反正慢慢培养嘛,没准以后干脆自己教了,你就先当助教吧。”   这话说着时,就听到外面响起敲门声。   彭总经理声如洪钟:“进来!”   门被推开了,罗战松颔首,礼貌地打了招呼,之后道:“彭总经理,我刚才忙完了,看到侦查队长匆忙离开了,我想着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过来听候你的吩咐。”   孟砚青听这话,自然明白,他这是终于要“实时介入”了。   这可是他挑选的最好时机。   彭总经理一听,道:“小罗,你赶紧的,赶紧过去会场,告诉他们,舞会尽快准备。”   他又看向王经理和慧姐:“估计晚上的女舞伴不够,到时候从我们服务员中挑几个好的,免得冷场了。”   他吩咐说:“这些你们都办妥当了。”   一时他又和蔼地问孟砚青:“小孟会跳舞吗?”‘   孟砚青:“以前去工人文艺中心看人家跳交谊舞,也学会了一点,不过跳得不好。”   彭总经理便呵呵笑了:“没事,你去跳吧,打扮漂亮点,好好玩,要玩得开心尽兴!”   孟砚青也是没想到:“这样也可以?”   按说这种领导出席的场合不是随便出没的。   彭总经理哈哈笑道:“都随你,看你高兴,你是咱们大功臣,怎么都可以!”   罗战松却是懵了。   他刚才看到侦查队长一脸凝重地离开,知道事情也越来越麻烦,还看到刚才秘书匆忙走出会议室,这估计是要往上发简报了。   这种情况下,他应该是最佳时间介入。   结果,怎么笑起来了?   彭福禄还有心思笑出来?   他疑惑地看着彭福禄,又看向王经理和慧姐,他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慧姐淡看他一眼,道:“你还不知道吧,案子已经查出来了。”   罗战松微惊:“查出来了?”   慧姐:“嗯,小孟提供的线索。”   罗战松的视线瞬间落在孟砚青脸上。   孟砚青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礼貌含笑,一如既往。   彭总经理笑道:“是啊,小孟立大功了,你们先忙你们的去,让小孟休息下,大功臣,赶紧休息!”   罗战松神情有些恍惚,他抿紧了唇,用异样眼神看了孟砚青一眼,之后僵硬点头:“查出来了,那太好了,我们,我们这就去准备。” 第31章 故交   从会议室走出来后,孟砚青便打算先过去看看王招娣她们。   至于晚上的宴席,她并不打算参加。   她这外貌这名字都太张扬了,如果再去跳个舞,就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就算不怀疑什么,但万一被其他陆家人或者陆家亲戚看到也不好,总之要低调。   谁知走出会议室后,罗战松时不时看过来,眼神探究。   她挑眉看他。   罗战松试探着开口:“小孟,怎么回事?”   孟砚青道:“多亏了罗班长。”   罗战松心便沉了下去,不过他还是不动声色:“说说情况?”   孟砚青这才道:“听了罗班长的话,我过去了那边,我按照罗班长教我的说了,果然彭副总经理没我什么,还让我坐一旁,结果我就看到——”   罗战松:“嗯?”   孟砚青看着罗战松那明显阴着的脸,缓缓地道:“我就看到那边一个铁钉子。”   罗战松当即额头冒黑线:“然后呢?”   孟砚青这才进入正题:“我看到那铁钉子,觉得眼熟。昨天慧姐让我去后厨帮忙卸货,但是我看到箩筐上也用那种钉子,那钉子还扎到我手了。所以我灵机一动,就和大家伙提了这一茬,彭总经理和公安部侦查队长一商量,觉得很有可能是六必居酱园的钉子落进去了,所以侦查队长马山过去六必居了。”   她好奇:“罗队长,刚才侦查队长出去,你没看到吗?你不是在外面守着吗,我以为你看到了。”   看到个屁!   罗战松懊恼得简直不行了。   其实六必居酱园钉子这个事是历史事实,是真事,他就是因为知道是真事,所以拥有金手指,他可以利用这件事来立功,从而成为他晋级的一个资本。   他刚才让孟砚青打头阵,就是想利用孟砚青,以一个不着痕迹的方式介入这件事中——毕竟他的工作和这件事不搭界,贸然过去说什么反而引人怀疑。   可谁想到,他把孟砚青推到了台面上,反而成全了孟砚青!   罗战松有些艰难地吸了口气,道:“我当时看到那位公安侦查人员了,我看他很急的样子,以为他是要再去餐饮部确认下,没想到他竟然去了六必居酱园。”   他当时觉得,这位公安侦查人员还会去餐饮部,去了餐饮部会碰壁,碰壁回来后,他们会绝望放弃,会打报告给上面停办这次的舞会。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在最关键时候从天而降,成为一个英雄。   结果现在,就被这孟砚青给搅和黄了,他反而成全了孟砚青。   他努力地压下懊恼的情绪,侧首深深地打量了孟砚青一眼,道:“昨天慧姐让你去卸车?”   孟砚青点头:“嗯。”   罗战松关切地道:“你不是干这种活的人,估计累得够呛吧?”   孟砚青:“其实也还好,就是留下一些伤痕,但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笑了笑:“说起来,也得感谢慧姐,慧姐让我去卸车,我被钉子扎到,今天看到那个铁钉子,才突然想起来。”   罗战松叹:“小孟,慧姐做事,我也真是没法说,她位置摆那儿,老资历了,她这人也真是………”   他一言难尽的样子。   孟砚青:“也还好吧。”   罗战松却是无奈地说:“小孟,你呢,也就是心大,不然就慧姐做的那些事,确实有些针对你。”   他顿了顿,叹道:“说实话,我从旁看着,其实挺心疼你的,可没办法,我现在的情况,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干看着。”   孟砚青:“……”   这什么意思,还想撩拨她?   这人是水淹脖子都不忘记撩拨女人吗?   她用难以言喻的心情看着他:“罗班长,你意思是说慧姐欺负我?我年轻,不太懂,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觉得你可能说得有道理,我这就和彭总经理说下,罗班长说慧姐欺负我,让他管管。”   说完作势就要走。   罗战松一听顿时大惊失色,连忙道:“你可别!”   这哪儿来的姑奶奶,怎么这么吓人!   *   等走过去宴会厅时,孟砚青想起刚才罗战松的话,不免嗤笑一声。   这种话术,还指望拿住她?   她年少时,要不是从小有个陆绪章从旁边护着,把那些狂蜂浪蝶都打跑了,那她身边围绕着的男人估计多了,随便拿出来一个都不见得比他差。   这罗战松之所以能做到后来那个地步,其实无非是一个脸皮厚,会甜言蜜语,另一个是带着后世的经验,有一个先知的能力。   现在,她恰好也知道他的种种作为,正好给他一一化解了。   这时候,她走过去宴会厅,宴会厅里的客人都已经走了,服务员正在收拾残局,劳动模范们虽然都是优秀人才,但是大部分都是赚死工资的,他们工资水平未必很高,相对来说这些人自然比较节俭,所以来这里吃饭,剩菜剩饭一般都会设法打包。   不过也有些桌上,竟然留下一些零散点心,白菜豆腐,甚至还有肉丸子什么的。   王招娣收拾的时候,把能吃的都悄悄收起来,这样她们可以带回去吃。   她看到孟砚青过来,笑着说:“砚青,看我给你留的,这个可是好东西!”   说着,她献宝地拿出一个油纸包。   孟砚青看过去,是一块完整的麻茸包,这是谭家菜的点心。   这次首都饭店为了这场宴席,自然是摆开了阵势,而后厨谭家菜系也很是贡献了几道菜和点心,麻茸包就是其中之一。   按说这种点心在宴席上很受欢迎,就算吃不完,那些宾客也很大可能会打包带走,结果竟然剩下这么一个,而且还是完整的,没被吃过的。   王招娣笑道:“这桌上有个不吃这个,多出来了,其它人也都没好意思吃他这个,后来打包时候,可能这个放在一旁盘子里盖住了,他们急匆匆的,没看到,就剩下了!”   她很是得意地道:“我可是一直盯着的,这个没人碰过,绝对干干净净的,我知道你爱干净,这个正好给你吃!”   孟砚青看她这样,也笑了:“我自己吃也没意思,咱们一人一半吧,都尝尝。”   王招娣:“我已经吃过——”   孟砚青不由分手,掰开,分给她一半。   王招娣便笑:“好,那我也尝尝。”   这麻茸包里面包的是熟麻屑和花生油调成的馅料,吃起来自然喷香,虽然个头不大,每个人只能吃那么两口,但外皮白软,里面馅料甜香,几乎入口即化,吃得实在是满足。   这时候,胡金凤几个也都陆续收拾好了,她们都各自挑了一些吃的,打算留着回去吃的,大家伙凑在一起,你尝尝这个,我尝尝那个,倒是吃得香。   孟砚青以前确实有些洁癖,所以有些带汤汁的她不太想吃,不过看到点心或者花生干果,还是很喜欢吃的,而且和大家一起吃,这么捡着吃剩下的,竟然觉得有滋有味,比以前放开吃还要好吃。   她又剥开一个栗子吃,那栗子软糯甜香,吃得她腮帮子都鼓鼓的,正吃着,突然间,就感觉一道目光正看着自己。   她疑惑地抬头,却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戴着金边眼镜,穿西装打领结,笔挺颀长,儒雅沉稳。   不过此时却微拧着眉,就那么用震惊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她。   这是叶鸣弦。   昔日孟砚青的好友,世交之子,也是孟砚青曾经的追求者。   叶鸣弦穿西装,西装上还佩戴了一个红色小牌子,这明显是劳动模范,所以他也是今天的客人。   只不过今天客人众多,彼此没发现对方。   他可能因为什么事回来一趟,结果看到了自己。   她在对方震惊的打量中,神态自若地冲对方颔首,之后才道:“这位同志,请问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   她一出口,那叶鸣弦神情中泛起激动:“砚青,是你,砚青——”   孟砚青听闻,走过去,有些惊讶地道:“同志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叶鸣弦盯着孟砚青:“十年了,你一点没变,你还是原来的样子,砚青,你怎么了,不记得我了?”   他突然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腕:“陆家当时对外宣布,说你死了,还给你办了葬礼,你没死,你根本没死,这些年你在哪儿,你怎么会来这?”   他望向那群服务员,看到那边几个服务员正围着一些剩菜剩饭吃,他的视线再次落在孟砚青手上,突然想起她刚才吃下的栗子。   她在和这群服务员一起吃剩下的!   他拧眉,盯着她,用异样的声音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砚青,发生什么事了?”   孟砚青可不想让他继续说下去,当即道:“同志,你可能有些误会,我们出去说。”   王招娣她们正惊讶担心地看过来,孟砚青安抚她们道:“没什么,你们继续,我出去下就来。”   她带着叶鸣弦出去宴会厅,走到一旁偏僻处,这才道:“同志,你可能认错了,我确实叫砚青,但我不认识你。”   叶鸣弦以异样的目光看着孟砚青:“你在说什么?你,你不是砚青?”   孟砚青点头:“对,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其实他们很有些渊源。   叶家祖辈和陆家初家一样,都是十九世纪末期海外留学的,叶鸣弦爷爷当年也是官费出洋留学,毕业于法国公益工程大学,回国后曾主持编制中国最早的土木工程教材,也曾经帮詹天佑创建并主持中华工程师学会。   叶鸣弦比孟砚青大两岁,也是从小和她和陆绪章一起玩着长大的。   结果在孟砚青十五六岁的时候,叶鸣弦就和陆绪章闹崩了,那个时候叶鸣弦去陆家拜年,理都不理陆绪章,陆绪章提起叶鸣弦就变脸。   之后她和陆绪章分手的时候,叶鸣弦马上回头追求她,为了这个陆绪章和他大打出手。   就是那次打架后,叶鸣弦愤而离开,去欧洲社会主义国家进修,回来后便在中国科学院工作,现在已经是卫星设计研究院的骨干专家了。   如今时过境迁,她已经重活一世,自然不会再认识这个朋友了。   当下孟砚青大致和叶鸣弦聊了聊,主题只有一个,我不是你认识的孟砚青,同名同姓而已,反倒是我家远亲有个同名同姓的,据说长得还和我像。   如此一番后,叶鸣弦看着孟砚青的眼神便很是复杂。   他也多少意识到了,这应该不是他认识的孟砚青。   孟砚青是什么人,出身珠宝世家,书香门第,底蕴深厚,是从小被当做千金大小姐养着的,他还清楚记得十六七岁的孟砚青,明艳张扬到如同六月的太阳。   那样的孟砚青,怎么可能来首都饭店当一个小小的服务员?   况且,一个人便是再会保养,终究会留下一些岁月痕迹吧,如果孟砚青还活着,她应该三十二岁了,可现在的姑娘才二十岁上下的模样,眉眼间的青春澄澈逼人。   于是叶鸣弦神情中便浮现出一种深沉的悲恸来。   是了,十年前,他跌跌撞撞自国外匆忙赶回,参加了她的葬礼,那个时候孟砚青已经消失在人世间。   而这个世上不会再有另一个孟砚青了。   于是他终究道:“你是说,你是她们家远亲?”   孟砚青颔首:“是,她对我们家有恩,我父亲给我改的名字。”   这有些奇怪,哪有特意取和恩人一样名字的。   但作为外人,叶鸣弦也说不上什么,毕竟这姑娘确实像极了孟砚青,也确实是孟砚青家远亲。   他自己也隐      约记得孟家有这么一门远到没边的亲戚。   兴许他们家有这个传统,就像国外那样?   他微颔首,大致说了自己情况,之后才道:“我们家和孟家是百年世交,我和砚青也自小认识,你既然和他们家是远亲,他们家如今已经没人了,你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我,去中科院找我,我给你地址。”   说着,他从西装口袋中掏出笔来,但是没有纸,却无处可写。   孟砚青见此,心里也是感慨。   在她逝去十年后,昔日故友见到一个和她相似的姑娘,竟是如此急迫地想倾力相助。   他明明已经修炼到了波澜不惊的年纪,此时却依然有些无措。   她笑着拿起那点心盒子:“你写在这里吧?”   她看着他道:“如果有需要,我一定去找你,不会客气的。”   叶鸣弦颔首,拿了钢笔,就着那盒子,写下他的地址。   孟砚青拿过来看了看,上面的地址是中关村科源社区十三号楼,这是中科院顶尖科学家的聚集地,传说中的“中关村特楼”,钱学森童第周等一批科学家都曾经住在那里。   她笑道:“你的字真好看。”   叶鸣弦听这话,看着孟砚青,唇动了动,之后扯出一个笑来:“不好看,我写字一直不好看。”   孟砚青听着,心里微顿了下。   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陆绪章的书画都是一绝,功底深厚,那是他从小的童子功,叶鸣弦一直不如。   孟砚青没接这话茬,她必须收敛着,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过去的一些习惯动作或者表情,免得让叶鸣弦多想。   几句客气的敷衍后,孟砚青笑着说告别。   叶鸣弦颔首,要走。   不过站在那里,脚步还是不动,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她。   孟砚青看向他:“嗯?”   叶鸣弦回过神来,道:“那你,你先忙,我,我先走了。”   他情绪大起大落,一时之间有些语无论比。   孟砚青:“好,叶教授,您慢走。”   告别了叶鸣弦后,孟砚青回去和几个姐妹继续一起收拾,这时候众服务员都在各自忙着,宴会厅里闹哄哄的,不过几个姐妹还是好奇。   “刚才那谁啊,他怎么知道你名字?”   “这人好像是一位知名教授吧?看着挺体面的。”   叶鸣弦确实体面,三十四岁了,儒雅稳重,如今在专业领域应该已经有些建树。   孟砚青大致介绍了下,是远房亲戚的朋友,她长得和亲戚像,所以对方错认了,至于别的,反正含糊过去了,几个姑娘倒是没再问。   当下大家收拾过后,便过去找赵助理报道,听从安排。   赵助理大致讲了现在的安排,姑娘们可以回去宿舍休息一小时,一小时后过来重新做晚上舞会的准备。   不过赵助理也特意说了,孟砚青不需要,他叮嘱说:“按照彭总经理的指示,你随便吧,不用工作,想休息就休息,想跳舞就跳舞。”   赵助理这一说,在场所有的人都惊讶。   大家都是服务员,服务员有可能出外服,可能临时指派参加舞会做舞伴,但那是特殊情况,没有事先审批和安排,服务员就是干服务员的工作,不可能这么随意。   大家全都看向孟砚青,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之前孟砚青不过是一个普通蓝褂服务员,突然就因为英语好,直接进了金班,看上去要当外事接待人员来培养了。   这也能理解,没办法,谁让人家英语好。   但是凡事总得有个规矩,你一个服务员,怎么突然被特别关照了?   李明娟更是直接皱眉,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孟砚青。   就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赵助理什么都没解释,只是对孟砚青道:“砚青,需要什么化妆用品,你过来我这里领。”   国人被禁锢这么多年,化妆品市场根本没放开,诸如口红眉笔等,只针对演员以及特别职业的需求来供应。   所以化妆品不好买,都是定向供应的,一般服务员没有自己的化妆品。   孟砚青:“好,谢谢赵助理,不过我想着休息下,晚上的舞会不参加了。”   赵助理听了,有些疑惑,毕竟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般服务员都会努力巴上的。   不过他还是道:“好,看你自己,想参加就参加,不想参加就算了,回去宿舍好好休息也行。”   等赵助理一走,大家散场,所有服务员全都用异样目光看向孟砚青,嫉妒的,羡慕的,也有好奇的,围着她七嘴八舌的。   孟砚青:“晚上回去再说吧,我还有点事,得出去一趟。”   她不想参加宴会,想着趁机去见自己儿子,看看他那边情况。   今天遇到了叶鸣弦,这更让她觉得自己距离暴露不远了,用不了几天陆绪章就会知道自己的存在。   在陆绪章知道自己之前,她想给自己做更多安排。   当下姑娘们拎着零碎先回宿舍,她自己则是过去更衣房,换下来那服务员工作服,准备出门。   谁知道刚走到东楼,就见一个人匆忙走过来,赫然正是叶鸣弦,他手里提着一个首都饭店纸袋子包装的盒子,正往这边走。   叶鸣弦看到她,马上走过来:“孟同志,你好。”   孟砚青:“叶教授?”   叶鸣弦径自走到孟砚青面前:“孟同志,也许有点冒昧,但是我这里有一盒点心,你能收下吗?”   孟砚青:“?”   叶鸣弦提着那盒点心,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孟砚青:“孟同志,就像我刚才说的,你确实像极了你那位远房亲戚,她是我一直惦记的人,今天看到你,我心里很复杂,就在刚才,我几乎以为我见到了昔日故人。”   他顿了顿,才道;“我心里特别希望能为你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这个送给你,这是首都饭店副食部卖的谭家菜点心,味道应该不错,希望你能喜欢,也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太冒昧。”   孟砚青便明白了,因为她刚才在和服务员吃剩下的点心,他看到了,所以特特买了好的点心送给她吃。   她冲他礼貌地笑了下,道:“谢谢你,叶教授,我们饭店的点心确实很好吃,也有点贵,让你破费了。”   说着,她伸手收下:“不过我确实喜欢吃,非常感谢你,你的心意我也领了。”   叶鸣弦看着孟砚青的笑,神情便有些恍惚。   其实细看,她的容貌和孟砚青也有些许差异,比如孟砚青一双柳眉更为纤长,比如孟砚青眉心好像有一颗很淡的米粒痣,那是传说中的眉里藏珠。   但是细小的差异却挡不住那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他就是觉得,她是,她就是孟砚青。   因为太像了,以至于他以为逝去的人重现人间,以至于他看不得她受任何委屈。   毕竟孟砚青原本是那么一个骄傲明艳的人,是让人捧在手心里的人。   不过他到底是收敛了心神:“谢谢你肯收下,我真的很感谢你愿意收下,感谢你没觉得我太唐突,我这样太唐突了,你不要多想。”   孟砚青看着眼前的叶鸣弦,他已经三十四岁了吧?   书香门第出身,这个年代最顶尖的高级知识分子,谦忍包容,平和善意,十年时间,他已经修成了最好的模样。   明明是他要送给自己东西,却在这里一个劲向自己道歉,生怕让自己觉得不快。   她便笑道:“其实有件事我想麻烦你,但就怕太叨扰叶教授不合适。”   叶鸣弦听此,忙道:“有什么你说就是了,千万不要客气。”   孟砚青:“我是去年高中毕业的,功课学得一般般,但我现在想着得上进,所以想试着重新复读,但是我需要重新拾起原来的高中知识,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叶鸣弦一听,当即道:“你打算报考文科还是理科?有什么打算吗?”   孟砚青:“想学理工科。”   叶鸣弦略想了想,道:“现在高考竞争非常激烈,你既然是去年毕业的,那就是有一年多没摸课本了,需要重新捡起来,困难度很大。”   孟砚青:“嗯,不过我也不着急,如果今年不成,那就试试明年,反正我现在有一份工作干着,能养活自己。”   叶鸣弦道:“高考的考察内容,我还算熟悉,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补习高中数理化和英语知识,这些我都还算在行。”   孟砚青有些意外。   她知道叶鸣弦因为自己的长相而对自己有些呵护之心,但是她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积极。   其实她并不想和叶鸣弦相处太多。   于是她笑道:“那还是算了吧,这样也不太方便,我也不好这么搅扰叶教授。”   叶鸣弦又道:“那要不我找点辅导资料,回头拿过来给你看。”   孟砚青点头:“好,我其实就是这个意思,麻烦叶教授了。”   叶鸣弦:“一点也不麻烦,这都是举手之劳。”   临走前,叶鸣弦仿佛还是有些恋恋不舍,告别了两次,走远了还回头看她一眼。    第32章 那个消失的女人回来了   孟砚青提着那点心盒子,过去找儿子了,过去学校时候,却恰好看到了宁碧梧在那里探头探脑的。   宁碧梧看到她,倒是高兴得很,连蹦带跳地跑过来了,还亲昵地拉着她胳膊:“小姨,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你是不是有了亭笈就不搭理我了!”   孟砚青:“那倒是不至于,今天我带了点心,你要不要尝尝,首都饭店谭家菜的点心?”   宁碧梧一听,乐坏了:“我吃我吃!”   这时候,陆亭笈背着书包过来了,他看到宁碧梧就没好脸色:“你又凑我们跟前?”   宁碧梧哼了声:“我搂着我小姨呢,你不想看到我,那你离我们远点!”   怎么陆叔叔还没没收零花钱?   陆亭笈马上过去,直接搂住孟砚青另一边胳膊,之后用恭敬的声音道:“母亲,我们过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宁碧梧几乎不敢相信,他变脸变得可真快!   不光是变脸,那声调马上都变了!   孟砚青不想看他们两个在这里吵吵闹闹,想想这事,人家男主罗战松已经开始在首都饭店披荆斩棘,他们两个还跟小孩一样胡闹腾呢。   人比人,没法比。   她便道:“我饿了,找个地方吃饭吧?”   说着,她望向宁碧梧:“碧梧想吃什么?”   陆亭笈一听这话,顿时瞪了宁碧梧一眼,那眼神很明白:你最好识相点,不要赖上我们。   宁碧梧见此,倒是也知趣,道:“小姨,我家里还等着我呢,不能在外面吃,等周末时候我不上学,我再找你,我请你吃好吃的!”   说着她拍了拍她鼓囊囊的口袋:“我有钱!”   孟砚青便笑了:“先别走,尝尝点心。”   说完,她带着他们到了一旁老槐树下,那里有长凳。   她打开点心盒子,却见里面一水的谭家菜老式点心,有麻茸包,有酥盒子,也有核桃酪,这都是谭家菜特意做好了,放在首都饭店的副食柜台卖的。   孟砚青拿着里面的食品塑料袋,帮宁碧梧各样都装了两份:“你肯定不缺这一口的,不过这是小姨送的。”   宁碧梧惊喜不已:“这个好吃,以前我爷爷带回来过!”   谭家菜的这种点心盒子只能在首都饭店买到,外面基本见不到,这自然是个稀罕物。   孟砚青笑道:“你喜欢就好,这个味儿不错,外面就算仿着做,也不如谭家菜正经做的地道。”   宁碧梧连连点头:“好好好,谢谢小姨,小姨对我最好了!”   眼看着宁碧梧蹦跳着走了,孟砚青想起以前听过的一首儿歌“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蹦蹦跳跳真可爱”。   她这么笑着一侧首,便看到自己儿子。   黑着脸,简直把“我不高兴”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孟砚青叹:“我看你就一大灰狼。”   和人家小白兔一样的小姑娘一比,完全就不是一回事。   陆亭笈拧眉:“我?大灰狼?”   他都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任人欺凌的小绵羊了!   孟砚青带着陆亭笈随意找了一处吃饭,恰好见前面便是百年义利餐厅,便过去吃了。   这义利餐厅是去年才开业的新式西餐厅,里面有炸鸡块薯条等各样西餐,算是如今四九城的新时尚。   不过这些改革开放后的西式餐厅,自然带着一种速成品的味道,和早些年那些老牌正经西式餐厅不是一码事。   孟砚青看了看,便和儿子随意要了一些吃的,两个人端着托盘过去安静位置,她又把那点心拿出来,正好搭配着吃。   这么吃着的时候,孟砚青看到儿子要的鸡块,便道:“你知道国外有个连锁速食品牌叫麦当劳吧?”   麦当劳应该还没进入大陆,得过两年才开始在北京前门开店,国内人现在一般不知道。   陆亭笈却点头:“知道,以前我爷爷出访美国,带我去过,我吃过麦当劳,还喝了他们的可乐。”   孟砚青:“你父亲这几年应该频繁出国吧,他没带你去?”   陆亭笈便抿唇,很有些倨傲地道:“我干嘛跟着他去!”   孟砚青笑叹:“你看看你,怎么提起他就来气,他之前怎么得罪你了?”   陆亭笈:“就是看他不顺眼。”   孟砚青:“我也是纳闷了,你们父子好像从开始就不对付。”   陆亭笈:“算了不提他,提起来就没好心情!”   孟砚青笑道:“好吧,你看这鸡块,是不是和麦当劳的很像?”   陆亭笈瞥了一眼:“就是鸡块,有什么像不像的?”   孟砚青:“你仔细看看,这里面的鸡块是不是形状不同?”   陆亭笈便认真看了看,他发现确实不同,他又回忆了下,他在美国吃麦当劳,那些鸡块也是不同的。   但是他很快道:“可是本来切割的时候形状就不一样,这是随机的吧?”   孟砚青:“并不是,麦当劳的鸡块有四种形状,所以有四个名字。这一份鸡块倒是学了麦当劳,差不多的形状。”   陆亭笈疑惑地看着鸡块,确实不一样,但这是有规律的吗?   孟砚青这才解释:“这个圆形的叫做Ball,这个铃铛形状的叫做Bell,还有这个,你不觉得这个像一根骨头吗?”   陆亭笈点头:“好像是。’   孟砚青:“这个叫bone。”   陆亭笈便看向最后一块:“这个呢?”   孟砚青:“你觉得像什么?”   陆亭笈仔细看了一番:“一双靴子?”   孟砚青笑道:“回答正确,所以这个就叫做Boot。”   陆亭笈恍然:“是所有鸡块都只有这四种形状吗?”   孟砚青点头,又把眼下那四个鸡块摆了摆形状:“你看,这不是像一个英文单词?”   陆亭笈辨认了一番:“像是love?”   孟砚青:“对,love。”   她望向自己儿子:“这是一个没什么用,但是很好玩的小知识,你现在知道了,等以后你——”   她笑看着他那张青涩的面孔:“以后你遇到喜欢的姑娘,带她去吃鸡块,你就可以给她讲讲了,她一定会惊讶地”哇”一声,然后觉得你很渊博很浪漫!”   陆亭笈脸色却很臭:“我干嘛非要去拿这个逗小姑娘?”   孟砚青:“为什么不能,你早晚要谈对象的嘛!谈对象的话,肯定得让人家崇拜你喜欢你,你得学着讨小姑娘喜欢。”   她想起那本书的种种,自己这傻儿子长大后好像也是英俊不凡,惹得一一众女子追求,不过可惜,他喜欢的,他自己不知道怎么努力,最后落得一场空。   先不说那女主宁夏到底值不值得,就儿子这种不会主动追求姑娘的性子,以后婚姻真不好说。   她认为有必要调教调教。   至少不至于在感情上栽大跟头。   陆亭笈却是拧眉,很有些不屑地道:“我干嘛要讨小姑娘喜欢……”   孟砚青:“也不是说让你讨好,而是让你学得绅士一些,最好是比较优雅风趣一些,谈笑风生一些,这样子小姑娘才会喜欢你,你将来获得美好爱情的可能也更大一些。——”   她叹了声:“如果你经常冷冰冰像一块石头,对人家姑娘家爱搭不理,那你说人家怎么喜欢你?   “你看看你见到人家宁碧梧那是什么脸色,好像人家欠了你八百块,但其实人家碧梧那不是挺可爱的吗?”   陆亭笈顿时把眉毛皱成了不可思议的形状:“母亲,你说宁碧梧可爱?就她这样的,还可爱?”   孟砚青:“不可爱吗?”   陆亭笈长叹了口气,用一种很没办法的语气道:“母亲,你是没见过她顽劣的样子,五岁的时候,她把一坨泥直接糊我屁股上,我追着她要打她,结果她还恶人先告状!”   孟砚青:“哦。”   陆亭笈:“我还记得,六年级的时候,我参加乒乓球比赛,她拿着一个健力宝要让我喝,结果她把拉环一打开,直接呲我一脸,害我差点耽误了比赛!”   孟砚青:“就这点事?这点事你就记恨这么多年?”   陆亭笈气鼓鼓:“还有别的!好多呢!”   孟砚青便笑,笑得眼泪差点出来了。   陆亭笈有些委屈地扁唇:“你还笑!”   孟砚青:“算了算了不指望了,朽木不可雕,我看以后你就去相亲好了,或者让你父亲给你指婚,你就听父母安排吧!”   陆亭笈愤愤,脸红,抗议:“我还小呢,我干嘛想这些!”   孟砚青越发笑起来:“对,你还小,还是个孩子!”   陆亭笈又抗议:“我也不小了!”   孟砚青简直是笑得不行了,这儿子虽然长大了,但是性情就像小狗一样嗷嗷嗷的,欺负他的感觉太好了!   这点比陆绪章强多了!   陆亭笈气呼呼的:“我今天来找你是要说正事的,结果你一直在笑话我!”   孟砚青勉强收敛了笑:“行,说正事吧,你存折的事,怎么样了?”   陆亭笈叹了声:“我找了你说的那本书,确实找不到,我估计被收起来了。”   孟砚青:“那就直接挂失好了。”   陆亭笈:“对,我已经打听过了。”   按照孟砚青的方法,确实能够取到钱,他也找了学校,设法调出来自己的一些登记信息,那上面就有关于自己父母的证明,也有户口本出生证明的复印件,这些就足够了。   孟砚青听着,好奇:“你父亲这几天很忙?”   她在首都饭店最大好处就是可以随时看到国内外相关报刊,比如《参考消息》这种报纸都是半保密的,一般不能轻易订阅,但是早些年总理就下过指示,首都饭店的服务员是可以看到《参考消息》这种报纸的。   得益于这些渠道,她能及时知道当前时事,也就能大致推断陆绪章的情况。   果然,陆亭笈道:“他是挺忙的,整天不见人影。”   孟砚青笑了:“怪不得呢。”   其实以她对陆绪章的了解,儿子在他眼皮底下搞事很难,他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察觉不了呢。   他没察觉,只能说明他很忙,没功夫搭理儿子,才让儿子有机可乘。   陆亭笈看着孟砚青的笑:“母亲,你是不是觉得这事我就办不成?”   孟砚青叹了声:“能吧,能办得成,但是要瞒过你父亲,我看不容易。”   陆亭笈便有些不服气了:“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在他眼皮底下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   孟砚青:“好,拭目以待。”   从起士林离开时,孟砚青打包了一些菜,有俄式面包,有奶油鸭子,把它一起放在那谭家菜的点心盒子里,拎着回去首都饭店宿舍。   回去后,把这些分给宿舍里的姑娘吃,大家都惊喜不已,问起怎么回事来,又追问孟砚青怎么不去参加今晚的舞会。   “我听说因为缺女舞伴,李明娟去了,她跳得不错,大家都夸呢。”   孟砚青:“我不太想去这种场合,去了后无非是陪着男人跳舞,这要是年轻又好看的也就罢了,万一陪着一个老头子跳,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她这一说,姑娘们想想也是,能参加这种舞会的一般是有所成就的,那可不就年纪大了吗?确实没什么意思。   她们这种服务员,自然也有人想借着这个机会攀高枝,可问题是有些年纪的男人一般都结婚了,这些有地位有排面的男人又是比较注重作风问题的,就算有个什么牵扯,她们也不敢啊!   所以想来想去,除了出一把风头,确实没什么意思。   旁边冯素蕊却道:“我看秦彩娣几个都积极着呢,盼着有个陆同志那样的。”   大家一听,都道:“这世上哪有几个陆同志那样的呢,别说咱了,就是李明娟都攀不上呢!”   胡金凤嗤笑一声:“她们还真惦记着陆同志,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冯素蕊道:“估计是侥幸盼着,也许就有那个缘分。”   胡金凤:“得了吧,别说那天砚青给我们讲了那么多,就说陆同志那家庭背景,你们都知道吧,人家是外交世家,我听说,有一句话叫做一部陆家谱,百年中国史,说的就是他们家!听说他们家随便一个拿出来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人家娶媳妇得是什么样的,怎么会找一个服务员?”   大家想想也对,这种高枝显然是想都不用想的,还是踏踏实实干好自己服务员工作,以后找对象,如果能在首都饭店找一个正式编制的职工,那就是很好了,以后这辈子不用愁了。   也是今天忙了一天,大家又累又兴奋,想着以后自己可能的前途,想着今天经历的见识,这些足以让这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兴奋。   况且又有这么多从未吃过的好吃的,一个宿舍五个人,边吃边喝,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聊着,聊得兴奋,说起家里父母,说起自己的梦想,也说起自己对将来的期盼。   一时之间,大家都觉得前所未有地亲近,全都喜欢得要命。   *   群英会和舞会举办顺利,据说上级部门专门提出表扬,至于这其中的酱料铁钉子问题,也认为饭店人员反应及时,解决顺利。   对于首都饭店方面来说,这也算是有惊无险了,不过内部还是就此事召开了反思会议,探讨应该如何改进。   面临这种大型宴席,在原材料供应出现意外的情况下,他们怎么才能做到细致周到,排查所有问题。   于是首都饭店内部兴起了一股反思整治活动,各部门都开始提出自己的改进措施。   那天,客服部召开全体大会,王经理主持会议,并有上面彭福禄参与,王经理先对这次群英会圆满完成进行了表彰,之后也提出在这铁钉子事件中大家的表现。   最后,特意提出来孟砚青的机智:“我们做服务工作,就是要细致耐心,如果不是孟砚青同志的提醒,我们不会以这么快的速度锁定了六必居酱园的箩筐,不会这么快查明事情原委,很可能的结果就是,我们晚上的舞会就要耽误了!”   他这么一说,所有的人都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也没想到王经理突然来这一出,便礼貌地冲大家颔首。   这时候,彭福禄发话了,他对孟砚青提出表扬,并表示,孟砚青将会成为首都饭店外事人员的中坚力量进行培养,现在将暂时担任礼宾部的副领班职位。   副领班?   在场听到这话的人,全都翘头看过去。   要知道首都饭店的服务员都是有正式国家编制的,副领班已经算是干部身份了,各方面待遇都比普通服务员好很多,不说别的,听说分房子的时候都能优先呢!   大家惊叹不已,纷纷看过去,交头接耳的,问起这是谁。   当知道这只是一个进入首都饭店没多久的年轻服务员时,一时也是诧异。   才进来首都饭店没多久,直接从蓝褂到外事服务大领班,而且还给自己解决编制了,这也太行了吧!   李明娟听到大家议论,板着脸没吭声。   她突然觉得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就在昨晚,她在舞会上大放异彩,努力跳舞,每个人都知道她多么光彩四溢,本来这次的总结大会,她应该是那个最优秀的,最出风头的。   一切都该是这样的。   结果呢,竟然杀出来一个孟砚青,就以为一铁钉子,她就成了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她就一临时工,凭什么?就因为她会看钉子吗?   李明娟只觉得一切都糟糕透顶!   而就在李明娟侧前方,罗战松的脸色也不好看。   他坐在那里,尽量压抑着自己的烦躁。   他当然明白,事情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控制,这个孟砚青不知道是怎么半路杀出来的,竟然毁了他的好事。   他失去了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一次晋级机会。   以后他还会有很多机会,但是这种失去把控的感觉让他不舒服。   罗战松微眯着眼睛,有些烦躁地伸展开修长的双腿,思考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透过眼角余光,他看到孟砚青身边几个姑娘正围绕着,满脸兴奋,压低声音说着什么,显然她们正为孟砚青而高兴。   冯素蕊,王招娣,陈桂珠,胡金凤,这本来都应该是对自己心服口服的人。   应该芳心大动,苦苦暗恋,他只要稍微给一个笑脸,她们就愿意为自己出生入死,应该拥簇在自己身边,等着自己偶尔的一个回首。   可是现在,她们都不太搭理自己了,听到自己说的话,竟然没什么反应。   罗战松深吸了口气,他想着,也许是自己大意了。   既然有了孟砚青这么一个变数,那他应该更上心一些,对那几个姑娘多花点心思,毕竟做任何工作都离不开群众基础。   *   孟砚青直接升任副领班,成为李明娟秦彩娣等人的上级,和慧姐平起平坐了。   提升了副领班后,她可以去住三人间。   她倒是没去住这三人间,新宿舍不知道是什么性格的,还得重新相处,现在虽然是八人间,但是只住了五个人,且都是自己熟悉的,在生活上对自己很照顾,所以她日子过得其实很舒服,犯不着离开。   除了换宿舍,她还发了各种东西,春秋夏几套衣服,还有围巾,甚至还发了毛巾牙刷牙膏等生活用品,以及少量的购物券。   她一下子发财了的感觉。   孟砚青很珍惜这些。   以前她是孟家大小姐时,简直是千娇百宠,要什么没有,后来嫁人了,孟家不行了,陆家也很宠她,对她好。   一切都来得太轻易,所以并没当回事,甚至觉得仿佛自己享用那些都是理所当然的。   吃不上最地道的烤乳猪都觉得自己委屈大了,陆绪章不给自己做烧羊肉她都怨他懒,那是真正的不食人间烟火。   但是现在她心境变了,靠着自己得来的一星半点,她格外珍惜和喜欢。   一时又想起叶鸣弦,其实她明白叶鸣弦为什么送自己糕点,因为他看不得一个和孟砚青长相相似的人去吃那些客人剩下的糕点。   可孟砚青却觉得,只要干净卫生的话,其实没什么,这样也挺好吃的。   这几天,她当然也感觉到周围人对自己的态度,有人羡慕得不轻,有人来说恭喜。   蓝班的丁苹如最近频繁往她们宿舍跑,她现在知道孟砚青宿舍在私底下学习,练体型学英语,她也想跟着学。   孟砚青自然不藏私,把她也吸纳了。   白班的黄莉花那天和她说话,提起自己学英语的苦恼,她也和对方认真谈了谈学习方法问题,对方感觉受益匪浅,对她感激不尽。   那天孟砚青也遇到慧姐,慧姐淡淡地瞥她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道:“恭喜你,以后我们彼此照应。”   孟砚青笑道:“以后还得向慧姐多多学习。”   慧姐视线轻淡地扫过孟砚青的脸,看着那张明净漂亮的脸蛋,她心思便有些恍惚,想起来曾经那个陆家的儿媳妇,陆绪章的妻子。   陆绪章从年少时就是很沉稳很绅士的模样,好像永远是温润淡泊的,待人妥帖细致中又有着几分风流。   随便走过,都会有小姑娘芳心暗动。   她便是那些小姑娘中的一个。   她喜欢陆绪章,在每个无人的夜晚暗暗念着他的名字。   可是她也知道,陆绪章结婚了,且听说他的妻子是曾经惊艳四方的名门千金。   她心里有期盼,但也明白自己应该守住分寸,所以一直以来,暗暗藏着心思不敢有半点表露。   但她会暗暗好奇他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为什么那么早就结婚了,是奉子完婚?他自己是不是也不太情愿?   一直到那天,设在首都饭店的一场宴席,她看到了陆绪章的妻子。   看得出,他那妻子隐在陆家家眷中,衣着寻常,分明是刻意低调收敛的。   但即使如此,依然有着掩不住的风华。   后来宴席散了,她在忙碌之余,知道陆绪章还没走,便特意绕过前厅过去看,结果她看到,他那妻子好像心情不好,陆绪章便去哄。   那一幕是让人心痛的,她甚至后悔看到。   往日待人总是和善妥帖却又略显疏淡的陆绪章,竟然温声细语地逗着,伏低做小地哄着,把姿态放得那么低,低到了完全不像那个陆绪章。   偏偏即使这样,他那妻子还不高兴,冲他撒娇任性,好像还伸手打他,小性得很。   他竟浑不在意,依然对他妻子温言软语,又突然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朵玫瑰来。   那玫瑰娇艳动人,他妻子乍看到自然喜欢,竟以为是真的,低首去嗅,发现是萝卜雕刻出的假花。   陆绪章这才和妻子说起,前些天某国大使夫人来访,就拿了这玫瑰花做胸花,为此还上了报纸,他今天过来,特意让名厨雕刻的。   他妻子捏着那玫瑰,低头打量了好一番,才轻笑出声。   平心而论,她笑起来很好听,尾音微上撩,便是女人听了心里都发酥。   陆绪章低头俯首,不知道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两个人便看着浓情蜜意的样子。   之后两个人手牵着手一起离开,那背影几乎可以入画了。   当时的慧姐站在那里,呆了很久。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这个世上真有这样的男子吗?   有,那就是陆绪章。   那于她而言,就是天上皎皎明月,可望而不可及。   可是这样的一个男子,却早早踏入婚姻之中,有一个鹣鲽情深的妻子。   慧姐回忆着过去,轻轻攥紧了拳头,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   其实当她第一次看到孟砚青,看到她那张和陆绪章妻子如此相似的脸时,她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压抑下那喷薄而出的激烈情绪。   这让慧姐甚至有一种错觉,那个早已经消失了十年的女人,她又回来了。   这个女人犹如春日萌发的草,生机勃勃,她压都压不住,一切都无法阻挡。    第33章 想让我用这张脸讨好他?   其实对于慧姐那若隐若现的敌意,孟砚青并不放在心上。   慧姐针对自己不过是为了陆绪章罢了,但是一则孟砚青并不在意陆绪章了,二则……   说实话,不是孟砚青看不起这慧姐,就客观而言,陆绪章眼里根本没慧姐这个人。   慧姐不过是一个远远暗恋崇拜的人,她所了解的陆绪章,只是对外伪装的一层皮毛而已,她估计完全不懂陆绪章是什么样的人。   反而是罗战松,这可是关系到将来儿子的命运,她必须严阵以待。   这两天她也在宿舍关注了舍友们的动向,经过她的各种明里暗里言语,明显看得出,她们对罗战松表现出一种“不屑”,反而对她开始崇拜起来。   “他就是想坑砚青吧,想利用砚青!”   “他竟然还想挑拨砚青和慧姐的关系呢!”   几个舍友显然不太看得起罗战松,唯独那素蕊,从旁讪讪地说:“我觉得也没有吧,他也不是那个意思。”   她这一说,大家都对视一眼,不说话了。   孟砚青见此,明白这素蕊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不过也就随她,反正其它人是不会听罗战松摆布了,她倒是可以放心了,罗战松别想像书里那样舒舒服服了。   这天,孟砚青抽空找到了王德贵,去的时候提了一盒子点心,感谢他当时帮自己进了首都饭店。   王德贵看到东西笑得合不拢嘴:“我当时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有出息,这个错不了!果然,你现在可是出大风头了,我都听说了,你要转正了,以后就是接待外宾的人了!”   孟砚青笑着和他说了几句,便聊起来房子的问题,表示她有亲戚想自己买一处房子:“也不要太贵,最好是四千以内吧。”   王德贵听了,具体问了问那亲戚的要求,最后道:“其实我有个朋友,他正好要卖他家房子,自家房子,也是政策落实后还的,有土地证,还新办了房产证,什么都是齐全的,不过他那房子不大,我觉得卖得价格也不便宜,要五千三,回头有功夫,你带你亲戚过去看看吧,觉得合适,再慢慢谈价格。”   孟砚青便详细问了问,听着位置不错,距离首都饭店也就走路十几分钟,独门独户的。   她便商量着想去看看,王德贵一听:“行,现在就过去瞧瞧吧,他现在这会儿肯定在家。”   事不宜迟,孟砚青便跟着王德贵过去,那房子就在首都饭店往北一点的胡同里,是东西走向的死胡同,叫敦厚里,方砖地面,看上去有些年月了。   王德贵道:“这条胡同也就七八户院子吧,以前这是属镶白旗的,京汉铁路同人会还有三井洋行都在这一块,现在早没了,前些年这地方被政府收了,现在又还回来了,不过每家不一样,各家有各家情况。”   说着,他带了她往里走,槐树底下,这胡同里有几个小孩子正摔三角弹玻璃球,一个个都玩得脸蛋通红。   孩子看到他们过来,好奇地打量,无邪天真的模样。   孟砚青跟着王德贵进了那院子,却见那院子不大,种了两棵树,一棵梨树,一颗苹果树。   房子修建得倒是规整,磨砖对缝的老建筑工艺,整个墙面光滑平整,严丝合缝,看得出修建这宅子的是讲究人。   这时候,主人出来了,六十多岁了,穿着中山装,戴着眼镜,从气质看,倒像是一个当官的。   他看到孟砚青后,过来打了招呼,便请她进去看看。   北屋有三间房,两明一暗,明暗之间用了精致的花玻璃隔扇,正房竟然铺设着木地板,卫生间用了花砖铺地   最让孟砚青想不到的是,正房的装修竟然是金丝楠木,看样子并不是原配,是后来装修的,这就罕见了,太过奢侈。   王德贵:“这房子可是讲究得很。”   孟砚青这么看了一遭,心里已经有了定数,道:“这房子原本是大四合院的一个小跨院吧?”   她这一说,那中山装便怔了下,之后看向王德贵。   王德贵:“这,这我可不知道……”   他确实没提这一茬。   孟砚青道:“按照老北京四合院的规矩,内院一般种海棠种石榴,外院种枣树,这里种了梨树和苹果,这是老四合院很少见的,所以这必然是跨院了。”   中山装听这话:“说得是,瞧你是个懂行的,这里确实是跨院。”   孟砚青又看了看,道:“既然种了,那不可能只种一棵,是不是之前运动时候被砍了两棵,那砍的应该是杏树和海棠吧?”   至此,中山装便笑了:“是,你说得一点没差,确实这里原本种着四棵树,运动时候砍了两棵,现在只剩下梨树苹果了,我自己住这里,觉得这梨树不好,想干脆也砍了,不过却舍不得。”   孟砚青:“这房子建造规矩,用料也讲究,只是可惜了,到底是一处跨院,这格局不如正经院子,从风水上说,到底心里存着几分疙瘩。”   中山装无奈:“这不是价格也便宜吗?”   孟砚青颔首:“说得也是,我回头和我亲戚谈谈,再考虑考虑吧。”   中山装点头:“行,这不是小买卖,回头让你亲戚也过来看看。”   一时告别了王德贵和那主家,孟砚青赶回去首都饭店。   其实这房子她倒是中意得很,虽然是跨院,但没什么大毛病,建造也讲究,回头自己好好收拾,也算是一处好住所。   至于钱嘛,她很快就要有着落了。   这父子俩无论谁输谁赢,陆亭笈无论会不会暴露,反正他们都会把那笔钱给她的。   只是——   孟砚青轻叹了一声。   其实面对陆绪章,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可是陆绪章看到她,估计得受很大的冲击了。   *   回来后,她原本想着过去找儿子,谁知道却恰好见到法国人Prosith过来,对方看到她,倒是热情得很。   她心里一动,只觉得这事真是巧了,当下和Prosith聊了聊,干脆约着共进午餐。   她现在急需钱,虽然当模特挣不到太多钱,但好歹比没有强,再说这Prosith估计要在大陆待一两年,这对她来说是一个长期进项。   吃饭时候,孟砚青多少感觉到了,这Prosith对自己有些想法,但又不是很强烈的想法,偏向于可有可无的好感。   其实这位Prosith还年轻,才二十四岁,英俊又有才华的法国小伙子,浪漫又艺术,孟砚青暂时没什么处对象的想法,反正当朋友和伙伴随意交往着就是了。   整个午餐非常愉快,孟砚青给Prosith介绍了老北京的胡同习俗以及传说,听得Prosith非常兴奋,这些他都打算好好拍摄,他希望向西方人反应真实而鲜活的中国,想留下时代的痕迹。   这么说了半晌,Prosith提起自己没有合适的中文名,孟砚青还给他取了一个中文名“彭雷”。   孟砚青:“这个名字和你的意大利姓名发音多少有共通之处,同时也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名字。”   Prosith听孟砚青解释了“雷”的意思后,倒是喜欢得很,他决定明天开始他就叫彭雷了。   吃过饭后,两个人便约好了,明天她不用上班,恰好过去给彭雷当模特,先去颐和园拍照。   孟砚青颔首,又问起衣着问题,彭雷道:“你随意,穿你日常会穿的,我不会对你的衣着指手画脚,因为你自己挑选的才是正宗中国气息。”   孟砚青便都懂了,当下又和彭雷商量了一些细节,便匆忙回去参加培训了。   吃过午饭后,她过去新街口,想找儿子,谁知道没找到,反而遇到了宁碧梧。   宁碧梧跑过来和她说了一番话:“小姨,我就知道你惦记着陆亭笈,我都给你打探着呢,他爸回国了,他跟着他爸过去他爷爷家了,去了东交民巷,我估摸着他们得明天回来吧。你有什么要说的,告诉我,我帮你传话,或者你留个纸条也行!”   说着,她很体贴地拿出来纸和笔。   孟砚青没想到宁碧梧这么细致体贴懂事。   这么好的小姑娘,她儿子竟然天天对人家恶声恶气的?   陆绪章自己不是很招女人喜欢吗,他怎么不教教儿子?   这父子两个匀一匀就好了。   孟砚青写好了后,到底是先回去首都饭店了。   趁着姑娘们都出去了,她自己在宿舍都是清净,趁机拿出课本来学习。   她最近抽空就看书,现在数学已经看完一本了,物理也看了半本,化学都是没太多要看的,原理都还记得,只是需要背,反正抽空多背背就是了。   以她眼下这个速度,估计考两年考到年龄限制了也考不上,所以她还是得尽快改变现状才是。   叶鸣弦在数理化方面是非常有天分的人,他那个位置,自然也有很多外人不能有的资源,他说帮自己找一些教辅资料,希望能有所助益吧。   当然了,前提是自己先把高中几本数理化都通读一遍,心里多少有个数,不然再好的教辅也没法把知识点硬塞到自己脑子里。   天冷了,宿舍里便显得格外安静,她披着外套,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就这么潜心读书。   谁知道正读着,却听到外面有人喊:“孟砚青在吗,孟砚青是哪个!”   众人全都看过去,却见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服务员,年纪四十多岁。   孟砚青便道:“我是孟砚青,找我有什么事?”   对方道:“你过来下,有客人要见你。”   孟砚青有些疑惑,便也跟着那女服务员往外走。   一众服务员见此,多少纳闷,打量着这一幕,低声嘀咕起来。   孟砚青跟着女服务员下了楼,那女服务员才道:“有人要问你话,那可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人,你去了后,人家问什么你就老实回答,知道了吗?”   孟砚青点头:“我知道。”   孟砚青被带到了一处会客厅,走进去后,她便见到了——   宁助理。   她知道,这是陆绪章的助理,跟着陆绪章三年了吧?她飘的时候看到过。   她淡淡地看着对方:“你好,我叫孟砚青,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宁助理听此,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打量着孟砚青。   孟砚青见此,也就明白了,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不过是刻意让人不安的手段罢了。   她便随手拿起旁边的橘子,剥开来,吃了一颗。   宁助理没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   他看到她将橘子剥开后,把橘子上面每一根丝络都剥得很干净,之后才轻咬了一口。   她的动作很慢,不疾不徐的。   这给宁助理一个错觉,这个人在某些方面,在气质上,实在像极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他曾经看到陆绪章这样剥橘子,几乎是一样的流程。   只不过他剥了却不吃,就一瓣瓣整齐地码放在那里。   宁助理在她吃到第三瓣橘子时,终于开口:“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孟砚青吃下那口橘子后,优雅地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唇,之后才抬起眼:“你可以继续说了。”   宁助理打量着她,有些兴味地看着孟砚青:“你还挺有意思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出乎我的预料。”   孟砚青神情淡淡的,没搭话。   她等着宁助理往外吐话。   本来乍看到宁助理,她也想过是不是那天陆绪章认出自己了,但是现在看到宁助理这姿态,她就明白是自己想多了。   但凡陆绪章有所怀疑,他一定会亲自过来,断断不至于让他的助理跑来。   这不是来她跟前丢人吗?   宁助理见孟砚青四平八稳竟然毫无情绪波澜,他确实是意外了。   他以为自己会面对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姑娘,自己震慑一番,再和她说明情况,她应该很愿意——毕竟这种一无所有的小姑娘遇到这么好的机会,还不是拼命扒住,借此往上爬?   结果这位可倒是好,竟然不动如山。   他笑着说:“我已经大致了解了孟同志家里的情况,孟同志也应该知道,你们家有一门沾亲带故的远亲,那可是有些来历的。”   孟砚青:“你是说陆家吗?”   宁助理便笑起来:“聪明人,果然是聪明人。”   孟砚青眼神凉凉的:“所以?”   宁助理:“我就直白地说吧,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孟砚青:“谁?”   宁助理:“陆同志你知道吧,你很像陆同志去世十年的发妻。”   孟砚青:“哦。”   宁助理叹了声:“十年前,陆同志爱妻去世,他对他的亡妻一直很是牵挂,而你和她很像。”   孟砚青打量着那宁助理:“你见过陆同志的亡妻吗?”   宁助理:“当然没有,不过我知道你和他很像。”   孟砚青笑了:“没见过你就敢说像?”   宁助理坦诚地道:“既然话题说到这里,那我打开天窗说亮话,那天陆同志过来珠宝展厅,你是不是就在洗手间打扫卫生?”   孟砚青便明白了:“他看到我了,觉得我像。”   宁助理点头:“是,他说你很像很像。”   孟砚青笑了,笑中别有几分嘲讽的凉意。   她笑望着这宁助理:“所以你自作主张过来找我,想让我用我这张脸来讨好他?”   宁助理:“话不必说得那么难听,就是帮你引荐下,这样对你来说,不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   孟砚青笑道:“你知道你们陆同志的亡妻叫什么名字吗?”   宁助理蹙眉:“我确实不知道,不过这重要吗?”   孟砚青:“那你知道我最近交往最多的朋友是谁吗?”   宁助理狐疑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孟砚青起身。   宁助理便感觉,当她站起来时,周身便有一种熟悉的气息,那是他总是能在陆绪章身上感觉到的。   孟砚青拿起一个橘子,堂而皇之地塞在自己右边口袋里。   宁助理微怔了下。   孟砚青又拿了一个橘子,理所当然地放进左边口袋里。   宁助理疑惑。   孟砚青却竟然又拿了一个橘子。   宁助理下意识看她口袋。   这次她却没塞口袋,已经没口袋了,她从容不迫地拿在手里,轻轻转动着。   在宁助理异样的目光中,她笑道:“这橘子挺甜,我拿走了。”   这大冷天的,好多橘子都干巴了,但是这一盘就特别甜,估计是厨房的特供?   宁助理眯起眼睛,无法理解地打量着孟砚青。   孟砚青稳稳有了三个橘子,才笑看着宁助理:“宁助理,我看你也是一个人才,给你一句忠告。”   宁助理眉头拧得死紧。   孟砚青:“不要试图揣度上司的想法,也不要试图自作主张,那只是画蛇添足罢了。”   宁助理眼底瞬间泛起狼狈。   孟砚青轻声道:“有些人的前途就是死于话多。”   说完,她径自走出会客厅。 第34章 听鹂馆惊鸿乍现   这天晚上长城宾馆有活动,需要首都饭店服务支援,王经理亲自带着人去了,慧姐领了一批人,剩下的由孟砚青带领着留守在首都饭店。   一晚上也没什么大事,孟砚青换下领班制服,正打算回去宿舍,谁知道金班的孙秀芹却突然急匆匆跑过来,问:“你们看到慧姐了吗?慧姐回来了吗?”   她这一说,大家都摇头:“没,不是出外会,过去长城宾馆帮忙去了吗?”   孙秀芹一跺脚:“哎呀!那王经理呢,王经理呢?人呢?”   她平时咋咋呼呼的,大家也没当回事,便随口问:“王经理那不是也去了吗,你怎么了?”   孙秀芹咬牙,压低了声音很无奈地说:“那个陈晓阳来了。”   她这一说,大家都微惊:“他来了?”   孟砚青原本没在意,如今听到,也是意外。   当时自己儿子和人打架,那个什么胡正道,不是说就是抱了一个叫陈晓阳的大腿吗?   当下她好奇,问了句:“陈晓阳是谁?”   孙秀芹:“哎呀,别提了,今天陈晓阳来了,在舞厅呢,结果要挑几个姐妹过去,他手里拿着条子呢,孙主任批的,有红章,把咱好几个姐妹都叫过去了,我看着那劲头不对,那我赶紧找彭总经理去,得赶紧找人去!”   说完她就跑了。   她走了后,在场几个服务员全都变了脸色,大家面面相觑。   孟砚青疑惑:“这陈晓阳怎么了,需要服务员那我们过去服务,秀芹怎么这表情?”   旁边吕银铃无奈:“砚青,你是不知道这陈晓阳,他不是什么好人啊!”   孟砚青陡然意识到了。   首都饭店的服务员毕竟个个都长得标致,来往客人多,难免有些起了心思的,但是因为这里位置特殊,一般人没那么大胆子敢在这里动土。   可这其中说不得就有一些纨绔子弟,仗着自己的身份背景胡作非为。   看上去自己儿子和那个陈晓阳不太对付,儿子肯定是好儿子,那和他不对付的陈晓阳就必然不是什么好人。   一时几个服务员低声议论着,显然都有些担心,不过也没办法,孟砚青便换了衣服出去,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孙秀芹,她都急得满头大汗了。   孟砚青:“陈晓阳人呢?”   孙秀芹顾不上和她说,只匆忙道:“外面呢,点了赵树静她们,据说是要让她们出外服,王经理也不在,这会儿了,谁来拦住他们呢!”   说完她人已经跑了,估计是去找别人了。   孟砚青蹙眉。   今晚因为长城宾馆的活动,首都饭店基本没留几个能顶事的,彭福禄估计去海里汇报了。   这会儿,找谁也白搭,再拖下去那几个服务员真被陈晓阳带走,不一定出什么事儿。   其实她和那几个服务员关系也一般,但是她看不得这样的事。   略犹豫了下,她便过去前台,拿饭店电话给陆家打了一个电话。   这号码还是陆亭笈之前留下的,她怕万一打电话碰到陆绪章,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打的。   她打了后,便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四十多岁。   她顿时明白了,这是陆亭笈所说的满嫂。   孟砚青便和满嫂道:“请问绪章在家吗?”   满嫂听着这声音,好像很年轻,但是张口间就是一句“绪章”,要知道以陆绪章的身份位置,已经很少有人直接就这么称呼他了。   关键是她称呼得还那么自然而然,理所当然。   满嫂只好道:“先生他不在家,好像在单位,你哪位,需要留个话吗?”   孟砚青:“你现在用的是客厅的电话,是吗?”   满嫂点头:“是。”   孟砚青颔首:“那麻烦你现在过去书房,在书房靠窗户的花梨木小桌前,是不是有一本手抄通讯录?”   满嫂听着,惊讶不已,一时也不敢说什么:“……确实有。”   孟砚青:“那麻烦你过去,翻开,找到任红喜的电话,然后告诉我。”   满嫂越发疑惑,毕竟孟砚青那态度实在是太自然了,一切都仿佛顺理成章,而且她对家里的摆设太熟悉了。   她心里虽然有些提防,但还是过去,翻找了一番,果然有一个电话号码,叫任红喜。   她疑惑:“你要这个电话?”   孟砚青:“是,我有很紧急的事需要联系绪章,他不在,你把这电话号码给我说下吧。”   满嫂到底是有些警惕的,疑惑地问:“可是,你哪位?”   孟砚青:“我是他老同学,以前经常过去他们家,你不知道我?”   她比满嫂更疑惑:“你是新来的吧?”   满嫂:“我在这里干了一年多了。”   孟砚青:“哦,才一年多。”   云淡风轻的语气,直接把满嫂说得没底气了。   她继续道:“我记得亭笈说过,家里换了一位新的阿姨,做栗子焖鸡很好吃是吧?那天我还纳闷,以前阿姨好像不会做这个,原来是你做的,听着手艺很好。”   这种轻描淡写的评价,让满嫂早没了怀疑,忙客气道:“原来是先生的老同学。”   孟砚青:“我姓孟,你回头和绪章提一下,他就知道了。”   满嫂自然也怕得罪人,再说如今这电话号码,一般人不会知道的,能知道的必然是熟悉的,当下也就把电话号码说给了孟砚青。   孟砚青记下来,道:“如果他回来得晚,那就先不要和他说了,免得他记挂,他最近工作太忙了。你等第二天和他提一下就行,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满嫂忙点头:“好,我明白。”   挂上电话后,孟砚青马上一个电话打给了那任红喜。   陈晓阳他妈身体不好,一直不怎么管事,也不管他,他家里纵着他,估计是惯坏了。   不过孟砚青知道任红喜,这是陈晓阳的祖母,这祖母从小照顾他,能管住他。   陈家和陆家关系说不得多亲近,但是十年前,她见过任红喜,也说过几次话,留有彼此电话号码,按说住的都是单位分配房子,又没像陆绪章一样出国几年离开,老人家电话号码轻易不会换的。   而以陆绪章的习惯,后来那电话号码哪怕誊抄过,也不至于特意丢掉一些联系方式,所以她可以赌一赌,从陆家拿到电话号码。   电话铃声响了几下后,那边果然接通了,确实是任红喜。   孟砚青便大致讲了下情况,之后道:“就在首都饭店,拿了条子找饭店要人,还叫了几个一起陪着,有一些是顽主,都是经常打架的,麻烦你去一趟,不然这里就得报警了,一旦报警,事情就不好说了。”   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任红喜这个人一直管着陈晓阳,陈晓阳的胡作非为自然瞒着任红喜的,任红喜听了这个,起了疑心,必然赶过来。   挂了电话后,她便过去歌舞厅,却见孙秀芹正在那里急得焦头烂额。   她上前问:“什么情况了?”   孙秀芹很无奈:“现在说是要让她们几个出外服!”   孟砚青:“现在?那就是赖着不去呢?”   孙秀芹:“你说得简单,哪能不去呢,人家是拿着文件的,上面都盖着戳子,既然文件到了,我们就得出人,不去的话,那回头追究下来,别人我不知道,但咱们首先就犯错了,开除了,一辈子前途都毁了!”   孟砚青:“现在必须去?”   孙秀芹:“那可不!没人做主,谁敢抗命不遵呢!我可不敢,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孟砚青略沉吟了下,径自过去舞厅,便看到有几个人正要离开,为首那个穿着羊毛大衣戴着墨镜,他旁边簇拥着几个年轻人,一看就是混混模样,嘴里都叼着烟。   跟在他们后头的是赵树静几个,她们几个明显不情愿,但也没办法。   孟砚青径自上前,叫住他们:“陈先生,请留步。”   她这么一开口,那陈晓阳便有些恼,正待呵斥,结果就看到了孟砚青。   他一看到孟砚青,那眼睛就亮了,他很有兴味地问:“你是谁?这里的服务员?叫什么名字?   孟砚青笑道:“陈先生,虽然我们都知道你的大名,但是你来了,调我们服务员离开,能不能让我看一下你的文件。”   陈晓阳挑眉,望着孟砚青:“胆子不小,找我要文件?”   孟砚青:“怎么,不可以吗?”   陈晓阳哈哈一笑:“可以,当然可以!”   说完,他给旁边跟班一个眼色:“把文件给这位美丽的服务员小姐看看。”   那跟班听了,忙呈出文件来给孟砚青。   孟砚青一眼扫过后,点头:“这文件上说,要借用三位外事服务员开展对外招待服务工作?”   陈晓阳笑道:“对,三个。”   孟砚青点头:“是不是要挑选最优秀的?”   陈晓阳好奇地看着孟砚青:“当然了,最优秀的,最漂亮的。”   孟砚青扫了一眼三位服务员,却见她们正茫然地站在那里,完全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她笑了下:“我难道不比她们三个优秀吗?”   她这话一出,赵树静几个瞬间望向孟砚青。   她们瞪大了眼睛。   这可不是争优秀的时候!   这陈晓阳不是什么好人,非要带她们出外服,还不知道去做什么呢!   谁不担心呢!   结果这孟砚青却眼巴巴跑来和她们比优秀,这是傻了吗?   旁边陈晓阳几个同伴也都惊讶的看着孟砚青,这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绝品!   陈晓阳看到这情景,瞬间笑了,他摸着下巴,打量着孟砚青:“你确实比她们几个优秀,要不你去?”   孟砚青:“可以,那就把她们放下,我去。”   陈晓阳见此,哈哈笑了:“那可不行,我们这里文件明确写了,要三个,一个人肯定不够,这样吧,你换下来一个。”   孟砚青:“也行。”   她这么说的时候,赵树静几个神情便异样复杂。   她们看出来了,孟砚青这是想用她自己换她们。   大家咬着唇,有些感动,又有些不敢置信。   论交情,她们和孟砚青其实关系一般,结果孟砚青却来替换她们,这怎么让人相信!   大家都感动,感动之余又有些无措,孟砚青显然不是傻,她就是想来救她们的。   可是,换谁呢?   那陈晓阳见此,便随便指着其中一个:“你走吧。”   那服务员一听,自然松了口气,她咬唇感激地看了眼孟砚青,犹豫。   孟砚青淡声道:“走吧。”   那服务员差点哭了:“谢谢你!”   说完赶紧跑了。   陈晓阳笑看着孟砚青:“好颜色,好气魄,我就欣赏有勇有谋的美人儿!既然你要去,那赶紧的,走吧!”   孟砚青自然不能跟他去,她就是来拖延时间的。   去了外面,谁知道发生什么事,在首都饭店,他就算再胡来,也得有个分寸,实在不行,和他拼了,闹起来,首都饭店的安保人员也不是吃素的。   她当下笑看着陈晓阳:“陈先生你多大了?”   就她的记忆中,陈晓阳比原来的她小十岁,她记得见过这小孩,他小时候挺可爱的,没想到长大了这熊样。   陈晓阳大咧咧地笑道:“我二十二了。”   孟砚青:“哦,不小了,你这么大了,那能不能告诉我,你请三个服务员要过去干什么?”   她这么问,旁边的几个同伴都笑起来,陈晓阳也说笑着说:“就玩呗!”   孟砚青:“哦,你都会玩什么?”   陈晓阳:“会玩什么?”   他哈哈笑起来:“我什么都会玩,本事大着呢,你可以慢慢体会!”   孟砚青却道:“陈先生也是四九城说得着的公子哥了,既然爱玩,那总得玩出一个门道来,别告诉我你闷头瞎玩,传出去可是要让人看笑话的。”   旁边大家伙看着孟砚青,全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好看的姑娘说话可真厉害!   陈晓阳收了笑,好奇地看着她:“那怎么玩出一个门道?”   孟砚青:“分文玩,还是武玩,文玩的话,古玩字画古籍家具,这些是玩一个风雅,玩一个文化,你会吗?”   陈晓阳摸了摸下巴:“我不会。”   孟砚青继续道:“那就武玩吧,养鹰养狗玩蛐蛐玩鸽子,你会吗?”   陈晓阳叹了声,笑道:“我也没玩过这个。”   孟砚青眼神鄙薄:“你都二十二岁了,家里有钱有闲的,你都学会什么了?”   陈晓阳很有兴味地看着她,摇头晃脑:“抽烟喝酒打麻将,跳舞唱歌谈恋爱,我的长项,怎么样?”   孟砚青淡声道:“我看你这几个爱好里,只有谈恋爱是长项,其它都是凑数的吧?”   她鄙薄地笑了声:“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会,不学无术,没有人会喜欢你,不过仗着家世出来胡混。”   陈晓阳不可思议地挑眉,看着孟砚青。   他没见过这种女人,一点不知道害羞,仿佛天不怕地不怕。   他拧眉:“你也太小看我了,抽烟喝酒,谁能不会?”   孟砚青:“你竟然会?”   她微侧首,就那么打量着他。   陈晓阳便觉得,她那眼神,简直仿佛在评估一斤猪肉多少钱。   他被看得喉咙发痒,最后只能咳了声:“抽烟喝酒,谁不会呢!”   孟砚青:“行,那我考考你吧。”   陈晓阳拧眉:“考我?”   孟砚青颔首:“先考抽烟,再考喝酒,不合格的话,以后你陈大少爷就别说自己是个玩家了,你就直接说,你是个色鬼,只是想谈恋爱而已,别整那些有的没的。”   陈晓阳:“……”   他默了一会,给气笑了:“抽烟喝酒我还用你一个女人考吗?”   孟砚青笑道:“也许你就是不及格呢?”   陈晓阳摆摆手:“行行行,你给大家开开眼,告诉我,什么叫及格,行吧?”   孟砚青:“可以,你也学着点吧。”   陈晓阳:“……”   他纵横花丛几年了,就没见过这种女人!   赵树静和宁月锦显然都已经懵了,她们哪想到孟砚青跑到陈晓阳跟前,还能有胆子和陈晓阳来这么一出。   一时两个人也都是又佩服又震惊,这个时候什么都不敢说,只能乖乖听着了。   当下大家也不走了,重新进去舞厅,孟砚青对陈晓阳道:“先考考你抽烟吧?”   陈晓阳笑道:“还没有请教你名字呢?”   孟砚青:“我叫丽娜,今年三十五岁了,你们可以我丽娜阿姨。”   三十五岁?丽娜阿姨?   大家当场差点被逗乐了。   小姑娘分明只有二十岁上下的样子,却自称三十五岁,还要让他们叫姨,这太逗了!   陈晓阳笑道:“这位丽娜阿姨,那你现在打算怎么考我们!”   孟砚青扫了一眼场上,道:“给我搬张椅子,放这儿。”   陈晓阳:……   众小年轻:……   就没见过这么有气势的女人,仿佛人家就是天生的姑奶奶!   大家面面相觑后,陈晓阳命道:“还不给丽娜阿姨搬张椅子来?”   于是马上便有人搬来了椅子。   孟砚青也不客气,径自坐下,坐下后,才道:“烟呢?”   陈晓阳忙给孟砚青递上烟来。   孟砚青垂眸,在那五光十色中看着那根烟。   她会抽烟,而且还很懂一些技巧。   年少轻狂时,她和陆绪章一起学着抽烟,一起研究抽烟的技术,简直研究到了极致,研究到极致后,两个人就一起戒了。   抽烟是一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儿,不优雅也不美,不值当他们浪费时间。   她修长的手指捏着那根烟,视线扫过全场,之后才道:“是不是觉得抽这种烟很有排面?”   陈晓阳:“没排面吗?知道这是什么烟吗?”   孟砚青漫不经心地笑了:“1976年开始外销,这两年开始对内销售,售价一百一包,而这一根,是中南海祥和壹叁贰,烤烟型,含焦油量十毫克。”   她这么一说,众人惊诧不已,太厉害了!   陈晓阳眸中浮现出惊艳,他打了一个响指:“佩服,佩服!”   孟砚青修长的指轻轻把玩着那根烟,笑道:“所以我说,这烟抽起来没排面,抽这根烟的人,不过是把身份写在烟上罢了,其实根本不懂烟,只是像一个暴发户罢了。”   陈晓阳:“那什么烟好?”   孟砚青道:“你还不会抽,就先不要问什么烟好了,问了你也不会抽。”   陈晓阳:“……”   他这辈子挨的埋汰都没今天多!   这丽娜阿姨太厉害了!   孟砚青继续道:“你们自以为会抽烟,但是其实你们只知道闷头抽,那不是抽烟,那是吃烟,不过是牛嚼牡丹罢了。”   陈晓阳:“那该怎么抽烟?”   孟砚青伸手,修长的手指优雅一动,夹住那根烟:“点上。”   周围人等看着,一时全都目瞪口呆,五体投地。   她竟然让陈晓阳给她点烟,她知道陈晓阳是谁吗?   可人家说话的那气场,可真是强,就是一股子千金大小姐的味儿,让人觉得,人家都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了,你必须得听着!   陈晓阳竟然真听话,他拿了打火机,给孟砚青点上了烟。   旁边一群同伴都没眼看了,这陈晓阳怎么转眼成小弟了!   孟砚青捏着那根烟,烟头散发出袅袅烟气,她笑了下,道:“绣阁书堂寂寂时,销愁何物最相思。携来三尺湘筠管,呼吸通宵伴咏诗,知道这诗什么意思吗?”   陈晓阳已经敬佩得五体投地:“不知道,什么意思?”   孟砚青笑看他一眼:“不知道的话,那就回家多看看书,或者让父母教教?”   陈晓阳便笑起来:“父母?得,我父母忙着呢,哪有功夫管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突然就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   他略意外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舞厅的门被推开了,外面站着的是老太太任红喜。   任红喜看着里面烟气缭绕的样子,再看到自己大孙子正几个女人站在一起,顿时气炸了。   她怒指着陈晓阳:“你这是干嘛呢?”   孟砚青知道来的便是任红喜,她自然不想让对方看到,当即略退了一步。   好在那任红喜一心恼着她这大孙子,舞厅里灯光昏暗,烟雾缭绕的,她自己眼神又不好,根本没留意孟砚青。   而随着任红喜过来,几个大领班也忙跟着来了,甚至连安保人员都到了。   陈晓阳一时也是恼恨:“谁把你叫来的,怎么把你老人家叫来了!”   任红喜气得都喘不过气来:“我有千里眼行吧,你还敢说,你赶紧跟着我回去,让你爸收拾你去!”   陈晓阳也是没办法,到底是家里长辈,他能怎么着!   他只能不甘心地扫了眼孟砚青,之后道:“行,下次,下次!”   等陈晓阳离开后,众人全都松了口气,忙围了上来。   赵树静和那宁月锦等自然后怕,幸亏孟砚青来得及时,不然她们说不定就被带走,带走后,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呢。   等两个人终于醒过味来,爬起来,几乎想跪在孟砚青面前。   赵树静哭着说:“砚青,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拦住了,我,我不知道会怎么着。”   宁月锦从旁则是直接哭了,孟砚青长那么好看,她站出来,其实就是把陈晓阳的注意力引到她身上了,如果不是那陈晓阳奶奶来了,那她说不定自己也遭殃!   很快,慧姐和王经理也赶回来了,就连彭福禄都回来,大家知道了事情经过,脸色都很难看。   赵树静把当时的情况详细说了:“砚青救了我们,要不是她,我们还不知道怎么着呢,她一直在和陈晓阳周旋!”   旁边的宁月锦两个人也忙道:“对对对,她可真行呀,一点不怕,一直和那些人拖时间。”   彭福禄详细听了大家的说法,很久没有说话。   最后他终于开口,诚恳地道:“各位女同志,这是我的错,是我大意了,让你们受惊了,我会打一个报告上去,会反思一下我们现在的服务调用机制,改进下流程,以后绝对不能让你们受这种惊吓。”   大家咬着唇,都默不作声。   彭福禄看向孟砚青,伸出手来,郑重地握住孟砚青的手:“孟同志,谢谢你,你很机智,你这是——”   他喉结动了动,才艰难地说:“你帮了我,不然万一出什么事,我这辈子心都不安!”   *   因为陈晓阳事件,孟砚青在服务员中威望大增。   之前,她是有职位,但是别人未必多服气,就算服气也是生硬的服气,但是现在提起她来,大家一个个都是心悦诚服。   也许其它时候大家会明争暗斗的,但是遇到这种事,必然是唇亡齿寒,孟砚青在关键时候,自己顶上,救了姐妹,怎么不让人感动呢。   这么一来,孟砚青威望甚至已经和慧姐并驾齐驱,大家都觉得比起严厉的慧姐来,她更让人舒坦,也更让人喜欢。   慧姐显然也感觉到了,不过她最近情绪低落,好像对此毫无反应,甚至有几次值班时候还走神,大家都看出来她精神不好。   孟砚青也感到,好几次慧姐都怔怔地看着她,让人心里发毛。   这多奇怪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慧姐暗恋的人是她呢……   她只好努力忽略了……   这天,孟砚青轮休,按照和法国人Prosith——现在叫彭雷,按照和彭雷的要求,过去了颐和园,准备拍摄。   为了能挣到彭雷的这份模特钱,孟砚青也是打算花费一些心思的,她知道自己不需要打扮得太过了,但是也不能太邋遢,好歹得有当今社会中国女性中等偏上的时髦。   不然,彭雷在大街上随便拍照就可以了,干嘛还花钱找她?   所以孟砚青不敢大意,找了赵助理,想问问买一套内部化妆品,赵助理对她还算是很照顾的,便通过特殊关系帮她弄到了一套护肤品,据说还是香港过来的,就是有些贵,要二十多块钱。   这对于如今的孟砚青来说,简直是天价了。   不过她到底是买了。   她不可能一直素面朝天,一套化妆品还是需要的,不只是为了彭雷的拍摄,以后肯定还有别的场合可以用。   这一套化妆品买下来,节省一些用,估计能用两年,这两年她能干不少事呢。   拿到这套高价护肤品后,她简单化妆,之后换上儿子帮自己买的大衣,现在天冷了,穿大衣就很合适了。   这么打扮过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还是颇为得体的,当下便出发过去颐和园了。   到了颐和园后,她很快和彭雷会合了。   彭雷看到她后,惊为天人,激动地道:“漂亮,太漂亮了,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中国女性!”   他感叹:“你就是一块东方美玉,你就是东方艺术!”   孟砚青笑道:“谢谢,我们先进去颐和园吧。”   彭雷忙点头,当下殷勤地陪着孟砚青过去颐和园。   孟砚青大致给他介绍了颐和园情况:“原本这里是昆明湖和万寿山,以此为基址,模仿了杭州西湖,又汲取了江南园林的设计手法建造的。”   她笑着道:“咱们这时候来,可真是好时候,北京这地界和别处不同,北京的春秋都是一闪而过,如今深秋刚过,初冬乍现,这个时节更是稍纵即逝。”   彭雷望着这颐和园景致,也是感慨万分。   这天空蓝得极致,这湖水蓝得纯粹,两种不同的蓝色融为一体,在这层林尽染缤纷斑斓的秋景中,美得让人感觉,每一口呼吸都是东方的诗情画意。   而那朱红宫墙和那红绿琉璃瓦,映衬在这湖光山色中,更是气势恢宏巧夺天工。   彭雷:“不来中国,我不知道中国园林的美。”   孟砚青听此,笑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孕育一方的美,法国的卢浮宫何尝不让人震撼。”   彭雷听这话,哈哈一笑:“你说这话的时候,仿佛你去过卢浮宫。”   孟砚青当然见过,不过她没解释,只是笑道:“看过照片,觉得很美。”   彭雷:“那我送你一套我的照片吧,法国卢浮宫的照片,你一定会喜欢。”   孟砚青:“好,能拥有法国顶尖摄影师的亲赠,我很荣幸,彭雷先生,可要记得给我签名。”   她已隐隐感觉,彭雷作为法国知名摄影师,必将扬名天下——事实上能在这个年纪就获准拍摄法国总统日常,他已经是超越了同时代绝大部分摄影家。   两个人这么说笑着,孟砚青做导游,带着彭雷游览各处,此时正值艳秋之季,山色苍苍,林绛草黄,宫墙隐隐其间,自是别有一番风味。   彭雷沉浸其中,带着长枪短炮,好一番拍。   他也不好孟砚青特意做什么姿势,只需要她随意那么一站就好了。   “你一定练过舞蹈。”彭雷满意地看着自己拍摄的成果,笑着道:“你的气质太好了。”   孟砚青笑而不语。   彭雷除了拍孟砚青,也拍这颐和园的游人,他喜欢中国的风土民情,一辆小竹车,一个滚铁环的小孩儿,一个挽起发髻的老太太,那些中国人司空见惯的,他都看得津津有味,要纳入他的相机中。   两个人看了好半晌,最后到了颐和园内部展览馆,这展览馆里倒是颇为搜集了一批晚清时代的珍稀异宝,涉及铜器、玉器、瓷器和珐琅等,看得彭雷眼花缭乱。   孟砚青对珠玉古董都略知一二,也就给彭雷大概介绍介绍,当彭雷看到其中一件的时候:“那是用白银铸造的吗?”   孟砚青看过去,却见那是一件银锤揲八仙过海人物故事纹铺首衔环大碗,当下笑了:“我们中国有一个成语叫做千锤百炼。”   彭雷:“千锤百炼?”   孟砚青自然有意卖弄下,也好让这法国人见识见识东方文化的底蕴。   于是她笑道:“你有没有发现,那只莲瓣纹金碗外壁边缘很薄,就像一片轻薄的莲花瓣,飘逸自然地舒展开?”   彭雷点头赞同:“是,所以我才想不明白,这到底怎么造出来的,用模子吗,还是什么先进工业技术?可是那么薄的莲花瓣,那么随意,就像是它真实的莲花瓣自然生长出来的!我简直无法理解,你们中国人在几百年前,就有这种高明的技术吗?”   孟砚青笑道:“这就叫千锤百炼。”   彭雷不明白:“什么是千锤百炼?”   孟砚青:“用的是中国传统的金银锤揲,那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金银制作工艺之一,这花莲瓣,就是用金银锤揲一锤一锤地在器皿上捶打,一次捶打并不能改变什么,但是千百次的捶打,就像流水会塑造山石的形状一样,就这么把金银捶打成了片状。”   彭雷听得不可思议:“这,这得捶打多少次啊!”   孟砚青:“所以这就叫千锤百炼啊。’   彭雷震撼不已,盯着那莲花瓣碗,看着那犹如花叶初绽的袅袅飘逸,一时喜欢得简直恨不得伸手去抓。   可惜那是展品,他摸不着。   孟砚青看出彭雷的心思,笑道:“别想了,这都是国家保护文物,肯定不能让你带出去。”   彭雷怔怔地看着,简直想哭:“为什么要让我看到如此精妙绝伦的艺术品!”   孟砚青非常友好地拍了拍他肩膀,道:“所以你找我当模特,付一份模特的钱,你还免费收获一个向导,而且是一个知识渊博的向导,你就偷着乐吧。”   彭雷听了,哭笑不得:“好,我给你工资加倍,可以吗?”   孟砚青:“好啊!加倍,说话算话,我可记住了!”   她现在正缺钱,能从彭雷手里多挣钱,她自然高兴。   彭雷见此:“对,给你加倍!”   当下孟砚青心情不错,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又往前走,他带着彭雷过去了听鹂馆:“这个可是宫廷饭庄,一般是接待首长和外宾的。”   她看了看彭雷:“你也算外宾,要不要去奢侈一把?”   彭雷打量了一番:“我没带证件,让去吗?”   孟砚青:“这就不知道了,那算了吧,挺贵的。你今天要给我双倍工资,我也挺感激的,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彭雷忙道:“不用不用,我请你吃。”   孟砚青笑道:“这就不要客气了,我请你吃地道老北京小吃,好吃又不贵,花不了几个钱,你就让我当一次东道主吧,不然别的太贵,我也不舍得请你。”   彭雷听着也笑了,他喜欢孟砚青,不光因为孟砚青美得赏心悦目,还因为孟砚青博学多才,当然更觉得孟砚青性格好。   相处起来非常舒服,是他喜欢的性格。   当下两个人商量定了,孟砚青要带彭雷吃香酥鸭,不过在出发之前,彭雷看到那边的纪念品,想买几个带回去。   孟砚青陪他买,这边游客很多,大家都在看,孟砚青和彭雷好一番挑拣后,便要离开,其间再次经过听鹂馆。   她笑道:“我突然想起,好像过几天我们有个外会,好像就会来这里。现在我是领班,希望不会让我来吧。”   彭雷自然不懂这些,他觉得服务员的工作很复杂:“对,不来的话,你更轻松,这就太棒了?”   孟砚青:“你说得倒是简单。”   艺术家的脑子简单到可爱,也怪不得彭雷会一个人贸然跑到中国。   不得不说他幸亏遇到她,他这双倍工资绝对付得物超所值。   彭雷却不懂的样子,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摊手问:“我说得不对吗?”   孟砚青:“对,对极了,走,我们准备出去,我带你吃最地道的北京小吃,那可都是我当年初来乍到就爱上的!”   彭雷搓搓手,很是期待:“好!”   这时候,陆绪章恰好在秘书的陪同下走出听鹂馆。   他今天是过来招待一位外宾朋友的,因为是认识多年的朋友了,没有特意用假酒,正经喝了几口,不过倒是还好,没觉得有什么不适。   顺着长廊走出听鹂馆,吉普车已经侯在那里,陆绪章上了吉普车。   吉普车缓缓地驶出。   陆绪章不经意地看向窗外。   窗外昆明湖碧波荡漾,湖边游人如织,有画舫轻轻滑过水面,旁边万寿山上传来导游的喇叭声,喊着大家上船了上船了,一旁拉着板车卖汽水和瓜果的老爷子也卖力地喊着,声音透过车窗玻璃传入吉普车中。   就在这嘈杂的背景中,陆绪章有些心不在焉,他还在想着今天上午的会议、明天的计划以及儿子最近的动向。   一切都和往日随意流过的无数个日子并没什么不同,事实上陆绪章的视线投射在玻璃窗外时,那一切都只是并不太关注的背景影像,是虚化过的。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仿佛无数微小细尘无序随机的运动,就有那么一个影像不经意地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成为映射在他大脑中的一个影像。   他的呼吸瞬间停顿。   他一动都不敢动,好像生怕打碎那投射在水面的脆弱倒影。   等他终于清晰地明白,那确实就是孟砚青的时候,他怔怔地盯着那个侧影。   初冬的太阳直白地洒在湖面上,男男女女呼朋唤友,叫卖的小贩依然那么卖力,有个小孩儿笑闹着拿起自己的机关枪开始嘟嘟嘟扫射,调皮而欢快。   这分明是一个再真实不过的世界,不过他却看到了她的身影。   那就是她,不会错的。   陆绪章怔怔地看着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背影,理智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他骤然命道:“停车,停车!”   司机听着,一慌,毕竟是给领导开车的,不知道出什么事来,赶紧急刹车。   宁助理也吓了一跳,他忙问:“先生?”   陆绪章却根本不理会,径自推开车门,跳下车,之后往人群中飞奔而去。   宁助理顿时惊到了:“这,这是怎么了?”   当下无暇细想,赶紧下车追过去。   然而陆绪章却是头也不回,奔向人群中。   他往日的稳重尽数撕碎,不管不顾,跌跌撞撞,推开了挡路的游客,在人群中硬生生劈开一条路,疯了一样往前跑。   游客们全都看过来,人们看到一个分明衣着体面妥帖的男人不顾形象地往前跑,衣袂翻飞间,他急切失控,仿佛遭遇天大的事。   有人赶紧让路,有人窃窃私语,猜测着这其中可能的故事。   宁助理简直疯了,要知道刚招待了外宾,这里面也有外国记者,如果被人家不小心拍到,那就是天大的新闻了!   他跑得气喘吁吁,追在后面,一直追着。   最后,终于,他看到前面陆绪章停下来了,正扶着旁边的翠竹半蹲着。   他气喘吁吁地跑过去:“先生,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说完这话,便看到陆绪章视线仿佛失焦了一般。   他看上去完全没听到自己在说什么!   宁助理吓到了:“先生?”   陆绪章扶着那一抹青竹,恍惚抬眼,终于看到了眼前助理急切的面孔,也听到了他的声音。   理智逐渐回笼,他失焦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他终于用一种异样的声音,喃喃地道:“我又看到她了。”   宁助理心中震惊,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道:“谁?”   陆绪章微抿唇:“这次真的是她,不是长得像,就是她,这么多年,我做梦都没梦到过她,现在我竟然看到她了。”   宁助理越发心惊,突然想起来自己找上那服务员,他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   陆绪章站起身,收敛了情绪。   他神情依然苍白惨淡,不过却变得格外冷静,冷静得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吩咐说:“你去打电话,说一声,就说我临时另有安排,明天的出差取消了。”   宁助理心惊胆战,点头;“好,好。”   陆绪章又道:“再和胡医生说一下,明天下午我抽时间过去一趟,麻烦他安排下。”   宁助理越发心惊胆战,他知道胡医生是协和顶尖的心理学专家。   他有些茫然,也有些心惊,忙不迭地道:“嗯嗯,我知道。”    第35章 再见孟砚青   陆亭笈总算从学校拿到了自己入学时的一份材料,材料上清楚地写着自己的父亲是陆绪章,母亲是孟砚青,也特意注明了母亲为已故。   他看着这份材料,不知道怎么竟然眼眶有些发潮。   他想,父亲有一天会再婚,会抛弃曾经,开始他的新生活,但是他不会。   因为他的医院出生证明以及各种材料档案里,永远都会写上父亲和母亲的名字。   他特意请学校盖了红章,之后便带着这份证明材料过去银行,并向银行说明了情况,当然也奉上了自己的账户号和户名。   一切都很顺利,对方表示会查明情况,因为是陈年档案了,这自然需要一些时间,他们让陆亭笈坐在那里等着,还体贴地给他倒了一杯水。   陆亭笈便坐在一旁角落里,捧着那杯水安静地等着。   银行里时不时有客人来往,于是银行工作人员的查找工作陆续被打断,不过好在,大概等了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查到了。   他们把户名和账户名进行了核对,再次确认了陆亭笈母亲的身份,终于表示:“我们可以给你补办存折。”   陆亭笈一听,总算松了口气,他便向对方说起,说自己打算把这笔钱取出来。   对方倒是没多问什么,便帮他取钱。   这年代的存折名都是非实名的,有时候存折名还可以叫“六五班班费”或者“十九宿舍伙食费”这种特别功能的名字,大家都是凭着存折取钱。   没有存折的情况下,如果记得自己户名和账户名也可以取钱,当然最好是再有一些别的证明让银行进行核实。   如今陆亭笈提供的证明材料足够了,所以银行工作人员自然给他办了存折补办手续,又给他取款。   最后钱终于取出来了,四千多,那就是四百多张大团结,厚厚的四大沓,再加上那些零钱,很大一捧了。   银行工作人员看他还小,半大不大的,不放心,特意帮他找了一个旧布袋子让他拎着,陆亭笈感激过后,这才带着那四千多离开。   他怕万一出什么意外,就想赶紧把钱孟砚青,当下不敢耽误,就要奔首都饭店而去。   谁知道刚要过去电车站,迎面就见前面站着一个人。   是陆绪章。   他顿时愣了。   陆绪章掐灭手中烟,仿佛很随意地道:“亭笈,走得这么匆忙,是有什么急事吗?”   陆亭笈望着父亲,抱着手中的袋子,道:“我刚去同学家,借了几本书,打算回家看。”   陆绪章声音很淡:“哦,借了几本书?回家看?那上车吧?走,跟我回家。”   陆亭笈抱紧了袋子:“不了,我打算去学校?”   陆绪章声音便有了讥诮:“现在都已经下午四点多了,课都上完了,你打算回学校了?你怎么不等到半夜再去学校呢?”   陆亭笈脸色微微泛白,眼神充满排斥和防备:“你不用管我,上次我们说得很清楚了,以后我要么去祖父那里住,要么就一个人去王府井,我自己过,我不耽误你的生活,你也不用管我。”   陆绪章笑了:“行,我不耽误你的生活,那麻烦你上车吧,我带你过去东交民巷,去你祖父那里吧。”   陆亭笈自然不肯,他微昂起头:“我不去。”   陆绪章:“不去也可以,把你手里的袋子给我。”   陆亭笈:“不行。”   陆绪章挑眉:“你才十四岁,我十四岁的儿子去学校拿了自己的身份材料,又过去银行抱着一个大袋子出来,我想知道他都干了什么,你不满十八岁,我有权知道这些。”   陆亭笈抿紧了唇,半晌终于道:“好,我跟你上车,我们可以慢慢说。”   旁边宁助理也是跟着的,他见此,自然明白这父子需要单独谈谈,他也就没跟着,让司机送他们父子先回家去。   上车后,陆亭笈依然紧抱着那袋子,看都不看陆绪章一眼。   陆绪章倒是也没多问什么,这时候是下班高峰期,红旗轿车缓缓前行。   陆亭笈看着窗外那下班的人流,想起这个时候正是母亲下班时候,她今天也许会来找自己,到时候她找不到自己怎么办?   他微蹙眉。   陆绪章敏锐地察觉到了儿子情绪的变化,他淡看他一眼:“有人在等你,你担心了?”   陆亭笈神情紧绷,不理他。   陆绪章:“要不这样吧,你先去见她,我陪你去,放心好了,我不会打扰你们,我们可以晚上回家再谈。”   陆亭笈乍听到这话,皱眉,盯着他道:“你让人跟踪我?你知道了?”   陆绪章:“我不让人跟踪你,我就不会知道吗?”   说到这里,他眼神泛冷:“陆亭笈,你才多大?你竟然学会了偷家里的存折?你取了多少钱,一千?两千?”   陆亭笈也不想隐瞒什么:“四千多。”   陆绪章微眯起眸子:“是我太惯着宠着你了吗,以至于你如此单纯无知,你知道四千块钱在一个工人家庭那是多少钱吗?那可能是一个工人十年八年的收入,你才十四岁,你竟然一口气支取这么多钱?”   陆亭笈反唇相讥:“这个账户是我母亲的名字,是她的钱,她不在了,我凭什么不能取,难道只有你能取吗?”   陆绪章:“知道继承法吗?就算写着你母亲的名字,那也是我妻子,是我们的共同财产,属于她的二分之一会在她去世后作为遗产,而你只能得到那部分遗产的二分之一,所以你有权动用的只有四分之一,况且你还未满十八周岁,一切只能由我代为保管。”   陆亭笈:“你!”   陆绪章淡定地道:“怎么,不信吗?行,我马上找一个律师和你详谈。”   陆亭笈磨牙:“不用了。”   这么说着间,已经到家了。   陆亭笈不动,他有些警惕地看着陆绪章。   陆绪章:“不要让我动手,那样的话,只会让你没面子,你这么大了,我不想采取什么强硬的措施。”   陆亭笈听此,也明白,自己逃无可逃,他铁青着脸,到底抱着那一沓钱下了车,进了家门。   一进家门,陆绪章伸手:“给我。”   陆亭笈紧紧攥着,攥得手指泛白。   陆绪章:“你进了家门,我是不会让你把这东西随便拿出去的,你不给我看,那我们只能僵持着,亭笈,我有足够的耐心,这两天我不上班了,就这么陪着你,我们慢慢耗。”   陆亭笈深吸口气,之后嘲讽地笑了声:“你既然要看,那就随便你看,不过就像你说的,你也认为这里面的钱应该有我的四分之一,那你把那四分之一给我。”   陆绪章颔首,接过来袋子,打开,里面四沓的大团结那是四千块,还有一些零散的钱,不过他的视线最先落在了那张存折上。   他蹙眉:“那个存折的信息,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这是孟砚青的私房,就连自己也是无意中发现的,按说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存折的存在,更不要说竟然知道那存折的详细信息,甚至把钱取出来。   但是儿子竟然知道。   陆亭笈抿唇,倔着不吭声。   陆绪章伸出长指,轻捏起来那存折,打开。   入目的便是“户名:孟丽德”这几个字,上面已经打了钢色“作废”的钢印,钢印正好跨过“孟丽德”那几个字,仿佛一把凌厉的刀。   怒火瞬间上涌,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   不过他到底压抑下来。   他视线抬起,望向儿子,用一种极力克制的平静道:“你就这么急不可待要把她的一切毁掉,让别人给她打上作废的钢印,要把她存折里的钱取出来,去给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花用吗?”   他的声音沙哑颤抖,却竟然是温和的。   陆亭笈听这话,看着眼前的父亲,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他感觉到了父亲言语中的悲恸和无奈。   他知道父亲误会了,如果误会了,他确实应该生气。   但是他又觉得,凭什么?   他之前分明说过,他会再婚,那样的话,母亲曾经的一切算什么?   家里没有任何母亲的痕迹,他连一张母亲的照片都没见到过!   想到这一点,他便瞬间愤怒了:“那你呢?你都做了什么?我母亲的存折呢,还有她的嫁妆呢,你都藏起来,我连见都没见到过!那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你凭什么藏起来不给我!”   听着儿子一声声的质问,陆绪章微闭上眼睛。   隐隐中,他觉得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仿佛有什么已经失控了。   最近频繁看到仿佛是她的身影,儿子原本不该知道的存折,以及就在刚刚,满嫂提起的那通电话,所有的一切都让他觉得不真实。   胡医生说,这一切不过是你的幻觉。   可是他却觉得,那种幻觉已经溢出,流入他的生活。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在片刻的整理思绪后,他终于以一种冷静平和的态度面对自己的儿子。   他招手,示意他:“亭笈,坐下来,我们一桩一桩慢慢聊。”   陆亭笈略犹豫了下,他惦记着孟砚青,想着她如果找不到自己怎么办。   不过他也知道,眼前的父亲并不是好摆脱的,他只能坐下来。   陆绪章拿起旁边的水壶,他帮儿子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之后才道:“亭笈,这件事我们可以分为两件事分别来谈,可以吗?”   陆亭笈:“哪两件?”   陆绪章:“第一,关于家产问题,你母亲留下的,财产类,在你年满十八岁后,我都可以交给你,至于其它的,包括她的嫁妆,只有你结婚我才给你。我并不觉得我这个要求有什么过分的,毕竟你还小,我是你的监护人,我不可能随意撒手把一切都交给你。”   陆亭笈沉默了片刻:“可是你如果再婚呢?”   陆绪章:“保存好你母亲留下的所有遗物和财产,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难的,只要你不动这个脑筋,我可以保障,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没这个胆子。”   陆亭笈一时无话可说,他知道父亲说得是对的。   陆绪章:“看起来你也赞同这一点,那我们说第二条,你现在的交朋友问题。”   陆亭笈视线骤然落在他脸上。   陆绪章:“你可以把对方情况和我谈谈。”   陆亭笈沉默了好半晌,终于道:“你不要想歪,我没有早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   他犹豫了下:“就是很正当的关系,她也没有骗我什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陆绪章微颔首,至少儿子在试图给他解释,这是一个好现象,   于是他尽量温和地道:“你既然说不是早恋,那我相信你,有什么话,你继续说吧。”   陆亭笈垂下眼,他当然明白,他需要解释。   他默了好一会,终于道:“她是一个很好的人,不是骗子,也不是要坑我,是我自己愿意帮她,她需要一些钱,所以我想帮她。”   陆绪章:“她多大了?”   陆亭笈:“比我大几岁……”   陆绪章微垂下眼,遮住了眸中的凉意,他依然用温和的声音道:“她现在遇到什么困难了,有我能做的吗?”   陆亭笈闷声说:“不用。”   陆绪章:“比你大几岁,她已经工作了吧?”   陆亭笈点头:“嗯。”   陆绪章不动声色:“做什么工作?”   陆亭笈含糊地道:“就普通工作……挺辛苦的吧,不过她很优秀,如果她手头能有一些钱的话,可能就能解决眼下的问题。”   陆绪章:“好,你对朋友能有这样的仗义之心我是很认可的。我没有见过你的朋友,所以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相信你的朋友,但是你是我的儿子,所以我赞同你的行为。”   陆亭笈沉默地看着他,油盐不进。   从小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他很知道有些话只是话术而已,他对此存疑。   陆绪章:“不过,提到钱的话,这里面是四千块钱,太多了,你可能不知道很多人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三五十块,并不是每个人家都可以随手给孩子几十块生活费让他随便花,不当家不知茶米贵,我们家虽然不缺钱,但你不能这么挥霍,是不是?”   陆亭笈一听这话,那神情就不太好看了。   陆绪章见此,道:“——可以给你一千块,这也是很大一笔钱了,你拿去给对方。”   陆亭笈依然拧眉。   这本来是母亲存折里的钱,本想着神不知鬼不觉取出来,反正父亲也不会知道,谁知道竟然被他发现了。   在看到四千后,他觉得一千块太少了。   陆绪章道:“如果这样的话,亭笈,那我们找你祖父评评理吧,看看这件事该怎么处置。”   陆亭笈听这话,只好道:“好,那就一千块。”   陆绪章从里面将两沓大团结取出来,把那作废的存折也拿出来,之后道:“你去忙你的吧。”   陆亭笈看了父亲一眼,道:“好。”   当下抱着那钱就走。   待到陆亭笈出去,陆绪章拿起旁边的电话筒,拨了一个电话。   之后,立即出门。   *   孟砚青本来和儿子约好了今天见面,看看时候也不早了,略收拾了下,便匆忙赶过去陆亭笈学校,谁知道到了学校,并没见到陆亭笈,反而看到宁碧梧在那里抱着一个网兜翘首以盼。   宁碧梧看到孟砚青,倒是高兴得很,兴奋地挥舞着手:“小姨小姨!我在这里!”   ——倒仿佛孟砚青是专门来找她的一样。   孟砚青走过去:“碧梧,你怎么还没回家?亭笈呢?”   宁碧梧却一把将网兜塞给孟砚青:“小姨,国外的朱古力,特别好吃,给你的!”   孟砚青一看,果然是国外的,德芙朱古力,有原味的,有葡萄干味,还有带榛果的。   要知道现在德芙朱古力还没进入国内市场呢,这在大陆显然是很稀罕的高档糖果了。   孟砚青:“你哪儿来的,自己留着吃吧。”   宁碧梧笑得特别甜:“别人来看我爷爷送的礼,我爷爷说这玩意儿都是国外的,不好吃,就扔给我了,我当然知道这是好东西,就赶紧抱出来,小姨,咱俩一起吃,这个特别好吃!”   孟砚青听着,也有些馋这味儿了:“我尝一块就行了,剩下的你拿回家吧,这个挺贵的。”   宁碧梧:“小姨,我可是把你当亲小姨,你先尝一块。”   说着,两个人走到了旁边槐树下阴凉处,那边有卖冰棍和包子茶叶蛋的,也有下象棋的老爷子,两个人找了一处板凳坐下来,拿出朱古力。   那朱古力是一排排的,一排是四块,孟砚青掰开,两个人各两小块,边说话边吃着。   这是黑朱古力,孟砚青也是多少年没尝过这味道了,如今吃在口中,只觉得软腻好吃,真是人间好滋味。   这么吃着,孟砚青随口和宁碧梧说话,宁碧梧东拉西扯的,不知道怎么说起陆绪章来。   宁碧梧:“那天他突然找我,很好说话的样子,还送给我一支国外的钢笔!”   孟砚青:“那不是挺好的吗?”   宁碧梧:“我一看就知道,他可是日理万机的人,哪有功夫搭理我这种小屁孩,他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孟砚青:“他想找你了解亭笈的情况。”   宁碧梧点头:“是。”   说着,她便把当时的情况都一一说了。   孟砚青听着,越发笃定了,陆绪章一定是误会了,他既然误会了,那必然会采取措施,他不可能直接跟踪调查儿子,但是他一定会留心。   所以儿子的种种作为,必然都被他看在眼里。   当然,从他的反应看,他显然只知道自己的存在,还没看到过自己。   正想着,就见陆亭笈匆忙赶过来了,手里还攥着一个袋子。   他见到孟砚青和宁碧梧,一把拽起来孟砚青就走:“母亲,快走,我们去别处。”   猝不及防的,孟砚青站都没站稳。   宁碧梧见此,一把拦住:“喂,陆亭笈,你这是干嘛?我正和小姨说话呢,你怎么就跑来抢,你非得独霸小姨吗,你故意不让我和小姨说话!”   陆亭笈急得脑门都是汗,他冷笑一声:“好狗不挡道,你给我走开。”   宁碧梧跳脚:“你骂人,你骂人,你骂我是狗!”   然而陆亭笈都懒得搭理她,拉着孟砚青就走:“母亲,快走,父亲发现我拿钱的事了,他派人查我了!”   这时候恰好一辆电车过来了,他拽着孟砚青就上了电车。   那边宁碧梧跑过来,也要挤上去,谁知道恰好赶上电车关门,差点碰到脑门。   她捂着自己发疼的脑袋,气得想跺脚:“陆亭笈,凭什么,凭什么!”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朱古力:“我还没把朱古力给小姨呢,你个陆亭笈,我和你没完了!”   *   孟砚青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儿子这么匆忙拽上车。   车上人很多,挨挨挤挤的,虽然入秋了,但还是有些汗味。   陆亭笈感觉到了她的不习惯,便让她站在电车角落,自己用身体在外面帮她挡着,抬胳膊略护着她。   陆亭笈很高了,比孟砚青高出一头,他这么张开臂膀,基本把她和车厢隔绝了。   孟砚青轻攥着他的胳膊,问:“和你父亲吵架了?”   陆亭笈低声道:“我刚从家里出来,我父亲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派人跟踪我了,所以我故意转了好几辆电车,跑了老远,之后又回学校,这样他就找不到我了。”   孟砚青:“你的反侦查技巧还挺高明……”   陆亭笈冷笑:“他还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让人查我。”   孟砚青:“他要是真查你的话,你现在就不可能跑来找我了,所以我觉得不至于。”   陆亭笈愤愤不平:“他还说要找律师和我算账!”   孟砚青一听:“这有什么大不了,你可以近攻远交,围魏救赵。”   陆亭笈:“什么意思?”   孟砚青:“那自然是利用隔辈亲,让你祖父找律师和他算账!”   陆亭笈恍然:“有道理……他若不仁,祖父必对他不义!”   电车走走停停,过了大概三四站后,陆亭笈看电车外也没什么异常,便领着她下车。   下车后,旁边是一处老胡同,青砖灰瓦间,槐叶飘零,静谧安详,也没什么人。   孟砚青折腾这么半响,其实有些累了,她叹了声,望着儿子:“亭笈,你还是详细说下情况吧。”   陆亭笈便把事情大概说了,最后闷闷地道:“反正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刚取完钱,他就在外面等着我了。”   孟砚青却听得笑起来。   陆亭笈看她笑,有些羞恼成怒:“母亲,你笑什么!”   孟砚青叹了声:“你哪可能是你父亲的对手呢,这种事情你很难瞒过他。”   陆亭笈脸都红了:“是他让人跟踪我,追查我。”   孟砚青:“那后来呢,他都和你谈什么了?”   陆亭笈把大概情况都讲了,也讲了存折、钱以及嫁妆将来的分配问题。   孟砚青听着,越发想笑,不过她忍住了。   她严肃地望着陆亭笈:“亭笈,我们的反侦察逃跑路线可能不太可靠,你父亲不过是引蛇出洞罢了。”   陆亭笈:“?”   孟砚青:“他应该已经在这附近了。”   陆亭笈听着,四处看,皱眉。   孟砚青:“不过他自己追你也追不上,他可能还带了人吧。”   陆亭笈蹙眉:“那怎么办?我们现在去哪儿?”   孟砚青:“现在当然是以不变应万变,他要找到我们那就找。再说我和他,确实也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在这之前,她多少有些逃避,不太愿意去面对,但总不能躲一辈子,该说的总是要说。   宁助理出现,叶鸣弦出现,他们父子又闹腾到这一步,她肯定瞒不住。   陆亭笈皱眉:“你打算和他谈什么?”   孟砚青看着儿子那琥珀色的眸子,又亮又大的一双猫眼儿,就那么看着自己。   她抬起手来。   他太高了,她便让他低下头来。   陆亭笈低下头。   孟砚青便抚了抚他那略有些卷曲的发,之后才说:“当然是谈谈你,谈谈他对你的安排,谈谈你的前途,也谈谈我自己的打算。”   陆亭笈:“可是你又不想见他……”   孟砚青:“不想见也得见,不可能躲一辈子。”   陆亭笈没说什么,点头。   他显然有些逃避,不想面对。   孟砚青:“你说你取钱了?”   陆亭笈点头,将那袋子递给孟砚青:“取了四千多呢,被父亲没收了三千多,他只给我一千块。”   孟砚青接过来那尼龙袋子,看了看里面的一捆钱,不免叹息。   陆亭笈:“怎么了?”   孟砚青看着儿子那略有些无辜的眼睛,还挺澄澈干净的。   她想着刚开始看到这个十四岁儿子的样子,他看上去还挺狠的,但是在陆绪章面前,终究还是个孩子   陆亭笈:“母亲,我又做错什么事了吗?”   孟砚青:“你呀,还是得多向你父亲学几个心眼——”   陆亭笈听这话,蹙眉:“我看他就是老奸巨猾!”   孟砚青拿出其中一张十元大团结,道:“不管他了,随便他,咱们有了这一千块,今晚先吃点好的,我还没吃饭呢,肚子饿了。”   陆亭笈:“嗯,好。”   *   红旗轿车停在一旁,宁助理忧心忡忡地对陆绪章颔首。   陆绪章明白,当即下车。   锃亮讲究的皮鞋轻踩在落叶上,他缓步踏入。   远远看过去,狭窄的巷道树影婆娑,落叶轻盈飘落,陈年的青砖墙旁立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   而就在那破旧自行车旁,是自己儿子和一个女人。   从他的角度,只看到那女人的背影,可以大致判断出对方年纪,应该有二十岁左右了。   儿子还很小,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而那个女人看上去要比他大好几岁。   况且儿子手中拿着的那一千块,现在就在那女人手中,那女人拿着那捆钱,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不过却仿佛教育了儿子几句。   距离远,听不清楚,但他好像看到,儿子微低着头,很听话地挨训,还一脸认错的样子,甚至好像——脸都红了。   怒意几乎席卷了他的理智。   他并不是非要反对早恋,他也不是非要管束孩子爱情婚姻的封建家长,但无论怎么样,十四岁都太小了,而十四岁就敢从家里挖了钱,拿着一千块去补贴一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女人——   陆绪章微吸了口气,低声吩咐宁助理:“都安排好了吗?”   宁助理:“王所长都已经部署好了。”   陆绪章颔首,没再说什么。   一个年满十八岁的女人,从一个十四岁孩子手中拿到一千块的巨款,这足够让他把她直接送进派出所了。   不过当然,他也不想当众去捉住那个女人,更不想真把她逼到绝路。   投鼠忌器,儿子到底年少,既被这个女人哄到这个地步,如果当众撕破脸,或者给儿子一个不堪,只会让原本冰冷的父子关系雪上加霜罢了。   他等着,等一个不伤及儿子体面和感情的时候,把她逮个正着,再私下以罪名来拿捏她,让她远离儿子。   等把这个女人解决了之后,再给儿子安排一些学习任务,或者其他的事情转移注意力,过两年也就忘了。   如今他布下罗网,计划周到,耐心等着最佳的时机。   却就在这时,有一片树叶犹如水滴一般轻缓而温和地自树梢脱落。   他不经意地抬眼,看过去。   当那落叶翩翩飘过青砖灰瓦的老墙时,他看到了胡同深处那个女人的面容。   他便瞬间僵在那里。   *   孟砚青正拉着陆亭笈要离开,突然间便见陆亭笈神情异样地看着她身后。   她疑惑,侧首看过去,于是她便看到了陆绪章。   他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孟砚青微怔了下。   她曾经飘在半空中阴阳相隔看着陆绪章,也曾经在珠宝大厅兵荒马乱中远远地扫过一眼陆绪章,但是距离这么近,就那么四目相对,还是十年来第一次。   初冬的风寒凉,她在那阳光洒过青砖墙的阴影中,看着陆绪章。   她扯唇,冲他笑了下。   陆绪章看着她笑,神情越发恍惚起来,他嘴唇艰难地动了动,之后僵硬地走上前,一步步走到了她面前。   旁边陆亭笈乍看到父亲,是挫败的。   不过当看到父亲的异样后,他也疑惑了,竟不自觉屏住呼吸。   陆绪章就那么无声地走到了孟砚青身边,低头在浅淡的阳光中看着她。   这么近的距离,四目相对,此时的注视是前所未有的安静和真切。   他看到有一只飞虫轻盈划过,看到阳光落在她细密卷翘的睫毛上,也看到她眸底流动的光彩。   他便觉得他看到的一切都是鲜活的,是真实的。   于是他终于试探着伸出手来,去触碰眼前的幻觉。   他伸出手时,看到透亮的光线下自己手指上的纹路,也看到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这一切都格外细腻真实,以至于不可能是一场梦。   他颤抖着向她伸出手,却在即将碰触到她的脸时,停下来。   他停下来,就那么怔怔地看着阳光环绕过自己的长指,看着自己手指的阴影投射在她的脸上。   那张脸是年轻清透的,甚至带着些许浅淡的细茸。   这一切都太过真实了。   他喉结滚动,哑声道:“砚青……”   孟砚青眼睛顿时湿润了。   十年阴阳相隔,她听到他再次喊她的名字。   她到底抬起手来,覆上他的。   她感觉到了他手上的温度和颤抖。   她看着他,眼睛被湿润模糊。   陆绪章的手终于触碰到了她的脸,他的动作僵硬而颤抖。   在感知到最初的温度和触感后,他很快用两只手捧住她的脸,低头贪婪地看着她。   他张了张唇,终于发出声音:“砚青,是你吗?”   孟砚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绪章,是我。”   陆绪章望着眼前的孟砚青,眸间陡然泛起波澜。   是了,再不能错,她冲自己笑,正如当年的模样。   他突然捉住她的手,紧紧攥住,之后拉住她,转身就走。   旁边陆亭笈看着这一幕,也是看傻了,忙道:“父亲,你干嘛!你放开她!”   陆绪章听到声音,转头看向儿子。   他拧眉盯着陆亭笈,好像完全不懂为什么他在这里,甚至仿佛没认出他。   他现在眼里只有孟砚青。   陆亭笈见此,上前就要从他手中抢走孟砚青。   陆绪章将孟砚青护在身后,陆亭笈要抢,陆绪章抬腿就是一脚,那一脚矫健狠厉,毫不留情。   陆亭笈仓促躲开,一时也是震惊,他竟然这么踢自己!   当着母亲的面他竟然这么踢自己!   他委屈地看向孟砚青,满脸都是告状的悲愤。   孟砚青心疼,连忙提醒:“绪章,这是亭笈!”   陆绪章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进去,牵着孟砚青的手就走。   陆亭笈气愤至极,拔腿待要追,陆绪章随身的警卫人员已经上前,直接拦住了陆亭笈。   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也不懂,他们也看呆了,但是这个时候他们知道他们应该怎么办。   陆亭笈被警卫拦住没法挣扎,他气急败坏:“你放开她,你放开她,不许你碰她!你这个疯子!”   听着儿子的怒吼,陆绪章回首看了眼,他冷声吩咐宁助理:“把他带回家。”   宁助理也是看傻了。   这分明是首都饭店那姑娘,结果可倒好,一见面成这样了,宁助理心里都是懵的,脑子也是糊涂的,他完全不明白。   他想起自己做的事,更是糊涂又忐忑。   不过他还是连连点头,一时又忙问:“那王所长那里?”   陆绪章:“请他回去。”   他只扔下这么一句,便牵着孟砚青的手径自上了车。   *   车厢里,陆绪章双手紧紧攥着孟砚青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就像唯恐她下一秒会消失。   孟砚青低声说:“绪章,有点疼。”   陆绪章听了,却小心翼翼地问她:“你会觉得疼?哪里疼?是心口疼吗?”   孟砚青:“不是,你攥得我手疼。”   陆绪章如梦初醒一般,连忙放开。   孟砚青看着这样的陆绪章,只觉得他仿佛回到了他年少时候,很青涩的年少时。   孟砚青:“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陆绪章视线就那么一直落在她脸上:“哪里?我也不知道,你想去哪儿?”   孟砚青:“你让车子停下,我们在路边随便走走,我想和你说说话。”   陆绪章看向窗外,窗外阳光普照。   他蹙眉:“我想带你回家。”   孟砚青听到这话,心里瞬间一酸:“我不想,我进不去那里。”   陆绪章怔了怔,有些不明白,不过还是道:“那我们不去那里。”   他吩咐司机:“往前开。”   司机其实也觉得这事实在是诡异,陆绪章太奇怪了,完全不像他了,不过哪里敢说什么,当即赶紧往前开,一直开。   陆绪章看到前面是人烟稀少的松树林,才吩咐停下。   他小心翼翼地牵着孟砚青的手下了车,进了那松树林。   深秋时候,遒劲的苍松散发出淡淡的松香,常年遮天蔽日的林中布满苔藓。   陆绪章就这么牵着孟砚青的手,走到了松树下,在那阴凉中,他低声道:“砚青,你站在这里,我帮你挡着阳光。”   孟砚青苦笑:“我不怕,我没事。”   她知道他想多了,以为两个人阴阳两隔,她怕阳光。   陆绪章低头看着孟砚青:“砚青,是你在和我说话吗?”   孟砚青笑着道:“是,是我。”   陆绪章便抱住了她。   抱得特别用力,用力到孟砚青觉得他的身体在颤抖。   她便环住了他的腰,让自己埋首在他胸膛中。   她有些贪婪地嗅着陆绪章怀中清冽的气息。   她之前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这样的机会,还能这样被他抱住。   可以感觉到彼此的体温和心跳,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每一次呼吸。   风吹过,尚且挂在树梢上的叶子发出悉悉索索的细响,他和她无声相拥着,感受着彼此的存在。   她甚至有一种错觉,这样的光阴两个人可以天长地久,久到就此风化为石头。   在过了很久很久之后,陆绪章终于稍微松开一些力气,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她。   她也无声地看着他。   陆绪章哑声道:“砚青,我很想你,没想到我又看到你了,我竟然能抱住你。”   孟砚青:“是我,我就在你身边。”   陆绪章:“那你怎么回来的?你怎么了?”   不过他很快喃喃道:“怎么都行,反正你回来了,回来了,你放心,我会保护你。”   他用胳膊牢牢护住她:“我不会让任何人把你带走。”   孟砚青的手轻落在他肩膀上,安抚道:“绪章,没事的,我现在很好,现在依然活着。”   陆绪章将脸埋在她发间,哽声道:“没关系,你怎么样都行,我只想看到你,你和我说说话就挺好的。”   孟砚青知道他乍看到自己,情绪上受到的冲击太大,她必须给他时间来平复冷静。   所以她也就温声道:“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就在你身边,你可以慢慢接受我的存在,然后我再和你说下我的情况。”   陆绪章捧着她的脸,喃喃地道:“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我病了,病得很严重,而你只是我的幻觉?其实你根本不存在了,你也不会和我说话了,你彻底消失了,这个世上不再有孟砚青了。”   孟砚青眼睛湿润,她摇头:“不是幻觉。”   陆绪章看进她的眼睛里:“那是什……是神,鬼,还是什么?”   孟砚青:“你感觉不到我的温度吗,我还活着?”   陆绪章的指尖轻轻触碰她的眼角,那里竟然溢出透明的液体:“砚青,你哭了,你有眼泪。”   孟砚青哽声道:“对,我还活着。”   陆绪章再次紧紧抱住她,用自己的脸贴着她的,感受着她的存在。   孟砚青静默地闭上眼睛。   这些年他虽然早已开始自己新的生活,但是乍见亡妻,心里必然泛起旧情,一时之间自然激动。   所以她无比耐心,耐心等着他走过那段情感的弧度,等着他接受,等着他冷却,以开始他们之间理智的对话。   针一般的松叶在他们上方轻盈摇摆着,偶尔有那一片两片的叶子,无声地落在他们脚边。   苔藓和碎石间有小蚂蚁爬过,爬得缓慢,仿佛这个世界都为之减速。   不知道过了多少光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长到树上的光影已经移过这一片松林。   陆绪章终于道:“砚青,你要和我说什么,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不然我想不明白。” 第36章 他手里握着她的蝴蝶结   孟砚青:“事情可能有点诡异,也有点匪夷所思,不过我竟然再次出现在你面前,想必你也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了,这是一件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   陆绪章抵着她的额:“没关系,哪怕你告诉我你是白骨精变的,我也觉得挺好。”   他低声道:“如果一个白骨精能变出这么真实的孟砚青,我会谢谢她。”   他显然把事情往一个神鬼的方向去想了。   孟砚青安抚地抱着他:“别瞎想。”   她望着他:“因为太过诡异,所以你可能并不能轻易相信,如果你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那我们可以说说我们小时候,说说我们年少时候的种种,那些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从小一起长大,两个人有太多不为人知的共同秘密。   陆绪章看着她的眼睛:“不用,我没有怀疑,你不用多说。”   当两个人视线对上的时候,他知道对面那个看着自己的人是谁。   那就是孟砚青。   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证明。   孟砚青点头:“好,既然这样,那我说说我的经历。”   陆绪章定定地看着她,低声道:“我听着。”   孟砚青便大致将自己的情况说了,提到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提到了自己怎么成为孟建红,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至于她在首都饭店当服务员,这含蓄略过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陆绪章逐渐放开了她,安静地听她讲。   她讲了很久,他一直没出声。   最后,他低首看着她,看着她的眉眼。   最初第一眼,视线相对,他几乎瞬间认出她就是孟砚青,那是灵魂和灵魂的熟悉。   可是现在,当直觉消失,当他冷静下来,用理智看着眼前的人,他终于辨别出。   她好像确实不是。   长得很像,但面容上存在些许差异,且那些差异并不是后天用什么手术方法修正过的。   眼前的她还很年轻,年轻到带着春日青草的芬芳,如果孟砚青还活着,她活到三十二岁,便是再怎么保养,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他闭上眼睛,默了几秒钟,再睁开时,他望着她,终于道:“你发现自己成了另一个人,便离开他们家,然后先找上亭笈?”   孟砚青点头。   陆绪章眼神格外复杂:“那你,那你现在——”   他想着如今的情况,终于问道:“现在住在首都饭店,不打算回家?”   孟砚青自然明白,他问到了重点,这也是她要和他谈的。   为什么一直逃避着,就是因为她需要时间来面对他。   她抬起眼,迎上他的视线,之后笑着说:“绪章,我现在过得很好,我也喜欢现在的生活。”   陆绪章眸中便带了几分探究:“你故意瞒着我,不想见我?”   孟砚青苦笑,坦诚:“我重活一世,到底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是以前的孟砚青,但又不完全是,我想尝试一种不同的人生。”   她顿了顿:“所以对我来说,我的新生就是真正的新生,而不是以前生活的延续。”   陆绪章便懂了。   她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她活了,以另一种身份活在了这个世间,但是他的妻子不会回来了。   他默了半晌,突然从口袋中摸出一个银质烟盒和打火机。   他微侧首,从烟盒中叼出一支烟,大拇指娴熟地在打火机上“啪”地按下,香烟便被点燃了。   他俯首,深吸了一口,之后夹着烟缓缓吐出,在香烟燃烧的窸窣声中,白色烟圈在微凉的秋风中幽幽散开,空气中弥漫着松脂和香烟混合的味道。   傍晚的阳光自松树缝隙漏下来,落在他肩膀上,他微侧着脸,薄薄的唇轻掀开,吐出烟圈,之后微抿唇。   他眼神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不说话,她也就没说。   这种大量信息的消化以及情绪的大起大伏,对任何人来说都需要时间。   约莫半支烟的功夫,陆绪章的视线重新落在她脸上。   孟砚青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半支烟的功夫,这个男人走过了足足二十年的光阴,从年少青涩热烈到成年人的内敛深沉,从久别重逢的惊喜到沉稳淡定。   他已经收起了他所有的惊喜和无措,在用理智的目光看着她。   陆绪章将那半明半暗的香烟放在石头上,轻轻研磨,看着那香烟头彻底成为死灰色,才抬手,扔进了一旁垃圾桶。   他薄唇掀起,笑了一声,看着孟砚青道:“砚青,我懂了。”   孟砚青:“信息量有点大,对你来说很突然,你先消化下目前的情况,冷静下来,然后我们继续谈。”   陆绪章:“我不需要什么时间接受了,其实你只需要说一句话,我就明白。”   他淡漠地看她一眼:“你不想回到过去,你想换一种生活方式,你的新生活和我没关系。你获得了新生,但是我的妻子依然不会回来,你现在只是你自己,和我没有关系了。”   孟砚青:“……绪章,这样挺好的,我们都可以尝试不同的人生了。”   陆绪章淡声道:“是。”   他望着远处的夕阳:“其实也没有关系,我能理解你,对我来说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我也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   他想起儿子说的话,于是又补上一句:“这都没什么,确实可以尝尝不同的人生,你看,我整天一堆的相亲对象。”   孟砚青听着这话,笑了下。   她这么笑着的时候,久违的熟悉感便扑面而来。   她温柔,了然,仿佛能永远一眼看透他所有的心思。   于是他陡然间便有种无处遁形的狼狈。   他别开眼,道:“反正日子就这么过,也挺好的,也没人管着我了,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孟砚青:“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可以,事业发展好,还是像你年轻时候那么受欢迎。”   陆绪章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孟砚青:“你比我想象的要理智很多。”   她以为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接受,看来并不用。   陆绪章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孟砚青:“那现在——”   事情竟然这么顺利,他就这么轻松接受了,她有些意外,一时竟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陆绪章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看着她,看着她略有些无奈却又无话可说的样子,神情逐渐温柔起来。   他低声道:“砚青,你现在突然发生这样的情况,受身份限制,万事不易,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有什么事你说话就是了,我能办的都会办。”   孟砚青点头:“我明白。”   她笑了下:“我知道无论我遇到什么,都可以相信你。”   陆绪章看着她笑,松树明暗交错的阴影中,她笑得恬淡而真实。   于是一股浓烈到他几乎无法克制的情绪涌上来,让他有种歇斯底里的冲动。   不过他到底压制下来,用他这么多年修炼成的冷静外壳,面对着这样的她。   他看着远处的天空,看着那翱翔的飞鸟,道:“砚青,无论怎么样,我很高兴,我不管是因为什么,也不管现在你是以什么情况存在,至少现在,我看到你的意志和思想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你竟然还能对我笑,还能和我说话。”   孟砚青:“我也很高兴。”   陆绪章:“现在,我们说一下现实的问题,你需要解决的问题。”   这进展委实有点快,虽然这是孟砚青想要的。   陆绪章看她一眼,又道:“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你们母子两个早就商量着对付我,你们两个都不搭理我,也没有想过要告诉我。”   孟砚青:“话也不能这么说吧。”   陆绪章:“嫁妆的事情也是你和他提的吧?”   孟砚青点头:“对,东拉西扯就提到了。”   陆绪章:“还有那个存折,我之前就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个存折的存在,他分明没拿到存折,怎么会知道上面的信息,现在终于明白了。”   孟砚青苦笑:“这存折就夹在书里,我当时早忘记了这件事情,竟然也没告诉你,你是后来在书里发现的吗?”   陆绪章:“嗯,随便翻书看到的。”   孟砚青听着这话,一时没言语。   那是一本非常厚的英文珠宝专业书,一般来说陆绪章不会感兴趣,他去看那本书,可能是有些想她了。   陆绪章猜到了她的心思,道:“就是你刚刚不在的时候,我整理你的遗物偶尔发现的。”   孟砚青:“哦。”   可能她自作多情了。   陆绪章望着一旁的松针,那松针尖端已经发黄了,在秋风中轻轻晃悠着。   他低声道:“一些具体的事,我整理下思路,回头和你说,嫁妆,存折,还有亭笈的教育问题,我都会和你交待。”   孟砚青道:“这些事情我们确实需要谈一谈,我需要拿到那些嫁妆,另外就是现在急需一笔钱。”   陆绪章:“好。”   孟砚青:“大概四千块钱就够了,你就把那个存折的钱取出来给我吧。”   陆绪章点头:“可以,那现在怎么办?你不愿意回家,那你住在哪儿?我把你安顿在哪儿?”   孟砚青看过去,她自然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   “我现在住在首都饭店,住得还比较习惯,你暂时不需要帮我安置。”   陆绪章蹙眉:“首都饭店?你住在那里?”   孟砚青知道他误会了。   虽然陆绪章比起儿子来不会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但显然他对自己有一个固定的印象,以至于他下意识认为自己在那里是当客人一样住着,舒舒服服的。   从他对自己的认识来说,是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竟然去当服务员的——要知道,她以前吃苹果都要别人削好皮儿。   孟砚青含糊地放纵了他这个误会:“对,所以也还好,你不用担心我。”   陆绪章:“那我现在带着你去取钱,等拿到钱之后,我送你过去首都饭店,然后我们细聊。”   他这安排密不透风,但这显然不行。   孟砚青很明白,如果让陆绪章知道自己住在八人宿舍里,他这冷静就端不住了,可能直接把自己拎出来了。   所以她得先发制人,把握主动权。   于是她笑道:“今天我还有事情,重要的事情,所以暂时没有时间去谈那些。回头挑一个宽裕的时间吧,到时候你把钱给我,我们顺便可以谈谈别的,比如——”   她看着他的眼睛,道:“亭笈的教育问题。”   陆绪章顿时明白了。   他眸间泛起一丝狼狈:“他现在大了,有点叛逆。”   孟砚青笑道:“绪章,我也不是要怨怪你什么,我相信你一定尽力了,不过现在你们父子这关系,我看实在不怎么样,还是需要改善改善吧?”   陆绪章轻吐了口气:“我知道,今天回去后,我先和他好好谈谈吧。”   孟砚青:“嗯,你先安抚下亭笈,回头我们聊聊。”   陆绪章却紧盯着不放:“回头?回头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是回头再谈,你现在不想和我谈吗?你要离开吗?你要去哪儿?”   他这么放出来一连串的问题,孟砚青道:“绪章,你要知道,我现在不是以前了,我拥有了一个全新的人生,作为一个独立自由的人,我并不是一直有时间。”   “我肯定会抽时间和你谈,但不是现在,希望你尊重我现在这个全新的人生,而不是把我当做过去的孟砚青看待。”   她看着他神情间细微的变化,补充了句:“我需要空间,你这样,只会让我喘不过气来,我走到你面前向你坦诚这一切也需要勇气。”   她最知道怎么按住他。   这些话一出,陆绪章没法反驳。   果然,陆绪章略僵了下,之后才动了动唇,道:“嗯,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会干涉你,没关系,看你的安排。”   孟砚青:“这样吧,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   明天晚上。   陆绪章看着她。   她这话的意思是,她要离开,而他明天才能见到她。   大概二十四个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八万六千四百秒。   陆绪章神情便有些异样,他盯着她,静默不言。   孟砚青:“怎么,有问题吗?”   陆绪章:“你——”   孟砚青:“嗯?”   陆绪章垂下眼睛,低声道:“你真的不会消失吗?”   孟砚青笑了下。   陆绪章看着她的笑容,微抿了下唇,到底是道:“其实我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也许梦醒了,一切都是假的。   他没有真实感。   他甚至觉得自己脚踩在棉花上。   现在和孟砚青对话的只是一个虚伪的他。   孟砚青听他这么说,喉间酸涩。   她轻笑了下,走到了他面前,望着他。   在这四目相对间,彼此几乎瞬间看到了对方心里。   年少时的相知,十年的阴阳相隔,两个人成为不能相交的线条,彼此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但是现在,在一个蓦然回首时,其实彼此还是能明白彼此的心思。   孟砚青伸出手,抱住他的肩膀,温声笑道:“怎么会是假的呢,你感觉不到吗,绪章,我是真实存在的。”   在被孟砚青这么抱着的时候,陆绪章瞬间被一种强烈的情绪冲刷着,犹如滔天的海浪一般,几乎冲塌了他理智的堤坝。   他的身体竟然无法抑制地颤了下。   他闭上眼睛,低声道:“嗯,我感觉到了,你在抱着我,你是砚青,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你是什么人,你都是孟砚青。”   这时,孟砚青放开了他。   在她放开的那一刻,他心里充满木然的失落,但是睁开眼看向她的时候,他目光依然是平静的。   孟砚青从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个蓝色小丝巾:“这是我的丝巾。”   她展示给他看。   陆绪章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他哑声道:“对,你的丝巾。”   孟砚青拿着那丝巾,灵活长指那么一动,很快便打出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来。   陆绪章看着那蝴蝶结,喉结微颤。   这是孟砚青小时候的手法,那时候,她称作“孟氏蝴蝶结”。   孟砚青望着陆绪章:“绪章,伸出手。”   陆绪章便伸出手来。   孟砚青将那丝巾挽成的蝴蝶结放到了他的手心,之后帮他合上手。   “现在我把它放到你手中,不管我是虚无缥缈的仙女,还是怪力乱神的鬼怪,你握着这个,我就会回来,回来和你谈以后,谈将来,谈亭笈。”   她笑着说:“现在,你放心了吧?”   陆绪章动了动唇,之后点头:“放心了。”   孟砚青望着陆绪章:“绪章,我对自己有信心,再世为人,我一定能活得很好,也活得长久。”   陆绪章木木地道:“我相信。”   他握住手中的蝴蝶结:“行,明天晚上,你想吃什么?”   孟砚青笑道:“我想吃北海的仿膳,你请我吃。”   陆绪章:“嗯。”   孟砚青:“那……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这话,陆绪章好像略怔了下。   他静默了好半晌,才用很淡的声音道:“我送你回去?”   孟砚青摇头:“不了,我自己坐电车——”   她笑着解释道:“我学会坐电车了,不会迷路,现在我很喜欢自己坐电车。”   陆绪章静默地看着她很久,才道:“好。”   于是他就站在这里,站在树的阴影中,看着孟砚青离开。   初冬的风清凉,带着干燥的烧柴味,他看到她的背影淹没在冬日的萧条中。   很久后,他垂下眼睛,视线落在手中那蝴蝶结上。   那是她结下的蝴蝶结,证明着刚才所有的一切不是幻觉。   她确实是孟砚青,可她已经学会自己坐电车了。   她说她有新的人生,她说,那不是过去的延续。 第37章 他永远都会在她面前服服帖帖   孟砚青知道,按照陆绪章的常理来说,她应该跟着他回家,被他小心地照料好,有他妥帖地安排好一切。   但是她并不想。   她飘了这些年,很多事想得已经足够清楚,当尘埃落地,当她拥有了再一次生命,她只想以自己的姿势尽情绽放。   但是现在这一切对于陆绪章来说需要时间。   这十年里,他虽然已经活出了新的状态,但是她明白,自己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可能瞬间把他扯回了十年前,让他十年的修炼毁于一旦,让他重回他青涩的时光。   她需要给他时间,让他冷静,让他接受眼下的一切,让他逐渐对过去那点青春的回忆做出切割。   第二天培训休息间隙,她找上了王德贵,和他谈了谈,问先了解了那房主的背景底细。   王德贵这才交底,这才知道,那房主可是一个有名的,曾是党史上年龄最小的党员,十岁入党,曾经参与过黄土岭战役,平津战役时他就在西柏坡的总部机关工作。   本来他这样的最起码也得授衔一个中将,只可惜五十年代初他私底下用进口楠木来装修这套房子,犯了错误被举报,这事还是当初朱老总亲自过问的,就此没能授衔,仅仅保留党籍,贬到了崇文区的一家工厂做劳动工作。   王德贵:“也就前些年,他才被起复,现在在区委工作,也保留了一些待遇,所以日子还不错。其实这房子他不舍得,好房子,哪舍得贱卖,但是看着这房子就想起这辈子,心里不舒坦,这才要卖。”   孟砚青听着,这才恍然,那金丝楠木太过金贵,但又不像是早些年装的,她心里也是疑惑,如今王德贵这一番话倒是给她解了惑。   当下也就实打实谈价格,王德贵对于孟砚青那所谓的“亲戚”并没多问,都是明白人,不会细问这些,反正人家说要谈价格,他就帮衬着谈。   于是很快,孟砚青便和对方谈妥了,三千二百块,房子的陈设不变,里面一些老旧家具留下,孟砚青可以看着来。   孟砚青对于这个价格自然很满意,她直接交了五百块的订金,约定一周后交齐尾款二千七百元,并签订了购房合同。   虽然现在她手头只有一千块,不过倒是不用担心。   对于陆绪章这个“前夫”,她有足够的信任,这些钱他肯定会给自己的,对他的人品她还是很有把握的。   她这么快地订下来房子,还有一个原因,做成一个定局,摆出一个姿态。   她自己购置一套房子,是想拥有属于自己的家,不需要回去新街口他的家中,甚至连王府井的宅子也不想去了。   都是聪明人,他应该能明白了。   这天周六,一大早五点起来上班,如今她作为副领班,这责任自然比之前重大,又因为陈晓阳的事,王经理对她更为倚重,有什么事都会和她商量下,俨然是超越慧姐的架势。   她多少感觉到慧姐对自己不满,不过好在她也没怎么针对自己,两个人一个大领班,一个副领班,倒是勉强相安无事。   鉴于她后来没针对自己,孟砚青也就尽量在服务员面前给她面子。   况且听彭福禄的意思,等英语班正式开始后,可能让她去当英语助教,到时候她换个工作岗位,和她们接触也就少了,于是更犯不着撕破脸了。   下午三点,结束值班后,她终于可以松口气,傍晚她要赴约过去仿膳和陆绪章聊聊,她回到宿舍,给自己简单化了一个淡妆,准备好晚上要穿的衣服,之后在宿舍里看书学习。   看了约莫二十多页,又做了几道题,就听到外面舍管阿姨大嗓门喊孟砚青,说是有人来找。   孟砚青有些意外,从窗户探头看过去,便看到了叶鸣弦。   他穿着讲究的西装,打着领带,不过手上却拎着一个军绿帆布包。   孟砚青当即出去宿舍:“叶先生。”   叶鸣弦看到她,微怔了下,之后走到她近前:“孟小姐,你好。”   他比之前的孟砚青大两岁,如今已经三十四岁的人了,是中科院知名专家,曾经被首长接见曾经接受过国家表彰,不过此时的他,站在孟砚青面前,却礼貌而拘谨。   孟砚青感觉到了,笑道:“叶先生,我看你带了一个包,你是要送给我辅导资料吗?”   叶鸣弦抿唇笑了下,颔首道:“是。”   说着他就要打开。   孟砚青道:“我请你喝茶吧?”   叶鸣弦一听,忙道:“不,我请你吧,我看你们饭店有咖啡?”   孟砚青含蓄提醒:“我是这里服务员,虽然现在不值班,但去咖啡馆被人看到也不太合适。”   叶鸣弦顿时懂了:“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一点,是我考虑欠妥,那我们出去吧,看你想喝什么,我请你。”   孟砚青便带着他出去了首都饭店,周六的下午,王府井车水马龙的,人流络绎不绝。   一男一女的话很容易让人误解,叶鸣弦显然不想引起什么误会,走路的时候特特距离她很远,隔了一米多。   孟砚青开始的时候觉得奇怪,不过后来想想现在风气好像和以前大不一样,男女之间就得距离远,也就见怪不怪了。   其实在那场运动前,大家风气很随意,男女之间都可以一起跳舞,并不会觉得有什么。   到了东安市场,孟砚青看了看,指着一处饮品瓜果店道:“我看那里倒是安静,我们坐在那里聊聊吧?”   叶鸣弦自然没什么意见。   当下两个人进去,这会儿生意一般,服务员都无精打采的,见到他们进来,扔了菜单过来。   叶鸣弦两手拿着菜单递到孟砚青面前:“孟小姐你看看想吃什么?”   孟砚青对于他过分的礼貌倒是见怪不怪,她接过来,看了看,竟然有水果山德冰激凌,便点了这个,叶鸣弦要了一份果汁。   服务员站在不锈钢冰激凌桶前,用手快速摇着摇把来搅冰激凌,发出很大的声音。   就在那摇把转动的声音中,叶鸣弦打开军绿帆布包,拿出来一摞的资料。   那资料一共是三大叠,都被仔细订正过,上面分别用正楷字写着“数学”,“化学”和“物理”。   孟砚青谢过叶鸣弦,接过来看,却见里面是知识综述,分模块的,比如数学部分,会把高考需要用到的知识点分成大块,按照模块来综合讲述知识点。   她往后翻,还翻到一些例题,这些例题有些是历年高考真题,会在下面标注上哪一年的真题。   这实在是太细致了,恰恰是孟砚青最需要的!   她笑望向叶鸣弦:“叶先生,谢谢你,这些资料太适合我了,你得来不易吧?”   叶鸣弦是中科院有名有姓科学家,但是对于这种高考题目,他未必就熟,他拿到这些,估计是找了这方面的专家,估计还欠了人情。   一时想起年少时的叶鸣弦,那个时候叶鸣弦仿佛就是大哥哥一样的存在,对她非常照顾,处处悉心。   这么多年了,他已成就非凡,却依然未曾变过。   孟砚青心里感动,不过到底是掩饰过去了。   叶鸣弦没注意到孟砚青的异样,笑着道:“也没什么,我是从八中教研室拿到的资料,他们说仅供内部参考,你留着自己看,不要外传就行。”   孟砚青颔首:“嗯,我知道。”   叶鸣弦笑道:“其实也是赶巧了,他们今年才设立了超常儿童教育实验班,也就是少年班,现在正研究这个,我正好摘果子了。”   孟砚青听这话,心里一动。   自己儿子三四岁时就显露出一些超常的天分,她自己也曾悉心教导,之后她没了,孩子由老人带着,教育得也不错,只是这几年叛逆了,学校的功课总是有一搭没一搭。   可那脑子还是挺好使的。   在那本书中,也几次提到“陆亭笈智商超绝”之类的,虽然那些未必做得准,但就目前孟砚青所考察到的,儿子确实智商很高。   如果这样的话,干脆让他进这种少年班呢?   当下打听了打听情况,结果一问才知道,他们的计划竟然是从小学四五年级中挑选十岁儿童,之后四年时间完成中学六年的知识,十四岁参加高考。   而自己儿子……已经十四岁了……   猝不及防的,孟砚青有些受打击:“十四岁就高考?”   叶鸣弦颔首:“是。”   他好奇地看着孟砚青:“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有兴趣?”   孟砚青也就坦诚:“那不是我亲戚家的孩子……你应该也认识吧,就陆家那个孩子,我亲戚留下的儿子,他现在十四岁了,我看挺聪明的,我以为他能上超常班呢。”   敢情已经超龄了……   叶鸣弦听了,拧眉,道:“你说的亭笈吧,其实过年的时候我都会去拜会陆伯父,我见过这孩子,他确实非常聪明,不过现在他跟在他父亲身边,我和他接触不多。”   孟砚青:“还好,他挺聪明的,就是有点顽劣。”   叶鸣弦看着孟砚青,试探道:“你和他们家一直有来往?”   孟砚青:“也是最近我来首都饭店,偶尔遇到,所以联系上了,彼此有了接触,我看这孩子和我还算投缘,加上过去的种种,难免对这孩子上心一些。”   叶鸣弦便沉默了。   一旁的服务员已经搅好了冰激凌,她拿了冰激凌勺,从桶里挖出一个两个冰激凌球,放在带有精美磨花的玻璃大高脚杯中,又从一旁玻璃柜台舀出一勺巧克力液,浇在冰激凌上,之后放了桔子瓣儿、樱桃和菠萝碎。   最后她又在那高脚杯一遭插了一圈的巧克力饼干,看上去精致动人。   叶鸣弦礼貌地帮孟砚青把那冰激凌摆在她面前。   孟砚青谢过后,用小勺子尝了一口。   叶鸣弦看着她吃冰激凌的样子,神情有些恍惚:“这种冰激凌以前在起士林有,这个叫水果山德,除了这个,还有一种叫月亮船的。”   孟砚青笑道:“是吗,好吃吗?”   叶鸣弦颔首:“好吃。”   其实孟砚青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回忆曾经,那时候他带着她过来吃,她吃了水果山德又要吃月亮船,他说不好吃多了,说太寒。   但他还是都要了,她尝两口,剩下的他都吃了。   那时候他们还很小,她才十一二岁吧。   这时候叶鸣弦的果汁也上来了,那果汁吸管上还放了一颗樱桃,红艳艳的。   叶鸣弦笑望向孟砚青,道:“我不吃樱桃,你要吃吗?”   孟砚青微怔了下,道:“谢谢叶先生,不用了。”   叶鸣弦垂下眼睛,笑了笑。   孟砚青多少也感觉到了叶鸣弦的心思。   昔年有一种冰镇桃子汽水,那汽水瓶口便是一颗樱桃,咬掉那樱桃,汽水便流淌出来了。   不过孟砚青和叶鸣弦一起喝汽水的话,他会把樱桃留给孟砚青吃。   他知道孟砚青喜欢。   如今自己说不是,但是言语情态间还是会流露出一些熟悉的感觉,所以他才故意用往日一些熟悉小事试探她。   她和叶鸣弦的关系自然不如和陆绪章密切,但其实拾掇拾掇,两个人之间也有不少回忆,毕竟都是一起长大的。   再次开口时,叶鸣弦问起孟砚青打算来,孟砚青也就提起来,叶鸣弦仔细听着,都一一帮孟砚青解答了。   “你先把这几套复习资料都看熟了,练习题做做,等做完这些后,看看你情况,再帮你引荐一位老师有针对性进行补习。”   孟砚青听着,道:“补习就不用了,叶先生能给我拿到这些复习资料,对我来说已经是感激不尽,其它的我也不敢太过叨扰。”   叶鸣弦温声道:“没什么,这都是举手之劳,你千万不要客气。”   一时又提起来那北京八中的少年班:“今年是第一次招生,其实并没招到足够的学生,规矩订得也很灵活,如果亭笈愿意的话,也可以考虑插班进去。”   他犹豫了下,才道:“八中那里,我可以去说,不过陆家那边,就不是我可以干涉的了。”   孟砚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陆家的孩子,他不好越俎代庖。   其实陆家孩子的前程从来不用担心,他们按部就班就足够了。   孟砚青:“叶先生,我明白,找机会我和陆家提提吧。”   叶鸣弦笑看着孟砚青:“嗯,有需要随时找我。”   *   孟砚青坐着电车过去北海仿膳,去见陆绪章。   坐在电车上,她想起叶鸣弦对自己的试探,不免有些疑惑。   其实她现在和以前的自己长得并不是十成十像,仔细看还是有些微差别的,那些差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天生的,不是后天整容之类的改变,这能准确判断她确实不是以前的孟砚青。   叶鸣弦显然觉得熟悉,他心存疑惑,所以才会试探,才会忍不住对自己好。   但是他并不敢贸然确认什么,毕竟这件事情根本说不通。   可为什么陆绪章就可以?   他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好像就认定了自己就是了。   他甚至误以为她的出现是什么怪力乱神,不过即使这样,他依然认定她就是孟砚青。   因为陆绪章和她更熟悉,因为那是她曾经的丈夫吗?   就在这种疑惑中,她到了北海公园。   刚到门口就看到了陆亭笈。   高高大大的十四岁少年,穿着一身休闲蓝色运动衣,正烦躁地东张西望,满脸担忧。   他老远看到她,顿时惊喜不已,便忙跑过来。   跑到跟前,他先仔细检查了她一番,确认没什么问题,这才松了口气。   他握着她的手,道:“母亲,你没事就好,我担心了一整天,我就怕你有什么事,可是父亲也不让我来找你,他一直管着我!”   孟砚青笑叹:“你看你,像什么样,我能有什么事,我和你父亲说好了,今晚我们一家一起吃饭,顺便聊聊天。”   陆亭笈扒拉了下头发,满心的挫败。   那天他正和母亲说话,父亲突然从天而降,而且表现实在是诡异,他本想阻止,结果就这么被父亲踹了一脚!   之后父亲的警卫人员一拥而上,他自然不是对手,就这么被制住。   被警卫制住后,他焦躁不安,愤怒不已,一直担心母亲,但是那些警卫功夫了得,他根本挣脱不了。   傍晚时候,父亲终于回到家,情绪异样,他却几乎气得想掀了屋顶。   他想来找母亲,但是父亲不让,为了这个,他还愤怒地想给祖父打电话告状,不过到底被父亲拦住。   总之昨晚整整一夜,父子两个都不消停,最后他到底是被父亲哄着,回答了一些问题。   好不容易等到现在,他终于被父亲带着来见母亲了。   这时候,车门打开,陆绪章下车了。   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呢子大衣,搭配着围巾,整个人颀长肃穆,有种一丝不苟的严瑾感。   他一下车,空气好像瞬间安静了几分,陆亭笈满脸提防,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孟砚青。   孟砚青感觉到了,她安抚地握了握儿子的手。   陆绪章迈步走过来,视线不着痕迹地划过这母子相握的双手,之后才道:“走吧,我订了包厢。”   陆亭笈抿唇,显然不太情愿。   陆绪章扫了一眼儿子:“亭笈,你如果没什么胃口的,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陆亭笈一听,便拉着孟砚青的手:“确实没胃口,母亲,那我们走。”   孟砚青拉着他的手哄道:“我饿了,我也想让你陪我一起吃饭,可以吗?”   陆亭笈犹豫了下,不甘心地看陆绪章,陆绪章面无表情。   陆亭笈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   一家人来到仿膳门前,大家拾阶而上,三个人都不说话。   显然陆绪章是这里的熟客,服务员见到他后,便殷勤地招呼他过去一处包厢,三口人去了包厢坐定。   陆绪章看向孟砚青。   视线在几秒的停顿后,他才开口道:“菜我点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孟砚青:“不用了,你既然点了,我就等着吃吧。”   他点的自然都是合她胃口的。   旁边陆亭笈却拿过来菜单看了看,看到其中一道“炸响铃”:“母亲,这个得蘸着花椒盐吃,味略有些重,你喜欢吗?”   孟砚青听此,笑看了陆绪章一眼。   陆绪章抿着唇,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陆亭笈疑惑地看向陆绪章。   陆绪章淡淡地道:“亭笈,你不喜欢不代表你母亲不喜欢。”   陆亭笈:“我就问问而已。”   陆绪章两手微交握,望着儿子道:“你想太多了,不要总想着可以挑到我的错处。”   孟砚青握住陆亭笈的手,笑道:“这道菜我一直都很喜欢吃,也好久没吃到了,等会我们一起尝尝,说不定亭笈会喜欢。”   陆亭笈一听这话,神情微顿,之后视线便看向自己父亲。   却见父亲脸上依然淡淡的,不过他却分明捕捉到了一丝——   属于长辈的、不动声色的优越感。   他便意识到,有些关于母亲的事是父亲很熟悉,而自己不知道的。   心里瞬间泛起挫败。   他们之间有属于他们的默契。   一时竟然想起童年的一件小事,他试图钻到他们中间睡觉,想搂着母亲睡,然而父亲却把他抱起来,哄他。   哄着哄着就把他哄傻了,等他明白过来,他已经躺自己小床上了。   孟砚青看出父子俩这微妙的对抗,她笑着和儿子解释道:“这道菜是把驴肉煮过后,把皮单独起出来,回锅炸得酥脆,再蘸着花椒盐吃,味道非常好,这虽然是下酒菜,不过我一直都喜欢吃。其实关于这道菜,还有个典故。”   说着,她望向陆绪章,道:“绪章,你和亭笈讲讲吧,这个你最熟了吧。”   她这个提议一出,陆亭笈马上道:“算了,我也不是太想听典故。”   陆绪章眼神淡淡的,对此不予理会。   陆亭笈冷笑:“如果不是为了陪着母亲,我都懒得过来!”   陆绪章听此,抬眼看向儿子,轻笑了下,道:“这顿饭我买单,是我请你母亲吃,你不想吃可以出去,起来,走吧。”   孟砚青万没想到,几句话而已,这父子竟然针锋相对起来。   她忙安抚地按住儿子的肩膀:“我看你父亲可能昨晚没睡好,你看他眼睛发红,带着黑眼圈,眼角皱纹都出来了,这么憔悴,肯定精神不好火气大,他说的话,你别在意。”   她这话一说完,陆绪章的视线瞬间射了过来。   他有这么糟糕吗?还眼角皱纹?   他才三十出头而已,四年前才退的共青团!   陆亭笈听这话,认真打量了陆绪章好一番,最后郑重得出一个严肃的结论:“想必父亲日夜操劳,以至于肝火旺盛,年纪轻轻便现出老态。”   他颔首,很孝顺地道:“那我做儿子的,就多容忍几分吧,毕竟这是我孝敬老人的中华传统美德。”   这话简直把陆绪章贬低到了沟里。   儿子总算气顺了,孟砚青安抚地握着儿子的手,眼睛却看向陆绪章。   陆绪章也在看着她。   二十四小时的分别后,再次相见,陆绪章看上去若无其事,一切都自然得仿佛他们只是分开了数日,仿佛那十年生死相隔不存在。   但是目光相接间,孟砚青马上感觉到了,他那层所谓的平静如同春日水面的薄冰,看似坚冷,其实一触便碎。   她感觉到了他的压抑,急迫,以及一些其它的情绪,全都一览无余。   陆绪章陡然移开了视线。   他在躲闪,他不愿意这么直白袒露自己的弱势和渴望。   孟砚青笑了下:“绪章。”   声音温温柔柔的。   陆亭笈一听这个,便马上凑过来,直接道:“母亲,你还想吃什么?”   孟砚青和陆亭笈说着话,不着痕迹地看向陆绪章。   视线再次交融,这一次他没有躲开,就如同曾经的那些年,都很轻松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请对儿子温柔一些。   ——他总想找我茬。   他还是个孩子。   ——十四岁了   可你昨天还踢他了。   在视线的对决中,陆绪章到底败下阵来,他悻悻然地别过眼去,没什么情绪地道:“孩子还小,不太懂事,随他吧。”   谁知道陆亭笈一听这话,马上道:“我不懂事吗?”   孟砚青简直无言以对,按下葫芦起来瓢,这两父子能消停消停吗?   她警告地看向陆绪章。   陆绪章别过眼去,刻意没看她。   孟砚青轻捏着手中茶盏,缓慢地开口:“绪章。”   声音绵软,却有种丝质的镇压感。   陆绪章神情顿了顿。   他是很吃这一套的。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用这种语气喊他名字,她只要这么唤他,他永远都会在她面前服服帖帖。   那个人本来应该已经不在了,但是现在她就在他身边,再次这么喊他名字。   陆绪章紧紧抿着唇,心间泛起久违的颤意。   在片刻的沉默后,他终于道:“我不该这么说,我应该尊重他。”   孟砚青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安静地等着。   房间气氛有些异样,陆亭笈也感觉到了,他无声地看看父亲,看看母亲。   在孟砚青的目光中,陆绪章到底开口道:“亭笈,昨天踢你那一脚,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我保证以后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陆亭笈听着,也是诧异。   他和父亲一直不太对付,两个人是绝对不会向对方轻易低头示弱的,对此他已经习惯了。   结果母亲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让父亲弃械投降……    第38章 久违了   陆亭笈看着父亲,再看看母亲,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母亲就是母亲,连父亲都管得妥妥的……   孟砚青却笑着对陆亭笈道:“好了,亭笈,你父亲都已经向你道歉了,他也认识到他的错误,他以后会改,这件事我们就不提了好吧?”   陆亭笈鼓着腮帮子,不太甘愿地道:“好吧。”   孟砚青笑看着儿子:“这个栗子我剥不开,太硬了,咯手——”   说着,她把一旁攒盒里的栗子拿给陆亭笈,温声道:“亭笈帮我剥好不好?”   她这话一出,陆绪章马上看向她,看她对儿子笑得柔情似水。   陆亭笈却很受用:“好,我帮你剥。”   他拿了剥栗子的钳子,轻轻一个咔嚓,栗子壳裂开,他利索地剥开,之后将剥出来的栗子放在一旁的白瓷盘中。   他一边剥一边道:“这个好吃,母亲你吃这个!”   孟砚青笑着接过来,尝了尝,说好吃,陆亭笈一听,越发卖力地剥栗子。   陆绪章沉默地看着,之后,他拿起旁边茶壶,以眼神询问孟砚青。   孟砚青颔首。   陆绪章便给她斟茶,放到她面前。   斟茶过后,他继续冷眼旁观,看陆亭笈剥栗子,这傻孩子真卖力气,都快剥了一盘子。   他终于淡淡地提醒道:“别剥了,大晚上的,吃多了不好消化,再说了,等会还要吃别的。”   陆亭笈眼睛都没抬,继续剥:“又不是非要现在吃,可以等会带着,母亲你说是不是?”   孟砚青赞同:“我儿子就是孝顺又周到。”   陆绪章听这话,那神情便顿了顿。   他看着孟砚青,看着这个全新的孟砚青,有些艰涩地消化着这个事实。   她温柔似水,满心偏袒。   ——偏着儿子。   不过想想如今的种种,她得了这样的奇遇,重活一世,竟然并没有找过自己,却和儿子早早相认,他们还商量着拿到存折,商量着未来。   在她心里,父子俩谁是什么位置,一目了然。   哦,也对,她不要他了,她还要儿子。   怪不得亭笈当时对着他宣布,说他母亲心里只有他,一切遗物都只会留给他,根本不想搭理自己。   他不是在发泄,而是在说一个事实。   孟砚青自然察觉了陆绪章神情的异样,他仿佛一个被人扔在野森林的弃儿。   不过她刻意忽略了。   这个男人素来知道怎么让她心疼他,而她现在是不会心疼他的。   她笑着和儿子说话,接过儿子剥开的栗子。   陆绪章神情寡淡地看着这母子的温馨,独自消化着胸口那说不出的酸涩滋味。   陆亭笈也意识到了,他刻意越发挨近了孟砚青,笑着和孟砚青说话,仿佛很乖很乖的样子。   陆绪章看着这一幕,又觉得没眼看,直接别过眼去。   这么大一个儿子,还以为自己是小宝宝吗?   好在这时候,菜总算上了,第一道菜是烤乳猪。   这其实是一道非常奢侈的菜品了。   如今的市价,黄金也不过五十块一克,但是猪肉却要一块多一斤,猪肉贵,供应不足,这种情况下,十几斤的小乳猪一般不会轻易宰杀,所以吃烤乳猪便是一种奢望。   这仿膳饭店因为有些渠道,才有这么一道菜,不过也不是一直有,需要赶时候。   比如今天。   陆绪章拿了叉子,亲自动手,将那表皮酥脆的烤乳猪分割了小块,放到了孟砚青盘子中,之后,再次动手,这次是切给陆亭笈的。   陆亭笈见此,道:“父亲,我自己来就是了。”   陆绪章听这话,也就没理会他,取来放在自己盘子中。   孟砚青尝了口,自是满意得很:“难得,他们烤之前用了柠檬汁。”   其实这道烤乳猪起源于满人,但是在解放前后,已经是略有些西式的吃法了。   孟砚青刚从法国回来后,吃过那么两次,念念不忘,之后她嫁给陆绪章,生了陆亭笈,抑郁萧条,心绪不佳,陆绪章曾特意带她来尝过,只可惜那个时候烤乳猪的味道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正经烤乳猪,需用各样香料炒出香味,再加柠檬汁,用肉馅搅拌过后,把这些香料都放到乳猪的肚子中捆绑好,烤炙过程中,乳猪腹中的肉馅在烘烤中流淌出油脂,油脂中饱蘸着的各样香料也随之浸入乳猪中,这样才够味。   那年月猪肉不易得,正经老厨师有几个也成分不好出事了,能吃到烤乳猪已经是极度奢侈难得,哪里还能挑呢。   隔着饭桌,朦胧的灯光下,陆绪章看着她的笑颜:“是不是吃着就是小时候的味道?”   孟砚青笑道:“不是。”   陆绪章:“嗯?”   孟砚青看着他的眼睛,道:“比小时候还好吃。”   陆绪章唇边便泛起一个浅淡的笑:“难得听你这么夸。”   孟砚青:“谢谢你,很好吃。”   旁边陆亭笈这才切好了,正要吃,听到这话,便嘟哝道:“母亲,这是厨师做的,父亲只是买单而已,倒也犯不着说谢谢。”   陆绪章一听这话,瞥了陆亭笈一眼,道:“也亏得你是我亲儿子。”   陆亭笈握着叉子,睁着大而亮的眼睛,皱眉疑惑:“如果不是呢?”   陆绪章:“早把你从窗户扔出去了。”   陆亭笈:“说不定真不是呢!”   陆绪章那神情瞬间变得格外难看。   旁边孟砚青忍不住便笑出声。   陆亭笈听孟砚青笑,有些脸红,便道:“母亲,你也看到了,你不在的这些年,他都是这么对待我的!他经常威胁我欺负我。”   孟砚青却越发笑起来,她拉着陆亭笈的手:“好了,吃饭,我们好好吃饭。”   *   吃过饭后,一家三口走出饭店,陆亭笈揽着孟砚青的胳膊问她要怎么回去。   旁边陆绪章道:“我的车送她回去,亭笈,你上车吧。”   这时候,红旗轿车就停在一旁,门开了。   陆亭笈颔首,殷勤地打开车门,让孟砚青上车。   陆绪章道:“亭笈,你坐里面。”   陆亭笈疑惑,不过也没多想,上车。   谁知道他刚上车,警卫员直接把车门一关,之后司机便发动,车子前行。   陆亭笈顿感不妙:“停车,停车!”   然而他只喊了两声,警卫员动手,便没声了。   孟砚青看着远去的红旗轿车,无言以对地看着陆绪章。   对付儿子,他很行。   陆绪章泰然自若:“我说我送你回去,没说让他一起跟着。”   孟砚青叹了声,没说什么。   这时候,他们面前停下来一辆吉普车,陆绪章打开车门:“上车吧,我们单独聊聊。”   孟砚青上车。   坐在车上的时候,她想,她那傻儿子啊,和他父亲比,道行差远了。   *   陆绪章也上了车,陪着孟砚青坐在后排。   孟砚青叹了声:“你也别太欺负亭笈。”   陆绪章挑眉:“我欺负他?”   孟砚青:“你没欺负?”   车厢中光线朦胧,陆绪章缓慢地看了孟砚青一眼,才道:“果然女人一旦当了妈就偏心。”   孟砚青:“偏心?”   陆绪章:“不是吗,你就是偏心你儿子。”   孟砚青纳闷地看他一眼:“我凭什么不偏心我儿子,难道我还偏心你吗?你又不是我生的。”   陆绪章被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孟砚青:“我觉得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认清楚你的位置,绪章,在我眼里,儿子就是最重要,没有之一。”   陆绪章静默地看着她,之后道:“我明白。”   孟砚青想起小说中的种种:“说说吧,这些年你怎么管他的?”   这是最重要的问题,也是她最大的疑惑。   但凡陆绪章对儿子多一些关注,儿子都不会被人逼到绝路。   她又想起那北京八中少年班:“绪章,我也不知道你都在忙什么,儿子的教育问题,你操心过多少?”   陆绪章默了片刻,解释道:“你刚走的那几年我出国了,确实没太关注过亭笈的情况,但是父母帮忙照料着,他们在亭笈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我每周都会打电话问他们,了解亭笈的情况。后来我一回国,就把他接过来,其实我自认为还算用心,总体而言,抓大放小,很多事我不会细管,但也一直在关注。”   孟砚青:“那你知道人家现在的小孩都在做什么吗?”   陆绪章疑惑:“做什么?”   孟砚青:“现在孩子聪明一点的就得早早开发,赶紧送进北京八中超常儿童素质班了。”   陆绪章越发疑惑地看着她。   他昨晚几乎一夜没睡,一直在努力消化着她说的那些话,还有从儿子那里逼问来的信息。   他现在已经对她的情况大致有了了解,但是心里其实还有很多疑问。   他是恨不得马上派人把一切都查得明明白白,但是孟砚青不会喜欢他这样对她,那样只会冒犯她,把她推远。   所以他只能把那些疑问闷在肚子里,   而现在,孟砚青说的话给他很大的信息量,让他快速分析着她如今的情况。   他看着她,道:“你是说北京八中才审批的那个项目?”   孟砚青点头:“对。”   陆绪章:“那个项目我了解过,十三四岁就要考大学,那么小,很多事还没想明白的,到了大学里和一群小二十岁的哥哥姐姐混?就算功课能跟上,但是其它方面都无法融入,等于和周围格格不入,你说那样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和同龄人一起长大呢。”   孟砚青:“……”   好像有点道理。   但是考虑到儿子的对手罗战松,她终究不太舒坦:“那就放任他现在这样?”   陆绪章看她那忧心忡忡的样子:“其实过去这些年,我也想过很多。我希望他能恣意生长,不受拘束,希望他能在年少时候享受他的青春,哪怕和同学打打架,哪怕和我闹个别扭,也没什么。”   “他如果喜欢打架的话,那我就请专业的师傅教他,反正只要不犯什么根本性原则错误,只要我能给他兜住的,他都可以随意。”   “至于将来,亭笈的路,我都想过很多,无论他怎么选择,我都会做好打算。”   他看着她:“你不放心是吗?”   孟砚青对此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其实是相信陆绪章的,可是那本书的下场怎么回事?   总之确实不能放心,她既然活着,就得留心多敲打着,先敲打儿子再敲打他。   陆绪章看着她无声的样子,耐心地等着。   孟砚青想了很久,终究轻叹了一声:“确实不太放心,所以当人母亲实在是太可怜了,活着的时候,为他操心,死了后也在天上看着保佑他。”   陆绪章神情便略顿了下,他用一种复杂而微妙的神情看着她。   孟砚青:“嗯?”   陆绪章拧眉:“难道是因为你对亭笈太不放心了,才有了这样的奇遇?”   孟砚青想着那本小说情节:“可能吧。”   陆绪章脸上便浮现出说不出是庆幸还是苦涩的神情来。   他喃喃地道:“这样也挺好的。”   孟砚青看看窗外:“下车吧,我们下去说说话?”   现在陆绪章应该比昨天稍微平静一些了,他们可以坐下来用理智谈谈了。   陆绪章自然没什么意见,他让司机把车子停在了一处。   对面有休闲广场,有几个年轻人正在那里跳迪斯科,旁边是摆摊卖零食汽水的,还有一些老百姓在围观看热闹。   下车后,孟砚青看着那边热闹,可真旺盛的人间烟火气。   陆绪章顺着孟砚青看的那个方向看过去,他解释道:“现在世道挺乱的。”   孟砚青:“怎么乱?”   陆绪章:“这几年,没了禁锢,大家放得很开,小年轻怎么闹腾得都有,不过上面可能要严查,觉得伤风败俗。”   孟砚青“哦”了声。   陆绪章试探着道:“这些年的事,你都知道?”   孟砚青听他这么说,哑然失笑。   陆绪章有些无奈,闷声道:“你说的那些我昨天努力在想,但是有些我确实想不明白,我问了亭笈,他也说不明白。”   真的会忍不住一直想,想她这些年到底怎么过的,想她到底发生了什么,想她现在在想什么,想她为什么不要他了?   想得彻夜难眠,要疯了。   孟砚青笑了下,她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马上反握住她的,有些用力的贪婪。   孟砚青:“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我都可以告诉你啊。”   灯火阑珊,陆绪章看着眼前久违的笑容,他低声道:“你先抱我一下吧。”   孟砚青如他所愿,抱住他。   陆绪章垂眼,看着她,用一种带了说不出难过的声音道:“你依然愿意这样抱着我,可你却不想和我在一起了。”   她还要和他细谈,就像两个人要离婚分财产那样。 第39章 约法三章   孟砚青叹:“绪章,你这样说,让我怎么回答。”   陆绪章自然知道自己在为难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很难看,简直是在赖。   他低声道:“我心里其实很多疑问,你能和我说说吗?”   孟砚青:“嗯?你想知道什么?”   陆绪章温柔地抚过她的发:“你的生活,你这些年来到底经历了什么,我都想知道。”   孟砚青:“有很多事,毕竟十年了,我也不知道从哪里说,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陆绪章确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他却问得很收敛,他怕吓到她,不敢太细问,只能旁敲侧击。   孟砚青自然也感觉到了,她回答了他大部分问题,不过有些细节,还是有些保留。   有些事,是自己心底的经历,哪怕和陆绪章这么熟悉的人,她也不太想分享。   不过任凭如此,当陆绪章问到一些细节的时候,也沉默了很久。   陆绪章:“所以,你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饿,你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只能随风飘?”   这样的话,她几乎是不存在的,只是一缕缥缈的意识罢了。   孟砚青:“其实也还好,至少我还望着人间烟火,还能看到你们。”   陆绪章黑眸静默地看着她:“所以说,这些年你一直在上面看着我,留意着我,是吗?”   孟砚青:“也不能说一直吧,就是偶尔会看到几眼。”   陆绪章:“从你走了后,一直?”   他望着她,试探着道:“从最开始就看着我?”   孟砚青听着,有些疑惑:“你怎么突然很关心这个?”   陆绪章:“就是好奇。”   初冬的夜晚,凉风传来,迪斯科欢快的声音变得遥远而缥缈。   昏黄的路灯下,孟砚青看着陆绪章,缓慢地道:“开始几年,我浑浑噩噩的,意识不太清楚,是后来才开始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敏锐地捕捉到,他好像略松了口气。   他在担心?他在隐瞒什么?   孟砚青挑眉,笑着试探道:“开始几年,你干什么坏事了,这么怕被我发现?总不能我刚死你就开始花天酒地吧?”   陆绪章神情闷闷的:“也没有什么,我就是好奇,我是不是看着很傻。”   孟砚青:“倒也没有吧,你可以和我说说,你怎么犯傻了?”   陆绪章默了下,才道:“我这个人你也知道,你不在了……我自己一个人了。”   他这么说着,很快问道:“我很好奇,你对我总体的感想和评价是什么?”   孟砚青:“你真要听吗?”   陆绪章:“想知道。”   孟砚青看着这样的陆绪章。   灯光洒下来,为他立体硬朗的五官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这个男人是炫目的,是可以吸引很多人目光的。   但是现在他,仿佛一个胡作非为被逮个正着的孩子,正等着训导老师的宣布。   孟砚青便笑了。   陆绪章抿唇,沉默地望着远处,有一辆电车正在夜色中驶过。   他看着那由远及近的灯光,哑声道:“别笑我。”   孟砚青这才道:“我只有一个想法——”   陆绪章静默地听着她的话。   孟砚青笑道:“我不在,没人管着你,你可算自由了,我看你这日子过得还挺逍遥。”   陆绪章睫毛微颤,轻垂。   不过是刹那间罢了,他的心悬起,又放下。   看来早几年的事,她果然是不知道的。   放下心的他终于低声道:“那看来你觉得我表现不好了。”   孟砚青便叹了声:“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陆绪章:“所以你放弃我了。”   孟砚青:“也不光是因为这个,原因很多。”   陆绪章放开她,垂眸凝视着她:“嗯,告诉我为什么?”   孟砚青:“我消失了十年又回到这个世界,本应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团圆结局,但我不想继续了,也许对你来说,需要一个仪式或者一个什么象征吧,那我们就谈谈我的选择。”   陆绪章用很低的声音道:“好。”   孟砚青:“十年后的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心态,年龄,以及对未来的设想都不一样,很多方面我们都不能像以前那样合拍了。”   陆绪章听这话,陡然抬眸,带着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为什么不能?”   孟砚青看着他,笑道:“你不这么觉得吗?”   陆绪章却坚持问道:“砚青,为什么不能?”   孟砚青笑望着陆绪章,用很轻淡的声音道:“你看,我现在年纪也比你小十三岁呢,你觉得这合适吗?”   陆绪章盯着她:“你自己变年轻了,就开始挑剔别人年纪大?”   孟砚青:“这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原因。”   陆绪章:“好,我等着听你说那个更大的原因。”   孟砚青:“我觉得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咱们俩当时莽撞了,结婚太早,早早生孩子也是没办法。”   陆绪章看着她的眼睛:“所以你后悔了,你认为自己还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孟砚青没理会,继续道:“当时还差点连累了你的前途。”   陆绪章听这话,望着孟砚青:“孟砚青,你说别的也就算了,可是不要说这种话,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也从来没这么说过。”   孟砚青:“你没这么说,可我心里明白,事实如此。”   陆绪章拧眉:“怎么,是谁和你说过什么是吗?”   当时她成分不好,她尽量低调,但是对他的影响确实无可避免的,他已经尽量不让这些来干扰她了。   但是大社会如此,她也不可能一直不出门,不去接触外面。   孟砚青:“需要别人说吗?别的不说,只说进修的事,当时要不是我,你早早出国了,是吧?”   陆绪章:“砚青,这件事我们不必谈,我当时就说过,那是我自己的决定,也是我应该做的。”   孟砚青轻叹:“我明白你的意思,可那个时候,你本来应该早点出去,有更好的前途。”   陆绪章抿唇,看着她很久,才道:“这件事,我不想讨论,就当时的我来说,我不可能抛下你们母子一个人离开。”   孟砚青垂下眼睛,苦笑:“当时我们都还很年轻,年轻的话,总归对未来有许多憧憬吧,其实我们都不是甘心轻易被婚姻栓住的人,你更不是,因为我意外怀孕,我们才结婚的,你本来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我完全能理解。”   她这话一出,陆绪章的视线倏然落到她脸上,视线锋利。   他盯着她:“你这么想的?”   孟砚青迎着他的目光,淡声道:“难道不是吗?”   陆绪章盯着她:“是谁说了什么?父亲,母亲?不,他们不可能说什么,是二婶?她和你说过什么?”   孟砚青笑了:“其实也和别人没关系,别人说不说,我都知道,这是事实啊。”   陆绪章望着她的眼睛:“砚青,请相信我,我当时对我们的婚姻,对亭笈的出生,都是期待兴奋的。如果当时的环境或者形势让你这么感觉,那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你。”   当时无论是社会环境还是家庭环境都太过复杂,他们又年纪轻轻有个孩子,匆忙进入婚姻。   她父亲骤然离世,她的成分突然被打上标签,她身体情况一直不太好,结婚四年,孕产期间,搬家都搬了两次,受尽折腾,他却也无能为力。   那时候,她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把自己关在房间中,看都不要他看到。   他涩声道:“砚青,这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你。”   孟砚青沉默地听着,其实她对他并没有太多怨念。   只是她生性骄傲,既然重新来一次,那就不想回头去看那些是是非非了。   她便笑了下:“过去的一些事,愉快不愉快的,其实我都不想提了。毕竟当时我们都太年轻,当时的社会环境也不好,很多事都不是我们能控制的。我自己是有一些不满意,但我也不知道不能怪你。所以现在,如果我们能愉快地认同彼此的决定,我也不想翻任何旧账了。”   况且,重活一世的幸运,不是为了跋山涉水走到他面前,不是为了捧着怨念听一句对不起,更不是为了得到隔世的弥补。   从她撒手人寰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没有弥补的机会,一切早已盖棺论定。   陆绪章怔怔地站在那里。   孟砚青:“我有时候觉得,你当时年轻不羁,就是脱缰的野马,纵然心里对我很喜欢,但其实就这么结婚,终究有几分不甘心吧。这些我能理解,我也没有怪责你的意思,其实就我自己来说,我和你一样,我也不甘心,也不想年纪轻轻就因为孩子被婚姻绑住。”   陆绪章缓慢地看她一眼,声音异样:“是,是我耽误了你。”   孟砚青:“你非要这么想,也行。”   陆绪章扯唇,苦涩地道:“怪不得你只联系儿子,见都不见我。”   孟砚青轻叹,放缓了声音,道:“绪章,我们七岁便认识,十三四岁就谈对象,十八岁结婚,我们从小就黏连在一起,彼此只有对方给予的那片世界,现在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我们给彼此一些距离,拥有自己的空间和新的发展方向,那不是挺好的吗?”   陆绪章闷声道:“你不要我了,也不要亭笈了,因为我们不够好,你就把我们都扔一边了。”   孟砚青:“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诛心,我在理智和你讲道理,你再这样,那我们还谈不谈了?”   陆绪章深吸口气:“行,你说,我听你说。”   孟砚青:“上天可怜我,让我终于重返人间,可以尝试这个世界的美好,但我想,我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是为了化解你们父子的矛盾,是为了让亭笈能够走上正道,但是更多,应该是为了我自己,让我自己走出一个更精彩的人生,去享受这个世间的美好。”   陆绪章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他安静地听她说。   孟砚青道:“我应该对自己更好一些,尝试人生更多可能,而不是被禁锢在一个身份和位置上,成为陆绪章的妻子,成为陆亭笈的母亲,成为陆家的儿媳妇,这并不是你们是否足够好的问题,而是我希望更多可能,我不甘心十八岁就步入婚姻,我也不甘心我一辈子围着你转。”   陆绪章静默地看着她,良久,终于道:“我明白了。”   他的声音有些发涩,不过显然,他确实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孟砚青颔首:“不过不管怎么说,除了曾经的夫妻,我们还是朋友,我们还有一个儿子,眼下我们得处好关系,尽量把亭笈教育好,让他有个美好的未来,是不是?”   陆绪章道:“好。”   他淡声道:“这些年我确实做得不好,你对我提出批评或者意见,我都接受,接下来要怎么办,你可以讲讲,我们互相配合。”   孟砚青道:“绪章,别这样,怎么一脸意兴阑珊的样子?”   陆绪章抬眼,很是一丝不苟地看着她:“有吗,我是在认真和你探讨孩子教育问题,我心情不好没精神不行吗?”   孟砚青看着他那样子,默了片刻,笑了。   陆绪章眸底泛起一丝狼狈。   孟砚青便勉强收敛了笑,道:“你也说说你的想法吧,如果你有什么意见,或者觉得我这样太自私,也可以和我说,凡事都好商量嘛。”   陆绪章:“我需要一点时间,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吧。”   孟砚青:“可以。”   *   陆绪章带着孟砚青过去了咖啡馆,他衣着谈吐一看就不一般,那咖啡馆的店主见此,忙恭敬地把他请到了僻静角落,正好是临窗的位置,两个人坐下来说话。   咖啡馆幽静轻柔的音乐声中,陆绪章没说话,他薄薄的眼皮垂下,修长的手指拿着咖啡勺,轻轻搅拌着,瓷质的勺子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音。   孟砚青可以感觉到,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已经把一些个人情绪整理好了。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哪怕面对措手不及的状况,他总是能在最短时间以最理智的姿态去面对。   陆绪章再次开口的时候,确实是非常冷静的态度。   终于,陆绪章开口道:“砚青,我承认你说得对,我也认为你的决定是正确的。”   孟砚青:“然后呢?”   陆绪章正色道:“但是,我们除了曾经是夫妻,还是朋友,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你现在就算不和我继续做夫妻,那我肯定也会对你尽一份责任。”   孟砚青听到“责任”这两个字,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她看着他,蹙眉:“什么责任?”   陆绪章:“责任包括很多,比如我们以前的积蓄,那都是共同财产,该给你的我都会给你,就算一时不能给你的,我会给你写欠条,可以吧。”   孟砚青:“其实也不用,家庭共同财产就算了,我不要了,就给我嫁妆吧。”   陆绪章却道:“嫁妆,暂时不方便给你。”   孟砚青:“?”   陆绪章道:“当年你对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孟砚青颔首:“对,我说过,请你为我妥善保管。”   她的嫁妆中,有几件本就是世间至宝,特别是其中一件翡翠凤凰,更是关系到一桩陈年旧事,当时世道不好,风雨飘摇,她其实心中忐忑,生怕这些不能保下。   所以当时陆绪章在她面前做下承诺,定会保这些嫁妆安然无恙,待到儿子大了,将这些交到儿子手中。   陆绪章:“我既然说了替你保管,那就会替你保管好,你当时说保存到儿子长大,现在只能等儿子长大了再拿出来了,我一时也没法取出来。”   孟砚青:“什么意思?”   陆绪章:“我做了非常妥帖的安排,在儿子二十岁之前,谁都没法随便动用。”   孟砚青愣了愣。   这倒也是一个好办法,不过这样的话,岂不是她自己现在也没法用了。   那她怎么办?   陆绪章:“我做这个安排的时候,也是为了预防万一,为了尽可能保障儿子的利益,我也没想到会有现在的情况。”   孟砚青:“好吧。”   陆绪章看着孟砚青失望的样子,道:“如今这年月,依然是怀璧其罪,你现在突然拿出来,必会招来一些是非。”   孟砚青颔首:“嗯。”   陆绪章:“你也不用太难过,虽然这一份嫁妆没了,但是如果你要找合适的结婚对象,我也会帮你置办一份嫁妆。”   他补充说:“我的意思是,我既然把你的嫁妆都给封存,以至于你现在没法拿到了,那我有责任帮你补一份。”   孟砚青:“那倒是不必……”   她确实有些重新来过享受青春的想法,但是嫁妆,还很遥远呢。   再说她就算结婚,也未必非要嫁妆吧,贪图嫁妆的男人她也看不上!   陆绪章:“你可以考虑下,这算是我这个前夫的祝福。”   前夫的祝福……   孟砚青以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陆绪章:“绪章,有话你就直接说吧,不要拐弯。”   陆绪章听此,也就道:“我这个前夫的祝福是有条件的。”   ……她就知道。   孟砚青:“什么条件?”   陆绪章看着孟砚青,正色道:“无论如何,你父亲临终前都把你交给我,我发誓会照顾你一辈子。哪怕你现在再世为人,但我知道,你骨子里还是孟砚青,所以我还是有责任继续照顾你。”   孟砚青:“嗯?”   陆绪章:“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我们当时还年轻,莽撞,我们的婚姻是在懵懂无知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所以我认为你既然重活一世,确实应该重新选择,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但是我认为,我作为你父亲临终前托付过的人,也作为你曾经的丈夫,有责任为你把关。”   孟砚青沉默地看着他,若有所思。   陆绪章:“就算再找,也不能胡来,是不是?”   孟砚青明白了,她歪头打量着他:“ 意思是说,你想看看我找个什么样的?”   陆绪章:“我也没别的意思,但我认为好歹得有个闪光点吧?”   他顿了顿,定定地看着孟砚青,道:“我好歹和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又是几年夫妻,还有一个孩子在这里,你总得让我心服口服吧?”   孟砚青听着这话,便笑:“你还给我提要求了?”   陆绪章:“你如果随便找一个阿猫阿狗结婚,以后九泉之下,我怎么给你父亲交待?毕竟,以后我儿子得叫他继父的吧?”   孟砚青直接道:“陆绪章,你再找人结婚,随便你找谁,我都不会拦着你,你干嘛管我?我的想法很简单,我自己会过好自己的人生,不需要你多操心,我们之间的瓜葛就是儿子,别的,免谈,我也不需要你管我。”   陆绪章:“可是砚青,我不会忘记你父亲的话,我就是对你有责任,哪怕你并不在意。”   孟砚青看着他,直接笑了。   陆绪章淡声道:“怎么,不敢答应?难道你心里也知道,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的?”   孟砚青笑了:“你可真幼稚!”   陆绪章:“我就幼稚,我凭什么不能幼稚?我莫名其妙成了前夫我还不能幼稚吗?”   孟砚青收敛了笑,看着他:“认真的?”   陆绪章:“认真的。”   孟砚青便笑:“绪章,我知道,你认为我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了,但是我想告诉你,世上的男人千千万,我并不一定要找最优秀的,但我觉得我一定能找到最合适我的。”   陆绪章:“是吗?比我更合适你?”   孟砚青笑叹:“那是自然了,我不需要你给我置办嫁妆,但是,我会让你心服口服,让你输得明明白白。”   陆绪章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后才道:“好,到时候也让我见识下,看看,到底是什么样惊才绝艳的男人。” 第40章 他肯定怕被嫌弃了!   走出咖啡馆的时候,天已晚,四九城的街头略显冷清。   浅秋的风自朦胧夜色中而来,环绕着他和她。   陆绪章微侧首,在那迷离的灯光中看向孟砚青。   有电车在街道上缓慢驶过,被路灯投射出变幻的阴影来,于是孟砚青便有了忽明忽灭的光影。   他这么看着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下意识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肩膀。   孟砚青疑惑,抬眸看过来。   陆绪章神情便有片刻的怔忪,之后他迎着她疑惑的目光,低声道:“冷吗?”   孟砚青摇头:“不冷,你儿子拿了你的钱,给我买的大衣,还挺暖和的。”   陆绪章略默了下,想起之前自己荒谬的猜想,道:“是我冤枉他了。”   说着这话,他很自然地解开自己的围巾,之后帮她围上。   孟砚青并不想这样,这个动作有些亲密。   之前他们抱在一起,那是失而复得的喜悦,那是彼此需要抚慰。   但是现在既然已经说清楚了,就应该划出一个界限来。   男人修长的手指优雅灵活,很自然帮她系好围巾,而且是很漂亮时髦的系法,也是她会喜欢的。   在这点上,他总是能知道她的喜好。   柔软的羊绒围巾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恰到好处地熨贴着她,这样很舒服。   她在朦胧的夜色中看着他:“下不为例。”   陆绪章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视线轻淡地看向远处的广场,很不经意地问:“这么讲究?该不会你现在已经有人选了吧?”   孟砚青:“我只是觉得现在关系既然不一样了,那我们应该有分寸。”   她看着他,笑道:“听儿子说,你好像有合适的对象了?”   陆绪章看了她一眼:“他这么和你说?”   孟砚青:“他可能有点想偏了,大概这意思吧。”   陆绪章略抿了下唇,之后点头道:“可以,这儿子不白养,知道我年纪大了,得赶紧给我找排面。”   孟砚青笑了:“你到底什么情况,我对此并不关心。但是从现在开始,请注意距离,别牵扯不清的,不然反倒让别人心里不舒服,那样也很耽误我的前途。”   她淡声补充说:“你总不能故意耽误我开始新的恋爱吧?”   陆绪章心里一梗。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如果我不注意分寸,我就是想耽误你新的恋情?”   孟砚青颔首。   陆绪章:“如果我耽误你新的恋情,就是小心眼,不舍得给你置办嫁妆?”   孟砚青摸着那舒服的围巾,笑着说:“我们相识多年,我相信你会为我好,不会节省那点钱非挡着我的好姻缘的。”   陆绪章:“……”   他终于明白了,她痛快答应自己的要求,敢情在这里等着他。   孟砚青笑道:“所以呢,为了洗清你的嫌疑,有什么好的,记得给我介绍介绍,你们单位要是有年轻有为长得又好看的,我觉得也可以,我相信你的眼光,也相信你一定了解我的口味。”   陆绪章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孟砚青笑道:“相对的,我也会和儿子谈,让他知道,他父亲还没有这么道德沦丧,不会霸占我的财产,这样也可以缓和你们的父子关系。”   陆绪章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半晌,终于道:“可以,你说得都对。”   孟砚青笑道:“很高兴我们能达成共识。”   陆绪章看着她笑,突然想起来:“既然你说到分寸,那我也和你提一件事。”   孟砚青:“什么?”   陆绪章:“我们的儿子现在可不是四岁,而是十四岁。”   孟砚青没明白:“然后呢?”   陆绪章:“十四岁了,是不是也应该有个分寸?别整天亲亲热热的?比如握手这种动作,别人会误会,也不太合适。”   孟砚青怔了下,之后冷笑:“那怎么了!陆绪章,你是不是看我和儿子亲近你不舒服?”   陆绪章:“我只是提醒你,毕竟你们现在生理年龄只差五岁,在外人看来也没什么血缘关系了。”   孟砚青好笑:“这不需要你提醒,你还是好好做过自己的工作,我心里都有数。”   陆绪章无奈看她一眼。   之后,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存折,农业银行的,递给了孟砚青。   孟砚青接过来,只见上面写的自己名字,最新存的,整整六千块,存折里面还加了一张纸条,上面分别写着家里和工作单位的电话号码。   “其实你给我三千就够了,当然,给我这些也挺好。”   这样她买房子后,还能多出来三千块,手头就会很宽裕,也能做一些别的事。   陆绪章:“多出来的三千,你自己留着花吧,这些应该足以应付一些日常用度了。”   他解释道:“我手头有些资产,但是匆忙之中要想筹措太多现金也不太可能,你回头万一有什么需要,告诉我,我一定会想办法。”   孟砚青颔首:“放心好了,我也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陆绪章颔首:“可以,很可以。”   一时又道:“单位那个电话号码是我办公室的,上班时候你要是找我,就打这个,下面那个电话号码是家里的,这两年才申请安装的。”   孟砚青:“知道了。”   正说着,就见那边红旗轿车开过来了,孟砚青看着车牌眼熟,要问时,陆绪章已经道:“好了,你儿子回来了。”   孟砚青:“……”   她淡看他一眼:“亭笈对你有情绪,你说怪谁?”   有他这样当爹的吗?   陆绪章承认:“怪我,当然怪我。”   他这么说着,那边红旗轿车的车门开了,陆亭笈推开门。   他一下车,便飞奔到孟砚青身边,一把扯住她,将她拉到自己身后,之后怒目瞪着陆绪章,琥珀色猫眼一脸提防。   陆绪章看着儿子,他但凡有一根尾巴,那一定是炸毛竖起来的。   他并没理会,而是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道:“亭笈,我让老李开车送她过去首都饭店,你陪着去吧。我先回家,等到家,我们谈谈。”   陆亭笈不吭声,瞪着眼睛,一脸敌意。   孟砚青安抚地握住儿子的手:“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懂点规矩,和你父亲说再见。”   她这么一说,陆亭笈看了眼陆绪章,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再见。”   陆绪章淡颔首,径自上车了。   陆亭笈看陆绪章上车,这才略松了口气,之后陪着孟砚青上车。   陆绪章坐在车上,透过车窗玻璃,就那么看着他们母子。   一直到那车缓缓开走了,他才收回目光。   *   上了车后,碍于司机在,孟砚青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安抚陆亭笈让他放心。   她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围巾,道:“看,这是你父亲的围巾,他看我冷,给我围上去的。”   陆亭笈一看到那围巾,马上眼神排斥:“你干嘛戴这个,这个颜色是男人戴的,一看就不好看。”   孟砚青看看儿子,心里想着,其实父子关系也不能全怨陆绪章,儿子也实在是对这父亲敌意很大,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等好不容易到了首都饭店,下车后,孟砚青也不着急回去,就和陆亭笈在路灯下,寻了一处座位,坐着说话。   孟砚青便把自己和陆绪章谈的结果说给陆亭笈:“亭笈,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他给了我六千块,这样买完房子后,我还能有多出来三千块。至于嫁妆,他既然做了安排,那就让他安排吧。”   其实她现在就算马上拿到嫁妆,基于现在的社会环境,她也没办法卖出很多钱来。   就这点来说,她前后从陆绪章那里拿到七千块,也够了,至少能解她一时的麻烦。   陆亭笈一听,却马上黑脸了:“谁知道将来呢!那么远呢!”   孟砚青纳闷,探究地看着儿子:“你干嘛总把你父亲想得这么坏?”   陆亭笈神情微顿,闷闷地道:“我想得不对吗?”   孟砚青略沉默了片刻,才道:“根据我所知道的,你父亲这些年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他出国那几年确实把你放到祖父母家中,但是等他回国后,不是赶紧把你带在身边吗?他工作太忙,确实没办法经常陪你,但吃穿不愁你的,学校给你挑最好的,我看他也时常和学校了解你的情况吧?”   虽然陆绪章这父亲当得不够优秀,但好歹是及格的,不至于招来儿子这种怨愤。   陆亭笈别过脸去:“我只是提醒你而已。”   孟砚青笑了声:“我知道,我心里有数。其实那些东西,都不是寻常物,我如果拿到,怀璧其罪,反而引来麻烦,这些年他既然能妥善保存着,那就让他保存,反正我们乐得轻松。”   再说了,她之前如果想谈个恋爱什么的,估计他还看不惯。   现在好了,她是公明正大谈起来,他只能从旁看着,还说不得什么。   *   陆亭笈送了孟砚青回家后,已经是很晚了,胡同里只有一盏路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把他的身形拉得很长。   他推开大门,便见满婶匆忙从屋子里走出来迎他:“你可算回来了,锅里给你留着饭呢,还吃吗?”   陆亭笈摇头,看父亲书房窗户透出光来,便道:“我父亲在房中?”   满婶:“嗯。”   她看了看书房方向,声音压低了:“我看先生情绪不太好,进屋后就没出来,不知道怎么了。”   陆亭笈听这话,面上便有了些许讥诮:“他还心情不好?”   满婶叹:“亭笈,你看你,怎么说话呢,先生工作忙,估计是最近累了,他还得操心你,这几天还特意给你学校打电话问起来。”   然而她不提也就罢了,一提这个,陆亭笈心里的火就压不住了。   他冷笑一声:“那我可得当个孝敬儿子,我进屋看看他去。”   说着,他径自过去陆绪章书房。   他站在书房前,敲了两下门,里面便传来陆绪章没什么波澜的声音:“进来吧。”   他推门进去,就见——   陆绪章已经脱掉了羊毛大衣,只穿着简洁的白衬衫和笔直的长裤,身形颀长地站在镜前。   书房的灯光轻洒在他肩上,他的脸庞藏在阴影中,看上去很是高深莫测。   陆亭笈心中狐疑,不过还是上前:“父亲,我回来了。”   陆绪章没看他,依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你回来,是想和我算什么账吗?”   陆亭笈:“父亲,你想多了,我不需要和你算什么账,母亲和我讲过了,她和你之间的事,你们会处理,所以以后我不会插手。”   陆绪章微颔首:“那就好,以后关于你的教育问题,我也会多和你母亲商量,你可以多和她谈谈——”   说到这里,他淡瞥了儿子一眼:“当然,以后你也应该没事多去看看你母亲,不然她一个人,总归让人不放心,是吧?”   陆亭笈听着这话,疑惑,不过他还是看着那个站在镜子面前的陆绪章:“好。”   陆绪章:“行,你出去吧。”   陆亭笈点头,就要出去。   不过他正要推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陆绪章,他到底停下脚步。   只见父亲站在那镜子前,半边隐藏在黑暗中,整个人被一种他说不出的凝重氛围所笼罩着,这让陆亭笈心里多少有些担心。   到底是自己亲爹……   他想问问,但是又有些说不出口,犹豫下,终于是道:“父亲,你,你在看什么?”   陆绪章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亭笈,问你个问题。”   陆亭笈:“嗯?”   陆绪章:“你觉得我眼睛发红吗,有黑眼圈吗?”   陆亭笈顿时怔住。   陆绪章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蹙眉:“我怎么没看到自己眼角有细纹?还是说,是我整体看着比较憔悴,才给了她这种错觉?”   陆亭笈惊讶得不行了。   就在刚刚,他心里还隐隐泛起担忧,心里想着出什么大事了。   但谁想到,父亲高深莫测地站在镜子前,竟然在想这些?皱纹?黑眼圈?   母亲随口扯几句,他还真当回事了?   父亲怎么这么傻呢?   陆绪章却在这个时候回首,望着自己儿子,他敏锐地察觉了儿子眼中一些并不友好的情绪,嘲笑或者不可思议之类的。   他淡声道:“算了,不用了,我也没兴趣听你说了。”   陆亭笈:“……放心好了,我对评判一个年长男性的相貌完全没有兴趣。”   说完,他便迈步出去了。   出去后,他想想这事,突然忍不住笑起来。   他肯定是怕母亲嫌他年纪大!   活该,谁让他年纪大了呢! 第41章 会讨价还价的男人   之前彭福禄提到的那脱产班终于办起来了,饭店从北京大学邀请了一位英语老师给大家进行培训,而助教的职务则从饭店工作人员中挑选,属于临时兼职。   罗战松一听,马上毛遂自荐,不过孟砚青自然也赶紧报名,反正排挤下罗战松肯定是没错的,他想要的机会,统统抢过来。   上面见此,评估了一番,选了孟砚青,没要罗战松。   这是彭福禄那里直接拍板的,罗战松见到孟砚青的时候,那脸色就不太好。   罗战松:“孟领班,你现在可是领班了,这个好好干,前途大着呢。”   孟砚青笑道:“我觉得当英语老师也挺好的,前途更大。”   罗战松讪讪的:“那……想当什么,那不是轻而易举的。”   孟砚青直接没搭理,过去彭福禄那里报道了。   彭福禄和孟砚青谈了一番:“现阶段呢,你就好好给他们当这个英语助教,至于服务工作,你暂时先歇着,不过万一有什么紧急任务,她们那里实在缺人手了,你再搭把手。”   孟砚青自然觉得没问题,英语助教这工作挺清闲的,偶尔去做做服务员就当锻炼身体了。   而在拿到陆绪章的那笔钱后,那边房子的交割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她当即找了王德元,和那位中山装交割清楚,交割过后,中山装还特意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番那房子。   显然对他来说,这房子几乎就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等这位老人终于走了后,孟砚青也就开始考虑着拾掇这房子,她当然不会大修整,不过可以自己慢慢调,比如房间内肯定要重新涂一层大白的,还要重新修整洗手间和厨房,这些都是关系以后生活幸福感的要紧所在。   陆亭笈知道她买了房子,急不可待要过来,不过孟砚青让他等等,她先收拾下。   “你来了,你父亲就知道了,回头他一看这边乱糟糟,说不定不让咱们来。”   陆亭笈:“没事儿,他这两天工作非常忙,要加班,也没有工夫搭理咱们!”   不过这时候恰好他祖父召他过去,他不太甘心,但也只好先去了。   宿舍里几个姐妹知道她买了房子后,都纷纷嚷着要帮她出力打扫。   其实就孟砚青的意思,自己慢慢来就是了,反正也不着急,谁知道姑娘们盛情难却,不由分说,她也就带着她们过去那房子。   几个姑娘都是勤快人,拿着扫帚抹布的,房前屋后,那些积压多年的枯叶败枝,还有偏房角落的蜘蛛网污垢,该打扫的打扫,该冲刷的冲刷,也才半天功夫,家里看着就和之前很不一样了。   孟砚青特意跑出去,买了一些烤红薯和面茶,招呼大家吃,大家伙擦汗洗手脸,一起坐在台阶前吃。   此时落叶有一搭没一搭地飘下来,几个姑娘坐在树荫底下,吃着烤红薯和各样小点心,喝着面茶,说说笑笑。   这么说话间,胡金凤想起一件事:“对了,砚青,素蕊从咱宿舍搬走了!”   孟砚青:“搬走了?”   王招娣也道:“是,今天中午她回来,突然说她的胰子上面沾着头发丝,说谁用她胰子了。”   陈桂珠不高兴地道:“她那语气,好像我们碰了她东西,可是我们好好的干嘛用她的,我们自己也有胰子啊,那头发我怎么看都是她自己的!”   胡金凤嘲讽:“她非说是别人的,说她平时用胰子很讲究,绝对不会把头发丝沾到胰子上!”   孟砚青:“然后她就搬走了?搬去哪儿?”   陈桂珠:“听说她找了罗战松,罗战松帮她安置的,和正式员工一个宿舍,四人间!”   胡金凤:“听说罗战松最近出了一个大风头了!”   孟砚青倒是没听说这个:“出什么风头了?”   她这忙碌房子的事,又要当英语助教,一个大意竟然疏忽了。   王招娣和陈桂珠都不知道,忙追问胡金凤。   胡金凤这才神秘兮兮地道:“我听说,西楼那边设备落后,用的老式马桶噪音特别大,浴室通风不好,水管也生锈了,其实上边一直研究要改造,但是一直没下决断,所以上面也在为了这个事意见不统一。”   “前几天开会,罗战松突然递上一个意见书,里面分析国内外形势,分析了首都饭店的地位,也分析了改造的成本,总是人家说得特别全乎,而且人家还提出了改造的方案,这一下子可是把上面领导给说服了!”   王招娣皱眉:“他怎么这么能耐呢?”   胡金凤:“谁知道呢,我也是今天听慧姐和别人提,我偷偷听到的,这事还没公开呢,但可以肯定,这罗战松估计要春风得意了。”   孟砚青听着,想那罗战松作为一位拥有先知来自未来的人,他的见识以及头脑都不是现代人能比的,就说这次的西楼设备改造,罗战松好像本身就对这块熟悉,也算是正好让他得着机会了。   而接下来,罗战松将有更好的机会,自己能破坏罗战松一次机会,不可能次次破坏。   看来最重要的,还是提升自己和儿子了。   *   几个姑娘帮衬着收拾过后,家里倒是整齐多了,不过到底是缺了一些摆设。   孟砚青先去附近商店逛了逛,斑驳的酒红色木质柜台,里面摆着挂历、搪瓷盆和暖水瓶等日用品,除此也有香烟瓜子等副食,以及一些针头线脑的零碎物件。   售货员正坐在那里织毛衣,一抬眼皮子,爱答不理的。   她看了看,也没什么能买的,有些也不太看得上,便想着干脆去附近的旧货市场淘换,没准能捡到好的。   她当即跑过去附近的旧货市场,随意逛了逛,挑了两幅画,都是很便宜的印刷风景画,不过好歹颜色明艳,贴在墙上能让人眼前一亮,也会觉得视野开阔。   她这么买着的时候,便看到一处摊位上摆着些青瓷花瓶,年代不一,有解放后的,也有民国时的,她看了一番,最后看到一件粉青釉花瓶,那花瓶长颈溜肩,腹部圆鼓,造型倒是优雅别致。   孟砚青拿起来仔细看过,却见那釉层凝厚,釉面光泽柔和,颜色是淡雅的青绿色,略有些玉质感。   这应该是清朝景德镇继承了龙泉青瓷的风格烧制出来的粉青釉了。   孟砚青没发现什么瑕疵,这才问了问价格,对方要价八块钱。   这自然是个漏,可以放在她的房子里,不至于太跌份。   她这么东一下西一下的,倒是买了不少,满手都快拎不住了,便要离开,谁知道一抬眼,却看到一个眼熟的,赫然正是霍君宜。   上次护国寺一别后,霍君宜好像就出国了,不曾想如今遇上了。   显然霍君宜见到她也颇为意外,一时两个人便结伴而行,他也说起自己这次在国外见识到的种种,说起国外珠宝玉器的流行趋势等。   两个人倒也相谈甚欢,这么说着,霍君宜看她手里拎着的那花瓶,笑了下:“这倒是一件好物。”   孟砚青笑着提起自己的打算:“如今打算布置房子,正缺一些物件,外面卖的那些我也不喜欢,看不太上,干脆找一些老的摆上,好歹够味。”   霍君宜听了,却道:“买家具摆设的话,你如果眼力好,我带你去一处挑挑,兴许有你喜欢的?”   孟砚青自然感兴趣:“哪儿?”   霍君宜:“一般买旧货去潘家园,不过那边鱼龙混杂,我们也不好太在那里混着,我认识一位朋友,之前收了不少旧货,这些旧货都是没主的,如今放在他们工厂的仓库里,有木器,也有老瓷器,新旧都有,不过大多是残缺的,需要挑拣,反正全凭眼力吧。”   孟砚青:“好,那麻烦你带我去看看吧!”   霍君宜看她很是期待的样子,笑了笑,便带着她去乘坐电车,之后穿过一片乌糟的小路,这才到了隐在房舍后的工厂仓库。   这仓库显然很少来人,已经散发着霉味,只有一个老大爷坐在破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   霍君宜和老大爷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孟砚青进去仓库,仓库里光线不好,不过孟砚青还是能看出,这里果然是什么物件都齐全,残破老桌椅一摞一摞的,一看就是有些年代,备不住能淘出什么来。   霍君宜便掏出一个手电筒:“用这个照着。”   孟砚青感激:“还是你想得周到。”   霍君宜:“之前带人来过这里。”   孟砚青有了霍君宜的手电,自然是如获至宝,四处这么看时,她很快看到一个小盒子,用手电筒照过后,却见是一件乾隆年剔彩春字花卉,要知道剔彩可是雕漆中工艺最为繁复的,这花卉品相也十分完整,摆在书房中,可以放一些小物件,那自然是典雅古朴,平添几分意趣。   霍君宜看她感兴趣,便帮她收着这物件,低声道:“等出去后,统一付钱。”   孟砚青点头谢过后,继续挑选,这里面果然好东西不少,她很快看到几件黄花梨家具,不过可惜残破了。   再好的,残破了她也不想要,就喜欢一个全尾全须。   她只好继续看,最后,在一处角落,她眼前一亮,那里有一件黄花梨箱柜,品相好得很!   霍君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笑道:“要这个?”   孟砚青点头:“嗯嗯嗯,不过这个是这么大的大件儿,我们也不好随手拿着,回头得找板车搬回去吧。”   霍君宜:“是,我们和他们说,让他们把东西给我们搬出去,等挑完了之后统一找板车拉。”   孟砚青自然没意见,霍君宜便招呼了那老爷子,和老爷子说了声,老爷子进来,帮他们挪开搬出去,全都放外面,等会一口气要了。   孟砚青挑了那黄花梨后,心情大好,再接再厉,竟然又让她看到一件紫檀雕云龙纹顶箱衣柜!   她也是怕有假,便仔细看过后,那紫檀纹理天然,颜色也油润,确实没问题,这才和那老爷子说了要这件。   霍君宜见此,低声提醒道:“你顺便再要几件别的,免得他们多想。”   孟砚青听这个,心里一动,看向霍君宜。   霍君宜黑眸含笑,看着她。   孟砚青顿时开窍了。   要知道她虽然读书破万卷,又飘了十年,人情世故上也很是通晓的,可她到底生在富贵之家,又备受宠爱,哪里见识过人心险恶,大部分情况下她也没有特意去提防谁的心思,是以根本没想到这一茬。   如今霍君宜提醒了,她便明白了,这是要以假乱真。   当下,她自然听着,又挑选了几样别的,有鸡翅木,花梨木,有明也有清的。   其实如果是往常,她自然是讲究得很,要配套要风格要搭配,但是现在——   管她呢,好东西她先收着!   穷过的人这想法就是不一样。   她都挑差不多了,已经挑得心花怒放,觉得自己捡漏了,其实这些好东西留着以后卖卖,也是不少钱呢。   霍君宜出面,和那老爷子打交道去问价格,他竟然还帮着还还价!   孟砚青叹息,想着那陆绪章,他会还价吗,估计不会的,这点比起人家来可差远了。   那边霍君宜很快谈妥了,说是一共四十六块。   这可真是大捡漏,才四十六块……   霍君宜看出她的心思,低声道:“这种老的,现在都便宜。”   孟砚青点头:“嗯嗯嗯,我明白。”   霍君宜看她明显很开心但又勉强忍住的样子,也笑了。   他自然是个能干的,又和老爷子商量着,让老爷子找两辆板车,帮着拉过去,不然这么多物件,孟砚青不好拉的。   既然霍君宜这么能干,孟砚青也就不用操心了,她顺势在那里东看西看。   这么看着的时候,她突然发现那边桌子地上仿佛垫着一个物件,那物件上的花纹——   仓库里光线实在太暗,她走过去,用手电筒照了照,仔细辨认着。   那竟是一件四周镶明黄色锦缎幔帐,用的是缂丝,十色麻线织就,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她蹲在那里,用手电筒照着露出的那部分边角沿看,那走线如运笔,诸佛形神兼备,特别是那三古佛,慈目低垂,悲悯众生,一看便知绣工精湛。   她站起身,仔细观察过后,才发现这绣品实在是大,估计得有两米见长,又大又脏,现在被垫在破旧桌椅下当垫子,估计仓库里的工人行走间还会踩踏几脚。   太可惜了。   她待要干脆买了,不过想起霍君宜之前的提醒,到底留了个心眼。   这时候,恰好见那老爷子走进来,她便道:“我那家具都是要用的,可不能有什么磕碰,你那边有个毯子,干脆让给我,我好垫着家具。”   老爷子看了眼:“那个我晚上睡在这里还要用,哪能给你。”   孟砚青便有些无奈,指着地上的:“实在不行,这个也可以。”   老爷子没在意:“行行行,你拿走那个!”   *   霍君宜帮衬着将这些物件都运上了板车,他下午还有事,显然有些遗憾:“本来该陪着你回去,不过得陪我家人过去医院。”   孟砚青听着,笑道:“你已经帮了我大忙,我自己来就是了!我还想着要感谢你呢,回头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吧。”   霍君宜点头:“我请你吧。”   当下彼此留了联系方式,霍君宜又帮着叮嘱了那板爷一番,这才告辞。   孟砚青自己和板爷回家,把物件都搬运进来,等关上门后,她心花怒放地看着这些东西。   这可都是好东西呢,将来值不少钱!   不过这些都比较脏,还是得清洗,于是孟砚青买了酒精以及各样物件,清理那些家具,慢慢地整出一个样子来。   至于那幔帐,则是先擦拭清理,之后挂在偏房中,用香来熏,等一切都整理妥当后,她仔细欣赏着幔帐。   这幅缂丝恢宏大气,足足七八斤重,看起来应该是用的定制特大织机,那必然是费工费料,一般老百姓家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幔帐,所以这只能是宫廷绣品了,根据风格推算,应该是乾隆年间的。   这种物件自然不可能自己用,不过可以收藏着,假以时日,卖钱!   想到钱,孟砚青便想起霍君宜帮着自己讨价还价的样子,他看上去温文尔雅,但其实会讨价还价呢。   这么一看,男人还是得会讨价还价,这样省钱。   省钱就等于挣钱。   会挣钱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第42章 一口吞下大樱桃   这两天孟砚青沉浸于自己那些老式家具,布置家里,倒也是自得其乐。   她如今当了英语老师,不需要值班,每天只上两三节课,倒是轻松得很,这个工作对她来说也是应付自如。   不过她到底还是服务员编制,所以偶尔也要应急,这天,慧姐突然接到命令,说是今天中午要设宴款待外宾,因为其它有经验的外服人员都恰好被借调到了首都机场贵宾vip室来款待外访人员,目前首都饭店的外服服务人员紧缺,需要所有候补人员全部上阵。   孟砚青见此,自然也参与,她虽然当了英语助教工作,但也犯不着摆谱,该干的活就尽量多干干。   慧姐看了眼孟砚青:“你现在是英语培训班的老师了,怕是干不来服务工作了。”   孟砚青听着,笑道:“我才升了副领班,总得干几天吧,不然太清闲了也不好。”   ……太清闲了也不好。   慧姐已经忙了大半天,听到这话,那脸色自然不好看。   不过现在她也明白,如果从服务员编制论,孟砚青和她平起平坐,如果从将来前途论,孟砚青这助教干得好,以后就调过去担任英语老师职务,甚至可能被派出去深造。   无论从哪个角度,孟砚青都不是能随意被她拿捏的了。   她也就道:“随你吧。”   孟砚青听着,越发觉得这里面有猫腻,她怎么很不想让自己去的样子呢?   那她自然是偏向虎山行了。   这时候,大家都紧急准备起来,众服务员连忙化妆,并穿上饭店统一的连衣裙,搭配丝袜和半高跟。   等大家都收拾妥当后,慧姐开始对这些服务员最后一次训话,讲了诸般注意事项。   最后她终于道:“以这次使团的身份来说,本来没有那么高的规格,不过因为这其中有一位年迈的女士,她的身份非常关键,这是康同志特意见过,并交待一定要最高规格招待的,所以这次大家务必经心,不可马虎大意。”   大家自然全都认真听着。   这时候,就听得外面传来消息,说是外宾已经到了。   大家透过大厅的淡绿色落地玻璃,看到门外已经被便衣清理过现场,并有警车开道,一水的吉普车缓缓开来,而首都饭店门外已经有乐队前往,奏起了迎宾区。   之后便见在接待人员的陪同下,那些外宾进入首都饭店,慧姐已经先带着几位经验丰富的外事服务员,恭迎外宾进入首都饭店。   这些工作自然要细致到位,什么姿势,什么站位,以及如何为外宾开门,都是有讲究的,整个过程不能太生疏,不能太有存在感,但是又不能让外宾感到不适。   孟砚青作为副领班,带着李明娟几个,随时等着上场。   这时候,那秦彩娣突然小声道:“据说这次陆同志负责接待的。”   孟砚青看过去,果然见陪同几位外宾进来的是陆绪章。   他今天穿着一身妥帖的铁灰色西装,打着领结,稳重大气,此时他陪着几位外宾进入大厅中,谈笑风生。   孟砚青心里一顿,便明白了。   慧姐这小心思,也很是有趣,故意阻止自己和陆绪章见面?   她倒是无所谓,见就见吧,反正不是杀人放火,做服务员那也是正经好工作。   于是,当她和众人含着浅淡礼貌的微笑出现时,陆绪章看到了她。   他和外宾谈笑的动作几不可见地顿了顿,之后视线快速地扫过她那一身服务员装扮。   他微拧眉,以一种“你到底在干什么”的表情看着她。   孟砚青和大家一起做好服务工作,之后,恰到好处地退到后方,保持着礼貌而绝对不失专业的微笑。   好在陆绪章很快收回了目光,继续和几位外宾聊天,在场外宾有美国客人,也有日本客人,各自来历不同,他在谈笑风生间,显然都要兼顾到,不至于冷落了谁。   那几位外宾中,其中一位是优雅得体的老太太,七十多岁了,金发已白。   孟砚青见到她,顿时便明白为什么陆绪章会出现在这里了。   慧姐说得没错,本来以陆绪章身份,并不对接这样的使团,毕竟本来一切都该是有对应接待规格的,不会乱来。   如今他会出现,一切都因为这位老太太。   这老太太正是海伦.福斯特.斯诺,外国新闻记者,中国人老朋友。   她曾经在三十年代前往延安窑洞采访,并写出了《续西行漫记》,向世界人民介绍了中国。   而慧姐所说的康同志,她也明白是谁了,是老一辈女同志,德高望重,所以才由她接见了老太太。   而以那位的资历,陆绪章作为晚辈,自然是听着。   估计康同志也是知道陆绪章和这位海伦女士有过交道,这次特意指定让他负责接待的。   谈话间,这位海伦女士提起过往,也提起如今中国的变化,更提到了七十年代她过来国内的种种,一旁其他人年纪都比她小,资历也略浅,对她自然多几分敬重。   显然这位海伦女士对陆绪章颇为欣赏,听着那意思,当年她过来中国送葬亡夫,当时陆绪章帮她不少。   如今谈天说地,说起了许多过往,又说起解放前她在首都饭店参加晚会的种种。   陆绪章引经据典,说起往常许多旧事,也谈起海伦女士作品在海外的影响。   她笑叹:“和你提起这些,倒是让我想起我年轻时候,那个时候我和我丈夫在中国相遇。”   海伦女士说着的时候,陆绪章唇边依然含着温润的笑意,好像很认真地在听着,不过他的视线却不着痕迹地掠过一旁的孟砚青。   她正面带礼貌微笑地站在一旁。   不经意间,两个人视线相触。   孟砚青挪开了目光,陆绪章唇角笑意略收敛了。   这时候,已是正式开宴时候了,宴席所需的菜肴都是后厨紧锣密鼓准备好,之后用餐车快速送过来,但是因为具体开宴时间不定,这些菜肴会放在餐车中进行精准保温,以保持最佳口感。   当然也有一些菜肴必须临时出锅的,这个时候就会显得匆忙。   好在餐饮部负责人对于这种场景都是非常有经验的,王经理更是亲临现场进行调度,吩咐这个招呼那个,处处精心,生怕出现一点纰漏。   服务人员紧锣密鼓地准备上菜,这时候,后厨又推出来一道,却是一个大蛋糕。   那是一个白色大蛋糕,上面放了一颗莹润欲滴的大樱桃。   这个季节樱桃其实已经过季了,但是后厨竟然还能拿出品相这么好的樱桃,显然也是稀奇物。   不过孟砚青看到这蛋糕,打量了片刻后,却是感觉不好。   这时候,李明娟已经道:“副领班,你看看这个蛋糕怎么送?”   孟砚青听这话,抬眼看了眼李明娟,这李明娟显然是故意的。   这蛋糕很大一个,稍微不小心,若是倾斜了就会出现品相问题,到了宴会桌上,以什么姿势摆放才能又优雅得体又不至于损害这蛋糕品相,这是一个大问题。   所以这道蛋糕的摆盘和上菜难度就会相对较大。   李明娟故意这么请教她,显然是为难她。   自己堂堂一个副领班,如果处理不好这问题,那难免贻笑大方了。   她笑看了眼李明娟,道:“蛋糕不好上,所以,凡事学着点,看我怎么上这份蛋糕。”   她那教育的语气,让李明娟脸色微变。   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孟砚青笑了笑,却顺手拿起餐车上装饰的一朵萝卜花,之后托起蛋糕,步入餐厅之中。   不过就在她走入餐厅走廊,且又未进入餐厅时,她单手托着蛋糕,另一只手快速地捏起那樱桃,放入口中,直接给吃了。   这樱桃还挺好吃的,脆甜,是她最爱的口味。   吃完后,她把那萝卜花放在蛋糕正中央。   这边秦彩娣也正要端了盘子进去,恰好看到这情景,简直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   秦彩娣吓傻了,她赶紧退回去,和李明娟说了。   李明娟不敢相信:“你确定?你看到了?”   秦彩娣声调都带着颤:“没错,我看得清清楚楚,她一口气给吃了!”   李明娟:“…………”   她确实是想摆孟砚青一道,但是事情不是这么干的啊!   这是招待外宾,这是她们第一次正式参加外事场合的招待工作,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她孟砚青竟然这么不着调,直接把那樱桃给吃了?   这个季节,那么新鲜的樱桃,那得多金贵,那是她能随便吃的吗?   这事别说被外宾发现了,就是被慧姐被王经理知道,王经理能直接把孟砚青给抽死!   李明娟眼睛都直了,腿也发软:“她,她是不是故意害我们,想用这个方法连累我们?”   秦彩娣也慌:“不至于吧……这不是脑子进水吗?”   这时候慧姐走过来,皱眉:“你们在干什么?”   李明娟和秦彩娣一慌,赶紧把刚才看到的报告了。   任凭慧姐再淡定,也是皱眉:“你们确定?”   两个人慌忙点头。   慧姐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情绪,之后道:“你们先马上上菜,就当没这回事,这件事我回头会处理。”   两个人不敢再说什么,赶紧继续上菜。   *   当孟砚青端着那带有萝卜花的蛋糕进去时,陆绪章正笑着和众人谈起刚上的那道“清汤燕菜”的风俗。   “这道菜过于鲜美醇酽,所以吃这道菜前,务必要用温水漱口,若不净口,则不能体会这道菜的绝妙之处。”   众位客人听着,自然都期待起来。   孟砚青进去后,并没立即上蛋糕,而是等众人稍漱口,并品尝了那道菜,在他们赞不绝口惊叹不已的时候,适时地上了蛋糕。   蛋糕一上,众人的目光马上被那萝卜花吸引了,那雕工自是栩栩如生,犹如初初绽放的玫瑰一般。   不过陆绪章的视线却不着痕迹地再次扫过孟砚青的背影。   十二年了,首都饭店那位雕刻保加利亚玫瑰花的大厨还在,依然雕刻得栩栩如生。   不过十二年过去,那个曾经因为玫瑰花而绽出笑颜的妻子,已经要走向另一种人生。   孟砚青走出餐厅后,便迎上了慧姐冷漠审视的脸庞。   她挑眉:“那蛋糕上的樱桃呢?”   孟砚青:“我看着那蛋糕,觉得不合适,便把樱桃拿下来,换了萝卜花。”   慧姐本来还指望着她否认什么,现在听到这话,任凭她再淡定,也是怒气张扬:“你竟然还敢说?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是不是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你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我的叮嘱都喂狗了吗?”   她已经在首都饭店干了十几年,她就没见过敢偷吃客人餐品的服务员!更何况这还是招待外宾的重要常客!   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孟砚青是不是特务,故意潜伏进来搞破坏的?!   这时候王经理听到动静,匆忙过来,迅速问了情况,王经理一听,脸都煞白,真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孟砚青,你活腻了?你当了英语老师就开始飘了?还是你脑子坏了你竟然这样!”   要知道,这如果真出事,牺牲她孟砚青一个不算什么,更可怕的是大家的前途都可能受影响!这万一闹出什么大风波来,搞不好就是一桩大新闻!   孟砚青见王经理过来了,这才道:“王经理,我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我们现在先把工作做好,等工作结束后,我会给大家解释。”   慧姐冷笑:“解释?”   孟砚青望向慧姐:“慧姐,您觉得,那樱桃蛋糕合适吗?”   慧姐:“怎么不合适?孟砚青,这樱桃蛋糕不是我做的,不是王经理做的,这是我们的后厨做出来的,后厨做出什么我们就原封不动上什么,这种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我教你的,都白教了吗?”   这时候,菜已经差不多上齐,几位经验老道的外事服务员在宴会上照顾,其余人等已经按照计划撤回,李明娟等人也都过来了。   她们听到这话,也都是大皱其眉,有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秦彩娣就低声给大家讲了。   大家一听,全都唬了一跳。   招待外宾的宴席上,她竟然敢这样?这是不想干了?   王经理皱眉:“孟砚青,你现在说吧,为什么?你今天不说出个道理来,明天,你就离开这里。”   他板着脸:“在我们餐饮部,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哪怕彭总经理亲自为你说项,也白搭!”   其它服务员听到这话,都面面相觑,有人同情孟砚青,替孟砚青担心。   但也有人幸灾乐祸。   这孟砚青平时就是太爱出风头了,突然当了副领班,估计被别人捧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竟然开始偷吃外宾的樱桃了!   李明娟好笑地看着孟砚青,她感觉孟砚青已经基本差不多要被赶走了。   板上钉钉的了。   孟砚青却开口道:“蛋糕上涂抹了一片奶油,那是白色的奶油,是不是?”   王经理点头:“嗯?”   孟砚青:“一片白色,上面一个圆润的红色,就是红色太阳一样,那么整体看起来,这像什么?”   王经理一怔。   其它姑娘全都愣住了。   慧姐微微皱眉。   孟砚青:“特别是这块蛋糕是要动刀子的,如果刀子下去,当着多国外宾的面被切割开——”   王经理脸色瞬间变了。   他明白了。   一片白色奶油,上面一个硕大圆润的红樱桃,这赫然正是某国的国旗。   如果当场用餐刀切开,这白色割裂——   那画面,被那国人看在眼里,说不得会产生什么联想。   慧姐听闻这个,也骤然意识到了,一时也是神情惨白。   毕竟在这种宴会上,一切都是敏感的,稍微有所不慎,就可能引发别人猜忌和不快,甚至可能酝酿,并引发事端。   什么风向,这都是上面大方向大决策,她们身为专业接待人员,绝对不应该犯这种错误。   旁边几位姑娘也想到了,大家全都呆了。   如果这出什么事,责任自然在厨师,但是也说不得她们就跟着倒霉了!甚至整个首都饭店都可能被放在风口浪尖上!   就在众人的后怕中,王经理最先反应过来:“砚青,你观察很仔细,想得周全,你的应对也非常好,把樱桃换成萝卜雕刻的玫瑰花,这样也很漂亮,还不会被客人看出破绽。很好。”   他的声音已经非常温和,不过他还是道:“是我大意了,我向你道歉。”   孟砚青:“王经理,你不必这么说,确实是我擅作主张,但是当时事情紧急,也来不及解释这么多。”   王经理颔首,之后吩咐慧姐:“慧姐,你也是有经验的老人了,这种事你应该多想一步,不然万一出什么,那不是我们能承担的。”   慧姐神情僵硬,抿着唇,有些艰涩地道:“我明白,这是我的疏忽,我本来应该注意到,我以后一定会提高警惕,不会再犯这种错误。”   王经理摆手:“客人用餐过后,据说还安排了舞厅节目,我们还得打起精神来。”   众人听着,自然不敢多说什么,齐声说是。   王经理再次看向孟砚青:“砚青,这次多亏了你,你机智,刚才是我傻了,我语气不好,你别介意。”   孟砚青笑了:“没事,其实我刚才把那樱桃吃了,还挺好吃的。”   众人:……   吃了樱桃,吃了那么好吃那么金贵的樱桃,好大的机智。   这种话也就她孟砚青能说了。    第43章 你想故意气死我   用餐结束后,慧姐和孟砚青分别带领众服务员上前,引导众位外宾离开餐厅,按照安排,众外宾会现在首都饭店后院欣赏红枫秋景,之后前往西楼的舞厅。   入冬后,红枫还残存着,不过天略有些阴,好像要下雪了。   孟砚青和李明娟等人都按照事先规定的路线,小心地陪伴在诸位外宾身边。   这时候,就见海伦女士顺着旁边台阶往下走,她好像被旁边一株红枫吸引了,想走近了看看。   那台阶虽然并不算太陡,但总归有些坡度,而这位海伦女士年纪大了,终归腿脚不便。   大家看过去,却见陆绪章正在解答法国客人的问题,而另一位领导也走在了后方,本来大家都在欣赏红枫,显然他们都没预料到海伦女士突然要下那处台阶,这是突发的意外。   李明娟见此,心里一动,便想着自己得表现下。   刚才孟砚青樱桃那一出,可真是出彩了,反倒是自己落了下乘,显得自己特别傻。   她想反败为胜。   而这个时候,显然正是表现自己妥帖的最佳时候!   她正想着,就见孟砚青一步上前,看样子她要去搀扶那位海伦女士?   李明娟当然不能让孟砚青抢先!   于是她面带微笑,一步上前,将孟砚青挤到了一旁,自己就要伸手去搀扶那年迈的海伦女士。   孟砚青没想到冷不丁的出来一个李明娟,她忙给李明娟使眼色。   李明娟自然根本不搭理,伸手就要搀扶。   孟砚青见状,趁着没人注意,抓住李明娟胳膊一扯,直接把她扯到了一旁,扯她的时候,顺势用指甲狠狠掐了一把。   李明娟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孟砚青。   关键时候,她竟然和自己抢功,还这么掐自己,她太过分了吧!   她待要继续上前,那边却已经有中方领导看过来,她没法,只好咬牙忍下。   孟砚青已经上前,体贴地走在海伦女士的左侧稍微靠下一个台阶。   海伦女士看到她,略意外了下,之后心领神会,便冲她绽开一个笑来:“谢谢。”   孟砚青微颔首,轻笑道:“这都是应该的。”   说话间,她们已经走下了台阶,一起观赏着这首都饭店后花园如火的红枫。   海伦女士笑对孟砚青道:“你很漂亮,和这里的大部分女孩都不一样。”   孟砚青便带着几分开玩笑的语气道:“我们首都饭店的每个女孩子都很漂亮吧?”   海伦女士颔首:“是的,都很漂亮,也都很细心,不过她们总是有些羞涩地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这让我觉得她们都很害羞,而且都很朴实。”   她笑指着那红枫:“你就像如火的红枫,而她们,却像低首的含羞草。”   孟砚青:“可能因为我们中国人讲究含蓄,这是她们打心里对客人的尊重。”   海伦女士笑了,欣赏地看着她道:“你的英语非常好,是我见过英语最好的中国人之一。”   这么说着,她看向不远处的陆绪章:“他的英语也很好,其实你们的发音好像有些像。”   孟砚青笑而不语。   从小一起长大的,发音在某些方面确实会有些像。   她正说着,那边陆绪章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眼神扫过来,便看到了和海伦女士谈笑的孟砚青。   他微挑眉,别有意味地看着孟砚青。   孟砚青收回目光,直接没搭理他。   这时候,陆绪章也过来,和海伦女士聊了几句,大家便要过去西楼的舞厅。   谁知道经过一处草丛时,突然间,有一物快速地自路边飞蹿而过。   这竟然是老鼠!   众服务员心中微惊。   一时简直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这边的后院靠近厨房和仓库,老鼠这种东西在附近出没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就是普通人家家里也难以避免。   可问题是,这老鼠什么时候不出现,非赶在这个时候!   太丢人现眼了!   好在,众位外宾都给面子,仿佛没看到一样,继续谈笑风生。   众服务员都松了口气。   谁知道这时候,身边的一位外宾突然对旁边的服务员开口问道:“刚才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有这个?”   那位外宾说话的时候是带笑的,但是那笑中分明有着刻意的嘲讽和不屑。   那服务员一时有些怔住,这种情况太丢人了,怎么会有老鼠!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么难堪的问题。   陆绪章正好走到一旁,他听到这话,微挑眉,略有些惊讶地笑着道:“哈诺先生竟然不认识?怎么,难道贵国竟然没有这个物种?”   那外宾听闻这话,也是怔了下。   陆绪章直接把话题转移了,把老鼠升级到了物种的高度。   外宾如果说自己国家不存在老鼠这个物种,那显然是说不过去的,很容易就被拆穿了,这是撒谎,可能造成永久的笑柄。   他如果说有的话,那自己刚才故意装不认识就显得很蹩脚和刻意了。   明明这是首都饭店出了老鼠丢人现眼,但陆绪章一句话却轻松把他逼到了死胡同。   其他人听着,品出这层意思,一个个暗中叫绝,看那外宾怎么回答。   那外宾苦笑了声,有些钦佩地看着陆绪章,点头道:“当然有,当然有,我们国家也有,哪个国家没有呢!都一样,都一样的!”   一旁的孟砚青见此,不免想笑。   陆绪章这人说话就是这样,平时看着温和包容,其实狠起来句句都是刀子。   非在他面前找茬,这就是找刺。   尴尬顺利化解,大家继续前往西楼餐厅,众位服务员也都松了口气,秦彩娣按照站位小心地陪着,不过目光却时不时看向陆绪章。   如果说她之前只是对陆绪章有些仰慕和喜欢,那现在就是死心塌地,就是敬佩至极。   众人就在这种各怀心思中往前走,终于到了西楼舞厅。   走进西楼舞厅的走廊,先看到的是走廊两旁的珍贵合影,那都是昔日领导人和来访贵宾的合影,当然也有舞会上的风采。   而走进舞厅后,便有浓郁的异国浪漫气息扑面而来。   这舞厅是三十年代法国人的设计和建造,模拟了法国凡尔赛宫镜厅设计,穹顶上是华丽的水晶吊顶,璀璨生辉。   法式落地窗旁有金色半透明纱帐从抛光铜杆垂下,古老的贝森多芙钢琴安静地摆放在舞厅角落。   舞厅分为茶点区和舞池区,茶点区摆放着红褐色半圆靠背椅以及黑色仿旧真皮沙发,再搭配上铺有天鹅绒软垫的黑色高脚蹬,以及二十世纪的古董款式长沙发,俨然营造出了浓郁的西式贵族风的浓郁气氛。   走到这里,男人都变得绅士起来,女人也仿佛瞬间成为二十世纪华贵的公主。   而一旁的舞池,那更是当年法国人奢华的建造,亚洲地区的独一份,哪怕时光过去了五十年,这里在中国依然是最顶尖的唯一。   这时候,鸡尾酒已经准备好了,现场的乐队也已经就绪,璀璨的水光灯下,陆绪章等中方人士招呼客人就座,品尝着美味的鸡尾酒以及各样干果点心。   陆绪章对于这种场合显然驾轻就熟,他是长袖善舞的人,且永远能把话题控制在他想要的范畴内。   在场几国外宾,各有各的想法,比如那位提出老鼠问题的,就是个刺头,蠢蠢欲动在找着可乘之机来坑别人一把。   在这种场合,语言上稍有一个不慎,便有可能造一条可以大肆渲染的新闻。   不过陆绪章显然不是吃素的,他言语温和,谈笑风生间,软刀子也挺狠,精准回击毫不留情。   大家也都看出这位不是什么好惹的,敬佩之余,都消停了。   服务员们等站在附近不起眼的角落,随时准备着响应客人的需求,并按照现场情况适时地上一些中式小点心。   首都饭店的鸡尾酒是经过改造的中式鸡尾酒,国外鸡尾酒一般搭配黑鱼籽红鱼籽等,不过首都饭店用炸小丸子、酱牛肉和叉烧肉等。   这些全都切成小块,放在精美的景德镇瓷器中,配上精致的银质小签子,由服务员端到客人面前。   孟砚青捧着一盘炸小丸子奉菜时,恰好赶上陆绪章那一桌。   陆绪章正和客人说起中式鸡尾酒的各样配菜,这么说着间,一抬眼,看到孟砚青手托餐盘走过来。   他眉眼微动,问道:“这位服务员同志,刚才瑞思迈先生提起这里的绍兴黄酒,请问今天准备了吗?”   饭店西楼当时修建时舍有地下酒窖,早些年酒窖中物资匮乏,不过这几年到底开放,物资比之前丰富,所以酒窖中的中式白酒,西式甜酒、葡萄酒和香槟等都是齐全的。   孟砚青听这话,笑望着陆绪章,客气而礼貌地道:“陆先生,各样酒类都是齐全的,如果需要的话,我们马上就准备黄酒。”   陆绪章看着她的笑,眼神异样,不过却是语气如常:“好,麻烦了。”   一时孟砚青下场,快速地和慧姐说起来。   慧姐当即传达给了一旁的男服务员,男服务员马上去酒窖提取黄酒,并准备搭配的器具。   很快黄酒和器具都拿上来了,黄酒是要温的,于是便有一套专用的黄釉陶瓷酒壶和暖杯,造型格外别致。   慧姐快速地检查着陶瓷酒壶,一时看到旁边的孟砚青:“你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一个蓝酒瓶。”   孟砚青不知就里,手伸进去,之后动作便顿住了。   这酒桶是才从酒窖中取出来的,里面还放了大量冰块来冰镇着保持低温,几乎冰冷刺骨。   她抬眼,看向慧姐,四目相对间,她看出了慧姐眼底的凉意。   慧姐淡声道:“我们出外会的时候,有些场地没有冰箱,这都是家常便饭,一贯如此。”   她看着孟砚青的动作:“怎么,你就取不得?那我来吧。”   孟砚青笑了下:“一贯如此,不代表现在就要如此。”   说完,孟砚青拿起旁边的毛巾,缠住手,之后拿起铁勺子,进去把酒瓶从那冰渣子中捞出来。   那酒瓶埋得深,捞出来时尚且散发着冰寒的白汽。   慧姐蹙眉,看了眼孟砚青,这才也用毛巾缠住手,从孟砚青手中接过那瓶酒。   这时候李明娟等其它几个服务员也都暂时空闲了,大家围过来看。   慧姐便给大家低声解释道:“这个是没有度数的假酒。”   啊?假酒?   慧姐这才道:“这是我们饭店专门研制出的,颜色看着和真酒无异,但其实就是水,不含有任何有害成分,关键时候可以给首长喝,免得他们损害身体。”   孟砚青听着,顿时懂了,一些特殊场合,作为主人难免会四处敬酒,喝多了伤身,所以才有了这么一出。   一旁秦彩娣不懂,低声问道:“那客人不会发现吗?”   慧姐听闻,神秘一笑:“你们自然不知道,这是我们的独家法门了,一瓶酒倒出来,可以真可以假,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大家听着,惊叹不已。   慧姐便起身,吩咐道:“你们去照料别桌客人,我过去陆先生那一桌,他胃不好,不能喝酒,黄酒也最好不要喝。”   众人忙点头,唯独秦彩娣,眼睛盯着慧姐手中托盘上的酒,之后又看了一眼舞厅旁的陆绪章。   孟砚青看出来了,她显然也想过去帮陆绪章斟酒。   不过她不懂这独家法门,慧姐自然不会让她去,慧姐要亲自上场。   众人各自送酒,待到众人呈上黄酒,客人对着那精致暖杯爱不释手的时候,大家依次退下,等大家推下后,才意识到慧姐还在场上。   大家看过去,这才发现,陆绪章正和慧姐说话。   陆绪章不知道在说什么,好像慧姐怔了下,有些反应不及。   众服务员全都提起心来,侧耳倾听,可惜距离太远,又有乐队音乐声响着,大家根本听不清。   众人只能看到璀璨的水晶灯下,陆绪章笑意收敛,侧脸冷清,好像吩咐了几句什么。   慧姐面上浮现出狼狈,之后微颔首,礼貌地退下。   她走在水晶灯下时,还能保持着步子沉稳,可一到了后台区域,马上那脸色就变得特别难看了,整个人怔怔的,好像受到了莫大打击。   大家看到这样,一时心中忐忑,忙围上去关切问她怎么了。   慧姐却艰涩地摇头,道:“没什么,重新换一瓶酒吧。”   接下来的慧姐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大家请示她问题,她都仿佛没听到。   这显然和陆绪章有关。   秦彩娣从旁一直没吭声,她微微咬着唇,看着场上的陆绪章,想象着他刚才和慧姐说话时难得的冷脸,只觉得越发心动神摇。   她想,这个世上能够不为慧姐的优雅美丽所动容的男人,那才是真正的男人吧。   至于其它服务员,全都有志一同,尽量不打扰慧姐。   不过在偶尔的一个对视间,大家多少感觉到了:慧姐仰慕这位陆同志,但是可能陆同志说了什么,让她受到打击了。   孟砚青从旁也是疑惑,就她对陆绪章的了解来说,在外面,他是一个以大事为重的人,不涉及原则问题,不至于当场给一个服务员难堪。   看来他今天心情确实不好了。   接下来的舞会有条不紊地进行,在享用过鸡尾酒后,众人步入舞厅中,因为在场宾客男士较多,女宾较少,自然是由首都饭店的服务员顶上。   不过孟砚青等人没有经受过跳舞培训,她们还是从旁照料餐饮,另一批专门的女服务员来做舞伴工作。   约莫三首曲子后,陆绪章陪着海伦女士跳了一支舞,他的舞姿动人,风采奕奕,只看得人挪不开眼,不过他好像刻意放缓了速度,应该是在照顾海伦女士。   那海伦女士毕竟已经快八十岁,年纪太大,动几下就有点气息不稳。   一曲过后,陆绪章便不再跳了,而是陪着海伦女士说话。   舞会过半的时候,乐队停了下来,大家暂时歇息,品着鸡尾酒谈天说地,也讨论起一些敏感问题。   这些自然是服务员们不该听的,不过她们站在那位置时刻准备服务,也只能端正姿势,两耳不闻。   话题东拉西扯,不知道怎么说起来舞池旁边的那架钢琴。   贝森多芙钢琴名贵罕见,已经在首都饭店摆放了五十年,偶尔会有非常重要的客人过来弹上一曲,不过大部分情况下,首都饭店没有人敢碰那架古董钢琴。   大家提起来这钢琴,探讨起各自的琴技,当问到陆绪章的时候,陆绪章笑着道:“我对钢琴只是略知一二,不过我的妻子却是精通此道。”   他这么一说,众人好奇,海伦女士更是诧异:“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你的妻子一起前来?十几年前我来中国,你那时候正是新婚燕尔,只是当时情况特殊,没有见到你的妻子,如今我重来中国,很想一睹你妻子的芳容。”   她笑着说:“我记得当时听人提起,据说你妻子才貌双全,美丽优雅。”   陆绪章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掠过站在沙发一旁的孟砚青,之后道:“我的妻子在十年前已经过世了。”   大家听了,自然不无遗憾,叹息连连,反倒安慰起来。   海伦女士怔了片刻,才苦笑一声:“时隔十三岁,我再访中国,不曾想已是世道变迁,昔日爱侣已经阴阳相隔。”   *   舞会结束时,出外会的老资格外事服务员也已经从首都饭店回来了,她们不敢耽误,马上投入战斗,接管了这一摊子。   孟砚青作为替补,倒是没什么事了,卸任下来。   大家全都松了口气,第一次从事这种外事服务活动,真是浑身紧绷,生怕出什么茬子。   慧姐却依然紧绷着脸,道:“还没到放松的时候,都清理干净。”   众人一愣,按说这些可以请蓝褂服务员做的。   但是慧姐这么说了,她们也不好不干,当即忙开始清理那些替换下来的杯碟茶盏。   这也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毕竟她们忙了这么久,以为放松了,突然又做这个,一个个都精疲力尽的。   孟砚青本来打算直接离开的,偏偏这个时候,有一位中方领导人好像多喝了几口,竟然吐了,大家自然严阵以待,一时又有保健医生上前,确认只是肠胃不适后,这才略松了口气。   只是在这种铺有奢侈地毯的地方,突然来这么一出,于是现场自然是一片狼藉。   这时候客人陆续离场,在服务员的引导下准备回去房间,孟砚青见其它服务员忙着,她便拿着拖把等物上前。   她知道大家都忙了很久,很辛苦,慧姐今天明显过于严厉了,甚至有些苛求。   这件事虽然不是自己职责范围,但是帮着干干,让大家稍微轻松些也可以。   她其实还不太会弄这些,对着簸箕扫帚,仔细研究了一番,便清理了。   这时候其他人过来,匆忙要清理,看到她已经干完了,顿时感激不尽。   那服务员低声道:“砚青,谢谢你,其实你不用干这个,我们来做就行。”   孟砚青:“没事儿,也就举手之劳,你们也辛苦了一天了,等会儿忙完了,早点休息吧。”   那服务员连连点头:“好!”   告别了那服务员,孟砚青也没别的事,便准备回家休息了,今天也没英语课,其实她可以在家学习。   她现在肚子有些饿了,可以到后面的员工餐厅吃点东西,然后在家闷一整天,潜心学习了。   最近她的学习进展倒是挺快的,她觉得自己花个一两年时间把高中那些知识捡起来参加高考应该没问题。   她走出西餐厅区,刚要过去后厨那道小门,便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   她微怔了下,侧首看过去,便看到了陆绪章。   他站在餐厅窗户旁,西装很随意地搭在胳膊上,雪白的衬衫领子微抵着轮廓清晰的下颌线,就那么沉默地看着他。   孟砚青乍看到他,也是意外:“我以为你离开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刚才送别了几位客人,好像要离开。   陆绪章薄唇紧绷成一条线,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这时候,她看到其它好像有外宾过来这边,便低声道:“你等下。”   她刚一动,就被陆绪章一把拽住:“过来。”   孟砚青怕被人看到影响不好,忙低声劝他:“你干嘛,这是在单位!”   陆绪章没什么表情地道:“砚青,我们聊聊吧,很有必要深入聊聊。”   他拉着她,直接进了电梯,孟砚青这才意识到,他是带着她过去客房。   孟砚青:“绪章,你别影响我工作!”   陆绪章一声不吭,电梯很快到十三层。   孟砚青这才松了口气,十三层是最高层,能观海角,因为这个,这十三层被设为特殊用途。   这里外宾禁止,寻常人禁止,就连服务员进来打扫都要按照规章制度拿当日批条的,没有命令,一般绝对没人敢擅自踏入十三楼。   能住在这里的都是特殊身份的客人,现在大多空着,走廊里鸦雀无声。   来这里,她倒是也不用担心被外人看到。   陆绪章直接带着她进了一处客房,之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孟砚青看看房间里的行李,便明白了:“原来你今天住这儿,我还以为你要离开呢。”   相对于她的气定神闲,陆绪章直磨牙:“孟砚青,你是不是想气死我,不该解释下吗!你还在这里装傻?”   孟砚青讶然:“解释?”   她笑道:“陆绪章,你把我拉来这里,你不该解释下吗?” 第44章 我不吃你那一套了   陆绪章听这话,冷笑一声:“你们母子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省心的,陆亭笈整天就像和我有血海深仇,你以为这些年我对他不够包容吗,我好话说了不知道多少,他就是存心找我麻烦罢了,这就没法哄!至于你,我看你简直就是在故意气我!”   孟砚青不明白了:“怎么这么生气?就因为我在这里当服务员?”   陆绪章:“那天怎么和我说的,说现在挺好的,在首都饭店,住在这里很方便,让我不用担心!”   孟砚青:“是啊……这待遇不是挺好的吗,服务员,这是八大员之一,而且是首都服务员,一般人想来都来不了呢,我在这里干得好,我不但干到了领班,而且我已经要转成英语老师了,我步步高升——”   然而她不说则已,她一说这话,陆绪章气得直接将西装外套扔到沙发上。   “孟砚青,你以前连厨房都没进过,你会干什么,你自己衣服都没让你洗过半件,你要什么我不是捧到你面前!哪怕形势最不好的时候,我都绝对不至于让你受任何辛苦,结果可倒好,正经好日子不过,你跑来这里受累受罪!”   他突然想起前些天,那个蹲在路边喝了疙瘩      汤的女人,那个躲在厕所打扫卫生的女人。   他坐在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小轿车里缅怀着她昔日的矜贵优雅,结果她却敞开来吸溜着疙瘩汤,她还窝在厕所里打扫卫生!   他想起这些,眼神恍惚,无奈地摇头,喃喃地道:“砚青,你想要怎么样,可以,我不管你,随便你行了吧!但我绝对不想你跑来这里去清理别人呕吐的垃圾,还有那个林慧,她是不是故意欺负你?!”   他声音冷沉沉的:“她竟然敢让你去捞冰水,你的身体能受得了吗,她这不是要你命吗?她是不是不想活了!”   孟砚青便明白了,轻叹一声,走到沙发上,将他的外套拿起来,之后理顺了,帮他挂在一旁衣架上。   陆绪章就那么沉默地从旁看着她的动作。   孟砚青挂好了西装,这才回首对陆绪章道:“绪章,你不用这样,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我在这里当服务员,也是正经好工作,哪怕稍微辛苦点,但我适应得很好,我能接受,也能干得了,你——”   她无奈:“可能在你心里,我还是以前那个千金大小姐孟砚青,可我现在不是了。”   陆绪章:“怎么不是了?你凭什么不是?孟砚青就是孟砚青,永远都是孟砚青。”   孟砚青沉默。   陆绪章直接缴械投降,坦诚道:“砚青,我现在确实没办法给你嫁妆,不是我故意不给,是一时也不方便拿到,你刚走的时候,国内那情况我怎么办,万一东西没了九泉之下我怎么见你?你人都没了我哪想到你有一天回来找我要!所以我只能设法先保下来!”   孟砚青:“所以你带出国了?”   陆绪章:“是,这些现在都不在国内,这种话就算亭笈那里也没法说!这件事等下,等下我们聊聊,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得和你交待,等会我们慢慢聊。”   孟砚青想了想:“嫁妆的事,我明白了,我也能理解。”   以他的身份,这种事确实很不合适乱说。   儿子年纪还小,容易冲动,这种前途攸关的大事,就怕万一孩子保不住秘密,被有心人套去话,所以也不好对他透露什么。   陆绪章:“现在先讨论我们的问题,我说了,你想要钱,或者别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马上辞职,离开这里!”   他突然想到了:“你住哪儿?孟砚青你现在住哪儿?住宿舍?”   孟砚青忙道:“不是,当然不是,你不是给我钱了吗,我现在自己买了一个房子,还挺好的,环境特别好!”   陆绪章一脸不信的样子,就那么盯着她看。   孟砚青:“绪章,你冷静下……你不觉得你依然在用过去的思维思考问题吗?你还是把我当成以前的孟砚青,但我现在不是了。”   她说着这话,陡然间望进陆绪章眼中,他黑眸幽深,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她一时哑口无言。   两个人四目相对,半晌后,陆绪章终于道:“你七岁时候从法国回来,我觉得你就是一个洋娃娃,是从童话世界走出的小公主。”   他看着她,继续道:“之后,我一直陪着你,几乎形影不离,我看着你一直都那么骄傲,我心甘情愿把你捧在手心里,我掏心挖肺对你好。尽管我这个人太差劲,也许一些方面做得也不够好,可我真的很努力想照顾好你。”   孟砚青看着陆绪章,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对我很好,可你必须明白,我已经不是过去的孟砚青了。”   陆绪章:“不,你是,你就是。”   孟砚青:“绪章,不要这样行不行?”   陆绪章却握住她的手腕,道:“不要告诉我你不是,你就是,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认识我,你不知道我是谁,你说啊!”   “你不能这么说,因为我一眼能认出你,你有一个属于孟砚青的灵魂,不要说你和以前长得一样,就算不一样,你也是孟砚青!”   孟砚青笑了:“我就算是原来的孟砚青,又如何?”   陆绪章抬起手,捧着她的脸颊,哄道:“我的砚青是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要这样好不好?”   孟砚青沉默地看着陆绪章,过了半晌后,终于道:“可我现在不是你的砚青了。”   她说完这个后,便清楚地看到,陆绪章眸中泛起异样复杂的情绪来。   孟砚青微后退一步:“既然谈好了,那就按照规矩来,你不能干涉我的工作,清理呕吐物还是打扫厕所,这都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我确实干家务不太在行,笨了一些,但别人能干的,我也能干,我不觉得我有什么特殊的,我的身体现在很好,我也不想一直被你捧在手心里。”   “而且,我可能恋爱,可能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你不需要对我有那么大责任。”   陆绪章却陡然道:“我愿意,我自己愿意行吧!就算你和别人恋爱又怎么样——”   他咬牙,直接放下狠话:“就算你嫁给别人,那你也是孟砚青,我也不能容忍你受这种辛苦!”   孟砚青没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陆绪章意识到了什么,他放轻了声音,低声哄着道:“不是不让你工作,换一份工作,可以吗?以你的能力,你完全可以做一些更适合你的工作,而不是去做你完全不喜欢的。”   孟砚青:“可是我喜欢。”   陆绪章:“孟砚青,你让我怎么说你,以你的学识以你的见识,结果你告诉我说,你喜欢过来打扫厕所?”   孟砚青:“对,我就喜欢。”   她看着他,眼神中是坦诚和认真:“我喜欢干活干得汗流浃背,喜欢女服务员们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攀比,喜欢她们中午打了饭凑在一起说八卦,我觉得热火朝天,是活着的味道。”   “说实话这份工作工资确实不多,我也不喜欢那些脏活,也确实在耐着性子做,但我觉得我可以忍受,这没什么。对我来说,这就是我上辈子没体验过的人生,是一堂补课,是让我知道人间疾苦!”   “我以前享受了很多,觉得一切理所当然,因为我优秀我光芒四射我出身好,现在我换一个位置去体验,于是我知道,一切并不是理所当然的,我只是恰好比别人幸运,所以占有了比别人更多的资源,如今的一切对我来说未尝一个磨砺,这让我不再是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   陆绪章顿时没声了,他沉默地看着她,过了半晌,才道:“好,你喜欢就好,你不觉得委屈,那也行。”   孟砚青看着他那瞬间蔫了的样子,反过来劝他:“你说你何必呢,我也不是一辈子当服务员,就是现在觉得这么干着还行,可能过一段就没兴趣,我就换个工作,再说我现在这不是已经准备去当英语老师了,而且还打算考大学吗,考上我可能就辞职了。”   “你也知道,我有时候三分钟兴趣,一切全看心情,重活一世,当然是玩玩那些没玩过的!”   陆绪章不搭理她,只是情绪不佳地看着窗外。   孟砚青没法,只好哄他:“你这什么脸色,好像我欠你八百块一样,别不高兴了,我给你倒杯茶——”   说着,她看向房间内。   现在她对这种房间熟悉得很,直接打开旁边的抽屉,拿出来水杯,利索冲洗过后,直接给他倒茶:“看,我现在对这种客房了如指掌,是不是越来越能干了?”   陆绪章看她娴熟地沏茶,从旁闷不吭声地看着。   孟砚青把茶杯递给他:“乖,喝吧,消消气。”   陆绪章无精打采:“气都气饱了,还喝什么!”   孟砚青:“绪章,别这样嘛……”   陆绪章听着她声音软绵绵的,便闷闷地道:“你少来,我们现在不是夫妻,你别冲我撒娇,我不吃你那一套了。”   他一脸倨傲,冷漠宣布:“我只听我妻子的话,外人的话对我没用!”   孟砚青便忍不住笑:“知道了知道了。”   陆绪章却笑不出来:“吃饭了吗?”   孟砚青:“没呢,本来我打算去吃了,那不是被你给逮住了吗,我肚子都咕噜咕噜叫了。”   陆绪章默了下:“现在我得去开一个会,等开完会之后我带你出去吧。”   十三层戒备森严,出入不便。   孟砚青:“行,我等你。”   陆绪章:“那你先吃点东西。”   说着,他过去电话旁,直接拨了专线电话给餐厅部,让他们送餐。   挂上电话后,他才道:“几点起来的?”   孟砚青:“六点多吧。”   陆绪章打量了她一番,下了结论:“眼底带着红血丝,眼圈发黑,看着眼角好像也有点细纹了,这哪像二十岁的样子。”   孟砚青怔了下,之后陡然意识到,因为自己昨天说他了,他这是给回敬回来了。   她一时哭笑不得:“幼稚!”   陆绪章:“他们马上送餐上来,先吃饭,吃过后你在这里休息会吧。我这会议也就一个小时,等开完会,我陪你回去,顺便看看下你的住处。”   孟砚青:“……你要过去?”   陆绪章:“我总得看看情况吧,不然我真的不放心。”   孟砚青:“也行。”   陆绪章:“送餐的马上就到,你不要露面就行了。”   这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门铃声。   陆绪章起身,过去开门,孟砚青待在房间中,就听到服务员的声音,竟然恰是秦彩娣。   秦彩娣声音明显紧张:“陆同志,你要的点心。”   陆绪章颔首,淡声道:“谢谢。”   他接过来饭盒后,秦彩娣站在那里,不动。   他疑惑地看着对方:“同志,还有什么事?”   那秦彩娣很不自在,道:“陆同志,我帮你提进去放好,仔细烫着你。”   陆绪章看着对方,道:“这里是十三层。”   秦彩娣一怔。   陆绪章笑:“你是第一次负责这种工作吧?建议先学学规则吧,什么都不懂的话,只会害了你。”   他明明在笑,但是那眼神却带着凉意,秦彩娣惊慌失措,也有些脸红,忙点头:“……知道了,我,我错了。”   她匆忙走了,陆绪章这才关门提着食盒进来。   孟砚青坐在餐桌旁,挑眉看着他。   陆绪章看她那样子:“你倒是挺会看热闹的?”   孟砚青突然好奇起来,打量着他:“我们的领班,就那位慧姐,我看今天她心情很不好,是不是你和人说什么了?”   她不提也就算了,她一提,陆绪章眼神就泛冷:“她心情不好,那是她个人情绪问题,既然是个人情绪问题,为什么带到工作场合?我什么时候会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中了?我从来都是秉公办事。”   孟砚青:“那你怎么当场给人下不来台?”   陆绪章淡声道:“我只是客观地从专业角度给她一些客观的提醒,告诉她以诚相待,不要自作聪明,海伦女士年轻时候曾经居住在首都饭店多年,难道她以为人家看不出这里面的小把戏吗?”   “康同志特别交待,海伦女士年事已高,这是最后一次来中国了,务必让她宾至如归,谁给她的胆子,竟敢擅做主张?”   孟砚青:“那你也犯不着当面说。”   陆绪章:“一般情况确实犯不着,但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公报私仇可以吧?她竟然这么针对你,是看你太优秀吗?既然觉得别人优秀,那就学着点儿,不要搞这种小动作!来这种下作手段,不上台面,她需要别人给她留情面吗?”   孟砚青:“这回头传出去的话,小题大做了,对你风评也不好。”   说白了,以他的位置,他那一句话可能对人造成大影响,一个服务员他还不至于去计较,跌份。   陆绪章明白她的意思:“不用担心,像我这么包容大度美名远播的人,我批评了她,那一定是她做得不到位。”   孟砚青惊讶:“我怎么听着这话这么耳熟?”   陆绪章抬起眼皮,淡看着她:“那不是你以前教我的吗?你每天给我面授多少机宜?”   他们虽然同龄,但是她早慧,又见识多,个子也长得早,七八岁时就很有想法,天天对着他耳提面命,给他提建议。   在他十二三岁前,他是什么都听她的,把她奉做神明。   几乎可以说,她笼罩着他的年少时光。   孟砚青:“……好像是,可你怎么好的没学,就学这些了?”   不但学了,他还发扬光大了。   陆绪章边打开食盒,边道:“雷锋同志说了,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我愿以最大的善意来对待任何人,做到温暖如春,包容万物。”   他顿了顿,一个转折,凉凉地道:“但前提是别成为我们的敌人。 ”   孟砚青顿时默了。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慧姐这种蜂蝶,不过是看那层皮了,光看这个男人光鲜靓丽的一面,看他温柔的假象,其实这男人内里是什么样的,她完全不懂。   不过,慧姐估计万没想到,她无意中已经成了需要严冬一般对待的敌人。   她拧眉,又想起另一件事:“……有个问题,那我们儿子呢,他算敌人还是同志?你是怎么对人家的!你的温暖如春呢?”   陆绪章想了想:“没长大的小狗,随便他嗷嗷叫吧。”   孟砚青想象了儿子嗷嗷叫的样子,直接笑了:“他听到还不得气死,肯定蹦着高高和你打起来,你们父子关系好不了了!”   陆绪章:“别笑了,说正经的,我也不想干涉你的工作,但就林慧这个问题,看你自己,如果需要的话,我去和老彭提一声。”   他淡声道:“我有一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让她反思自己的错误,让她再没机会找你麻烦。”   孟砚青:“不用,千万别!我现在已经在这里混出个门道来了,以后只有我让她们吃亏的份儿。”   陆绪章看着她,默了一会,之后突然笑了:“也对,也就是你不屑和她计较罢了,不然她早就灰飞烟灭了。”   孟砚青拿起筷子准备吃饭,这饭盒沿用过去传统风格,红油漆圆形实木盒,上面是金漆花纹,揭开上面的盒子盖,里面是花瓣形木托,五瓣花,当中一瓣如花心,分门别类地放置着各样熟食。   陆绪章给孟砚青要的是西式餐点,里面是意式风干脖肉、烟熏三文鱼、水果丹麦等,花瓣中心处放着一杯现磨热咖啡。   最让她意外的是,一旁格子里就能放着十几个大樱桃,正是她当时吃下的那种樱桃!   孟砚青:“怎么竟然还有樱桃!”   陆绪章:“好像是饭店空运过来的,就这一批,吃完就没了,所以尽快抢着吃吧。”   孟砚青顿时食欲上来了,当下吃了个,果然味道不错,水头还挺足,酸甜可口。   陆绪章看着她吃饭的样子,想起刚才:“其实刚才这位服务员同志看着也挺眼熟。”   孟砚青:“你还冲人家笑,你现在倒是知道看着眼熟了。”   陆绪章: “什么跟什么?”   孟砚青:“瞧,你自己都不记得了。”   陆绪章淡道:“我三不五时过来这边,每天看到的服务员多了,我那是习惯性礼貌,都穿差不多衣服,我能觉得眼熟就不错了。”   孟砚青叹:“你这记性果然越来越差了。”   他肯定不知道他已经当了多少次琼瑶男主角。   陆绪章听出她的意思,看她一眼:“你还是吃吧,别说话了,你一说话肯定就是气我的。”   孟砚青也就不理会他了,当下拿出那现磨咖啡,幸福地抿了口,之后又拿出刀叉来,吃早餐。   陆绪章打开行李箱,略洗了把脸,收拾了下自己,便披上西装外套,准备出去。   孟砚青这么边吃边看他,看他行云流水的,利落干脆,便有些眼熟,只觉恍如隔世。   这让她想起他们以前,刚结婚时候的画面。   陆绪章从洗手间出来,便拿出来“请勿打扰”的红色牌子挂在门外。   这个颜色的牌子挂上,除非遇到极端事件,不然没有任何人敢随意进来。   挂好后,他看了眼低头吃饭的孟砚青,她正吃那块水果丹麦,丹麦层层酥脆,颜色金黄。   她轻咬一口,很美味享受的样子。   画面太过熟悉,也太过赏心悦目,他微抿着唇,倒是看了好半晌。   孟砚青感觉到了,抬首,正好望进他的眼睛中。   视线相触间,两个人都默了。   这一刻两个人都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熟悉,都想起了缱绻缠绵的曾经。   青春的热情曾经烧得那么炽烈,在他们的年少时光里,彼此都曾经带给对方那么多甜蜜。   只是一个眼神,昔日的回忆便汹涌而至。   先开口的是孟砚青,她轻声提醒:“时间到了吧?你不要迟到。”   陆绪章回过神,蓦然别开眼。   片刻后,他才颔首,低声道:“吃过后,先在床上躺一会,睡个回笼觉,好好休息,等我回来,我带你离开。”   孟砚青:“好。”   陆绪章细心关好门,过去会议室了。   孟砚青一个人享受着早餐,想象着刚才陆绪章看着自己的那个眼神。   她这么吃着,吃饱喝足后,走到窗前,看着窗外。   如今这座楼其实是七十年代初建的,当时设计得楼层很高,不过修到一半,海里工作人员发现他们能清楚看到建筑工人的动作,当时赶紧报告了。   报告过后,首都饭店的修建便叫停了,停到了十四层楼。   不过即使这样,依然能看到海里,之后上面做下指示,在这座楼旁修建一处“配菜楼”,这样正好挡住了这座客房楼的视线,算是把问题给补救了。   如今孟砚青从窗户看,透过那配菜楼,隐约还是能看到海里一角,打开窗户,属于海里的气息扑面而来,沁凉的风中都仿佛带着浓郁的政治味儿了。   她这么看着,难免有些感慨。   首都饭店的架子摆得很足,各部委外事办的同志为了搞一个房间,要拎着介绍信从早晨就在这里排队,足见首都饭店的房间有多金贵。   这间位于十三层的客房,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住进来的。   能在这里被安排专用房间的陆绪章,早已经修炼了深沉的政治城府。   不过在他身上,她依然能看到昔日那个青涩少年的影子。    第45章 前夫的情谊   四九城的冬天灰蒙蒙的,枝枯叶落,一片萧条,有单薄剔透的雪花飘落下来,纷纷扬地漫天飞舞,舞在那蓝瓦红墙间。   那细密颗粒沁寒,带着逼人的湿意,孟砚青虽并不能感觉到凉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很不舒服,她下意识想找一处栖身之地,便将自己缩成丝丝缕缕,躲在别人家屋檐下。   她蜷缩在那屋檐下,看着清寒的雪花自苍茫浩瀚的天宇滑落,滑过那老墙根,落在发黑的湿漉漉地面上。   潮湿的空气飘散着袅袅炊烟,她闭上眼睛,想象着那自己永远闻不到的饭香。   她在心里一个轻叹,却仿佛听到了细微的窸窣声。   于是人便醒了。   她睁开眼,隔着一层雾看着眼前的天花板,终于记忆回笼。   陆绪章走了后,她略洗漱过,便躺在床上等着,谁知道后来睡着了。   睡着后便做了一个梦,梦到又回去飘着的那些日子。   她微侧首,看向一旁。   暗蓝色窗帘垂下,有暖红色光线从窗帘透进来,像是给房间笼上一层红鹅绒,靠窗户处的书桌旁,台灯亮着,不过台灯罩却低低垂着,只照亮了书桌上一方区域。   陆绪章正在低头看着文件,他手中拿着一支笔,写写画画的,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而修剪整齐的指腹却在台灯穿透照射下,晕染出橘黄暖色来。   大梦一场,孟砚青有些恍惚,就那么看着这样的陆绪章。   交错的光影中,他薄薄的眼皮连同那修长睫毛也一起垂下,投射出一小片阴影,整个人冷清又温暖。   她正看着,陆绪章却感觉到了,抬眼看过来。   见她醒了,他便放下笔,起身走到床前。   他弯腰下来,看着她,低声道:“可真能睡,睡着了跟个小猪一样,叫都叫不醒。”   他身影颀长,高高地立在床头,跟孤高的山峰般笼罩在她上方。   孟砚青动了动身子:“几点了?”   她刚睡醒,声音还有些哑。   陆绪章:“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先吃饭还是先回家?”   说着,他起身,体贴地为她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她。   孟砚青接过来,润了润喉咙,这才准备下床,一时想起来:“我那件大衣呢?”   陆绪章:“帮你收好了。”   孟砚青这才看到,她大衣被整齐地挂在衣帽架上,一看就是被仔细归置过的。   陆绪章:“你先洗漱下吧,我看会文件。”   孟砚青点头,披上了饭店的宽松睡衣过去洗手间,结果照镜子一看,自己头发简直要飞起来了,像个张飞。   一时想起刚才陆绪章看到自己这样子,他竟然能面无改色?   她略有些无奈,不过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她现在和他没关系,随便他怎么看待她都可以。   这么一想,她顿时觉得自己坦然了,整个人都轻松了。   她略洗漱过后,陆绪章也把文件收拾进了公文包,又略整理了领带,两个人披上大衣,准备出门。   临出门前,陆绪章看了看她,到底伸手帮她重新系好了围巾。   他低声解释道:“外面下雪了,你刚睡醒,仔细吹到风。”   孟砚青其实白天睡了这一场,又做了那梦,整个人还处于反应迟钝状态,听到这话也没反应过来。   陆绪章领着她出去酒店,酒店走廊里有正在打扫的服务员,不过孟砚青穿着笔挺大衣,戴着围巾半掩,又被陆绪章这样人物领着,那服务员自然没认出。   陆绪章带着她径自进了电梯,出电梯后从东厅门出来后,便抄近道出去饭店了。   出来首都饭店,后面就是四九城最常见的老胡同,多少年的青砖灰瓦了,才下过雪后,那长了苔藓的青砖老墙都被覆盖住了,青石板上间或夹着几片枯叶,在那皑皑白雪中格外惹眼。   陆绪章抬起手,体贴地虚扶着她。   孟砚青想起刚才:“你对这边挺熟的?”   比她熟。   陆绪章:“这几年招待外事人员都是在这里。”   孟砚青:“也是。”   陆绪章看看这边的路,青石板路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坑坑洼洼的,虽说这是最中心地带,距离海里和安门也就几步路,但老城里素来少不了灯下黑,这边显然治理得不好。   这时候,还有一个骑自行车的小青年欢快地冲过来,胡同狭窄,陆绪章忙把孟砚青拉到一旁护住。   那自行车“嗖”的一声从两人身边飞过,泥点子四溅。   陆绪章看着远去的小青年:“现在的小孩太没教养了。”   孟砚青赞同:“确实是,比你差远了。”   陆绪章点头:“比你更差远了。”   说完这个,两个人同时默了下,孟砚青便笑了:“这种话我们私底下说说,不能告诉别人,不然别人会笑话我们的。”   陆绪章笑:“好。”   一时他看着这老胡同:“你平时下班怎么办?如果值夜班呢,晚上安全吗?”   孟砚青:“我一般很早就下班了,反正几步路的事。”   她看他疑惑,便解释了自己这次只是临时替补,她现在正在做英语助教:“顺利的话,过一段我的编制就转过去了。”   陆绪章颔首:“你去给她们当英语老师,还是太委屈了,不过勉强说得过去,只能认了。”   孟砚青侧首看他,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   她便笑,这点上父子两个挺像的,都快把她吹上天了,看来必须把她安排在联合国才算是不屈才。   陆绪章继续陪着她往前走,总算到了孟砚青住的那小院子,巴掌大的院子,因为下雪的缘故,全都覆上了一层白,旁边那还没来得及修整的窗户房间便略显老旧。   陆绪章脸色已经不佳:“你就住这?”   孟砚青便拉着他进屋:“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你进来看,我这屋子收拾得还挺利索的,而且我最近还捡漏了好几件宝!”   两个人脚上湿漉漉的,进屋前特意拿旧布擦了擦,等推门进去,孟砚青道:“我这几天一直忙着拾掇呢,想着把这院子装饰下,其实我一个人住还不错吧?”   陆绪章打量着这房间,收拾得倒还算干净,摆了一张床,竟还是花梨木的老床,简单的桌子上放了带花边的淡色桌布,墙上挂着一幅印刷画,窗户上挂着用各色布料拼接起来的窗帘,那拼色倒也看着温馨舒服。   确实打理得还算干净整齐,不过他脸色却并不好看。   孟砚青:“我觉得还不错,瞧这个书架,才花了两块钱,这也是老檀木呢,还有这个花瓶,好看吧?清朝的呢,高低也算是一个老物件。”   陆绪章沉着脸看了半晌,最后视线落在那床上:“这种布料的被褥,你能睡得惯吗?”   她皮肤脆弱娇嫩,是真正的豌豆公主,对床上用品非常挑,以前贴身衣物和被褥都是一水的蚕丝。   孟砚青听这话,认真想了想睡觉感受:“确实不如蚕丝的舒服,不过我习惯了,竟然觉得还不错。”   陆绪章环视这房间:“你需要什么,列个清单吧,我来给你置办。”   孟砚青:“如果我有需要的话,我一定会对你提出要求,让你帮我办,现在我没有提要求,说明我觉得现在的状况还可以。”   陆绪章:“可我看着这被褥,就觉得你睡不着觉。”   孟砚青笑叹:“你想多了,真不用。”   有一种不舒服,叫做前夫觉得你不舒服。   陆绪章不说话,他又检查了房间各处,最后视线落在那门窗上,他皱眉:“这样安全吗,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孟砚青:“天子脚下,哪那么多事。”   陆绪章却还是神情不豫,他看了半晌,突然道:“不然你直接去王府井那边的宅子住吧?那边其实一直空着,你如果过去的话,让亭笈在那边陪你。”   孟砚青:“不想去,那边太大太空旷了,而且也远,我就喜欢这里。”   陆绪章没说话,又看了各角落,最后终于道:“你平时怎么吃饭?”   孟砚青:“我一直都是吃食堂啊,食堂不是挺好吃的吗?不过这边好像也有厨房——’   说着,她推开门,过去看了看厨房,厨房很久没有人用了,灶台上面都是一层的灰,显然从没开火过。   陆绪章看了好一番,之后,那视线便落在孟砚青脸上。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好整以暇地挑眉。   那架势,仿佛逮住她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孟砚青无奈:“怎么了……”   陆绪章:“这种灶台,你会用吗?”   孟砚青想了想:“现在还不会,不过我觉得学学就会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陆绪章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气都气饱了的样子。   他抿着下唇,点头,又点头。   之后才道:“砚青,我们聊聊吧,聊聊你的打算,你能和我说一下你的想法吗?”   孟砚青:“嗯?”   陆绪章:“你打算参加明年的高考?”   孟砚青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架势,也就说了自己的打算:“现在不是改革吗,我觉得将来一切都有可能,我暂时没别的想法,反正家里以前做珠宝生意的,就想干脆把家族旧业拾起来。”   “珠宝的话,现在趁着年轻,也不着急非要马上做事,便想去大学里扎实学点东西,地质学的,金石鉴定类的,打好扎扎实实的硬功底。”   陆绪章默了一会,才道:“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下,之前我一直不想和提,但是现在看来还是应该和你说一下。”   孟砚青:“你说。”   陆绪章:“其实当年你没了后,父亲借着这个由头,通过一些关系设法和你哥哥取得了联系。”   孟砚青心里一动:“联系上了我哥哥?然后呢?他知道我去世的消息了?”   陆绪章颔首,之后才道:“当时情况很复杂,你哥哥提出要求,希望把你带回法国,所以我——”   他继续道:“我前往法国见你哥哥,把你安葬在了法国。我把你所有的遗物都带过去,包括你所有的嫁妆,这也是你哥哥的要求。”   所以他身边确实没有任何孟砚青的遗物,包括儿子想看的照片。   那个人是孟砚青留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他在经历了丧妻之痛后,对那个人完全没有任何防备,绝望之中甚至存着天然的信任和亲切感。   孟砚青拧眉:“我哥哥一定很生气,他说什么了?”   陆绪章静默了。   他的视线就那么看着前面虚无的一处,半晌才开口道:“他自然很生气,很伤心。”   关于那一段的记忆,他其实有些混乱了,事后想起来,他便一直不断出现幻觉。   那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沾着血迹的梦,伴随着荒谬的希望,惨痛的绝望,以及无尽的折磨。   孟砚青看着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我哥哥他对你做了什么?”   陆绪章抬眼,看着孟砚青:“他只是比较生气罢了,可能有点不太接受现实,也没什么别的。”   不太接受现实……   孟砚青沉默了。   她的母亲是中法混血,但也不是纯正的中法混血,外祖母身上有吉普赛血统,她哥哥自小就迷恋吉普赛人的巫术,十六岁那年,外出读书,不再受家里约束,那更是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用中国话说就是走火入魔了。   她哥哥自小对她颇为疼爱,知道她去世的消息,“不太接受现实”,还不一定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   她看着陆绪章:“具体说说?”   陆绪章笑了下:“其实真没什么,他好像对一种巫术深信不疑,想试试,要求我配合,因为他说我们是夫妻,对他的成功大有助益。我倒是能理解,他想试,那就试试好了。我陪了他三个月,没有成功,我就离开了。”   关于这点,那个人没来中国找上儿子,没用儿子来试,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所以他越发不想和儿子提起这些,甚至不想让儿子知道这个舅舅的存在。   他笑道:“再说你现在重新出现了,我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所以我会认为也许和他有关系,就这点来说我可以庆幸和感谢了。”   孟砚青:“其实我哥哥他——”   这是一个很难讨论的话题。   当年哥哥不愿意跟着父亲回国,父子闹翻,所以她和父亲回国后就和失去联系了,一方面是因为国内的形势问题,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个。   孟砚青父亲觉得是家丑,羞于向人提起这个儿子。   虽然孟砚青父亲和陆家关系极好,但是这种他认为的家丑,它绝口不提,所以陆家对此应该是并不知道,以至于对哥哥应该是毫无心理准备的。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哥哥竟然见过陆续章,估计陆绪章的世界观要受到冲击了。   她沉默了很久,才道:“我哥哥很疼我,他和父亲闹翻之后,还一直想给我写信,他知道我死去的消息一定很难过,如果他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我替他向你道歉。”   她有些艰涩地道:“他从小就有点疯,我父亲为此不知道和他吵过多少次,却无济于事。”   陆绪章自然看出她的担忧,当下挑眉,笑看着她:“你竟然还要说对不起?我以为你会痛骂我傻,我都不好意思和你说,太丢人了!我怎么就上了他的当,我的一世英名毁于法国。”   孟砚青看他这样,倒是稍微放心了,看来哥哥还没有太过分。   她笑了下:“不提他了,至于嫁妆,没了就没了,反正给我哥哥了,没什么大不了的,那都是身外之物,回头我也会和亭笈解释下,找个别的理由吧。”   陆绪章却道:“你的嫁妆还是在的,你哥哥对这些也没有兴趣。我之前和你说了,都在国外。”   之后,他解释道:“嫁妆这个事,倒也不只是他的要求,是我深思熟虑后自己打算这么做。当时国内的形势你也知道的,其实我很担心护不住你的那些东西,我也希望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所以我把你所有的遗物全都带过去,一起放在了外国的保险柜里,这点你哥哥倒是赞同的,所以他设置了一个保险柜的密码,我拿着钥匙。”   孟砚青:“然后?”   陆绪章:“我们一起签署了一份文件,这些会在亭笈成年之后交到他的手中,也只有亭笈才可以拿到,在这之前任何人不能随便动用。按照当时我们的约定,在亭笈年满二十岁,我们会一起过去打开保险柜。”   而因为这其中又涉及到一些敏感操作问题,世事难料,祸从口出,加上他对那段记忆的排斥,所以在儿子成年前,他也不会和儿子提起这些。   只是为了预防万一,在他给自己提前立下的遗嘱中提到了这件事情。   孟砚青:“你意思是说,钥匙在你手里,密码在我哥哥手里?”   陆绪章:“对,我详细了解过,只有这两个同时出现,保险柜才能打开。”   他略犹豫了下,还是道:“所以最近我也在想着找找你哥哥的下落,我已经托人在找了。”   孟砚青:“找的话……还是找找吧。”   毕竟是她亲哥哥,虽然疯了点,但她还是很想他。   她顿了下,才继续道:“但是密码这个,我觉得不用找他了,我能猜到他的密码,你把钥匙给我,等以后我出国,直接打开,不用等亭笈成年了。”   陆绪章笑:“好,还是你了解你这哥哥,那我们就偷偷取出来。”   孟砚青点头。   说完这个后,两个人就没声了。   陆绪章提起的这些,显然对两个人的心理都有些冲击。   只是这些太遥远了,也不是他们能理解的范畴,所以谁也不愿意明着提起了。   她的再生是一种侥幸,两个人都存着私念,希望这就是一个既定的、不会被改变的事实,所以两个人都不愿意去讨论这个事情的科学性和合理性。   过了好一会,陆绪章再次开口:“那你呢?你当时不是想回法国读书吗,现在想出国吗?”   去法国读书,那是她十几岁时的想法,不过后来国内环境不好,出去不方便,便说再等等,后来她怀孕了,他们结婚了,孟砚青父亲出了事,她自己产后抑郁,身体精神都不好,便再也没提过这茬。   孟砚青没想到他提这个:“怎么,想把我送出国?”   陆绪章看着一旁的窗帘,院子里的风吹来,那窗帘便一荡一荡的。   良久,他叹了声:“你想出国的话,我来想办法,帮你申请国外的好学校,学费生活费我都会负责,妥妥当当把你送出去,出去后,可以求学上进,可以谈一场随心所欲的恋爱。”   孟砚青看他一眼,笑了:“绪章,你说你这是做什么,心都要操碎了,我看你再这样下去,我干脆认你当干爸吧。”   陆绪章听这话,那神情自然不好看:“我就是再能干,也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   孟砚青便看着他,微拧眉。   陆绪章看她这样,突然明白自己刚才的话有些歧义,竟仿佛开了个低劣的黄色笑话。   他顿时没好气起来:“你要不要去?你不去的话,那我以后就不管你了,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孟砚青:“算了不去了,我是想着在国内扎实学岩石矿物学,先打基础,等过两年形势好一些,就去国外拿个珠宝鉴定证书,顺便去国际上参加个珠宝设计比赛,看看能不能拿个奖,也算是镀金了,再之后的事,看国内情况吧。”   陆绪章侧首,看向她:“为什么不想去?”   他明白了:“你不想离开亭笈,是不是?”   孟砚青,点头:“嗯,我错过了他很多年,他现在十几岁,正是叛逆的时候,我不想再错过了,安分在国内陪他几年。”   她笑道:“其实我的打算是,我现在慢慢备考大学,也不着急,反正三年内考上就行,这个时间我也督促着他一起学,如果他能早一两年考上大学,那也行,反正总归有助益,十七岁上大学也不算太早是吧?”   陆绪章沉默。   孟砚青很无所谓地道:“等他大一些,各方面都上了正轨,我再考虑别的。反正我现在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陆绪章却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在略显潮湿的空气中,他的眸光异样复杂,带着孟砚青读不懂的情绪。   孟砚青:“嗯?”   陆绪章开口:“对不起,我确实没有照顾好亭笈,没有尽好做人父亲的责任,你一定很不放心。”   孟砚青垂眸看着外面落满雪的院子,笑道:“也不会真怪你,我看闹到这个地步,亭笈自己也有问题。”   她其实不太懂那本小说的逻辑,但是整本小说都是围绕着男主角和女主角展开的,陆亭笈这个角色生来就是一个四九城纨绔子弟,高傲偏执自以为是,和男主作对,疯狂痴恋女主。   她想,这篇小说之所以存在,那就是因为有这么一个人物。   所以这父子关系也许受到了一些莫名原因的影响,并不一定是谁的错,也许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再说孩子到了十几岁,开始叛逆了,父子两个人硬碰硬,谁也不肯低头的话,本来关系就容易闹崩。   陆绪章沉默了很久,才走到她身边,伸出胳膊来,轻抱住她。   孟砚青没说话,安静地靠在他肩头。   在湿润清凉的空气中,他的气息清醇温暖,这让她觉得很舒服。   陆绪章低声道:“砚青,你又回来了,我心里很高兴,不管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原因,我都很高兴。”   孟砚青轻“嗯”了声:“我知道。”   陆绪章:“我心里也有一番挣扎,现在,我很高兴你能推翻我们年轻时的荒唐,忘记这个糟糕的我,重新开始自己新的人生,没有婚姻束缚,也没有曾经那些烦恼,可以去走你想要走的路,去实现你的梦想。”   孟砚青抬起眼看向他。   近在咫尺,她清楚地看到上方男人好看的下颌线,已经微垂下的薄眼皮。   她低声说:“其实也不算荒唐……倒也不用这么说。”   至少那个时候,他们确实是相爱的。   陆绪章:“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意外,你可能去了法国,可能已经成为行业佼佼者扬名世界,光芒四射,都是因为我们那场错误,才耽误了你的前途。”   孟砚青:“所以?”   陆绪章笑了下:“我会尽力,尽力和你一起实现你的梦想,把曾经那些你没得到的都弥补了,这是我欠你的人生。”   孟砚青静默地看着他。   陆绪章低声道:“这两天我要陪着海伦女士过去一趟北大。”   孟砚青:“嗯?”   陆绪章:“她前夫斯诺先生一半的骨灰葬在了北京大学未名湖畔,她想去看看。”   十三年前,他们刚结婚没两年,海伦女士的前夫去世,生前留下遗嘱,将一半的骨灰葬在北京大学。   当时海伦女士亲自护送前夫斯诺先生的骨灰,远渡重洋过来中国,中方盛情接待,并举办了隆重的安葬仪式,就连墓碑都是叶首长亲自题词的。   那个时候陆绪章也参与了这件事的。   如今十三年过去,海伦前来为前夫扫墓,也算是情深义重了。   想到这里,陆绪章抬起手,温柔地帮孟砚青抚顺了发。   四目相对间,陆绪章轻叹一声:“以后,希望你对你前夫也有海伦女士这种情份,我就知足了。”   孟砚青静默看他很久,看他那眉眼间所谓的宽容,之后,淡淡地道:“放心好了。”   陆绪章:“你要有情有义了?”   孟砚青笑看着他,道:“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今生我若有幸修成祸害,必携爱侣,前去为你扫墓,告慰你在天之灵。”   陆绪章:“……”   她当祸害的第一件事,那一定是想气死他。    第46章 我是麻烦?   陆绪章离开前,为她把雪扫了。   他说过两天他能腾出时间就过来,帮她布置家里,他这两天有重要国际会议,没法腾出时间。   孟砚青倒是不着急,告诉他自己可以慢慢来,其实他不来也行……   首都饭店里,紧急外宾招待工作结束,王经理立即带领大家做了反思总结,因为孟砚青也参与其中,她助教课上完后,也就过去参加了这次会议。   老鼠问题自然是大问题,虽然很多饭店都无可避免的,但是作为首都饭店,在外宾面前暴露出饭店存在老鼠的事实,依然大失颜面,他已经把这件事作为重点失误向上级报告,上面自然也很重视,接下来的工作重点便是后厨以及仓储卫生清洁问题。   除了老鼠事件,另一个重点自然是蛋糕樱桃。   后厨已经紧急调查过了,那个厨师是多年老厨师,党员,思想方面那肯定没什么好挑剔的,他只是做了那蛋糕后,觉得一片白色有些过于单调,恰好厨房有新进的大樱桃,便放上一颗,觉得那样还好,当时也没多想,就让人送过去了。   这厨师如今被提醒后,回想下也是后怕,当即认错,诚恳道歉,上面见此,倒是也没多追究,只是让厨师写检查进行检讨,并改善日后工作。   因为樱桃问题,孟砚青也受到了特别表扬,认为她机敏警惕,也懂得随机应变,而她替换的萝卜花其实也能为蛋糕添彩,成功化解了一次可能的外交危机。   饭店特意给她发了特别表彰,感谢她的机智。   谁知道就在这时,李明娟突然提出质疑,她表示自己当时本来要去扶那位海伦女士,结果却被孟砚青直接拽到一边了。   提起这个,李明娟就气恼:“她只想着自己要表功,也不想想这种事如果让客人看到,客人怎么想?她还掐了我一把,疼得我要命,我当时真是恼了,可我还不是得按压下情绪,只能忍着,我是以大事为重,才没有当场和她闹翻!”   王经理听闻,疑惑,看向慧姐。   慧姐知道王经理的意思是让自己处理,于是她详细问了当时的情况:“你意思是说,下台阶的时候,你打算去扶着海伦女士?”   李明娟点头:“是!”   慧姐:“当时孟砚青阻止了你,她把你推开,然后自己站在海伦女士的侧前方,和海伦女士说话?”   李明娟:“是,她站人家前面,和人家说话,说英语,我们做服务员的,总该本分吧,她还和人家说了不少话!”   慧姐听着,便望向孟砚青:“你确实推了李明娟,并掐了她?”   孟砚青:“我确实推了她,她想扶着海伦女士,我阻止了她,至于掐——”   她笑道:“当时是重要场合,我怎么可能没事去掐别人?也许我紧张,多用了力气?如果那样的话,我可以向李明娟同志道歉。”   旁边几个服务员对孟砚青颇为信服的,如今听到这话,都暗暗担心,心想她推就推了,怎么还这么当众承认了,这不是给自己落下把柄吗?   其它众位姑娘,脸色各异,都不敢吭声,沉默地看着。   慧姐望向王经理。   王经理微颔首。   慧姐这才道:“李明娟,就海伦女士的这个事情,我要对你提出批评,对孟砚青提出表扬。”   啊?   她这一说,众人全都疑惑了。   当然也有经验老道的,自然明白其中的缘由。   慧姐目光扫向众位年轻姑娘,这才开口道:“这是我的疏忽,还没有教你们这一点,你们要记住,西方和我们东方的文化不同,在我们东方,尊老爱幼,上公交车给老人让座,这是一种尊重,我们服务人员扶着年长的客人上下台阶,这是周到和体面,但是在西方,他们并不喜欢这样。”   众人微诧。   慧姐继续道:“对于那些西方的女士,哪怕她们年纪大了弯腰驼背,哪怕行动不便,她们也不喜欢别人扶着她们,这种动作只是让她们觉得,她们老态龙钟,她们已经不能独立自主,只能靠别人扶持着走路。”   “对于海伦女士来说,这种心态尤其敏感,她曾经是惊艳西方的大美女,她那样的人,因为年纪大了,竟然要人搀扶了,她怎么可能接受?”   众人细想,好像确实有道理。   李明娟更是瞬间变了脸色,她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了一个大错误!   王经理又道:“其实昨晚是一个非常好的学习模板,你们可以仔细揣摩陆同志的言行。我也曾亲眼目睹陆同志和国内女性领导的交流,他绝对不会提及其它,只会把对方当做长辈来敬重,会尽到作为晚辈的本分,但是面对海伦女士这样的西方年长女性,便要忽略对方的年纪,不能把自己放在晚辈的位置。”   他看着大家:“其实昨天陆同志和海伦女士跳的那支舞,也是非常体贴用心,是刻意选了最轻缓的一支,他的这些用心,你们都该仔细揣摩体会。”   大家自然深受教诲,纷纷点头。   李明娟脸色惨白,低垂着头。   到了这个时候,她突然意识到,她到底轻看了孟砚青。   *   这天彭总经理和孟砚青谈了话,主题就是表扬,说她各方面都非常优秀让她好好在英语培训班干。   “小孟你先当助教,如果教得不错,那回头咱们就商量着,不外聘老师了,到时候你就直接给她们讲英语,也讲讲国外的礼仪,服务员的工作先不用干了,你去做服务员,那是大材小用了!”   孟砚青听了后,也如实说了自己的想法,她想上大学,所以现在业余拿起课本来打算学习。   “我也不是说我马上就能考上,其实我基础很差,但也不着急,反正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我现在才十九岁,我的目标是用三年时间考上大学。”   彭副总经理听着,倒是赞同,认为她有上进心:“其实你要是想学习进步,这个也可以,我们首都饭店有委培的机会,或者去清华北大,或者去海外留学,这都是可以的。”   孟砚青:“可我不想上委培的,我想上正式的。”   到时候拿的证书不一样,出身也就不一样,她想上正规大学,之后进入珠宝行业,说白了就是好歹混一个科班出身。   彭副总经理笑叹:“你小小年纪,倒是挺有主心骨的。”   孟砚青:“也不一定能成,但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总该有个梦想。”   这话倒是把彭总经理惹笑了:“这样也行,反正你尽量努力吧,有什么困难你尽管提,我能帮忙的尽量帮忙。”   好一番谈话后,孟砚青才出来。   现在英语班的教学任务很轻松,一天就那么几节课,其它时候都可以在家休息,她正好可以在家复习,偶尔还能陪着彭雷逛逛赚钱。   其实现在她买了房子,赚钱不是那么急切了,犯不着浪费时间当模特,不过她还是很喜欢彭雷,也愿意帮助他一起了解北京和中国。   所以她尽量还是抽出时间来,会陪着彭雷,给他介绍北京,介绍中国的风土人情。   这天,她先去宿舍里略收拾东西,顺便和几个姑娘谈了她们接下来的学习计划。   其实她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的了,只需要她们持之以恒地坚持就行了,至于英语学习方面,她们已经具备了简单外语沟通的口语能力,接下来如果想深造,也不是她在那里帮她们抱佛脚能解决的了。   不过好在现在高考放开好几年了,托福都已经开始在大陆设置考点了,学习英语的资料还是很多,可以跟着半导体收音机学,也可以没事蹭蹭饭店的电视,看看电视上讲英语。   除了这些,首都饭店也有外文图书馆,那本来是给首长们用的,但是服务员办理了证件后也可以过去看书。   无论如何,来到首都饭店这个地界,她们能接触到英语的机会终究比别人要多。   她已经带着她们避开了罗战松后宫的风险,也帮她们把学习的这扇大门打开,没有谁能扶持谁一辈子,接下来她们的路怎么走,端看她们自己了。   胡金凤几个对孟砚青自然是崇拜得不行了,特别是她们知道这次孟砚青在接待工作中所做的,那是让慧姐和李明娟都为之羞愧的优秀。   现在孟砚青打算搬离这宿舍,她们自然是有些不舍,但她现在有了自己的房子,自然都为她高兴。   现在几个姑娘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孟砚青和她们不一样。   其实最初看到孟砚青,她们就感觉到了她气质的不同,她们在私底下也曾经暗暗羞愧,觉得自己不如孟砚青。   现在更明白,她各方面却是比其他人都要出色很多。   她们在初入首都饭店,遇到孟砚青这样的舍友,自是受益,沾了大便宜。   孟砚青看她们很不舍的样子,倒是笑了:“我又不是不回来,没事还得回来咱们宿舍,查查你们功课,你们可别松懈了。”   大家听她这么说,也都笑了。   *   孟砚青搬了铺盖过来了自己房子,倒是感觉不错,拥有自己独立的空间了,以后慢慢拾掇,把这里拾掇好,回头就把儿子叫过来,到时候一起在这里读书学习。   她一时又想起来那宁碧梧,如果宁碧梧一起学习,那自然更好,她还能时刻注意着宁碧梧的思想动态。   只可惜宁碧梧和自己儿子总是针锋相对,就怕他们两个在一起学习的话,学着学着就打起来了,只好先罢了。   这天,她学了一个上午,肚子已经嘟噜噜叫了,这小院里的灶房还没修整,她不太想用,一个人也不太想开火,便拿了钱和饭票,准备过去首都食堂的员工餐厅吃饭。   谁知道经过西楼的时候,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正是陆亭笈。   她惊讶:“亭笈?”   陆亭笈看到他,惊喜得很:“母——”   他喊到一半,便意识到场合不对,忙停下来了。   孟砚青便领着他走到一旁角落:“你怎么过来了?你父亲呢?”   陆亭笈:“这几天我父亲忙着呢,今天有首长邀请他过去看球了。”   孟砚青:“看球?”   陆亭笈:“是啊,这几天世界杯预选赛。”   孟砚青恍然,这才记起,去年亚洲杯中国男足得了冠军,今年好像要冲出亚洲,现在世界杯东亚区预选赛开始了,就在北京工人体育场举办。   不过她隐约记得那本书中提到一句,因为最后一场是平局出线,没能冲出亚洲,结果球迷闹腾,还引起来骚乱,   这件事只是在那本小说中一带而过而已,好像是顺嘴提到了,但是孟砚青听到,还是多少有些担心,便道:“他非得去看球吗?”   陆亭笈:“这哪知道呢,他工作的事又不会和我说。”   孟砚青微拧眉,想着她回头看看新闻,等到那次关键局,她就把陆绪章叫出来,免得他受影响。   这种骚动啊公安局出面的事,就算不出什么事,但肯定能少沾就少沾。   当下她也就道:“那你呢,怎么没上学?”   陆亭笈有些无辜地道:“今天我们学校组织郊游,去香山爬山,我才不想去呢,早腻了,我就请假了。”   孟砚青听着,倒是明白,陆亭笈祖父在香山脚下有一处宅子,每年他应该都会过去那里住,他去的话自然带着陆亭笈。   陆亭笈肯定对香山没兴趣了。   于是她就道:“那你过来这里干嘛,找我的?”   陆亭笈:“也不是。”   他摸了摸脑袋,道:“你看我这头发,是不是该剪了?”   孟砚青便明白了,首都饭店设有理发室,还专门特设了一个首长理发室,这也是为了首长们的安全,后来就一直留下来了。   这种理发师也服务首长家属,拿着牌子就可以。   她当下道:“行,那你去理发吧,我在东门等你。”   陆亭笈显然不干:“你不陪我去啊?”   孟砚青:“你多大人了,理发还得我陪你?”   陆亭笈不说话,鼓着腮帮子,就眼巴巴地看着她。   半大的孩子,论身高的话分明比大人还高了,在外面也学会了约架斗殴,可现在那么大一个子杵在她面前,那眼神委屈又期盼。   孟砚青很没办法,她看看四周围:“那我陪你去吧,不过一路上注意着,别太张扬。”   她到底是这边的服务员,目前和陆家的关系不清不楚的,也不好太让人知道。   陆亭笈一听这话,顿时神情泛起愉悦:“好,走吧!”   于是孟砚青陪着陆亭笈过去生活服务区,那边在东楼的一楼,而专用理发室就在最靠里面的理发室,一到这边,便可以看到保卫科便衣了。   那保卫科不认识陆亭笈,陆亭笈拿了牌子给他看,保卫科便放行了。   到了专用理发室后,那边陈师傅正好闲着,一眼看到陆亭笈,便笑着打了个招呼:“这不是亭笈嘛,又长高了?”   陆亭笈在外人面前倒是礼貌得很:“陈爷爷好,我来理发的。”   说话间,陆亭笈顺势给陈师傅介绍了孟砚青:“这是我家亲戚,我叫她孟姨。”   孟砚青便和陈师傅打了招呼。   她大概知道这位陈师傅,陈师傅是首都饭店理发室多年的老人了,手艺高超,他研究多国流行发型,洋为中用,自己设计了多种适合国人的发型,曾经给多位名人理发,一些首长最为常人所知的发型造型都是出自他老人家的手。   陈师傅很快便开始为陆亭笈理发,商量发型的时候,陈师傅的意思是他年纪还小,剪短一些,陆亭笈听着:“我不喜欢太短了。”   孟砚青从旁正看着,道:“可我觉得陈师傅说得有道理。”   陆亭笈:“是吗?你觉得短了好看?”   孟砚青:“当然了。”   陈师傅便呵呵笑了:“听大人的没错。”   陆亭笈便没意见了:“行,就按照陈爷爷的来。”   陈师傅便娴熟地拿着剪刀,为陆亭笈剪发,这么工作着的时候,随口和孟砚青说话:“听说现在的孩子大了就开始叛逆,我看亭笈也差不多这个年纪了。”   孟砚青笑道:“亭笈这些年剪发,是不是都是劳烦陈师傅?”   她没的时候陆亭笈四岁,剪头发并不勤快,都是陆绪章带着随便剪剪。   陈师傅:“那可不,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陆老爷子经常带他来,就是这两年大了,倒是不来了,估计看不上你陈爷爷的手艺,开始学外面那花哨。”   一时他笑着说:“好好的中国人,你可别学烫头,那个不好看。”   孟砚青赞同:“对,别烫头!”   陆亭笈嘟哝:“我也没说要烫头啊……”   总算剪好了,在略清理过碎发后,孟砚青打量了一番,便笑了:“这样子看着神清气爽,而且一看就是乖孩子。”   乖孩子……   陆亭笈听这三个字,眉毛都打结了。   陈师傅笑打量着孟砚青,他是何等人也,自然看出来了,孟砚青年纪不大,但是能降服住陆亭笈。   他笑道:“孟同志说得不错,这样子一看就是好孩子。”   陆亭笈抿唇:“好吧……”   从理发室出来,孟砚青先看了看外面,之后才领着陆亭笈往外走。   陆亭笈:“干嘛……跟做贼一样!”   孟砚青:“别遇到熟人。”   陆亭笈特别理直气壮:“遇到熟人怎么了?我见不得光啊?”   孟砚青以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眼陆亭笈。   这一刻,她心中无比确认,这果然是陆绪章的亲儿子,当年在医院里一定没抱错。   这说话的语气,活脱脱一个小陆绪章。   她便放软了语调,劝道:“也不是说见不得光,只是不愿意招惹麻烦?”   陆亭笈拧眉,看着孟砚青:“我是麻烦?”   那无辜委屈的眼神哪……   孟砚青直接一口气上不来,她只好道:“行行行,没事,走吧。”   也犯不着瞒着!   陆亭笈便笑了,眉飞色舞地道:“虽然我也不经常来,但在这个地盘,我还是认识个把熟人的,这边的保卫系统,就是我同学爸的属下,在这里谁要是敢给你脸色看,你等着吧,我肯定给你报仇雪——”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就见前面一个女人正看着他。   略有些眼熟。   孟砚青看过去,正是慧姐。   慧姐疑惑地看看她,看看陆亭笈。   之后,她径自上前,对陆亭笈道:“你是……亭笈吧?”   陆亭笈微挑眉,凉凉地道:“这位阿姨,请问你是哪位?” 第47章 小天才上线   慧姐便笑了,走上前:“亭笈,我是慧姨,你之前跟着你祖父过来首都饭店,我还招待过你,我记得你最爱吃这里的素盒子,我还给你洗了樱桃吃。”   陆亭笈轻“哦”了声,态度很冷淡,道:“慧姨好。”   慧姐:“你自己过来的,你怎么——”   说着这话,她望向孟砚青:“这是?”   陆亭笈一听她这个语气,顿时不高兴了,道:“慧姨,这是我小姨,怎么,你认识?”   小姨?   慧姐疑惑地看向孟砚青。   她看过孟砚青的资料,家住广外大杂院,没记载任何和陆家的血缘关系,可是她姓孟,她隐约记得陆绪章的亡妻就姓孟,所以这是陆绪章亡妻的亲戚?   陆亭笈却已经问孟砚青了:“小姨,你认识她?”   孟砚青先和慧姐打了个招呼,之后才对陆亭笈解释道:“亭笈,我和慧姐一起工作过。”   慧姐听到这句,脸上就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了。   她以一种复杂而微妙的眼神看着孟砚青。   怪不得孟砚青长得和那个女人那么像,原来是亲戚,姐妹,原来陆亭笈叫她小姨?   这样的话,那陆绪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不过很快,她便明白了,陆绪章怎么会不知道!   她都能觉得这孟砚青像极了陆绪章的妻子,陆绪章自己怎么会没察觉,他只是惯于隐瞒自己的心思罢了!   而此时,慧姐猛地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为什么那天陆绪章一反常态,竟然丝毫不给她留任何体面,当众指出她的不是。   因为她针对了孟砚青,故意让孟砚青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捞冰块,他一定是看到了,所以才这样给他颜色看。   慧姐怔怔地想着这一切,陡然间脚底生寒。   她自作聪明,以为隐瞒一切,一直在试图不让孟砚青出现在陆绪章面前,结果其实他们早就认识吧!   慧姐狼狈地望着孟砚青,半晌说不出话来。   陆亭笈微仰起下巴,看着慧姐:“这位阿姨,我小姨在这里工作,我是时常会来看看的,既然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也麻烦你多关照着点,有些嫉妒心强的,还有些爱找茬的,让那些女人都离我小姨远点。”   他笑了笑:“咱们就先把话撂这儿,回头但凡我小姨受一点点委屈,我是一定会过来问问的,我就去问问彭爷爷,问问他怎么管的,这到底什么风气!”   这简直是明目张胆的维护和威胁了。   慧姐白着脸,点头:“亭笈,这个你放心,我们都是严格管理的。”   说着,她望向了孟砚青,却见孟砚青揽着陆亭笈的胳膊,很是亲密无间的样子。   孟砚青笑道:“亭笈这孩子就这性子,见谅,见谅。”   慧姐嘴哆嗦了下,到底说不出什么。   一时大家各自走远了,陆亭笈低声对孟砚青道:“母亲,她见过你和父亲说话吗?”   孟砚青疑惑:“你怎么这么问?”   陆亭笈却突地一个冷笑:“她一定是仰慕父亲,所以才针对你。”   啊?   孟砚青意外地挑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陆亭笈却嘲讽地道:“很正常啊,这种事情我见多了。”   孟砚青:“……”   陆亭笈:“这位慧姨,我看一眼就知道,她和那些女人是一样的。那些女人,一个两个三四个的,她们什么心思我还能不知道?她们就是认为我小,以为我傻,想哄着我,把我哄高兴了,好当我后妈。”   孟砚青:“然后呢?”   陆亭笈冷笑:“我当然一个都看不上,她们也配?”   孟砚青:“这就是了,她们不配,那就不要搭理了。”   陆亭笈却依然拧着眉:“这个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回头我得找彭爷爷,现在这里管事的事那位彭爷爷吧,让他管管!”   孟砚青道:“别别别,人家是饭店的台柱子,以后我和她工作也没什么大交道,犯不着。”   她忙保障道:“万一哪天她敢怎么样,我一定把你叫来给我出气!”   陆亭笈其实还是不太乐意:“我看,过两天我得再过来,看看母亲的工作环境,把那些不存好心都帮你筛出来。”   孟砚青便笑:“……行,陆小爷,全靠你了。”   陆亭笈不满:“母亲,你的眼神这么敷衍!”   孟砚青讶然:“这你都看出来了?”   陆亭笈哼了声:“那当然了!”   孟砚青想了想,便也认真起来:“其实吧,这个事是这样的……”   陆亭笈:“怎么样?”   孟砚青:“有个女人爱慕父亲,你说,这关我什么事?”   陆亭笈拧眉,眼神困惑。   孟砚青:“如果谁敢对付我,我自然回击,但如果大差不差的,那就没必要搭理。”   陆亭笈气鼓鼓的:“难道不该直接告诉父亲,让他想办法,他不该吗!他总是招惹是非!”   孟砚青:“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陆亭笈微怔。   孟砚青淡淡地道:“他有多少烂桃花关我什么事?难道,我竟然要帮他处理这些事吗?”   陆亭笈看着母亲那云淡风轻的样子,顿时觉得有道理,自己好像太当回事了?   孟砚青:“这种不入流的,根本没必要浪费我们的精力。”   陆亭笈:“也是。”   孟砚青笑看着儿子:“她们只在一种情况下,值得被我们记挂在心上,值得被我们提起。”   陆亭笈:“什么情况?”   孟砚青慢条斯理地启发道:“比如,你想出去玩,你父亲不给你零花钱,又比如,你想搬到我这里来,你父亲不让你搬,这个时候,你——”   陆亭笈顿时醍醐灌顶。   孟砚青笑盈盈地看着儿子。   陆亭笈摩拳擦掌:“我明白了!回头我就找他要二百块!他如果不给,我就直接拎出来一个,看他怎么说!”   他一理亏,自然就给了!   孟砚青笑道:“不要着急,可以准备个笔记本,都给他一条条记上,多攒攒,没准你就成万元户了。”   陆亭笈茅塞顿开,一时敬佩得五体投地。   比起母亲,自己的道行差远了,刚才和人叫板的种种,更是傻透了!   果然母亲就是母亲!   孟砚青看出儿子的心思,笑道:“慢慢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假以时日,你父亲未必斗得过你。”   *   两个人从首都饭店的后门走出,这边小门是物流运输通道,也是普通服务员和其它职工进出的地方,有保卫科在那里盘查证件,母子二人出示证件后,这才离开。   比起首都饭店正门的风光,这里便显得黯淡杂乱,狭窄的胡同口停放着送蜂窝煤的平板三轮车,现在天冷了,大家都为蜂窝煤操心起来。   陈年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的,木头电线杆上缠绕着横七竖八的电线,还有小孩子用粉笔和炭笔胡乱涂鸦的痕迹。   陆亭笈原本心情大好,如今却是大皱其眉:“母亲,你就住这里?”   孟砚青:“这里怎么了?”   陆亭笈抗议:“父亲前几天也来过,他看过?”   孟砚青:“对,来过。”   不得不说,这就是亲父子,那反应一模一样,连那皱起的眉都是同一个角度的。   陆亭笈:“这里太乱了!”   孟砚青很淡定:“老胡同就这样,你们住的新街口以前也不行,出门下雨天经常踩一脚泥呢,后来区政府整修那一块,胡同才看着好起来。”   陆亭笈:“那找一处单元楼呢?”   孟砚青:“单元楼要爬楼,我觉得不接地气,也不能种个花呀草的,我不喜欢。平房的话,除非自己去郊区盖,不然都这样的,其实等一等,如果政府进行整修的话就会好很多。”   以她的推断,这一块政府肯定会管的,毕竟是中心地带。   陆亭笈很勉强地道:“好吧……”   孟砚青:“而且这里位置好,北京市中心,挨着紫禁城,没几步就到人民大会堂,想看戏剧可以去国家大剧院,走路十分钟就是公安局,胡同看着是旧了些,但其实这边比哪里都安全。”   别管是胡同串子还是老炮儿大院子弟,要茬架也得看看地儿,没有谁敢来这里打,那是不要命了。   对此,陆亭笈没什么可说的,他发现他根本说不过母亲。   母亲永远这么有想法,母亲永远是对的!   孟砚青便带着他进了院子,看看各处房间:“我也不着急,反正慢慢收拾吧,来日方长,等收拾出来,给你留一个房间,你想在你父亲那里住就在那里住,你想过来就过来。”   陆亭笈点头,他看着那房间,并不算大,但是窗户大,阳光充足,里面好好摆的话,足够用了。   他指着那窗台处:“这里可以给我放一个书桌!”   孟砚青笑:“对,可以,到时候让你父亲出钱吧,给你打造一个好的!”   陆亭笈:“好,他要不给我打,我就先拎出来一个说他!”   孟砚青便笑起来,然后带着他过去看了看厨房和茅房,现在肯定用起来不舒服,不过最近可以去首都饭店食堂吃饭,这个以后慢慢打理吧。   等都看差不多了,孟砚青带着他到了自己的卧室,多亏了宿舍里几个姑娘,这边倒是打理得还算干净。   陆亭笈打量着她卧室的摆设,还好奇地看了看她那粉青釉花瓶:“这个挺好看的。”   孟砚青便给他讲了这物件的来历,陆亭笈倒是知道:“祖父家有一件南宋粉青釉,我见过,母亲这件应该是清朝的吧,含了钴。”   孟砚青颔首:“是,这件是浅湖水绿,但是仔细看,又微微闪蓝,就是加了铁,也加了一些钴料,清朝最好的粉青釉就是这种雍正时候的,他们模仿南宋龙泉窑的粉青釉,颜色细腻。”   她这么随口说着,道:“往常你还学些什么?”   陆亭笈想了想:“姑父收藏西洋钟,他偶尔会给我们讲讲,我倒是知道一些。”   陆亭笈所说的姑夫,就是陆玉芙的丈夫秦绍生,以前家族在广东一带,曾经收藏了大量西洋舶来品,其中收藏最多的便是珐琅西洋钟了。   提起这一茬,孟砚青便随口问:“你姑母姑父时常过去你祖父跟前吧?”   陆亭笈:“是,经常过去,都是带着表弟表妹过去,我和他们经常一起玩。”   说到这里,陆亭笈想起来了:“别人都不太提起母亲,不过姑母私底下倒是会和我提起。”   孟砚青诧异:“是吗,她提起我?”   陆亭笈点头:“对啊……提过那么几次吧。”   孟砚青顿了顿,道:“她提起我什么?一定没好话吧?”   她和陆玉芙可是从小斗到大的,两个人关系就没好过,不过陆玉芙可斗不过她,所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说得就是她陆玉芙。   陆亭笈有些意外:“可是姑母说——”   孟砚青:“说我什么?”   陆亭笈:“说你有绝世容貌,说你有咏絮之才,说我但凡有你一分好,他们就都满意了。”   孟砚青:“……”   行吧,算她陆玉芙知道什么叫实事求是。   在她死了后,她终于明白了她的好。   陆亭笈显然感觉到了:“母亲,你和姑母?”   孟砚青:“你姑母这人嘛,命好,为什么命好,你知道吗?”   陆亭笈:“为什么?”   孟砚青:“傻人有傻福吧。”   陆亭笈:“……”   孟砚青:“其实当年她和你姑父在一起,我算是半个媒人。”   陆亭笈:“你是媒人?”   孟砚青回想了下:“本来你姑父追求你姑母,你姑母根本看不上,但是我一句话就让她回心转意,你姑父得偿所愿,如今他们夫妻恩爱。”   陆亭笈大惑不解:“可是,我姑母这么听你的话?”   孟砚青:“对。”   陆亭笈:“那你说了一句什么话?”   孟砚青一本正经地道:“我说,四九城年轻子弟无数,多少都为我折腰,唯独这个,却视我为无物,总有一日,我要他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陆亭笈惊讶。   孟砚青:“然后你姑母鞋都没穿好,就跑过去找你姑父了,第二天她就得意洋洋地向我宣布,这个男人是她的了!”   陆亭笈当场笑出声来:“原来还有这一出!”   孟砚青想想往日,也笑起来。   这陆玉芙确实是有福气,秦绍生也是个靠谱的。   这么说笑间,母子两个人先吃了点东西,孟砚青便趁机问道:“亭笈,你应该知道你外祖父家以前做什么的?”   陆亭笈颔首:“嗯,我知道。”   其实就算祖父母不讲,他也大概听说过,昔日民国珠宝大家。   孟砚青道:“那你有兴趣继续了解吗?”   陆亭笈好奇:“怎么了解?”   孟砚青便和他说起自己打算来,说起自己想重拾家业,想从事珠宝行业。   最后她道:“这些都只是设想而已,一步步慢慢来,不过总归得有个规划。”   陆亭笈:“那样很好啊,现在改革开放了,以后机会越来越多,到时候母亲做珠宝生意,我就帮你看店好了!”   孟砚青叹了声:“你要是什么都不懂,怎么帮我看店?”   陆亭笈:“那我怎么懂?要不你教我吧。”   孟砚青这才道:“做珠宝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需要懂地质学、矿物结晶学、晶体光学,还需要懂宝石加工,需要懂地质勘探,还得懂珠宝设计珠宝鉴定……”   她说这些自然有些夸张,不过先吓唬住这孩子再说。   陆亭笈果然听得皱眉:“要学这么多?”   孟砚青颔首:“嗯,那当然了,所以我才说,要上大学,系统地学习这些,上完大学后,再去香港或者国外拿一个珠宝鉴定方面的资格证书,这都得一步步来的。”   陆亭笈挠了挠头发:“那我也考大学就行了。”   孟砚青就等着这句话呢。   她笑看着儿子:“你现在初二了,其实说起来还有三年就考大学了,也不算远了,不过高中的知识可是很难学,没那么容易的。我这不是要考大学嘛,找朋友要了一些数理化资料,结果我一看,太难了,我都犯愁了。”   陆亭笈:“什么资料,我看看?”   孟砚青这个时候才拿出那三大沓的数理化:“就是这些。”   陆亭笈微怔,低头看了看那三大沓的资料,又看了看孟砚青。   之后,他疑惑:“母亲,你要学这些?”   孟砚青点头:“是,这是我完成规划的第一个拦路虎。”   陆亭笈蹙眉,用一种看待烂苹果的眼神看着那三大摞,之后拿起来,翻了翻。   孟砚青:“这些可都是高中数理化知识的精华,只要高考中出现的模块,都从基础知识铺垫,由浅入深,总结全面,可以说,吃透了这三本,整个高中的数理化就在我们脑子里了。”   陆亭笈:“你意思是,读完这三本,我们就能参加高考了?”   孟砚青:“也没那么简单,高考还得考英语政治和语文呢,但是你语文和英语底子应该还好,政治嘛,让你父亲帮你复习好了,这些都可以临时抱佛脚,死记硬背就行了,唯独数理化,这可是硬功夫,马虎不得,必须打好基础。”   陆亭笈仔细翻了翻:“我现在虽然初二,但是初中的书我都翻过了,我觉得基础没问题,干脆我和你一起学这个吧,这样万一你遇到什么问题,我还能教你。”   孟砚青:“真的?”   陆亭笈颔首:“那当然了!我数理化其实学得还挺好的!”   孟砚青:“那万一你也学不好呢?”   陆亭笈很不在意地道:“那就再多看看不就行了。”   孟砚青听着这话,自然高兴,这傻孩子这么简单就入她彀中。   “好,那我们可说定了,你要和我一起学,万一有什么问题,你就得帮我解决。”   陆亭笈捏着那三大沓资料:“放心好了,肯定没问题!”   孟砚青:“……”   这小孩口气可真大。   不过这也是好事,有雄心壮志就有斗志。   于是孟砚青便欣慰地道:“行,亭笈,我能不能考上大学,全靠你了,从今天开始,你就和我一起研读这些数理化吧。”   陆亭笈点头:“好!”   *   陆亭笈比她以为的竟然更投入,母子两个吃了中午饭后,他就开始拿起数学研究了。   孟砚青则从旁看物理,两个人坐在书桌旁,谁也不打扰谁,倒是安静得很。   这么看了大概两个小时,孟砚青也有些累了,抬头看,却发现陆亭笈已经翻了不少页。   她叹:“你看认真点。”   陆亭笈口中含糊地道:“知道了。”   说着,手底下没停,继续翻页。   孟砚青见此,想着这孩子就是不认真,回头她得出几个题给他点难度,他就知道教训了。   母子两个人这么学到了傍晚时候,孟砚青看看外面的天:“我带你去吃饭吧,吃过饭你就回家去。”   陆亭笈眼睛还是放在那资料上没挪开:“嗯……”   孟砚青:“好了,别看了,吃饭去,我饿了。”   陆亭笈不太情愿地放下了:“我都快看完了。”   孟砚青很无奈地看他:“你啊——”   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他确实记性很好,但那又怎么样,这不是故事书,是数学,有推理有逻辑有公式,不做习题只这么干看,根本没法理解,根本就是白看了。   不过她一时也不想说他什么,反正他有学习的态度,这就很好了,哪怕囫囵吞枣过一遍,好歹有个印象,以后看着也眼熟。   孩子还是应该多鼓励,多哄哄。   当下她招呼道:“走,先去吃饭。”   陆亭笈只好把眼睛从那资料上挪开,挪开后,他突然想起她刚才的话:“什么?我晚上不住你这里吗?”   孟砚青:“当然了,不然你想住这里?”   陆亭笈:“不行吗?”   孟砚青挑眉:“现在这里就一张床,怎么,你要和我一起睡?我们睡一张床吗?”   陆亭笈一想也是:“好吧……”   虽然他很想和母亲亲近,但让他和母亲睡一张床,他确实会不好意思。   毕竟他不是四岁了。   孟砚青:“再说了,你突然来这里睡,你父亲发现了,他肯定会问起来。”   陆亭笈鼓着腮帮子,不太情愿地道:“他知道又怎么了,他管得着吗?他敢管我们吗!”   孟砚青:“万一他要来看你,也要闹着来这里睡呢?那不就麻烦大了,难道你们还打一架吗?”   陆亭笈狐疑,拧眉:“别逗了……他哪好意思!”   孟砚青:“可这不是给他一个借口吗?”   陆亭笈皱眉想了好半晌:“那我还是回去吧,不能让父亲有借口过来,这是咱们家,不是他的!”   孟砚青颔首:“回家先找个笔记本,记得带密码锁的。”   陆亭笈:“好!”    第48章 儿子的教导   孟砚青的手续办妥了,她正式入职员工培训部,基础工资四十三块,额外还有一些奖金,算是相当不错的待遇了。   她拿着审批文件办理手续的时候,过去找慧姐签字,签字后,她的关系便从服务部退出。   慧姐随意看了一眼,便给她签了。   慧姐边签字边道:“你改过名字是吗?”   她这么说的时候,孟砚青正看着她签下的“林慧”两个字。   她那个“慧”字下面的“心”,写得很特别,卧钩的下笔开始时偏瘦,之后那么一滑后,便圆润起来。   她看着那个“心”,淡抬起眼,望向林慧。   慧姐微蹙眉:“你以前不叫孟砚青吧。”   孟砚青打量着眼前的慧姐。   她不喜欢慧姐,慧姐也不喜欢她,不过她一直觉得这没什么,并不一定所有的人都要成为朋友。   同事嘛,求同存异就是了。   但是现在,当她看到慧姐的字,她便明白了。   慧姐第一眼看到自己时那异样复杂微妙的眼神,不光有排斥和不喜,还有提防。   慧姐心里存着一个烂掉的秘密。   她哪想到,兜兜转转,竟然有这么一号人物在这里等着。   隔世的她,轻笑了下,看着慧姐道:“对,我以前不叫孟砚青。”   慧姐盯着孟砚青,道:“我才查了你的档案,你原本叫建红,后来改名字叫砚青的,为什么?”   孟砚青笑道:“既然慧姐查了我的档案,也应该知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我家里把我逼到绝路,如今我已经和家里决裂,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改一个名字重新来过?”   她知道自己自杀过一次后就性情大变,且增加了一些才艺难免让人多想。   不过反正这种怪力乱神的事一般人也不敢随便猜想,毕竟没凭没据的,所以她并不避讳“死过一次”这种话,就大方坦荡地说出来,别人反而没法多想了。   慧姐:“你为什么改名,当我不知道?”   孟砚青笑了:“那请问慧姐,我为什么改名?”   慧姐眼神带着冷漠:“陆同志丧妻十年,未曾再娶,他的亡妻在外的法文名叫做茵格丽德,后来大家简称她为丽德,她的中文名倒是很少被人提起。”   孟砚青:“嗯?”   慧姐:“不过我最近偶尔知道,她的中文名就叫砚青。”   孟砚青:“哦,那又怎么样?”   慧姐审视着孟砚青:“你这么小的年纪,就有了这样的心机,故意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和他的亡妻一样,你意欲何为?”   孟砚青便笑了:“慧姐,我改名字改成什么样,国家法律允许,派出所给我改了,那别人就管不着,这是我的正当权利。就算你现在是我的大领班,但你也没资格干涉我的名字。”   慧姐挑眉:“我是管不着,但你未必太心急了,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吗?他的亡妻在天之灵,不知道会怎么想?”   孟砚青:“慧姐,可能你忘了,陆同志的亡妻,那是生在法国,受过欧洲教育的人,在欧洲,如果特别崇拜一个人,特意取一个和她一样的名字,又怎么了。”   她轻描淡写地道:“这并没什么大不了,反倒是慧姐你——”   她歪头,打量着慧姐:“你说你,干嘛关心人家亡妻的名字,关你什么事?”   慧姐瞬间脸红了:“孟砚青,这里是首都饭店,首都饭店不容许这种心术不正的人。”   孟砚青却凉凉地笑了,她笑看着慧姐:“心术不正?慧姐,你这话说得倒对,心术不正的话,是很难走远的,我感谢慧姐的教导,所以我现在也奉劝慧姐一句,你是一个优秀的服务人员,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外事领班,我相信你将来的前途一定不止于此。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干,别把心思放在一个丧偶十年的男人身上。”   慧姐漠声道:“你在说什么?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吗?你竟然去讨好人家的儿子,你存着什么心思?”   孟砚青:“对,我讨好人家儿子,那又怎么了,我就是会讨好,现在陆同志儿子和我亲近得很,没办法,我就是这么讨人喜欢!你对我说这种话,如果亭笈知道了,信不信他能直接让你滚?”   她笑了声:“慧姐,你见了亭笈,亭笈理都不想理你,你还要硬往上凑呢,至于陆同志那里,你以为你一直看着他,他就会搭理你吗?你难道不知道,在他眼里,你再优秀,他也只会对你客气地笑笑,之后看都不看你一眼。”   “脱下这层首都饭店服务员的皮,人家认不认识你都两说呢。”   她满意地看着慧姐那颤抖的唇:“我呢,以后也不干这个了,这身衣服新新旧旧的,还能穿,送给你了,好好接着。”   说完,将那一身服务员套装往那里一扔,之后径自离开。   *   中午十二点孟砚青的英语培训课程结束了,本来她打算过去找王招娣几个吃饭,不过看看时候,估计她们还没下班,于是就自己过去。   谁知刚要出去,却遇到了彭雷。   彭雷看到孟砚青非常高兴,要请她共进午餐,还要给她看他拍出的照片。   孟砚青欣然应约,于是两个人出去外面吃。   吃饭时候,彭雷拿出来他拍的照片,孟砚青看了看,倒是喜欢得很。   十九岁的自己,脸上跃动着年轻女孩子的青春活力,不过婉约一笑间又兼具了知性优雅,越看越喜欢,觉得自己太美了。   她怎么一张张欣赏着,看着看着,突然发现,就在颐和园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好像有一个熟悉的侧影。   茂林修竹,雕梁画栋,西装笔挺的他走在石舫后的长廊中,修长的身影在墙檐台阶上落下曲折的影子。   孟砚青于是意外,她没想到那一天陆绪章也在颐和园。   彭雷见她一直在看那一幅,便凑过来看,一看之后,笑道:“这张非常棒,你远眺着昆明湖,我觉得颐和园的秋天已经装进你的眼睛里!”   他叹息赞美:“我把你的美丽留在我的摄影机里,我就留下了东方古典的美!”   孟砚青便笑道:“这些照片你会给我一份是吧?”   彭雷:“当然!”   孟砚青:“太好了。”   吃完饭回来饭店,孟砚青正打算收拾收拾回去自己小院睡觉,她晚上八点还有轮值,谁知道迎      面就见到一位,显然是在等她。   是叶鸣弦。   她忙走上前,和叶鸣弦打了个招呼:“叶先生。”   叶鸣弦见到她,便笑了,走上前,把手里的网兜递给她:“这是我们单位组织去十三陵游玩,我们买的枣儿,图个新鲜,你尝尝吗?”   孟砚青笑看了眼,是尜尜枣儿,张家口一带的特产,十三陵也有,以前叶鸣弦给她带过,她喜欢吃。   当下道:“叶先生,你留着给亲戚朋友分分,你给我的话,一则是我一个人,其实也吃不了,二则无功不受禄,你帮了我,应该我送你吃的,你再送我,让我怎么过意得去。”   叶鸣弦看着她,眼神诚恳而无奈:“孟小姐,这枣儿不值钱,就是吃个新鲜,外面卖的不如这个鲜,这个我尝了,甜脆,汁水也足,所以想让你尝尝。你收下吧,可以吗?”   孟砚青却很坚持:“叶先生还是拿回去送同事吧,你们家属院应该都是同事,随便分分就是了。”   叶鸣弦显然有些失望,不过还是点头:“好。不过孟小姐,这次我过来找你,其实是有另一件事想告诉你。”   孟砚青:“嗯?”   叶鸣弦便讲起来,最近他得到消息,国家对美术工艺矿产资源非常重视,今年他们要举办一个“工艺美术矿物原料及成品”展览,除此之外,现在地质博物馆已经筹备建立一个宝玉石陈列室。   孟砚青听着,倒是感兴趣。   现在国内对于珠宝的概念还不够明晰,所谓的宝玉石概念也是最近几年才提出来的,而“美术工艺矿产资源”说大白话就是珠宝玉石材料了。   叶鸣弦见她感兴趣,道:“这次他们只针对政府部门和部分对口国企的,不过我要到两张票,你有兴趣的话,可以过去看。”   说着,他把票给她了。   孟砚青接过来,却见是他们中科院的内部票。   她大概明白,这种展览不可能对外公开的,都是定向单位来发放门票,大概率进门的时候还会查查工作证什么的。   她便道:“叶先生,我确实有兴趣看看,不过我自己去也没法进去,两张票,你陪我一起去吗?”   叶鸣弦微抿唇,点头:“我那天正好有时间。”   孟砚青便笑了:“叶先生,谢谢你,你费心了。”   他应该听自己说了要考矿物质分析类地质专业,又知道自己对矿石珠宝感兴趣,才特意要的这票。   他一直都这样,很细心,对她也足够好。   只是那个时候,她眼里只有陆绪章。   其实重活一世,她为什么不可以试着接触下?   从现在的眼光看,叶鸣弦长得好看,有学识,也足够体贴温柔,人品也周正,是非常优质的男人。   唯一的不好只是年纪大罢了,竟然已经三十四岁了,比她大十五岁。   不过他保养得好,风度翩翩,端正儒雅,年纪大点好像也能接受。   再说,比起生理的契合,心灵和思想方面的合拍好像更重要。   叶鸣弦见她愿意去,自然高兴,便和她约定了具体时间,到时候他会过来接她。   孟砚青:“你不用接我,这样白让你绕路,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叶鸣弦却很坚持:“我来接你吧。”   孟砚青见此,也就同意了,这时候叶鸣弦要走,她看到他手中的尜尜枣儿,笑道:“叶先生,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叶鸣弦回首,看她:“你不想去看展览了?”   孟砚青看着叶鸣弦,三十多岁的人了,是很稳重成熟的男人,不过此时他望着自己,显然在担心,担心会被拒绝。   她便笑着道:“我是说,尜尜枣儿,我想尝尝,叶先生,可以吗?”   她的声音温柔浅淡,带着几分调侃的凉,犹如上等的蚕丝。   叶鸣弦微怔了下,之后竟然有些脸红了,他忙道:“当然可以,给,都给你。”   *   回去自己小院,就见大门开着,一个穿着工装服的男人正往院子里搬箱子。   她疑惑,走近了,才看到陆亭笈正在大门洞指挥着。   陆亭笈看到孟砚青,笑道:“我搬来一个好东西!”   孟砚青:“这是干嘛呢?”   陆亭笈把手中箩筐放一边:“这是螃蟹,我祖父那里得的,我都给你提来了!”   孟砚青探头一看,那螃蟹被五花大绑,还在拼命吐泡泡呢,一看就是鲜货。   陆亭笈又指着一旁箱子道 :“这是个人计算机!”   孟砚青:“计算机?”   她倒是知道计算机是什么,国外最新的流行,据说现在美国家庭几乎人手一个了,不过这在中国自然是非常稀罕的物件,一般家庭听都没听说过。   陆亭笈:“对,祖父帮我买的计算机,这个挺好用的,有助于我们学习数理化,所以我干脆搬过来了,这样我们可以一起学了!”   他倒是觉得自己挺聪明的样子。   孟砚青无奈地看了看那大纸箱子:“你这么搬过来,回头你祖父知道了怎么办?”   陆亭笈一脸无所谓:“放心好了,他不会知道的!我和我父亲提了,他也没意见。”   事实就是父亲对什么现在都没意见!   孟砚青:“好吧……”   陆绪章没意见,那就随他吧。   当下在工装服工人的帮助下,那大纸箱子被搬进来,放在了“陆亭笈的房间”中,不过那房间现在还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是略做了清理而已。   孟砚青只好拎来一张旧桌子,略擦拭了,让陆亭笈将他的计算机摆上去。   工人走了后,陆亭笈在那里摆弄着安装计算机,   孟砚青开始找电线插头,幸好倒是有电线的,这房子做过老旧房屋改造。   等都齐全了,一抬头,陆亭笈已经将那计算机给安装妥当了。   孟砚青好奇围过去:“这就是计算机啊。”   她只听说过这个,知道很神奇,在那本小说中也提到过这个,说这是未来发展的必须,以后工作学习都得用这个,反正是改变人类生活方式的一个神奇物件,不过她这种外面飘的,没去过别人家里,自然没见到过。   陆亭笈:“对,这是祖父从美国买的,带回来的。”   说着,他娴熟地拿起插头,插上电源和一个转换开关,之后便按了开机键。   孟砚青便听到一声启动声,之后那黑色屏幕变亮起来,上面显示出一行英文字。   孟砚青好奇:“这有点像电视。”   陆亭笈便笑了:“对,这个显示屏其实和电视显示屏差不多,不过计算机的主体是下面的主机,主机里面有cpu、内存和显卡,这些是功能组建,这些功能组建处理了信息输出给显示器,我们就能看到显示器上的显示了。”   孟砚青恍然:“如果和电视机比的话,屏幕就等于电视机,主机不就和操控和播放电视信号的电视台差不多吗?”   陆亭笈扬眉,越发笑起来:“太对了,果然母亲就是最聪明的!”   显示器的画面变幻着,最后出现一个MS-DOS的黑色界面,有一个光标在不断地闪烁着。   她好奇:“这是什么?”   陆亭笈听到孟砚青问,越发有些自得,便耐心解释道:“这个光标所在的位置就是输入的位置,你看看,我可以输入一些命令,它就会按照我的指示来做。”   说着,他敲击着键盘,很快上面就出现了一行英文命令,他一回车,顿时,屏幕变换,再之后,他手指飞快敲打,屏幕上的文字快速滚动。   孟砚青正看得眼花缭乱,就见屏幕上出现了一片英文,这好像是一片英文论文?   她忙仔细看,认出这是一篇科普文章,名字叫“The Basic Process of Rock and Mineral Analysis”,这翻译下不就是岩石分析基本原理吗?   孟砚青便有些惊叹:“怎么会有这个?”   陆亭笈看母亲惊奇的样子,自然要显摆一番,便给孟砚青讲起这个人计算机中存储的种种资料,天文地理什么都有,反正想学什么就可以调出来。   孟砚青听着,越发觉得神奇,她想了想那本书中好像还提到以后计算机都要联网,便问起来:“那些最新的学术报刊和新闻信息,都可以在上面看到?”   她这么一问,陆亭笈无奈了,他摸摸鼻子:“倒也没那么夸张,必须是存到我计算机里的,我才能查到,计算机没有,我也没办法了。”   孟砚青不懂:“可是我怎么听人说,计算机能联网,联网后什么都有,你这怎么不灵呢?”   陆亭笈叹:“母亲,那不是我这没有联网嘛!咱们国家现在没法联网,人家外国才能联网呢!”   孟砚青茫然地看着他。   陆亭笈很有些苦恼地拧着眉,解释道:“这就是电视机和录像机的区别,电视机因为用了天线接收信号,所以人家电视台放什么新的,它都能接收到,但是录像机就不一样了,不买录像带就没法播放,因为它和外界没联网没信号啊!”   孟砚青终于懂了:“那你再调一篇论文给我看看。”   陆亭笈连忙敲击简单,他手指修长,像极了陆绪章,敲打时非常灵活,很快就打开了一篇论文给孟砚青看。   孟砚青扫了一遍:“再来一段法国珠宝发展史吧,有吗?”   陆亭笈搜了搜,有,调出来了。   孟砚青又道:“再来一段美国珠宝市场介绍的?”   陆亭笈又搜,又有。   孟砚青好奇:“有没有地质方面的?”   陆亭笈又搜,又有。   孟砚青东边一个要求,西边一个要求,最后陆亭笈有些无奈了。   一般来说,他不会质疑母亲,他是很敬重她的,是言听计从的。   但是,也不能太过吧?   他试着和她沟通:“母亲,你到底要看哪个?”   孟砚青其实各方面都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她确认了这里面什么都有,心里也是高兴得很。   她笑道:“既然计算机搬过来了,那就在这里用吧,你平时没什么事的就过来,我们一起用,你不在的时候,我也可以用,我可以没事就查查资料了。”   上大学,有个学历,那自然也是需要的,但是如果有这么便利的工具,基本等于一座图书馆在家里了,她还是先补充下自己的专业知识才好。   陆亭笈:“好,那我教你,这个很简单的,你用用就会了。”   说着,陆亭笈从旁翻了下他带过来的书,竟然翻出来一沓报纸。   他把这沓报纸拿给孟砚青:“母亲,这本杂志很好,有助于启蒙,也很适合你现在的情况,你先看看吧。”   孟砚青只觉那报纸画风有点不对,一眼看到的一幅图上,竟然画了一个机器人和三个小朋友,都画得挺可爱的。   她打开,便看到了那报纸的题目——《儿童计算机世界》。   儿童……计算机世界?   最上面的大标题是“全国青少年计算机软件评比交流会活动”,而下面这是介绍BASIC编程语言,介绍计算机软硬件前沿知识的,也有一些计算机使用技巧。   倒是浅显易懂,知识面也广。   孟砚青看着上面图画上那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可爱小姑娘,神情略凝滞了下,才道:“确实挺适合我的……” 第49章 好女不愁嫁   陆亭笈点头:“对,你先看这些报纸吧。”   三人行必有我师,孟砚青只能这么想了。   她收起来那些报纸:“我先慢慢了解。”   陆亭笈指着报纸上的日期:“这个是半月刊,我都按照发行顺序整理好了,你就从最早的开始看好了,要多注意这些基础知识操作指南,上面都是一步步地教导怎么做,我都是靠这个学的。”   孟砚青微吸了口气:“好。”   陆亭笈便起身,交待道:“那你先玩计算机吧,我去看数理化高考资料,等我看完了,就能教你了!”   ……玩?   很好,她成小朋友了。   *   虽然厨房很简陋,不过好歹也能用,而且里面还有上一位房主剩下的一些劈柴,她尝试着把这炉子给烧起来,好把螃蟹给煮了。   这话螃蟹不算特别肥,主要是没到季节,不过应该也有黄了,关键是比较鲜活,吃起来味道应该不错。   不过烧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那些劈柴怎么点火都是事,孟砚青没这方面的经验,鼓捣了好一番,也没烧起来。   她有些沮丧,无奈地看着旁边的大闸蟹,心想总不能生啃吧?   或者拿着这大闸蟹过去附近的饭馆,请店里帮自己蒸了?   这倒是可行,她马上把螃蟹拿到店里,只要店里愿意,蒸熟也就几分钟的事,到时候她再拎回来,她不说,陆亭笈自然认为是她蒸熟的。   她这儿子是不会知道这位可怜母亲不会做饭的真相的。   她打定主意,拎着那螃蟹就要出门,谁知刚走到院子里,就听到外面车响。   偏偏那车子还停在在家外面的样子,她过去看,迎面就看到陆绪章。   今天的陆绪章竟然脱去了往日规整的做派,只穿了一身休闲运动服,里面搭配简单白衬衫,没了那西装革履的包裹,他少了几分肃穆成熟,看着倒是很显清新。   她疑惑:“你怎么来了?”   陆绪章径自招呼着旁边的板爷,让他们往里面抬东西。   之后才对孟砚青道:“前几天过来你这里看了后,一直忙,今天才抽出功夫。”   孟砚青:“?”   陆绪章看着她那一脸意外的样子,道:“我看亭笈的意思,他肯定想时常过来看你,不过这边略显简陋,我想着修整修整,这样你们住起来也舒服些。”   孟砚青:“说得也是。”   当下她把他迎进来:“你今天不忙吗?”   陆绪章:“也不能天天忙。”   这时候,陆亭笈听到动静,跑出来了,他看到陆绪章,顿时面露提防:“父亲,你怎么来了?”   陆绪章瞥了一眼儿子:“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陆亭笈蹙眉,疑惑地看着这当爹的,道:“这是我母亲的院子,我当然可以来。”   陆绪章:“这是我前妻兼多年好友的院子,我不能来吗?”   孟砚青一听他们父子对上就头疼,她哄着道:“当然能来,都可以来。”   陆绪章听到这话,显然很满意,他望着自己儿子:“亭笈,我和你母亲是从七岁开始的友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懂吗?”   这一交锋,显然陆亭笈落了下乘,他不服气,反唇相讥:“认识一百年,也不如实打实的血缘!”   陆绪章显然没想到儿子还能给自己来这一出,他拧眉:“所以你和你母亲为什么有血缘,没有我,她能生出你吗?”   陆亭笈一噎,这话他接不下去了。   孟砚青也听不下去了:“你们如果再吵的话,那就都出去吧。”   她这么一说,陆绪章和陆亭笈都消停了。   熄火。   陆绪章看一眼儿子,吩咐道:“你也过去帮忙,我车上带了一些吃的,还有生活用品,都帮你母亲拿下来。”   对于这个,陆亭笈倒是很乐意干:“行吧。”   说着他径自出去拿东西了。   他走过陆绪章身边的时候,孟砚青看到,他们父子个头都差不多了,外人乍一看简直仿佛哥俩一样。   不过想想也正常,到底结婚早生孩子早,父子只差十八岁,三十出头稍微显年轻,和十几岁少年确实就是哥俩的感觉。   陆绪章自己则是指挥着两位板爷,帮那些家用日常都搬下来。   孟砚青看着,他带来的物件齐全,有一件黄花梨书架看着眼熟,她正要问,马上便看到那件黄花梨曲背椅,她可是熟悉得很,那是明朝的老家具,她以前在家时会坐在那把椅子上看书。   她讶然,又有些想笑:“你倒是想得挺周全。”   陆绪章很不在意地道:“留着也没用,你用惯了的,带过来你继续用吧。”   孟砚青笑了:“好。”   陆绪章挽起衣袖,蹲在那一堆家具前,便准备将那些都重新组装起来,这都是老式榫卯结构的家具,那几位板爷不一定懂这些,再说物件太金贵,他也不舍得让外人碰。   这时候陆亭笈拎着一个大箱子进屋了,他吭哧吭哧地把那大箱子放地上:“父亲,这里面是什么,可真沉。”   陆绪章:“都是你母亲要用的。”   陆亭笈听了,打开箱子,孟砚青也凑过去看。   却见里面有一些法文书英文书,都是她以前喜欢的,还有几本中国古籍,更是她的心爱之物,把这些拿出来后,她还看到一件曼生十八式的紫砂壶。   她纳闷:“你干嘛拿这个,我又不喜欢。”   那是他喜欢的。   陆绪章听她这语气,很无辜地道:“我帮你带了这么多东西,你就不能招待我喝口茶吗?我就喜欢用我这一套紫砂壶啊……”   孟砚青:“……”   她只觉得他脸皮真厚。   不过也没办法,送来就送来了,反正他给了她就要,以后万一缺钱了,拿出去卖,高低也是个物件呢。   收着!   这时候,该搬都搬到了屋里屋外,因为都是拆卸开的,或者带包装比较支棱的,屋子里就满满当当的。   陆绪章便指挥着陆亭笈拆包装,递物件,带着他一起安装归置。   陆亭笈倒是也没偷懒,干得卖力。   天气有些发闷,陆亭笈年轻,火力大,脸上已经淌汗了,陆绪章额头也渗出细汗来。   孟砚青见此,便问:“喝点水吗?”   陆亭笈:“要!”   孟砚青:“我给你们买点水去。”   陆绪章听闻,淡扫过来:“所以我就知道我得带我的茶壶。”   孟砚青:“哪有茶,小卖铺有什么你就喝什么吧!”   想得挺美的,难道还能给他烧一壶明前茶吗?   陆绪章有些勉强地道:“行吧,入乡随俗。”   陆亭笈却已经嚷嚷开了:“我要喝汽水,北冰洋!”   陆绪章反对:“都入冬了,喝什么汽水,太凉,人家已经不卖了,那个也不健康,里面都是添加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小孩子少喝。”   陆亭笈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不满地看着陆绪章。   他就是想喝汽水!   孟砚青忙劝道:“又不是天天喝,偶尔一次没事,你们忙,我去买汽水。”   说着,她拿了钱包出门去,胡同口小卖铺那里有卖汽水的,北冰洋汽水现在还有呢。   她买了两瓶,又噌噌噌跑回来了。   回来后,就见陆绪章脱下运动外套来,只穿了白衬衫,挽起袖子埋头干活。   家里挺乱的,这些都要收拾,孟砚青上班累,回到家后是手指头都不想动了,现在陆绪章来了,倒是挺勤快。   孟砚青把一瓶北冰洋递给儿子,一瓶递给陆绪章:“先喝点水吧,北冰洋,你别太挑剔,将就将就吧。”   陆绪章倒是没说什么,接过来,拧开瓶子,便喝了几大口。   他确实渴了,而且干活干得闷热。   这时候陆亭笈已经咕咚咕咚喝完了汽水,他随手就要把汽水瓶子扔旁边垃圾桶里。   孟砚青见此,拦下:“你不要扔。”   陆亭笈忙停下,疑惑地捏着瓶子。   陆绪章这边喝了一半了,听到这话,不明白地看着孟砚青。   孟砚青:“这瓶子能回收,四个瓶子就能再换一瓶汽水!”   父子两个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   这一刻,难得他们达成了共识。   良久,陆绪章舔了下唇边的汽水,很认命地道:“知道了。”   孟砚青:“我现在可是很会勤俭持家。”   陆绪章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她一眼,完全不想说什么了。   陆亭笈将那汽水瓶收到一旁袋子里,凑过去撺掇孟砚青:“母亲,父亲不是给你钱了吗,让他再多给你点,他现在工资特别高!”   他声音虽小,不过陆绪章还是多少听到了,视线马上扫过去。   孟砚青道:“就算有钱也不能乱扔,那是浪费!”   她现在可是很会过日子的。   陆亭笈扁了下嘴巴:“好吧……”   *   陆绪章打开外面的包装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水的苏州蚕丝床单被面甚至包括枕巾枕套来,孟砚青见了,倒是喜欢得很:“还挺好看的!”   说完赶紧过去和陆绪章一起把被子套进去被罩里,这种活两个人干起来倒是配合得当。   这么干着的时候,孟砚青突然觉得不对,为什么像极了一对夫妇在铺床叠被!   才不要呢。   她顿时扔那里:“就一被罩而已,你自己干吧。”   陆绪章刚要把被子塞进去,突然见她来这一出:“?”   孟砚青:“难道不是吗?你陆绪章这么能干的人,就套不了一被罩?”   陆绪章挑挑眉,很无奈很无奈地看着孟砚青:“我看你在饭店干活的时候,不是挺能干的吗,怎么回到自己家就这么懒?”   孟砚青:“那不是你要帮我吗?你如果不这么好心帮我,我肯定就自己干了。”   陆绪章看她那吃准自己的模样,眼神很有些异样:“等你再找一个,新婚的时候,可别叫我去给你铺床。”   孟砚青好笑地看着他:“我叫的话,你会去吗,你如果真去,我倒是欢迎——”   陆绪章忙阻止:“得,不好听的话千万别说,我怕我被你气出毛病来。”   孟砚青笑:“好,不说了。”   陆绪章又道:“我怎么感觉最近亭笈看我的眼神不太对?”   就好像抓住他多大的把柄,一种暗搓搓的得意。   孟砚青装傻:“哦。”   陆绪章黑眸淡看着她:“最近你对亭笈面授了什么机宜?”   孟砚青:“也没什么,我亲儿子嘛,没事就聊聊嘛……”   陆绪章那神情就有些五味杂陈:“这可真是你的宝贝儿子。”   孟砚青微挑眉:“嗯?怎么,你有意见?”   陆绪章:“不知道怎么养出这么一个不孝子。”   孟砚青看他那样,便笑:“我觉得挺孝顺的啊!对我可好了,今天把计算机搬过来了,要教我学计算机呢!”   陆绪章:“他教你?”   孟砚青便和陆绪章说起计算机的事:“还给我拿来教材呢,《儿童计算机世界》!”   陆绪章轻叹:“你倒是图个现成了,你们母子一家亲,我呢?”   孟砚青:“对,你就是杨白劳。”   陆绪章看她:“那你就是白素贞,雷峰塔十八年,儿子已经考取功名,当状元了。”   孟砚青:“状元?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   陆绪章摸了摸鼻子:“你好好教教,总会有的。”   孟砚青看着陆绪章那样:“还算你心里有点数,你自己再优秀,孩子不争气也白搭。”   陆绪章:“其实……亭笈挺优秀的吧?”   孟砚青:“哦?”   陆绪章倒是认真想了想:“实事求是地说,他英语法语都非常好,这么小娴熟两门外语已经很好了,他也会一些阿拉伯语,有一些书画基础,接人待物也不错。”   他补充说:“……前几年被我操练得拳脚功夫也很了得。”   孟砚青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操练?”   陆绪章:“他不是爱打架吗,我专门请了一位拳脚老师傅和一位特种兵,没事练练他。”   孟砚青便懂了:“然后?你也陪着?父子对打?”   陆绪章正色道:“那叫操练。”   孟砚青便笑起来:“我算是明白了,你们父子估计每天对着干!”   所谓的操练,还不知道多狠呢,陆绪章在这种事情上怕是不知道留情的。   陆绪章正色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觉得年轻人打打架挺好的,反正在长辈面前有点正形就行了,其实平时来往的朋友,提起来都说我们家儿子好。毫不谦虚地说,就陆家这些子弟,也包括往常见的那些朋友家孩子,我看比起亭笈来,还是差远了。”   他想了想,进一步做出中肯评价:“那些人的儿女,和我们那是比都没法比。”   孟砚青听笑了:“敢情你觉得自己还干得挺好的——”   她么说着,陆亭笈正好翘头过来,看他们两个在那里说说笑笑好一番热火朝天,忙进来:“母亲,什么干得挺好的?”   他拧眉,看看陆绪章,看看那刚铺好的床:“母亲,父亲就铺个床单,你还得夸他?”   简直不可思议了!   孟砚青:“你父亲是夸你,夸你干得挺好。”   陆亭笈一听,却是越发狐疑,他防备地看向陆绪章:“父亲,你是觉得我哪里干得好,说来我听听?”   陆绪章神情便有些异样,他挑了挑眉:“马马虎虎吧……”   陆亭笈:“我就知道!”   孟砚青看着这父子俩,不免好笑,这两个人对着倔,谁也别想先低头!   陆亭笈已经不搭理陆绪章了,他抱着台灯道:“母亲,这个台灯放哪儿?”   孟砚青看过去,倒是没想到:“怎么把这台灯拿来了?”   那台灯可是有些年头了,是当年意大利大使送给陆绪章祖父的,大理石底座五枝头台灯,铜鎏金的,上面枝叶繁茂,古朴华丽。   以前孟砚青在陆家时候,因喜欢这台灯,就一直摆在她书房的。   陆绪章:“你不是缺台灯吗,一时没找到其它合适的,这个正好闲置,就拿过来了。”   孟砚青过去捧着那台灯,好生看了一番,倒是喜欢得很:“这个虽然有些年头,但是看着还是喜欢。”   陆绪章把各样物件都拿出来,指挥着陆亭笈布置各处,很快这小房间也算有模有样了。   他又拿出来一卷轴:“你把你那幅画取下来吧,挂上这个。”   孟砚青拿过来一看,是《宁静致远》四个字,那字迹倒是熟悉得很,骨骼清秀,意味隽永,只是比年轻时候少了几分鲜明,更多了一些沉淀。   她欣赏着,笑道:“这不是你的字吗?”   陆绪章:“怎么,不好看吗?”   孟砚青看他那一脸自信的样子,重新将那幅字卷起来:“才不要呢,我干嘛挂你的字。”   陆绪章黑眸带着探究,就那么看着她:“为什么不能挂我的?你以前不是喜欢我的字吗?”   孟砚青便笑:“我这不是书房,是卧室,我就住这儿,天天看着你的画有些奇怪,再说了,我以后可是打算谈对象的,说不定明天就谈,那我万一把人家带家里来,看到你的字放我床头,这算什么,不像话。”   陆绪章眼神马上怪异起来:“我并不反对你找,可你现在不是很年轻吗?你才多大,就想着要把对象带你屋里来?砚青,你是不是吸取我们之前的教训?”   孟砚青:“我只是假如,你这脑子别乱想,我带朋友来做客很正常的吧?”   陆绪章:“那你就说是你远房亲戚的不就行了。”   孟砚青:“才不呢,我不要!”   她太熟悉陆绪章的字了,一看到那字,真是扑面而来的回忆和亲近,这种感觉会让她睡不好觉。   陆绪章静默地看她半晌,之后没吭声,拎起旁边一个锤子和一个木匣子出去院子里了。   孟砚青便收拾着屋子,把那些零碎包装全都拾掇起来,正收拾着,陆亭笈进来了,他凑过来,低声问:“我父亲怎么了,看他沉着脸,整个阴雨天。”   孟砚青从窗户往外看,就见陆绪章正拿着锤子叮叮当当的,不知道在钉什么。   她低声说:“谁知道,就因为一幅字。”   陆亭笈恍然:“他特意拿了他的画来让你挂上,你不愿意挂?”   孟砚青点头:“对。”   陆亭笈便很有些幸灾乐祸:“他真是想多了。”   孟砚青:“估计吧。”   陆亭笈凑到孟砚青耳边:“母亲,你知道他今天为什么穿运动服吗?”   孟砚青疑惑:“为什么?”   陆亭笈很有些得意地道:“他估计觉得这样显得年轻吧。”   孟砚青想了想,很客观地评价道:“好像确实显年轻,看上去就像你的哥哥一样,还挺好看的。”   陆亭笈一听,顿时脸上露出嫌弃:“我怎么会有他这么老的哥哥!”   谁知道说这话时,陆绪章正好进屋:“什么哥哥?你哪儿来的哥哥?”   陆亭笈顿时不吭声了,拎起旁边的纸箱子:“我去把这个扔了。”   说完跑出去了。   陆绪章没什么表情,就那么看着孟砚青。   孟砚青觉得他来者不善,眨眨眼,有些无辜地看着他。   半晌,陆绪章终于开口了:“砚青,你现在如果有什么人选,其实可以告诉我。”   孟砚青:“什么?”   陆绪章:“我意思是说,谈对象的事。”   孟砚青:“……”   她疑惑地看着他,最后终于道:“我说了没有啊,你都想什么呢?”   陆绪章听这话,微颔首,试探着道:“那你就把我的字挂在这里,等什么时候你有对象了再摘下来,不也一样?我的字,如果流落到琉璃厂,那也是能卖高价的,去年一家书法杂志想找我写题词,我都不想给他们写。”   孟砚青歪头打量着他,微耸眉:“你说你这样,何必呢?”   陆绪章笑道:“砚青,我是支持你找一个好的,但你总得找个比我强的吧,到时候让他给你写一幅挂这里,也好让我这个旧人瞻仰一番新人的风采。”   孟砚青一听便笑了:“我干嘛非得找一个比你字画好的?”   陆绪章:“你要找个不如我的?”   孟砚青:“并不是每个人都需要一手好字画,也许我可以找个科学家嘛,研究研究火箭大炮高科技,我不懂那些,到时候夫妻之间不是正好互相崇拜?”   陆绪章听这话,脸色就不好看了。   他听不得科学家这种词。   这让他想起叶鸣弦。   他静默了一会,才道:“找什么科学家呢,那些科学家全都不修边幅,日子过得稀里糊涂,他们投身科学,后面都需要一个女人洗衣做饭照顾老人孩子,你能做得了吗?”   孟砚青:“那就雇个保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陆绪章无情打击:“你和这种人没什么共同语言,早晚离婚。”   孟砚青笑道:“那也可以啊,离婚了再找嘛,反正好女不愁嫁,我觉得我离婚三次,照样身后一大把追的。”   陆绪章微抿唇,看着笑意盈盈的她。   他就不该和她讨论这个话题! 第50章 吃一个再吃一个   这父子两个收拾过后,家里到底不一样,添置了很多家什,且都是以前孟砚青用习惯的,这个和外面随便买的可不一样。   她最满意的自然是那床品,陆绪章买东西素来讲究,都是挑最好的,这床上全是一水的真丝软缎被面,躺在上面可真舒服。   她自从重生了,还没这么享受过呢。   当下喜欢的抱着不舍得撒开。   陆绪章看着她那样,淡淡地道:“活该。”   孟砚青抬眼看他:“要不你带走吧!”   她起身,很有骨气:“带走带走。”   陆绪章:“我是说你之前活该多受罪。”   对此,孟砚青懒得搭理他。   他肯定心情不好,存着气呢。   不过她也没好声气哄他就是了。   孟砚青这么想着,突然想到一个事情:“陆绪章,我问你一个问题。”   陆绪章看她一脸郑重:“嗯?”   孟砚青:“你之前相亲过是吧?”   陆绪章默了下,点头。   孟砚青:“那你有正式和谁谈过吗?”   陆绪章摇头。   孟砚青想了想:“就算没有谈过,相亲也算。”   陆绪章:“算什么?”   孟砚青:“你和别人相亲,万一和别人谈了结婚的话,那等你百年之后,你和谁合葬?”   陆绪章:“?”   孟砚青:“你再婚的话,三十岁再婚,那人家能陪你四五十年吧?比我可长久了,说不定你们还会再有孩子,你哪能扔下人家和我合葬?”   陆绪章挑眉:“所以?”   孟砚青:“所以绪章,在你相亲的时候,你已经放弃了和我合葬的机会,换句话说,我们完成了一次跨越阴阳的诀别。”   陆绪章黑眸看她半晌:“和我斗嘴,你总是能找出别出心裁的角度。”   他这辈子就没赢过她。   *   差不多收拾妥当了,也到了吃饭时候,陆亭笈小心看了一眼自己父亲那一直没什么情绪的脸,便悄悄问孟砚青:“到底怎么了?”   孟砚青:“他生我气了。”   陆亭笈:“生你气?”   孟砚青叹了声:“一句话不合适,就把他给惹恼了。”   陆亭笈听着,皱眉,很不太苟同的样子:“他这脾气也太差了。”   孟砚青:“……还好吧,他平时还行,就是被我气到了。”   陆亭笈:“你还向着他说话!”   这时候,孟砚青便听到厨房好像传来动静,当下疑惑,便小声嘱咐陆亭笈:“我收拾卧室,你去看看他到底干嘛呢。”   陆亭笈也听到了,便过去打探一番,很快他回来向孟砚青报告了:“父亲正在烧火。”   孟砚青:“烧火?他烧火干嘛?”   陆亭笈又跑过去探听,回来后再次报告:“他说要烧火蒸螃蟹。”   孟砚青:“我差点忘记螃蟹这一茬了。”   陆亭笈却有些想吃:“煮好了就能吃了,再不煮就不新鲜了。”   孟砚青想了想:“你们父子忙了这半天,累得够呛,我去我们单位食堂买点菜,到时候打包带回来吧,我们在家吃。”   “在家吃”,这话听着就好听。   陆亭笈笑道:“好,那我陪你一起去。”   孟砚青:“不用,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两个人正说着,陆绪章出来了。   刚烧过火的男人,白衬衫竟然神奇地一尘不染,只是额发那里略带了薄薄的灰。   他拧眉,问:“出去做什么?”   孟砚青也知道自己刚才打击他打击得有点狠,便道:“我想去饭店食堂买点菜,咱们也不能光吃螃蟹吧。”   陆绪章便明白了:“火我已经烧起来了,你和亭笈在这里看着,三五分钟螃蟹就熟了可以出锅了,我去买吃的吧。”   说着,他往外走。   孟砚青忙叫住他:“你去?是不是太惹眼了?”   陆绪章:“我是傻子吗?”   孟砚青:“?”   陆绪章挑眉:“放心好了,我肯定不去你们首都饭店。”   孟砚青:“……好。”   陆绪章走到半截,又想起来了:“灶里我放了一根棍,万一不灭的话,你们记得拿灰盖上去。”   他看着孟砚青,眼神有些无奈地提醒:“别把房子烧了。”   孟砚青:“知道了。”   一时陆绪章出门去了,孟砚青走进厨房,便觉鲜香扑鼻而来,那是海鲜的咸香!   她先按照陆绪章说的,把火给灭了,之后打开木头锅盖,白汽扑腾出来,里面的螃蟹通体橘红,有一个屁股那里的黄几乎都要饱溢出来了。   孟砚青被鲜得简直要流口水了,招呼儿子:“亭笈,过来。”   她一揭开锅盖,陆亭笈也闻到香了,忙凑过来,见到后,自然高兴:“真鲜!”   孟砚青:“我先把螃蟹从锅里拿出来。”   陆亭笈:“好!”   当下母子两个一起动手,一个揭锅,一个拿筷子找盘子,最后终于把螃蟹全都放在了大盘子里。   那螃蟹确实好,蒸出来通体橘红,散发着清甜的鲜香。   母子两个对视一眼。   孟砚青:“亭笈,你饿了吗,饿了就先吃个吧?你父亲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陆亭笈赞同:“是啊,他非要自己去买吃的,谁知道他去哪儿呢,母亲你也饿了,你也吃个吧?”   母子两个都觉得确实应该吃一个,反正只是尝一个嘛。   再说凉了就不好吃了,不新鲜了。   于是陆亭笈拿了剪刀,孟砚青找了一个小勺子,母子两个各拿了一个,用剪刀剪去了大钳子和螃蟹脚,最后,终于深吸口气揭开底盖,却见那蟹黄犹如碎金,蟹肉嫩白肥美,光看就让人流口水了。   孟砚青飘了十年,如今重返人间,哪吃过这等美物,看着都感动。   陆亭笈到底年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看到什么好吃的都想吃。   当下母子两个拿了小勺子吃螃蟹,吃一口鲜嫩细滑,再吃一口齿颊留香,可真好吃。   孟砚青喜欢得简直不行了:“还是活着好。”   活着有儿子可以孝敬自己螃蟹,还有陆绪章给自己拾掇院子。   陆亭笈正啃了一大口蟹肉,他听到这话的时候,动作顿住,抬眼看向孟砚青。   他看到孟砚青捧着螃蟹吃,眉眼间都是满足。   其实这样的她和他年幼时记忆中的母亲有些不同,那个时候的母亲总是优雅得体,犹如天上明月一般。   不过现在的也很好。   他便笑道:“父亲单位会发螃蟹,我祖父那里每年都会有人送很多,根本吃不完,回头我都拿过来给你吃!”   孟砚青:“好啊!反正有什么好吃的,你多要记得孝敬我!”   陆亭笈自然听话:“嗯嗯!”   孟砚青想起过往,有些惆怅:“其实以前咱们家并不缺这一口吃的,但是你父亲总是不让我吃,我怀孕的时候说太过寒凉,我生完还是说太过寒凉,说我身体受不住,总之就没正经吃过几口,想想就来气。”   她人生中的好时候就那么几年,他还管着,不让她吃!   陆亭笈对于埋汰陆绪章向来是不遗余力的,他自然火上浇油:“对,我父亲这个人就是管得太多了,母亲,以后我不会管着你吃螃蟹,你也不要管着我喝北冰洋。”   孟砚青:“放心,你想吃什么我是不会管着的,吃就是了,人生匆匆,顶天了不过百年,怎么还不能痛快吃一口了?”   她宣布:“以后,你喝北冰洋,我吃大螃蟹,我们都会很开心!”   当下母子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吃,吃得自然心满意足,等吃完蟹黄蟹肉,又拿起蟹腿,这个时候蟹腿已经放凉了,轻轻一剥就能把里面蟹肉拨出来吃。   母子两个你一个我一个,吃得香美。   一个螃蟹吃完了,孟砚青心满意足,却又觉意犹未尽。   她觉得这螃蟹太小了。   不够大。   她舔舔嘴唇,看向窗外,窗外并不见动静,那陆绪章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陆亭笈对着桌上的螃蟹空壳,嘟哝道:“我还没吃饱,我还想吃……”   孟砚青叹了声:“可怜的孩子,不就一个螃蟹嘛,想吃就吃,那我们再吃一个吧。”   *   陆绪章出门后,并不想去首都饭店,便想着去东安市场买些吃的。   其实这些年许多事他都不需要自己动手了,在单位有助理有秘书,在家里有保姆,他哪里需要自己动手。   现在自己出门,径自走出那胡同,便要从首都饭店外面的小道绕路过去东安市场。   这么几步路,也不值当开车去,反而太惹眼了。   谁知路过首都饭店东门,恰遇到彭福禄。   彭福禄自然是认识陆绪章的,且很熟。   他见到陆绪章,忙招呼了声:“这不是绪章吗?”   其实论位置,彭福禄自然远远不如,不过他年纪在那里摆着,早年又是便衣出身,曾经贴身护过首长,陆绪章自然对他多几分敬重。   陆绪章看到彭福禄,也就打了招呼,彭福禄自然问起来,还盛情邀请陆绪章过去饭店里吃饭。   “走吧,正是时候,今天我请客,我正好想和你聊聊呢。”   陆绪章笑:“彭叔,改天吧,改天我请你,今天我还有点事。”   彭福禄:“前些天你可是忙得不轻,现在不是稍微轻松了吗?”   他是首都饭店的大总管,自然对首都饭店的接待情况门儿清,而再往上,钓鱼台宾馆的接待情况他也知道,两边时常通着气呢。   而陆绪章这工作,就是对外的,外面来了肯定就这几个地儿,没跑了,所以彭福禄对陆绪章那边的大致工作也是有所了解的。   陆绪章知道瞒不过,便笑道:“其实彭叔,正好有个事想和你提。”   彭福禄:“什么?”   陆绪章便大致讲了孟砚青的情况,最后含蓄地说:“虽说这亲戚有些远了,但到底也有些瓜葛,一个姑娘家单身在外,凡事不容易,亭笈又和她亲近,我总该多照应照应。”   彭福禄先是愣住了,之后便哈哈笑起来。   陆绪章:“彭叔,有这么高兴吗?”   彭福禄哈哈笑着说:“其实我最开始见到她,就觉得眼熟,像啊,只是没多想!后来做政审,做调查,才知道她的身世,我还说呢,你们陆家的亲戚竟然撞到我们饭店来了,哈哈哈。”   陆绪章:“她在这里,有赖彭叔照应了,以后万一有什么事,好歹请彭叔知会声。”   彭福禄:“得,你还不放心了?我正要和你说呢,这小姑娘可真行,外语强,谈吐好,各方面都强,长得又美,做事也漂亮!什么都没得挑。”   对此,陆绪章笑而不语。   彭福禄笑打量着陆绪章,道:“说起来,我得和你说一声恭喜。”   陆绪章:“嗯?”   彭福禄笑哈哈地打趣:“小姑娘长得可是和丽德挺像的吧,到底是亲戚。”   陆绪章见此,便也明白彭福禄的意思。   他笑着说:“彭叔,这种话可不敢乱开玩笑,她到底还小,心思也很大,要考大学,以后前途长着,我作为好歹沾边的亲戚,照顾肯定是要照顾,但是多余的,不可能有什么想法,那不是乘人之危了吗?咱们开玩笑倒是可以,但万一让人听到,倒是白白误会,不是也耽误别人的名声吗?”   他略收敛了笑:“饭店里人多口杂,一旦有什么闲言碎语,她工作也不好做吧?”   彭福禄倏然一惊,心里顿时明白,自己倒是低看了陆绪章,也说错了。   不管陆绪章有没有那个心思,但至少现在人家姑娘年纪小,未来还有多种可能,陆绪章不愿意有人开她什么玩笑,免得影响了前途。   当下忙道:“是我想多了!你放心,她在这里,没人敢说什么,谁敢嚼舌根,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陆绪章颔首,又道:“她是比较单纯的性子,对人没有防备,别人即使刻意给她使心眼儿,她也当别人好,换言之就是太善良了。”   彭福禄忙点头:“对对对,小孟可是热心人,爱帮助人,对人也好,单纯又热情!”   陆绪章:“她又实在太优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怕惹来是非。”   彭福禄听得都瞪眼,人家这么善良又优秀的亲戚啊!这么好的亲戚竟然来他这里干了!   他忙道:“你放心,这个你放心,有什么我肯定关照着。”   他努力想了想,很快想到了:“至于我们单位内部,我们的领班林慧,可能和她有点矛盾,这个我会和林慧谈,让她从根本上改正思想。”   他又保障:“像小孟这么优秀的,在我们这里干,肯定是委屈了,现在他先在培训部当老师,这个活清闲,她不是很有志向想考大学吗,这样正好腾出时间来考大学!放心好了,我们单位也有委培名额,小孟以后万一需要,我肯定设法!”   陆绪章笑道:“好,那就劳烦彭叔多费心了。”   彭福禄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低看了陆绪章,有心找补,便热情邀请陆绪章过去餐厅吃饭:“我让厨师做几份,打包过去,这样吃得也舒心。”   陆绪章看出彭福禄意思,倒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毕竟他以后也是要经常来往这边的,当下便和彭福禄一起过去首都饭店餐厅。   恰好谭家菜的主厨有时间,彭福禄便让那大厨帮衬着做几道菜,问了陆绪章,点了草菇蒸鸡,干贝酥鸭,虾子蒙白,三鲜猴头,最后又要了珍珠汤和两三样甜点。   彭福禄要为陆绪章免单,陆绪章自然不肯,照例结清了。   这时候有手底下人过来找彭福禄,彭福禄挪不开身,便先告辞了,陆绪章拿了报纸,坐在餐厅外的廊檐下等着。   这么等着的时候,倒是想起那螃蟹,还是应该趁热吃,不知道这母子俩知不知道。   该不会还等着他回去揭开锅吧?    第51章 有个后爸也不错   陆绪章等在那饭店外,一时自然有工作人员路过,也有几个知道他的,都礼貌地打了招呼,陆绪章不过微颔首罢了。   他知道自己过来难免有些惹眼,这会儿并不想博这种存在感,但也没办法。   来往工作人员见了他,其实难免也疑惑,要知道大家见过的陆绪章一直都是西装革履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就好像那身西装是长在他身上。   他给人的感觉一直是绅士,与生俱来的绅士,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严谨和规整。   可是现在,他却只穿了一件闲散的白衬衫,下面裤子更是休闲运动裤,修长的两腿交叠,傍晚的阳光从落地玻璃洒进来,他松散,慵懒,没什么正形,却又仿佛很惬意。   秦彩娣这会儿正好过来办事,她过来后,恰好看到了这样的陆绪章。   她有些意外,意外之余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以前的陆绪章也许只是一个完美的神话,一个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一个在外事场合谈笑风生堪称教学模板的存在。   如今,他就坐在阳光下,他垂下薄薄的眼皮,他漫不经心地翻着报纸,他白衬衫上甚至带了褶皱,这一切都那么细腻真实。   陆绪章是在看完一页报纸的时候,才抬起眼,视线无意中看到了旁边的秦彩娣。   他倒是记得这个服务员,在上次招待几国人员时,曾经因为一位外宾质问老鼠问题而不知所措,后来自己在房间给孟砚青点菜,是她来送的。   不过在视线对上后,他眸中泛起一丝疏淡,微挑眉间,收回了目光,继续低头看报纸。   秦彩娣站在那里,有些怅然若失,她感到了对方的反感,也感到了自己的存在是多么渺小。   尽管那个人那么生动鲜活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但他完全没有往日的谈笑风生,也没有任何亲切,他连多余一个眼神都不会给自己。   她默了下后,到底是挪步走开了。   她过来其实是找餐饮部孙主任的,在和孙主任说了话后,不舍得离开,便墨迹着过去后厨,打听了打听。   到底是在这边混的,多少有个熟人,便找到一厨房帮工,她打听到陆同志竟然是过来点菜打包的。   秦彩娣好奇:“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让助理过来点菜,怎么竟然自己跑到厨房外等着?”   那厨房帮工:“谁知道呢,刚才是彭总经理陪着过来的,点了几道谭家菜,还要了珍珠汤呢!”   珍珠汤?   作为首都饭店的服务员,她自然知道珍珠汤,那道菜看似简单,但其实金贵得很,是用了刚刚吐穗两寸来长的青嫩玉米,剥皮后用玉米尖上最嫩的那部分做成的,还要用鸡汤来做配,做成的汤,那味道清甜得很,不过一般都是女人喜欢。   没想到陆同志竟然好这一口。   不过她很快想到:“估计陆同志是在招待什么重要的客人吧。”   厨房帮工:“估计吧,谁知道呢,这种大人物平时来往的肯定都不是一般人物,他竟然亲自过来点菜,可能是私事,但肯定不是一般人物吧。”   别看只是厨房打杂的,但也是有些见识的,以前美国总统夫人还来过他们后厨呢,她也见过。   秦彩娣点头:“陆同志那样结交的肯定都是大人物吧。”   这么说着,她又跑出去,从那窗户后面偷偷看,却见这时候菜已经齐备了,因为菜不少,食盒摞在一起很高。   那服务员说是要帮着送出去,陆绪章礼貌地拒绝了,表示他可以带。   之后,便见他将那些食盒摞起来提着,又拎着点心,径自出去餐厅了。   秦彩娣远远地看着,那么多食盒,显然就算是他,提着也有些不趁手。   她没想到,他这样的人竟然亲自跑来拎饭盒。   是什么人,竟然让他能亲手做这些。   *   母子两个各吃了几个大闸蟹,吃完后,两个人有志一同地把大闸蟹皮啊壳的都给收拾,扔进了垃圾筐里,又在上面放了一些其它垃圾掩盖。   这样就大功告成了。   陆亭笈看着剩下的螃蟹,他数了数,一共还有五个。   也就是说他和母亲吃了八个?   他蹙眉:“母亲,十三个和五个还是差别很大吧?”   这样父亲一定知道,他们母子已经偷吃过了。   虽然吃螃蟹的事也不能叫偷,不过总归不太好。   陆亭笈是个很矛盾的人,他是很肆无忌惮的性子,但是骨子里又有着陆家祖父从小教诲的一些礼仪规矩。   长辈不在自己先吃,终究不太好。   孟砚青吃了四个螃蟹后,总算觉得有些解馋了,她非常惬意地道:“管他呢,他知道就知道,他要是因为这个生气,我们就说他!反将一军!”   陆亭笈:“说他什么?”   孟砚青便谆谆教诲:“当然是教育他,身为人父,你儿子吃个螃蟹怎么了?你儿子为什么馋,是不是你平时没满足他?身为男人,你出去买个菜用了这么久,我们饿急了不吃难道饿着?再说了,这么多呢,又不是没给你留着?”   陆亭笈茅塞顿开:“还是母亲有办法。”   孟砚青:“对你父亲,我们要分两步走,第一步是先兵,反正态度要强硬,有理没理我们都要掰出理来,把他的气焰狠狠打下去,让他来不及反应,让他理亏。”   陆亭笈忙问:“那第二步呢?”   孟砚青:“你父亲这个人看似性子温柔,其实骨子里很硬很倔,所以我们在占据了道德高地后,也不能往死里打,要给他一点甜头,说几句好话哄哄。”   陆亭笈却不太情愿的样子:“还得哄啊……”   孟砚青看他这样:“那当然了,你整天和你父亲对着干,你呛他,他当然也呛你,可你呛他,你有什么好处?纵然,他是你亲生父亲,其实真遇到什么事,他还是得让着你帮着你,但把父子关系搞差了,总归对你没好处是吧?”   陆亭笈:“倒也是。”   孟砚青看着儿子:“其实你父亲对你评价很高,他今天还对着我显摆,说你优秀。”   陆亭笈:“他怎么说我优秀?”   孟砚青便把陆绪章说的话都给陆亭笈说了一遍。   陆亭笈显然很受用,不过受用之后,他道:“他吧,也就是实事求是了一把,我本来就优秀。”   孟砚青:“……”   这儿子真是深得爹妈真传。   她叹了声:“他已经很包容你了,他对你前途也没什么要求,还不是可着你性子来?你想打架,他也没管着你不让你打,那不是还亲自上阵陪你吗?”   陆亭笈听这个,马上告状:“在训练场,他打我打得特别狠!有一次我差点都缓不过气来!”   孟砚青反应平淡:“哦。”   陆亭笈继续告状:“他心眼太多,我被他坑了好几次!有一次我还掉河里了!”   孟砚青不为所动:“被你父亲坑,总好过被外人坑。”   这当爹的也就是把儿子当成嗷嗷小狗,耍耍罢了。   要她说,陆绪章还是太手软了,操练得不够狠!   陆亭笈鼓着腮帮子,不吭声了。   这时候,就听到外面大门响,陆亭笈从窗户探头看,果然是陆绪章回来了。   母子俩一个对视,眼神很快扫过桌上的大螃蟹。   十三个螃蟹热热闹闹一家团圆,现在五个螃蟹,这家子已经家破人亡,形单影只地在那里鼓着肚皮。   孟砚青笑,低声道:“我们要随机应变,你且看我怎么对付他,你也学着点。”   陆亭笈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母亲那温柔的笑,道:“好……”   于是孟砚青便起身笑着迎出去。   陆绪章拎着两大摞食盒,那食盒确实不好拎,倒不至于拎不动,关键是那草绳不趁手,拎着有些勒,且总是晃悠,又因为里面有汤,他怕万一洒了,走路都得小心着。   他辛辛苦苦进了家,一进院门,就见孟砚青笑盈盈的,笑得温婉动人,一时也有些怔住。   心思多少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他们刚结婚那会儿。   孟砚青接过来陆绪章手中的食盒,笑道:“绪章,你买了这么多?”   陆绪章听着她的声音,只觉柔软如丝绵,心里竟生了几分缠绵之意。   一时黑眸望着她,微抿唇,笑道:“是,都是你爱吃的,还有珍珠汤。”   孟砚青眼中便绽放出惊喜:“这么好,珍珠汤。”   陆绪章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眼神格外温柔:“趁热吃吧。”   这时候陆亭笈也跑过来,从陆绪章手里接过来几件,当下大家进屋,收拾了桌椅,又把螃蟹锅端过来。   孟砚青也比平时积极勤快,竟然主动把那食盒打开,又笑着说:“准备吃饭了!”   陆绪章打开那螃蟹上的盖子,一看,神情微顿。   他挑眉,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正襟危坐,笑得温柔体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又看向陆亭笈。   陆亭笈很无辜地摆弄着勺子,一脸乖宝宝不知世事的样子。   陆绪章一时无言以对,半晌叹了口气。   怪不得呢。   异样的氛围弥漫。   过了一会后。   孟砚青无辜:“我饿了嘛……”   陆亭笈点头:“对,我们饿了!”   这是一个非常理直气壮的理由。   陆绪章挑眉,默了片刻,终于道:“我上辈子一定拯救万民,积下大功德,才遇到你们母子两个。”   他辛辛苦苦去买菜,他们两个在家吃螃蟹。   其实吃了就吃了,趁热好吃,他也认了。   关键是好聪明一对母子,装傻充愣这是没谁了。   孟砚青自然有一番话等着陆绪章,不过看他不提,她也就不说了,反而拎起一个螃蟹:“绪章,感谢你今天过来帮我干活,还点了这么多好吃的菜。”   她笑看着他:“知恩图报,我帮你剥吧?”   隔着饭桌,陆绪章抬起眼就那么看着她:“这么好心?”   孟砚青:“那当然了。”   说着,她拿起剪刀,非常麻利地剪了腿和大钳子,最后把那鼓着肚子的饱满螃蟹递给陆绪章:“来,我们的功臣,尝尝味道。”   陆绪章看她那样,笑,接过来:“谢了。”   孟砚青:“不用客气。”   陆亭笈从旁看着这父母,想着他们的客套话可真是有来有往。   不过好在父亲没说什么。   看来母亲的招数是管用的,他以后也可以改改策略了?   当下一家人吃饭,孟砚青虽然吃了几个螃蟹,但螃蟹本身也没多少肉,无非是吃个味儿,如今吃这正餐,不得不说,这谭家菜就是不一般。   虽然是外带的,可能会略折损了一些味道,但是依然鲜美异常,特别是那珍珠汤,汤清味鲜,玉米鲜美,甚至还微微带一点甜,她觉得自己喝一辈子都不会腻。   她这么吃着,满足叹道:“说起来,以前首都饭店,我最爱吃的就是这个汤和他们的脱骨酥鸭了,不过现在他们好像不做脱骨酥鸭了?”   陆绪章正好将那尜尜枣洗了端上来,听到这话,道:“你就一心惦记着吃。”   孟砚青:“有什么不对吗?”   吃,就是人间正义。   有胃口吃,那就是世间最幸福的事。   陆绪章微挑眉:“对,太对了,来,吃尜尜枣了。”   当下三个人坐下来,尝了尝,这枣儿皮薄肉厚,吃着倒是脆甜。   陆亭笈叹道:“这大枣挺甜,往常满婶买过这种枣,没觉得这么好吃。”   正吃着,突然听陆绪章道:“这枣儿哪儿来的?”   孟砚青:“哦?”   陆绪章就那么看着她:“别人送的?”   孟砚青在他不错眼的打量中,颔首:“对。”   她神情顿了顿,还是补充说:“男的,我的追求者,出去十三陵玩,特意摘了给我送过来。”   陆绪章那脸色瞬间变得非常古怪。   孟砚青看出来了,他恨不得把那吃进去的吐出来。   一旁陆亭笈刚起身倒了杯水,没听到这两位的话,他重新坐下,依然吃得很香,一口一个地吃:“挺甜的,回头再要点吧!吃完螃蟹再吃枣,日子赛过活神仙!”   陆绪章扫了眼这傻儿子,一时只觉无可救药。   *   吃完饭后,在陆绪章指挥下,陆亭笈一起把餐厅厨房都打扫过了,又把家里的一堆垃圾带走了。   总之,这父子俩把家里打理得妥妥当当。   孟砚青对此心满意足。   如果前夫能带着儿子经常来这么一遭,她这日子也挺舒心的。   送他们离开的时候,她笑着道:“虽然我们现在不是夫妻,但也应该经常一起吃饭,让亭笈感受家庭的温暖。”   陆绪章看着对自己发出温柔邀请的孟砚青,没什么表情地道:“你就可着我欺负吧。”   孟砚青见此,马上变脸:“那你就不要来好了!”   陆绪章忙道:“我就说说,我还得给你修整厨房。”   陆亭笈从旁搂着孟砚青的胳膊讨好:“母亲,父亲不来我也会来,明天我放学就过来,你计算机有什么不明白的我教你,数理化等我学好了我也教你。”   孟砚青满足得很,冲陆绪章扬眉,很有些显摆的样子:“看,还是我儿子乖。”   陆绪章看看儿子,顿时有些酸。   一时两个人上了车,今天特意没让司机开车,陆绪章自己开车,胡同狭窄,倒车半晌才出去。   等走在街道上,华灯初上,握着方向盘的陆绪章瞥了一眼身边的儿子,终于开口:“亭笈,有个问题,我觉得你应该深入思考下。”   陆亭笈吃饱喝足,其实有些犯困,现在听到父亲这么说,没什么精神地问:“什么?”   陆绪章仿佛很随意地道:“你想过吗,如果你母亲结婚,那你该叫对方什么?”   陆亭笈认真想了想,终于道:“我母亲结婚的话,那我不就是多了一个爸吗?”   要拐弯了,陆绪章打着方向盘:“对,你母亲结婚,那你就得喊别人做爸了。”   陆亭笈:“我母亲现在这么年轻,她如果要找,肯定得找个年轻的吧?”   陆绪章心里忍不住泛酸,不过还是道:“应该吧。”   陆亭笈把胳膊肘抵在车窗上,托着下巴,拧眉思考着这个问题:“那也就是说我后爸只比我大几岁?五六岁?以后我和后爸走在街上,别人一定以为是兄弟?万一母亲和我考上大学,没准她可以和我同学谈!那样也挺好玩的是吧?”   陆绪章直接给他停车:“给我滚下去。”   陆亭笈顿时不犯困了,他诧异地看向陆绪章:“这……你别生气,我就说说,开个玩笑。”   陆绪章挑眉,冷眼看他:“说得这叫什么话?这种事情是随便说的吗?”   陆亭笈忙道:“我错了,是我刚才说得不对,我道歉。”   陆绪章的情绪这才勉强收住一些,他无奈:“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话都不会说?”   陆亭笈看他这样,叹了声,却是道:“父亲,说实话,我当然不想有个继父,放眼看过去,这个世上比你强的能有几个?谁配当我继父?”   他还暗暗在母亲面前夸自己呢,就凭这个,他暂时考虑给父亲投一票。   陆绪章:“这还像个人话,这会儿我们父子关键得齐心协力,打退觊觎你母亲的野男人。”   野男人…   陆亭笈额头微抽,看了眼身旁这位。   所以,父亲算什么,家养的男人吗?   半晌,他终于道:“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陆绪章:“这段时间多走动吧,我如果来多了的话,我怕你母亲会反感,她一恼,还不知道说什么。但是你不一样,你可以每天都过来。过两天我再把床搬过来,把你的房间安置好,这样子你就干脆住在这里。”   陆亭笈满意:“好!这个好!”   陆绪章蹙眉,沉吟道:“那个送枣的,还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回头你摸清楚底细,一旦知道对方消息,马上向我报告,我们再看看怎么应对。”   看到那枣,他就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枣,枣,枣,拨动他心里的隐刺。   还有那科学家,提起来都是痛。    第52章 翡翠的历史   这天叶鸣弦早早过来了,他穿着一身规矩的西装,整个人颀长儒雅。   两个人走出首都饭店,坐上了无轨电车,径自过去中国地质博物馆,距离倒是不远,就在西城。   公交车上人不少,也没座位,叶鸣弦体贴地招呼着孟砚青,用自己身体略替她挡着。   孟砚青感觉到了,想着这么多年了,叶鸣弦仿佛从来都没变过。   年轻时候,他就对她很好,温柔体贴,处处周到,只是那个时候她和陆绪章更亲近,明知道叶鸣弦的心思,却并没有回应过。   两个人唯一一次走得比较近,是她和陆绪章差点闹掰了,叶鸣弦便天天来找她,陪着她出去玩。   那时候陆绪章一直不喜欢叶鸣弦,尽管也算是世交,但提起来就脸色就不好。   电车到站了,叶鸣弦抬手,体贴地虚护着她,一直到下了车,才收回胳膊。   走在路上,叶鸣弦和她介绍起地质博物馆的来历,这地质博物馆已经有七十年的历史了,是当时北洋政府农商部成立的。   那时候孟家是知名珠宝大家,对这次地质博物馆建立也起到了促进作用,之后地质博物馆主使者更是请了孟家人做顾问。   后来随着时代发展,这里也成为了“ 地质矿产陈列馆”,里面不但包括古生物,矿物岩石,也包括宝玉石等品类。   叶鸣弦笑道:“你应该知道孟以劻先生吧,按照你们两家的关系,你应该叫他祖爷爷?”   孟砚青:“只是小时候听父亲提起,知道有这么一位,不过知道的不多,也是长大后自己慢慢了解到的。”   叶鸣弦颔首:“也对,你小时候情势不好,你家里人估计都不会和你提这些了。”   这么说话间,已经到了这地质博物馆,叶鸣弦拿出证件,对方查验过后,就放他们进去了。   这次展览是地矿部、中国地质学会科普委员会和《中国地质报》联合举办的,展览品不光包括工艺美术矿物原料,也包括成品、地质摄影、绘画和书法展览等。   孟砚青仔细看过介绍,这里把工艺美术矿物原料分成了宝石、玉石、彩石和砚石几大类。   叶鸣弦带着孟砚青,逐个参观,这里的品种确实足够丰富,陈列了六十年代以来发现和开发利用的各样矿物资源,水晶、芙蓉石、碧玉、玛瑙和绿松石等。   叶鸣弦给她介绍:“最近几年我们国家高中档宝石地质工作突破很大,江苏福建一带发现了蓝宝石,新疆有猫眼石和碧玺,江浙发现了宝石级的石榴石。”   他笑道:“各种资源遍地开花,这次也是为了展示最近十年的成果,才有了这次展览。”   孟砚青听着有些意外,印象中他应该不懂才对。   见她疑惑,叶鸣弦笑道:“我感兴趣,偶尔会过来看看,慢慢知道的就多了。”   孟砚青:“那我得多向你请教了。”   叶鸣弦笑道:“哪里,你这是家学,我再怎么看也比不上。”   这么说笑着间,孟砚青便看到前面是翡翠展览区,陈列馆竟然专门竟然设置了沙盘,展示了翡翠从开采到运输,再到切割、雕刻和打磨的过程。   每个展览品旁边都有详细的说明,孟砚青从头慢慢地开始看,这些介绍也侧面透露出如今国内翡翠研究情况。   她这么看着的时候,发现一个展示牌上,上面却是关于翡翠在中国的历史的。   其中提到,中国古代周朝时候便有翡翠,汉朝时候也有,但是到了明朝末年时候依然是罕见珍宝,而翡翠在中国盛行,却是清朝时候了。   她便多看了几眼,叶鸣弦意识到了:“怎么,有问题?”   孟砚青道:“明十三陵的定陵发掘时,不见翡翠制品,元朝腾冲一带的墓葬出土文物中,也没见过翡翠,所以翡翠在中国的历史存疑,能够有证可查的,应该是《徐霞客游记》中的记载,他行经腾冲一带,那里有经营加工翡翠毛料的场地,不过那是明朝崇祯年间了。”   所以中国翡翠的历史,有证可查的就是明末,再往前,就不好推断了。   叶鸣弦顿时明白了:“如果无实证的话,便只能存疑,确实不好当做科普资料展示给大家。”   孟砚青:“不过也有可能他们有什么考证发现?只是没在这里公开?”   毕竟这只是一个简单的科普资料牌,不可能写得太详细。   叶鸣弦:“这好办,我们找一位工作人员问问。”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凡换一个人,也许过去就算了,不过叶鸣弦不一样,他是做学问的人,他觉得孟砚青既然提出来了,那这件事就是一件严瑾的事,不能马虎,必须有严瑾的考证才能这样向大众科普。   孟砚青也没想到叶鸣弦这么积极,不过他要问,她倒是也想听听。   她以后想从事这个行业的话,还是希望能扩充这方面的知识。   这时候旁边恰好有一位工作人员,叶鸣弦便礼貌地向对方请教,那工作人员看了眼,有些茫然,显然他不懂。   叶鸣弦见此,便问:“请问这块展区的负责同志在不在?”   他这么问的时候,那边正好走过来一个中山装,四十多岁,见到他,疑惑:“你们有什么事吗?”   叶鸣弦道:“你好,我姓叶,是中科院的研究人员,今天我们过来这里参观展览的宝玉石,有一个疑惑,想请教下。”   叶鸣弦生得儒雅,书卷气十足,一看就是高级知识分子,对方显然很有好感。   那中山装便微颔首:“你说。”   叶鸣弦介绍孟砚青:“这是我朋友,姓孟,她对于翡翠在中国的历史有些疑惑。”   孟砚青这才笑道:“刚才看到翡翠在中国历史的介绍,提到翡翠在中国古代已经存在了,我想请教下,这说法起源自哪里,可有什么佐证?”   那中山装一听便笑了,他看着孟砚青,道:“这个很简单,你问我,算是问着了,其实不用说太多,中国古诗词中就有佐证。”   孟砚青:“恭请赐教。”   他背着手,慢悠悠地道:“远的不说了,就说唐朝时候,就有令狐楚《远别离》中有一句,叫做‘玳织鸳鸯履,金装翡翠簪’,这翡翠簪,就是用翡翠雕成的簪子了。”   这时候,一旁已经有一些参观者都好奇地看过来,中山装见此,便干脆让大家站一边,他好给大家讲讲这个问题。   孟砚青听着,却是疑惑:“这翡翠簪是指用翡翠做成的簪子?”   中山装:“那是自然,不然呢?”   孟砚青:“可有什么其它旁证?除了这诗句外,有相关记载吗?”   中山装听这话,打量了孟砚青一眼,才道:“我们既然这么说,那就是翡翠簪了,不然呢,你觉得能是什么?这是我们考证出来的,翡翠在我们中国的历史!”   说着,他望向叶鸣弦,摇头叹道:“这女同志年纪小,好奇心强,这是有求知精神,不过小姑娘这怀疑的劲儿也太大了,你啊,回去多读读书,那些唐诗宋词,全都研究一遍,你就明白了,诗词中出现翡翠的也不是这一处了。”   他这一说,大家全都笑起来,显然都觉得这小姑娘年纪不大,竟然质疑专家的意思,有些过于不懂事了。   叶鸣弦从旁微蹙眉,不过并没说什么,他只是望向孟砚青。   一时就有人赞同:“看来唐朝已经盛行翡翠簪了。”   中山装继续道:“这位小孟同志,你知道洛神赋吧?”   孟砚青颔首:“倒是知道。”   中山装笑道:“洛神赋中也有诗提到,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从这句我们可以推断,三国时候我们中国就有翡翠了!”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旁边一个戴眼镜的老者连连颔首:“国外有些学者大放厥词,说在十八世纪之前,我们中国人并不知道硬玉,这可是大错特错!”   周围人听着,自都连连称是。   中山装望向孟砚青,背着手教育道:“现在你懂了吧,翡翠,咱们中国老早就有了,早就写在咱们的古诗词里了!”   孟砚青道:“敢问同志贵姓?”   中山装:“我姓胡,目前在地质学院担任教学工作,这次的宝玉石陈列展,我是负责人之一。”   众人听着,自然赞叹,纷纷表示了敬意。   孟砚青笑道:“那敢问,这翡翠在中国古代的考证,并没有出现过任何实物,只是出现在诗词中,是不是?”   那胡同志听闻,道:“那是自然,不过这种金贵的物件,没发现也正常。”   孟砚青却道:“可是据我所知,在《说文》中,翡字,为赤羽雀,出郁林,从羽,雄赤曰翡,雌青曰翠,因为这种鸟的羽毛非常艳丽,所以一直作为装饰品存在,就是清朝时候,宫廷中依然有翡翠鸟的饰品。”   胡同志听得拧眉。   周围人等也都疑惑地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便继续道:“其实仔细想想,玳织鸳鸯履,金装翡翠簪,这真的是翡翠做的簪子吗,从对仗工整的角度来说,有没有可能,这是绣着鸳鸯的鞋子,刻着翡翠鸟的簪子?而前面的玳织和金装,才是这两个物件的材质?”   她这一说,在场众人纷纷皱眉细想:“说得也对,玳织鸳鸯履,前两个字是说材质,装饰了玳瑁,所以这是装饰了玳瑁绣了鸳鸯的鞋,那这么说,要求对仗工整,翡翠簪就得是绣了翡翠的簪子才对!”   孟砚青继续道:“同样,南北朝时诗人的《咏落梅》中说,‘用持插云髻。翡翠比光辉’,这里的翡翠,如果是翡翠玉石制品,翡翠以绿色为佳,为什么和梅花比光辉的竟然是一件绿玉石,这根本说不过去。”   旁边那位戴眼镜老者听到这话,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雄赤曰翡,雌青曰翠,所以雄鸟羽毛颜色是红色的,用翡翠鸟羽毛做成的饰品,可能是带着一抹艳红,这个时候用梅花来比较,梅花和它比光辉,这就说得通了!”   孟砚青颔首称赞:“在我们中国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翡翠就是翡翠鸟,无论是《洛神赋》的金翠,还是《咏落梅》的翡翠,或者是《远别离》的翡翠簪,应该都是指的一种首饰。”   “而以古代翡翠羽毛首饰盛行的背景看,这种首饰只能是翡翠羽毛,而不可能是翡翠玉。”   孟砚青这么说着的时候,叶鸣弦一直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含笑以对,看着她侃侃而谈。   众人听着,赞叹连连,也有人纷纷想起自己的知道的诗词来。   也有人提起南北朝时候徐陵的《玉台新咏序》,道:“我记得之前清末老翰林就曾经考证,说其中的翡翠笔床根本不是翡翠玉石做的笔,而是装饰有翡翠羽毛的笔!”   又有人突然想起来:“翡翠衾寒梦不成,珠宝帘卷月华明,我一直纳闷这翡翠衾是怎么回事,用翡翠做衾,你不冷谁冷?现在这么一说,翡翠衾其实是带有翡翠羽毛的衾?这样就说得通了啊!”   孟砚青微点头,之后才对那胡同志道:“胡同志,中国在十九世纪之前到底有没有翡翠,依然是一桩疑案,各自立说,我认为并没有什么实证,所以这种情况下,我们确凿无疑地写在科普上,展览给大家看,让大家确信在明末清初之前已经有翡翠玉石,这样可能会有误导吧?”   胡同志脸色并不好看,他打量着孟砚青,道:“你刚才说,那翡翠簪,那翡翠笔床,全都不是我们说的翡翠,而是翡翠羽毛,那又有什么证据?你也并不能确定,你只是猜想而已。”   他这一说,人群中便有人皱眉,这件事确实做不得准。   孟砚青却笑了:“首先,清朝宫廷翡翠羽毛饰品,这是人所共知的。当年清代内务府皮库负责管理收集翠羽,银库也设有点翠匠来负责宫中的“翠活”,所谓的点翠,用的就是翡翠羽毛,所以古代存在翡翠羽毛做饰品,这个没有疑义,大家知道有这个实物。但是,胡同志你见过古代的翡翠簪,和那翡翠笔床吗?”   胡同志冷笑:“在明末之前,翡翠玉石很是金贵,一般人自然见不着了,更不要说竟然能流传下来!”   孟砚青颔首:“所以问题来了,既然那么金贵,金贵到帝王的陪葬品,达官贵人的墓穴中都不见一件翡翠饰品,那为什么这些诗人没事就要提翡翠簪翡翠簪,还有什么翡翠笔床?”   她笑道:“那么金贵的玉石,他们见过吗?他们舍得用来做笔吗?没见过的,动不动都要写在诗里来做比?这是干嘛呢……”   胡同志的神情瞬间微妙起来。   孟砚青:“一件已经在诗词歌赋中广为人知的玉石,竟然不曾在历史中留下任何痕迹,这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吗?”   众人听了,全都拍手叫好:“分析得妙,太妙了!”   那戴眼镜的老者更是感慨道:“听小同志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从此后,翡翠便是翡翠羽,再温习昔日古诗词,我必有另一番感悟了。”   胡同志呆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他哪想到,他哪里想到,一个看着漂亮时髦的小姑娘,竟然直接和他杠这种问题,猝不及防,他根本没法应对。   孟砚青:“胡同志,我非常抱歉今天的冒昧行为,其实我也希望那位法国人所说的‘中国在十九世纪前不知硬玉’为假,希望我们的翡翠历史能够更丰富多姿,但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关于翡翠历史一说,在清末民国时候便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她笑了下,道:“今天能够参加这次展览的都是各行业单位的拔尖人才,如果他们无意中看到了一个站不住脚的说法,并信以为真,这显然不是地质博物馆承办这次宝玉石展览的初衷。”   那胡同志有些脸红,呐呐地道:“说得是,这里面确实可能存在一些不严谨,那——”   这时候,人群中却走出一位,道:“先把这块遮住,免得让大家看到误导大家,至于翡翠在中国的历史问题,可以重新研究。”   大家看过去,却见那人也是一身中山装,六七十岁,头发花白,戴着老花眼镜。   叶鸣弦顿时认出,上前打了招呼:“宁院长,您好。”   那胡同志见到此人,脸上也现出恭敬来:“宁院长。”   今天的参观者都是科研单位或者政府官员,自然也有人知道这位的身份,这正是地质学院矿物学教研室主任,同时也是地质学院院长宁鸿昭。   那宁鸿昭简单和大家打了招呼,之后特意和孟砚青握手:“孟同志,感谢你和我们较真,帮我们找出了展览中的谬误,我们做科学研究的确实端正态度,严谨求实,感谢你给我们上了生动一课。”   孟砚青:“宁院长客气了,我只是恰好知道而已。”   叶鸣弦是认识宁鸿昭的,当下略寒暄了几句,宁鸿昭便把他们请到了办公室喝茶,显然宁鸿昭对孟砚青颇感兴趣。   当知道孟砚青想考大学,且考他们地质学院矿物质分析专业的时候,他高兴得很:“你要考我们大学,我举双手欢迎。”   孟砚青自然也借机了解了地质学院如今的招生情况,听起来竞争并不激烈,潜心学的话,考虑到北京高考情况,她也不是没希望。   *   从地质博物馆出来后,叶鸣弦笑问孟砚青:“饿了吗?”   孟砚青笑望着叶鸣弦:“饿了,你请我?”   她的态度比起之前亲昵而随意,他微怔了下,看了她很长的一眼,才道:“当然。”   叶鸣弦:“想吃什么?”   孟砚青笑道:“这附近是不是有一家卖肉丁馒头的?”   叶鸣弦听这话,心神一动,再说不得什么,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孟砚青。   孟砚青笑望着他:“这家店早没了,是吗?”   叶鸣弦喉结滑动,嘴颤了颤,才道:“在,前些年公私合营了,一直都在,只不过生意冷清了吧,可能再过几年就关门了。”   孟砚青:“那趁着还在,你请我吃吧。”   叶鸣弦视线一直落在孟砚青眼睛上,他开口,用很轻的声音问道:“只是很小的门帘,你想吃?”   孟砚青:“嗯,想尝尝。”   叶鸣弦望着她,沉默了很久,显然他意识到了。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竟然带了几分哽意:“好,我请你吃。”    第53章 门洞下的男人   孟砚青颔首。   当下两个人过去那家店,那家店就开在老胡同一处四合院里,进去四合院便看到码放整齐的大白菜,还有简易的乒乓球台子,饭店只挂了一个半新不旧的厚棉帘,台阶旁边烧着白炉子,炉子上坐着的大洋铁壶冒着白汽,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叶鸣弦带了孟砚青进去餐馆内,一个肩膀上搭了白手巾的伙计看到他们,便招呼他们坐,桌子是有些年月的,不过好在擦得还算干净。   叶鸣弦让孟砚青点,孟砚青点了肉丁馒头,还点了时令凉拌,以及百合莲子粥等。   饭菜很快上来了,非常地道的味道。   孟砚青一口一口,吃得很慢,也很认真,仔仔细细地品尝着每一口的滋味。   十七岁那年,叶鸣弦说要请她吃肉丁馒头,不过她没什么兴趣,转头和陆绪章跑到香山去玩,两个人玩得很疯,那晚就干脆住在香山脚下的院子了。   她和陆绪章骨子里都有放浪形骸的一面,碰在一起就是瞎闹,但是叶鸣弦不一样,他很认真。   年轻时候爱玩,追求者也多,叶鸣弦对她来说是世交家的好哥哥,是非常重视的朋友,但好像也没那么重要,毕竟那个时候她身边围着的男人太多了。   在她和陆绪章把该尝试的都尝试过一遍时,他估计正规规矩矩地看他的英文资料。   就算要请她吃饭,也是她不太看得上的肉丁馒头。   肉丁馒头,有什么意思呢,一点不浪漫,透着一股子土味儿。   只是如今,到底经历了许多,于是在这么一个微凉的傍晚,她和这个男人来到这偏僻的小院,品尝这十七岁时候未曾品尝过的滋味,竟品出了上一世不曾有的恬淡和美好。   显然,从她在地质博物馆侃侃而谈时,叶鸣弦彻底确认了她的身份,而她提起肉丁馒头,几乎等于向他坦诚了。   只是两个人默契地什么都没说。   吃过饭后,天已经暗了,叶鸣弦送她回去。   下了电车后,两个人走在街道上,胡同里木头电线杆上的电灯泡亮了,把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青石板路不平,偶尔也有小孩子骑着自行车经过,他们还不太会骑,就用腿从横梁下掏进去骑,咯噔咯噔地在这狭窄的胡同飞驰而过。   叶鸣弦体贴地护着孟砚青,抬起手虚护着她。   孟砚青抿唇笑了:“谢谢你。”   叶鸣弦:“应该的。”   孟砚青:“其实今天我很高兴,去了地质博物馆,竟然认识了地质学院的院长,我正想考他们学校呢。”   叶鸣弦笑得格外温和:“是你自己优秀,你这样的,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孟砚青笑叹:“不是我优秀,我不过是说几句现成话罢了。”   叶鸣弦听这个,倒也明白。   民国时候孟家是珠宝世家,孟家主事人颇有远见,送了家族子女留洋海外,学珠宝设计学西方理念,但也学地质学矿物分析学,这都是图个将来。   当时地质学方面最优秀的一位是孟以劻,英国留学归来的——后来地质博物馆筹办时,就请了他做顾问。   这位孟以劻按照辈分是孟砚青的叔祖爷爷,他是收藏大家,对矿物学也颇有研究,至于翡翠方面,他更是中国研究翡翠的先驱。   只可惜,这位孟大学者许多开天下之先的研究成果如今几乎被遗忘了。   显然孟砚青对翡翠的了解源于这位祖辈了。   但是住在广外的这个孟砚青是不可能获取那些资源的,孟以劻的藏书和笔记应该都留给了以前的那个孟砚青。   所以孟砚青几乎相当于向他坦诚了。   叶鸣弦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听到孟砚青问:“叶先生,你还没结婚,是吧?”   叶鸣弦显然没想到她突然这么问:“是。”   他顿了顿,又道:“也没什么在谈的对象。”   这话说得有些太明显了,孟砚青笑着道:“叶先生这么优秀,怎么一直单身,想必是眼光太高吧?”   叶鸣弦侧首看了孟砚青一眼,才道:“是,眼光很高。”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异样的情绪。   显然他也想和她深入聊聊了。   于是孟砚青听到他继续道:“我年轻时候曾经喜欢过一个姑娘,只可惜,我和她无缘无份。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在她之后,我对男女情爱并无兴致,这些年埋首于学问。”   孟砚青静默地听着。   叶鸣弦道:“孟小姐,你一开始就知道,你和她长得确实很像,我看着你,就会想起她。”   孟砚青点头:“是,我知道。”   叶鸣弦:“我给你送点心,送枣,送学习资料,我陪你来地质博物馆。我做这些,你千万不要过意不去。”   孟砚青静默。   叶鸣弦:“因为我喜欢,比如你对我笑一下,我就觉得自己回到了十几年前,就觉得自己看到了那个时候的她,这样我心里也很喜欢,所以我如果对你有一分的好,那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   孟砚青侧首,看向叶鸣弦。   叶鸣弦抿唇,泛起一个温柔的笑来。   孟砚青:“如果她泉下有知,知道你待她这番情谊,想必一定会很感动。”   叶鸣弦却笑道:“我不想让她感动。”   孟砚青:“为什么?”   叶鸣弦:“她别有所爱,我知道,她喜欢      的人不是我。”   孟砚青略默了下,才道:“既然她不喜欢你,那为什么不忘了呢?”   叶鸣弦却轻声反问:“为什么要忘呢?”   他低声道:“她既然有她心仪的人,那我喜欢她就是我一个人的事,与她无关。她结婚了,生子了,她去世了,她不在这个人世间了,我依然会喜欢她。”   孟砚青胸口便泛起酸涩,她仰脸看着叶鸣弦。   视线相触间,彼此好像都看到了对方心里。   却在这时,叶鸣弦挪开了视线,低声道:“走吧,孟小姐,天已经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孟砚青轻声道:“嗯。”   当下两个人没再说什么,一路沉默地回去了首都饭店,绕到首都饭店后面胡同口时,孟砚青说:“我就住在这个胡同里,叶先生,就不麻烦你再里送了。”   叶鸣弦颔首:“好,那我走了。”   他是有分寸的人,她不让他往里走,甚至不告诉他具体是哪个门,他也就不问。   他果然转身准备离开。   孟砚青便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路灯昏暗,秋叶的风微凉,他的身影颀长而落寞。   她动了动唇,到底开口:“鸣弦。”   她这么一声,在这寂静微凉的夜晚格外突兀,叶鸣弦身形僵住。   之后,他缓慢地回首,望向孟砚青。   稀薄的夜色中,他看着她,看着她和往日并不完全相同的容颜,也看着她穿过漫长岁月再次望向他的眼神。   叶鸣弦的眼睛突然泛起湿润来。   他喉头哽咽:“砚青,我就知道是你,真的是你。”   孟砚青笑望着他:“谢谢你,一直都记得我。”   在她飘着的那些年,她并没有关注过别人,她的心思总是在陆绪章和陆亭笈身上。   她看了陆绪章十年,但是眼前这个男人却记挂了她十几年。   叶鸣弦一步步地走回来,走到了她面前。   他垂首望着她:“为什么突然和我承认了?”   其实只要她不说,他便是再疑心,再觉得相似,也不会多说什么了。   毕竟这件事实在是太过诡异。   可是从地质博物馆她说出翡翠来历,他便知道了,她就是。   广外大杂院长大的孟砚青不可能有这一番阅历,也说不出这些话。   孟砚青笑了笑:“鸣弦,可能因为你是君子,所以我不忍心瞒你。”   叶鸣弦看着她的眼睛,苦涩一笑:“可是你并不喜欢君子吧,你一直都不喜欢。”   孟砚青:“可能我自己不是吧,我这个人你也知道,其实坏得很,以前就说不上多循规蹈矩,现在重活一辈子,更是想得明白,我可不能害你。”   叶鸣弦:“砚青,不要这么说,我一直觉得你很好,最好了。”   孟砚青笑道:“你忘了吗,以前我偶尔会对你友好起来,但其实我就是故意的,故意让陆绪章吃醋,我以前很会这种小心机。”   叶鸣弦望着她的眼睛:“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他笑得格外温柔:“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很吸引人,你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异性朋友,你能多和我说一句话我就很高兴,其实你要和谁多说一句话,太简单了,有那么多男人排队等着,但你找我,我心里就很高兴,至少在你眼里,我比他们更亲近更值得信任,也更能激起陆绪章的危机感,不是吗?”   孟砚青苦笑:“鸣弦,你太好了,真得太好了。”   就是因为太好了,她并不敢承他的盛情,她没有他想得那么完美。   所以在感情方面,她可以和陆绪章同流合污放浪形骸,却永远没办法和叶鸣弦比翼双飞。   她会自惭形秽,也会担心伤了他的心。   叶鸣弦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其实是极聪明的人。   他垂眸看着她,低声道:“可是砚青,我们很小就认识了,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什么性子,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孟砚青抿唇苦笑:“那你更应该敬而远之,我们做朋友的话,能长久,做恋人,只怕是连友情都没了。”   叶鸣弦便也笑了,他望着远处稀薄的月光,道:“很多年前,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想,你对我来说到底是什么。”   孟砚青沉默地看着他。   叶鸣弦:“那时候我就想明白了,你如果是刀,那我愿意在刀刃上起舞,你如果是火,我就甘心化成飞蛾。”   孟砚青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说。   她自是觉得这些话实在是触动人心。   特别是在那十年漂泊后,听到叶鸣弦说这些话,她怎么能不感动?   只是她终究道:“鸣弦,对不起。”   她希望自己的人生能够更精彩,更加随心所欲。   也许会谈一场恋爱,也许不会谈,这都没什么,但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受任何拘束。   她之前想过和叶鸣弦尝试,那是在两个人没说开的情况下,浅浅尝试下两个人的可能。   现在既然说到这个地步,那是万万不可能了。   叶鸣弦实在是太优秀,也太过深情。   两个人一旦往前一步,他用情至深,她若要回撤,那他必受重伤,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也不忍心去做的。   她回退一步,愧疚地道:“我也试着想过我们之间的可能,但是现在我很清楚,你很好,真的很好,但是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   她看着他的眼睛,不给他留下一丝希望:“我们就完全不适合做爱人,我只能把你看做朋友。”   *   孟砚青告别了叶鸣弦,沿着胡同往里走,她知道叶鸣弦没走,他正看着自己。   他那样细致体贴的人,怎么会在她没进门的时候就这么离开呢,他是一定会看着自己迈进家门的。   不过她没回头,就这么往前走,走到自己门洞前,略顿了下脚步,之后才进去家门。   她想着,这样叶鸣弦就放心了,他就会离开。   谁知道一转首,冷不丁就看到一个人。   陆绪章。   他神情冷漠,就那么站在邱门旁看着她。   昏暗路灯的光晕洒过来,孟砚青看到,浓烈滚烫的情绪几乎自他眸中喷射而出,与那过于冷清锋利的线条形成鲜明对比。   孟砚青微诧,她下意识侧首看了眼,胡同口处,那道颀长的身影依然静默地立在那里。   这个时候如果发出声音,叶鸣弦和陆绪章就必须见面了,尴尬不说,还得好一番解释。   她便想着干脆不要声张好了,也免得两个人见面又起来什么事端。   于是她故作无事地迈进家门,隐到了门檐下,进入叶鸣弦的视线死角后,才用眼神疑惑地质询陆绪章。   陆绪章眸光冷沉沉地看着她。   孟砚青挑眉。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吓我一跳!   那是因为你心虚!   ——我又没杀人放火,我干嘛心虚?   几个眼神交锋,陆绪章脸色更难看了,他微抿唇,就要张口说话。   孟砚青忙抬起手来,捂住他的嘴唇,压低声音威胁:“不许出声!”   她知道叶鸣弦还没走,人家送她回家,虽说她没意,但也得尊重,哪能让他看到自己家大门洞下藏着个男人!   陆绪章抬起手,轻握住她的手,之后微俯首下来,贴着她耳蜗,声音沙而轻:“怎么,怕他听到?怕他知道了伤心?这么在乎他的感受?”   孟砚青:“你想让他知道?也行,反正你们也是老朋友了,走,我们一起出去,大家见个面握握手。”   陆绪章扯唇:“丢不丢人?”   孟砚青冷笑:“你不觉得丢人我就不觉得丢人,若论起脸皮厚,我自认为更胜你一筹。”   陆绪章耷拉着眼,漆黑如墨的眸子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她。   距离很近,他的气息喷洒在孟砚青脸颊旁。   孟砚青不为所动,神态自若。   陆绪章微侧了下脸,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高挺的鼻子便轻刮过她的脸颊。   猝不及防,酥麻犹如触电,孟砚青心漏跳一拍。   她脸红耳赤,磨牙,低声道:“滚,离我远点。”   陆绪章深吸口气:“你现在——”   他刚说到这里,就听到脚步声传来。   空寂无人的胡同,秋夜沁凉,这脚步声就格外清晰。   孟砚青拧眉。   陆绪章瞬间闭嘴,微侧首细听。   他和叶鸣弦认识多年,亦敌亦友,也算是熟悉得很。   只有叶鸣弦那种性子,才会走出这么四平八稳的步子。   孟砚青和陆绪章的视线在夜色中交汇,显然彼此都意识到,叶鸣弦没离开,又回来了。   门檐下,夜色中,两个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孟砚青觉得这事不好办。   其实刚才她回来后,看到陆绪章,大方出声招呼,那边叶鸣弦知道了,于是三人见面,互相聊聊,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但最开始她下意识遮掩了,现在叶鸣弦回来,她再突然把陆绪章拎出来,那感觉就很不对了,倒好像她和陆绪章有什么猫腻,故意瞒着叶鸣弦一样。   现在如果着急开门让陆绪章进院子,打开门的时候,那老旧木门的声音很响,太惹眼了,必然瞒不过。   耳边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明明也没做什么大亏心事,不过孟砚青的心却提起来了。   这怎么办?   这事办得有点不好看啊…… 第54章 两个男人   陆绪章一直没出声,他就那么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看着她眼底掠过的一丝慌乱。   眼看那脚步声已经要到跟前了,孟砚青以很快的速度拿出钥匙,开门,之后推开门——   随着“吱——”的一声,大门开了。   之后,她一把攥住陆绪章的胳膊,把他往里面一推。   陆绪章哪肯,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跟生根的树桩子一样,固执地看着她。   孟砚青瞪他,用眼神威胁。   陆绪章眼底漆黑一片,晦暗难辨。   孟砚青已经顾不上他了,忙转身,出了门洞,正好迎上叶鸣弦。   叶鸣弦正往这边走来,听到门响,心里自然也是一动。   孟砚青迎上去:“鸣弦?我刚想起一件事来,正想着和你说,看看你走远了吗,你怎么回来了?”   叶鸣弦停下脚步,道:“才想起来,你不是喜欢吃这个点心吗,当时打包了,刚才竟然忘记给你了。”   孟砚青便笑了,她接过来,道:“谢谢你,我留着正好明天早上当早餐。”   叶鸣弦颔首:“你刚才说有事想和我说。”   他这么说的时候,安静地看着她,显然是有所期盼的。   孟砚青此时是前所未有的尴尬和无奈,她在心里把陆绪章狠狠地揍了一百遍,之后才笑着,若无其事地道:“鸣弦,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你给我的那些资料,真的很有用,我想再次谢谢你。”   叶鸣弦听这话,忙道:“没什么,你如果需要,回头有什么更好的资料我再找给你。”   孟砚青:“不用了,这些就足够了。”   叶鸣弦颔首,又道:“对了,亭笈如果想上八中的特殊少年班,其实也可以上,可以直接插班进去。”   孟砚青想起陆绪章就在一旁听着,只好礼貌地笑道:“不用了,亭笈的教育问题,让绪章去操心吧,他做人父亲的,总该多上心一些。”   叶鸣弦:“说得是。”   说完这个,两个人一时无话可说,冷场且尴尬。   按照礼貌,都这样了,孟砚青应该请他进屋坐坐,可门洞还站着个陆绪章,往前一步就被发现了。   她只好笑道:“天不早了,鸣弦你先回去吧?”   叶鸣弦:“好。”   说完,他就要走,孟砚青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走了两步,叶鸣弦停下,回首看着她,道:“砚青,其实就在刚才,我走在这胡同里,突然想起一件往事。”   孟砚青其实不太想听他说往事,毕竟陆绪章就在旁边,真刺激狠了,陆绪章直接跳出来,两个男人见面。   大晚上的,太过引人遐想,况且这两个人就是年少时的敌人,那场面就实在是太尴尬,闹不好打起来。   不过此时叶鸣弦提起,她也只能顺着他的话问:“什么往事?”   叶鸣弦便轻笑了下,笑得充满眷恋和回忆:“我记得以前,我带你去爬城墙,城墙上开了很多花,还有酸枣,我们摘了很多酸枣。”   孟砚青也记起来了:“嗯,你还帮我用花做了一个头环。”   叶鸣弦笑道:“你还记得?我以为你忘了呢。”   孟砚青:“当然不会,怎么会忘呢。”   叶鸣弦收敛了笑,低声道:“那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孟砚青点头:“嗯,路上小心。”   这边好一番依依惜别,叶鸣弦总算离开,孟砚青赶紧进家门。   *   一进家门,就看到了用异样目光审视着她的陆绪章。   反正叶鸣弦已经走了,孟砚青破罐子破摔,懒得搭理陆绪章,径自进屋。   陆绪章冷冷地望着她的背影:“他在外面,你还装装,还知道敷衍我,他走了,你理都不理我了。”   孟砚青淡看他一眼:“我也没请你来吧?你来了我就得理你?”   陆绪章咬牙道:“孟砚青,枣是他送的,他送的枣,你还拎回家!”   孟砚青走上台阶:“对,他送的,怎么了,都是朋友,他送我枣,我收了,收了自然带回来吃,难道还扔了不成?”   她很是轻描淡写的样子,然而她越这样,陆绪章越恼火。   孟砚青却继续道:“那枣确实很好吃啊,你不是也吃了吗?你也觉得很好吃吧!”   陆绪章气得脸色都不对了。   他跟在孟砚青后面,磨牙:“你今天陪他出去玩了?早约好了?今天不上班也不陪亭笈,竟然跑出去约会了!”   孟砚青推开门,打开电灯,淡声道:“答对了,我年纪轻轻,大好光阴,不约会干嘛?你不是也赞同我开展浪漫的爱情吗?我相信你是愿意陪着亭笈,以便让我腾出时间来去约会享受青春的。”   电灯亮了,陆绪章那备受打击的样子一览无余。   他拧眉,用不敢置信的目光望着她:“你和他什么时候联系上的?你发生了这种奇异的事,你没告诉我,你瞒着我,却已经找他了,和他提了?你竟然第一个想到的是他,不是我?你就这么信任他?”   孟砚青不想解释,她放下手中的拎包和外卖盒子,打算收拾收拾。   陆绪章看到她手中那外卖盒子,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拎着的。   这是他特意给她买的脱骨酥鸭,想着她爱吃,自己拎了来,想让她趁热吃。   结果等到现在,就等到这?   他颓然:“你可真没良心!”   孟砚青惊讶:“陆绪章,你自己回想下,我从一开始就和你说明白了,我会重新开始新的人生,我要谈恋爱我要找对象,我要享受爱情享受青春,你不是也同意吗?你还要支持我的!我哪儿瞒着你了,哪儿对不起你了,你给我说清楚。”   她给他分析:“本来我当我的服务员,干得好好的,你非得凑上来,我让你凑上来了吗?至于你给我送东西,你帮我收拾家里,我也没让你来是吧?是你自己要过来帮我的!你不高兴你就走啊!”   这话说得陆绪章简直一口气上不来,他一把将手上的食盒扔到了一旁桌上,之后伸手,胡乱地扯领带。   他扯领带的手都是抖的:“对,我自己要来的,我活该,我热脸贴你冷屁股!”   孟砚青扫了一眼,大致猜到了,那天她说自己想吃,他当时嘴上不说,其实记在心里,今天他巴巴地送来了。   所以这个男人实在是让人恼火,但真要说生他气,她也生不起来。   她叹了声:“绪章,你别这么生气,看你这么生气,我也挺不好受的。”   陆绪章哪里听得进去:“少来,你不要哄我!打一个巴掌给个甜枣,你最在行了!”   他一提枣,更难受了!   她让自己吃叶鸣弦带来的枣,还故意拿这个呛自己!他当时怎么没吐出来!   孟砚青哄着道:“别恼了,你明天还得上班呢,你这么生气,晚上睡不好觉,对明天的工作也不利,是吧?大事为重!”   陆绪章终于将那领带扯下来,他攥在手里,道:“你都和别人约会去了,我还记挂着上班?”   他将那领带扔到一旁:“我不上班了,我要旷工!”   孟砚青看着,简直哭笑不得:“你多大人了,丢不丢人!”   陆绪章别过脸去,恼得很,不搭理她。   孟砚青见此,也就随他,都这么大人了,又不是四岁的小宝宝,谁还能耐心哄他。   她当下不再理会,去洗漱了。   她刷牙洗脸,又换上了一件睡衣。   这睡衣是织锦的睡衣,很舒服,陆绪章给送来的。   不得不说,这种睡衣就是好。   陆绪章办事还是很可以的。   她换上后,出来,却见陆绪章依然坐在那里,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侧首看着窗外,线条萧条锋利。   她诧异:“你怎么还在这里?”   陆绪章紧抿着薄唇,一动不动。   孟砚青笑叹:“还生气呢?”   陆绪章:“我现在突然想通了。”   孟砚青:“哦,你想通了什么?”   陆绪章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一起游城墙,摘酸枣,给你编花环,是那个时候你闹着要和我分手,我们冷了几天,当时其实是他陪着你,是吧?”   “我们还没正式分呢,他就要趁虚而入,那天我在你家门外等了一整天,我等你一整天,原来那时候你去和他玩了。”   孟砚青静默地看着他,时过境迁,她不想解释那么多。   这都是什么陈年老账啊!   陆绪章见她不说话,越发确认了,他苦笑:“这些年他一直没结婚,心里就是在惦记你,其实从我们结婚时候,他就和我冷了下来,他就惦记着你,他就等着趁虚而入,他一直觊觎你。”   孟砚青:“估计是吧,不过想想,我和他没半点关系,结果人家惦记我惦记了十年,一直孤零零一个人,哪像有些人,我才走了没几年,你马上就开始喝酒游玩留学潇洒吧。”   陆绪章听得这话,视线骤然射向她。   她看过去,却见他眼底黑沉沉的,犹如狂风暴雨前的夜。   她有些诧异,万没想到他情绪反应这么大,当下忙道:“就开个玩笑,别太当真,别太生气……”   陆绪章紧紧地抿着唇,死死地攥着拳。   疯狂而痛苦的情绪犹如一头压抑不住的野兽,撕扯着他的心,几乎将他吞噬。   他有些艰难地转首,望向窗外无边的夜。   孟砚青担心:“绪章,怎么了?”   半晌,陆绪章才缓慢恢复了。   他喃喃地道:“你说得没错,我就是不如他长情,就是不如他踏实,你当时选我确实选错了!”   孟砚青也被他这样吓到了,当下忙道:“这都过去的事了,绪章,别说这种没意义的话,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陆绪章眼神恍惚地靠在门上,有些疲惫地苦笑:“如果你和他在一起,你不会突然怀孕,你不会早早生下陆亭笈,不会产后抑郁,你的身体会一直很好,你很可能直接被送出去法国,你会上大学,会工作,你会有很多很多机会!”   他一字一字地道:“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如果不选我一切都不会发生!其实你早就后悔了,我明白你早就后悔了,那天在医院里,最后一刻,你握着我的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孟砚青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她临终前,曾经握着他的手说话,但是那句话只说了一半。   陆绪章的视线直直地盯着她,哑声道:“若有来世,你再要如何?是再不相见,还是再续前缘?”   孟砚青有些茫然:“你怎么突然非要纠结这个问题?你想这些没意义。”   陆绪章声音压得很低,低到了沙哑沉郁:“我想了那么久,想了十年,十年里,终于想明白了,你已经用行动告诉我了,重活一世,你连见都不想见到我了!我就是你人生中的错误,纯粹的错误,是你不愿意回头的过去!”   孟砚青轻叹:“绪章,真的没什么意义,现在的孟砚青不是以前的孟砚青,那时候她的想法也未必就是我现在的想法,人都是会变的……也许你应该意识到,我和以前不一样了,你非这样想,难受的只能是你自己,我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啊……”   陆绪章抿唇,泛起一个冰冷颓然的笑。   孟砚青静默地看着这样的他。   两个人相对无声。   良久,陆绪章神情挫败地道:“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孟砚青现在根本不敢惹他,小心地道:“什么问题?”   陆绪章:“那些嫁妆,以后你从法国取回来,你竟然要给他吗,你父亲当年把你托付给我,那些嫁妆是你嫁到陆家带着的,死生契阔,那是我们曾经婚姻的见证。你如果和他在一起,我竟然要亲手把嫁妆交给他吗?”   孟砚青微怔了下,有些困惑地看着陆绪章:“绪章,你到底是不舍得我,还是不舍得嫁妆,你——”   她简直无言以对,他怎么突然想到嫁妆呢?   陆绪章无精打采,颓然地道:“都不舍得,行吗?!”   孟砚青看他这样,深吸口气,便干脆下狠心:“行,嫁妆给你!”   她咬牙:“给你还不行吗?我以后嫁人的时候,我也不要了,都给你都给你!全都是你的!你高兴就好!”   然而,陆绪章听到这话,脸色却更难看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为了嫁给他,为了摆脱我,竟然连嫁妆都不要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还能这么解读?   孟砚青倒吸一口气。   她盯着他半晌,最后终于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在这里说这种没意义的话,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不理你了!我要休息了,我要睡觉了!”   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和他掰扯这些!   她是一个情绪多么稳定的人,是一个多么优雅从容的人,结果现在给气成什么样了?   睡前生气对睡眠不好,会影响身体影响寿命,这么愚蠢的事为什么会发生在她身上?   说完,她起身就要走:“再见,我睡了!”   走到一半,她突然想到了,回过头:“你赶紧走。”   陆绪章:“我为什么要走?我就不走。”   孟砚青:“这是我的房子,我不想看到你,给我滚出去!”   陆绪章:“那我也不走。”   孟砚青:“你凭什么不走?”   陆绪章抿着薄唇,倔倔地看着她。   孟砚青好整以暇,等着他的理由。   很久,陆绪章终于开口:“我晚饭都没吃。”   孟砚青:“?”   陆绪章:“我饿得走不动道了,走不了!”   孟砚青:“……”   她指着旁边被扔在桌子上的饭盒:“那不是你带来的吗?你怎么不吃?”   陆绪章别过脸去:“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饭。”   孟砚青好笑:“随便你,你爱吃不吃,你饿着了,难受的又不是我!”   陆绪章抿着唇,看着窗外,不吭声。   孟砚青不再搭理他,径自进屋,该睡的睡,人这辈子得对得起自个儿,和这种人生气不值当!   她躺在那里,准备睡觉。   她闭上眼睛,让自己睡觉。   她翻了一个身,让自己睡觉。   她平缓呼吸,让自己睡觉。   最后,她终于气哼哼地睡着了。   ……   再次醒来时,她还是有些气哼哼的。   想起陆绪章来,她便侧耳倾听了下外面的动静。   没有任何动静。   看来陆绪章已经走了。   她想了想,到底起身,想看看情况。   谁知道推门出去,一眼便看到了陆绪章。   清冷的月光自窗外洒进来,他孤零零地站在窗前,微垂着头,侧影孤冷而沉默。   孟砚青默了一会,之后伸手,拉了灯绳。   电灯亮了,彼此看到了对方眼睛里。   他眼底猩红,泛着血丝。   他像是被遗弃在黑暗中的小孩。   孟砚青轻叹了声:“这是干嘛呢,大晚上的,你——”   她无奈:“你已经年纪不小了,别熬夜别折腾,对身体不好!”   陆绪章无声地看着她,眼神落寞而可怜。   孟砚青倒吸了口气。   她告诉自己,她可以让他一下,她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儿子。   总不能把他饿死气死熬死然后儿子当孤儿吧。   大局为重,有这个父亲在,以后好歹能给儿子撑起一片天。   于是她到底道:“还没吃呢?”   陆绪章还是不说话。   孟砚青拎起来那食盒,打开看了看:“这是脱骨酥鸭,我最喜欢吃的,晚上没吃饱,半夜起来正好再来个夜宵。”   陆绪章蔫蔫地道:“都凉了,不好吃了。”   孟砚青便打开,放他面前:“我觉得好吃。”   陆绪章哑声道:“我不吃烤鸭。”   孟砚青:“可是我想吃,要不你去厨房热热?”   陆绪章:“你自己出去约会,我饿着肚子喝冷风,你晚上吃宵夜还要我干活?”   孟砚青便笑看着他,道:“绪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会烧火啊!”   她声音软绵绵的,有些撒娇,又有些哄着他的意思。   陆绪章静默地看着她,就这么看着笑意温柔的她。   他心思便有些恍惚,觉得自己穿越了时空,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觉得一切不美好都不曾发生。   他心里的痛苦便全都烟消云散了。   其实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她只要对他说句软话,他就觉得一切都很美好,美好到可以忘记一切不美好。   其实他为什么要伤心呢,这完全没什么好伤心的。   她这么好看,这么聪明,她当然没有任何不好。   要怪就怪叶鸣弦心机深沉,欺骗单纯无辜的她,哄着那么美丽优秀的她去爬城墙摘酸枣。   要怪就怪自己不够好,让她失望了。   一切都是叶鸣弦的错,一起都是自己的错,而她是不可能错的。   这么想着,他心里好受多了。   不过他到底保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起身,拎起那食盒:“我去热行了吧。”   他很快给自己找了一个特别好的台阶:“给我自己吃,不是给你。”   孟砚青笑看他:“好。”   *   很快就热好了。   夜深了,两个人坐在餐桌旁。   孟砚青:“几点了?”   陆绪章抬腕看表:“十点了。”   孟砚青蹙眉:“我睡了这么久?”   回来的时候也就七点多吧。   陆绪章看她。   孟砚青:“其实你饿着,你就自己去吃,犯不着闷在那里傻站着,多傻……   陆绪章面无表情:“确实有点傻。”   孟砚青:“傻透了!”   说着,她打开那酥鸭,一时香味扑鼻。   按说热过的酥鸭不会再酥了,但是陆绪章热过的酥鸭依然看着很酥,只要用手轻轻一拎,骨头和肉就会分离了,外酥里嫩的样子。   她纳闷:“怎么还能这么酥呢,你怎么热的?你这技术没谁了。”   陆绪章:“不告诉你。”   孟砚青:“……不说就不说,还是吃吧。”   陆绪章眼睛看一旁:“你们带来的肉丁馒头呢?”   孟砚青:“干嘛?”   陆绪章:“想吃。”   孟砚青一时无言:“这是怎么了,气傻了?”   自己带来的脱骨酥鸭不吃,却吃她和叶鸣弦带过来的,他应该夺过去扔一边再用脚狠狠踩才对。   陆绪章别她一眼:“掐指一算,我最近一年已经吃了二十一次烤鸭了,腻了,真吃不下。”   孟砚青一怔,之后突然笑起来。   自打建交后,国家搞改革开放,接待任务繁忙,虽然以陆绪章的位置,他未必处处都要参与,但总是有些要紧的人物不好慢待。   来了北京就要带人家吃这北京美食象征“ Beijing Roast Duck”,一来二去自然吃得多!   她笑道:“行,那你吃馒头,我吃烤鸭。”   当下孟砚青美滋美味吃酥鸭,陆绪章从旁慢吞吞地吃肉丁馒头。   两个人之前吵也吵得差不多了,该吼的也吼了,现在一个人睡了一觉,一个人傻站了半天,都觉得太傻了,都没心情再和对方杠了。   这么吃着,陆绪章却道:“我突然想起来,你原来那些追求者也挺多的,你说这一个个的都跑出来,你能惹得起吗?”   孟砚青难以言喻地看了眼陆绪章。   她觉得大部分时候陆绪章这个人实在是精明能干,各方面都非常靠谱,还是特别优秀的。   但就是一遇到拈酸吃醋的事,那脑子就很奇怪了。   她摇头:“不会,我对我以前那些追求者没什么兴趣,既然没兴趣,那就无所谓惹得起惹不起。”   “再说这么多年人家早就结婚生子了,谁还能眼巴巴惦记着,就这会儿我跑上门找人家借钱,人家说不定都装不认识。”   陆绪章:“对,谁要是纠缠你,你就张口借钱好了,一口气借五千。”   借钱是赶跑老朋友最好的办法了。   孟砚青继续道:“其实细想,曾经那些追求过我的,都是非常优秀的吧。”   陆绪章:“但你看不上他们。”   孟砚青:“现在回想,至少当时还是不错的,只可惜现在年纪都大了吧,最起码也三十出头了,再大一些的都奔着四十去了,这么老,我当然没兴趣。”   陆绪章咬着肉丁馒头的动作便停下来了。   他看着她,慢吞吞地道:“三十出头,老吗?”   孟砚青肯定地道:“当然老了,还是二十岁上下的小年轻更好吧。”   陆绪章顿时吃不下去了。   孟砚青给他补刀:“说实话,绪章,二十岁的你让我欲罢不能,现在嘛,就那样吧,毕竟你不年轻了。”   陆绪章静默了片刻:“哦,请问,年轻时候的我,是哪方面让你欲罢不能?”   孟砚青看着眼前男人那挺拔窄瘦的鼻梁,想着这个人曾经带给自己的感觉。   他是温柔熨贴的,耐心细致,最懂她的心思,很知道怎么撩拨她,随便一个吻都能让她膝盖发软。   她笑道:“各方面吧。”   陆绪章抬眼,墨黑的眸子就那么看着她:“现在,不试试,你怎么知道?”   孟砚青:“你说你吃了二十一次烤鸭了?”   陆绪章:“嗯?”   孟砚青:“以前我们试了多少次?”   婚前年少热烈痴狂,一夜几次都是有的,婚后,也曾缠绵悱恻,夜夜不休。   陆绪章陡然懂了。   他说他吃了二十一次烤鸭,再也不想吃了。   她——   好一个拐弯的比喻!   陆绪章低头,闷闷地咬了一大口,吃下去。   之后,他才说:“砚青,你可真没良心。”   孟砚青诧异地看着他:“我们认识二十五年了吧?”   陆绪章颔首:“是。”   孟砚青:“你竟然还能认为我有良心?我什么时候有良心过?”   陆绪章用一种无法言说的眼神瞥她一眼:“从来没有过,你一直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   孟砚青轻叹了声:“绪章,我是真心为你好的,希望你能幸福,所以在这个前提下,有一句实话,你想听吗?”   陆绪章:“你说。”   孟砚青平静地看着他:“我对你最大的善良,就是把你推开。”   毕竟,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如果两个人重新在一起,那她就得先把陆绪章的心捏在手里,翻来覆去折磨八百遍。    第55章 来点枸杞吧   这晚,陆绪章回到家中时已经不早了。   陆亭笈睡了。   保姆满嫂赶过来,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   陆绪章摇头,示意她先去歇着吧。   保姆满嫂前脚刚走,他办公室的电话便响起来了,这个时间点会给他打电话的必然是工作。   他接过来,果然是宁助理。   宁助理先问候了他,之后便说起今天的情况和明天的工作安排。   他是直接取消了傍晚时候的一部分计划,才腾出时间过去等孟砚青。   谁知道等了一晚上,吃了一肚子的气,还是蘸着醋的气。   陆绪章先听宁助理汇报了情况,颔首,之后商量了第二天的工作安排。   这么说着间,他突然问起来:“你之前见过她?”   他没有前提,没有语境,突然这么劈头一问。   宁助理微愣了下,之后意识到了这所谓的“她”是谁。   他心都提起来了,只好小心地道:“见过,我想和她聊聊,但是聊得并不愉快。”   陆绪章;“说什么了,一字不差地告诉我。”   宁助理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讲了,当然隐下了自己当时略显高高在上的姿态。   他现在只能祈求老天爷,那位孟大小姐没告他的状。   她但凡进一句谗言,他这前途可是不保。   陆绪章听了后,倒是没什么大反应,最后只是淡淡地道:“她说的话,你记住了吧?”   宁助理心里庆幸:“记住了,记住了。”   陆绪章:“明天开始,你先负责文件整理工作,让小庄跟在我身边。”   宁助理:“……好。”   陆绪章当即挂了电话,又一个电话打进来了,却是胡医生。   胡医生是协和医院心理方面的大专家,有些年纪,按辈分,陆绪章应该叫一声叔。   他对胡医生自然颇为敬重,当下忙寒暄了几句:“胡叔叔,怎么这么晚打过来?还没休息?”   胡医生:“绪章,之前你不是说想过来一趟,怎么没来?”   陆绪章笑道:“那几天自己感觉状态不太好,不过现在好多了,我觉得用不着了。”   胡医生:“怎么感觉好多了?”   陆绪章:“睡眠,精气神,各方面都很好。”   胡医生笑呵呵的,问起他一些细节情况,最后满意地道:“确实状态不错,那你自己也要注意,不要太过劳累,如果有什么不舒服,记得及时找我沟通。”   陆绪章自然应着。   挂了电话后,陆绪章想起胡医生的问题,为什么突然变好了?   他想,可能是因为孟砚青把他给气坏了。   有个人成天气他,他这精神状态前所未有地饱满。   不过精神状态是好了,其它方面还是要格外注意————   陆绪章默了下,拨响了电子对讲铃,很快满嫂便接了。   他问:“我记得之前家里有一盒燕窝?”   满嫂忙道:“是,当时说是要拿过去亭笈姑姑那里,不过一直忘记这茬了。”   陆绪章淡声吩咐:“不用拿给她,拆开我们自己吃,明天早上,我的早餐是银耳燕窝羹。”   满嫂一怔。   陆绪章补充了句:“记得再放几个枸杞。”   *   最近孟砚青的英语培训班告一段落,下一批学员还在准备,她也没什么事,光这么闲着领工资也没什么意思,正好彭福禄需要翻译一批文件,她自告奋勇过去给彭福禄当翻译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一批资料赫然正是东楼柜台的介绍。   那东楼柜台正在整修,看那样子,年前会寻找合适的商场入驻,年后整修好,正好可以开业了。   孟砚青心里一动,便翻了翻那些资料,上面写得非常详细。   东楼的柜台需要各大商场入驻经营,这其中大多是国营老品牌,比如王府井百货大楼,或者一些知名老品牌比如老庙黄金等。   但是因为首都饭店经营的特殊性,不可能由各大商场人员直接入驻,那样在安保上就存在很大的隐患。   于是饭店便想到一个折中办法,招募各大商场品牌入驻,但是由首都饭店自己的员工经营,在这个过程中,最后就形成了一个模式。   这些柜台可以由饭店所属员工进行私人承包,只需要每年缴纳一定的租金即可,这个形式就有点类似农村的责任承包制。   但是员工需要对接一个商场或者知名珠宝玉器品牌,并由对方进行供货。   这是一个新政策,在这个过程中,自然难免出现管理不规范,具体采取什么措施,也是摸着石头过河。   孟砚青看了这资料后,想起那书中所说,对这件事的细节操作也大概知道了。   这英语老师的职务上辈子是罗战松的,那么这个翻译的工作也应该是他的,他是提前得到了消息,之后马上开始行动,联络了一家香港珠宝公司,从而承包了柜台,带着那家香港珠宝公司一起入驻,从此后,躺着赚钱。   孟砚青大致看了看这时间表,倒是也不用着急,反正赶在罗战松前面就是了。   至于香港的珠宝公司,那霍君宜不是才出国一趟吗,他应该了解,倒是可以请他帮忙引荐一家。   这种机会,对于香港珠宝公司应该求之不得,她有信心可以说服。   其实更需要操心的,反而是首都饭店这里,那柜台机会也就五十多个,估计不少关系户或者资历老的,她未必能争取到。   虽然这件事靠陆绪章也可以,但是他如果出手,这事就变味了,也怕传出去,风言风语影响他以后的前途。   所以她还是得好好表现,在这里表现一把,把这个柜台承包的机会拿到。   到时候,她拿到了,就算别人知道她和陆绪章有些瓜葛,那又如何,人人都知道她在这里足够优秀,资历妥妥的,也就说不得什么了。   因为这个,孟砚青自然存了表现之心。   这天王经理召集服务部开会,孟砚青便整理了下开会文件等,王经理对孟砚青倒是客气得很,招呼着让她坐下,又给众服务员介绍:“你们孟老师最近帮我整理了下英文资料,整理得真好。”   底下不少孟砚青认识的服务员,王招娣胡金凤等听了,心里自然感觉美滋滋的。   以前孟砚青和她们一样是服务员,但是现在已经成为王经理身边最倚重的人了,甚至在孟砚青面前,慧姐都得小心着说话。   那种感觉真不一样,她们都替她高兴,与有荣焉。   李明娟秦彩娣等,便都略低着头。   本来孟砚青过去当培训老师,好歹大家不是一回事,也就罢了,就当这个人走了,谁知道最近她竟然过来给王经理做翻译,那个感觉就很不一样,仿佛她一下子成了管理层,地位比她们高出一截子。   慧姐则是面无表情地扫了孟砚青一眼,她显然不喜,下意识排斥,特别是上次孟砚青在她面前的嚣张,更是让她不舒坦。   孟砚青感觉到了,觉得有些好笑,反正她越是不服气,她就是越嚣张,就这么办了。   这时候,王经理开始会,提起来最近的大事,说最近他们有一批接待任务,有外宾,还有首长们,让大家提前做好准备。   从王经理那郑重其事中,大家多少嗅到了不寻常,知道这是顶尖要紧的人物,估计和以前又不太一样。   孟砚青多少明白,这几年也门开展石油挖掘,发了大财,现在前来拜访,应该是要开展进一步的经济合作。   不过这些对饭店人员来说自然是很遥远的事情,大家更关注的是为这次服务工作做好准备。   因为时间紧,大家都紧张筹措起来,服务员们需要提前了解和研究客人的国家风俗生活习惯以及礼仪习惯禁忌等,而后厨也要根据客人的饮食习惯进行调整。   就在这紧锣密鼓的准备中,政务院终于下来了具体要求,说是这次招待就在今晚,宴席出席者是二十三人。   发通知的孙主任,他特意叮嘱:“距离不要太远,这样大家方便说话。”   王经理一听这个,顿时犯难了。   如今首都饭店习惯使用的是十人圆桌,如果将就下的话,好好安排,两个圆桌安排下这些人也没问题,但是一个圆桌是怎么也不可能挤下去。   如果分两个圆桌,那主办方的主要负责人坐在哪桌呢,他坐哪桌,哪桌就是主桌,于是两个圆桌就有了主次之分。   任务下得太紧,这二十三人到底是什么成分什么位置也不知道,饭店方面不知道该怎么分主次,到时候客人来了服务员怎么安排?   分了主次两桌的话,二十三个人,每一个都得研究透了,一个安排不好就可能引起客人不快。   其实这道理很简单,万一有个位置还算重要的被分到了次桌,他一看不如他的分到了主桌,那人家这饭估计当场不吃了。   王经理顿时焦头烂额,他拼命打电话,想打听下那二十三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但显然不好打听。   打听到几个人没问题,但全都搞明白,还让他短时间分清楚怎么排序怎么分主次,这不是他能承担的责任哪!   秦彩娣见此,小声提议说:“要不打电话问问陆同志?他肯定清楚吧,这种规格的接待他肯定参与吧?”   她这么一说,慧姐的视线马上扫过来。   秦彩娣咬唇,微微低头。   慧姐:“好好端你的盘子,这种事不是你随便出主意的。”   她补充说:“陆同志什么身份,你知道他有多忙吗,为了这种事随便打扰他,你以为你能找到他吗?”   她这么说的时候,淡淡地看了孟砚青一眼。   意味不明。   孟砚青只当没看到。   她当然也不可能给陆绪章打电话,也许陆绪章知道,也许不知道,但这种事情是首都饭店接待方的责任,不该陆绪章出面帮他们解决。   王经理急得如锅台上的蚂蚁,他又打了几个电话沟通,想问问对方怎么安排,怎么分桌,最后还是没办法。   孟砚青见此,便提议道:“其实也有个办法,干脆放弃圆桌吧,使用西餐的条桌,摆一长条,这样就避免了分桌的麻烦,至于座次,到时候我们就按照客人的入场顺序来,哪怕有个别位置在左右前后的,也无伤大雅。”   王经理听了,眼睛顿时亮了:“这个可以,虽然是中餐,但咱们可以中餐西吃,就用西式的服务流程,但是我们上中餐!”   慧姐却大皱眉:“可是这样违背我们一贯的传统,合适吗?”   王经理:“怎么就不合适了,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先把事情办妥了再说,不然这桌子没法摆。”   这时候,政务院那边又开始催了,王经理不由分说,赶紧让人准备条桌,准备条桌后,还要搭配餐椅,铺桌布,叠餐布花等。   因为已经是西式的餐台,又要考虑客人的饮食习惯,和后厨沟通,看看具体是什么菜肴,需要配套什么餐具,这些自然都需要协调。   最后总算都敲定了,在王经理的指挥下,紧锣密鼓地开始布置餐台,设计上菜路线以及站位,并进行提前模拟演习。   毕竟使用长条桌来中餐西吃这是头一次,创新型的,长条桌如何上中式菜这也是一个挑战。   等大家好一番忙碌,该布置的都布置好了,王经理紧张地看着手表,按照时间,首长和客人们还有一个小时便会抵达现场。   这时候,赵助理急匆匆跑来:“政务院的孙主任过来了,说是今天的晚宴很重要,又太急,他得提前检查下看看我们准备得怎么样!”   这孙主任作为政务院的主任,负责和外部接待单位对接的,平时他们的工作多要和孙主任接触,是以如今听说孙主任要来,王经理越发知道今天晚宴的重要性,不容马虎。   很快孙主任便过来了,王经理汇报了情况,又把关于这次晚宴的筹划安排以及菜单都拿给孙主任看。   孙主任看得皱眉:“这个中餐冷热三十六点里,都包括什么?”   菜单的事,王经理早和后厨协调沟通过,当即解释厨房那边的准备情况,最后道:“这三十六样,都是最近后厨的创新,颜色鲜亮,荤素搭配,到时候一说上菜,咱们服务员鱼贯而入,一水地摆下去,要多壮观有多壮观!”   孙主任:“可这样的话,那到时候用什么餐具?筷子还是刀叉?”   王经理笑道;“孙主任,我正要和你提呢,这次我们不用圆桌了,打算改用长桌,长桌的话,我们把小盘子换成大盘子,每个人面前一件大盘子,同时准备筷子和刀叉勺,反正中西结合,客人想使用什么就使用什么。”   孙主任越发皱眉:“长餐桌?”   王经理知道这是一个关,便解释了今天的安排:“不用这个方式,那咱们这二十三位客人可不好安排呢。”   孙主任却是重重叹气,嚷嚷道:“可我和你们说了,要中餐,要中餐,这次是要弘扬我们中华传统的时候,你们现在搞得像什么,不中不洋的,这像什么话?咱们这次招待,就得有那个中国味儿,中国传统味儿,没和你们说清楚吗?”   孙主任几乎指着王经理鼻子,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慧姐和一众服务员从旁听得自然心焦,李明娟拧眉,瞪了一眼孟砚青,低声嘀咕说:“也不知道什么人出的这馊主意!”   慧姐警告地看了眼李明娟,李明娟才不说什么了。   不过显然慧姐对孟砚青也有些不喜,她低声说:“这孙主任做事一向严格,他如果非要让我们换,那我们就得开始准备好预案了。”   预案?   大家都有些要疯了,为了这个摆桌,忙了半天,餐具台布已经走位都是按照这个餐桌设计的,结果现在告诉她们,要换预案,只有一个小时,哪有时间啊!   再说了,哪有预案啊,如果有预案,王经理何必突然弄一个长桌呢?   大家深吸口气,全都有些绝望。   这件事虽然是王经理决策的,但是王经理挨骂被批评,她们也得跟着倒霉!   这时候,旁边办公室中,孙主任把王经理批评了一个狗血淋头,就差直接拍桌子骂了。   孙主任教训了足足十分钟,才终于道:“现在把你们彭副总经理叫来,我得和他说说,你们首都饭店越来越不像样了,这都怎么做事的!”   这时候,彭福禄来了。   彭福禄也是急得脑门都是汗:“我也是刚听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孙主任一见彭福禄:“老彭,你瞧瞧这,他们竟然折腾出个新玩意儿,说是要用长条桌上西餐,咱们中国人自古以来都讲究一个圆字,什么都得圆满,哪有用长条桌的道理,这叫什么玩意儿!”   他这话说完,就听一个声音道:“孙主任,此话差矣,咱们中国人自古以来,还真不是用圆桌。”   大家听得这话,疑惑地看过去,于是便看到了孟砚青。   孟砚青穿着呢子长裙,走进了办公室,裙摆飘逸,落落大方。   孙主任一愣,眸中流露出惊艳之色,看着孟砚青:“这谁,这女的是谁?”   彭福禄听这话,在心里皱了一个眉,之后忙介绍了。   他介绍的时候,给孙主任使了好几个眼色,意思是这姑娘背景不一般,还是收敛着点,奈何孙主任根本没当回事。   他皱着眉头:“她这是什么意思?”   王经理也忙道:“砚青,你怎么这么说?”   孟砚青笑道:“彭总,王经理,我只是刚才路过,恰好听到有位同志说的话好像不合适,所以过来解释下。”   那孙主任脸色就不太好了:“怎么不合适?”   彭福禄见此,忙道:“砚青,这是孙主任,还不过来打个招呼。”   孟砚青听这话,才恍然:“原来是孙主任,你好你好,我可是久闻大名。”   到底是个漂亮的姑娘,长得好看,让人赏心悦目,又说话仿佛很客气,孙主任脸色才稍微好转,他敲打着桌子:“你刚说什么呢?”   彭福禄自然是有心想护着孟砚青的,别说他本来就欣赏孟砚青,只说看陆绪章的情面,也不敢让孟砚青受任何委屈。   他当下道:“砚青,你来说说情况?”   孟砚青这才说:“其实用圆桌宴请宾客,也只是从民国开始的,在民国之前,清朝时候都是用条案长桌,这一点从明清老式家具中也可见端倪,就算是现在,北方农村中依然有些是使用条桌,盘腿炕坐,古风犹存,所以我们中国的传统是用方桌,不是用圆桌。”   孙主任:“你这话说的,难不成我们以前就没圆桌,我记得我小时候,邻居家里可是有一件老圆桌呢,据说还是清朝那会儿的,当时我眼睁睁地看着那邻居用斧子劈了烧。”   孟砚青笑了笑,淡声道:“只是说不怎么用,也不是说没有,比如《红楼梦》这书,孙主任这种知识渊博的,应该看过吧?”   孙主任:“看过自然是看过。”   孟砚青颔首:“那孙主任应该记得有一出戏,是贾府众人在凹碧山庄赏月,其中有一句特意提到她们用了圆桌,原句是,于厅前平台上列下桌椅,又用一架大围屏隔作两间。凡桌椅形式皆是圆的,特取团圆之意。”   孟砚青笑道:“从这句话看,孙主任一定看出什么了吧?”   孙主任“咳”了声,当即道:“明白,明白,意思是平时他们用的桌椅肯定不是圆的,这次用了圆的,所以才特意提一下!”   彭福禄从旁笑叹:“孙主任,还是你学问深,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们这种大老粗出身,还真不懂这个。”   王经理何等人精,也赶紧上前夸赞,倒是把孙主任夸得有些飘飘然。   孙主任:“多亏了这孟同志提醒,我才想起来这一茬,你说我也算是熟读诗书,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王经理赶紧恭维了一番。   孟砚青话已经点到这里,事情都差不多了,她也懒得说什么话来捧着这孙主任,不过说从旁听听这三个男人例行公事吹捧而已。   不过到底时间紧急,既然孙主任对这条桌没什么批评意见了,大家很快开始核对其它事项,孙主任自知理亏,别的也没挑剔,很快确定,他也回去复命了。   临走前,倒是着实看了孟砚青好几眼。   “不过这条桌的事,还是得看效果,到底是招待外宾,万一出个差错,咱们可就犯错误了。”   彭福禄和王经理自然忙应着。   等孙主任走了,彭福禄叹道:“小孟啊小孟啊,你可真行,学问深就是不一样,张口就把这孙主任给镇住了!我让你去当培训班老师,这可真是选对人了!”   王经理:“他刚才可是把我骂得够呛,幸亏了小孟,其实这条桌的办法也是小孟想出来的。”   两个人自然把孟砚青一通夸。   孟砚青笑道:“彭总经理,其实这圆桌还是方桌,无非是多读读书,看看古籍,看书多了,自然有用,备不住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彭福禄好奇:“小孟,你除了懂这个,还懂别的?”   孟砚青:“字画,珠宝,玉器,多少都懂一些。”   彭福禄意外:“这你都懂?”   孟砚青:“差不多吧,我看我们东边柜台要做珠宝玉器的生意,不是要对外租赁吗?”   彭福禄眼睛一亮:“怎么,你感兴趣?”   孟砚青颔首,提起那柜台的事,彭福禄仔细问了问。   “你要是感兴趣的话,那也行,我回头先给你报名,等上面审批,不过这里面还有很多道手续,还得看看相应商场品牌,有什么进一步消息,我们再聊。”   孟砚青自然没意见,反正她先把这事慢慢搞着,比罗战松早一步就行了。   *   这天她也没什么事,便在彭福禄办公室研究那些珠宝品牌的资料,顺便又过去东边柜台看了看扩建的门面情况。   她这么研究一番,时候不早,趁机就在首都饭店后厨吃的晚饭。   等离开首都饭店,时候已经不早了,谁知道刚走出那小门,就见一个人大刺刺地过来了,赫然正是陈晓阳。   陈晓阳穿着毛料大衣,戴着一顶羊绒帽,看着倒是挺时尚的。   他显然一直等在这里,看着孟砚青,揣着兜,笑呵呵地道:“孟小姐是吧?”   孟砚青倒是不意外,以陈晓阳的能力,知道自己姓氏很正常,当下也就道:“陈先生这是有什么事?”   陈晓阳笑道:“那不是上次想请教你抽烟,没请教成,我想着,咱们两个有缘,怎么也得后会有期吧,这不,今天就碰上了,也是巧了。”   他把手插在兜里,就那么晃悠着腿,微仰着下巴:“怎么样,赏光吗,今晚一起吃饭?”   孟砚青:“怎么,贵祖母没好好管教你,又跑出来招惹是非?不怕她突然冒出来揪你耳朵了?”   陈晓阳:“托你的福,我可是在家面壁思过了好几天,这两天好不容易得了空,我这不是马上就来找你了吗?”   他笑看着她:“一直都惦记着你,日思夜想的,我这熬得可不轻,今天早早就等着,好不容易等着你了。”   说着,他走近了她:“孟小姐,走吧,今晚保证让你吃得满意,玩得满意,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他伸手就要接过来她手中的小提包。   孟砚青直接躲开了:“陈先生,我还不需要你送。”   她淡声道:“你看这里黑灯瞎火的是不是?但是我随便喊一声,首都饭店的安保人员就来了,信不信?”   她笑着道:“我劝你,离我远点,丽娜阿姨今天没心情搭理你。”   说完,她迈步就走。   陈晓阳却不甘心,直接上前,伸胳膊拦住她:“怎么,丽娜阿姨今天是有约吗,和谁约的?”   他笑着伸出手,一脸痞样:“好姐姐,我一直惦记着你,你教教我抽烟,嘴对嘴也行。”   谁知道他刚说完,就见旁边突地窜出来一个人,直接一把把他推开,挡在了孟砚青面前。   陈晓阳被推得差点后仰,他定睛一看,便看到了陆亭笈。   他皱眉:“陆亭笈?你小子跑来这里干嘛?”   陆亭笈眼神冰冷:“你小子要干嘛?”   陈晓阳嗤笑:“你没长眼吗,这妞儿调顺盘靓,我这不是拍婆子吗?”   所谓拍婆子,是昔日顽主们的黑话,就是跑到大街上勾搭不认识的姑娘。   他这一句话,瞬间惹恼了陆亭笈。   他冷笑:“陈晓阳,我警告你,离她远点,不然我让你好看!”   陈晓阳:“怎么,你嘴上毛都没长齐,也学着我拍婆子了,还和我争上了?”   陆亭笈微眯起眼睛,之后,陡然出拳,一拳头冲着陈晓阳揍过去,陈晓阳猝不及防,直接鼻子开了花。   陈晓阳一抹鼻子,见红了,他怒:“你干嘛,你想干嘛,你小子找死?”   然而陆亭笈却不放过,马上又是一拳,陈晓阳见此,也忙抖擞精神打起来,两个人很快扭作一团。   孟砚青从旁盯着战况,她当然不能让自己儿子吃亏。   她很快从旁拾起一块砖头,捏在手里,如果儿子落了下风,她马上就冲过去帮忙。   好在,陆亭笈拳脚功夫实在了得,那陈晓阳被打得全无还手之力!   孟砚青几乎想鼓掌叫好了,她儿子就是能干!   陆绪章练出来的好儿子就是不一般!   最后,陈晓阳被打了一个鼻青脸肿,陆亭笈狠狠地将他按在了墙上,掐着他的颈子,眯着眼睛,冷冷地道:“记住了吗,离她远点,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陈晓阳被打得牙齿格格打颤,眼中也浮现出惧怕之色。   陆亭笈笑了笑,松开了手。   陈晓阳像破抹布一样掉在了地上。   陆亭笈转身,拉着孟砚青的手就往外走。   走出一段后,到了一处角落,孟砚青察看了下他身体上下,也还好,基本没怎么伤到。   她赞叹:“亭笈好厉害,那个陈晓阳根本打不过你。”   陆亭笈扬眉笑道:“那当然了!”   孟砚青:“简直就像是电视剧里武侠片,你从天而降!英雄救美!”   陆亭笈眉眼间都是笑,她可真行,夸他的时候顺便把她自己也夸了一把!   孟砚青:“我们去哪儿?”   陆亭笈:“我想着,不能让他知道你住哪儿,不然回头还得来搅扰你。”   孟砚青叹:“亭笈想得真周全!”   这孩子,终于多少有点陆绪章年少时的样子了。   陆亭笈:“可是,你怎么认识他的,他为什么搅扰你?”   孟砚青便把那天的事说了。   陆亭笈一听,那眉眼就染上了怒意:“打轻了,早知道再多给他几拳!”   孟砚青忙安抚说:“已经够了,再说陆家和陈家到底也认识,都是这个圈子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把他打坏了,回头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陆亭笈:“我至于怕他吗?”   孟砚青:“不怕不怕,确实不怕,不过我们也不能因为这个惹太大麻烦,就是现在这事,最好是和你父亲提一下,让他来善后,免得事情闹大了。”   陆亭笈蹙眉,很有些鄙薄:“他难道还能去找家里告状吗?”   孟砚青:“他被打了,肯定瞒不过的,家里知道了终究不好。”   陆亭笈想起陆绪章,有些怵头:“还是算了吧!”   孟砚青:“虽然打架是不对的,但是这次算是事出有因,就这陈晓阳,该打,打了活该。至于怎么善后,反正让你父亲出面,让他想办法。”   以这男人如今的位置,能兜住不能兜住的,他都得给兜住,反正现在是他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陆亭笈轻哼:“他不一定怎么说我呢。”   孟砚青:“怕什么,有我呢,他要是敢说你,你告诉我,我帮你骂他!”   陆亭笈听了,顿时放心了,他现在是有大靠山的:“他一定不敢说你!”   孟砚青:“说什么说,他敢嘛,他以前——”   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住。   陆亭笈:“他以前怎么了?”   孟砚青轻咳了声,道:“也没什么……犀渠玉剑艮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年少意气,遇到这种渣滓,打就打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昔日年少,两人结伴游古长城下,却恰遇几个混混少年,对她有几句言语调戏,那个时候陆绪章的拳头可是一点不留情。   当然了,这种事可不能和儿子说。   当爹的还是继续把架子端起来吧。   *   “打人?还把陈家那孩子打了?直接进医院了?”   陆绪章头都没抬,一边快速地在一份文件上签字,一边淡声道,“长能耐了,把人打成什么样了,都成猪头了你知道吗?”   陆亭笈闷闷地说:“母亲说了,她支持我的所作所为。”   陆绪章:“……”   他手中的笔顿住,之后,抬起眼,看向儿子。   陆亭笈理直气壮地说:“母亲说了,如果你说我,她就说你,你还是注意点吧!”   陆绪章挑眉,好整以暇地道:“找到靠山了?可以胡作非为了?你以为你母亲真会惯着你吗?”   他掀唇,笑了笑:“你如果真太过分,信不信,你母亲比我狠,到时候你就知道,原来我是天下第一号的大慈父。”   大慈父?   陆亭笈简直听不下去,宣布道:“反正我母亲支持我!”   陆绪章挑眉,有些意外:“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陆亭笈:“情况是这样的,那天我过去找我母亲——”   于是,他慢吞吞地把事情经过说了。   陆绪章开始的时候,神情还很是松散,听着听着那脸色就不对了。   他没什么表情地道:“所以,他是想调戏你母亲?”   陆亭笈点头:“是啊,当时黑灯瞎火的,周围也没什么人烟,幸好我恰好经过,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陆绪章看着儿子,道:“该打。”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钢笔,过了一会,又补充道:“打得挺好。”   陆亭笈:“那陈家的事?”   陆绪章:“放心,我会出面和陈家人谈。”   陆亭笈:“那就好。”   陈家虽然势大,但是父亲出面,对方总归是给几分面子的。   一时父子两个都没说话,办公室里有些沉默。   陆绪章道:“你先出去吧,没事了。”   陆亭笈:“哦……”   他没想到事情就这么简单,父亲竟然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他起身打算离开。   谁知道陆绪章却突然又道:“他怎么会认识你母亲,他们怎么遇到的——”   他微吸了口气,问道:“我是说,他们之前有过瓜葛吗?”   陆亭笈想了想,便把之前舞厅的事大概说了:“大概就这样了,反正幸好陈奶奶去得及时。”   陆绪章那神情便格外难看,眼里黑沉沉的,辨不出情绪来。   陆亭笈小心地望着自己父亲:“父亲?”   陆绪章微挑眉,淡问道:“所以你揍了一顿,就把他扔那儿了?”   陆亭笈点头,轻声道:“是,没管他。”   陆绪章:“你揍完了,怎么能直接把他扔那里?”   陆亭笈无奈,有些委屈地道:“不想管他,我还能把他送医院不成,我哪有那闲工夫……”   陆绪章冷笑:“怎么不把他拎出去喂狗!”   陆亭笈:“……”   陆绪章起身,眼底都是凉意:“看来有必要找陈家人谈谈了。”   找陈家人?   陆亭笈看着自己父亲那兴师问罪的样子,一时张口结舌:“父亲,你也别太冲动,反正我都已经揍过了……”   然而,陆绪章已经出门,人影都不见了。   陆亭笈呆了片刻,才喃喃地道:“我突然明白了。”   明白了母亲之前的欲言又止。   当年父亲为了母亲,还不一定怎么和人打架呢!    第56章 隐藏的名画   进入寒冬,相对来说饭店也进入淡季,外事活动不像之前那样一摞接着一摞的,首都饭店也清闲了。   东楼柜台已经快修整好了,彭福禄给孟砚青报了名,以员工身份参与竞标,承包柜台。   孟砚青现在的资料翻译工作其实是一个闲差,她由此更有大把时间学习了。   这天,按照上面开会后的精神指示,鉴于之前的老鼠事件,趁此机会,首都饭店也进行了清洁卫生运动,各部门都开始进行卫生大整顿,后厨,仓储,客房服务等全都开了动员大会,要求全体员工积极起来,将首都饭店的卫生再上一台阶。   彭福禄过去海里开会,临走前把检查任务交待给孟砚青,又提起等下有个重要会议,到时候可能需要进行现场笔录,让孟砚青负责。   “这次会议很重要,他们肯定有自己的现场工作人员,不过我们也需要适当关注情况,以做好备案,你负责做下笔记。”   孟砚青考察了一番这边的情况,便要过去走廊,谁知道就听到外面动静,还有男人说话的声音,看过去,却是罗战松带着几位工人正在对面客房干活,叮叮当当的。   罗战松看到孟砚青,心里也是叫苦。   谁都知道如今这位可是了不得,乘风而上,成了彭福禄眼里的重点苗子,现在又被调过去彭福禄办公室,他哪敢和她较劲呢!   他只好眼巴巴地上前,陪着笑,说起如今的工作。   原来他之前提议了东楼的老旧设备改造问题,现在上面已经审核通过,并批了资金,现在正在进行施工。   他笑着说:“我们有不少工作要做,设备拆卸,线路改造,这些做完后,正好把房间改造一新,到时候咱们十二楼这些房间,就是饭店的王牌了。”   首都饭店的房间也是分档次分情况的,十三层已经能部分窥见海里了,不会给寻常客人用,都是预留给内部高层人士,比如陆绪章之前的那房间就是十三层。   而十三层往下的两层,都是用的进口设备,且安保系统齐全,非常适合招待那些身份显要的外宾。   至于十层往下,又是其它不同用途了。   如今他们改造的十二楼正是给外宾享用的王牌房间,那自然是要竭尽全力搞好设备更新工作。   孟砚青微颔首,听着间,随便在小本本上记记,这么记着的时候,就见那边工人正叮叮当当拆卸,原来是挂在过道走廊上的老画框。   那些画框里大多是伟人像或者红色样板戏的剧照,这还是早些年挂上的,现在那些画像就显得陈旧,而且充满了时代气息。   既然要重新修整,这些自然是要换下来,要换上好看的西洋画或者其它画。   孟砚青看着那画,心里一动。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生了陆亭笈后,恰好赶上父亲去世,她精神就不太好。   陆绪章偶尔需要出差,不放心,便把她和儿子安顿在公婆那里照料。   那时候婆婆身边往来的都是艺术大家,她自然也见过一些。   大画家苦藤大师是她家婆婆的挚友,曾经过来拜访,孟砚青正好在,聊起来时听到他说起首都饭店。   首都饭店因为造新楼,一下子多出来五百多间客房,还有四十多个会议厅,这些都需要画作来装饰,靠原本的老库底子自然不够了,所以首都饭店就邀请了当代一些知名画家,请他们来作画。   那些画家在那个特殊时期都是遭到不公平待遇的,甚至创造都停了,如今能重新作画,还是为首都饭店作画,自然是求之不得,稿酬不要,自备午餐,就那么勤勤恳恳地画,画了一年多,画了足足一千多幅画。   谁知道这时候风气却变了,被胡编乱造捕风捉影了一堆的罪名,把其中的三百多幅画给打成了“黑画”。   苦藤大师提起,他的呕心沥血之作,一幅泼墨荷花图,竟然被污蔑为残荷败叶,是讽刺欣欣向荣大好局面,还说里面的鹭鸶是单腿站立的,是在讽刺“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建设方针。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苦藤大师身体不好,就没来过,不过苦藤大师的弟子袁准曾经过来拜访,当时孟砚青婆婆问起这件事,那袁准才说起来,这件事他已经设法解决了,找了胡年静。   当时彭福禄还没当上总经理,管事的是胡年静,那胡年静便想了一个机灵法子,正好进一批伟人画像和样板戏挂在墙上,又说那些画像和样板戏都需要有纸在里面垫底,这样挂上去才好看,不然就太空了。   苦藤大师的几幅呕心之作眼看都要被毁掉了,胡年静狸猫换太子,给换出来,当做废纸垫进了那画框里,这才算是保住了。   不过因为这件事事关重大,除了当事人,其它人都不敢说。   不是说不信任他们,而是怕人家知道了反而牵扯到,大家都是惊弓之鸟,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麻烦。   孟砚青之所以知道,还是偶尔听公婆说事的时候提起来,才约莫听了一耳朵。   不过那之后,因为种种,苦藤大师和袁准这一对师徒闹翻了,大师曾公然痛骂这弟子为“子系中山狼,得志变猖狂”,师徒两人分道扬镳。   后来胡年静不在了,苦藤大师因病离世,大师昔年的旧作都水涨船高,这几年听说国外也流行开来,卖出了高价,可是似乎没听说他那幅“泼墨荷花图”出现在市面上。   所以,有没有可能,胡年静去世时,首都饭店正是兵荒马乱,他也没把这件事给任何人交待,毕竟那个时候首都饭店也发生了许多大事,几幅被他不经意间藏起来的画,他后来可能也忘记了。   而这件事,苦藤大师自己都不知道,袁准因为和恩师决裂,也未必再提此事。   这几年袁准东渡日本,在日本备受欢迎,已成大家,更是不会想起昔日恩师这几幅藏在首都饭店画框里的画了。   至于自己公婆,便是偶尔听人提起一嘴,婆婆也不在了,公公就算知道,可他本来就是日理万机的人,哪里会在十几年后特意去查证当年偶尔听到的一句话。   毕竟那画是藏在首都饭店的相框里,他自然以为这是首都饭店的职责范畴,以为他们会做一些安排和交待,或者日后首都饭店的员工自己都会发现那些名画。   于是知情人都因为各种原因没再关注,那幅画就这么被人遗忘了?   孟砚青心里有这个想法,便过去打听了打听,问这些画框拆下来后打算怎么着,其中一个工人随口道:“不知道,这些画框都是当时临时赶制的,特殊时候嘛,上面说料子和做工都一般,估计直接当废品卖了。”   孟砚青听着,自然觉得不妥,这么多画框,万一里面有什么名家大作呢。   不过彭福禄如今不在,这种是一时也没别人做主,   她跑过来十二楼,却见走廊和房间内那些画框都已经被摞起来,堆得就像小山一样,有两个收废品的过来,正要将那些画框都给拖走。   孟砚青见此,连忙上前,道:“麻烦问下,你们是要把这些画框拉到哪里去?”   那两个收废品的是对夫妻,穿着旧的确良,听到这话,道:“我们运到废品站,那边拆了卖废品。”   女的解释说:“这相框不好造家具了,太薄太细了,只能当劈柴了!”   孟砚青听这话,知道事情不好办。   这些画框如果被这对夫妻收走,那他们不识货,相框自然全都拆了当劈柴,但是画像全都旧了,里面的垫底的名画估计也是泛着黄,这种情况下,要么当废纸卖,要么用来烧火,最好的结局是糊在墙上烟熏火燎,那也是把名画白白糟蹋了!   关键是人家拉走了,再想追回只怕就晚了。   只是彭福禄不在,如果自己硬拦下的话,那万一里面根本没有那所谓的名画呢?   毕竟这件事她也是偶尔听人说了一嘴,有可能那些画就是被毁掉了根本没用来垫底,有可能当事人已经换走了只是没流露到市面上,甚至有可能他们藏名画的那些画框根本不是这一批。   孟砚青正问着,慧姐却过来了。   自从上次孟砚青和慧姐不欢而散后,两个人彼此谁都没理会谁过。   不过好在,大家不是一份工种了,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慧姐过来后,皱眉,没理会孟砚青,径自吩咐服务员赶紧把那些画框清理出去。   孟砚青提醒道:“这些画框要不要先检查下?里面会不会有什么?”   慧姐淡看了一眼孟砚青:“什么意思?”   关系到苦藤大师的名作,孟砚青也就解释了下:“……所以我认为,这些画框我们有必要逐个拆卸开,检查下有没有什么遗漏,毕竟在首都饭店,这里的藏画可能比楼房本身都要值钱,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珍珠被我们当瓦砾就此丢弃呢?”   慧姐没什么表情:“哦,所以孟老师,你需要我做什么?”   孟砚青:“我知道大家今天都很辛苦,所以不敢劳烦慧姐,但是能不能先把这些画框留下来,至少等到彭总经理回来,再做决断。”   慧姐挑眉:“孟老师,要么让彭总经理直接下令,要么你拿着他们盖了戳子的通知,空口白牙的,这种话我们没法听,耽误了工作谁负责?你请便吧。”   孟砚青:“事急从权,如果把这些都扔出去,那万一这里面有什么名画呢?”   慧姐望着孟砚青,笑了笑:“你凭什么确定,那些画框里面有高价值的名画?”   孟砚青:“我确实不能确定,但万一呢,那都是国家资产,我们不能让国家资产从我们手里就这么莫名流失,不是吗?”   这时候,恰好罗战松过来了。   他好奇地看看慧姐,看看孟砚青:“慧姐,怎么了?”   慧姐看了眼罗战松,有些疲惫地道:“战松,刚才孟老师提起来,她认为这些画框里可能垫了名画,认为不该就这么把那些画框卖废品,你和她解释下吧。”   说着,她便对旁边几位服务员吩咐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准备下,过半个小时就是重要会议。”   服务员们听着,都陆续通知出去,准备洗漱化妆。   罗战松笑望向孟砚青,很有些探究地看着她:“孟老师觉得这些相框后面藏着画?”   孟砚青听到慧姐那漫不经心的交待,再听到罗战松这语气,她便感觉不妙,估计有些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果然,罗战松慢条斯理地道:“孟老师,你想得很周全,我想就这点来说,我们自愧不如,也怪不得就连彭总经理都夸你,说你前途无量,我真是佩服,佩服得很。”   孟砚青便笑道:“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优秀。”   罗战松听这话,嗤笑出声。   如果说之前他对孟砚青还存着探究之心,想着把孟砚青拉拢过来,最好是让她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但是自从那次六必居酱料的事后,他是彻底死心了。   既然不能拉拢到自己的后宫,那这女人就是他的对手,敬酒不吃吃罚酒,他是不介意给她一点颜色看看   管她什么背景什么来历,管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是重生的穿越的,反正一股脑给她按死。   他笑望着孟砚青,道:“孟老师,这么和你说吧,那些画框,我之前就特意检查过了。”   孟砚青:“哦?”   罗战松:“都检查过一遍了,所以里面藏着什么,都不会错过一件,你能想到这些,是你聪明机灵,不过——”   他对着孟砚青轻轻吐出三个字:“你晚了。”   这三个字,显然是回敬孟砚青的,回敬她之前抢了那六必居酱钉子的功。   孟砚青便明白了,罗战松比自己以为的更强大,拥有的背景知识更多,这画框一事并不是书中所记载的,但是罗战松也知道。   所以说如今的事情发展已经超过了那本书的范畴,或者说,因为自己的介入,罗战松原本的事业发展线受到了影响和阻碍,但是他作为一位未来人士,自然可以另外开辟一条道路。   孟砚青:“晚了就晚了吧,也没什么,只要东西没白白糟蹋了就行。”   罗战松提议:“不过你可以试试,没准有什么漏网之鱼,你如果能找出来,不就立大功了。”   他往前一步,恰好走到了孟砚青身边,微俯首下来,笑看着孟砚青:“为了出人头地,你得抓住一切机会,是不是?你是不是想要东边柜台承包的机会?”   孟砚青笑道:“对,我想要,我已经申请了,我就要。”   *   现在,罗战松非常有自信,他不会错过任何一件,要想挑出他的把柄,很难。   他建议自己去那些画框里搜罗,其实就是故意激自己一把,看着自己跳进一个坑,惹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罢了。   对于罗战松的话,孟砚青并不在意,对她来说,最重要的是苦藤大师被藏起来的几幅画如今有没有现世。   只不过如今时间不等人,等彭总经理他们回来,那些画框已经被拉废品的给运出去,一旦运出去,进了垃圾场,那再想要回来就麻烦了。   苦藤大师去世后,他的画作在海内外已经水涨船高,去年他的一幅白菜图在香港拍卖会已经高达四百万人民币。   而根据苦藤大师的说法,他那幅墨荷图可是呕心沥血之作,其价值自然非凡,况且几年之后苦藤大师便离世,这应该是他晚年登峰造极之作了。   这样价值非凡的艺术瑰宝,不应该流落在废品厂被糟蹋了。   孟砚青略想了想,倒是想起一个人,那个把她介绍到首都饭店当服务生的王德贵。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那王德贵虽然连首都饭店的正式编制都不算,但是他认识的三教九流多,首都饭店上下关系都打点得好,真遇到什么事,没准比她有办法。   她当即不敢耽误,就要去找王德贵,她坐电梯到了一楼,匆忙从东边小门跑出去,穿过花园长廊,径自过去了饭店北门那一排旧平房前,好在顺利找到了王德贵。   王德贵看到急匆匆地赶来:“这不是孟同志吗,出什么事了?”   孟砚青当即便把自己想法说了:“我是疑心那里面有一些没被发现的藏画,但我一时也没证据,那么多画框,想拦住也不可能,他们马上就要运出去了,有什么办法拦拦吗?”   王德贵一听:“你找我就找对了,咱首都饭店的垃圾废品处理都是小李管的,我熟着呢,我和他说一声,告诉他说一声,先留住,别运出去。”   孟砚青:“确定可以拦住吧?”   王德贵:“那是当然——”   他指着屋门外那散了零碎炉灰渣子的路:“他们运垃圾废品都是从这个门出,就算小李那里拦不住,我这里也能拦住,就说临时安全检查,随便找个理由就行了。”   孟砚青:“那太好了!”   王德贵又问:“不过这画的事,你想怎么查?这个不好查吧?”   孟砚青:“是,管事的都不在,去海里开会了,一时半刻也没想法,我想着去找找库房主管,问问他们当初筛查画框的记录。”   她是想着,如果苦藤大师的画曾经被筛出来过,或者库房里有苦藤大师那幅墨荷图,那她接下来就不用操心了,估计已经被什么人找出来了。   但是如果没有,那问题就不好说了,那一批画框还是应该筛筛。   王德贵皱眉,略想了想,道:“这个也不难办,那些名画放在库房里,一般人碰不得,没经理审批谁也不敢动,但是你如果说想看名单,其实也好办,这些都在掌管库房钥匙人的手里,咱直接去库房,找个熟人看看不就行了。”   孟砚青听闻,便笑了:“王叔,我就知道找你肯定没错,这不是什么事都妥了吗?”   王德贵嘿嘿一笑:“咱就一大老粗,在这里混了多少年了,也混不上一个编制,不过好在人头熟,上下都能说上话,你找我,我肯定竭力办。”   王德贵这么好说话,自然多少也是知道孟砚青现在位置关键,他多少有些巴结着。   当下王德贵先找人打了招呼,那对夫妻的废品一定要拦下来,之后便带着孟砚青过去库房。   人头熟就是好,那些库房名画清单平时哪是那么容易看到的,都需要一道道手续审批,但现在直接跑到库房工作人员这里问,人家一看王德贵的面子就直接拿给他看了。   王德贵亲手把这清单册子交给孟砚青,他自己和那库房工作人员称兄道弟拉家常。   孟砚青看得很快,大致浏览过一遭后,非常肯定地确认了,不光是苦藤大师的几幅呕心沥血之作没有,还有其它几位中央美院大画师的画作也不见踪影。   首都饭店的安保系统非常严瑾,一般人想从这里拿走一个物件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么推测,大概率的可能是——那些画依然被作为垫底的纸塞在相框中。   *   会议差不多开始了,孟砚青带了赵助理赶过去。   这次是要紧的小组讨论会议,会议上有不少熟悉的面孔,都是新闻里见过的,大家自然严阵以待,不敢有任何懈怠。   领导们的座驾缓缓驶入首都饭店,孟砚青作为主办方配置的现场记录人员,和赵助理等人一起出去迎接。   这时候,孟砚青看到了一辆略有些熟悉的车,是陆绪章的。   所以陆绪章也参加了这次的小组讨论会?   她略有些意外,不过想想倒也没什么惊讶的。   看来很快他要更进一步了。   陆绪章的车子驶入首都饭店弧形的过道时,恰好经过孟砚青身边。   孟砚青隐约感觉到了,通过车窗玻璃,陆绪章在看这里。   她目不斜视,微笑礼貌。   这时候,前面有一位代表的车插在了前方,旁边的警卫员见此,便要上前。   陆绪章便摆手,示意警卫员不用管,前面堵住了,司机只好暂停。   车子停下来,陆绪章落下车窗玻璃,看着她。   她一个多余眼神都没给她。   陆绪章笑了笑,收敛了视线,不过车窗依然落下来。   这时候,那位代表显然是不太懂,司机也是初来乍到,竟然把车子停在了陆绪章的专用停车位上,那停车场的保卫人员见此,就要提醒对方。   陆绪章问了声宁助理:“这是孙家的老二吧?”   宁助理颔首,忙和陆绪章大致讲了对方情况。   陆绪章便道:“和保卫人员说声,让他停吧,不用多说。”   宁助理自然明白,陆绪章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一向包容忍让,对方级别比陆绪章低,但是初来乍到不懂事,这种小事犯不着计较,让对方停了就停了。   当下宁助理自然去吩咐,陆绪章的司机也很快将车子停在了另一处。   陆绪章下车。   今天天冷,他今天穿了剪裁优雅的呢子长大衣,大衣里是很漂亮的格子毛围巾,稳重儒雅,矜贵从容。   下车后,他踱步,仿佛很随意地走到了孟砚青身边,低声一句:“对着别人倒是笑得挺好看的。”   说完这句,人已经径自进去大厅了。   孟砚青面无表情,心想这人是嫌她工作太平顺无波,非得给她找个茬吗?   这时候,宁助理却走到了她身边。   宁助理冲她恭敬一笑,低声说:“孟小姐,你好,你好。”   他显然是有些尴尬的,之前跑来找孟砚青,大有逼良为娼的架势,结果回头孟砚青和陆绪章熟稔得很。   虽然他搞不清楚里面的关系,但显然,这位孟小姐很能拿捏自己的顶头上司。   可以说,在孟小姐面前,自己那顶头上司只有莫可奈何的份。   他被冷落了一番,反思了自己,终于这次争取到了机会,重新陪着出席会议,这次自然是小心翼翼的。   他尴尬地赔笑,之后道:“谢谢孟小姐。”   孟砚青微颔首:“客气了。”   宁助理听到,总算是松了口气,他觉得这事差不多过去了,孟小姐这意思是不会追究了。   这时眼看陆绪章已经过去大厅,他忙快走几步跟上。   孟砚青和赵助理在确定大部分人员都进场后,也跟着进入电梯,电梯门刚要关,这时候就见陆绪章和一位代表过来了。   那位代表姓孙,赫然正是之前抢了陆绪章车座位的。   孟砚青见此,便按住了电梯门,礼貌地等着。   陆绪章和孙代表一起进入电梯,显然电梯内的客人他也认识,便寒暄了几句。   那位孙代表笑着说:“久闻陆同志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也是我那司机不懂事,莽撞了,惭愧惭愧。”   陆绪章含蓄一笑,道:“我经常往来首都饭店,也算是第二个家了,这么一说我也算是东道主,这都是应尽的本分。”   那孙代表听闻,自然越发感激不尽,陆绪章位置比他高,人头比他熟,但对他竟然如此谦让包容,虽是点滴小事,但可见其为人处世,这让他羞愧之余越发佩服。   孟砚青从旁听着,眼观鼻鼻观心,依然保持着浅淡而礼貌的微笑。   心里却想,陆绪章这个人太能装了。   在她面前整天拈酸吃醋,小心眼的不行了,结果在外人跟前,简直他是天底下第一宽容大度的男人,谁不说一声风度翩翩君子之风。   哦呸!   谁知道这时候,陆绪章却突然道:“孟同志,我说得对不对?”   他这一说,其它两位全都看向孟砚青。   狭窄的电梯里,孟砚青瞬间成为瞩目的焦点。   孟砚青:“?”   陆绪章笑道:“我经常过来这边,孟同志难道不记得我了?”   孟砚青淡道:“当然记得,哪能不记得陆同志呢。”   其它人听此,全都笑起来:“陆同志就是心细。”   这么说笑间,电梯到了二楼,旁边服务员娴熟地引导着众人步入会议大厅。   等其他人都进去了,陆绪章脚步却是一顿。   孟砚青意识到了,疑惑地看他。   陆绪章仿佛只是很随意地驻足,不过口中却是问孟砚青:“怎么了?”   孟砚青:“嗯?”   陆绪章:“别装,你肯定干了什么事,我一看你那眼神就知道。”   孟砚青:“也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有个事情可以搞搞。”   陆绪章:“嗯?”   这时候,有其它代表从走廊走过来,陆绪章不着痕迹地微侧首,声音压得很低:“有事就说,作为你的前夫,永远当你身边遮风避雨的大树,随时对你伸出温暖的友谊之手。”   孟砚青笑:“先开会吧,等会和你说。”   *   这次的代表会议讨论激烈,赵助理负责会场设备调试,解决突发事件,而孟砚青则运笔如飞,负责会议记录等。   孟砚青的位置恰就在陆绪章斜对面,偶尔间陆绪章会不经意地抬眼,和她一个对视,眸中略带着笑。   他的笑仿佛是不经意的习惯笑容,不过孟砚青却能读懂里面的别有意味。   孟砚青只觉得此人无聊,根本不想看他,不过正好坐在她斜对面,没办法,只好把视线落在他的领带上。   这男人进门的时候是呢子大衣和漂亮的格子围巾,这会儿又是西装领带,这么这领带还这么规整呢?   他可真讲究!   她胡乱想着的时候,恰好他抬手接过来另一位与会同志递给他的物件,于是孟砚青就看到了他的袖口处。   缝合细致严密的西装露出规制服帖的一截衬衫袖口,那是双折法式翻袖衬衫,是佩戴了袖扣的。   那袖扣竟然格外眼熟。   那是一件简洁的圆形黑玛瑙包金袖扣,那袖扣非常规制地固定住法式双折白衬衫,于是衬衫袖口便如花一般微展开来。   她看着这个,陡然记起,那是她以前送给他的。   这时候,陆绪章好像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视线便扫过来,眼神毫不遮掩。   猝不及防,孟砚青竟然有些耳热,她避开了他的视线。   年少无知时,说过许多放浪的话,也做过许多浪漫的事,本来随着后来许多事,也随着那十年的飘荡都逐渐变淡了。   但是这一刻,那些让人脸红耳赤的回忆便一股脑冒出来,压都压不住。   世人都觉得他是优雅讲究的绅士,觉得他温和包容,觉得他能力卓绝,但是谁能想到,这个男人曾经少年意气,曾经肆无忌惮。   他如今被包装得妥帖完美,呈现在世人面前,被男女称颂赞叹,但其实他的那些包装,有多少是她赋予他的呢?   九岁那年,她郑重地送给他人生中第一个袖扣,给他讲袖扣对于男人的意义,告诉他,不用袖扣的男人是没有品味的,把自己的喜好强加给他,让他成为自己期盼的翩翩小绅士。   现在,他足够优秀,足够完美,光芒四射了,不过他们却缘分已尽。   她连忙收敛了心神,让自己不要去想了。   这时候看到面前的与会同志茶壶中的茶水所剩不多,恰好主持人的讲话告一段落,她便回首,身后站着的正好是李明娟,她给了李明娟一个眼色。   平时虽然不对盘,不过这个时候还是专业素养占上风,李明娟不着痕迹地取了那茶壶,为那同志添置茶水。   不过因为孟砚青刚才回首示意的动作,周围两三个与会同志还是下意识看向了她,有的还甚至看了她好几眼。   陆绪章自然感觉到了,淡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这时候,孙主任过来了会议室,他是这次会议的组织者,也算是首都饭店的上级督查,就连彭总经理都要向孙主任汇报。   孙主任恰好经过孟砚青身边,一看到孟砚青,他那眼神便有些讪讪的,也有点打量的意味。   上次那个圆桌的事,他还记得,就是孟砚青,当时觉得好看。   这时候,陆绪章突然轻咳了声,之后仿佛不经意地对旁边的宁同志道:“宁同志,昨天那份会议纪要,你看了吗?”   他这一问,大家便被吸引了注意力,就算孙主任也忙看了看材料。   正好赵助理坐下来,孟砚青看了看时间,把记录工作交待给赵助理,自己出去了。   她想着这时候彭福禄差不多回来了,得去看看那画框的事了。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她感觉到身后的视线,在转身的时候,往回看了一眼。   陆绪章微侧首,仿佛很认真听着身边的同志说话,不过那视线一直在追着她。   孟砚青便收回目光,不看他了。   她还有正事呢! 第57章 她故意的!   孟砚青一走出会议室,就看到了王经理,王经理身边跟着的是罗战松。   王经理皱眉:“小孟,你把那些垃圾都留下来了?”   孟砚青点头:“是。”   王经理便有些无奈:“小孟,这是怎么了?”   孟砚青便大致解释了下情况。   罗战松从旁蹙眉:“孟老师,我真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干,我当时已经和你说了,和你说得很清楚,那些相框我们都查过了,结果你竟然还要一意孤行,你知道你惹出多大的麻烦吗?”   王经理叹了声:“今天是要开重要会议,领导们从会议窗户看到那边的垃圾车,还特意问起来那是怎么回事,这有点影响我们首都饭店的观感啊,让人家知道,我们一堆垃圾都堵在那里运不出去,有点不好看。”   现在孟砚青那么受重视,他也不好说什么,但终究觉得这事不太对。   孟砚青:“哦,领导问起来了?”   王经理越发无奈:“可不是嘛,今天孙主任还问起来了,彭总经理还有上面的几位都在,我解释都没法解释,这让我怎么解释!”   罗战松便安慰:“王经理,这件事交给我吧,我马上去处理,你在这里陪着孙主任他们。”   孟砚青见此,自然明白,罗战松已经毫不掩饰,这是要踩着自己上位,他收拾自己的烂摊子讨个功劳。   她当然不干。   当下她便开口道:“王经理,现在事情已经做了,那些垃圾也已经耽搁了,甚至还被孙主任看在眼里,如果这个时候,我们就此将那些垃圾送出去,只能坐实了我们首都饭店内部管理不善导致垃圾滞留的事实,运走垃圾只是我们狼狈的补救,那错处就在我们了,回头还不是得低头认错写检查。”   她这一说,王经理疑惑地看着孟砚青:“你的想法呢?”   孟砚青道:“自然是化不利为利,化被动为主动,现在垃圾滞留,被领导看到了,那我们应该怎么解释,我们解释说因为那些画框中可能藏有一些藏画,但凡发现一幅藏画,就可能价值巨大,这都是我们首都饭店的国有资产。”   她笑着道:“为了避免这种风险,所以那些垃圾暂时留在饭店内,我们会马上组织人手对那些垃圾进行清查,绝对不允许国有资产随意浪费流失的可能。”   王经理听着,眼睛亮了。   旁边的罗战松一时无话可说。   他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孟砚青,觉得自己好像还是小看了孟砚青。   这女人的手腕可以,话术也真是了得!   孟砚青继续道:“如此一来,我们如果能查到一些有价值的,那自然是我们首都饭店管理有方心细如发,阻止国有资产流失,如果我们没查到,那也是我们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王经理笑了:“小孟说得有道理!就照你说的办吧!”   说着,他望向罗战松:“战松,这件事就有你协助,你陪着小孟过去后院,火速对那些画框相框进行逐个检查,务必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要对那些画框进行全方面筛查。”   罗战松讪讪地道:“好,我这就去办。”   至于王经理,他自己当然是火速过去向彭福禄和孙主任报告,正好趁机表现自己!   罗战松和孟砚青一起过去电梯下楼,这时候那边会议也散场了,代表们三三两两往外走,两个人见此,便略避开下,站在一旁靠窗户过道处。   这么看着窗外,罗战松笑道:“恭喜恭喜,孟同志就是了不得,三言两语就化被动为主动,干得好就是力挽狂澜,干不好那也是没功劳也有苦劳。”   孟砚青:“孙主任竟然发现了后院的垃圾,这是罗同志的功劳吧?”   按说孙主任不至于特意去那里看,只能是罗战松给自己引祸,故意让自己难堪。   她挑眉,笑着道:“感谢罗同志,把我们首都饭店的内部工作往上捅,这是要为我扬名助威吧?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谢谢罗同志的成全。”   罗战松嘿嘿一笑:“哪里哪里,谁不知道孟同志是有背景的,陆家可是孟同志的远亲,听说孟同志和陆家那位小公子也熟得很?那位大名鼎鼎的陆同志就在会议室里,有这样的人物罩着,孟同志有什么好怕的?”   孟砚青倒是意料之中,那天她陪着陆亭笈去首长专用理发室,被慧姐看到了。   其实被慧姐看到,就可能被别人看到,首都饭店巴掌大一块地,就等于一个小社会,什么消息都传得快,罗战松知道了并不意外。   况且,广外孟家的来历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和陆家的关系本身就是有点,罗战松在首都饭店也有些神通,他如果私底下查自己档案也有可能。   她便轻描淡写地道:“对,罗同志说得没错,论背景靠山,我是有的,论能力,我也是一等一的——”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眼角余光便看到了陆绪章。   他正和两位朋友从会议室往外走,步伐从容优雅,唇边挂了温煦浅淡的笑意。   孟砚青心里一动。   以如今这男人的德性,她如果告诉他说,为了儿子一定要捏死罗战松,他也许是不屑出手的。   但是——   他这个人可是很会吃醋的。   她收回目光,笑望着罗战松,微侧首。   之后,她扯唇,轻笑,之后低声道:“可是罗同志,是谁给你的胆子,竟然非要和我作对,你说你,何必呢……”   冷不丁的,罗战松只觉暗香袭来,仿佛午夜梦回时突然萦绕在鼻翼的花香,带着丝丝的甜,并不浓烈,却让人忍不住去探究,去渴盼。   他脸上微红,抬眼看过去,却见面前女人睫羽半垂间,妩媚娇艳,犹如夜色中跳动着的火焰,烧得人心发烫。   罗战松微抿起干涩的唇,让自己平心静气,哑声道:“孟同志,我也并不想和你作对,像你这样的女同志,我——”   他说到一半,却觉身边那暗香散去,原本的暧昧尽数消失。   他微怔,看过去。   孟砚青已经离他远了,整个人冷清得很。   罗战松疑惑蹙眉。   孟砚青笑得清凉嘲讽:“罗同志,走吧,领导还等着呢。”   罗战松心底泛起狼狈,他明白自己被这个女人耍了。   他竟然差点被她的女色迷惑!   *   孟砚青和罗战松过去时,那些画框已经装载在小货车上,准备运走了。   王德贵眼看就要拦不住了,正着急,看到孟砚青过来,这才稍松了口气,忙和孟砚青说起来。   孟砚青道:“麻烦王叔了,现在这事已经和王经理提过了,派了罗同志过来,会带着人把这些画框都逐个检查。”   她这一说,大家全都看向罗战松。   罗战松看了孟砚青一眼,颔首:“是,我刚才已经工人过来,马上对这一批画框清查,先卸车吧。”   王德贵听此,这才彻底放心了。   一时罗战松自去张罗,孟砚青远远地看过去东楼,看到那男人果然正站在一处窗前看这边,虽然距离远,但她能看到,就是他。   她便和王德贵叮嘱了几句,让他费心,帮留意着。   王德贵何等人也,一听这话就明白了,点头道:“孟同志,这事咱们既然开了场,那我和你就是一路的,遇到什么事我肯定听你的,你不在,我帮你支着耳朵睁着眼,可我到底是个大老粗,什么名画什么值钱,那东西就算放到我眼跟前,我也不一定看得出来。”   孟砚青:“王叔,你先看着,只要保证别有人做手脚给我们下绊子就行了,我离开一下,马上就回来。”   王德贵这才道:“行!放心好了,别的不在行,谁要是敢使手段,我肯定揪出来。”   孟砚青笑点头:“王叔,谢了。”   当下孟砚青便匆忙赶过去东楼,到了东楼大餐厅东壁,果然见陆绪章在。   他已经穿上了他那件呢子大衣,围巾也围好了,站在那《漓江新春》的大型壁画前,儒雅稳重却又俊美轻逸,仿佛置身于碧波荡漾之中。   她远远地看到他,给了他一个眼神。   他微挑眉,回她一个手势。   孟砚青在心里轻哼一声,想着这人估计酸死了,特意在这里等她。   不过此时还真需要他去搅和搅和,当下也就上了电梯,到了三楼僻静拐角处。   这里客人少,除非服务员打扫卫生,不然一般不会过来这里,最难得是视野开阔,一旦有人上楼或者走过来,肯定能提前发现。   孟砚青走近了,和他并肩立在窗前,笑望着远处的红墙蓝天,道:“是你这位前夫伸出温暖的友谊之手的时候了。”   陆绪章显然情绪不佳,他微垂着薄薄的眼皮,审视着她:“这是个什么东西?”   孟砚青一脸无辜:“你在问什么?”   陆绪章抬手握住那窗户栏杆,修长手指泛起淡蓝色筋脉。   不过声音却依然很淡:“就刚才那个男的。”   孟砚青:“他啊——”   她拉长了调,却是不说了。   陆绪章微眯起眸子,就那么看着孟砚青。   他当然知道孟砚青可能是故意的,但故意的又如何,反正她在挑逗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脸都红了。   他可知道她的手段,她那样,哪个男人受得住!   重活一世,没见她这样对自己,也没见她这样对叶鸣弦,结果那么一个不上台面的,凭什么!   他冷笑:“怎么,不说了?看不上叶鸣弦了,嫌叶鸣弦老,开始挑逗这种小年轻了?”   孟砚青:“对,二十二岁了,挺年轻的,也很优秀能干,血气方刚,看上去前途也好。”   陆绪章不屑:“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东西,你也能看得上?孟砚青,你眼神这么不好使了吗?”   孟砚青叹了声,笑道:“你什么意思嘛,我也没说我看上人家啊,你这个人脑子里怎么都是男男女女那点事?我和他是单纯的同事关系,你不要想歪了。”   陆绪章视线紧紧地锁在她脸上,看着她三月桃花一般的笑颜。   足足看了三十秒,他终于道:“我知道,你根本看不上他,你口味可是刁钻得很,怎么会看上这种毛躁货,你就是故意气我罢了。”   孟砚青:“既然你知道,何必这么生气呢。”   她叹了声,很是温柔地道:“绪章,其实你恼火生气,对身体不好,我也心疼。”   陆绪章听这话,简直一口血直接要吐出来:“好了好了,前夫友善的手已经在这里了,你到底要我做什么,说实话吧,乖乖说出来。”   他声音压低:“你要我的命,我都认了,行了吧?”   孟砚青透过窗子,看着远处,罗战松正带了人卸车,要把那些画框全都卸下来重新查验,她轻抬眼,淡声问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陆绪章自然知道。   关于孟砚青的事,他就算不知道,宁助理也会马上打探给他。   他看着她:“你认为那些画框里藏有一些有价值的画,想重新筛查?”   孟砚青颔首,便把当初苦藤大师的画被藏起来的事说了:“母亲自是惦记着,不过后来发生那么多事情,估计她也没特意提过。如今看来,这件事知情者甚少,父亲纵然知道,也不会特意想起来。”   陆绪章听这话,静默地看着她。   虽然她大有和自己割席而坐的架势,不过下意识,她提起自己父母,还是以前的称呼。   他望着远处的蓝天,看着天空飞鸟划过的痕迹,却是想着,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无论她这一世多么精彩,其实她的骨子里永远有着过去的烙印,那是磨灭不掉的。   哪怕有一日昔日的爱情全部烟消云散,这依然是他曾经眷恋和熟悉的人。   于是他眉眼间便泛起无尽的温柔,垂眼低声道:“嗯?然后?”   孟砚青:“还能有什么然后,我连他们库房都搜刮了,根本没有,所以根据我的推断,那些画依然在画框里藏着。”   以她的判断,那罗战松就算再大胆包天,也不敢在首都饭店直接将那些话据为己有,一则以他的阅历,他没那眼力,二则首都饭店出入戒备森严,一旦被查出他有这种行径,那就是侵吞国有资产,是要犯罪下监狱的。   大好前途,犯不着铤而走险。   况且,从他那嚣张的得意看,他并没有丝毫心虚,看得出,他确实认为那些画根本不存在。   陆绪章略一沉吟,道:“我确实不曾听两位老人家提起这件事,看来他们也忘记这一茬了。至于苦藤大师的作品,这几年我也有所关注,前些天还和绍生谈起来,目前市面上确实没见过那幅墨荷图,按照你这个说法,那幅画应该依然存在首都饭店的画框中。”   绍生就是秦绍生,陆玉芙的丈夫,他不但收藏西方钟表类,也对中西书画感兴趣。   陆绪章母亲本就是书法大家,他自己也精通此道,书法功底了得,自然对这个感兴趣,也会稍微留意市面上的行情。   孟砚青:“行,那就试试吧。”   陆绪章颔首:“你去现场吧,其余的我来安排,这件事我保证安排得明明白白。”   孟砚青:“那万一就是找不到呢?”   陆绪章轻描淡写:“找不到就找不到,帮他们找就很好了,怎么,谁还欠了他们的?”   孟砚青便笑:“说得是。”   陆绪章薄眼皮抬起:“还有个问题。”   孟砚青:“嗯?”   陆绪章:“就那孙主任,就是当时给陈晓阳批条子的那个?之前摆什么圆桌不圆桌的,还为难了你一把?”   孟砚青:“你不是门儿清吗?”   陆绪章笑了:“看来他有点得意忘形了,以为自己是谁。”   孟砚青瞥他一眼,明白他的心思:“都多大岁数了,成熟点行吗,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犯不着为了这个得罪人。”   这孙主任虽然级别未必多高,但处在那个位置,万一哪天进个谗言说个什么,陆绪章未必能讨得了便宜。   这种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大家都得巴结着,就像以前地方大员也得给梳头太监陪小心。   陆绪章手揣在兜里,正色道:“对于这种蛀虫垃圾,很多人都觉得犯不着得罪人,所以懒得管,正经人越是这么想,他们就越嚣张。”   孟砚青叹:“绪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行侠仗义呢,你根本就是明目张胆公报私仇吧。”   陆绪章承认:“公报私仇怎么了?他竟然用那种眼神看你,我要是不煞煞他的威风,我还能姓陆吗?”   他淡淡地道:“就那陈晓阳,那天亭笈揍了他后,我本来想直接找上门,不过我转念一想,不行——”   孟砚青:“然后?”   陆绪章修长的指尖轻轻敲打着那栏杆,道:“他敢惦记你,那就等着吧,我会送他一份大礼。”   孟砚青眼神异样:“绪章,你干嘛了?”   陆绪章掀唇一笑:“放心好了,就那么一个小毛孩子,还不至于脏了我的手。”   孟砚青看着陆绪章,还是心里感觉不对,他说这话的语气,也够狠的,还不知道他给人家使个什么手段呢!   陆绪章好整以暇:“至于这个孙主任,先给他一个小小的警告吧。”   孟砚青叹:“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回头惹出事来,我都怕你没法收场。”   儿子惹事,还可以老子收场,老子惹事,那就只能惊动陆老爷子,那事情就大了!   陆绪章:“还有那些画,我会安排下,你既然要唱戏,我自然给你搭好台子。”   孟砚青侧首深看他一眼:“行,前夫真好,看你的了。”   看来他这安排都是一重接一重的了。 第58章 大发现   显然,陆绪章想把事情搞大。   另一个人也是这么想的,罗战松也想把事情搞大。   孟砚青过去的时候,发现王经理和慧姐都在了,彭福禄在,还有首都饭店卫生主任,来自海中的孙主任也在,大家都在盯着这件事,想得到一个妥善解决。   孟砚青一过来,罗战松便道:“小孟,你这是要立大功了,这不,我们已经组织了人马搜罗这些画框,挖地三尺也得找出来名画!”   孟砚青看过去,其它人等也都一脸期盼的样子。   她便明白,罗战松这是故意捧杀她,闹大阵势,把事情往她身上推,不给她留后路。   本来她和王经理谈的是,万一找不到好歹也有苦劳,但是罗战松稍微换几句言语,变成了“她确信无疑有名画”,直接就把领导们的期望值给拉起来了。   到时候万一没有,她自然丢人现眼。   她便道:“罗队长说笑了,我哪敢确认呢,我又不是神仙,更没有透视眼,若说起对饭店里这些摆设的熟悉,当然还得是看彭总经理的,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吗?”   她笑了笑:“现在只是把这一批画框拦下来,好歹请各位领导定夺,免得有价值的物件从我们手里流失,那我们就是首都饭店的罪人了。”   彭福禄倒是赞同:“小孟,你说得没错,宁可耽误一些功夫,不能让我们的国家资产流失,这个想法是很值得赞同的,不过今天孙主任在,他倒是有兴趣,想着了解下情况,看看这画框里到底有没有什么,也好开开眼界。”   那孙主任坐在一边软椅上,一边啪嗒啪嗒抽着烟,一边打量着孟砚青,之后才道:“小孟同志还真能干,模样也好!”   孟砚青听这话,淡看了孙主任一眼。   这人确实有点欠。   罗战松的视线便扫向孟砚青。   孟砚青微抿着唇,没什么表情,不过自有一股冷俏俏的美。   他便想起刚才,她故意撩拨自己的那一下。   一时心荡神摇,又咬牙切齿。   得不到,太难受了。   彭福禄却很无奈,他知道孙主任有点犯毛病,过个嘴瘾。   但是你过嘴瘾也得看人,眼下这孟砚青可不是你随便过嘴瘾的。   当下他只好道:“小孟同志可是我的重点培养对象,英语好,专业水平也高,这是巾帼不让须眉!”   他试图纠正下孙主任的认知,这是人才,正经人才,不是你随便说笑的对象,管住你的嘴巴!   孙主任:“我听说以前是当服务员的吧?”   彭福禄:“现在是我办公室的翻译工作者,还给我们对员工进行英文培训。”   孙主任颔首:“了不得,了不得。”   在场其它服务员听了孙主任的话,其实大家有些不舒坦。   一则孟砚青之前帮了大家不少,大家都对她敬服,是拥戴她的,听着她被人家这么说心里不痛快,二则大家都是服务员,服务员是一个职业,不是随便让人评头论足的,这简直是羞辱。   一时那孙主任点头道:“行,那就查查吧,好好查查,看看小孟同志的这眼力界怎么样,没准还真让她说着了,回头捞出什么好东西来。”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那些穿着工装服的工人已经开始拆了,大家都是熟练工,很快拆了几十个相框,把里面的废纸垫纸全都收罗到一起,送到领导们面前。   不过大家看过去,全都是废纸,并没发现什么。   那孙主任便微皱眉:“这到底有没有什么?”   罗战松:“估计后面能有什么大的?”   孙主任便呵呵笑了:“行,咱等着,看看后面有什么好的,可别等了半天,回头直接把咱们给涮了。”   彭福禄听着这话,道:“也不一定找出什么,只是拦下了就拦下了,查查就查查,反正不耽误多少功夫。”   他是有心给孟砚青找补的。   王经理听此,自然也赞同:“是,咱们主要是要确保国有资产绝对不能流失。”   孙主任便皱眉了:“那你们摆开这么大阵势,我说你们这是干嘛,你们首都饭店是要安安分分搞接待的,一堆画框扔这里,这难道不有碍观瞻吗?结果可倒是好,你们现在说,这里面没什么,这都是闹什么?是谁下的令要把这画框留下,又是谁听风就是雨?”   他这话刚说完,就听一个声音笑道:“可惜这里既没风,也没雨,反倒是大家伙很热闹。”   那声音温和好听,带着成熟男性特有的低沉感。   这声音对于在场一些人来说,自是熟得很,大家下意识看过去,果然是陆绪章。   和陆绪章一起过来的是则是两位参会领导,都有些年纪了,六十岁往上,头发花白,德高望重。   那是任凭谁见了都得连忙起身问个好的。   他们几个人一到,现场气氛马上不同,大家纷纷站起来,那孙主任更是忙过来,和这三位握手,让座,殷勤得很。   陆绪章的视线先在场上扫过,之后便落在孙主任脸上:“孙主任,刚才你说什么来着?我没太听清楚。”   孙主任一听,忙道:“我的意思是,他们这工作干得不够细致,今天开重要会议,他们却把一堆垃圾堆这里,别说外宾来了看到不好,就是咱们自己看着也碍事。”   陆绪章:“不不不,我是说前面那句?”   前面那句?   孙主任一愣。   之后茫然了,这陆同志来了多久,他都听了什么?   彭福禄一看陆绪章过来,那脸色就很不好看了。   虽说陆绪章那天否认了他和孟砚青的关系,但到底是他前妻的亲戚,这孟砚青他明摆着是要护着的。   而自己肯定得帮他护着的,自己如果护不住,先得谢罪了!   陆绪章这时候却道:“刚才孙主任好像对一位女同志的容貌进行了评价?”   他这话一出,孙主任那神情马上不对了,他尴尬地笑着:“随口说说而已。”   陆绪章:“是吗,随口说说?”   孙主任:“服务人员嘛,做服务工作的,咱看到了就随口评价一句罢了。”   然而他哪知道,他这一句话一下子惹怒了在场所有的服务人员,有人气得拳头都攥紧了,恨不得直接上来给他一下子。   旁边那位老同志便皱眉了:“小孙哪,咱平时做事不是这样做的,无论做什么工作,那都是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掏粪工人还曾上首都饭店开过群英会呢,你能走街上说人家身上有臭味是掏粪的?”   另一位同志也摇头叹息:“现在虽然改革开放了,但咱还是得多注意工作作风问题,要注意自己的思想动态。”   孙主任哪里想到这个,他现在腿都要发软了。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平时他直接和首都饭店接洽,现在就是评价一句而已,结果就被这么批?   这大帽子扣下来,他可顶不住!   陆绪章这个时候终于开口了,他望着孙主任,含笑问道:“孙主任,我想请教下,什么叫服务工作?”   孙主任一愣:“就是服务好客户。”   陆绪章一脸谦逊,不过话却很直接:“孙主任写报告就这么写的吗?”   孙主任闹了一个大脸红:“陆同志说笑了,报告自然不能这么写。”   陆绪章收敛了笑,正色道:“服务的内涵可以很小,也可以很大,首都饭店是我们对外接待工作的窗口,这里的服务员对外宾提供好服务工作,让他们宾至如归,这是她们的职责,也是她们的专业能力,她们的工作应该受到我们的尊重。”   他说得那孙主任连连点头,其它人也表示赞同,彭福禄更是道:“说得是,我们的服务员都是凭着专业技能水平上的,是有真本事的。”   陆绪章继续道:“我在如今这个位置,对外要搞好接待工作,服务于外宾,对内要搞好协调工作,服务于大众,从更大的范畴来说,我也是一个服务员。”   他这话一出,孙主任自是汗颜至极。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就因为今天他那一句闲话,陆绪章这是要把他给打到地沟里去!   孙主任这个时候只能苦笑,再次点头:“是,是,可不是嘛。”   而一旁众服务员听得这话,也是没想到,没想到他为了给服务员找回面子,竟然把他自己也归类为服务员了。   慧姐视线静默地落在孟砚青身上。   她心里明白,陆绪章今天这么出手教育孙主任,一半是性情使然,一半却是因为孟砚青。   他这是在护着孟砚青。   彭福禄见此情景,能说什么,只能打圆场,笑着说:“就一句玩笑,就一句玩笑,其实我们都是服务人员。”   陆绪章颔首:“彭叔说话就是一针见血,说得好,其实孙主任搞好领导们和首都饭店的接洽工作,这不就是服务于领导嘛,孙主任自己也是一个服务员。”   孙主任到了这里,他还能说什么,他就差跪那儿承认了,对对对我就是一个服务员,我是最大的服务员!   你陆绪章差不多得了,别埋汰我了。   可谁知道,陆绪章还没完,他又道:“话说回来,我记得孙主任好像十五岁入党,是吧?”   孙主任点头:“是,是。”   陆绪章:“党章上有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孙主任一愣,之后,他陡然想起来了,他脸色顿时变了。   如果说之前,他还觉得陆绪章是埋汰他,那现在,他突然发现今天这个坑不是很大,是非常大。   他哪能忘记那句话: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所有的人全都看向孙主任,大家自然都赞同陆绪章的话。   两位上了年纪的领导更是颔首:“是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句话我们哪能忘,说起来,我们都是人民的公仆,都是人民的服务员!”   孙主任膝盖发软,他差点就想跪那儿,他今天算是知道了,他得罪陆绪章了,陆绪章这是把他往死里整啊!   这种原则问题思想问题哪是随便碰的,陆绪章拿这个开刀,他怎么得罪陆绪章了?!   其它人也听出来了,众人努力保持着礼貌的姿态,不过心里却一个个暗暗叫好。   活该了,早看这孙主任不顺眼了,他也有吓得脸白的时候,活该!   而旁边的罗战松见此情景,神情也不太好,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陆绪章。   他知道孟砚青肯定是被陆家罩着的,但就为了那一句话,陆绪章这么得罪人,直接把孙主任当众往死里打?   这种话题一开,往严重了说,这是当众指责思想问题了,是要了孙主任的仕途。   他皱紧了眉头。   其实他并不想得罪陆家,更不想得罪陆绪章,他只想好好做自己的事情,发展自己的事业,如果可以,他希望拉拢陆绪章,让他赏识自己。   甚至最开始,他也想拉拢孟砚青的,是孟砚青自己不识抬举。   可是现在,罗战松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对,陆绪章对孟砚青的回护有些过了,一般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男人对自己女人的占有欲,容不得其它男人染指一分一毫。   他越发皱紧了眉头,想着自己接下来的策略。   这时候,孙主任显然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他已经冷汗直流。   谁知道就在孙主任绝望的时候,陆绪章却又话锋一转,道:“不过今天开会大家都很辛苦,现在也不过是随口说句话,开开玩笑,我也是开开玩笑,很多事都没必要较真。”   孙主任赶紧点头,犹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对对对,开个玩笑,大家都是公仆,都是公仆,陆同志说得对!”   陆绪章淡淡地道:“话说回来,说这些也是为了我们的工作,首都饭店不是普通饭店,因为工作性质原因,这里年轻女同志确实相对多一些,但她们是国家的工作人员,不是可以随便让人评头论足的,孙主任觉得呢?”   孙主任此时哪还敢说什么,他知道这陆绪章今天是狠狠地对着自己下刀子,这些话万一传上去,那他的前途就完了,他只能点头称是。   谁知道陆绪章还没完:“前几年,康同志参加了联合国妇女大会,其中有一份公约叫做《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当时康同志也代表我们国家签字了。”   孙主任忙点头:“这事我知道,我也知道!妇女能顶半边天,首都饭店的女同志都是英雄!”   不过心里却明白,陆绪章为了打压自己,连康同志都抬出来了……   陆绪章:“我们也要准备争取筹办下一届妇女大会,现在,这里是对外招待的前锋阵地,也是我们的一个门户和脸面。”   他笑看着孙主任:“能不能争取成功,也得看大家展现出来的总体素养和风貌,是不是?”   孙主任已是冷汗直流:“陆同志说的是,我觉得尊重女同志的工作,这是我们的重中之重!”   陆绪章可真行!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他一棍子,给他缓口气提一提,再狠狠给他一棍子!   好在这时候,陆绪章终于放过他了,他笑望向两位老同志:“霍叔,陈叔,抱歉我有点偏离整题了,也让两位老同志久等了,现在说说正事。”   那霍老和陈老看了这么一出戏,也都明白了,大家哈哈笑着说:“绪章,你这脑子向来灵光,我们两个老骨头都过来了,我们都得被你安排得明明白白,你就说这事怎么干吧。”   陆绪章:“今天咱们既然过来了,那就当玩个游戏,来个画框寻宝,看看画框中到底能不能寻出来宝?”   于是他终于侧首,看向孟砚青:“孟同志,情况怎么样了?”   孟砚青:“我们罗同志带了人在查,那就请他们说说吧。”   一时搜罗的服务员过来汇报了,说是找了一番,只找到一些废纸,确实没看到什么名画。   那孙主任被陆绪章好一番扣帽子,心里自然怎么着都不得劲,现在听到这话,多少觉得捞回一点,便勉强笑着说:“那看来白折腾了,还真没什么物件啊……”   说着,他望向那两位老同志:“其实我们折腾一番倒是没什么,就是两位老同志,你二位受累了。”   陆绪章听这话,淡瞥了他一眼:“孙主任,敢问,你懂字画吗?”   孙主任一愣:“确实不太懂,这有什么问题?”   旁边那霍同志笑呵呵地看了眼陆绪章:“术业有专攻,咱们不是内行,就得虚心问专业人士,绪章既然要找,那总得让绪章看看。”   陈老同志也点头:“老字画,没好好裱,不懂这一行的,乍看还以为是废纸呢,这都是正常,那是不懂。”   孙主任:“……”   他咬牙无奈,行,他又给扣上一个不懂的帽子。   两位老同志这一说,其它人也都不敢轻易说话了,万一说了什么不合适的,那就是“不懂”。   罗战松从旁看着,眉头皱得更是死紧。   这陆绪章要手腕有手腕,要出身有出身,关键位置好能力高,自己如果能拉拢他,那该多好!怎么就让一个孟砚青沾了大便宜呢!   女人就是沾光,漂亮女人更沾光!   正想着,就听陆绪章道:“霍叔,陈叔,两位说笑了,其实今天在场还有一位,可是大行家,让她看这字画,比我强。”   大家听着,疑惑地看向他,字画大家?谁?   陆绪章却看向了孟砚青:“今天这些画框,不都是孟同志设法拦下的吗?孟同志有勇有谋,拦下这字画,那自然能从中挑出里面有价值的字画来。”   他这一说,大家都愣了,所有的人都看向孟砚青。   两位老同志更是瞬间瞪大眼睛,看着这个漂亮的女同志,之后探究的看了看陆续章,要知道大家都和陆家都是有些交情的,知道陆绪章的情况。   结果现在陆绪章在这种场合,光明正大提拔这个女同志,这里面必然有情况啊!   当下两位老同志眼睛顿时放光,炯炯有神地打量下陆绪章,再打量下孟砚青。   罗战松见此情景,心越发一沉,想着果然是了。   而首都饭店的其他人等,自然也都是诧异,谁也没想到陆绪章竟然这么看重孟砚青,这孟砚青看来是攀上高枝了。   一时也有人想起那个传闻,据说陆家的那位小公子,也就是陆绪章的独子,和孟砚青亲近的很,如今看来果然不假。   慧姐听到这话,却只觉得浑身冰冷。   冬日的第一场雪才刚下过,这冬雪都没有陆绪章的话带给她的冷。   曾经那个女人,那个被陆绪章捧在手心的女人,她精通字画,精通音律,她还懂几国语言,她什么都懂!   她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场景,却想起陆绪章在一些公开场合提起那个女人时,言语中掩不住的骄傲。   各种异样的猜测如同雪花一般向她袭来,她手脚几乎颤抖。   而旁边的秦彩娣,看着这个情景,有些不敢相信,她不明白为什么陆绪章竟然对孟砚青这么好,发生了什么吗?   就在所有人形形色色的目光中,孟砚青淡看了一眼陆绪章。   四目相对间,陆绪章笑了下,之后才对旁边的彭福禄:“彭总经理,请你找的几位字画鉴定老师,有回复了吗?”   彭福禄忙道:“派车去接了,路上呢,且等等吧。”   陆绪章颔首:“这就是了,请了几位专家来帮着把把关,孟同志,专家还没来,别让几位老同志空等着,你先看看吧。”   彭福禄忙笑着说:“那就有劳小孟了,没想到小孟还有这种本事呢!”   孟砚青就这么看了一场戏,如今轮到她了,她笑着和大家打了招呼,之后也就上前检查。   那里面大多都是废纸以及杂乱的破布,要想挑选并不容易。   不过好在孟砚青也是懂行的,她很快挑出一幅破纸来,道:“这件值得留一留,是个好东西。”   大家听了,看过去却见那就是破烂纸张而已,乌七八糟的。   就这?   陆绪章见此:“既然孟同志说了,那就保存起来吧。”   众人:……   彭福禄忙道:“说得是,那先好好收着。”   孟砚青陆续又找了两三样,都说是“不错”,可以收着的,众人只好先收起来,不过到底是心里疑惑,这真是值钱的东西吗?   她就那么随便挑,陆绪章没说话,这都叫什么事?   正想着,那位冯大师来了,冯大师是字画鉴定大师,业内顶尖的权威了,大家被服务员请过来。   当下几位领导也都起身相迎,和他们握手了。   冯大师已经白发苍苍,他颤巍巍地道:“字画呢?我听说你们首都饭店发现一些名贵字画?”   名贵字画?   众人心里都开始打小鼓了。   就这破纸,让人家这种老人家大冷天跑来?   彭福禄也有些不自在了,很没底气地道:“冯先生,您看,看看这几——”   他想说“几幅”,但又觉得,孟砚青挑出来的那几样,实在不能称作“幅”,这根本就是烂纸,怎么好意思叫“幅”呢,拿不出手去啊!   其它人等见此,也都有些忍不住,那些烂纸确实不上台面啊,结果现在可倒是好,还要堂而皇之拿过去给人家大师看。   孙主任从旁看着,很有些幸灾乐祸。   这陆绪章可真是很会为这个小姑娘撑腰,分明是要在警告众人,他是要罩着小姑娘的,可是这小姑娘什么眼力,挑的这叫什么玩意儿?   这不是丢人现眼吗,这下子,陆家也跟着丢人了!   那冯大师看到那几页破纸,顿时皱起眉头,小心地捡起来,仔细查看着。   他看着时,众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吭声。   在场众人,自然各揣心思,有人盼着能捡出宝来,有人为孟砚青着想,怕孟砚青出丑,当然也有人盼着孟砚青丢人现眼。   大家看着冯大师那神情,看着他眉头越皱越厉害,有人心提起来了,有人却暗暗开始幸灾乐祸了。   孙主任从旁,撇了撇嘴,看向孟砚青和陆绪章。   陆绪章手揣在兜里,闲散地欣赏着远处的雪景,而孟砚青竟然也悠闲地站在那里,   年轻女孩身形纤细,姿态优雅,实在别有一番风姿。   他冷笑一声,想着行,等着这孟砚青出丑吧!   谁知道就在这时,冯大师终于抬起头来,神情凝重地看向彭福禄:“这幅画,是从哪里得来的,是谁挑出来的?”   彭福禄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道:“这是从我们饭店画框里找出来的,当废纸垫着的,是这位……孟同志挑的。”   那冯大师听彭福禄一说,便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笑着走上前:“冯先生,是我挑的,你怎么看?”   冯大师盯着孟砚青:“你挑的?”   孟砚青颔首。   冯大师轻叹一声。   众人见此,心都提起来了,你老人家倒是说话啊!   冯大师叹了声后,才道:“没想到我竟有缘得见范先生的《百苦吟》!”   啊?   众人面面相觑,都疑惑,这是什么?   冯大师走上前,感激涕零:“小同志,好眼力,好眼力哪,这是亭林先生手抄的范承谟《百苦吟》,我不会认错!”   旁边彭福禄见此情景,自然是狂喜。   看来挖到宝了!   其实首都饭店不乏一些珍稀字画,但是今天又挖到新的,他自然高兴,当下忙上前求教。   冯大师才道:“你们知道亭林先生吧?”   众人茫然。   孟砚青解释道:“顾炎武先生,字亭林。”   冯大师赞叹地点头,之后道:“顾炎武先生举兵抗击清廷,曾说出‘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的千古名句,而范承谟,乃是投靠清廷的开国重臣范文程之子,曾经被反清志士囚禁五年,最后被绞杀,他在囚禁期间写出《百苦吟》。”   他叹道:“这《百苦吟》之奇妙,便在于,反清志士顾先生却抄录了清廷重臣在被囚禁之时的苦吟诗,是以这份手稿,也算是珍稀罕见,可以留给后人做一番笑谈了。”   众人听着,都茫然。   不懂,还是不懂。   你要说一个齐白石,大家都懂,但这么七拐八拐的,确实不懂。   不过人家是大师,人家觉得这个珍稀,那就肯定珍稀了吧。   众人在惊叹之余,也有人疑惑地看向孟砚青,这么偏门的东西,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怎么看出来的?   而那冯大师显然也是意外,他欣喜之下,又看了其它几件“烂纸”,之后更是惊喜连连。   “这是苏东坡的手书真迹哪!这原本应该是藏在皇宫里,后来趁乱被太监偷出来的,苏东坡真迹!”   啊?   苏东坡?   这个大家都懂,就连彭福禄都懂,顿时一个个精神起来,纷纷扒着去看。   谁知道这时候,那冯大师却又捧着一块破布颤抖着道:“这是宋代《五代卫贤盘车图》啊!这是宋画啊!”   他激动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上面还有王守仁先生的题跋,还有他的印,这这这——”   老先生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颤巍巍就要摔倒的样子。   旁边早有人小心地扶着,又给他端茶递水的。   冯大师情绪稍微平缓,之后激动得两眼放光,他看看彭福禄:“这都是稀世珍宝,稀世珍宝!”   彭福禄忙道:“好好好,稀世珍宝,我们一定好好保存着!”   冯大师再看向孟砚青。   他激动地再次握住孟砚青的手:“小同志,小同志,了不得,人才哪,你这么年轻,你竟然挑出这些来,你——”   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指着孟砚青,对彭福禄道:“这是人才,这眼力好,你们首都饭店藏龙卧虎,还有这等人才。”   彭福禄听得心花怒放:“过奖了过奖了,随便挑挑,其实这些本来是要扔了的,多亏了这位小同志,她非要留下,说里面有东西!当时我不在,结果我们这小同志力挽狂澜,直接就自己做主留下了,这可不,挑出这么多好物件来。”   他哈哈一笑,对孟砚青道:“小孟哪,有魄力,你做事就是有魄力,这可是立大功了!”   旁边几个老同志见了,也都是惊讶,惊讶之余自然是佩服,一时大家夸赞连连,纷纷表示这小孟同志好眼力。   王招娣几个见此情景,自然是与有荣焉,高兴!   罗战松见所有的人都在夸孟砚青,眼看着这孟砚青是出了大风头,心里自然不痛快。   他扫了一眼王招娣几个,心里更加不痛快了,这本来应该是仰慕自己的,怎么现在活生生被一个女人抢走了?   旁边孙主任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他皱眉,想了想,试探着说:“不是说,有苦藤大师的画吗,那苦藤大师,没了?”   他这一说,大家全都看向他,皱眉,不屑。   人家小孟同志找出这么几幅名画,那功劳很大了,你还非得揪着苦藤大师说事?   一看就是小肚鸡肠。   冯大师:“还有苦藤大师的画?在哪儿?”   他和苦藤大师是至交好友,自然感兴趣。   罗战松听着,也暗暗来了兴致,这孟砚青出风头太厉害了,总算让她也稍微出点错了。   旁边李明娟秦彩娣,更是竖着耳朵听,她们事恨不得孟砚青丢人一下呢!   孟砚青听了这话,道:“苦藤大师的画,不是被你收起来了吗?”   罗战松:“我?收起来?”   孟砚青颔首。   于是,冯大师,两位老同志,以及在场所有的人,全都看向罗战松。   罗战松的心咯噔一声,他感觉孟砚青在给他挖坑。   但是他不懂,他也不知道她挖的什么坑,只能硬着头皮道:“孟同志,我也不懂这些,你就别给我打哑谜了,我怎么收起来了?”   孟砚青指了指他脚底下:“那不是吗?”   罗战松微惊。   一群人全都看向罗战松脚底下,却见他脚边一堆的烂纸片,那是刚刚他带着人挑物件时扔掉的。   罗战松顿时僵住,他在众人的目光中,艰难地看向自己的脚,看向那一堆烂纸。   所以,苦藤大师的画,在这里?   他——   他现在感觉自己的两只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不会走路了。   他生怕踩到什么。   冯大师盯着他脚底下,就那么盯着。   突然,他一步上前,命令道:“别动!你可别糟蹋好东西!”   罗战松吓傻了,脸色惨白,他一动都不敢动。   大家全都在盯着他脚跟地下,他脑子里木木的,竟然转出一个念头:上次刷鞋是什么时候?   冯大师走到他脚底下,弯腰,一把从他脚后跟那里拾起来一片皱巴巴的纸,之后小心翼翼地铺展开。   “这就是了,这就是了!这就是苦藤大师的真迹!”   他激动地这么道。   罗战松整个人身子发虚,差点歪在那里。   这都什么狗屁名画哪! 第59章 尴尬的场面   孟砚青收拾好东西出去东楼大厅,谁知道刚下台阶,就看到了宁助理。   宁助理上前,礼貌地笑着:“孟小姐。”   孟砚青:“嗯?”   宁助理客气地笑着道:“陆同志说让你等等,他马上回来。”   孟砚青:“有事吗?”   宁助理面对孟砚青还是很怵头。   陆绪章说的那句“听她的没错”,更是让他心惊。   陆绪章什么人哪,他亲爹的话他都不见得听,但是现在面对这么一个小姑娘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可见这个小姑娘在他心目中地位之高。   不过孟砚青确实气场很强大,在某些方面气质和陆绪章很像。   陆绪章平时宽容温煦的性子,让人如沐春风,但是做事狠起来可以六亲不认,也很有手段。   此时面对孟砚青,他只能硬着头皮笑道:“这是陆同志留给你的,让你看看。”   说着,递过来一张便笺。   这是饭店会议厅的便笺,上面是陆绪章龙飞凤舞的字迹:法步干荻省新运来的大蜗牛,不想尝尝吗?   孟砚青神情便顿住了。   本来无论陆绪章说什么,她都不会搭理的。   前夫温暖的友情之手,伸了就伸了,不需要客气,更不要还人情。   但是现在,这法步干荻省新运来的大蜗牛,却是让她心动。   想想她多么可怜,上一次吃到是什么,很多年前了吧?   别说飘着的这些年,就是以前活着的时候,因为大陆形势等种种原因,她哪有机会尝到这个?   孟砚青看着那几个字,便有些纠结。   去的话,显得很没骨气没格调,白白如了他的意。   不去的话,就此错过,太可惜了。   虽说她以后有的是机会,美味佳肴总不会缺了,但至少现在,是想吃都吃不到的。   旁边宁助理不敢说什么,只恭敬地陪着笑。   孟砚青对着那字条纠结了三十秒,终于颔首:“好。”   管它什么骨气不骨气的,反正先吃了再说。   以后就算她能吃一百次法式大餐,错过了这顿,她今晚上不是白白难受?   当下她跟着宁助理,绕过另一处小路,从首都饭店后门出去,果然见那里停着一辆红旗轿车,正是陆绪章的。   宁助理看四处没人,忙帮孟砚青开了车门,让她上车了。   孟砚青看宁助理那样,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偷情的。   司机是安分的,也不会多问,早得了吩咐,从巷子里绕出来往前开,没多久便汇入长安大街,之后略停在新华书店旁,陆绪章便上车了。   天冷了,到了这会儿更是冷飕飕的,他一上来便带了几分寒凉气。   孟砚青拧眉,低声埋怨:“就跟做贼一样!”   陆绪章苦笑:“那两位老同志是长辈,我当然得陪着,送他们离开后,我寻了机会在这里等着。”   孟砚青叹:“没办法,陆大服务员得尽职尽责。”   陆绪章听这话,哑然失笑:“你还拿我寻开心,我还不是为了你吗?”   孟砚青轻哼:“我可一点不领情。”   陆绪章:“你这种没良心的,要是能领情那才怪了呢。”   他挑眉:“你是不是本来打算不搭理我,结果一看到大蜗牛就动心了。”   孟砚青便笑:“反正我要吃。”   陆绪章眼神只有四个字:果然如此。   孟砚青想起当时他的话:“你说,这下子你怎么收场?”   区区一个孙主任,陆绪章会给人扣帽子,打得那孙主任无还手之力,孙主任肯定不敢告状,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可今天场上那两位老同志可是和她家公公有些交情的,肯定能说上话,回头和陆老爷子一说,老爷子必然对她感兴趣,后面的事不一定怎么着了。   陆绪章听着,看她一眼,道:“你太招摇了,这么折腾下去我也不放心。”   孟砚青听着,自然明白,他今天故意的,来这么一遭,以后谁要对付她,怎么都得看陆家面子,说白了她就是被陆家护着的人了。   孟砚青:“那父亲那里呢?”   陆绪章拧眉:“管他呢。”   孟砚青诧异:“管他呢?”   也才十年时间,这父子关系到底发生了什么,陆绪章竟然来了一句“管他呢”。   陆家那可是正经传统优良尊老爱幼好人家!   陆绪章笑道:“我会和他谈谈,解释下,把这件事说过去,你不用担心,不会给你造成什么压力,他也不会找你。”   孟砚青小心地道:“你确定?”   陆绪章:“前些天,我误以为亭笈谈对象了。”   孟砚青狐疑看他:“然后?”   该不会把她怀疑上了吧?   陆绪章:“老爷子说了,那是孩子的自由,人家要谈就谈,我不该管。”   孟砚青:“所以?”   陆绪章挑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既然劝我不要管我儿子,那我也劝他不要管他儿子。”   孟砚青默了片刻,便忍不住笑起来,他可真行!   一时想起那天看到的陆老爷子背影:“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现在身体看着倒也硬朗。”   陆绪章颔首:“是,还好,只是自从母亲去世后,他也不太爱管事了,活得比较随意。”   孟砚青想起陆母,一时心里自然不是滋味,老人家就这么走了,见不到了。   她叹了声:“那你没事多带着亭笈过去东交民巷,多陪陪他老人家。”   陆绪章:“我知道,尽量吧。”   他安慰道:“其实有绍生玉芙,还有载德,都经常带着儿女过去走动,所以也还好,老人跟前挺热闹的。”   陆绪章有两弟一妹,妹妹是陆玉芙,嫁的秦家秦绍生,两个弟弟一个是陆载德,一个是陆承志。   陆玉芙只比孟砚青小一岁,那时候两个人经常一起玩,不过也经常斗心眼,关系时好时坏。   至于两个弟弟,陆承志是陆家少有的豪放性子,从军了,陆载德那时候还在外语学院读书。   孟砚青记忆中的他们还是青涩的模样,如今少不得问问各人情况。   陆绪章也就把大家情况说给她听。   孟砚青:“不错,他们如今都很优秀,前途无量。”   陆绪章颔首:“是。”   他顿了顿,才道:“所以呢,其实有没有我仿佛也不是那么要紧,我也会觉得好受一些。”   孟砚青一听,马上道:“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有你没你?”   陆绪章便笑了,声音略有些哑:“随口说说而已。”   孟砚青拧眉,不太苟同地道:“怎么感觉你一幅心如死灰的样子呢,不像你啊!”   陆绪章笑道:“可能年纪大了吧,再过八年那就是不惑之年了。”   孟砚青:“哪能这么说呢,你三十出头,风华正茂正当时,正该不负韶华不负己。”   陆绪章略默了片刻,才笑看向孟砚青:“之前是谁说我年纪大了马上就老了?”   孟砚青:“……小心眼,真能记恨。”   一时司机把车子开到了王府井一带,停了下来,陆绪章下车帮孟砚青开了车门,这才带着她过去,走过一处青砖胡同,来到了一处四合院前。   却见那四合院是老式格局,绕过迎门墙,便见四合院天棚还没撤去,摆着大鱼缸,正屋廊檐下挂着鸟笼子,窗户前一棵石榴树。   他们一进去,便被迎了进去,到了一处包厢,是朝东包厢,里面摆设倒也雅致,只是中国味浓郁。   孟砚青怀疑地看他:“你逗我玩呢?”   来这里吃法式西餐?等下可别上来一只北京烤鸭再来几份京酱肉丝!   陆绪章:“你什么时候耐性这么差了?”   孟砚青很勉强:“好吧。”   陆绪章叹:“请你吃好吃的,还得哄着你来。”   孟砚青:“不然呢,大不了我不吃了!”   陆绪章看她一眼,眉眼无奈:“你算是吃定我了,放心好了,坑谁都不坑你。”   说话间,菜很快上来了,第一道却不是红酒焖大蜗牛,而是法式烩牛脑,那牛脑血丝剔得干净,没半点腥味,火候也刚刚好,吃到口中滑溶温润,又有脑花特有的清香。   孟砚青很是满意:“这厨艺很不错啊!”   陆绪章笑了:“人家这大厨师从法国名厨,手艺还是到家的,如果不是做得地道,我也不敢把你叫来,不然还不是被你埋汰?”   很快那法式红酒焖蜗牛也上来了,是装在瓷碗中的,闻着有红酒的清香,孟砚青尝过后,实在香嫩可口。   她满足地叹道:“真是难得哪!”   要知道,这大蜗牛是特特从法国运来的,蜗牛是遇盐则化的稀罕物,所以只能是将鲜活大蜗牛装起来走空运。   法国到中国路途遥远,这一路上能存活的只怕不多,所以这道红酒焖蜗牛,吃得就是一个鲜,吃得就是一个稀罕。   这么简单一道菜,在当今世道来说,也算是稀世珍馐了。   陆绪章看着孟砚青那满足的样子,笑道:“所以你就知道了,你的前夫是不会坑你的,他对你最好了。”   孟砚青:“勉强过得去吧。”   陆绪章挑眉,很没办法地看她:“得你一句夸可真不容易。”   *   吃过饭后,陆绪章送她回去,红旗轿车开到长安街附近,孟砚青便让他停下了:“太招摇,这一段走回去就是了。”   陆绪章:“这不是怕你累嘛。”   孟砚青笑:“我现在可是一点不娇气!”   陆绪章见此,便陪着孟砚青下车,徒步穿过长安街,从首都饭店旁边那条巷子过去她那胡同。   走到一半时候,陆绪章突然道:“等下,我检查下。”   孟砚青:“什么?”   陆绪章却撩起大衣摆,之后蹲了下来。   胡同里路灯昏暗,她看不太清楚,正要问,却觉他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踝。   他的手温暖有力,孟砚青有些痒:“干嘛……”   陆绪章:“总觉得你走路有点不对。”   孟砚青听着,便明白了,他还真是心细如发:“没什么,就是当时半高跟鞋上有个钉子不知道怎么松动了,但也没大问题,我回头换鞋就好了。”   陆绪章:“我检查下。”   说着,他让她扶着他的肩膀,要帮她脱了鞋子。   孟砚青不肯。   陆绪章:“别动,我给你看看。”   孟砚青:“才不要呢!”   朦胧夜色中,蹲在地上的陆绪章抬眸:“嗯?为什么不要?”   孟砚青咬唇,别扭地轻哼:“走了一天了,万一出汗有味儿呢……”   哪怕有一点点味道,被他闻到,也感觉怪怪的。   这是她无法接受的!   陆绪章神情顿了下,明白她的心思,便笑出声。   孟砚青羞恼成怒,便顺势伸手捏他耳朵:“不许笑,敢笑我,我就生你气了!”   陆绪章顺势捉住她的手,起身:“那我背你吧。”   孟砚青:“哪那么多事,不用了……”   其实她觉得还好,如果真难受,她就让他司机把车子开过来了。   陆绪章不由分说:“来,背你。”   孟砚青拒绝:“不行,我现在清清白白,我们要保持距离。”   她补充说:“我还打算谈个对象呢。”   胡同幽深,夜色朦胧,陆绪章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看了片刻,之后突然笑了:“砚青,你想找一个老古板老封建吗?”   孟砚青:“嗯?”   陆绪章:“我一直都觉得,你应该找一个谈谈,享受下青春,我从来没反对你找对象,你不用把这句话贴到脑门上时刻提醒我。”   孟砚青:“我这是提醒自己行了吧?”   陆绪章:“哦,为什么需要提醒?因为你要为以后的对象保持清白,所以要讲究男女授受不亲,都不让我背了?”   孟砚青:“那倒也不是,我只是想和你划清界限。”   陆绪章却是道:“如果一个男人因为你在特殊情况下被其他男人背了,以至于为此不高兴,说明这个男人是气量狭小的男人,封建思想大男人主义,这种男人不值得你多看一眼。”   虽然孟砚青觉得他就是想说服自己,不过她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陆绪章伸出手:“不要去想男女之别,你不方便,我只是让你不那么难受,有什么问题吗?小时候,我没背过你吗?”   孟砚青:“好吧……”   于是她让他背了。   他平时总是西装革履,看着身形颀长,略偏削瘦,不过如今被他背着就会发现,他肩膀还是很宽阔的,也足够有力道。   趴在他背上就很踏实,很有安全感。   她抬手,触碰到他的围巾,柔软的格子围巾在这冬夜中有沁凉之感。   她便轻轻环住了他的脖子。   他背着她,走在胡同里,脚步很慢。   孟砚青:“我是不是很沉,你这样累吗?”   陆绪章:“还好。”   孟砚青分析了下:“其实仔细想想,你现在年纪也不算太大,勉强也算身强力壮,而我身形纤细,轻若羽毛,确实应该不累。”   身形纤细,轻若羽毛…   她永远不会忘记顺嘴夸她自己几句。   陆绪章笑道:“我可真难。”   孟砚青:“怎么难?”   陆绪章长叹:“今天我出门时候,还想起小时候你对我说的话,就是你送我那对玛瑙袖扣,当时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   他这一说,孟砚青便想起来了。   陆绪章不无幽怨地道:“以前你嫌我比你矮,比你小,现在你倒是嫌我年纪大。”   孟砚青微怔,之后便趴在他肩头闷笑出声。   八九岁时,她长得快,比同龄的陆绪章要高半头,她便拿这个打趣他。   当然后来到了十二三岁,陆绪章开始抽条,那个子蹭蹭蹭,她追也追不上了。   不过不管怎么着,反正就是嫌弃。   陆绪章:“你还笑!”   孟砚青笑着咬唇:“就嫌你老!”   陆绪章:“再不说点好听的,直接把你摔一边。”   孟砚青便越发搂住了他,还把脸埋在他肩窝里:“那你也得一起摔。”   女性特有的馨香将陆绪章包融,他望着前方狭窄的胡同,那木头电线杆子形单影只地立着,发出孤零零的一道光。   他想起了许多夜晚,想起了十年来的种种。   他哪能想到,有一天,他会背着她,背着这个充满温暖柔软的她,就这么送她回家。   这时候孟砚青也没说话,她懒懒地靠在他肩头,搂着他。   陆绪章想说话,但是又怕打破这一刻难得的默契和温存。   他开始觉得这条路太短,恨不得就这么走一辈子。   不过他终究开口:“砚青,我们重新开始,这样不好吗?”   沁凉的夜色中,他的声音有些哑。   孟砚青微合着眼,趴在他肩头。   她其实知道他会这么说,一切意料之中。   她默了好久,才低声说:“不好。”   陆绪章:“你真的不再喜欢我了,是吗?”   他的声音很低,有些落寞,像是冰雪簌簌飘落。   孟砚青的额抵着他的肩:“我觉得我们两个更适合发展亲情友情,比如现在,发展下叔侄情,或者父女情,那不是挺好的?”   她笑道:“你不想要个女儿吗?”   陆绪章便顿住脚步。   孟砚青:“嗯?”   陆绪章声音毫无情绪:“孟砚青,我真想把你扔沟里。”   孟砚青笑道:“你就是不甘心而已。”   陆绪章嘲讽:“你又知道了?”   孟砚青:“不然呢?”   陆绪章却没说话,他静默地看着前方的灯光:“那我们来一个约定吧?”   孟砚青狐疑,她直觉这男人要给她挖坑:“什么约定?”   陆绪章重新迈步往前走,走得很慢。   他一边走一边道:“你可以谈一次恋爱,享受下你想要的青春啊浪漫啊,谈过后,如果你觉得那个男人不合适走入婚姻,那就回来重新和我在一起,我这前夫张开温暖的怀抱等着你,怎么样?”   孟砚青:“你就是给我挖坑!”   陆绪章苦心婆口:“也是为了你好,如果没有特别好的,我不是你最好的选择吗?你说这个世上还有谁像我这么合你心意?我们到底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不比那些毛躁小子或者什么陌生人来得强?”   孟砚青默了默,便笑出声:“你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吗,都摆出来我听听吧。”   陆绪章:“你重新嫁给我,连孩子都不用生了,看,我们亭笈都是现成半大的,不用生不用养,你如果和别的男人结婚,你不是还得生?或者你只能让对方接受国外的什么丁克主义了,那你就得和对方提前说好,这也挺麻烦的。”   孟砚青若有所思:“好像有道理!”   陆绪章又道:“而且我还可以带你吃香喝辣,你现在找一个男人,就算有钱,对方也未必能带你吃地道的法国红酒焖大蜗牛吧。”   毕竟那不是钱能办到的。   孟砚青:“可是我不嫁给你,你不一样带我去吃嘛!”   陆绪章:“…………”   她笑,他却是闷闷的,半晌不想说话。   孟砚青便哄着他道:“别生气了嘛,我又不是不让你找,你也可以多试试,找年轻漂亮的,反正喜欢你的女人很多,去谈恋爱吧我支持你!”   陆绪章很是气鼓鼓的:“孟砚青,你再说下去我就真生气了。”   孟砚青:“你气性还挺大的。”   陆绪章:“你认真考虑下我的建议吧,这对你有什么坏处吗?”   孟砚青想了想:“我重活一世,不潇洒一回对不起我自己,才谈一个哪行呢!总得多试几个吧?”   陆绪章拧眉,勉强道:“那就两个?”   孟砚青:“才两个?我至少要谈三个!”   陆绪章:“真贪心。”   孟砚青:“我想尝试下不同风格的男人。”   陆绪章:“……”   还不同风格的男人!   孟砚青:“要多尝试,才知道自己最适合什么样的,反正一个不行试两个,也许我就会发现,那就是我的天长地久呢!”   不过他深吸口气,到底是道:“那就说定了,你可以谈三个,如果这三个都不合适,那我们重新在一起。”   孟砚青:“行,不过也未必三个啊,也许我谈了第一个就觉得特别合适,我们就比翼双飞永远在一起了。”   陆绪章咬牙:“可以。”   彼此达成一致,孟砚青觉的不错,这样勉强够本了。   孟砚青:“你也不用说什么等着我,我也没让你等着,你继续多看看就是了。”   陆绪章忙道:“我明白我明白,你不用有什么压力,随你。”   一时又道:“可是现在首都饭店有什么好的吗,没合适的吧,要不要我帮你介绍?”   孟砚青却一眼看穿:“才不要呢,我干嘛让你帮我介绍!你肯定不给我介绍好的,你就想敷衍我!”   陆绪章闷声道:“那你找个找什么样的?”   孟砚青想了想:“我也不知道,看眼缘吧,主要还是得年轻好看。”   陆绪章:“哦。”   孟砚青:“得会哄我高兴,要细心温柔。”   陆绪章提议:“我觉得还得会做菜,不然总不能一直吃食堂吧。”   孟砚青:”有道理。”   陆绪章又提议:“也不能太穷,你肯定不希望找吃软饭的吧?”   孟砚青:“那当然了!”   陆绪章又又提议:“父母得识大体,要视你如己出,你哪受得了恶毒公婆的气。”   他叹了声:“也没什么,到时候前夫帮你撑腰。”   孟砚青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不过她又觉得哪儿不对:“哎呀,你别给我提要求了,你这样提来提去,我都没法找了!”   陆绪章让步:“行行行,我不说了,你自己慢慢找,别太差就行。”   孟砚青:“我眼光哪有那么差,再说还有你在这里托着呢,太次的我也瞧不上。”   陆绪章:“就那个罗战松那样的,可千万离远点吧,我看到他我就膈应。”   孟砚青笑起来:“烦他就对了,回头给他使个绊子,把他往死里整!”   陆绪章:“他怎么得罪你了?”   孟砚青:“觊觎我美貌,这个理由可以吗?”   陆绪章一本正经地道:“这个理由太够了,好,必须往死里整!”   孟砚青越发笑起来,这么说着,孟砚青倒是想起一桩事,道:“对了,以前咱们家隔壁宁家那小姑娘,宁碧梧,你熟吗?”   陆绪章:“我这整天忙得不着家,自己儿子都见不着几次,更别说人家隔壁孩子了。”   孟砚青叹了声:“说起来,当时你肯定希望我生一个女儿,是不是?可惜咱们只有个儿子。”   陆绪章:“用不着可惜,我已经自我安慰过,养个儿子还是比养一条狗强。”   孟砚青听这话,便抬手惩罚式地捏了他胳膊:“不要埋汰我儿子。”   陆绪章:“好好好,我们儿子天下第一,世上最好。”   孟砚青便笑道:“其实我是想说,碧梧这小姑娘不错,以后有机会可以让她给你当干女儿。”   陆绪章显然没听明白:“什么?”   孟砚青:“我是说以后,让她当你干女儿,有什么事,你多关照着她。”   陆绪章疑惑了:“你怎么突然对她这么好了?”   孟砚青:“不行吗?”   陆绪章神情微顿,狐疑:“总不能你在外面偷偷生的,现在竟然想让我领回家——”   孟砚青下狠劲儿拧他:“瞎说什么!”   陆绪章疼得发出“嘶——”的声音。   孟砚青:“活该!”   陆绪章闷闷的,有些委屈:“下次拧的时候轻点吧……”   孟砚青:“原来你还想有下次?”   陆绪章收敛了语气,正经起来:“别人家的孩子,好好的,怎么突然让我认她当干女儿?”   孟砚青:“有些事,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陆绪章听着,停下脚步,有些无奈:“你都不和我提。”   孟砚青便拍了拍他的脸:“反正你听我的就是了,乖乖的。”   陆绪章:“这碧梧小姑娘倒是挺可爱的,就是爱打小报告,我有点消受不起这女儿。”   孟砚青:“告什么状?”   陆绪章便把宁碧梧告状陆亭笈的事说了,把孟砚青逗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这宁碧梧到底年纪小,小报告打得有点过了,她哪里知道陆绪章这人看着公正清明,其实是个护短的!   孟砚青:“那还是算了吧,你这小心眼,活该你没女儿!”   陆绪章:“没办法,十四年前,我已经断绝了女儿梦!这辈子再也不想要孩子了!”   两个人这么说笑着,突然间,陆绪章的动作顿住。   他看到了前面胡同口站着的男人。   是叶鸣弦。   他站在胡同口的槐树下,静默地看着这两个人。    第60章 谁更新鲜?   突然看到叶鸣弦,孟砚青怔了下,她有瞬间的尴尬。   不过还是很快抿起一个非常得体的笑容,冲叶鸣弦打招呼:“鸣弦,你怎么在这里?”   她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还趴在陆绪章肩头。   她便挣扎着要下来。   谁知道陆绪章有力的大手却紧托住她,不让她下。   她无奈,便想掐他,谁知道陆绪章却是仿佛毫无察觉,人家一点不疼的样子。   孟砚青咬牙低声说:“放我下来!”   陆绪章没说话,背着孟砚青,淡看着叶鸣弦。   叶鸣弦就这么看着这两个人。   视线交锋间,两个男人都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敌意。   上次相见是什么时候,是孟砚青去世时候,开了追悼会,叶鸣弦匆忙自国外归来,却没有见到孟砚青最后一面。   悲痛之下,他激烈谴责了陆绪章,数年友谊就此断裂。   之后十年时间,两个人再不相见,便是偶尔在一些场合遇到了,也都不会正眼看对方一眼。   谁能想到,如今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偏生那个十年前逝世的人,就在眼前,就那么被陆绪章背着。   而就在这四目相对间,彼此也都明白,对方是知道那个惊天秘密的,那个关于孟砚青的秘密。   于是猜测,酸涩,全都涌上来。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竟对他依然这么信任?   夜晚的胡同静谧,月光下,两个男人的视线交锋间,百般滋味在心头,各自心思起伏。   孟砚青只觉得尴尬,尴尬得无以复加,偏偏这陆绪章就是死活不把她放下来!   她就这么在他背上扭着扭着也不像话,太不雅观了吧!   就在这几乎凝滞的一刻,叶鸣弦竟然笑了。   他笑着上前一步,却是开口道:“绪章,好久不见,你送砚青回来的?砚青怎么了?脚不舒服?”   一句话,把那些过往那些猜忌那些疑惑全都压下。   好一个云淡风轻,好一个下台阶!   孟砚青便也顺着道:“是,今天半高跟鞋里面好像有个钉子松动了,不舒服。正好遇上绪章了,他便背我回来。”   说着,她对绪章说:“绪章你放下我,到家了。”   陆绪章当然不想放下,不过她都这么说了,陆绪章也就放了。   放下后,他很自然地扶住她的细腰,温声道:“小心些,先进家门吧。”   孟砚青直接把他推开了:“其实没事,不用扶着了。”   她不再搭理陆绪章了,笑着和叶鸣弦打招呼:“鸣弦,你怎么在这里?是来找我的吗,有什么事?”   叶鸣弦便温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事,你上次说起你学那些数理化的进度问题,我想问问有什么难处,如果有什么问题,我回头帮你解答下。”   他看了眼陆绪章,有些无奈地笑了下,温声道:“不过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我先回去了,改日吧。”   说完,他迈步就要走。   陆绪章一听这话,那视线凉凉地射向叶鸣弦。   真能装。   欲擒故纵罢了,这种小把戏也好意思施展?   孟砚青却笑对陆绪章道:“绪章,谢谢你送我回来,天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陆绪章眼底的凉瞬间化为涩:“哦?”   用完就扔?   孟砚青眼神淡淡的:“不然呢?”   陆绪章控诉:无情无义。   孟砚青轻笑,用唇形吐出一个“三”。   陆绪章神情微僵,之后看看叶鸣弦,顿时那眼神便微妙起来。   这算是……第一个?   *   孟砚青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反正这两个男人都表示要进屋坐坐,两个男人都非常客气有礼的样子,且都不走的样子。   于是她就只好请他们进屋“坐坐”了。   客厅里只有一把椅子。   孟砚青正要说什么,陆绪章已经客气地笑着对叶鸣弦道:“鸣弦,你坐,别客气。”   说着,他又对孟砚青道:“你先陪着鸣弦说话,我去沏茶。”   他两句话就把自己当成了男主人。   孟砚青自然明白他的用意,道:“好,绪章,麻烦你了。”   陆绪章挑眉。   孟砚青:“怎么,还不去?”   陆绪章没理她,只是笑望向叶鸣弦:“鸣弦,你们先说话。”   说完,他便出去了。   待到陆绪章出去了,叶鸣弦才笑看着孟砚青:“这是重续前缘?”   孟砚青无奈地道:“哪有,他自己开心就好。”   叶鸣弦笑吟吟地看了眼窗外:“我今天来得不是时候。”   孟砚青:“鸣弦,别这么说,他就瞎胡闹而已。”   叶鸣弦望着孟砚青,有些委婉地道:“其实我这次过来,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着你学习过程中有什么难处,我好帮着解决下,如果这样不合适,引起绪章什么误会,那我以后会注意。”   孟砚青听这话,便道:“鸣弦,你别这么说,和他没什么关系,你不用顾忌这些。”   叶鸣弦无奈苦笑:“我怕他误会。”   孟砚青神情一顿。   这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省事的主儿,心眼有八百个。   正人君子也很会玩心眼。   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当下便笑着道:“鸣弦,都是正常交往,以我们过去的友情,他能有什么误会呢。”   她这句话,四两拨千斤,直接定义了她和叶鸣弦之间是友情。   至于陆绪章和她的关系,提都没提。   叶鸣弦试探的打算落了空,微颔首:“那倒是。”   孟砚青:“其实我和绪章之间——”   她顿了顿。   叶鸣弦的视线马上扫过来。   她自然心知肚明。   这两个男人性子不同,但在这点上还真像。   于是她笑着道:“我和他是不太可能了。”   叶鸣弦听这话,眼底瞬间有情绪涌动,不过神情却是不动:“哦,为什么?”   孟砚青叹道:“也没什么,重活一世,我总得找点新鲜的,他年纪大了,我觉得没什么意思。”   叶鸣弦怔了下。   年纪大了?   孟砚青解释道:“他现在对我还有些想法,不过我觉得也就是昔日的不甘心罢了,毕竟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她轻描淡写几句,叶鸣弦神情异样,一直没吭声。   都是绝顶聪明人,自然明白她说这话的用意。   明说陆绪章,直接说他。   她拒绝了就是拒绝了,绝对不给你留余地,连吊着你都懒得。   孟砚青就是孟砚青,永远都这么绝情。   他这么想着,就听孟砚青继续道:“不过我们到底认识这么多年,就算没有爱情,没有夫妻之情,也有从小一块长大的情谊,再说还有亭笈在,相处还是应该好好相处。”   叶鸣弦总算找回自己声音,微点头,道:“是,绪章一个人照顾亭笈,又要忙于事业,他这些年也不容易,况且他对你也是尽了本分。”   孟砚青颔首,含糊地道:“嗯。”   叶鸣弦:“如今绪章仕途大好,之前我在科委,还听到上级领导提起他,都是交口称赞。”   孟砚青:“他啊,勉强凑合吧,你也知道他的德性,能收敛性子干点正经事就不容易了。”   这么说着,陆绪章回来了。   他推门进来,便看到这两位聊得挺欢。   他笑着说:“砚青,你也不提醒下我,这厨房就没火。”   没火,也没水。   孟砚青以无法形容的眼神扫他一眼,装模作样去沏茶,最后空手回来,还能赖她?   家里哪有茶啊!   他又不是不知道!   叶鸣弦便起身:“砚青才搬家过来,这里缺少家什也是正常的,正好我有个美国带回来的热水壶,是用电的,很方便,明天我拿过来吧。是全新的,我放着也没用,我那里房子小,没地儿放,拿你这里你正好充分利用了。”   孟砚青正要拒绝,陆绪章道:“那先谢过了,正好,我和砚青都喜欢喝茶,你真是急我们所需。”   孟砚青顿时一个眼神扫过去:“和你也没大关系吧?”   叶鸣弦却很无所谓地笑道:“没什么,我也好久没和绪章坐下来一起聊了,改天有时间我来拜访,正好我们三个一起品茶,我带水壶,就麻烦绪章带些好茶来了。”   陆绪章唇边浮现冷笑,他倒是很能反客为主。   当下他淡声道:“那是自然,改天我给你打电话,约下时间吧。”   叶鸣弦当即起身就要告辞,孟砚青见此,也不愿意厚此薄彼,便对陆绪章道:“绪章,天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吧。”   陆绪章听这话,便用不甘心的眼神瞥了一眼孟砚青。   孟砚青并不退让:“毕竟我现在是单身,又很年轻,天晚了,你们留在这里不太合适吧?”   她淡淡地道:“还是说,你们留下,我走?”   这话一出,叶鸣弦的表情就很耐人寻味地看向陆绪章。   陆绪章笑:“说得是,鸣弦,我们走吧,来,一起走。”   *   孟砚青把他们送出大门后,客气话没多说,直接关门了。   她的态度如此明白:你们两个,我都没兴趣。   月光下,胡同里,被赶出家门的陆绪章和叶鸣弦并肩走着。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孟砚青不在,陆绪章连装客气都懒得,直接了当地问。   “你呢?”   叶鸣弦不答反问。   “反正比你早吧。”   陆绪章笑道:“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况且还有亭笈在,这就是间接血缘羁绊。”   叶鸣弦淡声嘲讽:“我看她只是想要儿子吧。”   陆绪章:“那她要的也是我儿子,不是别人的儿子。”   叶鸣弦瞥了他一眼:“你觉得自己很有优越感?”   陆绪章:“我在她心里,总归和别人不一样      吧。”   叶鸣弦:“对,你们不一样,毕竟你们几年夫妻,还有一个孩子。”   陆绪章:“你知道就好。”   叶鸣弦却忽而笑了,他用很轻的声音道:“可是我很好奇,她当年嫁给你,婚姻幸福,家庭美满。如今重活一世,她竟然怎么也不愿意回头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陆绪章瞬间被点中七寸。   叶鸣弦拿出棉手套,从容戴上,之后看向陆绪章:“虽然她现在也拒绝了我,不过没关系,对她来说,我总归是新鲜的,还是可能试试的,而你,她已经吃腻了。”   陆绪章冷笑,反唇相讥:“可她当年到底选了我,没选你。你说,当年你年纪轻轻意气风发,她都不想选你,如今你都三十四高龄了,凭什么认为你用你那残存的一点男色能吸引她?”   他挑眉:“新鲜?哦,也对,你喜欢吃腊肉,哪怕风干了,你也要说一句,新鲜腊肉好滋味。”   叶鸣弦当即沉下脸:“你以为自己年轻吗?”   陆绪章:“是啊,不年轻了,我都当父亲的人了,儿子都十四岁了,哪能年轻,反正一个年纪就要有一个年纪的样子,儿子大了我还装嫩那也不像样吧。”   还是那句,我有儿子你没有!我年纪大了我有儿子,你没有!我有儿子我可以放心老了!   叶鸣弦好笑:“绪章,你以为她当年真喜欢你吗?要不是她怀孕了她根本不会嫁给你!”   陆绪章:“所以你什么意思,她当年瞎了眼,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你在质疑她的决定?你以为怀孕之前不需要做点什么吗?”   叶鸣弦一时无言以对,这话题他没法继续。   陆绪章:“说实话,不要怪她不给你机会,你陪她爬了城墙摘了酸枣,可她最后还不是选我?说明她到底觉得和我在一起更合适。”   他淡淡地道:“鸣弦,怎么哄她高兴,这是我七岁开始的童子功,你还是差远了。”   叶鸣弦挑眉,打量着陆绪章,半晌,突然笑了。   他望着前方的路灯,道:“绪章,我记得你年少时便通读哲学著作?”   陆绪章:“嗯?”   叶鸣弦:“你应该很清楚,人和事物都是会变化的,你永远无法踏入同一条河流。”   他侧首,看着陆绪章:“她依然是孟砚青,但又不完全是,她是一个全新的孟砚青,你如果试图用过去的方式来对待她,那注定没有任何结局。”   陆绪章却道:“你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你认出来了吗?你确认那就是她了吗?”   叶鸣弦神情略顿。   他见到孟砚青,确实觉得就是,但并不敢确认。   陆绪章看他反应,便已经料到了。   他笑道:“你说得对,我从小哲学学得好,我知道你学得不怎么样,但最起码的道理你应该明白吧?或者说你是做科研的,你做研究,应该明白什么叫透过现象看本质。”   他淡扫他一眼:“我看到她第一眼,我就知道,那是孟砚青的灵魂,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她就是她,我不需要犹豫,也不需要怀疑。这就是我和你的差别,我可以忽略那些细枝末节,一眼看到她的心里。”   叶鸣弦微眯起眼睛,看他半晌:“那是因为你们到底几年夫妻。”   陆绪章嘲讽一笑:“你可以这么认为,我们拭目以待。” 第61章 上阵父子兵   陆绪章回到家中,儿子的房间还亮着灯,灯光从蓝条纹窗帘透出来带着莹蓝的光晕。   他径自敲门,里面传来陆亭笈含糊的一声:“请进。”   陆绪章推门进去,便看到儿子很没正形地将一双长腿搭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厚沓资料,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着。   “满婶,你放那就行了。”   显然陆亭笈以为是满婶。   “哦。”陆绪章轻挑眉。   这么一出声,陆亭笈顿时意识到了,他僵硬地回首,看到了陆绪章那没什么表情的脸。   陆家的规矩,站有站姿,坐有坐形,陆亭笈平时再敢和陆绪章顶嘴,但有些铁规矩是祖父母那里从小耳提面命的,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缓慢将两腿收回来,之后站起,立在了陆绪章面前。   陆绪章看着眼前的儿子,论个头,和自己差不多,只是到底少年人,比自己肩膀要窄瘦一些。   他声音温煦:“在看什么?这么晚不睡觉?”   陆亭笈:“学习资料,这是母亲给我的,她让我学。”   也许是因为刚才自己那没正形的坐姿,陆亭笈难得有当儿子那低人一等的感觉。   他挠了挠头,解释道:“母亲说了,我可以提前开始高中的知识,学好了可以和她一起参加高考,我看了看,倒是也不难,就想着我学好了可以教她。”   陆绪章看着那桌上的一大沓资料,一看就是复印件。   他拿起来,翻了翻:“从你母亲那里复印来的?”   他当然明白,这资料就是叶鸣弦说的那一份,叶鸣弦给孟砚青的。   他看着儿子在上面做下的一些简单记号,道:“都看懂了吗?”   陆亭笈汇报道:“还行,有些不太懂的就多看两遍,而且这里面还有习题和答案,可以自己在脑子里验算下习题,对对答案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陆绪章随意往后翻着,发现最后面的那几页也已经有些记号了:   “看了多少了?”   陆亭笈:“数学看得快,已经看完了,化学比较简单,我打算最后看,物理已经看了一多半了。”   陆绪章:“行,那你明天不用上学了,就过去你母亲那里,万一她有什么学习的难处,你帮忙解决下。”   陆亭笈一听自然高兴,不用上学,还可以赖在母亲那里:“好!”   陆绪章抬眼,看向这高兴得仿佛要撒欢的傻儿子,道:“亭笈,你从小就聪明,这一点我从不否认。”   陆亭笈毫不谦虚:“对,我也这么觉得。”   他补充说:“估计遗传了母亲。”   陆绪章:“那你就把这些功课都研究透了,去教你母亲。”   陆亭笈:“我就是这个打算,不过——”   他纳闷:“父亲,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   陆绪章示意儿子坐下来:“我们父子好好聊聊。”   陆亭笈:“好。”   房间内已经烧起来地龙,暖融融的,陆绪章只穿了薄羊绒衫,整个人看上去很闲淡从容,也很让人放松。   陆亭笈难得一本正经起来,认真听着。   陆绪章轻叹,声音温和:“亭笈,我一直觉得你足够优秀,又生在我们家这种环境中,你随便学学就受益一生了,对你的教育你祖父操心更多,我一直不希望给你什么压力,我也觉得没必要。”   他看着儿子,非常诚恳坦率:“比起兢兢业业学习,非要证明自己多么优秀,我更希望你能随心所欲,能享受年少的恣意,无拘无束。”   陆亭笈微抿唇。   他知道父亲说得是实话,一直以来,父亲对他极少管束,许多事都是听之任之,当然也不是不管,他只是把控大的方向。   这点来说,他还是比绝大多数父母要好很多。   陆绪章看着儿子低垂的眉眼,他有一双圆而亮的眼睛,琥珀色,跟猫儿一样,这点像极了少女时代的孟砚青。   不过不同于孟砚青弧度的柔和妩媚,他的双眉乌黑浓密,眉峰微起,充满张扬的少年英气。   他的头发有一点点自然卷,打着些许卷的短发服帖地落在宽阔的额前,又看着很乖很乖。   陆绪章想起曾经的一幕,在这四合院的廊檐下,孟砚青坐在一把矮椅上,怀中搂着三四岁的小娃娃,教他读书,偶尔会抬起手抚摸他的发。   于是他的胸口便溢出无尽的酸楚和温柔。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不过显然你母亲对你有些期望和打算,你好好学习,不要辜负她的期望。”   陆亭笈低头,难得很乖的样子:“我知道。”   陆绪章:“过年你就十五岁了,很快就是大人了,所以有些事我认为我可以和你谈谈,让我们抛却父子关系,像兄弟一样聊聊天。”   陆亭笈狐疑地看了陆绪章一眼。   兄弟?这必然是怀柔之计。   他是读过史的,史书上皇帝要拉拢臣子,必然会说我把你当兄弟一样看待。   但其实转身就是算计。   不过他还是道:“父亲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就是了。”   陆绪章:“今天我和你母亲聊了,看来她肯定是要找对象了,我拦也拦不住。”   陆亭笈越发狐疑,这是怎么了,现成的优势高地他就这么拱手相让?   陆绪章面对儿子那疑惑的眼神,轻咳了声:“我和她有个约定。”   陆亭笈眉毛拧得都皱巴了:“约定?”   陆绪章便含蓄地将今晚自己和孟砚青的约定说了。   陆亭笈听得都无言以对。   他一直觉得自己父亲是与众不同的人,而显然,母亲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但是,他们还能有这种约定,也实在是让他大开眼界。   这种事情说出去,谁不叹息一声这两个人会玩呢?   不过他转念一想,如果他们不是很独立特行,也不至于在那个年代早早未婚生子有了自己。   所以自己没资格去评判。   这么想明白后,他便郑重地点头:“既然父亲支持,那我觉得,我也应该支持!毕竟母亲还很年轻,她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就这么和我们捆绑在一起。”   陆绪章神情便有些一言难尽。   这儿子也未免太懂事了吧?谁让他这么懂事的?   他只好道:“那你现在有别的想法吗?”   陆亭笈纳闷:“我应该有什么想法?你们不是都已经愉快地决定了吗?”   陆绪章含蓄地道:“比如说,你觉得你母亲应该找个什么年龄的?”   陆亭笈便懂了:“我知道,我们讨论过,父亲,你的意思是说,太年轻的不行,比如她找个十八九岁的,只比我大几岁,那我太亏了!所以,最好别找太年轻的,最好比我大六七岁吧?”   陆绪章微拧眉,越发觉得这儿子傻得不透气。   他只好提示道:“我觉得不光是太年轻的不行,年纪太大的也不行吧?”   陆亭笈疑惑:“年纪太大的?她还能找像你这么大年纪的吗?”   陆绪章额角抽抽。   他无奈地看了眼儿子,神情凝重地道:“比我年纪大。”   陆亭笈:“不是吧?这么老!她肯定看不上!”   陆绪章:“你还记得叶鸣弦伯伯吗,以前你在你祖父那里时,他过年时候应该会去拜会。”   陆亭笈颔首:“中科院的那位叶伯伯?”   陆绪章:“对,和我差不多高。”   陆亭笈:“记得,他觊觎我母亲?”   陆绪章郑重颔首。   陆亭笈那眉毛便拧起来了:“他那么老了,怎么好意思!”   陆绪章看着自己儿子的反应,他是很满意的:“他这个人,看似清高刚正,不知道的以为他性情纯良,但其实他诡计多端,看似单纯科研工作者,但其实骨子里都是坏水,阴险狡诈,防不胜防。”   陆亭笈眉毛都打结了:“他现在在追求我母亲,那些资料是他给我母亲的?”   陆绪章微挑眉,看着儿子,用一种很是挑拨的语气道:“哦,你竟然还不知道?”   陆亭笈看了眼那些资料,想了想,明白了:“他现在是不是要借着这些资料接近我母亲是,要帮着我母亲学习,借此和她多接触?”   他好笑:“竟然对我母亲使这种花招!”   陆绪章颔首:“你还算有点悟性。”   陆亭笈:“这个好办,我赶紧把这些全都看明白,万一我母亲有什么问题,我就教她,哪用得着外人!”   陆绪章满意地笑道:“其实我可以找个家教来辅导你们母子,但是那样的话太刻意了,你母亲也未必愿意,你能做到的话,那自然是极好。”   他高中学的是文科,虽然他理科也学得可以,但让他把那些高中数理化重新拾起来实在是有点为难他。   他也没那时间。   好在儿子的脑子是很好使的,可以用用。   父子两个联手,取长补短,总归比一个叶鸣弦强。   *   这次的黑画事件,首都饭店立了大功,立即写了报告,上面派了专业文艺工作者进行鉴定评估,找出来的那些画被给予很高的评价,会当做重要文物来保存。   也因为这件事,上面开始立了一个专门的项目来对首都饭店的犄角旮旯进行清理,矢志不能糟蹋任何有价值的文物,这么一来,饭店从上到下都行动起来,并请了专家进行评定把关。   在这个过程中,孟砚青因为之前表现的才能,也成为专家组中的一员,孟砚青对字画和珠宝玉器有些研究,不过于其它方面到底欠缺,如今倒是跟着诸位专家一起学习了。   与此同时,首都饭店东边柜台也开始扩建了,虽然这扩建还需要一些时间,不过招标已经开始进行了。   彭福禄帮孟砚青打了报告,并着重提及孟砚青的贡献,上面很痛快地批准了。   这次孟砚青一战成名,上面都知道孟砚青的名号。   不过这么答应下来后,也提了一个条件,需要她自己联络相应的商场或者品牌供货渠道,到时候,各大商场和品牌交上去,由上面进行筛选。   孟砚青谈完后,出来正好遇到了罗战松。   罗战松显然本来也是有意的,不过名画事件中,他简直成为反面教材,彭福禄对他也进行了批评,一时真是颜面尽失,这柜台租柜的事自然也没他的份了。   其实不光是租赁柜台的事,显然陆绪章也多少给了压力,罗战松在首都饭店再无前途。   罗战松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眼:“我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仗势欺人了。”   孟砚青:“哦,对,就是仗势欺人,你不服气吗?”   罗战松冷笑:“走着瞧吧。”   孟砚青疑惑,他还挺嚣张的?   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听胡金凤提起来,说这罗战松竟然要办理停薪留职,似乎要下海了?   孟砚青略想了想,也知道,他知道首都饭店的前途被阻断了,打算下海挣大钱,毕竟是这么一个改革开放的时代,捞钱还是很容易的。   对此,孟砚青也就不再理会。   其实她隐隐感觉,自己回来了,父子关系母子关系现在都还不错,儿子的性情绝对不会像那本书里说的一样偏执,也不会爱上什么女主宁夏了。   既然如此,也许命运已经改变了,儿子和罗战松再对上的可能性不大。   反正对上的话,也有父母撑腰,帮着儿子一起打,狠狠地打。   谁还能怕他?   当下她也就不再理会什么罗战松,积极想着自己的供货渠道。   她当即找了霍君宜,霍君宜是珠宝进出口公司的,自然应该有些门路和渠道。   霍君宜一听这个,又仔细问了时间,最后道:“最近展览馆将会有一次珠宝展览,包括一些香港品牌,你可以过去那边看看。”   孟砚青听着,不免疑惑,要知道现在国内珠宝行业还处于萌芽状态,都是国有企业垄断,和国外完全不是一回事,暂时那些国外品牌也不可能进入中国,怎么突然要办这个?   霍君宜笑道:“前几年,贸促会组团去了美国诺克斯威尔的世界博览会,当时就动了心思,今年和香港雅式展览公司合作,在广州设立了办事处,开展展览活动,这次也是赶上过年了,他们找到我们珠宝进出口公司,想趁机来北京搞一次,看看市场行情,所以这次是由我们公司经营部承办的,我是负责人之一。”   孟砚青听着,详细问了问:“国外的品牌会来参加?”   按说这个阶段,国内消费能力还没办法承受国外珠宝品牌的价格,老百姓能买个黄金首饰就算是破天荒的大事了。   霍君宜:“是,主要是香港的珠宝企业,但是这里面也有一些驻香港的国际品牌,到时候估计都会过来。”   孟砚青听着,自然觉得不错,详细问了问时间,是大概两周后。   她到时候在那些珠宝商中选择一家合适的,应该不难,同时也请霍君宜帮自己找一下珠宝商的资料列表,霍君宜痛快答应。   于是两个人约了下周见面,到时候霍君宜把展览会的门票以及珠宝商列表给她,正好一起吃个饭。   孟砚青其实能感觉到,霍君宜对自己颇为殷切,应该是对自己有意。   她也觉得霍君宜不错,如果这次珠宝柜台的事情顺利,她有空闲,到时候可以谈一个恋爱了。   搞定了这件事后,她心情大好,加上最近她也没什么工作,培训班也暂停,这几天下雪下的,她也不太愿意出门,就闷家里清清静静学习,倒是很舒坦。   谁知这天,陆绪章和叶鸣弦约了喝茶——来她这里喝茶。   八十年前,日俄两国失和用兵,战场就在中国,如今两个男人约喝茶,喝茶地点就在她家。   她不是太想招待他们。   无论是陆绪章还是叶鸣弦,她突然就看透了,本质都是一样的。   最初相认,失而复得的喜悦,大家骨子里都是真诚的,但是如今习惯了,这真诚里就难免掺了一些算计。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都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所以孟砚青也是懒懒的,反正随便他们折腾,这两个男人喜欢斗,那就让他们斗好了,她就当看戏。   这天下班,孟砚青一回到家,就见家门口摆着好几个箱子,还站着三个人。   叶鸣弦穿毛呢大衣,看着清高贵重,老牌高级知识分子科研人员的气质十足。   反倒是旁边的陆绪章,一身休闲棉夹克,和陆亭笈竟然穿了父子装,甚至一大一小都戴了毛绒绒的帽子,看着舒服暖和又惬意!   她的视线扫过这三个人,最后落在那箱子上:“这是?”   叶鸣弦其实有些无奈,他没想到陆绪章如此阴险,竟然故意和他家儿子穿得一样,那么闲淡随意,一下子年龄感就下来了。   再加上陆亭笈一口一个叶伯伯叶伯伯,倒仿佛他是一个长辈,人家另外那两个哥俩好呢!   不过他到底是上前,笑得浅淡:“砚青,那天我说给你带来一个电热水壶,今天带过来了。”   陆亭笈却已经走上前,径自揽住孟砚青的胳膊,一脸亲昵的样子:“母亲,这几天我想好好学习!”   这自然是极好的,孟砚青赞同并鼓励。   陆亭笈:“自己在家学没意思,我便把铺盖卷带来了,还带了几身换洗衣服,虽然我的房间还没床,但我可以打地铺啊!我打算陪母亲在这里学习,母亲也要监督我,这样我学得更带劲了。”   他这一番话说出,孟砚青倒是也觉得不错。   儿子过来,她可以和儿子亲近,又能督促儿子学习,其实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她当然知道这是陆绪章的意思,把他儿子给送过来当内应,他这当爹的就能时不时过来了。   不过也只能随他了,他非要来,她也并不是非要拒绝他。   如果能一家三口吃饭相处,这样对孩子也有好处,可以让他尽情感受家庭温暖,这是孟砚青所希望的。   ——再说了,陆绪章做饭好吃嘛!   于是她也就笑道:“可以,那我们回头一起学习,有问题还能探讨了,还有那台计算机,昨晚我研究了,不过还有些问题,正好问问你。”   陆亭笈揽着孟砚青的胳膊不放开:“好!那我们互相帮助!”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便笑看向叶鸣弦。   半大孩子的眼神是没什么掩饰的,那是明摆着的宣战。   对此,叶鸣弦含笑,眉眼格外和善。   他比这孩子大二十岁,又想当人家后爸,必须有处处包容的觉悟。   这都是小事,没必要在意。   陆绪章一直冷眼旁观,此时终于开口道:“亭笈非要住你这里,我也没办法,他的床我都订好了,过两天就送来了。另外回头他还得上学,这样吧,早上我稍微绕路下,过来接他上学。”   孟砚青:“随你。”   叶鸣弦听这话,拧眉,这算是什么,直接每天必须见一次面了?   阴险小人!    第62章 父凭子贵   一时进入院子中,叶鸣弦把他的电热水壶拿出来,准备烧水。   而陆绪章父子两个阵势却很大,要把陆亭笈的被褥拿出来铺好,还要把陆亭笈的衣服摆弄了,还要把陆绪章带来的茶叶咖啡都放在厨房。   总之这父子两个迅速地占据着一些角落,让整个院子充满了他们的气息。   陆绪章还拿出来一个紫檀木首饰盒,孟砚青见此,道:“我现在不戴这些,你不用拿这个。”   陆绪章:“别的首饰我都没拿,就这件,我觉得你一定喜欢。”   说着,他从中拿出一件红宝石发夹。   孟砚青一见,眼睛都亮了,这个也是玫瑰紫,正好和自己送给陆亭笈的那个是一个色,只不过这个小很多!   陆亭笈也看到了,凑过来:“和母亲送我的一样。”   说着,他拿出来,要给孟砚青戴上,孟砚青也挺高兴的,她戴在头发上,照了照镜子,一时只觉娇艳欲滴,自是喜欢。   陆亭笈:“你戴紫玫瑰发夹,我戴紫玫瑰挂坠,我们这是母子玫瑰!”   这母子两个彼此看看对方的,都觉得不错。   叶鸣弦看着这场景,一时也是无奈,这陆绪章到底和孟砚青生活几年,他要下手,有的是切入点。   他无奈地看着,又看到旁边装在红釉瓷罐的白色胶囊,一时纳闷:“那是什么?”   陆绪章:“珍珠粉。”   叶鸣弦眉眼泛起疑惑。   陆绪章:“这是拿了上等珍珠请药店磨成粉做了胶囊,以前砚青习惯每天早上吃一颗。”   叶鸣弦:“……”   孟砚青听这话,回首笑道:“其实,我现在没这习惯了。”   过去那些事,她都快忘差不多了。   陆绪章却道:“你好好养着身体,这样才能健康,长命百岁,这种亭笈也高兴。”   他这么一说,她顿时没法反驳,长命百岁那可是大事,利己利儿。   说话间,陆绪章还拿出一整套的银制俄式餐具,以及带有华美流苏的窗帘,颜色艳美瑰丽。   孟砚青:“这是?”   她觉得眼熟。   陆绪章:“你前婆婆留给你的,反正现在也没人用,带过来给你用不是正好?”   孟砚青:“……”   陆家祖上早些年在哈尔滨为官,陆绪章母亲年轻时候住在哈尔滨,曾经从落魄俄罗斯贵族那里收购过一些精致华美的窗帘和台布,当然也包括各样餐具等,那些物件别说国内,就是如今的苏联都很难见到了。   赶上不好的年月,陆家也不敢用,不过陆绪章母亲曾经把私藏着的压箱底好东西拿出来给孟砚青看,说如今世道这些也没法用,不过以后是要留给儿媳妇的,就是要给她的。   没想到时过境迁,她前婆婆已经不在人世,她反倒回来,还享用了这窗帘。   她想着陆绪章母亲,道:“绪章,无论世事怎么变,我都是要尊她为母亲的。”   她自己母亲早逝,回国时是跟着父亲回国的,陆绪章母亲对她颇为疼爱,视如己出。   陆绪章深看了孟砚青一眼,道:“我们先把这窗帘挂上吧。”   孟砚青低声道:“嗯。”   当下孟砚青便和陆绪章一起展开那窗帘,比划着挂上,这种欧式窗帘质感厚重,有着精致的沙皇宫廷风流苏和褶皱设计,那华美感自不在话下。   不过风格上来说和客厅不搭,孟砚青便想着挂在卧室的窗户上,这样她的卧室就可以修整成欧式风格了。   陆绪章自然赞同,于是这两个人跑到卧室装窗帘,研究着大小高矮,又搬椅子又弄挂钩的,有商有量。   叶鸣弦在客厅里正摆弄电热水壶,听着他们说话,微蹙眉。   这陆绪章可真行,从自己已经仙逝的老母亲到自己未成年的儿子,都用得很顺手。   这时候水烧好了,他从自己箱子里掏出来一整套的茶具,摆好了。   最后还拿出来上等的龙井。   于是等陆绪章和孟砚青终于摆弄好那窗帘,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叶鸣弦已经摆好了小茶几和一整套的陶瓷茶具等着他们了。   他笑着伸手:“绪章往日出入不凡之地,什么好茶没喝过,这龙井茶倒是让绪章见笑了。”   陆绪章笑道:“鸣弦,你有心了,如此寒冬时节,我们围炉品茶,倒是不失诗情画意。”   叶鸣弦优雅抬手:“坐,来,坐下。”   三个人便分宾主坐下。   这时候陆亭笈过来了,口中嚷着道:“母亲,这柠檬还有方糖放哪儿?”   陆绪章淡声道:“大惊小怪的,不知道以为怎么了,慢慢说。”   陆亭笈便拿出两个小玻璃罐:“我就是问问母亲,这个应该放哪儿。”   孟砚青一看,是切成薄片的新鲜柠檬,还有方糖块,都用玻璃罐密封好了,另外还有一罐同仁堂的蜂蜜。   她看着那糖块,眼熟得很,用印刷有世界地图的红色纸包装着,是曾经她用惯的。   她疑惑,问陆绪章:“怎么拿这个来?”   叶鸣弦看着这个,突然觉得事情不妙。   果然,陆绪章很是轻描淡写地道:“我记得你喜欢喝母亲调制的红茶,我便准备了原材料,想着给你调制,不过——”   他淡看一眼叶鸣弦:“鸣弦已经准备好茶了,倒是不好拂了他的好意。”   叶鸣弦到底是不好说什么,只好勉强笑道:“既是昔日陆伯母曾经做过的,砚青必然喜欢了。”   孟砚青确实有些心动。   她一眼看出,那柠檬是一层柠檬薄片一层砂糖那么铺开,从那溢出的柠檬汁水看,应该腌了四五天了。   这是往日陆母惯用的法子,泡出的柠檬茶才够味,她喜欢。   还有那方糖,是旧时她喝过的,如今轻易买不到这种包装的老方糖了。   这么两样物事,看似简单,陆绪章必是早早准备,花了大心思寻来的。   她看了眼陆绪章,道:“这倒是难得。”   叶鸣弦见此,他还能说什么,他只能道:“那我们喝柠檬红茶吧?”   孟砚青:“尝尝吧。”   一时问陆绪章:“你肯定带红茶了吧?”   陆绪章笑看着孟砚青:“当然了。”   于是陆亭笈也坐下来,很乖很乖地坐在孟砚青身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今年才五岁。   陆绪章挽起袖口,动作优雅地沏茶。   他将那红碎茶放在茶漏中,之后搭在茶碗上,那茶碗是带有锡座的闷盖碗,也是他带来的,一套八个,精致又讲究。   放好后,他冲入沸水——那是叶鸣弦刚刚烧好的,现在被他用了。   第一杯红茶沏好,陆亭笈配合得当,已经拿起来,恭敬地放在了孟砚青身边:“母亲,你尝尝。”   孟砚青望向叶鸣弦:“鸣弦,你先尝尝?”   叶鸣弦笑得礼貌:“不用了——”   陆绪章命道:“亭笈,给你叶伯伯奉茶。”   陆亭笈便马上端正地捧起茶来,他虽年少轻狂的性子,不过到底在陆绪章父亲身边受训,讲究起来自是规规矩矩的。   他端着那茶,恭敬地道:“叶伯伯,我小时候便时常听祖父母提起你,知道你知识渊博,矫矫不群,自小对你敬仰不已,你是长辈,如果我有什么失当之处,还希望叶伯伯见谅。”   叶鸣弦听闻,笑着接过那茶,道:“亭笈长大了,做什么都规规矩矩的。”   陆绪章:“哪有,这孩子平时皮得很,没个正形,只不过到底是被老人家教导着的,所过在德高望重的老一辈面前,终究收敛一些。”   他这话一出,“皮得很”的陆亭笈有些不满地看他一眼,被捧成“德高望重的老一辈”的叶鸣弦神情几不可见地僵了僵。   孟砚青自然心知肚明,这两个男人打机锋打得你来我去,不过她也懒得计较,反正她话都说得很清楚了,他们非凑在一起闹腾,那就闹吧。   这么品着茶,叶鸣弦看了眼孟砚青,却是道:“砚青,那几套资料你学得怎么样了?”   孟砚青其实正有些烦恼:“数理化这三个科目我都看了一些,倒也不是太难,能看下去,就是有些题目有点不知如何下手,答案有些简单,没明白这里面怎么推理过去的。”   叶鸣弦便笑道:“那等下我帮你看看。”   孟砚青:“我已经把所有有疑问的都划出来,回头正好趁机全都请教下。”   他们两个人这么说着,陆绪章突然道:“砚青,这种数理化题目,也只有鸣弦能帮你了,想我中学时代就学得不如你。”   他这说法让叶鸣弦有些意外,不过还是道:“绪章过谦了,你如果不是因为家族责任,若是学理工科,今天或许也能有一番成就。”   ——这话显然是胜利者充满优越感的客套话。   陆绪章道:“砚青,到底是什么题目,让我也看看吧?”   他笑着道:“反正今天也是喝茶闲聊,我们一边喝茶一边探讨下数理化题目,岂不是书香茶香,也算是一个雅兴。”   这话听得孟砚青狐疑,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曝其短?   叶鸣弦也觉得莫名,不过他略一沉吟,觉得这高中数理化还不是他囊中之物,陆绪章高中时代虽说成绩不错,但是之后走家族事业路线,论其它的,他自然比不过陆绪章,但是数理化他要是还不如陆绪章,那他不是白活了?   陆绪章就算临时抱佛脚,这高中数理化是硬功夫,他也抱不起来啊!   当下他笑着道:“也好,砚青,不如你拿来,我们共同探讨?”   孟砚青见这两位达成共识,也就不说什么,起身过去书房。   她这么离开,茶几旁,两个男人隔着袅袅茶香,视线来了一个不经意的相触。   陆绪章唇边便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叶鸣弦心中狐疑,这陆绪章怎么回事,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他竟然要挑衅?   这是明摆着落难看吗?   还是说哀兵之计?   一旁陆亭笈埋头喝着红茶,一脸老实孩子规规矩矩的样子。   这时候孟砚青回来了,她抱着三大沓的资料,陆亭笈忙把旁边茶杯腾开,让她放下。   孟砚青:“数理化我都有些不太懂的,我们先看看——”   陆亭笈却已经拿起来那套数学:“先看这个?”   孟砚青:“好,数学我现在攒了六七个看不懂的题目。”   叶鸣弦道:“来,我看看。”   孟砚青打开那数学资料,先找出其中一道题,那是一道函数题,分为两个小题,第一个小题是问通项公式,第二小题是问数列有没有最小项,最小项是什么。   孟砚青指了指那题,叶鸣弦略凑近了看:“这道题还好,我等下给你讲——”   谁知道他说到这里,陆亭笈却已经道:“母亲,这道题我会!”   啊?   孟砚青疑惑地看向儿子。   叶鸣弦也看向陆亭笈。   唯独陆绪章神情不变,慢条斯理地喝茶。   陆亭笈道:“这个很好办,先通过第一小题得出通项公式,之后就要证明在这个通项公式中,a(n+1)是大于a(n)的,只要能证明这一点,就能证明这是一个递增数列,而n是大于等于1的,那这个最小项只需要把1代入进去算出结果就是了!”   孟砚青:!   她惊讶地看着儿子:“说得有道理,亭笈,你是不是看了答案了?”   叶鸣弦听陆亭笈这番话,先是疑惑,之后猛然醒悟,拧眉打量着陆绪章。   陆绪章却在这个时候,抬起眼皮,含笑的目光望向他。   现在,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叶鸣弦的心发苦。   这是老子不行就派了儿子来?   可陆亭笈怎么能恰好会做这道题?   他大脑快速转着,很快就想明白了,这陆亭笈初二了,平时也不是太爱学习,不过很早前就听陆绪章父母提起,说这孙子聪明,特别聪明。   如今看来,并不是老人家王婆卖瓜,其实就是聪明,以至于早早学这高中数学,很快也学了一个眉目。   这陆绪章果然把未成年儿子利用得淋漓尽致!   这时候孟砚青已经开始考问陆亭笈其他问题了,详细问了几个问题后,发现陆亭笈果然回答得头头是道,甚至要拿出笔来给她讲。   她自是惊喜不已,欣慰地看着陆亭笈:“亭笈真能干,这么快就学明白了!”   陆亭笈:“我想着,我学会了就可以和母亲一起学习了,这样省得母亲学习遇到困难了,叶伯伯虽好,但是他忙于科学研究,我们也不好总耽误他,我学会了,终究方便很多。”   旁边“叶伯伯”依然含笑,不过眼神已经透出无奈。   这父子两个一唱一和的,上阵都要父子兵。   孟砚青已经顾不上叶鸣弦了,她自然高兴得很。   儿子学东西这么快,聪明又能干,果然不愧是“天才反派”,她好好引导,让他改邪归正,学以致用,以后未必不能干出一番事业。   她喜欢地搂着陆亭笈的胳膊:“亭笈,那你住过来后,白天我上班,你在家学习,我不上班时候,我们一起学习,遇到不会的,你就给我讲讲题,这样我们母子一起进步。”   陆亭笈:“嗯嗯嗯!如果母亲下班晚,我还可以去接你,平时我们可以去你们饭店吃饭,这样就不会自己做饭了!”   孟砚青:“好!”   好一个母慈子孝,这两个商量得妥妥当当,亲密无间,简直旁若无人了。   陆绪章从旁看着,其实多少有些泛酸,不过看一眼旁边的叶鸣弦,他心情大好。   陆亭笈到底是自己儿子,而不是叶鸣弦儿子。   有儿子和没儿子就是不一样。   他便笑着道:“砚青,我看亭笈急着想帮你讲了这个问题,既然这样,那你就和亭笈先过去书房吧,正好我和鸣弦好好聊几句?”   孟砚青自然明白陆绪章那小心机。   不过,现在她看他比什么时候都顺眼,毕竟儿子这么聪明也许有他那么一星半点的遗传,总不能把功劳全揽自己身上。   所以她笑着道:“好。”   陆亭笈自然高兴,他恨不得把母亲拽走藏起来,免得被这位“叶伯伯”抢走呢。   叶鸣弦微蹙眉,看向陆绪章。   陆绪章叹:“见笑了,小孩子嘛,刚学会皮毛就迫不及待显摆。”   叶鸣弦看着陆绪章那“有子万事足”的样子:“亭笈这孩子确实聪明。”   陆绪章笑道:“没办法,砚青聪明,孩子自然也跟着聪明,只可惜我这为人父的智商一般,拖累了孩子,不然他可能更聪明了。说起来,以后他如果想走科研这条路,还得请你多多关照。”   叶鸣弦:“……”   这可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他陆绪章这辈子最成功的一件事可能就是让孟砚青给他生了陆亭笈。   如今倒是父凭子贵了。   *   孟砚青带着陆亭笈过去书房,陆亭笈又给孟砚青讲了那道题,孟砚青听着,逻辑清晰,思维缜密,她一听就听懂了。   她越发确认,那本书中的“天才反派”这名字真是不白担了,儿子简直是天才了。   这样的儿子,她好好引导培养,何愁将来不能有一番作为,还犯得着和一个罗战松争吗?   那罗战松是有些本事,不过许多机遇也是仗着他能未卜先知罢了,若是真枪实刀和儿子比,未必就能比得过儿子。   孟砚青兴致大好,便让儿子又给自己讲了一些其它题目,甚至两个人还一起聊了聊物理的学习进度。   这一段陆亭笈的心思多在数学上,物理也学了一些,不过和孟砚青差不多进度,正好母子两个可以探讨一番。   于是外面两个男人喝茶聊天,书房里母子两个畅谈数理化。   孟砚青还给儿子做了一个规划,多久多久学完,学完后开始做高考真题,如果可以的话,就上一个辅导班。   孟砚青道:“以你的能力,不需要学三年,我估计一两年就可以了,也许明年就可以试着考一考。”   说着,孟砚青详细和他提了北京八中的特殊少年人才培养计划,人家就是十四岁参加高考的。   孟砚青觉得,以自己儿子的能力,其实可以考虑插班到这个学校,这样有专业的老师辅导,也比自己闷头学习要好。   陆亭笈道:“还是算了吧,我想自己学,如果遇到问题,再找老师请教就是了,老师的进度我未必喜欢,再说在学校里,一切听老师安排,我也觉得挺受拘束的。”   孟砚青:“那也行,反正我也不求你别的,三年内,我们都考上大学,我就满意了。”   陆亭笈好奇:“母亲,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八中的事,是叶伯伯和你提的吗?”   孟砚青:“北京八中的特殊人才培养班确实是你叶伯伯提的。”   她看了眼窗外,隔着窗子,隐约能看到客厅里两个男人还在聊天,看来他们谈兴很好。   她叹道:“你叶伯伯其实人不错,他现在在中科院可是骨干专家了,平时往来都是科学大家,你以前课本上学到过的知名科学家,可能就是他们家的邻居或者朋友。”   “以你父亲家的人脉来说,这也不算什么,不过你叶伯伯到底术业有专攻,将来你如果有这方面的兴趣,还是可以多向你叶伯伯学习。”   陆亭笈默了下。   他有些明白母亲的意思,母亲看出自己帮着父亲对付叶伯伯,所以拿这话来点自己。   他耷拉着脑袋,想了好一番,才道:“母亲,这事你是怎么看的?”   孟砚青便笑了:“还能怎么看,不过是两只孔雀拼命想对着我开屏罢了。他们要开屏,我们就从旁边看着,随便他们折腾。”   陆亭笈:“就让他们这么折腾?   孟砚青:“不然呢,还能阻止他们吗?”   她叹了声:“亭笈,你要知道,我没嫁给你父亲时候,不知道多少子弟对我示好,有写诗的也有送礼物的,那么多人,拒绝的话我从来不说第二遍。”   “无论是你父亲还是你叶伯父,他们都不是寻常男子,放在当世,也是人中龙凤,这样的人,他们可不傻,难道听不懂我的话吗?”   她声音凉凉的:“你父亲那里,我说了,我要谈几场恋爱,要享受青春,你叶伯伯那里我也和他说了对不起。我和他们说了,他们竟然不听,难道还要我揪着他们的耳朵说八遍吗?还是说,他们认为我竟然是欲擒故纵?”   陆亭笈忙道:“他们自然都懂。”   孟砚青:“是了,所以他们都明白,但他们现在依然试图来讨好我,想让我改变想法,我不会阻止他们,都这么大人了,自己要对自己做的事负责。”   “至于我要不要改变想法,那是我自己的事,其实他们现在来我这里,在西方有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risk investment,为了可能的return ,他们对我进行investment,也许有所回报,也许鸡飞蛋打,我想他们心里也应该清楚。”   陆亭笈听得大开眼界,他不知道这种事还可以这么说。   孟砚青:“其实现在他们做这些,看似好,但也就那样,我没什么太感动的。特别是你父亲,现在看着很好,可从我去世那天算起吧,如果我是他前妻,他对我有过什么好?给过我这个前妻赡养费吗?”   陆亭笈听着觉得哪里不对,有些傻眼。   虽然他肯定永远向着母亲,但这理不是这么论的吧?   他只好含蓄提醒:“母亲,你当时……当时不在人世,父亲便是想做什么也不能吧?他也没法给你赡养费……   孟砚青:“那就是他不诚心!他倒是烧了不少纸钱,可我根本摸不着看不着的,什么纸钱,几张纸就能花用吗,那都是骗人的!”   陆亭笈:“……”   那时候父亲也不懂吧,谁懂这个呢,给去世的人,不都是烧纸钱吗?   孟砚青:“现在他们做什么,我只会有点喜欢,但也不会太感动,就像我刚才说的,以前追求我的人多了,每一个条件都未必差了,所以这种事情我见多了。男人在追求女人这件事上,自然会绞尽脑汁使出浑身解数,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有多爱我。”   陆亭笈心神恍惚:“为什么?”   孟砚青:“都三十多岁的男人了,他们能有多纯情!无非就是得不到的最美,我现在比他们年轻很多,又像极了年轻时候,看到我,他们自然想起他们青春的美好,想起他们曾经失去过的,所以两个人都带着弥补心理在追求我。”   陆亭笈想了好一番,才点头:“母亲说得有道理。”   虽然他还是不太懂。   孟砚青看着自己这懵懵懂懂的儿子,叹道:“亭笈,你自小聪明,也比一般小孩懂事,不过你到底年纪小,所以很多事都没想明白。”   陆亭笈:“……还请母亲指教。”   孟砚青笑了下,好整以暇地道:“我看你往日和你父亲总是不睦,今天倒是父子联手配合得当?”   陆亭笈只好承认:“父亲和我聊过。”   孟砚青道:“亭笈,有时候人的思维是有局限性的,特别是你,从小在你祖父母眼跟前长大,他们虽然都是睿智的老人家,但有时候都太过保守了。”   陆亭笈:“那母亲怎么以为?”   孟砚青:“你犯不着和你叶伯伯作对,万分之一的可能——”   她从容补充道:“万分之一的可能,我对他有了爱情的感觉,想和他在一起,那也没什么。”   陆亭笈:“那他不就成我继父了?”   孟砚青摊手:“这不是挺好的吗?你有了一个继父!”   陆亭笈神情异样:“我要有一个继父……”   挺好?   孟砚青反问:“我万一嫁给你叶伯伯,他还能不把你视如己出?”   陆亭笈想想:“应该会。”   他每每听祖父母提起叶鸣弦,言语间都是夸赞,这叶鸣弦自然是人品周正学识渊博的。   他对母亲如此上心,那万一和母亲结婚,应该对自己很好。   其实现在就能看出,他在试着讨好自己,努力展现自己的慈爱。   孟砚青笑道:“这就是了,就算我和你叶伯伯在一起,你父亲依然是你的亲生父亲,但你又多了一个继父,你不就有两个父亲了吗?这两个父亲,他们一个在政坛上无往不利,一个在科研领域颇有建树,将来不都是你的助力吗?”   陆亭笈:“……好像有道理。”   就是不太对得起自己的亲生父亲。   孟砚青:“而且这样的话,他们都会争着讨好你是不是?你想想你父亲以前对你的态度,再想想如今他的态度,你叶伯伯出现了,你父亲是不是对你更加和颜悦色,他不敢对你摆脸色了。”   陆亭笈:“!”   他恍悟:“怪不得他昨天那样推心置腹和我谈,我还说他性情大变,原来是因为这个!”   孟砚青抬手,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所以别傻了,让他们斗去,关你什么事。我嫁给谁,我也是你妈,你不需要操心这些,好好学你的习。”   她这才继续道:“你再过几年,也许会有自己喜欢的姑娘,但是万万不可像他们一样,为了一个女人和别的男人较劲。”   陆亭笈:“确实没必要。”   孟砚青:“倒也不是没必要,你父亲和叶伯伯都是很有成就的男人,也足够成熟,他们这么做自然有他们的原因,不过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陆亭笈听孟砚青这一番话,已经是大受震撼,需要消化。   现在又听她这么说,下意识问:“怎么不一样?”   孟砚青笑道:“我刚才说了,他们一个在政坛上已经颇有资本,一个在科研领域很有建树,所以他们事业有成,可以付出一些对他们来说微不足道的成本来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但是我们可不一样——”   她很是怜爱地摸着儿子脑袋:“我重活一世,现在还一穷二白,而你还年轻,自己的前途毫无着落,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把更多心思放在学习上,提升自己,只要我们足够优秀,来自同性的羡慕和异性的敬仰,自然而然就来了。”   她想着儿子后面苦苦贪恋宁夏却被罗战松打得落花流水的狼狈,叹了声,道:“我知道现在台湾一些爱情小说已经在你们中学生中间流行了,在小说里,追求爱情仿佛就是人生的全部,但母亲想告诉你,并不是的,一个人首先应该爱自己,先成就自己,才能成就爱情,没有自我的爱情是无根之萍,不会长久。”   陆亭笈似懂非懂,不过还是点头:“好,母亲,我记住了。”   *   这两天陆绪章和叶鸣弦都三天两头往孟砚青这里跑。   陆绪章是很名正言顺的,要接送儿子上学,要过来给孟砚青送各样家什用具。   对于接送儿子上学这事,叶鸣弦没办法,毕竟儿子确实是人家的,这个他比不过,但是对于送家具家什,他自然看不惯。   他找关系弄来木料,说是要帮孟砚青定制一套家具。   叶鸣弦分析说:“家具这种物件,还是要定制,这样用起来才能更顺心。”   陆绪章听着,却是叹道:“鸣弦,说这话你就外行了。”   叶鸣弦:“哦?”   陆绪章:“你看,这窗帘都已经挂上了,如此精致精美的窗帘,你认为应该搭配什么家具?”   叶鸣弦:“欧式吧?现在也可以定制这种。”   陆绪章便掏出一张照片:“你觉得这个如何?”   叶鸣弦一看那照片,神情就不太好看了。   那照片是孟砚青十岁左右时候的,穿着华丽繁琐的公主裙,坐在欧式乌金木雕花沙发上,乍看仿佛中世纪欧洲公主。   陆绪章:“这是我家以前在荫三泰定制的,之前那些年都收在库房里,运气好,没被没收,现在世道变了,正好拿出来给砚青用。”   他笑道:“搭配这俄国宫廷风的窗帘,这不是挺好的吗?砚青最适合用这种家具了,你现在找人打,打不出这味儿来。”   叶鸣弦便说不出话来了。   民国时候,荫三泰在四九城可是大名鼎鼎,他们定制最顶尖的西洋欧式家具,荫三泰家的物件放到今天,高低都算个稀罕物了。   陆绪章小胜一筹,淡道:“鸣弦,旧人确实不够新鲜了,不过旧人有旧人的妙,拿起笤帚扫一扫犄角旮旯,总归能扫出点回忆。”   叶鸣弦扯唇:“你也就仗着这个了。”   陆绪章笑道:“对,我就仗着这个了,你不服气吗?”   说话间,孟砚青进屋了:“你们两个又怎么了?”   她很无奈:“如果你们对彼此不满意,总是争执的话,那就不要来了,毕竟我和亭笈要好好学习,这样很影响我们的心情。”   现在进了腊月,马上要过年了,年后没几个月就得考试,虽然她对这次的高考不抱大希望,但总该拼拼吧?   陆绪章道:“砚青,我只是想帮你把家具摆设好,还有现在天冷了,你也得烧煤球,我让人订了一车煤球,下午时候拉来。”   孟砚青:“我平时也不烧煤球,凑合着吧,多穿点衣服就行了。”   陆绪章:“那可不行,冬天太冷了,再说亭笈也怕冷,万一孩子感冒了呢?”   孟砚青觉得有道理,再苦不能苦孩子:“行,那随你吧。”   陆绪章得了这句,自是得了圣旨,大有男主人的气场,开始过去孟砚青厅房中,研究着摆设,要给她重新布置房子。   他这里忙着,叶鸣弦却过去和孟砚青聊:“砚青,其实我昨天回去后,一直在想亭笈的教育问题。”   他这一说,孟砚青倒是很感兴趣:“嗯?你怎么想的?”   叶鸣弦笑道:“我们中科院有一个心理研究所,可以给孩子测智商,我想着,要不要带着亭笈过去,测测他的情况,这样心里也有个底,我再和他聊聊,如果孩子确实有那个天分,不能埋没了,我就制定一个培训计划,因材施教对他进行培养。”   孟砚青听这话,自是正中下怀。   她笑道:“这个太好了!”   叶鸣弦见她喜欢,知道这一步自己走对了,当即便详细说了自己的计划和想法,又喊了陆亭笈来,问起他的意见。   陆亭笈其实没什么想法,他才接受了孟砚青的教育,认为孟砚青说得有道理——虽然这样很对不起自己老父亲。   不过他还是觉得,是不是应该问问父亲的意见?关系到前途的,他觉得父亲还是很靠谱的。   几个人这么说着,陆绪章进了家门:“煤球到了,我先让人拾掇进来,放在那边倒座房是吧?”   他是很有“当家男主人”架势的,显然尽心尽力。   孟砚青便和他提起来叶鸣弦的想法:“你觉得呢?鸣弦在教育方面肯定比我们懂吧,让他先带亭笈过去测测,摸摸底?这样也不至于耽误了孩子。”   陆绪章便明白了。   他淡看叶鸣弦一眼,却见他笑望着自己。   非常友善,友善到很欠打。   陆绪章:“哦,这样太麻烦鸣弦了吧,鸣弦工作很忙吧?”   叶鸣弦从容一笑:“这有什么麻烦的,我从小也没少听陆伯父陆伯母的教诲,亭笈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他笑望着陆绪章,道:“我现在也没个一儿半女的,你们的孩子我会当成我的亲生孩子来操心的,以后亭笈的教育问题就交给我了。”   陆绪章那眼神就非常不对劲了。   他的儿子,叶鸣弦当成自己儿子?这是觊觎了他前妻,还要觊觎他儿子?   不过他挑眉间,一句话都没说。   还能说什么,他们都商量好了。 第63章 煤球   下午,陆绪章留下来收拾家里,叶鸣弦却带着陆亭笈过去中科院了。   叶鸣弦自己工作确实很忙,难得腾出功夫,他也不敢浪费,想尽快带着陆亭笈查了智商,顺便考察下陆亭笈各方面的能力。   陆绪章让人把煤球都摆放好,又把孟砚青卧房的家具都给安置了。   一水的欧式家具,搭配沙皇俄国那带有精致流苏的窗帘,摆上意大利大使送的台灯,整个一欧洲贵族范了。   至于床上,却是中式风格,都是真丝用品,贴身用的,格外舒适。   孟砚青喜欢得很,忍不住扑到床上打了一个滚,之后满足地道:“这样好看!”   陆绪章道:“起来。”   孟砚青赖在那里不想动:“干嘛?”   陆绪章手里拿着一件红木雕花柄的扫床笤帚:“先用这个扫扫。”   孟砚青看过去,那分明是以前她用惯的,还是个清朝乾隆年的老物件呢!   她忍不住笑:“你是不是把家都搬过来了!”   陆绪章:“差不多吧,只除了一样东西。”   孟砚青:“什么?”   陆绪章:“我。”   孟砚青便趴在那里笑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陆绪章却不笑,他没什么表情地道:“他说要培养儿子,你还真听他的,那是我们的儿子,不是他的。”   孟砚青:“活该,谁让你以前不上心!”   在这点上,她是有充分理由埋怨他的,那本小说中的剧情她其实不太想理会,毕竟有些逻辑是她想不明白的,或者说比较荒谬粗暴的。   但是她还是下意识觉得,如果他对儿子更上心,一些事情是可以避免的。   陆绪章眼神便很有些幽怨:“那也是我辛辛苦苦在养。”   他说这话倒是真的,孟砚青不笑了,招呼他一起坐在旁边沙发上。   “你不要恼这个嘛,鸣弦也是好心,再说其实以前父母他们也有过这意思,只是当时形势不好,鸣弦他们单位也乱,这才罢了。”   叶家和陆家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其实叶鸣弦和陆绪章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种关系本身就很亲近,叶鸣弦想帮衬下陆亭笈的教育,这也不算太过。   孟砚青口中的“父母”自然指的是陆绪章父母。   陆绪章神情便缓和了,语气也变得温和:“算了,随他吧,反正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我儿子就是我儿子,不是他儿子。”   *   孟砚青过去见了霍君宜,请霍君宜吃饭,霍君宜给了孟砚青这次的展览会门票,以及供应商列表。   分开的时候,霍君宜很有风度地送了孟砚青回来,并约她去看一场话剧演出。   孟砚青对话剧演出不感兴趣,主要是最近天冷,不想出门,想学习,不过约好了珠宝展览后,大家再一起吃个便饭。   霍君宜听着,道:“好,珠宝展览我也会去。”   孟砚青笑道:“那就到时候见吧。”   而叶鸣弦带着陆亭笈过去中科院测了智商,测试结果出来后,叶鸣弦非常惊喜,说陆亭笈的智商超乎寻常地高。   孟砚青倒是意料之中,一则是从小她就知道儿子各方面比一般孩子要突出,二则那本小说中说起这“大反派陆亭笈”都是要形容智商超群——当然了这样也是为了衬托男主角罗战松的优秀。   有一个强有力的对手,才更显得罗战松的崛起是那么传奇。   不过陆绪章听了后,却并不以为然:“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有那么离谱吗?你们这个测试准吗?”   叶鸣弦那脸色便不太好,他觉得陆绪章是故意的,装傻。   孟砚青给他生了这么聪明一儿子,他其实心里得意着呢。   他只好道:“当然准,这是科学方法。”   陆绪章道:“孩子和孩子是不一样的,砚青在亭笈很小的时候就教他认字读书,后来亭笈祖父母也一直教他,处在这种环境中,他比别的孩子知识面要广,可能对一些事物的认知也更深入,这都是正常的,并不是说孩子多优秀,而是环境造成的。”   他顿了顿,才道:“亭笈本身确实还算是优秀的,这点我也很满意,不过人还是得有自知之明,不能把家庭教育带来的优势当成孩子自己的智商而沾沾自喜。”   叶鸣弦叹,陆绪章想得倒是很透彻,头脑也足够清醒,竟然没有为此飘飘然。   只不过他真不用这么自谦。   于是他只好给他解释:“你说的倒是有道理,不过这次的测试和你想的不一样。”   “我先带着他去中科院心理所,之后还带着他去了北京八中,八中那边今年不是才选拔了中学超常教育实验班吗,我请他们招生办的老师拿了他们的测试题,他们用的是808神经元测试题,结果测试结果也证实了中科院的结论,他们都认为亭笈的智商超过99%的同龄人。”   陆绪章:“什么是808神经元测试题?”   孟砚青自然更不懂。   叶鸣弦便给这对父母解释:“这是前几年才研究出来的,就是根据大脑皮层机能发展以及皮层神经细胞兴奋和抑制过程来设计的一种神经类型测试表。”   陆绪章和孟砚青这对前夫妇微挑眉。   这已经超过了他们的认知。   不懂。   叶鸣弦:“说通俗一些,这个测试是没法提前准备的,和家庭教育以及知识水平都没关系,因为这是直接测试孩子大脑皮层机能,测试神经兴奋活动规律的,能用这个测试筛选出的孩子,都是天生的高智商,而不是通过人为教育培养出的。”   陆绪章和孟砚青对视一眼。   好像有点懂了。   陆绪章蹙眉,试探着理解道:“就是说,这种测试题可以直接激发神经元反应?”   孟砚青:“你还是把这题拿过来给我们看看吧。”   不然真想象不出来。   叶鸣弦便打开公文包,里面有一沓的油印纸,陆绪章和孟砚青看了看,却见上面各种看着很相似但是又不太一样的图形,一溜一溜的,看得眼花缭乱。   叶鸣弦:“这次我们加大了测试力度,是按照一秒一道题的题量来测试的,在这种题量下,人类的大脑已经不能用理智来仔细分析推断,所以这种测试必须激发神经元反应来做题。”   孟砚青翻着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题:“所以就是考察下意识。”   叶鸣弦:“对对对。”   陆绪章终于有些真实感了,他思索着这个问题:“所以我们亭笈是——”   他顿了顿,道:“天才?”   孟砚青听到这话,就想起那“天才反派”,便道:“只是智商高一些而已,也不用说什么天才,这太自吹自擂了吧。”   陆绪章:“只是自己说说而已。”   叶鸣弦却肯定地道:“其实绪章说得没错,确实可以这么说,所以这也是我想和你们商量的。”   说着这话,他神情郑重起来。   于是前夫妇二人也郑重起来。   叶鸣弦:“绪章,砚青,我们都是多年好友,我想你们对我应该有这个信任吧。”   陆绪章听这话,道:“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吧,不用铺垫。”   叶鸣弦颔首:“我想先让他插班到北京八中的素质班,学一段看看情况,如果可以的话,参加明年的高考,如果可以,他大学阶段会学物理或者数学等基础学科,之后研究生博士期间再根据兴趣进入具体应用领域。当然,这个过程中,我会根据他的学习情况随时调整进度。”   陆绪章便沉默了。   孟砚青从旁听着,却是有自己的想法。   她很希望能让儿子逃脱小说中那“天才反派”命运的,如果儿子跟着叶鸣弦走科研路子,进入学术圈子,那以后就不会步入商业领域,这样他和罗战松对上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她可以为儿子披荆斩棘,但命运是玄妙的,也是她无法掌控的。   所以在儿子这件事上,能多几分把握总归是好的。   再说儿子如果走科研路子,走出一番成绩,这也是当父母的愿意看到的。   叶鸣弦的学术能力和人品都是无可挑剔的,把儿子交给他负责,她也放心。   叶鸣弦看着陆绪章,自然明白他的心思:“你对他是另有打算吗?”   他大概明白,陆家这种人家,家里对子女自然有自己的规划,走祖辈的那条路自然轻松很多,且也有家里长辈为他搭桥铺路。   其实这种事,他一个外人根本不好说什么。   但陆亭笈智商确实很高,那个808神经元测试题正确率非常惊人,几乎全对,他已经和那套测试题的发明人打电话聊过了,对方也是意外,对陆亭笈充满兴趣。   拥有这样稀缺大脑资源的孩子,如果不好好启迪让他做科研,实在是有些浪费!   陆绪章却看向孟砚青:“你怎么想的?”   孟砚青:“我觉得鸣弦分析得挺好,如果亭笈能接受鸣弦的指导,这对他是不错的机会。不过我觉得,还是看亭笈自己的想法,这孩子未必是个踏实性子。”   陆绪章颔首,道:“你说得是,和亭笈聊聊吧。”   叶鸣弦听此,却是有些激动:“好,那你们和亭笈聊聊,如果没问题,现在马上让他转学。”   然而,叶鸣弦却注定失望了。   陆亭笈一听这个:“科研?我不想做那个。”   叶鸣弦便急了:“亭笈,你的智商不做科研可惜了!”   陆亭笈插着兜:“那个多没意思。”   叶鸣弦:“那你想做什么?”   他看了眼陆绪章,突然意识到了,人家可能想子承父业?   陆绪章却没那么乐观,他只是笑看着儿子,没说话。   陆亭笈道:“我想跟着母亲做珠宝生意。”   叶鸣弦:“……”   他很无奈地看了眼孟砚青,这样太可惜了。   不是说做珠宝生意不好,只是以陆亭笈的智商来说,他如果做科研,是很可能取得一些成就的。   孟砚青当即道:“其实亭笈还小,过了年他也就十五岁,这么小,他对未来还没有清晰的认知,所以我觉得不着急。”   叶鸣弦一听:“可是时间不等人。”   她不急,他急。   现在已经不是讨好孟砚青的问题,现在是他不想看着一个人才被浪费!他想拉着陆亭笈搞科研!   孟砚青笑道:“你别心急,听我说,我的意思是,现阶段麻烦你多费心,负责亭笈的学习,让他参加今年的高考,如果能考上,就暂时按照你的计划来。”   她看了眼陆绪章,显然他是没什么意见的。   于是她继续道:“大学期间,学习数学或者物理这种基础学科,先奠定牢固的理化基础,等他大学毕业,到时候也十八九岁了,思想成熟了,见识也多了,再由他自己来选择将来的路,如何?”   她这一说,两大一小三个男人都没意见。   叶鸣弦:“还是砚青想得周全。”   陆亭笈:“我当然听母亲的。”   陆绪章淡看他们一眼,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也不明白,这事到底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为什么他竟然会和叶鸣弦一起商量儿子的前途。   他是自己儿子,不是他的!   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认了。   *   孟砚青现在每天除了去上上课,其它时候都是闷在家学习。   这两天陆亭笈就住在她这里,母子两个一起做题,讨论问题,这天,两个人都做一套模拟卷子,花了两个小时,做完后又对答案。   陆亭笈的正确率要比孟砚青高一截,这让孟砚青略有些无奈,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算了,还是高兴吧,毕竟是自己儿子,亲的。   正想着,陆亭笈打了一个大喷嚏。   孟砚青:“这是怎么了?”   陆亭笈拿着纸捂住鼻子,带着鼻音说:“好像有点冷吧。”   孟砚青才意识到,好像有点冷了,脚都要冻麻了。   这时候人就下意识缩着了,再也没有了往日挺拔。   陆亭笈拢紧了外套:“怎么这么冷了呢!”   孟砚青起身,过去厨房看了下,果然,那白炉子的煤球都已经成灰白色,早凉透了。   她疑惑,看陆亭笈:“你今天续煤球了吗?”   陆亭笈也凑过去看:“没,我以为你续了。”   他说完这个就明白了,他这亲妈可不是那续煤球的人,她就算当了这么久服务员,可回到家依然是两手不沾阳春水,煤球什么的更是想不起来。   他便叹了声:“幸好我在这里打了一个喷嚏,不然你肯定会冻感冒!”   孟砚青:“我们赶紧把这煤球点着。”   可怎么点着呢?   孟砚青很有想法:“你去外面捡点树叶,我找找打火机,用这个把煤球引着就行了。”   陆亭笈便懂了:“好,我明白了,得捡干的,不能捡湿的,不然不容易烧起来,还容易产生一氧化碳,就会一氧化碳中毒!”   孟砚青笑道:“对,亭笈就是聪明,学以致用!”   于是母子二人分头行动,很快孟砚青找到了打火机,陆亭笈也从外面抱了一大把树叶。   外面还真是冷,陆亭笈冻得耳朵尖都红了,孟砚青也是冻得手有些发僵。   她便有些无奈,无论是以前活着时候,还是当服务员时候,这些烧火做饭的事她是碰都没碰过。   哪怕飘着时候,日子虽然不好过,但她不知饥寒,自然没这种烦恼。   她很无奈地道:“我们赶紧烧火吧。”   陆亭笈吸了吸鼻子,猛点头。   于是母子两个先用打火机将那树叶点着了,之后就慢慢地引火,谁知道这树叶也是不好,好不容易烧着两个,他们用别的树叶凑过去,竟然没烧起来,灭了。   烧不着火就得挨冻,没奈何,母子两个再接再厉,陆亭笈还去书房拿了一些废旧的草稿纸来引火,孟砚青则拿了扇子来扇。   这时候,外面一阵风,把那点小火苗忽闪着就要吹灭。   孟砚青忙道:“快快快,护着火!”   陆亭笈赶紧关上门,用自己身子挡着,最后总算烧着了,孟砚青又拿了树叶都放上去,让它赶紧烧起来。   母子两个人小心翼翼的盯着那希望之火,谁知道那火也是不争气,烧着烧着就不见蓝火苗了。   孟砚青疑惑,凑过去:“是不是灭了?”   陆亭笈:“我看看——”   说着,他拿了烧火棍搅了搅,却见扑棱一下子,一股子浓烟就往外冒。   ……   这时候,陆绪章恰好过来,今天下雪了,天实在冷得厉害,他让保姆炖了鸡汤,又包了饺子,都放在食盒里,让司机开车过来。   他拎着食盒进了院子,一进院子就发现不对。   厨房里竟是浓烟滚滚地往外冒,而厨房里还传来挣扎咳嗽声——   他忙放下食盒,矫健的冲进去,一脚把门踢开。   黑烟滚滚而出,他也被呛到了。   屋子里并不见明火,母子两人正咳得喘不过气。   陆绪章一手一个,拎起他们扔出去,之后从水缸里拎起水来泼向炉子,随着滋啦啦的声音,那火总算灭了,他这才出去。   母子两个人都呛得够呛,现在还在咳。   陆绪章无奈,揽住孟砚青,帮她捶后背,又帮她顺气:“怎么呛成这样了,你跑出来不就行了。”   他还以为着火了,结果哪有火,就那一小堆柴火在冒烟。   能把那么一小堆柴火整出烧房子的效果,也就这母子俩了。   孟砚青略靠在他肩头,擦了擦被呛出的眼泪,挣扎着说:“亭笈,你快看看亭笈。”   陆亭笈咳嗽得特别厉害,眼睛都是红的,眼泪一直往下落。   陆绪章看了一眼:“他没事,不就咳几下嘛,大小伙子能有什么事。”   说着,他扶着她起身,温声道:“来,先坐那儿,你别动,我给你倒杯水。”   那殷勤,那关怀,那担忧——   陆亭笈从旁自然听得真真的,他眼泪鼻涕一起往下落。   怎么为人父的,真是亲生的吗? 第64章 岁月静好   母子两个总算都平息下来,裹着厚重的棉大衣,缩在沙发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厨房里,陆绪章烧炉子去了。   孟砚青听着那边的动静,看起来一切都很顺利的样子。   她叹了声:“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你父亲于厨艺上颇有造诣,如今看来,连带着烧火都很是擅长了。”   陆亭笈听着母亲那文绉绉的话,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刚才两个人多狼狈呢,现在恢复了,母亲马上就能云淡风轻地点评了,那气势仿佛站在首都饭店大厅里。   要不说这是他母亲大人呢,就是不一般。   这时候,却见陆绪章从厨房出来,透过窗子,孟砚青看到他手里端着一口锅,热气腾腾的,那白汽在雪地里弥漫,她鼻子动了动,闻到了香味。   她忙提醒:“这是什么?我闻着这味道实在是香?你父亲过来的时候好像给我们带了吃的?”   陆亭笈耸耸鼻子,有些激动:“鸡汤!”   这可真是太好了!   他当即蹦起来,赶紧过去给陆绪章开门。   果然,陆绪章手中端着的那锅里,正是冒着香气的鸡汤。   他感动得扑上去:“父亲,我们又冷又饿,多亏了有你!”   陆绪章看着他那馋相,吩咐说:“去厨房拿筷子拿碗吧,这么大了,还等着谁伺候你?”   陆亭笈应了声,赶紧跑过去厨房了。   儿子出去,陆绪章将那口锅放在靠墙的案几上,却是叹道:“本来我想着明天过来,后来看天冷,到底是想走一趟吧,我要是不来,你说你们母子怎么办?”   孟砚青心里现在除了感动,只有感动。   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你就是我们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陆绪章看着她缩进大衣里那可怜样,轻哼了声,很没办法地道:“看到好吃的知道说甜言蜜语了?”   说话间陆亭笈捧着碗进来了,孟砚青积极表现,拿了碗来盛汤,那鸡汤炖得清亮,捧在手里全都是香。   陆绪章慢条斯理地喝着,随口道:“先喝了这个垫垫,还有饺子,等会我们煮了吃。”   孟砚青:“现在倒是不饿,就是冷。”   陆亭笈:“我刚才看到,父亲已经把煤球给点着了,等会火烧旺了,暖气管里的水流动起来,咱们屋里就暖和了。”   陆绪章看着儿子:“你说得倒会分析的?说起大道理头头是道,却连烧火都不会,那万一我不来呢,你们两个都冻着?”   他拧眉:“你自己火力壮也就算了,你母亲可是冻不得。”   孟砚青忙道:“我也还好,我现在身体挺好的。”   陆绪章:“我说他呢,你不要护着。”   孟砚青吃人嘴短,便不吭声了。   陆亭笈倒是无话可说,要不是父亲来,那他们母子两个真是挨饿受冻。   所以他安安分分听着。   陆绪章:“喝了鸡汤,你去把饺子煮了。”   陆亭笈:“啊?”   陆绪章挑眉:“怎么,不会?”   陆亭笈想了半晌,才道:“好像会。”   陆绪章便大致给他讲了讲,饺子应该开三次锅:“最后一次记得揭开锅盖,开盖煮皮,盖盖煮馅,记住了吗?”   陆亭笈点头:“嗯嗯嗯,好。”   一时陆亭笈喝过鸡汤,跑过去厨房了。   孟砚青看着从窗前跑过的儿子,叹了声:“你说你何必呢,折腾他干嘛……”   陆绪章松散地伸展开长腿,略靠在沙发上,很不在意地道:“让他干吧,不然永远学不会。”   对此,孟砚青无话可说。   她不会,所以她没底气和陆绪章较真。   陆绪章:“好好培养他的厨艺,以后他不是能给你做饭吗?”   孟砚青:“为什么让他做?”   陆绪章:“你不能吃一辈子食堂,而我——”   他认真地道:“我能给你做一次,不可能给你做一辈子。”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静默了。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陆绪章看着窗外飘飞的雪,道:“等你顺利考上大学,这老师的工作就别干了,我会从每个月工资里拿出一笔钱来做你的生活费,一直到你有稳定的收入或者结婚为止。”   孟砚青:“给我一笔钱?”   陆绪章:“不会很多,五十块。如果亭笈住在你这里,他的生活费我会另外出,可以吗?”   孟砚青想了想:“这算是你给前妻的赡养费了?”   陆绪章颔首:“嗯,所以到你再婚为止,你万一和别人结婚了,我就不管了。”   孟砚青:“也行,你之前给我的那些钱,我打算留着做我生意的启动资金,五十块当生活费吧。”   陆绪章:“做生意的话,看看吧,如果需要,可以想法贷款,我帮你作保,现在贷款政策很优惠,国家也鼓励这个。”   孟砚青听着自然不错:“过几天我去国展看看,设法找一家来,看看怎么牵头吧。”   陆绪章颔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说。”   *   陆亭笈把饺子煮好了,大冷天的,热腾腾的饺子吃起来很香,饺子就着热鸡汤,胃里被熨帖的暖暖的,那暖意扩散到全身各处,于是身体都暖融融起来,甚至额头都要冒出些许细汗来了。   孟砚青满足地叹道:“这会儿要是能洗个澡就好了。”   陆绪章:“有点冷吧,别感冒了。”   孟砚青:“嗯,我知道,就说说,我也怕冷。”   陆绪章想了想,却道:“你想洗澡也行,让亭笈给你烧水去。”   说着,便看向陆亭笈。   陆亭笈在经历了烧火、煮饺子后,没想到自己还要烧洗澡水。   孟砚青:“算了吧太麻烦了!”   然而陆亭笈却有了兴致:“母亲你等着,我来烧!”   孟砚青还待要说什么,陆绪章已经道:“让他干点活吧,不多锻炼,到时候你们母子一起挨饿受冻。”   孟砚青一想也是,陆绪章可不会管他们一辈子,先把儿子锻炼起来再说。   一时陆亭笈跑过去厨房烧水,陆绪章则帮孟砚青把窗户关紧了,窗帘也拉上。   等烧过水,陆绪章指挥着陆亭笈,父子两个一起照顾着她,让她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   洗过澡后,孟砚青换上了真丝贴身棉袄,外面再披上一件宽松的大衣,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白炉子烧得旺,屋子里暖气很足,这样就觉得暖和舒服多了。   陆绪章倒了果子饮,在那热气氤氲中看向孟砚青。   才洗过澡的她,像一朵春雨过后的雍容牡丹,妖娆娇艳,上面的露珠都是晶莹剔透的。   他略别过眼去。   孟砚青却想起来了,问陆绪章:“你今晚还走吗?”   陆亭笈一听这个,才想到这个问题:“家里没床没被子。”   陆绪章淡声道:“我还是走吧,免得搅扰你。”   孟砚青:“倒也不至于搅扰。”   她看着窗外,窗外还飘着雪,出去打电话让司机特意过来接,仿佛也太折腾人家了。   她便提议:“随你,这么晚了。”   陆绪章仿佛不太在意地看她:“嗯,怎么着都行,其实我也可以坐电车,这时候应该还有电车吧?”   陆亭笈突然想起来:“可是父亲住下的话,家里没被子吧?”   他这一说,孟砚青顿时想到了这个问题,现在家里只有两床厚被子,自己一床,陆亭笈一个,多余的可真是没有。   三个人两床被子?   陆亭笈抗议:“我不想和父亲一个被子!”   太傻了,这么大了,一起怎么睡!   陆绪章视线在陆亭笈和孟砚青之间扫过,之后微拧眉:“不然呢,难道你这么大了,你还想和你母亲一个被子吗?”   第一个抗议的是孟砚青:“我可不想……”   陆亭笈听这话,神情顿了顿,看了眼陆绪章和孟砚青,显然这对前夫妻也不想一个被子的。   最后他黑着脸,很不情愿地说:“那行吧……”   孟砚青:“没事,你那床被子大,你们一人一半就行了,这样万一你晚上踢被子,你父亲还可以帮你盖盖嘛。”   陆亭笈:“我又不是小孩子。”   陆绪章看着儿子那嫌弃的样子,淡声道:“你以为我想和你一起睡吗,要不这样吧,还是回家吧。”   陆亭笈拧眉:“你真要回去?”   陆绪章笑了笑,道:“你都这么大了,年轻体壮的,你回去吧,被子让给我盖。”   陆亭笈:“……”   *   于是父子两个都没走,也简单就着剩下的水洗了下,不过男人洗澡到底是省事多了。   洗过后,反正时候也早,孟砚青便带着儿子在书房学习,她复习高中数理化,陆亭笈看叶鸣弦留给他的学习资料。   陆绪章竟然随身带了一些公文资料,便也拿出来看。   三个人各自占据书房一角看书,房间里只有偶尔纸业翻动的窸窣声音,孟砚青在解过一道数学函数题后,抬首看过去,却恰好看到了陆绪章的侧影。   他闲散地坐在椅子上,翻动着一份英文资料,偶尔会拿钢笔在上面做一个什么记号,或者做个批注,也会停顿下来,对着那资料蹙眉细想。   他有着很深的眉眼,以及薄而好看的唇形,颈子修长优雅,这让他随意穿着的那件毛衣都仿佛有了质感。   孟砚青看着这样的陆绪章,心神有些恍惚,她突然想起年轻时候的陆绪章。   其实他和那时候差别并不太大,在她面前,几乎一般无二。   只是对外,许多张扬的特质被收敛起来,沉淀到了骨子里。   孟砚青想起慧姐,也想起秦彩娣,她们显然对陆绪章死心塌地迷恋着。   这并不意外,陆绪章这样的男人,相貌是一等一的,才华前途都那么亮眼,这样的男人天生能吸引女人的目光,更不要说他还时不时散发出让女人怦然心动的细致温柔。   这样的男人,突然间回首一个浅淡的笑,谁能抵得过他的魅力?   她挪开视线,看向儿子。   陆亭笈是坐没坐形的人,非得把两条大长腿伸展到桌子底下。   他正捧着一本物理学啃,啃得津津有味。   偶尔间他也皱眉,好像有些犯愁。   他皱眉的时候动作像极了陆绪章。   孟砚青在心里一个轻叹,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沉迷。   一家三口,岁月静好,就这么一生一世,听起来像蜜一样甜。   只是很快,孟砚青想起陆绪章今天的话。   显然陆绪章已经过度参与到了她的生活中,对她的照顾有些超越了她事先设定的范畴,偏偏她没法把他推开。   ——两个人从七岁便开始认识,在她曾经二十二年的生活中,有三分之二是被他深入渗透的。无论生活细节还是爱好兴趣,他都对自己了如指掌,她没法拒绝他释放的诱惑。   有些事不说还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反正他们中间还有个儿子是两个人间接的血缘羁绊,于是仿佛一切都还说得过去,没什么不对的。   但是当他今天特意提出赡养费,提出她如果结婚了如何,瞬间将两个人的界限划得泾渭分明。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若即若离,进三步退一步,再用话语试探拿捏。   他有的是拿捏人心的手段。   而她就是能很轻易入他彀中。   在这点上,他经验丰富。   孟砚青在心里一个轻叹。   她收敛了心思,重新将视线挪到了书本上。   她并不是会轻易改变心思的人。   而就在孟砚青抬手翻起书页的时候,陆绪章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眼。   他知道她的心思有些活动。   但她是个固执的人,并不会那么容易改变心思。   不过也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第65章 珠宝展览   陆绪章知道她要过去展览馆,怕她一大早跑老远太辛苦,要安排自己的车送过去。   孟砚青觉得犯不着:“下海做生意哪有不辛苦的,我自己过去就行了。”   其实她也想尽量低调,就陆绪章家里人万一知道她的存在,见到她后难免起疑心。   陆绪章见此,也就随她了。   孟砚青一大早起来到了展览馆,却见各家珠宝品牌都已经入驻,都是世界顶级品牌,而在大厅旁的餐厅部,会有一场茶点会,各样英式红茶美式咖啡等,都是齐全的。   让孟砚青意外的是,她竟然看到了罗战松。   乍看到罗战松,孟砚青心里一顿,之后便明白了。   罗战松到底不是普通人,他拥有对未来的先知,所以他应该知道这次珠宝展览的机会,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混进来。   他估计想和香港那边的珠宝老板混到关系,之后从中牟利吧?   看来这个人还是不得不防,他也是打定主意进入这个领域了。   孟砚青不太信邪,看来这珠宝展览她更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了,当下她很快找到了霍君宜,霍君宜大致给她介绍了下情况,陪着她四处走了走。   这么走着,便见珍珠展厅处传来说话的声音,叽里咕噜的。   那是一个外国人,不过看上去听不太懂工作人员说话,正有些焦急。   霍君宜见此,微皱眉,便上前问起来,然而他也听不懂对方的话。   孟砚青一听便知道了,那外国人是意大利人,母语是意大利语,从口音听应该是佛罗伦萨标准语,他的英语并不好,带着浓重口语,而胡经理的英语本身也是Chinglish,两位非英语母语的凑在一起,彼此沟通就十分困难。   孟砚青精通法语,而意大利语和法语同属印欧语系罗曼语族,她后来也特意学过意大利语。   当下她便上前,直接用佛罗伦萨标准语道:“你好,我叫孟砚青,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这话一出,那意大利人惊讶地看向孟砚青,之后面上便浮现出亲切来,他当即和孟砚青握手:“你好,你好,我是乔治·帕里西,我来自佛罗伦萨!”   当下两个人笑着打招呼,握手。   旁边霍君宜听到,自然是意外。   他乍听到孟砚青那嘟噜嘟噜一番话,完全听不懂,等见那意大利人和孟砚青竟然说起话来,又看那意大利人反应,他才多少意识到了,孟砚青懂意大利语。   他有些惊讶地笑看了孟砚青一眼,眸中感激。   孟砚青和那意大利人说着话,又对霍君宜道:“霍先生,帕里西先生想看看这边的珠宝,也好挑选一件,我们聊了聊,很是投缘,我陪他看看吧。”   霍君宜自然感激不尽:“好,辛苦你了!”   说着,他又冲那帕里西先生点头微笑示意,之后忙别的去了。   *   孟砚青陪着这位帕里西先生转了一圈珠宝展厅。   其实大陆的珠宝行业已经停滞三十多年了,做珠宝的一直都在抱着金娃娃要饭,藏藏掖掖不敢露,还有一些民国珠宝大家跑到香港或者美国去了。   改革开放后,这两年珠宝市场才稍微有些起色,不过还是以黄金饰品为主,这个年代大家伙追求一个实在,喜欢黄金,喜欢沉甸甸的,老百姓最朴素的想法,万一不行还能卖分量图个救命钱呢。   至于除黄金之外的其它珠宝,还处于零散无序的原始状态。   而这次的珠宝展览,也算是大陆的头一遭,是把国外数家知名品牌和香港大珠宝公司全都请来设置了展位。   这位乔治·帕里西是意大利珠宝商,这次过来参展也是为了顺便考察中国珠宝市场。   他自然也没想到,竟然遇到孟砚青这种精通意大利语的,让他在异国他乡倍感亲切,孟砚青也就这么和他随意聊着,说起珠宝展览,也说起如今中国大陆的改革开放等。   显然帕里西先生问题倒是不少,有些还都是专业问题,孟砚青干脆充当翻译,帮他和那些展柜专业人员沟通。   而她自己也开始留意展厅中的各大珠宝品牌,看他们的价位定位等,这么看了一圈后,到底是发现,这些都过于阳春白雪,不合适如今大陆这“下里巴人”。   如果是十年前的大小姐孟砚青,她是不懂这个的,但是飘了十年,她就这么旁观着这小小的四九城,聆听着世人的声音,她便对这个世间许多事有了新的感悟。   所以在好一番考察后,她到底是把目光放在了来自香港的一家品牌,这叫品牌叫做“鸿运”珠宝。   比      起那些绚丽时尚创意别出的珠宝,这“鸿运”两个字明显带着几分土气,但这土气也可称之为烟火气。   这鸿运珠宝现任的掌门人叫谢承志,也算是和孟家有些渊源,那掌门人昔年曾经在孟家珠宝公司做过学徒,之后抗日战争爆发,他前往澳门,在一家珠宝金行工作,却因为自身优秀,娶了那家珠宝金行老板的女儿,之后直接继承了鸿运珠宝。   接管后,他大展拳脚,首创了四个九足金,也就是说足金成色达到999.9,同时大刀阔斧改革,用西方现代化企业经营模式来治理公司,由此,鸿运珠宝开始全线运营,已经在香港交易所挂牌上市,发展规模巨大。   孟砚青仔细考量了鸿运珠宝的展品,发现他们的产品线包括各样金银制品、翡翠玉石和时尚水晶钻石等。   如今大陆的黄金还在央行管制下,但是其它翡翠玉石却完全可以合作,而他们出现在这展柜,也说明他们有意大陆市场。   他们继续往前走,结果走出没多远,孟砚青便看到了罗战松,他竟然在和鸿运珠宝的负责人说着什么,看上去说得还挺热络的,称兄道弟的。   他也看中了?   孟砚青其实多少知道,罗战松作为男主,可能属于有些偏运的,现在看,他确实可能得到了什么机遇,竟然跑来这里和香港珠宝公司打交道了。   不过他看中了后,打算怎么办,首都饭店柜台的机会他是不可能拿到了。   这么想着间,他们两个做到了一处展柜,那是香港一家珠宝公司的,叫宝瑞,这宝瑞如今珠宝生意做得大,在香港市场占有率非常高,在美国也有show room,这次声势浩大过来大陆,显然是有意大陆市场,展柜上各样珠宝玉器齐全。   帕里西一眼便看中了其中一对猫儿眼石:“这个太漂亮了。”   孟砚青看过去,却见那是一对猫儿眼石耳坠,那猫儿眼石用行话中,地子葵黄中透着绿,坑子半透明,在展览厅的灯光下可以看出白光十足,好像是三道白光并列,乍看就是猫儿眼石中的垂直闪光亮带。   当下孟砚青也是意外,这分明是顶尖猫儿眼石了。   她隔着玻璃柜台,仔细看了一番后,却是微微蹙眉。   那帕里西先生颇有兴致:“太美了,我想,如果我母亲有这么一对猫儿眼石耳坠,她一定会高兴。”   当下便问了问价格,这么一对顶尖猫儿眼石的价格是十三万人民币。   要说贵,也不至于太离谱地贵,毕竟是这么罕见的一对。   那帕里西见此,指着那猫儿眼宝石,示意那柜台人员,便想买下。   那柜台人员见此,自然高兴。   孟砚青便提醒道:“帕里西先生,这么一对猫儿眼石,几乎一致无二,这种概率可不大。”   哪有这么好事成双的情况呢。   帕里西一听,疑惑,问孟砚青:“孟小姐,你认为这有问题?”   他这么一问,恰好旁边一个西装革履的走过来,听到这话,停住了脚步,皱眉看着他们。   孟砚青对帕里西道:“可以先找专业人士鉴定过,再做打算,毕竟也是十几万的东西。”   帕里西听着,倒是觉得有道理:“你说得是,哪怕这种知名公司,也不一定全都是真的,我以前就上过这种当。”   孟砚青颔首,便陪着帕里西先看别处。   那西装革履的却是上前一步,不悦地道:“这位小姐,你是什么意思?”   孟砚青疑惑看过去。   那人沉声道:“我是宝瑞珠宝的销售经理,此次展会的柜台负责人,我想知道,刚才你和这位先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孟砚青见此,便懂了,看来这位负责人是懂意大利语的,谁知道恰好被他听到了。   她不想节外生枝,也就随口道:“我只是和这位先生随口聊聊,这位先生,你可能误会了。”   然而那柜台负责人却不悦地道:“你刚才所说的话,对我们的名声损耗很大,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可不能随便说?”   他这一说,周围人全都看过来。   这柜台负责人有些顾不上了,毕竟刚才孟砚青轻松一句话,可是毁了他一笔十几万的生意,这笔生意下来他提成多少?   于是那负责人冷笑一声:“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这么一说,那边早有人赶紧告诉会场经理,那经理匆忙赶来了。   那负责人见此阵仗,越发道:“我们是香港公司,是被你们珠宝进出口公司邀请,头一次来大陆开展会,可能你们不能理解,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公司声誉是头等大事,在这种展会上,我们不能被这么败坏名声。”   他看着孟砚青:“这位小姐刚才所说的话,传出去,对我们的声誉是非常的损害,我们希望这位小姐当场向我们道歉。”   展览经理见此,忙安抚对方,表示自己会查清楚,又说请对方暂时去后面会客厅,大家坐下来慢慢聊。   谁知道那负责人不走,他坚决地道:“把我拉到你们会客厅,说几句话敷衍我就过去了?咱们就当着面把这事说清楚,你们说,随便什么人竟然评判我们的产品,影响我们的潜在客户,我们不应该得到一句道歉吗?”   展览经理也是没法,他知道自己遇到硬茬了,当下皱眉,望向孟砚青:“这位小姐,这是怎么了?”   孟砚青其实不想声张什么,人家做生意自然有做生意的门路,无冤无仇,一般不至于砸人饭碗。   不过对方既然都杠上她了,还那么理直气壮,她难免说道说道。   于是她也就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猫儿眼石有问题,所以提醒了下外宾客人,只是说一句实话而已,没想到这位先生火气挺大的。”   展览经理一听这话,也是无奈。   这是中中国珠宝进出口公司第一次大陆搞展会,这算是对外合作迈出来很大的一步,这是中国珠宝进出口公司的重点项目,来这里的都是世界顶尖知名品牌,是以后需要小心谈着合作的。   结果竟然有人说这珠宝有问题!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先对那柜台负责人诚恳赔礼道歉,之后才对孟砚青道:“这位小姐,你先给人家道个歉吧。”   孟砚青听这话,却只是笑看向展览经理:“以不需要问对错是非,我就必须道歉?”   展览经理当着众人的面,颔首:“你没凭没据,竟然这么说,难道不该道歉吗?”   孟砚青:“如果我有呢?”   展览经理:“你拿来?”   孟砚青自然拿不出,不过她倒是也不急,直接道:“诸位,大家来看珠宝展,是看一个正经珠宝,如果这珠宝展览中竟然有赝品,那又该如何?”   这话一出,围观的众人都惊诧不已。   那柜台负责人更是气得笑了:“你还敢这么说?你竟然还敢这么说?这,这我真是没想到!”   展览经理也是倒吸一口气,这是哪里来的,闹场的吗?   旁边的帕里西一开始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在旁边一脸茫然,等到展览经理语气不善,他顿时意识到了。   他忙上前,用极其僵硬蹩脚的英语道:“孟没什么问题,她只是帮我。”   孟砚青笑了笑,对帕里西道:“帕里西先生,这件事倒是和你没关系,你先不用管,我自己来处理就是了。”   帕里西很是过意不去:“可是你是因为我——”   孟砚青安抚一笑:“放心好了,不会有事。”   非要和她作对,有事的只能是别人。   当下她笑看向全场,道:“今天是一场珠宝盛宴,我相信每个人前来都是要欣赏华贵精美的珠宝,而不是什么高仿的赝品?我恰好看到了,看到了赝品是如此刺眼地被放在柜台上,它美丽炫目,它价格昂贵,面对这样的事,我难道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的视线缓缓落在那柜台负责人身上:“这位先生,你姓陈是吧?陈先生,我想问问你,是谁给你的底气,把一件赝品鱼目混珠,来到珠宝展厅,还是你觉得,在场这么多顶尖珠宝爱好者,都看不出来你这里面的猫腻吗?”   这些话,她全程是用英语说的,她的英语流畅优美,清朗动听,当她这么说的时候,语气笃定,仿佛一切都被她牢牢掌控在手中。   以至于一些外宾已经发出赞叹的声音,他们觉得这个东方女性是如此美丽勇敢。   还有人甚至开始鼓掌了。   那陈先生眯起眼睛,他盯着孟砚青,无法理解地道:“我倒是想问问你,是谁给你的底气,说我们卖赝品?你知道我们这是经过多少鉴定师的眼睛吗?你知道我们是香港鼎鼎大名甚至在美国都拥有很好的口碑吗?我们会卖赝品?”   这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旁边的展厅经理已经受不了了,这次他受命负责珠宝展览工作,是必须搞好和谐的,结果竟然有人大放厥词!   他压抑住火气,对孟砚青道:“这位小姐,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这么吵嚷?你以为你是谁?”   孟砚青却是不急不恼:“这位经理,今日这展览厅珠光宝气,这是中国珠宝进出口公司在改革开放后第一次举办这样的珠宝展览吧?如此盛大场面,岂能因为我随便一句话就坏了口碑?”   她视线缓慢地扫过全场,其实除了那珠宝公司陈先生和展厅服务人员,其它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个都盼着出点什么事呢。   这时候旁边新闻记者以及摄影师等已经全都赶过来了,围着拍照,显然这次展厅闹出的乱子也是一个特殊事件,也许可以趁机报道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在镁光灯下,她便笑道:“不过,如果一个珠宝公司坏了口碑,那绝对不是一个路人对他们品牌大放厥词,而是因为他们自己出现了问题,以次充好,从根子上就已经坏了。”   她这话一出,那宝瑞珠宝的陈先生瞬间变了脸,其他人等,也都纷纷看向那猫儿眼宝石。   敢情这真是假的?这么大品牌公司,竟然以次充好? 第66章 猫儿眼的战利品   安保人员听到骚动也都过来,见到展览经理在,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处理,都在看着展览经理。   展览经理听此,已经气得手都在哆嗦,他僵硬地挥手,对保安道:“先请这位小姐回避下!”   他这一下令,保安就要上前。   那帕里西见此,当即护住孟砚青,他急了,用意大利语叽里咕噜大声斥责,十足保护架势,是不容易别人动孟砚青一下的。   孟砚青笑望向那些记者,道:“各位,我先行告退,至于那猫儿眼是真是假,靠你们了。”   说完她领着帕里西,转身就要走。   孟砚青这里刚要走,就听一个声音说:“孟小姐,请留步。”   说这话的正是霍君宜。   霍君宜先饱含歉意地冲孟砚青颔首,之后才对那陈先生道:“鄙姓霍,是中国珠宝进出口公司经营部主任,本次珠宝展是我们进出口公司经营部承办,我是负责人。既然是要办珠宝展,那自然是让大家看得放心买得放心,断断不至于以次充好,展览赝品。既然这么女同志提出来珠宝有假,这件事话从口出,大家听在耳中,难免妨碍声名,我能理解陈先生的气恼,这种事换到任何人身上,都难免恼怒。”   那陈先生自然认识他,见他出面,也就道:“不是我非要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但是这种场合,有些话显然不是她能随便说的,她也不能对她说的话负责任。”   霍君宜自然对陈先生表示同意,之后才道:“今天事情既然嚷嚷开了,藏着掖着不过是让人越发心生疑窦,不如大家公开论证,有诸位记者在场,到底是这位女同志说了不该说的平白败坏珠宝公司名声,还是珠宝公司本身确实有了赝品以次充好,大家辨个是非曲直,如何?”   旁边那珠宝公司陈先生一听,自然正中下怀。   他们是香港知名珠宝公司,这次前来参展的都是顶尖精品,是要借此打探大陆市场的,如今被一个年轻小姑娘这么污蔑到头上,哪里受得了这种气?   他也是想借机把事情闹大,以此博得一个噱头。   当下他也就道:“行,既然这么小姐说我们竟然卖赝品,那就请小姐说说,为什么赝品了?说明白道理,是我们有眼无珠,我们赔礼道歉,感谢你帮我们打假,但是如果说不出道理来——”   他扫向那展厅经理,道:“我不管这位小姐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我们堂堂珠宝公司,是在你们的展厅受到了侮辱,我们的名声被折损,那我们要求你们公开道歉。”   这事可就闹大了,展厅经理脸都白了。   霍君宜看向孟砚青,他自然看出孟砚青是有把握的。   他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之后才道:“孟同志,你觉得如何?”   孟砚青:“我依然坚持我说的话,这对猫儿眼确实不同凡响,不过我鉴定,这么一对,一只为真,一只为假。”   陈先生:“这位孟同志,何出此言,有什么凭证?”   孟砚青:“你问我凭证?”   陈先生好笑:“你张口说我们这是假的,你不应该说说为什么吗?”   孟砚青:“陈先生可知道,在你们香港,请一位国家检测专家大概要多少费用,请一位特级珠宝鉴定师,又要多少费用?”   陈先生:“所以?”   孟砚青:“平白无故,帮你拿出凭证,那不是得要钱吗?”   这话说得陈先生眼睛都恍惚了。   他上下打量着这位小姑娘,没错,她是大陆的普通姑娘,虽说衣服打扮还算时尚,但和香港比也就那样了!   结果就是这么一个大陆妹,站在他面前和他提特级珠宝鉴定师的费用!   他被气笑了:“行行行,你要是能说出个道理,而且说得有道理,我倒找给你钱,行吧?”   周围人也都看呆了,这姑娘可真是上天了……   孟砚青:“这样吧,这两件猫儿眼宝石,一件为真,一件为假,如果我说对了,干脆作为报酬送给我吧?”   虽然一件是真一件是假,但本身那件正品还是猫儿眼宝石中的珍品,而且仿造者能仿造出几可乱真的猫儿眼宝石,甚至放在正品面前都几可乱真,这还是很值得收藏的。   当然主要是喜欢,华贵炫目的珠宝,孟砚青一直都还算喜欢。   那陈先生脸色就非常难看起来,他眯起眸子,盯着孟砚青:“你来砸我们的品牌,你还想让我们给你奖励?”   孟砚青:“如果你确认这是真的,就算答应下来,我也不过是我白日做梦,你又有什么损失?怎么,不敢答应?心虚吗?”   周围参展人员听到这个,已经小声议论起来,也有一些中外专业人士开始盯着那猫儿眼宝石细看,显然这姑娘说得如此笃定,大家也心生疑惑了。   万一是假的呢?   如果是假的,那事情可就闹大了。   陈先生见此,知道自己已经骑虎难下。   可是这么贵重的猫儿眼宝石耳坠,也不是他能随便做主的,毕竟是十几万的物件。   他便冷笑一声:“怎么,我们不答应你,你就不说了吗?该不会故弄玄虚吧?”   孟砚青却是已经看透了对方心思,道:“陈先生,我看今天的事,实在不行就算了,我也不想为难你。”   说着,她望向旁边的霍君宜,笑道:“我虽然只是路过,但是恰好这位先生要买这对猫儿眼宝石耳坠,价格昂贵,十几万元,我和他这位先生也算相谈投机,不忍心让他花冤枉钱被人坑,这才出言提醒,且用的意大利语。我并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喧嚷什么败坏他们的名声,所以我并不认为自己败坏了他们的名声,是他们自己把事情嚷嚷出来,反咬一口,败坏我的名声。”   她这一番话,徐徐道来,倒是合情合理,听得众人连连点头,也有人当场表示:“最初确实是这位陈先生把事情闹起来的。”   陈先生脸色微变。   孟砚青继续道:“你自己嚷嚷出来,自己败坏自己名声,现在想让我给你们做鉴定,还不花钱白做工?”   她笑看着陈先生:“陈先生,你是不是对这个世界有什么误解?”   周围人等全都低声嘀咕起来,也有记者挤上去要采访,更有镁光灯亮起来,整个珠宝展厅的各品牌负责人全都看向这边,更不要说那些参加展会的中外游客。   展厅经理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知道事情已经到了自己无法控制的地步。   这孟砚青绝对不是寻常人。   其实仔细想想,孟砚青说得有道理。   他恨不得直接给孟砚青鼓掌了。   那陈先生就在众人的议论中,脸色也难看起来,他知道他今天已经骑虎难下了。   如今想来,最开始这展厅经理提议私底下解决,这竟然是对他最有利的,可是现在已经晚了。   不过他想了想,到底是觉得,不会有错。   这是香港顶尖珠宝鉴定师鉴定过的,是品牌挑选出的精品猫儿眼宝石,还能有问题吗?这么年轻一姑娘,能有什么见识?   他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终于给旁边的助理使了一个眼色,表示要去请示珠宝公司香港负责人。   当下他匆忙过去打电话,把情况一说,最后恭敬地道:“商先生,你觉得呢?”   电话那头的商先生却沉默了:“一个年轻小姐?”   陈先生便有些无奈,他回想了下:“看上去很年轻,懂意大利语,英语很好。”   商先生:“哦,挺有意思的。”   陈先生:“那商总的意思?”   商先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如果真能给我们找出赝品来,那猫儿眼宝石就送给她。”   陈先生有些犹豫:“可是万一大庭广众之下被挑出什么瑕疵,那对我们的品牌也很不利。”   他都没敢说赝品,只敢说瑕疵,毕竟如果真出问题,那就是大问题了。   商先生:“如果她说的是对的,那本来就是我们的问题,尽管让她说就是了。”   陈先生这才放心,点头称是。   于是很快,陈先生在众人的注视和期盼下回来,而这个时候现场已经聚集了更多参观者,甚至连展览馆的高层管理人员也都到了,在想着以最小的影响平息这件事。   展览经理这次腰板挺直了:“有话你就说吧,我已经问过我们珠宝公司总部,现在就能做主,你但凡能打假,可以,这一对猫儿眼宝石耳坠送给你,但是如果事实证明你是信口开河,那你就必须当场给我们道歉——”   说着,他望向全场:“还有你们,也必须给我们道歉。”   他这话一出,霍君宜望向展览经理:“宁经理的意思?”   事已至此,展览经理也道:“我没什么意见。”   至此,孟砚青也不抻着了。   她拿起那一对猫儿眼宝石在手中,指尖轻摩挲过后,才道:“这一件是真正的猫儿眼宝石,而这一件其实是勒子石,也就是俗称的石英猫儿眼石,虽然都是猫儿眼,但是此猫可不同于彼猫,价值相差万里。”   这话说出后,霍君宜微微皱眉。   陈先生直接笑了:“在不懂行的人眼中,石英猫儿眼和真正的猫儿眼宝石确实容易混淆,不过这位小姐,你当我们是什么地方?我们的珠宝公司傲视欧美,我们的鉴定师都是拿着香港特级鉴定证书的,结果现在你告诉我,我们都弄错了,这好好的一块猫儿眼宝石,竟然是石英猫儿眼?”   孟砚青:“这块石英猫儿眼确实选得不错,又恰好和这真正的猫儿眼宝石大小色泽甚至白光都类似,成了一对,一真一假,一般人确实很难分得清,至于香港的顶尖鉴定师为什么打了眼,这我就不知道了。”   陈先生一个冷笑。   旁边的霍君宜见此:“孟小姐,那又何以认定,这对珠宝其中一件是低价值的勒子石?”   孟砚青:“猫儿眼和勒子石的鉴定有多种方式,比如真正的猫儿眼石质精密,光润泽,而勒子石石质松懈,光泽粗糙;看光的话,猫儿眼的白光笔直整齐,勒子石的白光散漫。”   陈先生听此,略有些嘲讽:“所以小姐,你看着这两个有什么区别?你拿放大镜看,有什么区别吗?”   孟砚青笑道:“这两件宝石确实肉眼乍看没什么区别,内行看门道,力巴看热闹,如果随便什么人都能看出,还需要鉴定师,还需要我吗?”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为之倒吸口气。   这语气太嚣张了……   陈先生直接给她笑了:“行,你行,小姐,你继续说。”   孟砚青淡声道:“这件勒子石确实长出了猫儿眼的样子,乍看还是可以的,但是勒子石就是勒子石,这勒子石乍看有光,也是三道,但其实还是有不同。仔细看的话,这勒子石的亮带闪光不如猫儿眼宝石那么活泛灵动,如果我们用紫外线来照射,应该能看出不同,勒子石的光线偏灰黄。”   她看了看:“不过紫外线光太麻烦了,聚光灯也不用了,我们今天来点简单直白的。”   简单直白的?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这么顶尖珠宝的鉴定,她竟然要简单直白?   展览经理从旁看着,道:“小孟,你是需要什么吗,你说就是了。”   他现在突然意识到了,孟砚青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她既然敢说,那就应该是有的放矢,就不是无凭无据。   这是一个人才,绝对的人才!   所以反而态度变了。   孟砚青笑道:“先生,麻烦你帮我拿一小茶壶,壶嘴小一些的,里面灌上清水。”   展览经理忙问:“凉的热的?”   孟砚青:“都行,别太烫就是了。”   展览经理当即让属下去办。   众人却是听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她要茶壶干什么?   很快茶壶来了,孟砚青接过来,之后,将那猫儿眼宝石放在展示台上,却是道:“陈先生,我想给这猫儿眼上点眼药水,可以吗?”   上点眼药水……   众人难免觉得怪异,不过旁边的霍君宜却是神情微动,看向孟砚青。   陈先生有些讥诮地笑道:“行,你上吧,这是正经猫儿眼,上了眼药水也不会坏!”   于是大家便看到,孟砚青取了那茶壶,将茶壶中的水轻轻倾倒在一旁,等倾倒过后,她好像掌控了水的流速,这才停下,之后将茶壶上残留的水滴轻滴在两颗猫儿眼宝石上。   这么倾倒的时候,孟砚青道:“各位请看仔细。”   现场已经静寂无声,所有的人都盯着那宝石看,有些人看不到,还踮起脚尖抻着脖子看。   于是所有的人多看到,其中一颗猫儿眼宝石上的水珠竟然在宝石上盈盈欲滴,不散不流,而另一颗——   大家看到,那水滴竟然不抱团,就那么流散下来了!   这是完全不一样的效果!   人群中惊叹,也有人发出疑惑的声音。   毕竟大家多少都是懂珠宝的,一个水滴不散不流,一个却流散开来,这说明两颗珠宝的物理或者化学特性是不同的。   旁边的霍君宜见此,终于道:“勒子石亲水性好,所以水滴下去后,均匀散开,而猫儿眼宝石则是聚而不散。”   他这一张口,基本等于盖棺论定,这两件所谓的猫儿眼宝石,果然一真一假。   孟砚青欣赏地冲着霍君宜一笑,道:“不错,两种宝石特性不同,亲水性不同,其实滴水鉴宝,原本也是过去常用的鉴别手段,现在科技发展了,开始运用各种手段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鉴别水平却越来越倒回去了。”   那陈先生脸色灰败地盯着那两块宝石,都是行内人,这意味着什么,谁都明白。   展厅中围观者全都议论起来,有人好奇,有人讨论,也有人赞叹,也有记者在疯狂拍照的。   陈先生道:“这东西是真是假,还是得专业鉴定机构——”   孟砚青:“怎么,想赖账吗?”   陈先生一噎。   旁边霍君宜拿起那猫儿眼宝石,对着聚光灯仔细看了一番,最后道:“我个人认为,不需要专业鉴定机构了,这确实是勒子石,我可以对我说出的话负责任。”   霍君宜可是中国进出口珠宝公司主任,是这次展会的总负责人,甚至也是掌控着珠宝进口配额的人,这样的人说出的话,那自然是再没什么怀疑的。   这意思很明白了,当着大家伙的面,既然人家给你鉴出来了,那就把这猫儿眼宝石给人家吧。   陈先生脸色便非常难看起来。   要知道这猫儿眼宝石,一个是假,但另一个是真的,那件真的怎么也得值四五万吧?结果就这么平白送人?   这实在是有点太狠了。   而在场所有的记者,几乎瞬间都对着孟砚青疯狂拍照,镁光灯闪烁。   这是一件大事件,足可以当一个噱头了。 第67章 霍君宜的相约   展会结束后,孟砚青瞬间大红大紫,不少人都围观她的工作,还有记者簇拥着追过来采访。   孟砚青当然接受不了这阵势,她只想搂着那对猫儿眼赶紧躲一边去。   关键时候,霍君宜带了人护着她先离开了。   上了一辆红旗轿车后,霍君宜笑道:“孟同志,你这眼力可真好。”   孟砚青想起今天的种种:“我今天也就随便看看,就随口说了一句,谁知道被这个经理听到了,那就让他难受一把吧。”   霍君宜便笑了:“也没什么,本来就是他们弄虚作假,他们也承认了,这也是一件好事,毕竟我们以后还要和国外有多次合作,这次的事给他们一个警示,大陆珠宝行的眼力不是吃素的,别整那些有的没的幺蛾子。”   孟砚青听着,好奇:“那些珠宝商,真要进驻大陆吗?”   她确实心存疑惑,因为按照她的理解,现在国内的消费水平根本撑不起那些知名品牌的小费。   霍君宜道:“你说得是,那些顶尖品牌目前在国内根本没有市场,这些年,我们的珠宝行业几乎就是停滞状态,现在需要一个恢复期,而对外方面,我们也需要扩大珠宝首饰的出口业务,所以这次珠宝展览也是上边的意思,主要是起到技术交流互相促进的作用。”   孟砚青便懂了,其实这件事主要是给国内这些国有珠宝企业引入一个概念,给他们一个看看世界的机会,同时也让国内老百姓和国外接轨下。   这次参展的除了少数国外品牌,大部分还是香港品牌,这也是两地友好合作互相了解的一个方式。   这么说着,霍君宜笑道:“今天方便的话,我请你吃饭吧?”   孟砚青:“我请你吧,你可是帮了我不少忙。”   霍君宜:“你今天打假有功,我请你,你想吃什么?”   孟砚青见此也就不争了:“随你了,我什么都可以。”   她现在被陆绪章养得嘴刁了,或者说不馋了,其实吃什么都不是那么要紧的。   霍君宜:“那我们去吃砂锅居吧?我看就在这附近,天冷,吃这个暖胃。”   孟砚青笑道:“好。”   当下霍君宜径自让司机开车过去了砂锅居,这是两百多年的老字号了,最初经营砂锅白肉的,有一句话说“名震京都三百载,味压华北白肉香”就是说的这家了。   寒冬腊月的,吃口这暖烘烘的砂锅白肉,那自然是别有一番滋味。   孟砚青自重生以来,还不曾吃过这砂锅白肉,如今吃着,却觉醇香酥烂,肥而不腻,自是吃得满足。   两个人这么吃着时,便也说起如今中国珠宝行业的发展,提起如今国家已经开放黄金市场等等,孟砚青其实于这些多少也有些关注,如今听他讲,自然格外感兴趣。   她笑着道:“其实除了这次的珠宝柜台,我还想做些生意,奈何如今这政策,何去何从,实在是说不准。”   霍君宜听此,道;“以你的才华,做这一行那必然是个中翘楚,你如今有什么打算,我帮你谋算谋算。”   孟砚青便也提起:“我如今想着,或许可以借鸡下蛋,这样也能避免一些政策问题。”   霍君宜:“借鸡下蛋?”   孟砚青颔首,便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其实就是找一处败落国有企业,和他们合作,到时候大家按照股份分成,这样她利用国有企业的便利,对方也跟着喝汤赚钱,如此皆大欢喜。   不然的话,现阶段私有企业寸步难行,黄金珠宝领域更是国家重点管制领域,所谓个人发展珠宝行业,那就是痴人说梦。   这么说着道:“当然,也不着急,可以慢慢观察,我现在打算先考大学。”   霍君宜听着,意外,详细问了问,自然觉得不错:“如今地质学院正要申请成立珠宝学院,你如果考上了,兴许能成为第一批学生。”   孟砚青笑道:“对,我也这么想的,之前我还见过他们宁院长。”   霍君宜:“是吗?你是说宁鸿钊院长?”   孟砚青颔首,一时两个人都很有兴致,便说起如今珠宝黄金行业的发展,以及中国珠宝玉石学的发展等。   虽然两个人生长环境略有差异,但兴趣方面颇为相投,霍君宜也给了孟砚青许多有用的建议,让孟砚青茅塞顿开。   而更让孟砚青想不到的是,霍君宜竟然很会做菜。   霍君宜笑着道:“以前邻居是位老厨师,家慈身体不好,从小都是我来做饭,所以手艺尚可。”   一时便提起要过年了,便聊起过年准备什么菜。   霍君宜笑道:“过年那天会准备一些素净菜,比如芥末堆儿、什香菜、罗汉斋、嘟噜面筋和蓑衣萝卜,除了这些,还会做一些枣糕,准备荤素两种馅的饺子。”   孟砚青便和霍君宜聊起饺子来,一聊之下便知道,这霍君宜果然是有些厨艺的,饺子馅调制得好,他家饺子必然好吃!   霍君宜看着孟砚青那兴致勃勃的样子,笑问道:“你如果喜欢的话,那过年时候包了饺子给你送过去?”   孟砚青:“那倒是不必了吧,大过年的,哪那么折腾。”   霍君宜笑看着孟砚青:“那以后有机会吧,有机会还希望你赏光,尝尝我的手艺。”   孟砚青笑道:“好!”   *   告别时,霍君宜是直接把她送到家的,胡同里路窄,他还下车把她送到家门口。   对于霍君宜的种种,孟砚青是很满意的。   她可以感觉到,霍君宜对她有兴趣,她其实对霍君宜也有兴趣。   这个人无论是长相还是谈吐,都是一等一的,如今看来,并不输陆绪章。   关键是他会做饭!   这年头,会做饭的男人不好找,大部分都是两手一摊图现成的。   就会做饭且看着仿佛比陆绪章还勤快这一点来说,孟砚青就觉得,足够了。   一时也是心满意足,心花怒放,甚至隐隐有小鹿乱撞之感。   她这么走进家门,却恰好看到陆绪章走出来。   陆绪章穿着一件格纹羊绒衫,下面却只穿了一件厚毛裤,一看就是刚从暖和屋子里出来。   并不讲究的样子,有些家常……   孟砚青顿时在心里把他和霍君宜做了对比,嗯……好像霍君宜看着更好呢。   陆绪章看到她:“我让司机去接你了,结果说你提前离开了?”   孟砚青:“我今天可是大出风头了,估计明天你就能从报纸上看到我了。”   陆绪章:“惹什么事了?”   孟砚青:“这不叫惹事,这叫做事,你就等着吧,你前妻即将扬名立万发大财。”   陆绪章便笑了:“好,我就等着你发财,到时候我也跟着沾光,别的不说,先请我们吃几顿好的吧。”   孟砚青:“行,我发财了,我就不要你赡养费了,哪天你没钱了,也许我可以给你赡养费。”   陆绪章:“不用,你发财的话,儿子能沾光,我就知足了,我就不指望了。”   这时候陆亭笈听到动静,隔着窗户喊道:“母亲你回来了?那我们赶紧吃饭吧!”   孟砚青笑道:“边吃饭边讲。”   不过这么说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了:“你在这里住几天?什么时候走?”   陆绪章听这话,神情一顿,探究地打量着孟砚青:“怎么了?赶我走?”   孟砚青:“过年了,家里挺忙的吧,你身为长子,凡事总得多顾着。”   陆绪章神情淡淡的:“知道了,过两天就走。”   这时候陆亭笈已经招呼着吃饭了,于是三个人坐下来准备吃饭,饭是陆绪章做的,一桌子的拿手好菜。   吃过饭后,三个人坐下来喝茶聊天,孟砚青便说起自己得的这一对猫眼石,又拿出来给陆亭笈看,陆亭笈自然喜欢得很。   他笑道:“好歹也是一对的,真好看。”   孟砚青:“对,我也觉得不错,虽然一真一假,但难得这么凑对,也算个趣味。”   陆绪章看着他们母子两个在那里凑着脑袋商量,商量得可叫一个热火朝天。   他随口道:“今天这么热闹?”   孟砚青兴致高昂:“那是自然,我还看了好几家珠宝公司,想着挑哪家下手呢!”   陆绪章:“哦,你属意哪家?”   孟砚青:“其实我觉得鸿运珠宝最合适,不过他们家只怕是要被人先下手为强了。”   陆绪章抬眼看她:“什么意思?竟然还有人敢和你抢?”   孟砚青:“对。”   她慢悠悠地喝了口鸡汤,淡淡地道:“有一个不长眼的,非和我作对。”   陆亭笈听得这话,也凑过来:“谁啊?让我对付他!”   孟砚青淡看儿子一眼,没吭声。   陆绪章便明白了,微挑眉:“我认识?”   孟砚青:“就那个罗战松。”   一听罗战松,陆亭笈那神情都充满嫌弃:“这人不是离开首都饭店了吗?”   孟砚青:“是啊,他离开了,可谁知道怎么回事,他竟然过去这次的珠宝展览,还和鸿运珠宝的负责人称兄道弟了,谁知道他这是什么机遇呢!”   其实就孟砚青猜着的,这罗战松应该利用上辈子的先知,可能做了什么事,就此和鸿运珠宝搞好关系,然后利用鸿运珠宝的关系,再开拓大陆的市场。   毕竟人家是几十年后来的,总归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   陆绪章略想了想:“你看中这个鸿运珠宝了?”   孟砚青:“我也留意了几家珠宝公司,不过这几家到底不如鸿运珠宝,他们家不但有珠宝,也有黄金产品线,将来大陆黄金市场开放的话,那以后合作的范畴可以扩大了。”   陆绪章略沉吟了下:“你想得对,在未来一段时间,大陆区域内,还是黄金制品唱主角,其它珠宝类,会起来,但得看以后的经济发展情况。”   他顿了顿,道:“我帮你问问情况,看看有什么办法。”   陆亭笈:“母亲,不行让我会会他?”   孟砚青:“好好学你的习吧!”   就他,上辈子被那罗战松折腾得够呛,这辈子有父母在,年纪小小的,还轮不着他动手。   陆亭笈不太服气,不过到底还是低头吃饭。   吃差不多的时候,陆绪章不经意地道:“对了,还没问你呢,中午在哪儿吃的?吃的什么?”   孟砚青随口道:“砂锅白肉。”   陆绪章薄薄眼皮抬起,问:“自己?”   孟砚青这才停下,抬起头,道:“和一位朋友。”   她这么说出后,房间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就连陆亭笈也感觉到了,他抬头看过来。   父子二人四只眼睛看着她,她也就道:“一个男性朋友,他送我回家的,人还不错。”   父子二人听了,微怔,之后缓慢地对视一眼。   这一刻,彼此心中自然各有一番滋味。   陆绪章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   他两腿优雅地交叠,之后好整以暇地道:“看来很优秀了?什么时候带过来让我们看看?”   孟砚青:“还没到那一步呢,八字没一撇,别吓到人家,其实都不一定呢。”   不过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着,这如果真要发展,那这父子俩怎么办,让人看到也不像话。   目前这种刚刚试探接触阶段,也不好和人说太多吧,别人未必理解。   这是个问题。   陆亭笈很好奇:“多大了,做什么的?姓什么?”   孟砚青便大致讲了讲,陆绪章从旁一直看着她:“这就是说,你们早就认识了?怎么这么长时间一直没联系?如果他真对你有意,不该是穷追不舍吗?”   孟砚青:“人家忙嘛!”   陆绪章:“那还是不心诚,如果想找你,过来走一趟怎么了?说明开始的时候就没上心。”   陆亭笈赞同:“没上心!这样的男人根本配不上你!”   孟砚青被这父子说得也是无奈,她起身:“没上心就没上心,那又怎么了,现在上心不就行了,再说我也不一定非要和他在一起,就是觉得有点好感而已。”   说完就要回屋。   陆绪章叫住:“别着急,你再说说对方情况。”   孟砚青:“没什么好说的了!”   陆绪章:“你可以说说对方怎么优秀?”   孟砚青一听:“那不是都说了不少吗,各方面都优秀!”   陆绪章拧眉,不太苟同的样子:“你现在介绍的优秀,我听着像是领导提起能干的下属,你得说点别的,比如作为男人,他是怎么吸引你?”   陆亭笈忙问:“对对对,可以具体点吗?他有什么特别的优点?”   孟砚青听着,想了好一番,想着霍君宜到底哪里可以比陆绪章强,这么也得打压打压他的气焰!   她这么想着,正好看到陆绪章厚厚的绒裤,当下道:“绝对不会穿你这条大绒裤!”   说完就进屋了。   陆绪章当场愣在那里。   陆亭笈惊讶地瞪大眼睛,之后不可思议的眼神落在父亲那大绒裤上。   他拧眉,无法理解地道:“父亲,我不明白,你——”   他家父亲平时是多么讲究体面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今天竟然穿了这?   他恨铁不成钢:“你看,你被人家比到沟里去了吧!你干嘛穿这个!”   陆绪章静默了很久,才道:“这是以前我们结婚时候,她给我买的。”   陆亭笈:“那又怎么样!”   陆绪章:“她当时说这样看着很温暖,她喜欢。”   陆亭笈的嫌弃都从鼻子里哼出来了:“父亲,我简直无法理解,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这种话你也信吗?!一点不好看,太傻了!你平时也不这样啊!”   明明是天底下头一份的讲究人,现在却因为衣着被嫌弃了!   陆绪章沉默了半晌,才道:“她素来这样,她说的话根本不能信——”   他轻叹:“看你顺眼的时候,你穿什么她都夸,看你不顺眼的时候,你就算穿成一朵花,她也能挑出刺来。”   陆亭笈看着父亲的目光便兼具了同情和鄙夷。   父亲怎么这么傻!   *   稍晚时候,孟砚青出来,她渴了,想倒杯水喝。   谁知道一出卧室,就见客厅里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是陆绪章。   孟砚青:“嗯?怎么了?”   陆绪章缓慢抬眼,看向她。   清冷的月光自窗棂洒落,两个人相对无言。   过了好久,陆绪章才低声说:“你确定?”   孟砚青:“差不多吧。”   陆绪章:“好,这是第一个。”   孟砚青听着,笑了:“也许这是最后一个。”   陆绪章神情便一顿,视线看进她的眼睛里,以很轻的声音道:“不是说三个吗?一个怎么行?改主意了?”   孟砚青笑看着他道:“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   她挑眉:“也许这一个就能长长久久呢,毕竟,我对待感情,是很认真的。”   陆绪章:……   她总是很会给他下刀子。 第68章 玫瑰和钻石   孟砚青打探了打探,很快便明白了,原来这罗战松竟然和一家国有珠宝公司合作,想借他们的壳子来经营珠宝。   他没有货源,就看上了香港珠宝的货源,想撮合两家从中牟利。   孟砚青不得不说,这个人和他竟然想到了一处。   她是打算先利用首都饭店东柜台的机会积累原始资金,同时再搜罗一家寻常的商场作为自己的壳子,之后开始经营黄金制品。   显然,两个人的想法异曲同工,现在就看谁先下手为强,抓住这鸿运珠宝的机会了。   陆绪章的消息自然是最灵通的,当天晚上,他就得到消息,说是鸿运珠宝少东家谢敦彦赶来大陆考察市场,听说他第一站是深圳,会在三天后赶过来北京。   孟砚青顿时有了想法。   当年谢承志在迎娶了鸿运大老板的女儿后,便接管了鸿运,可惜这位大老板的女儿一直不曾孕育,于是谢承志娶了一房小的,连生二子。   这时候,那发妻却突然怀孕,这个孩子便是谢敦彦,之后没几年,发妻去世。   其实如果按照过去传统的嫡庶来说,谢敦彦是唯一的嫡生子,他自然应该是鸿运继承人,不过可惜他上面两个哥哥,一个比他大十岁,一个比他大八岁,两个哥哥一个比一个能干,早早进入鸿运,已经在鸿运执掌重权。   这么一来,谢敦彦这个嫡生子的继承可能就岌岌可危。   其实这谢敦彦也算是优秀,二十八岁,毕业于伦敦商学院。这次谢敦彦被派往大陆,应该也是他那父亲给他的一次机会,在鸿运奠定太子爷地位的机会。   以这个人在鸿运珠宝的地位,自然掌握着这次鸿运在大陆发展的大权,如果能说服这个人,那所谓大陆的负责人,都得听他指挥,等于直接把罗战松的路子给断了。   陆绪章:“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找人把你引荐给他。”   他顿了顿,道:“也只是引荐,我觉得以你的三寸不烂之舌,你可以自己说服他吧。”   孟砚青听着便笑:“什么三寸不烂之舌,分明是我游说六国的雄才伟略。”   陆绪章:“那我找人给你引荐?”   孟砚青略想了想:“如果你找人引荐的话,那多少是借你的势,事情成不成的,万一传出去,我怕对你名声不利。”   陆绪章却道:“你想这么周全干什么?这种事我心里有数,我既然能做的,那就是能做的,别担心这个,还是说——”   他淡声问:“你现在要和别人谈对象了,就赶紧远着我了?生怕沾我一点光了?”   孟砚青笑道:“你不用激将法,我是天底下第一厚脸皮,还不至于在乎这个,该让你给我冲锋陷阵的时候,我肯定不会手软,不过这种小事,真犯不着,我自己能办妥。你回头打听下他的班机,我直接去机场堵他就行了。”   陆绪章略默了下:“也行。”   *   陆绪章很快便拿到了对方的行程安排,孟砚青大致查了这班机的时间,于是那天,她略做打扮,直接赶过去机场。   到了机场后,她凭着以前的经验,很快找到了那趟班级,之后便等在谢敦彦必经的出口处。   她也知道,这种贸然出现的搭讪很可能碰壁,所以只能尽可能让自己的腹稿更为完善,争取一举拿下这谢敦彦。   谁知道她等了半晌,看着陆陆续续有拉着行李的客人出来,唯独没见那谢敦彦。   首都饭店大厅里会摆放国外以及中国港澳地区的财经报纸,那些报纸过期被淘汰后,都由服务员收在储存室里,会被她们拿回家贴窗户或者什么的。   孟砚青特意翻过那些旧报纸,曾经翻到过谢敦彦的样子,她过目不忘,自然知道他的长相,就算他戴了墨镜,按说自己也不会错过。   再说他那样的人物必然有保安和秘书跟随着,那气派自然和普通人不同,不至于大活人从她眼跟前经过她都没看到。   难道临时改了班机?   如果这样,那自己不是白折腾一遭了。   孟砚青抱着一丝希望往里走,谁知道刚走没多远,就见前面机场壁画前,站着几个人,为首的那个正是谢敦彦。   谢敦彦西装笔挺,外面轻搭了一层薄大衣,手里拿着墨镜,正抬眼看旁边的壁画。   孟砚青看过去,那幅壁画是以泼水节为主题的少数民族壁画,名字叫《生命的赞歌》。   她心里一动,便明白怎么回事,同时也找到了自己开启话题的切入点。   这可真是天赐良机了。   当下她笑着走上前:“改革开放后,几位知名艺术家在机场创造了七幅壁画,这只是其中一幅,是中央美院教授袁运生先生的作品。”   谢敦彦听到这声音,转首看过去。   当他看到孟砚青的时候,眸中瞬间激起一抹惊艳,眼前年轻女子的风姿是他走遍世界都未曾见过的。   孟砚青自然感觉到了,她明白自己的优势,曾经也是在这种目光包围中长大的,不过这并不是重点,今天她要做的不是征服一个男人,而是说服一个企业家,一个商人。   在这种男人的心里,美丽的女人和商业合作者是两码事。   于是她笑着说:“这幅画叫做《泼水节,生命的赞歌》,一经画出后,便引起大陆美术界轩然大波,也因为各方争议。”   谢敦彦:“对于大陆人来说,这是不是脸红耳赤的存在?”   孟砚青:“那是自然,他们认为,实在不行就撤掉,不然至少应该让姑娘穿上裤衩。”   谢敦彦听这话,便笑了了。   孟砚青继续道:“不过好在,这幅画终究留在这里了。”   谢敦彦颔首:“其实我也看到过国外的一些报道,春江水暖鸭先知,首都国际机场这样一个特殊场所,竟然有这样一幅壁画,这也反映了内地改革开放的决心和力度了。”   孟砚青赞许地笑道:“先生对政策的敏锐让人佩服。”   谢敦彦打量着孟砚青:“那这位小姐,你呢?”   他笑着说:“从何而来,所来为何?”   他这样的人自然明白,在这个场合突然出现一个侃侃而谈的女性,对方绝对不是偶尔经过,她必是冲着自己来的。   孟砚青便伸出手,笑着道:“谢先生,你好,我叫孟砚青,我确实特意为你而来,希望有机会能和你谈谈合作。”   谢敦彦微眯起眸子,看着眼前的孟砚青。   一般来说,对于这种不请自来的所谓“合作者”,他都是不屑一顾的,让秘书随便就打发了,这种人他见过太多。   但是眼前的女子不一样。   这个年轻女性,看第一眼,他只觉得这是脱离于大陆背景的风华,是哪怕走在最时尚的巴黎街头也会引人瞩目的存在。   可是等她开口,便又觉得,她有一种让人折服的风姿,这些是超脱于皮囊之外的。   他笑望着孟砚青:“美丽的事物总是让人心生愉悦,孟小姐,我对你提起的合作并不感兴趣,不过你的美貌和勇气让我欣赏,我可以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孟砚青笑道:“五分钟足够了。”   她笑望着他,道:“听闻鸿运珠宝有意进军大陆市场,想来谢先生已经有所筹划?”   谢敦彦颔首:“是。”   孟砚青:“这次大陆在首都饭店举行珠宝展,可以说是高档珠宝云集,便是港澳品牌中,也有宝瑞这样的竞争对手,请问鸿运珠宝凭什么想在大陆站稳脚跟?”   谢敦彦笑了,他望着孟砚青:“你既然要说服我,却在问我为什么?”   孟砚青:“那我做个假设吧,前两年鸿运珠宝在南非收购了一家公司,那家公司拥有DeBeers钻石石胚牌照,所以谢先生的筹划应该是钻石开道吧?”   这句话里信息含量很大,DeBeers是南非垄断钻石开采公司,而收购了拥有DeBeers钻石石胚牌照的公司,那必然是要大规模进军钻石市场了。   谢敦彦听这话,微怔,深深地打量着孟砚青,半晌后才道:“你说吧。”   孟砚青知道自己猜对了,她便继续道:“就这点来说,谢先生已经摆脱了一部分外商和港澳商人的傲慢和偏见,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中国大陆这一块市场是巨大的潜在市场,谢先生野心勃勃,想在这片市场上生根发芽,这也是我找上你,而不是找上宝瑞或者其它珠宝大企业的原因。”   谢敦彦挽唇,浅淡一笑,看着孟砚青道:“孟小姐真会说话,到目前为止,你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恰好切中我的心思,你可以继续说。”   孟砚青却微侧首,看向一旁的机场钟表,那里有全球重要城市的时区时间。   她看了下时间后,笑道:“谢先生给我五分钟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分钟,接下来两分钟,我们就说说重点吧。”   谢敦彦挑眉,实在是有些好奇,她浪费了三分钟后,却告诉他,最后两分钟才是重点?   孟砚青却道:“我可以直白地告诉谢先生,你如果想用钻石撬开中国珠宝市场的大门,那你注定血本无归惨淡离场。”   她笑望着谢敦彦:“传闻谢家有三子,谢先生两位兄长都已经进入鸿运珠宝,担任要职,如果谢先生开拓大陆市场惨遭滑铁卢,不知道是什么后果?”   谢敦彦听这话,眸光陡然锐利。   他审视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认为我必会败北于大陆!”   孟砚青:“谢先生,你看,我只是说说而已,假如我只是胡说八道,谢先生何必为我一女流之辈的放肆言辞而羞恼成怒?”   谢敦彦微吸口气,道:“你可以继续说了。”   孟砚青:“五分钟已经到了,我看我们还是下次再说吧。”   谢敦彦冷笑一声:“孟小姐,你既有备而来,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倒是也不必藏藏掖掖。”   孟砚青听此,笑道:“既如此,那谢先生可以请我这个美丽的女士喝一杯咖啡吗,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说。”   谢敦彦愣了下,之后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孟砚青。   他突然明白了,眼前这女人就不是一般人,他最开始用一个看待美丽女性的眼光去审视她,到底是大意了。   *   两个人坐在了机场咖啡厅,谢敦彦看着对面的孟砚青,目光落在她发间的发夹上。   乌黑长发散发着绸缎般的光泽,上面别着一个玫瑰紫发夹,那玫瑰紫晶莹剔透流光溢彩,衬得眼前女子雍容艳美。   孟砚青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淡声道:“谢先生喜欢玫瑰紫?”   谢敦彦一语双关:“很漂亮,也很浪漫。毕竟在西方,玫瑰花本就是爱情的象征。”   孟砚青浅浅地品了口咖啡,却是道:“不过那是在西方,在我们中国,玫瑰原不是花,它本就是玉石。”   谢敦彦:“哦?”   孟砚青:“谢先生没发现,玫瑰二字,明明是花,却是从王字旁吗?”   谢敦彦疑惑:“确实是从王,从王字旁的,一般是珠宝一类吧。”   孟砚青哈兽:“《说文解字》提到,玫,火齐,玫瑰也,一曰石之美者,南朝时的《梁书》也曾经提到这火齐,说是状如云母,色如紫金,有光耀,这就是红宝石嘛。”   谢敦彦听得疑惑,他确实从未想到这一出:“那后来玫瑰又怎么成了花?”   孟砚青:“汉唐时候,玫瑰便不再专指宝石,或者笼统美玉的代称,或者开始指向某种植物,等到特意指某个花卉,中国历史上出现玫瑰花的记载,那都得是宋朝以后了。”   谢敦彦听这个,恍然,恍然之后便笑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只知红宝石名玫瑰紫,以为是这宝玉色泽肖似玫瑰花,却不知道原来先有玫瑰宝石,再有玫瑰花。”   孟砚青也笑道:“谢先生,这些不过是咬文嚼字罢了,谢先生公务繁忙,自然更没有我这种闲情逸致。其实说起来,现代人也不会太去关注这些历史典故,毕竟人嘛,还是得先顾好眼下。”   这话题一下子扯到了眼跟前,谢敦彦望着眼前的女人,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小看了对方。   他神情间也多了几分佩服:“孟小姐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孟砚青见他话说到这份上,也就不藏着掖着,直接道:“我之所以敢下这种断言,是因为这次鸿运进军大陆市场,竟然试图用钻石打开市场,这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谢敦彦:“为什么?”   孟砚青笑道:“所以谢先生选定钻石的原因是?”   谢敦彦:“因为浪漫。”   他垂眸,看着手中的咖啡杯,开口道:“在说钻石之前,我们可以先说琼瑶。”   孟砚青:“请讲。”   谢敦彦笑道:“琼瑶小说红遍港澳台后,如今已经流入大陆,我曾经想过为什么琼瑶小说会这么疯狂流行,大陆人就这么喜欢琼瑶小说?我认为,这是因为改革开放之前的大陆一直处于运动中,理性统治着人们的生活,社会文化和个人情感一直处于一个压抑状态,这里是消遣娱乐的沙漠,他们需要浪漫主义的爱情来为他们的生活增添色彩。”   “所以从这点来说,我也认为,钻石就如同琼瑶的爱情小说一样,可以横空出世,在中国大陆这片土地上,再次创造出一个销售奇迹。”   谢敦彦叹道:“五十年代,戴比尔斯推出了丧心病狂的广告,A DIAMOND IS FOREVER,从此后,闪耀的钻石就被赋予了远超它实际价值的爱情内涵,我相信中国大陆的人们也会被这种闪耀着白光的浪漫爱情所征服。”   说着这话,他隔着咖啡馆的玻璃望向窗外,远远地还能看到那巨大的泼水节壁画。   他缓缓地道:“这就像大陆人也希望把一张带有裸女的壁画高高地挂在机场上一样!”   孟砚青听到这话,笑道:“谢先生,我听你说了这番话,不得不承认谢先生深思远虑。”   谢敦彦听到她的夸赞,却是道:“可是孟小姐并不赞同,是不是?”   孟砚青颔首:“确实,我并不赞同。”   谢敦彦:“愿闻其详。”   孟砚青:“首先,钻石这种东西,本就是一场人为造就的稀缺。”   当年南非发现巨大的钻石矿,产量为几千万克拉,这些钻石流入市场,钻石的价格体系必然土崩瓦解,因为再也不能称之为稀缺。   但是奥本海默家族所控股的DeBeers买下了南非钻石矿的开采权,取得了垄断地位,之后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每年的产量,又把爱情和钻石挂钩。   从三十年代开始,他们花费巨额广告打造钻石文化,号称钻石象征坚贞不渝的爱情,求婚必须用钻戒,他不买钻戒就是不够爱你,仿佛钻石就是爱情和幸福的象征。   没有女人能经受这种诱惑,于是所有的人都落入了这种窠臼。   更不要说后来那个丧心病狂的广告语,A DIAMOND IS FOREVER。   这种营销广告甚至完全杜绝了二手流通的可能,黄金饰品是可以买卖的,可以融化再制造,没有人会在意是不是二手。   但是钻石不行,二手钻石就仿佛二手爱情——这是疯狂广告费用狠狠植入人们心中的理念,也是让DeBeers疯狂赚钱的诀窍。   她笑叹道:“这种营销的大坑,中国内地的老百姓早晚会主动跳进来的,但绝对不是现在,至少现阶段,还没发展到那个水准。”   谢敦彦挑眉:“为什么?”   孟砚青道:“要知道,在如今这个阶段,那些能够购买珠宝的应该多是四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出生的,他们有他们的思维方式,他们经历过风雨,也知道生存不易,一辈子节俭习惯了,要想从他们兜里掏钱让他们为浪漫买单,那并不容易。”   她笑道:“年轻人可以花八分钱去租书店看琼瑶小说,这就是他们对浪漫爱情的付出,但是要让他们花几百甚至更多去为一个美好的爱情买单,他们兜里真没钱,家里长辈也不会允许他们这样挥洒父母辈辛苦攒下的积蓄。”   谢敦彦微皱眉,过了一会,才道:“那你认为呢?”   孟砚青笑看着谢敦彦,缓缓地道:“现阶段,能打动大陆老百姓的,只有黄金。” 第69章 柜台   谢敦彦:“黄金?”   孟砚青颔首:“大陆人计划经济走出来的,现在虽说市场经济了,但是很多物资短缺,一时半刻,他们的需求都是很实在的,比如结婚买大件,那肯定是实在木头的,可以用一辈子,保养得好子孙还可以继续用,就算样式落后了,好木头依然可以改做其它家具,这在老百姓家里,就是一个物件,花一次钱,受用几辈子。”   谢敦彦颔首:“我能理解。”   毕竟同根同源,都是中国人,能够理解骨子里对传家财物的嗜好。   孟砚青:“至于新婚时候的珠宝首饰,那必须是金银的才最好,金镯子银錾子,或者富裕讲究的翡翠玉器,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最讲究实惠,最讲究材料,关键是要实诚。”   谢敦彦皱眉,专注地听着。   孟砚青:“黄金饰品,大家得看分量,设计得再好看,轻,薄,大家也不认,关键是要压手,爹娘这一辈置办了,以后传给儿子结婚再用,那就是传家宝。”   谢敦彦微眯起眼,沉默了很久。   他显然是被说服了,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又有顾虑。   终于,他缓慢地开口:“但是在大陆,目前的黄金制品是管制下的交易吧?都是施行统一管理,统购统配,我们港资很难插手吧?”   当他们的话题讨论到这里,孟砚青知道,她已经成功了。   他已经在顺着自己的思路走了。   当下孟砚青笑着道:“确实如此,不过这几年黄金买卖管制一直都在放松,比如现在去银行兑换黄金已经不需要户口本了,而且对出入境黄金制品携带有了明确且较为宽松的环境,如果是旅游探亲等,可以携带五市钱黄金制品,如果是迁居国外,可以携带一市两的黄金。”   她继续道:“事实上就在几个月前,大陆刚出台了一个政策。”   谢敦彦直接打断她的话:“问题是这并不能解决我们的生产经营资质问题。”   孟砚青:“谢先生不是才从深圳来吗?”   谢敦彦一怔。   孟砚青:“三来一补的政策,谢先生应该研究得很明白了吧?”   谢敦彦的眼神便意味深长起来:“你到底什么人?还有你不知道的吗?”   孟砚青当下将自己的家庭情况一一告知:“我之所以懂得这些,是因为恰好跟着亲戚学过,而我之所以敢找上谢先生,是因为我关注这个行业太久,一直在寻找机会。”   谢敦彦听着,便笑了,他笑了一会才道:“是,我确实打算在深圳采用三来一补的模式,打算利用深圳如今的开放政策,拿到中国人民银行总行的许可,从而拿到黄金饰品生产加工批发权。”   孟砚青明白,他如今已经愿意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了,她继续道:“所以谢先生的黄金饰品,一部分会流入深圳的中英街吧?”   所谓中英街,是在深圳以碑为界,一边受深圳管辖,另一边受香港管辖,只要拥有边防证就可以在中英街购买黄金。   谢敦彦颔首:“是。”   孟砚青:“所以我们可以谈谈我们的合作了。”   谢敦彦神情微动:“嗯?”   他当然明白,眼前的这个漂亮女人,终于露出了她的目的。   孟砚青:“虽然一时半刻,你们还没办法把黄金饰品店开到内地,但是我相信未来我可以,所以我要签下鸿运珠宝未来在大陆的独家销售代理权。”   谢敦彦听这话,打量着孟砚青:“我凭什么相信你?”   孟砚青:“你已经相信我了,不是吗?”   谢敦彦沉默了一会,之后笑起来:“也对,我现在确实很相信你。不过我也好奇,你为什么这么自信?你不怕政策反复?你确认将来黄金市场会开放吗?”   孟砚青:“我如果害怕,就不会来找你谈这些了。”   谢敦彦:“你空手套白狼,一无所有,就来找我谈,野心勃勃要拿下鸿运在大陆的总代理权?”   孟砚青笑道:“不然呢?目前有谁对鸿运在大陆的珠宝代理权有兴趣吗?”   谢敦彦:“可你总该有个计划吧?”   孟砚青;“计划嘛,我拥有首都饭店的柜台资源,可以保障,半年内,鸿运珠宝的大牌子上首都饭店的专柜,你看如何?”   谢敦彦眼睛一亮。   他自然知道首都饭店在中国意味着什么,那就是中国对外的门户。   所以前来中国的外国客人,下了机场后第一件事就是去首都饭店兑换人民币,他接下来的行程也不例外。   那里的柜外就是中国最最顶尖的广告牌了。   他挑眉,看着她:“你确定?”   孟砚青:“不确定的话,我就不会和你谈这些。”   谢敦彦眯眼,打量着孟砚青,过了半晌后,他突然想起来:“上次宝瑞珠宝的猫眼宝石,是你打的假?”   他自然听说过这消息,但是刚开始没做联想。   孟砚青颔首:“是。”   谢敦彦再不犹豫:“好,我答应,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   孟砚青:“好。”   谢敦彦:“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个疑问。”   孟砚青:“嗯?”   谢敦彦:“我总觉得,孟小姐有些面善。”   孟砚青便笑了,她望着眼前的谢敦彦:“说起来,我家远房亲戚和你家还有些渊源。”   谢敦彦:“嗯?”   孟砚青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当年她父亲带着她从法国赶回大陆,是从香港转机,曾经在香港逗留数日,谢敦彦的父亲谢承志还曾经专门带着妻儿过去香港,特意见过。   那个时候谢敦彦才三岁。   只不过,人世沧桑巨变,今日的谢家,未必还记得昔年老东家了。   她笑着道:“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慢慢聊,现在我们先说生意吧。”   *   孟砚青和谢敦彦倒是聊了好一番,聊国际珠宝市场,聊香港珠宝行业,也聊大陆的发展前景。   十年前孟砚青对这些自然耳熟能详,这十年她飘着,见识多在四九城,四九城外的许多事也就是偶尔听那么一耳朵,知道得并不多。   好在她人在首都饭店,这边订购的报纸囊括了各方面,她翻着那些旧报纸没事就看看,现在对国际珠宝行情也算是了解。   再说还有霍君宜,霍君宜才从国外回来,也了解了不少国外行情。   于是很快两个人谈到了珠宝制造业转移问题,现在珠宝制造正向亚洲转移,泰国、印度和中国香港正迅速崛起,而中国香港必然辐射深圳地区,深圳凭借着各种优惠政策以及廉价的地皮人工优势,必然能在世界格局中占据一席之地。   当然也聊了具体细节,以及将来的合作模式等,看得出,聊到最后,谢敦彦对孟砚青已经很是敬佩倚重了。   毕竟在如今的大陆能找到这么一位对世界珠宝格局了如指掌,又会赏宝鉴宝,各方面都非常出色的女性几乎是不可能的。   对,她还是一位女性。   珠宝行业到底是针对女客户居多,一个女性将会更懂得女人。   两个人聊了很久,又谈妥了接下来的合同安排。   鸿运珠宝公司的大陆区负责人主要负责广东一带的生产加工制造,兼具负责将来的大陆市场开拓工作——当然这一切都还是空白。   谢敦彦的意思,关于他们的合作事项暂时保密,他需要和香港总部方面做好协商,等一切都敲定了,再进行公布。   孟砚青只略一想,便明白了。   谢家嫡庶之间只怕是竞争得厉害,只说这大陆的代理权,估计也存在一些微妙的内部较量,那所谓的“大陆分公司负责人”手中有多少实权,都是未知数,而谢敦彦对那位负责人到底有多少信任,现在看来更是玄。   罗战松自然是极为精明的人,也实在是会钻营,但他找上了这“大陆分公司负责人”,到底是棋差一招。   那负责人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外人,比不得谢敦彦这位正经原配夫人的嫡出太子爷。   对此,孟砚青倒是不用细想,这么一个大陆代理权,谢敦彦还是能争取到,反正那是他要做的事情,而她则是设法做好首都饭店的柜台租赁权就是了。   两个人相谈甚欢,谢敦彦打算送孟砚青离开机场,不过孟砚青却不想让他送,她借口要等一位朋友,让谢敦彦先走了。   送走了谢敦彦后,孟砚青为自己要了一杯咖啡,慢慢地重新衡量了这件事,之后才准备离开机场。   她已经谈妥了鸿运珠宝,接下来就要拿着鸿运珠宝这边的承诺去找首都饭店要柜台了。   有了鸿运代理权,她可以争取到首都饭店最好的柜台,而有了首都饭店的柜台,她可以和鸿运谈到更好的价格,两边这么一凑,事情就妥了。   至于罗战松,他找大陆方面的负责人,确实管用,但再管用,也抵不过这位谢氏少东家。   *   孟砚青当即回去找了首都饭店找了彭福禄,和她说起自己和鸿运珠宝的合作情况,表示只要他们马上和她签订柜台协议,她就可以立即拿出鸿运珠宝的代理协议,并拿出鸿运珠宝黄金饰品供应协议。   彭福禄一听,自然觉得不错,要知道现在物价上涨了,老百姓工资高了,对珠宝特别是黄金的需求增大,黄金开始涨价了。   不但如此,一部分老百姓也开始追求时髦了,比如衣服,大家都知道要港版的好看   据说深圳中英街可以买到香港品牌的黄金首饰,那些有中英街门路的就可以给大家带货赚钱,一个个都发大财了。   如果首都饭店能够引进香港的黄金饰品,那对他们来说自然是锦上添花的事。   双方这么谈起来,自然一拍即合,孟砚青也提到了香港品牌黄金饰品在大陆销售的资格问题。   彭福禄道:“这次我们开辟专柜也是上面允许的,要试着进行多样化经营,在改革开放中开辟新的路子,既然深圳可以办一个特例,有一个中英街,我们首都饭店也可以尝试新的模式,这个我来找路子,走通上面的渠道,设法拿到经营许可证就是了。”   孟砚青等得就是这句话。   其实就她的了解,她知道首都饭店既然想开柜台,柜台想多样化,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并不存在什么困难,所以才敢在谢敦彦面前夸下海口,事实证明赌对了。   只要双方都见到好处,必然彼此也都愿意让步,她东边一撮合,西边一忽悠,这事情就成了,最后首都饭店和鸿运珠宝出钱出力,她正好空手套白狼。   这边首都饭店走着审批流程,那边鸿运珠宝也开始拟定合同。   孟砚青这个中间撮合的,也开始琢磨着下一步的行动。   那天陆绪章打电话问起她的进展,她也就提到:“你看我接下来还有别的打算,还得考大学,我肯定没时间一直看店,所以我得找一个人,你帮我想想,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其实她是想着,以后可以吸收王招娣胡金凤她们帮自己看店,慢慢地把她们培养起来。   毕竟她们有首都饭店做服务员的底子,已经有了基本的服务意识,且有些英语底子,以后可以和各种人打交道,这样她们跳到珠宝店来做销售人员,还是比其它新人强。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既然要做这一块,那就必须有自己足够信任的门店掌柜,这几个她知根知底比较信任,都是可以发展培养的。   不过现阶段来说,她需要一个懂行的,一个有经验的来帮她坐柜台。   王招娣她们肯定不行,没法给她撑台面。   陆绪章听了后,却是道:“我倒是想起一个人。”   孟砚青:“谁?”   陆绪章:“你还记得,以前经常去咱们家走动的那个胡悠蓝吗?我们结婚后,她还时常过来看你。”   孟砚青心里一动:“她?她现在在哪儿呢?”   这胡悠蓝可是一个能耐人,四十年代末,她才十几岁,就开始闯荡北平城了。   她读过书,识字,还会英语,很会来事,认了陆家奶妈当干妈,就靠着这个,时常出入陆家。   解放前陆家是响当当的大户,稍微沾边就能捞些好处,一来二去的,她开了一家小店,卖一些精巧花边,当时陆家照顾她生意,她背靠大树好乘凉,她自己又精明能干,在廊坊二条开了一家小门脸,卖些从别处收来的喝揉货,倒是也能挣一些钱。   解放后,日子自然不比以前,她越发攀着陆家这门关系,时常上门走动,她处事伶俐,但是也不会显得太趋炎附势,分寸拿捏得恰恰好,做事又周到,陆家人倒是不反感她。   她这买卖一直做到六十年代末,世道突然变了,她赶紧收了生意,又给自己改名字,本来好好的胡悠蓝她改成了胡爱华,也算是响应了时代潮流,竟躲过一劫。   孟砚青病逝前,那时候陆家其实也受了冲击,地位大不如前,但她知道孟砚青病重,还特意去探望过,依然是礼数周到。   就凭这个,孟砚青还是念她一个好的。   这世上八面玲珑的人多得是,但有些人,你哪怕知道她在巴结讨好有所图,但只要存着几分良心,就依然还能结交。   陆绪章道:“之前母亲去世,她特意过来,我还见过。她现在没什么事,早早退休了,四处闲逛,无所事事的,那天我和她聊过,她说是想找个事干,可惜成分不好,没什么机会,现在年纪大了,不知道做什么。”   孟砚青:“太好了,我去找她!”   这胡爱华以前专收喝揉货的,何为喝揉货,就是那些走街串巷收各家杂货的,收了后卖给她,她再从中挑拣,找出里面值钱的金边银边剪下来,熔炼了再卖给别人挣钱。   偶尔她也能靠着眼力界好歹捞一些珍稀物件发个小财。   这样的人,可是从垃圾堆里捡宝练出来的,眼力没得说,关键是八面玲珑开店绝对没问题。   当然还有一个,她没儿女,自己五十多岁了,这个年纪属于还算有些体力继续干一番事业,但通常来说不会野心勃勃另立门户的。   真是再好不过的一女掌柜了!    第70章 下金蛋的鸡   孟砚青大致打听了胡爱华经常出入前门一带,当下便也过去那边逛逛。   前门聚集了大把的老字号,解放后公私合营,都是国有单位了,各大品牌经营发展得好,如今改革开放,这边熙熙攘攘都是人。   这里各样物件都有,竟然也有珠宝首饰,孟砚青看了看,古董大部分都是清末或者民国后的,不是什么好年份,也有苏绣、顾绣和苏杭丝绸等,除此还有各样珠宝首饰。   至于那些珠宝首饰都是做工精细的样子货,时新,镶工精美,不过用料却不实诚,这都是赚外国人钱的。   她这么看了一遭后,想着自己开一个香港黄金的柜台,到底是独一无二的,到时候就算赚不到外国人的钱,但中国人肯定是乌泱泱来买。   她随意逛着,逛到了瑞林祥绸缎庄,倒是看中了一套真丝软缎被面,一看就是好的,她以前都是用这种被褥,睡着舒服,不会觉得咯。   她有些喜欢,但也说不上多喜欢,反正现在她的床铺都是陆绪章换过的,最好的了,睡着也舒服,就不想浪费那个钱了。   她这么看着的时候,便要出去店面,谁知道一抬眼,就见掌柜旁边坐着一个老太太,赫然正是那胡爱华。   当下也是意外,本来没指望,不曾想她就在这里。   那胡爱华显然也在看着新进的那一批苏缎,孟砚青从旁看着,见她剪着柯湘头,穿着一件绛紫色薄绒线两用衫,下面是灯芯绒长裤,这身打扮不算多新潮,但就五十多岁老太太来说,算是很时髦了。   孟砚青从旁听着,听那意思,胡爱华想和掌柜买一些碎布头,打算把这些布头拿回去拼接成个门帘。   孟砚青听着这话,约莫意识到,现在胡爱华经济条件不会特别宽裕了。   想想也是,经过那十年,她这样的能全尾全须地活着就很好了,哪还能像以前一样手头阔绰。   那胡爱华这么挑拣了一番碎布头,满载而归,结果一抬眼,便看中了孟砚青看的那件软缎被面,她看了好一会,才道:“这个做得可真好。”   孟砚青便从旁道:“是还不错,这位婶真是好眼力。”   孟砚青这一说,胡爱华看过来,一看之下,便惊到了。   她惊讶地望着孟砚青。   孟砚青礼貌地笑笑,是陌生人那种含蓄友善的笑意。   胡爱华却忙叫住她:“这位女同志,你,你——”   她竟说不出什么来。   实在是太像了,关键是,那孟砚青已经去世十年了,而眼前姑娘看着也就二十岁上下,怎么想怎么不合常理。   孟砚青道:“婶,怎么了?”   胡爱华见孟砚青不像认识自己的样子,只好道:“女同志,你姓什么,我看着你像极了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孟砚青道:“我姓孟,叫孟砚青。”   胡爱华一听,惊讶不已,狐疑地道:“你叫孟砚青?”   孟砚青颔首:“原先叫孟建红,后来家里人给改的,说是随着一位有福的亲戚取的。”   胡爱华听这话,陡然明白了:“你知道新街口的陆家吗?你们本家有个姓孟的嫁给他们家。”   孟砚青:“当然知道,我们是祖上联过宗的亲。”   胡爱华恍然:“那我明白了,怪不得呢,你和她长得可真像。”   不过竟然取了一个和人家一样的名字,这小算盘打得有点噼啪响了。   孟砚青便笑了:“是,别人都说我和她长得像,因为这个,我也打小学学珠宝首饰,想着以后做这个买卖呢。”   胡爱华:“那怪不得,说起来,我和她可是熟得很,那可真是一个大美人,性情又好,学问又好的,可是年纪轻轻的——”   她摇头叹息:“可惜了,可惜了!”   孟砚青便也跟着叹了一声:“我听我家里提过,是挺可惜的,她死得不是时候,再多撑一两年就好了。”   胡爱华:“说得可不是嘛,其实她多撑一年,也就熬过去了。”   两个人这么说着,竟凭空多了几分亲近,于是孟砚青便约了胡爱华去一旁的咖啡馆喝咖啡。   其实这咖啡很贵,都是供应外国人的,胡爱华看孟砚青阔气,自然是喜欢,她就喜欢这些时髦的,奈何手头窘迫。   两个人坐着喝咖啡时,胡爱华也是机灵人,她和孟砚青聊了几句后,很快就套出来许多话,知道孟砚青是香港珠宝公司在大陆的总代理,而且还在首都饭店包了一个柜台。   她惊叹不已:“看不出呢,年纪轻轻的,这么能干,有本事!”   孟砚青只笑笑:“运气罢了,说起来,也是多亏了陆家那边,我和那没了的亲戚长得像,借了她的光。”   胡爱华听着便笑了,笑得意味深长,她赞赏地道:“这是一桩巧宗,我听说陆家那位,可是一直惦记着,这不,前头的那个走了十年了,他还是没结婚呢。”   两个人这么聊了一番,散的时候,胡爱华说好了赶明儿再过来找孟砚青,她有一个床围子送给孟砚青用,孟砚青自然应着。   她知道,不需要自己做什么,胡爱华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用陆家狐假虎威,再拿首都饭店柜台做噱头,胡爱华肯定抓住这个机会。   别看这老太太五十多岁了,但她是旧社会闯荡出来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做柜台有经验。   孟砚青自己各方面都不差,什么都懂,但她唯独有一样不好,到底是自小富贵千金大小姐做惯了的,嫁到陆家也是被千娇百宠的,虽说如今没了往日架子,但让她站在柜台前四处逢迎说好话,她还真做不到。   胡爱华就有这个本事。   *   连着两天,她都忙着和谢敦彦接触,和谢敦彦初步敲定了合同。   谢敦彦自然有专门的律师来处理这些,相比之下,孟砚青就显得势单力薄了。   以前陆家有不少法律学大部头著作,陆绪章喜欢读,她偶尔也读读,虽然都是死板条例而不是什么实务,不过举一反三,她倒是多少知道一些,不至于吃大亏。   当然光有这些还不够,恰好这个时候霍君宜邀请她共进午餐。   她现在自然没这闲心,忙着搞大事呢,霍君宜便问起来,她也就说了现在的情况。   霍君宜一听这个,也是意外。   他知道孟砚青的打算,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但他的想法还停留在“认为可以搞搞”。   这几天他忙着珠宝展览会的工作,这边珠宝展览会也才刚结束,他也想着问问她情况,看看怎么开展工作,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已经和谢家少东家谈妥了,竟然要签合同了。   他意外:“这么快?这才几天?对方就决定了要签?你确定?”   孟砚青:“是,他能做主,他打算尽快签了。”   她大概明白,谢敦彦这也是在抢,抢着把这件事办妥了。   霍君宜听着,抿唇笑了,他有些惭愧地道:“我明白了。”   他是在国有企业待习惯了,在这种系统内,办一件这种大事需要写报告申请,需要等待上面审批,一层层审批后再执行,做事效率非常慢。   这种整个大陆的合作代理从有意念到签合同,估计怎么也得几个月了,哪可能想到人家竟然几天就决定要签合同。   他笑着说:“是我习惯了国有企业的低效率了,现在改革开放,和港澳台同胞打交道,还是得多适应。”   孟砚青:“慢慢来吧,时代会变,人的思想也会变。”   当下霍君宜便找了律师,帮着孟砚青一起研究合同。   他们珠宝进出口公司自然有些和港澳台企业打交道的经验,对于这种合作的注意事项也多少知道,那律师帮着孟砚青反复研究,最后总算敲定了合同。   那天和谢敦彦签下合同后,一切尘埃落定,孟砚青也松了口气。   再过几年,国内珠宝市场政策逐渐放开,她手握香港珠宝独家代理权,到时候就是哗啦啦的钱财进账,当然了她现在下手早,等于小成本或者无成本提前套住一块大肥肉。   这也是捡大漏了。   拿着那鸿运珠宝独家代理权,她又和首都饭店谈柜台问题,包括门面装修,经营资格证书等,这些自然都由首都饭店负责,他们愿意付出一些成本引来这只金凤凰。   最后谈判焦点在于柜台的位置,毕竟他们将有五十多个柜台,谁占据什么位置这都得掰扯情况,最惹眼位置和不好位置能差出很多。   然而在这一块,首都饭店却并不让步,毕竟目前和他们谈的商家有王府井,也有菜市口百货大楼,更有一些上海老牌商家,这些一个个都是国有企业,架子大得很,如果柜台位置不好,那就是下他们面子,他们肯定不干。   孟砚青自然也据理力争,如此拉锯一番后,最后终于谈妥了一处位置,比王府井百货大楼的柜台稍次一些,但相对也是中上位置。   孟砚青还算满意,不过还是根据这个又再次要求,要求他们在抽成方面做一些让步,这事情谈到这里,对方也是没法了,只好向上面审批,认了。   至此,孟砚青手握首都饭店柜台的合同和鸿运珠宝的代理合同,这就是能下金蛋的鸡,她觉得自己以后可以躺着数钱了。   这时候,胡爱华也过来给她送床围子了,她趁机提起自己的需要一个掌柜,双方自然一拍即合。   于是很快谈妥了工资待遇,也会按照销售金额给胡爱华适当的提成,谈妥后,由胡爱华全权负责,这柜台紧锣密鼓地张罗起来。   这件事办得迅速而隐秘,前后也不过几天功夫罢了。   这天,谢敦彦要离开北京,他显然也很是春风得意。   香港珠宝公司和大陆的合作目前主要是三来一补,在深圳一带加工,加工过后再进行外销,而大陆这边市场对于香港珠宝公司来说,那就是一片荒芜的□□。   现在大陆正在改革开放,未来如果经济发展的话,这么大的人口基数,将是一块非常有潜力的市场。   在其它香港珠宝公司还被大陆市场保护政策挡在门外的时候,他竟然能将鸿运珠宝的店铺开到了首都饭店的柜台,让中国最有实力的八方来客看到他们的品牌,这就已经赢了。   这件事甚至已经和是否挣钱没有关系,更多的是广告,是对市场的试探。   所以当他终于和首都饭店以及孟砚青签订了三方协议后,他也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是自己在家族内部的一块基石,也许他的兄弟开辟了欧美对准了亚非拉,但他至少把中国大陆这片市场给牢牢地盯住了。   因为这个,在尘埃落定后,他显然也想好生庆祝下,正式公布。   于是他在山海酒楼摆下宴席,要正式公布这次的合作事宜,参会者除了鸿运珠宝在大陆地区的相关人员外,也包括首都饭店的彭福禄、中国珠宝进出口公司的工作人员以及其它一些相关职能部门的政府官员。   因为霍君宜也要过去,本来霍君宜约着孟砚青一起过去的,不过因为柜台布置问题,胡爱华要和孟砚青商量,所以她倒是晚了一些。   好在首都饭店外面永远都有出租车,她便直接打了一辆出租车过去山海酒楼。   这山海酒楼也是北京城数得着的了,她过去的时候,酒楼整三层都被包了下来,装扮得金碧辉煌不说,还挂了红底金字的庆祝条幅。   她进去酒楼,过去一楼大厅,便要按照指示牌拾阶而上,谁知道这时候,却看到了一个老熟人,罗战松。   孟砚青认出来,站在罗战松身边的正是鸿运珠宝大陆区负责人孙经理,两个人显然很熟,正在那里低头嘀咕着什么。   听着那话语,孙经理想把罗战松引荐给谢敦彦,罗战松也精心准备了礼物?   这人……想多了。   显然这位得益于对未来几十年的先知优势,确实是能搞不少事情的。   他本来也确实可以搞出不少事情来      。   但是可惜,他遇到了自己,既然遇到了自己,总归还是棋差一招。   那罗战松乍看到孟砚青,也是一愣,之后便笑了。   他从口中拿出烟来,轻轻吐了口:“这不是孟大小姐吗,怎么,不在首都饭店当服务员了,跑来这里了?”   他是故意这么说,想在那孙经理面前贬低一把孟砚青。   孟砚青眼神淡淡的:“罗先生,好巧,又遇到了。”   罗战松噗地笑了,他没说话,只是看了眼孙经理。   那孙经理见此,拧眉:“这就是那位孟小姐吧?”   罗战松:“是。”   孙经理如有所思地看了眼孟砚青,便懂了。   他笑着说:“孟小姐过来这边是?”   孟砚青:“鸿运珠宝少东家在这里摆下宴席,我也过来凑个热闹。”   孙经理哈哈一笑:“这得有邀请函才可以进入,孟小姐,你有邀请函吗?”   孟砚青笑道:“我确实没有邀请函,不过我朋友就在里面,是朋友请我来的。”   罗战松嗤笑一声:“你以为这里是首都饭店,还有人护着你,随便让你进出吗?这是香港企业,不是俯首听令的国企了!”   他这么说着,恰好霍君宜出来了。   霍君宜作为中国进出口珠宝公司的代表,那孙经理自然颇为敬重,毕竟这进出口公司掌控着大陆地区的珠宝进出口配额。   孙经理殷勤地上前打了招呼,笑着和霍君宜说话:“霍主任,怎么出来了?”   今天的霍君宜穿着笔挺的深蓝西装,打了领带,年轻俊朗。   他略和孙经理颔首,便笑着对孟砚青道:“我想着你差不多应该到了,便出来接你。”   孟砚青笑道:“我是不是来晚了?”   霍君宜:“不晚,正好,走吧,我陪你进去。”   那罗战松见此,微怔了下,之后便明白了。   在那珠宝展览会上,好像孟砚青就和霍君宜勾搭上了?   她可真行,竟然连这个关系都走通了!   孙经理也是意外,他看都这情景,顿时觉得自己可能被罗战松坑了。   看来这孟小姐有些关系门路?   一时霍君宜陪着孟砚青过去宴会厅了。   孙经理蹙眉,看了眼罗战松:“这个珠宝进出口公司的霍先生,他可是主办了珠宝展览的,我听说他在进出口公司说话很有分量?看上去孟小姐和他很熟?”   罗战松笑了声:“不过仗着女色罢了,她就这点能耐。”   孙经理有些将信将疑。   他想着刚才孟砚青的样子,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灰色羊绒大衣,系了样式别致的围巾,整个人看上去美丽知性,说话也笃定从容,就让人感觉很有气场。   她不像是罗战松口中的那种人。   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已经和罗战松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当下只能道:“走,我们上去吧。”    第71章 猝不及防的相遇   三楼已经装扮得金碧辉煌,前面还设置了展示台,是鸿运珠宝的发展历程以及辉煌成就,霍君宜陪着孟砚青过去后,谢敦彦忙起身相迎。   他笑着和孟砚青握手,先给身边人都介绍了孟砚青,不过没提合作事宜,这个要等下正式宣布。   周围人等,知道的自然明白,不知道的难免疑惑,不知道孟砚青是何许人也。   他们见孟砚青实在是时髦漂亮,她这么一出现,几乎在场所有的男女目光都在她身上了,且看她和谢敦彦仿佛很是熟稔,难免猜着,是不是男女朋友。   而孙经理也很快带着罗战松入场了,他们进来后,看到孟砚青竟然坐在谢敦彦身边,也是倏然一惊。   要说孟砚青和霍君宜熟,他们也就认了,毕竟是大陆方面内部的关系,孟砚青自己有背景,认识个把人不算什么,再说霍君宜也不过是珠宝进出口公司的一个主任罢了。   可谢敦彦不一样!   罗战松大皱眉。   他当然知道那首都饭店珠宝柜台的生意,没想到孟砚青竟然和谢敦彦勾搭上了,这么一来的话,那岂不是孟砚青这个事就办成了?   她办成了的话,会不会给自己使绊子?   以罗战松的意思,他是想和鸿运珠宝公司合作,拿到他们珠宝的代理权,这样自己就能借鸡下蛋,在大陆进行珠宝的生意了。   虽然如果鸿运公司给首都饭店柜台供货,也不至于影响自己太多,但让孟砚青占了这个大便宜,终究心里不痛快。   现在看着孟砚青和谢敦彦这么熟,他皱起了眉头,他坐在那里,便在心里打着腹稿,想着等会和那谢敦彦说话,他该怎么说服他。   自己拥有来自未来的经济知识,对将来有足够的预判,也看过一些这方面的论文,英语又好,他对于说服谢敦彦这么一个香港生意人还是很有信心的。   恰好这时候,孙经理给他使了一个眼色,他顿时明白了,也是跟着孙经理上前。   孙经理先和谢敦彦打了招呼,之后便将罗战松引荐给了谢敦彦。   罗战松很是笃定地笑着说:“希望有时间能和谢先生细聊。”   对于谢家的种种家族斗争,他是再清楚不过了,他完全可以在里面搅和一把,让谢敦彦对他死心塌地信服,从此成为他最大的助力。   谢敦彦并没太放在心上,微颔首,客气但是略显疏淡地打了招呼,这时候又有其它客人过来,谢敦彦便又将孟砚青介绍过去。   罗战松看着站在谢敦彦旁的孟砚青,越发疑惑,想着谢敦彦怎么这么看重孟砚青,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时候,人差不多来齐了,先由孙经理进行了几句开场白,大家鼓掌,之后是谢敦彦讲话。   他先大致讲了讲了鸿运在深圳的发展和布局,以及鸿运对中国市场的信心,最后终于宣布道:“今天有个重要的事向大家宣布,就在三天前,我们鸿运珠宝公司决定和孟砚青小姐合作,由孟砚青作为我们珠宝公司在大陆的产品总代理。”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那罗战松脸色瞬间变了。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果说孟砚青已经拿到了鸿运珠宝的供货协议,可以把鸿运珠宝的门店开在首都饭店,这个他信,毕竟孟砚青还是有些能力的,毕竟看上去孟砚青和谢敦彦这么熟稔的样子!   但是如果说她直接拿下鸿运在大陆的产品总代理,这?   他无法理解。   这其实是超脱于时代了!   毕竟如今的大陆珠宝市场其实是半封闭的,比如黄金,那就是内外泾渭分明,是不可能随意买卖的,至于其它珠宝玉器也是需要审批的。   可以说大陆的珠宝市场就是国有企业的天下,还轮不到这些港澳企业插这么一脚。   他就是想仗着这点信息差,提前预订了这鸿运珠宝的代理权,如此一来,他就能坐拥一只会下蛋的鸡,等到瓜熟蒂落,他就能发大财了。   结果——   孟砚青竟然直接签了鸿运公司在中国大陆的总代理,那他还能捞到什么!   这个女人已经把他的路都给走了!   他不敢相信地望向孟砚青,实在无法理解,她到底怎么搭上了谢敦彦这艘船的!   而孟砚青,在那掌声中,起身,笑着和大家打了招呼。   三层足够暖和,她只穿了一件淡米色羊绒裙,娇艳雍容,站在人群中,犹如一颗莹润的珍珠,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人们交头接耳,震惊,不敢置信,不过还是连忙鼓掌。   谢敦彦在众人的掌声中,满意地坐下来,这时候宴席开始了,在觥筹交错中,谢敦彦笑看向一旁的孟砚青:“孟小姐,我突然明白了,我们确实大有渊源。”   孟砚青:“哦?”   谢敦彦:“二十五年前,我那个时候还小,爹地曾经带着我拜访了一位孟姓老友,听爹地说,这是他的恩人。”   孟砚青:“你说的孟姓老友,是我族中长辈,那也是我的恩人。”   谢敦彦笑了:“没想到我们竟然还有这样的缘分!”   孟砚青举杯,笑道:“所以,希望上一代的交情能够在我们这里延续。”   谢敦彦和她碰杯:“我相信,一定能!”   *   宴席结束时,孟砚青准备离开,结果一起身,倒是有不少人都围过来,彭福禄也在,一叠声说恭喜,还有其它一些眼熟或者不眼熟的。   当然更有人好奇,不明白孟砚青为什么揽下这么一摊子。   有些知道根底的,明白她才是真正一穷二百,她到底是怎么拿下这鸿运珠宝大陆代理权的。   对此,孟砚青也只是笑着客气几句,这时候恰好霍君宜也要离开,便陪着她一起出去。   等到终于走出山海酒楼,大冬天,外面冷冷清清的。   霍君宜笑着说:“我送你回去吧,我们单位的车就在那边。”   孟砚青:“其实不用了,这边有出租车等着呢,我打一辆车——”   这么说着,她就看到了一辆车恰恰好停在她面前。   霍君宜微怔,疑惑地看过去。   那是一辆红旗轿车,那辆车的型号和车牌都在彰显着车子主人的身份和地位。   在这片大陆上,有些车牌是金钱无法办到的,作为这个系统内的一份子,霍君宜自然明白。   他正疑惑着,就见车窗落下,他和男人的视线对上。   他的心便陡然一顿。   定睛看时,在光影和黑暗交融之处,那墨黑的眸子中有着平静到让人畏惧的审视。   他下意识地明白,这并不是一个普通人。   这时候,就听身边的孟砚青道:“你怎么过来了?”   言语之亲昵,让他意外。   他侧首看过去,却见孟砚青正笑看着对方。   他越发疑惑,便看向那男人。   男人脸上的审视已经荡然无存,换上了一幅温润的笑容。   他笑望着孟砚青:“下班后,想到你在这里,便顺便过来等一会,怎么,我来得不巧?”   说完,他的视线再次落在霍君宜脸上。   他依然是笑着的,不过那笑里却带着凉淡的打量和研判——这是一种看似温和,但其实能带给人很大压力的目光。   孟砚青便笑着道:“那我介绍下吧。”   说着,孟砚青先给霍君宜介绍了陆绪章,当孟砚青介绍的时候,霍君宜便陡然明白了。   怪不得呢。   这个人他听说过,也算是当今的风云人物,曾经出席过几次重要的国际会议,据说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外交手段了得,但是关键时候又能言语犀利当仁不让,总之此人屡立大功位置关键前途大好。   只是,此人此时看着自己的目光,那分明是蓄而不发的敌意。   他沉默地听着孟砚青向陆绪章介绍自己。   他清楚地知道,孟砚青对自己是有一点好感的,而这位陆绪章竟然对孟砚青有好感?   这时候,陆绪章笑望着霍君宜,道:“麻烦霍先生了,不过就不劳霍先生送她回去了,我这里正好顺路。”   他笑得凉淡,言语客气中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疏冷。   霍君宜抿了抿唇,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对于陆绪章的行为,她是默许的。   她想谈对象,这没错。   但是她不可能因为谈对象和自己儿子疏远,所以将来的对象就得接受她有一个像自己亲生儿子一样的干儿子。   至于这个干儿子的爹——   她如果谈对象了,自然会和他保持距离,更为疏远一些,但是一些接触估计是不能避免的。   这样的话,那就趁着这窗户纸还没捅破,及早把一切展示给对方。   反正能接受就进一步发展,不能接受就君子之交淡如水。   所以孟砚青笑着和霍君宜说了再见,之后当着霍君宜的面,大大方方地上了陆绪章的车。   两个人都是坐在后座的,陆绪章侧首,淡看了孟砚青一眼。   孟砚青若无其事,一脸坦然。   陆绪章看向窗外,微抿着唇,不再说话。   有司机在,有些话不太适合说,还是回家说吧。 第72章 相约   静默地进了家门,两个人进入客厅,打开灯,坐下来。   最开始大家都不谈霍君宜,很自然而然地说起家常。   孟砚青:“亭笈呢,今天怎么不见人影?”   陆绪章:“过去父亲那里了。”   孟砚青笑道:“怎么突然想起来去接我?”   陆绪章:“天不早了,不放心你,我也没想到正好撞上那位霍先生,真是不巧。”   孟砚青并不在意:“也没什么……”   陆绪章抬起眼皮,仿佛不经意地道:“他不会误会吧?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   孟砚青听着,挑眉,看着陆绪章,之后笑了。   装什么装,都已经把事情做到这份上了,现在竟然来问她这个?   于是她好整以暇地道:“绪章,我们永远是朋友,也是亲人。”   陆绪章:“嗯?”   孟砚青笑看着陆绪章:“你应该知道我做事的风格,我们之间如果有什么,那我们的相处方式一定不是现在这样——”   她尾音微上挑。   陆绪章听着,只觉得她那翘起来的尾音仿佛一个小钩子,勾挠着他的心。   他眸色转深,略眯起眼,看着她:“对,我知道。”   她的手段,他素来是知道的。   哪怕隔着八百米,她只需要一个眼神,他就能神魂颠倒,就能拜倒在他石榴裙下。   忍,装,那是不存在的。   孟砚青如果真对一个男人施展什么,那她就完全不是现在这样了。   阴阳相隔十年后,他和她之间,确实是彼此刻意压下了曾经一触即发的渴望,很淡定,很若无其事,仿佛一场温吞吞的亲情。   于他来说,是不敢越雷池一步,于她来说,是刻意的忽略。   孟砚青笑道:“对待亲人朋友,还是对待我喜欢的男人,我的风格一向是不同的,所以你应该知道,在这点上,哪怕我们天天住在一起,我也可以问心无愧。”   陆绪章颔首.   孟砚青笑:“如果我和他真的在一起,那我和你自然要考虑进一步适当保持距离,我会照顾他的感受,当然了,前提是他也能理解我。”   她淡淡地说:“这些都是可以谈的,如果无法接受,那说明我和他不合适。”   陆绪章打量着孟砚青,良久,他下了结论:“看来这位霍先生是真的很讨你喜欢了,竟然让你花费这么多心思。”   孟砚青笑道:“温柔体贴善良细致,而且很能干,就他这个位置,以后应该能有一番作为吧,当然最关键是年轻,应该没谈过对象,他平时看着很稳重,但是和我说话的时候会有些拘谨,虽然很淡,但我能感觉到。”   就是那种努力保持着平淡泰然,但是没谈过恋爱男性的紧张感却依然掩盖不住。   这种感觉就特别好,新鲜。   她笑道:“可以逗逗他,挺好玩的,这就像春天刚发芽的嫩笋,好吃不好吃的,好歹有个鲜味。”   陆绪章的视线抬起,落在她脸上。   足够年轻的肌肤薄而红润,透出烂漫而娇艳的色泽来,眉眼间跳跃着一丝笑意,有些期待,也有些调侃,就像是一个精灵准备品尝世间万物,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兴味。   曾经她也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   现在时过境迁,她这种兴致落在了别人身上。   陆绪章眸色撞沉,不过开口时,依然保持着声线的平稳:“看来你跃跃欲试,对这份感情很期待?”   孟砚青:“我可不是闹着玩,我对感情的投入一定是认真的,全心全意的。”   陆绪章颔首:“很好,我已经打电话预约了,帮你订做几件新衣服。”   孟砚青:“?”   她疑惑地看他,这前夫气傻了吗?   陆绪章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来,道:“穿得漂漂亮亮的,去享受甜蜜的爱情吧。”   他温柔地看着她,笑道:“砚青,我既然答应了你,那就会尽我全力给你一个圆满。”   *   陆绪章竟然不是开玩笑的,他果然找惯用的裁缝帮她订做了几套衣服,包括最时髦的大衣,剪裁得体的羊毛连衣裙等。   孟砚青:“其实不必这么隆重吧,根本用不着,你也不用做这些,你知道的,我不需要。”   陆绪章却很坚持:“穿漂亮一些不好吗?还是说,你为了能够谈恋爱,连我的一番心意都要刻意拒之门外?”   孟砚青拧眉:“陆绪章,这是两码事,你就是故意的吧。”   陆绪章眉眼都是诚恳:“砚青,你这就把我想错了,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好享受你的青春,我曾经说过,这是我欠你的,我应该做的,现在,我帮你把一切做到最完美,这样不好吗?”   他看着她:“还是说,是霍先生不希望你这样?你为了让他心里舒服,刻意去拒绝一些美好的事物?”   孟砚青静默地看着他。   陆绪章:“如果霍先生会因此误会的话,那就算了吧,毕竟男人的自尊也是需要大家一起维护的。”   孟砚青突然笑出了声:“可以,绪章,很可以。”   她笑道:“你给我订的衣服,我还真就穿了,你既然能订,我就敢穿!”   陆绪章颔首,道:“很好,这才是你孟砚青,哪天你要为了一个男人就推三阻四扭扭捏捏,我才觉得不像你了。”   孟砚青约莫能明白陆绪章的心思,不过她并不在意。   他总归会挣扎的,一切随他。   反正能被这种手段轻易击退的男人,那她估计和对方也走不长久,还不如趁早拉倒。   而她和霍君宜的接触也进展得非常顺利,很明显,霍君宜对她充满兴趣,这种兴趣含蓄却不遮掩。   这对孟砚青来说,是恰到好处的分寸,她不喜欢男人因为自己的美色而急迫的样子,会很膈应,但是如果太含蓄还要自己主动,那就没意思了。   霍君宜这个分寸感就太合适她了。   一来二去之后,两个人之间也多少有了一些暧昧的默契,彼此应该对彼此想法都明白,且也都有些意思。   当然这窗户纸并没有捅破,彼此心知肚明而已。   孟砚青很享受这个过程,一个还算温柔体贴的男人对自己关怀备至,两个人还能志同道合,一起谈论珠宝玉器,看文物商店,再一起欣赏美食。   虽然也没别的什么事,只是那么逛逛,竟然也觉得很美好。   对着这么一个男人,她有了对未来的憧憬,觉得可以考虑将来,当然前提是两个人能继续处下去。   这天,首都饭店的柜台整修,霍君宜陪着孟砚青一起过去看店面,胡金凤等人也都特意腾出时间来帮忙,知道孟砚青如今承包了柜台,大家自然都替她高兴。   王招娣甚至开玩笑说:“以后我干脆也来给你看店好了。”   孟砚青听这话,心里一动:“那你们平时也学着点,说不定哪一天我还真用你们来看店呢。”   几个昔日舍友听了,都兴致勃勃的,反正这柜台就在首都饭店,她们没事可以过来学习。   而那胡爱华倒是也积极得很,她现在是负责柜台的掌柜,其实从长远来说,她一个人忙不过来,肯定需要进人手。   只是进什么人手也是问题,现在孟砚青既然认识这么几个服务员,且看着都是性情本分的,且愿意做的,她自然愿意慢慢教着。   孟砚青见此,也是求之不得,反正她自己是没功夫看柜台的,需要更多人手,这些姑娘愿意帮自己忙,以后都是助力。   柜台正式开业后,一切安置妥当了,她也总算可以松口气,可以在家学习了,如今陆绪章不住在这里,他很自觉地搬走了,只有陆亭笈陪着她,母子两个在家刷卷子学习。   这天,霍君宜邀请孟砚青过去参观顺义珠宝公司的库房,孟砚青欣然同意。   她最近大把的时间在家学习,但一直学习也会觉得烦闷,这时候有个男人可以约出去散散心,顺便欣赏下珠宝,那是再好不过的调剂了。   她收拾妥当,准备出发赴约。   谁知道刚要出门,陆绪章出现了。   孟砚青:“我要出门了。”   她感觉儿子肯定告诉陆绪章自己情况了,他应该知道自己今天打算去约会。   陆绪章却点头:“知道,就耽误三分钟,可以吗?”   孟砚青:“怎么了?”   陆绪章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道:“好像缺了什么。”   孟砚青挑眉:“什么?”   陆绪章的手从兜中伸出来,便见他掏出一个蓝色平绒盒。   孟砚青接过来,打开,里面是一对水滴形珍珠耳坠。   孟砚青:“这是?”   陆绪章笑道:“只是约会而已,穿太隆重了也不合适,免得吓到人家。首饰也是这样,太过华丽反而显得不合时宜,所以这一对最好了,简洁美丽,也不是太贵重。”   他笑看着她:“很适合你。”   孟砚青:“有道理。”   当下她也没客气,径自戴上这水滴形珍珠耳环。   孟砚青对着镜子欣赏了一番,之后问旁边的陆亭笈:“如何?”   陆亭笈:“母亲自是美绝天下,无人能及。”   孟砚青看了眼旁边的陆绪章:“看到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陆绪章:“需要我夸吗?现场给你赋诗一首?”   孟砚青道:“不必了,我穿得这么美丽,更希望得到霍先生的赞美。”   她笑看他,缓缓地道:“毕竟,女为悦己者容嘛。”   陆绪章听着,眸色便沉了几分,不过却是依然不动神色,颔首,道:“有道理。”   之后他才道:“你约的几点?”   孟砚青抬手看了看表:“九点,时间快到了。”   陆绪章:“那我让司机送你过去吧。”   孟砚青:“谢谢,这就不必了。”   陆绪章很是为她考虑的样子:“我怕你迟到,迟到了不好。”   孟砚青:“迟到就迟到,约会嘛,又不是去开会,还是随性一些好。”   陆绪章却劝道:“你是不是怕他看到误会什么?其实没关系,让他远远把你放在附近,到时候你走过去,不会被人发现的。”   孟砚青便答应了,陆绪章过去和司机说了声,他回头自己过去王府井就是了,反正距离近。   等到孟砚青上了车,陆绪章看着汽车绝尘而去,这才慢慢地回去,回到孟砚青的院子中。   陆亭笈正在窗前看书,看到他回来,没太在意,之后低头继续看书了。   他这么翻看了三四页后,一抬头,又看到了陆绪章。   他这才突然,陆绪章好像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就那么站在台阶前,看着旁边花圃种着的三色堇。   陆亭笈怔了下。   眼前的陆绪章脸上没什么表情,就那么微垂着眼,安静地看着,不过那侧影自有一股萧索的冷凝。   他静默了片刻,到底起身,走到了院子中,停在了陆绪章身边。   陆绪章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薄薄眼皮垂着,就那么看着那三色堇。   三色堇在风中轻轻晃,他的视线却一动不动。   陆亭笈开口:“父亲,你愿意让母亲和别人谈对象吗?”   陆绪章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依然盯着那朵三色堇。   就在陆亭笈以为父亲不会回应的时候,陆绪章却开口了:“这样不是挺好吗?”   陆亭笈:“父亲,其实我很疑惑,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陆绪章抬起眼,看向儿子:“我和你母亲青梅竹马,年少相爱,之后结婚有了你,后来她就撒手人寰。这些年,其实我每每想起过去,心里总是有些悔恨,在人生的岔路口,有许多可能,我总是会忍不住想,如果——”   他苦涩地笑了下:“这个世上有那么多如果,但凡发生一个‘如果’,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陆亭笈抿唇,静默地看着父亲。   陆绪章道:“在我最极端的时候,我觉得可以付出一切代价,甚至我的生命,以改变这一切。”   “现在她真的出现了,一个不可能的美梦成真了,那我为什么不可以成全?所有她想要的,我都会设法为她办到,我希望让她拥有选择的自由,让她可以发展自己喜欢的事业,让她享受美好的爱情。”   陆亭笈听得恍惚,他看向远处,远处万里无云,碧空如洗。   他想起宁碧梧的话,想起宁碧梧那些女生口中的爱情,小说里的爱情。   这算是爱情的一种吗?   陆绪章:“不过,亭笈,你也要知道,人性都是自私的。”   陆亭笈:“自私?”   陆绪章:“对,你知道那个童话故事,关于魔瓶的故事。”   陆亭笈点头:“嗯。”   陆绪章:“魔鬼被困在瓶子中时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以获得自由,但等他得到了自由,他的想法就变了,因为会得陇望蜀,因为善忘,贪婪。”   陆亭笈蹙眉:“父亲,那你现在呢,你希望她回头吗?”   陆绪章笑了下:“我还忘记说,人除了自私贪婪和善忘,同时也是复杂的,有时候一个人也很难说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正邪黑白,一个人心里可以有两种念头同时存在。至于你母亲这次的约会——   他轻握住旁边的窗户栏杆,淡淡地道:“要想得到孟砚青的爱情,也得看这个男人配不配了。”   *   顺义属于郊区了,小汽车一路开过去,属于城市的高楼逐渐远去,露出北方荒野的粗犷和苍凉来。   路边的树都是干巴孤零的,在冷风中晃动着枝干,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霍君宜看着窗外,笑道:“这边有些荒凉,不过没办法,我们的珠宝公司现在就设在这里。”   孟砚青:“那天我看报纸,听那意思,除了顺义的这家珠宝公司,回头可能还在上海设立一个钻石经营部?”   霍君宜有些意外,惊讶地笑了笑,颔首道:“是,国外很流行钻石,不过国内还完全没有市场,所以想着先在上海试水,至于北京,估计暂时不考虑了。”   孟砚青:“国内钻石加工领域,还是一片空白,技术方面呢?”   霍君宜:“目前考虑和澳大利亚合作,把澳大利亚钻石钻石切割打磨技术引进中国,培养国内的钻石加工人才,发展加工技术。”   孟砚青点头:“现阶段,消费没到那个水平,不过以钻石在国际的流行,国内只要经济一直往前发展,早晚会时兴的,况且还有国际市场,现在就可以考虑培养发展钻石技术了。”   霍君宜想了想,叹:“对,钻石呢,只是图一个将来,现在主要还是发展黄金,深圳一带的黄金加工业务开展得好。”   孟砚青:“三来一补吗?”   霍君宜眸中流露出敬佩:“你很了解这一块,现在主要是做三来一补。”   所谓三来一补,是指外商港商提供设备、材料和设计,并负责外销渠道,大陆只负责厂房和劳动力,换句话说,就是外商港商借用中国大陆廉价的地皮和劳动力做一些加工工作,这样也好让当地人挣点工资钱。   当然,因为黄金是属于重点管制产品,所以外商港商的黄金原料会在严格管制下使用,出产的黄金制品都会以外销的方式出口外国和港澳地区,并不会对国内市场销售。   当下两个人这么聊着,自然有很多话题,霍君宜专长的领域,孟砚青感兴趣,而孟砚青的一些见识,也让霍君宜为之敬服。   说话间,那顺义珠宝加工厂到了。   顺义位于北京东北了,和怀柔密云相邻,依傍着温榆河,这几年改革后,顺义涌现了一大波加工制造工厂,比如燕京啤酒、二锅头和肉联厂等。   不过这加工厂都位于顺义郊区,下了车后,满目荒凉,只有低矮的厂房在这荒芜的寒凉中绵延着,空气中隐隐有干草和粪便的气息,干冷干冷的。   前几天下过雪,地上崎岖湿滑。   霍君宜略犹豫了下,还是伸出手,虚扶着孟砚青:“你小心,这一块不好走。”   孟砚青笑道:“我知道,谢谢。”   走过那一块土路后,两个人进了厂房,因为是珠宝工厂,这里都是被严加盘查的,一系列盘查后,霍君宜带着孟砚青到了制造车间。   这里可以说是珠宝荟萃,有白玉,黄玉,翡翠,珊瑚以及水晶等,这些都是加工了要出口国外的。   霍君宜:“我们没有黄金制品许可证,所以目前集中做各种玉器珠宝。”   孟砚青倒是明白,黄金的开采制作加工以及销售,全都是由央行来把控的,央行审批并发放许可证相关单位才能有对应的资格,目前取得黄金首饰加工权的只有那么几家国有企业罢了。   她其实也想过将来的路子,相对来说珠宝入行门槛低,不过她还是想走黄金的路子。   至少在未来几年,黄金才是最接近老百姓的,其它珠宝首饰甚至包括钻石,都还是迎春白雪,消费理念和消费水平根本没到那一步,观念也完全跟不上。   这么说话间,霍君宜给孟砚青详细介绍了生产车间,玉器雕琢是一个细致活儿,先要相玉,要量料取材,因材施艺,之后便是划活,就是在玉器上用笔墨勾勒出玉器的雏形,再之后就是雕琢,最后研磨抛光。   看得出,进出口公司汇集了一批老珠宝匠,都是高明手艺人,那真是对着珠宝玉器下了心血的。   孟砚青前后看了一番,倒是大开眼界,她虽然饱读诗书,满脑子珠宝玉器知识,但是实际生产车间确实没见过,只是闭门造车而已。   不过她这么看着,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我们没有专门的设计人员?”   霍君宜:“都是这边的珠宝匠看着来,量料取材。”   孟砚青颔首:“明白。”   霍君宜侧首看她:“你什么想法?”   孟砚青笑了下,看着他:“你去国外见识过的,应该感想比我多吧?”   霍君宜便苦笑:“打个比方吧,别人已经开上小汽车,我们还在骑着毛驴。”   其实国外已经形成了专业制作规范流程,更是有顶尖珠宝设计人员。   至于国内,珠宝制造依然沿用老手艺人的传统模式,根本没“珠宝设计”这个概念,就是凭着老珠宝匠的感觉大约摸来。   而这些老珠宝匠的理念是不是和国际接轨,是不是能和时代审美接轨,完全没那概念。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制作的珠宝首饰其实都是真材实料,比起那些国外品牌更实诚,但在国际上并不够流行,也卖不上价,只能赚取很少的原材料加工利润。   孟砚青:“慢慢来吧。”   她想考大学,想走珠宝设计一行,等她差不多走出一条道来,正好国内珠宝行业理念往前打一个滚,她也能学以致用。   掐指一算,估计能赶上国内第一波了。   两个人这么慢慢看着,边看边说着国际珠宝设计的流行,这么说着间,孟砚青便看到一旁角落里有两个乌黑粗糙的物件。   她看了好几眼后,问道:“这是什么?”   霍君宜也不知道,便问起一旁的工头,那工头看了看,道:“文物商店收上来的,和一些老珠宝玉器送过来,送错了吧,就一对铁家伙,就一直在这里扔着了。”   霍君宜听此,问孟砚青:“这物件有什么蹊跷?”   他知道孟砚青见识多,懂行,她既然提出来,那应该是有什么问题了。   孟砚青:“我可以拿起来看看吗?”   这里毕竟是珠宝玉器加工车间,凡事要遵守规矩,不该碰的自然不能乱碰,不然瓜田李下说不清。   旁边工头忙道:“当然可以,我们正打算把这东西扔外面呢。”   霍君宜也颔首:“你尽管看就是了。”   孟砚青便蹲下来,用纸巾擦掉上面的污垢,露出一些原来面目。   那工头道:“确实是一块黑铁,不是什么值钱的!”   霍君宜拧眉,看着那物件的形状:“这是做什么用的?看着像是一个……马镫?”   孟砚青颔首:“对,这是马镫。”   说着,她将那马镫拿起来,以指敲击,又将两个物件轻轻相撞,却听得那声音犹如钟磬一般,霍君宜一听这声:“这是什么做的,不像是铁?”   孟砚青:“合金吧。”   说着,她又让工头拿来改锥,将一旁积压的淤泥略清理了,她这么清理过后,大家便看到,原来那马镫前方竟然是有龙眼的,那龙眼竟然是能转动的!   一时制作车间的珠宝匠人全都惊诧不已,纷纷凑过来看热闹。   而就在龙眼下,赫然正是龙嘴,龙嘴里竟然能吐出龙舌头来!   霍君宜也是惊叹:“竟如此奇妙!”   孟砚青:“你看,这龙嘴中还含有龙珠。”   霍君宜:“这真是马镫?”   孟砚青:“是,清朝内务府造办处做的吧,应该是给皇亲国戚用的,这马镫用上后,骑马的人一踩,龙舌头就吐出来,然后骑马往前,龙眼睛就转动,龙珠也跟着晃,到时候就能叮叮当当了。”   大家听着,可是大开眼界,一时对着这马镫的铸造工艺好奇得很,都围着看热闹。   霍君宜更是叹:“这高低也算是一件文物了。”   那工头听着,也是无奈:“多亏了女同志,我们都是不开眼的,满眼只认识珠宝玉器,哪见过这个,一看是个铁家伙,就以为不值钱,正打算随便扔了呢。”   *   霍君宜对孟砚青自是敬佩不已,一时也很是感慨,干这一行没眼力是不行。   说话间,霍君宜带着孟砚青过去食堂吃饭,他笑道:“这边饭菜简单,倒是委屈你了。”   孟砚青:“既来之则安之,再说我看这里的酱菜味道竟然不错,比那六必居的还好吃呢。”   配菜有芥菜头丝,甜酱八宝瓜和炸半空儿,说不上多稀罕,倒也入味。   霍君宜笑看她:“你喜欢的话,回头可以尝尝我们家的酱黄瓜。”   孟砚青:“自己做的?”   霍君宜颔首:“我妈每年秋天都会腌一些,平时吃饭的时候切几块,挺提味的。”   孟砚青笑道:“好啊。”   霍君宜看孟砚青这么笑,笑得舒朗好看,便道:“你和我最开始想的一点不一样。”   孟砚青:“嗯?我最开始给人什么感觉?”   霍君宜回忆了下,最初是在珠宝铺子里。   他笑道:“当时觉得你清冷倨傲,高不可攀。”   孟砚青:“啊?”   她疑惑:“我给人这种感觉吗?”   她是一个温柔爱笑的人吧!   霍君宜笑叹:“我也不知道,反正你给我这种感觉,可能你看上去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吧?就好像来自另一个我不懂的世界。”   孟砚青:“……”   心想,可能是飘多了吧。   不过这种话万万不能和他提。 第73章 他的勾搭   首都饭店的几十个柜台都在张罗着进货,这些柜台中,有些本身就是国内数得着的大商场,比如王府井百货,比如上海百货等。   这次他们能够入驻首都饭店,自然都是可着最顶尖的货品来,他们在备货时,难免也都留意下孟砚青。   那天,王府井百货的孙经理便笑着问孟砚青:“请问孟总,你们这边的货,是不是得拿出什么好东西来?也好让我们开开眼?”   毕竟这次进驻的各大品牌,鸿运珠宝是唯一的香港品牌,国内各大国有珠宝企业,也全都好奇呢,想着这外来的和尚到底念什么经。   孟砚青笑道:“若是说黄金玉器,自然是唯我中华独尊,那些国外人哪里懂得这些,香港的珠宝企业,更受了国外风气的熏陶,难免少了几分我中华传统美,如今我在这里代表鸿运开个柜台,也不过是凑个热闹,哪里能和诸位媲美。”   她这话一出,既是赞美了中华传统美,又顺势奉承了各大品牌,于是众位心里难免有些自得。   那孙经理正色道:“我们中国玉器文化源远流长,那些外国人哪里懂这些,不过是凑个热闹,咱们这些正经老品牌,经营多少年了,全都是真材实料,这次上首都饭店的柜台,我们更是拿出压箱子底好货来,怎么着也得让南来北往的外宾看看,什么叫我们中华传统美,看看我们中国珠宝玉器的底蕴。”   孟砚青听着这话:“孙经理这话说得极是,不过我们在保留自己传统美的同时,其实也可以稍微看看外面的世界。”   其实她本来只是想敷衍几句,免得这几位老经理和自己过不去,她只想挣钱,哪里想攀比谁的货好呢。   可孙经理说这话,有一种老实人的认真,她便也说几句真心话了。   孙经理一听,却是不太苟同:“既然外国人来到中国,那我们就得让他们看看,什么是中国的珠宝文化,什么是原汁原味,咱如果一味迎合他们,那像是什么话?那还叫展示中国文化吗?”   旁边也有经理道:“咱们这柜台承包费也不便宜,还是得考虑挣钱。”   孙经理:“放心好了,那些外国人都是用刀勒,他们不缺钱,随便买买,咱这成本就回来了!”   对此,孟砚青也没多争辩,理念不同,她说再多也白搭。   她带了胡爱华,拿着鸿运珠宝提供的样品和册子,开始挑选货品。   鸿运珠宝的产品线很广,这些自然不能全都呈现在柜台上,必须有侧重点。   孟砚青的侧重点包括两个,一个是对外,一个是对内。   针对国人,她主要是挑选黄金产品,样式可以一般,但是必须真材实料,而对外,她主要挑选那些设计和做工精妙的,偏重于外观的,但同时又具有中国传统风格的。   她也把自己的想法和胡爱华讲了讲,胡爱华也是赞同的:“那些外国人,就算中国文化,喜欢中国文化,但其实骨子里还是有他们自己的爱好,他们欣赏不了中国的原汁原味。”   两个人大概挑了三四天,孟砚青也让霍君宜帮自己把关,他毕竟做珠宝进出口生意,对国外流行趋势也有些见识。   最后孟砚青终于挑出来一批,便把样品清单传真给了谢敦彦,谢敦彦将专门派人护送货品前来大陆,如果顺利的话,腊月里正好开业了。   *   这天,孟砚青和霍君宜约了过去什刹海赏雪。   最近孟砚青筹办首都饭店的柜台,霍君宜也时不时来帮衬着参谋,一来二去,两个人关系比之前熟稔很多,彼此的暧昧与日俱增,也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对此孟砚青还是很满意的,如今首都饭店柜台即将开业,眼见得就是大笔的钱财入账,她和儿子都在准备高考,目前学习进展顺利,如果可以的话,明年夏天估计就能参加高考了。   儿子肯定没问题,至于自己的话,看看情况,不行再复读一年,反正大学肯定有得上。   在这种情况下,她也没什么其它操心的,倒是可以尽情享受霍君宜的殷勤追求,去享受爱情的滋味了。   她要出门的时候,恰好红旗轿车停门前,陆绪章和陆亭笈父子俩来了。   陆亭笈开门下车,跑过来揽着孟砚青的胳膊道:“母亲,今天下雪,父亲说过来帮你扫雪。”   陆绪章也从驾驶座出来,他今天没带司机,自己开的车。   他的视线淡落在孟砚青脸上,她略化了淡妆,乌发披肩,唇上一抹红格外娇艳。   她的长相不会太西方感,但却又比一般传统中国人要略显立体一些,反映在她脸上,那就是娇艳性感。   所以她稍微一打扮,那种慵懒妩媚的味道就格外惹眼。   他扬眉,淡声问:“打扮这么好看,去约会?”   孟砚青笑了下,轻撩长发,浓密的睫毛抬起,看向陆绪章。   青砖灰瓦覆上了浅浅一层薄雪,眼前的男人穿了规制的厚呢子大衣,竖起来的□□领子映衬着弧度冷峻的脸庞,越发显得那鼻梁笔挺窄瘦。   这样的他有一种立体的贵气感,是她曾经迷恋的。   特别是夜晚时候,当他俯首下来,埋下去讨好她后,他墨黑的眸子看向自己,鼻尖却蹭上些许湿润,那个样子是如此性感迷人。   隔着十年的光阴,她看着这个男人,看到他漆黑瞳仁中倒映了这一夜的雪,沾了浅雪的屋檐上,有两只麻雀儿在蹦来蹦去。   她便笑着道:“是的。”   这个男人是她的过去,是她在十年飘荡中渐渐麻木后,才慢慢封印起来的回忆。   而这一世,她会走向未来。   陆绪章:“去哪儿玩?”   孟砚青:“什刹海。”   陆绪章:“哦,滑雪?”   孟砚青便笑了。   陆绪章是滑雪的顶尖高手。   她笑着道:“没兴趣滑雪,就吃点东西,聊聊天,赏雪,那样才文雅嘛!”   陆亭笈从旁听着,多少有些泛酸:“他好像约你出去好几次了,向你表白了吗?有没有诚心啊!”   孟砚青:“表白不表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志趣相投,再说了,我觉得我们差不多了,也许这一次就正式表明在一起呢!”   当然了也不一定,她不着急。   她又不是非要赶紧在他脑门上写着男朋友,关键是相处得愉快,其它都可以顺其自然。   哪怕最后不成,至少享受了当下。   陆绪章眉眼平淡,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候不早了,又下着雪,我送你过去什刹海吧。”   他看着她,直接将她拒绝的话堵住:“顺路而已,犯不着为难自己,总不能你谈个恋爱连正经朋友都做不成。”   孟砚青:“也行。”   陆亭笈:“我也去!”   孟砚青:“你们——”   她挑眉,看看这父子:“我这是去约会,你们要给我捣乱吗?你们是存心的吧?”   陆亭笈马上很乖地表示:“我当然不是了,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在家,我想坐父亲的车回家。”   陆绪章表示:“我只是顺路。”   *   陆绪章开车送了孟砚青过去什刹海,他开得很慢。   到了什刹海后,孟砚青下车。   陆绪章却突然道:“这么冷的天,围巾都不知道围好。”   说着,他伸手过来,帮她系围巾。   他这么系着围巾时,孟砚青看着他,男人薄薄的眼皮微垂着,他抿着唇,很认真的样子。   他沉沉的呼吸洒下来,就落在她脸上,一切都暧昧到了极致。   仿佛不经意间,他的指骨节突起的位置轻擦过她的下巴。   很轻的那么一下,不过却仿佛触电一般,带起丝丝酥感。   他的动作顿住,之后抬起眼看向她。   视线相交间,两个人都探知到了对方隐秘而微妙的心思。   他的手指头修长,不过指甲总是修剪得很短,且很工整,因为她曾说过,这样是最好的,如果长了,会碰到她,会疼。   她喜欢他认真修剪过的手指,带着些许薄茧,在某些时候可以存在感十足。   视线在片刻的黏连后,孟砚青错开了眼。   异样的气氛还在弥漫,陆绪章喉结滑动间,低声道:“对不起,碰到你了,没碰疼你吧?”   孟砚青没什么情绪地道:“是有点疼,不过没事。”   陆绪章:“要不要我看看?”   孟砚青神情淡漠:“不用。”   陆绪章颔首:“嗯,那我和亭笈先走了,祝你约会愉快。”   孟砚青:“谢谢。”   她的声音有些干巴巴的,陆绪章深深看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便径自上了车。   红旗轿车开走了,地上留下来两道隐隐透出黑的轨迹来。   孟砚青吸了口气,让自己把那些无用的情绪排除出脑海。   他在勾引自己,明目张胆地勾引自己。   他们年少时就在一起,又是四年夫妻,这个男人知道她一切的癖好,也知道怎么把她勾得心神荡漾。   显然,霍君宜的出现让他感觉到了危机,也把他逼到了一个极限,所以恬不知耻冒险出此下策。   不过她是不会如他意的。   十年的飘荡,她一点点将爱意剥落,让自己麻木,让自己抽离,又在那缥缈的绝望中重新恢复了信念。   重活一世,她就是不会轻易回头。   *   红旗轿车开出一段后,陆亭笈拧眉,无奈地道:“父亲,虽然大部分时候,我觉得你是英明果断神武能干的,但是有时候,我真是不明白——”   陆绪章显然还沉浸在刚才,不太经心地道:“你不明白什么?”   陆亭笈:“你说你,平时也是很能干的,可为什么系个围巾,你都能表现那么差!”   陆绪章停下车,之后,以难以言喻的眼神看向儿子:“我怎么表现差了?”   陆亭笈:“你竟然碰疼了母亲!关键时候,你怎么就这么扶不上墙!我都看到了,你手脚一点也不麻利!”   陆绪章听这话,缓慢地扫了儿子一眼。   儿子愤愤的,仿佛很丢人的样子。   他眸色幽沉:“给我闭嘴!”   陆亭笈:“难道不是吗?”   陆绪章冷冷地道:“下车。”   陆亭笈:“?”   陆绪章:“你看,外面的雪下得这么好,去打雪仗吧,你今年可能才五岁吧,这种幼稚的游戏很适合你,下车!”   陆亭笈:“你自己做事不妥当,还冲我撒气!行,我出去滑雪了,不理你了!”   说完气哼哼下车了。   陆绪章抬起手,捏了捏鼻梁。   他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儿子,这是什么报应?   这边陆亭笈下车了,陆绪章突然想起什么:“回来!”   陆亭笈不太甘愿地道:“怎么了!”   陆绪章侧着脸,命令道:“刚才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   他声音又硬又冷:“我是说系围巾的事!”   这种低情商不会看眼色的货,鬼知道他出去和人说什么。   陆亭笈扁着唇,一脸鄙薄:“知道了!” 第74章 亲了吗亲了吗   午间时,天空中分明还有着暖煦的日头,雪花却洒下来了,漫天飞舞,飘飘悠悠地落下来。   孟砚青笑看着那雪:“这就是太阳雪吧!”   霍君宜笑道:“是。”   雪花朦胧,远处的鼓楼城楼和银锭桥仿佛隔了一层淡薄的白纱,整个北京城都变得诗情画意起来。   霍君宜道:“据说《红楼梦》中的一些场景就参考了这里的雪景。”   孟砚青:“我好像也听过这个说法。”   两个人这么说笑着,雪却很快停了。   雪停了后,太阳出来,有些小孩子便穿着厚棉袄跑过去玩雪,耍弄,还有老大爷背着手在那里溜达。   霍君宜侧首,笑看着孟砚青:“我们去前边看看?”   孟砚青点头:“好!”   霍君宜抬起手,握住了孟砚青的。   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好像并没有什么刻意的。   孟砚青侧首看了眼霍君宜,她看到霍君宜耳根那里微微泛红。   他竟然是害羞的。   她觉得很有趣,平时看上去很温柔稳重的男人,现在却会害羞。   她便故意挣脱了。   霍君宜看她挣脱,显然有些怅然若失,又仿佛有几分后悔。   孟砚青伸出手来:“我们过去桥那边吧。”   霍君宜看着她伸出的手,抬眸看过去,却见她嫣然含笑。   在这皑皑白雪中,她犹如一只娇艳怒放的雪梅。   他抿唇,无声地握住了她的手,之后才道:“好。”   显然,最开始他是有些不自在的,不过两个人跑过去和一群小孩子打雪仗,一切就随意起来。   打雪仗的时候,他试图保护着她,结果自己被扣了一头的雪,孟砚青难得见他那狼狈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笑得不行了。   霍君宜有些羞恼,握住她的手,用了几分力气:“不许笑了!”   孟砚青:“就笑!”   两个人玩了半晌,自是开怀,霍君宜又带着孟砚青去了茶楼,吃了各样小点,喝了茶。   外面天已经晃黑了,两个人闲聊着,说起许多来,诸如以后珠宝的发展,也说起自己的打算等等。   于是个人问题也很快成为了一个话题。   霍君宜也就和孟砚青提起:“砚青,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爸很早就不在了,我是我妈一个人带大的,她身体不太好。”   孟砚青:“身体不太好?”   霍君宜:“早些年去干校,出了点事故,她视力很差,几乎看不到什么。”   孟砚青便想起来了,之前霍君宜陪着她去买一些旧家具,买完后,本来他要陪着自己回去,结果后来说要去医院,说家人在医院。   敢情就是因为这个了。   她温声道:“那大夫怎么说呢?”   霍君宜:“去过几家医院,也没什么办法了。”   他默了下,道:“我妈赶上了最不幸的时候,不过她还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把我养大,她这辈子吃过很多苦,不容易。”   孟砚青听着,便懂了,他这是在向自己交待自己家的情况。   那意思就是,先把不好的情况透个底,好让自己心里有数。   她点头:“阿姨这是赶上了不好的时候,那个年代确实不容易,不过现在时代变了,到了她享福的时候了。”   霍君宜听着,自然明白孟砚青的意思,这是她的体贴。   他便笑着介绍起来自己的情况:“其实我工资还可以,如果结婚的话,单位肯定给我分一套新的房子,按照级别,估计能分三居室吧。”   孟砚青:“哦,那真不错!”   霍君宜有些腼腆地抿唇,低声道:“反正大致情况就这样。”   孟砚青:“嗯。”   她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了。   她是可以在重要场合舌战群儒的,但是面对这种情况,该说什么,她确实没经验。   两个人手都牵了,按照常规来说,这是要谈对象的。   既然要谈对象,对方就抱着以诚相待的态度,把自己情况大致说说。   显然这不是开玩笑的,这是要步入婚姻的。   可——   孟砚青的情况,她该怎么说?   对陆绪章,把他赶跑就是了。   可是对陆亭笈,她必须是要负责任的,那是自己儿子。   霍君宜看到她的犹豫,温声笑道:“我只是和你说下我的情况,你不用拘束,也不用多想,我觉得其它可以慢慢来,你不要有压力。”   孟砚青看着他眼中的笑意,她也就笑了:“倒也不是有压力,就是有些事,我觉得我也得和你说清楚。”   霍君宜:“你说不说都可以,看你自己。”   孟砚青还是道:“我有个亲戚,远房亲戚,临终前把她的儿子托付给我,所以那个儿子等于是我的干儿子。”   霍君宜笑道:“你亲戚能把你孩子托付给你,说明她很信任你,你们应该很亲近吧,既然这样,她走了,那你帮着照顾下孩子,倒也是情理之中。”   孟砚青:“嗯,所以将来,我肯定要对这个孩子负责的,我会把他当成我的亲生儿子来看待。”   她说这话的时候,收敛了笑,眼神很认真。   霍君宜点头:“那不是挺好吗?”   孟砚青继续道:“过了年,这儿子就十五岁了。”   她说完这话,明显感觉霍君宜神情微怔了下,之后才道:“那这孩子真不小了,快成年了。”   孟砚青过了年自己也才二十岁,结果竟然有个十五岁的儿子。   孟砚青:“是。”   霍君宜默了会,之后便笑了:“这样也挺好,本来你说有个孩子,我以为很小,需要一直照顾,但是这么大了,基本不需要一直有人看着。”   他想了想,道:“如果他没有亲人,那以后可以负责他的生活费和上学费用,需要其它的话,我也会尽力。”   陆亭笈自然不需要霍君宜来负责生活费和学习,不过听到这话,孟砚青还是觉得不错的,至少这个男人是很靠谱的,并且愿意承担的。   孟砚青笑道:“我这个儿子,他还有个亲生父亲在,我和他父亲也是不错的朋友。”   这件事确实不容易说通的,不过孟砚青还是想和他解释下。   霍君宜略沉默了会,之后终于道:“所以,这位干儿子的父亲是陆先生?”   那天,他们见过。   那位陆先生的眼神中满是审视和研判。   作为男人他可以感觉到其中锋利的敌意,对方在虎视眈眈。   而显然,孟砚青和对方是颇为熟稔的,关系也很要好,这是对方的先天优势。   孟砚青微吸了口气:“对,就是这样。我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他也帮助过我很多,以后我们依然会是朋友,不过——”   她略沉吟了下,道:“不过我和他也就是这样了,不会有超脱于朋友和亲人之外的什么。”   说出这种话对她来说有些艰难,事实上,上辈子那个骄傲的她一般不会对人这么解释澄清。   霍君宜沉默了片刻,最后终于道:“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孟砚青:“你尽管问,如果我能回答,也一定尽力回答。”   霍君宜:“其实今天我约了你后,生怕我来晚了,又看下雪了,有些担心你,我就想过去接你,谁知道恰好看到你从陆先生的车子里下来。”   孟砚青:“哦……”   他都看到了?   霍君宜:“我并不是故意的,不过我看到陆先生对你很爱护的样子。”   孟砚青含蓄地说:“是还不错……”   霍君宜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这也不需要在意。”   孟砚青试探着道:“你这么觉得?”   霍君宜笑看着孟砚青,道:“今日雪花漫天飞舞,携手散步于这什刹海,品红楼之遗梦,是何等风雅浪漫之事,但凡你对陆先生有意,今日陪着你品茗的,又怎么会是我?”   孟砚青望向霍君宜,却见他神态含笑,从容自信。   她便笑了。   她觉得自己眼光不错,这确实是一个足够优秀的男人。   有时候一个人的优秀并不在意他有多少钱,或者有多高的地位,更多的是这种恢宏的气度以及笃定的自信。   事实上,如果因为一些现存情况或者风言风语就轻易误会了什么,就此退却,她和对方也没必要有任何牵扯。   霍君宜笑着道:“放心,我一定会努力,争取取得他们的认可。”   孟砚青听这话,明白,他已经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他也为对方找准了位置——帮助自己把关准男朋友的亲人。   她略松了口气。   显然他比她以为的更出色,至少在陆绪章面前,输的那个人未必是他。   *   陆亭笈被父亲无情赶下车后,就去和同学溜冰去了,谁知道好巧不巧,便碰到了宁碧梧。   他一见到宁碧梧,转身就要走。   谁知道宁碧梧上前一步,直接拦住了他:“我都好久没见到小姨了!说,是不是你把小姨藏起来了!”   陆亭笈爱答不理:“什么叫我藏起来,那是我义母,她是人,不是什么可以藏起来的物品。”   宁碧梧拧着细致的眉,有些疑惑:“你干嘛,我得罪你了吗?”   陆亭笈叹了声:“今天好像没得罪。”   宁碧梧:“到底怎么了?”   陆亭笈:“没怎么!”   宁碧梧便拉着他:“那我们一起去找小姨玩吧!”   陆亭笈瞥她一眼:“她忙着呢,没空搭理你。”   宁碧梧:“为什么?”   陆亭笈想说她交了男朋友,约会呢,不过想到父亲的警告,他也就懒得说什么了,只是道:“忙吧。”   宁碧梧:“也行,没有小姨,那你陪我吧,我想吃烤红薯!我们去吃烤红薯吧!”   陆亭笈:“一边去,没看我正滑冰呢。”   宁碧梧却拽着他:“滑冰有什么意思呢,你不饿吗,走啦,吃热腾腾烤白薯!”   陆亭笈想想烤白薯,好像确实有些想吃,再说其实他滑冰也滑得无精打采,也就道:“行,那就去吃烤白薯。”   两个人换过鞋,略收拾过后,便拎着提兜往外走,谁知道走到前面鼓楼时,却见角落里,有一对男女抱在那里。   陆亭笈微挑眉,看过去。   红墙灰瓦,白雪皑皑,那对男女竟然亲得忘我。   他凝神仔细看,看到男的还用手轻挑起女的下巴,然后把舌头伸进去。   陆亭笈紧盯着男人的动作,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冷不丁的,宁碧梧也看到了。   她惊讶得不行了,赶紧踮起脚,伸手,使劲捂住陆亭笈的眼睛。   陆亭笈正看得认真,突然被捂住眼睛,忙要挣脱。   谁知道宁碧梧却低声道:“你还小不能看!”   陆亭笈直接攥住她的手拿开:“别管我!”   他们两个这么嘀咕着,那对男女猛地听到了,抬头一看,见这年轻男女大眼瞪小眼看着他们,也是一惊。   女的羞得不行,紧紧躲进男的怀里。   男的气得要命:“你们干嘛?看什么看?没见过谈恋爱啊!”   要是搁平时,陆亭笈早恼了,不过现在他自知理亏,赶紧拉着宁碧梧逃跑了。   跑出老远后,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宁碧梧无可奈何:“我都说了,不让你看,不让你看……你非看,看,被人家逮住了吧!”   陆亭笈哼了声:“你捂住自己眼睛就是了,干嘛捂住我眼睛。”   宁碧梧:“我怕你看了长针眼!”   陆亭笈瞥她一眼,很不屑地道:“那你呢,你看了不长针眼吗?”   宁碧梧:“我又不是没见过。”   陆亭笈好奇:“是吗,你见过吗?”   宁碧梧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挠了挠头发,含糊地说:“我当然见过。”   陆亭笈来了兴致:“你在哪儿见过?”   宁碧梧:“我看过书,书上都这么写的,而且我哥哥和他女朋友亲,我也看到了。”   陆亭笈认真起来:“那他们都怎么亲,也是像现在这样吗?”   他比划了下:“就是这样,手抬着下巴,把舌头放进去?”   宁碧梧歪头,努力想了想:“有点一样,又有点不一样。”   陆亭笈:“怎么不一样?”   宁碧梧看过去,却见他拧着眉,若有所思的样子。   她狐疑地看他:“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陆亭笈“咳”了声,很是语重心长地道:“我就是突然想了解,想知道男人和女人谈恋爱,他们都做什么……”   宁碧梧惊讶:“你是不是要谈恋爱了?”   陆亭笈轻咳了声:“那倒不是,我只是想提前了解下。”   他无奈地看她一眼:“你看,我现场撞到这么一对,正想仔细瞧瞧,结果就被你给破坏了。”   宁碧梧:“其实你想知道的话,不需要看他们啊,你可以问我。”   陆亭笈:“你?”   宁碧梧拍拍胸脯:“我都知道,没有我不知道的。”   陆亭笈:“男的和女的约会,都干嘛啊?”   宁碧梧:“那自然是牵手,散步,吃饭,看电影,等到没人的时候就赶紧亲一下,就像刚才那一对一样。”   陆亭笈听着,便蹙眉。   难道自己母亲会和那个男人抱在一起亲吻?那个男的会把舌头放进——   他顿时受不了了。   那个男的,他配吗,他干净吗!   宁碧梧继续道:“不过亲吻这种事情,一般发生在男生送女生回家,要夜深人静,依依不舍,这个时候男的轻轻挑起女的下巴,低头亲上去,要亲得啧啧有声。”   陆亭笈无法接受地拧着浓眉:“然后呢?”   宁碧梧摊手:“然后男的就目送女的回家,他们的约会就结束了!”   陆亭笈深吸了口气,嫌弃地道:“好无聊的谈恋爱。”   宁碧梧:“谈恋爱都这样,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最近隔壁班那个班长追求我,我打算和他谈。”   陆亭笈蹙眉,惊讶地看她:“你要和他吃舌头?”   宁碧梧摇头:“NONONONO,我不要吃舌头,我就牵牵手吧,谁知道他刷牙没刷牙呢!”   她也怕脏啊!   陆亭笈赞同:“牵手还可以,吃舌头就算了吧,我看隔壁那个班长不爱刷牙。”   宁碧梧:“是吗?”   陆亭笈揣着兜,淡声道:“那当然,他门牙都有一层黄色包浆了,你没发现?”   宁碧梧:?   *   关于吃舌头干不干净的忧虑徘徊在陆亭笈心头,这让陆亭笈心里很不舒服。   他对于有个继父没意见,对于母亲谈恋爱也没意见,但是现在,想到吃舌头,他就不舒服起来。   就在这种不舒服中,他无精打采地坐着电车回家了。   谁知道下车后,走到家附近,便看到胡同口的槐树旁,竟然停着一辆红旗轿车。   那车牌号——   父亲?   显然,车中的男人也看到了儿子的存在。   车窗落下,朦胧夜色中,陆绪章和自己儿子正好打了个照面。   神情略有些尴尬,不过他淡定地冲儿子招手。   陆亭笈犹豫了下,上车了。   陆绪章拧着眉,看了眼儿子:“这么晚了,跑出来干什么呢?”   陆亭笈鼓着腮帮子,闷声道:“父亲,你明知故问。”   他连司机都不带,跑出来胡同口,肯定是在等着约会回来的母亲。   到了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更多地理解了父亲。   比如此时他心里一定比自己更酸。   他一定不想让其他男人去亲母亲的舌头。   一时父子两个都沉默了。   陆绪章看着窗外无边的夜色,长叹了一声:“你这是自作自受。”   陆亭笈:“我怎么自作自受了?”   陆绪章冷呵了一声:“有个继父不是很好吗,一定很疼你吧。”   陆亭笈便十分别扭起来。   他觉得也许父亲是对的,他不喜欢那个男人,如果非要有一个继父,其实自己老师叶鸣弦不错。   当然他现在也不能接受叶鸣弦了,事实上他无法接受任何男人对母亲做那样的事。   那是自己母亲,他们怎么可以!   如果是父……强可以吧。   毕竟他们在一起,才能有他,况且父亲是很在意个人卫生的,牙齿很干净整齐,白白的。   可惜他也不可能干涉母亲选择什么男人,所以他只能忍着难受,以及那说不上来的酸涩。   这时候,远处传来自行车“咔哒、咔哒”的声响,还有男女的说笑声。   父子两个对视一眼,都明白了,这是来了?   他们一起看向窗外,果然就在不远处的街道上,一辆老式自行车骑过来,骑车的是个男的,而车后座上——   陆亭笈拧着眉,仔细辨认:“看那大衣的颜色,这就是了!”   陆绪章自然也认出来了,他压低了声音,冷笑一声:“骑着一破自行车,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吧。”   陆亭笈鄙薄:“对,这么穷,还好意思追求我母亲!他配吗?”   一个穷人的舌头,更讨人厌了。   陆绪章:“所以你母亲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她不会认真的。”   陆亭笈皱眉,看着那自行车停下来:“是吗?”   陆绪章:“那是当然。”   说话间,却见那自行车停下,孟砚青下了车,那霍君宜也将自行车支在那里,之后两个人肩并肩往前走。   车窗玻璃重新关上,隔着玻璃,父子两个盯着窗外。   陆绪章:“走得太近了,就算真是谈恋爱,也不应该这么近。”   陆亭笈:“还好,他们没牵手。”   陆绪章冷笑:“怎么会,只是初步接触而已,你母亲不可能让他牵手的。”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见孟砚青主动牵起了霍君宜的手。   他顿时没音了。   陆亭笈小心地看了眼自己父亲,车厢里很暗,车窗外昏暗的路灯透进来,依稀勾勒出他略显冷硬的侧脸。   他抿着唇,眸色暗沉,就那么死死盯着车外那对男女的身影。   陆亭笈便百味杂陈起来,他说不上自己心里的酸涩多一些,还是对父亲的同情多一些。   他无奈,只好含糊解释道:“谈恋爱,牵手很正常吧……这也没什么。”   他很快又找补说:“我每天都牵着母亲的手,母亲还会抱着我,我也会抱着母亲。”   陆绪章冷冷地瞥了眼儿子:“什么叫正常,就算谈恋爱又怎么了,哪能随便牵手?你是她亲儿子,那个男人算是什么东西?”   陆亭笈被他说得也有些不高兴了:“那你和我母亲谈恋爱的时候没牵手?你们肯定还干了别的,不然哪来的我?”   他这么说着,陆绪章眼神如刀,直接射过来。   陆亭笈忙认错:“我就随便说说,我错了……”   无论年少时他们做了什么,最没资格说道的就是他了,不然就没他了!   陆绪章声音冷漠,充满不屑:“你母亲以前不知道多少男人围着,每个都很优秀,结果现在,她竟然挑都不挑,看中这个霍君宜,他有什么好的,他配吗?”   陆亭笈赞同:“我看他除了年轻,没什么优点!”   年轻……   陆绪章瞥了一眼这儿子:“也就比我小四岁,这叫什么年轻?如果是个十八岁少年我也不说什么了!”   陆亭笈:“十八岁?那肯定不行!太年轻了!”   陆绪章拧眉,缓慢地看向儿子:“当时怎么生了你?”   谁知道这时候,陆亭笈却突然道:“他们停下来了,他们要干什么!”   陆绪章看过去,一看之下,眼底顿时泛起冷意。   此时,月光下,孟砚青笑看着霍君宜。   霍君宜脸都红了,呼吸也有些急促。   孟砚青低声道:“我回家了。”   然而霍君宜握着她的手,却不舍得放开,他就那么眼睛不眨地看着她:“我想再和你说句话,可以吗?”   孟砚青:“你说吧。”   霍君宜却并不说话,他屏住呼吸,就那么望着孟砚青,视线火烫。   被这样几乎不加掩饰的目光看着,孟砚青微抿唇,道:“嗯?”   霍君宜依然不说话,他就那么看着她嫣红的唇,薄薄的,润润的,像是童年时曾经渴望过的果冻糖。   他好想吃一口。   他红着脸,心跳如鼓,就要俯首下去。   陆绪章透过那车窗玻璃,就这么看着远处,看着月光下那对明显陷入情爱的男女。   他陡然收回视线,命令道:“陆亭笈,闭上眼睛。”   陆亭笈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看,眼里都是狠,恨不得上去踢那个男人一脚。   听到这话,他磨牙,一字字地道:“我干嘛闭上眼睛?”   陆绪章:“不许看了。”   陆亭笈:“那你干嘛看?”   陆绪章面无表情地拿起旁边的护枕,直接闷住了他:“不让你看就是不让你看,你才多大,看什么看?”   陆亭笈被捂得差点透不过气,忙挣扎着推开,口中道:“我们都不看了。”   陆绪章凉声道:“对,她有谈恋爱的权利,她想和谁亲就和谁亲,她愿意直接——”   这么说着,却听到外面脚步声,陆绪章看向窗外。   ——却见他们已经往这个方向走,并肩走着,没牵手。   陆亭笈趴在窗口,看着窗外的两个人。   他声音压得很低:“怎么过来了?”   陆绪章沉着脸,盯着外面,薄唇抿得死死的。   孟砚青和霍君宜已经走到了他们车子旁边,虽然车子是隐在槐树下阴影里,又有乒乓球台略挡一下,但是一切都不好说。   陆亭笈便不敢说话了。   父子两个人就这么无声地盯着,只见那霍君宜陪着孟砚青进了胡同,之后停在了大门前。   他们两个距离远了,陆亭笈终于敢低声说话:“那个男人到底亲了吗?”   他有些后悔,什么都没看到,这么短的时间,到底亲了吗?   他回想着那对男女的亲吻,感觉这是一个很复杂的流程,很需要一些时间。   所以,应该……没亲吧?   陆绪章凉凉地看他一眼:“当然没亲。”   陆亭笈:“真的,你怎么知道?”   陆绪章望着远处那个男人的背影,鄙薄地道:“因为他还不够格。”   显然刚才孟砚青拒绝了他。   不过是一个没办法挑动孟砚青心思的男人罢了。 第75章 我就是那个最优秀的   此时霍君宜已经陪着孟砚青过去了家门口,显然霍君宜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站在孟砚青门口,和她说话。   陆亭笈看着这一幕,拧眉:“这男人什么意思,他干嘛一直和母亲说话,难道他想进咱们家?”   这时候,孟砚青已经拿钥匙开门,而旁边的霍君宜在等着,并不像要走的样子。   陆亭笈皱眉:“该不会真进咱们家吧?”   陆绪章面无表情地看着。   陆亭笈心里酸涩:“他要进我们家!那是我们的家,干嘛让他进去!”   这时候,门开了,果然,霍君宜陪着孟砚青一起进去了。   父子两个的神情都是一顿。   他们对视了一眼。   这一刻,陆亭笈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明白父亲的心,尽管他眼底没有任何波澜,但他知道他和自己一样酸。   他们都无法容忍那个男人如此亲近她。   陆亭笈喃喃地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那个男人进了我们家,那他们会做什么?”   他蹙眉:“我怕他们生出一个新孩子来……”   陆绪章眼神冷得骇人:“他如果敢让你母亲这么怀孕,我就能直接阉了他。”   说着,他抬手,就要开门下车。   谁知道这时,陆亭笈却看到,霍君宜又出来了。   他忙拉住父亲,低声道:“出来了出来了!”   陆绪章瞥了一眼胡同里,果然见霍君宜出来了,孟砚青陪着他出来的。   按照时间推算,就那么一两句话的功夫,这霍君宜根本没进门,应该是上前帮孟砚青开门了。   他眯起眼,隔着茶色车窗玻璃,借着昏暗的路线审视着那霍君宜,却见他依然含着笑,一脸温柔的样子。   他淡淡收回目光,道:“别瞎想了,根本没什么事。”   陆亭笈疑惑:“为什么?”   陆绪章:“没有为什么,事实如此。”   如果非要问,那就只能是——   他清楚地知道,但凡孟砚青对这个男人做了什么,这个男人绝对不至于还能镇定自若笑得那么温柔。   他从来不怀疑,但凡孟砚青有意,她一个眼神直接就能让那个男人酥了脊梁骨。   还至于装腔作势笑得一脸君子吗?   *   孟砚青打算和陆绪章好好谈谈。   霍君宜是认真的,她也是认真的,既然认真,那就应该以诚相待。   她不可能把自己的前世告诉霍君宜,但她觉得她应该先和陆绪章划出一个道道来。   况且,霍君宜也想和他们父子一起吃个饭,见个面。   这天周日,按照以往的惯例,陆绪章会带着儿子过来。   她打算趁机好好和他们父子谈谈。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这天,不但陆绪章带着陆亭笈来了,就连叶鸣弦也来了。   难度有些增加,不过孟砚青没什么藏着掖着的。   进屋后,陆绪章负责续了煤球,四个人坐在正厅吃着各样干货,闲在地说着话。   就这么说着的时候,孟砚青道:“有个正经事想和你们商量下。”   她这一说,三个人都看过来。   孟砚青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道:“我正式决定谈恋爱了,我是很认真的。”   叶鸣弦听着,震惊地看了看陆绪章,却见他两手揣在大衣口袋里,一脸漠然的样子。   他不可思议地皱眉,之后看向陆亭笈,陆亭笈没什么反应。   叶鸣弦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他看向孟砚青:“谈恋爱?和谁?”   孟砚青:“他姓霍,在中国珠宝进出口公司工作,人很不错。”   叶鸣弦无法理解:“你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看向陆绪章,实在无法明白,这位竟然没拦着?   然而,让他想到的是,陆绪章竟然淡定地点头:“挺好的。”   挺……好的?   叶鸣弦的眉毛拧成了疙瘩,三十四年修炼的好涵养瞬间土崩瓦解:“陆绪章,你?”   陆绪章:“爱情自由,砚青要谈恋爱,我们不是应该支持并表示祝福吗?”   他老神在在地笑了下:“这是我作为一个前夫的涵养,也是作为男人的风度。”   叶鸣弦:“……”   要知道,当年出去溜冰,有个混小子多看了孟砚青一眼,他就拿冷眼瞪人家,那样子恨不得杀人。   结果今天他竟然这么说!   这辈子他还能听到陆绪章说什么“涵养”和“风度”?   这是假的陆绪章吧!   陆亭笈看看自己父亲,看看自己老师,一时不知道该同情哪个。   他想了想,有可能应该同情自己吧。   突然要有一个继父了。   万一继父虐待小孩呢?   孟砚青也不想看他们反应了,只是继续宣布道:“谈对象嘛,总是要以诚相待,我是认真的,是奔着将来走向婚姻来谈的,所以,我得和人说清楚,亭笈的事,我谈了,对方没意见,我觉得很好。但是——”   她看了眼陆绪章。   陆绪章颔首,道:“我明白,以后我尽量少来这边,免得别人误会,这样也影响你们的恋爱进展。”   叶鸣弦倒吸口气。   他发誓,他也是三十四五岁的人了,他在学生面前很有权威,他绝对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他从来都是波澜不惊。   可现在,现在他看到了什么!   孟砚青颔首,之后看向叶鸣弦。   其实叶鸣弦没什么大要紧,大家的相处还是比较有界限的,不过她还是告知一下:“鸣弦,你也看到了,我要谈对象了,我想,你是希望我能得到幸福的吧?”   叶鸣弦张口结舌,他看看陆绪章,看看陆亭笈,完全没反应。   孟砚青:“哦?”   不祝福?   陆绪章:“鸣弦,希望你能知道一点分寸,砚青既然要谈恋爱,那你就离远点,别给自己找不自在。”   他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好整以暇地道:“你素来自诩宽厚包容,到了这个时候,我相信你应该有成人之美吧?”   叶鸣弦:………………   什么时候轮到他陆绪章说“成人之美”这四个字,他也配吗!   *   趁着孟砚青不注意,叶鸣弦直接把陆绪章拽到了一边。   他嘲讽地道:“有生之年,我竟然听到你和我说成人之美?陆绪章,当年你直接霸住了砚青,是谁忍着心痛给你们成人之美?你娶了她,你拥有了她,她在你怀里死了,结果现在你给我说成人之美了!”   陆绪章淡定地看着他。   叶鸣弦无法理解地盯着陆绪章:“陆绪章,你到底怎么回事?你脑子进水了吗?还是你是假的,你在做什么!”   陆绪章:“这不是挺好的吗?”   叶鸣弦咬牙切齿:“我为什么这一段不怎么过来,是因为我觉得她不喜欢我,她对我没兴趣,我不想搅扰她的生活,可是你呢?你和砚青有那么好的感情基础,你们还有一个孩子,你就这样?如果知道一个什么莫名珠宝公司的男人就和她谈了,那我何必呢!我是不是傻,我竟然直接退让了!”   他气得脸都白了:“十七年前,你一言不合就和我打架,你为了砚青和我闹翻了,我退让,不是因为我怕了你,而是因为我知道她更喜欢你!可是现在呢,你竟然早知道了,你竟然不告诉我!你竟然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别人相爱!她刚才说什么,认真的,奔着婚姻去的?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陆绪章抿着唇,安静地看着他。   叶鸣弦气得揪住他的衣领子:“你说啊,你告诉我啊!”   陆绪章被叶鸣弦揪得不得不仰起脸,他后脑紧贴着老墙根,簌簌的墙皮往下掉,落在他头发上,落在他脸上。   优越完美的五官,如今沾染上灰尘,有一种别样的狼狈。   不过他并没在意,依然面无改色的样子。   他看着眼前的叶鸣弦,用平静到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道:“我答应她的,我会成全她。”   叶鸣弦不敢置信:“成全?”   陆绪章:“她说,她获得了新生,新生就是真正的新生,而不是以前生活的延续,她说她想尝试不一样的人生,她想享受爱情,享受青春,享受她该享受的。”   “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其实现在想想,我们很早就缠在一起,是我断送了她人生中其它的可能,她重活一辈子,凭什么还要沿着原来的路?她完全可以去尝试不同的爱情,不同的生活,去享受属于她的青春。”   叶鸣弦听得神情恍惚:“所以你就放任她去和别人谈?”   陆绪章:“这是我欠她的,这是我们十八岁那年犯下的错误,是她本该拥有的。”   叶鸣弦鼻子发酸,他松开了陆绪章,良久后,只是喃喃地道:“陆绪章你疯了吧。”   陆绪章却扯唇笑了笑,笑得格外平静:“鸣弦,爱有很多种,我曾经以为爱就是占有,必须占有,但现在,我知道,我也可以放开风筝的线,任她飞。”   他站得笔直,掏出白色手帕,淡定地擦拭了脸上的灰尘。   之后,他整理着衣领,道:“我可以等,也许几天几个月,也许十年二十年,我相信总有一天,她还会回来,回到我身边。”   叶鸣弦怔怔地看着他。   陆绪章:“在她眼里,我原本就是那个最优秀的,是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比不过的。”   叶鸣弦神情一顿。   陆绪章笑着,低声道:“我们七岁相识,一起成长,我甚至觉得我就是按照她的喜好被量身定制的,我最终长成了她最喜欢的样子。哪怕重活一世,她也依然觉得我最好。” 第76章 祭奠   霍君宜想正式见见陆绪章父子,显然陆绪章也想见见霍君宜,于是孟砚青帮他们约好了,就下周,她的小院,大家一起吃个饭。   孟砚青淡淡地警告陆绪章:“你悠着点,别给我搞破坏。”   陆绪章看了孟砚青很长一眼。   孟砚青:“嗯?”   陆绪章:“我觉得你现在像一只狐狸精,诱骗了一位书生,生怕我露出狐狸尾巴把你的白面书生吓跑。”   孟砚青顿时逗乐了:“确实有那个意思。”   陆绪章:“放心好了,我不会搞破坏的,我只有成全的份。”   他淡声道:“你们真结婚了,需要铺床叠被,记得喊我。”   孟砚青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给我滚吧。”   陆绪章拧眉:“行,那我走了。”   孟砚青却道:“先别走,有个事,帮我参谋下。”   陆绪章:“嗯?”   孟砚青:“我想买块墓地。”   陆绪章怔了下,看她。   显然,这是一个略显敏感的话题。   孟砚青便解释了孟建红的情况:“我手头还有两件她的旧衣服,她是一个可怜人,我想给她立一处衣冠冢,告慰她在天之灵。”   陆绪章:“这件事我来办吧。”   无论如何,孟砚青能重新回来,他们一家都承了这位的恩,给人家造坟立碑也是应该的。   孟砚青:“不用,我想自己来,你帮我打听下墓地的情况,我自己买一个。”   她看着他,解释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我欠她的,我想亲力亲为,不想假手于人,就算亭笈,我也不想他太过参与。”   陆绪章默了下:“也好,那我回头问问。”   孟砚青:“嗯。”   让陆绪章帮自己找着墓地,她自己也过去了报国寺,走动打听着,最后终于找到了当初她卖出去的那手链,花了一百五十块买回来了。   虽然多花了一些钱,不过如今的一百五十块对孟砚青倒也不算什么,能买回来就好。   陆绪章也很快给她反馈,打听了一处墓地,位置价格都不错,孟砚青便径自过去,买了一处墓地,给孟建红立了衣冠冢,把那手链一起埋下去陪葬了。   这手链是孟砚青送给那位孟建红的,如今,就和那两件旧衣服一起下葬吧。   这过程中陆绪章也帮衬着提供了协助,不过整个都是孟砚青自己操办的。   等一切打理妥当后,孟砚青给孟建红烧纸。   腊月的北京很冷,孟砚青坐在那荒芜枯草中,有一搭没有一搭地将银箔纸放在铁盆中,那银箔纸便迅速燃烧,之后幻化为白色灰烬,之后被风一吹,飘飘洒洒地飞在空中,逐渐远去。   干冷的冬天里,天空竟是蓝的,有人在放鸽子,那鸽子白羽衬青天,带着哨子忽忽的响动,在一阵盘旋后,轻盈地划过。   旁边榆树干枝上落了几只喜鹊,在那里叽叽喳喳地叫,孟砚青看过去,它们翘着黑色的尾巴,倒是漂亮得紧。   孟砚青笑道:“喜鹊是报喜的,你是有什么好事要告诉我吗?”   她当然知道,它不会回应。   她想着,人死了后,也许依然是存在的,但大多并不是像她一样飘荡在人世间,毕竟她飘了十年,没见过一个和她一样的。   孟砚青:“如果你也有来世,我望你能得父母疼爱,能有个无忧童年,再不必受人世间的苦。”   正说着,那些喜鹊却自枯枝上飞起,绕着那墓碑上方盘旋。   孟砚青有些惊奇,不敢吭声,就那么看着,看着那群喜鹊在三个盘旋后,重新落回了枯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   孟砚青坐在那里,倒是看了很久。   等她终于起身的时候,天已经晃黑了,墓地人空旷寂静,只有一辆拉着杂物的驴车慢悠悠地往前走,赶车人脖子缩在衣领下,毛驴鼻孔里喷出白色热气。   孟砚青拢紧了围巾,迈步走出去墓地,一出去,便看到一辆吉普车安静地停在附近的公路旁。   陆绪章一个人站在那半人高的荒草旁,手里夹着一根烟,慢慢地点燃着。   冬天的空气干冷,那烟气在空气中袅袅消散。   他好像听到了她的动静,抬首看她,之后便掐灭了他手中的烟。   孟砚青便笑了下,走过去:“你现在经常抽烟吗?”   陆绪章:“偶尔吧,没什么瘾,一年抽不了几次。”   孟砚青:“我都见你抽了两次了。”   陆绪章笑看她:“那我以后不抽了。”   工作需要,他会带着烟,但可以不抽。   孟砚青:“不是要管着你,也是为了你身体想。”   陆绪章温声道:“知道。”   这么说着话,两个人上了车,这吉普车宽敞,里面有一处挡板和司机座位分开,开了暖风,里面舒服暖和。   外面太冷,孟砚青冻得都要没知觉了,如今乍上了车,暖气扑鼻而来,她直接打了一个喷嚏。   陆绪章拿起旁边的外套帮她披上:“你看这里哪还有人,就你待到这会儿。”   孟砚青:“不知不觉就这时候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陆绪章淡道:“来了一会了。”   孟砚青挑眉:“我看你也冻得不轻吧,干嘛眼巴巴跑来。”   陆绪章低声道:“你来这里,我能放心吗?总觉得提着心。”   孟砚青侧首看向他。   陆绪章隔着车窗玻璃,看着外面天空,默了好半晌,才道:“我年少时,你也知道,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人定胜天,以为少年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孟砚青:“嗯。”   她见证过他从孩童到年少轻狂,再到步入婚姻的沉稳,自然是懂他。   陆绪章:“后来我才知道我是那么弱小,许多事是人力不能为的。”   他笑了下,看着远处农家的袅袅炊烟:“刚才站在墓园外,我再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感觉。”   孟砚青抬起手来,握住他的:“绪章,有点信心,这是我的幸运,是亭笈的幸运,也是你的幸运。”   陆绪章:“嗯。”   不管两个人在不在一起,他们都是朋友,是亲人,是间接的血缘。   她活着,陆亭笈有了母亲,他也有了信念。   他笑道:“刚才我看到一群喜鹊从墓园飞出来,我觉得这是一个吉兆,挺好的。”   孟砚青:“这都不像你了。”   年轻时候的陆绪章狂得很,哪会在意一个喜鹊的吉兆。   陆绪章却是道:“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恨不得回家给各路菩萨佛祖都供上!”   孟砚青:“再吃个素?”   陆绪章:“那不行,不能吃素——”   这么说着,他笑道:“今天回去吃什么?”   孟砚青:“随便吧,还没想呢。”   陆绪章:“烧羊肉?”   孟砚青拧眉,狐疑的视线缓慢地落在他脸上:“谁做?”   陆绪章反问:“你会做吗,亭笈会做吗?还能谁做?”   孟砚青便笑起来:“难得啊!”   呵呵也不过做了那么两三次,如今倒是勤快了?   陆绪章:“我们单位最近从西口弄来的大尾巴肥羊,我看着还不错,正好天冷,给你和亭笈都补补嘛。”   孟砚青:“好!”   她自然爱吃的。   西口的大尾巴肥羊,那是肥羊中的极品了,香酥滑嫩,温润滋补,那绝对是让人食指大动,更何况是陆绪章这样的人亲自料理。   陆绪章看她一眼:“看你馋成什么样了。”   孟砚青便笑:“反正你答应了,要做要做就是要做,不然回头我发动亭笈一起孤立你!”   陆绪章叹:“上辈子欠了你们母子俩的。”   孟砚青笑道:“谁让你摊上这么一个前妻,还给你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呢!”   陆绪章便也笑了,笑得温煦:“亭笈其实挺聪明的,我已经很满足了。”   孟砚青想起叶鸣弦的打算,问道:“那对他将来,你怎么想的?我看亭笈不太想跟着鸣弦走他的路子。”   陆绪章略默了会,才道:“他不想,就随他。”   孟砚青:“嗯?”   陆绪章:“还记得我们以前偷偷看胡适的文章吗?”   那是禁书,不过陆绪章父亲有这种书,都是锁起来的,他们两个人无意中翻到,私底下看的。   孟砚青便懂了,笑着道:“他那篇因为儿子写的。”   他说他不是儿子的前传,儿子也不是他的续篇,说儿子是独立的个体,是不同的灵魂。   陆绪章颔首,道:“因为时代的原因,我们受到了诸多束缚,我自己也承受了很多家族的责任,那是上一代赋予我的,我没办法挣脱,当然我也没想过要挣脱……应该说我自己还算喜欢。”   孟砚青侧首看着他。   陆绪章:“当你不在了的时候,当我开始面对自己作为人父的责任,我也想过我能为他做什么,结论就是要活着,很好地活着,要尽可能为他遮风挡雨,但那不是为了让他成为和我一样的人,也不是让他去承担什么,而是给他自由。”   他抿唇笑了下:“我们这一代已经承担了很多,他没必要去承担什么了,他可以自由,尽情享受,去丰富自己的生命。他的性格散漫不羁,让他在年少时便早早地埋头于一份事业,并且终其一生都沉浸在里面,我觉得那有点残忍。如果他自己真的喜欢也就算了,既然不喜欢,何必勉强。他有什么智商有什么天分,那是他自己的资源,他不欠谁的,我们也不能去勉强他。”   孟砚青在良久的沉默后,抬起手,握住了他的。   十指相握间,她低声道:“你说得有道理,听你的。”   陆绪章笑道:“不,是听你的,等到他十八岁,自己再做决断吧。” 第77章 烧羊肉   不得不说,陆绪章的手艺就是很好。   这西口的羊肉肉质非常好,香味足,四五斤的羊肉也就放那么三碗水,水少,肉就香,里面的油脂全都煮出来了,之后再红烧过,烧得外酥里嫩,那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   陆亭笈馋得直流口水,一个劲地问:“能吃了吗,能吃了吗?”   陆绪章不疾不徐地看了眼儿子:“先把羊肉端过去吧。”   陆亭笈一看,那大块大块的羊肉都烧好了,放在大铜盘子里,香得没法说,当下连连点头:“好好好!”   孟砚青也跑过来了,于是陆绪章便让她拿调料盘儿。   母子两个,一个轻松端着调料盘,一个端着大盘的羊肉沉甸甸。   陆亭笈看了眼那调料盘,心想这待遇果然有差别。   等一家坐下来了,开吃。   陆绪章拿来一把檀木把柄的小刀,修长的手握着那小刀,将那大块羊肉切成小块,之后放在孟砚青盘上。   陆亭笈:“这哪是大块吃肉,这是吃牛排呢!”   愣是把西北的豪放,吃成了西餐的优雅。   陆绪章用红木夹子夹了青蒜苗,又放了花椒和其它各样调料在每个人的小玉碟中。   陆亭笈便有些迫不及待了,蘸着尝了尝,果然好吃。   那羊肉软嫩,糯叽叽的,洒上这花椒孜然和辣椒,口味真是清香麻辣,吃起来特别过瘾!   孟砚青自然也是吃得心花怒放,这西口的肥羊,搭配上陆绪章的手艺,实在是让人拍手叫绝!   孟砚青:“我这辈子真是值了!”   陆亭笈也是赞不绝口:“我都没吃过,这么好吃!”   孟砚青:“你父亲手艺这么好,他之前竟然不做,这是怎么为人父的!”   重生一辈子,想起来这事,还是有怨念!   陆绪章却淡看过来,微拧眉。   孟砚青看他这样:“难道我说错了吗?就这点来说,你确实有些懒了。”   陆绪章:“我怎么懒了?”   孟砚青哼了声:“以前,你做过几次?让你做你都不做!”   陆绪章听着她那有些小怨念的哼哼,也是很无奈的:“你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孟砚青:“我说什么了吗?”   陆绪章:“你自己忘了吗?敢情你说过的话,对别人造成伤害,然后你转身就忘了?”   孟砚青拧眉,狐疑:“伤害?就做个饭而已,我还伤害你了?”   陆绪章眼神轻淡地看她一眼,之后拿了旁边的汤勺,给她盛汤:“算了,喝汤吧,加了麻椒,放了杂面条儿的羊肉汤,大冷天的,赶紧补补。”   孟砚青笑道:“绪章,话得说清楚,我说什么了,你好歹说清楚,别憋着?”   旁边陆亭笈吃着羊肉,拧眉看着这前夫妻,心想父亲也真是小心眼,看样子一句话不知道记恨了多少年。   陆绪章给儿子也盛汤,之后才道:“你当时那话可是当着鸣弦的面说的。”   孟砚青:“啊?”   陆绪章面无表情,声音略有些闷:“你说看着我就想起西北的羊倌。”   孟砚青:“…………”   陆亭笈:“?”   陆绪章:“你竟然忘了?你和鸣弦当时还一起笑了。”   孟砚青:“我?”   她一时也有些张口结舌。   印象中仿佛有这么一回事,但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好像当时提到别的事随口说了句,其实不是要贬低他,大家谁都没在意,笑也是因为别的笑,谁知道他竟然记恨这么多年!   陆绪章眼神淡淡的:“好了陈年往事,如果不是你问,我都不想提了,吃饭吧。”   孟砚青:“……”   她确实完全没法解释。   陆亭笈端着羊肉汤,享受着那醇香美味的汤,同情地看了眼母亲。   这可怜的,被记恨了两辈子呢。   *   首都饭店的柜台正式开业了,鸿运珠宝的专柜也张罗起来。   这天恰好有一批外宾即将抵达,大家都铆足了劲,争取有一个开门红。   孟砚青亲自过去坐镇,和胡爱华一起整理了柜台货品。   旁边王府井的孙经理凑过来看,一看之下,诧异不已:“我说孟总,你这物件不对吧!”   孟砚青看了一眼,那是一件祖母绿的扳指,颜色鲜艳娇嫩,正是罕见的菠菜绿,做成了仿清朝样式的扳指,倒也古色古香。   她问道:“这有什么不对?”   孙经理蹙眉盯着那祖母绿半晌,终于道:“这祖母绿怕不是动过手脚?”   他这一说,其他人也都纷纷围上来,一时大家七嘴八舌讨论着,大家都是做这一行的,自然很有经验,很快就有人确认地道:“这是注过油的吧!”   大家伙都这么说,孙经理也终于确认了,他叹了声,望着孟砚青:“我听说孟总很有些眼力,但是这次可是打了眼,怎么竟然把这注过油的拿出来卖?”   所谓的注油,其实是对祖母绿的优化处理。   要知道祖母绿虽然有着娇艳的颜色,让人怦然心动,但是美丽的事物太过脆弱,它天然具有多瑕多裂的秉性,于是祖母绿的研究者便发现了注油的优化办法。   也就是把无色油,诸如雪松油和棕榈油注入祖母绿的裂隙中,由此增加祖母绿颜色的鲜艳,提高祖母绿的净度,同时也减少祖母绿的裂隙。   大家全都看向孟砚青,一时各人脸色都很有些精彩。   孟砚青,无背景无门路的,原本毫不起眼,突然就这么崛起,直接拿下了首都饭店位置上等的好柜台,店面位置仅次于王府井商场的柜台,这其中难免有不服气的,大家都等着看看她有什么本事。   结果,就这?   祖母绿扳指竟然是注过油的?   这其中难免就有人存着看热闹的心态了。   孟砚青听大家这么说,也就承认:“对,这件祖母绿是注油的。”   她这么一说,大家全都炸了锅,孙经理率先问:“孟总,你是看出这是注油的了?那你怎么还进这样的货?”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我们的柜台可是要面对外宾的,外宾来了,知道我们明目张胆卖注油的,那不是骗人吗?”   也有人甚至直接道:“这样也有损我们中国珠宝的形象吧!”   孟砚青听到这话,却是淡定得很:“注油不注油的,这也没什么,反正鉴定证书上都会写得很详细,不存在欺骗外宾的问题,外宾愿意就买,不愿意就不买,也没什么吧。”   大家听着这话,便明白了:“就这注油的,还有鉴定证书?”   孙经理更是不敢置信:“外国人还给注油祖母绿弄鉴定证书?证书上会写明白?”   孟砚青颔首:“是啊……”   孙经理愣了一会,便乐了:“鉴定证书写了是注油的,能有人买吗?”   在场其它柜台经理也都纳闷,大家面面相觑,之后也都笑着摇头,想着这孟砚青大张旗鼓的,听说还拿了特批,这是要引进香港货。   本来以为她会引进什么好东西,结果她这货里竟然还有注油货,看来也就这样了。   孟砚青自然看出大家伙的意思,不过她并没理会,只能说是观念不同。   要知道,因为祖母绿的天然特性,完全无瑕疵的超高品质祖母绿是非常罕见的,这么大的一块祖母绿,如果真是纯天然,那价值将非常高,这样的也不可能随便放在柜台上卖了。   所以要想商品化,要想在柜台上卖,这么大个头的祖母绿一般都是注油的,是优化过的。   而西方社会对于这种优化,是认可的,是合法合理的,是能接受的。   这也是东西方对待珠宝的态度差异,说白了东方人追求材质的原汁原味,不接受瑕疵,不接受优化。   西方人则是能接受,注重外表设计美感更大于材质,比起优化,他们更不能接受的是中国的毫无标准。   从生活中说是“放少许盐”,在珠宝行业就是“顶尖好货”。   什么是顶尖好货,标准是什么,净度颜色是什么,你得有个标准,他们也好下菜碟,至于什么凭着眼力界凭着感觉,他们永远搞不明白。   所以,这种颜色娇嫩的祖母绿,那么大一个,做工好设计好,又有鉴定证书,哪怕是有些合理合法的“注油”,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关键是这一批货进价也不算太贵,摆在这柜台上,卖给外宾的话,应该是有大利润的。   只不过这些她并没和在场众人解释,这是观念,一时半会不是那么容易说通的。   她把货品差不多理好了,又叮嘱了胡爱华几句。   胡爱华笑道:“放心好了,我知道怎么和他们打交道,反正咱们尽量卖。”   孟砚青点头:“嗯,麻烦你了。”   今天说好了霍君宜过去她家里,大家会一起吃个饭,她早早在首都饭店的后厨订了饭,等会饭点送过去。   她得先回去,估计陆绪章和霍君宜都要到了,等会见了面,还不知道是什么场景呢。 第78章 新人旧人对对碰   孟砚青匆忙离开首都饭店,过去约定的街道口,却见霍君宜已经到了。   他大包小包拎了不少东西。   孟砚青:“这是干嘛,买这么多?”   霍君宜抿唇笑道:“我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喜欢什么,所以我过去王府井,各样都买了一些。”   孟砚青诧异,接过来看了看,他买了一份稻香春点心匣子,一兜子的香蕉和橘子,除了这些,便全都是给陆亭笈买的了。   他买了一双运动鞋,一支英雄钢笔,一个进口文具盒,还有一个——   孟砚青从那花花绿绿的包装盒子,认出来,这是一件电动小汽车。   电动小汽车……   孟砚青想起陆亭笈气鼓鼓埋怨陆绪章的样子,一叠声地嫌弃那电动小汽车,只说那是给软趴趴小孩的,还说陆绪章一心惦记着“新孩子”了。   她无奈,笑看着霍君宜:“你应该和我说一声,不用给他买这么多。”   霍君宜:“我也是临时想起来的,过去王府井,我问了人家服务员,她们说这么大的孩子就喜欢这个。”   孟砚青:“那真是让你费心了,走,我们进去吧。”   说着,孟砚青接过来两件拎在手中,两个人径自回去胡同,谁知道还没进家门,就碰到了叶鸣弦。   叶鸣弦西装革履的,手里却提着一大筐,里面沉甸甸的。   乍见到叶鸣弦,孟砚青也是意外:“鸣弦,你怎么来了?”   叶鸣弦笑着道:“我们单位发了一些鲜活,有黄鳝,挺鲜活的,我看着味道不错,想着带过来,今天是不是绪章在?他很会料理黄鳝,我想着,蹭蹭他的厨艺,也好沾个光。”   孟砚青微挑眉,想着这可真是赶巧了。   赶上了也没法,她便笑着给霍君宜和叶鸣弦介绍了。   叶鸣弦笑打量着霍君宜:“原来是霍主任,久闻大名。”   霍君宜也是意外:“叶教授?久闻大名!没想到竟然能见到叶教授!”   叶鸣弦虽然才三十四岁,不过如今已经很有些成就,今年还获得了知名奖项,霍君宜之前看报纸看到过,知道他受到接见和表彰。   当然让他更意外的是,看起来叶鸣弦和孟砚青很是熟稔。   不过很快他又不意外了,孟砚青和陆绪章更熟的样子。   一时也是心中暗暗意外,陆绪章比他大四岁,叶鸣弦比他大六岁,要说比他大不了多少,但是这两位都是年轻有为,一个已经位高权重知名人士,一个是科研上很有些建树。   而现在,他头一次正式登门,这两位竟然都在?   他多少感觉到,叶鸣弦的出现不是巧合,他就是特意过来的,给他考验?   这么笑着寒暄过,三个人便要进去家门,谁知道这时候,那边红旗轿车停下来了,下来两个人,正是陆绪章父子。   冷风飒飒,陆绪章一身挺括的羊毛大衣,风姿卓绝,而站在他一旁的是陆亭笈,穿了同色的羊毛外套,父子两个身高相仿,相貌也酷似,不过一个稳重内敛,一个却有着少年人的张扬。   灰墙蓝瓦点缀着片片残雪,父子两个一出现,整条胡同都增添了几分色彩。   叶鸣弦淡看向这父子,对于他们的过分出挑惹眼,他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难过。   他又看了一眼霍君宜,便捕捉到了霍君宜眼底的一丝微妙。   他想,还是庆幸吧。   一个也就比他年轻那么几岁的,太不自量力了,他是宁愿再次败给陆绪章。   陆绪章父子下车后,很快司机和助理也下车了。   司机是踏实本分的,直接打开后车厢往下拎东西,大小包装盒,花花绿绿的,要什么有什么。   助理还是那个宁助理,他直接拎出来一兜子用冰块镇着的冬蟹。   陆绪章笑着走过来,先上前和霍君宜握了握手,笑着打招呼,态度温和,就像对待老朋友那样。   猝不及防的,霍君宜也只好跟着握手。   他其实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中外各样人,什么没见过,不过一时之间,还是被陆绪章父子的气场给镇住了。   陆绪章父子到了任何地方,都足以让任何人侧目的。   当然他更明白的是,在陆绪章那习惯性的礼貌笑容后,藏着的其实是锋利的打量和研判。   他和叶鸣弦一起,将他放在秤上称量。   他们在为孟砚青把关。   陆绪章笑着吩咐:“亭笈,这是你霍叔叔。”   陆亭笈便恭敬地道:“霍叔叔好。”   孟砚青也笑着接受:“我干儿子,亭笈。”   霍君宜看着眼前高高大大的少年,扯唇尽量地展现着自己的“慈爱”。   最开始他以为孟砚青的儿子是个小朋友,后来以为是个长大一些的男孩,现在,他知道了。   这干儿子足足一米八!   他除了肩膀略显削瘦,其实和成年人看着没差别。   他想起自己买的那电动小汽车,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时候,他想起刚才孟砚青看到电动小汽车的表情,顿时明白了。   *   就在霍君宜的恍恍惚惚中,大家一起进门了。   陆绪章带的各样物什真不少,宁助理提着的那一大篓子是冬蟹。   他笑着说:“这是湛江草潭港送过来的冬蟹,这会儿螃蟹的肉比一般螃蟹多,脂膏也肥。”   陆绪章吩咐道:“亭笈,你过去把这螃蟹刷了,回头放锅里蒸上。”   陆亭笈:“好。”   一时陆亭笈拎着那筐要去蒸,叶鸣弦见此,笑道:“绪章,我这里带的黄鳝,这个你帮着料理下。”   他补充说:“我来打下手。”   孟砚青见此,道:“其实我订了饭,大家吃个现成就好。”   她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自带食材,自带食材不说,还打算下厨。   她作为主人,看着这情景也很不好意思。   可让她这个主人下厨,她又做不到。   陆绪章却是笑道:“难得霍先生过来,不好好招待怎么行,砚青你不用这么客气。”   旁边叶鸣弦也道:“对,我们总该尽一份力。”   霍君宜一时怔住,他想着,自己是该“尽一份力”呢,还是怎么着,眼下这个情景他实在没见过。   孟砚青却是笑道:“君宜,你进屋坐吧,既然绪章和鸣弦要施展下手艺,那正好我们见识见识,图个现成。”   霍君宜:“那,那好……”   虽然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陆亭笈刷好了冬蟹,很快也进屋了,他很有礼貌地和霍君宜打了招呼,之后坐下来。   这让霍君宜好感倍增。   他知道陆家的背景,绝对的世族大家,书香门第,不说陆绪章如今的位置,就是他几个兄弟姐妹,全都有所成,这样的家庭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不同寻常。   他便笑着和陆亭笈聊天,问起他学习来:“怎么不上学?”   陆亭笈:“父亲不让我上学。”   霍君宜:“哦?”   陆亭笈乖巧解释道:“让我自己在家学,可能因为我太聪明了吧。”   霍君宜挑眉笑了。   孟砚青解释了下:“他智商很高,鸣弦帮他拿了一些资料让他自学。”   霍君宜恍然。   一时又问起别的,如此一番后,霍君宜也知道了,这干儿子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他有性子得很。   他又拿出球鞋等礼物来,本来那电动小汽车不打算拿出来,不过陆亭笈眼尖,看到了。   他笑着拿出来,看了眼孟砚青。   孟砚青:“亭笈是不是很喜欢?”   陆亭笈挑眉,很给面子:“特别喜欢,我最喜欢玩小汽车了。”   说着这话时,陆绪章正好进屋了。   他一眼看到那电动小汽车,便微挑眉,没说话。   *   首都饭店的饭菜送来了,一盘盘地摆好,而勤劳的陆绪章和叶鸣弦也将那冬蟹和黄鳝做好,摆上了桌。   司机已经走了,宁助理没走,于是五个人坐在饭厅,看着外面残雪挂枝,枯叶飘零,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霍君宜这顿饭吃得并不安生。   显然,他得到了来自大小三个男人的关照,陆绪章看似温和,但其实一句一个软钉子,叶鸣弦看似正直,但其实张口就是一个坑,至于那陆亭笈,乍看仿佛是礼貌少年,再看还是礼貌少年,但不知不觉,直接把人往沟里踩。   总之,这就是一鸿门宴。   好在有孟砚青时不时从中周旋,他自己也还算机灵,总算有惊无险。   不过任凭如此,一顿饭下来,他的家庭背景,他家的成员情况,他的住房经济,他对未来的打算,全都被盘问了个一清二楚。   这两位实在是高明,特别是陆绪章,含笑间已经将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问清楚了。   盘问一番后,这两位总算消停了,霍君宜也终于松了口气。   不得不说,这黄鳝做得很好,螃蟹也够味。   北京是没有冬蟹的,从湛江草潭港运来的新鲜冬蟹,这自然不是随便什么人能享受的,那些暴发户就算有钱都买不到。   陆绪章将那蒸得橘红的大螃蟹用夹子拿出来,放到旁边盘子中,之后,突然提起来:“最近文化总管部门和德国签了文化交流协定,按照协定,路德维希会带着柏林乐团过来中国演出,你们听说了吗?”   显然,在场除了他,没人听说。   孟砚青意外:“路德维希?他竟然要来?”   这路德维希生于奥匈帝国萨尔斯堡,是奥地利知名指挥家,键盘乐器演奏家,有指挥帝王之称,而他指挥下的柏林乐团更是风靡欧洲。   这样的乐团,竟然要来中国演出了,这自然是非常罕见和难得的。   陆绪章点头,淡声道:“估计是在首都体育馆吧,三场音乐会,前两场是柏林乐团独奏,最后一场是他们和中央乐团合奏。”   孟砚青便明白了,这种音乐会的门票自然是不对外发售的,估计是文化主管部统一安排,一般人想看都没法看。   旁边叶鸣弦听着,自然心知肚明,孟砚青可是练过多年钢琴,对音乐一直喜欢,这种欧洲顶尖的音乐会,她自然不想错过的。   霍君宜并不知道什么是路德维希,也不知道孟砚青的爱好,不过他看明白了,孟砚青感兴趣,他便道:“那回头我来问问,看看怎么拿到票,到时候陪你去。”   他这么一说,叶鸣弦和陆绪章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眼神都淡淡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亭笈便道:“我也要去!”   霍君宜看他一眼,眼神倒是很包容,笑道:“那我设法要三张票吧?”   陆绪章却道:“不必,他这么大了,自己去就是了,至于票,霍先生不用操心,宁助理——”   他看了眼旁边的宁助理。   宁助理忙道:“先生,文化主管部的岳同志之前就打过招呼,问我们要多少张票,让统计下,到时候我会留几张。”   他笑望着霍君宜:“霍先生有需要尽管说,我们这边和文化主管部一向往来紧密,这次柏林乐团的合作,我们也从中参与了,至于票,要多少有多少。”   这听起来好大口气……关键他只是助理。   霍君宜心知肚明,不过他也明白对方的位置比他强,人家要票比他方便太多,他也就只好道:“倒是也不用麻烦了,让两位费心了。”   陆绪章:“另外,这次柏林乐团过来,好像他们的主创就住在首都饭店,他们来了后,砚青你这生意又能兴隆一把了。”   孟砚青笑了:“其实今天就过来了一波外宾,我们正好才开张,还不知道能不能开张呢。”   叶鸣弦颔首笑道:“放心,生意肯定会好的,你的眼力,那是没得挑。”   *   这场鸿门宴总算结束的时候,孟砚青出去送霍君宜。   她有些无奈地道:“我也没想到今天是这种场景……”   本来就陆绪章父子,她早有心理准备,可谁知道又来了一个叶鸣弦。   这下子好了,叶鸣弦和陆绪章父子联合起来,那简直是三堂会审的气势了。   霍君宜自然看出她的歉意,笑道:“也没什么,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孟砚青含蓄地道:“我和鸣弦也认识几年了,虽然他们年长我一些,不过大家都比较熟,今天倒是也没有恶意。”   霍君宜:“我明白,你不用解释。”   他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叶鸣弦和陆绪章对孟砚青都有意,而且是死心塌地那种,这两位只怕是彼此都看不惯对方,如今自己的出现,正好让他们团结起来对付自己。   他笑道:“其实我确实不在意,一则他们并没有为难我,他们问我的那些,也都是正当应该了解的,二则就算有些许为难,这也没什么,为难过去,那就是认可。”   孟砚青听着,心里自然欣赏。   但凡换一个寻常男人,见到这场景,早就被吓退了。   陆绪章那是谈判桌上历练出的应对,话锋锐利,一般人其实根本受不了。   霍君宜能承受这两位的火力,且不以为意,至少这心性就足够了。   而就在这两位说着话时,客厅中,宁助理出去了,陆绪章陆亭笈父子和叶鸣弦有了一番谈话。   陆绪章拧着眉,眼神淡淡地看着自己儿子:“嗯?电动小汽车?你霍叔叔送给你的,很好玩是吧?”   他给儿子买的,国外进口,全自动带遥控,结果被他随手送出去。   这位买的,比他的差远了,结果可倒好,竟然还笑着说喜欢?   叶鸣弦见此,摇头:“亭笈,你说你,看把你父亲气的……”   陆亭笈赶紧道:“当然不好玩!”   他用力补充说:“我只是勉强给外人一个面子!根本不好玩!还有那运动鞋,我也不喜欢穿,至于那文具盒——”   他嫌弃地道:“我当然不用了!”   陆绪章这才好受:“他比你叶伯伯差远了。”   叶鸣弦:“……”   他突然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陆绪章却又道:“过去帮宁助理收拾下,我和你叶伯伯有话聊。”   陆亭笈:“噢,好。”   他很听话地出去了。   叶鸣弦看着陆亭笈背影:“其实亭笈真是一个好孩子,对你言听计从。”   而想到这是孟砚青帮他生的孩子,他就更羡慕了。   陆绪章不在意地道:“他啊,也就这样,气人的时候能把人气死。”   叶鸣弦:“还是挺不错的……说实话我很羡慕你。”   陆绪章淡声道:“当年我们辛辛苦苦结婚养孩子的时候,你出国留学逍遥自在,如今倒是说羡慕我们了。”   叶鸣弦:“当年我如果帮你养儿子,你也不让,是吧?”   陆绪章冷冷地扫过来。   叶鸣弦忙道:“开个玩笑而已,我们说正经的。”   陆绪章:“说吧。”   叶鸣弦想起那霍君宜,叹了声:“见了这位霍先生后,我只有一个想法。”   陆绪章:“嗯?”   叶鸣弦:“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再活三辈子,孟砚青就是孟砚青,她对异性的偏好万年不改。”   他也明白为什么陆绪章那么自信了。   因为那个霍君宜看上去就是陆绪章的一个翻版罢了。   只是比起原版,到底是差了那么一些些。    第79章 除夕夜   送走了霍君宜后,孟砚青赶过去了首都饭店,结果还没走到东柜台,就见到了一位经理,对方用惊叹羡慕的眼神看她。   孟砚青记得这是上海百货的王经理。   她疑惑:“王经理?”   王经理叹息连连:“孟总,好眼力,好眼力,你这是要开张大吉啊!”   孟砚青:“?”   王经理:“你还不知道?”   孟砚青:“我家店铺开张了?”   王经理叹:“何止是开张呢,今天来了一批外宾,走到你家柜台,人家愣是不挪脚,光我看到的,你们那位胡掌柜就一口气卖出去四五件!这可都是刀勒,一件我看至少三四千刀勒呢!”   这确实是挺大一笔钱了。   孟砚青听着心情不错,当下来不及和王经理细说,便赶过去东柜台,结果一到那里,好几家店铺全都围着她,那孙经理更是不可思议。   “孟总,发财了,发财了,你们这货卖得可真好!”   孟砚青笑着打了招呼,径自过去柜台,这时候恰好没什么外宾,胡爱华有功夫,忙过来,把刚才卖货的记录给她看。   孟砚青接过来看,竟然卖出去七八件!   这七八件,便宜的四五百刀勒,贵的有七八千刀勒的,关键是这些进价并不贵!   孟砚青打眼一扫,光这七八件,她的分成就非常可观了。   孙经理:“我就不明白了,这外国人怎么回事,眼睁睁看着那就是一件注油的,他竟然也买?”   证书上写着呢,注油的,他亲耳听到了,这胡掌柜都给人解释了,结果可倒是好,人家并不在意,照样买。   其他人也都疑惑:“我说孟总,我们这个也都是真材实料的好东西,怎么他们看了就跟没看到一样,他们就专往你那儿看,这是我们的货不行还是怎么着?”   虽然同在这里开柜,也是竞争关系,可都是实在人,且都想着要给国家多赚外汇的,忍不住就这么问了。   还有一个直接感慨:“我本来还想着,孟总这眼力不行啊,怎么进了注油的,这种谁买呢,结果可倒是好,咱这正经原汁原味的没人要,倒是孟总这个,卖了这么多刀勒!”   孟砚青也就和大家提起自己的想法来:“这都是中西方观念差异。”   说着,她给大家详细介绍了东西方对珠宝的理念差异,讲了西方人注重设计,注重闪耀,也注重设计美感,更东方人更注重天然,注重天人合一。   她最后解释道:“我们的珠宝,偏爱翡翠玉石,是有东方文化底蕴的宝玉石,我们讲究传神,讲究淡雅,但是他们不一样,他们就要闪耀,除此之外,他们的设计更为理性,讲究对结构的处理和材质的运用,所以适当的注油,只要合乎规则,他们就能接受,因为这是规则范围内的。”   她这么解释过后,众人全都恍然,恍然之余自然又有许多问题,一时七嘴八舌,也有人问起孟砚青其它几件珠宝首饰的情况,孟砚青倒是没什么藏着掖着的,都给他们一一解答了。   至此,孙经理恍然:“所以咱们用再实诚的料,人家不认也白搭,人家更注重设计。”   孟砚青颔首:“我们国内珠宝自从解放后,就一蹶不振,那些年的运动更是雪上加霜,所以在国外珠宝行业发展的时候,我们都是处于停滞阶段,完全没有和世界接轨。各位展示的珠宝,我也都看过了,全都是好物件,但是我想问问,请问各位的加工厂,拥有自己的珠宝设计师吗?”   孙经理愣了愣。   旁边一位国内老牌子首饰厂的柜台经理道:“我们都是老工匠看着办,至于样式,咱不就那几个样式吗?”   孟砚青笑了:“好物件自然是好,但是时代在发展,审美也在发展,清朝的簪子和扳指,我们还得改呢,更别说珠宝首饰,那当然是与时俱进。”   说着,她直接拿出来一沓的国际珠宝设计杂志,放到大家面前:“各位可以看看——”   她指着其中一件珠宝:“这件,其实上面的用钻和黄金,如果按照材质算的话,成本我估计也就是一万刀勒,但是因为在珠宝设计比赛中获了奖,所以这件首饰的价格最后是六万刀勒。”   六万刀勒?   一群经理们看着那光芒璀璨的钻石项链,不敢置信:“虽然好是好,但这个竟然值六万?”   孟砚青颔首:“是,工艺,设计,这都是钱。现阶段,我们国家的珠宝出口也确实有一些份额,但都是拼着原材料好,卖一些材料钱,我们根本没能最大程度地发掘出我们玉石的价值,如果设计好,一件珠宝,完全可以卖出超过它本来价值数倍的价格。”   众人听着,都敬佩不已,恍然大悟,不过恍然之余,又有些茫然。   毕竟珠宝设计,挖掘原材料更大价值,这对于他们来说,实在太陌生了。   国内珠宝行业的发展,路漫漫兮修远。   这也是孟砚青为什么矢志想走珠宝设计的路线,因为在这片拥有几千年玉石文化的土地上,缺的并不是珍稀玉石材质,而是走向世界的理念。   *   过年前,孟砚青跟着霍君宜过去了他家里,很简单的两室一厅房子,他一间卧室,他母亲一间卧室,在这个年代算是很不错的条件了。   霍君宜的母亲是一个知识女性,一生磨难,眼睛几乎已经瞎了,不过性格很慈爱包容,对孟砚青喜欢得很,拉着她的手不放。   可以说,这母子都是不错的人。   不过从霍家走出来的时候,孟砚青心里多少也有些茫然。   霍君宜显然感觉到了,问起来,她也就说了。   她现在年纪还很小,还想上大学,大学毕业后可能还想出国,未来的规划很多。   她望着他,很认真地道:“这些打算,我应该和你提过吧,我很抱歉,但我确实不会因为什么改变。”   但她明显感觉到,霍君宜母亲的身体并不太好,她是希望自己儿子能尽快定下来的。   毕竟霍君宜已经二十八岁了,也不小了。   她不可能迁就他早早结婚,而她也不太忍心让他等这么多年。   霍君宜顿时明白了,他笑道:“没什么,我可以等,至于我妈那里,你不要太在意,她只是说说而已,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就是了,她也不会非要如何。”   孟砚青:“好。”   或许感觉到了孟砚青淡淡的低落感,霍君宜格外细致,还特意送她到家门口。   和霍君宜告别后,孟砚青想着这个事,不知道怎么着,她突然就浮现一个念头。   为什么他叫他母亲为妈,而不是叫母亲。   虽然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是叫妈,但她更习惯叫母亲啊。   她家这样,陆家也这样,她习惯了啊!   所以这件事很奇怪,就是说,明明别人才是符合大众习惯的,但是因为自己习惯了,反而觉得别人别扭。   当然,这种感受她永远不可能和霍君宜提,他也不会理解的。   她其实想和陆绪章说一下的冲动,因为他能懂。   可是她当然舍不下这个脸,他知道了,就算嘴上不说,心里肯定笑话她的。   只能憋着了……   *   年前,霍君宜拎了一大摞一大摞的年货来,还特意给陆亭笈买了一件运动服做礼物。   他过年期间要陪着他妈回乡下老家,到时候估计有些天看不到了,显然他也有些失落,不舍得离开,不过也没办法。   孟砚青反过来安慰了他一番,约好了年后回来一起逛庙会,霍君宜这才笑了,临走前倒是说了好一番话。   孟砚青偶尔过去饭店的柜台走动走动,看看情况。   如今柜台的生意很好,但凡外宾来,总能有些进账,开业也没多久,销售额已经喜人,消息穿回去鸿运总部,谢敦彦自然是高兴。   孟砚青这个代理人是他看中的,在大陆珠宝行业处于封闭状态的情况下,她竟然把鸿运珠宝的招牌放在了首都饭店的柜台,却销售额大好,这让他信心倍增,对于他接下来的计划也大有助益。   双方合作愉快,孟砚青未来的分成也很是可观,她心无旁骛的,自然也就踏实下来,在家潜心学习。   这段她努力学习,又有儿子可以帮衬着一起分析问题,如此进展倒也神速,数理化三个科目她已经过了一遍。   这时候拿了模拟高考测试题来做,不见得做得多好,倒也能及格。   即使这样,她自己也觉得不错了。   本来她就没想着头一年一定能考上,反正愚公移山慢慢来。   这两天过年了,天冷得厉害,外面又闹腾,她基本不怎么出门,就闷家里,舒坦得很。   家里白炉子烧得旺,很暖和,吃穿不用愁,她便在家闷头学习,若是累了,也懒得出门,便拿了唱片来听听音乐。   这都是她旧年时候积攒下的,十年运动前,她从委托店和信托商行趁机买进不少,有些是别人家珍藏的,赶在那个时候特意卖出去。   她到底年少,有恃无恐,很便宜的价格买,都是外国出品的密纹唱片,三十三转,也就一块钱一张,以后再也不可能这么便宜价格买到了。   很快过年了,外面响起鞭炮声,空气中也弥漫着硫磺的味道,整个四九城都沉溺于过年的欢庆中。   不过孟砚青的院子却很清净。   过年前,陆绪章问起来她打算怎么过,其实他话里多少有那个意思,她明白,便拒绝了。   她如今再世为人,有许多事其实不好张扬,也不好解释。   一旦重新跟着陆绪章接触到陆家人,那她以后的身份便被钉死在那里,以后行事诸多不便,她也不好解释。   这天,她把家里的食材都整理了下,过年就她一个人,这些菜足够让她吃到正月初六了,到时候外面各种饭馆开业,她就能续上了。   她又给白炉子续上煤球,诸事收拾妥当,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安静地听着音乐。   难得的清闲时候,倒是惬意。   正听着时,外面便响起敲门声。   她心中不免疑惑,当即起身,径自过去开门。   门外是陆绪章。   雪花飘飞,他穿着一身厚重的大衣,肩头落了零星碎雪。   他黑眸中蕴着浅淡温和的笑意,低声道:“这会儿过来,是不是打扰你了。”   他声音很轻。   孟砚青便抿唇笑了:“这个时候,你竟然有这个功夫?我以为你正忙着。”   年少时候便和陆家来往亲密,她又当了他们家四年的儿媳妇,自然知道的,陆家家大业大,过年时候不说这些留在北京的,就是京外的子女都要过来,陆绪章是他们这一辈的长子长孙,许多事他自然都少不了要操持。   况且年节时候,他们单位也是诸事繁忙,单位团拜会外交联谊会,思想学习分享会,全都是一串一串的,过年就是他最忙的时候。   所以大年三十,他竟然出现在这里,也是稀罕了。   陆绪章却笑道:“忙里偷闲可以吧?”   孟砚青也就没再问,请他进来,给自己唱片按了暂停,之后难得勤快,给他沏了茶:“你上次带来的那个茶,可以吗?”   他对茶素来讲究,讲究到挑剔。   陆绪章:“嗯,都行。”   沏茶过后,两个人重新坐下,陆绪章笑道:“刚才我听着是舒伯特的《鳟鱼五重奏》?”   孟砚青:“你这耳力倒是好,这都让你听到了,还要听吗?”   陆绪章笑道:“要。”   孟砚青也就起身,重新按下按钮,于是厚重带有质感的交响乐便溢满了房间。   屋外雪落无声,屋内却是春回大地,那音符上下翻滚,犹如水花在渔夫手中翻动,   两个人都没说话,就这么静默地听着,听到最后,那音乐声变得低沉忧郁起来,鳟鱼失去了自由。   陆绪章微侧首,看向了身边的孟砚青。   她修长柔软的手指轻搭在欧式沙发扶手上,窗外被白雪反射进来的阳光落在她脸上,让她的肌肤呈现一种散发着粉泽的半透明色。   她现在的样子和以前并不完全像,但是却又像极了。   修长睫毛懒懒搭下的样子,正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此时音乐已经收尾,尾声重新回到欢快明朗起来,鳟鱼重获自由,那是充满希冀的嬉游。   唱片的指针停了下来,交响乐结束了,不过两个人很久没说话。   最先开口的是孟砚青,她侧首看着他:“真有这时间?”   陆绪章解释道:“把亭笈打发过去,让他陪着几个叔伯长辈,我找了个由头出来了,他们都知道我忙,现在没人指望我在家里陪着,我正好偷得浮生半日闲。”   孟砚青:“那年夜饭呢?”   陆绪章:“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吧,其实这几年他们已经不指望我了,去年我就没参与——”   他解释道:“有亭笈在,让他在那里应承吧,别看孩子小,高低也是个人,可以挡不少事。”   孟砚青便笑起来:“而且他还小,叔伯们自然不会劝他喝酒的。”   陆绪章颔首:“对。”   他侧首,如墨黑眸含着浅淡笑意:“晚上想吃什么?”   孟砚青:“大过年的,不好找地儿吧。”   这会儿订年夜饭都不好订,她就想凑合吃点吧。   陆绪章:“我来做。”   孟砚青:“真的假的?”   陆绪章笑道:“试试吧。”   孟砚青挑眉:“绪章,你何必呢?”   陆绪章:“嗯?”   孟砚青温声笑道:“你不要为我费这个心思,不值当。”   陆绪章起身,很无所谓地道:“放心好了,就算你嫁给别人,你的前夫也想陪着你一起过除夕夜。”   说完,他径自过去厨房了。   *   陆绪章厨艺确实不错,尽管他很少下厨。   孟砚青也不忍让他一个人忙乎,所以她也过去帮衬着打下手。   陆绪章:“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孟砚青从旁笑道:“自己动手的菜最香,我好歹参与参与。”   陆绪章淡看她一眼:“和我,你不用客气。”   孟砚青:“嗯?”   陆绪章叹:“我现在认清了什么是前夫的责任。”   孟砚青:“前夫是什么责任?”   陆绪章:“比当爹的估计还得操心!”   孟砚青无奈看他一眼:“少来,这不是占我便宜嘛!”   陆绪章一边慢条斯理地切菜,一边道:“要不要考虑下,可以当我干女儿,我一定——”   孟砚青抬手直接掐他胳膊:“呸呸呸,你还生不出我这么大的女儿!”   陆绪章便也笑,边笑边道:“别闹了,不然我切到手了。”   两个人这么说笑着,却听到外面敲门声。   陆绪章挑眉,看了眼孟砚青:“你朋友?”   孟砚青:“大过年的,我哪来朋友呢。”   陆绪章:“霍先生?”   孟砚青:“不至于吧,他不是说陪着他母亲去乡下嘛。”   这么说着话,她起身过去开门了,谁知道门一打开,就看到外面一个陆亭笈。   他穿着一身簇新的羽绒服,围着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鼻子眼睛来。   孟砚青诧异:“你怎么来了?”   陆绪章不是说让他在那里应对家里人吗?   陆亭笈眉飞色舞的:“我说父亲工作太忙了,废寝忘食,过年都不安生,我得给他送饺子,这不,我拎着一大兜子饺子就来了!”   他满脸写着“我好机灵”的得意。   孟砚青便笑了。   进来院子,陆绪章从厨房里探头看过来,他也是困惑地拧眉:“你怎么来了?”   陆亭笈一怔。   他不可思议地耸眉,看看父亲,看看母亲,怎么他们两个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都一样?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统一战线了?他们就这么不欢迎自己?   孟砚青看出儿子那委屈的小样子,忙挽着儿子的胳膊笑道:“你父亲正做饭呢,我打下手,你过来最好了,我们一起做吧?做好了正好吃团圆饭。”   这话陆亭笈自然爱听:“好啊,我打下手,母亲你不用做了,你赶紧回屋学习去吧。”   孟砚青:“那倒是不必,我们一起——”   可陆亭笈不由分说:“母亲,上次的那套历年真题,最后的大题你不是做错了吗?我已经写了解题步骤,你还是自己再复习下吧。”   孟砚青:“……”   陆亭笈:“去学习吧,学完就吃饭了!”   孟砚青神情凝固,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一抬眼,恰好看到厨房门口的陆绪章含笑望着自己,那眼神中很有些幸灾乐祸。   她微抿唇,点头。   她已经混到这个地步了,还能说什么? 第80章 烟花烟花   因为事出突然,家里也没太多食材,陆绪章就着仅有的食材简单做了几道菜。   陆亭笈也带来一些吃的,不光是饺子,还有萝卜糕和枣糕,以及茶叶蛋。   等各样都摆好后,虽然比起往日略显素净,不过倒也品样丰富,搭配适宜。   孟砚青尝了口其中一个炒菜,她分辨出这是用瘦肉冬笋切成丁,放到锅里用葱姜爆炒,再搭配虾米,加上了黄酱。   因为材料不多,卖相一般,但是味道却可口得好,爆炒过的葱姜搭配小虾米和黄酱,吃起来有滋有味的。   她赞叹:“这么几样不成器的,都被你做得这么好看!”   他就是妙手回春,于膳食上很有些研究的。   陆绪章拿了筷子,给三人各分了一双,才道:“大过年的,按说应该丰富一些,不过眼看就这点东西,不要讲究那么多,差不多吃吧。”   孟砚青预备着过年,菜和肉自然有些,但是并不多,也就够她一个人熬过这个年罢了。   他笑着道;“如果搁过去的话,我们这些也是升斗小民之家的富裕好年了。”   陆亭笈:“我觉得挺好吃的,母亲,你尝尝这萝卜糕,我尝了一个好吃,我才特意带来的!”   孟砚青用筷子夹了一个,就要吃,谁知道陆绪章却道:“先别吃,先放炮吧。”   孟砚青:“放炮?”   陆绪章:“过年嘛,放一挂鞭炮,等吃了饭,我们出去安门看烟火吧?”   孟砚青默了会,才道:“好啊。”   陆亭笈兴致勃勃的样子:“鞭炮在哪儿,我来放!”   陆绪章:“我带来了,在饭厅门口旁边的台阶上。”   于是陆亭笈便跑出去,果然是一长挂的红鞭炮,他先将那挂炮仗挂在一根棍上,之后找来了打火机,就要点燃。   陆绪章侧首,黑眸探究第看着孟砚青,低声问:“怎么了,你不喜欢?”   孟砚青略犹豫了下:“还好,就是冷不丁的,有点不习惯。”   陆绪章意识到了:“你害怕?”   孟砚青想摇头,不过到底是点头。   她确实有些害怕,那个声音很大,以往过年,她都是躲着的。   陆绪章的唇动了动,想说话,却没说出。   一向能言善辩的他,此时竟然没办法做出任何安慰的话。   孟砚青扯唇,轻笑了下:“其实没什么,我觉得我现在不会害怕了,我和以前不一样了。”   陆绪章便握住她的手。   孟砚青明白他的意思,她没有挣脱,就让他那么握着。   陆绪章低声在她耳边说:“没关系,如果鞭炮很响,我会捂住你的耳朵,如果你还是害怕,我可以抱着你。”   他声音有些哑:“我会保护你。”   孟砚青:“嗯。”   这么说着的时候,鞭炮声响起来了,噼里啪啦的。   最开始,孟砚青下意识打了一个寒颤,不过很快,陆绪章的手安抚地按在她后背,胳膊虚环住她。   清冽的气息萦绕着孟砚青,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在那一声一声的鞭炮声中,他低声在她耳边道:“砚青,现在你活着,你在人间,你在陪着我们,我们也在陪着你。”   他的声音带着莫大的安抚作用,孟砚青垂着眼睛:“我明白,我不害怕了。”   确实没什么好怕的,她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阵阵鞭炮声终于结束了,硫磺味弥漫在院落内外,陆亭笈拿了一个扫把来,要将那些碎屑扫干净。   陆绪章放开了孟砚青,不过依然握着她的手。   他轻笑了下,道:“你看,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很好。”   孟砚青:“是……你好,现在什么都没发生。”   陆绪章看着她,温声问:“可以和我说说以前吗?发生过什么事吗?”   这时候,陆亭笈进来了。   他进来后,看到陆绪章和孟砚青握着手,显然有些意外。   陆绪章放开了孟砚青的手,若无其事地道:“开吃了。”   *   这年夜饭虽然俭朴,没什么大鱼大肉,不过吃得倒是有滋有味。   吃过后,三个人都换上了暖和的外套,系好围巾,准备出去看烟火表演。   出门的时候,孟砚青便挽起了陆亭笈的手,笑道:“我记得亭笈小时候,我们带着亭笈去过年,就是这么出门的!”   陆亭笈回想了下,却是想不起来了。   他记性虽然好,但母亲在的时候一些事只是记得片段,不可能什么都记得特别清楚。   陆绪章笑道:“那个时候亭笈非要走在中间,我们一边一个挽着他,他还要吊在我们手上打坠坠。”   打坠坠?   陆亭笈茫然,他竟然这样吗?   孟砚青看着这比陆绪章矮不了的儿子,想着他小时候打坠坠的样子,突然就想笑。   光阴啊光阴,他从团团软软的小家伙,变成了一个风姿翩翩小少年。   陆绪章对着陆亭笈抬起手:“来,小朋友。”   陆亭笈便突然有些脸红:“我才不是小朋友呢……”   打坠坠,就凭他们两个现在的身高,就凭他这体重,他们能让他打坠坠吗?   陆绪章:“别扭捏了,走吧。”   陆亭笈到底伸出手去。   他便感觉,父亲的手干燥而温暖,也有力。   虽然他已经长大了,但是还是能感觉到那种来自父辈的温暖。   他脸红了下。   三个人就这么出门了,陆亭笈走在中间,陆绪章和孟砚青一边一个。   刚开始的时候陆亭笈有些别扭,毕竟他这么大了,不过很快他就自在起来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记起来了,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这是小小的他被父母领着的感觉。   一边是父亲,一边是母亲,他可以恣意撒娇,怎么都行,还可以欺负父亲,他知道怎么才能惹恼父亲,但他可以找母亲撒娇,反正父亲是拿母亲没办法的。   这么走着,孟砚青道:“前面路灯是不是坏了,大过年的,竟然没人修。”   陆绪章笑道:“幸好我早有准备。”   说着,他竟然神奇地从口袋里掏出来手电筒。   陆亭笈顿时笑了:“还有手电筒!”   陆绪章把手电筒给他:“你拿着吧。”   陆亭笈接过来,他拿着手电筒,那么随手一照,电筒的光便自胡同上方跃过,照向很远的地方,之后他才收回来,照着前面胡同的路。   孟砚青:“你小时候就爱玩手电筒,咱们家的电池都被你玩得没电了。”   陆绪章赞同:“万年不改的顽劣性子!”   陆亭笈被父母左一个右一个埋汰,他笑着道:“好了好了,我给你们好好照着路。”   一家三口往前走着,周围人却渐渐多起来,这都是要出来看烟火的。   很快他们走到了长安大街上,这时候大街两旁已经不少人了,还有电视台摄影车在旁边录像,据说今天电视台都会直播长安街的烟火。   而就在他们身边,还有推着小车叫卖的,酥糖,糖葫芦以及各样零嘴儿。   间或有小孩儿拎着各样玩意儿挤来挤去的,还有大人的吆喝声,整条街比赶集都要热闹。   陆绪章领着他们母子,找到了一处绝佳好位置安顿好:“我们就在这里看吧。”   孟砚青这么看着的时候,却突然间见前面有红旗轿车驶过,是一长串的,还有警卫员护送。   她看着那车牌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陆绪章。   陆绪章:“嗯?”   孟砚青:“你今天是逃了本来的安排吧?”   以他如今的位置,完全可以安排一个绝佳观景席位的,结果如今可倒好,和他们一起在人群里挤。   陆绪章明白她的意思,看了眼旁边过去买零嘴的儿子,道:“今年安排还算宽松,难得能腾出功夫来陪你,也陪亭笈,这样不是挺好吗?”   孟砚青:“是很好,他很高兴。”   儿子今天明显很开心,就像他四五岁时的样子,她顿时觉得怎么都值了。   陆绪章抿唇笑了:“我也很高兴。”   正说着,突然间,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却见一个又一个烟火“嗖”的一声飞向天空,瞬间,这天空便绽开一朵朵五彩斑斓的花,美不胜收。   陆亭笈也不买零嘴了,他跑过来:“母亲,快看,这个好看!”   孟砚青也有些激动:“对对对,这个好看!”   在这片片烟火中,那边却响起来轰隆隆的鞭炮声,是一长串一长串的,噼里啪啦,小孩子惊呼,人群中大喊,还有人大喊着:“震天炮!”   猝不及防,孟砚青叫了声,陆亭笈赶紧护住她,孟砚青却下意识要帮陆亭笈捂住耳朵。   陆绪章也忙伸手护住,一家人乱作一团。   在那片欢腾中,陆绪章抱住了孟砚青,也抱住了陆亭笈,他将他们两个都纳入他的怀中。   就在这时,那礼炮声却停了。   天空暗了下来,人群中也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之后,便突然间,一大片烟火骤然出现,天空中便出现了五彩的烟花。   长安街被照得犹如白昼,周围人们脸上全都被映照上绚丽的光。   孟砚青在这一片欢腾中看过去,却看到了一旁护着自己和陆亭笈的陆绪章。   他原本看着天上烟花的,仿佛感觉到她的目光,垂眼看下来。   四目相对间,她抿唇笑了。   他看着她,眸光格外温暖:“今年的烟火,格外美,是不是?”   孟砚青:“嗯。” 第81章 乐队   一家人过了一个平平淡淡的年。   孟砚青也忍不住想,假如当年她熬过去,没有死,他们一家是不是就是今天的模样?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   那天,陆绪章给她打电话,问起她音乐会的安排。   路德维希的演出已经轰动一时,有不少国内音乐爱好者都已经疯狂期待,各单位都在疯狂想办法弄票,一些非强势部门已经四处求票却没着落了。   陆绪章这里自然有些资源,不过他也想提前问问情况。   “给你和霍先生预留两张吧,万一霍先生那里拿到票,你们用不上,那就再给别人。”   他解释道:“没别的意思,只是这次机会难得,万一你错过的话,太可惜了。”   孟砚青明白,确实可惜,不要说在如今的中国大陆,就是在港澳台,就是在德国,一般人想听到他指挥的演出,那都得花费很大力气,毕竟这是欧洲最顶尖的,可以说,是最近百年来交响乐的最高水准了。   这种级别的交响乐团,来到中国友情演出,是绝无仅有的,是不可复现的。   不过她想了想,到底是道:“如果他不太想去的话,你给我票,那我就自己去。”   陆绪章:“好,我明白了。”   孟砚青又道:“记得给亭笈准备票——”   她顿了顿,才笑道:“可以多准备几张。”   对他,倒是不用客气,就算再紧张,他那里多预留几张票还是没问题的。   陆绪章:“怎么了?”   孟砚青笑道:“你儿子过了年都十五岁了,他总有个把朋友什么的吧,说不定想和朋友同学一起看呢。”   陆绪章略沉吟了下,明白她的意思了。   一般来说,儿子不太可能和男同学过去看这种交响乐,但是他到底大了。   他沉默了会,道:“我看他平时往来的,男同学多吧,女同学的话,好像就是隔壁碧梧那小姑娘吧?”   孟砚青听到宁碧梧的名字,笑道:“这两个孩子打打闹闹的,估计没那心思,毕竟还小。再说你儿子,以我看就是个不开窍的,随便他们瞎胡闹吧。”   陆绪章便笑了:“他脑子里好像没那根筋,不过你说得对,我会留意下。”   这么说着间,仿佛很不经意,陆绪章问起霍君宜那边的情况:“他最近不忙吧?我听亭笈说,你最近一直在家学习?”   孟砚青:“他过了年单位事情多,再说我也想沉下心来学习呢。”   过年后,陆绪章便忙起来了,团拜会,各种会议,忙得不可开交,这段时间也没过来她这里,两个人好久不见了。   至于霍君宜,也是忙,他忙中偷闲,曾经约过她几次,不过有时候她正忙着首都饭店柜台的货品,或者要陪着陆亭笈,而当她有时间的时候,他也许又要陪着他母亲,是以过了年都两周了,也就抽出功夫和他吃了两次饭。   陆绪章见此,也就没多问:“我最近也是忙,估计没功夫过去,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说。”   孟砚青:“我知道,不过你也注意身体,就算忙,也尽量别熬夜吧。”   陆绪章轻笑:“好。”   一时又道:“对了,今天我得过去一趟,天气暖和了,满嫂收拾了些亭笈的衣服,我正好下班走,给他送过去吧。”   孟砚青:“嗯嗯,那晚上见。”   *   这天,孟砚青过去柜台上和胡爱华聊了聊,开春后,一波一波的外宾往中国来,客流量大了,柜台的生意也越发好起来。   鸿运珠宝是香港风的,到底和国际接轨,又具有中国特色,很容易就让外宾接受这“原汁原味中国珠宝”,于是鸿运珠宝的柜台便成了东楼柜台生意最火爆的。   其它几家国内知名品牌看着这情景,其实也着急,不过没办法,他们的产品就是那些产品,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就算他们想模仿鸿运珠宝的样式,但要改工艺,改风格,要拿回去总部审批,这哪是那么简单的,再说也不是他们说了算,于是一个个急得干瞪眼。   孟砚青看在眼里,觉得这也是好事。   她以后自然是想自创品牌,走珠宝设计的路线,但这也不是凭空做出来的,中国珠宝走向世界,不是靠着一个人努力就能做到的。   中国珠宝的崛起需要土壤,需要观念的转变,需要行业的共同努力。   现在,一个香港品牌放在这里,让国内这些保持传统风格多少年的老品牌受一些打击,也算是一个激励作用,简单地说,先开开眼吧。   她翻过账册,大致算了算现在的流水和利润,倒是很满意。   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她很快就能攒一笔钱,也许就可以开始考虑下一步,和现有商场合作,进入黄金领域了。   胡爱华又提起他们柜台需要交季度卫生费的问题,孟砚青便过去了首都饭店的行政楼,想着顺便交了。   谁知道过去彭福禄办公室,却恰好见门开着,里面在争论,好像还挺激烈的。   孟砚青看过去,认出那个穿着西装留着平头的是□□接待宋主任。   彭福禄正大皱眉头:“什么?全体演奏人员要求十间房?”   “十间房?我们首都饭店每一间房都是有安排的,你去看看,外面还排着队的,部委办事处的要搞外宾接待,都得排队来!我们是随便阿猫阿狗都能来的吗?”   宋主任一时也是无奈,只好解释道:“其实人家最开始事要求一人一房,而且都要求高规格的,这也是我们和他们协商了半天,才拿出这样的接待计划,现在是路德维希先生和九位乐团主创一人一房,其它二百多人都住前门饭店双人间。”   然而彭福禄却是无法理解,眼睛都瞪大了:“这位路德维希竟然要求全体演奏人员每个人一间单独的房间?他以为他是谁,虽说我们应该用心接待各位外宾,广迎八方来客,可宋主任,你要知道,我们这里不是接待阿猫阿狗的啊!”   他无奈地道:“我们每天很多来自海里的接待任务,每天都要承办各种大型活动,没身份的,根本走都走不进来,你既然把这次的事情说得这么重要,行,给你两间房顶天了,十间房?这不是闹嘛!”   宋主任一脸愁苦:“我说彭总经理,人家不光是柏林乐团的终身首席指挥,而且是欧洲音乐节的总指导,世界知名指挥家,人家的身份威望,那比一个普通国家的总统还高呢!不说别的,就说这次他来,咱们特意给他配了红旗轿车呢!”   红旗轿车,那可不是一般人能配的。   然而彭福禄却是油盐不进:“宋主任,你就别为难我了,我们等会晚上还有一场接待宴,那是人家外交部负责接待的,虽然是小国家,可那也是副总统!我们上下都忙得很,这会儿,一个唱戏的,就别给我们添乱了!”   唱戏的……   宋主任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一脸哀求,还待要说什么,彭福禄却直接道:“宋主任,咱这么说吧,你任凭是谁,什么威望,什么知名指挥家,那也不能和国家元首一个待遇,这是我们的铁规则,更何况一口气十间房,我们绝对办不到!”   宋主任一时无言以对。   彭福禄的理由是如此理直气壮无可反驳,以至于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主任长叹一声:“我说彭总经理,就当我求求你了行吧,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上——”   孟砚青听了还么一耳朵,便明白了,其实这是国内外接轨问题。   国内目前符合国家接待标准的饭店毕竟少,房间有限,接待能力有限,所以实在是很难挤出房间给一个乐队——想想之前那位来中国拍摄的Prosith 还在大堂里熬了一夜呢,眼睛都熬红了。   但是对于人家路德维希来说,以他在欧洲音乐界的地位,走到哪里都是被捧着的,他提出的“全体乐团一人一间房”其实已经是最起码的要求了。   那种顶尖大乐团,地位超然,除了主创外,其它人竟然还要住双人间,估计人家都觉得委屈了呢。   结果现在连主创的单人间都没法满足,估计这乐团直接能气回去。   这时候,宋主任垂头丧气地出来了,她便没进彭福禄办公室,过去和那位宋主任聊了聊,对方显然已经急得犹如热锅蚂蚁了。   这事已经磨叽了两三天,眼看柏林乐团即将赶到机场下飞机了,但是酒店竟然没房间。   这可是他们□□和德国总理直接签的协议,请了世界顶尖乐团过来,不能按照协定进行接待工作,那真是彻底完了!   他恨不得直接跪下了!   孟砚青便道:“宋主任,你回头帮我弄几张票吧,一共三场,随便哪个场次都行,至于这房间的事,我帮你说服我们彭总经理。”   宋主任听着,有些不敢相信:“你帮我说服?”   对于宋主任来说,他是演唱会负责人,票就在他手里,弄几张票这自然不是难事。   但是说服彭福禄,这可是大事!   孟砚青微挑眉:“现在你也没别的办法,死马当活马医吧。”   宋主任:“行……你要是能帮我说服,那我给你留十张票!”   孟砚青笑了:“成交。”   宋主任:“你打算怎么说服?”   孟砚青指了指门口:“宋主任,麻烦你先等等,看我给你说。”   宋主任将信将疑:“好……”   于是孟砚青径自过去彭福禄办公室,先大致聊了几句柜台生意。   彭福禄笑道:“小孟,你这生意可真是日进斗金,给我们国家创了不少外汇,添彩了啊!”   孟砚青便借机问道:“彭总经理,外面那位,我看都要哭了,这是怎么了?”   彭福禄叹了声:“瞎胡闹呗,一口气找我要十间房,这是要我们的命!”   孟砚青:“十间房?对方什么身份?”   彭福禄便把事情大致和孟砚青讲了,最后道:“让他找别人想法去吧,不用搭理!”   孟砚青:“路德维希啊……柏林乐团,这个我听说过。”   彭福禄意外:“你听说过?是吗?”   孟砚青点头:“对,他们挺有名的,是世界顶级乐团,或者说,就是世界上第一乐团也不为过,那位路德维希可是传说中的指挥皇帝。”   黄经理:“这么厉害?”   孟砚青自然明白,外面懂行的讲究的要面子的已经一票难求,但是彭福禄却是不懂这些。   他是便衣出身,一则看不惯这些风花雪月,认为是资产阶级的奢华,二则对“唱戏的”也不太瞧得上。   一个世界,完全可能存在两种观念不同的人。   于是她大致解释了下:“他们这种世界顶级乐团,演出费非常高昂,一般人根本请不起,这次他们来我们中国演出,不知道收了多少钱呢,看来咱们大出血了。”   彭福禄想了想:“我听那意思,免费吧,没收钱。”   孟砚青诧异:“啊?没收钱,怎么可能!”   她便开始讲了:“就咱们首都饭店订的那音乐报,我之前看到报纸上提起他们,说他们去哪个国家来着,我忘记了,反正去一个欧洲国家,那个国家的副总理亲自去捧场,国家安全部的跑过去机场迎接,人家都是坐着专机去的,接待标准都是按照元首规格来接待,而且出场费特别高,几个小时就上百万!”   彭福禄眼睛都瞪大了:“上百万?”   孟砚青轻声补充:“——还是美元。”   彭福禄被惊得无言以对:“这么多钱!这不是傻吗,上百万美元就请他们拨拉那么一下?谁不会拨拉,让我去也行,我还会拨拉二胡呢!”   孟砚青:“是,谁不会拨拉,可我们不是指挥皇帝,也不是二胡皇帝啊!想想以前梅先生,就那么随便唱几嗓子,多少人都得捧场?日本人来了,还不是求着梅先生唱,可梅先生不搭理,直接开始留胡子了。”   彭福禄有些恍然:“可能比较有名,就像梅先生那样,走到哪儿,人都得捧着,日本人都得求着梅先生唱戏。”   孟砚青:“对对对,彭总经理你说得对,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没办法,人家是指挥皇帝,指挥皇帝,那也是音乐界的皇帝,所以大家都得敬着,得给人家面子,那招待规格就是最高的,元首级别的,不然人家就不搭理。所以——”   她叹了声,摇头道:“所以说,彭总经理,我觉得你可能弄错了,这样的指挥界皇帝,免费来我们中国演出?怎么可能?就这种资本主义音乐家,肯定找我们要大价钱,估计得坑死我们!反正不让他们住我们首都饭店,这就对了,谁让他们要来坑我们呢!”   说完,她直接告退了。   等她出去后,宋主任还有些呆呆地站在那里。   孟砚青笑了下,以口型道:“十张门票,我们说好了的。”   *   不出孟砚青所料,彭福禄果然答应了这十个房间。   他觉得对方过来演出不收钱,这是赚大了,勉强拿出十个房间来招待。   宋主任差点想给孟砚青磕头,直接双手奉上十张门票来感谢孟砚青,一叠声地感动,并且表示:“孟小姐,以后你看中了什么文艺演出,随便你想看什么,都行,你随便说,我肯定给你解决!”   孟砚青笑道:“十张门票足足够了,谢谢宋主任。”   宋主任感动得简直想哭:“眼看他们就要下飞机了,总算搞定了房间,不然我真是要以死谢罪了!”   还时候,时间已经很紧急了,孟砚青也不敢耽误他,当下就要告辞,而宋主任连忙带领着接待组组员分配工作,留下两个负责饭店登记和分房工作,其余全部赶赴首都机场,准备接待工作。   谁知道孟砚青刚告辞准备离开,就见一个接待组组员匆忙跑过来,却是过来找宋主任的:“宋主任,出了点意外。”   宋主任:“什么?”   孟砚青停下脚步,疑惑地听着。   那组员无奈:“他们乐团包机是德国汉莎的大型客机,这种机型比较特殊,咱们首都机场没那么高的舷梯,用大木板接了一截搭在飞机上,结果没接牢,他们乐团有两个人直接从舷梯上掉下去了,然后另一个首席被吓得心脏病发,直接送医院了!”   宋主任:“!”   孟砚青:“……”   宋主任深吸口气,小心翼翼:“那,那现在呢?”   组员:“咱们文化部外联部的同志已经联系了,马上送医院,不过听那意思,人家坚决不让我们的医生动手术,要求马上派专机送到瑞士苏黎世动手术,现在已经准备了波音707专机,马上就起飞。”   宋主任略松了口气:“那现在那位路德维希先生呢,还继续演出是吧?”   组员:“他也气得够呛,说是过海关的时候,我们工作人员要他出示护照,幸好□□的领导知道,赶紧拦住了。”   宋主任一听就跺脚:“人家这种大音乐家,出门都不带护照的,人家都是直接通关的!”   显然国内根本不懂这些,不知道人家排场竟然这么大,就这么拦住人,那人家还不气死!   也怪他,事先没注意到这种细节!   组员:“现在正要赶过来,咱们这边赶紧做准备吧。”   宋主任擦了把汗:“好好好,我们再检查下房间,可别再出什么意外了!”   孟砚青听着这一团混乱,赶紧隐匿了。   *   下班后,恰好陆绪章过来送陆亭笈换季的衣服,孟砚青问了问,他好像也听说了。   他那神情就有些微妙:“这文化部的同志办事挺有意思的。”   孟砚青同情地叹道:“但凡换成你,都不至于把事情做成这样!”   说白了还是办事能力不足,细节方面不够周到。   陆绪章:“听起来受伤挺严重的,当场直接调专机运过去瑞士做手术了,先不提这费用,就说以后的赔偿,都是大麻烦。”   毕竟是音乐家,身体贵重,且能做到柏林乐团的主创,那必然有些年纪。   这种年纪大了的老艺术家,五米高处掉下来,最起码也是个骨折,以后人家肯定要巨额赔偿,这官司有得打了。   孟砚青:“估计吧。”   陆绪章微蹙眉:“就他们这接待条件,回头这音乐会还不知道开成什么样呢。”   毕竟这种顶尖乐团,其实对音乐场馆要求非常高的,而国内可能并没有最适合的大型音乐场馆,如今好像是在工人体育馆,那边情况,音乐家未必满意。   孟砚青:“我要了十张票,本来还挺高兴的,现在看,打个折扣吧。”   人家音乐大师心情不好,心情不好,谁还给你投入感情演奏。   陆绪章:“你哪儿弄的票?”   孟砚青便把事情经过说了。   陆绪章听笑了:“根据两国文化协议,还是会演出的,不管怎么样也是世界顶尖音乐家,人家绝对不会干自己砸自己招牌的事。好了,我不用让单位预留我的票了,你请我看吧。”   孟砚青拧眉:“你堂堂陆绪章,竟然还要沾我便宜,你怎么好意思?”   陆绪章却道:“我凭什么不好意思?”   正说着间,就听到外面门响,孟砚青以为是陆亭笈回来了,过去开门,谁知道外面却是霍君宜。   她也是怔了下,之后便忙把他迎进来。   于是门内的陆绪章和门外的霍君宜打了一个照面。   到底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这两位彼此都没有任何不适,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倒是把孟砚青晾在一旁。   这么几句谈笑后,陆绪章看了眼孟砚青,不着痕迹地道:“过年后,一直想过来看看,结果腾不出功夫,这次也是亭笈有些换季衣服需要拿过来,我顺便给他捎过来,回头看看霍先生有时间的话,一起吃个便饭吧。”   显然,他这是含蓄替她解释。   对此,孟砚青,一脸淡定。   这么说了几句后,陆绪章也就顺势起身告辞。   霍君宜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陆绪章,看着他从容不迫地上了车,很有风度地冲他们含笑颔首后,上了车离开。   他这才收回了目光。   孟砚青疑惑:“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霍君宜看向孟砚青,他笑了下,温声道:“年前不是提起柏林乐团的演出吗,我拿到两张票,正好回头陪你一起过去。”   孟砚青:“这次柏林乐团的主创就住在首都饭店,我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从文化部负责同志那里拿到几张票,好几张呢,你的票送朋友吧。”   霍君宜:“是吗,那也行。”   一时两个人聊起来演出的时间,孟砚青听着霍君宜的安排,自然意识到了,估计这一段他确实挺忙的。   她意识到了:“其实你如果忙的话,我自己去就是了。”   霍君宜忙道:“不会,就是看一场音乐会而已,不至于忙成这样,我肯定能腾出时间来陪你。”   他看着她,默了下:“最近我事情比较多,可能忽略了你,这是我不好,不过忙过去这一阵就好了。”   孟砚青看过去,看到了他眸底的诚恳和歉意。   她笑道:“没什么,我也很忙,我不会在意这种事。’   她略顿了顿,道:“至于绪章,过年时候他和亭笈过来了,我们一起过的年,但是过年后我们就没见过了,这还是头一次,他正好过来送亭笈的衣服。”   霍君宜忙道:“你不用解释,其实我明白。”   他微抿唇,低声道:“我不会多想,这其实也怪我,过年时候,我本来说要过来一趟,可惜回乡下后,我要陪着我妈见见她的老朋友。最近我会尽量把工作计划往前赶,等我腾出功夫来,会多陪陪你。”   孟砚青笑道:“好啊。”    第82章 音乐会   孟砚青从宋主任那里得了十张票,拿了四张给王招娣她们,四个人很是受宠若惊。   “我们又听不懂,去听那个干嘛……”   “还是别浪费了,我听说这票特别难得。”   孟砚青却道:“这是欧洲世界最顶尖的乐团,是世界级别的,是乐团中的帝王,不要说在中国,就是在欧洲,在德国,很多人一辈子都可能没有机会听到的现场音乐会,你们错过这次,以后应该永远不会有机会了。”   不光是因为条件限制,还因为这位伟大的音乐家已经年迈,如果有一天这四个姑娘能走到一定位置,可以随心所欲去德国听音乐会,那这位指挥帝王估计也不在人世了。   四个人听得面面相觑,最后胡金凤说:“可是,我们也不懂吧……”   孟砚青笑道:“去了这种音乐会,不是让你们去听懂,而是让你们去享受的,这是人类艺术的最高境界,是触及灵魂的音乐,你们只要放松下来,就能享受到。”   “这也是为了让你们多长一些见识,见得多了,眼界开阔了,那整个人也就不一样了。”   四个人多少明白了,一时自然感动不已。   她们知道孟砚青手中的门票有多金贵,那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必须有一定级别,有一定关系门路,才有机会拿到那么一张。   但是孟砚青直接拿出四张来让她们去听。   而孟砚青这么做,也只是让她们“增长一些见识”而已。   当下大家感激不尽:“嗯,那我们去听,去长长见识。”   孟砚青便把门票给她们,又大致给她们讲了讲音乐会礼仪:“这种顶尖大师,对音乐会礼仪要求会非常高,但凡有丝毫不合适的举动,那都是对人家的不尊重。”   四个姑娘自然认真听着,不敢有丝毫大意。   她们在首都饭店见过那几位音乐家,特别是打头的那老头,知道他一直绷着脸,看着脾气很差,好像谁欠了他八百块,所以自然小心着学,生怕不尊重了他。   孟砚青对她们这么好,一则是以前大家处得还可以,二则其实也希望她们能多提升,以后如果有机会的话,体制改革后,也许她们也能帮衬自己。   毕竟她是要开门做生意的,必须安置一些自己的人来为自己冲锋陷阵。   不过当然这只是图个长远,也都是不一定的事。   这十张票,给了她们四张后,她自己留下来两张,剩下的四张都给了陆亭笈,让陆亭笈带着同学去那。   当提起同学的时候,孟砚青好奇起来:“碧梧最近忙什么?”   前几天,宁碧梧也曾经凑到她这里来过,和陆亭笈一起来的,还吃了饭,不过之后就不怎么见人影了。   陆亭笈道:“她好像谈恋爱了。”   孟砚青诧异:“谈恋爱了?”   陆亭笈:“是啊,和我们隔壁班的。”   孟砚青拧眉。   她略想了想:“算了,都十五岁了,也不算太小了。”   陆亭笈:“她当然不小了,她什么都懂。”   孟砚青:“什么都懂?”   陆亭笈:“是啊!什么亲嘴,什么牵手,她都懂。”   孟砚青:“……”   她深吸口气,再次详细问了下情况,确认是隔壁班的同学,这才略放心。   反正不是被那个罗战松拐骗了就行,人家十五六岁小姑娘,情窦初开,悄没声拉拉小手,只要别太出格,那就拉去吧。   不过,她微挑眉,打量着儿子:“那你懂吗?”   陆亭笈怔了下。   孟砚青好奇:“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陆亭笈想了想,才郑重地得出一个结论:“我对她们没有任何兴趣”   孟砚青:“是吗?”   儿子就这么不开窍?   陆亭笈:“我总疑心她们不好好刷牙。”   孟砚青:“?”   *   陆亭笈到底约了几个男同学一起过去听音乐会,这几个男同学其实也都是这个圈子里的,算是世交之家,倒是让人放心。   至于王招娣几个,她们一早就买了新衣服,郑重其事地去参加这次音乐会。   孟砚青自然是打算和霍君宜一起过去,为了这个,她特意购置了新衣服。   不过让孟砚青没想到的是,就在那天早上,她突然接到了霍君宜的电话,他没法赶过来了。   接到电话的时候,孟砚青才刚打扮妥当,化了淡妆,穿上了剪裁得体的羊毛裙,外面再搭上时兴款式的大衣。   霍君宜声音中满是无奈和愧疚:“砚青,实在对不起,我也没想到我妈的朋友突然过来,但是她和那位朋友多年不见了,她肯定很想见一面,那位朋友只停留在北京一天,她眼睛不方便,我不可能不陪着她去。”   孟砚青:“嗯,我理解,阿姨不方便,你肯定得陪着。”   霍君宜:“我看看情况吧,也许我把我妈送过去,方便的话,我就马上赶过去,第一场估计顾不上了,但是我应该能赶上第二场。”   孟砚青道:“不用了吧,你如果中途离开的话,放着阿姨一个人也不合适,对阿姨的朋友也不礼貌,你不要多想,阿姨朋友难得过来,你好好陪着她吧。”   她又道:“我这里也没什么,反正又不是小孩,我自己过去看就行。”   霍君宜非常抱歉:“砚青,对不起,我知道这件事对你很重要,我也没想到就这么赶上了,以后我会想办法弥补,陪你去看别的音乐会,可以吗?”   孟砚青笑了:“就是一场音乐会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安心陪着阿姨吧。”   霍君宜显然是很愧疚的,不过那边时间紧急,很快也就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孟砚青低头看着手中的两张票。   她当然很希望去欣赏这场音乐会的,就如她和王招娣她们所说的,这可以说是人类最顶尖的交响乐艺术,错过这一次,也许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但是,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打算和霍君宜一起去看,结果突然她就这么一个人,感觉很没面子……   这个时候临时抓儿子陪自己也不太可能了。   霍君宜自然是有正经理由的,不去看什么音乐会而是陪着妈妈,她能理解。   可她现在呢?   她看了看自己这精心的打扮,到底是拎着包来,准备出门。   她也不是非要男人陪着她,自己也可以去欣赏音乐,况且已经打扮得这么漂亮,没必要因为任何事情影响自己心情。   她乘坐电车过去了体育馆外,正好看到王招娣几个兴高采烈地过去,想了想,到底没上去打招呼。   还是自己清净着听音乐吧。   当下她略站在一旁,等她们过去      后,她才准备过去检票。   谁知道就在这时,陆绪章从旁边过来,他蹙眉看着她:“霍先生呢?”   孟砚青乍看到他,也是一愣。   之后她才道:“他有事,不来了。”   陆绪章:“哦?有事?不来?”   孟砚青:“人家有重要的事嘛,一个音乐会而已,有什么大不了!”   这时候,旁边又有人观众过来检票,陆绪章将她拉到了一旁角落。   他不太苟同地道:“说好他陪你,结果说不来就不来?他不知道你很喜欢吗?”   孟砚青便笑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欣赏音乐是一件很个人的事情,我也不是说非要人陪着吧,他来了,我还得分心呢,他不来我正好沉浸在音乐中!”   陆绪章眉眼轻动,却是看透她的眼神。   孟砚青耸了耸鼻子,有些无奈:“其实我现在想得很明白了,他来了,他也未必和我一样欣赏,如果不能一起欣赏,彼此想法不同,那还不如各自听各自的。”   陆绪章定定地看着她:“但是两个人一起听,还是比一个人听好吧?”   孟砚青狐疑地看着他:“所以?”   陆绪章:“我相信这是柏林乐团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中国演出,往前百年,往后三十年,这都将是中国最顶尖的交响乐现场了,这么美妙的一刻,一个人坐在那里欣赏,有什么意思呢,我陪你去。”   孟砚青听着,拒绝道:“算了吧,这样不合适。”   陆绪章:“嗯?怕他多想?他都放你鸽子了,你竟然还顾虑他的感受?”   孟砚青:“那倒也不是。”   陆绪章挑眉:“哦,怕我影响你的风评?”   孟砚青:“差不多吧,再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觉得一个人挺好的。”   陆绪章:“你觉得挺好,我不觉得好,我就想陪着你。”   说着,他直接道:“你先等几分钟,我马上就回来。”   孟砚青:“你去哪儿?”   陆绪章:“听话,等会。”   说着,他就走了。   孟砚青只好在那里等他下,反正时间来得及,很快,他回来了,却是道:“走吧,我带你进去。”   孟砚青便拿出手中的票。   陆绪章却笑道:“不用,我找人安排了下,很隐秘的座位,我们从别的路进,不需要票。”   孟砚青:“?”   陆绪章笑看她:“免得别人看到我们,偷偷地去看。”   孟砚青:“……”   陆绪章黑眸含笑:“别人认出来,我倒是不怕,只是怕你不高兴。”   孟砚青:“对,我怕你带累了我的名声。”   毕竟如果让外人看到他们这样,难免多想,说不得多出许多传闻,如果万一陆绪章父亲知道了——   她突然想到了:“父亲他老人家那里你怎么说的?”   陆绪章:“先瞒着吧,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怕惊吓到人家,再说万一他知道了,你明白他的。”   孟砚青自然知道,如果公公知道了,先来一个大惊吓,如果不能接受那就麻烦了,能接受的话,必然要求他们在一起。   孟砚青:“还是尽可能瞒着吧。”   陆绪章:“嗯,万一瞒不住就再说。”   孟砚青突然想到,笑看着他:“这些年,父亲也不少催你再婚吧?”   陆绪章神情略顿了顿,之后叹:“倒是也没催,但他的心思我明白,所以我的许多麻烦都来自他,他是乐见其成的。”   孟砚青倒是大概明白,之前陆亭笈说的“杂七八杂跑过去讨好的”,那自然都是来自老人的默认。   她笑道:“也没什么,反正你习惯了。”   陆绪章轻哼:“我看你很幸灾乐祸。”   孟砚青:“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进场吧?”   陆绪章抬腕,看了看时间:“我安排的是二楼的座位,靠前排,但比较隐蔽,我们晚一些,等一楼大部队都就绪,我带你从后面进去。”   孟砚青:“突然感觉有些偷偷摸摸的。”   陆绪章笑看她:“就像小时候偷偷去看电影?”   孟砚青:“有点吧。”   那时候,她不太爱上学,喜欢逃课,陆绪章便陪她逃课,两个人从围墙那里翻出去,然后跑去电影院看电影。   后来电影院的电影都看差不多了,没什么意思,陆绪章就从陆老爷子单位偷拿了那些老放映磁带,找那里的放映叔叔帮着放外文电影,两个人就这么偷偷摸摸的,差点把那里私藏的电影都看遍了,那都是一些绝对不可能对外公开放映的影片。   所以他们两个接触到的外面世界远比一般孩子要多。   陆绪章笑望向那边走廊:“好,时间差不多了,我们现在进去,最佳时机。”   孟砚青点头:“走。”   陆绪章便领着她,从后门过去,那后门是很狭小的门,平时可能是员工出入通道,略有些陈旧,通道也很暗。   陆绪章便伸手,虚扶住她,压低声音道:“有点黑,你小心台阶。”   孟砚青:“嗯。”   陆绪章便不再说话了,和她一起走过那通道。   通道中光线昏暗,隐隐可以听到墙那边音乐会前的喧嚣声,不过两个人却很安静,都没说什么话,就这么静默地往前走。   孟砚青便觉得,一切都是很自然的,纯洁的,美好的,不掺任何杂质。   就像回到了童年,他们一起逃学,一起顽皮,一起去偷偷看那些大人不允许看的,放肆而恣意地叛逆着。   两个人走到通道尽头后,音乐会的喧嚣声变得很大了,陆绪章观察了下外面情况,却见现场氛围并不好,有人在走进走出,还有人抽着烟站起来。   如今的国内毕竟不懂西方乐团演出的礼仪,也不明白这种顶尖乐团的傲气,一起都显得很随意。   那路德维希显然是恼了,他怕是没见过这么不懂演出礼仪的观众。   终于,在一个观众站起来晃悠着发出很大的脚步声时,他怒不可遏地瞪着对方,用指挥棒狠狠的指着那观众。   这么一来,全场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那观众,那观众也是吓到了,连忙蹲了下来。   陆绪章微挑眉,压低声音,耳语道:“我们从后面进去,别人不会注意到。”   孟砚青用口型道:“好。”   当下两个人悄没声地从那通道出去,之后,略弯着腰,走过无人注意的角落,终于不着痕迹地磨蹭着到了他们的座位上。   坐在座位上后,孟砚青便觉得太好了,这座位绝对是贵宾席位,角度奇佳不说,关键是还有遮挡,别人很难注意到他们。   孟砚青笑望向陆绪章,眉眼间都是赞赏。   陆绪章用口型道:小事一桩。   音乐会幽幽的白光下,她看着他那优雅的侧颜,突然想起刚才两个人猫着腰跑进来的样子。   她略凑近了他,低声道:“你说,如果刚才有人看到,或者有记者把我们的样子拍下来,那该怎么办……”   陆绪章黑眸含笑:“也没什么,大不了丢人现眼,脸皮厚点就行了。”   孟砚青看他那样子,突然想笑,但这时候音乐马上要开始了,她又不好笑出声,只好拼命憋着。   陆绪章便用指尖轻叩了下她手背,那意思是差不多得了。   孟砚青这才忍下来,抿着唇压住笑,正襟危坐欣赏音乐。   此时,场上这位指挥皇帝路德维希打出了第一拍,于是随着这第一拍,柏林乐团那华丽的美声便瞬间淹没了整个场馆,这是莫扎特的第三十九交响曲,大乐队大气派,美轮美奂,那是平时听磁带完全无法比拟的震撼。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平静地欣赏着这一生都难得听到的美声。   不过孟砚青也发现,或许是因为乐队整体的情绪问题,她可以感觉到,整体演奏水准好像并没达到路德维希的最高标准,发挥上略欠缺——当然,这是在场大部分观众听不出来的,也只有部分专业人士能感觉到。   上半场结束,中场休息期间,陆绪章侧首,低声问:“要喝点水吗?”   孟砚青:“算了吧。”   这音乐会外面是有类似火车上面餐车的小推车的,可以买到各种饮料果汁,但是她不想跑出去,更不想让陆绪章跑出去引人注意,好不容易偷偷摸摸跑到这么隐蔽座位的。   陆绪章却略探身出去,打了一个手势。   于是孟砚青便看到,宁助理弯着腰过来了,之后把两瓶饮料递给了陆绪章。   宁助理没敢说什么,把饮料递上来后,便低眉撤退了。   孟砚青:“……”   敢情还潜伏了一个打掩护的。   陆绪章:“一瓶柠檬蜂蜜水,一瓶冬瓜汁,你喝哪个?”   孟砚青:“冬瓜汁吧。”   不过她很快道:“还是柠檬蜂蜜水吧。”   陆绪章微挑眉,之后把柠檬蜂蜜水递给孟砚青,他自己打开了冬瓜汁。   两个人喝着水,陆绪章笑问:“觉得如何?”   孟砚青:“好像欠了一点。”   陆绪章:“国内这些年就没见过这种阵势,初来乍到的,难免不适应,其实你看这一场下来,场上氛围好多了,懂的不懂的全都安静了,我估计下一场效果会很好。”   孟砚青赞同:“指挥皇帝就是指挥皇帝,人家的傲气是有才气打底的,哪怕大家不懂,也能被他的音乐征服。”   人类是伟大的,用乏味的金属和呆板的木器制造出精巧的乐器,又用这乐器交织演奏出华丽震撼的音乐,这种交响乐的排场,这种偌大体育场被音乐充盈包围的效果,足以震撼全场。   陆绪章:“这些现在在国内还是阳春白雪,估计过几年就好了。”   孟砚青点头,之后想起儿子,她探头往下看了看,不过人太多了,密密麻麻的,根本看不到。   陆绪章知道她的心思:“不用理他了,这么大了,还要我们惦记着吗?”   孟砚青听他那语气,瞥他一眼,不过倒也懒得教育他了。   他们父子看来关系就这样,没指望了。   这么说话间,下半场开始了。   下半场是勃拉姆斯第一交响曲,或许指挥皇帝的情绪已经完全到位,全体乐团成员也已经被调动起来,乐团把那独步天下的高超技艺发挥得淋漓尽致,美轮美奂的交响曲裹挟着饱满激昂的情绪,排山倒海而来。   那是细腻柔软的,也是浓烈炽热的,丰满宏伟到填满每个人的心。   而最后的阿尔卑斯牧牛调更是摄人心魄,和那清朗如水的弦乐交响辉映,随着路德维希高高扬起的指挥棒,这场交响乐曲被推向了最高潮。   孟砚青下意识抬起手,握住了陆绪章的。   陆绪章没说话,反握住她的。   这时候,余音缭绕中,体育馆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全体观众,那些懂音乐不懂音乐的,全都被震撼到了,很多人都流泪了。   两个人走出体育馆,走出了那片喧嚣,在那火红的海棠树下,他用很低的声音问:“在想什么?”   孟砚青笑道:“活着很好。”   陆绪章沉默了会,才道:“要不要和我说下?”   孟砚青:“嗯?”   陆绪章温柔地看着她:“想听你说说那些年的事。”   他知道,她一直有所隐瞒。   也许并不是刻意隐瞒,她只是不愿意详细地描述她曾经的痛苦罢了。   可是从一些细枝末节,他能感觉到。   比如过年时候的烟火,她那么害怕,他都不敢想象她是怎么熬过那十年。   孟砚青自然明白陆绪章的意思。   她略抿唇,轻笑了下,望向远处的天空。   日头已经西坠,壮美的霞光四溢开来,这座城市仿佛被铺上了一层艳丽的织锦。   她笑着道:“其实也还好,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没有声音,随风飘荡,来去无踪。”   陆绪章微抿着唇,神情略显苍白,一双幽深的眸子就那么安静地注视着她。   孟砚青安慰道:“也没什么,我并不觉得痛苦,只是有时候,我会想起以前。”   陆绪章声音压抑:“你会想起什么?”   孟砚青:“你说你要学好那首月光奏鸣曲,可惜你一直学不好,我想着,如果我还活着,定是要拿着小鞭子天天抽打你,非让你学好不可。”   陆绪章听这话,沉默了很久,才笑了。   他低声喃喃地道:“是,没有你,我什么都学不好。” 第83章 我就不适合你   这次乐团的演奏非常成功。   在后来很多音乐专业人士的回忆中,都不无感慨地提及,说他们在许多年后才意识到,这是他们这辈子听到过最精彩的演出。   体育馆的掌声长达二十分钟而不歇,不过此时年迈的路德维希早已立下规矩,不会加演,他只是过去谢幕。   不过显然,观众格外的热情也并没有让路德维希宽慰,他谢幕后,便匆忙赶回去首都饭店了。   按照流程,送花篮的礼仪小姐上台准备给大师鲜花,却发现人不见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流程怎么走下去。   当晚,孟砚青过去首都饭店时,也顺便问了问王招娣她们,她们一个个都激动得要命,说她们明明不懂音乐,但是听了后,觉得自己的心都在跟着震荡,激动得要命,就好像自己在海水中被激烈冲刷,心会随着那音乐起伏。   姑娘们七嘴八舌地感慨着,分享她们的感受,孟砚青安静地听着。   其实一个人可以一辈子不去欣赏那些美好,这也没什么,但是如果恰好有机会,欣赏下,从而留下一个这辈子难以忘怀的回忆,也是很不错的。   聊了几句后,彭福禄却匆忙赶过来了,他央求道:“砚青,我记得你外语很好,能不能临时救救场,帮衬下?”   孟砚青疑惑:“怎么了?”   彭福禄这才说起来,原来今晚是演唱会庆功宴,除了柏林乐团的成员外,还有文化部领导以及国内一些知名音乐学家,场面很大。   柏林乐团的成员都不懂中文,他们会一些英文,但是不太好,现在饭店配的翻译根本不够,彭福禄对晚上场面不太放心。   “本来他们就是唱戏的,咱管他们干嘛,可这不是今晚领导都在,也不能太跌份。”   孟砚青听了,当即答应了,彭福禄自然感激不尽。   当下孟砚青便换了一身略正式一些的套裙,之后准备过去宴会厅,谁知道走到那里,恰好看到了慧姐。   显然晚上的宴会,慧姐她们会进行招待,她正带着服务员准备进场。   众服务员看到孟砚青,自然是敬佩羡慕,她们知道孟砚青现在承包了东柜台,成了老板,听说生意特别好,算是发了大财。   她们偶尔路过那里,也见过那个掌柜胡爱华,挺能干的一个人,谁知道已经是孟砚青的属下了。   不过这其中自然也有不太服气的,会觉得孟砚青走了狗屎运的。   对此,孟砚青是理会都懒得理会。   那些服务员各自进场后,慧姐却慢走了几步。   待到大家都离开,慧姐才看向孟砚青。   迎着慧姐的目光,孟砚青笑了:“今天我是会场的翻译,我们又能共事了,真巧。”   慧姐打量着孟砚青:“你去欣赏这次的音乐会了?”   孟砚青颔首:“是,恰好得了门票,便去听了。”   慧姐:“感觉如何?能听懂吗?”   孟砚青听这话,却是笑着道:“有些音乐之所以能久经不衰,不是因为他们多高级多复杂,而是因为听了后让人有所感触,能打动人的心,哪怕是一个不懂音乐的普通人,都会被触动。”   她笑望着慧姐:“所以慧姐,根本不存在听不听得懂。”   慧姐微眯起眼睛:“你好像永远能口若悬河,说出一堆道理来,怪不得,能让陆同志陪着你去听音乐。”   孟砚青听这话,明白了:“是,陆同志带我去听音乐会,座位都是贵宾专座,视野好,音效好,而且他还从旁帮我讲解,他真是一个不错的人,温柔体贴。”   她叹了声:“没办法,谁让我这么口若悬河,总是能说出一番道理来,陆同志当然对我青睐有加。”   慧姐那脸色便变得非常难看,她盯着孟砚青,有些艰涩地说:“你们在一起了?”   孟砚青笑了声:“慧姐,你在首都饭店这么多年,见识得多了吧,跳舞的唱歌的,男女手拉着手跳个舞,并不能说明什么,至于一起欣赏一场音乐会,怎么了,看到别人挨得近就觉得人家在谈对象?还是说——”   她略有些嘲讽地道:“你太渴望和陆同志在一起了,嫉妒已经蒙蔽了你的眼睛?”   她笑着道:“我可以直接告诉你,我和他暂时没有在一起的想法,我们就是默契,就是想牵着手一起欣赏音乐,这是一件彼此都觉得很美好的事情,并不一定非要和爱情婚姻有关系。不过就算我和他不在一起,你也没有机会,你就算在他面前第一百次走过,他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慧姐咬牙,攥紧了拳头。   孟砚青盯着她,眼神泛冷:“以为自己特别优秀,是不是?你确实足够优秀,你也一直在努力让自己优秀,但是在你心底,一直有道阴影,是不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是正直善良的,偏偏那道阴影一辈子笼罩着你,让你走不出去。”   慧姐听这话,神情震撼,她用一种惧怕的眼神看着孟砚青:“你,你在说什么?”   她整个人瑟瑟发抖。   孟砚青嘲讽一笑,之后径自离开。   慧姐却是脸色惨白,怔怔地盯着孟砚青的背影,整个人几乎站都站不住了。   *   孟砚青明白,慧姐不会来进行晚上的现场服务工作了,她估计吓得不轻。   果然,另一位大领班替换了慧姐,说是慧姐临时不舒服。   对此,孟砚青毫无反应,依然恪尽职守,尽着她的工作本分。   这庆祝宴席大概有四百多人,摆了三十桌,在首都饭店算是一个小型宴会了,不过因为都是外国人,到底是动用了金班的服务员来招待。   文化部领导进行了讲话,也对路德维希郑重表示了钦佩和感激,路德维希微颔首,抿着唇,神情略显冷漠,勉强礼貌颔首示意。   领导见此,也是没办法,毕竟人家乐团的主创现在还在瑞士的医院等着做手术,乐团和航空公司估计接下来还得打赔偿官司,就这种情况,大家只能彼此敷衍敷衍,客气着好歹把这事给支应过去。   他只好迅速进入下一个环节,是由音乐学院的教师和学生现场献奏,这其中包括一些中国传统乐器,二胡、琵琶和古筝等。   到了这个环节,路德维希很专注,他微侧着脸,凝神倾听着,偶尔也会问几个问题,显然他对那二胡很感兴趣,还特意问了《二泉映月》相关的问题。   这么聊着的时候,路德维希突然看到了一旁的贝森多芙钢琴,他便好奇地起身,走到那架钢琴前,仔细看了看,之后道:“这架钢琴太棒了,果然不亏是维也纳之声,只是可惜,如此完美的一架钢琴,竟然被闲置。”   他说的是德语,旁边翻译在翻译过后,在场领导以及国内音乐学家,都略有些尴尬。   他们确实不知道这架钢琴的情况。   路德维希怜惜地抚摸过那琴键,用德语叹道:“高贵的皇室钢琴沦落到这片土地,你注定被闲置,你锋利的刀刃终将生满锈迹,你最终将静寂无声地走向你的坟墓,你的才华永远不会为人所欣赏。”   翻译听了,一愣。   这话分明是在说这钢琴沦落到中国委屈了它,作为一名翻译,这种话他一时不知道怎么翻了。   但是旁边领导在看着他,他只好含糊地大致说了下,虽然他说得含蓄,但是在场众人却都明白了这其中意思。   大家脸上就有些难堪了。   文化部同志为了招待他们,已经求爷爷告奶奶在首都饭店拿到十个房间,之后又前后奔波,把心都掏出来了。   那飞机场舷梯的事故是意外,谁都不想,这也是没办法的。   但是任凭他们掏心挖肺地招待,人家到底是看不上,神情一直是冰冷傲慢的,眼睛一直是目无下尘的,甚至他还听说,这路德维希已经放出话来,说这辈子再也不会来中国了。   有种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感觉。   大家都讪讪的,当然也有音乐家上前,想干脆弹一把那钢琴,给那路德维希看看。   不过仿佛又没什么意思,他们特意去弹,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仿佛更证明了,为了不让人家说道才去弹这钢琴的。   就在大家都很是尴尬的时候,就听得一个声音道:“路德维希先生,你可能对这架钢琴有所误解。”   这声音清凉好听,听得众人全都下意识看过去。   却见那是一位女同志,穿着羊毛套装,中规中矩的,不过却格外漂亮,漂亮得有些过于出挑了。   不过她胸口的名牌,似乎是一位翻译人员?   在场诸位音乐家们疑惑,这位翻译是要做什么?   文化部领导见此,微皱眉:“这?”   旁边王经理也在现场,他看到孟砚青这么走出来,也是心里一个突突。   这位姐不是一时来帮忙当翻译的,她又要干嘛?   孟砚青笑着上前,用中文,不亢不卑地道:“路德维希先生,你好,我是首都饭店的翻译人员,这架钢琴在我们饭店已经放置很久了,我们员工们都很喜欢,偶尔也会弹一弹,所以,这并不是先生所说的无人赏识。”   工作人员平时随便弹?   文化部领导一愣。   王经理心里一惊,这孟砚青可真能吹!   那路德维希看着孟砚青,不同于在场其它人,他的眼中有一种异样的冷静。   他疑惑:“她在说什么?”   孟砚青便用德语,清楚地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为了不太引人注意,她刻意让自己的发音略显僵硬。   路德维希意外地看着孟砚青,他意外于孟砚青竟然会德语。   不过他还是表示质疑:“你们竟然会弹这钢琴?”   孟砚青笑道:“当然了。”   路德维希眉眼间有了鄙薄:“你怕是不知道,钢琴并不是什么随便的音乐,那是需要多少时间的练习,你以为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演奏的吗?”   他这话一出,在场大家伙全都心虚,那些音乐家上前打圆场:“路德维希先生,钢琴虽然是高雅之乐,但是我们在场还是有不少出色的钢琴演奏者,或许可以请你欣赏下?”   路德维希却皱眉:“你们这是挑选了仅有的几位音乐家在这里了吧?”   那音乐家被他这么一说,面上自然讪讪的,但人家说得是真话,倒是也没法反驳,况且又不好得罪外宾,一时脸都涨红了。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孟砚青,完全不明白这翻译同志到底怎么了,吹什么牛?这宴会太丢人现眼,赶紧结束拉倒!   孟砚青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之后才对路德维希道:“先生,我刚才说了,我们这里随便一个员工都可以弹,我就是这里的员工,所以如果你愿意,不需要动用我们国家最顶尖的音乐家,甚至不需要音乐学院的学子,只需要我一个小小的饭店员工。”   大家一听这话,都呆了。   王经理倒吸口气,低声问旁边的领班:“她,她会吗?”   领班拧眉,摇头,她也不知道,她是给慧姐替班的。   而在场其它人,特别是曾经熟悉她的那些服务人员,简直是没眼看了,一个个都气得都脸都白了。   这孟砚青是出什么洋相!   路德维希却感兴趣起来:“你是这里的翻译工作者?”   孟砚青颔首:“是。”   说着,她递上了自己的工作牌,上面有她照片和编号,这显然不是临时作假的。   路德维希拿着那工作牌,问了问身边的成员,那是乐团首席小提琴手,那首席小提琴道:“我记得她,她很漂亮,我见她在东边柜台出现过。”   路德维希看着孟砚青:“你会弹钢琴?”   孟砚青颔首:“当然了。”   路德维希笑了:“那你试试吧。”   孟砚青听了,征询地看向旁边的王经理。   王经理皱眉,盯着孟砚青疑惑。   孟砚青颔首,示意他不要担心。   王经理显然心里打鼓,看了看文化部领导,那领导也看他,显然领导心里也没底,也怕丢人现眼。   王经理很无奈,不过台子已经被孟砚青架起来了,他也不敢扯后腿,这戏只能往下唱了。   他点头:“要不让我们的工作人员试试?”   文化部领导听此,稍微松了口气,忙对那路德维希道:“这只是饭店一个工作人员,没太多音乐素养,不过因为我们这里会弹钢琴的很多,她多少也会弹,让她随便弹弹吧。”   没多少音乐素养……   大家听着,都觉得有些滑稽,他还替人家谦虚上了……   路德维希却依然盯着孟砚青,眼睛中带着质疑的冷静:“请让我们欣赏你的表演吧。”   显然,他虽然不懂这文化部领导和那饭店经理在嘀咕什么,但他看出他们心虚。   既然他们敢说这样的大话,那他自然要看一个究竟。   而乐团其它成员显然也都来兴致了,这些天在中国的见闻让他们印象深刻,那些不懂演出礼仪的粗鲁观众,那落后到眼看被淘汰的公共设施,那让人无法理解的服务水平,都让他们糟心透了。   现在竟然蹦出来一个普通工作人员说会弹琴,他们都想欣赏下这“中国饭店工作人员的音乐水平”,看看能闹出一个什么笑话。   于是,在众人嘲笑质疑的目光中,孟砚青走到了那架钢琴前。   虽然是老古董了,但是保养得好,音色依然完美。   她坐在那钢琴前,笑望向路德维希:“其实我也有一段时间没弹了,毕竟我们饭店员工很多,客人也很多,大家都很喜欢这架钢琴,我工作也忙。所以,我的表演可能有些生疏,希望先生能够理解。”   路德维希摊手:“当然,我当然能理解,不过一个人到底是不会弹还是太过生疏,我想我能分辨出来。”   他说这话,被翻译过后,在场众人心里都嘀咕起来。   李明娟几个全都蹙眉,一脸嫌弃又无奈的,但是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硬生生忍着。   而孟砚青,就在众人光的目光中,伸出手,轻搭在琴键上。   当她这么一搭的时候,路德维希的神情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他当然看得出,这是一个非常专业娴熟的姿态。   文化部领导等人,也都紧紧盯着看,不过他们看到的却是孟砚青有一双漂亮的手,修长好看,确实像是弹钢琴的手。   孟砚青的手搭上琴弦后,便微合上了眼睛,用手指试探着寻找昔日的感觉。   正如那一日陆绪章在招待舞会上说的,她确实曾经有着很好的钢琴造诣,不过到底飘了这么多年,如今又不是往日身体,她并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发挥出自己昔日的水平。   不过好在,她如今只是一个饭店普通翻译人员而已。   一个外行,哪怕弹得不够出色也并不丢人。   于是众人便看到,宴会璀璨的灯光下,这位格外漂亮的姑娘修长的手指按动琴键,于是音符便自她指尖溢出。   大部分是不懂的,大家听着那音符,都面面相觑。   原来她真会,不是说笑的?   王经理听着那声音,更是松了口气,这孟砚青太能耐了,关键时候就是行!太争气了!把心头憋着的那口气顿时出了!   文化部部长更是瞬间笑了。   别管弹成什么样,反正好歹看着会弹,那就赢了!   这只是一个翻译工作者而已嘛,外行!   不需要动用音乐学家,钢琴专家,不需要动用音乐学院的师生,只需要派出去一个翻译就能弹!   刚才那路德维希说什么来着,一脸嫌弃,以为我堂堂中华竟无人,现在可看好了,我们只派出一个翻译!   而路德维希则是侧耳专注地听着,他可以清楚地分辨出,眼前的这女孩确实生疏,估计有一段没弹了,甚至开始的时候还出现了一两处明显的纰漏。   不过从一些细节处理看,她显然有着不错的基础,甚至可能有很好的造诣。   他就这么用心听着,这么听着间,他明显感觉这音符开始流畅起来,就像一个孩子磕磕绊绊学会了走路,它可以站起来走了,它可以跑了!   路德维希眯着眼睛,晃动着他那头花白的头发,倾听着那音乐声。   那个磕磕绊绊的孩子已经跑得如此尽情,它疯狂大跑,它自在翱翔,它化作了一只鸟儿,一飞冲天,它在冲刺,它在激昂地冲刺——   陡然间,曲调又柔和起来,它缓慢而忧伤,它徘徊在无人的街道上,它游弋在空旷的天地间,它孤独而无助,它茫茫然不知自己何去何从。   路德维希只觉自己的心已经跟着那音符在起伏,他已经不能理智冷静地去分辨她的技巧,他完全被那扑面而来的钢琴曲所扼住了情绪。   那是一张空灵到超越人世间的声音,仿佛一个精灵在俯瞰着万物,它悲天悯人,它的心坚硬又柔软,它就那么看着人世间,走过无情的时光,就那么看了上万年。   路德维希完全沉浸在那乐声中无法自拔。   过了很久,一曲终了,孟砚青的手依然搭在琴键上。   她抬起眼,看向全场。   场上所有的人都被镇住了,大家屏住呼吸,就那么安静地看着。   在她这一曲停下时,他们好像依然沉浸在忧伤而哀婉的音符中。   孟砚青看向了路德维希。   路德维希怔怔地睁开眼,之后望向孟砚青。   四目相对间,路德维希突然激动起来,他竟然像一个孩子跑过来,跑到孟砚青身边。   之后,他直接握住了孟砚青的手:“你太棒了,太棒了,你的每一个音符都是用心在演奏,我喜欢,我太喜欢了!”   这时候,镁光灯亮起,在场摄影师拍下了这一幕。   可以说,这是路德维希来到中国后,露出的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文化部领导一下子激动了,他笑着上前:“路德维希先生,见笑了见笑了,我们翻译同志水平有限,献丑了。”   路德维希其实自然明白,这根本不可能是一个翻译工作者的水平。   无论是怎么有天赋的钢琴家,都必须经过刻苦的勤学苦练,不可能没事弹弹就能有这样的造诣,所以这根本不是一个外行!   不过他并不想关心这些,这一刻,他只知道他被孟砚青的琴声打动了。   这种打动和琴技水平以及熟练程度没关系,他就是从孟砚青的琴声中感觉到了孟砚青表达的情感。   她在音乐中翱翔,她在飘飞,她犹如一缕烟来去无踪!   这样的她,时而忧伤惆怅,时而快意人生,她把自己的情绪表达得如此淋漓尽致!   哪怕这个国家是一片荒芜的沙漠,但他在这里听到了这样的天籁,那就值得了!   他便笑着点头:“她很优秀,太优秀了!”   文化部领导听着,简直笑得合不拢嘴,这一刻,心里的憋屈全都没了,只有畅快,只有扬眉吐气!   想当年霍元甲把外国大力士打了一个稀烂,估计大家伙就是这感觉了!   一旁的众位音乐家们,自然也觉得面上有光,不过面上有光之余,也都是惊叹。   毕竟这样的钢琴造诣,这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普通外行能达到的,这必然是有些钢琴底子,只是长久没碰触过罢了。   但是现在他们也不想戳穿,反正现在心里畅快了扬眉吐气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王经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太妙了,太妙了,首都饭店就是首都饭店,他就是慧眼识英雄,卧虎藏龙哪!   简直想放声大笑!   这时候,就见旁边的首席小提琴跑过来了,他激动得很,他拉着孟砚青:“你还这么年轻,一切都来得及,你可以跟着我学小提琴?你相信我!”   他翘着胡子,拍着胸脯表示:“我教过很多学生,他们都非常有成就,你现在这么年轻,你可以学小提琴,你放心好了,只要你跟着我去德国,我可以负担你一切费用,你只需要专心学习!你一定会成为一名有成就感的小提琴手!”   孟砚青惊讶,也有些哭笑不得。   好在旁边王经理一步上前:“你好你好,这是我们的翻译工作者,她学音乐就随便学学的,她的志向是当翻译。”   首席小提琴:“?”   路德维希也是瞪大眼睛惊叹:“她很有天赋,她不应该当翻译,跟着我们去德国吧,她一定会非常优秀!”   王经理也是懵了,他无奈地看孟砚青。   文化部领导却是笑得眼睛都没了。   这就是人才,这就是泱泱中华的大好儿女,就是这么优秀!   今天可真是长脸了!   *   孟砚青其实也不想出这个风头,但她偏偏就出了,还被照相机拍下来,作为这次文艺友好交流的见证。   而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以为那首席小提琴手只是开个玩笑,但他却很认真。   他确实想把她带到德国进行深造,让她好好考虑。   因为他太认真了,以至于第二天,文化部领导和彭福禄全都来了,他们围着她,让她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彭福禄:“小孟,你是自由的,你是人才,我们不能硬留下你,所以你可以自己考虑要不要去德国,你要是去德国,我们马上给你开介绍信。”   文化部领导也道:“人家说了,负担你一切费用,你这是为国争光哪!”   孟砚青也是苦笑不已,她还有这样的机遇?   不过她想了想,到底是道:“我确实没什么兴趣,我志不在此,我也不想一辈子从事音乐行业。”   对她来说,音乐固然是美妙的,但那不是职业。   她重生一世,想体验更多人世间的美好,而不是把自己沉浸在音乐世界里。   她便是再喜欢再欣赏,那也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点缀。   领导听了,道:“你不去也可以,但是你可以亲自把你的决定告诉他们,这样也很好,让他们知道,我们的优秀人才就是爱国,就想留在国内。”   孟砚青笑着道:“好。”   这么说着,显然几个领导又好奇起来。   虽然他们并不懂钢琴,但是他们也听在场专业音乐人士说了,知道她的钢琴造诣竟然很高,他们自然问起来她哪儿学的。   对此,孟砚青早有预备答案,把陆绪章推了出来,表示是早些年在他家中学的。   反正远房亲戚嘛,哪儿需要就用一用,最好的借口了。   果然,把陆家搬出来,马上大家都恍然大悟。   毕竟陆绪章名声在外,大家都知道陆绪章书画功底好,听说也懂音律,听说还懂古董,另外还懂好几国语言,反正人家就是什么都懂,就是天下无双。   所以人家家里亲戚懂钢琴,这也没什么大稀奇的。   *   霍君宜几次相约,孟砚青都拒绝了,那天晚上,她总算有时间,便和他一起吃个便饭。   吃饭时候,孟砚青主动提出:“我觉得我们可能不太合适。”   霍君宜有些意外,他看着孟砚青:“为什么?”   孟砚青:“你非常优秀,确实各方面都很好,但我觉得,我们生活习惯,生活理念,各方面,可能都不太合适。”   她叹了声,道:“如果我们保持距离,那彼此都会互相欣赏,但是如果在一起,太接近了,那种距离的美感没了,彼此都会感到憔悴疲惫。”   霍君宜蹙眉,他沉默地看着孟砚青:“我知道,最近我确实疲于应对,对你少了关心,我也答应你,等我忙完这一段,我会弥补。”   然而,孟砚青道:“我觉得不只是因为忙或者不忙,其实现在想想,我们在一起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我们根本不合适。”   霍君宜:“为什么,是因为音乐会的事?”   孟砚青直接承认:“确实因为这个,我心里早就隐隐有所感,只是不及细想,现在这个音乐会让我彻底想清楚,也下定了决心。”   霍君宜却无暇细想那些,他只听到了音乐会:“音乐会?我已经向你道歉了,我也确实很没办法,我这几天一直在关注国内的交响乐演出,我想弥补。”   他显然有些不能接受,急切地道:“砚青,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你可以告诉我,我也想弥补。”   孟砚青安静地道:“可对我来说,这些是没法弥补的。”   这话一出,霍君宜愣了下。   他显然有些受打击,就那么精神恍惚地看着孟砚青。   过了半晌,他才喃喃地道:“可是砚青,之前不是好好的吗,之前我们有什么问题吗,根本不存在什么问题,我不能明白,就因为一场音乐会,你就直接要和我分手?”   孟砚青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她现在有些后悔,她不该和霍君宜谈。   毕竟两个人以后可能算同行,和同行谈,以后分手了,彼此难看,但又同在一个行业,说不定还得打交道,那多尴尬啊!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陆绪章的胸怀,前妻前夫手拉手。   谈感情不成闹翻了的比比皆是!   她望着霍君宜,道:“君宜,我能理解你的难处,也能理解你的想法,易地而处我也会像你一样,毕竟作为子女,父母当然是重要的。但是我能理解并不能代表我接受,这件事让我意识到,在感情方面我是一个多么挑剔的人,挑剔到吹毛求疵的地步。我承认我这样是不对的,这个世上能满足我的男人也不多,但是我却没法改,我就这样。”   霍君宜终于明白了:“所以,我没能陪你参加那场音乐会,你就要和我分手?”   孟砚青想起来很多,很多现实的问题。   如果真的在一起,走到了结婚那一步,她要和霍君宜一起生活,也就意味着和霍君宜母亲一起生活,也许他母亲还希望他能尽快生儿育女。   她感觉,他母亲是有这个想法的。   而霍君宜显然并不愿意违背他母亲的意愿,那她就麻烦了。   在这之前,她并没有清楚地想过生孩子这种问题,但是当她联想过后,她发现,她对这件事很排斥。   并不想再来一次结婚生子。   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很细致的感觉和情绪,以及生活中的种种麻烦,她早有感觉了,只不过是忍着罢了。   只是提起这些就没完了,扯不清了。   彼此观念差异实在有点大。   于是她到底是道:“对,就是因为这个,对我来说,这是莫大的遗憾。”   她垂眼,轻声叹道:“君宜,我对你感到很抱歉,因为在和你在一起之前,我想我对自己的人生规划想得还是不够清楚,但是和你在一起后,在和你的日常接触中,我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我并不是一个想踏实结婚生子的人,并不想步入一场婚姻家庭中,那种事情对我来说有点可怕。”   霍君宜眸光沉沉,就那么看着她。   孟砚青继续道:“音乐会的事情提醒了我,我这个人脑子想的都是风花雪月,我就不是踏实过日子的人,对我来说,就这么错失一场音乐会,就是莫大的遗憾,就可以把我对爱情所有的憧憬全都打碎。”   她看着他,非常坦白地道:“谈对象,总是有所图谋吧,我图你什么,我不是图你的家庭,不是图你的钱财,更不是图你能给我一段婚姻,我不是急着想找个男人嫁了的女人。我只是图一份感觉一份爱情,而爱情本身就是非常奢侈易碎的。”   她叹了声:“你也可以谴责我,我不接地气,我追求虚无缥缈的感觉,我把看一场音乐会视为爱情的一部分。我不是什么踏实过日子的,我不会因为婚姻去容忍什么,我这样的女人,在这个社会是要被指摘的,对于绝大部分男人都不是什么良配。”   霍君宜抿紧了唇,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孟砚青体贴地帮他倒了一盏茶,尽量不着痕迹地帮他放在他面前。   她知道这件事可能有些突然,他估计有些受打击,也需要时间慢慢接受消化。   不过好在两个人交往时间并不算长,至少还没到感情很深入的地步,所以应该也还好吧,人生可以往前开。   她这么想着,突然记起那天傍晚,陆绪章第一次看到她,他在极度狂喜震惊中,自己把自己想法说给他时,他的反应。   他的情绪估计上上下下翻滚了好几轮,不过他只用了半根烟的功夫来平静思绪。   就这点来说,陆绪章确实是足够无人能及,他可以把他的情绪很好地控制压抑下来,绝对不会在她面前失态。   她想,她对这个世界男人的定位有点问题。   如果陆绪章都没办法让她完全满意,那她凭什么在其它男人身上找到满足?   所以,她就不该抱有什么幻想。   霍君宜看着她竟然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突然苦笑一声,道:“我和你交往这么久,都没见你给我倒过一杯水,如今倒是殷勤。”   孟砚青非常礼貌地笑道:“对,我就这样,我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指望我贤惠是不可能的。至于现在,我是把你当成朋友看待,对朋友,我肯定得客客气气,讲究一下待客之道。”   就这点来说,孟砚青回忆起来,霍君宜让她心动的理由很多,但有一点还是很重要,他会做饭。   但孟砚青在了解后,深切地意识到,她以为的“这个男人会做饭”和实际的“这个男人会做饭”可能不是一回事。   霍君宜眼中便泛起痛苦来,他喃喃地道:“我没有机会了吗?”   孟砚青轻叹:“你看,我就不可能是一个非常贤惠的妻子,在我觉得你不适合我的时候,其实我也不适合你,你如果找一个我这样的,婚姻生活未必幸福,你的家人也未必满意,以你的条件,你能找到非常好的人,和你的家庭也更合拍,你和我在一起,只会让你的生活糟糕起来。”   她非常非常诚恳地看着她:“君宜,你其实心里也明白吧,我根本不适合你,其实你母亲也不喜欢我,对不对?我们在一起,会把对彼此的好感全部消磨掉。”   他的母亲是非常有涵养的知识分子,所以把那些不喜隐藏在礼貌和对儿子的尊重之下,但他母亲很精明,一眼看透她的本性,所以下意识是不看好她和霍君宜的。   至于这音乐会的失约,他的母亲是有意无意,她也就懒得关心了。   让她去和一个老太太争夺一个儿子,她也没那闲心。   霍君宜微垂着眼睛,抿着唇沉默。   过了很久,他才低声道:“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特别,就像是天边飞来的一朵云,缥缈虚幻,以至于我差点以为自己有了错觉。”   孟砚青:“可能飘多了。”   霍君宜显然没明白孟砚青的意思,不过他现在的心思也不在个别字眼上。   他声音苦涩:“我竟然以为我能伸手抓住云,也是痴心妄想了,这终究是我的梦。”   孟砚青听这话,其实想安慰,但是又不知从何安慰。   也许他也不需要安慰,他只是要发泄一下情绪。   看起来他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需要时间慢慢平息情绪。   那就好。    第84章 他技术高超   两个人走出这茶楼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其实孟砚青肚子有点饿了。   陪着霍君宜,一点点安抚他的情绪,她实在饿了。   但孟砚青不说,她要忍着。   她不想陪着一个已经分手的男人吃饭,那样会影响胃口。   等出茶楼后,霍君宜还要送她回家:“天不早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我送你回去吧。”   孟砚青笑道:“君宜,谢谢你,其实不用了,我自己坐电车就行了。”   霍君宜望着孟砚青,哑声道:“你不是说,我依然是朋友吗,那我送你回去不是应——”   他话说到这里,便有一辆车停在了他们身边。   那是一辆红旗轿车,有些眼熟。   后座的车窗玻璃落下,他们便看到了那个坐在后座的男人。   霍君宜印象中,这个男人一直还算是温和的。   半隐在车窗后的他,有着锋利的眼风,就连那薄薄的眼皮,都有种落井下石的凉薄。   霍君宜便觉得自己的心冷得像是浸在冰水里,从未有这一刻像现在这么冷。   这滋味太难受了。   他怎么能不想起那一天,他过去接孟砚青,那个男人温存地把她送到了电车站的种种。   他曾经有过一丝不舒服,不过到底努力忽略了。   如今,他望着这个男人,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痛。   陆绪章声音很淡,那种带着一丝温柔的淡:“正好路过,知道你在这里,想着顺路接你吧。”   一时他又看向霍君宜:“霍先生,要不要搭一段路?”   孟砚青哪想到陆绪章突然冒出来,她只和儿子提了,估计是儿子这个小间谍说的。   她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又对霍君宜道:“我打算坐电车,我们过去电车站?”   陆绪章听此,微挑眉,淡淡“哦”了声。   然而,霍君宜就这么被那一个“哦”字给羞辱到了。   他明白,孟砚青这是让自己感觉好受一些,这是维护他。   但是,他感到羞辱,感到痛苦,感到挫败。   孟砚青的体贴越发提醒着他失去的痛苦。   他更不需要一个陆绪章在这个时候冷静的隔岸观火。   所以他直接道:“不用了,砚青,还是麻烦陆先生送你回去吧,我还有点事,不顺路。”   说完,他再次望向陆绪章:“麻烦你了。”   陆绪章见此,也就推门下车。   他西装里面搭配了一件灰色高领毛衣,那西装版型剪裁修身,和那毛衣形成深浅层次感,既有着成熟男性的内敛感,但又很优雅,也显年轻。   陆绪章笑站在孟砚青旁,对霍君宜道:“霍先生,再会。”   霍君宜看着眼前的陆绪章,他看得心神恍惚。   眼前男人浅淡的笑意,仿佛是笃定的胜券在握。   犹如一只潜伏在她身边的狼,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找到最好的时机,去打败她身边出现的任何男人。   于是霍君宜心里的悔恨和懊恼便席卷而来。   他也曾经有机会,甚至仿佛比陆绪章更有优势,只是梦来得太快,他完全没有做好珍惜的准备罢了。   *   红旗轿车在长安街附近停下,陆绪章陪着孟砚青回去。   晚间的胡同,人并不多,路灯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孟砚青终于开口:“绪章,你别这样。”   陆绪章:“哦,我怎么样了?接你接出错来了?”   孟砚青叹:“我和他今天提分手,事出突然,他心里肯定不好受,人家需要时间接受,这个时候,你不要刺激人家。”   陆绪章:“为什么我出现就刺激他,我做什么了吗,说什么了吗?”   孟砚青:“你这就跟开屏孔雀一样。”   她瞥他一眼:“你今天穿得还挺好看的,这个搭配我喜欢。”   陆绪章便笑了:“我哪天不好看了?我从长相到品味,全都是你喜欢的,对不对?”   孟砚青略有些嘲讽地道:“你心情很好?”   陆绪章:“看着那姓霍的吃瘪的样子,我心情自然好。”   孟砚青轻哼一声。   陆绪章:“好了,第一个,我可给你记着呢。”   孟砚青抿着唇不说话。   他高兴成那样,她却并不开心。   陆绪章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神情愉悦。   突然间,孟砚青伸出手来,就拧了他一下。   陆绪章神情不变,不过却也挑眉:“干嘛?”   孟砚青:“你还幸灾乐祸了?”   陆绪章:“我是心疼你,怕你不高兴。”   孟砚青听着,默了片刻:“算了也没什么,不就是谈恋爱分手了吗,分手就分手,没什么大不了!”   陆绪章温声安慰:“没关系,下一个会更好。”   孟砚青摇头,叹:“我现在想得很明白了。”   陆绪章侧首看她一眼:“哦,放弃了?”   孟砚青:“我吸收教训总结经验,这次我和他谈对象,最大的问题就是我太把他当回事了。”   陆绪章:“嗯?”   孟砚青:“最开始,我就小心翼翼的,怕他误会,怕他多想,非常照顾他的感受,生怕我对不起他似的,其实我何必呢?我犯不着,我干嘛要这么在乎别人的感受?我就应该自己开心就好!”   陆绪章拧眉,好奇地看着她。   孟砚青:“当然了,这个问题的关键是,他是我的朋友,甚至是同行的朋友,所以我们最开始相处的基调就是互相尊重,我想着我不能伤害人家,所以什么都提前说清楚了。”   陆绪章:“所以?”   孟砚青呵呵一声:“下一个,我是不找同行了,也不找这种正人君子,我就从追求我的男人中挑一个,我高兴大家就玩玩,我不高兴就直接踢一边!至于我什么行为,什么解释,没有,我一概不搭理!”   她叹了声:“我还得理解他陪着他妈?我还得过去小心翼翼陪着一个老太太?我还得体谅他忙?这种事情不存在,我怎么开心怎么来。至于结婚生孩子?我傻啊我竟然还想着结婚,我当然不结婚,也不会生孩子。”   陆绪章倒是赞同:“对,你身体不好,千万别生,万一生了孩子还得养,你又不会养孩子。”   孟砚青颔首:“那回头告诉亭笈,以后我就他一个孩子,再活八辈子,我也不会再生别的孩子。”   陆绪章:“好,我会告诉他,他一定很高兴。”   孟砚青:“那你呢?你以后会有新孩子吗?”   陆绪章蹙眉:“新孩子?这都什么话?”   孟砚青心想这可是你亲儿子说的。   陆绪章却又道:“别说没那想法,就是有想法,我自己也造不出新孩子来。”   孟砚青瞥他一眼,却恰好落入他幽深的眸光中。   孟砚青的心微一顿。   陆绪章就那么看着她,仿佛很不经意地道:“我对其它女人可是没什么兴趣。”   这话如此直白,孟砚青心知肚明,不过面上却是毫无波澜:“哦,你可以多试试,多试试,说不定就有好的呢。”   陆绪章:“不想试。”   他扯唇,笑了笑:“你想试就试,我不试了。”   孟砚青别开眼,没看他,只淡声道:“没人拦着你。”   陆绪章低首,眸光就那么落在她脸上。   孟砚青假意看向远处,远处谁家炊烟正袅袅。   陆绪章就站在她身边,她可以感觉到他那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也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男人的呼吸声一下下地打在她发心,带着热度。   陆绪章的声音再次响起,很低很低:“对我来说,这个世上只有你,就你,没别人;对你来说,是不是也是一样的,不是说别人不够好,而是因为不适合你。”   孟砚青:“我还没多试试,我哪知道……我相信,下一个会更好,我之前没经验嘛,现在积累了经验,也会改进相处方式。”   陆绪章不说话,抬起手,握住她的,领着她进了家门。   孟砚青略挣扎了下,不过没挣脱。   她是知道他的,他也知道她。   十指相扣间,陆绪章微俯首,于是滚烫的鼻息便洒在她耳边。   他声音略泛着沙意:“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们没法长久。”   气息萦绕间,孟砚青:“为什么?”   陆绪章幽深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垂下的修长羽睫:“你和他也谈了一场,我尊重你,也尊重他,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对他落井下石评头论足。”   他压低了声音,问:“不过,那天晚上,你没让他亲,不是吗?”   孟砚青面上微泛红,躲开他的目光:“亲了。”   陆绪章轻笑一声,笃定地道:“骗人。”   孟砚青倔道:“就是亲了。”   陆绪章垂眸看着她,低声道:“为了证明你是骗人的,我们做一个测试。”   两个人距离如此之近,近到了下一秒他就可以吻上她的唇。   孟砚青心底泛起一阵颤栗,不过她还是用一种格外冷静的语调道:“我不做,我为什么要向你证明,我说亲了就是亲了,你不相信随便你!”   陆绪章挑眉,声音很低:“哦?不敢?”   孟砚青默了会,便也坦然了。   确实没亲,不过这不是重点。   她抬起眼来,修长的羽睫撩动间,她低低地问:“怎么,激将法?”   陆绪章:“对,激将法。”   孟砚青:“你想做什么?”   陆绪章薄薄的眼皮垂下,他看着眼前女人,她姿态妩媚,那是他曾经熟悉的,也是她并没有展现在别人面前的一面。   他低声道:“也许我只是想找个理由吻你一下,想吻你,特别想吻你,所以寻了一个蹩脚的理由。”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每个字又都很清晰,就那么恰到好处地落在她的心坎,带着些许磁性的感觉。   孟砚青必须承认,他的声音非常有感觉,传入她的耳中,让她会浮想联翩。   他当然是故意的,这个男人很知道怎么撩拨她。   她看着他,在长久的对视后,她终于轻声道:“我现在分手了,是单身。”   陆绪章便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在她的注视中,俯首下来。   却在他的薄唇即将碰到她的时,微侧首,之后,轻含住了她的耳垂。   仿佛触电一般,孟砚青一个激灵。   陆绪章体贴地扶住她的细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不过他的唇却没停,依然细致地吸着。   孟砚青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去。   她想,这个男人是懂她的,永远懂她,知道怎么才能挑动她最细微的情绪,也永远知道怎么取悦她。   他技术高超,毋庸置疑。   而这种技术,是两个人从磕磕绊绊却又放荡不羁的年少时期一起摩挲历练出来的。   良久,孟砚青微喘着气,靠在陆绪章的怀里。   陆绪章半揽着她,略带着薄茧的指腹微摩挲着她的手指。   他垂着眼,沙声道:“喜欢吗?”   孟砚青没否认,低低地“嗯”了声。 第85章 她骨头都是酥的   两个人都是没什么禁忌的人。   况且她现在和霍君宜分手了,她只ing需要对自己负责。   所以她直接被陆绪章抱到了床上,柔软顺滑的真丝被褥,那是他悉心给她准备的,现在,他把她摊开放在上面。   不过他并没有进一步。   他俯首下来,耐心地照料着她。   ……   日头沉下去时,屋子里暗了,不过陆绪章没开灯。   孟砚青酥软地躺着,轻抬起眼,便看到站在床边的陆绪章。   他拿了一块洁白的手帕,轻擦拭着自己的修长的手指。   她素来知道的,他的手指总是修剪到工整,指腹上总是略有些薄茧,在某个时刻,这样的手指既有存在感,又会显得十分熨帖,不会让她有任何不适。   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他停下手中动作,抬起眼来看她。   于是两个人的视线在朦胧夜色中无声交汇。   他当然知道,他把她照料得很好,她舒服到了,就像过去那样。   他早已经学会克制他自己全部的渴望,来照顾她的感受,有条不紊地给她最极致的享受。   这是任何一个年轻莽撞小子都没法比的。   孟砚青看着他那□□窄瘦的鼻梁,上面沾着些许湿润。   其实上次她看着这样的他,就想起来这个画面。   她都怀疑这个男人有读心术,知道她心思阴暗而隐秘的渴望。   她看着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陆绪章看着,便明白了,他从旁拿出一张新的纸巾来,递给她,之后俯首下来。   他这是让她帮他。   孟砚青懒懒地伸出手来,接了那纸巾,帮他擦拭过了。   这时候,孟砚青肚子咕噜叫了声。   她有些无奈地捂住肚子。   这么浪漫的气氛,她竟然这样。   陆绪章起身,略整理了衬衫领子:“饿了?还没吃饭?”   孟砚青摸着肚子,感觉心里特别苦:“喝了个水饱。”   陆绪章凉凉地道:“活该。”   孟砚青低声埋怨:“你还笑我!”   陆绪章:“想吃什么?”   孟砚青:“烤鸭。”   陆绪章一听这两个字,整理袖子的动作便停顿了。   他用难以形容的眼神看着她:“能想个别的吗?”   孟砚青:“就要吃……”   看他不高兴,她就特别高兴。   陆绪章:“行,吃烤鸭,出去吃还是在家吃?”   孟砚青其实身上懒懒的,根本不想出去,不过如果在家的话,那烤鸭终究不如现场片出来的好吃。   她蹙眉,小有些纠结。   陆绪章看着她那样子,抿唇轻笑了:“好好想。”   这么说着,就听到外面有了动静,仿佛是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   能不敲门直接打开大门的,只有一位了,他们那半大儿子。   孟砚青抬起腿来,轻抵在他腰上,笑道:“去看看,你儿子来了。”   陆绪章伸出手来,握住她的脚。   那只脚形状优美,玉白细腻,上面的每个指甲都饱满圆润。   他以指腹轻轻摩挲着那脚,墨黑的眸子颜色转深,低头下去,略亲了一小口,之后便帮孟砚青盖好薄被,低声道:“你先躺会儿吧,我去看看。”   孟砚青:“好。”   她现在骨子都是酥的,身上没劲儿,不太想动。   再说她和陆绪章现在的情况,稀里糊涂的,说不明白,她一时也不想让儿子知道。   陆绪章自然明白她的心思:“没事,回头我把他打发了。”   孟砚青躺那儿点头。   陆绪章倒是没着急,慢条斯理地整理好领带,挽起衬衫袖子,之后才出门。   出去时还体贴地给她关好了门。   一走进客厅,就见他那猛一看比他还高的儿子正杵在那里呢。   他挑眉,没什么表情地道:“亭笈,站这里做什么呢?”   陆亭笈:“父亲,母亲呢?她不在家?”   陆绪章:“她在房间里休息。”   陆亭笈拧眉:“休息?这会儿?怎么这会儿休息?她吃晚饭了吧?”   陆绪章:“哦,也对,该吃饭了,那你做饭吧?或者等会去外面提个食盒回来?”   陆亭笈便担忧起来:“我母亲怎么了,她不舒服吗?”   说着,他就要过去孟砚青房间。   陆绪章叫住他:“停,你干什么?你母亲正在休息,你就这么闯进去?”   他拧眉,淡淡地教育道:“多大人了,你心里能有点数吗?”   陆亭笈茫然,他看向陆绪章:“我想着她怎么这会儿在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突然想起来了,他父亲好像刚从母亲屋里出来?   他疑惑:“我母亲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   陆绪章淡声道:“没事,她就是有点累,想睡会,你先去首都饭店买点吃的吧,让他们帮着熬一份燕窝羹。”   陆亭笈:“好的。”   陆绪章看了看,自己的提包就在旁边,他径自过去,拿出钱包来,直接扔给儿子:“多要几道菜。”   陆亭笈:“没事,我身上有钱。”   现在陆绪章每个月都会给他一些零花钱,他和母亲一起生活,吃穿用度两个人都一起,他基本花不完。   陆绪章却还是从中抽出三张大团结:“拿着吧。”   陆亭笈:“哦,好。”   *   陆亭笈说不上来的感觉,他总觉得父亲哪里不太对劲。   看似严肃,但仿佛心情特别好,待他也是前所未有的和善。   他捏着钱包,想着他刚给他的那三张大团结。   之前他不是才和自己谈过,说是大了,不能乱花钱,要规定他每个月的零花钱,怎么现在突然给他这么多。   他再次回想着父亲当时的样子,越发觉得,他好像不对。   这到底怎么了?   而陆绪章打发了儿子后,倒了一杯清水进屋:“我让他去买点吃的,渴了吗,先喝口水,等亭笈回来我们就吃饭。”   孟砚青已经穿衣服准备下床了,听着这话,颔首道:“你不用额外给他钱,不要太惯着。”   陆绪章笑了下,之后道:“我看前两天,他不是和同学出去玩吗,好像有隔壁的碧梧?是不是有点什么?他现在大了,肯定花钱多了。”   孟砚青想起儿子那榆木疙瘩的样子,叹:“他啊,还没开窍呢,其实现在不开窍也没什么,就是怕以后——”   陆绪章:“这孩子好像确实没那根弦?也不知道随谁。”   孟砚青淡看陆绪章一眼,有点没好气:“你这个人的风流但凡遗传给你儿子一点,你们大小两个我都不用担心了。”   怎么就不匀匀呢!   陆绪章:“……”   怎么好好的又赖他头上了呢?   *   晚饭时候,陆亭笈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觉得父亲待自己格外温和包容,和以前完全不同。   父亲对母亲也比平时细致耐心,甚至吃虾的时候都恨不得帮母亲把虾皮全都剥了再喂到她嘴里。   他疑惑起来,甚至多了一些猜测。   比如父亲是不是生病了,他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这种猜测一起来,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了。   吃过晚饭后,孟砚青过去书房看书了,陆绪章和陆亭笈一起把碗筷洗了,这么干活的时候,陆亭笈忍不住道:“父亲,你没事吧,是出什么事了吗?”   陆绪章看着儿子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淡声道:“没,别瞎想。”   陆亭笈:“哦。”   陆绪章擦了擦手:“不过有个好消息。”   陆亭笈:“什么?”   陆绪章很是淡定地宣布:“你母亲正式和那位霍先生分手了。”   陆亭笈:“!”   他惊喜:“太好了,果然是好消息,分得好!”   陆绪章看着儿子那喜上眉梢的样子,道:“也别高兴得太早,她的心思多着呢,还不一定回头又给你找个什么样的准继父,所以你小心着。”   他低声叮嘱说:“别让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有机可乘。”   陆亭笈自然同意。   如果说在霍君宜之前,他还有心故意和父亲较劲,或者说觉得母亲找一个继父也没什么,但是现在,他清楚地意识到男人和女人的事,他下意识就受不了。   受不了有男人用他们的舌头对母亲做什么!   陆绪章:“今晚你母亲估计累了,别让她学习了,你们都早点睡觉。”   陆亭笈:“知道!”   陆绪章好一番叮嘱儿子后,两个人这才过去客厅,客厅里,孟砚青正舒服地躺沙发上看电视呢。   见到这父子两个进来,她瞥了一眼,没吭声。   他们肯定私底下说什么了,也不知道陆绪章怎么和儿子说的。   陆亭笈过来,规规矩矩地坐在孟砚青身边,小心翼翼地道:“母亲,你和霍叔叔分手了?”   孟砚青颔首:“嗯,分了。”   陆亭笈:“霍叔叔那不是挺好一人吗,怎么分了?”   这话一出,陆绪章那眼睛便扫过来。   他知道儿子故意反着说,但这种话总归刺耳的。   陆亭笈拧眉,示意他不要在意。   孟砚青听这话,道:“你霍叔叔人是不错,不过我想着未必合适我。”   陆亭笈凑过去,揽住孟砚青的胳膊:“那母亲,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儿子这一问,对面陆绪章那视线便扫过来。   孟砚青笑了笑,道:“反正好歹让我顺心的吧。”   陆亭笈赞同:“母亲说的是,以母亲的才貌,天底下什么样的男人不是随便你挑吗?我觉得霍叔叔虽然好,但是配母亲还是差一些意思,谁知道他每天刷不刷牙呢!”   孟砚青:“?”   她疑惑,看了眼儿子:“刷牙?人家怎么会不刷牙?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陆绪章却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划过孟砚青的唇。   心里却想着,儿子这是还记挂着上次的事,生怕外面野男人唐突了自家母亲。   陆亭笈忙道:“我就随口说说,反正外人嘛,谁知道呢,总担心对方卫生习惯不好!不过他既然和母亲分手了,那就不提他了!”   孟砚青:“嗯,不提他了,都过去了。”   陆亭笈显然心情大好,揽着孟砚青,笑得跟什么似的:“那以后咱们清清静静在家,好好学习,再过几个月就高考了,我们一定都能考上大学!”   孟砚青赞同:“对,咱们母子一起奋斗!”   陆绪章视线似有若无扫过他们母子。   儿子长得快,十五岁,已经是大男孩了,母子两个没什么禁忌,孟砚青几乎直接靠在儿子肩膀上了。   他便提醒:“天热了,你们靠这么近,不难受吗?”   谁知道他这话一出,母子两个一起瞥他:“管这么多干嘛!”   陆绪章微挑眉。   母子联合起来,就没他说话的份了。   陆亭笈见此,顿时敌意横生,越发搂着孟砚青胳膊:“母亲,我们等会好好学习去!”   孟砚青同意:“好,我正有一道题想问问你。”   陆亭笈:“那我们进去,我给你讲。”   一时他看向陆绪章:“那父亲呢?”   孟砚青也看陆绪章:“你先回去吧?”   陆绪章:“我看外面的花应该修修了,我先修剪下。”   孟砚青:“那也行。”   一时母子两个进屋学习,陆亭笈兴致勃勃地给孟砚青讲题,特别有耐心。   不得不说,儿子是很有天分的,他讲的那个思路,另辟蹊径,方法独到,比参考上的方法要好。   孟砚青听着儿子讲题,就见窗外那个人影,有一搭没一搭地修剪着花枝,却是时不时往这边看。   偶尔间一个视线对上,陆绪章眼中是直白的渴望和委屈。   孟砚青便关上窗,不再看他,收敛心神听儿子讲。   心里却想着,他就像一头徘徊的狼,眼看着兔子进洞了,他守在洞口,却是莫可奈何。    第86章 甜蜜   之前陆绪章曾经在这里住过几天,不过后来孟砚青和霍君宜谈了,为了避嫌,他就不怎么过来了。   天已经不早了,陆绪章该走了,不过他一直没起身,那视线偶尔扫过孟砚青。   孟砚青置之不理。   最后陆亭笈纳闷了:“天不早了,父亲你该回去了吧?”   陆绪章以无奈的眼神看了自己眼这好儿子,淡声道:“嗯,准备走了。”   说着,他果然起身了。   不过起身的时候,还是再次看了孟砚青一眼。   孟砚青对此置之不理。   陆绪章披上外套,就要出门,等他手都落在门把手上,突然道:“砚青,我突然想起来,昨天老彭和我提起你们柜台的事,我正要问问你呢。”   孟砚青故作不知:“是吗,什么事?”   陆绪章看了眼儿子,儿子正低头看书,看起来很沉迷。   他便看着孟砚青,眼神直白。   孟砚青懒懒起身,很勉强地道:“我送送你吧。”   陆亭笈很随意地看了他们一眼:“父亲这么大人了,不用送。”   陆绪章听这话,差点给这傻儿子一脚。   不希望别的男人沾你母亲便宜是吧,这时候该怎么做,脑子不清楚吗?!   他觉得有必要和儿子好好谈谈,如果孟砚青身边早晚会有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只有在是他陆亭笈亲爹的情况下,他才不会那么排斥!   不过好在孟砚青已经起身了,仿佛很随意地道:“晚饭吃多了,我正要走走呢。”   她还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好好看书,等下我回来,给我讲讲刚才那道题。”   陆亭笈一听,很乖地点头:“好。”   孟砚青再顺了下儿子的毛后,便和陆绪章出去了。   两个人走到院子的时候,彼此都没说话,就那么无声走着。   待到走到门洞下,陆绪章骤然伸出手来握住她的,之后一拽,便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了。   孟砚青都来不及反应,便已经被他吻上。   夜色朦胧,他将她抵在墙上,激烈而贪婪地吻她,如洪水猛兽骤然出笼。   他忍了很久了,刻意忍耐着,压抑住本性中的另一面——对此她心知肚明。   而此时,他不再忍了,他放任这一切,显然这是他被逼到绝路的手段。   孟砚青只觉狂风骤雨席卷而来,天旋地转间,自己吸入的全是男人青竹一般的气息。   ……   过了很久,陆绪章才低喘着,用额抵住她的,哑声道:“你故意的。”   故意装傻,不看他一眼。   她素来很是知道怎么拿捏他,就像逗猫儿一般,抚一把,再用脚尖轻轻一踢,扔到一边。   在你心生绝望的时候,会拿眼那么看你一眼,那琥珀眼里都是风情万种的钩子。   可即使这样,他还是感恩戴德,至少她还愿意这样看他。   他墨黑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她,看着她眼底荡漾的妩媚。   他心知肚明,她并没有这样对霍君宜。   她和霍君宜谈对象,犹如油和水,泾渭分明。   她一直高高地端着淑女的身段,那霍君宜哪里知道,那个世外仙姝一般的孟砚青还有这样妖娆的一面。   夜色中,孟砚青撩动卷起的睫毛,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的五官过于优越,自年少时便有着清晰的脸部轮廓,那眉眼更是清绝动人,对他,她是沉沦其中的,要不然也不至于年少轻狂到珠胎暗结。   她看着他,轻笑:“怎么,我和儿子亲近,你都要泛酸?”   陆绪章:“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孟砚青越发笑了:“哦,你是什么意思,我真不知道呢。”   陆绪章抿着唇不说话。   孟砚青便抬起手来,抚着他清隽好看的脸部线条。   她的动作让他身形顿了顿,眸底却是愈发幽暗。   她笑道:“还是说,你也要我摸摸你,哄哄你?”   陆绪章垂眼间,看着她眼波中荡漾着的妩媚,低声道:“你知道我要什么。”   孟砚青修长的指略收,于是削葱一般的手便有意无意地撩过他的唇。   于是陆绪章的后腰便仿佛过电一般,一阵酥麻。   他明白她要做什么,微俯首下来,将唇落在她唇边,只留咫尺的距离。   于是孟砚青微垫起脚尖来亲他。   陆绪章垂着眼,等待着那柔软动人的滋味。   不过——   孟砚青却并没亲他的唇,浅浅的吻只是落在他喉结上。   陆绪章屏住呼吸。   孟砚青轻轻含住。   陆绪章身体瞬间紧绷,喉结发紧,喉结上下剧烈滚动,抵着她细腰的大手用了几分力气,扣住她,让她更加紧密地贴着自己。   孟砚青合上眸子,唇瓣似有若无地掠过他的喉结。   她清楚地感受到男人那瞬间的渴望。   她伸出舌来,轻含,之后才低低地笑,笑得酥软,尾音上撩。   这让陆绪章处于一种极度渴望的状态,呼吸紧促,他声音低哑,却带了几分脆弱:“砚青,你这是想我死……”   孟砚青当然知道这个男人要什么,她有的是小手段,随便施展下,就可以让他欲罢不能。   她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轻抚过他完美好看的脸庞,口中却是笑着道:“说实话,十年了,你没怎么变,依然是当年让我心动的模样。”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手指似有若无地滑过他的下巴,所到之处,勾起他阵阵的酥意。   最后,她的手一点点挪到了他的颈子上,他的喉结张扬,线条凌厉而结实。   她笑得散漫妖娆,修长的手指轻轻包裹住,拢紧,似乎要掐住他的颈子,之后又放开。   这就仿佛造物主在巡视着自己的所有物,稍有不满意,她就想毁掉重新来过。   陆绪章垂着眼,低低地道:“你就是折磨我,想杀了我,是不是?”   借着院子里散过来的光,孟砚青看着眼前的男人。   脸部线条立体,高挺而窄瘦的鼻梁,以及内敛含蓄的薄眼皮,这些都曾经被她当做性感的存在。   现在,他显然很沉迷,眼尾透着红,幽深的眸子中隐藏着无言的渴求,分明是想让自己给他更多。   她漫不经心地笑了,仰起脸,对着他最易感之处吹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效果。   她触上那皮质,松开,然后用指轻拢慢拨。   他抱着她,幽深的眸子如泼墨一般,声音却是紧绷到了极致:“给我。”   孟砚青却是不急不缓的,她笑着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绪章,你想要我的,我会给你。”   说完,她笑看着他,轻轻掐住。   瞬间,陆绪章几乎窒息。   他浓稠墨黑的眼底迸发出不加掩饰的渴望。   孟砚青笑了下,低声道:“亭笈好像出来了。”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他便听到了脚步声。   朦胧夜色中,老式庭院里,就在那灰墙根下,陆亭笈好像正往这边走。   脚步声一下下响起,隐在黑暗中的男女屏住了呼吸。   她强烈感觉到,男人由于过于压抑绷到了极致而导致的微颤。   两个人紧紧贴伏,在那无边的静默中感受着对方。   好在,陆亭笈好像只是过去旁边西屋取几本书,他拿到后,便重新过去书房了。   门开了又关上,院子里重新寂静无声。   孟砚青掂着脚尖,在男人身边笑,笑得散漫而绵软:“你说你,何必呢,自己亲儿子,却搞得像是在偷……”   她竟然这么说。   偷,这么一个简单的字眼,自她口中说出,就是撩拨和挑逗,属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恶趣味。   他抬起手来,修长的手指穿过她耳畔柔软的墨发,用手掌将她的侧脸包裹住,之后才微侧首,让自己的脸贴上她的。   因为被他包裹着,她逃无可逃,只能这么和他肌肤相贴。   无边的夜色,安静的老胡同深处,陆绪章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低声道:“我们现在就牵着手,去告诉他,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孟砚青挑眉:“然后呢?怎么说?”   陆绪章声音很轻:“怎么说,还不是你说了算。”   孟砚青便笑了。   她当然明白陆绪章的意思。   重活一世,他很明白她的禁忌,所以一直压着,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   待到她说要享受人生,他也做出了大度包容的样子,说她可以找对象,可以谈恋爱,可以享受青春。   这种包容和成全,一半是真,那真源于他的愧疚,一半却是假,那假起于他的嫉妒。   这真假参半的成全和忍让,在遇到霍君宜后,便尽数化为乌有。   那一天,霍君宜陪着她回来,这父子两个就在车里看着,她自然心知肚明。   其实从霍君宜这么一个“男朋友”出现在陆绪章面前,陆绪章便绷不住了。   那天他送自己过去和霍君宜约会,其实都已经慌不择路,开始想用美色来勾搭她了。   这次自己和霍君宜分手,显然他已经没有了最初的从容笃定,已经用上了最终极的手段,直接把两个人关系拉到了这个地步。   显然现在他故意这么问,是在试探自己的想法。   其实在经过霍君宜后,她的心思确实有了变化。   她也不是非要为了谈恋爱而谈恋爱。   如果要找,她自然是要找一个能让她欣赏喜欢的,相处起来愉悦的,是要互相以最自然的方式相处,而不是生活中处处让她感觉到彼此在忍让。   那样太累了,没意思。   不过她还是道:“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你只需要——”   这么说着,她的声音便变了调,柔媚到仿佛能掐出水来:“享受当前,想太多没用。”   说着,她开始动作。   至此,陆绪章再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他的呼吸,他的脉搏,全都掌控在她手中。   朦胧夜色中,有虫鸣之声,还有谁家猫儿的叫声,就在这种如墨的寂静中,孟砚青感受着男人压抑的声调,给了他一个痛快。   陆绪章埋首在她发间,紧紧把她抱住,几乎要把她整个嵌入自己怀中。   孟砚青也不再说什么,她也有些手酸了。   良久,陆绪章才喃喃地道:“砚青,我的砚青……”   孟砚青绵软地偎依在他怀中,安静地听着。   陆绪章:“这就像一场梦,我做了十年的梦,现在迷雾散去,我终于醒来,而你,还在我怀里。” 第87章 喂榅桲   凡事有一就有二。   最开始两个人重逢时,她旗帜鲜明地做了表态,他显然也表示要尊重她。   因为这点尊重,哪怕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下,他其实一直都是压抑克制的,试图用理智的态度来尊重她新的人生。   不过经过了霍君宜一事的刺激,显然这个男人绷不住了。   一个人理智和道德的宽容,和实际亲眼看到,那是两码事。   所以他蠢蠢欲动起来,开始放任自己的情绪,开始勾引她了。   如今,他们天雷勾地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十四岁那年,他们笨拙地进行了人生第一次亲吻,之后,两个人都是纠缠在一起,他们又曾经有过四年正经的婚姻生活。   可以说,哪怕她重活一世,说是拥有了新的人生,但其实两个人距离昔日的那些不过是隔着一层薄薄的蝉翼,只是用虚伪的理智压制着。   现在这层蝉翼被捅破了,于是曾经熟悉的一切便汹涌而来。   小别尚且胜新婚,更不要说他们曾经经历了阴阳的相隔。   陆绪章明显有些不能自拔。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打来了电话。   电话里,他声音沉沉的:“亭笈呢?”   孟砚青看向窗外,陆亭笈刚换上运动服,正准备出去跑步,他现在培养了每天早上运动的好习惯。   她便道:“你等下,我叫你儿子接电话。”   陆绪章:“别,没空搭理他。”   孟砚青便笑了。   陆绪章声音压得很低:“你才起床,吃饭了吗?”   孟砚青:“还没呢,亭笈出去跑步,他跑几圈正好买早餐回来。”   陆绪章无奈:“让满嫂过去帮你吧,自己做着更好吃。”   孟砚青:“算了吧,我就想图个清净。”   陆绪章:“那晚上我过去,给你带好吃的。”   这倒是不错,孟砚青笑道:“你不加班,最近不忙吗?我看你一大早就在单位了。”   电话那头,陆绪章解释道:“今天很早就醒了,也没什么事,就过来单位了,最近是忙,不过也还好,我尽量不加班,晚上过去你那边,最近多陪陪你们,过些天我可能得出差去一趟美国。”   孟砚青轻轻“哦”了声:“很早就起来了?”   她的声调略有些拉长了,很有些意味深长。   陆绪章自然懂的,道:“是——”   之后,声音压低了,略有些哑:“昨晚你睡得很好?”   孟砚青听着电话里那充满成熟男人磁性感的声音,笑道:“睡得还不错,怎么,难道你睡得不好?”   陆绪章默了下,才低声道:“小没良心的。”   孟砚青:“我怎么没良心了?”   陆绪章却再次重复:“小没良心的。”   孟砚青:“别恼嘛,你看你,脾气这么差,有什么要求你就说嘛……”   陆绪章:“没什么要求,你乖乖的,晚上给你们带好吃的。”   他声音很低很暖,带着浅淡笑意。   孟砚青的心便被他说得有些酥酥软软的。   她想,其实她如果能放下过去,别太较真,这样也很好。   她便低声道:“好。”   陆绪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孟砚青想了想:“突然想起榅桲拌白菜心,想吃。”   陆绪章便笑了,有些无奈:“口味这么刁?”   所谓榅桲,是旧日生在北京西山的果儿,樱桃大小,酸酸甜甜的,过去老北京做蜜饯用这个最好不过了。   陆老爷子喜用这榅桲来做菜,比如榅桲拌梨丝,榅桲拌白菜心,拌起来清亮酸甜,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这榅桲熟在秋日,这会儿显然不是季节,而那腌制成蜜饯的榅桲入菜的话,又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像陆绪章这样的美食大家,是不屑用蜜饯榅桲的。   孟砚青:“是你问我的嘛,我就说说,也没说非要吃,没有就算了。”   陆绪章:“我这里有点事要忙,晚上我会早点过去。”   孟砚青:“嗯嗯,知道啦!”   谁知道挂了电话后,她刚要起身,电话铃声又响起来了。   她笑着道:“又怎么了?”   声音过于亲昵随意,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下。   孟砚青也很快意识到不对了。   她的电话号码才安装没多久,知道的人不多,也很少有人打来电话,她自然下意识以为是陆绪章了。   而此时,电话那头异样的沉默,让孟砚青知道了。   她低声说:“君宜?”   电话那头确实是霍君宜,他终于开口:“刚才是给陆先生打电话呢?”   孟砚青:“是,他说晚上带些吃的过来。”   霍君宜声音苦涩起来:“我昨晚一夜没睡,一直在想,想了很久。”   孟砚青:“嗯?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她和霍君宜在一起时,确实是真心希望能在一起的,甚至连以后的日子都试探着想过了。   现在,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办法和霍君宜在一起,分手是她主动提出的,她心里多少有愧,也愿意做一些什么让他心里好受。   霍君宜听着她的声音,突然有些无力:“我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尽,我心里难受得要死,可是你为什么可以这么理智冷静地问我这个问题?”   孟砚青听着,也是怔了下。   之后她想了想,道:“对不起。可是从一开始,      我们就是这么相处的,难道不是吗?”   霍君宜顿时沉默了。   是的,最开始他们就是这么相处的。   他一直试着在用理智平和的态度对待她,因为他感觉她喜欢这样。   这么说着,孟砚青听到外面门响了,她道:“亭笈买早餐回来了,我得吃饭了。”   霍君宜:“嗯,你先吃饭吧。”   *   一早上两通电话,来自两个不同的男人。   吃早餐时候,孟砚青看着儿子,突发感慨:“这男女爱情呢,只会让人徒增烦恼罢了。”   陆亭笈疑惑看向母亲:“是因为你和霍先生分手吗?”   孟砚青:“差不多吧。”   如果不分手,就没有陆绪章这一茬了。   陆亭笈轻皱眉,不太苟同地道:“早知道不该和他谈,现在分了,还惹得你不高兴。”   孟砚青:“对,就不该谈!其实现阶段,还是想着赚钱和考大学,男人嘛,只会牵扯我的心思。”   陆亭笈很是赞同地点头:“谈恋爱太无聊了!”   不谈才好呢!   一时他突然想起来了:“宁碧梧还真和隔壁班班长谈了。”   孟砚青:“哦?”   陆亭笈叹了声,摇头,点评道:“她真傻!”   孟砚青:“……”   仿佛天底下就她这大儿子聪明了。   *   晚上时候,陆绪章早早过来了,竟然带了榅桲,要做榅桲拌白菜心。   孟砚青意外:“哪儿来的?”   陆绪章:“我找了物资局的朋友,从冷库里要来的,今晚来个榅桲拌白菜心?或者榅桲拌雪梨丝?”   孟砚青自然没想到,为了个榅桲,他竟然这么兴师动众。   一时抬眼看过去,他用一种拿自己很没办法的眼神看着自己。   孟砚青抿唇笑了:“都行,生吃也挺好的。”   陆绪章:“我尝了,味道还可以,等会洗了给你吃。”   孟砚青:“嗯……”   这时候陆亭笈过来了,陆绪章便叫他一起过去帮厨。   陆绪章要锻炼陆亭笈的厨艺,陆亭笈倒是也算积极,如今多少已经入门了。   孟砚青也没什么事,便过去书房看看书。   她学习物理化比起儿子那特异功能的大脑到底是差了一些,勤能补拙笨鸟先飞,她得多努力。   这么学着时,偶尔一抬眼,便可以看到窗外,却见厨房里炊烟袅袅,他们父子两个已经开始整治晚餐了,侧耳倾听,隐隐还有陆绪章教导儿子的声音。   他现在对儿子越来越有耐心,而陆亭笈对这个当爹的仿佛也很服气,总之两个人关系比之前好了很多。   孟砚青听着这个,便抿唇笑了。   她想着,其实这样的日子确实不错。   这时候,就听到外面敲门声,孟砚青疑惑,出去开门,谁知道刚推开门,就见陆绪章已经出来了,他也打算去开门。   他看她出来,神情微顿。   孟砚青便意识到这里面微妙的差别。   他帮自己去开门,而她默许,其实相当于承认了他大概等于男主人的位置。   孟砚青:“去开门啊。”   陆绪章静默地看她几秒,之后便过去开门了。   门打开,门外是霍君宜。   霍君宜形容憔悴,神情低落,他看到陆绪章并没有什么意外。   陆绪章冲他礼貌颔首,非常平和地打了招呼。   两个男人都是见多识广的,没有谁大惊小怪,大家都保持着最起码的礼貌和体面。   陆绪章告诉他孟砚青在客厅,顺便喊了一声孟砚青,之后回去厨房。   陆亭笈正探头往那边看,见父亲回来,他很不满地道:“父亲,你干嘛让他进来!赶出去得了!”   陆绪章淡看了眼儿子,却只是吐出四个字:“穷寇莫追。”   *   孟砚青把霍君宜领到了客厅,给他倒了果子茶,霍君宜显然不好受,他想再聊聊。   孟砚青开门见山地道:“君宜,从最开始我们交往,我就把我的一切尽可能和你坦诚,因为我把你当朋友,如果我们关系进一步,我也是尊重你的。到现在,我们就此分手,也算是好聚好散,我们还是朋友,如果不能点到为止——”   她望着他道,缓缓地道:“我不一定把你当成什么。”   霍君宜听着,心里陡然一顿。   孟砚青:“在这个前提下,我们理智地讨论下我们分手的问题。”   霍君宜:“我们不合适?”   孟砚青颔首,之后道:“我承认,最开始我们在一起,我肯定也莽撞了,但是不相处怎么知道不合适呢?”   霍君宜:“我们哪里不合适?能和我都详细说说吗?”   孟砚青听着,略蹙眉。   其实霍君宜是足够优秀的,各方面都很好的,只是她在伴侣方面比较挑剔,或者说需求比较特别,以至于觉得对方不合适罢了。   分手了就是分手了,这件事无可挽回,她不想絮絮叨叨说落对方的不是。   不过她到底想了想,道:“挺多的。”   霍君宜:“都告诉我,可以吗?”   孟砚青:“最开始我们在一起,我确实感到很愉悦,但是后来……”   她叹了声:“后来,我就发现,我在压抑自己,为了我们的关系刻意忽略自己的不舒服,为了能够让我们继续走下去,我在说服自己去接受一些自己并不能接受的。”   霍君宜眼圈有些泛红,他望着孟砚青,有些艰难地道:“哪些地方,我让你不舒服了?”   孟砚青也就坦诚地道:“首先我说了,是我自己的个人偏好,并不是你的错。”   霍君宜:“嗯,你说。”   孟砚青:“我理解你和你母亲的感情,易地而处,我一定也会像你一样,毕竟老人风风雨雨走来不容易,但是可能有时候,我更希望我的另一半能把我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   霍君宜骤然明白了。   他神情略有些苍白:“你应该告诉我,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应该告诉我……”   孟砚青叹了声:“可你犯不着为了我改变你自己,你本来是一个很好的人,如果刻意为了谁去改变,那样也会很辛苦。”   霍君宜怔怔地看着她,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那陆先生呢?”   孟砚青:“他?有关系吗?”   霍君宜艰涩地抿唇:“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和陆先生有关。”   孟砚青:“你可以问,如果我能回答,我一定尽量。”   霍君宜略犹豫了下,才道:“过年的时候,是陆先生陪你吧。”   孟砚青:“对,他和亭笈陪我,我们一起过的年,我必须承认我们之间关系很亲昵,他曾经为了保护我,握着我的手。但是这件事情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含义。”   对于孟砚青来说确实是的,分手后,可以天雷勾地火,但是在那之前,她和陆绪章肯定刻意收敛了的,当时哪怕关系亲昵,也问心无愧。   霍君宜:“也是他陪着你欣赏了那场交响乐吧?”   孟砚青颔首。   霍君宜:“我想知道,假如是他,我的意思是说,你和他在一起,他工作很忙,没办法做到陪你去参加音乐会,你会因此和他分手吗?”   孟砚青听这个,倒是认真想了想,之后道:“如果我和他正式在一起,在这种我很期盼的时候,他很忙没办法陪我,我并不会因此和他分手。”   霍君宜:“为什么,有什么不一样吗?”   孟砚青:“可能因为我知道,哪怕他不能做到,他也一定明白,什么对我是重要的。”   她看着他,笑道:“我要的未必就是陪伴,而是理解和牵挂。”   霍君宜听这话,愣了下,之后,面上便缓慢地浮现出挫败来。   他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欣赏她,追求她,但其实根本不能理解她。   或许最开始,他的直觉就是对的,她是虚无缥缈的烟,而他只是芸芸众生。   他便是努力伸出手去抓,却也根本抓不住。   孟砚青看着霍君宜,她明白霍君宜是彻底死心了。   这让她总算放心了,她不想伤害他,现在他能死心,能想明白,能往前走,这是再好不过的。   不过这也让她反思,不该招惹这种男性,因为人家很可能是奔着宜家宜室去的,她又当不来那样的女人,最后的结果可能是彼此伤害。   *   陆绪章做出的榅桲拌白菜丝,那白菜心切得细如发,又被蜜汁染成粉红色,搭配上清香甜涩的榅桲,就这么盛放在仿成化瓜皮绿釉盘中,那自然是色香味俱全。   一家三口吃得别有滋味,只是偶尔间,陆绪章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孟砚青脸上徘徊,那目光格外温柔,像是羽毛一样抚摸着她。   这让她多少也有些感觉了。   她必须承认,作为一个女性,作为一个曾经有着那么多荒唐记忆的女性,昨天他给自己来那么一下,她灵魂的一部分被唤醒了。   而这件事只有陆绪章能办到,他太懂她。   吃过饭后,陆绪章吩咐陆亭笈:“去洗碗。”   陆亭笈倒是积极得很,现在他被陆绪章教育得,很认命地知道家里干活的就该是自己——这样母亲也觉得他勤劳能干。   儿子颠颠地去洗碗了,陆绪章拿起桌上才洗过的榅桲。   之后,他抬眼看着孟砚青:“嗯?”   视线相接,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空气中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电波,滋啦啦的电流在涌动。   孟砚青笑看着他:“吃。”   陆绪章的视线自始至终没离开孟砚青,他拿着那颗榅桲,递到她唇边。   不过他并没有喂给她,而是用那榅桲轻触了下她的唇。   瞬间,孟砚青仿佛触电一般,唇畔酥麻。   她琥珀色眸子便慢慢漾起妩媚的水光来,她看进他幽深的眼底,唇却是无意识地张开,将那磨着她唇瓣的榅桲轻轻含下。   卷翘的睫毛轻轻一个掀动间,她就着他的手,咬了那榅桲,齿尖却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手指。   简直是妖精。   陆绪章眸色转深,不过脸上依然是四平八稳的波澜不惊。   他喂给她吃榅桲后,手指并没离开,而是用指腹轻轻刮过她的唇角。   他火烫的视线盯着她眼角泛起的动人红晕,低声道:“甜吗?”   孟砚青:“甜,不过也有点涩。”   这就是榅桲的味道,甜甜涩涩间,又有一股浓郁的香味。   陆绪章声音已经变得低而沙:“我也想吃。”   孟砚青:“哦?”   陆绪章盯着她,缓慢地俯首下来。   于是他便吻上了她的唇角,轻舔着她的唇畔,就着她的唇,品尝着榅桲的清甜。   厅堂里很安静,彼此都轻易听到对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孟砚青抬眼,视线扫过男人,清朗好看的脸庞此时布满了春意,眉梢那里更是漾着一片红。   她轻笑:“绪章,我还要吃。”   她叫他名字时,声音温软犹如呢喃,那就是撒娇,就是在勾他的心。   陆绪章眼神愈发幽暗,他唇线绷紧,之后哑声道:“把亭笈打发出去吧?”   孟砚青:“嗯,怎么打发?”   陆绪章:“等会看我的。”   孟砚青笑,声音软得能出水:“好。”   陆绪章再次拿起一颗榅桲,就要喂给孟砚青。   谁知道就在那榅桲刚触上孟砚青的唇时,陆亭笈推门进来了。   猝不及防的,两个人动作都是微顿,神情便凝在脸上。   陆亭笈惊讶。   陆绪章顿时换上了漫不经心的表情,他淡淡地说:“你母亲想吃榅桲,她说酸,我说甜,她不信,我让她尝尝。”   说完,那手指到底是将榅桲喂给了孟砚青,很是大方,仿佛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孟砚青满眼的风情瞬间消散,她有些机械地吃着那榅桲。   其实榅桲一般不生吃,因为有些涩。   现在,她不觉得甜了,只有涩。   陆亭笈听着,却是恍然,道:“母亲,你要吃榅桲的话,我给你挑,我挑的肯定甜!”   说完,他直接坐到了孟砚青身边,之后看了看,挑出来一个:“母亲你尝尝这个。”   他将那榅桲直接喂给了孟砚青。   孟砚青看了眼陆绪章,陆绪章那神情很是难以形容。   她笑了笑,便轻咬了一口。   陆亭笈:“好吃吧?”   孟砚青满意地笑:“我儿子挑的就是好吃。”   陆亭笈听了,很是满足,他又道:“这个我估计更甜——”   于是他又挑了一个喂给孟砚青。   这母子两个,一个挑,一个还就真吃,好一番其乐融融母慈子孝。   陆绪章面无表情地道:“榅桲本来也不是生吃的,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陆亭笈:“也没吃几个吧!”   说完,他凑在孟砚青身边:“母亲你还要吃吗,我给你挑!”   孟砚青:“吃。”   她享受着儿子喂过来的榅桲,唇边泛起浅淡的笑,就那么看着对面的陆绪章。   陆绪章黑着脸,那视线扫过儿子,开口:“亭笈,上次你李叔不是说了,他们单位新进了一批中型计算机,都是国外最先进的,我听说已经到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陆亭笈听闻,挑眉:“到了?”   陆绪章:“对。”   陆亭笈:“那肯定要去看看。”   陆绪章颔首,之后淡淡地道:“我钱包里有些钱,你多拿一些,过去你李叔那里玩吧。”   陆亭笈意外:“你要给我零花钱吗?”   陆绪章:“嗯。”   陆亭笈:“给多少?”   陆绪章:“随便。”   陆亭笈:“那给我五十块吧,这是额外的零花钱,对吧!”   五十块……   那也不少呢。   陆绪章却大方得很:“没问题。”   陆亭笈笑了:“好,那我明天过去李叔那里!”   陆绪章:“……”   孟砚青:“……”   陆亭笈揽着孟砚青的胳膊,道:“我今天要陪着母亲学习呢!”   陆绪章那脸色就变得很是难以描述了。   这什么傻儿子?有点眼色行吗?   孟砚青看着这一幕,差点笑出声。 第88章 半夜私会   陆绪章对上这儿子,是真没办法,整整一晚上,他都没机会再次和孟砚青单独相处,哪怕晚上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他想让孟砚青送自己,这傻儿子都说他来送。   人家孝敬,人家要让母亲好好学习,人家特别好心。   谁稀罕他送?父子两个一起走在胡同依依惜别吗?   陆绪章懒得搭理他,径自上了车,走了。   孟砚青简单洗了个澡,便想着过去书房,书房里有电话,她知道陆绪章一回到家就会给自己打电话。   谁知道陆亭笈却过来了:“母亲,父亲最近怎么了?”   孟砚青:“哦,他怎么了?”   陆亭笈:“有点怪怪的!”   孟砚青笑看着儿子:“怎么怪?”   陆亭笈叹了声,蹙眉:“谁知道呢,好像有什么心事。”   孟砚青在心里笑得无奈,心想该说这儿子聪明还是傻呢?   不该知道的你知道了,该知道的你不知道。   其实孟砚青也想着要不要向儿子公开这件事,不过她到底是有些顾虑。   她和陆绪章过去婚姻中的一些问题,她的一些不满意,这些总归要解决的。   如果不解决,重新踏入同一条河流,未必就能得到满意的结果。   现在,暂时还没想过未来,只是这么玩玩而已。   如果早早和儿子提了,儿子存了不该有的期望,最后他们还是不成,那不是空欢喜一场吗?   况且一旦提了,万一涉及到了陆家人,那就麻烦大了,那就有家庭责任以及家人想法,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多了。   现在两个人互相无责,大家都很轻松,对她来说是最合适的状态。   所以孟砚青到底没说什么,让傻儿子困惑去吧。   等和儿子聊了一番后,终于哄着他回房了,她则在书房学习,等着他的电话。   果然,没多久,电话铃声响起来了,是他的。   陆绪章张口问:“傻儿子呢?没在书房吧?”   孟砚青咬着唇笑:“没,回自己房间了,我特意让他拿了一本他喜欢的科幻小说,估计回自己房间看去。”   陆绪章:“那就行。”   一时他叮嘱说:“你把书房的灯关了,抱着电话机坐在沙发上,这样不会让他注意到,我们低声说话。”   孟砚青觉得有道理,当即照办。   等她拿着电话坐沙发上时,她叹了口气:“好像哪里不对呢……”   陆绪章:“怎么不对?”   孟砚青声音压低:“跟做贼一样。”   电话那头,陆绪章顿了顿,之后才道:“倒是让我想起我们以前。”   孟砚青听着,便也想起来了。   最初时候两个人怎么开始的,好像是她偷偷看了金瓶梅,那是禁书,不过她寻摸到了,便好奇地翻,翻了后不明白,还拉着他一起研究。   不怎么大的少男少女,根本研究不明白,有些事也不太敢,觉得那是书里瞎编的,怎么可能那样。   但到底被启蒙了,于是在后来的成长中,便逐渐探索起来,以至于胆子越来越大。   这些都是偷偷摸摸的,要避着家里人。   那时候的陆绪章年少痴狂,抱着她根本不舍得放开,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缠在一起才好。   有时候明明晚上见过,他却又跑过来,在和她房间一墙之隔的地方装猫叫,引着她出来。   其实偷偷跑出来,也不敢怎么样,只是抱着亲几下而已,亲几下就让她回去。   她便笑:“以前躲着父母,现在躲着儿子。”   陆绪章:“所以这儿子是真傻,现在你明白了吧。”   孟砚青:“活该,你自己一百个心眼,怎么没遗传给他几个?”   陆绪章:“那你呢?”   一时两个人都默了。   他们两个,都是顶尖聪明的人,也都是在男女情爱上很有些天分的,结果儿子竟然不随了他们半点,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报应?   这么默了好一会,两个人竟然几乎同时笑了。   陆绪章轻笑道:“管他呢,傻就傻吧。”   孟砚青笑道:“看开点,他以后就算不结婚不生孩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对此,陆绪章表示赞同:“他自己开心就行,反正陆家孩子很多,又不至于断子绝孙,我们有没有孙子孙女不是什么要紧的。”   孟砚青:“对!”   这么说着,陆绪章低声道:“明天我再过去吧,你想吃什么?”   孟砚青:“你不是忙吗,哪有功夫天天往这边跑?”   陆绪章低声道:“就想看你。”   猝不及防的,四个字落入孟砚青耳中,沙沙沉沉的,就跟小刷子一样,刷过孟砚青的心尖。   孟砚青:“那你就来吧。”   陆绪章顿了顿:“现在吗?我再回去?”   孟砚青:“想什么呢,明天啊……”   陆绪章“哦”了声,才道:“我过些天要去美国。”   如果是平时出差根本没什么,但是放在如今,两个人关系刚刚有了这样的转变,就变得难以忍受,变得煎熬。   孟砚青:“那不是挺好的,到时候记得给我带礼物。”   陆绪章:“好,想要什么礼物?”   其实孟砚青也没什么想要的,不过还是想了想:“墨西哥的牛油果不错,不过国内进口的,千里迢迢送过来,总觉得不够好,你如果方便,就给我带几个吧。”   这物件在国内是稀罕物,如今基本不可能买到。   陆绪章:“好,那我多买一些,回头给你做牛油果沙拉。”   孟砚青笑道:“好。”   陆绪章:“还想要什么?”   孟砚青听他那语气,笑道:“你是阿拉丁神灯吗?”   陆绪章:“我不是阿拉丁神灯,不过我可以努力当你的阿拉丁神灯。”   孟砚青便认真想了一番:“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不过你再给我买几个唇膏吧。”   陆绪章;“什么样的?”   孟砚青:“就小蜜蜂的,那种最普通的,好像还不错。”   她以前用过,觉得很好用,其实功能和中国的凡士林差不多,在美国也很便宜,但是那个形状更好。   陆绪章顿了顿,才问:“你想要这个?”   孟砚青:“嗯,多买几个。”   陆绪章:“好,我会记得。”   两个人随口说了几句后,陆绪章就挂了电话。   其实挂了电话后,孟砚青竟然有些怅然若失。   她可以感觉到,陆绪章是难耐的,是迫不及待的,是极度渴望的。   这种萌动感,就像是春天昂头的小草,怎么也要把这封顶的土壤拱破了,要冲天而上,带着一股子勃勃生机。   那是他曾经的少年意气,是为了她可以两只拳头挑战八个混混少年的斗志,是半夜一点跑到她家围墙外头学猫叫的执著。   结果,现在,就这么散了?   她坐在沙发上,望着窗外无边的夜,心里涌现出一个词,失望。   也许她错估了他的渴望,也许他果然已经年纪大了,不复年少轻狂。   她这么半晌后,便要起身,准备洗漱,洗漱过后睡觉。   谁知道她洗漱到一半,却突然听到电话铃声响了。   寂静的夜晚,电话铃声响得突兀。   那边已经要睡下的陆亭笈显然被惊动了,隔着窗户问:“母亲,怎么了?有电话?”   孟砚青陡然意识到了。   她心跳如鼓。   不过她到底压抑下来,对陆亭笈道:“不知道,我正好没睡呢,我先接了。”   她连忙接过来电话,接了电话后,果然那边是陆绪章的声音。   他声音压得特别低:“我就在胡同口,现在马上过去院子门口。”   孟砚青以更低的声音道:“你儿子被吵醒了,他正问呢!”   陆绪章:“别惊动他,你先哄他 ,然后出来。”   孟砚青抿唇笑:“好,十分钟。”   陆绪章:“嗯。”   孟砚青挂了电话后,便对陆亭笈道:“没什么,打错了。”   陆亭笈打了一个哈欠:“好吧,那母亲你也早点睡。”   孟砚青口中应着,不过却快速地洗漱,梳理头发,还给自己换上了一件漂亮的外套。   等打扮齐整后,她才蹑手蹑脚地走出院子,确认儿子没注意到,她小心翼翼地走进门洞,以很轻的声音打开大门。   打开大门后,她这才松了口气。   谁知道一出门槛,那边便伸出来一双手,就那么一扯,直接将她扯到了怀里。   是陆绪章。   他穿着硬朗的风衣,风衣领子竖起来,衬得那面庞俊朗贵气。   他将她娇软的身子牢牢禁锢住,用自己的身体和墙面将她困住。   之后他捧着她的脸,低头吻过来。   这是一个贪婪狂野毫无禁忌的吻。   没有任何技巧,只有火山迸发一样的炽烈熔浆扑面而来,几乎将孟砚青淹没。   孟砚青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击中了,之后,她沉积了十年的灵魂被点燃,她紧紧地攀住他的肩膀,迎接他的热情。   他急切贪婪,浑身迸发到如同坚硬石头,他滚烫滚烫的,凉水泼上去都能滋啦滋啦响的。   现在,这个男人将她抱住,吻得蛮横强硬,也吻得温柔缠绵,吻得她想流泪。   就好像下一刻,他们即将生离死别,就好像这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个吻。   于是孟砚青便有了想哭的冲动。   这是她和他曾经的青春,是被她十年游魂后埋葬起来的过去。   许久后,陆绪章终于停了下来,两个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就那么紧紧拥抱着,平息着呼吸。   孟砚青整个人都轻飘飘,仿佛灵魂已经飞升,又仿佛踩在云上。   许久后,她才找回一点神志,低低地说:“怎么突然过来了……”   陆绪章抚着她的发:“砚青,我说了,我要当你的阿拉丁神灯。”   孟砚青懒懒“嗯”了声。   陆绪章侧耳倾听着外面动静,确定胡同里并没什么人走动后,他才揽住她的腰,将她带离了大门洞。   月挂树梢,胡同里空无一人,只有胡同口老木头电线杆上挂着的一盏路灯,将他们两个的身影拉得很长。   孟砚青软软地靠在男人身上,几乎是被男人半抱着的,于是那身影便合二为一。   他带着她,无声地走到了胡同口,这边远远地能看到长安街的灯火了,偶尔也有汽车声响,就那么呼啸着走过。   陆绪章搂着她,询问道:“去车上?”   孟砚青低低“嗯”了声。   他搂着她,走到了车子前,车子停得位置非常好,就算白天有人经过,也不会轻易注意到。   在这样的夜晚,那更是安全隐蔽的存在。   两个人快速进到了车中,之后陆绪章关上车门。   关上后,他便抱紧了她,再次铺天盖地地亲下来,孟砚青瞬间沉沦其中。   她想,如果他是虎狼,那一定会撕扯,把她吞噬入腹。   那是男人的力量,是性的渴望,是两个人互相撩拨后最初最原始的萌动。   他把她放倒,柔软纤细的身子后仰,她仰着脸,难耐地扭着。   长安街有车子飞驰而过,一束车灯远远地洒在了车厢中,一闪而逝间,陆绪章清楚地看到了被自己放倒的女人。   她后仰着颈子,唇轻轻启开,脸颊上仿佛抹了胭脂一般,眼睛濛濛的仿佛笼着一层水雾,那分明是想要。   陆绪章哑声安抚:“乖,别急。”   狭窄的红旗轿车内,密闭的空间里,男人刻意压低的耳语是难言的性感,是暗潮涌动的暧昧,是让孟砚青沉沦的情动。   ……   许久后,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仿佛炸裂开来一般,她大脑一片空白,眼中流出许多液体,整个人在欢乐中哽咽起来。   陆绪章怜惜地搂着她,让她趴伏在自己肩膀上,大手轻按住她的后腰,耐心地等她平息。   孟砚青眼睛已经失了焦,灵魂也仿佛离自己远去,她并不伤心,但却还是想哭。   她蜷缩在陆绪章怀中,趴在他肩头,无助地哭着。   陆绪章无声地抱着她,用很低很哑的声音安扶着她。   孟砚青慢慢恢复过来,意识也清醒了。   她动了动将眼泪蹭到了他衬衫上:“你要吗?”   她知道他只是照顾自己,他没得到什么。   之前也是,他似乎有些排斥两个人直接的接触,都是口舌来帮她。   陆绪章低头轻吻着她的头发:“不用,忍着吧。”   孟砚青软软地揽着他的颈子:“为什么?不想吗?”   陆绪章默了下,才道:“你不是还要上大学吗,我怕万一出意外,还是小心为上。”   他低声说:“好不容易有机会重新来,我会怕。”   孟砚青便明白了。   其实她不在意什么处不处的,也不会特意为了什么人守着身体的所谓纯洁,喜欢的话就要。   只是这次肯定要做好安全措施。   陆绪章揽着她,轻轻啄吻她的额:“我去结扎好不好?”   孟砚青有些意外,想了想,道:“还是先不要了。”   陆绪章抵着她的额:“怎么,以后你还想要孩子?”   孟砚青摇头:“不想,才不要再生呢。”   陆绪章:“我也是,无论我们走到哪一步,我都不会再要了,就亭笈一个孩子就好了。”   孟砚青默了下,突然想起之前陆亭笈一直念念不忘的“新孩子”,便有些想笑。   他对他父亲可能的“新孩子”很不满,不过是假想敌罢了。   她在他怀中动了动,轻笑着道:“我是想着,你突然去结扎,这样消息万一传出去,那不是很奇怪吗?”   陆绪章略顿了下,他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两个人在一起,要面对的问题很多,她现在显然没有那个想法马上公开或者结婚什么的,甚至她可能有点逃避。   这样的话,以他的身份和位置,贸然去结扎,只会引起有心人的猜测。   这些想法都是很微妙的,是她不曾细说,但是这些细枝末节让他感受到的。   他摩挲着她的后脑勺,怜惜地亲她额头:“那就先不要了,其实没什么。”   孟砚青:“嗯。”   这样最好了,毕竟他们确实存在很多现实问题需要面对。   于她来说,首都饭店东柜台的生意虽然上了正轨,但是距离高考也就三四个月了,她肯定把主要精力用到学习上。   如果公开了,那就许多麻烦接踵而来,只说他们家的各种人来人往,就不知道多少事端。   陆绪章抱着她,唇畔轻轻摩挲着她的额,低声道:“至于将来……我知道我一定有很多不好,但给我机会好不好?”   他低低的声音很动人,带着成熟男性的磁性,那种磁性仿佛填充了细微的颗粒,听着又性感又温柔。   孟砚青揽着他的肩膀,沉默了一会,才小声说:“我现在不想去想将来。”   陆绪章:“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你不要有压力。”   他低首,以很低的几乎气音的声音道:“我们这样也挺好的。”   孟砚青:“好像不早了,你要不要回去?”   陆绪章却是搂着她:“不想放开,我就恨不得一直这么搂着。”   孟砚青便略动了动,俯在他耳边:“那我帮你?”   陆绪章喉结滑动:“我都可以……”   孟砚青便笑了。   长安街的路灯远远地投射过来,车厢里只有非常微弱的光,在这种密闭而黑暗的空间中,视觉不再重要,对声音就格外敏感。   陆绪章只觉得那声音如纱似绵,妖妖娆娆,摩挲着他的心。   他哑声道:“嗯?”   孟砚青仰起脸来,用舌轻吃了下他的唇畔:“我想试试。”   两个人距离太近了,鼻息萦绕,唇舌相抵,温存缱绻,却又有着直白的暧昧和挑逗。   陆绪章喉结滚动,他有些艰难地道:“好。”   ……   试了。   在车里,狭窄的空间内,有些不容易,不过这种外部环境的艰难却更激发了两个人的渴望。   不过没真进,他到底保持着自己的理智。   这个男人他犯过的错误绝对不会再犯。   最后她短裤上一片湿答答的,都是他的,很多。   陆绪章用一块手帕包住:“明天洗了给你。”   经历了这一场,孟砚青有些失神,茫茫然地靠在他胸膛上,便闭上眼睛。   陆绪章见此,抬手轻扶着她的后背:“我想办法把亭笈弄走吧。”   把陆亭笈弄走,她家里清净了,这样他晚上时候可以过来。   不然别说要不要公开的问题,就那么一小院,守着半大儿子,两个人确实也觉得拘束。   孟砚青低低“嗯”了声,似有若无的。   陆绪章低首看,才发现她竟然睡着了。   他默了会,便抱着她,让她以更好的姿势舒展开。   *   两个人就这么在车里睡着了,等到再次醒来,外面已经蒙蒙亮。   陆绪章帮孟砚青整理衣裤,要送她回去,结果不知怎么,就仿佛偶尔触及了某个点,两个人又来了一次。   还是像上次一样,在外面。   如此一番后,这次总算整理过,下车。   孟砚青脚一沾地,就感觉发虚,陆绪章见此,忙扶住她的腰:“这点都受不了?”   孟砚青懒懒地抬眼看他:“还不是你太强……   她这么一句,陆绪章喉结狠狠跃动了下。   她故意的,说得如此直白。   可他很吃这一套,真是受不了。   他看着她,低声道:“车里不好施展,回头有机会,我再给你,我们可以一夜不睡。”   孟砚青脸红,没吭声,毕竟天亮了,人还是得有点羞耻心。   陆绪章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塑料包装袋:“说好了,我是你的阿拉丁神灯。”   孟砚青看过去,竟然是唇膏,是曾经她熟悉的那个牌子。   她惊讶:“还真有。”   陆绪章:“上次出国顺便买的,反正也没用,就放着了。”   孟砚青歪头:“那你本来打算送给谁?”   陆绪章:“留着,自己用,或者看着高兴。”   孟砚青笑着道:“好。” 第89章 香山旖旎   孟砚青溜回家后,睡了一个回笼觉,倒是香美得很。   再次醒来洗漱的时候,心里其实也有些感慨。   兜兜转转,事实上还是觉得他最适合自己。   两个人都有着一样的恶趣味,谁也别嫌弃谁。   很多事也能放开说,比如,互相照料,怎么才能让对方舒服,彼此都是愿意付出,并且愿意下功夫细细钻研的。   正想着,陆亭笈跑步回来了,他见孟砚青醒了,笑道:“母亲,今早父亲过来了。”   孟砚青心里一动:“哦?”   他发现什么了?   陆亭笈:“父亲竟然特意给我们送了早餐,说是经过紫光园,正好买了送过来。”   孟砚青淡定颔首:“那挺好的。”   一时过去厨房,结果一看,还挺齐全的,有豌豆黄,奶油炸糕,焦圈和各样凉拌菜丝儿,还有她爱吃的豆腐脑。   陆亭笈过去洗脸了,半大的男孩子,洗脸都洗的水花四溅。   孟砚青听着里面水声,随口问:“他自己开车来的,还是司机开车?”   陆亭笈想了想:“司机吧,怎么了?”   孟砚青:“没什么,就好奇。”   她想着,昨晚一夜他抱着自己睡的,半夜还又折腾一次,他肯定没睡好的,自己还是不要开着车乱逛。   有司机就好。   *   陆绪章明显不舍得,总是想凑过来,基本每天早上都会过来送早餐,晚上如果加班到很晚就算了,不然也一定会来。   这么一连几日后,陆亭笈也是疑惑。   孟砚青道:“你父亲应该是想着我们要参加高考了,想着给你补充营养。”   她叹了声:“他还是很上心你的,生怕你营养跟不上。”   陆亭笈拧眉:“不至于吧。”   不过话虽这么说,显然陆亭笈心思有些松动,他也觉得自己父亲对自己不错,毕竟每天早上丰盛的早餐都是很好吃的。   至于晚上,父亲更是拎着各样新鲜食材,变着花样给他们吃,有时候还会关心他的学习,问起他种种。   至于零花钱,那更是格外大方,还经常鼓励他“多出去玩,和朋友玩,别总闷在家里学习,考上考不上都无所谓”。   而他自然不知道,私底下,陆绪章给孟砚青无奈:“好话说了一箩筐,他就是不走,非赖你这里,这么大一孩子了,非赖着你。”   一时又道:“他这么大了,怎么也不去谈个对象?”   孟砚青淡瞥他一眼:“谈什么谈,才多大?你以为都像你?”   陆绪章便没话说了。   现在,他听她的,什么都听。   反正这个世上无论什么事,只要孟砚青说了,那就一定是对的。   幸好,孟砚青可以以柜台工作为名出去,或者趁着这傻孩子偶尔出门去玩,两个人便私底下放纵一番。   这天,陆绪章忙完了工作,就抽空过去孟砚青那边。   其实最近家里大概也知道他在外面有情况,不过他也和老爷子提了,暂时不会有什么进展,希望他能给一些空间。   好在老爷子开明的,年纪大了,不怎么操心,也就没再提。   他过来这边院子,一走进去,就见葡萄架下,孟砚青搬了小桌和小凳子,窝在那里验算题目呢。   她低着头,耳边缕缕细发都被打湿了,就那么贴在透粉的耳边。   陆绪章站在那里,看着她的样子,倒是想起来往年许多许多事。   这么看了半晌后,孟砚青那道题好像做完了,舒服地松了口气,这才抬头看过来。   她有些意外:“什么时候过来的?”   陆绪章走过去,拿起旁边的扇子来,给她扇了扇:“怎么在院子里学习?”   孟砚青:“太热了。”   陆绪章:“不是安了空调吗?”   也是天气热了,他才匆忙给她装上的。   孟砚青:“空调的风和风扇一样,这么吹着我难受。”   陆绪章听着,顿时明白了:“那就不要吹了,直接对着吹容易不舒服,还是自然风比较好。”   孟砚青收拾着书本,起身:“嗯,进屋坐吧,冰箱里还有西瓜,你吃吗?”   陆绪章:“亭笈呢?”   孟砚青:“去找同学了。”   陆绪章:“那等他回来吧,我现在也不太想吃。”   不过两个人到底是进屋,孟砚青打开了风扇,对着墙吹的,这样好歹能借一些凉气。   陆绪章看着她脸颊上透着的红,道:“砚青,和你商量个事。”   孟砚青:“怎么了?”   陆绪章:“香山那边的宅子,前几年特意新装过,都空着呢,最近也没人去,你要不要过去住?”   孟砚青:“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陆绪章:“我是想着,那边到底阴凉,你住着也舒服,再说你马上高考了,怕人打扰,那边清净,你和亭笈在那边安心读书,我再让满嫂过去照顾着,给你们做饭,如何?”   孟砚青想了想:“满嫂就算了,其实我和亭笈现在都学会做一些饭,我们能照顾自己,而且香山脚下也有些农民摆摊,可以买各种吃的吧?”   陆绪章:“对。”   孟砚青:“那也行,那我和亭笈都搬过去。”   陆绪章:“嗯,唯一要考虑的是补课问题,临近高考,你看看需要补课吗,需要的话,我直接找人过去,到香山给你们一对二补补课。”   孟砚青:“我的数理化都还行,我感觉高考百分之九十的问题我都会做了,就算有些马虎和意外,应该能拿到百分之八十的分,英语和语文也不怕,我都做过题,就是政治,这个还是得新鲜时事,我想着,你回头再把最近的一些新鲜时事给我总结下吧,这样我也不用请什么家教了,没得麻烦,费心费力的。”   陆绪章温声笑着道:“没问题。”   *   陆老爷子名下的院子就在北京西北郊的香山,吉普车一路过去,经过了静翠湖东面的驯鹿坡。   陆亭笈还给孟砚青讲:“母亲你看,那里以前是清朝放养驯鹿的地方,皇家鹿苑。”   孟砚青颔首。   陆绪章:“她知道,又不是没来过。”   他这么说的时候,孟砚青看了他一眼。   确实来过很多次。   事实上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在这里。   年少时,两个人试探着不知道边缘了多少,最后在这里成了。   孟砚青透过车窗,看着窗外山林青翠,溪水潺潺。   这么看着时,心里却想起年少轻狂的种种。   那个时候还不知愁滋味,只觉得其中趣味不穷,两个人几乎是一刻都不舍得离开,真真是抵死缠绵。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便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她都不用看就知道是陆绪章,他在看自己。   她微抿唇,只做没注意到,依然看着窗外。   陆绪章看她侧着脸,并不看自己,自然也明白。   这时候,吉普车亭在了那院落,并不算太大的院落,里面是朱红色门窗的二层小楼,南边石头砌成的山墙下挂着红色旗子,并有正是茂盛的翠竹。   一时吉普车进了院子停下,陆绪章吩咐道:“你先陪你母亲进去休息吧。”   陆亭笈忙下车,殷勤地扶着孟砚青,鞍前马后的样子。   孟砚青笑道:“用不着。”   陆亭笈:“天太热了,我们赶紧进屋,可别晒着。”   当下两个人进去,进去后就见这边早已经备好了服务人员,都是穿着白色大褂的,给他们准备了切好的冰镇西瓜并杏儿苹果等。   陆亭笈陪着孟砚青过去略做洗漱,之后便坐下来吃。   这边到底是山林,外面翠竹环绕,虫鸣鸟叫的,屋子里也凉快,山风一吹,那更是清凉舒适,确实比在城里要自在。   隔着朱红窗棂的窗子,孟砚青看过去,陆绪章指挥了警卫员和司机正在往下面搬东西。   他是想着她在这里隐居一段日子,也好潜心高考,她的书本用具全都带过来了,自然也会带一些粮食过来。   天热,他只穿了简洁的短袖白衬衫,下面是笔直的长裤,整个人看着倒是清爽干净。   她正这么看着,陡然间,陆绪章仿佛感觉到什么,视线就那么迎过来。   一时,隔着那窗子,孟砚青的打量被陆绪章逮了个正着。   孟砚青轻挑了下眉,收回了目光。   于是,台阶下的陆绪章喉结滑动了下。   就是这么一个眼神,彼此都明白对方心思,都知道对方想起了什么。   孟砚青莫名喉咙有些干渴,便拿起来西瓜尝了口,很甜的西瓜,冰镇过的,好吃,也能去燥。   *   当晚,陆绪章也歇在这边别院。   陆亭笈好奇:“父亲,你最近工作不是很忙吗?”   问这话的时候,他正坐在孟砚青身边,给孟砚青剥葵花籽吃,山里长出的新葵花籽,挺鲜的,他一个个剥了再给孟砚青吃。   陆绪章看着这亲密无间的母子,淡声道:“明天回去吧,不急。”   陆亭笈抬眼看过来,轻轻“哦”了声,之后,将自己剥好的葵花籽直接喂到了孟砚青口中。   他笑着道:“好吃吗?”   孟砚青:“好吃。”   陆亭笈看着陆绪章:“父亲早点回去挺好的,不然万一消息走漏到祖父那里,母亲的事就瞒不住了你,你待在这里,只会引人怀疑。”   孟砚青听着,颔首赞同:“亭笈思考问题越来越周到了。”   对此,陆绪章没什么反应。   一直到傍晚时候,却有陆亭笈的朋友过来叫他,那朋友也是陆家的世交之子了,和陆亭笈差不多大,知道陆亭笈过来香山,便约了一起打牌。   陆亭笈:“打什么打,不打。”   陆绪章抿唇不言,却只是看孟砚青。   孟砚青略沉默了下,才对陆亭笈道:“人家也住这里,都是认识那么久的了,你不过去也不合适,我们要在这里住一段呢,你有的是时间陪我。”   陆绪章也在这个时候开口,声音很淡:“回头你祖父问起来,问你怎么不和大家伙玩,还不是得解释?”   陆亭笈不太情愿:“行吧!   *   陆亭笈走了后,恰好这个时候服务人员来送一些食材,都是山里最新鲜的,有野香蕉,野桑葚,草莓和猕猴桃等。   陆绪章将那些都简单分门别类放冰箱,他这么忙着的时候,孟砚青便回屋学习了。   山里到底是清凉,半开着窗,窗外小溪潺潺,远处绿草如茵,山风习习出来,带着山里瓜果的清香,倒是舒爽得很。   孟砚青埋头开始做题,距离高考毕竟就那么两三个月了,时间不等人。   虽说她和学院院长已经打好招呼了,同等条件下肯定能优先录取,但首先她也得达到那个分数线,分数线打不过人家,再想优先也白搭。   本来没打算今年一定能考上,但是现在自己觉得大有希望,当然不想多浪费一年了。   她这么做了一会题后,便听外面陆绪章道:“这边太阳能热水都烧好了,你要洗澡吗?”   孟砚青心里一动。   他那声音,无波无澜,仿佛再家常不过了,但是由他说来,那自然是另一番滋味,会引起人无限的联想。   这一刻,恨不得和他天长地久。   孟砚青便有些纠结,喜欢是真喜欢,享受也是真享受,但他曾经那些事,招蜂引蝶的,总归是不舒坦。   若是不能出了这口气,她和陆绪章的日子是没法过下去的。   外面见她一直不回声,陆绪章就站在那里等着。   孟砚青咬了咬唇,到底是道:“洗,不过只是随便洗洗。”   这话一出,外面的人默了默。   到底是心有灵犀的人,她这话一出,对方便明白其中意思了。   于是陆绪章便道:“这么热的天,都是山里的溪水,清冽舒服,洗洗总比不洗好,别想太多。”   话已至此,孟砚青也就没什么心理障碍,当即去洗澡了,洗过澡后,便换上了真丝睡衣。   这睡衣是北京老字号的,前些天孟砚青才托了胡爱华特意定制的,夏天穿正正好,清凉舒服。   出来浴房,时候已经不早了,外面已是夕阳西落。   这时候,陆绪章过来了,对她伸出手来:“路上滑,小心些。”   孟砚青便将手放在他手中,任凭他扶着。   两个人这么上了台阶时,她侧首,看了眼身边的男人。   临近傍晚时候,夕阳已经临近山峦,那绚丽的颜色便在蔚蓝天际铺展,并蔓延开来。   男人鼻梁挺拔,薄唇微抿间,侧脸线条优雅贵气。   自翠竹疏漏叶缝洒落的阳光落在他脸上,清晰的轮廓便被踱上一层柔光,这让他看上去像是降临世间的神祇。   这是她年少时便倾心的少年,曾经让她沉迷让她疯狂。   两个人这么拾阶而上,进了房中。   似乎不需要多说什么,陆绪章的手轻轻一扯,便把她拉到怀中,之后,铺天盖地的吻便落下来。   他很渴,很急,像是要把她一口吞下。   没有特意过去床边,他就这么把她放靠在窗棂上,他自己单膝跪地,跪在她面前。   孟砚青咬着唇,争取不发出任何声音,不过心却在尖叫。   这个男人他永远都可以,哪怕三十多岁已经位高权重,但他依然很会,依然知道怎么以最低的姿势来讨好他。   她眼神几乎失了焦,就那么低首看过去,已经柔化的夕阳自窗棂透进来,断续的隔层投射到地板上,房间充斥着如梦一般的迷离感。   男人的衬衫是那么雪白规制,那是四九城最知名裁缝的定制品,这样穿戴整齐的他,本该谈笑风生于国际会议上,本该游刃有余于风云际会间,但是现在,笔挺的裤腿折下,他单膝跪地,埋首在那里,用他的唇舌取悦着自己。   可以说,视觉带来的愉悦感几乎和身体的感受相提并论了,她就那么低首看着他,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看到他带着潮意的发丝落在眉眼间,他挺拔的鼻尖微贴着自己,那里已经沾上了许多湿润,而他却浑不在意,依然沉迷其中,细致耐心。   从她的角度,阴影恰好落在他的鼻梁和脸上,这让他看上去有了穿越时光的少年感。   这让她想起曾经,曾经那个少年在她面前惯会做低伏小,记得那时候,他抱着自己,仿佛一脸温驯地说,那样会很舒服,说他可以帮她,可以练习。   他一贯如此,被她轻撩几下,便似乎全然没了风骨,她随手扔出去一块骨头,他都要眼巴巴地叼回来。   昔日的故事细碎美好,孟砚青在这夏日的习习凉风中,品味着属于青春的甘甜。   这时候,他却陡然停下动作。   孟砚青微张着唇,有些迷惘地看向他,浓烈的失落感已经紧紧攥住了她的心。   陆绪章抬起薄薄的眼皮,幽深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视线交融间,彼此的渴望和内心都毫不保留地坦诚于对方面前。   陆绪章的鼻梁和唇上都是湿润,泛着润泽的光。   他看着她,在视线相交中,低声问道:“喜欢吗?”   孟砚青脸上泛起火烫,不过还是承认:“喜欢。”   陆绪章扯唇,轻笑:“我总是能给你最好的,是不是?”   孟砚青低首看着他,也笑了笑。   之后,她抬起脚尖,才洗过澡,那脚剔透粉白,上面每片指甲都泛着润泽的粉光。   她用脚尖,轻抵在他胸口,隔着那柔软的丝缎,用脚趾按压抓挠。   陆绪章的喉结便发出艰涩的声音,墨黑的瞳孔中倒映着眼前的女人,浑身每一处都写满了强烈的渴望。   这种渴望让他紧绷的身体在颤抖。   不过他到底是用平静的声音道:“我带了套,可以吗?”   孟砚青眼尾泛红:“你说呢?”   她只是这么三个字,就像引线一般,点燃了他。    第90章 清甜馥郁   门窗都已经关好了,不过夕阳的余晖还是自窗棂洒进来,洒了一室。   孟砚青被覆了半截薄被,很薄很薄的,藏蓝团花真丝漳缎的,那颜色衬得她肌肤胜雪,那皑皑白雪上已经绽开了朵朵红梅,湿润娇艳,暧昧凌乱。   孟砚青的唇瓣略泛着肿意,妩媚的睫毛卷翘,其下是湿润到泛着无限风情的眸子。   一切都是凌乱的,也是暧昧至极的。   他说,他总是能给她无与伦比的享受,但事实上他也必须承认,她总是能给他最极致的视觉享受。   这个世上,只有孟砚青能被他看在眼里,能触碰到他的渴望。   她哪怕只是扬起脚尖来,亵玩一样折磨一下他,他就可以疯狂。   陆绪章重新俯首下来,轻轻啯了一口,弹软娇艳,甜而不腻,玫瑰的魅惑带着清新的芬芳,这是让他沉迷的味道。   陆绪章并不着急,他慢条斯理地来,一寸寸地推,他想让她感受到最极致的享受。   孟砚青开始时是仰脸的,后来就趴着,她抱住那柔软的真丝薄被,仰起脸来,在那迷蒙视线中望向窗外,窗外翠竹被抹上了一层浅淡的粉,在那夕阳下随风而动。   晃一下,晃一下,又晃一下。   她努力稳住视线焦点,却依然只觉眼前蒙着一层水雾,看不清楚,整个人就是踩在云上的,就那么飘飘悠悠的。   这时候,陆绪章修长的手落在她肩头,她侧首,便看到,那指甲应该是特意修过的,也许就是今天修的,还特意磨过,光滑圆润,没有任何棱角。   他是很细致的人,会照顾她每一处感受。   陆绪章好像感觉到了她的分神,整个人覆上来。   他的背部和肩膀都很宽,那是穿西装能很有气势的身材,此时他脱了西装,除去了在外人面前的伪装,剥夺了翩翩君子的虚伪,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她被迫紧挨在窗棂上,修长的手无力地攥紧了窗子。   他的汗水自胸膛流下来,滴落在她向后弓着的细腰上,烫得她发酥发麻。   他的声音很低地在她耳边响起:“砚青,感觉到了吗,我在爱你。”   混合着青竹般的气息在鼻翼萦绕,孟砚青觉得自己的灵魂在飘,她看着远处的余晖,想着自己化为一只鸟,展开了翅膀。   他在爱她,而她感觉到了。   孟砚青有些恍惚:“是不是就是在这里,我们有了亭笈……”   陆绪章:“是。”   他俯首,绕过她修长而白腻的颈子,吻她的唇,缠绵又暧昧。   孟砚青也是沉迷其中,他吻技很好,她享受地侧过脸,越发投入其中。   陆绪章:“我的砚青总跟个小妖精一样,我想一口把你吃下去,吞肚子里。”   可就在这时——   突然间,院子外响起脚步声,之后便是大门被推开的声音。   两个人顿时一僵。   之后,陆绪章陡然意识到什么,口中发出一声语义模糊的低咒,之后猛地关紧了窗棂,抱起来孟砚青,利索地上了床,用真丝锦被裹住孟砚青,又把那蚊帐给放下来。   果然,是他们那好儿子回来了。   他推门进了隔壁客厅,便疑惑地喊道:“母亲?”   孟砚青还和陆绪章缠连着,因为都裹在被子里,腾不出距离感,想分开都难。   她咬着唇:“怎么办……”   陆绪章安抚地搂着她肩:“告诉他你困了,要歇会。”   说着他低声叮嘱道:“声音放平。”   孟砚青深吸口气,到底是开口:“困了,正要睡会,你大呼小叫什么?”   她的声音竟然很平,带着些许慵懒的困意。   陆绪章动了动,低首啄吻她的唇角:“乖,说得很好,让他赶紧滚。”   隔着门窗,陆亭笈道:“我们打算过去打球,我记得这里有球拍,我回来拿,母亲你睡会儿吧,我父亲呢?”   孟砚青无力地趴在陆绪章肩头,低声说:“谁知道他呢,估计有事出去了。”   陆亭笈:“好吧!我先出去了。”   说着,他好像找到了球拍,之后便跑出去了,急于和朋友打球的少年,跑得很快。   孟砚青听着那咚咚咚的脚步声,可以想象他矫健的样子。   她终于舒了口气,略动了下身子,感受着自己的艰难承受,到底是软软地攀附着他颈子,低声道:“绪章……”   她的声音很软,软到了像化开的蜜,清甜馥郁。   陆绪章低首下去。   风吹开了一点窗户,窗帘肆意摆动着,而床上的蚊帐也随之飘荡,暖红的夕阳洒过来,蚊帐内像是铺了一层的红鹅绒。   怀中的女人她的眼神仿佛蒙了一层雾,既纯净又妖娆。   她就是烧进他心里的那簇火苗,在他心里成撩原火海,让他被烈火焚身,却万死不辞。   在这隐秘的角落,在光影交错中,他缓慢地俯首,郑重地吻上她的唇,一如十七岁那年的虔诚和忐忑。   他低低地说:“砚青,想一直抱着你,一直不放开,我们就这么连在一起好不好?这辈子,下辈子。”   *   晚间时候,连饭都是陆绪章送进来喂的她,之后略洗过后,陆绪章一夜都没离开她的房间。   好在陆亭笈的房间在客厅另一处,陆绪章很好地瞒过了他。   当然,到了这个时候,陆绪章可能并不在意陆亭笈发现,反正自己儿子,没什么可隐瞒的。   只是孟砚青不喜欢,他也就只能不提罢了。   整整一夜,孟砚青都不得歇。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身边人却已经不见了。   她撑着身子爬起来,却见下雨了,雨水淅淅沥沥的,缥缈的雨雾落在山林间,将那翠林都洗得鲜亮,院子里的青石板更是淋得油光发亮。   她走出去洗漱,却见厨房里隐约弥漫出油烟,潮乎乎的空气中便有了混着食物的香味。   陆亭笈从厨房探头:“马上要吃饭了!”   厨房的窗户里,隐约可以看到陆绪章的身影,真是勤快的父子俩。   孟砚青笑道:“好。”   早餐很简单,油条,摊鸡蛋和小笼包,还有一些自制的凉拌野菜。   陆亭笈:“昨天朋友那里拿的,保姆从山里采来的。”   孟砚青吃着,自然觉得鲜美入味。   陆绪章又把都将推过来:“尝尝。”   这么说着时,他就那么不经意地抬眼,视线落在她脸上。   四目相对,彼此心思都在不言中。   在片刻的视线交融后,终于孟砚青低头,空气中那无形的丝断开,陆绪章垂下眼,继续吃饭。   吃过饭,陆绪章却是该走了。   他今天还有重要会议,必须今早下山赶回去。   他显然有些不舍,那眼睛时不时看向孟砚青,明显觉得没够,还想要更多,想要更亲近。   已经孤枕十年的男人,之前因了孟砚青划下的道道,自然不敢越雷池一步,现在开了禁,他满脑子都是那些事。   对此,孟砚青不予理会。   她现在腿都是软的,差点在儿子面前失态,有心晾晾他。   或许因为她冷清的态度,他显然存了几分情绪,以至于上了吉普车,隔着车窗玻璃,那眼神还带着几分落寞。   孟砚青便笑着对儿子道:“你看你父亲,他看我们在这里度假,他眼馋得很,简直都要哭了。”   陆亭笈摇头叹:“父亲,你也不必如此,等过几年你年纪大了退休了,就能在这里颐养天年了。”   这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都是损他的话,不过陆绪章没什么反应,他只是凉凉地扫了眼儿子,之后对着孟砚青微颔首:“昨天累到你了,过两天我再来。”   只是简单一句话,听不出任何多余情绪,不过孟砚青听懂了。   瞬间有些耳热。   *   山中无岁月,孟砚青和儿子在这香山别苑潜心学习,眼看着考试快近了,孟砚青紧锣密鼓的,把各种题型都再重新过一遍。   陆绪章三天两地会过来送些新鲜食材,有时候太忙,坐一坐就走,有时候也会留下来过夜。   对此,孟砚青倒是也乐意,不然总是闷头学也觉得疲乏,该享受就享受,反正这个男人技术那么好,他们两个这方面也契合,彼此都能享受到。   平时他不在,就她和陆亭笈,母子两个一起做题,一起把英语语文还有政治都过一遍。   数理化她自愧不如,但是英文和语文,她还是比儿子强多了,于是这个时候,为人母的架子终于找回来了,可算是把这小孩儿好生教育一番,让他五体投地的。   山里日子逍遥,不过也有些意外情况,那天两个人做完两套模拟题,便一起吃了下午茶,是特意带上山的红茶,又搭配着山里的几样野浆果,倒是吃得别有一番滋味。   孟砚青:“这附近山里也要野生的。”   陆亭笈:“对,等会我们摘一些来,自己摘的才叫好吃。”   孟砚青指着其中一样黑色浆果道:“我最爱这个,要黑透了才好吃。”   陆亭笈打量了一番:“我知道,那天河边就有,我昨天还看到了呢!”   孟砚青一听来了兴致:“要不我们现在去摘吧?”   陆亭笈挑眉,看着孟砚青那很有兴致的样子,笑道:“既然你这么想吃,那我们就过去吧。”   当下母子两个准备出门,孟砚青换了一身束腰的长款连衣裙,搭配上遮阳帽,陆亭笈则穿了短袖运动衣裤,两个人提着篮子过去摘。   大夏天的,外面郁郁葱葱,溪水潺潺间,各样野果野花随处可见,母子两个专找那些已经发黑发紫的浆果,偶尔能幸运地找到那么一大嘟噜,就直接放到篮子里,很快收获满满。   陆亭笈:“母亲,你对这些倒是熟?”   孟砚青:“那是自然了,以前你父亲陪着我摘,他知道的野果品种多,每一样都给我讲过。”   陆亭笈听这话,好奇:“看来你们经常过来这里玩。”   孟砚青颔首:“对,其实我们就是在这里有了你。”   陆亭笈惊讶:“是吗?”   孟砚青对此倒是没什么遮掩的:“那时候年轻嘛,瞎胡闹,两个人住在这里毫无禁忌,玩过头了,就有了你……”   这对陆亭笈来说显然有些震撼,喃喃地道:“这里啊……”   孟砚青见此,也就不再多说:“走,我们过去那边溪水看看吧。”   陆亭笈点头:“好。”   谁知道这时候,就听到一阵口哨声,伴随着的是笑闹声。   孟砚青看过去,是四五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到十七八岁的样子,一个个都穿着短袖运动衣,有两个的牌子是国外名牌,这一看明显是在这附近别墅住着的。   那几个人显然认识陆亭笈,大声和陆亭笈打招呼,不过好几个那眼睛全都往孟砚青身上打量。   少年人的目光不加掩饰,探究的,感兴趣的,惊艳的,全都招呼向孟砚青。   其中为首的那个叼着狗尾巴草,甚至直接笑道:“亭笈,这谁啊?你交女朋友了?”   他的声音有些肆无忌惮,孟砚青看过去,却见那少年的目光几乎直白地打量着自己。   他应该是这群少年中为首的那个,估计有十七八岁了,个子非常高,和陆亭笈差不多高,不过肩膀比陆亭笈宽一些。   他穿着松散的运动服,在夏天炽烈的光线下,脸庞和脖颈上的肌肤都透出汗来,像是被打了一层光滑的蜡。   很年轻张扬的感觉。   陆亭笈淡看了一眼那少年,才道:“我家亲戚,长辈。”   长辈?   那少年惊讶地扬眉:“她?你长辈?她多大了?”   陆亭笈顿时没好气了:“都和你说了是长辈,长辈就是长辈,谢阅,你要是听不懂人话就滚一边,别问东问西的!”   说完,他就握住孟砚青的手:“我们回去。”   他突然恼火了,大家一个个面面相觑,到底是那个叫谢阅的,忙叫住:“我们就是惊讶下,也没什么,长辈……那我们叫阿姨?”   这么说着,他的视线一直盯着孟砚青,就没挪开过。   孟砚青自然意识到了。   作为一个从小被无数追求者追求过的女性,她能很好地分辨出男人望向自己时的意图。   虽然这个还年轻,不算长大的男人,但也差不多。   其实换个时候,她也许对这个小年轻感兴趣,确实看着朝气蓬勃,身材好这脸型也好,挺可口的。   但对方是陆亭笈的朋友,她首先就没那感觉了。   祸害儿子的朋友,那叫什么事?她下不去手。   再说现在她和陆绪章正勾缠不清呢,暂时没那闲工夫。   所以她连正眼都没看那少年,便跟着陆亭笈要回去。   那边,几个少年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睛却一直没办法从孟砚青身上挪开。   飘逸的连衣裙随风而动,衬出那一拢细腰,露出下面清瘦笔直的小腿腿型,那腿特别白,在大太阳底下白得晃眼睛。   几个少年叹息:“我眼花了吧,这真是真人吗,该不会是山里的什么妖精吧……”   另一个道:“她长得可真好看,明星都没她好看,亭笈怎么有这样一个亲戚,还护得跟什么似的,不让我们多看。”   那谢阅拧着眉,想象着刚才孟砚青的样子:“我看她也就和我们差不多大吧,肯定不超过二十岁。”   其它人赞同。   谢阅笑了笑:“她好像有点害羞,站在亭笈身边,一直没吭声。”   而此时,孟砚青和儿子回到院子里,好奇地问道:“你和他们几个很熟吗?经常一起玩吗?”   她可以感觉到,这几个男孩子思想上,或者说男女方面比儿子开窍早,儿子还处于懵懂中,可他们几个显然很明白了,街上看到漂亮姑娘知道盯着看了。   她想知道儿子和人家的差异到底在哪里。   陆亭笈听着,道:“一起玩过,不过不多,就是来香山或者过年时候一起玩,不是一个学校的。”   孟砚青听着略放心,看来不是一个圈子,那开窍方面有差别倒是也正常。   ——说明自己儿子没问题。   陆亭笈:“母亲,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孟砚青:“怎么样?什么意思?”   陆亭笈便沉默了,他抿着唇,有些脸红。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感觉谢阅对自己母亲有些歹意,但是他不好说出来,怕她不好意思或者生气。   他想了想,只好含蓄地说:“我只是觉得,我们还是少和他们来往,他们家里人都和我们家有来往,万一传到我祖父耳朵就不好了。”   孟砚青:“那是自然,如果他们还是住在这附近,我们就推说我们学习紧张很忙没功夫好了,再不济,就说我们要离开香山。”   陆亭笈这才放心。   可谁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却出乎陆亭笈意料,那谢阅,就跟着了魔一样,每天都要过来找他,用的理由都很冠冕堂皇。   “我父母说让我给你们送点烤野兔肉,这个很好吃。”   “一起打球吧,你好久没和我们打球了。”   “我们这边的排水好像有问题,能不能请阿姨帮我们看看?”   陆亭笈自然一概不理,冷着脸不搭理。   谢阅继续厚脸皮,就在他们院子外跑步打球,院子外也不属于他们的地盘,赶也赶不走。   这可把陆亭笈气得够呛,差点就直接给那谢阅一拳头。   不过他到底忍下了,一个电话打给了陆绪章。   电话接通后,他不太有好气:“你最近很忙是吗?”   陆绪章:“是有点忙,我最近出差,过两天就回去,怎么了,你们复习得怎么样?”   本来打算出国,结果改了计划,出国要推迟,但却又有别的工作要处理。   陆亭笈:“复习得倒是挺好的,不过就是总有人骚扰我们。”   陆绪章:“怎么了?”   陆亭笈大致把情况说了说:“对了,今天他过来,还说想约我母亲一起看日出呢。”   陆绪章声音沉而慢:“哦,你母亲答应了吗?”   孟砚青自然没答应,不过陆亭笈留了一个心眼,故意道:“不知道呢,不过我好几个朋友都说,他们两个看着还挺配的,而且这谢阅挺积极的,他每次见到我母亲,那眼睛就一直盯着看——”   陆绪章声音透着凉:“知道了。”   陆亭笈挂上电话后,顿时心里有底了。   谢阅啊谢阅,你就等着吧,来自你家长辈泰山压顶式的教育即将来临! 第91章 他把你看得很紧   陆绪章出手,那自然是不给谢阅留下任何机会。   果然,这谢阅几个马上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却是说有一个外交相关部门举办的外文交流教育培训活动,是非常难得的机会,让他们务必下去参加。   谢阅几个顿时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然而,却迎来了家里老人的劈头盖脸的批评:“你们知道吗,人家老孙家那孩子就参加了,人家英语特别好,一张口都是一串的,还有老陆家那孩子,叫亭笈是吧,那孩子会三四种语言,人家就是参加这种培训活动练出来的,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机会,都是我特意给你争取的,你不想参加还是怎么着?”   谢阅:“他们都是小屁孩,我都大学生了!我和他们比这个干嘛?”   然而,这话却是迎来了老人家的痛斥:“你是大学生了,你还不如人家一个初中生?你知道吗,人家现在还想提前参加高考了,才初三哪,你说你和人家差了多少!”   谢阅:“……”   接着,老人家又历数了谢阅种种不是,把谢阅批得一无是处。   谢阅脸都黑了,但也没法,家里老爷子比天大,他也不敢不听。   但到底是心里不痛快,于是这天晚上,便叹了声:“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亭笈什么人,瞒得死死的,也不让咱们和那女孩说话。”   旁边狐朋道:“陆亭笈就装吧,我看他和那个女孩亲密得很,估计就是偷偷交了女朋友,故意不和我们说,还说什么长辈,我呸,我家长辈要长这么美,我天天回家敬老!”   另一位狗友也表示:“说得是,那女孩太美了,那天她看着我的时候,我的那心哪——”   他捧了捧心口:“怦怦直跳!”   谢阅拧眉,想了一番,到底是道:“明天我们回去,就今天吧,设法过去,怎么也要找个机会,看看能不能见她一面,和她说说话,好歹知道她的来路,不然就这么错过了,找都没处找去。”   狐朋和狗友一起点头:“好!”   *   陆绪章坐着吉普车过来香山的时候,天突然下起来暴雨,雨很大,吉普车只好暂时歇在附近的一处别院旁。   好在夏天的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很快雨停了,他重新赶过去。   通往香山的路人并不多,柏油路在清凉的空气中莹莹发亮,陆绪章这吉普车是可以敞篷的,他打开那敞篷,便觉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   风吹着他的发,他不免想起过去,想起过去和孟砚青在香山的种种,也想起儿子的电话。   谢阅,十九岁了,只比孟砚青小一岁,长得人高马大,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   想到这里,陆绪章微微蹙眉。   吉普车终于抵达了那院落,车子一停下来,他就感觉不对劲,待看时,却见石头砌成的山墙下,那一抹翠竹旁,一对年轻男女正说着话。   而那女人——   被骤雨洗过的翠竹,像是才刚刚长出来一般,翠绿鲜润,而就在那翠竹旁,她穿着一身飘逸的真丝长裙,就那么细细软软的一抹,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走一般。   这样的她,身边站着的却是一个少年,一个有些拘谨的少年,红着脸,小心翼翼地和她说着话,那是收敛了年少轻狂对着漂亮姑娘伏低做小的谨慎。   陆绪章就这么看着,整个人都怔怔的。   他是很笃定的,很自信的,他觉得早晚有一天,孟砚青还会回来,她还是会和自己在一起,这就像是小草要伸展向天空,大树要深扎进土壤,飞鸟要尽情翱翔一样,那是天经地义的。   但是现在,看着这一幕,仿佛昨日重现,仿佛看到了曾经他们年少的光阴。   他突然慌了,从未有过地发慌。   这时候,孟砚青的视线却错过那少年人,于是两个人目光就在雨后的空气中猝不及防地遇上了。   孟砚青轻笑了下。   她这么笑着的时候,那谢阅仿佛感觉到了,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   谢阅明显愣了下,忙收敛了心思,恭敬地道:“陆叔叔好。”   陆绪章便迈步走过去,淡声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玩得挺高兴的吧?”   神情凉淡严肃,俨然是世交之家长辈关心晚辈的样子。   谢阅心里犯嘀咕,不过还是规规矩矩地汇报了,毕竟他家长辈和陆绪章有些交情,他也不好没礼貌。   这么汇报过后,谢阅悄悄看了眼孟砚青,之后小心地道:“陆叔叔,我原本就想着过来拜访下,今天陆叔叔过来,那倒是正好了,我刚才还和孟姨说,想过去坐坐。”   他说这话,意思很明显,想留下,不想走,仿佛他这“孟姨”也同意了。   然而,陆绪章自然并不客气,绽开了一个没进到眼睛里的笑:“今天我过来是有点事,回头再叫你过来一起吃饭,到时候千万别客气。”   一句话给拒绝了。   谢阅显然失落得很,不过在世交家的长辈面前,自然说不得什么,只好道:“好。”   一时那谢阅走了,陆绪章神情淡淡地看了眼孟砚青,之后径自进院子了。   孟砚青莫名,挑眉,自己也进去了。   进到院子后,陆亭笈也出来了,父子两个先把带来的各样食材都归置好,之后便一起进了客厅。   客厅有穿堂风,才下过雨,空气中带着丝丝凉意,非常舒服。   孟砚青淡扫了眼陆绪章,心里大概明白他的心思,吃醋了。   她觉得好笑,都懒得搭理他,爱醋就醋。   陆绪章见她这样,越发神情闷闷的。   一直到晚间时候,大家各自回房,陆绪章终于得到机会,摸进了孟砚青房中。   他进到她房中,却见她正整理着试卷,那都是做过的,有些题目错了,便进行了订正,这些都是要重新再看一遍的。   陆绪章颀长的身形站在门前,就那么看着她的动作。   她又换上了一件白色真丝睡裙,那么微微弯着腰时,前面被布料遮挡住之处就看着很大,柔软又有弧度。   于是陆绪章的喉结便毫无缘由地滑动了下。   最近忙,太忙了,他是多么拼命往前赶着进度,才抽空过来看她,良宵一刻值千金,他不该和她置气。   可就是别扭,想着她和那少年站在那里说话的样子,他的心便被嫉妒疯狂啃噬着。   这时候,孟砚青总算收拾过了,她终于抬起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最近山里的浆果都熟透了,很好吃。”   陆绪章抿着唇,就那么看着她。   孟砚青继续道:“熟透了才甜嘛,要是还青着,酸酸涩涩的,吃了可能还坏肚子,才不要呢。”   她的声音很软,软得像是放在阳光下的白巧克力,就那么甜腻腻地融化了。   陆绪章的唇动了动,到底是走上前,环住了她。   隔着那薄软的真丝睡衣,他用自己丈量着她的尺寸。   孟砚青略挣扎了下。   陆绪章便顺势抱紧了,又埋首在她肩头。   她真香,有一股果木的清香,闻着舒服。   他低低地道:“砚青……”   声音很有些讨饶求和的意思。   孟砚青却是不吃他这一套的,淡淡地道:“说说吧,怎么了?”   她声音凉淡又薄情,却像是钩子,挠着他的心。   他低首吻她,吻得格外讨好:“怪我,我不该对你冷脸。”   然而就在他的唇即将落下的时候,孟砚青却伸出手来,挡住了他的唇。   她笑看着他,却是问:“你今天吃什么了,我怎么觉得有味儿?”   陆绪章的心咯噔一声,怔了会,才可怜巴巴地道:“没有吧……”   他知道对于孟砚青来说,这是一件非常非常在意的事情,他一直都会很注意。   孟砚青看着他那沉郁的眼神,才笑着道:“可我闻着一股酸味,像是喝了一坛子的醋呢。”   陆绪章抿唇,有些无奈,不过还是道:“你和他站在那里说话,我看着很刺眼。”   孟砚青叹了声:“你想什么呢?”   陆绪章闷声道:“我该想什么吗?”   孟砚青:“你猜,我和人家说什么?”   陆绪章:“说什么?”   孟砚青:“今天下雨,墙边的竹子倒了,我想着修整修整,谁知道恰好人家过来,我就和他聊了几句,本来也只是和人家了解下你儿子的交际情况,还不都是为了你儿子?我这是长辈家长身份,你竟然还想歪了?”   她越说越有些来气了:“我再饥不择食,也不至于对着儿子的朋友下口吧!你竟然能想歪?再说了,我现在都和你到了这一步,我这么可能乱来,我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吗?你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陆绪章:“……”   他抿唇,低声道:“我的错,顶着醋坛子给你道歉可以吗?”   适才还在那少年面前摆出规矩森严的长辈气势,转瞬间到了她跟前,也不过是俯首听令,唯她马首是瞻罢了。   孟砚青还是没好气,哼了声:“你是不是对我的人品有什么怀疑?我怎么可能端着碗里看着锅里呢?”   陆绪章听这话,微怔,之后倒是有些高兴的样子:“原来我是碗里的,我还以为我还在锅里呢。”   孟砚青一怔,之后又好笑又好气,便伸手捶打他:“陆绪章,我可和你说清楚,现在我们在山上,你在下面可别惹出什么事来,你但凡敢多看别人一眼,我——”   陆绪章便也笑了,揽着她在怀中,紧紧抱住:“我在山下,总是魂不守舍,就是有时候开会,看到一些英语单词,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你,满脑子都是你。”   他无奈,低首轻咬了下耳珠:“听说年轻人想追求你,气都气死了,酸也酸透了。”   孟砚青笑盈盈地道:“你之前不是很有容人之量吗?我和别人谈,我看你接受度很好嘛。”   陆绪章看着她的笑,胸口真是又酸又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就这么故意气我罢了,你是要气死我吗?”   孟砚青这才收敛了笑:“那你要如何补偿你?”   陆绪章:“你想如何补偿我?”   孟砚青伸出胳膊来,轻勾住他的颈子,很是调戏地道:“嗯,亲一口吧?”   *   那少年谢阅不得不离开了,临走前自是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同行少年都笑他:“魂都被人家勾走了。”   谢阅无精打采:“你们懂什么!”   心里万般不舍,不过到底没法,只能离开。   陆绪章匆忙来过一趟后,到底是工作忙,又怕打扰他们母子学习,也只能先离开。   孟砚青多少也有些不舍,但想着他走了也好。   他在,几乎一整夜都不能歇。   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三十多岁的人了,体力却越发好,那贪劲儿,仿佛恨不得把她吃了。   而接下来,山中无岁月,日子倒是过得闲散,母子两个潜心读书,大有长进。   一直到了六月下旬,陆绪章提起他需要出差,本来之前要去的,不过因为一些变故,计划推迟了,现在必须去了,而且要过去一个月。   “没法陪你参加高考了。”他声音中有些遗憾。   “没事,有儿子陪我,我们一起考嘛。”孟砚青笑道。   陆绪章听着也笑了,又提起来,眼看着要考试了,让孟砚青和陆亭笈从香山回来,要提前看看考场,熟悉下情况等。   孟砚青也是这么打算的,不光要看看高考考场的情况,同时也看看东柜台的生意。   下山后,略收拾了下,她就赶过去首都饭店柜台。   胡爱华是个能干的,账目做得漂亮,孟砚青查了查,都没什么问题,最近这一段生意也很好,只不过接下来又要进货了。   孟砚青看着这情况,想着以后如果有机会就去一趟香港,一则是看看那边的情况,二则也和谢敦彦当面聊聊接下来的发展规划。   这个空档,她还忙中偷闲和霍君宜见了一面。   霍君宜最近略显清减,言语不多。   他沉默地看着孟砚青,看了好一会,才道:“最近心情不错,看着气色真好。”   整个人看着仿佛绽开的玫瑰花,带着露珠的,娇艳欲滴。   和以前好像不太一样。   孟砚青笑道:“可能山里气候养人吧,最近一直闷山里。”   霍君宜收回目光,望着眼前的袅袅茶雾,颔首到:“估计吧。”   孟砚青:“听说你最近动作有大变动?”   她过去东柜台走一遭,那边这个经理那个掌柜都是这一行的,就是这么小的圈子,随便就听到了霍君宜的消息。   霍君宜颔首,笑道:“你倒是消息灵通,确实是的,最近我们单位要改革,打算把我下放到公司。”   他解释了下:“我们新成立了一家叫艺兰的珠宝首饰公司,我过去担任总经理的职位。”   孟砚青听着,自然明白,他这职位前途远大。   现在这公司属于国有企业,以后会改革,会股份制,他如果在那里好好干,以后拿到股份,或者自己跳出去单干,那都是大前途,中国首饰行业的蓬勃发展,怎么都能分一杯羹了。   当下笑问道:“艺兰的主营业务是哪一块?”   霍君宜缓缓吐出两个字:“钻石。”   孟砚青:“哦。”   霍君宜笑看着孟砚青:“你不看好,是吗?”   孟砚青:“没有,我觉得大有发展。”   霍君宜:“愿闻高见。”   孟砚青:“高见谈不上,只是说说我的想法,抛砖引玉而已。”   虽然大家之前谈过还分手了,不过分手还是朋友,孟砚青自然也不藏着掖着,当即把自己的想法分析给霍君宜。   中国现在经济在迅速发展,也在逐渐加大对外开放的力度,等到老百姓的经济发展到一定地步后,钻石的需求自然会上升了。   “也就是说,等吃饱饭,再攒几年钱,老百姓日子富足了,开始精神追求了,你听过那位Maslow的需求理论吧?”   霍君宜蹙眉,他确实不知道。   孟砚青就大致讲了讲:“总之,物质基础有了,就开始追求精神满足,而精神怎么满足?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他们喜欢钻石,中国人也得开开洋荤。”   就现阶段,出国留学热门,从国外带个电热水壶或者电饭锅,那就能羡煞一群人,所以国外的流行和审美也自然会影响到内陆的老百姓。   她看着霍君宜:“说句大白话吧,有钱人穿一块抹布都能带动流行,现在正是国外月亮圆的时候,国外的首饰,我们国家老百姓总也得流行一把,过过洋瘾。”   霍君宜茅塞顿开。   孟砚青又道:“当然了,现在还没到时候,主要是能消费得起钻石的还是少数,没到那个地步,但你没问题啊,你们是国有企业,你只是总经理,又不是自己开张做买卖。反正你们单位有钱,可以慢慢投资,把基础奠定好,等过几年,国内消费水准上去了,钻石热起来了,你们不是正好挣钱吗?”   霍君宜自是恍然,恍然之余,笑看着孟砚青,也是敬佩:“你分析得有道理,特别是那个Maslow的需求理论,很有意思。”   孟砚青:“这个理论是Maslow先生在四十年代提出的,早些年我家里还有些国外带来的英文书,那时候我看过一些,不过可惜后来没了。好在现在改革开放了,很多国外的理论也开始往国内引进了,我们可以多看看。”   两个人这么说了一番后,倒是相谈甚欢。   孟砚青也提起自己的规划,顺利高考后,她想利用那段时间,找一家落魄的国有商场,借鸡下蛋,开始做黄金的买卖。   她笑道:“你做钻石,我做黄金,我们路子不同,但以后还可以互相帮衬着。”   霍君宜自然赞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   孟砚青:“行,放心好了,我脸皮一向比较厚,有什么需要的肯定找你。”   霍君宜笑道:“好。”   等吃过饭,霍君宜打算送孟砚青回去,孟砚青神情略有些无奈:“这倒是不用了,他——”   她略顿了顿,解释道:“绪章说等会过来接我。”   霍君宜神情微顿,之后看了她很深的一眼,才道:“你们在一起了?”   孟砚青笑道:“也不算吧,就是玩玩。”   霍君宜听着,有些不太能理解:“玩玩?”   孟砚青:“要听实话吗?我怕我说实话会吓到你。”   霍君宜苦笑:“没事,我不怕吓到,你说吧,我也不会和别人提。”   孟砚青叹了声,才道:“自从和你谈过并分手后,我就开悟了,我觉得谈恋爱这种事情,并不一定要结果,也不用太想着将来,反正舒服就行。现在和他在一起,很舒服,他给我的都是我喜欢的,各方面都很满意,那我们就先在一起。至于以后,再说吧。”   霍君宜的笑便有些凝固了。   他抿唇,沉默地看着她,看了她好半晌,才道:“我们的事,是我做得不好,应该说,是我不配。”   孟砚青忙伸手,做了“停”的手势,之后才笑着道:“君宜,别说这种话,没有谁对谁错,只能说我们不合适,既然不合适,那就是我们两个的错。现在,我们各自吸取经验教训,向着下一段感情出发就是了。”   然而,霍君宜的心里却并不轻松。   他知道她已经轻松走出来,开始下一段,不过他并不能。   她就像一朵云,飘然而至,之后,又离开得无声无息。   初时并不觉得,待到深夜细细品味,才知道他已经把她深扎到了心里,这个时候才回味,丝丝痛意便隐隐泛起来,每到深夜屡屡发作。   也有人要介绍别的姑娘,可是见识过孟砚青,这世间其他女子仿佛都欠了些什么。   不过霍君宜到底没再说什么,他知道,于孟砚青而言,自己只是过去一段被她扔在后面的风景。   既然她不再回首,他也就不想提起,不过是徒徒让她歉疚罢了。   当下也只是笑着,仿佛很不在意地道:“你和陆先生其实倒是很合适,他家里人也应该很赞同你们吧?”   孟砚青:“一直瞒着呢,暂时不想和他们家人接触,瞒不住了再说吧。”   霍君宜:“你们没公开?他没和家人提?”   孟砚青颔首:“当然不公开,就连亭笈都不知道,先这么着凑合吧。”   霍君宜试探着道:“他家里也是一个麻烦,那以后怎么办?”   孟砚青听着便明白了,他估计误会了。   她便笑道:“我年轻漂亮,马上就要考上大学,未婚未育,他一把年纪还是个二婚,有个孩子,他家里人知道了,肯定觉得他配不上我吧,这确实是个麻烦。”   霍君宜:“………”   他默了片刻:“是我想错了,确实,你说得对。”   孟砚青笑道:“我是不想公开的,你看,妻不如妾,妻不如偷,现在我们正处于偷的过程中,我们乐在其中,这样比正式在一起还有意思。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结什么婚!”   霍君宜听得一愣一愣的。   半晌,他看着孟砚青,回味着她刚才的话,多少明白了。   她这是随时准备跑路的架势?   孟砚青明白霍君宜猜透了自己的心思,道:“都说了,现在就是玩玩,我干嘛非要嫁给他呢,他自己也知道。”   两个人哑谜反正是打过了,他肯定能理解,至于以后是不是装糊涂,那就另说。   霍君宜苦笑:“陆先生也不容易。”   他明白了,虽说从社会地位和经济条件上,陆绪章远远优于孟砚青,可问题是孟砚青年轻漂亮,心思也飘忽不定,性情更是扑朔迷离。   陆绪章要想抓住这美人心,估计且得下一番功夫呢。   他又想着自己,之前他到底是错了。   错在把孟砚青当做寻常女子,以世俗常见的方式来对待她,这样自然只能让她生厌。   她就是一缕烟,他怎么可能抓住一缕烟呢?   可惜,在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经没机会了。   两个人这么说着话,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走出餐馆时,却见马路对面停着一辆车,车窗落下,坐在车内的男人视线淡淡地看过来。   霍君宜见此,笑了,对孟砚青道:“他看你看得真紧。”   孟砚青笑了笑:“他自己想太多,有什么办法呢。”   说着,她和马路对面的陆绪章招了招手,之后和霍君宜告别,就跑过去马路对面去了。   大夏天的,孟砚青穿着一身蓝色碎花连衣裙,皮肤白亮,清新又娇艳。   她跑过马路时,裙摆飞扬,端的是写意又洒脱,之后,男人已经为她开了门。   车门关上的瞬间,一闪而过间,霍君宜好像看到,女子那拢细腰很快被男人强悍的臂膀揽住了。   霍君宜下意识要细看,门却已经关上,让人疑心自己刚才眼花了。   他怔了半晌,心里越发泛起丝丝的苦楚。   车子缓缓开动,霍君宜的目光便落在那车窗上,看着里面那隐隐显出轮廓的男人。   这个男人自然是世间少有的优秀,无论相貌还是才华,或者身份地位,那都是一等一的。   这样条件优越的男人,足可以匹配世间绝大部分女人了。   可是面对孟砚青,一切却也是未知数,以至于这个男人心生忐忑,处处小心,连她出来吃顿饭,都要眼巴巴来接。   他苦笑了声。   这就是因果报应了。   昔日自己自然提防着陆绪章,但今天,换成了陆绪章提防着他!   没得到的,一起吃顿饭都是好的,得到了就患得患失,反而生怕别人抢了她的心。   他觉得也许自己回头可以给他捣捣乱,报复回去,让这四平八稳的陆先生也感受下那明明忐忑不安却要故作不在意的滋味。    第92章 谣言四起   陆绪章要出国,临走前他自是不舍得,恨不得就这么和她连在一起不分开一般。   不过最后也没法,只能出去,毕竟这次的行程实在是要紧,不是能随便缺席的。   临走前,他提起来,说是这次在美国,如果有机会的话,会再设法找找她哥哥,现在有些线索了,找到了她哥哥的一位朋友。   孟砚青自然是盼着,希望能见到哥哥。   陆绪章又帮孟砚青整理了一摞的政治资料,孟砚青自己找了一家政治培训抱佛脚的三天培训班,到时候自己和儿子一起上。   陆亭笈不太爱政治,他觉得都是背的,没意思,不过孟砚青自然不允许他偏科,反正按着牛喝水,硬是让他陪自己一起上课。   最近首都饭店的珠宝柜台生意还算兴隆,孟砚青躺着也能财源滚滚,两个人学习上也进步很大。   这天,她抽空也过去拜访了宁鸿钊院长,对方很欢迎,表示只要过了线,一定录取。   至于陆绪章,出差后,人在美国,但是他特意找电信局给她的座机开通了国际长途,这样他就能给他打电话了。   他是不怕电话费的,经常会在他那边早上七八点给她打电话,一打就是半小时。   其实有时候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闲着说说一些生活琐事,彼此都觉得很喜欢。   这种日子,让孟砚青越发觉得他们重新回到年轻时候,回到了他们最热烈的时光。   陆绪章也提起来孟砚青哥哥,现在已经和孟砚青哥哥的朋友取得联系,孟砚青哥哥好像和一群吉普塞人四处流浪,之后去了一个什么部落,总之行踪不定。   他只能通过那位朋友给孟砚青哥哥留了口信,如果孟砚青哥哥看到,自然会联系这边。   孟砚青听着,自是期待不已,她太想念哥哥了,希望有机会见到哥哥。   *   这天,陆亭笈过去他祖父那边了,孟砚青早早起来学习。   如今天气热得厉害,日头从窗棂洒进来,就这么落在书页上。   旁边窗台上的金边瑞香这几天长得正好,还开了花,那叶子金翠金翠的,花也漂亮,关键是香气馥郁,倒有些昔日法国香水的味。   她在金边海棠的香气中看着书页,自是惬意,一直到了中午时候,便打算过去首都饭店。   最近她和谢敦彦打了电话,他又送来一批货,今天估计要上柜台,她想看看情况。   她便盘算着,正好过去首都饭店,先吃个饭,之后过去柜台清点货物。   谁知道出门时候,却看到宁助理。   自打陆亭笈住在她这里,宁助理便成了常客,不是送个这个就是送个那个的,彼此也算是熟了。   宁助理看到孟砚青,便笑着说:“孟同志出门?”   孟砚青颔首:“怎么这会过来了?”   宁助理笑道:“我们单位前一段开着吉普车过去内蒙,去那边打鹿,这不今年去了,打了好几车,单位就给大家伙分了,陆同志自然也分了,不过他说老先生那边不爱吃这一口,早吃腻了,他一个人也吃不了,就让我送过来您这边,您先放着,等回头看看怎么炖了。”   这“看看怎么炖了”是委婉的说法,其实宁助理心知肚明,指望这位大小姐下厨那是不可能的,而陆亭笈那位小爷的厨艺也没练出来,所以说来说去,最后还是陆同志过来给他们母子俩做饭。   宁助理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他也心知肚明,陆亭笈直接把孟砚青叫妈了,这可不是随便叫的,关键是陆同志现在也认可。   所以别管过去是什么纠葛,以后陆同志和孟砚青走到哪一步,反正他得先敬着,备不住这就是未来的陆夫人了。   当下宁助理帮着孟砚青把鹿肉放进地窖,那地窖是从储藏间挖出来的,正好放些肉类和红薯白菜类。   放好后,宁助理也就顺路陪着孟砚青过去首都饭店,路上随口说着话。   陆绪章这次出国任务重,本来这次宁助理应该跟着过去,不过因为另外配了一位翻译和一位秘书,他便没跟着过去。   他笑道:“这样也能节省差旅成本。”   孟砚青颔首,两个人走在胡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宁助理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孟同志,有个事,我记得你认识那位陈晓阳吧?”   陈晓阳?   孟砚青疑惑:“他怎么了?”   宁助理摇头,叹道:“被抓了。”   孟砚青:“?”   宁助理看了看四周没人,这才道:“这件事其实有一段了,一直在那里耽搁着,最近有了上面的令,才算是彻底判下来,消息才往外放,死刑没跑了。”   孟砚青蹙眉:“死刑?”   宁助理颔首:“听着那意思,糟蹋了不少姑娘吧,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了。”   孟砚青默了好一会,才道:“这样啊……”   告别了宁助理后,她过去食堂吃饭,这么吃着的时候,便想着这件事。   其实她在那本小说中也看到过关于严打的,说是跳舞什么的会抓人,但是没想到这么严厉。   当然了,这陈晓阳如果“糟蹋了不少姑娘”,那他就是活该了,一点不冤。   一时却是想起陆绪章那天说的话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吃过饭后,她也顾不上别的,便匆忙先回家了。   前一段家里改造过,已经安装了太阳能热水器和电话等家用设施。   她拿着电话,直接拨通了陆绪章在国外的电话。   陆绪章电话却是一个女同志接的,对方说陆绪章在开会,让她留个信儿,她会转告。   孟砚青便道:“麻烦说下,姓孟。”   女同志给接下来后,孟砚青便挂了电话。   大概半小时后,陆绪章打回来了。   他声音略有些沙哑:“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孟砚青:“怎么了,刚才在忙?忙的话不着急,回头闲了再说。”   陆绪章便温声笑了:“没什么,刚开了两个小时的会,嗓子都疼了,正喝水,突然找我有事?”   今天开会间隙,一位下属突然递了纸条来,他一看便猜到了。   孟砚青:“那个陈晓阳怎么回事?”   她这么一问,电话那头略沉默了下,之后便笑了:“看来这件事很快就要传开了。”   孟砚青:“到底怎么回事?”   陆绪章却是云淡风轻:“没什么,法律重拳出击,应得的报应。”   孟砚青倒吸了凉气:“你做了什么?”   陆绪章:“我能做什么?自作孽不可活,公安部门采取的行动,能和我有什么关系?”   然而,他越是这么说,孟砚青越是确认了,他必然是从中推波助澜了。   当时他就曾放下话来,会给陈晓阳来一个大的。   她当时听着,明白他早晚会做什么,但是万没想到,所谓大的,竟然是直接让他吃枪子了!   她微吸口气,无奈地道:“陈家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你别引火上身。”   两家子虽然未必关系多好,但都是这么巴掌大一个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果万一抓住什么把柄,那从此后两家成仇了。   陆绪章却温声安抚道:“砚青,你不用担心这些,我既然出手,那自然能做到滴水不漏。”   孟砚青听着,默了会,便明白了。   从去年陆绪章决定出手对付这陈晓阳,到如今陈晓阳东窗事发,这自然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其中,以陆绪章的能力,自然是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在这方面,他肯定能做得妥妥体贴。   孟砚青:“那就好。”   她只是一时有些受了冲击,以为那陈晓阳就是小打小闹,谁知道竟然到了这个地步,直接要吃枪子了。   电话那头,陆绪章轻描淡写地道:“这小子胡作非为,可是祸害了不少年轻姑娘,他还敢惦记你,这不是找死吗?”   当下他安抚了她几句,让她不用多想,不过后面好像有属下过来,他应该很忙,她也就挂了。   挂上电话后,她想起那本书中自己儿子的结局,突然有些后怕。   幸好自己重生了,介入其中,多少在改变着儿子的命运。   不然的话,儿子那桀骜不驯的性子,现在还只是打架斗殴,再大一些,对男女感情问题感兴趣了,说不定就成为陈晓阳那样的人,或者再胡作非为一些,就算没有罗战松,也保不齐落一个陈晓阳的下场。   现在儿子认真学习,一心想着高考,这性子比起之前收敛了许多,倒是让人放心,反正怎么着也不会走上书中的路子了。   她这么想了一番,才算安心。   不过让她没想到是,不过两三天的功夫,陈晓阳的事就宣布了,而且很快传开了,消息闹得还挺大的。   孟砚青特意问了陆亭笈的想法,陆亭笈对此很漠然:“他胡作非为,就该抓他。”   不过他到底认识陈晓阳,还打过交道,想到这么一个大活人要枪毙,他皱眉说:“还挺奇怪的,真是没想到。”   孟砚青便趁机熏陶:“所以无论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都得谨守本分,不然万一把事情闹大了,家里再有能量也救不了小命。”   陆亭笈从他那一大沓的资料中抬起头来,纳闷地看了一眼孟砚青:“怎么说得好像我违法犯罪了。”   孟砚青:“我只是给你敲一个警钟。”   陆亭笈:“知道啦……”   孟砚青见此,越发放心,自己儿子还是好孩子的。   不过孟砚青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被扯进了陈晓阳的流言蜚语中。   这天她过去首都饭店柜台,想着看看那批货的情况,谁知道路过服务台就感觉氛围不对,好几个姑娘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她,等她离开后,大家才低声讨论起来。   听那意思,她们就是在讨论陈晓阳。   如今陈晓阳的案子已经审判了,听说最近《民主和法制》刊载的文章已经开始全面剖析陈晓阳,并详述了案情。   说是陈晓阳利用自己的身份背景,肆无忌惮享乐,毫无顾忌,会把喜欢的女性诱骗到家中,在行事后,还会和对方聊天,进行摄影,并写到自己的日记中。   他自己竟然有一本日记叫做《“采花”大纪实》,被人吹捧着竟然打算出版!   他还准备了微型摄像机拍照,在事后进行分享,并把那些照片拿出来贴在笔记本中,以供欣赏,甚至去要挟受害者等。   而现在各路传闻提起来,说在他的日记中,竟然还特意提到了一位“孟姓”服务员。   孟姓服务员?   虽然没具体提这服务员和他到底如何,但是首都饭店的服务员看到这个,自然都疑心起来,大家纷纷猜测那个“孟姓”服务员就是孟砚青。   那会儿陈晓阳过来闹事,孟砚青还是服务员领班,接待过陈晓阳。   这天孟砚青正和胡爱华讨论柜台进的新货,赵树静匆忙赶来,欲言又止。   孟砚青没理会,先和胡爱华讨论过,之后才带她走到一边:“怎么了?”   赵树静含泪看着孟砚青:“是我对不住你,我没想到你竟然发生这种事。”   孟砚青:“瞎想什么呢,根本没我什么事,那天跳舞过后,他是找过我一次,不过直接被打跑了,后来根本不敢凑边。”   直接来自陈晓阳老子的铁拳,他哪还敢对自己瞎想什么。   然而赵树静显然不太信,她已经认定那个“孟姓女服务员”就是孟砚青了。   这件事孟砚青只觉得好笑,不过也没当回事。   可等她过去饭厅吃饭的时候,她感觉到不对劲了。   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好奇地看她,等她看过去的时候,对方马上就把眼睛挪开,和她说话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   她只觉得无聊,当即离开,谁知道路过一处,却听到两个服务员在那里低声说话:“就是那个孟砚青,据说她之前在饭店当服务员,后来不知道怎么直接就包了一个柜台,据说她包柜台的钱就是从陈晓阳那里来的。”   “对,我也听那边说了,听说她还被公安局叫过来了,要让她进行调查,什么都交待了,被那个陈晓阳拍了照片,没穿衣服,她哭着要求把那些照片烧掉,不公开,公安局同意了。”   孟砚青看过去,记起来那个服务员叫孙若丽,和李明娟关系不错。   能把事情说得这么有鼻子有眼的,这孙若丽也算是有两把刷子了。   之后,谣言越传越厉害,最后连彭福禄都过来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她表示完全没影的事,彭福禄自然相信,叹道:“谣言止于智者,你不用搭理就是了。”   孟砚青:“嗯,我估计过几天就没事了吧。”   毕竟没凭没据的事,本来就是瞎传的。   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错估了人们对这件事的兴趣,随着那陈晓阳被宣判,被判死刑,谣言甚嚣尘上。   和她一起陷入谣言中的是一位龚姓的女明星,大红大紫的年轻女明星,百花奖最佳女演员,还是中国电影金鸡奖的女主角。   据说那位女明星不堪其扰,几乎生活在谣言风暴中,戏约和演出都被莫名取消了。   连带着,孟砚青也一起被指点,说她和那个明星一样都曾经陪着陈晓阳如何如何的。   这件事甚至影响到了孟砚青的生意,竟然有人特意来东柜台,就为了看孟砚青——那个卷入这场案件的女人。   “听说她特别好看,长得像大明星!”   “还听说特别会扭屁股,扭起来好看。”   胡金凤几个自然担心她,过来找她。   胡金凤气得要命:“也不知道好好的怎么传这种谣言,可真不要脸,谁传出去的,人家可没说姓什么,就在这里造谣生事,败坏别人名声!”   王招娣蹙眉:“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我看了,人家报道根本不是这么报道的,肯定是有人添油加醋了。”   可问题是这种事就很气,大家都传,你不可能拿着报纸挨个澄清,对人家说你看看报纸,报纸不是这么写的。   人们宁愿相信那个更离奇更充满色情气息的传说。   哪怕他们知道这不是真的,也要辩解一句“我们就随口说说,当故事说说”。   陈桂珠很无奈:“那可怎么办呢,继续这么下去,说不清了。”   也亏得孟砚青并不在意,如果换一个普通姑娘家,估计早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那里了。   孟砚青其实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她现在连录音笔都买好了,做好一切准备。   当下也就道:“这件事先晾几天吧,如果几天后事情还不平息,那我就找律师了。”   找律师?   大家都疑惑起来:“这种事情律师能解决问题吗?”   孟砚青:“并不一定,不过可以试试。”   恰好这个时候,彭福禄特意找她聊了,那意思是让她先在家休息,至于珠宝柜台,他们也会留意,不让闲杂人等过去,免得影响生意。   对此孟砚青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柜台生意有胡爱华,也不一定非要自己守着。   她离开东楼珠宝柜台,却没离开,径自过去了那边服务员更衣室,到底是在这里工作过的人,她熟悉得很。   更衣室里,李明娟和秦彩娣等人恰好都在。   李明娟看到孟砚青便笑了:“孟同志这是怎么了?你如今可是做生意的,怎么跑来我们这里了?”   另一个从旁也笑起来说:“孟同志现在的身份,和我们可不一样,贵足踏贱地,仔细污了你的脚。”   她们这一说,旁边平时几个和她们玩得好的姑娘全都笑起来。   “估计是靠山倒了吧,谁不知道呢,他的大靠山马上就要被枪毙了,树倒猴狲散,她自己也差不多也完了!”   秦彩娣拧眉盯着孟砚青:“你以为你是谁,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以为自己长得好看就想攀高枝?”   孟砚青竟然和陆同志儿子一起说说笑笑,这消息传到了秦彩娣耳中,她恨得咬牙切齿。   对她来说,陆绪章就是天上明月,高不可攀,结果那高不可攀的人竟然仿佛距离孟砚青很近。   她嘲讽地道:“别以为你是陆同志亡妻家的远亲,人家就能看上你,自己什么德性自己心里没数吗?一双乱搞的破鞋罢了,你以为你能算什么玩意儿?你英语好又怎么了,你出过国吗,你能跟着人家出席什么场合吗?”   李明娟:“得,搭理她干嘛,姑娘们,你们可记住了,以后不用理她,不要和她多说话,免得白白败坏了咱们清白名声!”   其它人也都义愤填膺起来:“要不是她,咱们清清白白,结果现在可倒是好,咱们都被她连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也跟她一样乱来呢!”   李明娟撇嘴:“她还会抽烟呢,好姑娘家谁抽烟呢!”   大家纷纷点头皱眉:“男人才抽烟呢,女人只有进歌舞厅的那些才抽,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对此,孟砚青也只是笑笑:“我真是谢谢你们了,这么替我操心,不过你们放心好了,我的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挣得美金数都数不清,我的事,还轮不着你们在这里瞎掰掰,先管好自己那张嘴吧。”   说完她径自走出更衣室。   出了更衣室后,她直接打电话,再次找了宁助理。   宁助理知道情况,也是皱眉:“孟小姐,这事要不要和陆同志说一声。”   孟砚青笑道:“我确实需要一些帮助,不过我觉得你就能解决,既然你能帮我解决,就不打扰他了,他在国外出差,估计忙着呢。”   宁助理:“嗯嗯,你说,有什么我能做的?”   孟砚青:“我了解过,陈晓阳的案子是在上海办的,经手人是上海联合律师事务所,既然这样,他们应该清楚事情的全部真相,不是有一位明星也遭遇了这种流言蜚语吗,那我们就和这家律师所谈,请他们登报为我们澄清。”   之后孟砚青道:“同时再帮我联系一家北京的律师事务所,我现在被人传谣造谣,如果有必要,我随时可能用法律来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   宁助理听得都脑子反应不过来了,他想了想,道:“行,孟小姐,你说的这些我先办着。”   孟砚青:“这些事,都不要告诉你们陆同志。”   她顿了顿,道:“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会找他,但现在还用不着,你帮衬一下,我们自己就把事给解决了。”   宁助理:“好好好,我明白。”   这孟小姐仿佛随时可以调兵遣将的气势,就算他家陆同志回来,也是只有俯首听令的份儿了。   他就听着就是了!    第93章 澄清   宁助理倒是很会办事儿,火速联系了那家律师所,因为这件事情除了涉及孟砚青之外,还涉及到一些女性演员,于是孟砚青也和那位知名女演员沟通,一起找了《北京晚报》记者对北京联合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进行采访,为案件中被传谣的女性辟谣。   孟砚青和这家事务所的律师见面,那律师姓张,很有些资历。   张律师听着,却有些为难:“目前的法律对于传谣并没有这方面的规定,况且这种事情抓不住证据,所以就很难界定。”   孟砚青道:“如果有证据证明,某个人,特别是某个国有企业单位的人,曾经对我进行过名誉方面的诋毁,并传播了谣言呢?”   张律师:“证据?”   孟砚青颔首:“对方说了一些不切实际的谣言,耸人听闻。”   张律师:“如果能拿到证据的话,随意传播谣言扭曲事情真相,虽然法律目前在这方面刑并没有相关的规定,但是如果造成恶劣后果,这也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并且是社会主义道德风尚所不允许的。如果情节比较严重的话,还是会严肃处理,对方是国有企业的员工,这件事就好办了。”   国有企业的员工,正经端铁饭碗的,做事就得规规矩矩,做了这种不道德行为,自然受到谴责。   孟砚青听着,详细地和张律师商量了下,于是敲定了计划。   *   这件事社会传播范围很广,以至于叶鸣弦和霍君宜竟然都听说了。   霍君宜那里特意打电话问了情况,孟砚青直接表示不用担心,她会处理好。   叶鸣弦则过来问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我看绪章在国外,好像行程很紧张,他不知道这事吧?你现在主要是安心高考,别因为这个影响你。”   孟砚青:“他不知道。”   当然了,等他回来肯定就知道了。   他如果知道了,必然受不了。   当下笑道:“放心好了,这种事情是不会影响我的,我该怎么考就怎么考。”   叶鸣弦见此,笑了:“所以孟砚青就是孟砚青,我怀疑中这个世上有两个你,一个情感驱动的,一个理智驱动的。”   孟砚青笑道:“你就当我人格分裂吧。”   叶鸣弦点头,赞同:“很有可能。”   两个人这么说着,孟砚青又特意叮嘱说:“亭笈如果知道了,就怕他一气之下冲动行事,再说这种事情小孩子听了也不好,眼看就要高考了,不要影响他的状态,你不要和他提。”   叶鸣弦自然答应着,孟砚青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   这天,她过去首都饭店的柜台,一过去,就发现气氛不对,发现就连柜台上那些掌柜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她。   胡爱华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说:“据说有人举报了,说你现在名声不好,影响首都饭店的声誉,要把我们的柜台取缔。”   取缔?   孟砚青本来是不太在意的,不就她们随便说说嘛,不疼不痒的,可现在竟然影响到她生意,她还真有些恼了。   她详细问了胡爱华情况,之后便懂了。   她现在是以首都饭店员工的内部身份来承包了东柜台,她现在的职称还是挂在礼宾部,礼宾部就是王经理所在的部门。   因为她的名声问题,现在王经理收到了几封投诉信,要把她从礼宾部开除。   一旦她被开除,那她和首都饭店的租赁合约就失去了效力,等于她就失去了东柜台的租赁权。   挡她财路犹如断她手足,她自然不肯!   她便先打电话,找了宁助理,宁助理没跟着陆绪章去国外出差,最近很闲,正好能帮衬她。   宁助理过来后,孟砚青叮嘱了几句,他便先过去彭福禄办公室,而孟砚青自己径自过去礼宾部王经理的办公室了。   恰好王经理正召了礼宾部的人过来,显然是在讨论这件事。   她进去后,视线扫过全场,人倒是齐全,王经理,赵助理,慧姐在,还有一些礼宾部的骨干员工,包括李明娟等。   孟砚青便和王经理打了招呼。   王经理突然间孟砚青过来,忙招呼道:“砚青,你进来,进来坐。”   孟砚青也就进去,大方坐下。   她这么一坐下,场上都略有些尴尬,不少人全都看过来。   孟砚青:“哦,别因为我影响了咱们的会议,你们继续吧?”   王经理笑道:“砚青,我们商量的也差不多了,现在我们想着,你先从礼宾部辞职,我再在其它部门给你挂上职位,这样你依然能承包东柜台,你看如何?”   孟砚青进来后,她那脸色并不好,他显然有哄着的意思。   现在他很明白,孟砚青这绝对是一位小祖宗,惹不起的小祖宗。   孟砚青听着,淡声道:“王经理,我东柜台的租赁合同,倒是不劳你操心了,就算我辞职了,东柜台的租赁合同在合同期内依然有效。”   她笑着道:“白纸黑字戳上了首都饭店的大红章,合同有效期十年,柜台位置,双方权利义务,全都写得很齐全明白。”   她自然不会在合同上吃什么亏的。   王经理一愣,他只听说是这样,但具体合同怎么签订的,他确实没看,这也不归他看。   孟砚青当然知道他不懂,也就继续道:“不过一码归一码,这租赁合同归租赁合同,辞退归辞退。我并不是非要赖这里,这份工作我做不做都没什么,但为什么要辞退我,我需要一个理由,不然,我也是国家干部,你们这样辞退我,毫无缘由,如果非要较真,我是有必要往上申诉,去问问,你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对待我?”   她这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王经理苦笑连连:“砚青哪,我们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和你商量吗?咱们商量商量而已。”   他苦心婆口地劝道:“你放心,你的待遇各方面,我们都会做好安置,只是让你换个地方。”   孟砚青:“哦,那为什么我不能待在礼宾部?”   说白了,她要走,那是她的事,但因为这么一件事被人赶走,她就得说道说道了。   王经理略都有些尴尬,正待说什么,旁边慧姐却突然开口了。   她望着孟砚青,道:“现在的情况是你已经影响了我们的正常工作,也玷污了我们服务工作者的名声,引起了大家的不满,所以大家都在投诉,你离开后,随便你怎么着,和我们没关系,这样也有助于我们开展工作。”   孟砚青:“慧姐,我想请教你一下,玷污,这是一个什么词,我文化浅,不懂,请告诉我。”   慧姐淡漠地将视线落在她脸上,之后道:“最近的各种流言蜚语,你不知道吗?因为你,已经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再这么下去,以后我们工作怎么做?别人又怎么看我们?”   孟砚青笑了:“请问,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这么说?我说了,我可以离开,但是,我无法接受莫名的罪名,更不能接受你们硬泼给我的污水。”   这一番话说出,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只听得一众人等鸦雀无声。   慧姐皱眉,看着孟砚青道:“我们是饭店服务员,这是一份在我看来非常高尚的工作,每一个服务员都敬业敬岗,为首都饭店做出一份贡献,为了维护首都饭店的声誉而努力,我希望别人看到我们是专业的,是业界最优秀的,而不是提起我们就想到什么桃色事件,也许你是被冤枉的,但是这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只希望能独善其身。”   她望向王经理:“王经理,名声这个东西一旦掉到水里,湿了就是湿了,再也捞不起来了,况且这件事,彭总那里也没意见吧。”   王经理也是为难,其实他多少明白,慧姐说的是有道理的,所以他写了报告,和彭总商量了,不过彭总那里一直没回话。   孟砚青抬起手来,给慧姐鼓掌。   几声清脆的掌声响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突兀。   孟砚青望着慧姐,道:“慧姐,你这话说得很有道理,确实最近的流言蜚语传得很疯狂,但是就这点来说,我也是受害者。”   “你这个逻辑非常奇怪,我孟砚青作为一个受害者,被众人泼脏水,被众人议论编排,结果你们作为我曾经的上司和同事,没有为我伸张正义,没有为我洗清冤屈,甚至连问都不问一声。你们要知道,我为什么陷入这种是非争议中,还不是在这里工作惹上的,不然我好好的怎么会招惹陈晓阳?现在出事了,你们竟然想一脚把我踢开了?”   她这话说得在场几个骨干多少有些羞愧,毕竟当时陈晓阳闹事,孟砚青挺身而出,这确实帮了她们姐妹。   只是这种事情上,还轮不到她们说话罢了。   孟砚青:“特别是你,慧姐,这件事最初就是从服务员中传出来的吧?是谁传的,你问过吗管过吗?我能不能认为,你们是在默认她们的话,是在纵容你们的员工对我进行言语攻击,对我的名声进行污蔑?”   她笑着,轻声问道:“慧姐,我得罪你了吗?”   慧姐眸中瞬间泛起一丝狼狈。   她错开孟砚青的目光,淡声道:“你这样说就没什么意思了,卷入陈晓阳案件中的是你,而不是别人,当时我们那么多人都和他接触过,但是怎么他的日记里没写我们?”   孟砚青:“什么叫卷入陈晓阳事件的是我,那都是无中生有的谣言罢了,既然是谣言,那我是受害者。”   她望向王经理,道:“我作为一个受害者竟然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是被惩罚,这不是很奇怪吗?”   王经理叹了声:“砚青,我们自然是相信你的,但是我们管不住别人的嘴,大家都这么说,你说有什么办法,众口铄金,这个没法解释,说不清道不明。所以现在对你最好的保护,就是暂时不让你抛头露面,清者自清,等过一段,事情消停了——”   孟砚青:“我为什么要躲,别人害我,我竟然还要躲起来,这是什么逻辑?”   她笑着道:“况且就这点事情,我们完全可以说清楚道明白,如果我能证明,这件事和我无关,那是不是说明,这就是一个谣言了?”   旁边李明娟却直接道:“证明,你找谁证明?谁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呢,人家办这案子的具体真相咱也不知道,往哪儿证明去!”   她这一说,大家全都看向她。   孟砚青道:“如果我能证明呢?我证明了的话,那是不是就是谣言了?”   李明娟:“行啊,你证明。”   王经理叹了声:“砚青,其实我建议你别想了,身正不怕影子斜,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只要你放宽心,那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   孟砚青:“王经理,你说的话自然有道理,不过我今天过来不是听谁给我和稀泥的,这种和事佬的话您也别和我说。”   王经理万没想到孟砚青说话这么呛,顿时觉得面上无光,有些尴尬。   李明娟见此,好笑至极:“自己不干不净,倒是来这里耍威风了!”   这么说话间,有人敲门,大家看过去,是宁助理。   王经理自然知道宁助理的身份,当下忙客气地打了招呼。   宁助理只对着王经理微颔首,之后走到了孟砚青身边:“孟小姐,彭总那里已经召集了礼宾部所有的服务员,人都在了。”   孟砚青颔首,之后笑对王经理:“王经理,走吧,彭总把人都叫来了,我们就当着所有人面,把这件事较一个真。”   所有人的面,较一个真?   慧姐眯起眼,旁边的李明娟更是皱眉。   这孟砚青是要搞多大一个阵仗?   *   王经理自然也是惊疑不定,一时大家伙全都过去了一旁会议室,却见彭福禄以及所有服务员都在了。   彭福禄看到孟砚青忙打了个招呼,而在场坐着的众服务员看到孟砚青,也是疑惑,她们知道现在孟砚青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了,但现在谣言四起,她们也搞不清楚。   胡金凤几个见到,自然是替孟砚青担心,一个个都皱着眉。   孟砚青谢过彭福禄:“彭总,谢谢你把大家都叫来,今天我只是想耽误大家一点时间,做一个说明。”   彭福禄忙道:“该说的说,其实这件事的源头,还是我当时处事不当,才让你惹了这种是非,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孟砚青颔首谢过,之后走上前面,扫过众人。   众人全都不敢作声,安静听着。   孟砚青却拿出一份报纸:“我知道众位认为我可能牵扯其中,认为我说不清楚,既然如此,那就给大家看看,这是《北京晚报》今天发行的报纸,上面有北京联合律师事务所叶律师的采访,这位叶律师可是亲自经手了陈晓阳案,堂堂《北京晚报》,堂堂大律师,是万万不至于说谎的,各位可看仔细了,看看叶律师怎么说。”   众人诧异,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上了报纸。   旁边宁助理直接拎出一个箱子,里面全都是那报纸,孟砚青拿了那报纸分给大家。   大家看着那报纸,却见这是一份采访,那位经手律师直接提到“根据我对案情的了解,这些说法是站不住脚的,传闻中的几位女士,包括龚姓女明星,包括孟姓女服务员,这都是不存在的。”   慧姐皱眉。   李明娟盯着那报纸看了好几遍。   王经理急切地继续往下看。   孟砚青便念出下一段:“强烈呼吁各位被传谣女士所在的单位即刻停止谣言,并加以澄清,维护被传谣女性人格尊严。”   王经理叹道:“果然是谣言,我就知道是谣言!”   众人全都探头看呢,听到这话,也是面面相觑,敢情真是谣言?全都是假的?   大家虽然不太懂法律,却也见多识广,明白律师不可能乱说,况且是经办案件的律师,人家在《北京晚报》这么说了,那就是假的了。   李明娟默不作声,秦彩娣紧皱着眉头,满脸狐疑。   胡金凤几个一个个都面露喜色,这下子放心了。   彭福禄松了口气,道:“既然这样的话,小孟也是被冤枉的,被人传播谣言,我们作为小孟的单位,应该予以澄清。”   至此,大家都没话说。   如果这件事确实和孟砚青无关,那孟砚青就是受害者了。   慧姐漠声道:“这件事是谣言没错,但是现在谣言已经传开了,大家的名誉也跟着受损,那事情该怎么处理?”   孟砚青笑了下:“慧姐,我认为大家的名誉跟着受损这件事,确实很可惜,不过导致这种结果的不是我这个受害者,而是背后的始作俑者。”   始作俑者?   她这一说,众人都看向她,这背后还能有“始作俑者”?   孟砚青:“我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降,空穴才能来风,凡事总该有个缘由吧,这件事在我们首都饭店传得沸沸扬扬,就是有人推波助澜,害我名声,同时也害我们首都饭店的名声。”   她的视线扫过大家,道:“所以今天,我孟砚青被人怎么说都无所谓,我不在意,这是我个人得失,但是首都饭店服务员的清名誉为何被毁,必须有个说道。”   她这么说,彭福禄问道:“砚青,你说得有道理,你觉得该怎么有个说道?”   孟砚青:“很简单,现在所有的服务员都在了,我相信那个始作俑者就在这其中,请她站出来,承认错误,给大家伙道歉,从我的角度,我既往不咎。”   大家听着这话,一时无言。   站出来?道歉?   她想得太简单了。   所谓众口铄金,那么多人都说了,你抓谁去?还能一个个追问不成,这就是扯毛线头呢,扯来扯去扯不清楚。   再说了,人家就算当时随口说了几句,不承认了,你又能怎么着?那些听了的人还能给你作证不成?   王经理自然为难:“那,那谁站起来?”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众服务员,大家自然一个个都不动弹,毕竟不是自己先说的,自己只是听说,又顺便和人讨论了下。   大家都觉得和自己没关系。   于是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的。   孟砚青见此,自然明白,不会有人觉得自己有责任的,大家都觉得是“大家伙说的”。   于是她笑着道:“其实我知道谁是始作俑者,现在,我们把她揪出来,让她给大家赔礼道歉吧。”   啊?   她知道?   大家全都看着她,人群中,那秦彩娣更是直接问:“你知道?谁?”   孟砚青笑了笑,走向众人,就这么打量着大家。   大家只觉得,她的视线好像具有穿透力,能看透大家的心思。   不少人都心虚地躲开了,也有人低下头,微咬着唇。   当然更有和孟砚青关系好的,也帮着在人群中看,想着到底是谁这么害孟砚青。   孟砚青这么走了一圈,把形形色色各样人等的反应都尽收眼底,最后她的视线落在那位孙若丽脸上。   孙若丽被她看得脑子一懵,整个人都呆住。   这时候,她就听到孟砚青以很轻的声音道:“孙若丽,就是你了。”   孙若丽:“啊?”   她看着眼前的孟砚青,孟砚青长得很美,她现在还在冲着自己笑。   但是那么温柔的笑,却有一种绵柔如丝的力度,压迫到她的心口,让她感到惴惴不安。   孟砚青就这么笑望着孙若丽,缓缓地道:“关于我的那些流言蜚语,难道不是你说的吗?”   她一字字地说,声音格外轻柔。   但是这话落地时,会议室里顿时炸了锅。   最先开腔的是赵树静,以前孟砚青救了她,她自然记得,只是之前没有她说话的份,现在既然有了机会,她一连串话直接往外蹦。   “孙若丽,是你说的?是你造谣?你竟然故意造谣抹黑?你抹黑砚青也就算了,你竟然还抹黑首都饭店的名誉!”   其它人听了,也纷纷开口:“你知道我们被你害得多惨吗,明明没有的事你乱说,你这样害得大家伙都脸上无光,别人怎么看我们服务员的你知道吗?我还当是谁说的,说得有鼻子有眼,原来是你!”   旁边丁苹如和黄莉花等人也都开始帮腔起来。   “孙若丽,果然就是你,上次我就听到你说,说得有鼻子有眼,我还说你哪知道这么详细,敢情是你编的!”   舆论风向的转变就需要带头的,有这么四五个人打头,大家都纷纷议论起来,也有人嘴上不说话,但是都瞪着孙若丽,义愤填膺。   孙若丽也是吓傻了,她没想到好好的,孟砚青直接把刀对准了自己的。   她哭丧着脸,连声辩解:“不是我说的,真不是我说的,我哪敢造谣呢,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求助地看向慧姐,看向王经理:“王经理,慧姐,我根本不知道,我哪能造谣呢,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孟砚青了,她这么害我!”   慧姐皱着眉头,看向孟砚青。   王经理也问:“小孟,你说这是孙若丽造谣,你有什么证据?”   孟砚青:“王经理,如果我有证据,那是不是造谣者应该受到处罚?”   孙若丽急眼了,尖声辩解道:“我没有,我什么都没说过!我什么都没说过!”   孟砚青:“哦?孙若丽,什么叫你什么都没说过?你意思是说,你从来没造谣过,你也没有传谣?你没有和别人说过我们被牵扯到那个案子中,你没说我已经被那个犯罪分子欺辱的谣言?”   孙若丽一口否认:“当然没有,我什么都没说过,不信你问问大家伙,谁能作证?”   她直接指着她一个素日好友:“你问问霍娇云,你问问她,她记得我说过吗?”   那霍娇云也是吓了一跳,毕竟这事是大事,谁也不想被牵扯进去,她连忙摇头摆手:“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她说过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孙若丽又指下一个,下一个也赶紧摇头说不知道。   一时周围几个姑娘都吓白了脸,纷纷躲开,大家只想安安分分当服务员,谁也不想卷入这种是非。   孙若丽看到这情景,也是松了口气,道:“你看到没,大家都不知道,你凭什么冤枉我!”   孟砚青脸上没什么表情:“彭总,王经理,我如果能找出证据,这件事怎么处理?”   彭福禄听此,道:“砚青,你但凡有证据,证明她说过你什么,法律方面的事情我还管不着,但是我可以做到,让她从首都饭店滚,让她一辈子都别想从事这个行业了。”   说白了就是前途尽毁。   孙若丽听着,脸都白了,她知道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回头路。   首都饭店的编制,外事服务员,那是镶着金边的,是风光耀眼的铁饭碗。   端着这碗饭,她可以让家里人高看她一眼,可以相亲找一个家境好的对象,她不能丢了这碗饭。   于是她死死咬着牙:“我真没说过,我什么都没说过,你们不能这么冤枉人!”   孟砚青没什么表情地拎起自己的小背包,之后,从小背包里掏出一个物事来。   那是一个大概比巴掌大的铝合金方形小盒子,看上去是一个收音机还是什么的?眼尖的还能看到中间是放磁带的半透明盒。   孟砚青展示给大家看:“这是北京无线电厂的便携式录音盒,里面放了一个磁带,现在,我请大家先欣赏一段。”   众人惊讶地看着,那孙若丽却紧皱着眉头,脸色惨白,她意识到了什么。   就见孟砚青抬手按下按钮,随着“咔嚓”的一声响,录音盒里便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便是几个姑娘说话的声音。   “听说她还被公安局叫过来了,要让她进行调查,什么都交待了,被那个陈晓阳拍了照片,没穿衣服,她哭着要求把那些照片烧掉,不公开,公安局同意了。”   “赵树静这个傻子,还真以为孟砚青帮了她呢,其实人家那是孟砚青的老相好。”   虽然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噪音,但是众人还是清楚地辨认出,其中那个说话最响亮的就是孙若丽!   所有人全都看向孙若丽,鄙夷,谴责,不敢置信,愤慨。   在这些人中,也许有人也曾经说过只言片语,但是这个时候,人的大脑会选择性遗忘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会下意识抹杀。   毕竟那是没凭没据的。   而眼前这个被抓住证据被录了音的,就显得那么清晰可憎,人神共愤。   孙若丽脸上血色尽失,身体也瑟瑟发抖。   她没想到自己说的话就这么被录了音,就这么放在了所有人面前。   这本来只是姑娘们随口说说啊,说过就没有了,谁还能再录下来呢!   她羞耻地咬着唇,想辩解,却辩解不出来什么。   王经理叹了声:“孙若丽,这些话是你说的吧,这都是没影的事,你竟然编造这种谎言,还在我们首都饭店内进行传播……”   他真是没想到,私底下竟然说得这么难堪,关键是还说得这么详细,就跟真的一样。   也怪不得事情闹这么大。   孙若丽听到王经理这么说,只觉得浑身发软无力。   这是一辈子啊,一辈子就这么要毁掉!   她自然不甘心,她紧攥着拳头,突然歇斯底里地道:“不是,不是我,我只是听人说的,我也是听人说的!别人说了,我才这么说的!我没造谣!”   孟砚青盯着孙若丽:“哦,那你告诉我,你听谁说的?”   孙若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道:“我听,我听——”   她看向李明娟,大声道:“我听李明娟说的,这是李明娟告诉我的!”   李明娟:“孙若丽,你胡说!”   孙若丽平时是最听李明娟话的,她是依附着李明娟的,但是现在,关系到自己的前途,她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指着李明娟道:“就是你,那天晚上咱们去洗澡,洗澡后你还把你的雪花膏借给我,和我说悄悄话,就把这话事说给我了!你不说我哪知道,我又没关系没门路的,我往哪儿知道去,你家里有背景,我以为你这是内部消息,我当然就信了你!”   李明娟听着,恨不得去撕了孙若丽这张嘴:“你自己乱造谣别冤枉我!”   孙若丽急眼了:“就是她,就是她说的,我发誓,我要是说谎,让我天打雷劈,她就是故意说给我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互相揭短,孙若丽甚至把平时李明娟怎们撺掇大家一起孤立孟砚青的事都说出来。   “你当时还送给我一个口红,你就是为了收买我!”   说着,孙若丽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剩下半截的口红:“还给你!”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当然也有人听着心虚,她们平时也听过李明娟那么说,也曾经给别人那么说过,现在她们害怕被孟砚青揪出来,一个个提心吊胆的。   偏偏这个时候,孟砚青拿着那录音盒,道:“我还录了一段,大家要不要听?”   她的视线扫过旁边那几个满脸忐忑的,笑着说:“给你们一个机会,自己站出来承认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向所有被传谣的女生道歉,同时告诉我们,你们是听谁说的,这样的话,我就不放接下来的内容了,不然的话————”   她的手轻轻按在那按钮上,含笑的眸子就那么望着几个姑娘。   几个姑娘瞬间觉得自己被看透了心思!   她们脸涨得通红!   最先站出来的是一个姑娘,她承认说:“我,我也说过,我是听彭秀红说的,她和我说了,我后来在洗衣房说过。”   那彭秀红也忙道:“我是听李明娟说的!”   还有一个赶紧承认:“我也说了,我是听秦彩娣说的!”   秦彩娣没想到自己也被牵扯进来,她只好承认说:“我也是听李明娟说的!”   于是所有的人,都赶紧趁机承认,毕竟法不责众,毕竟大家都站一块。   当大家都发出声音后,所有人全都指向了一个人,李明娟。   孙若丽看着这情景,几乎要哭了:“就是李明娟说的,李明娟故意送给我口红,她骗我,她就是拿我当枪使!”   李明娟惨白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是没想到,她竟然众叛亲离!   这些人平时没少得她好处,什么都夸着她捧着她,结果可倒是好,关键时候竟然这么对她!   彭福禄看向李明娟,叹了声:“小李,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李明娟看着众人那鄙薄的目光,突然后背发冷。   她求助地看向慧姐,却见慧姐若无其事地别过脸去。   她意识到不对。   她咬牙,终于道:“我,我是听慧姐说的,是她故意让我听到,是她说的!”   啊?   所有的人,都惊讶地看向慧姐。   旁观了这一切的彭福禄,也拧眉望向慧姐。   孟砚青听着,心中却是毫无波澜。   她早就料到了,图穷匕见,最后的结果,一定是这位慧姐了。   十一年前,才参加工作没多久的陆绪章很忙,特别是周四,都要加班开周会,一整天不在家。   那个时候孟砚青身体不好,不过每天会出去散步,散步的时候顺便把家里的信取了。   而每周四的上午,她都能从信筒里取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连着两个月,七封信,每一封信都是钝刀子,刀刀都磨着她的心。   如今,她死而复生,重新回来了。   这足以把慧姐逼疯。   事实上,慧姐看到自己脸的时候,她便已经陷入了疯狂。   毕竟一个人做了阴暗的亏心事,她其实一直都在害怕鬼敲门。 第94章 报复   在众人的哗然和震惊中,首都饭店保卫科对造谣事件进行了多方位调查,并听取了众服务员意见,最后将造谣生事搬弄是非者锁定了三个人的小范畴,源头造谣者林慧,传播主谋李明娟,协助者为秦彩娣。   其中孙若丽有偏听偏信传播是非的嫌疑,但是鉴于她被李明娟蒙蔽,相对来说错误比较轻。   这时候,慧姐和李明娟几个人停止了外事服务员工作,只临时负责一些蓝褂服务员的洒扫工作,同时参与配合调查,等待上面给出处理意见。   王招娣几个见此情景,自然是觉得大快人心。   之前孟砚青被大家那么说道,她们一个个气得要命,奈何有力气没处使,到处和人家解释也白搭,反倒是被人家一顿抢白,心里真是堵得慌。   现在一下子就把元凶给抓住,而且看样子是要接受调查好好处理的,于是清者自清,再也没有人敢说道什么了,心里那口恶气一下子出来了,痛快了,神清气爽了。   因为李明娟几个暂停了外事服务员工作,外事服务员就有些紧缺。   于是孟砚青便趁机向彭福禄推荐了胡金凤和王招娣几个:“气质谈吐,英语水平,她们各方面都提升非常快,王经理可以考虑下,给她们一个机会。”   彭福禄自然没什么意见:“行,回头我们考察考察。”   消息传出来,胡金凤几个自然惊喜不已,她们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意外收获,对孟砚青感激得很。   孟砚青:“我只是帮你们说一声,具体行不行还是得看你们自己真本事。”   胡金凤握拳,信心十足:“我们平时一直都在修炼,现在到了关键时候,肯定没问题!”   大家听着都笑起来,确实会有一些忐忑,但是想想几个姑娘平时的练习,又觉得应该没问题吧。   她们觉得自己并不比那些外事服务员差了。   孟砚青看着她们那自信满满的样子,心里也是喜欢。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她们的样子,忐忑不安,眼睛中充满怯意,那是对一个未知世界的不安。   现在她们从容自信,她们眼神明亮。   她看着这样的她们,甚至会有一种错觉,会在心里把她们当成自己一手教导的孩子,希望她们永远这么美好下去。   而接下来的一切果然都非常顺利,胡金凤,王招娣,陈桂珠,丁苹如和黄莉花等,都如愿以偿进入了外事服务员行列,以后她们也有资格进行外事接待服务了,工资也跟着涨了一些。   她们自然兴高采烈的,喜欢得要命!   至于李明娟和秦彩娣,则是写了检查,接受了处分,并暂时罚到了餐厅部来做寻常洒扫服务工作。   这对她们来说自然是致命打击。   因为她们接受处分是要记录在档案的,一旦进入档案,那就是一辈子的污点。   而最让李明娟遭受打击的是,她出国培训的机会泡汤了。   出国培训是要接受政审的,这种政审之繁琐细致严格,比组织内公务提拔还要严瑾麻烦,以至于在组织内进行录用提拔,一旦看这个人曾经通过政审出国,那就基本可以免除政审了。   因为出国政审就是最严格的。   这种严格的政审体系下,曾经造谣生事接受处分的人自然是没戏的。   没有法律法规写明白“接受处分就不能出国”,但是那种严厉之下,随便一个微小的原因就是政审不通过的理由,且这种理由不接受辩驳。   李明娟失去了出国培训机会,就这么成为一个说白褂不是白褂,说蓝褂不是蓝褂的服务员,待遇各方面都降了,关键是在首都饭店内,人人看到她都要指指点点一句“她就是那个造谣的”。   “你不知道吧,她说别人说得可难听了,还杜撰什么别人脱衣服了,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这种话!”   “估计是见过吧?这种事,要咱编,咱也编不出来啊!”   于是异样的目光全都投射向李明娟,大家低声说话,猜测,这让李明娟浑身难受,想辩解无从辩解,想找人家说不是这样的,但是无从说起。   到了这个时候,她算是体会到之前孟砚青几个的苦楚,奈何却没法说理!   至于慧姐,她则是直接被辞退了。   在首都饭店耕耘数年,她已经是国家干部身份,如今得到这样的结局,几乎等于她这辈子全完了,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慧姐大受打击,当场险些晕了过去。   不过显然,对于孟砚青来说,这根本不够。   当然了,她暂时先没功夫搭理她,她先参加高考是正经。   *   处理完这些事情的第二天,孟砚青和陆亭笈参加了高考。   连着考了三天,孟砚青自我感觉良好,数理化考完后就和陆亭笈对题了,重点是对了几道大题,当发现几道大题的思路至少没歪时,她整个人都放松了。   前面选择和填空题,她大概心里有数,肯定不可能全对,但应该能得一定分值,至于大题,过程步骤不够严瑾的话也许扣分,但最后结果对,大部头的分就到手了。   孟砚青心情大好,感觉自己考上地质学院应该板上钉钉了。   至于儿子,他打算报考北大,报得数学专业,那个竞争激烈,随他去吧,考不上也没关系。   反正他还小。   这时候,陆绪章恰好从国外回来。   两个人重新在一起,蜜里调油一般,恨不得时时黏在一起,这次分别了这么久,他从国外回来,自然是有些迫不及待。   他单位还有些事需要处理,紧急做完工作汇报,处理完单位的事,匆忙去见了陆老爷子,之后便赶紧过来孟砚青这里了。   这其间,他也终于知道了孟砚青发生的这些事。   过来后,乍一看到他,他马上握住了她的手。   孟砚青:“嗯?”   陆绪章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她:“为什么没和我提?”   孟砚青:“我这不是都已经处理好了吗?”   陆绪章:“那你也应该告诉我,这事可大可小,我虽然在国外,可有什么问题,我也能帮衬你。”   他有些无奈:“你这样让我很担心你。”   他并不太能接受,心爱的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等他回来,一切却已经风平浪静,她是如此轻描淡写。   到底是那些事对她并不重要,还是他对她并不重要?   孟砚青笑了:“你看你,多大点事,你至于这么紧张吗?再说了,你家宁助理帮了我大忙,我也是为了不让你担心。”   一时看他手中提着袋子:“给我买了什么好东西,拿过来看看。”   陆绪章将手中袋子递给她:“买了一些你能用上的,牛油果买了,装箱子里,不好拿,我先放冰柜了,等回头我带过来给你做。”   孟砚青低头打开那袋子,翻了翻,有国外品牌的护肤品,口红,还有一条丝巾,还是挺有名的牌子。   别的也就罢了,她拿出那丝巾,试着戴了戴,道:“其实在国内买这个更划算吧。”   国外这种带品牌的丝巾都有溢价,挺贵的。   陆绪章:“看着好看就买了。”   孟砚青笑着道:“是挺好看的!可以搭配我那件大衣。”   不得不承认,陆绪章这男人的品味很好,挑选的这条是经典款,百搭。   说着,她走过去镜子前,开始摆弄这条丝巾。   陆绪章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背影:“砚青,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他还是惦记那件事。   他走到她身边:“因为慧姐?”   孟砚青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你倒是会猜,那慧姐是你什么人,该不会是老情人吧?”   陆绪章的视线陡然射过来。   孟砚青冷静地站在那里,在镜子中和陆绪章的视线交汇。   在良久的沉默和探究后,陆绪章终于开口:“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所有的接触都是在首都饭店内,且一直围绕着工作。”   孟砚青:“哦。”   陆绪章:“她一直表现得很规矩,还算得体,这样的人我每天接触很多,我也没太留心过她的心思,也是上次遇到你,我才隐约感觉到,从那之后就算我过去首都饭店,我也刻意和她疏远了。”   孟砚青淡淡地道:“其实我是相信你的。”   然而,这句话并没有让陆绪章放松。   他眸色幽沉,就那么看着镜子中的孟砚青,看着她冷清的侧脸。   良久,他伸出手,从后面环住她,俯首下来,在她耳边低低地道:“砚青,怎么了,生我气?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别这样可以吗?”   略有些烫的气息轻轻喷洒在她耳畔,男人有力的臂膀环住她,一如年轻时候那个对她格外呵护的样子。   她笑了下:“其实就是有件事,需要你帮我办。”   陆绪章俯首,和她交颈,硬朗的鼻子轻抵在她脸颊上,低声道:“嗯,你说。”   孟砚青:“我看,不说别处,就是首都饭店,都很有几个你的爱慕者。”   陆绪章小口地亲着她脸颊,温存地道:“我和你说过,我都没搭理过她们,上次我过去拿盒饭,遇到那个秦彩娣,我也没怎么理会她,也给了她冷脸,至于这次的事,我会处理好。”   他揽着她,哄着说:“或者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不是都听你的吗?”   男人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结实的胸膛熨烫着她的后背,说出的话更是缱绻温柔。   孟砚青笑着倚靠在他怀里:“其实首都饭店的事,我都已经料理得差不多了,这些还多亏了有你家宁助理从中帮忙,现在呢,那几个参与者该开除的开除,该辞退的辞退,不过还有一些收尾工作要做。”   陆绪章:“嗯?”   孟砚青:“陪我去一趟首都饭店吧,这会儿是鳜鱼的季节了,我想吃那里的清蒸鳜鱼。”   陆绪章听着,略犹豫了下:“今天?”   孟砚青淡看他:“怎么,今天不行?”   陆绪章:“改天吧?”   孟砚青抬起手来,纤细的手指轻抚过那张实在俊美的脸庞,她笑着说:“就想今天吃,今天想吃鳜鱼,明天兴许不想吃了,你不想让我吃,你就直说,我找别人去吃。”   陆绪章眉眼无奈:“不是不让你去,这不是看着今天阴天吗,怕等会下雨,不过你既然想去,那我自然陪着你去。”   说着,他低首,似有若无地亲了下她的耳垂,道:“在你面前,我不需要有脑子,我但听调遣,指哪打哪,你说吃鳜鱼,我们绝不吃鲈鱼,你说今天去,绝不明天去。”   孟砚青看着镜子中的陆绪章,清朗好看的男人,此时黑眸中都是温润缠绵。   她笑着说:“好。”   *   解放后,谭家菜本来已经要绝了,是周总理找上谭家菜,和主事人深入聊过后,便把谭家菜引入了首都饭店,所以要想吃正宗的谭家菜,只能在首都饭店了。   孟砚青这时候要去首都饭店吃,且要陆绪章陪着,显然不是馋那一口,就是故意的。   对此,陆绪章显然是很愿意的,他唇边挂着的笑一直都没消失过。   孟砚青略收拾过,还用了陆绪章新买的化妆品,略化了淡妆。   她化完妆,陆绪章看到她的时候,怔了下。   孟砚青:“嗯?”   陆绪章捧着她的脸,仔细看了一番,道:“你这么化妆后,完全和以前一模一样。”   平时也像,但面目上其实还是有些微差异,所以那种相似更多来自于气息和感觉,但是现在这么化妆后,完全无差别了。   孟砚青:“是吗?”   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   陆绪章没理会这一茬,却是想起那天在颐和园的事,问起来。   孟砚青:“那自然是我了,其实我还拿到一张照片,回头给你看。”   陆绪章:“照片?”   孟砚青便和他说起当时拍照的事:“正好那张照片,有你也有我。”   陆绪章笑道:“好,回来给我看。”   这么说着,两个人都换好外套,携手出门去,谁知道刚走到大门前,就见儿子和宁碧梧一起过来了。   陆绪章顿时皱眉。   宁碧梧也是一段没见孟砚青,见了自然喜欢得很,欢快地扑过来,小姨长小姨短的。   陆亭笈看到母亲穿戴体面,又化了妆,便笑道:“母亲这样真好看!”   孟砚青笑挽着儿子的手:“怎么这会儿回来了?不是过去你祖父那里吗?”   陆亭笈:“祖父说,今天父亲回来了,让我先回来,我什么都没说,就溜这里来了。”   一时瞥了眼宁碧梧:“正好遇到她,就带来了。”   宁碧梧听了,顿时很乖的样子,抿唇很淑女地笑,又对着陆绪章喊叔叔。   陆绪章面上挂了笑,敷衍地颔首。   本以为今晚是他和孟砚青来一个浪漫晚餐,谁知道一出门就遇到一百瓦的电灯泡,而且是一口气两盏。   陆亭笈好奇:“父亲,母亲,你们这是要出门吗?”   孟砚青:“对,我们打算出去吃饭,你吃饭了吗?”   陆亭笈:“还没呢,那我也一起去!”   宁碧梧眼睛都亮了:“那我也去。”   陆绪章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道:“去就去,不过亭笈,你一天到晚毛毛躁躁的,没个正形,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吧。”   陆亭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运动衣:“这不挺好的吗?”   孟砚青拉着儿子的手:“是挺好的,这样一看就年轻充满活力——”   说完,她对陆绪章道:“你眼光过时了。”   陆绪章:“……”   *   等进入中餐部餐厅后,陆绪章意识到了什么。   这可真是巧了,孟砚青往日熟悉的好几个服务员都在,李明娟几个也在那边负责收拾桌椅并随时整理洒扫的工作。   她们现在没了外事服务员的编制,又吃了处分,目前只负责蓝褂的洒扫工作,   陆绪章带着儿子和孟砚青过去的时候,自然早有服务员笑着迎过来。   迎过来的正是秦彩娣。   秦彩娣乍看到陆绪章,有些羞愧,毕竟她现在只是蓝领,有点没脸见人,突然见到旁边的孟砚青,一时怔住,差点反应不过来。   陆绪章仿佛没看到一样,便径自带着孟砚青母子往里走,并落座。   很快拿到菜单,他看了眼后,便直接递给了孟砚青,让孟砚青点菜。   孟砚青也没客气,一口气点了好几个菜,之后又和陆亭笈宁碧梧商量。   陆亭笈和宁碧梧研究了一番,也没客气,于是两个人又添了两道菜。   最后点差不多了,才想起来陆绪章,孟砚青笑问:“想吃什么?”   陆绪章慢条斯理品着红茶,淡声道:“我现在已经认清了,我的地位是我们几个人中最低的,你们点了就行了,不用管我。”   孟砚青便笑:“随你。”   几个人这么说着话时,孟砚青跟随“陆同志”过来吃饭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后面操作间。   “陆同志还亲自把菜单递给孟砚青,让孟砚青点菜!陆同志对她可真客气!”   “旁边坐着的好像是陆同志的儿子,我看孟砚青和陆同志儿子特别熟,两个人还拉着手,一看就关系特好!”   “以前大家伙都说孟砚青攀附陆家,没想到人家根本是亲戚!”   旁边便有熟悉孟砚青的服务员笑道:“这一看就是多少年的亲戚,熟得很,但是人家砚青平时可没拿这个说事,凡事都是靠着自己,一点没见走后门,以前她在这里工作,也没见因为这个得什么好处。后来她承包了东柜台,人家那也是凭着自己真本事啊,咱们都是能看得着的!”   大家听着,纷纷叹息:“说得是……谁想到她背景这么大呢,我还以为这都是吹的呢。”   只是如今孟砚青那身份不一样了,陆同志带着来的,大家肯定得尊着敬着,正经当客人好好服务。   这么说着,就有人看向李明娟和秦彩娣,很快其他人明白了。   旁边领班便吩咐,让李明娟负责上菜。   李明娟是万万没想到,孟砚青离开了首都饭店后,竟然还被陆绪章带着来吃饭了。   李明娟自然不愿意。   她以前瞧不上孟砚青,觉得她是蓝褂出身,后来孟砚青越来越能耐,但是她觉得自己有背景有身份,和孟砚青不一样,还是瞧不起孟砚青。   结果现在可倒好,自己当不成外事服务员,被处分了,她却成了座上客,承包了东边柜台,不知道挣了多少钱,如今更是被陆同志那种身份的人陪着来用餐。   李明娟受不了这个气,她咬牙:“要去你们去,我不去。”   领班见此,很不客气:“怎么,这么娇气,上个菜都不行?”   她们这么说着时,旁边的秦彩娣却咬着唇道:“我去上。”   她这一说,大家都看向她。   其实大家多少明白,秦彩娣暗暗喜欢陆同志,她看陆同志的眼神,她平时提起陆同志的语气,大家都知道。   现在她竟然主动这么说,大家也就随她。   秦彩娣便端了菜过去,走到了陆绪章孟砚青那一桌。   第一道是面点,豆沙小鸡。   秦彩娣放到了桌上,之后恭敬地道:“陆同志,要添茶吗?”   陆绪章眼皮都没抬:“不用。”   秦彩娣微咬唇,退后,不过却没走远,就站在旁边不起眼的位置。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候着。   她和陆绪章打过几次交道,陆绪章帮衬过她两次,她觉得陆绪章应该记得她。   私心里,她希望陆绪章注意到她。   陆绪章却在这个时候,抬头。   秦彩娣心里一动。   谁知道就见陆绪章用镊子取了那豆沙小鸡,放到了孟砚青面前:“趁热吃吧,不然凉了味道就不对了。”   秦彩娣远远看着这情景,心里便开始恍惚。   她突然想起那一天午后,陆绪章穿着休闲衬衫和运动衣,就那么闲散地坐在阳光下,等着后厨的菜。   他是打包了带回去的,他还要了珍珠汤。   当时她也曾经疑惑过,珍珠汤是甜口的,一般女人才喜欢吃,陆同志怎么会特意要这个。   不过她没细想,她只陶醉于那个男人温润一笑的风情,她只沉迷于那个男人背影间的洒脱。   她完全没意识到,在自己看来高不可攀的男人,其实在另一个女人面前可能是殷勤温柔的。   原来在这个男人的背后竟然藏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竟然使唤陆绪章这样的男人去给她点菜,拿菜。   这个世上怎么存在这样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怎么竟然是孟砚青?   这是一件让人完全无法承认的事实,比割心还难受的事实!   如果陆绪章身后的那个女人是一个高贵典雅出身良好,是各方面足以和陆绪章匹配的,她只能认了,自愧不如。   但是孟砚青——   她是很优秀,但距离自己太近了。   因为距离自己近,以至于秦彩娣有一种错觉,为什么不可以是自己?   如果自己更优秀一些,是不是那个站在陆绪章身边的女人就是自己了?   这个想法让她的心颤抖,颤抖到痛苦。   秦彩娣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僵硬地回去了后厨。   而就在餐桌上,陆绪章的视线落在刚上来的这道菜上,这道菜有一个浪漫的名字,叫做春雷乍响,是把鸡汤熬成浓汁,用虾仁西红柿爆火略过,加了鸡汤来勾芡,之后再用油炸锅巴,在那油炸锅巴的滋滋声中,趁热浇上鸡汁番茄虾仁,这道做时声爆轻雷,做出来花团锦簇,所以才叫做“春雷乍响”,春雷响过后,自有一番春意盎然。   陆绪章望着孟砚青,给了两个字点评:“难得。”   孟砚青眸中含笑看过去。   视线交融间,她道:“所以我也不是那没良心的,是吧?”   陆绪章唇边浮现笑意:“还好。”   旁边陆亭笈不懂父母的哑谜:“这道菜怎么了?”   陆绪章一眼扫过去,没什么情绪地道:“吃你的吧,没人搭理你。”   谁能想到,自己亲儿子,有一天竟然成了一百度的电灯泡。   陆亭笈低声嘟哝:“我就问问嘛!”   一时却是想着,这也幸好妈还是亲妈,要是父亲给自己找个后妈,那更得把自己踢墙角去了……   *   吃完饭准备回去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外面下起了零星小雨。   首都饭店有一次性的雨伞,服务员早给准备好了,体贴地送上来。   送过来伞的服务员,递给孟砚青伞的时候,眼睛颤了下,她看着她,显然有话说。   孟砚青想了想,她叫田景莹,平时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姑娘。   孟砚青见此,便对宁碧梧和陆亭笈道:“我和朋友有些话想说,正好外面下雨,你们等等吧。”   陆亭笈和宁碧梧自然没得说。   孟砚青便道:“东边展厅有些画,都是当代名家作品,绪章,你陪着亭笈过去看看,给他讲讲。”   陆绪章其实看到田景莹那眼神就已经猜到了,当下没多问,带着陆亭笈过去展厅了。   待到陆绪章和孩子走了后,孟砚青便径自带着田景莹过去一旁偏厅,那里有个小阳台,一般很少有人过来,很清静。   孟砚青这才看向那田景莹。   田景莹很瘦,瘦得眼眶凹进去,凸显得鼻子很突兀,她咬着唇,明显忐忑不安。   孟砚青开口:“你有话想对我说,是不是?”   田景莹声音嘶哑:“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说着,她突然跪在了地上:“我对不起你,那个人其实是我,但我不敢站出来说,我看到她们都说你了,她们说得很难听,我心里也难受,但我就是不敢承认那是我,我害怕,她们说的那些话我不知道怎么接受,我——”   她颤声道:“对不起,我一直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孟砚青:“你并没有对不起我,做错事的是那些造谣传谣的人,和你无关。”   田景莹道:“可是如果我站出来澄清,那你就不会遭罪了,你是代我受过,我不敢说!”   孟砚青笑了笑:“你如果能站出来,那是勇气,你没有站出来,只是不够有勇气而已,没有足够的勇气,这也不是什么过错。”   田景莹眼泪便毫无征兆地落下来,她仰起脸,看着孟砚青:“你不怪我是吗,你没生我气,可是我确实对不起你,我才是那个被他糟蹋的人……我,我……”   她哭得不能自已。   孟砚青便扶起她:“你先起来。”   她将田景莹扶起来后,才道:“不要用糟蹋这个词,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他只是一条狗,你被狗咬了一口而已,这并没什么。”   田景莹咬着唇哭:“可我就是被他糟蹋了,我这辈子已经完了,我不知道以后我该怎么办!”   孟砚青掏出手帕来,递给田景莹:“你先擦擦眼泪,我们好好说话。”   田景莹接过来擦眼泪。   孟砚青耐心地等着她情绪逐渐稳定下来。   之后,她才道:“你现在正处于你的情绪之中,我并不愿意说一些大道理来开解你,你也听不进去,不过我还是想说,这件事并没有你想得那么重要。如果在一个很小的范畴内去看待这件事,仿佛这是天大的事情,你这辈子都将为此付出代价,但当你把眼光放得更高更远——”   她顿了顿,看着田景莹含泪望着自己的眼睛,道:“你要想到,你未来还有几十年的人生,要想到地球是圆的,那么大一个地球,你所在的首都饭店是这个地球上看都看不到的一个点,而在这个地球上,有将近两百个国家,有各种人种和肤色,不同的人种有不同的风俗习性,在有些人种和民族看来,这甚至都不是一个事。”   田景莹喃喃地说:“会有人不把这个当回事吗?怎么会?”   孟砚青:“所以我劝你,放下这一切,你可以试着学习,考托福,出国走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看看那些发达国家的女人怎么生活,去问问她们怎么看待这种事情,当你见识了这个世界人种和民族的多样性,也许你的想法会不一样。”   田景莹怔怔地看着她,想着她说的话。   孟砚青轻握住她的手:“你现在之所以难过,是因为你有父母辈和这片土地赋予你的观念,这是你心里的一根丝,勒着你的心,所以你走不出去,如果让自己的一生都沉浸在这件事中,那才是得不偿失。那个人就是一条狗,那条狗即将得到惩罚,这件事应该已经结束了,它不应该束缚你一辈子。”   田景莹神情恍惚,犹如醍醐灌顶,又仿佛有些迷惘。   过了半晌,她终于道:“谢谢你说的话,我有些明白,但又觉得自己一时做不到。”   孟砚青:“这需要时间,你现在做不到没什么,可以慢慢来。”   田景莹点头,低声道:“我知道,我会努力,你说得对,我现在要努力,想办法出国,我要出国换一个环境。”   *   陆绪章带着儿子和宁碧梧过去一旁东厅,那边挂着大幅中国山水画,他也就随意和两个孩子聊聊:“这幅画是倪瓒的真迹,应该是首都饭店当时在琉璃厂淘来的,很便宜,没花多少钱,也是后来才鉴出来是真的。”   宁碧梧对此一概不懂,她看着这幅画:“看不出多好看啊!”   陆亭笈瞥她一眼:“对你来说,这就是牛嚼牡丹。”   宁碧梧不太服气:“你懂吗?”   陆亭笈得意一笑:“我还是懂那么一点点的。”   宁碧梧显然不信,陆亭笈便道:“倪瓒晚年时候画风幽秀旷逸,惜墨如金,他首创了“折带皴”的画法,用淡干墨侧锋来画,你看看这山的起伏走势,就像折叠带子一样,这个别人不好模仿,一看就是倪瓒画的!”   宁碧梧惊讶,望向陆绪章:“真的假的?”   陆绪章颔首,道:“亭笈跟在他祖父身边估计多少也听过一耳朵,这确实是“折带皴”的画法。不过要鉴这画,也不只是看这笔法,还要看纸看墨,这是元末明初的白麻纸,用的墨是松烟墨,还有这色比较浅淡,是水印色,到了清朝时候才用油印色。”   宁碧梧耸眉,打量了眼陆亭笈:“那你还知道什么?”   陆亭笈:“我知道的多了!”   陆绪章看着儿子那倨傲的小样子,挽唇笑了,便随口道:“前面那幅,那是当代吴先生的作品,吴先生和我们家是旧交,你应该知道吧?”   陆亭笈连连点头:“那是自然,我很熟。”   陆绪章:“你带着碧梧看看,顺便给碧梧讲讲。”   陆亭笈便笑,对宁碧梧招招手:“走吧,小徒弟,我带你见识见识。”   宁碧梧显然不太服气:“那我考考你!看看你说得对不对!”   一时一对小儿女过去一旁看画,陆绪章便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雨。   外面雨下大了,路并不好走,不过依然有数辆车子缓慢地开入首都饭店内。   陆绪章将手插在口袋里,就这么静默地看着。   也是赶巧了,偏偏今天孟砚青要过来首都饭店吃饭,本来他是想避开的,但她想吃,也就只好来了。   今夜注定是不太平的一个夜晚,等会孟砚青说完话,他还是带着他们母子尽快离开。   至于宁碧梧,打个电话让她父母把她接走吧。   如果雨继续这么下,他正好趁机留宿在孟砚青这里。   今夜这一墙之隔的首都饭店哪怕风起云涌,他也不管,就万事不知醉卧温柔乡。   他的砚青,失而复得的砚青……   想到这里,胸口便变得格外柔软。   他抬手,用拇指托着下巴,想象着今晚的种种,怎么瞒过儿子,怎么哄着孟砚青高兴。   雨可以继续下,这样有什么大动作外面也听不到,他们可以来得疯一些。   可以一整夜不睡,变着花样让她喜欢,她一定会沉溺,再舍不得离开自己。   这时,他便看到,就在饭店院内的枫树下,站着一个女人,打着伞,赫然正是林慧。   而站在林慧面前的那个人——   陆绪章略一蹙眉后,心狠狠一挫,当下迅速拿起雨伞,快步出去了。   *   “我承认,我喜欢他,向往着他,但是我给你写这一封信,并没有什么恶意,我只是觉得,你不够了解他,你不怎么出门,也不接触他的工作,你可能不知道他面临着什么样的环境,所以我希望能告诉你,这样也能加深你对他的了解,不是吗?”   “上周五他们在首都饭店召开几部门的探讨会,席间有人问起你了,问起你家庭情况,大家都很尴尬,不说话了。”   “你知道吗,这次斯诺先生的葬礼,本来他也要参加的,不过因为他妻子成分的问题,他让同事代替前往了,他只能收敛地藏在后面。”   “他一定不会告诉你吧,上周他写了很多报告,汇报自己的思想,他给人说他的妻子病弱,他来代替你写,但是你却生他的气,是不是因为他没有陪你生气了,你不懂的,你只是窝在家里,享受着他对你的好,你永远不懂他为你付出了什么,你知道给他找麻烦!”   “很乱,到处都很乱,他在这乱糟糟的人群中像是一缕清风,但我发现他今天一直心事重重,一定是你和他吵架了吧。你总是这样,以自我为中心,你不需要工作,但是他需要工作,他所承担的远比你以为的更多。”   “本来这次的出国留学名额可以有他,但他放弃了,你知道多少人羡慕吗,这样的机会,他竟然放弃了,他为什么放弃,我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我好心痛,他竟然毁掉自己的大好前途。”   ……   孟砚青以为自己忘记了,但是她发现她忘不了,哪怕十年游魂,她将所有的记忆尘封了,但她依然忘不了。   她知道,十一年前,那个人就在首都饭店。   所以,当她重活一世,踏入了首都饭店时,她的眼睛也一直在搜索,搜索那双藏在阴暗处的眼睛。   当慧姐审视的目光划过她时,她也同样在打量着慧姐。   尽管当年慧姐的那些信刻意隐瞒了自己的笔迹,但是“心”字的惯有写法还是让她露出来马脚。   就是慧姐。   她一直都在暗恋陆绪章,陆绪章有部分工作就在首都饭店开展的,她一直在暗暗观察陆绪章。   至于自家的住址,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毕竟陆家那房子被没收又还回来,圈子里人都知道,稍微留心就能打听到。   就是首都饭店,对于经常来往的客人也都会登记基本信息。   慧姐的信里并没有编造什么瞎话,她说的全都是事实,正因为是事实,所以孟砚青无可辩驳。   在那个年代,一切都是颠倒和混乱的,孟砚青看不清未来,她也不知道那一切什么时候结束。   她家庭败落,父亲逝世,哥哥早已失去联络,她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个陆家儿媳妇的身份。   但她是一个招惹祸事的根源,会连累他们。   她读得满腹诗书,却无用武之地,可能一辈子只能躲在后院,躲在陆家的羽翼下,成为别人口中那个“陆绪章妻子”的符号,成为别人同情羡慕却又叹息的存在。   孟砚青最后的病故,有种种缘由,杀死她的未必就是慧姐的刀,但这总归是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时,夏雨淅沥沥地落下,红色枫叶在这湿润的夜晚舒展开来。   孟砚青举着伞,笑看着眼前的慧姐。   本来慧姐已经被开除,离开了这里,不过今晚,她特意约了她前来。   她并不是一个想打落水狗的人,其实如果这一世,慧姐就此沉默,或许她能放她一马,但她竟然还敢对着自己下手,那她就要看她痛。   而对慧姐来说,最大的痛,自然是来自陆绪章的那一刀。   孟砚青笑看着眼前的慧姐,道:“你说,如果陆绪章知道你曾经给他妻子写过那样的信,他会怎么对付你?”   慧姐眯着眼睛,冷漠地看着孟砚青:“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已经被开除了,她已经前途尽毁,首都饭店这伤心处,她再也不想来了。   不过孟砚青的信,还是让她胆战心惊。   午夜梦回,她确实会被噩梦惊醒,梦到那个死去的人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她。   所以她来了。   为了能进来,为了知道真相,她甚至是利用以前关系偷偷进来的——她毕竟在这里工作了十几年,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   绵绵细雨中,孟砚青的眼神冷如冰,她看着慧姐:“      我是什么人,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你晚上会做噩梦吧?”   她扯唇,笑了下,走上前一步:“梦里,你是不是会梦到一个我这样的人,她在怨恨地看着你,她在向你讨命。”   慧姐看着孟砚青,后背逐渐发冷,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喃喃地道:“不,和我没关系,我只是告诉她一些事实,她不该知道吗?陆同志那么维护她,可陆同志得到了什么,她难道不该知道,陆同志为她牺牲了什么吗?我不该告诉她吗?”   孟砚青:“是,你告诉一个抑郁症患者,她的存在就是一个拖累,你告诉一个孩子的母亲,她是如何失职的存在,你也告诉一个丈夫的妻子,她根本不配那样的男人,你对着一个穷途末路的女人赶尽杀绝,你不杀伯仁,但是伯仁因你而死,其实你很清楚吧,你手上沾着血,你就是那个刽子手!”   慧姐再次后退一步,却无意中碰到了那枫树的枝杈,于是湿淋淋的雨水便洒下来,她被浇了一头。   沁凉的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她狼狈地看着孟砚青:“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写了几封信,这些年,我都从来不敢靠近陆同志!我没有任何私心!”   孟砚青:“因为你不配,你算是一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地沟里的老鼠罢了,你也配吗?”   说完,她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慧姐惊悚地看着她,僵硬地捂住脸。   孟砚青冷笑一声,抬起手,左右开弓,又给了她好几巴掌:“脸是不是很疼?不对,你不会疼的,因为十一年前你就把自己的脸皮割下来喂狗了!”   说完,她又要抬手。   谁知道这时候,她的手却被一双大手握住。   两个女人同时看过去,于是便看到了陆绪章。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黑色大伞上,又自伞檐滑落,而伞下,是一双幽深暗沉的眼睛。   慧姐的脸疼得火辣辣的。   她看到陆绪章拦住孟砚青的手,心底突然泛起一丝希冀的光。   他在阻止孟砚青打自己。   他本就是生来的正人君子,包容宽厚。 第95章 他好像有点疯了   孟砚青要打林慧,但是手却被陆绪章包裹住了。   雨丝缥缈,她的手已经沾染了湿意,如今被他包裹住,便是带着湿润的暖。   孟砚青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他。   陆绪章用两只手裹住她的手,低声道:“砚青,别打了。”   林慧含泪的目光中便涌现了感激和羞愧。   她咬唇,望着陆绪章:“我,我没有……我没有恶意……我只是……”   她哽咽,话不成句。   这时候,她听到陆绪章用很温柔的声音道:“你并不是会动手打人的人,如果要做什么,你告诉我,我都可以做。”   林慧的心狠狠一顿,透过那朦胧的泪光,怔怔地看着陆绪章。   她几乎无法相信陆绪章的话。   他是什么意思?   陆绪章却是看都没看她,他先怜惜地摩挲着孟砚青的手,之后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给孟砚青披上。   他还顺势伸出手来,体贴地帮她拢好了略显散落的长发。   林慧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时心痛如绞。   而此时的孟砚青,看着陆绪章,眼神却是异常冷静。   她淡声道:“你都听到了,对不对?”   陆绪章颔首,艰涩地道:“是。”   孟砚青:“她写了七封信,详细地说了你因为妻子的拖累而遭遇的冷遇,说你因为妻子耽误了前途,说那个妻子是如何配不上你,说你是多么优秀的一个人,说多少同僚替你惋惜。”   陆绪章眸中泛红,他哑声道:“她在胡说。”   孟砚青:“我也觉得她在胡说。”   她扯唇,笑了笑:“现在,我把她交给你。”   说着,她望向了林慧。   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林慧眼中的复杂的情绪,痛苦,渴盼,希冀,以及羞愧。   看着林慧,她相信,这个人在她二十岁的芳华年代,曾经是美丽的善良的温柔的,她有一颗柔软的心,甚至在某些时候,她还具有一定的道德感。   但是,她就是给自己写了七封信,在她本就病弱时,为她加上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望着林慧,道:“我打了你几巴掌,其实已经发泄了我的怨气,况且你现在已经被开除了,所以,接下来你怎么样,我并不在意。”   林慧顿时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不会再就这件事说什么了,一切交给陆绪章。   身体瑟瑟发抖,她望着陆绪章,眼泪再次落下来。   陆绪章看着林慧,半晌后终于开口:“林慧,你我认识十三年了,曾经打过多次交道,你应该知道我一向行事的风格。”   林慧咬唇,点头。   陆绪章:“我听到你做的这些事,我是很气愤的,因为我爱我的妻子,我在尽我全力想守护她,可是在我不知道的阴暗之处,你竟然这么对她。”   他声音泛着苦涩:“你知道吗,她处境很不好,她自从生产后就得了抑郁症,我是那么小心地呵护着,我一个不信佛的人跑去雍和宫跪在那里求她好起来。”   他说到这里,声音发哑发颤。   林慧摇着头,眼泪一直往下落:“我只是替你可惜,我很害怕,害怕你就这么一直耽误下去。”   陆绪章扯唇,嘲讽地笑了笑:“可是关你什么事,你是我什么人,你竟然替我考虑?你懂什么?”   林慧:“对不起。”   陆绪章收敛了笑,眼神一点点变冷,冷得仿佛漫天的雨都可以化为冰。   他往前走去,走到了林慧眼前:“作为一个男人,我不会动手打女人。”   林慧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这辈子,第一次,她距离他这么近。   陆绪章抬起手来,扼住了她的颈子,以一种阴郁到极致的声音道:“这样子,是不是觉得很好?”   林慧惊恐地瞪大眼睛,她完全无法喘息,脸色惨白,她想挣扎,却挣不脱。   她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的陆绪章。   雨下大了,滴滴答答地自红枫间落下,那是陆绪章每年都会过来看的红枫,他谦逊温和,他风度翩翩,但是现在,他幽深暗沉的眸子中泛着疯狂的光,像是要把她撕碎。   她没见过这样的陆绪章,她几乎不敢相信。   她艰难地挣扎着,拼命地想掰开他的手,但是却无济于事。   她瞪大了眼睛,就那么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陆绪章。   曾经仰慕的神,那么温柔宽容的人,现在,伸出手来,竟不管不顾地要她的命。   这个人,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孟砚青一直从旁看着,看着陆绪章那异样平静下隐藏的疯狂,也看着林慧的痛苦。   就在林慧脸色煞白几乎濒临死亡的时候,孟砚青终于道:“绪章,放开,我还有话要和她说。”   陆绪章听到她的声音,顿了顿。   他拧着眉,用泛着猩红的眼睛看着她。   他好像没明白她的意思。   他现在一心一意想惩罚那个林慧,想让那个林慧付出代价。   孟砚青:“我想问她几句话,你放开。”   林慧眼中泛起绝望的哀求。   一个人,她也许会轻生也许会厌世,但是在濒临死亡的这一刻,她一定是想活下去的。   现在,她活下去的希望竟然寄托于她最厌恨的孟砚青了。   她只恨为什么孟砚青的声音是如此不疾不徐。   好在,陆绪章听懂了。   他扼着林慧的颈子,以很低的声音道:“不要发出声,今晚这件事既然已经开了头,那我们都没有回头路,你把事情闹大,最后死的一定是你。”   他声音冰寒,危险而极有震慑力。   林慧颤抖着,心里却绝望地明白,他说的是对的。   她好像钻进了孟砚青的圈套。   这不是寻常地方,这是首都饭店,戒备森严的地方,但是现在,她一个已经被开除的人却偷偷跑到这里。   枪子不长眼,她就算变为一具尸体,都不是什么稀奇的。   这时候,陆绪章终于放开了她。   她无力地跌落在地上,地上湿滑,她浑身占满了污泥和残叶,狼狈不堪地呛咳着。   可她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捂紧了嘴巴。   这时候,孟砚青却蹲下来,她抬起手来,竟然非常体贴地扶住了她,还帮她捶了捶背。   林慧却只觉得惊恐不已。   她像看鬼一样看着孟砚青。   孟砚青笑了下:“你看,他想杀你,我想救你,你却对我这样。”   林慧脸上便露出一种特别难看的,类似哭一样的表情。   她两腿无力,瑟瑟发抖,她完全无法思考,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怎么了。   孟砚青站起身,侧首看向陆绪章:“绪章,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气成这样,冷静点,你这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陆绪章僵硬而缓慢地将视线落在她脸上。   他定定地看着她,粗重的呼吸带着疯狂的气息。   他看着她那过于平静的眼神,终于一字字地道:“砚青,你不告诉我,你竟然不告诉我,我的妻子临走前竟然那么痛苦!”   孟砚青:“你看,你也没告诉我那些,所以我要从一个外人的信中去知道你工作的情况。”   陆绪章咬牙切齿:“我在意吗?我会在意那些吗?你觉得我会在意吗?不是说好了吗,一起面对这一切!”   孟砚青:“可是我在意,我在意的事情有很多。”   陆绪章看着她的冷静,心中便涌起无尽的冷和痛。   孟砚青却垂下眼,看向地上的林慧。   林慧捂着自己被掐伤的喉咙,茫然地看着他们。   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心中只觉得诡异恐惧。   在这样一个暗黑的雨夜里,在经历了这些后,她脑子里很乱,她甚至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孟砚青:“慧姐,他刚才只是一时激动,放心,我做不出杀人放火的事情,你现在有什么话,可以问问他。”   她补充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以后,你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林慧心神一颤,她哆哆嗦嗦地仰起脸,望向陆绪章。   可是那个温柔宽容的绅士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身戾气的煞神。   孟砚青安抚地握住陆绪章的胳膊:“绪章,我希望你能理智如实地回答她的问题,她犯了不该犯的错误,但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所以冷静下,我们好好沟通下这个问题,我想,她也有些话要问你。”   陆绪章视线落在林慧脸上,眼神格外冰冷:“我也想知道,我是杀你父母了,还是挡你财路了,你要这么对我?”   林慧听着,心痛得无以复加。   那个她曾经那么仰视的男人,如今他的情绪却处处被孟砚青牵扯着。   孟砚青怎么说,他就怎么想。   她心里泛起无尽的苦涩,不过到底是咬牙道:“陆同志,其实我只是想知道,我哪儿不如她,我怎么就不如她,我想知道!”   陆绪章蹙眉。   林慧只觉得刚才那些话感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颤抖着道:“我就想知道,为什么是她,而不是我?”   陆绪章微抿下唇,有些困惑地看着她。   他的这种困惑,在林慧来说是凌迟一般的羞耻。   她知道自己有多不要脸,但是她真的想知道。   十三年了。   十三年的时间里,首都饭店的每一个早上,都是她渴盼看他一眼的早上。   这份晦涩的情怀无人知晓,她就这么暗藏了十三年。   本来这个世界应该继续沉默地运转下去,本来她永远不会诉诸于口。   但是孟砚青的出现让她不甘心了。   陆绪章在长达十秒的沉默后,终于开口:“我想告诉你,在我眼里,你从来都是首都饭店的工作人员,在工作上我们有些交际,我是帮你当成一个合作者看待,除此之外,你在我这里没有其它任何特殊含义。”   他顿了顿,继续道:“在这个前提下,你没有资格问我这种问题,我也没有必要回答这种问题。在大部分情况下,面对一个女性我会保持风度保持礼貌,但这并不意味着随便一个什么陌生女人都可以冲过来质问我为什么。”   他冷笑一声:“更不意味着,她有资格去向我妻子讨伐什么。”   他鄙薄地看着她:“至于和我妻子比,你配吗,你配吗?从里到外,你哪一点配和我妻子比?她是天上月你就是地上的泥,你浑身肮脏,你竟然痴心妄想和我妻子比?”   “你是首都饭店的服务员,我出于礼貌,尊重你的工作,尊重你们每个人,但离开这里,你是谁,我会多和你说一句话吗?看都不会看你一眼,是什么让你这么自以为是,竟然想和我的妻子比?”   林慧怔怔地听着这些,整个人痛得几乎蜷缩起来。   那是她仰慕了十三年的人,他现在用那么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他用这么直白的话来狠狠打击着自己,满心满眼都是厌恶。   他只是要维护他的孟砚青。   然而,显然陆绪章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我心爱的妻子没了,十年时间,她受了多少苦,但你呢,你依然在这里光鲜着,你见到我,依然和我笑着打招呼,你难道不该付出代价吗?”   林慧倒吸口气,浑身痛得几乎无法喘息。   *   回来的时候,是陆亭笈陪着孟砚青的。   外面下雨了,宁家过来人,把宁碧梧接走了。   周围来了一批警卫员和首都饭店安保人员,饭店外面也停了很多警车。   陆亭笈扶着孟砚青上车的时候,孟砚青甚至仿佛看到一些便衣。   她隐隐感觉不对劲,就算闹出今天这个事来,也不至于这么大的阵仗。   外面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是很高级别的大事。   陆亭笈脸色凝重,他陪着孟砚青上车后,便落下了吉普车的窗帘:“母亲,外面的事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先回家。”   孟砚青:“嗯。”   其实车子回去家里就几步路,到家后,那司机和警卫员下车了,站在一旁。   孟砚青疑惑,陆亭笈过去和他们说了声,他们先离开了。   之后陆亭笈陪着孟砚青进屋。   进屋后,孟砚青打了一个寒颤。   她被淋了雨,身上冰冷,脸色也苍白。   陆亭笈担忧地抱住她:“母亲,你怎么了?父亲做什么了?那个女人到底做什么了?”   孟砚青恍惚地抬起眼来,看到儿子急切的眼神。   他茫然无措,琥珀色的眸子蕴满了担忧。   孟砚青看着这样的陆亭笈,便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十一年前,她看到了那个无助的小男孩。   她便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亭笈乖,没事的。”   她说出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声音干涩虚弱。   不过她还是努力扯唇笑了笑:“我会好好的,不会有什么,我会一直陪着你。”   陆亭笈便一下子抱住了孟砚青,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喃喃地说:“是不是父亲做什么了?他是不是害你难受了?你告诉我,我去找他!”   孟砚青伸出手,按住了陆亭笈的肩膀:“别。”   她的手并没什么力气,但是足以让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瞬间柔软下来。   陆亭笈看着孟砚青苍白的面容,小心翼翼地道:“母亲……”   孟砚青便伸出手抱住了儿子。   十一年了,他已经和他父亲一样高,比她高出许多,再不是可以被她随便搂在怀中的小孩子了。   不过她还是以着他小时候的姿态将他抱住,抱住后,她低声道:“真的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累了,累到我连动一下手指头都累。”   她无力地趴在儿子的肩头:“亭笈,我好累……”   陆亭笈心疼地搂着她,喃喃地道:“我把你放在床上,你躺这里,要不我叫医生,我打电话找医生。”   孟砚青:“没事……不用叫医生,我只是想休息一会。”   陆亭笈忙抱着孟砚青,将她放到床上,又赶紧帮她盖上被子。   他小声说:“你要喝水吗?”   孟砚青摇头:“我想躺一会。”   陆亭笈点头,他看着她,道:“那我守在外面,你有什么不舒服,随时叫我。”   孟砚青颔首,闭上了眼睛。   陆亭笈出去后,一眼便看到了陆绪章。   陆绪章面无表情地走进来。   他额发微湿,双眸幽深泛红。   陆亭笈看到父亲,冷笑一声:“到底怎么了?本来好好的,结果呢,是不是遇到你在外面的女人了?我母亲现在活得好好的,你是要把她活生生气死吗?”   被雨意充斥着的夜色中,陆绪章眼神冷漠幽深。   陆亭笈却没来由一股子恼,他愤怒地道:“离我母亲远点,我不想让她看到你!你滚!”   面对咆哮的儿子,陆绪章声音喑哑:“让开,让我去看看她。”   陆亭笈攥紧了拳:“看?你是不是想故意气她,你把她气死,你正好前途远大了是不是!”   陆绪章冷冷地望着儿子:“你在说什么?”   陆亭笈勾唇,嘲讽地笑:“跟我过来。”   父子两个走到了墙角偏僻处,这里没什么遮拦,缥缈的雨丝自屋檐旁飞落。   陆亭笈透过那朦胧雨雾看着父亲,道:“我没说错吧,我说错了吗!母亲死了,你没了拖累,你飞黄腾达,你再也不用担心你妻子的成分,你可以出国留学可以逍遥自在了!   陆绪章紧紧抿着唇,盯着儿子,一字字地道:“这些话,你从哪里听到的?”   他的声音非常轻,但却透着异样的危险,仿佛雪山崩塌前的宁静。   陆亭笈低吼:“你管我从哪里听到的,这是事实,事实!难道不是吗?你就是对不起我母亲,是你逼死了她,她死了你得多高兴,迫不及待就赶紧出国了!”   陆绪章看着愤怒的儿子,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以后有机会我和你解释,现在我只想告诉你,这都是子虚乌有!”   说完,他就要转身,进屋。   陆亭笈却拦住了他:“我不许你进去!现在她和你没关系,你滚远点,她不想看到你!”   一阵风吹来,夜雨疏狂,陆绪章眼神凛冽:“让开。”   陆亭笈嘲讽,咬牙:“我就不让开!”   陆绪章不再理他,径自往前。   陆亭笈见此,自然上前拦住。   陆绪章:“陆亭笈,不要以为你是我儿子我就得让着你!”   陆亭笈咬牙:“我尊爱老幼,我早就受够了!”   说完,他直接一拳打过去:“你对她不好,你就是对她不好!”   陆绪章冷笑,应战,一时父子两个扭打起来。   风急雨骤,一个年轻气盛怒气张扬,一个冷沉疯狂满身戾气,两个人竟打得不可开交。   *   孟砚青躺在那里的时候,确实有些无力,外面簌簌风声让她想起曾经的那十年。   她不甘,无奈,绝望,低落,各种情绪都在绞着她的心。   她是自由的,可以在空中随风飘荡,但又是被禁锢的,禁锢在这无人的天地,没有朋友没有亲人。   她用了十年的时间封印过去,学会放下,但现在,曾经的一切好像决堤的洪水,就要汹涌而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好像停了,外面也没什么动静了。   她觉得有些口干,抬腿就要起身,谁知道刚坐起来,外面就响起陆绪章的声音。   “砚青,你醒了?”   他的声音沙哑,听起来有些奇怪。   孟砚青应了声:“嗯。”   陆绪章:“那我进去了?”   她点头,之后马上就听到陆亭笈的声音:“母亲!”   这么说着,门开了,大小两个男人都进来了。   他们乍一进来,孟砚青困惑地看着他们。   陆绪章下巴那里好像淤青了,而儿子额头红了一块。   她疑惑:“怎么了?你们两个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是首都饭店的事?”   她看着陆绪章:“现在什么情况了?”   她是有信心陆绪章能处理得很好,但这父子两个的情况一时让她有些茫然。   陆绪章忙道:“没什么。”   陆亭笈解释道:“刚才上台阶的时候,地上湿滑,父亲脚底下打滑,我过去扶他,结果我们都摔了。”   陆绪章神情微顿,看向儿子。   陆亭笈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好在,孟砚青并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哦”了声。   陆亭笈小心翼翼地道:“母亲,你饿了吗?渴了吗?哪里不舒服吗?”   陆绪章声音压得很低,仿佛生怕惊到她:“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孟砚青茫然了一会:“你们不用这样,我只是刚才有些累,现在好多了。”   陆亭笈:“那就好。”   陆绪章:“家里有新鲜的牛奶,我刚让人送来的,你喝口吗?这样能安神。”   孟砚青想了想,点头。   陆绪章便吩咐陆亭笈:“去给你母亲热一下牛奶吧。”   陆亭笈抿唇,看了眼陆绪章,倔强又充满敌意。   陆绪章:“怎么,你不想照顾你母亲吗?”   孟砚青见此,道:“亭笈,你帮我热牛奶吧。”   她这么一说,陆亭笈脸色顿时和缓了:“嗯,母亲,你好好躺着,我给你热牛奶。”   说完,警告地扫了陆绪章一眼,然后自己跑出去了。   等陆亭笈出去后,孟砚青看着陆绪章:“说吧,怎么了,你们打架了?”   陆绪章:“也没什么,现在我们已经讲和了。”   孟砚青:“因为什么?”   陆绪章微垂着眼睛,沉默了会,才道:“因为过去,他可能有些误会,我也和他讲了——”   孟砚青:“哦。”   陆绪章抬眼,看向孟砚青:“砚青。”   孟砚青没应声。   陆绪章走过去床边,蹲下来,之后伸出手,以很温柔的姿势抱住她,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一碰就消失的一缕烟。   等到陆绪章将她踏踏实实抱在怀里,才有了安稳感。   他抱紧了,让她柔软的身体贴在自己胸口,用自己的唇急切地吻着她的,之后才喃喃地道:“砚青,对不起,这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孟砚青:“你没有必要说对不起,因为是我不让你知道的。”   只是一个林慧而已,首都饭店的服务员,哪怕那个时候陆家再境况不佳,捏死她都是轻而易举的。   但是孟砚青没有告诉陆绪章,因为林慧的信说的是事实,因为她也想知道,在陆绪章每日的忙碌中,他到底因为她受了什么委屈。   陆绪章抱着她,低声道:“现在告诉我,可以吗,我想听你说。”   孟砚青,轻叹:“这件事其实已经过去了,也不是谁的错,是时代的错,反正也是赶上了,没办法。”   赶上她家里出了事,赶上她父亲被戴上帽子去世,赶上她生孩子,赶上她产后抑郁,赶上那个社会的种种光怪陆离。   她笑望着陆绪章:“所以这件事没有谁错了,我也不会怪你,不过说实话,事到如今,我想着这林慧,终究是意难平。”   陆绪章:“你说。”   孟砚青:“其实我很好奇,你到底惹了多少桃花债。”   这不是一个问句,她也没有真想知道。   陆绪章静默地看着她。   孟砚青:“为什么我一直不想声张我们的事,因为我们之间本来就有很多问题。你这人这么招蜂引蝶,你天生就是风流,你随便对别人笑一下,女人就会扑过来喜欢你!”   说到这里,她陡然情绪上来了:“你看看,光首都饭店的服务员就有一个,那钓鱼台宾馆呢,那和平宾馆呢,那听鹂馆呢,还有你们单位,别的单位,各种你接触过的女性,我估计我借给你两只手,你都数不清!”   陆绪章抿着唇,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她。   孟砚青努力压抑下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去回忆那些不开心的事。   之后,她道:“你承认吧,你这种男人就不适合当丈夫,谁嫁给你谁糟心!”   陆绪章握住她的手腕:“砚青,你要我怎么样你都可以告诉我,只要你告诉我,我都可以改。”   孟砚青想了想,却道:“不,你不需要改,你不需要为任何人改变,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   陆绪章:“但你觉得我这样不适合你,是不是?”   孟砚青颔首:“对。我就是不喜欢,你太风流,很多女人都喜欢你,我很烦,我希望我的丈夫只属于我,眼里心里只有我,我希望过清净的日子,没有女人用觊觎的目光看着我的丈夫!像我嫉妒心这么强的女人,怎么会容忍这个!”   她眉眼骤然泛冷:“陆绪章,但凡有个女人多看你一眼,我都恨不得杀了你,然后让你滚!”   陆绪章垂下眼睛:“还有吗?你可以继续说,什么都可以说。”   孟砚青:“自从我们结婚后,我并不开心,一点不开心,我不想回到过去!”   她攥着拳,大声道:“我讨厌我每天只能待在家里望着天空,我讨厌我坐在窗前只能看到院子里的花,我也讨厌你会出去应酬,讨厌你很忙我却很闲,我讨厌孩子的哭声,讨厌保姆每天都要熬的燕窝汤!”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讨厌,一些日常的琐碎,一些并不算是什么坏事的小事,在她心里,都是讨厌的。   也许因为心情不好,也许因为当时的大环境,所以看什么都是灰色的,都是讨厌的。   他可以在外工作交际,而她只能闷在家里,她的人生失去了翅膀,她除了他和孩子,几乎一无所有了。   她越说越多,越说越激动,最后她终于道:“还有,我讨厌你!我说小孩子应该横着放你非说竖着放,你还非要说红茶比咖啡好喝!”   陆绪章听着,唇边便泛起一个笑,有几分苦涩又有几分无奈的笑。   不过这笑如风吹烟云,转眼即逝,于是他的眼睛里便只有萧条了。   他自那仿佛冬日的荒芜中看着她,就像望着过去十年孤冷的岁月。   他低声道:“还有吗,都告诉我,把你曾经所有的不满都告诉我。”   孟砚青在说完这些后,却有些泄气了。   心里那股气没了,她也没什么想法了。   她摇头:“暂时没了吧。”   轻叹了声,她颓然地道:“所以你知道,你呢,当情人挺好的,当丈夫就算了,我这辈子一定不会再嫁给你,谁嫁给你谁都不长命!”   她喃喃地道:“你因为叶鸣弦泛酸,因为霍君宜生气,因为谢阅恼火是吗,那都是你该的,你就该尝尝这种滋味,尝尝我曾经尝过的滋味!”   陆绪章望着孟砚青的眼睛,以一个极低的声音道:“你说这些,其实我很高兴,砚青,我很高兴,高兴我还能听到你说这些。”   十年了,他在无数个夜晚自问,试图向那无边夜色问一句为什么,却不能得到一声应答。   现在,他竟然听到了她一股脑发泄给自己的埋怨。   鲜活的,真实的,把昔日那些逝去的岁月一下子扯到他眼前的埋怨。   孟砚青苦笑一声:“我死了后,一直居无定所,四处飘荡,连自己的身体都做不得主,就连一阵烟一阵风都可以欺凌我,鞭炮一响我就很害怕。可我还是努力想靠近你,想看看你,但是我看到什么,看到你和别的女人相亲,看到你依然光鲜明亮,我好恨,好气。”   陆绪章颤抖着伸出手,安抚地握住了她的手:“砚青,听我解释可以吗,你走了后,我很难过,我出国遇到你哥哥,发生了一些事,我情况一直不好,回来后,我——”   孟砚青:“不不不,我不想听你解释,我不管前因后果,我只知道,那一刻我好痛苦,好痛苦,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明明死了却还要看着这人世间的一切,我宁愿不知道!如果我已经下了黄泉,你便是和别人结婚生子我都不在意,但是我偏偏看到了,我看到了,这就如同凌迟一般,这就是一刀刀割着我的心,我无法接受!”   陆绪章怔怔地看着她。   孟砚青:“所以我发誓,如果我们有下一辈子,我一定要让你尝到我的痛苦!让你嫉妒让你疯狂,把我所有遭遇过的,都让你尝一遍!”   陆绪章的黑眸幽深,里面藏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他喃喃地道:“砚青,我就在这里,在你面前,你要我怎么样都行。”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看,我的心在跳,你可以攥住它,为所欲为,你就算要我死,我也不皱一下眉头。”   孟砚青看着这样的陆绪章,突然笑了。   她笑着说:“好,很好,我可以为所欲为,是吗?”   陆绪章定定地看着她:“对,你怎么样都可以。”   孟砚青眸中却突然泛起妖娆的湿润来,她抬起手来,轻柔地抚过他线条分明的面庞。   陆绪章便觉,她的眼神缠绵悱恻,把他的心紧紧缚住。   她是孟砚青,世上独一无二的孟砚青。   一个眼神便可以让他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孟砚青。   孟砚青叹了声:“你还记得,我们说过,我要谈三个对象吗?”   陆绪章:“对,我当然记得,我答应你的,但是你已经放弃了,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认为你已经放弃了这个约定。”   孟砚青却笑了:“怎么会呢,你可能忘记了,我和霍君宜结束时,我说过什么?”   陆绪章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突然感觉房间内充斥着一股异样冰冷的气息。   不过他依然不动声色:“哦,你说过什么?”   孟砚青:“我说,我就干脆从我的追求者中选一个,也不用负什么责任,我高兴就好,想玩就玩,想结束就结束。”   陆绪章声音沉而慢:“然后?”   孟砚青笑了笑:“所以,你自然就是我随手捡起来的第二段。”   陆绪章:“我只是你随便玩玩的?”   孟砚青:“不能这么说,因为你知道,我们玩的时候,我也是认真的,只不过我的真心有效期比较短。”   “现在,我的第二段恋爱,结束了。”   她收回了手,声音凉薄无情:“感谢你,你的技术非常高明,给了我极致的享受,让我体会到了男女之事带给人的乐趣,但是我现在突然没兴致了。所以你走吧,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不要和我死缠烂打,那样只会让你风度全无,我也不想看到我心中最优秀的男人低三下四求我回头。”   她薄唇轻动,吐出的话能诛心:“陆绪章,那样只会让我鄙视你!”   陆绪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和我结束了,你要找谁去?”   孟砚青微挑眉,神情散漫而慵懒:“找谁?最近这一段,如果高考顺利的话,我要去一趟香港,或者在香港找一个年轻有为的企业继承人,或者进入大学后找一个阳光灿烂的大学生,哦,就那个谢阅那个类型的,我看着也不错,年轻嘛,天天运动,也很有力气的样子,可以和我变着花样玩——”   陆绪章扯唇,笑了声。   但是那笑却没到他眼睛里去。   他幽深的眸子中,没了往日的温情,阴暗慢慢侵蚀上来。   他开口,声音却是异样的温柔:“砚青,我说了,我就在你面前,任凭你怎么样都行。”   孟砚青:“所以,你给我滚吧。”   陆绪章:“任凭你怎么样都行的前提是,你就在我身边。”   孟砚青感觉到了他的异样:“哦?”   陆绪章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捧起她的脸,之后,在她的注视中,他的唇落在她的唇上。   孟砚青没躲。   她感觉到了他前所未有的情绪,那种炽烈火焰隐于冰山下的诡异。   陆绪章:“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一起逛庙会,有一件花灯,我本来想买给你,结果竟然被人抢先付账,拿走了。”   孟砚青:“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陆绪章:“你当时教我的话,你还记得吗?”   孟砚青沉默地看着他。   陆绪章俯首下来,轻咬了下她的耳朵,之后,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告诉我,如果喜欢的话,那就抓紧了,抓紧了,那就是你的了。”   这么说的时候,他垂下薄薄的眼皮,耳边却是响起小女孩那稚嫩却又故作成熟的声音:“你真是傻呀,我们都是小孩子,你抓着不要放就行了,反正他们非要抢走,我们就哇哇大哭!”   他掀唇,轻笑:“我学会了,一直记得,抓紧了,就不放开。”   孟砚青陡然意识到了,他好像有些不对劲。   她拧眉,无法理解地看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他。   陆绪章便将她抱起来:“我的砚青,你累了,先上床歇歇吧。然后——”   孟砚青僵硬地看着他,命令道:“放开我。”   陆绪章亲了一口她的脸颊:“你的高考也结束了,暂时没什么事,正好,我有几天假期,我们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吧,就我们两个。”   他抱着她,用很低的声音耳语:“乖乖的好不好,我什么都听你的……” 第96章 囚禁?   越野车里,孟砚青被丝巾蒙着眼睛,她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道现在正驶向什么方向。   失去了视觉后,触觉和感官就格外明显,她被陆绪章抱在怀中,紧紧揽着,两个人紧贴在一起,分享着彼此的体温,听着对方的心跳。   越野车好像是改装过的,她和陆绪章在后面,中间是隔音的,倒是不用担心别的。   孟砚青便趴在陆绪章怀中,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他的衣服扣子。   他这件衬衫应该是定制的,扣子都是很有质感的木质纽扣,上面的纹路好像有些特别,孟砚青认真摩挲研究了一番。   她可以感觉到,陆绪章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眸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   偶尔间,他会抬起手,帮她拢起耳边的秀发。   他的动作异样温柔,温柔到仿佛孟砚青一直熟悉的那个陆绪章。   不过他现在做出的事,实在不是孟砚青所能掌控的。   这时候,陆绪章低声道:“饿了吗?”   孟砚青:“饿了,特别厉害,肚子咕噜噜叫了。”   她故意说得夸张。   陆绪章修长的手轻抚过她的腹部,略按压了下。   孟砚青懒懒地瘫着,随便他。   虽然现在的陆绪章有点奇怪,不过她并不担心什么。   陆绪章:“好像真的饿了。”   孟砚青:“我要吃饭!”   陆绪章声音便很温柔,他哄着道:“乖,先吃点饼干垫垫,好不好?”   孟砚青:“行。”   说着,她伸手,很自然而然地就要把眼睛上的丝巾给摘下来。   陆绪章却按住了她的手。   孟砚青:“绪章,你想饿着我?”   陆绪章轻笑了声:“我喂你。”   孟砚青默了片刻,到底是没再坚持。   他现在不太对劲。   当时本来儿子就在厨房热牛奶,结果她都喊了,儿子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没个动静。   她只能推测,其实他进自己房间之前已经做好了安排。   儿子早就被他用强硬手段打发了。   如果这样的话,那她还能求助什么人,叶鸣弦不行,霍君宜不行,其它人更没戏,唯一可能的是找到陆老爷子。   不过那样的话,事情就闹大了,也不是她所希望的。   于是陆绪章便拿了饼干来喂她,喂一口饼干,还给她拿来保温杯喝水,保温杯中水的温度都是恰恰好的,孟砚青被伺候得很舒服。   吃饱喝足后,孟砚青又喝了几口水来漱口,之后便懒懒地靠在他胸膛上。   反抗是没什么用的,既来之则安之。   陆绪章开口:“累了的话就睡一会,很快就到了。”   孟砚青垂眼:“嗯。”   闹了那么一场,她其实多少有些虚弱,如今又是坐汽车长途跋涉,确实有些累。   她便干脆揽住他的颈子,毫不客气地埋首在他肩窝里睡。   他不知道用了什么香皂,味道还挺好玩的。   陆绪章见此,略伸展了下,换了个姿势,这样能让她靠得更舒服。   孟砚青感觉到了,便嘟哝道:“你坐一边去,让我躺下。”   她这话,很理所当然,很颐指气使,不过声音却是绵软的。   陆绪章便拢紧了她,将脸埋在她的发中,低声道:“我就要抱着你。”   孟砚青听着他这语气,也是无可奈何的。   他就是这样,沉郁,霸道,却又带着柔软,既熟悉又陌生。   她默了好半晌,终于开口:“我给你提个小小的要求吧。”   陆绪章显然误会了,面无表情:“我不会答应的。”   孟砚青笑道:“我只是希望你——   陆绪章:“嗯?”   孟砚青:“以后一直用这款香皂,挺好闻的。”   说着,她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   他一直抱着她,也不嫌累,孟砚青反正也不客气,就这么在他怀中睡。   睡了一路,醒来后,却见车子停着,他就那么垂着眼看着她。   她疑惑:“嗯?”   陆绪章便伸手,摘下来她脸上的丝巾。   孟砚青刚被摘下丝巾,有些不适应,茫然地看着陆绪章。   陆绪章望着怀中的女人,她肌肤白中蕴着些许粉,很薄的肌肤,下面透出纤细的血管来,一双琥珀色眸子仿佛蒙着一层雾,懵懂动人。   他微吸了口气,温柔地抚了下她脸颊:“我们下车。”   孟砚青意识到了:“到承德了?”   陆绪章听这话,神情微顿,静默地看着她。   视线相对,孟砚青明白了:“我猜的。”   她猜着他带自己到了承德。   陆绪章:“我的砚青一向都是最聪明的。”   之后,他低笑:“不过我保证,我们的住处,没有人能找到,你也不可能离开。”   *   承德位于华北和东北两个地区的连接过渡地带,四面环山,承德避暑山庄因为清王朝而闻名天下,是曾经清王朝皇室人员避暑的所在。   越野车没有停歇,直接驶入一处别院,这时候,窗帘被掀起,孟砚青终于看到了外面,外面有翠竹有松林,还有两人高的围墙,围墙上还拉着电网。   看样子,大门处也是戒备森严,时不时有巡逻人员经过。   陆绪章带着她来到这种地方,可以说,就凭她自己,插翅难飞,绝对不可能走出去。   车子终于停下来时,陆绪章领着孟砚青下了车,这里面倒是风景极好,有水榭楼阁,碧波荡漾,一眼望去,四处都是如诗如画。   陆绪章领着孟砚青进了房间,这边的房间很简洁,但用具倒是一应俱全。   两个人简单洗漱,洗去一路疲乏后,就简单吃了点烧烤,这边的烤肉串不错。   这个过程中,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只偶尔,陆绪章会将剥了壳的毛豆放到她碗中。   她也就吃了。   吃过后,陆绪章又领着孟砚青在这里转了转,不过孟砚青很快发现,这里并不大,就那么一块景区,周围都是围墙,出不去。   她回首看了眼陆绪章。   陆绪章穿着一身西装裤,搭配的白衬衫,显得身形格外颀长,此时,颀长的他就那么靠在一棵老槐树上,手中夹着一根烟。   他把白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臂上,手指闲散地夹着香烟,那烟头明明灭灭地闪着。   三十多岁的男人,明明是那么懒懒的样子,不过气质却冷淡沉静。   她就那么看着他,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幕很眼熟,于是便想起,她重活一世,第一次遇到陆绪章时,他就是这样。   老松树,抽烟的他,沉默的她。   只是那个时候他到底收敛了他所有的心思,压抑下了他的情绪,以一种波澜不惊的理智态度来对待一切。   现在,同样的一个场景下,他好像变了。   陆绪章:“是不是想起咱们俩第一次见面,和现在很相似。”   孟砚青的心顿了下。   她想,他总是能猜到自己的心思。   陆绪章笑了笑:“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把你藏起来,只属于我,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他好看的薄唇微张开,轻吐出一个眼圈,看着那烟雾消散在空气中。   他这才道:“只不过我当时害怕,我害怕你是一缕烟,我抓不住,毕竟我只是一个凡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我无能为力的,我只能小心翼翼藏住我所有的心思,哄着你高兴。所以我跪在你面前亲吻你取悦你,我甘之如饴。”   孟砚青:“那现在呢,你肆无忌惮了?”   陆绪章:“砚青,在你面前,我有十万分的理智,对着你呈现出最好的一面,让你喜欢我,但是理智终究是有限的。”   他心里一直压抑着犹如猛虎一般的渴望。现在,他不再管束,把它放出来,为非作歹。   想把她吃了,想看她酥成泥,想捧着她的脸让她一辈子只看他一个。   他垂着薄薄的眼皮,淡声道:“ 一枚硬币有正有反,上一次我选择了正面,这一次我就摸到了反面。  ”   孟砚青:“你觉得,这样子有意义吗?”   陆绪章扯唇,笑了:“你觉得没意义,我觉得有。”   他笑道:“你看你现在完完全全属于我,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今天晚上我会好好的亲你,把你每根脚趾头都亲一遍,然后,再让你哭着喊,你喊哑了嗓子我都不会停。”   他依然是很平静的样子:“砚青,我喜欢看你那个时候的样子,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你那时候特别勾人,把我魂都勾没了。”   孟砚青听得头皮发麻,脊梁骨发酥。   不过还是道:“你的工作呢?工作不做了,家人不管了,儿子不顾了?”   陆绪章抬起眼来,视线幽凉:“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吃了法国红酒蜗牛大餐,我背着你回家,曾经说过什么吗?”   孟砚青心里一顿。   她想起来了。   当时他说,几个弟妹都很有出息,有他没他都一样。   她心里便泛起很不妙的感觉来,有些堤防地看着他:“你要干嘛?”   陆绪章看她那分明有些慌了的样子,深吸了最后一口后,慢条斯理地掐灭了手中的烟,之后才道:“想和你缠绵悱恻,天荒地老,或者干脆以身殉情好了。”   他缓慢地走近了她,眉眼异样平和冷静,说出的话也是带着几分商量的意味:“我们干脆一起死在这里好了,死了后,我们的灵魂会一起飘,这样我陪着你把你曾经的一切都经历一遍,不是挺好吗?”   他看上去很认真,并不是开玩笑。   孟砚青瞬间毛骨悚然:“你别这么吓我……”   她好不容易活了的,她不想再死一次了。   她看着眼前分明格外冷静的陆绪章,开始怀疑陆绪章这精神有问题,他是不是疯了?   陆绪章却已经走到了她眼前,伸出修长的指来,抬起她的下巴,之后俯首下来,在两个人鼻尖相距不足一指的时候,停下。   气息萦绕间,陆绪章声音低而沙:“我得回忆下,你最喜欢的接吻姿势是什么?要轻轻勾着下巴?先亲一下,然后再——”   说着,他的唇印上她的。   温热的唇极具有挑逗地在她唇畔流连,孟砚青腿都软了,她无力地攀着他的肩,低声说:“绪章,我想和亭笈说句话,我们突然离开了,亭笈还不知道多担心呢。”   陆绪章的唇轻轻撤离,两个人唇间便拉出一道丝来。   他怜惜地舔了舔她的唇角,之后才道:“你不是想亭笈,你只是想让你儿子来救你。”   孟砚青搂着他的脖子,软软地道:“我儿子不也是你儿子吗?那是我们的儿子,你看,那是我给你生的……”   她是一向很识抬举的,人在屋檐下得赶紧低头。   现在的陆绪章这情绪很不对。   果然,这话让陆绪章的动作顿了顿。   之后,他捧着她的脸,就那么看着她,看着她琥珀色眸子中的无奈,于是他眼底便多了些难言的情绪。   他低声道:“是,亭笈是我们的孩子,你给我生的。”   孟砚青勾着他的脖子,用一种绵软的声音哄着:“你看,我们还有儿子,如果我们就这么没了,谁来照顾我们儿子……”   陆绪章的神情晦暗不明,不过那双眼睛却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像是在打量,像是在评判。   孟砚青一句话都不敢说。   她感觉他的眼神也很奇怪,明明很平静,像是冰山的表层,但内里却藏着火焰。   他可以用最冷静理智的态度做出最疯狂的事来。   陆绪章却在这时,用拇指轻抬起她的下巴:“对,我们的儿子,你还记得我们儿子怎么来的吗?”   孟砚青:“怎么会忘呢?”   陆绪章低首,轻轻啄吻她的唇畔:“那时候,你骑着我,像个高高在上的神,后来你没力气了,累了,便让我来。”   他这么一说,那些尘封的回忆便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是,他们当时很疯,真的很疯,学习外国电影的镜头,各种荒唐疯狂。   陆绪章:“你只和我做,你不会和别人做,怀孕了,你只会怀我的孩子,不会怀上别人的孩子,你生的孩子,一定是我的血脉,你不会给其他野男人生孩子,对不对。”   孟砚青只能顺着他说,她姿态柔顺,言语妩媚:“是,我只让你碰我,只有你能让我怀孕,你看我给你生了多好一孩子……”   陆绪章:“这就对了,以后你的眼睛里只有我。你只能让我亲让我抱,别的男人手都不要牵,至于亭笈,也不要抱他。”   孟砚青:“……那是你亲儿子。”   陆绪章想了想:“只能牵手,不能让他揽着你胳膊,更不能抱他,不然我就不高兴了。”   孟砚青无言以对:“绪章,你清醒清醒。”   陆绪章笑:“砚青,我足够清醒,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的妻子死了,但她又活过来了,我们抱在一起,我们亲吻,我们重新获得了曾经的欢乐,结果她现在告诉我说,她让我滚。”   他说到这里,眸底幽冷,声音转凉:“你说,我怎么可能滚呢?”   孟砚青倒吸一口气,喃喃地道:“我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那不是生气吗,我生气了什么话都可能说。”   陆绪章眉眼不动,淡淡地“哦”了声:“怎么,你没让我滚?你还想要我?”   孟砚青神情微顿,之后到底是硬着头皮说:“绪章,这都不是事,我们回头可以慢慢商量。”   陆绪章扯唇,嘲讽地笑了:“我们不需要商量,来,让我们重温旧梦。”   *   重温旧梦的意思,就是重温旧梦。   然而,他们的旧梦能有几分正经,除了荒唐就是荒唐。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昏天暗地,荒唐至极。   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们,可以肆无忌惮。   几日下来,孟砚青腿都有些发软了,她差点想哭:“绪章,我不行了……”   陆绪章怜惜地吻着她的发:“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什么吗,关于钻石的。”   孟砚青愣了愣,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瞬间想死。   陆绪章缓慢地继续着,口中却道:“那个谢阅今年正好十八岁吧?他眼巴巴地看着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吗?要不要让他和我比比?”   “还有霍君宜,他配吗,他根本配不上你,他就不该碰你一根手指头,你是我的,是我的,他们不知道你是我的吗?你不知道吗?”   孟砚青眼泪都快出来了,又恨又气,直接咬他胳膊,用了大力气。   陆绪章那胳膊结实修长,很好看,现在就这么见了血。   不过见到血的陆绪章却骤然激烈起来:“砚青,再咬一口,我喜欢。”   孟砚青站都站不稳,她无助地扒拉着那葡萄架藤子,看着那剧烈震荡的葡萄,想着,他真的疯了,就是一个疯子!   *   孟砚青差点晕过去。   她哪受过这种委屈。   便是早先年两个人虽然荒唐,但都是可着她的心思来,现在这样子,虽说她也还算喜欢,但到底委屈。   她无力地趴在床榻上,埋在丝被中,根本看都不想看陆绪章一眼。   陆绪章这时候却少了之前那份强硬,变得格外温柔,洗好了樱桃要喂给她吃,还浓情蜜意地哄着。   她别过脸去,根本不想吃。   陆绪章见此,又把牛油果切片,调制成沙拉:“砚青爱吃,所以我特意带来了,放在冰包里,你看,这牛油果还很新鲜。”   说着,他用叉子取了一片,就要喂给孟砚青:“尝尝,你一定爱吃。”   孟砚青张开唇,吃了,味道确实很好,不过却还是觉得他很怪。   陆绪章却并不在意她的冷脸,依然很有耐心地喂她吃牛油果沙拉,一片一片的,像是在喂一个小孩。   等孟砚青吃差不多了,他又哄着说:“我们晚上去看烟火,这边有烟火,还有烧烤晚会,很热闹。”   孟砚青听着,心里一动。   陆绪章却仿佛看出她的心思:“傻砚青,我肯定都安排好,你不要有别的想法。”   孟砚青顿时气鼓鼓的。   而就在这种恼火中,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最近几天,陆绪章根本没戴套,他一直不戴套。   她幽怨地瞪他:“你竟然不戴套了,万一你让我怀孕了呢?你故意的吗,你想让我怀孕,再让我受一次罪!”   陆绪章:“对,我故意的。”   孟砚青陡然气得要命,直接抬起脚来踢他:“陆绪章,你怕不是有病,你给我滚,你这个混账玩意儿!你想害我吗?”   她是真的很恼很恼。   陆绪章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任凭她踢打。   孟砚青看着他这个样子,越发恼了,她用腿踢他:“你有病你就是有病!你这个疯子!”   陆绪章却陡然间握住了她的双脚,禁锢住。   之后俯首,低头轻咬。   孟砚青无助地看过去,房间的灯光幽暗静谧,他墨黑的短发轻垂下来,就那么埋首下来。   他没穿上衣,精装有力的臂膀是麦色的,是和她肌肤截然不同的颜色。   这时候,陡然间一个激灵,仿佛触电般,那电流便把孟砚青给电酥了,她就像是一尾突然被拔筋儿的鱼,翻腾了几下后,便酥软在那里了。   陆绪章俯首下去:“你看,你还是喜欢我的。”   孟砚青乌发迷乱,双眸潋滟,雪肤潮红。   陆绪章:“乖乖砚青,我知道,只有我能让你喜欢,你给我再生一个孩子吧,要个女儿,我全都给到你里面,很快你就能生一个女儿了。”   谁知道这时候,孟砚青却突然一个抬手,之后,响亮的一巴掌直接给了陆绪章。   孟砚青冷笑:“要死那就一起死,反正牛头马面那里我是老熟人了!生孩子?除非要我的命!”   被打了一巴掌的陆绪章,静默地站在那里,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床上的她。   明明往日总是让人觉得温润如春的男人,此时从眉眼五官再到轮廓,都格外锋利,神情也是冷峻的,像是一座冰山。   可就是这样的男人,他被打了一巴掌,清俊好看的脸上已经泛起红来,但他依然并不在意的样子,就好像不疼不痒一样。   他垂着薄薄眼皮,淡声开口:“砚青就是砚青,打人都这么会打。”   他将另一边脸凑过来:“再来一下?”   孟砚青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脸,那面无表情的脸,倒吸一口凉气。   她怔怔地看着他半晌,之后浑身无力地躺倒在床上,整个人都瘫了。   她是没辙了,彻底没辙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的陆绪章。   她是正常人类,只能和文明人讲道理,没法和这种疯子理论!   她颓然地躺在那里,喃喃地道:“你不是陆绪章,你是假的陆绪章,我的绪章不会这么对我……你是假的……”   陆绪章单腿跪在床上,看着有些沮丧的孟砚青。   午后明亮的光线犹如利刃一般穿刺过玻璃窗户,投射在白色床单上,她一头乌发散落,半露的肩头雪肤明媚,她闷头在那里,怏怏不乐的样子。   于是陆绪章的胸膛便被什么刺中了,在些许的痛意后,却是绵长的留恋和不舍。   他想起年少时的孟砚青,那个张扬明媚的孟砚青。   一切都是他的错。   她怎么可能有错。   她既然没有错,为什么现在要这么难过。   于是他到底俯首下去,伸出修长的手,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   孟砚青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也许我已经怀孕了……”   她扯唇,嘲讽地笑了笑:“怪不得今天胃口不好,就是因为怀孕了,你要害得我生孩子,我也许会死!绪章,这次我死了可不会再有这种奇遇了,你就等着看我再死第二次吧。”   她故意放着狠话,冲着他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地刺。   她心知肚明,无论两个人走到什么地步,这些话都是最能伤他的。   陆绪章却是并不在意,他抚摸着她的脸颊。   那指尖微凉,不过他的声音却是温柔的:“傻砚青,我怎么舍得让你怀孕呢,看你气成这样。”   他轻轻啄吻她气鼓鼓的脸颊:“不会让你怀孕的。”   孟砚青别过脸去躲开:“胡说!”   他的唇流连于她的唇畔:“我逗逗你而已,别恼。”   孟砚青疑惑。   陆绪章埋首下去,轻啃着她的雪肩,之后用一种带着极致温柔的呢喃声音道:“我已经结扎了。” 第97章 这个狗东西   孟砚青懒散地趴在陆绪章胸膛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偶尔还用手指头轻轻挑着逗着。   陆绪章神情丝毫不见变化,依然慢条斯理地翻着手中的报纸。   孟砚青轻叹了声:“我们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陆绪章视线一直落在报纸上:“砚青,这样不是很好吗?”   孟砚青:“好吗,我可不觉得。”   陆绪章终于从报纸上挪开视线,他看向孟砚青:“就在这里,就你,就我,我们能过一天是一天。”   孟砚青颓然,不想说什么了。   她的高考成绩不知道出来没,她还得报考大学,她还想去一趟香港,很多计划呢,结果现在就这么耽误着。   还有儿子,她满心惦记着的儿子。   还不知道他到底对儿子做了什么呢,儿子一定很担心她。   可现在陆绪章处于半疯状态,她也没法,只能顺着他,时不时想着吹几句枕边风,好让他放松警惕。   谁知道他竟然是滴水不进,防范心很重。   孟砚青趴在他怀里,闷声说:“你真的疯了。”   说着这话,她发泄地拧了下。   结果他并不在意的样子。   陆绪章淡声道:“对,从你死了的那一刻,我就疯了,从你重新出现却不要我的那一刻,我更疯了。”   他缓慢地闭上眼睛,将脸埋在她肩窝,很深地吸了口气,汲取着她的气息。   之后,他认真地道:“砚青,我希望你变成一只刀螂,把我吃掉,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这样我们生生死死都会在一起。”   孟砚青叹了声:“真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   陆绪章:“我们有什么需要管的吗?”   孟砚青抚了抚他的发:“很多事啊,我的高考报名,你的工作,还有亭笈,这么多事呢。”   陆绪章:“我已经托人帮你报名了,你不用担心,工作我已经请假了,至于亭笈,这更没什么担心的。”   孟砚青试探着道:“我们突然不见了,亭笈肯定很恼吧?”   陆绪章:“不会,你不需要操心这些,我都会安排妥当。”   孟砚青:“……”   他可真是滴水不露。   她想了想,又问:“那林慧呢,林慧的事怎么办?”   提到这个,她突然明白了。   他们之所以突然离开,其实就是借着林慧事情的由头吧,他肯定把林慧的事闹大了。   提到林慧,陆绪章抬起头来,眸色幽暗:“砚青,上辈子,我没有保护好你,那是我无能。不过你放心,这辈子,我一定会护好你,谁也别想伤害……   孟砚青静默地看着他。   过了好久,孟砚青:“那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那天真是把他刺激狠了。   看来他不光是因为她放言找男人的事,还因为这个。   当时如果不是自己出言阻止,他真的会当场要了林慧的命。   陆绪章眸中泛起凉意:“她当年既对你起了这样的暗心,那就是想要你的命,我自然有办法收拾她。”   他安抚道:“不过你放心,你不需要操心,我一定会办妥的。”   孟砚青倒是没什么担心的,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陈晓阳的事给捅出来,对付一个林慧那自然不在话下,且能处理得毫无声息。   她也就不去想了。   其实要说多恨林慧,倒是不至于,从此这个人就消失在他们面前,再无瓜葛,那自然是最好了。   她当下也就点头:“好,随你吧。”   她想了想,还是道:“当年我不和你说,其实也知道说了没用的,但是现在不一样,现在——”   她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   陆绪章便觉,自己的心被轻轻撞了下。   她不需要说出来,他明白她的意思。   今日的陆绪章有足够的能力,可以做到他想做的。   所以她愿意把这些事情说给他。   陆绪章抿了抿唇,压下胸口的澎湃情绪,以很轻的声音道:“砚青。”   孟砚青:“嗯?”   陆绪章:“不管将来这个世界怎么变,我都觉得,这是人生最值得的。”   孟砚青静默地看着他很久,终于闭上眼睛,凑过去吻上他的唇。   她软软地揽着他的颈子,对他撒娇:“绪章,抱紧我。”   *   孟砚青明显可以感觉到,陆绪章的状态比之前正常一些了,至少大部分时候他在说人话,不再怪言怪语了,是一个理智正常人,能沟通了。   对待这个男人,必须来软的,不能使硬的。   幸好,她在这方面是很有经验的,窝在他怀里撒娇,妖妖娆娆地搂着他,他很吃这一套。   她也慢慢观察发现,他说是与世隔离什么都不管,但其实在他们旁边一处房间,是有电话机的,他可以和外界联系,并且会和宁助理还是谁分析一些事情。   有电话,这就好办了。   她可以设法联系到儿子,让儿子来救自己。   当下她小心地顺着陆绪章,顺着他的毛各种捋,哄着他,当然也不能太明显——太明显他肯定看出来了。   所以偶尔,她还得使一使小性子,发个脾气,再让他反过来哄哄她,这样才符合她孟砚青一贯的性子。   如此一番后,果然,陆绪章放松了警惕,于是那天,在两个人一番荒唐后,孟砚青看他累得不轻,睡得也很稳当,她便起来,从他惯常用的抽屉里摸索到了钥匙,偷偷拿出来。   之后,她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临出门前,还特意看了看。   她故意缠着他,让他一口气来了三次,他估计也累了,不会轻易醒来。   她便关上门,一溜烟跑过去那间房,准备打电话。   她已经想好了,就给叶鸣弦打电话,叶鸣弦一定会帮自己。   叶鸣弦显然斗不过陆绪章,不过没关系,叶鸣弦会找陆亭笈,陆亭笈也会想其它办法,总之他们只要知道自己和陆绪章在哪里,他们终究会想办法的。   她摸索到了那房间,试了两三把钥匙后,终于打开了门,之后又过去了电话机旁,她回忆着叶鸣弦的电话号码。   得益于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她还清楚记得叶鸣弦的电话,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了,之后点了“拨通”按钮。   拨通后,她听到了电话机里面机械的忙音。   这电话机的线路平时竟然是掐断的!   她忙就要检查线路,可是至少这房间里,是连接着的,也就是说,估计是在其它线路上已经挡住了,这电话机只能打内部电话!   可她明明记得陆绪章平时用这个电话和单位联系过。   孟砚青想了想,陡然明白了,她瞬间后背发凉。   他竟然防范自己至此!   自己以为自己柔媚依顺,献身献吻的,哄着他高兴,让他放松警惕,其实他根本一直都心知肚明,不过享受着自己的投怀送抱罢了。   这个狗东西!   正想着,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头。   却见门开了,陆绪章站在那里。   此时的陆绪章显然也是刚从床上起来,只胡乱套着一条西装长裤和衬衫,那衬衫的扣子都没扣上。   衬衫领子很随意地搭在那里,露出利落的下颌线和喉结,而再往下,线条分明的纹理清晰的胸膛上,是片片触目惊心的痕迹——她咬的。   男人短发如墨,略有些凌乱,薄薄的眼皮抬着,就那么看着她。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无形的线被拉紧。   孟砚青动了动干涩的唇,想说什么,却没说出。   良久,陆绪章终于开口:“砚青,你是梦游了吗,本来睡得好好的,竟然跑来这里了。”   然而,他这句代替她欲盖弥彰的话,却瞬间激怒了她。   她跳脚痛骂:“陆绪章,你这个狗玩意儿,你病得真不轻!这些年你脑子都进了什么水,你到底要干嘛?你竟然给我耍心眼,你一边和我胡搞一边防范着我,你把我当什么,当贼吗?你怎么敢!我看你疯了,你脑子有病,陆绪章,精神病医院欢迎你,我会帮你挂号的!”   陆绪章陡然一步上前,他一把掐住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上。   孟砚青挣扎。   陆绪章冷笑:“孟砚青,我倒是要问你,你当了十年的鬼,现在心眼越来越多了,你竟然故意惹着我,想把我累坏了,想让我精尽而亡你好跑了?”   孟砚青:“对,就故意的,看你被我勾得魂不守舍的样子,可真就像一条发情的老狗!真可怜,一把年纪了看到我就馋成那样!”   陆绪章:“那你呢!昨晚是谁撅那么高,你都喊成什么了!我是狗你是什么!”   孟砚青冷笑:“没意思透了,一点都不舒服,为了你面子只能装叫!没办法谁让你一把年纪都这么老了!可怜的男人自尊心!我只能体贴照顾着!”   陆绪章只觉一把刀子刺进心里,他俯首,紧盯着她:“怎么,嫌我年纪大了,把我累坏了你好找年轻的去?”   强烈而阴冷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孟砚青咬牙忍住,嘲讽地道:“对,我凭什么不能找?当时说好了要找三个呢,我还有两个指标呢,赶紧的啊,你帮我找,给我找大的!比你年轻比你大!我要尝尝不同男人的滋味!”   陆绪章恨得牙都要磨碎了:“找男人?孟砚青,你敢去外面勾三搭四,你信不信我直接把那野男人给剁了!”   孟砚青:“你看你,嘴上一套做是一套,你就是装,装大方!你根本是个小心眼,你就是个大骗子!”   陆绪章冷冷地嘲讽道:“谁也别说谁,你呢?你做的那些事,要我说吗?”   孟砚青一脸正义凛然:“我光明正大我问心无愧,我一没偷二没抢!不就是找男人,我就找就找,一口气找十八个我乐意!”   陆绪章低首,挑眉:“是吗?”   他强迫地捏着她的下巴,俯首下来,眉眼缓慢地逼近了她。   距离太近,他的眼底仿佛有灼灼火焰在燃烧,他脸上没有太多神情,但那反而火山爆发前的平静,诡异到让人害怕。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孟砚青脸上,她倒吸了口气,后背发凉。   她想,她真是把他刺痛了。   在两个人睫毛几乎相触的距离中,陆绪章终于开口,声音冷漠,神情平静,他一字字地控诉着她:“孟砚青,你就是没良心,你就是没心没肺,你就是一个大骗子!你从小告诉我,要绅士要温柔,要对女人有风度,要多对别人笑,你说你就喜欢那样的,你不喜欢不尊重女人的男人!”   “我当然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努力收敛自己,让自己温柔,让自己绅士,让自己尊重每一个女人,结果现在你又说我对别人太温柔太惹人,你嫌我招女人喜欢了!什么都是你说的,我不是都听你的吗,你要我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还要我怎么办!”   “我就是你训出来的一条狗,你给我扔根骨头我眼巴巴去叼,现在嫌我年纪大了,就把我一脚踢旁边了?”   他说到这里,眉眼间染上愤恨:“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们当时在一起那会,你就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身边好几个男人惦记着你是吧?要不是我够狠,你还不一定和谁好呢!当年那个孙彦一,你让他抱过你吗,牵过手吗?!你让他亲了吗?还有宁若那小子,我们结婚时候,他眼圈都红了,你和他有一腿?”   孟砚青看着他这样子,一时无言以对:“你翻这种旧账?那我给你列举十八个暗恋你的女人!”   陆绪章的声音带着嘶哑的歇斯底里:“你说我相亲,没错,我相亲了,可我连多看她们一眼都没有,我对谁都没有兴趣,我看她们就像看木头,我手指头都没碰过她们的!你以为我容易吗,我要活着,我不能死,我必须活下去,必须承担我的责任,我要让自己站起来!不然呢,我死了,亭笈怎么办!”   他哑声道:“我为你牵肠挂肚十年,为你伤心欲绝十年,为你行尸走肉十年,结果你回来了,不要我了,要去找别的男人!孟砚青,我告诉你,没门,你休想甩开我!”   孟砚青本来听得怔怔的,听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了。   现在听到最后一句,顿时一股斗志直冲霄汉,她冷笑一声:“陆绪章,你看谁都像是木头是吗,你怎么有脸说,我死了你还对别人笑!”   陆绪章:“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孟砚青:“你没有?我都看到了!”   陆绪章:“医生说我病了,家里人全都觉得我有问题,他们非让我相亲,我去了,可我根本做不到!你就在我心里,我看都没兴趣看别人一眼!我对着别人笑,心里却在哭,医生问我话,我一直假装我已经忘了,假装我走出来了,这样他们就不会劝我,他们就不会让我吃药,就不会认为我病了,我只能假装都不在乎了,假装忘记你了,告诉家里人我已经开始新的生活,我假装我已经是一个正常人了,可我怎么可能忘!你就在我心里生根,我只要脑子一晃就能想起你!”   孟砚青:“我不管!反正你就是看别的女人了!你多看谁一眼,我都恨不得割你耳朵挖你眼睛!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我就是要看你生不如死,就是要看你痛!就是要狠狠戳你的心!”   她被他捏着下巴,不得不仰着脸,不过她却笑得格外妖娆凉薄。   她大声道:“你相亲了几个女人?都给我列出来,相一个,你就挨我一巴掌!我要把你打成猪头!”   陆绪章长臂霸道地揽着她的腰,强迫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之后他俯首,撬开她的唇,熟门熟路地亲吻着,饥渴而狂猛,连吻带啃,几乎要把她吞下。   铺天盖地的炽烈扑面而来,孟砚青几乎喘不过气来。   良久后,陆绪章俯首,唇齿轻咬着她的脸颊,声调危险却又温柔:“来,我就在这里,你想怎么样,打我咬我还是吃了我,我就是恨不得死在你身上。”   他的喉结颤动,埋首在她颈子间汲取着,口中慢慢地道:“我的砚青,把我吞了吧,我们永远连在一……   这话说的,孟砚青像是被人抽了筋,腿儿都软了,她无力地攀在他肩上。   这时候,陆绪章却打横直接抱住她,往卧室走去。   一出房间,孟砚青猛地意识到,两个人都衣衫不整,这一切都太乱了。   虽说这周围没什么人,但她有些慌,踢腾,挣扎。   陆绪章不管不顾,径自过去卧室,关门,之后将她扔在床上了、。   他垂首看着,看到女人被那床弹起,又缓慢落下,自由落体的过程中,乌黑如墨的发和纤细的白腿形成妖娆而唯美的画面,像是一只美丽的仙鸟在坠落凡尘。   他便跪下去,弯腰,亲上她的发。   之后,孟砚青便听到他温柔的声音:“砚青,相亲的事,你恼我,我就让你出气。现在我给你一个一个数,相一个打十巴掌,打到你消气,好不好?” 第98章 他就是公款发疯!   这一切太荒唐了,两个人都抛弃了所有的伪装,把那层虚伪的温柔和风度扯到一边,互相指责谩骂啃噬,一边动作激烈一边互相把酝酿了十几年的醋统统泼向对方,酸醋烧得噼里啪啦响,好一番淋漓尽致。   最后陆绪章怎么样不知道,反正孟砚青累得要瘫倒了。   浑身没半点力气,脚趾头都是酥的。   她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久到最后,她听到了敲门声,很重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焦急的声音。   她恍惚着睁开眼,才发现已经是黄昏时候了,天要黑了。   床上一片混乱,被子和床单纠缠在一起,旁边的睡衣和衬衫扔得满地都是。   不过她并没看到陆绪章,陆绪章不见了。   门外敲门声再次响起,伴随着的是陆亭笈焦急的声音:“母亲,你在里面吗?你听到了吗?你怎么样了?”   孟砚青忙收敛了心神,儿子来了,那自己有救了!   她看了看混乱的场面,开口道:“亭笈,放心,我没事,你等下,我刚醒,我换个衣服。”   陆亭笈听到她的声音,惊喜不已:“母亲!”   孟砚青羞愧不已,一时心里更是痛骂陆绪章这狗玩意儿,把这房间闹成这样,他竟然逃之夭夭,把场面留给她!   她怎么好意思让儿子看到这种现场!   她只好忍着腰酸爬起来,勉强给自己穿好衣服,又迅速把那些床单被罩都整理过了,把那些沾上什么的都塞被子底下,最后胡乱把头发梳理了下。   她看了看镜子,快速打开窗户透气,之后才过去开门。   门打开后,陆亭笈冲进来,他一把握住了孟砚青的胳膊,视线迅速上下打量了一番,发现她没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之后,他紧紧地把她抱住:“你怎么跑来这里了,我找了你好久!”   孟砚青听着这话:“亭笈,你怎么找来这里的?”   陆亭笈:“是父亲托了人,才知道你被带到这里来的。”   孟砚青:?   陆亭笈揽着孟砚青:“母亲,我们回家吧,路上我们慢慢说。”   孟砚青:“好。”   当下孟砚青略收拾了下,跟着陆亭笈出去   其实孟砚青腿上根本没劲儿,她现在有些虚,估计是纵欲过度了。   不过她还是勉强撑着,不想让儿子看出什么破绽——实在是太丢人了。   好在很快了车,上车后,她整个人就瘫在那里了。   陆亭笈:“母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孟砚青含糊,试探道:“你呢,什么情况,那天你不是要给我热牛奶,怎么突然不见了?”   陆亭笈:“当时我父亲的警卫员孙叔突然来找我,说有紧急的事情,我以为出什么大事了,本来要和你说一声,他说已经和父亲提过了,要马上走,之后我们才知道,首都饭店的那位服务员陷入了一桩间谍案子中,他们要进行秘密调查。”   孟砚青听得疑惑:“哦?具体情况?”   陆亭笈:“具体情况,这个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和那个有关系,父亲因为卷入这件案子中,也暂时停止工作了。”   孟砚青:“……”   她快速地整理着思绪,怪不得陆绪章可以发疯,原来他已经找了绝佳理由暂时离开工作岗位,但那个什么林慧,显然不可能和间谍有关系,所以陆绪章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最后只是白白得一段假期,还能带着自己跑到避暑山庄一番鬼混。   孟砚青略想了想,越发明白了。   那天自己要陆绪章带自己去首都饭店,是自己给林慧设下了陷阱,就等着这一场好戏。   然而,其实同一天,安全相关部门的同志也安排了一场好戏,说捉间谍的好戏。   之前陆绪章要出国,出国后回来,估计就和这件事有关了。   所以当时自己提议过去首都饭店,其实陆绪章面有难色,不想去,但拗不过自己,到底是去了。   也是赶巧了,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就把陆绪章也闹进去了。   不过好在,陆绪章也利用这件事,直接给了林慧一个最终结局。   孟砚青回想着当时的一些细节,看来自己离开时看到的便衣和警卫人员就是因为这个。   而那时候陆绪章带自己离开,前往承德,一方面避风头,应对调查流程,一方面——也算是一石两鸟了。   孟砚青在心里盘算了好一番,不免感慨,这陆绪章仿佛也下了挺大一盘棋。   光明正大,公款发疯!   关键人家还左手办公,右手发疯!   孟砚青又仔细问了一番,其实陆亭笈知道的也不多,只大约明白和一桩间谍案有关系,而且那间谍案还是之前来过首都饭店的外宾。   孟砚青听着他形容,突然记起来了,那个追问老鼠的,仿佛就是这位?   她有些头疼:“那个林慧呢?现在什么情况了?”   陆亭笈:“这都是秘密进行的吧,严格保密,我也不知道,不过她好像被抓了。”   孟砚青轻吐了口气:“那也行。”   她也懒得关心具体情况了,反正陆绪章既然把这事玩起来了,那他就玩出一个好结果来,让他自己操心去吧。   再说,有些事也不是她应该去了解的,首都饭店这种地界,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可以闹出大事来。   陆亭笈担忧地看着孟砚青:“那你呢,母亲,你被带到这里来,他们没怎么你吧?都做什么了?他们问你什么了吗?”   孟砚青神情略凝固了下。   她没想到陆绪章那里都已经把故事给她准备好了,连草稿都不用打就可以编瞎话。   她便正色道:“其实也没什么,没问我什么,只是让我大概讲了讲我的经历。”   她看着儿子担忧的样子,忙补充说:“我在这里吃好喝好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就是有点担心。”   陆亭笈皱着眉:“他们太过分了,这件事和母亲又没关系,结果竟然把你带到这里来秘密审问,这事也是奇怪……”   他突然道:“该不会他们知道了母亲的情况,产生了怀疑,所以才想考验试探你?”   孟砚青忙道:“不至于吧,他们什么都没问。”   陆亭笈又想了想:“那可能和父亲有关,父亲和他们打了招呼,所以他们对母亲网开一面。”   孟砚青:“……估计吧。”   提到这里,陆亭笈很有些不满:“这件事发生后,父亲就不见了,我一直设法联系父亲,后来联系到了,我让他赶紧找你,结果他劝我不着急,并且让我千万不要告诉祖父知道。”   孟砚青心里暗骂,这狗东西。   他自己把她给困那里,结果还没事人一样安慰儿子。   怎么会有这种男人!简直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不过她面上依然波澜不惊,很随意地问:“哦,那你祖父那里?”   陆亭笈:“这么大的事,当然瞒不过,祖父和父亲通了电话,不知道他们怎么谈的,然后祖父就不管了。”   孟砚青心中忐忑:“那你祖父知道了什么吗?”   陆亭笈:“祖父只以为父亲谈了一个女朋友,但具体什么情况,父亲没说,祖父说能谈就挺好的,他也不太操心,还说——”   孟砚青:“还说什么?”   陆亭笈:“还说,他想怎么着就怎么着,随他去吧。”   孟砚青:“那就好。”   看来陆老爷子不知道是她,如果知道了,那肯定迫不及待想见见她。   她和陆绪章闹成这样,真是暂时没心思面对长辈。   陆亭笈看着母亲,只觉得她脸色苍白,当下抬起手,摸了摸她额头:“母亲,你是不是不舒服?我总觉得你脸色不好?”   孟砚青摇头:“没,我只是累了,有些困,我先睡一会。”   陆亭笈:“你喝点水吗?”   孟砚青:“好。”   当下陆亭笈忙拿了水来,结果孟砚青一看,这保温杯都很熟悉——   她疑惑:“这保温杯哪来的?”   陆亭笈:“父亲让人送来的,说让我来接你,带着,说不要让你喝凉水。”   他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他还说,那边冰包还有牛油果,记得尽快吃了,不然过几天就没法吃了。”   孟砚青听这话,顿时忍不住了,冷笑一声:“要他好心!”   还牛油果,他这记性挺好的!   陆亭笈小心翼翼地道:“你在生父亲的气?”   孟砚青看着儿子,真想告诉他,你父亲就是一个猪狗不如的,他把我关在这里,让我不见天日,让我生不如死,还数次对我进行性掠夺,我受尽了苦楚!   不过她到底是压下了,没说。   一则不想让他们父子关系雪上加霜,二则——   其实这些天,挨巴掌的是陆绪章,挨咬的是陆绪章,挨骂的还是他陆绪章。   至于床上的事,他奋斗,她享受,虽然累了一些,但也不是吃大亏。   所以还是不提了,这一笔账给他记住心里!   这么想着时,她忍不住想,在那一片混乱中,她到底打了他几巴掌?   记不清了,反正特别响亮。   她心里顿时舒坦起来了!   *   回来的路上,孟砚青觉得很累,晕车厉害,脸色自然不好。   陆亭笈见此,担心她,带她去了医院。   结果到了医院后,人家检查了一番,说是没别的,就大概说是身体虚弱,给开了点中药补补。   孟砚青略庆幸,想着幸好,没被说她纵欲过度。   如果这样的话,那她太丢人现眼了,一辈子都不想看到陆绪章了!   而这个时候,高考成绩已经出来了,孟砚青看了看,自己考得还不错,比地质学院的录取分高出三十多分,而儿子考得格外好,稳稳上北大了。   对于这消息,孟砚青自然高兴,陆家估计也乐得不轻,特意给陆亭笈庆祝,陆亭笈为此收了不少红包。   不过回头他就把那些红包都给孟砚青了。   孟砚青:“我现在不缺钱了。”   手头挣了不少钱呢,她现在还想着做黄金生意。   陆亭笈笑道:“母亲先帮我收着嘛,反正我要钱也没用!”   孟砚青想想也是,便收了。   报考过学校后,孟砚青便安心在家里养着身体,她觉得自己肯定纵欲过度,导致体虚,还是得好好养着。   至于那陆绪章——   狗东西,显然是不敢凑到她跟前,只隐约听说他回来了,重新开始工作了,听说还立功了?   孟砚青越发冷笑,果然是公款发疯!   就是个公款发疯!   这辈子再也不想搭理他了!   *   这段日子孟砚青不怎么出门,就一直闷家里,不过胡金凤她们过来看她,她也大致知道外面情况,林慧好像被判了,具体罪名不知道,反正有点问题。   有些事,也不是她们能说明白的,不敢细问。   孟砚青见此,也只是听听,谁知道里面真真假假的,反正林慧这个人彻底成为过去,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了。   其实如今要说多恨林慧,倒是不至于,毕竟林慧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她写那封信,说的也是实情。   现在她消失了,随她怎么着,她也不会发什么善心,就这样吧。   谁知道那天,叶鸣弦突然过来看她,两个人聊了一番。   说起这次的高考,陆亭笈自然考得不错,北大是妥妥的了,不用担心,至于孟砚青,其实叶鸣弦觉得孟砚青考得不错,没必要上地质学院,可以上更好一点的学校。   孟砚青却是有自己的想法:“地质学院在地质学这一块还是有它的优势,我这个分数,其实可以上一个重点大学,但说实话,上不了最顶尖大学的话,图一个重点的名号,也没什么意思,术业有专攻,地质学院至少对路子,以后在专业领域机会也多。”   叶鸣弦见她想得明白,倒是也赞同:“这样也好。对了,我听亭笈说,最近也不见你怎么出门,是不是心情不好?”   孟砚青:“其实没什么,最近天气热了,我也不太想出门,反正柜台那里生意还算顺利,有什么事柜台会来找我,我自己也没别的心思,就留在家里,等回头大学开学了,我就高高兴兴上学去了。”   叶鸣弦试探着说:“绪章惹你生气了?”   孟砚青疑惑,看他:“哦,最近他和你见过?”   叶鸣弦:“大致聊了聊。”   孟砚青听这话,一个冷笑:“他做过什么猪狗不如的事,怕是没和你提吧!”   叶鸣弦:“真是开眼了,绪章竟然低下头来找我,让我开解开解你。”   他笑道:“我心想你陆绪章是什么人,舌战群儒都面不改色的人物,你竟然让我去劝人?”   孟砚青:“不要搭理他!”   叶鸣弦有些无奈:“具体他怎么你了,我也不就不问了,不过他呢,本是极聪明的人,只是关心而乱,遇到你的事,他就是这样,不太冷静。”   孟砚青略想了想,叹了一声:“其实吧……我是挺生气的,但要说特别生气,也不至于,只是恼他做事有些过分,恨不得揍他一顿。”   叶鸣弦:“那也行,要不这样吧,我和亭笈过去,揍他一顿给你出气?”   孟砚青便笑了:“可算了吧!不要搭理他!”   叶鸣弦认真看她,之后才叹了声:“砚青,都是从小就认识的,我和你说句实话。”   孟砚青看过去,笑道:“鸣弦,你说。”   她知道叶鸣弦是为了自己好,一直都是。   叶鸣弦:“其实绪章也不容易,人生难得糊涂,你能往前开就往前开,过去的尽量忘了就是。”   孟砚青听着,疑惑地看着他。   叶鸣弦:“嗯?”   孟砚青:“你这是怎么了,他找你说好听的,你竟然真就替他当说客?你不该趁机把他贬一顿吗?”   叶鸣弦便笑了,他笑看着她道:“你若对我有半分男女之情,我自然是使尽一切手段,把他陆绪章给踢一边去,趁虚而入,可你那不是对我没这想法吗?”   孟砚青便也笑:“你倒是想得挺开的,你竟然不和他打架了,我听着心里也失落呢。”   叶鸣弦:“砚青,我知道那时候你心里不好受,我当时人在国外,也是鞭长莫及,可我知道,绪章对你是尽力了,许多事,只能说不是我们人力所能为的。”   他叹了声:“我还记得,当时我从国外匆忙回来,见到绪章,那个时候的绪章整个人都是傻的——”   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喃喃地说:“他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就像是你走了,把他的魂也带走了一样,别人都在劝他,让他振作起来,但他整个人都是呆呆的。”   孟砚青默了,低着头没吭声。   叶鸣弦:“后来他出国了,据我所知,他出国后也发生了一些事,反正并不顺利吧。他出国后有一段,我隐约听说他状态并不好,可能是出了点事,但具体什么事,我也不清楚,陆家瞒得紧,并不对外讲,我也不好打听。”   孟砚青听着,便懂了:“他应该是把我的遗体送到了法国吧,去见我哥哥。”   叶鸣弦蹙眉:“你哥哥?”   孟砚青含蓄讲了讲,不过没细说,毕竟吉普塞巫术什么的,她也不愿意多说,中国唯物主义者对这个不了解,也会觉得很奇怪。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叶鸣弦颔首,沉默了半晌,最后终于道:“砚青,不管他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我确定,他那几年很痛苦,过得应该是生不如死吧。”   孟砚青听着,约莫知道,应该是她刚走的那几年,那几年她意识不清,确实看不到。   叶鸣弦叹了声:“这些年,我确实一直单身,不想谈什么对象,对婚姻没什么想法,可以说我对你还有些念头,曾经沧海难为水,我确实看不上别的女子,但是我也必须承认,真的只是因为你吗?”   孟砚青笑道:“我明白,你的志向远大,自然不只是因为我,我也有自知之明。”   叶鸣弦:“我自己很忙,算是投身于科学,如果不是你,我也没必要花那么多心思去维护什么婚姻,也就不想结婚了。”   他看着孟砚青:“我孤身一人,不做二想,可我其实心里装着很多,我并不是一心为你。但我知道绪章不是的,他和我不一样,你们共同生活过,他的人生中都是你的印迹,他还得照料亭笈,为了亭笈他不能倒下,只能强逼着自己往前走。”   “他虽然相亲过,虽然看似对每个人都温柔绅士,但他的心只有你,非常固执地只有你一个人,这个我心里明白。”   孟砚青听着这些,不免动容,不是因为他说的陆绪章种种,而是因为他和自己说这些。   她低声道:“我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听到你和我说这些。”   叶鸣弦笑了,笑得无奈又释然:“砚青,这些话我本来一辈子都不想告诉你,但我会心疼你。”   他抬起手来,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这些年你竟有这等离奇经历,是我所不能想象的,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头,其实我想起来也很难受,到如今,你重新年轻了,一切都很美好,我也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孟砚青听得眼睛都有些湿润了:“鸣弦,谢谢你。”   她实在有些感动,便伸出手来,抱住了他。   叶鸣弦便也抱住她。   他抱着她,低声道:“砚青,我过来不是给谁当说客,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如果有些迷雾挡住了你的眼睛,我会帮你拨开,让你去看清未来的路。”   他的怀抱宽厚而温暖,这让孟砚青想起她早已经离世的父亲。   她将脸紧贴着他的胸膛:“我都明白。” 第99章 不想刺激他   因为叶鸣弦过来了,两个人聊起来,正好叶鸣弦也认识宁鸿钊,于是他陪着孟砚青过去拜访了。   宁鸿钊看到叶鸣弦孟砚青很高兴,上前握手:“太好了,孟同志马上就是我们学院的学生了,欢迎欢迎!”   当下大家都挺高兴,叶鸣弦大致寒暄了一番,看宁鸿钊和孟砚青还有话说,他也就先走了。   临走前,他笑着嘱咐说:“需要什么记得和我提,你如果实在恼绪章,什么时候喊我,我就什么时候过去揍他。”   孟砚青:“记住了,等哪天我心情不好了,把他骗过来,弄个布袋装住,你和亭笈一起揍。”   她现在回想,上次陆绪章父子肯定打起来了。   一时想起这个,更气了,这狗东西,竟然打儿子!自己亲生儿子他也打!   叶鸣弦看她这样,却道:“我就怕你不舍得。”   孟砚青:“怎么会呢!”   她之前已经给了他好几巴掌了。   叶鸣弦笑而不语,先告辞了。   等叶鸣弦走后,孟砚青和宁院长细谈,细谈之后才知道,如今地质学院的宝石研究所变化很大。   宁院长拿出相关资料给孟砚青看,介绍道:“现在我们宝石研究室打算成立宝石研究所,直接从博物馆分出来,这样就成了学校的二级单位。”   孟砚青听着,自然觉得不错:“那以后可以更好发展了。”   宁院长点头:“对对对,不过现在还有另一桩大事,我和上面领导沟通过,上面也都是鼓励我们尽快发展中国的珠宝行业,所以我们正在向地矿部申请,打算成立一个珠宝学院。”   孟砚青:“学院?”   宁院长点头:“对啊,学院,这样我们就可以招收学生,单独教学,培养中国珠宝鉴定设计人才了!”   孟砚青:“那真是不错。”   不过她是不太看好。   她现在考上地质学院的矿物鉴定专业,是想着学一些最基础底层的矿物鉴定知识,丰富自己的知识体系,但是关于珠宝鉴定,关于珠宝设计,她是一点不指望学到的。   就国内的情况,解放后,珠宝玉器这一行就已经消失了,搞珠宝的都是抱着金娃娃要饭,根本卖不到什么钱,老百姓也不认这个。   这么一来,搞珠宝鉴定设计几乎是空白的。   现在改革开放了,说要发展珠宝教育行业,说得轻松,地矿部审批就直接开了,但问题是,学校打算教学生什么,学生学了出来干什么,这都还飘在半空呢,谁也摸不着头脑。   所以这珠宝学院申请了后能干什么?教学老师都找不到吧!   宁院长笑眯眯地道:“小孟,你觉得咱们如果成立国内第一家珠宝学院,成为一个科研教学机构,这是一件大好事吧?”   孟砚青也不好当场给人下来台,便道:“这自然是一件好事。”   宁院长颔首:“我现在打算把矿物鉴定专业直接给挪到我们珠宝学院来,把这个专业的名字就改成珠宝鉴定。你想,矿物鉴定那名字多土,咱改成珠宝鉴定,马上就和国际接轨了!”   孟砚青:“嗯,是。”   反正学生已经招进来了,录取了,给他们改成什么名字挂在哪儿,他们都得乖乖从了,还能气得退学不成?   宁院长笑望着孟砚青,目光殷切。   孟砚青心里一顿,突然觉得宁院长在打她什么主意。   宁院长声音便变得特别和蔼,带着几分哄着的意思:“我说小孟,我看你对珠宝鉴定,对珠宝样式都很有想法,家学渊源嘛……”   孟砚青拧眉,疑惑:“?”   宁院长:“你要不要考虑下?”   孟砚青有些困惑地道:“我当然可以了,我们要成立珠宝学院,我第一个举手支持,我肯定愿意加入我们珠宝学院。”   毕竟珠宝学院本科生,别管学到没学到东西,好歹比矿物质专业仿佛更好听,也更能扯大旗了。   宁院长呵呵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有小孟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孟砚青:“可是,咱们成立了珠宝学院后,学什么啊?”   宁院长:“这就得问你了啊!”   孟砚青:“问我?”   宁院长笑得亲切和蔼,眼角的细纹都成渔网了:“以后,你就来教珠宝设计课吧。”   孟砚青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宁院长:“小孟,你可是孟家后人,家学渊源,你对珠宝玉器的理解,比我强多了,我都甘拜下风,你说,放眼我们地质学院,甚至放眼国内珠宝界,有几个能和你媲美的?”   孟砚青:“可我是学生啊,我也没学历,宁院长,您别和我开这种玩笑,这是要把我架到火上烤吧?你”   宁院长正色道:“小孟,如今国内珠宝行业一片空白,珠宝教育培养那更是彻底的荒土,我们地质学院就是要创办国内第一家珠宝研究教学机构,这个时候,讲究什么规矩,那自然是任人唯贤,至于学历资历什么的,国内也没有珠宝设计的老资历啊,对不对?所以这个时候,就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只要你行,你就可以上!”   孟砚青:“……孙教授,这玩笑不能乱开。”   她是来学习的,不是来教学的,她也没那么多精力当老师。   她解释道:“你让我当老师,我都不知道教什么,没教材没教案,我也没资历来服众,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把我推学生跟前,我不是擎等着丢人现眼吗?”   这简直就是活生生的骗了,那些学生怕不是得气死,直接举报她让她下台?   宁院长:“小孟,你想想,你可是孟氏后人,你们孟家的珠宝铺子曾经开遍全国每一个城市,你们孟家的先人曾经是珠宝鉴定的翘楚,你不想继承祖业吗?不想将家学发扬光大吗?此时,上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你难道竟然要推卸责任吗?”   孟砚青:“……”   她怔怔地看着这语重心长的宁院长,默了好一会,才道:“其实如果真要成立珠宝学院,我自然愿意为珠宝学院教学做出一份贡献,但是我的知识体系也有限,只怕是力有未逮。平时如果遇到珠宝鉴定或者赏析的问题,我确实可以帮着解答,可如果要教学,那就得有完备的知识体系,以及和国际接轨的理念,这些是我没办法做到的。”   她叹了声:“我不能误人子弟啊!那说出去,既败坏我自己名声,也砸了珠宝学院的这块招牌啊!”   宁院长见此,知道有门了,当即道:“这个我理解,我完全能理解,但是我们现在是开创阶段,不可能一蹴而就,也不可能直接就能有完备的知识教学体系,谁不是一点点摸索。”   他苦心婆口地道:“砚青哪,你大可不必妄自菲薄,要知道,其实不光是我们珠宝教学领域,就是其它领域,那些大学老师也都是自己一边摸索一边教学生,我一朋友,北大计算机的,那些老师整天自己拿着课本学呢,其实外面一些东西,他们自己也不懂!他们就是买了国外的书,自己晚上先琢磨,琢磨明白第二天去教学生,现在都这情况!你的珠宝鉴定知识,一些以及珠宝赏析能力,这就已经超过咱们大部分人了,所以这次我们成立珠宝学院,你责无旁贷,怎么也得做出一份自己的贡献!”   孟砚青:“好吧……那我尽力而为,不过我还是得学我的矿物鉴定,这样的话,我算学生还是老师?”   她是来学东西的,不是来尽义务的。   宁院长:“你现在已经被我们地质学院录取了,你当然是学生,不过我们可以通过特聘的方式,聘请你为我们珠宝学院的特别外聘老师,这样等你毕业后,马上就能直接成为地质学院的正式老师了,你看怎么样?”   老师不老师的,那个名分,孟砚青倒是没那么在意,当即也就同意了。   一时宁院长乐颠颠的,马上要撰写一份孟砚青的履历和特长,他现在筹备珠宝学院,也需要经过地矿部审批,审批的时候,是要把聘请孟砚青作为教学人员写进去的,不然根本没人教学,这审批书也没法通过。   孟砚青突然得了这么一个差事,想法自然有所变动。   本来她想着,首都饭店东柜台的买卖慢慢干着,她自己慢条斯理地在地质大学上课,学一些正经理论基础,为将来的珠宝工作打下更好的基础。   但是现在,让她教学,她就得打起精神来了,好歹不能误人子弟不是吗?   她便联系了谢敦彦,问起来香港的珠宝鉴定设计培训班。   她是打算着,趁着还没正式开学,暑假期间正好尽快进修,这样好歹学点东西,开学后也不知道把这课程开了天窗,自己胡编硬造式教学。   本来她和谢敦彦之前聊过,就有意暑假期间过去一趟香港,正好大家也商量下接下来的生意布局,现在孟砚青要过去,他自然求之不得。   于是谢敦彦便着手,很快帮她报了一个珠宝设计培训班,这个培训班八月中旬开学,为时六周。   孟砚青算了下时间,好像有些来不及,会耽误珠宝学院的开学,于是和宁院长商量了下。   宁院长却觉得没什么:“咱们也不一定九月初马上上课,学生入校后,可以先进行建校劳动,先进行思想教育,等这么一圈走过去后,我估计你也回来了,再说咱们还有一些基础学科可以学,珠宝设计可以放到下学期,你不用担心,你要去香港学的话,我们给你报销费用。”   报销费用自然不错,公款去香港上培训班,自己能省不少钱。   她先让谢敦彦帮自己安排了培训班,之后便开始准备办港澳通行证,不过这个并不好办,现在香港还没回归,诸事麻烦,也需要政审,不比签证省功夫。   可是如果这么拖沓下去,估计时间就耽误了。   她略犹豫了下,想着要不要延迟,谁知道这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陆绪章的。   自从上次的事后,两个人一直没联系过,孟砚青只是偶尔从儿子那里知道他的消息。   如今他冷不丁给自己打电话,孟砚青意外之余,也是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   两个人吼也吼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彼此把最恶劣的一面都暴露给对方,非常不体面,最后的相处也实在是不堪,以至于重新面对,实在是尴尬。   关系处不好,连朋友都做不成,只能互相怨恨了。   于是在电话接通后,两个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先开口的反而是孟砚青。   她用一种非常随意的口气道:“有事吗?没事的话我挂了。”   说着,她作势就要挂断电话。   陆绪章终于开口了:“恭喜你,顺利考上大学了。”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就好像嗓子坏了。   孟砚青淡淡地道:“意料之中的。”   陆绪章:“多亏了你,揪着亭笈学习,亭笈考上北大了,家里都很高兴。”   陆老爷子更是激动得不轻,正好要去高级干部疗养院,便把陆亭笈带着了。   陆亭笈当然不想去,不过老人家年纪大了,得要个孙辈陪着,他逃不了这责任,只能去了。   孟砚青:“哦,父亲那里,知道什么了吗?”   陆绪章:“我和他大致提了下,不过没和他具体说,他倒是很高兴,想邀请你过去家里,被我推掉了。”   孟砚青沉默了一会,道:“等哪天,我还是去见见他老人家吧。”   毕竟她已经介入陆亭笈的生活太多,陆老爷子必然有所耳闻。   这次林慧事件闹得不小,陆绪章和自己一起离开的,这事能瞒过陆亭笈,能瞒过别人,未必没有陆老爷子的首肯。   这样的话,老人家再是沉得住气,她早晚还是应该过去见见的。   陆绪章:“你如果想的话,我就先在他面前铺垫下。”   孟砚青:“会不会穿帮。”   陆绪章肯定地道:“当然会。”   他补充说:“以父亲的眼力,他什么看不明白。”   孟砚青:“那还是先算了。”   近乡情更怯,她确实不知道怎么面对陆老爷子,那是她曾经当做亲生父亲一般尊重的人,她越是这么推着,以后就越难解释。   而且也怕吓到老人家。   陆绪章:“嗯,其实没什么,这些年我的状况,老人家都明白,他的性格你也知道,不太会管晚辈的事,所以他也会尊重我,不至于打听干涉,至于家里其他人哪里,也不敢打听到我头上,尽量先瞒着吧。”   孟砚青:“行……”   陆绪章又道:“给你打电话,其实是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得办港澳通行证?”   这么说了一番陆老爷子,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和缓许多了。   忘记两个人互揭老底的恶劣,忘记那荒唐的一夜夜,以及那彼此放出的狠话,其实粉饰太平后,他们还是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平平淡淡相处。   孟砚青也就颔首:“是,我估计时间来不及,不行的话就只能往后推了。”   陆绪章:“把你材料给我吧,我帮你去办。”   孟砚青:“不用。”   陆绪章:“给我。”   孟砚青揉了揉太阳穴,很无奈。   她不想见到他。   现在隔着电话,还好,能压住,能粉饰太平,但是见了面,两个人放浪荒唐的种种,估计压都压不住,理智顷刻间岌岌可危,她怕万一两个人再闹起来!   陆绪章倒是明白她的意思:“放心好了,我不过去讨你厌,我让宁助理过去一趟吧。”   孟砚青不吭声。   陆绪章:“怎么,要和我绝交了?”   他的声音沙沙的,压得很低,带着成熟男性沉厚的、磁性感,但仿佛又有几分倦意。   和霸占了她记忆的那个张扬疯狂的陆绪章完全不同。   果然是公款发疯,发疯结束,他魂归原位了。   孟砚青心中嘲讽,想刺他几句,告诉他说你这样的我不该和你绝交吗,敢情都闹成这样了你还想手拉手我们是好朋友?   不过想想到底忍住了。   刺激他,把他刺激出精神问题来,他还不一定怎么着。   这到底是她亲生孩子的爹,有一个精神病爹,对孩子以后婚姻不好,相亲的时候人家姑娘都得躲着他了!   所以现在这样就不错,克制,理智,彼此和和气气地说句话。   她也就很礼貌很客气地道:“好,麻烦你了。”   陆绪章更礼貌更客气:“不用客气,这都是举手之劳。”   挂上电话后,孟砚青想着他刚才那语气,叹了声,他可真能装啊……    第100章 红莲的金   陆绪章果然派了宁助理过来,取了孟砚青的申请资料。   宁助理见到孟砚青,格外客气,小心翼翼的。   孟砚青把资料给宁助理后,看宁助理还不走,疑惑挑眉。   宁助理欲言又止:“最近陆同志——”   孟砚青:“哦,原来帮我办通行证,我必须听你讲他的丰功伟绩?”   宁助理:“不是,孟小姐你别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   孟砚青:“没有就对了,我这个人呢,最大的优点就是拿人不手软,吃人不嘴短,是他非要求着帮我办的,那就安安分分办事,别整有的没的。”   宁助理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对对对我就随口说说。”   但他现在不敢随口说说了。   他只替陆绪章叫苦,想着陆绪章这什么命,摊上这么一位,把他治得死死的!   他跟在陆绪章身边几年,知道陆绪章的性子,谁能想到呢,那么一位精彩绝伦的人物,竟然被一个女人折腾成这样。   不过——   这位孟小姐也是人尖儿,无论相貌才学,还是行事做派,都是寻常人所不能及,这也是没办法。   送走了宁助理后,孟砚青打了一个电话给协和医院的前台。   她记得,协和有位胡大夫算是孟家昔日的世交,是新中国精神科第一人了,五十年代回国创办了协和精神科。   从那天陆绪章的疯言疯语看,他应该看了大夫,也吃了药,而他这个身份显然不可能公开治疗留下什么痕迹,所以应该是托了家中关系深厚的朋友。   于是她直接打给了协和前台,从前台那里查到了精神科电话,如此又设法要到了协和胡大夫助理的电话,之后,她便旁敲侧击,假装是陆绪章的家人,问起陆绪章情况。   果然,那边格外警惕,马上说没有这回事,之后反而追问她是谁。   她自然不说,道歉过后,也就挂了。   她回想着陆绪章之前的种种,以及他说的那些话,再结合今天胡大夫助理那反应,大概可以推测,陆绪章在她走后应该并不好受,大受打击,以至于严重到要看病的地步,可能接受了一些心理治疗,也吃药了。   他那个位置,显然不能太张扬,只能低调,只能瞒着,所以他自己也在努力假装自己走出来了,假装自己正常。   她想到这些,也是冷笑一声。   想着谁知道他这么会装,谁让他这么会装!就算他是装的好了,那她看着不难受吗?   所以他现在难受,活该!   再说了,瞧瞧人家,就是再发疯,该干的事也干了,所以陆绪章就是个精神分裂吧,有两个陆绪章,一个负责发疯一个负责干活!   早知道趁他发疯的时候,多给他几巴掌出出气了!   不过事到如今,随他去吧,他要帮自己弄港澳通行证,那再好不过,反正他那么大一个人摆在那里,不用白不用,就让他办。   而她自己,则是再次和谢敦彦详细敲定了这次香港培训课程情况,以及接下来她的行程安排。   除此之外,她还过去东柜台,和胡爱华把账目都做了一遍,并敲定了接下来的柜台进货安排,这样她在香港期间,胡爱华这里的工作不会受什么影响。   过去首都饭店的时候,她还顺便见了王招娣几个姑娘,她们现在进步很大,都干得不错,不过饭店也面临一些机会,出国培训以及其它的,大家反正各有各的烦恼。   一时之间也提起来林慧,大家都感慨,谁想到呢,那林慧竟然是一个间谍。   孟砚青听着这话,没怎么吭声,对于林慧,这个人怎么样她并不关心,反正从此后看不到了,这就是了。   *   这天,霍君宜却突然给她打电话,他知道她那里发生了一些事,和首都饭店有关,但是有些事涉及保密,他也不好细问。   谁都知道,那里随便一件小事,可能都闹出国际大新闻来,所以含蓄问了问后,孟砚青不提,他也就罢了。   双方随意这么聊着,因说起霍君宜的公司,目前要引进澳大利亚先进的钻石切割工艺技术,不过怎么引进,他心里还是没谱,想问问她有什么想法。   孟砚青其实也没什么想法,她对钻石是有些了解,能鉴真伪,但是如果说切割技术,这就太专业了。   不过她也表示,回头可以帮他看看国外发来的那些资料。   霍君宜听了,自然求之不得,于是约好了时间,回头她过去一趟他们公司。   这么说着,霍君宜提起来一个关于黄金的新政策:“去年国家发布了人民银行等部门的通告,是关于促进黄金饰品生产储备和销售工作的报告,现在人行,轻工部和商业部联合起来提出,今年大概会生产一百吨的黄金。”   孟砚青:“一百吨?”   这是相当高的数字了。   霍君宜:“是,主要是考虑到要稳定物价,现在也在搞工资改革,得回笼货币资金了。”   孟砚青听着,倒是明白。   说白了,市场上的钱要“毛”了,物价要上涨了,为了能让钱回到国家相关金融机构手中,就得向市场发放黄金,这样就把老百姓的钱重新收罗回来。   而这必然带来一个结果:黄金交易市场的放开。   黄金市场不放开,老百姓买不到黄金,就没法把自己的钱交出来。   霍君宜颔首:“是,我看现在的内部文件,这一百吨,有五十吨暂时由人民银行储备,以备必要时集中投放市场,另外五十吨则是全部供应明年的市场销售。”   孟砚青:“那也是不少呢,可是怎么销售呢?是不是也得扩大营业单位范畴?”   霍君宜笑了:“对,这正是我打算说的,人民银行马上会发放一批黄金销售许可证,能拿到许可证,就能卖黄金了。”   孟砚青心里自然振奋。   她现在的柜台虽然也能卖黄金,但只能外汇券购买,一般老百姓哪去弄外汇券,所以还是和普通老百姓隔着楚河汉界呢。   但是如果能拿到对内销售的黄金销售许可证,那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当下孟砚青细问了一番,其实霍君宜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有这个消息,孟砚青当即又找了叶鸣弦,让他帮自己介绍了一位人行的老人,果然还找到了,她详细了解过黄金销售许可证的过程,研究了一番,心里总算有谱了。   看来自己在出发香港前,应该先找一家落魄的国有商场,和他们对接,借鸡下蛋,争取弄到黄金销售许可证。   这样自己过去香港正好和谢敦彦谈谈这件事,运气好的话,能搞一个大的。   *   陆绪章拿着钢笔,批阅着案上的文件。   他最近状态一直不太好,感冒了,不太舒服,不过因为休了太久的假,现在有许多工作要做,只能硬撑着。   而宁助理站在那里,却有些犹豫的样子。   陆绪章感觉到了:“嗯?”   宁助理:“那天岳同志提过的,孙老家的孙女,现在应该怎么说?”   他犹豫了下,道:“冯老那里,今天打了电话,催问起来呢。”   这事实在是难办,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其实是盼着,陆同志和那位孟小姐快点开花结果,可问题是,这事他看着实在是难。   陆绪章听着,神情微顿。   之后,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疑惑地看着宁助理。   宁助理很无奈很无奈:“总得给个回应,看看怎么说?”   陆绪章想了想:“就说我没兴趣,没有谈对象的兴趣,也没有相亲的兴趣,我就不打算结婚。”   宁助理听着,点头:“好。”   他自然不能直接这么回绝人家,毕竟对方都是有头有脸的,只能点到为止,彼此明白,彼此都给留点情面。   陆绪章静默地垂着眼睛。   相亲这个词,让他无法遏制地再次想起孟砚青,孟砚青的那些怨言一股脑地涌向他,险些将他淹没。   怨言背后是她对自己疯狂的占有欲,想到这一点,陆绪章便觉自己被一种强烈的快感所击中。   这几天,他细细品味着她的每一句话。   每一句话都是那么动听。   他知道自己就是犯贱,就要她活着,生龙活虎张扬舞爪地活着,然后跳脚起来咬自己一口,或者骑着自己耀武扬威。   他愿意匍匐在她脚底下,亲吻她的脚趾头来取悦他,他可以任凭她宰割。   孟砚青,他的孟砚青。   旁边宁助理看着明显走神的陆绪章,他垂着眼,眼神晦暗,神情难辨,整个人仿佛被一种异样的情绪笼罩。   他仿佛陷入一种极度的甜蜜中,又仿佛在强烈渴望,只是片刻间,他脸上涌现数种复杂情绪。   宁助理看不懂,也没法明白。   其实这几天,陆绪章偶尔走神,一旦走神,都是这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样子。   有时候还会突然露出意味深长或者回味的笑来。   此时,宁助理也是没法,只好小心提醒:“陆同志?”   陆绪章陡然回神,看向宁助理,看到宁助理一脸困惑。   他想着眼前的事,孟砚青对自己有疯狂的占有欲,而自己竟然没能满足她。   ……真是恨不得把自己挂上贞洁牌坊给她看!   他微拧眉,之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宁助理:“最近是不是还有别人打听我?”   宁助理有些犹豫,毕竟这是别人七拐八弯托人问到他这里的。   不过他到底是道:“除了孙老家的孙女,还有陈同志家的女儿,听起来也有意……不过这些没明说。”   陆绪章“哦”了声。   宁助理无奈:“我也没办法,有些我能推的就推了,但是有些却不好说,说多了也是得罪人。”   毕竟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不是说谁官大官小的问题,而是彼此都得给对方留几分情面。   人家姑娘家打听到这里,脸皮薄,不可能说话太生硬,只能委婉拒绝。   陆绪章用拇指托着下巴,垂着薄薄的眼皮,若有所思的样子。   以往,每遇大事,他陷入深思,仿佛都是这样的。   宁助理小心翼翼地等着。   良久,陆绪章抬眼看向宁助理,笑了笑,才开口:“其实我有一个万全之策,你可以这么给他们说——”   万全之策?   宁助理心里一动,支棱着耳朵听。   陆绪章:“你私底下告诉他们,就说我阳痿。”   宁助理瞬间瞪大眼睛。   陆绪章随手将文件收起来,起身,神情冷漠而笃定:“就这么办吧,以后,任何女人都不会对我有兴趣了。”   宁助理呆呆地站在那里满心凌乱。   这种话,陆绪章敢说,他可不敢!   回头陆家人把他揍死,他找谁评理去?!   *   孟砚青没想到,那天儿子竟然给她打电话,言语中略有些犹豫试探。   她疑惑,便问起来。   陆亭笈无奈地承认说:“听说父亲又有相亲了,不知道怎么回事。”   孟砚青:“哦?相亲?他这么老了,难道不该相亲吗?年纪大了,得赶紧找个年轻的,免得以后瘫痪在床没人照顾他。”   陆亭笈听得直瞪眼,没法,只好道:“也就是听说这回事,所以我想着和你提提,问问具体情况。”   孟砚青:“嗯,我明白,不过最近我和他基本没任何联系,他随便相亲,我确实是不关心的。”   一时和儿子说了半天话,最后终于温柔地笑着,从容地挂断了电话。   不过待到电话一挂断,孟砚青差点直接把电话给扔一边。   狗东西,怎么没让你精尽而亡,这就要开始相亲了!   简直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   孟砚青恼火了半晌,只能先不去想这狗陆绪章了,她如今听了霍君宜的话后,自然有一番计较,便想着出去看看各大商场,先把各大商场的情况都调查一遍,回头过去香港,正好和谢敦彦也能讨论下将来的珠宝市场问题。   她随意逛着,把老城各处的百货商场都考察过了,像王府井这种热门商场,她自然也不敢打什么主意,这里正是火爆旺盛的时候,还轮不着她下手。   如今改革开放了,街道上私营的小卖铺小商店陆续多起来,也时不时有进城农民拉着平板车贩卖农副食品,这种情况下,一些老式商场在没有新货源的情况下,生意大不如前,这才是她的目标,以小博大。   孟砚青这么逛了一圈后,最后来到一处叫做红莲百货公司的商场。   这家商场位于宣武马连道一带,只是一个不太起眼的小商场。   五十年代初的时候,这里只有几家小商铺,卖一些针头线脑盆盆罐罐的小生意,之后五六年公私合营,组成了“红莲百货公司”,卖一些手表,日化,鞋帽,以及家常日用品,算是北京中等档次的百货公司。   前几年这家百货公司靠着卖缝纫机和日用小家电,曾经卖到过北京市销售第一名,而那个将小家电卖到第一的销售部主任叫秦楷庭。   按照那本书中所说,秦楷庭是改革开放中的弄潮儿,以黄金制品销售起家,在九十年代和香港黄金制品合作,成为大陆黄金销售大王。   那罗战松穿越到这个时代后,利用自己后世穿越者的先知让秦楷庭佩服得五体投地,并愿意和他合作,成为罗战松麾下一员,为罗战松冲锋陷阵,立下汗马功劳。   也就是说,秦楷庭本来应该成就一番事业,但是罗战松却降服了他,于是那个站在珠宝玉器顶峰的男人变成了罗战松,而秦楷庭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孟砚青要特意过来看看。   在某种程度上,她应该已经改变了首都饭店众位服务员的命运,如今这个秦楷庭,是她第一要争取的。   无冤无仇,也没什么交情,她倒没想着改变什么秦楷庭的命运,但是最大程度地瓦解敌人阵营,这就是增添自己实力。   她走入这红莲百货公司,看起来这家百货公司已经有些衰败,门前车马稀少,她站在那里几分钟也没见一个客人。   不过想想也是,这百货公司位置尴尬,只是一处不太起眼的二层小楼而已,论档次,比不过北面的西单商场,也比不过东边的大栅栏;论价位,又比不过那些这几年陆续冒出来的个体户。   孟砚青走进这家商场,却见里面的服务员统一穿着劳动布蓝大褂,见到客人爱答不理的,坐在柜台后面织毛衣说话。   听着那意思,两个人在抱怨过年那时候发的东西,说不如往年了,鸡鸭鱼都没发,奖金也没有了。   一个售货员叹了声:“现在形势越来越差,还能指望什么,能有工资就不错了!”   另一个却说:“别提工资,一提工资我就来气,现在人家下海可挣钱了,咱那点工资,够买什么的,也就是图一个铁饭碗了!”   她走上前,笑着打了招呼,对方白了她一眼,才不情愿地起身,问她要买什么。   孟砚青说想看看那搪瓷缸子,那服务员便慢条斯理站起来,拿了搪瓷缸子给她看。   她看了一番,不想要了。   对方一个白眼,嗤笑声:“买不起别乱看!当这里是什么地儿!”   孟砚青没理会,随意看了看,便要离开。   就在她走出百货公司大门的时候,恰好一辆平板车过来了,平板车满载着纸箱子,打包得严实,外面还用破毡布裹住。   孟砚青忙让开路,那骑着平板车的男人见此,冲她感激地笑笑。   他笑得坦率爽朗,倒是让人很有好感,孟砚青多看了几眼。   他留着平头,有一张四平八稳的脸,并不算多好看,不过年轻,肤色健康,因为干活的缘故,额头上渗着大滴的汗珠,看着很是热火朝天。   就是很有烟火味的感觉,生活气息浓厚。   那男人感觉到她的视线,意外地再次看过来,他的眼中先是流露出惊艳,之后猝不及防的,竟然脸红了下。   他收回视线,抿住唇,开着那平板车绕过去百货公司的大楼,过去后院了。   孟砚青远远地看着,却见男人微低着头,使劲地踩着那三轮车,闷头往那边骑。   孟砚青微挑眉,她觉得这个男人挺有意思的。   这时候,旁边恰好有一个穿着劳动布大褂的工人走过,孟砚青便随口问起来那男人。   工人听说,道:“他啊,这是我们家电商品部的秦主任。”   秦主任?   孟砚青有些意外,试探着道:“秦楷庭同志?”   工人连连点头:“对对对!”   孟砚青确实没想到,这竟然是秦楷庭。   她好奇:“他是商品部的主任,自己跑去拉平板车?”   工人点头:“是,他什么都干!现在我们家电卖得不景气,反正他也有功夫。”   孟砚青大致又问了问,这秦楷庭今年二十六岁,是大学毕业分配过来的,前几年这家百货大楼的小家电销售能卖到北京市第一,全靠他的功劳。   不过这两年不行了,紧俏货的供应不上,不紧俏货又有西单商场和大栅栏比着,销售业绩越来越差了。   现在这秦楷庭明显还没起来,只是普通一个主任,她找上他,招揽了他,和他一起合作,这是最好的时机了。   她正想着,就听到耳边一个声音:“女同志,你是有什么事吗?”   孟砚青回过头去,就看到了秦楷庭。   秦楷庭显然对孟砚青很有好感,不过又好像因为刚才的事有些不好意思,他略显腼腆地看着孟砚青,眼睛很亮。   孟砚青冲对方笑了笑:“你好,你是秦主任吧?”   秦楷庭意外地扬眉:“我是秦楷庭,你认识我?”   孟砚青伸出手去:“我叫孟砚青。”   秦楷庭越发意外,孟砚青的手修长漂亮,伸出手的姿势优雅得不像话。   他连忙将自己的手在身上擦了擦,之后才和她握手。   孟砚青感觉到,他的手很有力,也有些糙,估计干粗活习惯了。   孟砚青大致自我介绍了下,说起自己之前在首都饭店从事服务工作,现在辞职了,想谋求一些别的生计,找一家百货大楼合作。   这对于秦楷庭来说,显然有些没想到。   他望着孟砚青,道:“我还有一些工作要处理,如果你不嫌麻烦,可以等我一会吗?”   孟砚青笑着颔首:“当然可以。”   秦楷庭试探着提议:“要不你先进来坐坐?”   孟砚青:“嗯,好。”   当下秦楷庭带着孟砚青进去百货大楼,他的办公室在二楼,自然要从一楼过去。   孟砚青这么漂亮,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大家都好奇地看过来,经过二楼小家电销售处时,刚才那两个爱答不理的服务员也看到了,那脸色顿时有点不自在。   她们刚才对孟砚青态度不好,没想到转眼她跟着秦主任进来了,一时忙低头打听这女人是谁。   走入秦楷庭的办公室,很小,巴掌大,只有朝北的一间小窗户。   秦楷庭给她倒了一杯水,让她坐在角落,之后不好意思地道:“很快就好了,我有些资料需要记录下,不然怕回头忘记了。”   孟砚青表示没什么,之后便安静地坐在一旁角落喝水,顺便观察着这办公室。   办公室里堆满了各样书籍和资料,不过却很整齐,看得出这是一个细致的男人。   墙上则是贴着一些表格,有工作计划记录,也有如今国家关于百货大楼的各样政策,甚至还有秦楷庭自己的个人目标计划,上面写着学英语以及上研究生课程等。   孟砚青有些意外,不过心里的好感更强了。   从合作伙伴角度来说,勤奋好学实在是一个好品质。   孟砚青也仔细看了上面的工作计划记录,虽然她从外行角度看,有些数据看不太明白,不过从那密密麻麻的小字,以及上面的趋势图,她大致可以推断,他们商场的业绩确实在下滑。   ——其实那两个服务员的抱怨和消极怠工态度也说明了这一点。   于是孟砚青对接下来的谈话更有信心了。   很快,秦楷庭处理完了手头的工作,又有两个服务员进来问事情,他都交待清楚了。   孟砚青从旁感觉,他做事还算是有条不紊的,领导能力也非常好。   于是等到两个人出去坐下来喝茶的时候,孟砚青已经彻底抛弃那些花心思,很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了。   她一针见血,大致讲了如今红莲百货大楼面临的问题,问起秦楷庭有什么想法。   秦楷庭道:“目前我是想着,要弄一些紧俏商品来卖,需要找货源。”   孟砚青:“哦,比如什么紧俏商品?”   秦楷庭想了想:“现在彩电很时髦,必须托关系才能买到,滑冰鞋还有电子手表也都不错,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关键是得有门路。”   孟砚青笑道:“可是你没有稳定供货源的话,就算一时找到货源,卖了,也只是挣一时的钱,再说了,今天彩电畅销你卖彩电,明天电子表时兴了你卖电子表,总是跟在潮流屁股后面跑,没有自己的特色,没有自己的稳定门路,也不过是吃了这顿没下顿罢了。”   秦楷庭拧眉,沉默了半晌,他必须承认,孟砚青的话说到他心里去了,这正是他目前的忧虑。   事实上,为了商场的业绩下滑问题,大家都在忧心,而新产品的供货渠道并不好找。   他看着孟砚青:“孟小姐,那你的意思是?”   孟砚青:“你有没有考虑过,卖金银饰品?”   这话一出,秦楷庭惊讶得浓眉扬起:“金银饰品?”    第101章 他病了   也难怪秦楷庭这么惊讶,毕竟黄金生产销售一直是国家严格把控的领域,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经营的。   没有黄金相关许可证,擅自经营,那是要违法犯罪的。   更不要说黄金货源更为罕见,比彩电比电子手表更难寻觅,那就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踏入的领域。   她笑望着秦楷庭:“嗯,考虑过经营黄金吗?”   秦楷庭看向孟砚青的眼神就变了。   最初第一眼,他看她更多的是一个漂亮的姑娘,一个很吸引人的姑娘,后来她优雅大方的行事,让他刮目相看,他想着也许她想租赁一处柜台或者什么的,想着可以深入聊聊。   但是现在,她提出这个话题,这完全超出了秦楷庭的预料。   秦楷庭:“孟小姐,这不是闹着玩的。”   这显然不是一般人随便经营的,但是他又隐隐感觉,孟砚青来找上自己,或许是有原因的,至少她并不像是随便开玩笑的人。   孟砚青道:“对于黄金的经营,你有什么想法吗?比如前景,困难?”   秦楷庭略沉默了下,道:“其实这方面我也了解过,前两天我们国家发行了熊猫金币,之后人行出了通知,咱们国内开始恢复黄金制品销售了,但是具体什么情况,我没关注过。”   孟砚青听这话,已经觉得很不错了,毕竟他不是特意关注,能说出这些已经算是有心人了。   于是她便道:“就在去年夏天,有一份关于黄金饰品生产加工销售的工作报告,那是人行、轻工业部和商业部一起提交的,你回头可以详细看看这份报告,里面对黄金的生产供应,黄金饰品的定价都有详细规定。”   秦楷庭好奇地看着她:“可是孟小姐,你怎么会突然找上我,又怎么会对黄金销售这么有信心?”   显然,这里面疑问太多。   秦楷庭对她可能有些好感,但是那很淡薄和肤浅,当涉及到这种商场合作的大事时,他的头脑格外清醒。   孟砚青听到这话,笑了:“第一,我很看好黄金制品市场,从目前国家的经济形势来看,放开黄金市场势在必行,改革开放的浪潮中,抓住机会,才能狭路相逢勇者胜,我想抓住这个机会。”   秦楷庭皱眉,显然他还有很多疑惑。   孟砚青倒是没着急说服他,而是继续道:“至于为什么找上你,因为我把北京市的中型百货商场都考察过了,你们红莲百货公司也许不是最优秀的,但是你,却是最优秀的。”   秦楷庭听这话,眸中陡然泛起光亮。   孟砚青笑着将手中一份资料拿出来,放到秦楷庭面前:“这是我写的,关于大陆黄金市场前景分析,你可以看看,如果这些能说服你,你可以给我打电话。”   秦楷庭接过来那份资料,他翻开后,映入眼中的一行字赫然是关于通货膨胀的。   他仔细看起来,里面提到因为国家施行改革开放,撬动商品价格市场化,这就导致了两位数通胀,所以国家需要一个黄金市场来分流,从而抑制通货膨胀。   他看得连连蹙眉,看了半晌后,抬头望向孟砚青。   孟砚青:“怎么,有什么疑问吗?”   秦楷庭苦笑:“疑问很多。”   孟砚青道:“听说你现在在电大学习?那你对经济学应该有所了解吧?”   秦楷庭点头:“是。”   孟砚青:“好,那我们先从外汇储备角度开始说,这几年我们国家的外汇储备已经非常大,所以可以把一部分黄金供给转向民需了,从政策上,这叫储金于国到藏金于民。”   秦楷庭:“那用黄金市场来分流,抑制通货膨胀的意思呢?我知道通货膨胀是什么意思,就是钱毛了,可是因为钱毛了,所以大家要去买黄金?”   孟砚青颔首:“用一句通俗的话说,大家收入提高了,钱毛了,这个时候可以让大家去买黄金了。举个例子吧,黄金现在大概五十元一克,猪肉一块钱一斤,所以黄金卖出去一克,猪肉就少了五十斤的需求。”   秦楷庭突然明白了:“在我们老百姓眼里,金子是家财,是可以一代代传下去的,在政治稳定的情况下,大家当然都愿意储存,这个时候老百姓可以节省一些,少吃猪肉去买黄金,这样的话,猪肉需求减少了,在猪肉价格一定的情况下,猪肉就不会被哄抢,因为都勒紧裤腰带买黄金了。”   孟砚青笑着说:“对。”   其实如果学过一些基本的经济学原理,这些道理很容易想通,但是对于成长于计划经济下,且一直处于闭塞教育环境的人来说,这确实是新鲜到不能再新鲜的。   毕竟,人们对物价的认识更多的是布票粮票副食票,供应需求是如何影响价格对众人来说是很难理解的。   孟砚青想了想:“其实现在房子也在改革,以后房子可能也是这个道理,但这些说远了,目前我们的重点是金子。”   秦楷庭拧着眉头,若有所思,半晌后,他道:“可是要想经营黄金,谈何容易,这不是一般人能经营的。”   孟砚青:“我既然找上你,那自然是有些想法。我手上的这份资料留给你,你先看看,然后认真考虑考虑,等你觉得这个市场大有可为,愿意投入这个市场的时候,我们再继续深入聊下一步,如何?”   秦楷庭郑重地道:“好!”   *   和秦楷庭谈得顺利,孟砚青也挺高兴的,她看了看这里恰好距离霍君宜的公司很近,于是找了公用电话给他打电话。   霍君宜自然是欢迎,他正想着请她帮忙看看问文件呢,于是孟砚青便过去霍君宜公司参观了参观,顺便看了看他那些澳大利亚的技术资料,她到底英语更好一些,那些专业的名词看得会更明白,于是帮衬着也讨论了讨论,给出自己的想法。   霍君宜感激不尽,于是两个人又一起吃了晚饭。   从饭店出来,下雨了,今年夏天雨水特别多。   霍君宜要送孟砚青,孟砚青自然拒绝。   两个人谈过,和平分手了,分手了还是朋友,但仅限于朋友,可以在生意上互相照应,也可以一起吃个饭表达友情,但是送自己回家这种,稍微不注意就过了界。   霍君宜见此,也就没说什么,再次谢过了。   孟砚青一个人匆忙赶回家,回到家其实已经有些累了,身上也有点泛潮,她想着洗个澡就赶紧睡了。   谁知道到了家门口,就见大门底下站着一个人。   凄风苦雨中,老旧电线杆子孤零零地顶着一盏灯,那电灯泡昏暗的灯光洒下来,落在那男人身上,显得萧条冷寂。   男人仿佛感觉到她过来,便缓慢地抬起眼。   他的眼神很淡,淡到好像没什么力气。   孟砚青却只觉得好笑:“怎么了,有事吗?”   陆绪章:“没什么,你的港澳通行证下来了,我给你送来。”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无力感,而且很沙哑。   孟砚青歪头,打量着他:“你这是怎么了,加班了十天十夜吗?”   陆绪章看着她,仿佛有些没听懂他意思,恍惚,之后摇头:“没有加班。”   说着,他打开了皮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文件夹,递给孟砚青。   孟砚青毫不客气地收回来,打开看了看,果然,港澳通行证,都办妥了,只需要她自己签个名。   她心里叹,想着如果自己去办,不知道要跑多少次呢,果然朝中有人好办事……   陆绪章:“我走了。”   他的声音更哑了,甚至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孟砚青抬起眼,看向陆绪章。   他的眼底泛着红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   不过衬衫依然很规制,头发也都打理得很顺。   她这么看着他的时候,他也在看着她。   视线这么静默地相对,半晌后,孟砚青突然笑了:“绪章,我看你身体不太舒服,这是怎么了?”   陆绪章仿佛怔了下,之后才低声说:“没什么,只是今天有些累,可能昨晚没休息好。”   孟砚青:“是吗?竟然没休息好?”   她尾音上扬,略带着几分嘲讽地笑道:“可能是夜生活太丰富了吧。”   陆绪章紧紧抿着唇:“我没有夜生活。”   孟砚青:“你有没有,没必要和我解释。”   陆绪章便不说话了,就那么静默地看着她。   孟砚青:“谢谢你帮我办了这个通行证,如果不是你的话,我估计得费大功夫了,从人情来往角度,我应该请你进来坐一坐,喝一杯好茶,再和你谈天说地,顺便叙叙旧情。”   她淡淡地看着他:“你就是这么想的,对吧?”   一阵风吹来,夹着些许雨丝,空气沁凉。   陆绪章面无表情地摇头:“不,我不是这么想的。”   孟砚青觉得他这个样子,就像是一个呆呆的木头人。   一时越发好笑:“你不是这么想的,那你为什么不走?做了好人好事不图回报的话,你不该是马上走了?你留这里不就想看我对你感恩戴德吗?”   陆绪章:“我没有要让你感恩戴德。”   孟砚青拧眉:“那你走啊!你站这里干嘛,你不知道你站这里多碍眼吗?”   陆绪章木木地开口:“我知道,我这就走。”   他嘴上说着知道,但却还是不动脚。   孟砚青:“怎么,没带伞?我的伞给你?”   陆绪章僵硬地摇头,之后,转身就往外走。   走的时候,他脚底下一个趔趄,还扶了一下墙。   孟砚青:“伞给你吧,不然传出去,或者儿子知道了,还以为我虐待你呢。”   陆绪章抿着唇,看了她半晌,才道:“好,谢谢你。”   说着,他接了伞,走了。   孟砚青看着他的背影,那背影落寞寂寥。   她想着刚才他那萧条苍白的样子,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不过想想,算了,这狗东西,心眼太多,当下也就不想了,径自进屋去。   她回到房间给自己地洗了个澡,又冲了一杯奶粉喝了,给自己补补身体。   这么喝着暖融融奶粉的时候,她想起陆绪章当时的样子,到底是觉得不对劲,心里甚至隐隐泛起不安来。   她咬唇,心想这狗东西,谁知道又耍什么心眼呢,当下强自压下心思,继续喝她的奶粉。   只是,当喝到只剩下最后那么一两口的时候,她陡然将那水杯放下,拎起一把伞跑出去,冲了出去。   这会儿,胡同里已经坑坑洼洼都是水洼了,她穿着凉鞋的脚踩踏在上面,溅起一片泥水来,裤腿很快就湿了脏了。   孟砚青也顾不上这个,她举着伞,一口气跑到胡同。   风裹挟着细雨,雨伞被风雨掀起来,她抓不住,一下子就脱了手,伞落在泥水中,脏兮兮的。   沁凉的雨水浇下来,她在那雨中茫茫四顾,哪里有他的身影。   估计人走远了!   孟砚青:“这是故意的吧!”   什么狗东西!他自己生病了还特意跑过来,这是故意让她心疼?   哦呵,她不心疼,他就不开口,硬着性子走?   回头他晕倒在半路上,还得是她的不是?   孟砚青恨死了,狗东西狗东西果然是狗东西!以后再也不要来了,再也不要见面再也不要说话了!   孟砚青磨牙,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就要回去。   谁知道一转身,她就看到了陆绪章。   他站在墙根底下,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额上,眸底泛着红血丝,两颊更是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有些虚弱地靠在墙上,就那么抿唇看着她。   孟砚青的心,顿时被狠狠撞了下。 第102章 他就是很狗男人!   孟砚青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击中了,很疼。   其实她也明白,这个狗男人站在这里就是要让她心疼的,他故意的!   只是,此时此刻,无论这个狗男人是装的还是真的,她都受不了。   他就算装,能装成这样,也够她受的了!   他分明知道,她一定会心疼他。   她跑过去,握住他的手,拽着他就往家里跑。   开始有些拽不动,他抿唇静默地看着她,就那么紧贴着青砖墙不动。   孟砚青:“陆绪章,不要惹我生气!”   陆绪章张了张唇,发出粗嘎难听的声音:“我没事。”   孟砚青恨不得直接给他一巴掌:“陆绪章,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拿去喂狗!你不听话我就踹你了!”   陆绪章怔怔地看着她。   孟砚青不管不顾,就拽着他回家,陆绪章被拽着,僵硬地往前走。   等终于回到家,两个人都已经湿透了,就跟落汤鸡一样。   孟砚青抬手,摸了摸他的额,果然烫得厉害。   她捧着他的脸,几乎无法理解;“你发烧了,你发烧了竟然还要淋雨,你故意的!”   “你这个大傻子,我已经回家了,你就自己站在那里,假如我不出去找你呢!假如我不出去找你呢!”   恨死他了!   陆绪章眼神恍惚地看着她:“那你干嘛出来找……不用管我了!”   他握了握拳,声音嘶哑地道:“你已经不管我了,你已经不在乎我了!你要和别人在一起,我就算死了也和你没关系!”   孟砚青听着就要气死了:“你果然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陆绪章你怎么这么幼稚,你比陆亭笈还幼稚!你几岁了,你丢不丢人现不现眼!”   陆绪章几乎站都站不住,虚弱地扶着墙:“对我就丢人我就现眼,你不要管我好了!我走行不行!”   孟砚青好笑至极:“好,你说不让我管你,我不管你!随便你,你发烧到一百度正好当一块碳,我去烤红薯!”   说完,她推门出去,转身就往外走。   木门“哐当”一声被关上。   陆绪章无力地扶着墙,身形摇摇欲坠。   他很冷,浑身都冷,身体的每一处,连心里都冷得要命。   孟砚青生气了,她一直都在生自己的气,她不会回头了,他第二次永远地失去了她。   他绝望地打了一个寒颤,却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时候她还很小,穿着洁白的公主裙,笑着站在他面前。   她手里捏着一根萱草,用那萱草尾巴尖轻刮过他的鼻尖,笑着说:“绪章,我是小公主,你是青蛙,现在,你给我变——”   “你变啊,你要变成王子,我只喜欢王子,你变成王子嘛……”   那稚嫩的声音穿过漫长的岁月,轻软欢快地传入他耳中。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她说她喜欢王子,他努力地让自己成为她喜欢的模样,但是现在她却嫌弃王子,不要王子了。   也许他就不是王子,他是青蛙,一直都是青蛙。   门好像被推开了,有凄冷的风扑面而来。   他却是连抬起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就在白茫茫的虚弱中,他感到她走过来,走到她身边,之后握住了他的手。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聚焦,看过去,却只看到一个模糊而熟悉的人影。   耳边传来她的叹息。   “过来,你把衣服换了。”   说着,她牵着他的手,带着他走进了旁边的卧室,之后便帮他脱衣服。   陆绪章哑声道:“我自己来……”   然而她已经开始动手了,帮他脱掉西装外套,脱掉湿漉漉的衬衣。   衬衣贴在他身上,又湿又烫手。   孟砚青咬牙:“很好,你这衬衣都不用熨斗了,你自己就给熨平了!”   陆绪章看着她,眼神木木呆呆的。   孟砚青深吸口气,心想他成傻子了,可能脑子要被烧坏了。   她家陆亭笈要是有个傻子爹,这以后可就真不好找对象了!   她命令道:“裤子,赶紧脱了!”   说着,她的手已经放到了他腰带上,帮他解开。   “剩下的你自己脱吧。”   孟砚青只是帮他解开腰带,没给他脱裤子,“给你这个,你擦擦,去床上,裹着被子。”   说完她扔给他一个大毛巾,之后出去了。   陆绪章确实冷得厉害,浑身哆嗦,他脱掉裤子,用大毛巾擦了擦,便上床钻进了被子里。   这是孟砚青的被子,香香软软的,这让他贪婪地裹紧了。   他恍惚觉得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刚结婚的时候。   他喜欢和她睡一个被子,她有一种让他着迷的香味,但是她却不喜欢,说就算是夫妻也得单独睡,要彼此独立,不要总黏在一起,他就只好“独立”了。   他脑子昏沉沉的,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又觉得仿佛岁月倒流,他回到了过去。   他和砚青浓情蜜意,喜欢得很,她也不让他独立,两个人搂在一起睡。   可就是这时候,他冷不丁清醒过来。   一个意识撞入他的脑中:孟砚青已经死了。   死了。   当年他亲眼看着她被推进去火化,他疯了一样跑过去想把她救出来都无济于事。   他打着哆嗦,颤抖着告诉自己,不不不,她活着,她现在活着,活得很好,就在他身边。   但是那个绝望而痛苦的意识是如此清晰,犹如万籁俱寂的深夜陡然响起的警铃声,让他完全无法忽视,刺得他浑身俱痛。   这一刻他甚至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孟砚青还活着吗,她还会对自己笑吗,她永远离开自己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推开,有人走到床前。   他拼命睁开眼,看过去,在视线逐渐聚焦中,他看到了她。   她赫然正是他们刚结婚时的模样。   他忙伸出手,拼命地握住她的手:“砚青,砚青。”   孟砚青:“我给你拿了药,你先把药吃了。”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喃喃地道:“砚青你不要走。”   孟砚青命令道:“你给我吃药!”   陆绪章:“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孟砚青看着他这样子,分明烧成傻子了,一口一个你不要走。   她叹了声:“你听话好不好,把药吃了,不然我马上就走了,不管你了。”   陆绪章忙点头:“嗯,我听话。”   孟砚青见此,便端过来水,拿着药:“来,先把药放嘴里。”   好在陆绪章还算听话,张开嘴,把药放嘴里,她见此,便拿了水喂给他。   陆绪章喝了一口,把药咽下去,之后便不喝了。   孟砚青:“发烧的人得多喝点,你听话,多喝水。”   陆绪章声音嘶哑:“我喝不下去……”   孟砚青:“你如果不喝,那我就走了。”   陆绪章露出很难受的表情,甚至有些委屈:“我喝……   孟砚青看着这样的陆绪章,想着果然不愧是亲父子,和陆亭笈某个时候的表情简直是如出一辙。   装可怜罢了!   果然是狗东西!   陆绪章很快喝完了水,喝完后还眼巴巴地看着她。   孟砚青:“怎么,你难道还想吃块糖吗?”   陆绪章缩在那里,很无助地道:“我冷,特别冷。”   孟砚青:“躺下,赶紧裹上被子。”   陆绪章不动,抿着干涩的唇,就那么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孟砚青摸了摸他的脑袋,烫得太厉害了。   她叹了声,便抱住他:“你躺下,我陪着你。”   陆绪章便觉得,她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得把他的心都牢牢缠住了。   他低声喃喃地道:“你陪着别人,你不理我了。”   孟砚青好笑,这是委屈成什么样了!   不过他到底病了,烧糊涂了,她也就没再呛他,哄着他躺下:“你好好躺着,睡一觉就好了,我再去弄点热水,帮你擦擦身上。”   陆绪章:“我身上很干净。”   孟砚青哄着他道:“是给你降温。”   陆绪章:“我不热,我冷!”   孟砚青:“……”   她深吸口气:“算了算了,不给你擦了,那你乖乖睡觉。”   陆绪章却握住她的手腕:“你陪我。”   孟砚青:“你也别太过分行吗,还要我陪你,你多大了?”   陆绪章却固执起来:“不行我就要你陪我!”   孟砚青无奈:“好好好,陪着你。”   一时陆绪章终于安分躺下,孟砚青便坐在床边,半搂着他,时不时帮他试试体温。   他确实累了,或者说烧得意识不清了,很快睡着,但又睡不踏实,说了一堆梦话,都是含糊不清的。   孟砚青看他这样,心疼,搂着他低声道:“你好像还没退烧,要不去医院吧?”   她突然想起来了,他应该配有保健医生的,便道:“我打电话给宁助理,叫你保健医生过来好不好?”   陆绪章却哑声道:“不要。”   孟砚青:“你不能不听话,万一你烧坏了呢。”   陆绪章喃喃地道:“烧坏了,也许我就死了。”   孟砚青:“……”   陆绪章眼神失焦,茫然地看着上方:“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能看到你了,我可以陪着你,你到哪里,我就陪着你去哪里。”   孟砚青怔了下。   她看着他,眼睛便有些湿润了:“说什么傻话呢,我现在活得好好的。”   陆绪章:“可是我的妻子离开我了,她死了,再也不回来了,留下我一个人,我真的好想好想她,想她回来,想回到过去。”   孟砚青眼泪便落下来。   她抱住他,将自己的脸紧贴着他。   在那灼人的烫意中,她低声道:“我没有,绪章,我在,我在这里。”   陆绪章:“砚青……”   眼泪淌进孟砚青唇角,她品到了苦涩的咸味:“这些年我一直都在看着你,看着你的生活。”   陆绪章眼睛里也溢出泪来:“我知道,你在看着我,你生我气了。”   孟砚青:“是,我生你气,但是也没有那么生你气。”   陆绪章伸出胳膊来,紧紧地抱住她:“别生气,我真的没有喜欢别人,他们说我病了,说我必须去接触新事物,可是我做不到,我特别难受,我什么都做不到,我脑子里一直在想你。”   他将脸埋在她肩窝里:“我想让你陪着我,一直陪着我,哪怕死了,也要陪着我。”   孟砚青抱着他,轻轻哄着:“好,陪着你陪着你……肯定陪着你。”   陆绪章:“你不要离开。”   孟砚青:“不离开。”   陆绪章:“我们生同衾,死同穴,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孟砚青没搭理他,却说道:“你出汗了。”   出汗了,降温了,可能就好了。   陆绪章虚弱地“嗯”了下,带着很重的睡意。   孟砚青低头看他,他埋在自己身上,闷得耳朵都泛红。   她便抱紧了他,抬手轻拍着他。   他一直不吭声,也不动,应该是睡着了。   谁知道这时候,他突然用很轻的声音道:“我出汗了。”   孟砚青:“是。”   她多少感觉到他身上有了凉意,应该是药效起来了。   陆绪章却闷声道:“可你讨厌汗味。”   孟砚青怔了下,之后好笑又无奈:“好了我现在喜欢了行了吧!”   陆绪章声音哑哑地道:“你肯定骗人的,你讨厌汗味。”   孟砚青:“……”   她无奈,抬起手,按住他脑袋:“好了,闭嘴,不许说话了!”   陆绪章便真的不说话了,他只是安静地抱着她。   她抬起手,温柔地帮他顺着头发,心里却想着,他的发质真是好,而且很浓密。   陆亭笈估计遗传了他。   也算是他为儿子做了好贡献。   此时陆绪章好像睡着了,但又好像没睡着,他应该感觉到她的动作,下意识动了动脑袋,更靠紧了孟砚青。   孟砚青心里便格外柔软,抱着他,低声道:“绪章,在我心里,别人永远和你是不一样的。”   他没有回答,应该确实是睡着了。   她叹了声,到底是道:“因为你是陆绪章,别人都不是。”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陆绪章,属于她的陆绪章。   过去的事,她确实很生他的气,但仿佛又没那么生气。   他如果再多学点撒娇,她也许就气顺了。   *   那晚她一直照顾他到后半夜,确定他彻底好了,她才睡着。   不过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陆绪章已经不在了。   床头柜留了一个便条,她拿过来看,上面是陆绪章的字:我已痊愈,勿挂念,昨晚劳你照料,不胜感激,托宁助理订了些饭菜,在锅中温着,夜晚湿凉,保重身体。   孟砚青看着那纸条,默了好半晌,才扔到一边。   先简单洗了个澡,之后便过去厨房吃饭了。   饭菜很简单,青菜小粥,搭配各样小碟,不过味道倒是很好。   她这么吃着饭,想着昨晚他那撒娇卖乖的样子,再想起今天他留下的那纸条。   呸!   什么狗男人。   不,他不是男人,他就是一条狗!   得了便宜又卖乖,说的就是他!   *   秦楷庭再次找上孟砚青的时候,是三天后。   他眼底有些泛红,不过眼神却是坚定的:“我想做黄金,可是该怎么做,我目前完全没想法。”   孟砚青笑着给他倒了一盏茶,问道:“你确定?”   秦楷庭:“是。”   孟砚青:“其实现在你们百货大楼的销售量应该还可以,你好好做,怎么也有一个铁饭碗,但是如果你开始做黄金,那就可能承担风险,稍有不慎,这铁饭碗可能就被砸了。”   秦楷庭却苦笑一声,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大破大立,晓喻新生,现在这形势,红莲百货大楼还能吃一口饭,但是我们已经隐隐有所感,继续这么下去,根本没什么生路,倒是不如拼一把。”   孟砚青听此,心里倒是更添了几分佩服,毕竟她说的这是大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这些思路理清,也是难得。   她想着,如果没有罗战松,没有自己,秦楷庭自己摸索着也能走到属于自己的路上吧,本来如果没有罗战松这个“穿越者”,按照正常的发展,这秦楷庭本来就是一代黄金大王。   当下两个人详谈一番,孟砚青也就说起自己的想法来。   “你知道去年香港还举办了一场国际珠宝首饰展览会,首都饭店和香港联动,也请了那些国外品牌过来首都饭店展览?”   秦楷庭点头:“我知道。”   孟砚青便继续道:“从这里可以看出,其实那些海外企业以及港澳企业对中国大陆市场都很有兴趣,这里面大有合作的空间。”   秦楷庭眼睛亮了:“怎么合作?”   孟砚青:“具体合作方式,我们可以和他们谈,我的目标是,让他们出钱出人脉,在深圳找到一家具有黄金生产资格的厂家,由他们全权委托经营,同时和我们签订供货协议。”   秦楷庭:“他们肯吗?”   孟砚青笑道:“我接下来正好要去一趟香港,会和鸿运珠宝详谈,鸿运珠宝在香港和深圳都有自己的黄金生产线,这点来说,并不难。”   秦楷庭眼睛一亮:“和香港珠宝公司谈?”   孟砚青颔首:“对。”   其实孟砚青的想法很简单,她就是要两边借力。   要借助香港黄金公司的生产经营优势,找他们拿出投资在深圳进行黄金加工供应,再利用如果国家要大力发展黄金业的决心,以及他们缺乏黄金生产能力的现状,在红莲百货大楼这个国有企业平台的基础上,来拿到人行颁布的黄金销售许可证。   说简单点,她要用香港黄金公司的钱,用人民银行的许可证,用红莲百货大楼国企的平台,三者合一来做成这个买卖。   她则是从中保媒拉纤的。   当然了,这里面必须衔接配合得当,绝对不能有什么差池,不然这事直接就玩崩了。   好在,看起来秦楷庭倒是很积极,并且很愿意配合。   于是孟砚青先和秦楷庭详细谈了红莲百货大楼目前的经营情况,由他出面说服百货大楼的总经理,来向中国人民银行申请经营黄金首饰的许可证。   两个人谈了半晌,倒是谈得投机,各方面都商量妥当了。   这个时候,孟砚青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再次确认道:“我们要做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容易,这条路并不好走。”   秦楷庭苦笑:“我想过了。”   孟砚青:“嗯?那你是怎么想的?”   秦楷庭:“现在国有企业停薪留职的,没有退路,下海的,没有退路,我们要想做成事,随时想着身后退路,那也做不成事。”   孟砚青点头道:“是,时势造英雄,我们乘坐的,就是经济的大势。”   秦楷庭颔首:“你说得对,不成功则成仁,最惨了,不过从头再来。”   孟砚青笑道:“其实这件事,对你来说,这是赌一把,对我来说,这也是赌一把,我们一起试试吧。”   秦楷庭便也笑了:“好。”    第103章 岌岌可危的理智   孟砚青说服了秦楷庭,心中也是大定。   她明白,说服了秦楷庭,至少这个人将来便是朋友,是合作伙伴,不可能是敌人了。   她如今也偶尔关注下罗战松的情况。   她最近虽然不怎么去首都饭店,但是胡爱华一直守在那里,她又是个会交际的,现在和那边几家银楼专柜的掌柜经理都特别熟,如鱼得水的,倒是知道不少消息。   孟砚青这才知道,罗战松这个人,拥有上辈子的一些记忆,一计不成自然又生另一计,听说他现在去了一家知名老品牌的珠宝公司,叫做永祥银楼的。   这永祥银楼在解放前也是多少年老品牌,解放后公私合营,成了国有企业,不过这些年一直在走下坡路。   现在改革开放,这永祥银楼也开始经营珠宝进出口业务,并且专门设立了一个永祥珠宝进出口公司,罗战松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毛遂自荐,过去永祥珠宝进出口公司做了总经理。   这本来也没什么,不过孟砚青听着,他竟然跑去了云南一带,派了人在那里走家串户,收购云南当地老百姓手中的翡翠货品,然后卖出去赚外汇,听说这买卖进行得还不错。   胡爱华提起这一出,倒是触动了孟砚青的心事,让她想起那本书中的一桩故事,这甚至涉及自家往日的陈年旧事。   她家祖上是做珠宝玉器生意的,清朝时候,翡翠大热,孟砚青祖爷爷就曾经在云南特设了铺子来收购翡翠原料。   那一年孟家在云南的玉料铺子掌柜发现一块翡翠原石,那是云南一位白夷土司从缅甸巴莫土司手中购置的,花费了十二万两白银。   那翡翠品质上乘,每一处都能隐隐见绿,种水通透,流光溢彩,犹如春日江水一般。   这掌柜是机警人,当时见到这翡翠原石,便知道这是至宝,先稳住了那白夷土司,之后马上派人回来请示,快马加鞭的消息赶到了当时的北京城,孟家祖爷爷当机立断,亲自赶赴云南,花费二十六万两白银从那土司手中买下了这块原石。   当时那玉石出料的坑叫四十七坑,所以那个坑中出产的翡翠便叫做“四十七万种”,这块翡翠便被称为“卌七万种”,俗称“四十七万种翡翠原石”。   这本是世间无双的至宝,当时孟家得了这块翡翠原石后,自然有一番大盘算,想着请了能工巧匠,务必雕琢出世间罕见的惊世之作,要流芳百世,如此一来,孟家也要随着这无双翡翠之作写在史书中。   只可惜,晚清时代,国内正处于乱世,战火纷飞硝烟四起,几百斤重的翡翠原石要想从云南运往北京城,千里迢迢,还不知道要遭遇多少祸事,孟家祖爷爷心里没底,也生怕得来不易的翡翠原石就此打了水漂,当下只取了其中最精华的一块翡翠石,并雕刻成了一只展翅欲飞的翡翠凤凰——这成为她嫁妆中的一件。   而其余的翡翠原石,便被藏在了云南,想着等到有一日国泰民安时,再取出来加以利用。   可是那个时候兵荒马乱的,哪能得一个富贵安稳,这消息不知道怎么就此走漏了,当时云南总督冯天愚带领人马,挖地三尺,找到了孟家保存的这块翡翠原石,运往北京城上缴给慈禧太后,于是孟家三十几万两白银就此打了水漂。   奈何这慈禧根本没把这块翡翠当回事,放在颐和园里吃灰,一直到清王朝败亡,这翡翠原石在北洋军阀,盗墓贼和战争贩子之间几次辗转,神龙见首不见尾,最后据说终于落在了滇系军阀手中。   其实孟家家大业大,这块翡翠原石当时花了几十万两银子,多少年后的孟砚青未必非要惦记着这一出,但是孟砚青的翡翠凤凰来自这块翡翠原石,她自然是对此一清二楚。   而更可笑的是,在那本书中,自己儿子和罗战松为了争夺这块翡翠原料,打得死去活来,这才导致后续中了对方圈套,惨败收场,也是讽刺了。   孟砚青开始从头到尾琢磨着这件事。   其实自己儿子和罗战松如今已经几乎不可能对上了,看儿子那不开窍的样子,让他去疯狂迷恋一个什么宁夏——感觉他就不是这块料。   不过罗战松此人,到底来自几十年后,他所知道的一些信息,是那本书中没有,且也是自己不能知道的。   而因为这本书本身就是以他为中心,冥冥之中,显然他也拥有一些所谓的什么气运,或者说能力?   很明显,他知道“卌七万种”的消息,这块翡翠料子显然在他的长远规划中,他必然惦记着这个物件。   当然了,就他目前的实力来说,他还没有实力去打这么一块举世无双翡翠原石的主意,他现在的目标显然是,熟悉云南一带翡翠市场,同时想积累更多的资金,为自己积蓄更多力量。   如果这样的话,那无论如何,自己和这个龙傲天终究也会对上。   无论是翡翠,钻石,还是黄金,殊途同归,大家都是一个池子的鱼,不是互相合作的朋友,那就是争得头破血流的敌人。   更何况,若是那“卌七万种”,不说其它,就是自己嫁妆里那翡翠凤凰,她都是要争一争,对那“卌七万种”势在必得。   孟砚青突然觉得任重而道远。   以前的时候,她也许没什么实际感觉,毕竟她是无欲无求的性子,想着什么事都可以一步步来,活着就挺好的。   但是现在,开始得寸进尺了,特别是眼看着这罗战松扎煞着翅膀,正一步步走向上辈子的发展,这简直是拦都拦不住。   她更感觉到了命运的力量。   于是在这种压力下,她也想了很多,想起儿子,想起陆绪章,也想起自己的将来。   瞬间,所有的不满和怨恨全都消散了。   她和陆绪章之间,没有深仇大恨,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只是因为她自己的一些细微感受。   其实事到如今,她已经释然了。   或者说,她把他折磨得够呛了,她觉得也许差不多大概可能够本了。   现在,如果彼此能放下过去,她安心把自己的珠宝生意搞起来,他也正经工作,还能适时对她有些协助,他们再把儿子教育起来。   回头自然是要把上辈子儿子曾经踩过的坑填平了。   儿子从哪里跌倒,她就从哪里把那个罗战松打败,让他心服口服,让他直接进监狱,让他哪怕重活一辈子拥有上辈子的先知,也只能认栽,那才叫出气呢。   当然,还要把孟家曾经丢失的那珍宝找回来,也算是把孟家的家学发扬光大,不枉她重活一世。   再说直白点,任重而道远,她不想一个人努力,她需要这个男人给她搭一把手。   这个男人,再不济,他也是陆亭笈的亲爹。   自己就算给他一巴掌,嘲讽他羞辱他,回头要办个什么事,他还不是得乖乖得给自己办。   还有那央行的黄金许可证,以及一些其它事,如果有他的助力,总归是方便很多,可比自己没有门路在那里瞎折腾强。   想到这里,孟砚青拿起陆绪章留下的字条,仔细看了看。   啧啧啧,这疏淡正经的语气呢。   她才平息的心又起了波澜,恨不得把他揪过来骂一通。   装什么假正经!   *   孟砚青是有心和好的,不过她没台阶,而那陆绪章最近也是拒不露面,这让孟砚青竟开始百爪挠心了。   瞬间恨得咬牙切齿。   他这是不想活了吗!   这手段真高明,若即若离,想要拿捏她?   孟砚青心想,她才不吃那一套,谁先低头谁是狗,反正她是坚决不当狗。   这时候,陆亭笈陪着陆老爷子回来了,回来后,他便迫不及待地过来孟砚青这里。   孟砚青看到儿子,自是高兴,经过了这些天,他看上去更高了,身材结实了,不过皮肤好像晒黑了。   她心疼地摸了摸:“都快晒成黑炭了。”   陆亭笈:“黑就黑,我又不是小白脸!”   孟砚青:“……”   也是,这傻儿子,黑就黑吧。   当下母子两个一起吃了饭,兴致勃勃地说着接下来的计划,陆亭笈马上就要进入北大数学系了,他才十五岁,他大部分同学自然都得十八九岁了,孟砚青对此有些担心,怕自己儿子和同学没什么共同语言,被排挤或者不能融入圈子,当下自然诸多叮嘱。   而孟砚青要先去一趟香港,还有三四天就出发了,陆亭笈对孟砚青的香港之行也充满担忧,怕她不习惯那边,怕她迷路,怕她被人欺负。   总之母子两个彼此叮嘱了好一番。   最后陆亭笈长叹了一声:“父亲去过香港几次,他应该比较熟悉,其实本来可以问问他。”   孟砚青听此,马上道:“才不要问他呢!”   她说完后,觉得自己好像反应有些激烈了,便道:“放心好了,那边鸿运珠宝的谢先生会帮我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陆亭笈“哦”了声,却是想起那谢先生,仿佛挺年轻的。   母亲到底貌美,去了香港后,可别被这种人给骗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父亲那里撺掇撺掇了,让他赶紧想个法子。   两个人吃过饭后,也没什么事,正好这天凉快,便干脆过去学校提前熟悉下环境,本来要去北大的,不过因为孟砚青临出发前还想和宁鸿钊院长商量下这次的培训情况,况且还有一些文件需要签,便先过去了地质学院。   在那里,陆亭笈陪着孟砚青过去找了宁鸿钊院长,聊了一番接下来的规划后,便趁机在地质学院逛逛,这么走着间,恰好路过那边的篮球场,一群年轻学生正在打篮球。   陆亭笈这么看着,看到球场旁一个正在擦汗年轻学生的侧影,突然感觉不妙,当即拉着孟砚青就要离开。   那边,那学生正是谢阅。   其实刚才孟砚青一过来,不少男学生都看到了,暗暗地往那边看,不过谢阅并没在意,一直到他看到陆亭笈,他突然意识到,忙看过去,果然见到了孟砚青。   他当即大喜,飞奔过去,招呼着:“孟姨,孟姨!”   陆亭笈脸都黑了:“谁是你姨,干嘛叫这么亲!”   然而谢阅却是一个厚脸皮,已经凑过来了,笑着道:“孟姨,你和亭笈怎么过来这里?今年亭笈不是考上北大了吗?”   他突然意识到了:“孟姨,你也参加了高考?你考上哪儿了?这里?!”   孟砚青疑惑:“你怎么在这里打球?”   谢阅:“我是这里的学生啊,大二,我是矿物质分析研究的!”   孟砚青也是没想到:“那我们——”   她忍不住笑了:“那我们是一个专业。”   一个专业?   谢阅便明白了:“你今年考上的?那,那你是我师妹,小师妹!”   这话一出,陆亭笈恨不得把谢阅给踢飞:“谁是你小师妹?长辈就是长辈,放尊重点行不行!”   谢阅并不在意,爽朗一笑:“行行行,孟姨!”   他笑看着孟砚青:“孟姨,你既然考到了这所学校,那正好,我带着你了解下吧,给你看看宿舍,我再请你们去食堂吃顿饭吧?”   孟砚青听着,心里一动。   其实如果是平时的话,她是连搭理都不想搭理谢阅的。   不过一则,这是未来的“师兄”,是校友,一个专业的,大家免不了打交道,现在完全可以多聊聊,大可不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二则……   孟砚青认为,那个狗男人估计是嫌日子太平了,竟然把她晾在这里,以为她没行情吗?   他不理自己,很好!   前往香港这几天,每天安排一个男人约吃饭。   等到了香港,先发展几个企业家少东家!   于是当下,孟砚青干脆答应了,由这谢阅陪着过去食堂吃饭。   显然陆亭笈不太高兴,不过也没办法,只能听着。   现在地质大学是放暑假期间,其实没多少人,只有一些留校的硕士博士以及学校的教学人员,食堂人不多,就直接开了小灶,可以点菜。   谢阅熟门熟路,他给大家各点了炸酱面,又配了各样菜码,另外来了几刀酱牛肉。   谢阅豪爽地笑着道:“孟姨,你看看喜欢这些吗,如果不喜欢,我们再吃点别的。”   孟砚青:“挺好的,这些足够了。”   谢阅:“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陆亭笈见此,从旁咳了声,一本正经地道:“谢阅,这次我带着长辈过来你们学校参观,劳你招待,感激不尽,改天你过去我们北大,我一定尽地主之谊。”   谢阅一听,瞥了眼陆亭笈,却见他那叫一个严肃正经。   他拧了拧眉:“你这是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招待外宾呢。”   陆亭笈却是很严肃地道:“这是我家长辈,义母,知道吗?”   谢阅听得都愣了:“什么意思?”   陆亭笈:“义母,不懂吗?我是她干儿子。”   谢阅不可思议地看看孟砚青,再看看陆亭笈:“干儿子?”   孟砚青颔首:“是,谢阅,所以这次吃饭,我作为长辈,我来付账,不要客气。”   谢阅:“……”   他眨了眨眼睛,半天没醒过味来。   虽然他之前也叫了“孟姨”,但觉得叫就叫吧,反正对方年纪小,看样子不比自己大多少,但现在,人家说是陆亭笈义母。   这——   他突然悲观起来,感觉自己可能没指望了。   要想翻过辈分的大山,去追求这位孟姨,怕是难,首先人家就把自己当晚辈了。      一瞬间,“晚辈”谢阅没有了斗志。   陆亭笈满意地看着谢阅那蔫下来的样子,笑着用公筷帮他夹了一块酱牛肉:“我看你打球累得够呛,补补吧。”   *   陆绪章拨了孟砚青的号码后,手指头垂在通话键上方,停顿足足三十秒,之后又收回来。   这个动作,一上午他已经来回重复了十几遍。   他揉了揉脸。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了,他接起来,电话那头是陆亭笈。   陆绪章的声音便前所未有地温和:“亭笈,今天出去玩了?玩什么了?”   陆亭笈:“随便到处逛了逛。”   陆绪章:“哦,和同学去玩了?”   陆亭笈淡淡地道:“逛了逛学校。”   陆绪章轻叹了声:“我一直觉得你还是孩子,现在你竟然跳级直接考上大学了,还是北大,你看,你祖父也很为你感到骄傲,我心里也挺高兴的。”   陆亭笈默了下,才道:“嗯,我明白……”   陆绪章:“虽然你才十五岁,但我觉得,你既然已经是大学生了,以后有什么事,我们要平心静气讨论,一起商量解决。”   陆亭笈:“那你上次打我的事呢?”   陆绪章:“那叫打吗?那叫练拳,如果那叫打,那你还打你亲生父亲,这个传出去也不好听,对不对?”   陆亭笈:“……对。”   陆绪章的声音中便充满了包容:“亭笈,以前的事我们暂且不提了,我们要多看将来。”   陆亭笈:“嗯。”   陆绪章:“你马上要上大学了,以后打算住校还是在家里住?”   陆亭笈其实想和母亲一起住,但他知道现在父母关系僵硬,两个人不说话,所以他也就含糊地道:“再说吧。”   陆绪章一听这话,自然就懂了。   他便道:“回头你过来下,我再给你发一个大红包吧。”   陆亭笈听这话,仿佛顿了顿,之后才说:“不是已经给过我了吗……”   他考上大学,家里高兴,陆老爷子,家族里各路叔叔姑姑的,全都给他发红包了,好多钱呢,他现在都交给母亲统一保管了。   陆绪章道:“额外奖励你的。”   陆亭笈唇角便泛起笑:“好。”   陆绪章:“回头可以出去玩几天,也可以——”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陆亭笈自然心知肚明,他明白父亲的心思。   不过他装傻:“也可以什么?”   陆绪章微吸了口气,才仿佛很随意地道:“也可以去探望下你母亲,她不是要去香港了吗,快出发了吧?”   电话这头,陆亭笈已经想闷笑出声了,不过他坚决忍着。   哈哈哈哈!   于是他故作茫然地道:“是吗?要出发了吗?那回头我问问吧。”   陆绪章:“你竟然不知道?”   陆亭笈:“我怎么会知道呢,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陆绪章轻叹了声,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之后才道:“我现在和她闹得很生分,不过我想着,她既然要去香港,那总得问问她有什么不方便的,有什么需要我们准备的,好歹尽一份心。”   陆亭笈:“也不用吧。”   陆绪章:“不用?”   陆亭笈:“今天我还见她了。”   陆绪章:“哦?”   陆亭笈听着父亲那故作不知的语气,不免越发好笑,不过没关系,装傻谁不会呢!   于是陆亭笈道:“对,我们过去地质学院了,先熟悉下校园,我母亲还见了宁院长,不过很巧,在那里倒是遇到一个老熟人。”   陆绪章:“熟人?”   陆亭笈:“是,就是谢阅,这事太巧了!”   陆绪章:“太巧?他怎么了?”   陆亭笈满意地听到父亲的声音已经紧绷起来,这是装都装不下去了。   他便笑叹道:“是啊,我也是遇到他才记起来,他就是考的地质学院啊,和我母亲是校友,一个专业的,以后就是我母亲的师兄了!今天他请我们吃饭了呢,还挺大方!”   陆绪章:“……”   陆亭笈听着父亲那边半天没声,心里得意得很,他笑着说:“说起来,他们竟然成了师兄妹,一个专业的呢,我当然不乐意了,不过我看谢阅高兴得很,他和母亲相谈甚欢,不过也能理解,毕竟以后是一个专业,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吧。”   其实提起这个话题,陆亭笈不痛快得很。   不过,他忍着。   能让父亲不痛快,哪怕自己也不痛快,也够本了!   他这么说着,故作疑惑:“父亲,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半晌,陆绪章开口了,声音很轻,也很危险:“陆亭笈,我看你心情不错?”   陆亭笈哈哈:“是啊心情特别好!”   陆绪章直接道:“零花钱,你还要不要了?红包你还要不要了?”   陆亭笈无辜:“那我也没办法啊,我能怎么办!”   陆绪章便仿佛很若无其事地说:“你现在马上给你母亲打电话,问问她到底什么意思。”   他很快补充了一句:“亭笈,你考上的是北大,我很满意。这样吧,红包,我给你包一个厚的,零花钱也翻倍!”   陆亭笈:“好!”   成交了! 第104章 儿子是充话费送的   陆亭笈挂上电话后,马上和孟砚青做了汇报。   孟砚青精神大振,详细盘问了儿子陆绪章的每一句话。   最后,她得出结论:“这个狗——”   说到一半,她陡然打住。   不能在儿子面前这么说。   陆亭笈却听得真真的:“这个狗什么?”   孟砚青深吸口气:“我是说,你父亲这个人,太能装了,不过让他装去吧,我是不太在意他的,反正我要去香港了,也许我在那边可以寻觅一段新感情,来一段浪漫的故事。”   陆亭笈:“……有道理!”   于是,挂了电话后,他马上把这句话学给了陆绪章,甚至还添油加醋:“看来她是有些想法的。”   陆绪章那边久久没有出声。   陆亭笈:“那也没办法了,只能随她吧,她给我找一个香港继父的话,我只能认了。”   陆绪章扯唇,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之后才道:“她想找一个好的,我是赞同的。”   陆亭笈:“哦?”   陆绪章:“不过她这次考上了大学,挺顺利的,又要过去香港一段,我们父子总该尽尽心吧?”   陆亭笈:“不用了吧,需要尽什么心吗?”   陆绪章道:“亭笈,你和她提提,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给她饯行。”   饯行?   这么正式?   陆亭笈:“饯行,意思就是请她吃饭,是吗?”   陆绪章:“对。”   他略沉吟了下,道:“你和她提下,就说最近听鹂馆新添了一道菜叫镶银芽,听说还不错,想请她品尝下,过了这个季就没了。”   他说完这个,又仿佛很随意地补充:“当然也看她意思,其实我怎么都行,就是考虑到这个挺难得的,如果喜欢那就一起尝尝,毕竟你们都考上大学了,这是好事,应该庆祝,我们可以意思庆祝,再说她也喜欢,对吧?”   陆亭笈听着父亲的话,只觉得他前言不搭后语。   据他所知,他家父亲年少时参加各路辩论都是打败天下无敌手,可以说是逻辑清晰能言善辩,结果可倒好,如今竟然头上一句脚上一句。   他笑着道:“行吧,我和母亲谈谈,回头给你消息。”   挂上电话后,他马上给孟砚青打电话,提起来这“镶银芽”。   他疑惑:“看他眼巴巴当个宝,说要请你吃,多好的东西吗?”   孟砚青听着,略挑眉。   她听说过这道菜,只限于听说过。   还是陆绪章父亲提起的,说是以前慈禧那会儿爱吃一道菜叫镶银芽,这镶银芽是切掉豆芽的两头,用铜丝把豆芽挖空,里面塞入鸡肉碎,然后蒸熟。   这么一道题自然不好做,要花费不少功夫。   孟砚青听到后,只觉得稀罕,怎么会有人大费周章吃那么一道菜呢,又觉得好玩,但她从来没吃过。   没想到现在听鹂馆竟然出了这道菜。   她自然是有心接受,一则是,她现在心思已经变了,不想和陆绪章这么僵着,二则她确实想尝尝这镶银芽。   当然了,她得端着点,不能这么快就接受,不然他就一定明白,自己其实也在等着一个下台阶了。   她一定得拿捏好,这可能关系到以后两个人将来的地位问题。   男女之间相处,无非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的问题。   于是她轻咳了声:“那镶银芽自然是好,但是他请我们吃……那还是算了吧,再说我也挺忙的,估计没时间。”   陆亭笈现在也是学精了,父母之间斗法,他这个传话筒得适当分析信息,并且促进他们之间关系。   于是他马上给陆绪章打电话:“我和母亲提了,她倒是挺喜欢镶银芽的。”   陆绪章紧声问:“她说喜欢了?”   陆亭笈听着父亲那压抑不住的惊喜,笑道:“她只是说喜欢镶银芽,没说要和你一起吃,说忙,没工夫,还说如果实在想吃,可以找别人一起去吃。”   陆绪章:“你没说吗,听鹂馆一般人不招待,而且这道菜得提前预约。”   陆亭笈:“说了啊……但是她说她想吃,随便找谁带她去都一样,她认识的外宾多了。”   陆绪章沉默了半晌,道:“不过我觉得,她就要去香港了,时间太匆忙吧,别人未必来得及预约,而且我们一家三口吃顿饭,也不错。”   他又道:“上次的事,其实我想谢谢她,你和她说下?”   陆亭笈:“哦?上次什么事?”   陆绪章含糊地道:“你和她提提,她应该就知道了。”   陆亭笈:“好吧。”   于是陆亭笈再次和孟砚青说了下,孟砚青自然心领神会,这狗男人竟然脸皮薄了,不好意思?   她冷笑,又叮嘱儿子一番。   陆亭笈当即给陆绪章打电话,如此这般,然后他又和孟砚青说,如此那般……   经过七八个电话后,这对前夫妇兼怨偶兼青梅竹马终于达成了共识,第二天,三个人一起吃顿饭,饯行,告别,同时化干戈为玉帛。   当这电话间接沟通终于结束的时候,陆亭笈松了口气,可算成了。   孟砚青也松了口气,总算有一个好台阶,让她高高端着架子走下去。   陆绪章更是松了口气,至少能见一面了!   *   晚上时候,陆绪章又给陆亭笈打电话:“你问问她,要不要我派车过去接?现在天气挺热的,我怕她坐电车不舒服。”   陆亭笈便给孟砚青打电话。   孟砚青:“哦,方便的话就接,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   消息传过去,陆绪章备受鼓舞,当即又问:“你问问几点。”   陆亭笈受不了了:“你自己问不就行了!”   陆绪章:“也对……那我自己问。”   于是,他这次终于按下了那个背了一万遍的电话号码。   孟砚青其实已经大致感觉到了。   根据她对这个男人以及自己儿子的了解,她知道陆绪章应该很快就给她亲自打电话了,但是她当然不能马上接。   显得她多迫不及待一样。   要抻着,抻着!   于是她从旁数着电话铃声,足足听着响了十下,她才要接起来。   谁知道就在她的手刚碰上电话机的时候,断了!   孟砚青一怔,之后无言以对:“就这点耐性?行行行,那我们不要打电话了!”   好气,好气。   她愤而去洗澡了。   谁知道正洗着,那电话又响起来了。   孟砚青哼了声,不理不理不理!   等洗完澡后,她看到那电话机,突然灵光一闪,直接拿起来,略错位,这样对方打过来,就会显示她“正在通话中”。   他肯定还会再打,让他着急去吧!   *   孟砚青当晚睡得特别香甜,一晚上还做了好几个美梦,梦里全都是骑马,而且是骑高头大马,骑得腿都软了!   第二天,她神清气爽,洗了个澡,挑了一件娇艳又飘逸的红裙子,又化了淡妆——反正之前陆绪章给她买的化妆品,不用白不用。   她还很心机地挑选了一件珍珠耳坠,就之前陆绪章拿来的,让她戴着去和霍君宜约会的——他看到肯定心都痛得抽抽!   这么打扮过后,孟砚青觉得镜子里的自己真是年轻靓丽,娇艳妩媚。   她这才满意。   这时候,就听见外面敲门声。   她略沉吟了下,根据她的猜测,陆绪章估计会亲自来接她。   她便慢条斯理地过去开门,外面果然是陆绪章。   大热天的,他衬衫长裤,全身都透着一丝不苟的讲究,讲究到了每一根头发丝。   ——这狗东西肯定特意照了八遍镜子。   孟砚青便冲他一笑,端庄矜持:“绪章,你怎么亲自来了?”   陆绪章看着她,只觉她的笑璀璨如春花,娇艳得让人不敢直视。   他脸上微红:“本来我的意思是让亭笈和你说声,他来接你,谁知道他昨晚不和你打电……天早上我起的比较早,想着也没什么事儿,正好有时间,便顺便过来一趟。”   顺便?   孟砚青:“那好吧,麻烦你了。”   陆绪章低声道:“不麻烦。”   于是在两个人的客气礼貌中,陆绪章把孟砚青请上了车。   上车后,两个人开始都没怎么说话,孟砚青假意看着窗外,欣赏着外面的街景,而陆绪章则是抿着唇,沉默地看着前方一处。   在汽车经过一处拐弯时,陆绪章侧首,仿佛很是随意地看了孟砚青一眼,之后温声道:“昨天晚上,听亭笈提起你的情况,后来我想着问问你时间,便给你打电话。”   孟砚青:“嗯?”   陆绪章:“一直打不通?”   孟砚青茫然:“是吗?怎么会呢?什么时候?”   陆绪章:“就大概晚上八点多吧?”   孟砚青:“估计我没听到吧,可能在洗澡,也可能在看书。”   陆绪章:“可后来你的电话是正在通话中。”   孟砚青便笑了:“说吗,那可能当时我在给朋友打电话吧。”   陆绪章:“哦,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又补充说:“那么晚了还打电话,别是有什么要紧事,我们今天吃饭,不会耽误你吧,毕竟你就要去香港了。”   孟砚青听着,心里只觉好笑。   他这话说得这么明显了!   她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他的脸庞,隐约可以看出,脸上是精心打理过的,不过即使这样,也掩不住眼底若隐若现的黑眼圈。   估计昨晚没睡好。   活该!   于是她便笑吟吟地道:“也没什么要紧的,都是关系不错的朋友,闲聊而已,不用那么庄重,随意便可。”   陆绪章听着这话,酸意顿时汩汩地往上冒。   什么朋友?为什么大晚上打电话?已经亲密到可以随意了吗?   新认识的还是以前的?年轻的还是老的?   他心里已经百般念头涌上,不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含着温文尔雅的笑:“那就好,那就好。”   孟砚青感觉到了他云淡风轻笑意下压抑的酸,不过一笑置之而已。   活该活该活该!就该憋死他!   之后,孟砚青便都不再说话了,就不搭理他!   陆绪章也感觉到了,她好像不太高兴,可为什么呢,他哪里表现不好?   还是说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现在不喜欢他就处处看他不顺眼儿?   就在两个人各怀心思中,他们一路过去听鹂馆。   车子进了颐和园的时候,孟砚青突然想起来了:“亭笈呢?”   陆绪章:“哦,亭笈呢?”   一时两个人面面相觑。   走了这一路,好像他们完全忘记儿子这一茬了?   在片刻的沉默后,陆绪章道:“那我让司机接他去吧。”   孟砚青:“……行吧。”    第105章 吊着你!   说起来陆亭笈真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好孩子。   就在这对父母正想派车接他的时候,他急匆匆自己赶过来了。   他机灵,打到了一辆出租车。   下车后,他表示:“父亲,你帮我报销车费吧。”   陆绪章自然没二话,当即同意。   陆亭笈特别满意,当即挽着孟砚青的胳膊,一家人过去听鹂馆。   这听鹂馆是正经宫廷风味饭庄,早些年用的是颐和园寿膳房的膳单,味道自然不错,关键是这地方一般人有钱也不能轻易来吃。   陆绪章看了看菜单,问孟砚青,他们是慕镶银芽而来,但不能只吃一个镶银牙。   孟砚青见此,让他随便点。   陆绪章:“天太热,吃锅子容易上火,吃点清淡的吧?”   孟砚青没意见,她知道听鹂馆的大菜有几样都是锅子,什么八宝奶猪锅子,什么金银鸭子锅子,这个时候确实不该多吃。   陆绪章研究了一番,要了燕窝白鸡丝,三鲜鸽蛋,碎熘鸡并几样新鲜时蔬。   点好菜后,三个人便随意说着话。   这次陆亭笈非常自觉,他明白父亲明显想和母亲说话,所以倒也没怎么插嘴,想着让他们多说说。   谁知道陆绪章却非常收敛,言语客气地问起孟砚青的香港之行,又问起一路的安排。   孟砚青便大致讲了讲,不过没太细致。   她笑看着陆绪章:“倒是也不用太担心,我小时候经过香港,对那边还算有些了解,再说行程上自然有谢先生进行安排。”   陆绪章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昨晚和她一直打电话到深夜的,竟然是谢敦彦?   他回想着谢敦彦的样子,香港人,长得还不错,有点像香港小明星,不过家境很好,目前看做生意还很有一手?   陆绪章便不动声色地道:“这次的培训课程是为了地质学院做准备吧?”   孟砚青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他有后话,便淡声道:“是。”   果然,陆绪章认真地分析道:“如果这样,其实也不太好麻烦谢先生,毕竟你们是商业合作关系,彼此关系太过紧密,也不便于将来的合作推进。”   孟砚青其实是赞同他的话的,说白了,谢敦彦年轻有为长得英俊不凡,家世也好,而自己年轻漂亮,彼此走得太近,也怕引起闲言碎语。   就算不在乎闲言碎语好了,如果万一有个什么暧昧,那就没意思了。   通过霍君宜的事,她已经得到了深刻的教训,同行或者合作伙伴,都不能谈,要保持正经关系,千万不要掺入任何男女情愫。   不然回头玩崩了,那只能彼此尴尬了。   所以她也就道:“也没办法,人生地不熟的,凑合着吧。”   旁边陆亭笈一听,忙道:“父亲,你之前去过几次香港吧,祖父也去过,你赶紧问问情况,帮母亲安排下,这样我们也好放心。”   孟砚青便道:“不用不用,这个就算了。”   陆绪章见此,自然不能错过机会,当即道:“我给香港的办事处打听过了,他们的宿舍有多余的房间,你如果不嫌弃,可以住在那里,虽然住宿条件上不如谢先生提供的,但是相对来说,一则是你行事方便,自由,二则这样也安全,师出有名。”   他分析道:“你过去后,可能还和其它珠宝同行接触,你如果和这位谢先生太亲近的话,我相信生意上也不好开展吧,别人只会把你们视为一体,你如果瞒着谢先生私下行动也不太合适。”   他继续分析道:“对方盛情难却,你现在拒绝他的好意自然也不合适,如今有了这个由头,你就说你要住在我们大陆的办事处,这自然是名正言顺,师出有名,相信谢先生也不会多想吧?”   旁边陆亭笈听着,只觉自己父亲一步步分析过来,实在是说得在理。   他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她并不想和谢敦彦那么紧密绑在一起,但这个事,要想拒绝也得有个理由,毕竟合作伙伴要招待,她非拒绝,那就是驳了他的面子。   陆绪章的话其实是说到她心里去了。   不过——   她当然不可能这么快就承他的情,于是她也就道:“事出突然,我考虑考虑吧。”   陆绪章听得这话,微抿唇,颔首道:“好,其实我这里很方便,就一句话的事,一点也不麻烦。”   他其实多少也明白,她竟然没一口否决,更没讽刺自己几句,竟然说“考虑考虑”,那就是态度松动了许多。   一时心中愉悦。   这时候那镶银芽也上来了,量不多,大概有那么三十根豆芽的样子,都齐刷刷地摆着,于是大家各自尝了尝,要说多美味也不至于,不过是吃个稀奇罢了。   毕竟这种做菜方式费工费力的,一般很少见。   这么吃着饭,陆绪章自是越发礼貌周到,处处体贴,偶尔不着痕迹地试探几句,想知道她现在到底和哪个男人更亲近。   然而孟砚青察觉他的意图,绝不透露分毫,礼貌客气,但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于是这顿饭,陆绪章就这么被吊着,屡次以为话题可以进一步,谁知道孟砚青一个虚晃,又转移了话题。   一直到接近尾声时,孟砚青琢磨着,自己可以直接摘一个大桃子了。   那个央行办理黄金销售许可证的事,其实可以试探下他的意思,让他助力一把。   不过当然了,不能太直白,要让他主动求着帮她。   她便把话题先放远了,提起来当年自己的嫁妆:“说起来,我那嫁妆里倒是有几样至宝,以后肯定是要留给亭笈的。”   然而,素来闻弦知雅意的陆绪章,竟然没能顺利把这个话题引到合适的方向,他误会了,他竟然忙提到:“你哥哥的事,我一直在办,如果有消息,我马上告诉你,至于嫁妆,等回头有机会去法国,我一起取回来。”   孟砚青点头:“嗯。”   陆绪章看她反应平淡,便知道自己接错了话,不过她到底怎么想的,他确实一时没参透。   当下也只能试探着说:“后天你就要出发了,让亭笈送你去机场吧?”   陆亭笈忙道:“对,我陪你一起去。”   陆绪章又道:“我让司机来接你们。”   孟砚青听着,这人真是扑面而来的积极啊!   可惜把她的话题都岔开了,她还想就着她的嫁妆提起那块翡翠种子,再趁机提起她的黄金大业呢!   结果现在怎么提?   她便淡声道:“这倒是不用了,反正我是中午的飞机,也有机场大巴车可以坐。”   陆绪章看她这样,越发明白,自己估计是没领会到她意思。   可她意思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又不能直接问的,一问,恼了,她干脆甩袖子了,那就没法收场了。   这时候,就听得旁边陆亭笈突然道:“父亲,母亲,你们看那是——”   他这话说到一半,孟砚青也看到了,是陆玉芙!   陆玉芙,她那曾经的小姑子!   孟砚青顿时蹙眉。   她无奈地看向陆绪章。   她现在突然出现,还是一家三口这种吃饭画面,一点铺垫都没有的情况下,只怕是把陆玉芙吓坏了。   陆绪章也意识到了,当即道:“别声张,这是包厢,她不会进来,不知道我们在这里。”   这包厢隔着一层镂空窗,虽然遮不严实,但陆玉芙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   陆亭笈压低声音道:“对,不用管,咱们就当没看到。”   当下一家人便不怎么说话了,尽量压低了音量,反正已经吃差不多了。   不过陆玉芙夫妇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看起来一时半刻吃不完,他们也不可能一直闷在包厢里。   陆绪章便吩咐陆亭笈:“我出去和他们说句话,吸引他们注意力,你偷偷带着你母亲从旁边过去,然后直接上车就行了,等会我出去找你们。”   陆亭笈:“好。”   陆绪章交待完陆亭笈,才对孟砚青道:“委屈你了,不过现阶段,还是躲着他们点?”   孟砚青:“没什么,你先过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吧。”   陆绪章颔首,又低声叮嘱说:“你们等等我,别自己回去了不管我。”   孟砚青挑眉,淡看他一眼。   陆绪章神情一本正经。   孟砚青心里冷笑,看他那样子,恨不得咬他。   不过算了,忍忍忍。   他既然装,那就让他装下去,反正后天她就要去香港了,几个月不见,看他和谁装去!   陆绪章其实看出孟砚青明显有情绪,但是他一时也不得法,想哄她不知道从何下手,偏偏外面他那妹妹妹夫还在,无奈只能先过去和妹妹妹夫说话。   这边陆亭笈看陆绪章过去和姑母姑父打招呼,他便要带着孟砚青出去。   陆绪章正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两位的视线,于是两个人快步走出。   谁知道就在孟砚青迈出门的时候,陆绪章和陆玉芙夫妇的话传入她耳中。   秦绍生:“大哥,上次陈书记介绍的那位,你是怎么想的?”   陆玉芙:“我觉得还行吧,就看大哥的想法。”   陆绪章听这话,疑惑,之后陡然意识到不对,一眼看过去,果然见陆亭笈和孟砚青的背影才经过那轩窗,很明显他们是能听到的!   他心里一沉,再看这话妹妹妹夫,却见他们已经商量着:“什么时候见一面?”   陆绪章悲从中来,简直无言以对:“我不是已经拒绝了吗?我不是说过,我不想相亲吗?”   陆玉芙:“可是我怎么听说,你谈着一个,就是最近和亭笈走得很近的,孟家广外那个亲戚家的,不是说你已经和对方没联系了吗?”   秦绍生:“断了吧?”   陆绪章神情便沉了下来:“我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没有相亲的意向,完全不想相亲,你们不用给我介绍,也不用给我谈这些了!父亲没和你们谈吗,是谁让你们替我自作主张的?”   说完,他转身就走。   一时倒是留了秦绍生和陆玉芙面面相觑。   他怎么了,又发病了?   *   孟砚青听着他们的话,好笑至极。   她都是没生气,这是觉得这两个人瞎热心罢了。   不过——   既然她都听到了,那她也不能当没这回事。   于是后来,陆绪章上车后,她理都不理,就那么和陆亭笈说话。   陆绪章几次想插口,都被她敷衍过去了。   很快,车子到了她家,她下车,那父子两个和她告别,之后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她走进家门的时候,清楚看到陆绪章还在回头看。   呵呵。   *   晚上回去后,电话响了两次。   到了第三次,洗过澡的孟砚青才慢悠悠接过来:“哪位?”   电话那头是陆绪章的声音,他低声说:“砚青,是我。”   孟砚青笑了笑:“哦,绪章啊。”   她舒舒服服地半躺在沙发上,才笑着道:“承蒙你今日招待,我感激不尽,不过这会儿打电话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陆绪章这才道:“我刚才又和办事处打了电话,他们那边宿舍条件还可以,你考虑下吧。”   孟砚青:“哦。”   陆绪章略沉默了下,才道:“今天绍生和玉芙说的话,你是不是听到了?”   孟砚青装傻:“他们说什么了?”   陆绪章:“他们提起相亲什么的,我确实早和老爷子提了,我也丝毫没有要相亲的意思,不知道他们怎么突然想起这些。”   孟砚青淡淡地道:“随便你,关我什么事。”   陆绪章便低声道:“你觉得不关你的事,可我觉得我还是得解释清楚,免得我又被人冤枉了。”   孟砚青听这话,冷笑一声:“谁能冤枉了你不成!”   陆绪章声音便有些委屈起来:“可我确实挺冤的,不说别的,就说这件事,你说赶在这时候,我哪有心思相亲,结果他们不是凭空给我添了一桩故事?”   孟砚青听着电话里他那低沉却带着无奈的声调,好笑至极。   她抬起腿来,一双洁白的脚轻抵在沙发靠背上:“绪章,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别把事情都推给别人,不过——”   她懒散地道:“这也没什么,毕竟,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绪章听着,低声道:“对,都怪我,怪我。”   孟砚青:“你只是嘴上说说罢了,心里不一定怎么想的呢。”   陆绪章一听,知道她这话的话风,马上一步上前,几乎就是指天发誓了:“砚青,我确实不知道,我已经和老爷子和宁助理都提过了,我确实无心其它,奈何玉芙和绍生这里,可能他们就没听进去,我回到家后,马上说了他们,他们以后不会这样了。”   孟砚青:“为什么不会呢?相亲不是挺好的吗?没人拦着你,你干嘛不去相?”   陆绪章便沉默了。   过了一会,他才哑声道:“你知道我的心思,该说的我都说了,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吗?”   冷不丁的,陆绪章突然开始打直球,孟砚青有些不适应。   她凉凉地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陆绪章:“砚青……”   声音竟然有些低声下气的委屈。   孟砚青轻哼:“少来这一套!”   陆绪章:“之前我和你说过的,都是真心话。”   孟砚青:“之前?什么之前?我哪知道你说了什么!”   陆绪章:“那我要从头和你说吗?”   孟砚青:“不用了,这些话,你以后和别人说去吧,至于我呢,我马上就要开展我的下一段恋情了!”   陆绪章:“下一段在哪儿,香港还是地质学院?”   孟砚青:“都有可能吧。”   陆绪章沉吟了下:“也行,那我再给你订几身漂亮裙子吧,让你风光谈恋爱。”   孟砚青:“这倒是不劳驾了,我现在不缺钱。”   陆绪章:“是,你都开始考虑做黄金了,哪能缺钱。”   孟砚青:“……”   她略有些嘲讽地道:“陆先生,你这消息还挺灵通的?”   陆绪章:“黄金销售许可证的申领情况,我已经搜集了一摞的资料,你要不要看看?”   孟砚青微挑眉,便不说话了。   要,当然要。   陆绪章试探着说:“你现在心气挺大的,到底怎么打算的,能和我说说吗?”   孟砚青:“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是开窍了,领悟了?   陆绪章:“就是想了解下,无论怎么说,我们都应该同心协力互相帮助是不是?”   孟砚青:“然后你再给我疯一把?”   陆绪章声音便放低了,很有些讨好的意思:“砚青……”   孟砚青轻哼一声。   陆绪章越发压低了声音,低声下气地道:“你别生我气了,可以吗?”   孟砚青:“陆绪章,你这样有意思吗,你发疯的时候就胡来,你生气的时候就把我关起来,你生病的时候跑来装可怜,现在你心情好了,开始讨好卖乖了?”   陆绪章:“我那卖乖卖成了吗?我讨好到你了吗?”   孟砚青:“一半一半吧。”   陆绪章:“还差一半?那你要我怎么办,你说就是了,我赴汤蹈火可以吗?”   孟砚青:“那你就来一个发烧四十度胡言乱语吧?你生病的时候,我看着比不生病的时候招人喜欢呢?”   陆绪章:“真的?那我马上去泼一个冷水,再吹个电风扇。”   孟砚青:“你就嘴上说说而已!”   陆绪章便越发低声下气起来:“可我生病了,心疼的还不是你吗?”   孟砚青听这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呛到了。   她平息了后,忍不住咬牙:“陆绪章,你真是没脸没皮!你当时把我挟持到承德那狠劲儿呢?来啊,再来啊!怎么这么会儿倒是服软了呢!”   陆绪章低声道:“在你面前,我也只能服软。”   孟砚青听着他这话,其实心里也是受用得很。   她也不想再和他闹腾,其实心里想得很明白,考虑到以后的种种,可以和他重归于好,当然了,她得划下来道道,一切都按照她的玩法来。   他要是不听,那从此就拜拜,彻底拜拜。   现在她拿捏他也拿捏得差不多了,他也给了自己台阶,她便也高高端着架子,道:“你既然话说到这一步,那我也不是说非要和你过不去。”   陆绪章听着,忙道:“你肯原谅我了?”   孟砚青哼了声:“那你先说说,那天你说的那些话,你就这么记恨我?”   陆绪章一听这个,便没声了。   过了一会,他才低声说:“当时是很生气,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都想起来了,你自己不也是吗?”   孟砚青:“说你呢,你怎么又说我?”   陆绪章:“好,说我,不说你。”   孟砚青:“绪章,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和你过不去,我也想过,未来我们都有很多事要做,我自己更有一番规划,有些事,我还是需要你帮我的。”   她轻叹了声:“无论怎么说,我重活一世,万事从头来,你若能帮我,我会节省很多力气,是不是?”   陆绪章叹道:“砚青,你要我做什么,你就说吧,我命都给你了,行吧。”   孟砚青:“命,我倒是不用,如今我正设法申请许可证,这也是合理合法的,我肯定能把所有条件都准备齐全,但就怕万一有人从中刻意刁难。”   陆绪章道:“你放心,我肯定帮你留心。”   孟砚青:“有你这句话,我也就不多说了。你看,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事,最后我们至少不至于怨恨彼此,还能平心静气互相帮助,这不是挺好的吗?”   然而陆绪章不觉得好。   孟砚青马上要去香港了,香港花花绿绿的世界,他怕她的魂被什么野男人勾走。   他便小心翼翼地道:“那这样的话,我帮你安排好住处吧,这样我也放心,香港那地界,到处都是黑社会,不安全,你住在我们办事处,这样万事也有个照应。”   孟砚青便装模作样想了想,最后道:“你说得也有道理,那就这么办吧。”   陆绪章趁机又道:“那我明天过去你那里,给你送黄金政策的资料,顺便和你谈谈住宿安排?”   孟砚青:“不用了吧,你还得工作呢,随便托人送过来就是了。”   陆绪章:“我自己过去吧,正好我有些事要办,路过。”   孟砚青这才勉强道:“那也行。”   *   第二天,陆绪章果然过来了,穿得特别规制讲究,连头发都是特意打理过的样子,简直仿佛来相亲的。   不过孟砚青还是淡淡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招呼了他。   之后,陆绪章给她交待了那申请的事宜,孟砚青也就不藏着掖着,大致说了自己目前的打算,陆绪章帮她分析安排了一番,又提出一些意见。   孟砚青听着倒是也觉得不错,也和他认真讨论了一番,甚至提起自己嫁妆中的那件翡翠凤凰,以及孟家当年丢失的翡翠玉种。   她叹道:“如今我重活一世,赶上好世道,若有缘,能重新找到卌七万种,我父亲在天之灵,想必也能欣慰了。”   陆绪章颔首:“是,我也会尽力,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就是了。”   孟砚青笑了笑:“那我先谢谢了。”   说着,她道:“时候不早了,我得收拾收拾行李了。”   这简直是明白着赶客了。   陆绪章显然不想走,他视线都没从她脸上挪开:“要不我帮你一起收拾吧?”   孟砚青:“你不是要办事恰好路过吗?”   陆绪章:“……”   他微抿唇:“我先帮你整理,事情可以稍后办。”   孟砚青却道:“还是算了。”   陆绪章听着,自然失望。   他确实有些如意算盘,比如今天帮她整理,趁机再多说几句话,试探下她的心思,如果能亲近亲近,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她这么坚决,是不给他留一点机会了。   当下他也只能起身告辞,孟砚青倒是很客气礼貌的样子,起身相送。   陆绪章见此,心便越发往下沉了。   他可是知道孟砚青的秉性,她和霍君宜分手的时候,才给他第一次倒了茶。   她越客气礼貌,那这事情越糟糕了。   他是恨不得她扑过来挠他咬他再使唤他把这院子扫一遍。   她如果愿意让他跪在搓衣板上,那是更好了。   陆绪章怀着哀莫大于心死的心情,走出了院门。   他看着她:“那我走了?”   孟砚青听着,倚在门下,笑着道:“绪章,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陆绪章:“嗯?”   孟砚青:“你如果明天有时间,送我过去机场吧。”   陆绪章听着,眼睛顿时亮了。   他忙不迭地道:“好,我有时间。”   孟砚青看他那样,一时也是想笑。   她咬唇,笑看着他道:“明天不许迟到,不然就不理你了!”   陆绪章看她这笑,一时只觉心花怒放,仿佛春暖花来,仿佛世间所有的幸福全都向他奔来。   他就这么一直看着她,低声问道:“那我今晚守在门外行吗?”   这话低沉,带着些许沙意,暧昧十足。   孟砚青扫他一眼。   陆绪章便觉得,她那目光就像狗尾巴草,柔软又调皮,轻轻拨动着自己的心。   他直直地看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   孟砚青看着他这样子,微抿唇,之后,她当着他的面,用手关上大门。   她修长的手推着门,推得很慢,这个过程中,两个人的视线一直不曾错开,空气中仿佛有一根黏连的丝。   就在大门终于要关上的时候,隔着那条缝,孟砚青笑了笑,撂下一句:“别犯傻了,回吧!”   陆绪章站在那里,看着那无可挽回地被关上的大门,看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他抬眼,看到夕阳西落,看到炊烟袅袅,也看到放学的孩子背着书包欢快地跑。   他耳边再次响起她那句“别犯傻了,回吧”。   这让他想起他们年少时的种种,她的语调总是含着轻快调侃的笑意,像是跃上枝头的燕儿,轻盈灵动,这边手一伸,她就飞老远了,抓都抓不住。   陆绪章唇角忍不住翘起。   此时,夕阳下的北京城格外美,美得他心花怒放。 第106章 机场的吻   晚上时候,陆绪章又打来一个电话,嘘寒问暖的,说宿舍都已经安排好了,到了香港后,谁负责接机,接机后陪着她过去,对方联系方式,以及宿舍情况,全都给她讲了。   他也含蓄地道:“在香港,寸土寸金,所以他们口中的宿舍条件好,也就那样,你要有心理准备。”   对此孟砚青倒是没什么:“放心,我明白。”   其实她都住过八人宿舍了,什么都经历过了,如今哪可能还那么挑剔。   陆绪章又问起她其它各样行李准备得如何,问得格外细致。   孟砚青抱着电话机,懒懒地坐在沙发上:“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陆绪章忙道:“好,我不问了。”   不过他很快又解释:“我也是不放心你。”   孟砚青便笑了:“我有那么不让你放心吗,你不放心什么?”   陆绪章那边一听这语气,就知道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道:“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你,我回到家,总想着你要去香港,心里忐忑,不安宁。”   孟砚青听这话,却是突然想起来,道:“你可以去雍和宫拜拜嘛……”   她说这话,陆绪章那头顿时没声了。   雍和宫拜拜,是那天在首都饭店面对林慧时说的。   她这么一提,于是关于那晚,关于那些矛盾,关于她曾经离世的重重痛苦,一下子便重新涌上来了。   孟砚青见那头没声了,也觉得自己过了。   其实两个人之间的种种,彼此都有些怨愤的,但事到如今,明显双方都想放下,都在试探着对方的意思,都想重归于好,那两个人就往一起使劲好了。   至于其它的,可以以后慢慢谈。   但她突然这么一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于是她便想着怎么找补,谁知道这时候,陆绪章却自己道:“当时可能犯傻了……”   孟砚青咬唇:“算了算了,那时候都会犯傻。”   他都这么承认了,她也不想因为这个再戳他痛楚。   一时,两个人都沉默了,彼此只能听到彼此带着些微电信磁性的呼吸,就那么一下一下的。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陆绪章。   他低声问:“刚才干嘛呢?”   孟砚青:“才洗了个澡。”   陆绪章声音低沉,也很温柔:“哦,头发吹干了吗?”   孟砚青摸了摸头发:“差不多吧。”   陆绪章低声说:“虽然是夏天,但刚洗过澡,记得披一件薄外衣。”   他的声音温煦暖融,孟砚青听着,心里倒是熨帖。   她笑着道:“一点不冷,我现在身体好很多了,不像以前了,我还觉得热呢……”   她翘着脚丫,满意地看着那脚丫上指甲,每一个都修剪得很齐整,不过好像略长了一些。   一时便想起,上次在承德,他好像曾经握着自己的脚,给自己剪过。   于是心里便多少有些荡漾,想着这个时候,夏日绵长,若是他能在自己身边,搂着自己,那也是一桩美事。   这时候,电话那头传来陆绪章低低沉沉的声音:“很热吗?”   孟砚青心不在焉:“嗯……”   心里却想着,其实他们两个在床上还是很投契的。   这个世上有几个能那么体贴细致,让她得到全方位的享受?   他对自己也是足够用心了。   关键是他很使得出手段,单膝跪地亲她,或者什么的,反正很懂,也很愿意。   她要是真换一个,能不能玩到一块去都两说呢。   电话那边的陆绪章显然感觉到了她的分神:“你做什么呢?”   孟砚青:……做什么。”   她有些心虚,便随口扯两句:“过几天我得剪指甲了。”   陆绪章听着,便没声了,过了一会,才用一种很沙很沙的声音道:“帮你剪?”   孟砚青:“不要。”   陆绪章却认真起来:“我现在过去?”   孟砚青:“才不要!”   她虽然说不要,但很明显那语气软软娇娇的,能滴水的那种。   陆绪章自然听出来了,声音便越发压低了:“明天你就要去香港了。”   孟砚青:“嗯。”   她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其实并不想让他来。   他一来,他控制不住自己,她也控制不住,两个人干柴烈火了。   她虽然心里很想,但是却不想马上和他干柴烈火。   所以她便道:“天不早了,我得早点睡,明天还得早起呢。”   她话说到这里,陆绪章自然明白了,她今晚是绝对不会见自己的。   当下也只能罢了,按捺下来,低声道:“那就早点睡吧。”   孟砚青:“嗯。”   不过话这么说,却是谁不挂电话。   彼此房间中都很安静,隔着电话线,两个人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这么沉默了很久,陆绪章才低声道:“你挂电话吧。”   孟砚青:“你挂吧。”   陆绪章:“你挂。”   孟砚青抿唇笑了下,道:“好吧。”   当晚,孟砚青躺在床上,整个人心都是酥的。   她觉得,这一次可能和上次不一样,这次她确实可以心无芥蒂地和他重新开始,两个人一起回到以前。   *   不过让孟砚青意外的是,第二天陆绪章的车到了,下来的却是只有陆亭笈和宁助理,陆绪章临时有一个紧急的会议,没法来了。   宁助理显然是个机灵人,他自然明白眼前的一切意味着什么,笑着解释道:“陆同志本来都准备出发了,结果临时有个会议,这会议实在是重要,他让我转告下孟小姐,说是他开完了会,也许能赶过来。”   孟砚青确实有些失望,不过她倒不是太在意。   他肯定是想送自己的,但是临时有紧急会议,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反正有司机有儿子的。   当下也就笑道:“没什么,工作重要。”   陆亭笈倒是挺高兴的,上前帮着孟砚青扛行李,又陪着孟砚青上车,说是父亲单位有专用登机通道,家属也可以享用,父亲一大早已经打过招呼了。   孟砚青听着自然觉得不错,这样就避免麻烦了。   于是一行人过去了机场,案件过后,宁助理和陆亭笈便陪着孟砚青过去了登机口,这个过程中,宁助理时不时低头看手表。   陆亭笈看出来了,挑眉,故意道:“宁助理,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急事你就先走吧?”   宁助理无奈:“我是想看看陆同志,他说他会议结束就赶过来。”   陆亭笈:“不用吧,有我就行了,他忙就是了。”   孟砚青笑道:“是,也不是什么要紧的。”   这母子两个自然是云淡风轻,并不在意的样子,不过宁助理却很有些无奈:“陆同志这时间……本来说是能赶上的。”   孟砚青:“没什么,告诉他,我心领了,让他不用在意。”   他们之间,那些曾经的大事都不计较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她确实没必要在意。   这时候,广播已经再次催着登机,陆亭笈便陪着孟砚青,要把她送过去。   孟砚青:“不用,我自己来就行,我进去了,你早点回去。”   陆亭笈点头:“嗯嗯,我知道!”   孟砚青拎着行李,就要登机。   谁知道就在这时候,一直心急如焚的宁助理终于看到了远处陆绪章的身影。   他赶紧对着陆绪章招手:“要登机了!”   他这么一喊,孟砚青也听到了,她回首看,恰好看到了陆绪章。   他显然是才从重要会议上过来,还穿着西装,打着领带。   这时候,远远的,他也看到了她。   他怔了下,之后便快步往这边跑过来。   孟砚青就这么看着快步向她跑过来的他,他额头已经渗出细汗来了,领带更是飞起来。   她这么看着他,脑子里便觉“嗡”的一声,好像有什么炸开了。   这一刻,时间静止了,周围穿行的旅客虚化并远去,嘈杂的广播声也随之消失,这个世界只剩下他,那个向她飞奔而来的他。   她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恍惚中觉得,这个画面仿佛似曾相识,好像在她过去的记忆中,她就曾经看到他这么追逐着自己。   这时候,他终于跑到了她眼前,他微喘着,额头也渗出汗来,就那么看着她。   四目相对间,那虚幻的一幕远去,现实扑面而来。   孟砚青也终于回过神来,她抿唇一笑:“其实不用特意过来。”   她到底解释道:“虽然我是一个很挑剔的人,但不会就这种事挑剔什么。工作嘛,你脱不开身很正常。”   陆绪章此时呼吸略平息了,他看着她,温润一笑,低声道:“可我就想来送你,昨天说好的。”   这时候,广播里再次响起了催促大家尽快上飞机的广播声。   陆绪章看着孟砚青:“上飞机吧,等落地后,到了那里给我们打电话,宿舍外面有公用电话。”   孟砚青颔首,和儿子点头告别,就要上飞机。   陆亭笈正从旁眼巴巴看着呢,他看看孟砚青,看看陆绪章,显然感觉到了异样。   这两个人突然这么要好了!   正看着,他就见父亲伸手,竟然直接握住了母亲的手。   他意外,惊讶地看着。   孟砚青也是意外,本来她已经要登机了,他突然握住她。   她回首,却见他薄唇紧紧绷着,幽深到让人看不懂的眸子就那么看着她。   孟砚青:“绪章?”   陆绪章张了张唇,仿佛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这时候,广播通知声再一次响起,孟砚青必须登机了。   她看着他,低声道:“我得登机了。”   陆绪章却突然俯首下来,在她脸颊落下一个吻。   很轻的一个吻,蜻蜓点水一般,伴随着那灼烫的气息落在她脸上。   孟砚青当场怔住。   陆绪章声音温哑:“上飞机吧。”   孟砚青慢慢反应过来,不知道怎么就脸红了。   她低低“嗯”了声,之后拉着行李上了飞机。   这时候,飞机门也缓缓关闭了。   陆亭笈从旁看着,整个人都是木愣愣的状态,他几乎无法相信,刚才父亲竟然亲了母亲,关键是母亲也丝毫没有任何恼意。   什么时候他们关系这么好了?   他无法理解地看着父亲,心中充满了酸涩。   陆绪章目送着飞机关上舱门,之后远去,他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就这么看着。   看了半晌后,那飞机终于跑远了,要起飞了,他这次转过身来。   他淡看了眼宁助理:“下午的会议,你跟我一起去吧。”   宁助理忙凑上来,点头。   陆绪章又看向儿子:“走吧。”   陆亭笈:“噢。”   一时三个人出了机场,陆绪章的车就在外面,不过两辆车,陆绪章自己坐了一辆,打发儿子和宁助理坐了一辆。   陆亭笈和宁助理上了车后,两个人隔着车玻璃,远远地看到上了另一辆车的陆绪章。   他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不过凭着直觉以及对他的了解,可以看出此时他的心情不错,甚至好像还刻意抿了抿,才压下翘起的唇角。   车子缓缓前行,宁助理和陆亭笈依然看着陆绪章的方向。   过了很久后,看不到了,两个人才收回目光,面面相觑。   于是,两个人同时想起了刚才的一幕,同时长叹了一声。   陆亭笈不可思议地道:“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要好了——”   宁助理:“大庭广众,陆同志竟然这样——”   两个人说到一半,全都顿住,之后意外地看向对方。   宁助理拧眉:“他们关系这么要好,也正常吧……”   他大概是知道的,肯定是好到了一定地步,就是不知道具体到哪一步。   陆亭笈:“大庭广众怎么了,关键是他们竟然到了这一步!”   宁助理:“……”   两个人便谁也不太想搭理对方了,各自纳闷着自己的纳闷。   *   孟砚青脸上竟然是红的。   像她这么放浪的人,哪里会轻易脸红呢,但现在,她竟然是脸红的。   她抿着唇,略低着头,拉着小行李箱走进了飞机,并落座。   周围也有其它旅客,都好奇地看过来。   毕竟像她这么好看的姑娘少见,而刚才飞机外一幕有部分乘客看到了,大家也觉得罕见。   孟砚青的座位是靠窗的,她坐下后,便看着窗外的云。   那云犹如海一般,波澜壮阔,在太阳照射下更是散发出粼粼金光。   孟砚青就那么看着云,想着登机前的陆绪章,也想着自己恍惚中抓住的那丝熟悉感。   是什么场景,什么时候发生过。   仿佛是在一片朦胧迷雾中,他曾经这么艰难地奔向她,想追上她。   可是他一直追一直追,却怎么都追不到。 第107章 香港之行   抵达香港后,陆绪章早就安排了人过来接她,对方开车过来的,很热心地把她带回他们的宿舍。   他们的宿舍其实是整体租赁的一处公寓,那公寓是三十多层的高楼,乘坐电梯上去,孟砚青便感到这里闷闷的,略有些压抑。   从间或露出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都是黑压压的高楼,一座挨着一座,阳光很难透不进来。   那朋友很热心,给她介绍了这边的情况,告诉她这边住房都是这样的。   孟砚青表示明白,香港的住房确实紧张,不大的房子就号称是豪宅了。   其实她如果想住条件好的,完全可以想别的办法,现在住在这里的集体宿舍,还是考虑到安全问题。   那朋友笑道:“不过你那间宿舍很大,朝南的,条件特别好!”   孟砚青听着自然意外,一时跟着那位朋友上了二十九楼,果然那间宿舍还算不错,透着阳光。   孟砚青大致问了问,知道这边的宿舍是单位租赁的公用宿舍,不过虽然有空闲,但肯定陆绪章那里要用也不是白用,所以陆绪章是自己付账的。   因为他自己付账,就干脆挑了最大最好的一间。   孟砚青和那朋友聊了几句,大致知道情况后,对方也就先离开了。   孟砚青自己则研究了这房间,虽然小,但设计得当,房子空间都充分利用,比如单人床上方有储物间,床下面也可以拉出来,总之这样四平多的小房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自己一个人住还是很舒服的。   她又看了看,这房间有一个窗户,窗户外面伸出一根钢管,这钢管可以晾衣服。   研究明白这房间各处的功能用途后,她便将自己的个人用品拿出来,分门别类安置妥当。   她要在这里生活两个月,带的各种物件还算齐全。   等都安置妥当后,她把贴身的财物都带好了,这才出门去。   这些年,她虽飘着,但偶尔跑到图书馆看看报纸,也大概知道香港发展迅猛。   不过百闻不如一见,如今抵达香港,却见街道两边都是高楼大厦,私家车双层巴士成群结队,还有那蜿蜒的轻轨轨道,这完全就是现代化大都市了,是如今的北京城所没法比的。   但是在这车水马龙商铺林立之中,也有挑着担子的穿着老式蓝布衣褂挽着头的,这点和如今的北京城倒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时代发展迅速,一部分人已经西装革履,但一部分身上还残留着逝去的痕迹。   她先过去了培训学校,大概了解了路线,陆绪章做事靠谱,这住处距离培训学校走路不到二十分钟,这样她不需要坐车了,轻轻松松走路过去,还顺便锻炼身体了呢。   她大概计划了下培训学校开课的时间,在这之前肯定得和谢敦彦好好聊聊黄金发展问题,还可以聊聊将来的其它规划。   她这么盘算着,心情倒是不错,想着过去这附近的古董街荷里活道逛逛,不过从巴士车下来后,她看到路边有公共电话屋,便从包里拿出来陆绪章的电话,给他拨了一个电话。   她本来还担心陆绪章未必在办公室,也许没人接,谁知道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了。   陆绪章知道是她后,竟仿佛略有些不自在。   气氛便有些说不出的暧昧和胶着。   孟砚青:“浪费我的电话费……挂了……”   说完,作势要挂。   陆绪章忙开口:“别。”   之后他低声解释说:“一直等着你电话呢。”   孟砚青:“你今天不忙吗?”   陆绪章听了,便把今天他的情况都说了,事无巨细的,竟然都简单汇报了一遍。   孟砚青疑惑:“你这是干嘛?我又不是你领导!”   陆绪章声音便很轻很暖:“向你汇报下,我接触的同事中,只有两位年轻女同志,她们都是已婚已育,还有三位年纪大的。”   孟砚青:“?”   陆绪章:“我以后要改变风格,洁身自好。”   孟砚青:“你可别这样……我可没答应你什么,我也没要求你什么,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陆绪章:“我自己愿意的行吧?以后,但凡遇到女同志,四十岁以下的,我绝对笑都不笑一下。”   孟砚青笑道:“行,那是你自己的事,我才不管呢,我来香港,可是打算来一段浪漫的!”   陆绪章:“没关系,你想怎么样都行,我也不会吃醋了。”   孟砚青:“……”   这话可真是假得没边了,谁信呢!   她轻哼一声:“你少来了,没几句真话!”   陆绪章:“我说的是真话。”   孟砚青:“不信不信才不信呢!”   陆绪章听着她那语气中的骄里娇气,便抿唇笑了:“不信就不信吧。”   孟砚青:“你就是坑人,就是精神病!精神病还不吃药,出来害人!”   自那次疯狂后,两个人都是刻意忽略了这个话题,现在孟砚青突然提起来了。   陆绪章也就解释道:“砚青,当时我情况确实不太好,你走了后,大概有三年时间吧,我一直不太好,但是这件事怕传出去,所以一直在外面留学,一边留学一边治病,我有几次——”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有几次差点就想一走了之,但是想到亭笈,到底是活下来了。”   孟砚青听着,便不说话了。   她确实不知道最开始那几年的情况,那几年她一直浑浑噩噩的,完全不记得那时候的事,处于混沌中。   陆绪章又道:“国内的情况你也知道,我的问题一直有胡大夫负责,从我身上承担的责任来说,我必须配合胡大夫,积极治病,有些问题我也和胡大夫聊过,他一直劝我设法从过去走出来,去面对新的生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好转。”   他声音转低:“你说的相亲,是你走了后大概五年吧,可我心里明白,除了你,别人什么都不是,我也不可能再去接受另一个女人了,我只是在试着去——”   他顿了顿,才有些艰难地道:“再试着去扮演一个角色吧,一个已经忘记过去,一个过得很快活,很正常,看不出任何毛病的人。”   孟砚青轻叹了声:“行了,你也不用解释那么多了。”   反正打都打了,事到如今,她的怨气确实消散得差不多了,没那么恼火了。   这事也是赶巧了,她头三四年一直浑浑噩噩,等到她终于有了意识,好了,正好看到他去相亲!   其实如果她看了他几年,看到他的痛苦,那个时候哪怕他和别人直接抱一起,她在意的感觉也就消散了很多。   陆绪章:“砚青,我以后一定会谨言慎行,和任何女人都保持距离,洁身自好。”   他很快又道:“我以前也很洁身自好啊……”   孟砚青不免想笑:“那你在机场,你又是发什么疯,胡闹!”   陆绪章听她突然提起这个,略有些无奈:“昨晚一直没怎么睡好,就想着明天去送你,谁知道临时要开会,开完会,我一直赶过去,差点以为赶不上了。”   其实她只是过去香港培训两个月,两个月后就回来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竟然有种奇怪的错觉,想起了她离世时,想起了过去种种的希冀。   曾经在法国,她的哥哥做下那些巫术,一次次地取血,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落空,每一次,他都觉得自己在梦里追寻着她。   大雾漫天,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她,拼命地追,可怎么追都追不上。   所以在机场,当这次他终于赶在最后一刻追上,捉住了她的手。   想起这些,胸口便溢出酸楚,他低声道:“当时真以为追不上了,我拼命追,总算追上,周围的人和事,我什么都看不上,也顾不上了。”   孟砚青听着,心里只觉酸酸软软的,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   那一刻,周围都是云雾,都是虚幻的,只有他们是真实的,他们眼里也只能看到彼此。   不过她到底压下了胸口涌起的澎湃,低声道:“多傻啊!后来呢,宁助理和亭笈说什么?”   陆绪章:“他们要说什么吗?”   孟砚青:“人家两个人四只眼都看着呢!”   她当时突然被他那么亲了,其实也是有些没想到,也有些脸红,根本无暇顾及别人反应。   陆绪章:“看就看了,他们还能问我什么吗?”   孟砚青略怔了下,之后抿唇笑了:“行行行你是上级你长辈,你做什么他们也只能随你。”   陆绪章便也笑了。   这么一笑间,两个人便觉得,一切的过往好像都可以释然。   曾经酸涩的痛苦的,都变得不那么要紧了。   最重要的是,隔着电话线,两个人还能这么闲淡地说着话,还能这么笑着彼此打趣。   陆绪章手中攥着电话通,微闭上眼睛,低声道:“砚青,你还生我气吗?”   孟砚青:“以前很气,现在只有一点点了。”   陆绪章:“嗯?一点点是多少?”   孟砚青想了想:“指甲盖那么大吧。”   陆绪章的声音便越发低下来了:“那该怎么让你消气?”   孟砚青:“可能得买一个搓板,让你跪在那里,再拿一个小皮鞭,抽你一顿吧。”   陆绪章那头便不吭声了。   孟砚青隐约听到一些声音,他仿佛起身了,之后好像挪动了下什么,关门了?   再之后,陆绪章估计是重新坐下来了。   他用很低很低,低到几乎耳语的声音道:“砚青,你回来后,我任你处置好不好?”   孟砚青轻哼:“处置,怎么处置,打你,我还嫌手疼呢。”   陆绪章便低声道:“我可以给你做牛做马,怎么都行……”   他说到最后,声线明显不稳,甚至尾音带着厚重的颤感。   孟砚青的心便瞬间被什么触到了,一股子滚烫熔浆几乎将她淹没。   隔着电话线,她都要受不了了,咬着唇道:“别发疯了!你在办公室呢!”   然而陆绪章却幽怨起来:“昨晚我要去看你,我当时很想你,想你想得难受,但你不让我去,本来我如果去了——”   孟砚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无情地割断他的希望:“别想了,我可没那意思。”   陆绪章赶紧哄着道:“对,你没那意思,是我有那意思。”   他这么说着,突然记起之前她骂自己的话,说他是见了她就发情的老狗。   他抿唇道:“你就是逗我,耍我。”   孟砚青笑道:“那你也得高兴不是吗,我还活着,我还能逗逗你耍耍你欺负你。”   陆绪章:“……”   他微吸口气:“对。”   孟砚青:“别的,先暂时别想了,我还得在香港看看这边的年轻才俊呢!”   陆绪章还能说什么,只有哄着的份:“年轻才俊一口粤语,和你有文化障碍。”   孟砚青:“这没什么,我们可以说英语说法语。”   陆绪章:“……”   孟砚青也就是故意呛他,看他憋屈,她就很开心。   她笑着说:“你说你何必呢,非自己找气受。”   陆绪章却笑道:“我高兴行吧,你天天气我,我也高兴。”   孟砚青便哼了声,瞧着甜言蜜语,简直能把人齁死。   不过她还是喜欢的。   她笑道:“我怕又把你气成精神病!”   陆绪章:“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孟砚青越发笑了。   她看着窗外,香港的街头熙熙攘攘,花花绿绿的广告招牌看得人眼花缭乱,不过她心里却是静谧安逸。   这种感觉真好。   她活着,他也活着,无论两个人怎么疯狂怎么撕扯,他们之间依然有着对彼此的吸引力,就如同磁铁的南极和北极,最后两个人依然会走在一起,依然能平心静气地就这么谈天说地。   两个人就这么说话间,因说起那边的住房条件,陆绪章显然很关心。   孟砚青:“嗯,挺好的,条件不错,房子特别大!”   陆绪章笑道:“那边条件都那样,这间我特意让吕先生帮你挑的,算是不错的了,委屈你了。”   孟砚青:“还好,吕先生说了,那是大房子了,而且阳光充足。”   陆绪章:“能勉强住下,别太委屈就行了。”   孟砚青轻声问:“你自己出钱的?”   陆绪章:“嗯,我来付这个费用。”   孟砚青:“你何必呢!也不便宜了吧!”   陆绪章笑道:“也没什么,作为单位公寓,员工家属租赁的话是有优惠价,相对来说比外面划算,关键是安全,那边有几位熟悉的同事,万一遇到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孟砚青:“好吧,那我就不给你钱了。”   陆绪章:“你要给我钱,那我直接被你重新气到医院去了。”   孟砚青便咬唇笑:“那我也不能白沾你便宜,回去送你一份礼物吧。”   陆绪章听着:“嗯?送我什么?”   孟砚青:“随便吧,其实我想着,我来香港了,那就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入宝山我岂能空手而回?”   陆绪章明白了:“你想倒腾点珠宝挣钱?”   孟砚青:“两个月呢,够我折腾一把了。”   虽然她现在并不缺钱,但谁嫌钱扎手呢,当然是多多益善。   所以这段时间,她可以多了解香港珠宝行情,再顺便搞一把,这边如果挣钱那就是港币了呢。   电话那头,陆绪章却不说话了。   孟砚青:“怎么了?”   陆绪章:“我在想——”   孟砚青拧眉:“你想什么?你有什么好想的?”   陆绪章轻叹:“你要送给我一份礼物,我可就不客气了,是不是可以随便挑?”   孟砚青:“……”   陆绪章:“我好像缺一个钱包,你给我买一个吧。”   孟砚青:“你还真不见外。”   陆绪章:“你都说了要送我,我为什么要见外,我要钱包!”   孟砚青听他那语气,简直和陆亭笈差不多了,真是没眼看。   她无奈:“行了行了,等我多赚点港币,先给儿子买礼物,万一有余头,再给你随便买个便宜钱包,不要指望太多!”   陆绪章笑道:“儿子剩下的,你还能想着我,我就知足了。”   孟砚青:“知道啦知道啦!”   一时挂了电话,陆绪章想着刚才孟砚青那无奈的样子,便忍不住笑。   事实上,自从送孟砚青上了飞机后,他心情一直不错,唇角一直是翘起的。   这时候,他的电话却再次响起来了。   陆绪章接过来:“喂,你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唇角的笑意还未曾收敛。   电话那边听到这话,却是意外了下:“绪章?”   陆绪章一听声音,便认出是胡医生的声音,收敛了情绪:“胡叔叔。”   胡医生狐疑:“听起来,你最近状态很不错?”   陆绪章:“是,还好。”   胡医生:“你这次还真谈恋爱了?”   陆绪章:“这倒没有。”   胡医生:“我刚才听着你的声音,精神状态非常好,你已经很久没这么轻松过了。”   陆绪章怔了下,之后问:“是吗?”   胡医生笑道:“一般人听不出来,但我能听出来,你平时就算谈笑风生,但那个笑和现在不一样,你现在——”   他想了想措辞:“处于一种非常放松愉悦的状态,就好像彻底痊愈了。”   陆绪章:“嗯,最近状态是不错。”   胡医生:“我给你开的药,你没吃是吧?”   陆绪章:“觉得最近还好,不太想吃了。”   胡医生叹了声:“看来你真的走出来了,绪章,你彻底走出来了。”   挂了电话后,陆绪章握着手中的笔,想着刚才胡医生的话。   胡医生显然误会了。   不过有些事没办法向人解释,陆绪章也就不想解释。   他在良久沉默后,想起孟砚青刚才和自己说话的语气,心里都是愉悦的满足。   也不知道她会给自己买个什么样的。   *   孟砚青打完电话后,心情便格外悠闲自在。   她想起陆绪章的话,其实还是很受用的。   她想,这种话换一个人说,她都会鄙薄对方,觉得太过轻浮。   可他说就是不一样。   所以在她心里,他和别人就是不同。   为什么不同呢?   孟砚青一时想不起来,当下也就不想了,她乘坐巴士车到了荷里活道。   这香港古玩街就在荷里活道,就着山势,大大小小上百间古董店,大到中式酸枝家具和石雕,小到珠宝玉器,应有尽有。   走进这里的店铺,可以看到博古架上摆满了各样物件,铜钱古币,玉扳指鼻烟壶等,挨挨挤挤的,把这里每一处角落都塞得满满当当。   孟砚青这么随意看着,也没什么太有兴趣下手的物件。   她是想来到这锦绣繁华地,资本主义纸醉金迷的地方,好歹捡个漏,狠狠捞一笔钱,这样回去后,也能伸展手脚做一番事。   不过这里物件太多,琳琅满目,看得眼花,也没见什么能捡的漏,不免有些失望。   想着这香港古玩街徒有虚名罢了,其实一个个都是人精,也有不少以次充好的,正经古玩好物还是在大陆潘家园那种旧货市场上。   她这么胡乱看着,倒是看到路边一处字画店时,竟看到旁边角落乌糟糟放了一些旧年画以及明星挂历等,本来这些并不稀奇,不过其中有一幅老画倒是引起她兴趣。   那是一幅破烂不堪的山水画,大概两尺宽,三尺多长,那画面已经被煤烟熏黑,且下面还有折损剥落,画面模糊不堪,这样的一幅画,显然是无人问津。   不过孟砚青却看到了上面的落款,却是“王翚之印”。   这王翚是清朝中期知名画家,有“清初画圣”之称,他功底深厚,擅长摹古,几乎乱真,康熙年间还曾经奉诏绘制《康熙南巡图》,被康熙皇帝御赐了“山水清晖”四个字。   孟砚青仔细看这幅画,却见那万木丛中,山水相依,苍茫浑厚,旷远幽深,仔细看时,从构图和用笔看,这分明临摹了北宋江贯道的《寒山万木》图。   那江贯道传世作品罕见,如今少有的几幅也流落海外,这王翚临摹江贯道,神完气足,笔墨势不可掩,比起原作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却用了自己的落款,倒也不算是伪作。   这样的一幅画,自然很有些价值。   只可惜,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保存不当,把这幅画祸害成这样。   孟砚青这么看着时,那老板过来,扫了一眼,笑道:“这可是名家之作,清初画圣之一的作品,他的摹古作品,可是连康熙皇帝都大为褒奖,宫里头也收藏了一些。”   孟砚青:“这幅山水作于康熙三十五年,那就是王石谷六十六岁的作品,可以说是集晚年之大成了。”   那老板一听这话,便明白,这是遇到行家了。   王翚,字王石谷,虽说是清朝知名画家,但是一般人无非听过这个名号,不至于连王翚生卒年月都知道随口道来。   他当下对孟砚青也高看几分,笑道:“小姐广见洽闻,在下佩服,这位先生画的《秋树昏鸦图》,去年苏富比在纽约拍卖他的《仿董源夏山图》手卷,拍出来五万三千美金的高价呢!如今这一件,虽然比不得那一幅,但总归不会差了。”   孟砚青一听便笑了:“老板,《仿董源夏山图》论尺寸,比这个要大,论材质,那是浅设色绢本,保存完好,如果这件也能保存得当,不折损这么厉害,去美国大拍卖会走一遭,我估计运气好的话,兴许能有两三万?”   她笑望向眼前这幅画,指着上面那别煤烟熏黑的山水画面,还有下面的折损道:“可惜了,可惜了,这样破烂不堪,只怕是无人问津。”   老板听此,打量着孟砚青:“小姐如此眼力,当知道这幅画犹如珍珠蒙尘,实在是可惜可叹,小姐既对这幅画心存怜惜,可是想收了这幅画?”   他慢声细语地劝道:“其实三分画,七分裱,如果揭裱手艺好,重新修复了,还是一幅好画!”   孟砚青:“我倒是有心,但是一则这幅画模糊不清,已是回天无力,二则我囊中羞涩,这价格便是再低,我也买不起。”   然而,那老板是成精的人,他自然知道,孟砚青在这幅画上竟然花费这么大口舌,还是有兴趣的,当下便不着痕迹地劝说,也表示可以低价出售。   孟砚青这才试探着问了问价格,对方要五千港币。   孟砚青顿时不感兴趣了,淡声道:“就这么一破烂不堪的画,买回去不过图个念想罢了,两千港币,我买回去看着都糟心。”   说完她就要走。   对方一听,忙叫住她,问她想出多钱,孟砚青只出三百块,对方一听差点气死,就算卖垃圾也不是这个价,于是双方讨价还价,最后终于一千六百块成交。   其实孟砚青手头不缺钱,她在首都饭店柜台赚的也是美金,但是国家对外汇管制严格,她在首都饭店的美金都会经由首都饭店,通过银行兑换为人民币来使用,所以她自己是没办法碰到外汇的。   这次出来,按照国家规定,申请兑换了港币,兑换的港币在不需要其它大额支出的情况下,日常花销足足够用了,但是如果要买些物件来倒腾一些钱,那显然远远不够。   现在这一千六百多花出去,她口袋也没多少港币了,后面只能悠着点。   她交了钱后,显然这字画店老板也高兴,笑着道:“虽然破旧,但是放在家里欣赏临摹,也是极好的,你买了这个,自不会亏。”   等到孟砚青走出店门,老板便高兴得很:“这乌糟糟的画,当时也就是五百块收来的,放了一年了都卖不出去,现在可算来了一个冤大头,一千六百块,好歹也赚了一千一百!”   旁边伙计看着刚才那一幕,本来也捏了一把汗,现在见成功卖出去了,自然高兴:“这是大陆妹吧?我听着那口音像,大陆妹,竟然还挺舍得出钱,就是眼力太差了!”   老板却摇头:“这大陆妹的眼力好着呢,她什么都懂,她就是亏在太自以为是了,她以为可以找人修复好吧。”   他叹了声:“要是能修复,我哪里至于放了一年呢,这是神仙也难救的画啊!” 第108章 丢失的珠宝   孟砚青拎着那幅画,继续往前走。   其实她明白老板的想法,老板觉得修复不了了。   一般来说,烂到这个地步的画确实修复不了,不过孟砚青却是有些底气的。   这字画要想修复,无非两点,一是在伤损之处描补填缺,要做到和原来画面浑然一体毫无破绽,二是要揭裱。   所谓揭裱,就是要把年代久远的字画重新装裱的手艺,这自然是一个技术活,需要把画心从旧裱上揭下,再重新装裱。   一般来说,古旧书画能不揭裱就不揭裱,因为揭裱要经过热水闷烫、清水淋洗和洗霉去污等多道工序,费时费力不说,稍有不慎,便可能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那就是书画刽子手。   所以书画不遇名手,哪怕破烂不堪也宁愿原封不动,这也是为什么那老板竟然一直放着这画如此破烂,他定是问遍港城,就没人敢下这个手。   这问题如果落到别处,自然难如登天,但是对于陆家,也不是什么大麻烦。   陆家诗书大家,早些年他们家颇收藏过一些字画,这其中不乏年代久远需要修复的,于这字画修复上倒是有些经验,并有多年来倚重的揭裱老工匠。   至于描补填缺,这活儿陆绪章就干得了。   他在字画上还是很有些造诣的。   反正不用白不用,就让陆绪章帮自己修复好了。   事不宜迟,孟砚青当即找了一处公用电话屋,给陆绪章打电话。   陆绪章显然意外:“怎么了?”   突然又打来电话,他语气中透着担心。   孟砚青笑道;“看中一幅字画,我觉得修补修补,也能卖一些钱吧,不如咱们做一个合伙的买卖?”   陆绪章:“……”   孟砚青:“做不做?”   她这语气虽然在征询,但是大有他不做她就直接给他生气的架势,反正非常威逼了。   陆绪章苦笑:“什么字画,你说来听听吧?”   孟砚青便把情况大致讲了讲,最后道:“王翚的画,你家好像也不缺这个吧?”   陆绪章略沉吟了下,道:“王翚是康熙年间的,目前这画不在文物名单了。”   在大陆,禁止出国的国家文物都是有名单的,比如各样瓷器青铜玉器类,这些按照年份来的,一般乾隆年以及之前的算是“老物件”,是属于国家海关禁运名单的。   但是字画类,就不单纯按照年份了,是按照书画家名字来的,一些有名有姓的,上了名单的,海关就会查了。   要在这位王翚,目前还不属于此列,可以自由出入海关。   当然,就陆绪章对书画的了解来说,估计再过一两年,国内文物方面的工作人员反应过来,这个估计也得加起来了,好在这会儿还不查。   孟砚青:“我记得父亲那里不是藏着几幅吗?你临摹或者修补他的画,不在话下吧?”   陆绪章想了想:“倒是可以,揭裱的话,王师傅年纪虽然大了,但是手艺还在。”   孟砚青:“那就是了!我马上把这幅画寄回去,你负责修补,找王师傅揭裱了,之后你赶紧寄回来给我,我拿到后,就在香港卖了,我们不求五六万美金,就算卖两三万美金,那不是一下子发财了?”   现在国内美金很值钱,黑市的话,价格高不可攀,就算不走黑市,直接银行换成人民币,那也是好几万块呢,有了这笔钱,干什么不成?   陆绪章听了,却是笑道:“你刚才不是说合伙的买卖吗?”   孟砚青:“对,合伙的买卖,所以等我挣钱了,我送你钱包,不然我哪有钱呢,就是把我累坏了,我也挣不到钱给你买钱包,对不对?”   她说完这个,自然知道陆绪章会反抗,便道:“绪章,我看你上次用的袖扣还是多年前的,我再给你买一个袖扣,怎么样?”   陆绪章确实是要反抗的,现在听到她那如丝如绵的声音,分明是努力哄着自己的样子。   他想了想,便没志气地投降了:“再帮我挑一条领带吧。”   孟砚青:“成交!”   一个钱包,一个袖扣,一条领带,换这蒙尘古画焕然一新,很值了!   *   敲定了这古画一事后,孟砚青也是心情大好,她现在对于挣钱非常痴迷,就盼着能多挣钱。   她收拾了那幅画,仔细包装过后,又问起宿舍对门驻港办事处的舍友,对方倒是热情得很,说是邮寄这些物件得过去邮政署,对方帮她指了路,又给她说了注意事项,孟砚青也就拎着那幅画过去邮寄了。   这年头从香港邮寄物件过去大陆不便宜,而且孟砚青特意精心包装过,分量也沉,不过考虑到回头的回报,还是很值的——当然了前提是陆绪章好好干活,当好这裱画匠。   她想象着他微抿着唇,埋头认真一笔一划作画的样子,越发心情好了   压迫他干活,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浑身舒坦。   她愉快地走出邮政署,又到了街边电话亭想给陆绪章打个电话,谁知道是助理接的,一位姓庄的助理。   孟砚青大致猜到对方身份,那是陆绪章一位忘年交的儿子,那位忘年交在运动中没了,陆绪章资助了对方的儿子上学。   就孟砚青记忆中,这位小庄同学还是个青涩少年,没想到十年过去,已经被陆绪章带在身边重点培养了。   她笑着道:“陆同志什么时候开完会?”   庄助理却用一种非常疏远客气的语气道:“女同志,你好,这个我也无从得知,而且这属于工作机密,请恕我不能透露。”   哦。   这孩子还挺像模像样的。   孟砚青:“那就不用透露,回头陆同志开完会,你和他说一声就是了,就说香港过来的电话,他应该知道了。”   谁知道那庄助理却道:“女同志,如果是工作原因,你可以说一下,我会帮你记录下来,但是如果非工作原因,那我们陆同志很忙,只怕是没时间。”   孟砚青:“庄助理,我只是想让你转告下。”   庄助理以一种非常刻板的声音,坚决地道:“非常抱歉,请恕我无能为力,请孟同志自重。”   孟砚青:“?”   自重?   庄助理冷漠地道:“如果没别的事,我就挂了,女士,再见。”   说完,“砰”的一声挂了电话。   孟砚青:“……”   这狗东西陆绪章,怎么把原本那么有礼貌一少年教成了这样!   孟砚青也是没法,反正邮寄都邮寄了,随便陆绪章去吧,不给他打电话了,她便又给儿子打了一个,儿子最近正准备北大开学,倒是期盼得很,听到是孟砚青,倒是说了半晌。   孟砚青有心打听下陆绪章那边这是怎么了,还有那小庄,这是要做什么,不过想想机场那个吻,到底是没问。   她不想和儿子讨论机场那个吻的事情。   *   这天,孟砚青约了谢敦彦一起吃饭。   谢敦彦早就提前安排好,特意腾出时间来的,订了餐厅,招待了她。   两个人讨论了一番大陆的黄金店铺发展问题,孟砚青也把自己的详细规划拿给谢敦彦看。   不过这当然涉及一个问题,现阶段,鸿运珠宝的黄金制品虽然在深圳加工生产,但那都是三来一补的,通俗来说,那些黄金原料从哪里来,那就要回到哪里去。   从香港运过去的原材料,是没有资格在大陆内部销售的,外销品如果流入大陆内部,那就是涉嫌黄金走私,是违法犯罪行为。   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这个透明的政策壁垒会一直存在,也就是说,鸿运珠宝的黄金是没办法运到大陆销售。   就孟砚青的意思是,她先试探着在大陆开展柜台,和商场合作,合作过程中两条腿走路,一方面是从鸿运珠宝进货珠宝玉器类,一方面由国内进货黄金饰品,这样就以黄金来推动鸿运的珠宝品牌。   孟砚青也把自己如今打算在红莲商场展开试点的情况和谢敦彦说了。   谢敦彦详细看了她这些资料,自然没有意见:“万事开头难,如果我们鸿运珠宝能走进大陆国有商场,那就已经前进了一步。”   毕竟他也明白,这些商场还是一个封闭的存在,并没有对香港品牌打开大门,能打进去就已经胜利了。   两个人又详细聊了最近世界珠宝流行趋势,香港的流行趋势,以及接下来如果要开展商场销售,他们最好是选择什么品种来打开销路等,倒是聊得十分投机。   这么聊着的时候,谢敦彦的大哥大却响了,他接过来后,听着,却是眉头微蹙起,吩咐道:“再查查吧。”   待到他挂了电话,便有些歉意地道:“对不起,门店有要紧事问起来。”   孟砚青笑道:“没什么。”   谢敦彦略沉吟了下,道:“本来想着带你过去尖沙咀的店看看,不过现在看,不太方便了,我带你过去别的店面看看吧。”   孟砚青并没多问:“哦,好。”      谢敦彦神情有些无奈,到底是解释道:“那边丢了件珠宝,一直没查出来,本来说好今天开张,正好带你过去看看,谁知道今天警察又过去了,想调查情况,只好先推迟开张了。”   孟砚青好奇:“丢珠宝?是遇到贼了?”   谢敦彦苦笑:“说起来也是蹊跷。”   说着,他便把情况和孟砚青大致讲了讲,根据店面回忆,当时是一位衣着非常华丽的阔太太过去,口气大得很,拿了四五样珠宝来看,眼力好,每个都贬过一番,说得头头是道,店面掌柜见此,便拿了店里几样上乘的珠宝来。   谁知道她这么看着,到底是没买,不但没买,临走时发现少了一样。   掌柜的发现丢了,就追出去,结果她匆忙上了出租车就跑远了,掌柜见此,自然报警,就这么追,最后总算追回来了。   孟砚青:“追回来了,那珠宝也找回来了?”   谢敦彦:“闹了这一场,把她带到警察局,她根本不承认,说她是着急赶飞机才表现匆忙,还拿出来机票。”   孟砚青:“不能搜身吗?”   谢敦彦:“警察搜了,没搜到。”   孟砚青:“哦?”   谢敦彦:“出租车也查了,所有她可能接触到的都查了,警察查了两天,确实没法证明她偷了珠宝,只能放了。”   孟砚青:“所以这珠宝就这么消失了?”   谢敦彦苦笑:“是,查不到。”   孟砚青便好奇了:“到处找了都找不到?”   她也是纳闷了,如果说贼跑了,没抓到贼,那说明贼把珠宝抢走了,可现在是贼没跑,东西凭空消失了。   谢敦彦颔首:“是,我们现在只能推测,这个女人在逃跑的过程中将珠宝藏在了哪里,我们也曾怀疑过她和出租车司机合谋,但是调查发现,应该不是。我们也把出租车司机都查过了,但是没有任何痕迹。”   孟砚青猜测:“也有可能她在逃跑的过程中意识到危险,就扔了?”   谢敦彦:“应该是吧。”   只是那样的话,事情终究有些古怪,说不通。   孟砚青蹙眉:“如果扔在沿途的垃圾桶或者路上,早被人捡走了吧?”   谢敦彦:“是。”   他叹了声:“好在那件珠宝也不是多么罕见的,丢了就丢了,只能认了。”   孟砚青见此,倒是能明白他的心思。   以他的身价,自然不会在意那么一件珠宝,但就这么莫名丢了,终究心里不舒坦,甚至对门店的安保情况产生怀疑。   查不出原因,也没有办法预防杜绝此类事件。   她也没法,便安慰道:“兴许那女人确实丢在路边了,那么小的宝石,丢在路边草丛里,或者被人捡了,别人自然昧下来。”   谢敦彦颔首:“是。”   当下两个人也就聊起别的,谢敦彦打算送她回去公寓,谁知道刚坐到车子里,孟砚青想起那丢失的珠宝,心里一动,突然有了想法。   只不过,只是自己的猜想罢了,需要验证。   她看向谢敦彦:“你们尖沙咀的那家店,现在开业了吗?”   谢敦彦:“今天警察会过去尖沙咀,预计下午开业。”   孟砚青听着,笑道:“那我下午过去一趟,可以吗?如果方便的话,你陪我过去?”   谢敦彦有些意外:“你想过去看看?”   孟砚青:“你有别的工作?不方便那就改天。”   谢敦彦:“没什么,其实我手头工作没那么要紧,我陪你过去一趟吧。”   孟砚青:“嗯。”   这边谢敦彦挂了电话后,当即吩咐秘书,下午的会议取消,那秘书听得一愣,不过到底是点头。   谢敦彦便让司机调转车头,过去尖沙咀。   两个人这么随意聊着,孟砚青笑问起来:“一般下午几点开业?”   谢敦彦看了看表:“一点吧。”   孟砚青:“哦,来得及。”   谢敦彦挑眉,疑惑。   孟砚青笑着解释道:“想做第一个客人。”   谢敦彦显然疑惑,不过还是道:“好,那我们过去逛逛。”   孟砚青看着窗外,却在想着这丢失的珠宝。   *   他们过去的是鸿运珠宝位于尖沙咀广东道的珠宝店,这广东道尖沙咀的核心地带,聚集了一大批国际知名品牌,而且周围酒店林立。   车子抵达广东道后,两个人便下了车,徒步过去,边走边随意逛着,谢敦彦也大致给孟砚青介绍下香港的情况。   谢敦彦知道孟砚青对收藏感兴趣,也就聊起来。   “七十年代,这边兴起股市热,经济起飞,所以在这个时期也产生了一批知名收藏家,前些年国内运动结束,国外一些文物也通过各种渠道到了香港,所以香港的文物交易,珠宝交易,都开始活泛起来了。”   孟砚青:“前几年,这里是不是有一股移民潮?”   谢敦彦欣赏地看了眼孟砚青,颔首:“是,当时归属不定,大家心里都不安,不少人都移民离开了,其实现在也是,陆续有些文化名流和艺术家都要走,走之前,一些古董家具就开始甩卖了,还有一些不够出彩的字画珠宝,他们都开始甩卖,想尽可能换更多美元在手里。”   孟砚青:“我看荷李活道还有一些日本人,台湾人,东南亚的,也有欧美面孔,他们都过来这里采买?”   谢敦彦点头:“对,因为政策原因吧,他们没法过去大陆,不能去那里买,反正消息灵通的都知道荷李活道有好东西,从大陆那边过来的。”   孟砚青回想着这件事,她大概知道,这应该是香港荷李活道最繁荣的时候了,其实再过几年,国内管理严格了,他们的渠道就断了,到时候想买几件真物件都难了。   这么逛着,两个人还经过了宝瑞珠宝的门店,谢敦彦淡看了一眼,给孟砚青大致介绍了下情况。   显然,同为香港知名珠宝品牌,两家存在一定竞争关系。   谢敦彦提起商西爵的时候,淡声道:“最近他接管了宝瑞珠宝,开始对公司内部进行革新,新官上任三把火,还不知道折腾出一个什么名堂。”   孟砚青听这话,却是感觉到了什么:“看来你们挺熟的?”   谢敦彦诧异地看了眼孟砚青,他自然意外于孟砚青的敏锐。   他笑了下:“我们是大学同学。”   孟砚青便懂了,这就是周瑜亮之争了,都是年轻才俊,都是出身珠宝世家,还是大学同学,都要继承家族事业,大家可以打一个你来我往了。   这么说着,两个人到了鸿运珠宝的门店,这门店外面装潢时尚优雅,是鸿运珠宝统一的门店设计风格,外墙使用玛瑙、青铜和大理石点缀,在这五光十色的尖沙咀,显得古朴又时尚。   谢敦彦领着孟砚青进去,一进去后,便有工作人员恭敬地问好,这其中自然也有人好奇地看着孟砚青。   谢敦彦向大家介绍了孟砚青,彼此打了招呼后,谢敦彦便带着她四处看看。   这鸿运精品店占地颇大,包下了整整三层楼,楼下是寻常门店,门店里用了浮雕壁画的设计,孟砚青看了看这橱窗,精品荟萃,各样珠宝齐全,手镯、戒面、挂坠应有尽有,光是翡翠就有不少满色的,还有白冰挂坠等。   谢敦彦又领着她上楼,楼上又分两个区域,贵客区和普通vip招待区,上面的装潢很有中国风范,就连墙上的壁画都是清雅竹林图。   谢敦彦带着她看了看各橱窗,又让经理拿出来几件精品来给她鉴赏。   孟砚青也研究了下这几年鸿运珠宝获过设计大奖的珠宝名册,就这么看着时,却见外面门店开业了,陆续有客人上门。   孟砚青就坐在倾斜的落地窗前,从她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楼下门店的情况。   她便留心观察着楼下情景,发现上门的客人陆续有些,大多是好奇看看,偶尔也有留下来的,试戴或者什么的。   孟砚青时不时看几眼。   谢敦彦注意到了:“怎么了?”   孟砚青:“我觉得,珠宝贼应该出现了。”   谢敦彦挑眉,侧首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笑道:“我们拭目以待。”   谢敦彦声音略低:“所以,你特意要求过来这里,是要抓贼的?”   孟砚青看他,眸中盈满笑意:“反正你又不吃亏,是不是?”   谢敦彦略默了下,道:“好,如果能抓到偷宝贼,我定有重谢。”   孟砚青一听,却感兴趣起来:“怎么谢我?”   谢敦彦:“随便你提。”   孟砚青笑“嗯”了声:“可以,果然是谢家大公子的气魄。”   谢敦彦:“不过你怎么捉贼?”   孟砚青:“我掐指一算,这贼今日抵达尖沙咀门店,前来送还珠宝,所以我们在这里等贼上门就是了。”   谢敦彦墨黑的眸子狐疑地看着她,看了半晌,难得溢出一丝笑意:“你改行做神算了吗?”   孟砚青:“试试嘛。”   谢敦彦:“拭目以待。”   这么说话间,陆续便见有客人上门,孟砚青一直关注着,这时候,就见一个衣着时髦的女人,在助理的陪同下走入店中,那女人带着助理,一起坐在了最中间那处玻璃大圆桌处,很快店员便上了茶水,又殷勤地帮她介绍着店中的最新款。   孟砚青看着这女人,好奇:“挺好看的,这是谁啊?”   谢敦彦淡扫了一眼,才道:“她叫陈佳悦,是早些年的香港小姐选美亚军,当时出道拍了一部戏,不过这几年息影了。”   他语气中略有些鄙薄地补充了句:“听说被人包养了。”   孟砚青听着,好奇地看向谢敦彦。   这些事情在大陆是很少见的,风气保守,现阶段根本没人敢这么干,所以相对来说,她听着这些便觉得乱,光怪陆离。   谢敦彦侧首,正好迎上她的视线。   一时微怔了下,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澄澈清亮,带着几分探究的好奇。   她其实并不是什么天真的小姑娘,她一眼看透自己的心思,面对异性也总是能掌控住局面,但现在的她竟然有着几分单纯的好奇,这也许是大陆多年保守风气蕴养出的天真?   他便解释道:“香港这边很常见,也没什么。”   然而孟砚青却越发好奇,她虽读书看报知道香港的许多事,但这社会风气方面确实知道得不多。   她纳闷:“她被人包养,依然觉得这样很风光,是吗?”   谢敦彦:“也不会,她有自己的交往圈子,在她的圈子内,估计也是如鱼得水,到了上流社会的社交圈,别人自然对她不太看得上,但也会敷衍几句,其实是给她后面的人面子。”   其实这些话题,他从来不参与,也不会和人讨论这个。   他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讨论这种女性话题,也不会掰开和人讲这些。   但是面对孟砚青的好奇,他会忍不住多讲讲,想让她明白。   孟砚青恍然:“竟是这样。”   她觉得这多少和解放前有些像。   谢敦彦:“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孟砚青想了想:“包养她的那位,很有地位吗?很有钱吗?”   谢敦彦略沉吟下,想着措辞:“也还好,我没太关注过,这两年可能经营一般,但在香港也算有名有姓。”   孟砚青:“那他的正室呢?”   谢敦彦:“他的正室出身好,也是大家闺秀。”   孟砚青其实还有些问题,不过看他那样子,估计不想多说,当下也就不问了,只随意地喝着咖啡,往外看着。   这时候,就见那位陈佳悦结账,买了一件简单的耳坠,之后带着助理就要往外走。   就在她即将走出大门的时候,孟砚青道:“捉贼吧,别让她跑了。”   谢敦彦:“?”   孟砚青:“就那位陈佳悦,她偷了珠宝。” 第109章 捉贼   谢敦彦怔了下,视线扫向那陈佳悦,她穿着掐腰连衣裙,打扮得雍容华贵,带着助理,正走出珠宝店。   他再次望向孟砚青,看着她含笑的目光,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孟砚青笑着挑眉:“如何?”   谢敦彦抿唇,颔首,直接对秘书命令道:“把陈小姐拦下。”   这话一出,秘书大惊,不过谢敦彦的命令哪能不听,当即上前,找了保安,直接拦住了陈佳悦。   孟砚青一直观察着陈佳悦的表情,却见她在被拦下后,面上掠过一丝惊惶,当下越发肯定了,就是她了。   于是她也随之出去。   这时候谢敦彦也已经让另一位秘书打电话报警了,而那位陈佳悦却闹了起来。   其实以着那秘书的意思,自然是悄无声息地将陈佳悦请到一旁,在不影响店面生意的情况下解决问题。   不过陈佳悦却显然不肯,她冷笑质问:“请问,你们凭什么这么强留下我?你们要干什么?”   那店面经理恭敬地道:“陈小姐,希望能借一步说话。”   陈佳悦满脸嚣张:“我来你们店面,买了一件东西,我是你们的顾客,也算是老顾客了,结果你们是怎么对待客人的,你们竟然把我拦下来,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她鄙薄地扫过旁边的保安:“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当贼吗?”   店面经理很无奈:“陈小姐,我们没有那个意思。”   他们这么说着的时候,谢敦彦微蹙眉。   孟砚青:“嗯?你心里没底气了?”   谢敦彦:“策略失误。”   他微蹙眉:“应该想的别的理由把她拦下来。”   他略有些无奈,不过刚才时间确实不多了,只能先拦下。   而这件事,也确实无从下手。   如果不撕破脸的话,没凭没据,轻易怀疑对方,即使警察来了,也不好就这么搜身。   孟砚青:“鉴于你要给我的好处,我来出面吧。”   谢敦彦侧首看她:“哦?”   孟砚青笑:“你谢大少爷自然不好出面,我看你柜面上的掌柜心里也没底,拦不住,所以这种情况下,只能我这个外人出面了。”   谢敦彦略默了下,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   他如果出面,那便是撕破脸了,但是如果孟砚青出面,她在香港暂时还是查无此人状态,反而更为灵活,行事便宜。   谢敦彦看她一眼,点头:“好,靠你了。”   *   孟砚青走出去后,先淡看了眼那经理:“孙经理,不是和你说了吗,警察马上就到。”   孙经理一愣,不过他明白这位年轻小姐是陪着谢敦彦过来的,看得出,谢敦彦对她颇为重视,况且如今谢敦彦就在台后,这说明她突然出现,这是谢敦彦同意的。   当下他忙点头:“是,是我疏忽了。”   但,心里一片迷茫,所以现在要做什么?   这位小姐突然跑出来,这是闹哪一出?   孟砚青却已经看向一旁玻璃桌上,那桌上如今有三份耳坠,并一份珍珠项链,这都是特意拿出来给那位陈佳悦看的。   她淡声道:“刚才,明明拿出来五份耳坠,一件珍珠项链,现在陈小姐买了一件耳环,我们应该还有四份耳坠才对,怎么如今只有三份了?”   那孙经理听着,自是狐疑,旁边店员更是心里发懵,毕竟他确实拿出来四对耳环,哪来的五对。   孟砚青峨眉轻挑,看向那孙经理和店员:“怎么,你们竟然连拿出几份首饰都不记得吗?”   她声音如丝绵一般好听,说话也是轻描淡写的,不过却给人一种强势的压力,让人心为之一沉。   旁边陈佳悦见此,蹙眉,盯着孟砚青:“你是谁?你又不在这里,你凭什么胡说八道,分明拿出来四对耳环,你却偏要说五对?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一旁孙经理见此,马上反应过来了,当即道:“陈小姐,刚才确实拿出来五对耳环吧,你当时不是挨个试的吗?”   须知无论是店员还是孙经理,那都是面对多少顾客历练出来的。   谢敦彦命秘书下令,让他们拦住这陈佳悦,孟砚青又是陪着谢敦彦来的,这说明无论是秘书还是孟砚青,那都是代表着谢敦彦的意思。   是以这孙经理顿时意识到该怎么办了。   旁边的店员见此,自然也跟着变了话风,道:“对,确实是五对耳环,一对四叶草的,两对珍珠的,一对玛瑙的,还有一对是巴洛克风格设计。”   她张嘴就来说,说得倒是详细。   陈佳悦好笑至极:“你们竟然污蔑我,你们堂堂这么大一个店面,也是香港知名了,你们竟然空口说瞎话?明明是五对,你们就这么污蔑我?”   这时候,陆续也有其它人过来店面,听到这边的争吵,好奇地看过来。   如果是平时,孙经理必然连忙处理,免得影响店面声誉,毕竟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什么事背后解决,万万不能放在台面上。   但是如今既然是东家在,他自然也不敢自作主张,全看这孟砚青意思了。   孟砚青见此,道:“陈小姐,五对耳环,这是我们亲眼看到的,拿出来是五对,你只买了一对,我们收回去却只有三对了,我相信陈小姐是知书达理的人,万万不至于做出这种事,但是事情既然出了,总该查个清楚,不然——”   她看了眼店面,这时候,几个店员在,还有两三个客人在,都惊讶地看着这边。   她淡声道:“我不会往外说,但这店面可是敞开的,过往行人,哪个听到一嘴就此传扬出去,知道的说是我们店里不懂事,害得客人没了面子,不知道的难免多想,倒是毁了陈小姐清誉,你说是不是?”   她这么一番话说下来,听得旁边孙经理都跟着赞叹,不疾不徐,合情合理,说得那陈佳悦无可辩驳。   旁边几位客人见此,也都好奇地看着陈佳悦。   陈佳悦显然也意识到了,她蹙眉,盯着孟砚青。   孟砚青依然笑着:“陈小姐,事情其实很简单,我们知道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可你总得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还你一个清誉是吧?”   陈佳悦:“你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话?”   孟砚青:“我是这家珠宝店的名誉助理。”   名誉助理?这是什么名头?   陈佳悦越发皱眉:“我不管什么清誉不清誉的,这件事是你们引起的,那你们就负责解决,我也不想在这里耽误时间,你以为我有那么闲吗,我今天可是约了胡太打麻将。”   胡太,这是特指,香港某位顶尖富豪的太太。   孟砚青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放心就是了,不会耽误陈小姐太多时间,警察马上就到。”   她着这话的时候,留心着对方反应,过来,捕捉到对方瞳孔瞬间的紧缩。   她越发笃定了,今天这偷珠宝贼,是逮定了。   陈佳悦脸色微变。   这时候,就见警察果然已经到了,一时早有店员歉意地安抚几位客人,并给她们送了优惠卡和小礼物,请她们下次光临。   那几位客人倒是并不在意,反而津津有味地看热闹。   她们不早,店员也没法,只好随她们了。   警察过来后,先大致了解了情况,并进行了记录,之后便要请陈佳悦和助理过去警察局一趟。   陈佳悦神情难看:“我不接受,我只是客人,我是来享受购物的,不是来接受盘查的,你们凭什么怀疑我?”   她直接指着孟砚青道:“你是什么人,一个大陆妹吧,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羞辱我,冤枉我!”   她这话刚说完,就听得一个声音道:“陈小姐,这是我朋友。”   大家看过去,却见谢敦彦走了出来。   孟砚青微挑眉,有些无奈地看他。   本来说好他不出面的,结果他竟然自己出来了。   谢敦彦出来后,径自对那陈佳悦道:“陈小姐,我朋友孟砚青,今天帮我全权代理店中事宜,具体发生了什么我确实不知道,但是今天即使我在这里,她说的话也算数。”   他凉声道:“我们已经是第二次丢失珠宝了,既然这样,那总该查个清楚。”   说着,他看向那警察:“阿sir,需要什么信息,我会全部配合。”   警察点头,又记录了一些信息,便要请陈佳悦和店面负责人一起过去警署走一趟。   谁知道陈佳悦却反抗激烈起来:“我现在马上就找我的律师问清楚,我不会跟着你们去警署。”   谢敦彦听此,面无表情地道:“陈小姐,没有人阻止你请律师。”   陈佳悦深吸口气哦,盯着谢敦彦和孟砚青:“我不想去警署,我没有时间,如果你们怀疑我身上有你们的耳坠,我可以接受你们翻查我的包。”   她补充了句:“这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如果你们连这都不能接受,非要把一个客人送到警署,我问你们——”   她看了看在场其它客人,以及店面外围观的人,道:“以后谁还敢来你们这里买东西?”   谢敦彦听此,看了眼孟砚青。   孟砚青刚才和陈佳悦的对峙中,一直都在观察着陈佳悦的种种,听到这话,倒是笑对谢敦彦道:“我觉得可以,你认为呢?”   谢敦彦看着孟砚青眸中的笃定笑意,略默了下,点头:“听你的。”   在场孙经理以及店员等,全都惊诧,要知道谢敦彦一向是说一不二的性格,雷厉风行,甚至有些专制风格,结果现在,他竟然对一个年轻女人说出“听你的”,这简直是破天荒了。   不过因着眼前的这案子,众人的震惊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大家的关注点还是落在陈佳悦身上。   谢敦彦既然默认了,于是双方很快说定,搜随身携带的手提袋,如果没有的话,店面郑重道歉并给予补偿。   警察见此,问了问,也表示同意,可以配合监督店面搜包行为,以保障双方权益不受损。   很快,陈佳悦的物件便全部拿出来,在警察、店面人员和陈佳悦面前,逐个被检查,自然并没有什么耳坠。   孙经理脸色微变。   陈佳悦好笑:“现在,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   周围客人门见此,也都窃窃私语,显然是觉得这店面冤枉好人了。   谢敦彦神情不变,目光扫过那些物件,蹙眉看着。   他显然觉得这里面定是有些蹊跷。   谁知道这时,就听到孟砚青道:“谢先生,看来就耳环事件,我们确实冤枉了陈小姐,应该向陈小姐道歉。”   她这一说,那经理和店员都有些讪讪的,看来白折腾一场,抓错了?还闹出事来?这就尴尬了。   谢敦彦看向孟砚青,却感觉到了什么,微点头。   之后,谢敦彦便对那陈佳悦道:“陈小姐,看来这耳环确实和你无关,是我们多想了,就这点,我们向你道歉。”   要知道谢敦彦在港圈也是鼎鼎有名的富贵公子了,他这样的身份,竟然低头道歉。   陈佳悦自然面上有光,她难免有些得意,便道:“谢先生,按说我也是你们鸿运的老主顾了,你们就这么对待我,把我当什么?”   谢敦彦垂眼,颔首:“说得对。”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孟砚青却突然道:“陈小姐,你胳膊上的膏药好像贴歪了吧?”   她这一说,大家都看过去,却见陈佳悦胳膊上确实贴着膏药,只是那膏药竟然贴到了胳膊内侧,这个位置就略有些奇怪。   之前,因为她拎着包,包恰好遮住了这胳膊处,加上披肩的遮掩,大家根本没注意到她胳膊上贴了一块膏药。   现在却一览无余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陈佳悦掩饰性地动了动披肩,掩住胳膊,之后才道:“我哪里不舒服就贴哪里,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孟砚青笑道:“我好像看到,你这膏药下面鼓了包,这是长了什么大瘤子吗?”   陈佳悦脸色骤变,眼中泛起怒火,对谢敦彦道:“谢先生,我是个好脾气的人,但是我也忍不住要恼了,我想问问,这就是你的授权吗,你们就是怎么对待客人的吗?”   然而,孟砚青一提“瘤子”这句,其他人全都盯着她那胳膊看了,大家好奇,探究。   而孙经理却只觉醍醐灌顶,他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当即道:“检查那桌子!”   店员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自己却急匆匆过去,检查那玻璃桌子。   很快,他就发现,那玻璃桌子下方,竟然有一处有些黑色黏稠膏药的残余。   谢敦彦从旁看着,也明白了。   珠宝店vip分区招待客人的桌子一般是不锈钢架子搭配玻璃板面的,这也是为了珠宝安全着想,尽量透明化,但也不可能全部玻璃,下面总是有不锈钢支架,那不锈钢支架便形成了一个很小的区域死角。   而那黑色黏稠膏药就是在不锈钢支架的死角发现的。   旁边警察也意识到了什么,审视地看向陈佳悦胳膊上的膏药。   陈佳悦脸色瞬间惨白,不过还是道:“我确实长了一个瘤子,才找药王刘给我制的膏药,怎么了,有问题吗?”   警察没说话,径自取样了那不锈钢架子上的膏药残留,之后望向陈佳悦:“陈小姐,那你的膏药为什么会残留在这里?”   陈佳悦:“那个和我什么关系,我哪知道?”   警察:“麻烦让我们检查下膏药。”   陈佳悦:“当然不行!凭什么!我不干,我要找律师!”   然而,在她那大声小气的怒意中,大家都感觉到了,她这是心虚了,怕了,才色厉内荏嚷嚷起来。   周围顾客有人便小声议论起来。   陈佳悦迈腿就往外跑,警察见此,赶紧拦住,孙经理见此,给旁边店员一个眼色,那店员豁出去了,直接上前,就要撕那膏药。   陈佳悦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怒吼着:“你们放开我,你们不能这样,我的膏药——”   在这挣扎中,膏药被那么一扯,竟然轻松就掉下来。   当膏药撕下来的时候,陈佳悦瞬间不挣扎了,她绝望地看着那膏药,脸色煞白。   店员大声道:“在这里,在这里!”   于是所有人都看过去,却见膏药上竟然黏了一块钻石,足足五克拉的红宝石!   众人哗然,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顾客,顾客们惊奇不已,也有人认出那是陈佳悦,议论纷纷的,说起她的身份,大家叹息连连:“曾经的香港小姐,竟然偷人家东西呢。”   陈佳悦顿时没力气了。   这件事她精心筹谋,分明已经成功了一多半,谁知道在最后时刻,竟然功亏一篑! 第110章 他就是我最喜欢的   一旦知道了关键后,这个案件便迎刃而解,警察火速审查了那位陈佳悦,很快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原来陈佳悦另有一个同伙,那同伙先负责进入店中,选取一块值钱的珠宝,会将那珠宝抠下来,趁着店员不注意,用膏药隐藏在玻璃桌面下的死角,待到案件查办几日毫无破绽后,她便进入店中,设法取走那宝石。   “本来陈佳悦的祖辈就是从大陆过来的,祖上做过这些事,她也明白其中的诀窍。”   如今包养她的那位富商因为投资失败,生意遇到危机,那位富商的太太看管得严,没办法再养她了,她便铤而走险,把祖业给拿起来了,这件事本来万无一失,一般人还真不容易想到其中关键,没想到恰好遇到你,被你识破了。”   谢敦彦姿态优雅地为孟砚青切着牛排,这么解释道。   孟砚青:“她自己有些投资也失败了,如今已经负债累累吧?”   谢敦彦颔首:“好像是的。”   孟砚青闲散地喝了口果汁:“那就怪不得了。”   其实这两天,她还特意去查了查这个陈佳悦的情况,看起来当年和她一起出道参加香港小姐的,进入影视圈的,全都有些成就了,唯独她,早早被包养息影,如今竟然沦落到偷窃的地步。   谢敦彦抬眸,看向孟砚青:“你是怎么想到这红宝石就在我们店中的?”   孟砚青:“猜的。”   她笑着道:“其实很简单,对方第一次偷窃的行为就很奇怪,这是一次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偷窃。这让我想起一个解放前的老故事,是我家里长辈说起的,就曾经有过这么一桩。”   谢敦彦:“哦?”   孟砚青也就提起来,解放前北平珠宝铺子的老故事,那也是用膏药,不过是将膏药就这么贴在地上,当时珠宝店铺暗,没被发现,过几天等风平浪静了,同伙再设法来拿。   谢敦彦恍然。   孟砚青轻品了口葡萄汁,笑道:“所以我们可以试试,我进入你们家珠宝店后,也一直在找可能的死角。”   谢敦彦回想着当时的情况:“你当时已经看到了?”   孟砚青点头:“只是看到,并不确定,后来我不是一直观察着来往的客人吗,这件事抻了几天了,那位客人也怕夜长梦多,应该上门了。”   谢敦彦微挑眉,看着孟砚青:“你看到了那膏药,但你竟然不说,就这么等着那贼上门?”   孟砚青笑道:“当然了,不但要捉赃,还得捉贼,我们说早了,怎么捉贼?”   谢敦彦哑然,哑然之余也是佩服:“你倒是沉得住气,万一再丢了呢。”   孟砚青无辜地道:“万一丢了,那也是你的东西丢了,又不是我的,对不对?”   谢敦彦微怔,之后便笑了:“这倒是实在话。”   他笑望着孟砚青:“说说,该怎么感激你帮我们抓住了这贼?”   孟砚青认真想了想:“暂时没有,等回头我想到再说吧。”   谢敦彦苦笑:“好。”   他略有些无奈:“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一笔不明欠债。”   孟砚青:“放心好了,我又不是那黑心肝的人,不会把你往死里坑。”   *   这两天,趁着培训课程还没开始,孟砚青也就随意逛逛。   本来谢敦彦要给她安排专车和司机,不过她拒绝了,她想自己更随意一些。   这个时候,不得不说,幸好接受了陆绪章的建议,住在他们的公寓中,这样也很好地和谢敦彦有了切割,不至于处处捆绑,会相对自由一些。   孟砚青日日出去,想着再寻找个什么机会,趁机捡漏倒腾一把,不过这捡漏也不是处处有,这么逛了两三天,也没个收获,不过好在也把香港珠宝行情大致摸透了。   这天,她到了一处店铺,却见那老木雕牌匾上赫然刻着墨绿的“珠宝王后”这三个字。   她心里一动,大概猜到了,这是珠宝夫人聂扬眉家的铺子。   这聂扬眉的人生履历和她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聂扬眉本生于印尼勿里洞岛,矿业世家,五十年代初跟随家人回国,之后考取了首都地质学院矿产地质勘探系,算是她的师姐了。   之后便留在学校任教,等到时代稍微变动,她便离开大陆赶赴香港,之后任教于香港大学地理系。   聂扬眉这些年在香港发展得极好,是国际知名的珠宝鉴定师,如今自己也有几家珠宝铺子,听说经营得极好。   孟砚青当即走进去那铺子,里面都是珠宝玉器,各式各样的,有老货也有新货。   她这么随意看着时,便看到不起眼角落处摆着一件碧绿的帽正,那帽正颜色浓绿鲜艳,丝毫不见棉柳。   她抬眼,看到标签上的材质写着“祖母绿”。   孟砚青便着实看了好几眼。   所谓帽正,俗称叫“一块玉”,缀在帽子前面的,戴上的对准鼻尖,明朝时候有,不过清朝才开始流行,有德之士镶在帽子上,代表正人君子以玉比德。   她这么看着的时候,那掌柜便留意到了,过来打招呼,又介绍了几句:“这是清朝时候的老帽正了,祖母绿,这么大一块很少见了。”   孟砚青便道:“这个算不上祖母绿,是碧玺吧。”   掌柜一听,笑而不语,只是点头,没再说什么。   孟砚青明白,他显然不太认同,认为这就是祖母绿,只是开门做买卖的图个和气生财,不愿意给自己起争执而已。   不过孟砚青也懒得争执什么,祖母绿和碧玺很容易混淆,内行人看的是那么一星半点的差异,但是外行人看其实都差不多。   现在不懂行的多了,甚至也不区分祖母绿和碧玺,统统叫做祖母绿了。   所以这种大差不差的事,谁想买,那就买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出门在外,她身边也没人陪着,她也不想惹是生非,当下便要离开。   谁知道这时候,就听一个声音道:“那帽正,怎么就不是祖母绿?”   孟砚青看过去,却见这是一个身形微胖的女人,大概五十多岁,烫着卷发,穿着黑绸暗纹印花连衣裙,戴着非常亮眼的翡翠项链,整个人看上去雍容华贵。   当年聂扬眉离开大陆的时候她还小,但也见过一面,是以一眼便认出,这就是了。   她便笑着道:“看着觉得不像祖母绿,便随口说说。”   那女人走过来柜台前,看了眼那帽正,蹙眉。   过了一会,她才道:“孙掌柜,麻烦拿出来给我看看。”   孙掌柜听了,忙拿出来奉到那女人面前。   女人拿了放大镜,对着那帽正看了一番,之后望向孟砚青:“你为什么觉得这不是祖母绿,能否说说缘由?”   孟砚青见此,也就道:“这块绿宝石乍看颜色浓绿,但是如果在放大镜下细看,却能看到里面有些闪黄,带了那点闪黄,就够不上祖母绿了,应是绿碧玺。”   她笑着道:“当然了,如今很多人也不大区分祖母绿和碧玺了,不讲究的话,反正也看不出来,再说早些年,在没发现碧玺电气石特性前,祖母绿和碧玺本来就是混为一谈的。”   她这么轻描淡写,随口道来,却是听得那女人一时沉默。   女人对着那宝石看了半晌,终于叹了声:“你说得是,这颜色虽然足够翠,乍看仿佛祖母绿,但是细看之下,带了闪黄,确实够不上祖母绿,成色差了些,这是碧玺。”   那掌柜听了,一时汗颜,他确实是当祖母绿卖的,这年轻大陆妹来了,说是碧玺,他自然不当回事,没想到东家一来,直接也说这是碧玺,多少有些丢人了。   孟砚青听这话,却是笑道:“聂女士好眼力。”   此人却是正是聂扬眉。   聂扬眉笑看着孟砚青,很有些兴味:“你知道我是谁?我看着你……”   她看着她,自然有些眼熟。   孟砚青倒是并不意外,当年聂扬眉离开大陆时,她也曾见过,只是当时她尚且年幼,自然和现在相貌略有些差异。   当下她便笑着自我介绍,坦诚自己家世来历。   聂扬眉诧异不已:“我们家和孟家有些交情,早些年我们家离开大陆,也隐约听说孟家出了事,不曾想原来他们家还有这样一脉!”   以聂扬眉的年纪,比孟砚青父亲小大概十岁左右,自然是尊孟砚青父亲为兄的,如今听说孟砚青竟然是孟家支脉,自然倍感亲切。   一时竟携着她的手,领她到了后院茶室中坐下,笑着道:“你神韵间让我颇感熟悉,倒是有些像你那位丽德姑姑,只可惜,听说天妒红颜,她早早没了。”   孟砚青:“我确实和她长得有几分像,我小时候还曾经受过她的教诲,只可惜后来世道不太平,她就这么没了——”   她略顿了顿,开始脸不红心不跳地夸起自己来,说自己才貌双全性情温柔,把自己夸得天上绝无仅有。   ——天底下这么夸赞自己的,估计也是头一份了。   聂扬眉却很是赞同:“她确实可惜了,可惜了!如果她当年也能过来香港,今日今时,怕是早有一番成就了!”   孟砚青感慨,赞同。   这么说话间,聂扬眉自然问起孟砚青的种种来,当听说她过来上珠宝设计培训班的时候,惊讶不已:“这可真是巧了!这培训课程我还有几天课呢!”   孟砚青问起来,这才知道,原来这次的培训班本身就是聂扬眉筹办的,只不过她隐居于幕后,而课程讲授都是她手底下的顶尖设计师,她也会参与几天的课程讲授。   这自然是意外之喜,孟砚青趁机请教一番,聂扬眉对孟砚青欣赏得很,邀请她去家中做客,并和她畅谈。   原来聂扬眉目前正准备创立香港珠宝学院,并引入了英国皇家宝石学协会FGA课程,专门讲授珠宝鉴定和珠宝设计课程。   她笑着道:“现在国内珠宝市场也正在升温,珠宝行业人才匮乏,可是以我看,国内的珠宝专业教学还非常落后,我心里正想着这个,不曾想就遇到了你,你是我的学妹,又是孟家的后人,有志于珠宝行业,这实在是我想都没想到的缘分!”   孟砚青也是喜欢得很。   香港珠宝古玩行业有不少都是解放前匆忙跑到香港的,很多人都和他们家有旧,所以她早有心理准备,必然碰到几个他们家昔日旧交。   不曾想,第一个碰到的竟然是聂扬眉,同为女性,又都是家学渊源,都是校友,还恰好志趣相投,虽然如今差了三十多岁,但却是一见如故。   当下两个人讨论起来如今国内矿物鉴别行业的技术能力,讨论起国内珠宝发展,当然也讨论国际珠宝设计流行,大陆和西方国家理念差距等,越谈越觉得彼此理念契合。   吃过饭后,聂扬眉不舍得放孟砚青离开,问起来她的住处,当知道她的情况后,便邀请她过来自己家里住。   孟砚青到底拒绝了,虽确实感到亲切,但香港这地界,再是豪宅也不过如此,她并不想太叨扰别人,再说她觉得陆绪章安排的那小房间也不错了,足够她住,这样也自在。   *   这天,孟砚青的培训班课程正式开始了。   她过去那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有了七八人人,女同学比较多,看上去大多是香港本地的,也有少量从新加坡或者澳门过来的。   参加这培训,大多是同行了,大家也都热情地互相打招呼寒暄。   孟砚青长得出挑,她一到,不少同学都看过来,也就有人和孟砚青打招呼,孟砚青略做了自我介绍。   大家一听,很惊讶:“你是从大陆来的?大陆现在也有珠宝行业了?”   一时之间,不少同学都用好奇地目光看着她。   孟砚青顿时觉得自己成了珍稀动物。   她笑了笑,便和大家大致介绍了情况,说自己是地质学院的,目前地质学院要发展珠宝设计,所以过来香港培训班取经等等。   大家恍然,恍然之际,那目光就各有不同了。   有人父辈也是从大陆过来的,于是便好奇,问起大陆的种种来,这时候就添了几分亲切。   这时候,就听到一个男同学道:“你看着真不像大陆来的。”   孟砚青听这话,笑看向对方:“为什么不像?”   这男同学还没说话,旁边一个女同学已经道:“大陆人那么穷,吃不饱饭吧,一个个都面黄肌瘦的,你看着不瘦,不像那边的。”   这话一出,在场其它同学略显尴尬,有人扯住她衣角,示意她别这么说。   不过那女同学却道:“不是吗?大陆那边能吃饱饭了?”   孟砚青记起刚才的点名册,约莫知道,这位女同学叫孙柔嘉,这位孙柔嘉好像是一位富家千金,法国进修过的,回来后想从事珠宝设计行业,所以参加了这次的培训。   她笑了下,理都没理,却和其它几个比较友善的同学解释了大陆的情况,早些年条件不好,但是这些年改革开放,大家经济水平提升很快。   那孙柔嘉听着,却是突然又插嘴:“照你这么说,大陆都开始富有了,那你们没穷人了?那我怎么看到前天报纸上还有大陆偷渡过来的呢?”   她说这话,分明是挑衅上了孟砚青的意思,周围一众同学都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这孙柔嘉怎么了,为什么和孟砚青过不去了。   大陆的经济大家约莫知道,肯定是不太好的啦,要不然怎么会有大陆妹过来当保姆呢。   只是当面问出来,难免有些尴尬,让人下不了台。   孟砚青也是纳闷,她什么时候得罪这么同学了?都是新同学好不好,还是她天然看不起大陆妹?   就在众人尴尬的目光中,孟砚青笑着道:“孙同学,首先,作为中国人你应该知道,大陆拥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拥有一万八千多千米的海岸线,地大物博,人口众多,这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所以今天,你要问我,大陆有没有穷人,有没有吃不饱饭的人——”   她摊手,笑着说:“这我还真不知道。”   旁边就有人打哈哈哈:“说得是,那么大的国家,孟同学怎么知道。”   孙柔嘉撇嘴:“那就是有了……”   孟砚青却道:“孙同学,有没有的,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就在我们培训楼的下面,好像有一些乞丐,这些乞丐又是什么人,来自何方?”   她这么一说,孙柔嘉道:“这我哪知道呢。”   孟砚青:“这些乞丐想必也是外地来的,毕竟堂堂港城,哪里来的乞丐,是不是?”   孙柔嘉蹙眉道:“他们好像确实是本地人,可是那不一样,他们是穷人,乞丐,住贫民窟的!”   孟砚青:“哦?穷人是吧,他们是本地人,但他们不算?”   她说这话的时候,始终是笑着的,笑得很温柔从容,不过此时,说到这话,尾音微微上挑,那可真是意味深长,讽刺意味十足。   孙柔嘉愣住,一时有点面红。   她刚才一时口快,就这么说出来了,当时没感觉,但是仔细一想,才发现自己说出的话漏洞百出。   简直蹩脚极了!   其它人见此,面面相觑。   显然那些乞丐就是当地人,一群懒汉。   所以,就算在香港这种富庶之地,也有穷人,也有乞丐,所以大陆哪可能人人吃饱饭,肯定什么人都有了。   孟砚青这一番话,没有正面回答大陆的穷富问题,却直接一个回旋镖,把问题推到了香港的贫富差距,还赶上了这么一位孙柔嘉,说话不过脑子,倒是自己惹了一个大笑话。   孙柔嘉尴尬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孟砚青见此,一笑置之。   穷寇莫追,再说她来到香港这地界,也犯不着非和人较真,点到为止就是了。   这时候,也有其它人忙和孟砚青说起话,化解尴尬,孟砚青不卑不亢的的,和大家聊天说笑,很快融入一团,反倒是那孙柔嘉,站在一旁,脸色很不好看。   孟砚青自然不在意那孙柔嘉,反正能科普的就科普,非要戴着有色眼镜瞧不起人的,谁搭理你!   其实孟砚青觉得自己就这么出现在培训班,也是一件好事,可以让这广大港澳台同胞以及外国人士稍微了解下大陆,以及大陆的珠宝市场。   现在大陆要改革开放,因为珠宝行业的封闭特性,估计外界对大陆的情况一无所知。   很快,培训班课程开始了,课程先从最基础讲起,讲了珠宝首饰的种类,宝石的类型,以及珠宝的鉴别等,如此一周的基础课程后,才开始讲述珠宝的设计基础,包括手绘基础、色彩运用、材质表现和各类珠宝设计方法等。   在一个月的基础教程后,会进入基础课程考核,之后所有学员进入合作的珠宝公司内部进行实习,实习课程包括珠宝鉴别以及设计加工等,要求所有学员选择一样宝石,并全程参与,设计并制作出一款珠宝。   孟砚青有些西方绘画功底,对于各样珠宝的绘制和上色学得很快,几天课程下来,已经能熟练掌握,比起一些有工作经验的同学并不差。   每天课程,培训老师会给出一些习题,包括对各样珠宝首饰的绘制,以及尝试着进行饰品主题设计等。   这课程并不轻松,而且对各样综合能力要求也都很高,孟砚青正好在这个课程中进行查漏补缺。   不过她还是感觉,想要系统地提升自己的知识,只靠培训班是不够的,来到香港这块地界,各方面资源都远比大陆要丰富。   回大陆后,她就要开始作为教师身份开授珠宝设计,所以她必须尽快获得更多资料,哪怕自己一时消化,也要先想办法复印了搬回去。   她便和聂扬眉提起,聂扬眉自然也赞同,一方面将自己的一部分藏书借给她,另一方面还帮她办了香港大学图书馆的借书证。   这对孟砚青来说,可谓是如鱼得水!   每天她早上过去培训班,培训课程会在下午四点结束,四点后,她便赶过去香港大学图书馆看书,那边藏书丰富,而且有大量世界最先进的英文珠宝书籍。   也可以借出来复印,虽然复印价格比较高,但现在她也不太在乎钱,反正可劲儿复印吧。   唯一遗憾的是,这香港大学图书馆时常人满为患,而且有些热门图书非常抢手,比如她看中了一本珠宝设计的书,前些天想借,奈何当时当时手头的书还没还,没办法再借新的了。   后来等她手头的书还了一本,腾出额度来了,那本书又被借出去。   她一直关注着这本书,却一直没见这书的影子,好几次明明发现还了,结果她赶过来,又马上不见了。   这让她有些懊恼,借一本书可真难,不过这种纯外文的专业著作,外面并不容易买到,而且大部头书还很贵。   这天,她再次过去,先查了查,发现那本书还回来了,她当即不敢耽误,直接扑过去那书架,结果赫然发现,那个地方空了,又被人借走了。   她看着书架上空出来的一处,很有些无奈。   她对着那架子看了一番,遗憾之余,也只好先去看看别的。   谁知道这时,就听到一个声音说:“你是要这本吗?”   孟砚青看过去,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搭配着藏青斜纹领带,很矜贵漂亮的男人,不过神情却略显冷峻。   他有一双略显狭长的眼睛,就那么望着自己。   孟砚青垂眼看过去,他手中拿着的正是自己心仪的那本书。   扫过那本书时,她的视线恰好掠过他的手腕。   上面佩戴了某个奢侈品牌的最新款镶钻白金腕表。   这显然不是一个普通人。   她冲对方笑了笑,之后道:“是。”   那男人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微颔首,之后将那本书递给孟砚青。   孟砚青疑惑地看他。   男人道:“给你。”   他言语简洁,不过带着一种隐隐的权威感。   这让孟砚青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这估计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人了。   她便道:“既然在你手里,那你就先借吧,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这种男人,没事主动献殷勤要给自己书,凭着女性直觉多少可以感觉到,这人可能对自己有好感。   不过这种漂亮又冷清的男人,估计会招惹不少桃花,还得要女人哄。   她没心情哄男人,更没心情去猜这种男人心思,更更没心情去迁就对方高高的架子。   她才是那个爱端架子的人啊……   谁知道那男人却喊住她:“小姐,可以等等吗?”   孟砚青停住脚步:“嗯?”   男人一步上前,拦住了她,之后道:“这本书很热门,我还的时候,你未必正好赶上。”   孟砚青挑眉:“然后?”   男人抿了抿唇:“也许你可以留一个联系方式,我看完了,要还的时候,我给你打电话,这样正好再借到你手中。”   孟砚青听这话,好奇地看过去,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间依然是矜贵高冷的,很居高临下的感觉。   呵呵。   她笑着道:“我现在租房子住,住处没有电话,所以,谢谢你的好意了。”   那男人显然意识到了,他探究地看着她,带着几分研判。   孟砚青:“先生,你可以让开路了吗?”   那男人终于道:“我可以给你我的联系方式。”   他很施舍的样子。   孟砚青笑了,倒是有几分兴趣了。   这是什么男人啊,追姑娘家,这种俗套手段都使出来了,人家却依然能高高在上。   她笑道:“……那谢谢先生了。”   男人见她答应,当即垂下眼睛,很快速地拿出纸和笔来,写了他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双手递给她。   孟砚青接过来,很随意地看了眼那名字。   看到后,一时也是意外。   她抬起眼,再次望向那男人。   这竟然是商西爵。   商西爵自然注意到了,他仿佛并没什么意外的:“你知道我的名字?”   这种笃定感,显然来自于他对自己身份的自信。   孟砚青也不来虚的,笑着道:“宝瑞珠宝的少东家,久闻大名。”   商西爵探究地打量着她:“你既然对这本书感兴趣,那自然是珠宝从业人员了?”   孟砚青笑望着商西爵道:“对,说起来,我和商先生还有过间接的交道。”   商西爵:“哦?愿闻其详。”   孟砚青:“商先生是贵人,贵人总是多忘事,既是不记得,那也不是什么大事。”   商西爵了然。   他身为宝瑞的东家,各种珠宝行业的场合去得多了,自然会被大家所熟知,再说他也曾数次登上财经报刊采访。   他开口,很是矜持的样子:“那小姐如今在哪里高就?”   孟砚青:“只是无业游民罢了,不过我想起来了,商先生昨天过来图书馆,穿的是一件宝蓝衬衫吧?”   商西爵拧眉,显然不明白她怎么突然跳转话题,但他还是道:“不是,我穿着白色——”   他话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陡然顿住。   孟砚青微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视线相触间,商西爵略显清冷的眸底泛起一丝狼狈。   是,他昨天就在这里,看到了她,看到她对那本书恋恋不舍,却只能放下。   今天一早便等在这里,等了大半天。   他一直将那本书拿在手里,等着她出现。   她应该根本没看到自己,但是她猜到了,所以用这种招式故意试探他。   结果他毫无防备,就这么自己招供了。   孟砚青笑看着这样的商西爵,伸出手来。   于是,商西爵便看到了那双纤白净美的手,隐隐带着水果还是花朵的甜香,很淡,但却撩人,就在他鼻间萦绕,让人心荡神摇。   然而,孟砚青漂亮的指尖已经搭在了那本书上。   商西爵抬眸,看向她。   孟砚青笑望着眼前的商西爵:“这本书是法国珠宝设计学校的必读书,也是珠宝行业入门必修课,堂堂宝瑞少东家,我想——”   她在他的目光中,缓慢地自他手中抽出那本书,之后,薄唇轻启,淡声道:“也许你并不需要。”   那本书自商西爵手中抽离的时候,孟砚青转首,径自离开。   商西爵站在原处,视线牢牢地锁着孟砚青的背影,看她走得旁若无人摇曳生姿。   良久,他垂眸,看向了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   竟然直接从商西爵手中抢到了这本书,孟砚青心情很好。   这是一位法国设计师的著作,讲解了法国设计学校的手绘技法,同时结合作者几十年的珠宝设计经验。   更难能可贵的是,书的后面还附赠了二十多张珠宝线稿图,可以让读者参考练习。   这对于孟砚青来说自然求之不得,她拿着这本书,先去一处店面复印了一份,之后才捧着这本书回去家里。   回去的路上,她才想起那商西爵。   可以看得出,商西爵是一个很能装的男人。   这个世上的男人,她可以容忍陆绪章在她面前装,但是其它的男人,都受不了。   人家陆绪章装起来还是挺可爱的,但是其它男人,你装什么装呢,想怎么着就说嘛。   难道以为她会被他那冷酷的样子迷得神魂颠倒,主动追求,而他只需要矜持地点头?   她是那种上杆子的女人吗?   对于这种,孟砚青只想戳破对方伪装,然后满意地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   她想着他那有些装不下去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又想着他定然以为自己是香港的珠宝从业人员,估计以为自己对他很崇拜吧?   等哪天,大家在某些场合巧遇了,他会知道,自己就是从他手里拿到了那对猫眼石的人——   哦呵。   她心情大好,到时候他一定会羞愧难当了。   最喜欢看这种故作高傲的男人那狼狈又羞愧的样子。   不过这么心情好着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陆绪章装起来就可爱,而这个男人装起来就那么不可爱呢?   她对别的男人容忍度很低的,太高傲的太矜持的,太冷漠的太随便的,通通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但是陆绪章,却是可以的。   陆绪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孟砚青想来想去,想了半晌,终于想到,陆绪章比商西爵长得好看,谈吐气质更好,陆绪章也更让她看着顺眼,各方面也比这个商西爵优秀。   各方面都优秀?   孟砚青茫然了。   是陆绪章真就这么好,还是她对他特别偏心眼?   于是这一刻,她的脚步停下,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周围车水马龙,人群络绎不绝,小轿车大巴士川流不息,而她在这花花世界极致的繁华中,却仿佛回到了那些年,那些飘在半空的光阴。   她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了。   “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是和我一起长大的。”   因为一起长大的,所以在人生中无数可能的节点,他都会向着她喜欢或者希望的那个方向去伸展,于是,他就长成了现在的陆绪章,恰恰正是她心中最完美的模样。   “所以,他就是我最喜欢的。” 第111章 百分之九十的满意度   自从上次的庄助理事件后,孟砚青便没给陆绪章打过电话,有一两次陆绪章好像打电话到了公寓,不过她恰好不在,回来后也就先罢了。   倒也不是故意要抻着他,其实还是忙,现在培训班课程紧张,上完课后,就得赶过去图书馆学习,赶去图书馆的路上随便吃点东西,吃着东西跑到图书馆,就得在图书馆埋头学习。   就算图书馆关门了,她回到宿舍,还惦记着设计图的作业。   她来香港学习不容易,想尽可能地吸收,不敢耽误任何时间。   就这么忙着,有时候真是顾不上再特意跑出去打电话,况且打了那边也未必能接到。   这天,她从图书馆回来,那办事处的一位同事见到她便找招呼,说是有一个他的包裹。   “为了能快一些,特意让我们同事给你捎过来的,挺大一个,我先给你收了,你过来杂物间看看。”   孟砚青一听,便精神起来,忙过去看,一看那包装就知道了,果然是的!   她感谢过那同事,便扛着包裹回去了宿舍,回到宿舍后,这才打开包裹,却见里面包装得非常仔细,一层层的,稳妥细致。   她在拆开一层层包装后,终于打开了那画。   这画已经全然不见了昔日那熏黑折损的模样,伤损之处也被细致描补,并补上了颜色。   妙就妙在,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如果不是孟砚青自己经手的,她简直以为陆绪章手里还藏了另外一幅品相完好的,换了来寄给自己!   她感慨连连之下,先仔细将那幅画收藏好了,之后想想陆绪章,想着自己这一段也没空搭理他,没想到他不声不响把事情办好了,东西又给自己寄过来了。   她心情大好,跑出去找了电话亭,给他打电话。   这次非常顺利,接电话的恰好就是陆绪章。   “收到画了?”陆绪章声音听着略有些倦怠。   “对!”孟砚青声音透着兴奋。   “我一猜就是,”陆绪章轻哼了声:“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孟砚青:“我只认识钟无艳,不认识夏迎春!”   陆绪章:“你在香港,就没认识几个富家少爷公子哥吗?培训班里同学,年轻有为的,有吗?”   孟砚青听着他那故作淡定但明显酸溜溜的语气,好笑:“有啊,当然有了,怎么,要我给你一个个数数吗?”   陆绪章顿时声音发紧:“竟然还有好几个?”   孟砚青便笑起来,反而说起别的事:“对了,庄家那孩子,现在在你身边呢?”   陆绪章显然还惦记着刚才的话茬:“怎么突然问起小庄来?”   孟砚青:“好奇嘛,他不是在你身边当助理吗?”   陆绪章听着,突然道:“他虽然年轻,但已经谈了对象,人家马上要准备结婚了。”   孟砚青怔了下,之后好笑又好气,骂道:“陆绪章,你今天看病了吗?吃药了吗?”   陆绪章:“我不吃药,我早就好了……你怎么突然提起小庄?”   孟砚青:“还能怎么着,那天我给你打电话,小庄接的。”   说着,她把庄助理当时说的话大致讲给陆绪章。   她笑道:“我就是纳闷,他这是怎么了?你也不用为这事再说他,他又不知道我是谁。”   陆绪章听着,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出,闷闷地道:“是我叮嘱过,让他对任何非工作性质的女性不必客气,如果有人找我,统统不理会,谁知道他竟然恰好接到你的电话。”   一时也是有些懊恼。   其实最近没能和孟砚青通电话,他自然是如坐针毡,已经几次给办事处的朋友打听,问起孟砚青的情况,心里又浮现出许多猜测来。   谁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   孟砚青挑眉,好奇地道:“你这是?”   陆绪章声音便略低下去:“还不是你说的……”   孟砚青:“我说什么了?”   陆绪章:“你嫌我招蜂引蝶,我这不是决定痛改前非吗?”   孟砚青:“啊?”   陆绪章轻咳了声,道:“我现在陆续有了些变化,也采取了一些措施,所以等你从香港回来,你将看到一个全新的我。”   孟砚青:“……”   她无奈:“你别瞎搞。”   陆绪章:“什么叫瞎搞?”   孟砚青想了想:“比如,你的发型,我觉得挺好看的,你可别没事剔一个不好看的头啊……还有衣服,你现在这样穿挺好看的,你要是学别人乱穿衣服,那多难看啊!”   那她肯定就嫌弃他了!   陆绪章:“那你觉得我有哪些方面是可以保留的,你提一下,我会注意。”   孟砚青便越发努力想了想,历数了他的种种:“这些都不能改掉,不然我就不喜欢你了。”   陆绪章听着她说,听得唇角都翘起来了。   他笑着道:“好,我都拿小本本记下来了。”   这么说着话,陆绪章问起那件画:“怎么样?时间匆忙,我怕你着急,所以有些赶。”   孟砚青笑道:“我看了,十万分的满意,补得真不错。哪天你如果犯了错误,没工作了,去琉璃厂开个铺子,兴许还能挣大钱发大财呢。”   陆绪章:“你怎么就不盼着我一点好?况且,我就算有回春妙手,估计也得缺一个收钱的掌柜。”   孟砚青笑道:“算你有自知之明,我可以帮你收钱!”   陆绪章:“财迷!”   孟砚青:“我哪儿财迷了,我都计划好要给你买礼物了,你等着,我给你买好东西!”   陆绪章:“你打算怎么卖,有销路吗?”   孟砚青:“既然有好东西,那自然是有销路的。”   其实本来她也没有大指望,觉得修补过的,卖一两万就很好了,不过现在看到这效果,简直是惊为天人,她觉得完全可以要个高价了,就对标纽约拍卖会的来!   电话那头,陆绪章笑得温煦:“那就好,等着你卖了,我要我的领带袖扣还有钱包。”   孟砚青:“放心好了,少不了你的,样式我都给你看好了。”   陆绪章:“什么样的?”   孟砚青:“不告诉你!”   陆绪章抿唇笑了,这么说笑间,他问起来:“这几天给亭笈打电话了吗?”   孟砚青:“没,哪顾得上,再说他都这么大了,还用我天天叮嘱他吗,又不是小孩。”   陆绪章便笑道:“给他打一个吧,不然他如果知道你给我打,不给他打,又要闹别扭。”   孟砚青:“……这孩子太别扭了!”   陆绪章叹:“是,太别扭了,也不知道像谁。”   孟砚青:“像你吧。”   陆绪章:“哪有,我才不这样呢。”   孟砚青呵呵了声:“好吧,你说得对,你才不这样呢,但我也不这样吧,我看鸣弦好像就是这样的。”   陆绪章听着,突然感觉不对——   孟砚青已经道:“那估计像鸣弦吧?”   电话里直接传来陆绪章的磨牙声:“你在香港,你觉得我飞不过去?故意气我?”   孟砚青便笑得不行了:“活该!”   想损他,那最后吃亏的只能是他!   *   这天,庄助理拿了一摞的文件,过去找了陆绪章签字,等他出来后,宁助理便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道:“说什么了?”   庄助理困惑:“什么?”   宁助理看着庄助理那愣头青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当然是说陆同志了。”   庄助理:“陆同志说,这份材料写得不错,说我干得很好。”   宁助理顿时磨牙:“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陆同志给香港那边打电话,说什么了?”   庄助理:“这我哪知道呢。”   宁助理:“……”   他叹了声,这小庄怎么这样呢,和陆亭笈有得一拼了,这两位竟然不是亲兄弟?   他便语重心长循循善诱:“你看陆同志,表情是什么样的,是恼着,是咬牙,还是笑着,是叹气,还是苦恼?”   庄助理回忆了一番,明白了:“陆同志看上去心情特别好,他唇角都是往上翘的——”   他恍然:“对了,我刚进去的时候,好像还看到他拿着一个笔记本在写笔记,口中还念念有词,说大概百分之九十都是好的,只有百分之十需要划掉。”   宁助理:“百分之十?什么?”   庄助理:“不知道,可能是我们部门的预算吧。”   宁助理顿时心一沉:“预算?我们的预算已经砍了不少,现在还要划掉百分之十?那也不少了!”   他们的预算已经没什么水分了,都是可着来的!   庄助理颔首:“是,就是这么说的!”   宁助理神情凝重起来:“他当时那神情,看着什么样的?”   庄助理努力回忆了好一番,才道:“看上去心情很好啊!”   宁助理:“……”   他突然茫然起来了,这是什么意思呢?   谁知道正在这时,门开了,陆绪章看着他们。   两个人都是一怔。   陆绪章喊了声:“小庄,你进来下。”   宁助理听着,越发心里一沉,为什么是叫小庄而不是叫自己?难道那预算真要砍?   庄助理没多想,忙进去了。   一时门关了,陆绪章坐在那里,看着庄助理,吩咐道:“我最近如果在忙着,万一有女同志的电话,一定要记得记下来,然后告诉我。”   庄助理疑惑:“之前你不是说——”   陆绪章抬手,制止了他:“无论什么时候,具体情况我们都得具体分析,有些是必须推在门外的,要不假辞色的,但是有些,可不能不理。”   庄助理:“陆同志,那该怎么区分对待呢?”   提到这个,陆绪章眸间便泛起笑意来。   他把玩着手中的钢笔,垂眼,淡声道:“如果是一位姓孟的女同志,记得一定要好好说话,并且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声音带着些许笑意,很轻,提到“孟”这个词的时候,声调不自觉变得温柔起来。   姓孟的女同志?   庄助理疑惑地看着陆绪章,点头:“好,我懂了。”   *   因为陆绪章提起来,第二天培训班间隙,孟砚青快速吃过饭,便抽工夫给儿子打了一个电话。   谁知道电话一接通,陆亭笈声音多少有些埋怨:“母亲,你怎么只和父亲打电话,也不和我打。”   孟砚青只好道:“这哪能一样呢,我和你父亲是友好合作伙伴关系。”   陆亭笈听得懵:“什么友好合作伙伴关系?”   孟砚青:“当然是和钱有关的,和钱有关的,都是大事。”   陆亭笈懂了:“我没法挣钱,就是不太重要的事?”   孟砚青便笑了:“这哪能一样呢,你怎么这么傻!我们两个是母子关系,母子关系更亲近,当然可以随意,和你父亲嘛,我们既然保持友好合作伙伴关系,那就得多费心思,要收买人心,对不对?”   陆亭笈一想,好像有道理。   孟砚青:“你不是马上要开学了?准备得怎么样了?”   陆亭笈:“还行吧。”   当下他就大致说了自己情况,前几天他才过去见了叶鸣弦,叶鸣弦指导了下他接下来的学习,他觉得还行吧,不算太艰难,凑合着混吧。   孟砚青自然满意得很,反正儿子好歹越来越懂事了,将来到底有没有成就另说,至少如今是走正道,书上那凄惨结局绝对不可能了。   当下母子两个东拉西扯的,倒是说了不少,孟砚青自然也提起要给儿子买礼物。   她想了想:“你的衣服,我看都是你祖父帮你定制的吧,是比较好看,但是略显稳重,你这个年纪可以穿得更活泼,我给你买几件流行的品牌吧!再给你买两双运动鞋,还有碧梧——”   “你可以问问她想要什么,我也给她买一件礼物。”   陆亭笈蹙眉:“母亲,你还是节省着花,礼物的话,给我随便买一件就行了,宁碧梧不需要。”   孟砚青听得无奈:“你说你一个男孩子,你不能这么小心眼,怎么总和人家碧梧过不去呢?”   陆亭笈:“是她总找我茬。”   孟砚青:“我不管你们谁找谁茬,但你得记住,你是男孩子,你得有点风度,不要和人家小姑娘斤斤计较,可以吗?”   陆亭笈便拖长了音调:“知道啦……”   有些不情愿,又有些撒娇的样子。   倒是惹得孟砚青想笑。   母子两个这么说着,都要挂电话了,陆亭笈突然想起来:“对了,昨天好像香港的报纸还采访了父亲呢,不过我没留意是哪家,你在香港也许能看到。”   孟砚青:“昨天?”   陆亭笈:“嗯,最近父亲可能比较忙。”   说着,陆亭笈大致说了下情况,是有重要访客过去,按照级别对应,陆绪章肯定要出面。   孟砚青听着,惊讶:“是吗,刚和他打电话,他没提。”   陆亭笈:“谁知道他呢,可能保密吧。”   挂上电话后,孟砚青马上过去旁边报摊,买了一份报纸,果然很快就翻到了,上面有关于陆绪章的采访。   她又大致看了看下面的文字介绍,看起来这是一件大事,陆绪章的行程应该紧锣密鼓的。   他很忙,忙到根本没时间闲情逸致。   可是那古画修缮得毫无破绽,到底相识多年,孟砚青可以感觉到,那确实是他的手笔,是他一笔一划地修复填补的,要花费很多精力心血,要熬着眼睛耐心地做。   她想起刚才打电话时,他声音中的疲倦。   孟砚青站在电话屋旁,看着香港街头的车水马龙,想着他刚才和自己谈笑时的样子。   这就是陆绪章,细致入微,却无声无息。   她唇角便不由翘起来。 第112章 芙蓉石高仿   孟砚青既得了那字画,自然是想着尽快卖出去的,卖出去,先弄到一笔港币,之后就可以倒腾点什么挣一笔钱了。   她想大致了解最近香港拍卖会的情况,恰好有一场拍卖会,是香港成立太古佳士得公司的,这次的拍卖会主要是瓷器玉器,不过也包括一部分字画。   周五那天,培训班早早结束,孟砚青便带着她那字画过去了拍卖会鉴定处。   到了那里后,先进行登记,登记后就会与专家对她的字画进行鉴定,如果鉴定审核过关,对方会给出一个参考拍卖价,彼此有意的话,就可以进一步签订委托拍卖合同。   孟砚青过去的时候,那边熙熙攘攘全都是排队的,不少香港市民操持着粤语,手里拿着自己的字画,议论纷纷的,有的还互相研究评判一番。   孟砚青看看这队伍挺长的,不过也没办法,只能慢慢等。   谁知道等了半天,最后人家说,收齐全了,不收了。   当场有人就嚷嚷起来了,孟砚青初来乍到的,自然没得嚷嚷,也只能罢了。   没想到卖个物件还不容易。   她便想着,改天过去找谢敦彦,让他帮忙找个主顾吧。   不然她这么一个外来户,想找个门路都难。   当下也就罢了,她先过去图书馆,谁知道到了图书馆,恰好便看到了商西爵。   他西装革履,站在图书馆前的水池旁,显然等了很久。   他看到她出来,那视线便落在她身上了。   孟砚青径自走到他身边,笑道:“商先生,我猜,你是在等我。”   商西爵看着眼前这个在阳光下如此明艳的女人:“是,孟小姐,我在等你。”   孟砚青听此,道:“看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商西爵道:“首都体育广场的珠宝展览,多谢孟小姐指正,才及时纠正错误,避免贻笑大方。”   孟砚青:“商先生言过了,哪里敢说指正。”   商西爵:“谢谢孟小姐为我们指出纰漏,我对孟小姐感激不尽,我想请你共进晚餐,不知道有那个荣幸吗?”   孟砚青听着,倒是觉得眼下的商西爵多了几分诚恳。   不过考虑到宝瑞和鸿运珠宝的竞争对手关系,她还是笑着道:“能和商先生共进晚餐,自然是我的荣幸。不过今天我还有作业要完成,改日有时间再说吧。”   *   这天培训班课程是珠宝设计实训,让人意外的是,过来上课的竟然是聂扬眉本人。   她来到后,大家自然都有些激动,毕竟聂扬眉可是香港翡翠夫人了,在香港珠宝设计领域是顶尖的专家,大家以后都是要从事这一行的,没想到现在竟然能见到聂扬眉本人。   聂扬眉一见到孟砚青,便含蓄地笑着冲她点头,之后让大家略做自我介绍,才开始上课。   聂扬眉不光是在珠宝设计领域很有建树,她还是英国地质学会的会员,并且在美国学术刊物“美国学家”上发表过专业文章,而最让人侧目的是,发现了翡翠中的地生钠铬辉石,而这地生钠铬辉石也成为形成翡翠特性的重要原因之一。   可以说,聂扬眉对翡翠的了解,是华人领域对珠宝研究的一个突破。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以聂扬眉如今在珠宝领域的地位,她如果看重了哪个学生,或者想给谁机会,那对大家都是求之不得的。   可以说,她随便一个举荐,对于培训班这些普通刚入行的从业者来说,都是莫大的机会。   是以如今聂扬眉给大家上课,大家自然一个个都听得专注。   期间,聂扬眉也几次提问问题,大家都抢着回答,到了最后,聂扬眉让人拿出一个紫檀木托盘来,大家看过去,却见托盘里是黑色海绵首饰垫,垫子上放了十几件各色各样的珠宝,有翡翠有宝石。   她先笑着给大家过目:“你们觉得怎么样?”   孙柔嘉从旁看到,笑道:“非常漂亮的宝石。”   她出身良好,说话做事自然是一等一的,便又笑着说了句:“聂老师的这些收藏,果然都是顶尖的。”   孟砚青听到这话,淡看了一眼孙柔嘉,之后缓慢收回目光。   聂扬眉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笑望向孟砚青:“砚青,你发现了什么?”   她这一说话,周围同学顿时感觉到,她们好像很熟稔?   孟砚青也没想到聂扬眉竟然直接问自己,她便道:“这些珠宝都是仿造的。”   啊?   她这一说,大家全都惊讶地看向她。   那孙柔嘉听这个,更是好笑:“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聂老师拿出来的,聂老师能拿出仿造货?”   孟砚青笑道:“聂老师的意思,想必是考考我们的眼力,让我们学习鉴定吧,所以这不是收藏品,这是教学用具。”   教学用具?   孙柔嘉再次看了眼那珠宝,顿时脸色微妙起来。   那她刚才竟然夸赞“聂老师藏品”如何如何好,是有些过于丢人现眼了。   聂扬眉自然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笑着说:“柔嘉,砚青说得对,这些确实是我的教学道具。”   孙柔嘉便尴尬了,一时只好勉强笑着说:“倒是挺好看的。”   聂扬眉笑道:“也没什么,你们还没学习鉴定知识,自然鉴定不出,其实你们刚开始学习,不怕看错了,越是这种高仿品,越能锻炼你们的眼力。”   这么说着,聂扬眉便开始逐个让同学分辨这高仿品到底怎么辨别,怎么看出这是真是假的。   孟砚青从旁看着,其中有一位叫赵言君的女同学,她好像是香港金福珠宝公司的设计师,据说是国外留学归来的。   她对珠宝鉴定倒是有些懂行的样子,说出的话也是头头是道。   这么看,聂扬眉这次的培训班同学也是藏龙卧虎了,看来这培训班含金量很高,大家过来这里,不光是奔着提升自己行业知识,还奔着聂扬眉能提供给大家的资源。   很快,大部分玉石都已经辨认出来真假,唯独有一件蓝宝石,大家怎么看都看不出仿造的痕迹。   那宝石也是有绢丝状六道线,完全和真的一样,一时大家疑心,这是不是老师在考验大家,其实这根本就是真的?   聂扬眉便看向孟砚青:“砚青,你觉得呢?”   她这一说,大家也全都看向孟砚青,也有人好奇起来,好奇为什么聂扬眉特意问孟砚青。   其中,那孙柔嘉皱了皱眉,盯着孟砚青看。   其实这个时候大家多少有些不服气。   毕竟大家都知道大陆早几年的情况,穷得饭都吃不上,听说还搞运动,好东西都给砸了烧了,这样的环境下,他们根本不懂珠宝,又怎么会鉴定?   虽然孟砚青是不错,大方得体,但到底是大陆来的……   听起来,她是要学了珠宝设计后去学校当老师的,这足可以看出大陆珠宝行业的水平了。   聂扬眉自然也感觉到了,她知道大家的风气和偏见,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含笑看着孟砚青。   孟砚青知道聂扬眉这是要提携自己,也想趁机打破大家对大陆珠宝行业的偏见。   尽管确实很落后,但聂扬眉不想让大家有那种偏见。   体会到这一点,孟砚青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其实这只是很不起眼的小事,那种情感也是很细微的,但是却依然让人感动。   人就是这样,也许因为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被温暖到了。   于是,她到底抿唇轻笑了下,在那或者期许的或者好奇的,或者嘲讽的或者不屑的目光中,开口了。   她笑着说:“其实鉴别这个很容易,只需要一杯水。”   一杯水?   于是聂扬眉的助理便取来了一杯清水。   孟砚青将那块宝石放在水中,之后指着道:“大家可以从这个角度看。”   众人惊诧,凑过去,按照孟砚青所指的角度看过去,一看之下,就有人惊奇了。   那宝石底部隐隐仿佛有一层薄薄的颜色,非常薄,而这宝石的颜色其实就是出自那片薄色。   但如果角度不对,在宝石内部六道勒光中,那薄薄的颜色便发散开,寻常人用肉眼是根本看不出来的。   就有人惊奇:“这是什么?”   孟砚青这才捞出来蓝宝石,道:“这是用芙蓉石来造假的。”   芙蓉石?   大家全都看过去,这说芙蓉石?   孟砚青道:“芙蓉石本身就有六道光,所以可以用芙蓉石来造假,这块石头是把芙蓉石底部挖开一个很浅的洼,在里面垫上颜色,之后再用芙蓉石磨出一个薄片来嵌进去的,一般这种造假也不难发现,但是这个手艺高明,做得巧,六道勒光恰好掩盖了嵌片,所以不容易被发现。”   大家恍然,一时就有人围着那宝石看,仔细看,好像确实发现宝石最下面有嵌片的痕迹,但是很浅淡,以至于大家误以为是瑕疵,竟然没人注意到。   一时大家议论纷纷的,自然对孟砚青敬佩至极,还有人好奇孟砚青是怎么学的。   那孙柔嘉看着这情景,越发皱眉,从旁闷不吭声的。   聂扬眉笑望向孟砚青,孟砚青也正好笑看向她。   相视一笑间,两个人心领神会。   一旁,赵言君有些意外地打量着孟砚青,之后,又看了看聂扬眉。   这个时候,大家自然都意识到了,她们是熟悉的。   谁想到,这大陆妹竟然和翡翠夫人有些瓜葛呢。   *   下课后,聂扬眉邀请孟砚青共进午餐,两个人倒是聊了很多,聂扬眉也问起最近孟砚青的学习进展等,又对她进行了指点。   孟砚青自是感激,她能感觉到聂扬眉对自己的殷切希望,那是提携后辈,是对大陆的眷恋,也是对她自己母校的期待。   说话间,聂扬眉道:“我本来想和你说呢,我最近要办一个品鉴茶话会,会邀请香港珠宝玉器行业的各位同好,我想着,你也过来吧?”   孟砚青自然感兴趣,问起参会者都有哪些,聂扬眉详细说了,有几位香港收藏大家,那都是孟砚青耳熟能详的,也有一些和她家祖上还有些渊源——当然这些孟砚青也绝不会再提起了。   而年轻一辈,诸如商西爵谢敦彦,也都会被邀请到。   聂扬眉笑道:“今天我们班上的孙柔嘉,家里原本是做电子产品的,不过听说这几年也想涉足这一行——”   说到这里,她便笑得有些含蓄了。   孟砚青听着,便明白那笑中的意味。   说白了这一行不是那么容易涉足的,门槛很高,你得博闻广记,得有底蕴,如果实在什么都不懂,那就得放低了姿态,多向人请教,慢慢增长见识,磨练眼界。   如果本就不懂,只仗着自己有钱,便要涉足这个领域,拍卖会上一味砸钱,别人夸你一句有实力,其实暗地里都在笑,就是一个纯种的冤大头。   聂扬眉不明说,但显然是瞧不太起的。   孟砚青笑了笑:“我也是不懂了,她仿佛对我很有些敌意,这敌意来得莫名。”   聂扬眉叹了声:“回头你就知道了。”   孟砚青心中疑惑,不过看那样子,聂扬眉是不会说了,也只好罢了。   这么聊着,孟砚青说起自己的那幅画,想问问聂扬眉有什么门路。   聂扬眉一听,倒是感兴趣:“我这茶话会,来得都是文化和收藏界名流,珠宝玉器和那古董字画本身也不分家,茶话会后,会有一个小型私人的竞拍,你如果感兴趣,不如把你那画拿过来,我找人帮你鉴定下,看看怎么卖出去。”   孟砚青听着,自然大喜:“那就麻烦师姐了。”   聂扬眉:“倒也不是什么事,你是有眼力的,这画又是陆家后人亲自给你描补的,其实我也想见识见识呢。”   毕竟,陆绪章母亲可是民国时颇有名气的女书画家呢。   孟砚青对于陆绪章的手艺其实是很有自信的,提起这个,多少也有些小骄傲。   她笑道:“到时候还得请师姐鉴赏赐教。”   *   有了聂扬眉相助,一切倒是顺利许多,聂扬眉拿了那幅画,请了一家鉴定基金会的专家来看,那位专家仔细看了看这画后,眼睛便亮了。   他详细问了问这字画的情况,孟砚青大致说了,专家连连颔首,直接把孟砚青请到一旁来,仔细讨论,并请专家进一步看。   这鉴定基金会几位专家评定后,鉴定为王翚晚年集大成之作,认为如果上佳士得的话,应该能十万港币起拍。   聂扬眉见此,也颇感兴趣,如今佳士得拍卖会已经赶不上了,但是却可以在她的小型私人拍卖会上卖。   她笑着道:“到时候我多请几位书画界的朋友,争取卖出去一个好价格。”   对此,孟砚青自然很满意,给了十万港币起拍价,现在纽约拍卖王翚画还是一个新鲜事,如果顺利,这个价格也许能到二十万港币!   而二十万港币,她完全可以在香港扑腾着干点事情了。   接下来一切都很顺利,这幅画很快交给了聂扬眉,聂扬眉也放出消息去,果然就有几家素来关系很好的书画同仁都表示感兴趣。   孟砚青听着,也略松了口气,这时候她没事也在荷里活道逛,果然这里时不时有些可以捡漏的物件,都是那些打算离开香港的有钱人舍下的。   这自然是意外之喜,不过也只能是休闲娱乐罢了,她现在最要紧的是还是尽快从香港搜集复印资料,争取多带点香港珠宝设计的先进理念回去。   那天谢敦彦也邀请孟砚青过来共进午餐,提起翡翠夫人的茶话会,孟砚青说起自己和聂扬眉的交情来,谢敦彦意外之余,倒是笑了:“那倒是巧了,到时候我可以帮你捧场,看看卖个高价。”   孟砚青笑道:“也好。”   当下两个人说话间,谢敦彦也把香港知名的一些收藏家和文艺名人都说给孟砚青听,让她好大概心里有谱。   孟砚青听着,也问起孙家来:“他们家具体是什么背景?”   谁知道谢敦彦一听到,神情便略有些古怪,之后道:“他们家和我外祖母有些瓜葛,也算是从小认识的。”   孟砚青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好巧。”   谢敦彦便没不再提孙家,反而说起别的。   一直到这顿饭结束,他送她回家时,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苦笑一声道:“我们两家有些瓜葛,确切地说,是我和她。”   孟砚青:“哦。”   这确实没想到。   谢敦彦这才大概解释了下,原来他外祖父和孙家有些交情,所以小时候曾经给他们“许下婚约”,只不过长大了后,谁也没提过这茬。   他也和孙柔嘉提起过,都是小时候的戏言,当不得真,但孙柔嘉却很当回事。   他有些无奈:“可能是之前我带着你过去我们门店,她误会了,才有些针对你      ,实在对不住,倒是给你添麻烦了。”   但其实以他和孟砚青的关系,外人实在是没什么好误会的。   他也承认,最开始他确实对孟砚青很有好感,毕竟孟砚青年轻又漂亮,作为一个单身男性,看到这样的女孩子,他自然心生向往。   不过后来孟砚青和他谈起生意来,他敬佩之余,两个人开始合作,从合作的那天起,两个人之间就是纯友情,商业友情。   他不习惯把感情和工作混在一起。   当然了,他多少也能感觉出,在孟砚青眼里,他也只是单纯的一个合作伙伴,而不是男人和女人的关系。   所以,因为自己的家事给孟砚青惹来麻烦,这是他没想到的,也是惭愧的。   对此,孟砚青倒是没在意,她更多的是惊讶。   她感觉孙柔嘉和谢敦彦两个人性情各方面差距很大,没想到竟有这层瓜葛。   她笑看着谢敦彦:“她估计有些误会?”   谢敦彦眉眼越发无奈:“她这性格,没法说,有些事也说不通,不过我会尽量和她提下。”   孟砚青:“这倒是不至于,她和我现在同为培训班同学,你如果去说了,回头她反倒是更怨我了,其实不用管,随她去吧。不过我也得先说好了——”   谢敦彦:“嗯?”   孟砚青笑道:“我可是不讲情面的人,你这青梅竹马若是和我过不去,那我尖酸刻薄绝对不给人留余地,回头她可别找你哭去。”   本来她也犯不着这人作对,不过嘴里明摆着瞧不起大陆人,一口一个大陆妹的,她就坏心眼,就想看对方丢人现眼。   对于这种人,她是不会顾及脸面的。   谢敦彦听得苦笑连连:“随你,随你,她爱找谁哭就找谁哭。”    第113章 翡翠夫人的茶话会   这几天培训班的课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因为之前蓝宝石鉴伪一事,很明显孟砚青在班级中的地位大增,大家对她都多了几分敬佩,偶尔还会有人请教她问题。   其中赵言君对孟砚青很是热络,还热情地给她介绍了几样当地特色小吃,要带着她去参观私人博物馆什么的,对此,孟砚青自然感激。   她其实多少感觉赵言君对自己的好带着几分不自然,是别有目的的。   不过她并不在意。   如果大家能做到绝对利己主义,并且永远理智地知道什么对自己是最有益的,那自然是彼此互相帮助,这样才能达到各自的利益最大化。   这就像胡爱华,其实她心知肚明,知道胡爱华以前讨好自己是为了陆家的资源,但是那又如何,后来陆家也境遇不佳,自己更是遭遇了种种,可她还能念着昔日那份旧情,不会就此嫌弃了疏远了,这就是人世间难得了。   所以对于赵言君,她并无反感,当然了也不会太交心,只是彼此当普通朋友处着,多一个朋友总归多一条路。   赵言君也略有些试探她和聂扬眉的关系,她倒是也没什么隐瞒着,该说的就说了。   那赵言君羡慕不已:“可真好,你从大陆过来香港进修,竟然还能遇到师姐,说起来聂老师也实在是一个念旧的,对你很是照顾。”   孟砚青听着,笑了:“是很照顾,不过照顾又如何,若是水平不济,丢人现眼,我这当师妹的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聂师姐的师妹,那不是给人抹黑吗?”   赵言君听着,也是意外,她看着孟砚青,默了片刻,只能点头;“说的是,说的是!”   像孟砚青这种很不谦虚很会夸自己的女性,也是少见呢。   *   这天,孟砚青特意打了一辆车,过去了跑马地山光道的赛马会所。   据说在中英开始谈判香港前途前,中方最高领导人曾经说过一句话,叫做“马照跑、舞照跳”,这是说一国两制的,也是在承诺香港可以依然保持原来的生活方式。   所谓的“马照跑”其实说的是香港的赛马文化。   赛马已经在香港扎根百年了,有赛马自然就有赌马,而赌马和打麻将一起,合称为“禽兽文化”。   而眼下的香港赛马会会所,可以说是香港最顶尖最昂贵的私人会所之一了。   孟砚青抵达这会所后,刚下出租车,便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抬眼看过去,便看到了商西爵。   她意外,意外之余倒是也没觉得有什么。   其实最近在培训班里听同学聊天,大家说起香港珠宝圈的各样人等,孟砚青对商西爵的了解也大概有了一个轮廓。   他比起谢敦彦可是幸运多了。   谢敦彦是大房生的,但是在大房之前,可是有二房三房四房的儿女,且比他大一截,所以他吃了年龄的亏,在家族财产上就很被动。   但是商西爵就不同了,商西爵家里没二房三房的杂七杂八事,家里就两姐妹和一个哥哥。   那哥哥是律师,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而几个姐妹也各自有自己的路子,家族珠宝企业以后就是由他负责经营,可以说无竞争无压力,家庭一派和气。   而商西爵自己出身良好,英国留学读书,回来后继承家业。   总之,同样生在珠宝世家,商西爵比谢敦彦舒服太多了。   这时候,商西爵手插在口袋中,站在一辆顶尖跑车旁,就那么看着孟砚青。   孟砚青穿了一身翠绿连衣裙,搭配白色珍珠项链,一头如墨乌发盈盈落在肩头。   这里明明是高楼林立的繁华喧嚣,可她就怎么盈盈走来,仿佛带来了一整个春天的盎然生机。   有几个女人敢像她这么穿,那么鲜亮饱满的翠色,张扬到不知收敛,却美得恣意洒脱。   商西爵甚至觉得,她这样的女人,哪怕穿着抹布,她也能走出芭莎时尚晚会的派头。   孟砚青自然注意到了商西爵的目光,他一直在看着自己,不住眼地看。   她疑惑地冲他挑眉。   商西爵径自走过去,道:“孟小姐,幸会,我们又见面了。”   孟砚青:“是很巧。”   既然见了面,又都是一个圈子的,倒也不必非冷着脸,当下两个人一起走进去那赛马会所,上台阶的时候,那商西爵还特意伸出手来,绅士地虚扶着孟砚青。   这让孟砚青略有些意外,礼貌地冲他颔首笑道:“谢谢。”   商西爵:“客气了。”   当下两个人走进去会所,这赛马场的建筑很有特色,用了绿色尖形屋顶,内部装修很是豪华,各样设施更是齐全,餐厅宴会厅齐全,还有泳池和运动室等。   商西爵陪着孟砚青进去后,聂扬眉便已经笑着迎过来,和两个人都寒暄了一番,之后聂扬眉便要把孟砚青介绍给在场的其它人等。   聂扬眉显然对孟砚青颇为照料,对外一直称这是“世交之女兼师妹”。   这次的茶话会可谓是集齐了香港老牌文化名流和收藏名家,也有一些画廊以及珠宝商行的经营业主,让孟砚青意外的是,她竟然遇到了那位书画店老板,就是她购买了那幅画的。   那老板是一位画廊经营主,叫程万坤,在香港有多家画廊,显然孟砚青捡漏的那一幅,只是他众多画廊中的一个。   那程万坤乍见到孟砚青,也是意外,略尴尬之下,也笑着打了哈哈。   那程万坤看孟砚青,自然是明面上笑,但心里就跟看傻子一样,私底下和嘀咕起来:“大陆来的,买了我一幅旧画,那画是没什么指望了,当宝一样买回去了。”   孟砚青约莫知道他的想法,不过没说破罢了。   自己的画今晚就要拍,起拍十万港币,这事如果让这程万坤知道,管他到底有多少家财,保准立即变脸。   有时候,这一行就是讲究个面子,看走了眼,比丢了几十万港币的钱还要难受。   于是,两个人各自把对方当大傻子,各自心里都存着乐子看笑话。   商西爵感觉到了,在非常绅士地帮她取了点心,之后问起来:“你和程先生认识?”   孟砚青便大致讲了讲,自己买了一幅画。   商西爵听着,略有些意外,委婉提醒道:“程先生经营画廊多年了。”   孟砚青:“那看来很有眼力了。”   商西爵:“是什么画?”   孟砚青:“就寻常一幅画罢了,回头请你鉴赏鉴赏。”   商西爵:“哦?”   孟砚青笑道:“我委托了师姐帮我把这幅画卖出去。”   商西爵眸中顿时迸射出意外来,他看着孟砚青,默了片刻,突然就笑了。   他并不是爱笑的人,现在突然笑了。   孟砚青:“看来你心情不错。”   商西爵笑道:“我可是曾经把珍稀猫儿眼输给了孟小姐,这种丢脸面的事,当然是大家人人有份。”   孟砚青:“……”   万没想到,这竟然是个幸灾乐祸的!   正说着,就见谢敦彦过来了。   谢敦彦看着他们两个,目露疑惑。   商西爵看看谢敦彦,看看孟砚青,微挑眉。   孟砚青便感觉到了这两位的微妙气氛。   这两位不对盘,显然凡事都要较个高下,以至于自己如今和商西爵相谈甚欢,那谢敦彦都有了些许不对劲。   这……   孟砚青便笑着打了招呼,像没事人一样。   之后两个男人寒暄着,恰好那边竟然还有记者过来,仿佛要拍照,还要采访的,甚至有人好奇地看着孟砚青,显然对孟砚青的身份很感兴趣。   孟砚青赶紧找个由头,过去那边欣赏风景去了。   这两位,他们看不顺眼对方,可别把她扯上,她更不想登上香港的财经娱乐小报纸。   *   孟砚青过去了聂扬眉处,聂扬眉给她大致讲了讲情况,让她先在休息室处等会,现在女宾们正聊天,等会茶话会结束,这拍卖就开始了。   聂扬眉作为主人,一时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孟砚青自然也不敢耽误她,便随意坐在女宾中,谁知道她一坐下,好几个千金小姐全都看向她。   孟砚青打眼一扫,这其中竟然有孙柔嘉。   她略一想,明白了。   自己刚才和谢敦彦商西爵在那里说话,有记者过去还想采访,估计其他人也看在眼里了。   这孙柔嘉看到,估计难免想多了?   孟砚青倒是并不在意这孙柔嘉误会不误会的,也不关她的事,她只是不想在香港这地界惹是生非,想顺利把自己的字画卖出去挣钱。   可显然,孙柔嘉这位千金小姐并不太放过她。   那孙柔嘉看着她,很是矜持地道:“砚青,你也过来了?昨天我还和敦彦说呢,他和你熟,我想着,你从大陆过来,也该增长一些见识,让敦彦把你带过来……”   这话有两点,第一孟砚青是大陆妹,第二她和谢敦彦关系更亲近。   她这么一招出来,周围几个千金小姐全都好奇地打量过来,大家难免好奇,孟砚青怎么接招?   孟砚青见此,却是不理会的,只是淡声笑道:“柔嘉,你这玫瑰石胸针很漂亮。”   孙柔嘉扫向孟砚青,她周身上下只有那么一件珍珠项链,乍看确实还算大方得体,但是细想,却觉得到底是寒酸了。   她笑望着孟砚青,道:“这件胸针,还是特意找了老师傅来订做的。”   孟砚青:“哦,那花了不少工钱吧?”   周围其它人等听了,也有些惊讶地看过来,大家相视一笑,彼此都明白对方意思。   到底是大陆来的,没什么见识,这商西爵竟然把这样一个大陆妹带过来。   毕竟在这种场合,提起“工钱”这两个字,就已经太寒碜了。   孙柔嘉听闻,很有些好笑,眼神鄙薄,不过到底是道:“工钱?谁会操心工钱,这些都是交待给底下人去做,我们平时也不操心这些。”   一时便故意问旁边的同伴:“不过说起来,胡记工坊这样的手艺,做工应该比较多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好奇地睁着眼睛,很是不问世事的样子。   旁边同伴也笑了:“我哪里知道呢,左右首饰好看,也就戴了,家里那么多,挑都挑不过来,谁还特意记着哪件首饰花了多少钱呢!”   她这一说,大家也都笑起来。   而就在这种笑声中,孟砚青却笑着,闲淡地道:“这胡记工坊的做工贵得很,一件紫鸦乌,竟然劳驾胡记工坊来做,到底是钟鸣鼎食之家,是我这小门小户所不能懂的。”   她这么一说,那孙柔嘉顿时皱眉:“紫鸦乌?”   要知道,紫鸦乌便宜得很,便是最好的,顶天了几十块一克罢了,那就不是首饰,就是哄着小孩玩的了。   孟砚青慢条斯理地品着咖啡:“嗯,怎么了?”   孙柔嘉:“孟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孟砚青挑眉,有些惊讶:“孙柔嘉,你佩戴了一件紫鸦乌的胸针,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啊?   周围众位小姐全都面面相觑。   孟砚青那惊讶的样子,那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大家都应该知道似的。   可问题是——   大家确实不知道。   一时众人看向孙柔嘉那胸针,看着倒是漂亮得很,但这是紫鸦乌?   隔着远,一时也看不真切。   不过大家显然都不敢说什么了,毕竟孟砚青那样子,仿佛大家都应该一眼看出一样。   这么一来,谁好意思说自己不知道?   大家全都闭嘴,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看着孙柔嘉佩戴的胸针,仿佛一副自己很懂但是在努力研究的样子。   孙柔嘉没想到,就这么几句话,她瞬间成为大家的焦点——不是因为她美,不是因为她出众,而是因为大家怀疑她的胸针竟然是廉价的紫鸦乌!   她好笑又好气,摸了摸自己的玫瑰紫胸针:“这是玫瑰紫,玫瑰紫宝石,怎么可能是紫鸦乌呢!孟小姐,可能你只见过紫鸦乌,没见过玫瑰紫,该不会以为天下紫色的石头统统都是你那熟悉的紫鸦乌吧?”   这位显然嘴皮子也很溜,直接来了一个回旋镖。   然而,孟砚青哪是那省油的等。   她只是惊讶地笑着,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孙柔嘉。   孙柔嘉顿时觉得,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好一个泥牛入海!   关键是,孟砚青那惊讶和同情的目光是如此真实,以至于周围人都开始觉得,这位孟小姐应该是懂的吧,该不会真是紫鸦乌吧?   孙柔嘉这下子真恼了,道:“我这玫瑰紫,是在慈善晚会买到的,花了整整七万港币,怎么会是紫鸦乌?你当香港的慈善拍卖会是卖假货的吗?”   孟砚青:“哦,七万港币整?没零头?”   孙柔嘉莫名,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自己这个,不过还是道:“七万三千六百港币,不过这重要吗?”   孟砚青笑望着孙柔嘉:“柔嘉好记性。”   孙柔嘉听这话,眉眼间就有了胜利者的从容,正待开口,却听得孟砚青道:“柔嘉家中像这样档次的珠宝首饰,想必没有八百也有上千吧,结果这件首饰的价格竟然记得这么清楚,有零有整的,好记性。”   孙柔嘉:…………   一股狼狈瞬间染红了孙柔嘉的脸颊。   她刚才还说自家首饰多,根本不记得价格,结果现在竟然直接有零有整说出这件玫瑰紫胸针的拍卖价。   周围人等听到,多少也觉得孙柔嘉丢人,又觉得这大陆妹可真厉害,几句话直接把孙柔嘉给套圈子里了。   给人挖坑都不带动铲子的。   孟砚青话说到这里,起身,打算离开。   她走得洒脱,然而那孙柔嘉却是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你到底什么意思?说我这胸针是紫鸦乌,你有何凭证?好好的玫瑰紫宝石,你竟然说紫鸦乌?那我还说你那珍珠是塑料珠子呢!”   孟砚青便停下脚步,笑了:“柔嘉,我的珍珠项链是塑料珠子还是天然珍珠,都不是什么要紧的,无非就是一佩饰,随手戴戴而已,你说对不对?”   孙柔嘉一愣。   孟砚青:“至于你的胸针是紫鸦乌还是玫瑰紫,我们在这里说这些也没意思,你还是回家找个懂行的,让人家看看,好歹学着点。”   她略停顿了下,无奈又和善地道:“就算家里钱多,可总被人家这么坑,也不像话,对吧?”   她说到这里,已是飘然而去。   孙柔嘉气得几乎头顶冒烟,她指着孟砚青的背影,张口结舌:“她,她什么都没说明白,就直接说我不懂行?她算什么东西,无非就一个大陆妹!她懂吗?”   然而,旁边几位全都瞄着她那胸针,其中一个弱弱地道:“但是,她说的好像有道理……你这件好像和普通玫瑰紫不太一样。”   另一个也提议说:“我觉得她好像很懂,不像是骗我们的……听说她可是聂女士的师妹……”   于是,所有的人面面相觑一番后,终于提议道:“要不还是让人去看看吧?”   孙柔嘉:“……”   她差点想跺脚。   这根本说不清了!   *   晚间时候,这私人拍卖会正式开始了。   参加私人拍卖会的人并不多,孟砚青大致扫过去,都是之前茶话会上的,商西爵谢敦彦等在,还有一些企业二世祖,以及文化名流等。   那位字画店老板程万坤也在,他正和人高谈阔论,谈起今晚的精品画。   他看到孟砚青,便笑道:“说起来,孟小姐对王翚的画感兴趣,今天可是巧了,听说拍卖会有一幅王翚精品,正好可以开开眼界了。”   他言语中意思很明显,孟砚青没见过世面,才肯花钱买他那么一个破烂。   孟砚青听着,笑看那程万坤:“是,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一提起那画来,在场众多名流都夸赞不已。   “这幅画一看就是修补过,不知道是何人之功,竟是修复得如此天衣无缝,也算是神作了。”   这其中自然不少人没见过,好奇问起来,便有人夸说:“我只是在聂老师那里看过照片,不过从照片看,这幅画确实了得。”   更有人道:“这次是佳和鉴定基金会的几位专家一起鉴的,都说那幅画不错呢,给了十万起拍价。”   大家热火朝天讨论着时,旁边商西爵自然明白,他微挑了下眉,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只是笑笑罢了。   谢敦彦见此,微拧眉,不过没说什么。   孙柔嘉却是虎视眈眈的,她一直盯着谢敦彦和孟砚青,她总觉得谢敦彦对孟砚青过于关注了。   对此孟砚青一概不理,她只惦记着她那幅画。   好在,她那幅画也要上场了,由两位穿着旗袍的服务员推了上来,拍卖负责人给大家大致介绍了这幅画,之后就要揭开上面遮尘的帷布。   这时候,孟砚青笑望向那程万坤:“说起来,还得感谢程老板呢。”   程万坤:“感谢我?”   孟砚青:“多谢程老板割爱,才有了今日这幅王翚古图。”   程万坤:“?”   他正纳闷着,就听到同行纷纷赞叹连连,还有人道:“果然是王翚之作!”   程万坤疑惑地看过去,一看之下,却见那山水画功力深厚,笔墨纯熟,画风相较寻常山水作,略显奔放,以至有苍茫大气之感,浑厚磅礴,可谓是晚年集大成之作,观之心旷神怡。   耳边全都是夸赞之声,但程万坤却是眼前一黑。   这画看着竟是似曾相识!   他这么仔细看着,眉头越拧越紧,过了片刻,才狐疑地望向孟砚青:“这——”   他也是懵了。   看眼前这幅画,确实应是王翚原作,况且也是行家鉴定过的,不可能有假,可问题是,那原作分明是自己经手卖出去的,且已经糟污不堪,现在怎么会有这么一幅保存完好的!   难道说,同样的画,竟然有两幅?   他满心狐疑。   孟砚青笑望着那程万坤,道:“我刚才说了,还是得感谢程老板割爱。”   程万坤看着孟砚青的笑,顿时意识到了:“什么意思?”   周围人见他们两个说这话,也是好奇:“二位这是打的什么哑谜?”   孟砚青笑道:“这幅画,其实是从程老板那里买来的。”   大家一听这个,惊讶不已,有人就逮住程万坤问了:“从你那里买的?怎么没听你说过?多钱让的?”   程万坤眉头紧皱,死死盯着那幅画,他仔细看,总算看出,这确实是修补过的,只不过那修补的人实在是画技精湛,对王翚之作显然有独特研究,因势就形,看不出任何违和之感,以至于让人拍手叫绝!   除了修补填缺,这幅画也重新揭裱了,那揭裱手艺——   程万坤深吸口气,喃喃地道:“佩服,佩服,这是化腐朽为神奇,世上竟有如此能人,堪称妙手回春了!”   只可恨,他就这么错过了!   他如果知道,但凡多花一些钱,去寻访能人,岂不是白赚几十万港币!   这幅画,他最起码能卖二十万港币!   众人见此,先是疑惑,等到知道事情原委,一个个都跌足叹息:“你竟然把这么一幅画一千多卖出去?”   程万坤辩解:“我,我觉得修补不了嘛!”   旁边一朋友连连摇头:“你实在是犯糊涂了,就算一时修补不了,放着,没准哪天就成了,你看人家拿走后,这才三四周时间,转眼就放到拍卖会卖高价了!”   另一个也道:“我说老程,你怎么不早说,我认识一个揭裱艺人,那手艺没得说,你早说的话,我帮你介绍,肯定帮你修复了,这么一个漏,不至于让别人捡了去!”   旁边的也纷纷表示:“这种画,就算再折损了也可以修复,现在都是科技修复了,美国人对修复旧画很有一手呢,我要是知道,肯定帮你介绍美国专业人才了!”   程万坤:“……”   他都放了一年了,怎么没人提!   他看看那幅画,一时真是捶胸顿足,恨得无可奈何!   之前他看到孟砚青,还暗地里得意,和人说大陆妹不懂事,竟然捡这么一个破玩意儿!   结果现在可倒是好,才这么短的时间,人家直接拿着上拍卖会了,起拍价十万港币,这转眼就是这么多钱啊!   程万坤懊恼得肠子多青了!   反倒是一旁的商西爵,看着这幅画,道:“倒是也不必如此懊恼,说起来,能把这幅画修复到如此地步,只能说这手艺出神入化,堪称大家。”   大家听着,全都好奇地看向孟砚青。   那程万坤一想也对,当下神态间自是恭敬得很,请教孟砚青。   孟砚青笑道:“我把这幅画寄回去大陆了,请大陆的朋友帮我修复的,又请了琉璃厂裱画高手。”   程万坤诧异不已:“寄回去的?”   他几乎不敢相信。   要知道,这老画修复是一个细致活,不知道下多少功夫才行,更何况这画原本残缺得厉害,更是需要高超技艺以及非凡耐心,当然更是要花费许多时间。   而这画要从香港邮寄到大陆,对方修复好后再寄回来,这一来一回就得花费一些时间,这样的话,留给对方修复描补的时间就更短了。   其他人等见了,自然也疑惑,纷纷追问起来,到底是何方能人,竟有如此功底,这样的人,想必也是当世大家了。   此时聂扬眉也在,她听了,自是心知肚明,只是笑而不言罢了。   孟砚青自然也不可能明说。   毕竟陆绪章身份特殊,她不能给他传播这种名声。   她便只是笑着道:“只是名不见经传之辈罢了,毕竟大陆能人辈出,修复这么一幅画,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大家一时面面相觑,之后惊叹不已。   这水平,确实绝了!   *   这幅画备受关注,而接下来的私人拍卖过程非常顺利,十万港币起拍,价格迅速攀升,很快达到了二十万港币,二十万港币的时候,孟砚青已经很满意了。   而接下来的事情很是出乎她意料,这价格竟然继续攀升,最后有两位老艺术家激烈角逐,竟然拍出了三十万港币的高价!   孟砚青算了算,这大概是十三万多人民币了,虽然比不上纽约佳士得的价格,但却已经是绝对出乎意料的惊喜价!   等到落锤后,周围几位同学纷纷过来说恭喜,大家也都羡慕得很。   那程万坤却是眼睛都直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其实也想弥补下损失,他想着,也许花十万港币重新拍回来,拍回来的话,他可以将这幅画发掘出最高价值,回头设法再卖出去,总归还是有的挣。   但是没想到,这拍卖价格越来越高,最后竟然到了三十多万港币!   他深吸了口气,将目光望向孟砚青。   孟砚青坐在那里,含笑看着,神情淡定,好像也没有太激动的样子。   他便突然记起来,那天她买自己的画,仿佛也是这样的。   当时自己还以为这个大陆妹不懂行情,现在看来——   人家早做好打算了!   *   得了这么一笔钱,孟砚青顿时觉得手头松快了。   她优哉游哉地逛街,给自己买了裙子和护肤品,还给自己买了几样心爱的小东西。   看到那些小东西的时候,她想起宁碧梧,之前陆亭笈考上大学了,宁碧梧羡慕得不行了,也跑来找孟砚青,请教问题,孟砚青趁机鼓励她好好学习。   她好像还挺有感悟的,听说也打算做一个计划。   别管人家学不学,至少有个机会。   孟砚青觉得应该鼓励,于是给宁碧梧买了装帧精美的笔记本,名牌钢笔,最后还给她买了一个造型可爱的小背包。   小姑娘家,才十几岁,还在上学,也不好穿得太花哨出格,还是买这种小礼物吧,粉粉嫩嫩的又精致,她肯定喜欢啦!   她还另外买了一些口红和面霜,可以送给王招娣几个,香港的货就是好,比国内品种丰富多样,这些拿回去都很稀罕。   等都买差不多了,她大包小包提着,这才过去男士专卖店,好一番挑挑拣拣,给陆绪章和儿子都买了不少。   只是看袖扣的时候,到底没挑中什么合适的。   价格都太贵了,已经远超过物件本身的实际价值,更多是设计和品牌费用,可问题是那些设计,孟砚青大多看不上,太浮躁了,不够衬陆绪章的气质。   她觉得他适合更沉稳内敛一些的,要那种低调间的讲究。   她看了半晌,好不容易有一两个看上的,又觉得价格离谱,最后只能罢了,想着回头有机会再说。   看领带的时候,她看中了三四条都觉得不错,一时想着他的衣服和气质。   他这个人风格很多变,人前人后可以两个样子。   最后一想,干脆都买了,反正牌子是不错的牌子,买回去留着慢慢搭配衣服总是好的。   儿子的话,她主要是买运动衣运动鞋,还买了休闲毛衣和外套。   她买了太多,最后沉甸甸地拎着回家,累都累死了。   大袋子小袋子地上了巴士车,她再顾不得风度,一屁股坐座位上,心里却想着,花钱买东西倒是没什么,反正钱可以随便花的,但关键是太辛苦了,还得拎回来——这可都是她对前夫的付出啊!   她这么想着,就见旁边有人在探究地看着自己。   她疑惑地望过去。   其实对于别人惊艳的目光,她早习惯了,但是眼前这个人的目光好像不一样,带着几分兴味的评判和打量。   孟砚青顺着对方视线看过去,却见对方竟然毫不躲闪,反而大方走过来,冲她打了个招呼。   那人留着分头,分头上还打了发蜡定型,身上穿着休闲牛仔,看上去很时尚的样子。   他笑着说:“小姐,你外形条件这么好,有没有兴趣演戏?”   孟砚青:“演戏?”   她多少明白了,这是星探。   那人便递上了一张名片,并简单自我介绍,表示他是某影视公司的,然后说他们公司有好几位大明星。   孟砚青听着,都是耳熟能详的人物,最近有几部在大陆大火的影视剧就有他们的名字。   那星探看来对孟砚青很感兴趣,极力游说她进行娱乐圈,特别是当知道孟砚青来自大陆的时候,那言语中更添了几分胜算。   孟砚青听他滔滔不绝介绍了好一番后,才道:“抱歉,先生,我没兴趣。”   她拒绝得直接了当,对方显然不甘心,便开始说起出名的好处:“出名了就能发大财的啦!”   孟砚青:“发了大财会怎么样?”   星探:“发了大财,可以买漂亮包包衣服,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孟砚青这时候也要下车了,她非常费力将自己那些大包小包全都拎在手中,之后才淡声道:“先生,你看我买了这么多东西。”   星探看过去,之后点头:“嗯嗯嗯好多!”   孟砚青:“我现在就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星探:“……”   旁边巴士上围观的人群,全都:!   孟砚青拎着那些累赘的大小包裹,飘然下车,留了一车震惊的乘客。   下车后,孟砚青吭哧吭哧提着这些,先回到了自己那小房间,把这些都拆开包装安置好了,略泡了个脚,又洗漱过,浑身清清爽爽的。   她本来想着洗澡后就过去给陆绪章打电话,谁知道洗完后,实在是懒,就是不想动弹,也觉得累了,于是便想着,明天再说吧。   她哪里知道,这么一耽误,当天晚上香港晚报出炉,到了第三天,陆绪章那里也拿到一份。   那晚报花花绿绿大标题“大陆妹情斩豪门大少,两男相争冲冠一怒!”   陆绪章差点直接被醋淹死。 第114章 最美蓝天色   这天周末,陆绪章带着陆亭笈过去探望陆老爷子,席间,陆老爷子很是疑惑。   “绪章,有个事,我不太明白,你能给我解释解释吗?”   陆绪章听着,抬眼看向父亲,恭敬地道:“父亲,请讲。”   陆老爷子:“之前我每每遇到这些往日故友,他们都会提起你的婚事,一个个热情地给你介绍对象,怎么最近我看到他们,他们都不再提这些了。”   陆绪章对此反应平淡,顺手剥了一个虾:“哦,那不是挺好的吗,清净了。”   陆老爷子若有所思:“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们那眼神好像不太对吧?”   陆绪章将那剥好的虾放在了陆老爷子面前,言语越发恭顺:“父亲,能有什么不对的呢,我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各位叔伯家的女儿侄女陆续都嫁出去了,下一茬年轻的,人家到底嫌我年纪大,自然不合适。”   他淡声道:“这也是正常现象吧。”   陆老爷子蹙眉,他还是觉得今天各位老友看他的那眼神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同情,但又说不上来什么,只好罢了。   这时候,陆绪章淡扫了一眼旁边闷头吃饭的陆亭笈,道:“亭笈,最近学习怎么样,你叶伯伯不是给你安排了学习任务?你学得怎么样,是不是应该给你祖父汇报下?”   陆亭笈:“啊?”   他招谁惹谁了吗,为什么突然提到他学习?   这种吃饭的时候,却和孩子提起学习,有这样的大人吗?   然而,陆老爷子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陆亭笈身上:“对,我听你叶伯伯说,他觉得你这脑瓜子好使,你可得好好学,别辜负了你叶伯伯的期望。”   陆亭笈怨怪地看了眼父亲,之后只能认真回答祖父的问题,恭恭敬敬地汇报,不敢有丝毫懈怠。   等好不容易回答问题完毕,吃过饭,坐在那里看电视的时候,陆老爷子又想起什么,正待要问,谁知道陆绪章却看向儿子,开口道:“对了,亭笈,你和碧梧那小姑娘最近怎么样?”   陆亭笈有些懵:“什么怎么样?”   这算是什么问话?   陆绪章淡淡地道:“哦,我看你们以前整天斗嘴,最近不吵了?”   陆亭笈:“最近都没碰着,谁懒得一直搭理她。”   其实人家宁碧梧谈恋爱了,谈得还热火朝天的,只是这种话陆亭笈不想和家里长辈说,这种事情肯定都瞒着啊!   谁知道他这么一说,陆老爷子眉毛动了动,打量着这孙子,笑呵呵地说:“就是隔壁宁家那小姑娘?你们同岁的,以前还是同学吧,那小姑娘挺可爱的。”   于是陆老爷子有问题了,便对着陆亭笈开问。   比如那小姑娘学习怎么样,比如你们经常吵架是吗,比如你一个男孩子得有点风度,比如出去吃饭不要让人家小姑娘付账……   在一长串的问题后,陆亭笈终于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向自己父亲。   显然,祖父误解了。   而父亲就是那个导火索,他故意的。   陆亭笈眉毛打成结,怨怪地看着自己父亲,却见他若无其事地看着报纸,神情淡淡的,好像根本没这一茬事。   竟然给他来了一招围魏救赵?   他心中悲愤,怎么可以这样!   等走出陆家老宅时,陆亭笈那脸色一直不太好。   陆绪章也没理会他,径自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过了一会,陆亭笈终于忍不住:“父亲,你这样太过分了。”   陆绪章:“哦,怎么了?”   陆亭笈鼓着腮帮子:“等母亲回来,我会和她说的。”   陆绪章:“随便你。”   陆亭笈听着这语气不对,他疑惑地看向自己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父亲在母亲面前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得罪,怎么如今这态度了。   两个人闹矛盾了?   陆亭笈探究地道:“该不会是母亲给你气受了吧?”   陆绪章笑了笑:“怎么可能,别瞎想。”   陆亭笈纳闷地看他,看了半晌,最后收回目光。   一直到回到家,陆亭笈要洗漱的时候,他终于发现客厅里放了一份报纸,是一份香港的报纸,他疑惑地拿起来看,一看之下,恍然。   恍然之余,也是诧异,却见上面的标题赫然正是:“大陆妹情斩豪门大少,两男相争冲冠一怒!”   上面竟然还搭配了一张照片,却是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西装革履的,正陪着母亲上台阶,那男子甚至还伸出手来体贴地护着母亲的后腰处——总之看上去很亲密的样子。   怪不得呢!   父亲看到这个,还不得活生生气死!   陆亭笈一时心情大好。   其实如果是平时,看到有年轻男人这样接近母亲,他自然是不痛快的,不过现在,看到父亲为这个别扭难受,他就觉得好受了。   这时候,陆绪章从书房走出来了,他看着他儿子那眉眼飞扬的样子,挑眉,淡声道:“怎么有你这样的傻儿子。”   陆亭笈笑着将那报纸随手扔在一旁:“随便你怎么说。”   陆绪章淡淡地道:“这几天你们通过电话吗,她和你说过这是谁吗?”   陆亭笈自然有意拿乔:“我们母子的私房话,当然不是随便往外说的。”   陆绪章便坐下来,很闲淡地道:“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陆亭笈:“看来你都已经调查清楚了。”   陆绪章:“宝瑞珠宝的少东家。”   陆亭笈无所谓的样子:“那又怎么了?”   陆绪章:“你母亲如果真和他在一起,那估计以后只能和他一起留在香港了。”   陆亭笈听了,拧眉,若有所思。   陆绪章看着儿子:“是不是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陆亭笈却道:“好事。”   陆绪章:“?”   陆亭笈笑道:“那样的话,我就可以跟着母亲去香港读书了!”   陆绪章听这话,差点想直接给这儿子一脚。   *   孟砚青那天逛街后,累得也是够呛,加上培训班的文化课就要结束,要进行文化结业考试了,她也没抽出功夫给那父子两个打电话。   一直到那天,她中午时候,抽时间给陆亭笈打了一个。   陆亭笈接到孟砚青的电话,自然高兴得很,一时问东问西的,孟砚青也就把自己卖了画的事说了:“一下子三十万港币,很大一笔钱了!我正打算用这个买点什么回去。”   陆亭笈也是开心,乐开了花,不过还是忍不住问:“母亲,那个宝瑞珠宝的商先生,怎么回事?”   孟砚青不懂:“什么怎么回事?”   陆亭笈:“人不错?”   孟砚青顿时懂了:“瞎想什么呢,无非就是客套几句场面话,这种香港二世祖以后好歹是同行,见了面说几句话得了。”   陆亭笈听这个,顿时吃了定心丸,一听就没兴趣,无非就是那些小报纸瞎写罢了。   孟砚青又把自己买了什么都给儿子说了,只听得陆亭笈笑得合不拢嘴。   不过陆亭笈高兴过后,很快又问:“母亲,你给父亲买什么了吗?”   哦……   孟砚青给陆绪章买的,可都是好东西,品牌的,精品,也贵重,那可不是陆亭笈的运动衣什么的能比的。   当然了这话不能和儿子直说,免得这傻儿子伤心。   于是她便道:“我给你父亲买的,都是小件,无非就是日用品,你父亲用习惯的。”   陆亭笈:“母亲,你也太惯着他了,竟然还给他买!”   孟砚青忙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那幅画,他帮了大忙,这是合伙的买卖。”   然而陆亭笈那天被陆绪章坑了,他哪能不报复回来。   所以他继续劝说:“我看父亲根本不需要什么,他这日子逍遥着呢!”   孟砚青顿时抓住“逍遥”这个字眼:“他干什么了?”   陆亭笈听这话,明白孟砚青意思,他倒是不想冤枉父亲,只是想整整他而已,于是他道:“倒也没什么,就是他最近日子清闲,还总欺负我,而且我看他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和祖父!”   孟砚青:“什么事?你怎么知道的?”   陆亭笈便把当时的种种具体细节说给了孟砚青。   最后,他煞有其事地分析道:“他一定是有什么秘密,不想让祖父知道,也不想我提,所以故意拿我出来转移注意力,这就是挡刀,我就是他和祖父政治斗争下的惨烈牺牲品。”   孟砚青若有所思,颔首:“有道理,很有道理。”   陆亭笈:“母亲,父亲那个人的心思,你也是知道的,他瞒着我,其实就等于瞒着你,他肯定知道我们是一伙的,毕竟我们母子一体。”   孟砚青听着这话,自是对儿子的意思心领神会。   她当即表示:“儿子,咱们母子一条心,他想瞒着你,那就是想瞒着我,放心好了,我一定给他一个血的教训!”   陆亭笈:“……”   他忙道:“倒是不用血的教训,这几天你不要给他打电话,别搭理他就是了!”   孟砚青:“好,我听我儿子的!”   母子两个一番说,最后终于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后,孟砚青想,她儿子越来越聪明了,已经知道和自己联合起来坑他亲爹。   坑就坑吧!谁让陆绪章有这么一个坑爹的儿子呢!   *   于是接下来好几天,孟砚青特意没给陆绪章打电话。   其实孟砚青给陆绪章买了那几个物件,还挺想和他说一声的。   不过想到儿子的话,她决定向着儿子。   而这两天,儿子都很幸灾乐祸地向她汇报了陆绪章如何备受折磨,如何心情不好。   她叹了声,终于,这天晚上,她给陆绪章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竟然很快被接起来了。   陆绪章刚开始那语调还是公事公办一本正经的,一确认是她,马上那语气就变了,变得委屈,变得怨夫,变得仿佛被抛弃的狗。   “你一直不给我打电话,可你给亭笈打电话了,昨晚他说了,他说你给他买了运动衣,买了手表,你还给隔壁小姑娘买礼物了。”   “瞧他高兴得那傻样,他就是冲我显摆。”   “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给我打电话了。”   孟砚青不敢供出儿子,只好道:“我那不是忙吗?”   陆绪章:“那你给儿子打电话!”   孟砚青:“你不要恼嘛……我给他打电话只是用零碎时间打,说几句就挂了,我这是要腾出大块的时间好给你打电话!”   陆绪章顿时很受用:“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了!   不过孟砚青还是道:“真的!”   陆绪章:“你就骗我吧!”   孟砚青:“……”   那还问什么!   不过无论如何,陆绪章暂时被哄住了。   他心情明显好起来:“那幅画卖了?”   孟砚青:“卖了。”   当下孟砚青大概向陆绪章说了情况,最后总结:“发大财了!”   电话那头,陆绪章便笑:“恭喜恭喜,三十万港币,不小的一笔钱了。”   孟砚青的东柜台一直挣着钱,但那是人民币,这个是港币,不是一回事了。   孟砚青非常满意地道:“对,我今天给你买了礼物呢。”   于是她向他汇报了她给他买的,全都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陆绪章听着自然很满意:“这个牌子和样式都是我喜欢的,也很好搭配。”   孟砚青:“是,等我带回去你看看。”   两个人这么说着话,陆绪章便不动声色地问起来,旁敲侧击的,问拍卖会情况,问那宝瑞少东家。   孟砚青何等人也,马上就品过味来了。   如果是以往,她自然是拿捏着他的心,非要他死去活来一番,再让他知道实情。   但是如今想着因为儿子那里,自己已经抻了他好几天了,她也就不折磨他了。   无论如何,他帮自己做了大贡献,其实三十万港币倒是一半是他的功劳。   于是她也就含蓄提起来那商西爵的事。   陆绪章听她大概解释了,顿时,提了几天的心放下来,一时只觉得浑身舒坦:“那就好。”   不过他很快又开始提心了:“你这次怎么这么好心?”   孟砚青:“……”   她无奈:“我好心和你说实话,怎么,你还不舒服了?”   陆绪章:“总觉得哪里不对……”   孟砚青当场想笑:“你就该被我捏在手里,狠狠蹂成一团再扔到地上踩一脚!”   陆绪章委屈:“你一直不都这样的吗?”   孟砚青:“哪有!”   到了这个时候,陆绪章其实多少也猜到了,就是母子两个合伙欺负自己。   他叹道:“其实从陆亭笈出生那一天起,我就知道,我一定是家庭地位最低的,如今看来,果然不假,你们就合伙欺负我。”   孟砚青便笑:“但你看,我现在不是偷偷给你打电话吗?你可不要告诉儿子,知道吗?”   她那仿佛偷着给他甜头的语气,听着自然让人心情大好。   陆绪章:“好,你多给我打电话,我肯定不告诉亭笈。”   孟砚青:“其实也不要怪亭笈,你总欺负他,你说他不坑你坑谁?”   陆绪章:“他那傻样,不该欺负吗?”   孟砚青:“……”   算了算了,这当爹的真是活该被坑!   两个人就这么说了半晌,因为孟砚青提起拍卖时恰好遇到那书画店老板。   她笑道:“眼睛都瞪大了,估计都不敢信,竟然能修复这么好,化腐朽为神奇。”   陆绪章笑了:“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的手艺也好。”   孟砚青便笑:“就你这手艺,若是好好干这个,必也是行里头一号了。”   陆绪章:“那是自然,以后万一山穷水尽,那不是还能去琉璃厂开铺子吗,就凭我这手艺,养家糊口肯定没问题。”   孟砚青便忍不住笑:“你确定?”   陆绪章略沉吟了下,之后才笑道:“突然觉得,不太确定了。”   孟砚青:“嗯?”   陆绪章略沉默了会,才笑道:“养陆亭笈估计没问题,但养你估计不行,你这种千金大小姐,我每天低头修画裱画,估计也白搭。”   他的声音温煦含笑,就这么自电话筒中传来。   孟砚青便抿唇笑了:“谁让你养了……”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有些撒娇的意味。   陆绪章略顿了顿,低声道:“那怎么办?”   孟砚青笑着道:“什么怎么办?”   陆绪章却道:“要不,你养我吧好不好?”   他的声音温煦清沉,就这么传来。   孟砚青心里一顿。   在那都市繁华和市井烟火中,很家常随意的话,却听得人心里熨帖。   她抿唇笑道:“陆绪章,你还要点脸吗?”   陆绪章轻笑,声音带着些慵懒的愉悦:“在你面前,我干嘛要脸?”   孟砚青笑骂:“就是不要脸!”   陆绪章:“既然不要脸已经坐实了,那等你回来,先请我吃饭吧好不好?”   孟砚青:“怎么想这么美……”   陆绪章:“才不管那么多,我要吃烧羊肉,入秋了,该吃羊肉补补了。”   孟砚青勉强:“行吧……我买,你做。”   陆绪章便笑出声:“那还是你请我吃吗?”   孟砚青这么说着时,看着窗外,看到的是香港街头琳琅满目的店铺和广告招牌,还有大楼上晾晒的衣服,以及挽着发髻穿着旧蓝布裤褂挎着篮子的老太太。   她还活着,活着去经营自己的人生,活着和陆绪章说笑,也说说关于将来的打算。   人生很长,她可以看到落叶飘零,可以看到秋去冬来,还可以看到未来很多的日子。   于是,她便笑对电话那头的人道:“我买,你做,算我请的,你买,你做,还是算我请的,就这么定了!”   不欺负他,欺负谁呢。   活着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欺负他!   *   或许是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也或者是许多事坦然了,想开了,她和陆绪章的关系倒是突飞猛进,接下来一段,几乎每天她都会抽出时间来给陆绪章打电话。   有时候也没什么事,就是简单聊几句。   陆绪章现在也学乖了,什么事都会向她汇报,鸡毛蒜皮都要打汇报,至于工作中以及日常中万一接触了什么女同志,都要说得清清楚楚。   那天,孟砚青淡淡地道:“倒是也犯不着吧,我也没说非要追问你这些,我又不是太在意……”   她这话一出,陆绪章哪能信呢。   这必须得反着听。   于是他马上表忠心,低声道:“你问不问是一回事,但我得拿出态度来,我是一颗赤诚红心,得让你看到,回头外面再有什么传闻,谁说我相亲了,那必须一巴掌打过去,告诉他再也不要乱说。”   孟砚青听着好笑:“算了算了,别说这种耍嘴皮子的话,还是干点正经事!”   一听正经事,陆绪章也就收敛了,和她说起如今央行的政策,提起黄金的销售许可证的事。   他既然帮她打听,那自然打听得妥妥帖帖,因为现在国家要加大对黄金销售的供应量,这一次要对北京市的国有商场或者企业发行黄金销售许可证,可以说,这是最近几年最宽松的一次,也是最好的机会了。   孟砚青听了,不敢大意。   只是她人在香港,到底诸事不便,当即打电话给胡爱华,让她出面,准备了相关的材料,让她找上秦楷庭,一起共商大事。   之后,她又和谢敦彦商量了这件事,谢敦彦一听,自然感兴趣。   要知道在大陆,黄金开采、加工和销售,那都是国家相关企业专营的,把控严格,他们这些港资根本不可能介入,如今央行发放这销售许可证,其实不光是销售许可证问题,这还是一个风向。   这话意味着,大陆很可能放开黄金市场,逐步加大开放力度。   所以谢敦彦也很上心,当即派了助理前往深圳工厂,整理了相关资料,由孟砚青进行统一汇总,交给秦楷庭,协助他申请销售许可证。   这其间自然许多周折,好在孟砚青住在陆绪章他们单位驻香港的办事处,他们单位本身传真机电话齐全,孟砚青可以借用,有什么资料火速发给了胡爱华,由胡爱华来协调,一次次跑央行,走手续。   孟砚青自然也明白,这次销售许可证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必然不容易得,他们要想申请到,自然诸多刁难,她一方面争取各样材料齐全,另一方面,也让陆绪章帮她找了央行的相关人士,请教了一些问题,避免掉进被折腾的坑里。   而这个时候,一个月的珠宝设计文化课结束,培训班进行了一个文化测试,测试之前,培训班老师给了一个参考书范畴。   孟砚青一看,那些参考书她都已经看过了,复印下来并做了笔记,一时自然是胸有成竹。   可是对别的同学,那就不容易了,那么多本书呢。   于是到了考试的时候,大家叫苦连天,里面包括珠宝实务细节,必须对世界珠宝历史、珠宝鉴定和珠宝设计了如指掌了。   大家纷纷表示学了一粒沙考了撒哈拉,等到考完了,大家心中纷纷忐忑,都觉得就这题目,及格都难。   谁知道成绩出来后,孟砚青得了九十九分。   第二名是赵言君,得了八十一分,成绩出来的时候,赵言君好奇,探头过去看孟砚青的成绩,看她的试卷。   孟砚青可以感觉到,赵言君的目光迅速地搜罗过她的试卷,最后落在她的扣分项。   那扣分项是一道主观题,阐述对国际珠宝发展的想法,开放式问题,这道题大家全都扣分了,孟砚青也被扣了,一分。   而除了这道题外,孟砚青其它全部正确,没有错的。   赵言君好奇:“翠石剖开切面这道题你怎么答的?”   大家一听,也都凑过来,那道题是考察翠石取材的,翠石不同于其它宝石,最值钱的部分其实是带绿的部分,如何充分利用那绿进行精妙设计,这自然是大有学问。   这道题大家答得都不好,普遍扣分了。   现在看来,孟砚青竟然没扣分。   孟砚青道:“我写的主要是因地制宜,在接近绿线或者绿线比较轻微的地方切开,逐段分解找绿,再按照绿的性质进行分段,至于立性卧性还是半立半卧,还是要看材料水分,颜色深浅,还有本身的性质,这些若要区分,那就要下许多细致功夫了。”   她这一说,大家都好奇,毕竟这命题可就大了。   孟砚青倒是也不藏私,找到试卷那一部分给大家看。   结果大家一看,都有些傻眼了。   很娟秀的小字,孟砚青足足写了十几行,而且还分门别类阐述。   大家见了这个,一个个都佩服起来了。   自己对这一块不熟,不过是硬编罢了,人家一看就是条理清楚言之有物了!   一时大家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赵言君好生翻看了一番孟砚青的试卷,最后抬眼看向她:“我能把你的试卷复印一下吗?”   孟砚青笑道:“当然可以了。”   这些有的是她原本的知识储藏,有的也是培训班后去图书馆翻书慢慢积累的,别人要看尽管拿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珠宝玉石的鉴定设计,还是要实战,这些只是理论,纸上谈兵罢了。   其它同学见此,也都纷纷表示想复印,不得不说,孟砚青的这试卷确实答得好,总结全面,对大家都很有助益。   而在经过文化课考试后,孟砚青等人开始进行实务设计操作。   这次聂扬眉已经联系了几家香港珠宝公司,可以让这些学生分别进入各大单位实习,大家可以自己报名自己有意向的珠宝公司。   孟砚青看了看,有商西爵家的宝瑞,有金福珠宝,也有谢敦彦家的鸿运珠宝,她略犹豫,到底是报名了谢家的鸿运珠宝。   很快一群同学就分了组,会有组长带着大家前往企业报道。   赵言君听了,看向孟砚青:“我觉得砚青是我们组最优秀的吧,肯定是她的吧。”   她这一说,大家大部分赞同,不过很快也有人提出孟砚青是大陆来的,“只怕是不熟悉当地的情况啦”。   对此,孟砚青倒是觉得无官一身轻,她也不想当,于是让贤,很快,在大家的推选中,赵言君成了组长,她半推半就地上了。   私底下也有其它同学表示:“其实赵言君就是想自己当组长。”   孟砚青听这话,并不理会罢了。   又不是长久共事的,彼此品性如何不必计较,反正她也不在意。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直接打回去就是了,本来她也不至于怕了谁。   *   孟砚青选定了谢敦彦的公司作为实习单位,当天培训班结束后,孟砚青大致也把情况和谢敦彦说了:“除了我,还有其它几位我的同学,哦,对了,也包括你那位青梅竹马。”   她觉得这事还挺热闹的。   谢敦彦一听,那脸色就不太好:“她也来?”   孟砚青:“对啊……”   谢敦彦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最近已经足够头疼了,她如果来了,只会给我添乱了,我只希望一切能顺利。”   孟砚青听着,疑惑:“怎么了?看你唉声叹气的?”   谢敦彦的情绪好像一直都很稳定,现在明显有些焦躁的样子。   谢敦彦叹了口气:“今晚你如果有时间,我请你吃饭,我们见面聊吧,也许你能帮我出出主意。”   孟砚青:“行,那你开车过来吧,我不想坐巴士了。”   谢敦彦:“好。”   谢敦彦的住处距离这里倒是不远,很快他就过来了,自己开的车,两个人到了附近一家幽静的西餐厅,一边吃饭一边说着话。   如今他那个哥哥姐姐把持着鸿运珠宝内部的各岗位,其它暂且不提,只说公司的设计部,如今几乎是他哥哥把持着大半江山。   明年是鸿运成立四十周年,公司将推出几款四十周年限量纪念款,也是借着明年春季的潮流,希望这几款产品做成主打产品。   孟砚青听着,道:“现在你和几位兄长在争夺这件事的主导权?”   谢敦彦赞赏地看她一眼,颔首:“是,我们家老爷子放出的话,这一次限量纪念款负责人,会在明年参与鸿运公司四十周年的庆祝晚会。”   孟砚青便明白了。   这件事往简单了说,是老爷子的一个考试,一个试探,谁能做出明年纪念款主打产品,就认为谁的能力更胜一筹,那这个人便会主持四十年庆典。   其实主持四十年庆祝晚会,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个暗示,那个主持大局的人,必然就是鸿运未来的太子爷了。   她好奇:“那……你就好好干?你们公司现在内部运转,是什么情况,你能和你几位兄长分庭抗礼吗?有足够的资源来做这件事吗?”   谢敦彦苦笑:“分庭抗礼,不敢说,我自己也有自己的资源,不过我几位兄长到底在公司内部经营多年,现在最老资格的几个设计师,都是他们的人,其它几个虽然不见得被他们收买,但是现在也是态度含糊。”   孟砚青:“因为他们怕你失败,不敢站你队吧?”   谢敦彦:“对,下个月我们公司就要开始设计方案评审了,所以我现在也是焦头烂额,正在欧美重金寻找好的珠宝设计创意,看看能不能赢了这一场。”   孟砚青蹙眉,仔细问了评审的情况。   谢敦彦也就大致给她讲了。   孟砚青想了好一番,才道:“你如果从欧美重金寻找好的珠宝设计,只怕这办法行不通。”   谢敦彦疑惑:“为什么?”   孟砚青:“我说得并不一定是对的,你姑妄听之。”   谢敦彦神情郑重起来:“砚青,我们是合作伙伴,也是朋友,你有什么直说便是。”   孟砚青这才道:“我认为,令尊让你们设计出一款珠宝来,其目的并不是说赢了对方,而是他借着这个机会想看看你们的风格,看看谁最能继承他的风格,将鸿运珠宝发扬光大。”   谢敦彦听着,眼睛一亮:“所以你的意思是?”   孟砚青:“所以,我们不需要去想那些评审人员喜欢什么,不需要去想能不能赢了谁,关键是,一定要想想老爷子的爱好,他希望鸿运将来走什么样的路子,他希望他的继承人是什么样的。”   谢敦彦只觉醍醐灌顶,他喃喃地说:“如果这样说的话,那我引入欧美的设计理念,已是大错特错了……”   孟砚青:“也不是错,而是没能理解老爷子的心思吧,可以引入西方概念,但是西为中用,你真正的着眼点,应该是中国最传统的那几样玉石材。”   谢敦彦连连点头:“我父亲还是老一辈的思想,我现在要想让他满意,那必须做出一套能打动他的首饰,那才是这次他考察我们的目的。”   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必须放弃西方知名设计师,必须走出原汁原味的中国传统珠宝来,同时又要新颖,要让人眼前一亮。   他拧眉:“这样的话,我先研究下和田玉和翡翠吧?”   孟砚青听着,却是想起一件事来。   谢敦彦的父亲叫谢承志,她七岁时候经过香港,跟随父亲见过这谢承志。   当时孟父和谢承志畅聊,忆起昔日种种,曾经提起一桩遗憾。   早些年,谢承志还在大陆当伙计时,曾经无意中捡漏了一块天蓝宝石。   他津津有味地道:“那可是顶尖蓝宝石,蓝得均匀,蓝得澄澈,像一块蓝绸子一样,让我想起秋天的北平城。”   “怎么也得是大晴天吧,秋天的大晴天,我从咱们四合院里往外看,西北角那块天,就是那蓝宝石的色了。”   只是可惜,当时离开大陆的途中,那块蓝宝石就那么丢失了。   孟砚青便想着,也许对于谢承志来说,这才是最能触动他内心的颜色? 第115章 捡漏滴水蓝   这天是培训班同学正式进入鸿运珠宝公司实习的日子,大家抵达鸿运珠宝,赵言君作为组长带着大家进入鸿运公司。   鸿运公司总部位于寸土寸金的写字楼区,占据了这里整整三层的办公楼,众人乘坐电梯抵达鸿运公司后,孙柔嘉便有些优越感,很是熟门熟路地给大家介绍。   这显然有些抢了赵言君风头,不过赵言君没说什么,反而问了孙柔嘉几个问题,当问起和鸿运的关系,孙柔嘉软软地道:“敦彦哥哥就在这里啦!”   大家听着面面相觑,其实大家都知道孙柔嘉的背景,不过人家如今的熟门熟路还是让人感觉到了背景的差异。   这时候大家已经抵达了鸿运公司的前台,接待人员将他们领到了一旁休息室,这休息室颇为豪华,就连旁边的木椅把手都是裹着真丝布料,而木椅上更是用都是一水的毛毡面料软垫,一旁的吊顶和地板墙面都很有色彩设计感,走入其中,只看得人眼花缭乱。   大家稍微休息过后,便在负责人的带领下,前往公司各部门参观,一路上,自然见走廊上张贴着鸿运历年来获得的各项荣誉奖项等。   偶尔间,孙柔嘉也给大家介绍:“这是敦彦哥哥去领奖的。”   她很是与有荣焉,大家听着,也就具体问问,孙柔嘉便滔滔不绝地给大家讲。   说话间,大家到了珠宝设计部,那负责人介绍道:“珠宝设计部是负责珠宝设计、研发和创意方面工作的,除了产品设计,也负责原材料采购以及成本控制。”   众人听了,难免有些好奇和期待,毕竟大家都是要入这一行的,可以说这里的珠宝设计部就是自己的梦想。   这时候珠宝设计部主管过来了,那负责人给对方介绍了,那主管听了,便说起接下来的安排情况,说是要先去参观工厂,参观过工厂后,各位实习生可以利用公司的资源设计自己的珠宝。   那主管笑着道:“正好最近我们有一个珠宝设计方案评选,如果被评选中的话,那我们会直接录用。”   他这一说,大家都有些兴奋和期待,果然这里的机会就是多。   正说着,就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秘书样的人,他一过来便皱眉:“之前那份设计稿呢,我怎么一直没看到?”   他说完这个后,才看到设计部有不少新面孔,一时也有些意外。   孟砚青大致猜到了,中年人西装革履,一看就是这公司的领导级别的,且相貌上和谢敦彦略有些相似,这估计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这时候,恰好,那中年人笑看着孟砚青,打量了好几眼,之后才道:“这是?”   设计部主管见此,忙都介绍了,这是谢家二少爷,叫谢敦祥,比谢敦彦大十几岁,如今负责着谢家珠宝制作。   那谢敦祥眼睛却一直落在孟砚青身上:“这位年轻美丽的小姐也是这实习生?”   他这一说,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孟砚青身上。   孟砚青笑了下,颔首:“谢先生,我是。”   谢敦祥便笑着和孟砚青握手:“好好努力,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随时请教我。”   显然,这位谢敦祥对孟砚青很是另眼相待,大家都看出来了。   接着,负责人带着大家伙参观了鸿运珠宝的加工车间,看了珠宝生产的加工流程。   “香港寸土寸金,这两年香港一些加工厂陆续搬过去深圳广州,由那边代工,我们的黄金生产已经开始在那边加工了,后续如果合适的话,其它珠宝加工也会陆续搬过去。”   孟砚青听着,自然明白,深圳水贝珠宝圈正在冉冉升起,以后会有大批香港珠宝公司前往深圳,由那边进行代工。   不过当然,在珠宝圈,这些“加工厂”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比如深圳工,香港工,天津工,北京工等,各有不同。   一时众人又看了各样详细工艺,蜂巢工艺,车花工艺等,倒是看得孟砚青大开眼界。   这些她只虽然学过,但并不知道详细制作过程。   而且鸿运珠宝内部还有很多引进自西方的先进技术,比如他们最新引进的金属微雕工艺,是在金属上雕刻出细腻自然的仿真效果,再运用质感光泽,让制造出细腻逼真的效果。   孟砚青拿起其中一个成品,却见那是一片银质的银杏叶,脉络细腻清晰,看上去灵动立体,栩栩如生。   她这么看着的时候,那边赵言君却在低声和孙柔嘉说话,一边说着,一边偶尔看一眼孟砚青方向。   孟砚青放下那银杏叶,恰好捕捉到她们的只字片语,好像在提起谢敦祥。   赵言君对谢敦祥仿佛很感兴趣?   *   他们参观到一半的时候,谢敦彦的秘书过来了,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和孟砚青聊了几句,说是谢敦彦知道她过来实习,等会请她吃饭。   孟砚青其实正好想和谢敦彦聊聊,于是等参观结束,并听了第二天安排后,便抽空脱离了大部队,很快谢敦彦也出来,两个人找了一处安静地方。   孟砚青:“我看你挺忙的?”   谢敦彦叹了声:“本来就忙,这不是那位孙大小姐突然来了,我更忙了。”   孟砚青想起那孙柔嘉和赵言君,她们两个好像关系迅速好了起来,便笑道:“有什么新鲜事吗?”   谢敦彦:“新鲜事?新鲜事就是孙大小姐今天竟然跑去找我二哥了,破天荒头一遭。”   孟砚青:“哦?带着一位女性朋友?”   谢敦彦听这话,看过来:“你知道?你们培训班的?”   孟砚青便笑了,大致解释了下。   谢敦彦微皱眉:“看来你这位培训班同学不容小觑,很有心思。”   孟砚青:“谁知道呢,也不关我的事,懒得去操心别人心思。”   本来确实懒得,不过来到这地界上,她发现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一位没什么心思的千金大小姐,一位步步为营往上爬的同学,一位色眯眯的设计部总经理,再来一段豪门兄弟相争的戏码。   来一个编剧,估计马上能编出一段爱恨情仇的故事来。   她笑了笑:“香港豪门恩怨情仇,你们兄弟估计得打起来了。”   谢敦彦:“……”   他太阳穴直抽抽:“孟小姐,你不是应该帮我吗,怎么我觉得你想看我热闹呢?”   孟砚青笑道:“因为我看了你二哥后,我觉得他们不是你的对手啊!他们凭什么和你争,放心好了,你一定赢。”   谢敦彦:“是吗?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孟砚青笑得悠闲:“对,我很会看人的。”   谢敦彦:“哦?你怎么看的?”   孟砚青:“你长得好看啊,用你们的话说就是靓,至于你二哥,就一大叔,过几年我估计都要秃了,这根本没法比。”   谢敦彦:“?”   孟砚青:“所以放心好了,你一定赢。”   谢敦彦无奈了:“你这是逗我玩呢……”   孟砚青便笑:“对,逗逗你,不过我说的也是事实,反正这件事,我觉得回头估计能闹出点幺蛾子——”   她笑看着谢敦彦:“有时候,我们不需要多优秀,只需要对手足够愚蠢,那就够了。”   *   孟砚青等培训班成员初步熟悉了宝石制作流程后,便开始试着制作属于自己的首饰,按照培训班的规则,需要大家在限定的金额内去挑选购买玉石,自己进行宝石设计打磨,之后再利用鸿运的加工资源,加工出属于自己的设计产品。   这个过程是一整个首饰设计加工的流程,显然对于挑选的眼力,对珠宝的设计打磨都有很高的要求。   这天在培训老师的带领下,一群同学乘坐巴士车,来到了九龙佐敦广东道,这里是俗称的玉石街,这里玉石摊档林立,可以说是香港最大的原石市场,包括各类珠宝玉器以及水晶类工艺品,当然也有大量原石。   大家过来这街道上,却见这是露天市场,琳琅满目全都是各样珠宝玉器,吊咀、指环、手镯以及各类装饰品,从十几块的小物件到标价十万的玉器,贵贱都有。   孟砚青约莫知道,这里的珠宝玉器几乎来自世界各地,现在大陆一些做玉器的都会过来这里淘货,不过当然,要想淘换到好物件,那自然是很考验人的眼力。   这里的玉器生意做了多少年了,一般都是家族经营,一个个经验丰富,普通人过来这里,一个不慎就可能掉坑里。   大家伙一起往前逛着,陆续有同学出手了,大多都是花几百块买块宝石,也有买两三千的,显然那些花大价钱的,要么家里条件好,不在乎那个钱,要么对自己的功夫很有信心。   设计能力强,手艺好,花两三千买了原石,打磨出来设计成珠宝,没准就能卖大价钱。   孟砚青就这么看着,她一直没出手,主要是没看到特别合适的。   太贵的犯不着买,太便宜的她都懒得动手,不是好东西,白白浪费功夫。   最后她的目光终于落在前面一处箩筐中,那箩筐中堆积着各样不太值钱的玉器玉石,其中就有一颗珍珠,看上去应该是保管不当,被潮湿侵蚀,已经黯淡无光了。   她拿起来那珍珠,仔细看了看,那珍珠个头很大,竟有约莫一厘米有余。   这已经很少见了。   她正看着,旁边一个孙姓同学见了,压低声音道:“这珍珠是人工养殖的。”   孟砚青:“天然的吧。”   孙同学:“砚青,那你就外行了,天然珍珠哪有这么大的,很少见这么大的,一般人工养殖的这么大的多。”   旁边一个同学听到,也附和道:“你看这珍珠滚圆,个头大又滚圆的珍珠,都不用多看,肯定是人工养殖的。”   其它同学也听到了,都凑过来看,不过看几眼后,便不感兴趣:“这种乌七八糟的,也派不上用场。”   她劝道:“也不要只图便宜,便宜没好货,回头设计出来首饰不好看,得不偿失。”   孟砚青倒是赞同这话的,不过还是道:“随便买买吧,也许能用上呢。”   当下,孟砚青便问了老板价格,显然老板也不太看好这珍珠,况且又那么乌糟糟的了,孟砚青只花了二十港币就买到手了。   这边孟砚青付账过后,那赵言君好奇地看向孟砚青:“砚青,你这珍珠能用吗?”   孟砚青:“我想着,修整修整就是了。”   修整?   大家全都好奇看过来,一看之下,不免心存疑惑。   这也能修整吗,都成这样了?   孟砚青自然知道,大部分同学觉得她图便宜买了个不入流物件,不过她确实对这珍珠很有些把握的。   她打算再看看,如果淘不到好的,就用这珍珠了。   当下她和同学四处看着,不过看了半晌也没见到好的,大部分都是贵贵贵。   她现在虽然有钱了,但可能是因为穷过,现在看什么都贵。   毕竟也不是什么顶尖好石头,竟然卖这么贵,大部分都是坑冤大头的。   她身边同学陆续下手了,有的花了好几千,看来这是要下血本了。   这么逛着时,就见前面一处摊位,却是卖蓝宝石的,有货车停靠在摊位旁,摊位前的白色木盒子里,是一水的蓝宝石,看得人满眼都是蓝色。   旁边还有戴着手套的工人在卸货,从货车上往下搬箱子。   听同学们的议论,孟砚青知道,这是才从斯里兰卡到了一批货,全都是蓝宝石,这家是搞蓝宝石批发的,专给各大珠宝商并摊位们供货的。   大家看着那箱子里满眼蓝汪汪的,眼睛都亮了,全都围过去看。   这里的宝石和珠宝店宝石已经不是一个概念了,珠宝店宝石都是精心修饰过,放在绒布盒子里,一看就是身份尊贵,是要卖出钱来的。   但是这里的宝石却仿佛石头一般,就那么一堆一堆地放在箱子里供人挑拣。   同一个箱子,自然命运不同,可能品相不好,派不上用途就随手做个什么,也有可能被设计师精心雕琢成为奇货可居的艺术品。   有同学问了问,知道这里是按照个头卖的,一颗蓝宝石只需要一百港币,大家听了,眼睛亮了,纷纷在里面翻找起来。   孟砚青很有兴致,也和大家一起在里面翻找,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这事乍看说个大便宜,但其实买的没有卖的精,这蓝宝石显然都是人家给珠宝公司供货后,挑拣剩下的。   要么是分量太小,要么成色有瑕疵,总之就是挑剩下不值钱的货,一百港币一粒,稍微不小心就亏了。   这里面当然也有好的,挑好了肯定超值,但那太考验眼力界了,且含量少。   卖家这么论堆卖,总体来说人家不吃亏。   但是大家伙才学了珠宝鉴定课程,自然一个个心劲儿大,都铆足劲要挑好的。   如今逛了这半天,大家也有经验了,都是先挑着,挑得喜欢的就攥在手里继续挑别的,等挑了一把手,再慢慢地从中筛选好的。   孟砚青翻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一枚,并不大,是洋青蓝,这是蓝宝石中最好的了,蓝中透紫,浓艳欲滴,而且颜色格外均匀。   虽然是很小的一颗,但是孟砚青估量着,正好可以做一个袖扣或者领带夹。   用心设计,制作精良,这种上等洋青宝石做成饰品后,沉稳深邃,雅韵十足,会很有高级感,应该很适合陆绪章。   到底是她从小看好的男人,也只有他能配得上这块蓝宝石了。   孟砚青淘了这么一块,自是心满意足,谁知道这时候,就见旁边同学手里捡了一把蓝宝石,正一个个往外淘汰呢。   几个同学帮着一起看,捡那些觉得不好的往外扔。   本来孟砚青都要起身了,这时候,她恰好看到孙柔嘉拿出一块宝石来,随手往旁边一扔——   孟砚青便捡起来看了看。   孙柔嘉不经意扫了一眼,道:“那个有杂质吧,这种我可看不上。”   孟砚青仔细看了看,才问:“你看不上?你看不上的话,我就要了。”   孙柔嘉扫她一眼,没理会。   孟砚青见此,便攥在手里了,按照这边的规矩,谁攥住就是谁的。   这时候,另一个同学凑过来,好奇地看了眼,道:“这些价格都一样的,挑什么都一个钱,没必要买这种。”   孟砚青却还是拿了这块蓝宝石。   有了这两颗,她也不用再挑了,直接过去找老板付账。   两颗,一共两百港币,交钱的时候,老板还抬头随意看了一眼,不过没细看,于是孟砚青成功买到了那两颗蓝宝石。   一颗虽然小,但却是洋青蓝宝石,给陆绪章做一个袖扣或者领带夹,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另一颗,却让孟砚青心花怒放。   那是一颗滴水蓝。   其实蓝宝石中,以洋青蓝为最上品,其次滴水篮、千层蓝和天蓝等。   洋青蓝自不必说,只说那滴水篮,其实宝石中只有一小块蓝,是那小块蓝把整块宝石照成蓝色,加工滴水蓝的时候,需要对那块蓝所在的位置进行判断,并适当做出切割,以让那块蓝处于最佳位置,从而搭配出惊才绝艳的饰品来。   也就是说,要想让滴水蓝呈现最佳状态,边缘部分的少许切割是在所难免的。   而她淘到的这颗滴水篮很大,乍看里面杂质呈现很大面积,但其实那是日光作用下放大的错觉,那杂质其实靠近边缘地带,只要稍微加工,就可以把这杂质切割过去,且丝毫不会损耗这蓝宝石半分!   当然了,她最满意的是这滴水蓝本身,颜色鲜艳均匀,个头也大,目测在一点五克拉以上,这样的滴水蓝竟然只要一百港币。   这绝对是大漏了!   当然,更让孟砚青激动的是,她想,她知道该怎么去打动这位谢老爷子了。   也许她可以试一试,试着做出让那谢老爷子心动的最美宝石色,以助谢敦彦一臂之力。    第116章 打磨   孟砚青没急着回家,她先去附近的超市,买了肥皂,碱面,买了白纱布,又去附近的药店里,挑了几样药材。   把物件都差不多买齐全了,她才回去家里,准备开工。   上等好珍珠,本是珍宝级别的,但是如果因为保存不当而黯淡无光了,珠宝行业自然有不传之秘,给珍珠整容,让珍珠重新焕发光彩。   解放前国外给珍珠漂白整容,一般都是用化学试剂,比如氧化氢漂白或者□□漂白,但是这种用化学试剂漂白过的珍珠,质地脆,容易碎,而且很容易留下白垩色的粉状面。   这种处理方式自然很大地降低了珍珠的价值,国内市场很排斥这种做法,但是在国外,这种方法依然在沿用,且通过这种方法优化的珍珠,并不会被认定为“假珍珠”,甚至鉴定证书上也不会提起来,还是当天然珍珠销售,一些不懂行情的买家很容易就上了这个当。   以前国内的珠宝商是不屑这么干的,但是好珍珠如果被糟蹋了,也是浪费,总得设法利用起来。   孟家昔年珠宝世家,自然有许多不为外人提及的法门,可以用土法来让珍珠旧貌换新颜,但是又不会有什么负面作用,这种纯天然土法的处理,就是最先进的科技鉴定手段也看不出任何痕迹。   她回到家后,稍微洗漱休息,便开始动手。   她先取了三钱碱面,溶入水中,之后用电热水壶烧开了,把这热水晾凉,便用白纱布包裹了珍珠放进去浸泡。   她算着时辰,大概泡到了晚上时候,再把肥皂泡出水来,用肥皂水来泡洗过,用白色纱布包住那珍珠,浸入肥皂水中,用很轻的力道轻轻揉搓,那白纱布非常柔软,这样隔着一层来搓洗,不会伤到珍珠的表层,也可以那表面的污垢去除。   但是这种浅层的清洗自然只能去处表面的污垢,那些沉年积累的黑灰色自然不是随便清洗掉的。   她将珍珠晾在一旁,将买来的中药材通脱木捣碎了,之后用那碎草药来擦揉珍珠。   这通脱木的茎髓质地非常轻软,而且颜色雪白,原本是上等制作纸花和小工艺品的原料,也有人认为它能通奶,不过其实也可以用来擦洗珍珠。   只是那茎髓虽然柔软,但是珍珠实在太精贵,所以这是个细致活,力道必须非常之轻,不然稍有不慎,便会划伤了珍珠。   她耐心地用最轻的力道擦拭过后,再用白纱布轻擦去上面的白屑,这个时候再看,那珍珠已经恢复了原有的光泽,看着厚重华美,且滋润而闪透,隐隐仿佛有了丝绵的银白光。   她又拿了放大镜,仔细地观察那眼孔,那眼孔边缘和孔内工整细腻,能看到如同树木断面那样的年轮纹。   她打量着这珍珠,自是很满意的。   要知道,珍珠要有尺寸,大到这个尺寸后,越是滚圆越是精贵,但是纯天然珍珠比较罕见,是以世人不知,反而以为这是人工养殖的了。   但当时在阳光底下,她眼力好,一眼便看出这蒙尘珍珠的瓷实感,那绝对不是养殖珍珠能有的。   后来她拿在手中,也仔细看过,那么好的日头,如果人工养殖的必然有珠胎的暗影,但是这一枚却并没有。   如今去掉污垢霉斑,不说别的,只看这年轮层,如果是人工养殖珍珠的话,这眼孔会有细小的晶碴,不会有如今的细腻感,反而会多粗糙,且那年轮纹只有一层,往里面走就不会有纹痕了。   经过清洗打理后的珍珠,焕发出它天然的美感,那是不同于养殖珍珠的滋润感。   这大小,这成色,也是罕见珍品了。   她小心将那珍珠收起来,又开始研究那滴水蓝。   她将滴水蓝放在水中,这样就能观察到这滴水蓝中那块蓝具体的位置。   非常幸运,那块杂质所在的位置距离蓝色有些距离,这样的话,只需要奇妙设计切割,就能把杂质切割去,留下那块蓝,且还能将蓝色正好放在正中间,那就完美无缺了。   只不过这些都需要构思,需要慢慢打磨研究,试着要找出最恰当的位置,才能充分发挥这块滴水蓝宝石的美。   *   来到鸿运设计部后,孟砚青这些培训班成员是以设计部学徒的身份留在这里的,她们开始熟悉设计部的日常运营,会完成一部分辅助工作。   孟砚青很快熟悉了这边的架构和布局,谢家几位少爷和小姐把持着家族的运营,而谢敦彦这个嫡出公子进入企业后,各部门就有了分化,多少开始人心不稳,出现了站队的情况。   因为谢家的产业原本就是谢敦彦母亲的,谢敦彦如今入了企业,自然有一批老人拥戴他,不过谢敦彦几个哥哥姐姐到底是年纪大,且在家族企业中经营多年,谢敦彦要想从中胜出,怕是要下一些功夫呢。   而现在谢老爷子给出这个条件,要大家竞争明年的春款,但其实这反而给了谢敦彦机会。   说白了,谢老爷子想把这些权利从自己那几个儿子手中摘除,慢慢地把重心往小儿子手中挪移,他得有更充足的理由,这就是给小儿子的一个理由。   当然这也是孟砚青的猜测,基于谢老爷子这个人本身的猜测。   别看谢老爷子早早离开大陆来到香港谋生,且和西方社会交流密切,但是他骨子里应该还是中国早些年老式传统思想,他认嫡出庶出,认为嫡出的才是正统。   况且,尽管发妻已经不在了,他应该还是存着一些良心,别管这些良心有多少,但至少还让他存着念头,想把家族企业交到原配发妻留下的小儿子手中。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按照孟砚青的猜测,谢老爷子只是需要一个更理直气壮的理由,让谢敦彦上位罢了。   因为这个,孟砚青更有信心了,她开始研究自己的滴水蓝和珍珠,尝试着找出自己的感觉。   她对珠宝玉器的设计本来就有些概念,如今又看了那么多书,现在学以致用,倒是不难,不过她也明白,要想打动那么谢老爷子,并不容易。   她必须做出一款产品来,能够打动谢老爷子的心,让他弥补曾经的遗憾,但是又不能太刻意。   毕竟,曾经谢老爷子的那个故事,也只是说给自己父亲听罢了。   当时自己从旁听到,一则是尚且年幼,二则是如今的自己已经不是曾经的自己,她如果太刻意,反而让谢老爷子起疑。   当下她越发低调,细致地打磨研究设计。   最近她在鸿运上班,偶尔间也能碰到谢家几位公子哥,那谢敦祥对她颇为上心,甚至仿佛有追求的意思,她自然是懒得打理。   对于这种,她说话绝对不给对方留情面,对方知道她无意,也就知难而退了。   反倒是赵言君,好像和谢敦彦孙柔嘉熟稔起来了,甚至有一次仿佛看到赵言君和谢敦祥私底下约着一起吃饭。   培训班几位同学偶尔提起这个,窃窃私语,当一个八卦来说,也有一些人用同情的眼神看孟砚青,觉得她怕是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然而孟砚青乐得清闲,她可不希望那谢敦祥到她跟前来。   而这几天,因为之前大家伙都过去挑选了自己的玉石,陆续都开始着手设计了,培训班的领队鉴定老师让大家把自己的珠宝拿过来展示,也给大家鉴赏,看看成色,这样老师也会适当讲解下如何充分设计利用,算是给大家的一个教学方式。   那鉴定老师道:“你们聂老师应该和你们提过吧,鸿运珠宝内部正要征集明年四十周年的珠宝纪念设计图,一个月后他们将开展一次面对所有员工的设计稿大赛,如果你们的设计稿被看中,那从此后就不一样了。”   他笑了笑,道:“所以各位一定要加把劲,不要想着你们年轻没经验,有时候,好的创意可能就出现在年轻人中,这也是为什么鸿运珠宝要面向所有的员工征询设计方案。”   大家听了,自然都有些心动,一时全都七嘴八舌地打听起来。   据说这次的设计方案征询,也算是聂扬眉给自己学生找的一个机会,只要大家有实力,被看中,那就几乎等于瞬间踏上了成功的道路,铺满鲜花的道路。   这让大家全都激动期待起来,憋着劲儿想要设计出最出色的作品。   一时大家陆续把各自的玉石拿出来,这其中自然各式各样,有翡翠、和田玉、独山玉和岫玉,也有珍珠玛瑙等。   孟砚青打眼看了下,有一半的同学选了翡翠。   她大概心里明白,大家都想讨好聂扬眉,聂扬眉喜欢翡翠,是翡翠夫人,所以大家都选翡翠。   而且看样子,个别翡翠的价格明显超过限额了。   这其中,赵言君选的那块翡翠,剔透晶亮,细腻莹润,这一看价格就应该超标了。   看起来她是有些眼力的。   赵言君的翡翠一出,大家都有些惊叹,纷纷问起价格,赵言君说了一个价格,勉强在限额内。   不过大家听了,自然是各有想法。   大家这次过来培训班,不光是为了能学到什么,还为了背后的资源,所以为了能够表现优秀,难免暗暗较劲。   正是因为这个,大家其实都暗暗地想尽可能采用更好的材质,能选用更出彩的珠宝玉石,毕竟如果选用的珠宝本身就好,那自然可以沾光很大。   但是在自己尽可能选用好材质的情况下,谁也不想让对方沾这种便宜,如果对方靠着珠宝玉器本身的材质出风头,那自己肯定是亏了。   就在大家各怀心思中,乍看到赵言君的这件翡翠,难免觉得吃亏吃大了。   她肯定超额了,但是这个没什么证据,翡翠无价,自己也不好硬说人家的一定是超额了。   鉴定老师挨个给大家讲解了,也特意分析了赵言君的这块翡翠应该如何切割利用,讲解中,大家都纷纷记着笔记。   这时候,老师拿着名单看了看,已经展示过玉石材料的都已经打勾过了,还剩下两三个同学没展示,其中就有孟砚青。   老师看了眼孟砚青:“孟同学,你打算用什么做设计?”   老师这一说,大家全都看向孟砚青。   毕竟之前文化课考试,孟砚青表现优秀,现在大家都想知道,孟砚青能有什么好玉石拿出来。   孟砚青如今正醉心于自己的蓝宝石设计,鉴于这设计部和谢敦祥的关系密切,她也不想提前让大家看到自己的滴水蓝,所以她只是拿出来那颗珍珠。   她拿出来自己的盒子,递给了鉴定老师:“目前打算用这件,老师帮着看看吧。”   大家听了,都好奇看过去,这鉴定老师打开了孟砚青的盒子。   那盒子一打开,众人眼睛全都亮了!   里面竟然是一颗直径足足一厘米以上的珍珠!   而且看上去,这珍珠晕彩丰富,形状圆润,色泽匀称,这怎么看都是顶级珠宝级别的珍珠了。   可是这样的珍珠?这价格?   众人全都看向孟砚青。   那赵言君更是蹙眉,眼睛一直落在那珍珠上。   这肯定超标了吧!   大家心里也都泛起了嘀咕,要知道其它同学,可能也超标了,比如赵言君的,但到底是珠宝玉石类,价格本身没个统一标准,两千港币是它,三千港币可能也是它,所以多少也在可以理解范畴内。   但是孟砚青这种,这珍珠已经很罕见了,这样的珍珠,她怎么好意思拿出来?她这么一来,别人怎么办?   那鉴定老师看向孟砚青:“这是你买的?”   孟砚青颔首:“是,上次跟着老师和同学,过去市场买的,倒是没花几个钱,在限额标准内。”   她这话一出,赵言君顿时蹙眉。   其它同学纷纷也都觉得奇怪,而最按捺不住的是孙柔嘉,她率先说了:“怎么可能!这么大的珍珠,你是多少钱买的?”   旁边另一个同学也道:“这肯定超标了吧,这样对我们也不公平。”   赵言君听这话,看了眼孟砚青,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吧,也许砚青是便宜买的呢,这个还是要看眼力的,砚青的眼力,我们都比不上的啦。”   孟砚青听这话,笑看向赵言君。   她的声音娇娇的,听上去很是维护自己,但这话一出,别人难免有些不服气。   这种手段,孟砚青多少知道,无非就两个字:挑拨。   不过她也就笑着说:“说眼力,我自然比不得赵同学,不过好在,我有些运气,也恰好懂一些珠宝修复。”   她这话一出,大家越发好奇:“孟同学,你的珍珠是花多少钱买的?”   孟砚青:“就是那天我们一起去市场时,我挑的,当时胡同学也在。”   胡同学乍听到这话,一愣,之后她突然想起来了:“我知道了!我还劝她呢,劝她别买,这种虽然个头大,但糟朽得很,这个很难利用起来啦,难道这就是那个?”   大家一听,也惊讶,当时在场的,好像隐隐有些印象,一时再看那珍珠,竟多少有些眼熟。   孟砚青颔首:“对,这就是那颗,只不过我稍微清理了一番,清理过后,就成了现在这样。”   稍微清理?   大家面面相觑。   要知道,在玉石市场搞批发做生意的,也都是行内人,不是不懂的,人家做了多少年了,什么东西什么价看一眼就懂了。   所以她们这些初入行的,要想在那里面捡漏是很难的。   结果人家便宜甩卖的,她清理清理就成珠宝级别的了?   孟砚青便大致将清理情况介绍了,一时大家听得惊叹不已,敬佩得五体投地。   唯独那赵言君,没说话,很有些探究地看着孟砚青。   她挑的那一块,原本是这其中最出彩的,现在,明显被孟砚青比下去了。   她略犹豫了下,还是试探着说:“当时有两颗蓝宝石,我们没太看上,你卖了,那两个呢?该不会也是什么好的吧?”   她这一说,众人顿时想起来了:“对,你当时还买了两件蓝宝石呢?该不会也都是好东西吧?”   孟砚青笑道:“好东西倒是谈不上,其中一颗那不是有杂质吗?”   有杂质?   孙柔嘉听她这么说,顿时想起来了:“对,我看到一颗有杂质的蓝宝石,这种有了杂质,不纯粹了,便没要。”   她这一说,大家都意识到了,全都看着孟砚青。   孙柔嘉什么眼光大家都知道,那眼力根本不行,她扔了的,孟砚青要,那一定是有些什么了?   鉴定老师其实也意识到了,全都看着孟砚青。   孟砚青道:“其实蓝宝石的标准,可能大家看法不一,我到底是大陆的老观念了,偏好也许和大家不一样吧,所以我挑中的,大家未必觉得好。”   鉴定老师:“那蓝宝石,是有什么好的?”   孟砚青:“在大陆,那两件蓝宝石,一个叫滴水蓝,一个叫洋青蓝。”   滴水蓝?洋青蓝?   孟砚青看着大家茫然的样子,这才道:“所谓滴水蓝,就是蓝宝石里面只有一小块蓝,但是可以照得整个宝石都是蓝,这种即使有杂质,只要适当切割,把那块蓝充分设计,出现在最好的位置,那就好了。”   鉴定老师顿时懂了,他显然有些震撼,喃喃地说:“这种蓝宝石如果成色好,价格很贵的,至于那洋青蓝,你确定是洋青蓝?”   孟砚青便笑了,详细地讲了自己的鉴定经验,讲了大陆珠宝鉴定体系中的蓝宝石的几个分类,只听得那位鉴定老师都入神了。   最后那鉴定老师还忍不住起来千层板蓝宝石的分类,以及详细的鉴定,孟砚青也就大致讲讲自己以前所知道的,倒是听得那鉴定老师受益匪浅。   他叹道:“我早听说,大陆廊坊二条昔年经营珠宝玉石,有不少顶尖鉴定师傅,珠宝玉石制作功底那更是高明,如今看来,果然如此,大陆自有能人在。”   孟砚青听此,笑着道:“大陆珠宝行业这些年发展缓慢,如今改革开放,自然是要吸取香港珠宝行业的发展经验,如今香港数家珠宝公司的,也包括鸿运的珠宝生产都要陆续向深圳转移,以后大家必然是取长补短,共同发展进步。”   她这么几句话,自是很为大陆珠宝发展增光添彩,那鉴定老师此时只有点头的份:“你说得很有道理,听说最近大陆改革开放,有许多优惠政策,况且如今香港的珠宝玉石,还是要背靠大陆丰富的矿石资源,这才是香港珠宝行业的根基。”   在场其它同学听了,也是纷纷赞同,并说起荷李活道的古董玉石,其实有多少都是来自大陆等等。   一时也有人好奇问起大陆的其它种种,孟砚青自然是尽量给大家科普,让大家认识一个真实的大陆,谈笑间,她也提起有机会大家可以过去大陆。   她笑道:“到时候我给大家当向导,带大家吃老北京各种最地道的小吃,好吃不好吃的,反正尝尝味儿。”   大家顿时来了兴致,必定比起别的,美食总是让人向往。   于是大家谈兴大起,聊起各样美食来,因为提起烧羊肉,孟砚青甚至直接夸下海口:“你们如果过去的话,赶上秋天,那一定要带大家吃最地道的烧羊肉,我——”   她略顿了顿,还是笑着道:“我男朋友是一个烹饪家,他手艺很高。”   大家惊奇不已:“是吗?你男朋友是厨师吗?”   孟砚青摇头,笑道:“他不是,他只是恰好会做饭。”   其实在外人面前突然提起陆绪章,还用了“男朋友”这种字眼,孟砚青竟然莫名有些羞涩感,很轻微,外人看不出来,但她自己知道。   那是被自己藏在心思的美好说给别人听时的轻微异样感。   她抿唇笑着道:“他算是……美食家?”   大家恍然,恍然之后越发感兴趣了,甚至有人计划以后可以去大陆旅游等等。   而就在这热火朝天的讨论中,唯独那孙柔嘉,满心的不喜。   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突然对大陆这么推崇,竟然还想过去旅游。   更让她不明白的是,那块石头,分明是带杂质的,怎么竟然是一块宝石,还被孟砚青捡漏了?   孟砚青自然感觉到了这孙柔嘉的那点小心思。   她笑了笑,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孙柔嘉,也扫过那赵言君。   什么魑魅魍魉,她是不在意的,反正池子多大,她就给扑腾出多大的水花。   谁要使出什么手段,放马过来吧。 第117章 很喜欢的样子   这一段,孟砚青一边研究珠宝设计,一边留心着大陆秦楷庭那边的申请情况,胡爱华也是出了大力,跑了不知道多少趟,死赶慢赶地折腾着,总算协助秦楷庭将这申请材料全都递上了。   递上去后,央行总部还要进行最后的审核,接下来就看上面的审核结果了。   孟砚青略松了口气,反正尽人事听天命,端看最后如何了。   这时候,她继续研究自己的珍珠和蓝宝石设计。   其实从第一眼看到这水滴蓝宝石的时候,她就有了想法。   珍珠是莹润雪白的,水滴蓝宝石是深邃美丽的,这样的搭配可以娴静清凉,很能营造东方女性的神秘美。   所以她的设计也是从这个角度下功夫,等她闷头好一番打磨,总算是出了一张自己满意的设计稿,之后她拿着直接过去找了谢敦彦。   谢敦彦还在焦头烂额地翻看着鸿运珠宝历年的款式,那些都是谢家老爷子经营期间曾经出过的款式,也全都是热销款,他想从中找出一些灵感来。   他知道孟砚青出了设计稿,开始并没太在意,笑道:“你设计了什么,等会我让设计师过来,我们一起看看。”   不过,当他看到孟砚青的设计稿后,便不说话了。   他看着那设计稿,看了半晌,才抬起头,望向孟砚青:“你设计的?”   孟砚青笑道:“如何?”   谢敦彦再次低头看了看,之后叹了声:“好,很好。”   确实非常惊艳。   这是一款蓝宝石珍珠项链,水滴形蓝宝石深邃高贵,珍珠优雅莹润,这两种冲撞的颜色利用奇妙的设计融合在一起,乍看之下,那水滴形蓝宝石仿佛坠落皑皑白雪中的一抹柔和蓝光,充满了梦幻神秘的色彩。   谢敦彦对着这设计稿看了好半天后,才喃喃地道:“这就是天分。”   孟砚青:“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吗?”   谢敦彦听了,略意外了下,他看着孟砚青:“你的意思是?”   孟砚青笑道:“你不是正缺一款设计稿吗?”   谢敦彦愣了,他显然没想到这一点。   他想了想,之后道:“确实很让人惊艳,只不过,我家老爷子他——”   他一时也有些怀疑。   在他的印象中,父亲好像早些年一直对翡翠更感兴趣,毕竟他家老爷子在大陆的那个时代,大陆最流行的就是翡翠。   从清朝末年到民国时候,因为慈禧太后的青睐,翡翠最得民国珠宝老玩家的青眼。   他好像从来没听过老爷子提起蓝宝石。   只不过,他现在确实没有别的更好选择。   如今他所看到的珠宝设计稿,也包括他征集的设计师稿件,并没有哪个有什么特别的惊艳感,至少是远不如孟砚青这件的。   他再次看了看那设计稿,却是问:“这个设计确实非常好,但是如果要想充分体现出设计的理念,那必须有合适的蓝宝石,如果是人工制造的,要想让我家老爷子满意,到底是欠了一些。”   他家老爷子是老一辈的珠宝行家,中国人的老传统,喜欢一个真材实料,如果是人工制作的宝石,到底是欠缺了一些味道。   孟砚青笑道:“我自然是因为,先有了宝石,才有了设计灵感。”   谢敦彦眼前一亮:“有宝石?”   孟砚青:“滴水蓝,可以吗?”   谢敦彦听着,拧眉,陷入了深思:“滴水蓝?搭配上等珍珠?”   孟砚青颔首:“对于你来说,只是试试,不是吗?你也可以再去找别的设计稿。”   她笑道:“你给我提供鸿运最顶尖的玉匠,我来拿出一件成品。”   谢敦彦略想了想,再次看向孟砚青,问道:“那——”   他试探着说:“你怎么收费?”   孟砚青眨眨眼睛:“你如果不用的话,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你如果用,那我们就可以坐下来谈谈分成问题。”   分成……   她说分成,那意思就是说,不是直接卖设计稿,而是要拿分成的,这野心不小。   谢敦彦深吸了口气。   他打量着孟砚青:“你的生意之道,简直无处不在。”   孟砚青便笑着说:“大概半个月后,鸿运就要举办一场内部珠宝设计方案评定会,这也是为了新一季的产品来选品,是吧?”   谢敦彦颔首:“对,你打听得倒是清楚。”   孟砚青:“到时候,谢老爷子会参与吧?”   谢敦彦:“是。”   孟砚青:“这就是了,你给我提供资源,让我完成我的构想,其它的,也不需要你付出什么,到时候,公司内部珠宝设计方案评定会上,将我的作品呈现出来,若成,那我们坐下来谈合作,若不成,你也不损失什么。”   谢敦彦自然没什么犹豫的:“其实你的这个设计,若是真能实现,就算老爷子看不上,我也很感兴趣,你既然要做,我自然是尽全力支持。”   孟砚青笑道:“这就是了。”   两个人这么说定了后,谢敦彦明显积极起来,陪着孟砚青就要过去珠宝设计部。   谁知道刚要出去,恰好看到谢敦祥过来。   那谢敦彦一看到他们,那眼睛便落在孟砚青手中的设计稿上,之后,他才笑着对谢敦彦道:“敦彦?你这是?”   谢敦彦便笑着说:“二哥,这是孟小姐,孟小姐过来我们单位实习,她做了个设计,想和制作部谈谈具体制作情况,我带她过去看看。”   谢敦祥那眼睛便落在孟砚青身上。   他笑看着她,道:“上次在设计部看到孟小姐,我就已经惊为天人,现在才知道,孟小姐原来和敦彦这么熟。”   谢敦彦并不愿意多提,他下意识不想让孟砚青和谢敦祥多接触,便笑道:“有些合作。”   谢敦祥却突然一拍脑袋,仿佛恍然地道:“对对对,这是那位孟小姐,帮着破了上次偷窃案的孟小姐吧!”   谢敦彦淡淡地道:“是,二哥好记性。”   谢敦祥:“孟小姐可是了不得,是聂总的高徒吧,了不得,了不得,名师出高徒啊!”   这话说得挺无聊的,孟砚青略敷衍了几句,这才摆脱了谢敦祥,过去制作部。   走在路上的时候,她看了眼手中的设计稿。   这谢敦祥现在和赵言君走得近,赵言君也不一定说了什么,在他们这种兄弟相争的敏感时候,谢敦祥看到自己手中的设计稿,难免不会觊觎一番。   至于那赵言君,她不是也盯着自己很久了吗?   她望着自己手中设计稿,笑了笑。   这群人,如果哪个非要有什么鬼魅魍魉的伎俩,倒是可以将计就计,坑他们一把!   *   谢敦彦专门找了一位老珠宝工匠来帮着孟砚青完成构想,孟砚青也和对方详细沟通了制作情况,来对那蓝宝石和珍珠进行初步打磨处理,再把领带夹给她处理过。   毕竟做工是珠宝的第二生命,如果工艺不好,那珠宝本身的光辉也会大打折扣,是以孟砚青和工匠把各方面都说清楚了,从宝石切割,到用料,到做工,全都说得明明白白。   不过关于设计理念,以及最后的成品组装,她始终留了一手,并没有和那老工匠师傅透露,让其不能窥全貌。   而接下来的日子,孟砚青倒是清闲了很多,她发现鸿运本身有一个图书资料室,里面的各样资料丰富,有些甚至是外面图书馆没有的。   如今孟砚青工作清闲,她没事的时候便闷在那图书馆看书,复印,反正能复印的都给复印了。   这段时间,光笔记她都记录了三大沓,复印的资料更是一堆一堆的。   便将这些资料整理整理,又给宁院长打电话,问起那边需要什么书籍,如果香港能买到,她便买下来寄回去。   香港的书不便宜,特别是一些外文书籍,不过好在她现在手头港币多,倒是可以随便买了——有钱的好处。   在她搜罗了不知道多少资料后,心里也多少有谱了。   这会儿她回去地质学院教学,不敢说百分之百精通,但好歹能有点东西可以教给学生,不至于觉得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不怕耽误学生子弟了。   当然了,她也在想着,如今国内珠宝设计都是一穷二白的,她回去教了学生,学生学了珠宝设计后,到底能不能学以致用,以及国内珠宝设计该如何往前推进,这都是大问题。   如果国内理念不改,依然走原来的老路子,一个是不能和国际接轨,二个是,她就算能教出珠宝设计的学生,可是他们能干什么呢,以后凭什么挣钱呢?   不能挣钱,谁会纯为了热爱来做这一行呢?   所以,她想先把自己的设计稿拿出来挣钱,好歹起到一个良好带头作用。   *   这天,孟砚青的洋青蓝宝石的领带夹做好了。   拿到手后,孟砚青满意得很,白银底托,镶嵌洋青蓝宝石,满满的精致感,那抹蓝色深邃内敛,让人看得怦然心动。   她喜欢得翻来覆去把玩了一番,便忍不住跑去楼下,给陆绪章打电话。   电话里,陆绪章的声音很低,好像还隐隐传来文件翻动的窸窣声。   孟砚青便明白了:“你忙着呢?”   陆绪章笑道:“还好吧,想着这会儿你得给我打电话了,我先把小庄和小宁都支出去了。”   一提起这个,孟砚青就好笑:“最近你这小庄进步了不少。”   仿佛猜到她的身份了,对她格外殷勤。   陆绪章:“这孩子挺正直的一孩子,就是脑子有时候不转弯,现在我放在身边,一点点调教着吧,最近好歹有点样子了。”   孟砚青笑道:“对别人,你倒是耐心得很,瞧瞧你对亭笈——”   陆绪章:“我对亭笈怎么了……对他还不够好吗?最近这孩子天天想坑我,我说什么了吗?”   孟砚青听着,想想也是。   其实回想起来,陆亭笈从小就很会和亲爹作对,父子从小就不对付!   她笑叹:“算了算了,给你说正经的。”   说着,她便提起来:“之前不是说要给你买领带夹吗,结果没看到合适的,正好在玉石市场淘到一件不错的石头,现在做好了,回去给你看。”   电话那头,陆绪章顿时笑了:“什么样子的?”   孟砚青笑道:“很不错的洋青蓝宝石,我个人感觉设计得不错,做工也精良,应该很配你。”   陆绪章声音便带着愉悦:“好,你设计的,我肯定喜欢。”   孟砚青想了想,道:“但是这个你可不能让亭笈知道,他知道了他肯定也想要。”   陆绪章:“那当然了,你不要说你自己设计的,就说买的,买的他就没兴趣了,如果说你给我设计的,他还不知道多酸呢。”   孟砚青便笑起来,这么笑着,又说起她辅导班的种种。   她笑道:“我可是帮你夸下海口了。”   陆绪章:“哦,什么海口?”   孟砚青:“我说……”   她慢悠悠地道:“我男朋友可是美食家——”   她的声音很软很撩人,“男朋友”那三个字咬字很慢,落在耳朵中酥酥麻麻的。   陆绪章听着这话,心都被她勾起来了,呼吸也随之轻慢。   他握着话筒,轻声问:“嗯?然后?”   孟砚青:“我说他很擅长做烧羊肉,到时候如果香港的朋友去了,可以尝尝他的手艺。”   她说完这话后,电话那头便没声了。   过了好一会,陆绪章才道:“很可以,你已经帮我把名号打出去了,看来如果真有朋友过来,我必须露一手。”   说这话的时候,语调中满是笑意。   很放松,很喜欢,也很满足的笑,充满了让人无法抗拒的温煦魅力,犹如三月的阳光。   以至于挂上电话后,孟砚青走在香港街头,心头都是暖融融的。   这就像是小时候的冬天,被子被晒过后的味道,晚上睡着时都觉得舒坦。   *   对于自己的珍珠蓝宝石制作过程,孟砚青一直处于保密状态,她甚至连谢敦彦都没细提,只是要求他为自己提供技术支持。   她的要求很多,一会要碎钻设计师,一会要雕镂工艺师,一会要一位设计助理,一会又要求过去鸿运珠宝的制作车间。   这个过程中,谢敦彦显然明显有些焦虑。   为了这次的珠宝设计方案评定会,他一共挑选了三套设计方案,这三套设计方案当前国际的最流行,也是顶尖设计师的作品,但是经过和孟砚青那么聊过后,他也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也许是孟砚青提高了他的期待,让他觉得,自己的设计仿佛总归欠一些什么,至少还没到一鸣惊人,没到让老爷子拍案叫绝的地步。   可偏偏孟砚青的设计方案到底实施得如何,到了什么地步,她只是不断地提出各种要求,一会东一会西的,一直没和他交底,这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直到了方案评定会前一周,孟砚青才找到谢敦彦,和他详细聊起来自己的计划。   当孟砚青说出后,谢敦彦惊讶地看着她。   孟砚青:“这个计划,怎么样?”   她笑了笑:“直接把你那位二哥给坑了。”   谢敦彦蹙眉:“你怎么能保证,他一定会入你彀中?”   孟砚青笑道:“你没发现吗,最近我过来找你三四次,每次都会遇到你二哥?”   谢敦彦颔首:“是。”   孟砚青:“你那位二哥,现在和赵言君关系走得很近。”   谢敦彦:“对。”   孟砚青:“这就是了。我相信,他已经把我从头到尾都研究明白了,可能还特意派了人去大陆调查我,在他的设想中,我是你在大陆产品总代理合作者,我还计划拿到大陆商场的黄金销售权,我这次过来香港,第一件事就是帮你查出了偷窃案,你这位二哥,其实非常提防我,所有我要做的,他都要防患于未然。”   当然,这其中又有那位赵言君的作用。   显然,自己太出挑了,以至于遮盖了那位赵言君的光芒。   赵言君和谢敦祥走得近,那必然会夸大其词,让谢敦祥对自己越发防备,防备自己助力于谢敦彦。   谢敦彦默了片刻后,终于道:“我知道了,你最近对我提出的种种要求,其实是声东击西。”   孟砚青:“对,所以现在,我就等着他们偷设计稿,他们要是不偷,那反而没什么意思了。”   谢敦彦微眯起眼,看着孟砚青:“你想给他们挖坑。”   孟砚青无辜地道:“不然呢?不给他们挖坑,怎么能确保你的太子之位万无一失?”   谢敦彦静默了片刻,之后突然笑了:“行,行,接下来就看我哥哥他们的了,如果他们真敢这么干,那就可以趁机把他们打趴下了!”   孟砚青颔首:“对,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先好好沟通下我的设计方案,我们既要坑了他们,又要让自己光芒四射。”   谢敦彦听着,眼睛一亮。   孟砚青又道:“当然了,在这之前,我们得先谈谈钱,我可不能白给你打工,对不对?”   谢敦彦:“……”   他咬牙,道:“好,那就先谈谈钱吧。” 第118章 开场的戏   聂扬眉培训班的所有实习生都参加了这次的作品评定大会,这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是一个难得一见的机会,英雄不问出处,只要设计稿被看中,就可以瞬间获得让人艳羡的机会。   这时候,各种小道消息也陆续传出来,据说在第二天的评定会上,鸿运珠宝特意邀请了一些欧洲知名珠宝专家,以及当地的新闻媒体都会到场,可以说这是香港近期珠宝行业的一件大事。   当然,这也是培训班给大家提供的机会了,自己的毕业设计作品哪怕不被鸿运看中,也有露面的机会,对于自己以后的求职也大有助益。   这天,聂扬眉过来了鸿运公司,订了一个会议室,给大家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之后才道:“大家应该知道,我们这次培训班的价值不只是给大家提供珠宝鉴定设计的知识,还是希望能给大家提供更宽广的平台和机会,所以明天的毕业设计方案选拔,这就是大家的机会,也希望诸位把握好这次机会。”   聂扬眉一番话,自然在诸位同学心中激起千层浪,孟砚青可以感觉到,培训班的气氛越发微妙起来了。   大家全都是竞争对手,这个时候,谁能获得机会,谁能崭露头角,大家成了竞争关系。   以至于大家散开的时候,有几个看她的时候,那眼神就多少有些防备。   毕竟在鸿运实习的培训班同学大概十几个人,最后能通过这个培训班的平台资源最后获得一些荣誉或者机会的,估计也就那么几个,最后结果就是大部分得不到什么。   赵言君特意过来和孟砚青说话,说是培训马上结束了,想和孟砚青一起吃个便饭。   孟砚青笑了:“言君,我最近正说要请你吃饭呢,感谢你这段对我的关照,不过我今天还有别的事,只能改日了。”   赵言君显然有些失望;“那就可惜了,其实我本来还想问问你明天的计划呢。”   孟砚青:“哦?计划?”   赵言君:“明天不知道什么情况,我心里没底,想着你和聂老师熟,估计你知道吧。”   孟砚青:“这个我也没问过,没和聂老师聊过这个话题。”   赵言君看着孟砚青,看她笑意浅淡,眼神间便有些探究。   她撩了撩头发,笑着道:“是吗,那是我想错了。”   *   离开培训大楼后,孟砚青走出去没多远,就被聂扬眉的助理叫住了,说聂扬眉今晚邀请她共进晚餐。   孟砚青猜着聂扬眉有话叮嘱自己,其实她正好也有话想和聂扬眉说,当下跟着过去。   两个人到了一家还算幽静的茶餐厅,那餐厅位于附近商场的三楼,浓郁的闽台风格,这个时间点客人不多。   这茶餐厅窗外竟然是一棵很大的檀香树,树冠浓密,夏风习习而来,孟砚青可以闻到轻淡的檀香味。   聂扬眉笑着道:“想吃什么?”   孟砚青:“随便吧,我看这边的特色好像是滑蛋?”   聂扬眉笑道:“好像是……你最近在香港,应该尝了不少这边的风味小吃吧,感觉怎么样?”   孟砚青:“对,长了不少见识,不过就是有点想念老北京的豆腐脑了。”   被她这么一说,聂扬眉忍不住笑了:“瞧,被你这一说,我也馋了,我发现这人呢,不想起来也就算了,一想起来,可馋着呢。”   一时两个人都笑了,很快点餐过,聂扬眉特意要了这家店调制的豉油,说可以用来拌饭,是这里非常地道的味儿。   点过餐后,两个人随意说着话,聂扬眉显然对孟砚青是极为满意的。   她看着孟砚青,目光温和:“你这次过来香港,从你学习情况情况看,你有很好的珠宝鉴定知识,也有超过绝大部分行业人士的审美,这次你在培训班的学习情况,我也和几位老师都沟通过,确实非常优异。”   她略顿了顿,道:“其实你所欠缺的只是一部分专业基础知识,来我这里更多的是查漏补缺,将你的知识体系专业化罢了。”   孟砚青笑道:“这一段时间我还是受益良多的,也多亏了各位老师的指教,我在香港的图书馆搜集了很多资料,不说别的,邮政署确实跑了好几趟,邮寄了几十斤的学习资料。”   说着这话的时候,她便想起孙柔嘉提起大陆时的语气。   大陆现在确实落后,需要向国外学习,也向香港学习,   聂扬眉听孟砚青这么说,笑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想法没?”   孟砚青笑道:“倒是有点不成型的想法,正想和师姐说说呢。”   她这段人在香港,看报纸看电视看新闻,也和谢敦彦沟通过,她把这边的资源和机会都看了个七七八八,倒是有些盘算。   当下道:“我如今搜集了这么多资料,对于回去大陆后的教学任务已经有了一定信心,不过我在考虑一个问题。”   聂扬眉笑看着孟砚青:“什么问题?”   孟砚青:“等回国后,只要有学生,我就有信心能教好他们,但是,我也在想,这教好了又怎么样,他们学过后,大陆能有合适的职位吗?他们学出来能有用吗?”   聂扬眉听着:“学出来后,可以在大陆的国有珠宝公司任职?”   孟砚青:“并不好办。”   说着,她也就和聂扬眉提起国内的一些现实情况。   聂扬眉皱眉:“确实是一个问题,学生们跟着你学珠宝学设计,必须让他们看到这个专业的前景,让他们感觉这是有前途的,不然他们只会觉得茫然,甚至会觉得……”   她委婉地说:“上当了。”   孟砚青颔首:“是,现在大陆国有企业也在改革,在不久的将来,铁饭碗怕是没有了,这种情况下,学生们掌握的技能必须是市场 ,能让他们有所成就。”   更确切地说,是面向就业,面向钱的。   这也是她这几天在培训班的感悟,这里参加培训的同学是没有什么人给他们分配工作的,他们都是要自己找工作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急切地想得到机会,想展示自己的作品。   他们在竞争,而且很激烈,和国内的氛围完全不同。   通过那本书中的一些描写,她多少可以推断,将来大陆的就业也将会这个模式的。   聂扬眉自然赞同:“其实就国内的环境来说,你能想到这点也是正常,现在你有什么想法吗?”   孟砚青笑道:“师姐,所以我才要和你提,这不是还得靠你提携吗?”   聂扬眉顿时笑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有什么话等着我,你就直接说吧。”   孟砚青:“如果明天我的作品能受到这些专业人士的青睐,那我就准备下,也许明年可以考虑带着学生参加下一届的香港珠宝设计大赛,到时候还得请师姐多多关照。”   聂扬眉:“这倒是不错,可以试试。”   当然了,香港珠宝设计大赛可以说是云集了各大公司的知名珠宝设计师,并不容易拿到名次,虽说孟砚青很有天分,但她并不太乐观。   孟砚青又道:“还有明年不是有个香港珠宝展览会吗,到时候我们也写个报告,申请参加,也好让大家出来多长点见识。”   聂扬眉多少明白她的意思了:“你想先加强大陆和香港的珠宝行业交流,由这个来推进国内珠宝行业的革新?”   孟砚青:“师姐,你太高看我了,说革新这个词,太大了,以我个人的能力,还做不到推进整个行业的革新,我只能说,尽可能做出一些成绩,也算是给国内珠宝起到一个标杆作用。”   “只有获得了成绩,有了效果,我的公司挣到了钱,别人才会跟进,对不对?”   聂扬眉赞同:“是。”   *   鸿运珠宝的设计方案选拔鉴定会是在一处展览中心,这展览中心也是今年新落成的,位于湾仔海旁,孟砚青下了巴士车后,走路过去。   走在路上的时候,恰好一辆车从身边经过。   她并没在意,那辆车却停了下来,车窗落下,里面露出了孙柔嘉的面孔。   她笑看了一眼孟砚青:“走路过去?”   孟砚青淡声道:“走路怎么了?”   这边打车那么贵,走路还锻炼身体呢。   孙柔嘉笑道:“真是辛苦你了,你慢慢走吧。”   孟砚青淡淡地道:“孙小姐,我们都是要过去会展中心参加设计方案展示的,我走路过去,虽然辛苦了些,但是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功不唐捐,那就一切都值得。”   她笑看着孙柔嘉:“有些人呢,腿都不肯迈,屁股坐在车里几下就到了,可是最后也只是过去看个热闹罢了。”   她好整以暇:“同样的路,不同的走法,自然会得到不同的结果。”   孙柔嘉:“……”   她好笑,嘲讽地道:“走个路而已,这还走出大道理来了!”   她就知道,就不该和孟砚青说话,她这个人嘴皮子太厉害了。   孟砚青:“以后,少说别人,管好你自己就得了。”   孙柔嘉闷闷地看她一眼,拉下窗户走了。   孟砚青确实懒得搭理这孙柔嘉,就一被宠坏的千金大小姐,她如果不来上杆子找呲,谁想多和她说话呢。   她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到了这展览中心。   这展览中心算是香港知名建筑了,就和湾仔码头隔海相对。   孟砚青刚才走了这一遭,其实多少有些累了,便略站在下面,吹着码字的风,等稍微凉爽一些,这才进去,按照指示牌,直接去了会展所在的会议室。   一到了那边会议室,就见这边会场已经布置起来了,一些专家已经入场了。   她也看到几个她的同学,男同学西装革履,女同学着优雅礼服裙,仿佛模特走秀一样。   相比之外,她的衣着倒是简单,里面是一袭白裙,外面罩了一个简单的罩裙,略显累赘。   孟砚青过去后,培训班助教马上发给她一个胸牌,她佩戴上后,便过去了她们参赛学生的座位。   等坐下,她看过去,主持席最中间坐着的是一个面容略有些发福的老爷子,头发花白,穿着老式唐装,面容和谢敦彦略有些相似。   孟砚青看到这样的谢承志,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人是恋旧的,对于青年时期便远离故土来到香港谋生的谢承志来说,他必然说眷恋自己的年少时光,并且随着年纪越大,这种眷恋会越明显。   其实从他让自己原配的儿子前往大陆就知道他的心思了。   他是属意谢敦彦来继承鸿运珠宝的,而谢敦彦要想继承鸿运,那就必须把事情做到他心坎上。   至此,她已经非常笃定,今晚自己一定是赢家,谢敦彦也一定会成为那个大赢家。   当然了,要想一步到位,还必须有那些上窜下蹦的来推波助澜。   希望他们不负她所望。   这么想着,孟砚青的视线扫过主席台,却见就在谢承志的两旁,分别是谢家儿女,其中谢敦彦就坐在紧挨着谢承志的位置——从这个位置看,明白人也能多少看出谢承志的心思了。   主席台上除了谢家人,还有公司高层,首席设计师,各部门总经理,以及公司邀请的行业顶尖专家。   孟砚青认出,其中一位是某知名珠宝杂志的总编辑,很有些名气,还有几位是英国皇家珠宝协会的会员。   除此之外,聂扬眉赫然在列,显然这次鸿运珠宝也请了她来做鉴定评委。   至于会场角落,已经有了各家新闻媒体,果然场面盛大——足可以演一场大戏了。   她越发期待起来。   这时候,谢敦彦远远地朝她看了一眼,她抿唇,还以一笑。   她这么笑着时,便感觉到一道打量的目光,她看过去,却恰好看到赵言君躲开了她的视线,假意看向别处。   孟砚青笑了笑,淡定地坐在那里,只当没看到。   这时候,方案评定会开始了,先是由鸿运珠宝总负责人谢承志讲话。   会场很大,孟砚青坐下台下,听着扩音器传来的谢承志的声音。   她是七岁那年见过他,如今多年过去,多少还能听出一些熟悉感,只不过到底年纪大了,好像比之前多了几分老年人的嘶哑感。   谢承志讲了鸿运这些年的发展史,也讲了明年是鸿运珠宝的四十周年,讲了他的期望,也讲了他对四十周年特别纪念款的期待。   谢承志讲完后,现场迸发出热烈掌声,之后便是由主持人宣讲接下来的大会流程,先由他向大家介绍了各位评委,接着就是进入作品展示环节,需要每个人上台介绍自己的作品,做一个大概三分钟的作品创意说明。   上台的顺序是按照抽取的号码来的,大家陆续上台做了说明,这其中有鸿运珠宝内部的员工,也有一些外部参与者,其中偶尔会出现一两个他们培训班的同学。   孟砚青仔细看着,大家的作品都相当出彩,就连孙柔嘉的,也算是可圈可点——虽然就她的水平,孟砚青多少有些怀疑。   三分钟一个作品,上台号码迅速向前滚动着,很快就要轮到赵言君上台了。   而按照号码顺序,孟砚青就是她后面一个,两个人紧挨着。   两个人都从座位离开,拎着自己的首饰盒子和设计创意准备上台。   当两个人来到过道处时,这边灯光阴暗,赵言君却停下了脚步,她回首,看了一眼孟砚青。   孟砚青便感觉,她那个眼神很是异样。   她便微挑眉,看着赵言君。   这时候,恰好有别人经过,挡住了来自展示台的光,赵言君便在阴影中,对着孟砚青笑了笑。   她低声说:“砚青,你一直对你的作品藏着掖着,相信你对自己的作品一定很自信吧。”   孟砚青抬眼,淡淡瞥她一眼:“那是自然了,以我的优秀,相信我的设计必然一鸣惊人。”   赵言君便笑了。   她笑着,低声道:“我好讨厌你,看着你的样子就讨厌,不过是一个大陆妹吧,仗着不知道哪里的关系,就仿佛整个培训班你最厉害,这次大家实习,我看到谢家几位公子对你都是另眼相待,就连那个孙柔嘉都不如你受欢迎,对不对?   孟砚青:“嗯?”   赵言君轻启朱唇,不屑地道:“那又怎么样?”   孟砚青:“所以?”   赵言君声音越发压低了:“你以为你算无遗策,想襄助谢家小少爷一臂之力吧?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让你的设计稿被选中,想成全谢家小少爷,你们早就勾结好了,你要名利双收,他要整个谢家。”   孟砚青:“哦?你怎么知道?”   赵言君凉凉地笑了:“可惜,你们注定落空了。”   孟砚青:“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和谢敦祥勾结起来?”   赵言君:“这怎么叫勾结呢,这叫互惠互利。”   说到这里的时候,前面一位演讲者已经展示完自己的作品,马上轮到赵言君上场了。   赵言君笑道:“请欣赏我的作品。”   说完,她不再理会孟砚青,径自上台了。   孟砚青淡看着她的背影,之后视线望向不远处主持台上的谢敦祥,却见谢敦祥微后仰,从他看着赵言君的目光来看,显然,他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孟砚青视线滑到了谢敦彦那里,谢敦彦恰好也看向她。   四目相对间,谢敦彦微颔首。   孟砚青便收回了目光。   这时候,赵言君已经上了主持台。   主持台上,只有一束光落下来,赵言君一头蓬松的长发,戴着珍珠耳坠,身穿某品牌最新款的红色玫瑰套装裙,整个人都看着美艳动人。   她一上场,不少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   这么年轻漂亮的女设计师,不知道会带来什么作品?   赵言君妩媚一笑,轻轻撩了下卷发,却是道:“今天,我给大家带来的是一件珍珠蓝宝石项链。”   说着间,一束灯光落在她的手上,于是,赵言君便在众人的目光中,打开了她手中的白色绒布盒。   大家便看到了一件珍珠搭配蓝宝石的项链。   她笑着说:“海水珍珠搭配无烧皇家蓝,珍珠优雅高贵,蓝宝石神秘华丽,将两者合二为一,彰显了东方女性的神秘典雅美。”   她详细地给大家介绍,介绍上面的雕银线条,介绍上面的一些精巧设计,别致用心,众人只见,那精美的线条和珍珠柔润的光泽结合在一起,美不胜收,优雅华丽。   她这么介绍着的时候,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孟砚青。   孟砚青当然感觉到赵言君眼中的得意,她胜券在握了。   而这个时候,就在众人的赞叹声中,谢敦祥有些得意地看了眼谢敦彦,满意地看到自己这小弟那没什么表情的脸。   看上去,他心情会非常非常不好。   谢敦祥扯唇,嘲讽地笑了笑。   他当然明白,这小弟明面上找了一些顶尖设计师,做了一些创意方案,但其实他真正的杀手锏其实是这位来自大陆的孟砚青。   他大概明白自己小弟的心思,来自大陆的孟砚青,孟家的后人,和谢家祖上事有些瓜葛的,自己这小弟估计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想用孟家后人的作品来打动老爷子。   想得……也太美了!   自己这小弟未免太过单纯,他既然能有这种花招,那自己自然给她拆开了。   谢敦祥想着,都不用自己动手,使唤一个赵言君就够了,一个一心想着往上爬的女人,自然会为他冲锋陷阵。   他悠闲地用手轻敲着桌面,当然也注意着不要发出声音。   接下来就看谢敦彦找的那位孟砚青,看她那惊惶震惊的脸色吧。   他的视线极力向孟砚青看去,不过灯光昏暗,他看不到。   就在一旁,聂扬眉皱起了眉头。   她当然知道孟砚青的设计主题是珍珠和蓝宝石,她虽然并不太赞同,但却依然鼓励,这件事重在参与。   但是她没想到,赵言君竟然也是珍珠和蓝宝石。   如果这样的话,两个人就重复了,这对孟砚青显然是非常不利的。   要知道,在这种场合,两件作品如果用了同样的材质,风格类似,那后面出现的那位必然吃亏。   而就在台下,培训班的那几位同学,以及设计部认识孟砚青的同事,多少也感觉到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孟砚青用的珍珠和蓝宝石,而且就她们认识的圈子里,只有她用的是这个,谁想到,这赵言君竟然也用了。   关键是,人家赵言君还在她前面,这样太吃亏了!   众人全都同情地看向孟砚青。   这样的话,那她的设计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第118章 家乡的蓝,梦中的蓝   孟砚青站在台下,在准备着上台的功夫,已经收到了不少同情的目光,显然大家都明白眼下的情景对她很不利。   孟砚青没什么表情,依然淡定地站在阴影处,就这么远远地看着谢承志。   却见谢承志盯着那蓝宝石的珠宝设计,拧眉打量着,显然,比起前面那些璀璨夺目的珠宝设计,如今赵言君拿出的这个,他更感兴趣。   这就很好了。   而主持台上,有一些专家显然对赵言君的设计非常感兴趣,已经有专家开始提问了,问起赵言君的设计创意,问起赵言君的灵感来源等等。   按照规则,参与选手展示三分钟,如果专家没兴趣,便只能直接下台,如果有专家问问题,她就可以留下回答问题。   留下回答问题的,自然胜率就大了很多。   赵言君都一一回答,引经据典,都回答得非常得体,回答过程中也显示了她对中国文化的精通。   显然,诸位专家都非常满意,就连谢承志都微点头。   赵言君自然感觉到了,她面上也露出笑来。   谢敦祥笑了笑,满意地看了眼旁边的谢敦彦,却看他一直没什么表情,就那么沉着脸,他越发满意了。   以为找到一个什么孟家的后人,就想和他斗?   别说那孟砚青的设计未必就能入了老爷子的眼,就算入了,又如何?还不是被他截胡了。   他就是要这小弟知道,嫡出庶出怎么样,谢家这财产原本属于他谢敦彦的外公又怎么样,他谢敦彦不行就是不行,怎么都不行。   谁知道就在这时候,那谢敦彦突然开口了:“赵小姐,你的这件创意确实非常好,不过有个问题,我想问问。”   赵言君望向谢敦彦,她自然知道麻烦来了。   不过她还是非常淡定地道:“请讲。”   谢敦彦:“按照规则,这次的珠宝设计是不是需要原创?”   赵言君脸色微变,她眯起眼睛,看着谢敦彦:“是,原创,我这件作品就是我自己的灵感设计,请问谢先生,你有什么问题吗?”   谢敦彦:“很巧,我这里有一份设计稿,恰好和你的很相似,我很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他这话一出,现场顿时起了波澜,大家疑惑地看向谢敦彦。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种选拔中设计稿抄袭。   关键是,为什么这件事竟然是谢敦彦提出?和他有什么关系?   谢敦彦出手,那意味着这件事必然不同寻常!   要知道,如果真存在这种情况,那就是抄袭,在珠宝设计界,一个人一旦抄袭,这个人便会被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这样的人会为人所不耻,再也没有任何翻身之地了。   在这种场合,谢敦彦竟然这么说,这是非常严重的指控了。   而来自谢家公子谢敦彦的指控,就可以让一个小小的新设计师前途尽无了。   可为什么这位谢家公子竟然这么针对一个小小设计师呢?就算再看不惯,他也完全没必要亲自出手!   现在,他竟然出言刁难,那必然大有用意!   在场的新闻媒体瞬间兴奋起来,本来鸿运公司的这次四十周年珠宝纪念款竞选,这只是鸿运公司内部的工作,这些新闻媒体过来只是走一个过场,或者说给一个面子。   结果,竟然有这样的戏码!   于是众人血液沸腾了,大家都在等着看好戏!   在场所有的人全都屏住呼吸,看着谢敦彦,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谢承志也皱眉,望着自己儿子:“敦彦,这种话不能随便说,你确定?”   谢敦彦点头:“爹地,我确定,我见过这份设计稿。”   谢承志见儿子这么说,微颔首:“你继续说吧。”   谢敦彦便吩咐了旁边的秘书,秘书很快递上了一摞的设计稿,之后谢敦彦便从中选取了一张,递给了谢承志。   谢承志拿过来看了,看过后,他眼睛便亮了。   他盯着那设计稿,看了半晌,之后,他太抬起眼:“这份设计稿是哪里来的?”   谢敦彦恭敬地道:“这是一位年轻女设计师的作品,今天她就在现场。”   这时候,秘书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复印了多份,分发给在场众人。   于是大家便看到了那份设计稿,那是一份纯净华美的蓝宝石珍珠项链,美到让人窒息,不过让人疑惑的是,这份设计稿上的珍珠项链分明和那赵言君展示的是同一款。   略有不同,但任何人都能看出,这是同一个创意,只是修改了些许细节部分。   专家席上传来很低的讨论声,而下面人群则是嘀咕起来,显然大家都为现场的变故感到疑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场上的变故,赵言君自然感觉到了,她甚至已经感觉到,众位评委的眼神充满了质疑,探究,以及些许的不屑。   她拧眉,盯着谢敦彦:“请问谢先生是什么意思?我的作品是我自己的原创,谢先生虽然贵为评委,但是你不能拿出一份设计稿就这么污蔑我的清白和人品。”   旁边的谢敦祥便皱了下眉:“敦彦,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说?”   谢敦彦便拿起那设计稿,展示给在场众人看,之后,他淡淡地道:“赵小姐,我可以请你解释下吗,为什么你的珠宝设计和我手中的这份稿子如此相似?”   众人看过去,果然是的,那画册上的项链,分明和赵言君的项链设计一模一样!   赵言君脸色便略有些难看了。   她蹙眉:“我不知道,谢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这是自己的原创,不可能存在你说的这种情况,如果你非要问,那我倒是想知道,为什么你手中会有一份和我的珠宝设计一样的稿子?”   谢承志扫了眼自己两个儿子,终于开口:“赵小姐,你的这份稿子最早出稿日期是?”   赵言君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谢敦祥,之后才道:“我的设计稿是在三周前做出来的,关于这一点,我可以拿出我的底稿,上面有具体的签字日期可以证明。”   谢承志看向自己儿子:“敦彦,你的稿子呢?”   谢敦彦:“我手中的这稿子,得问问设计稿的作者了。”   谢承志:“这设计稿?”   谢敦彦笑了笑,看向台下的孟砚青:“设计稿的原主人,就是这位孟小姐。”   孟小姐?   所有在场的人,几乎瞬间将目光转向了孟砚青的方向。   孟砚青就站在台下过道处,因为台上的强光,导致那边相对昏暗,众人看不真切。   就在大家好奇的时候,孟砚青已经迈步走上了展示台。   于是大家便看到了孟砚青。   她已经脱掉了原本的大衣,如今身上是一件简洁的白色真丝连衣裙,那连衣裙修长飘逸,但是全身并无半点装饰,素雅得仿佛不似真人。   她这么上一台,顿时便攫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港城是灯红酒绿的,歌舞升平中的流行,是艳红,是瑰丽,是明星的大波浪卷,是烫起来的刘海,也是风格明艳的大裙子,大垫肩,高腰牛仔裤。   但是眼前的孟砚青她却迥异于当今的流行,她素雅恬淡,像是天边一抹云,就这么走到了这个万人瞩目的展示台上。   孟砚青的视线扫过在场众人,于是,在场所有的人都感觉恬淡的从容,她非常平和,她不是来和人争名夺利的,她好像别无所图,她只是用温柔的目光笑着看过大家。   这让人通体舒服愉悦,让人满心清爽。   谢承志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孟砚青,他觉得眼前的孟砚青非常熟悉,熟悉到好像见过,但他实在想不起来,到底哪里见过这样一个女人。   这时候,孟砚青却开口了。   她笑着说:“谢先生手中的那份设计稿,确实是出自我手,没想到,我的设计手稿竟然和赵小姐的重复了,真是不巧呢,今天我也恰好要参加这次的设计评选。”   她语气中略有些遗憾,很真实很无奈,但仿佛又不是太当回事。   聂扬眉见此,皱眉,问道:“孟小姐,你可以说下,你的设计稿是什么时候画出的吗?有什么证据吗?”   孟砚青却道:“在我回答这个问题前,我想先再次向赵小姐确认下,你确定,你的稿子最早底稿是三周前,且你有充足的证据证明这一点?”   赵言君听这话,心微沉。   她看着孟砚青,却见孟砚青脸上带着浅淡的笑。   她好像一切早就预料到了。   赵言君的心便有些慌了。   她原本是胜券在握的,毕竟敌在明我在暗,她认为自己和谢敦祥计划周密,孟砚青并不知道自己的计划,所以她可以给孟砚青打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现在,她突然不确定了。   她想看看谢敦祥,想问问谢敦祥,但是现在显然不合适。   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在摄影师新闻媒体锐利捕捉新闻线索的目光中,她完全不敢多看谢敦祥一眼。   她深吸口气,让自己用一种看似平静的语气,笑着道:“孟小姐,你是什么意思,现在的情况来说,是我先展示了我的作品,然后谢先生提出质疑,认为你的设计稿在先,为你鸣不平——”   她缓缓地道:“难道不该是你先拿出证据吗?”   说着这个,她望向众位评委,望向谢承志,也望向聂扬眉:“谢先生,聂老师,诸位评委先生,诸位行业同仁,现在情况,诸位也看到了,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公平的结果,这是我呕心沥血自己设计出来的,我进行了展示,结果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谢先生竟然拿出来一份设计稿,竟然和我的一模一样,我也想问,这到底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的话果然起了作用,一些专家已经把怀疑的目光投射向孟砚青。   毕竟,别人展示了,别人先展示的,但是孟砚青什么都没有。   谢承志见此,道:“从现在开始,敦彦,关于这件事,你闭口不言,你现在需要避嫌。”   谢敦彦点头:“好,谢总,我不会就此事再发表任何言论。”   他说的谢总,这话的意思自然是公事公办。   众人见此,自然明白,谢承志这是一个态度,既然要选取优秀作品,那就不存在任何灰色操作,哪怕是自己儿子要庇护的人,他也一视同仁。   谢承志微颔首,之后才看向孟砚青。   他刚才让谢敦彦闭口,那自然是想要孟砚青给出一个交待。   孟砚青在这位老人锐利的打量中,笑道:“我只是确认下赵小姐的时间,赵小姐说她三周前设计的底稿,那万一我说出一个时间,赵小姐又说她四周前设计的底稿,那这件事就说不清了。”   聂扬眉自然是有心帮衬孟砚青的,不过这个场景下,她也只能问道:“孟小姐,你既然说这是你设计出来的,那我想问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设计?你的原始稿纸在哪里?可有什么凭证?”   孟砚青笑道:“我的底稿是二十三天前便已经做好的,我有原始稿纸。”   二十三天前?   那自然比赵言君所说的三周前更早一些。   赵言君微皱眉。   孟砚青望着赵言君,道:“赵小姐,你该不会现在要告诉我,你刚才所说的三周前是个大概的数字,其实你是二十四天前就已经有了底稿吧?”   赵言君:“……”   她本来确实是想这么说,但是现在孟砚青直接道破了,她没法这么说了。   她只好道:“孟小姐,你这话说得好笑,这种事情上,怎么会有大概呢?”   孟砚青满意地点头:“好,也就是说,你承认你的底稿时间比我晚了?”   赵言君一听,冷笑,这孟砚青话术了得,真是一不小心就能着了她的道。   她当即道:“你能拿出证据吗?”   孟砚青:“那你能吗?”   赵言君当即道:“证据,当然有。”   说着,她拿出来一叠的底稿。   她恭敬地走到谢承志面前,两手捧着这底稿递给了谢承志:“谢先生,请过目,这是我的原始底稿,上面有我几次修图的痕迹,都是有日期签字的。”   谢承志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当他看到其中一页时,视线还停顿了片刻。   赵言君屏住呼吸,耐心等着。   现场格外安静,大家全都好奇地抻着脖子看热闹。   谢承志在看了片刻后,终于将那设计稿合起来,之后道:“我看了,没问题,这确实是眼下这份作品的底稿。”   赵言君听了,略松了口气。   旁边谢敦祥见此,笑看向孟砚青:“那孟小姐的证据呢?”   孟砚青却道:“我的证据?很简单,我的证据已经在谢先生手中了。”   她这一说,众人疑惑。   孟砚青便笑望着谢承志:“谢先生,你手中的那份设计底稿,便是出自我手,很不巧,被人偷走了,所以我没底稿了。不过很幸运,兜兜转转,那偷了我设计底稿的人,终究将这份设计底稿拿了出来。”   众人瞬间哗然,现场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新闻媒体记者也都疑惑起来。   就是谢敦彦,都不曾预料到,皱眉疑惑地看着孟砚青。   最开始的时候,孟砚青只是说她有这么一份底稿,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所以铤而走险,大胆让人去“偷”她的底稿。   他也便放心了,想着她总有办法。   但谁想到,她如今竟然这么说。   现场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众位专家也都疑惑起来,聂扬眉终于忍不住问:“孟小姐,这份底稿是赵小姐呈现上的,如果你没有证据,你没办法证明这是你的底稿,那——”   毕竟是人家交上来的,孟砚青空口无凭。   赵言君嘲讽地笑了:“孟小姐,你拿不出底稿没什么,但是说这种笑话就贻笑大方了。”   谢敦祥也开口道:“对,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你的吗?”   孟砚青淡淡地道:“这就是我画出来的图,我的风格,我当然能认出,不信的话,现在我和赵小姐现场画图,看看这到底是谁的风格。”   然而——   大家显然不认。   一时有人摇头,有人叹息,也有孟砚青熟悉的人为她无奈。   显然,设计稿在别人手中,你没证据,只凭风格说事是不行的。   赵言君嘲讽地笑了笑。   谢承志盯着孟砚青,不说话。   这时候,孟砚青却道:“谢先生,你手中这份设计稿,不但带着我个人强烈的绘画风格,上面还有我的签名,既然有我的签名,那无论如何不能是别人所做吧?总不能赵小姐做自己的绘画稿,还要写下别人的大名吧?”   签名?   赵言君皱眉:“你在说什么?”   谢敦祥也疑惑:“这上面有你签名?哪有?”   谢承志皱着眉头,依然不说话。   孟砚青却慢条斯理地拿出来一件东西,却是一个小型红外线灯,很小的一个。   她笑着将那红外线灯递给了谢承志:“谢先生,麻烦你看看吧。”   众人大惑不解,也有人机灵,隐约想到了什么   赵言君盯着那红外线灯,脸色微变。   谢承志拿着那红外线灯,打开,照在了设计图稿上。   不少人都凑过来盯着看。   于是,大家清楚地看到,在红外线灯的照射下,上面清晰显露出一行字“孟砚青”,下面是日期!   而那日期,赫然正是二十四天前!   现场哗然。   谢敦彦从旁看着,眼睛陡然亮了!   谢敦祥眼睛都瞪大了,不敢相信。   赵言君神情灰败,她见鬼一般盯着自己设计稿上的字,几乎无法相信,怎么会这样!   众媒体记者全都兴奋起来,谁能想到,竟然看到这么神奇的一幕,简直是TVB破案侦探电视剧了!   一时专家席上就有人喃喃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变魔术吗?”   孟砚青解释道:“其实道理很简单,我在画稿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便用了黑光笔,这是一种以酒精为主料的荧光墨水,这种墨水只有在紫外线和红外线下,才可能被显示出来。”   她淡望向那赵言君:“可能有人急功近利,以至于没有仔细看过吧,又怎么可能知道我这里面暗藏的玄机?”   赵言君脸色惨白,两手颤抖。   聂扬眉从旁看着,惊叹连连,惊叹之后,自是松了口气。   她为孟砚青担心半晌,总算,这孩子太机灵了!她是万万不会被谁坑了的!   和她斗心眼,只有输的份!   谢承志缓慢地抬起眼,看向赵言君:“赵小姐,我很抱歉,不过我们会请警察过来调查事情真相。 ”   赵言君哆嗦着唇,无法置信地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依然是往日恬淡从容的模样,不疾不徐。   这时候,台下传来窃窃私语之声,也有摄像机拍照,镁光灯闪烁,赵言君感觉有镁光灯对着自己闪烁,她成为了疯狂媒体的拍照对象。   她知道自己此时应该优雅,应该以最好的状态去面对,但是她已经做不到了。   现在的她,犹如一条野狗,跌落在地上,被人嘲笑,成为明日香港报纸上那个被唾弃的丢人现眼的存在。   她的前途已经尽毁,她在世界的珠宝设计圈将永无立足之地!   她怔怔地看着孟砚青,苦涩扯唇,最后终于嘲讽地笑了。   她想着利用谢敦祥,打压这孟砚青,走自己的青云路,却不曾想,这谢敦彦如此不堪一击,她竟然就这么活生生被坑在台上了。   而最可恶的是这个孟砚青,好毒的心肠,她竟然是故意引诱自己,故意让自己偷盗她的作品,故意害自己!   自己这一步步,都是在她的算计中!   *   无论如何,偷窃别人的创意,占为己有,这已经游走于法律边缘。   谢承志的秘书见此情景,早已经安排人打电话给警察署,而在警察赶到之前,鸿运公司的安保人员已经上前,临时控制住了赵言君。   赵言君在安保人员的看管下,狼狈地下了台,她下台后,便被一群新闻记者稳住,轰炸式地问她问题。   她捂着脸,躲闪着,不想让人拍到。   认识的几位培训班同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免唏嘘。   发生这种事,她的前途几乎完了,就凭着今天这影响力,凭着聂扬眉在世界玉石界的地位,她再也不可能从事珠宝行业了。   本来赵言君是她们培训班中相对优秀的,至少除了孟砚青外,她是最有潜力的,可谁想到心术不正,竟然偷了人家的设计稿,以至于身败名裂呢。   赵言君就这么狼狈下台了,现场慢慢恢复了平静,大家也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孟砚青身上。   谢承志坐在主席台上,望着孟砚青:“孟小姐,刚刚赵小姐展示的这位设计稿,出自你的手笔了?”   他说话很慢,一字字的,像是在确认什么。   孟砚青看着谢承志,颔首道:“是的,谢总,这是我画出来的。”   她说这话,台下不少人难免有些可惜。   要知道,在这种场合,哪怕大家知道别人是抄袭你的,但是别人已经说了,你这个时候再上台把你的创意说一遍,终究少了几分惊艳感。   这个时候就显得有些尴尬,有些多余,你说的话就会显得累赘,而这种累赘感,也许就会微妙地影响到你的评分。   所以哪怕赵言君狼狈下台,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孟砚青其实已经被她坑了。   谢承志却道:“你的设计稿非常美,美得让人心动,但是你要知道,你能画出这样的美,并不意味着能有这样的珠宝来实现你设计稿的美,刚才那位赵小姐的珠宝,勉强做到了,但只做到形似,却没做到神俱,所以总归差了一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赵言君正好走到了角落,就要出门。   听到这话,赵言君怔住。   她回首看过去,望向那主持台,却见孟砚青一袭白衣,从容站在台上。   她突然就恍惚起来。   这一刻,她陡然间意识到,也许自己并不是败在阴谋诡计,而就是败在——自己确实能力不济?   而就在台上,孟砚青听到谢承志的话,却是笑着道:“谢总,今天我把我的作品带来了,可以现场展示给大家看看,看看到底是先有设计稿的美,才有了珠宝的美,还是说,先有了珠宝的色,才有了设计稿的画。”   谢承志神情微顿,之后点头:“好,现在给你三分钟时间,请你展示你的作品吧。”   孟砚青笑着颔首,这时候,就有服务员呈上了一个珠宝盒子,孟砚青接过来,向大家打开。   孟砚青笑看向谢承志,却是问道:“谢总,可以麻烦先把大厅的灯光关掉吗?”   谢承志颔首,于是现场便有工作人员关掉了灯。   大家看着这一幕,疑惑之下,也越发好奇,不知道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就在一片黑暗中,大家看到,有音乐声响起,很轻,很遥远,空灵缥缈,似有若无。   大家正待侧耳倾听时,便见一道光出现了。   黑暗中,一道那样的光陡然出现,仿佛晨曦第一缕光。   那道光就那么透过细微的尘埃,照在了一双手上。   那是一双纤细柔软的手。   看到那双手,大家心中不自觉涌现出许多美好的词汇,比如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而此时,那双手捧着的,竟然是一滴蓝色的水滴。   一滴蓝色水滴?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有人几乎以为是魔术!   一滴水滴怎么会被捧在手心呢?   而就在这时,随着光束的增强和扩大,那水滴逐渐有了实体,于是大家终于发现,那滴水是被盛放在宝石中的水,蓝色的一滴水,深邃柔,盈盈欲滴,这蓝宝石又点缀以大颗的珍珠和碎钻,和那蓝宝石棱角线面交织,形成斑斓绚丽的点缀,犹如晨曦落在海面上的光影交错的瞬间,既波澜壮阔,又美不胜收。   太美了,美得让人窒息!   当灯光再次亮起,众人便见到,这个身着柔软丝质长裙的年轻女子,纤纤素手中捧着一件华贵精美的首饰,灿灿生辉。   大家一个个终于如梦初醒。   这个时候,大家才知全貌,这是用水滴蓝宝石、天然珍珠和碎钻设计成的项链!   在场的女性都惊艳不已,有的甚至惊叹地捂住了嘴巴。   太美了,深邃神秘!   其实谢敦彦原本并没有太多信心。   他相信孟砚青,希望孟砚青能给他一个惊喜,但是这种希望却又存着一丝忐忑。   毕竟孟砚青不是什么世界知名设计师,孟砚青在珠宝设计上也没什么经验,孟砚青对自己的父亲也并不够了解。   况且有些事,孟砚青也没给他交底。   所以他在完全的信任外,到底是存在一丝不安。   但是现在,看到这一幕,看到孟砚青的演示,他是彻底被折服了。   孟砚青的设计稿是很美的,赵言君按照她的设计稿做出的珠宝也是很美的,是足够让人惊艳的。   可赵言君的珠宝演示,却只是皮毛,只是形仿。   在孟砚青的展示面前,赵言君的那蓝宝石项链,它也只是项链而已,是死的。   可是孟砚青的珠宝,是有灵魂的,是被注入灵气的,是完美诠释着蓝天,海洋和跳跃的光。   就如刚才孟砚青所说的,不是因为有了美丽的设计稿,所以她要拼命来落实这种美,是因为她的珠宝说如此光芒四射,所以设计稿才要用颜料去拼命涂抹渲染,去试图表述这种美。   谢敦彦怔怔地看着,良久,才转首,望向自己的父亲。   结果他却惊讶地看到,他的父亲眼睛竟然是湿润的,眼圈竟然是发红的,他竟然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台上,嘴唇甚至有些颤抖。   他有些不敢相信。   他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四十多岁了,那个时候的父亲已经功成名就,行事持重,从来不苟言笑,情绪也从来不曾外露。   哪怕是和他这个中年得来的儿子,也是严厉有加,亲近不足。   结果现在,他竟然看到父亲的眼中竟然有了湿润?   所以,孟砚青成功了,她用蓝宝石打动了父亲?   而就在评委席上,众评委也都看得目不转睛,更有一位国际知名珠宝杂志总编发出一声感慨:“她把晨曦中的海洋装进了她的项链中!”   另一位却道:“不,这不是海洋,这是蓝天!秋天的蓝天!”   就在众人惊艳的赞叹声中,谢承志开口了。   他的声音略显沙哑,他望着孟砚青:“孟小姐,可以请你讲讲你这件珠宝的灵感吗?”   孟砚青:“谢总,我小时候,住在四合院里,当早上起来读书时,我透过窗户往外看,可以看到晨曦的天,那天是蓝的,很光洁,像是打磨雕琢后的蓝宝石,秋天的时候会起雾,白雾袅袅,丝丝缕缕,那蓝天就像是深海的水,波澜璀璨。”   她声音非常温和柔软,她拿着话筒,站在讲台上,这么徐徐道来,于是在场所有的人都仿佛看到了那画面。   遥远的四九城,朱门绮户,红砖蓝瓦,袅袅白雾中的晨曦,以及那抹让人久久不能忘记的蓝色,这是繁华都市看不到的,静谧安详的美,也是一些人久远回忆中的美。   众人全都处于震惊之中,甚至有人眼眶湿润了,就连下面的新闻媒体也都沉迷其中。   只是这时候,却有一个人道:“精彩,确实是精彩,但是我想知道,你手中这块蓝宝石,到底是什么品种,又是什么价值?这么美丽的石头,应该很昂贵吧?”   孟砚青看过去,说这话的人是谢敦祥。   他显然并不服气,他还想找茬,想另辟蹊径。   孟砚青轻笑了下:“我非常感谢谢先生的问题,让我可以继续展示我的作品,其实谢先生的问题非常好,而这,也是我想告诉大家的。”   她轻握着那珠宝,温声道:“这块蓝宝石是我在玉石批发市场淘出来的,花了一百港币,价格并不贵,但我看到这蓝宝石的第一眼,就想到了我的童年,想到了我的家乡,所以,对我来说,那一刻,我不需要问它的价值。”   “再璀璨夺目的珠宝,也不过是冰冷的石头,不过是大自然中矿物质的一种,因为我们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才赋予了它美丽的含义,也才给予了它珍稀的价值。我相信珠宝的设计不是名贵价值的堆砌,而是艺术和情感的表达。”   在场的一些专家都为之动容,就连聂扬眉都听得入迷。   “我手中的这块蓝宝石,它就是我梦中的颜色,是我记忆中的童年,是我家乡的蓝天,我很高兴用它来表达了我心中的美,也让各位能感受到我回忆中的美。”   “所以它到底是什么品种,是什么材质,又是这么样的价值,这个并不重要。”   她笑望着那谢敦祥:“因为我可以赋予它美,赋予它灵魂,让它成为我情感表达的一部分,在这一刻,它洗尽铅华尽归本真,至于它价值千金,还是不名一文,有意义吗?”   她这话说出时,谢敦祥一愣,现场也随之出现片刻的寂静。   之后,突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镁光灯高频地闪烁,场上所有的镜头对准了这位一身素裙手握珍宝的女子。   而就在这现场的轰动中,谢敦彦侧首,看向自己的父亲谢承志。   此时的谢承志,靠在椅子上,就那么怔怔地看着孟砚青,看着她手中的蓝宝石项链。   他嘴唇动了动,喃喃地道:“很好,很好……”   这也是他梦中的颜色,是他年少时丢失的遗憾,更是他记忆中回不去的家乡。 第120章 想你了   孟砚青一战成名。   香港珠宝圈为之轰动,当天各大媒体都用了震撼轰动性的标题“大陆妹美炸天”,孟砚青一袭白裙手捧蓝宝石项链的高清照片直接上了各大媒体的头条。   一夜之间,掌声鲜花如潮水一般涌来,香港电视台挤破头要采访她,各大珠宝公司全都扔出橄榄枝,甚至连国外一家知名珠宝杂志也要采访她。   对此,孟砚青一概不理。   她在聂扬眉的陪同下,前往谢家大宅,和谢承志长谈。   谢家大宅位于香港太平山,孟砚青在谢敦彦的陪同下抵达山顶后,便见这边风景秀丽,谢家别墅便掩映在那郁郁葱葱的树木中。   而往下看,可远眺大屿山,可俯瞰维多利亚海港,也能看到大香港那层层叠叠的摩天高楼。   谢敦彦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之后笑了下,道:“晚上的时候,夜景会非常迷人,我小时候很喜欢看。”   他看向她,笑道:“你如果喜欢,晚上我陪你在这里观赏夜景。”   孟砚青便笑了:“我倒是有些想,但我又怕——”   谢敦彦:“哦?你怕什么?”   他好奇:“难道你竟然怕了孙柔嘉?”   孟砚青心里一顿,侧首看了谢敦彦一眼。   她和谢敦彦,是合作关系。   但是此时,谢敦彦这话中,分明有些别样的意味。   她并不喜欢这样,她喜欢把关系理顺。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她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心思了。   这个世上只有一个陆绪章,而她要珍惜那个唯一的陆绪章。   所以她笑着道:“你和孙小姐的婚约?”   谢敦彦并不在意地道:“两边长辈坐在一起说清楚了,彻底说清楚了,我总算摆脱她了。”   孟砚青笑道:“那恭喜了,你自由了。”   谢敦彦侧首,望着孟砚青:“所以我可以欣赏夜景了,想怎么欣赏就怎么欣赏。”   孟砚青:“我却不敢。”   谢敦彦挑眉:“哦?为什么?你还有不敢的事情?”   孟砚青:“当然了,这个世上,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我便是天不怕地不怕,也总归有怕的人。”   谢敦彦越发好奇了,他看着她:“还有这等事?”   孟砚青坦言相告:“我男朋友可是个大醋坛子,我如果和你在这里欣赏夜景,他……”   她便笑了:“他还不活活酸死!”   谢敦彦略有些意外:“男朋友?”   他想了想,明白了:“是陆先生吧?”   孟砚青颔首:“是。”   谢敦彦略沉吟了下,之后道:“陆先生确实很优秀。”   孟砚青:“……就那样吧。”   谢敦彦哑然,之后失笑。   她竟然还替陆先生谦虚下。   要知道就在前些天,香港媒体才采访了这位先生,那都是说话字斟句酌的,是权威式发言的,可以不断被媒体引用的人物。   谢敦彦微挑眉:“你们看上去完全不搭界,但想想,仿佛又很般配。”   孟砚青:“凑合吧。”   她继续谦虚了一把。   她其实是不太想在外人面前提起陆绪章。   谢敦彦笑道:“过一段,我父亲应该会过去大陆,到时候我陪着过去,如果有幸的话,能不能请陆先生赐教一二。”   孟砚青听着,便明白了,她略想了想,道:“以你我生意上的合作关系,你和谢老爷子过去大陆,我自然是要尽地主之谊。”   谢敦彦便明白了,孟砚青这话,直接定在了“私交”的招待。   她很敏感,也很有分寸。   孟砚青笑望着谢敦彦,继续道:“其实他做饭手艺很好,有些老北京菜,他可以做,原汁原味,若老爷子过去大陆,可以尝尝他的手艺。”   谢敦彦意外:“是吗?”   他显然有些不敢相信。   陆绪章吗?   他看过媒体采访陆绪章时的发言,不疾不徐,侃侃而谈,可谓是滴水不露,却又温文尔雅,这样的人物,厨艺高手?   孟砚青:“那当然了,想吃什么,让他给你做。”   谢敦彦:“……”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他好像有点反应不过来。   一时两个人走进那别墅,走在林荫道的鹅卵石路上,谢敦彦突然想起什么:“你和别的朋友,也这么说吗?”   孟砚青:“别的朋友?”   谢敦彦比划道:“我的意思是说,你会邀请他们过去大陆,会这么招待?”   孟砚青便懂了:“这有什么不对吗?他确实厨艺很好啊!地道四九城的味儿,他可以做出来。”   谢敦彦一时无言以对。   他不断回想着那位陆绪章,那位一句话可以被香港媒体反复引用推敲的陆绪章。   ……手艺不错?   他深吸口气。   好像听起来很不错。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见识见识,这位大名鼎鼎的陆绪章,在自己女朋友面前,到底是什么样的。   *   谢家的别墅占地颇广,院中竟是小桥流水的中式园林风,走在鹅卵石路上,路边还有斑斓蝴蝶翩翩飞舞。   别墅建造用的都是名贵木材,用了中式的雕镂门窗。   谢敦彦陪着孟砚青到了门前,那谢承志已经在保姆和秘书的陪同下,拄着拐杖出来迎接。   之前见到谢承志时,他是坐在主席台上的,距离也远,并不觉得什么,但是如今当面见了,又见他拄着拐杖,便明显感觉,他确实年纪大了,走路都不便利。   也怪不得他急着要给小儿子掌权。   谢承志显然对孟砚青很是欣赏,他亲自把她迎进去。   谢家的客厅宽敞到常人无法想象,白沙发搭配茶色咖啡桌,层次分明。   一行人分别落座后,几句寒暄,谢承志便请了孟砚青过去楼上会客厅,给她看自己的珠宝珍藏,也和她聊起许多事来。   他对孟砚青显然很是偏爱,他喜欢她的那件珠宝设计,他被打动了,以至于这位商业巨擎在面对孟砚青时,竟然格外放松,他变得慈爱温和。   他竟然敞开心怀,和孟砚青谈起自己的童年,谈起当年自己在孟家的珠宝铺子当伙计,谈起后来如何背井离乡,谈起自己在香港讨生活的艰难。   提起这个的时候,他笑了笑,道:“你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也许因为你姓孟吧,和孟家有些关系,气质上很相似。”   “我背井离乡这么多年,我在香港做出了那么多爆款珠宝,我把我们家的珠宝铺子开到了美国,但是那又如何,我至今没有做出一款我自己满意的,我反而觉得,自己距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远了。”   他看着孟砚青:“你的设计,就是我想要的,是我一直想追寻却一直得不到的。”   孟砚青安静地听着。   她明白,对于这么一位年迈的老人,他其实心里藏着很多话,他想倾诉。   但是谁能听他说呢,他的儿女都是生在香港长在香港,他们听不懂这位老人的思乡之情。   听了许久后,孟砚青也和谢承志聊起如今的大陆,聊起廊坊二条,聊起琉璃厂,聊起护国寺,谢承志听得津津有味,他一边听着,一边在那年代的缝隙中,回忆着他年少时的点滴。   孟砚青也聊起地质学院,以及她的打算,她回去后从事珠宝设计教学,会慢慢培养大陆珠宝设计人才。   谢承志自然赞同,他表示愿意捐献一些钱给地质学院的珠宝学院,以促进大陆珠宝研究的发展。   最后,两个人也聊到了以后的合作,孟砚青的这款珠宝设计将作为明年鸿运珠宝的主打产品,也成为他们四十年的纪念款。   这款产品会被命名为“故乡蓝”。   至于合作的细节,需要孟砚青和谢敦彦详细谈。   孟砚青起身离开的时候,谢承志亲自起身相送,谢敦彦从旁陪着。   走在花园中的时候,突然,谢敦祥从外面冲进来了,他憔悴削瘦,神情略显狰狞。   他这么冷不丁地出现,旁边安保人员立即反应过来,连忙把他拦住。   谢承志拄着拐杖,绷着一张老脸,没什么表情地盯着这个儿子:“敦祥,你这是要做什么?”   谢敦祥咬牙切齿:“爹地,我不明白,凭什么,凭什么取缔我的继承资格,凭什么剥夺我一切权利!你还要把我赶到欧洲去!赶到欧洲去!设计部是我一手创办起来的,现在的首席,还是我从法国挖过来的!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把我赶出去?我不是你的儿子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说到这里,他声音颤抖,几乎哭了:“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我这些年付出了多少心血,爹地,我这么努力,我也是你的儿子,你凭什么这么偏心眼,难道什么东西都要给谢敦彦?他有什么,他不就是从大太太肚子出来的吗?凭什么!”   谢承志看着这个儿子,道:“敦祥,你但凡冷静下来想想,就该知道,我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你的弟弟也没有对你赶尽杀绝,我把欧洲的公司交给你,只要你用心经营,未必不能做出一番事业。”   谢敦祥咬牙:“可我凭什么去欧洲,欧洲能有什么业务!我不想去欧洲!”   说到底,他们鸿运珠宝是中式珠宝,主要客户对象是华人,去了欧洲,竞争激烈,且也水土不服,又能做出什么来,只不过是一个空架子罢了!   他这么说着,突然看到了孟砚青,他眼睛顿时迸射出仇恨来,面目也变得狰狞:“是她在挑拨离间,是她搞破坏,她故意的,她想害我!她冤枉我,她和老五勾搭起来想害我,爹地,你可不能上她的当!”   谢承志听闻,把那拐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戳:“你真是死不悔改,你竟然勾结外人,做出偷窃别人创意稿的事来,我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显然,赵言君被警察带走并审查后,很快供出了谢敦祥,不过谢敦祥因为参与程度较轻,且又有谢承志念着骨肉亲情,总算设法让他逃脱于法律责任,只是事情到底是一桩丑闻,如今只能将谢敦祥发配到欧洲去,从此后再也不要在香港丢人现眼。   谁知道,他竟然死不悔改,还想把罪责推脱到他人身上。   谢承志怒道:“你自己做下什么事,你不清楚吗?我想放你一马,但你今天说出这话来,你让我怎么办?”   谢敦祥咬牙:“爹地,我只是让那个赵言君拿一份设计稿,只是一份设计稿!”   只是一份设计稿?   谢承志气得直接挥舞着拐杖,就去打谢敦祥,谢敦祥挣扎,胡乱躲闪。   谢承志气得两手颤抖,现场乱作一团。   旁边安保人员见此,连忙拉开了谢敦祥,谢敦彦也赶紧扶住了谢承志。   谢敦祥被带下去,谢承志还是气得要命,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一时又有保姆医生都纷纷赶过来,将谢承志扶进了房间。   谢承志喃喃地道:“作孽,作孽,我怎么竟然——”   余下的话,却是说不下去      了。   谢敦彦安抚着父亲,又抽空送了孟砚青出来。   两个人走出大门时,谢敦彦叹道:“这是家丑,让你见笑了。”   孟砚青:“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可以想象。”   谢敦彦苦笑:“我这二哥就这样了,看来他不但不思悔改,而且还记恨我们,说不定以后会变本加厉。”   孟砚青:“看起来是的。”   她其实倒是没什么担心的,回头她就要回去大陆了,谢敦祥一香港人,过去大陆还要各种证明,她后面又有陆家护着,这谢敦祥想对付她,可没那么容易。   甚至可以说,只要陆绪章想,但凡他谢敦祥踏上大陆,她就能马上知道了。   但是谢敦彦不一样,他就在香港,如今香港还没回归,处于英政府管辖下,在这个大背景下,谢敦祥如果铤而走险,他还不一定做出什么事呢。   她淡看了眼谢敦彦:“你估计后续还有得纠缠。”   谢敦彦收敛了笑,略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先拿到鸿运的主导权,老爷子还在,我先忍着。”   孟砚青听着,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现在不动手赶尽杀绝,只是老爷子还在罢了。   有朝一日老爷子不在了,他对这哥哥,只怕是不会手软。   *   谢敦祥到底是被迫离开香港,前往欧洲了,到了这个时候,谢敦彦自然也毫无悬念地成为了“故乡蓝”这款产品的负责人,明年鸿运四十周年的纪念会,也将由他主持。   于是一场选品会,谢家的接班人太子爷就此定调了。   因为这个,孟砚青更是被香港珠宝圈热捧,说她是“改变了豪门格局的”女人。   对于香港媒体的热情,孟砚青自然是能躲则躲,这次香港之行,她收获满满,可以功成身退了。   至于后续和谢敦彦的合作,自然是要从长计议,她要回去,要找律师找顾问……总之,需要做的琐碎还有很多。   她还抽工夫和培训班的同学吃了一顿饭,大家同学一场,如今要散了,以后也都是同行,是人脉。   提起孟砚青的珠宝设计,众位同学自然是敬佩得五体投地。   “看到你的设计后,我才知道我对珠宝设计的理解太肤浅了。”   “是……看了砚青的设计,我直接放弃了,不想展示了,我还差得很远。”   大家说起孟砚青的那抹蓝,也说起赵言君。   提起赵言君,大家还是很有些感慨,谁能想到,本来应该是很优秀的人,结果竟然走到这一步呢?   算是身败名裂了吧,听说已经被关押到警察署,正在接受调查。   对于这些,孟砚青没有细说,不过她自然明白,赵言君不光是身败名裂,还涉及到非法窃取商业机密,下场可想而知。   而赵言君情急之下,狗急跳墙,又把那谢敦祥给供进去,也算是她功德一件了。   孟砚青把香港的事情打理得差不多,也要准备离开了。   回去的行程,陆绪章都已经给她安排好了。   临走前那晚,陆绪章给她打电话:“现在你在香港出大名了,那天我过去海里汇报工作,上面竟然还问起你来。”   孟砚青:“我这么有名了吗?”   陆绪章:“嗯,改变香港豪门格局的女人,已经美炸天,能不出名吗?”   孟砚青便笑了:“看来你很关注香港的报纸。”   陆绪章:“本来就关注,现在你在那里,那自然更关注了。”   他没说的是,孟砚青在香港引起的波澜已经做了信息搜集并作为内参信息,以当做政治文化研究素材了。   毕竟才定下来的回归大政策,那边的风吹草动,都有相关专业人士做深入研究分析。   也是因为这个,孟砚青的照片和名字,自然已经摆在了老爷子跟前。   他淡声问:“回来后,你得见见老爷子了。”   孟砚青便懂了:“他看到我照片了。”   陆绪章:“嗯,昨天看到的,你穿着白裙子站在展示台上的照片,他盯着看了很久。”   他略抿了下唇,道:“后来,他看了我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孟砚青深吸了口气:“我明白了。”   老爷子何等人也,陆绪章这段时间的异样,他只怕是早就看在眼里了。   如今见了自己的照片,只怕是隐隐有所感了。   陆绪章:“回来后,也不用马上见他,我会安排好,在这之前,我有份礼物送给你。”   礼物?   孟砚青疑惑:“你不是嚷着要我给你买礼物,怎么又要送我礼物?”   陆绪章便笑了下,笑得格外温暖:“怎么,不想要?”   孟砚青听得心里熨帖又喜欢。   她笑道:“你是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吗?”   陆绪章:“可以这么说,一份我准备了很久的礼物。”   孟砚青咬唇笑道:“好,回去后给我!”   陆绪章:“嗯,快回来。”   之后,他很低地补充了一句:“想你了。” 第121章 礼物   让孟砚青没想到的是,陆绪章并没有过来机场接自己,   接机的是陆亭笈和宁碧梧。   两个孩子见到她,都高兴得很,屁颠屁颠跑过来,一左一右搂着她。   三个人出了机场,好在陆绪章还是派了车来的。   孟砚青心里纳闷得很,凭什么不来接自己,为什么不来接自己,恨不得当场质问。   不过她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和两个孩子说笑着,一派的从容优雅。   宁碧梧感慨:“小姨越来越好看了!”   陆亭笈赞同:“难得你也能说句人话!”   孟砚青今天穿得大摆连衣裙,优雅飘逸,戴着墨镜,长发披肩,简洁又时尚,却又有些港味。   这年头港味就是时髦,大家都觉得洋气漂亮。   当下两个孩子簇拥着孟砚青上了车,陆亭笈又和司机一起把孟砚青的行李都搬到了后车厢。   陆亭笈:“这行李还挺沉的。”   虽然已经入秋了,不过这天气挺热,北京秋老虎特厉害,孟砚青听着儿子这么说,擦了擦汗,笑道:“买了不少礼物呢,有你的,有碧梧的,你们统统都有!”   陆亭笈和宁碧梧一听,自然都高兴,一时兴致勃勃的,问起孟砚青在香港的种种。   孟砚青一战成名,在香港珠宝娱乐圈出名了,陆亭笈那天也和宁碧梧说了,还特意把报纸拿来给宁碧梧看。   对于陆亭笈来说,他就喜欢别人夸孟砚青,听到后心里就舒坦,所以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看看。   而宁碧梧看到孟砚青的照片,就崇拜得不行了,简直是恨不得一直看。   陆亭笈便有些喜欢宁碧梧了,他觉得宁碧梧有眼光。   这时候车子已经开出机场,在笔直公路上前行,路边红叶如火,银杏飘黄,秋风拂过时,便犹如五彩斑斓的画卷。   孟砚青不免感慨,时间过得倒是真快,想她再世为人,最开始仿佛也是这个季节吧,转眼已经一年过去了。   这么一年里,她自己心境也有了莫大变化,回首想,竟已是沧海桑田之变。   北京城到底和香港不同,这会儿的北京城不堵车,车子从顺义郊区进了城,很快到了家里,到家后,宁碧梧和陆亭笈忙前忙后的,竟然已经帮她把房子都清理打扫过了。   孟砚青略有些意外:“你来打扫的?”   陆亭笈解释说:“父亲这几天好像在忙,腾不出时间来,我带着满婶打扫的,这不是想着你回来后正好可以住嘛。”   宁碧梧从旁忙翘头过来:“我我我!”   陆亭笈:“对,她也帮忙了,这次她总算干了一件好事。”   孟砚青便笑了:“那辛苦你们了,咱们今天不做饭,打电话叫个外卖盒子吧。”   两个孩子自然赞同。   首都饭店的饭菜自然不轻易送外卖盒子的,好在这附近还有其它的,说一声,就派临时工送过来了,都是老式的木盒子,里面样式还挺齐全的。   孟砚青把自己的行李打开,东西都拿出来安顿好,又把两个孩子的礼物分给他们,两个孩子自然惊喜连连,特别是宁碧梧,不敢相信竟然还有那么漂亮的小玩意儿,她喜滋滋地捧着:“香港的东西就是好!”   陆亭笈也对自己的运动衣很满意,当即就换上了。   孟砚青看了看,道:“好像买得有点大了吧?是不是得明年穿?”   她总觉得自己儿子高,得买大号的,却没想到略有些宽松了。   谁知道陆亭笈一听,忙道:“没有没有,我觉得正好,我这么穿着不是正好看吗?而且这会儿穿不冷也热的!”   孟砚青看他那样子,仿佛生怕她把运动衣收回来一样,不免笑道:“瞧你那样,又没人和你抢!”   陆亭笈便美滋滋的,把宁碧梧挤到一边,他自己照镜子:“这运动衣颜色也好,比父亲买的好多了!”   宁碧梧正要戴上她的漂亮碎钻小发卡,听到这个,拧了拧眉:“看把你美的……”   这么说话间,孟砚青让两个孩子玩着,她自己去洗澡,等洗过后,换了一身松软的家常棉绸袍子,倒是舒坦得很。   洗去了一身的疲惫,整个人神清气爽了。   这时候外卖盒子来了,是派了两个小工过来送的,送过来后,还帮着摆开,摆了那么一桌。   当下三个人吃饭,吃着时,难免说天说地的,两个孩子都追着问起孟砚青在香港的种种,香港的豪宅,香港的街道,还有香港好玩的好吃的。   说话间,话题也无意中转到了陆绪章身上。   孟砚青看着电视,以一种很不在意很不在意的语气道:“他忙什么呢?”   陆亭笈摇头:“不知道,我听祖父那意思,他最近单位也没什么事。”   孟砚青:“那不管他了。”   嘴上说得云淡风轻,不过心里到底不舒坦。   竟然不给自己打电话!竟然不来接自己!   天大地大有自己大吗?   还是说自己在他那里已经不重要了?   于是这天,等两个孩子都走了,孟砚青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头一号的怨妇。   更可恨的是,晚上电话一直没响起来,他竟然没有要给她打一个电话的意思。   她便有些幽怨了,想着这事真是太好了,给他准备的礼物,趁机不给了,她现在就拿去卖了。   不不不,不卖,送给别的男人,活生生气死他!   *   第二天,孟砚青已经不想去想那狗男人了,她还一堆正经事要办的。   她先给胡爱华打了电话,说起自己回来的事,这几天会和她讨论下柜台珠宝发展,又给秦楷庭打电话,约了见面详聊黄金销售开业的问题。   这么聊了一番后,也差不多中午了,她打算先去地质学院,探探路。   谁知道这时候,陆绪章来电话了。   他先解释了昨天,说他忙,有些紧急的事要办,接着便提起,今天腾出时间来了,晚上请她吃饭。   孟砚青便觉得他这态度有些不对劲。   她回来,他不是应该高兴得扑过来吗,结果没有,什么都没。   现在竟然还这么平心静气地说要请自己吃饭。   呵呵。   孟砚青心里一个冷笑,当下也不疾不徐,且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当下自然答应了。   这么说着,陆绪章却道:“听亭笈说,你给他买了不少礼物,他高兴得很,我的礼物都带回来了吧?”   这还好意思要礼物?   孟砚青很平淡地道:“记不清了,谁知道呢!”   陆绪章对于她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倒是不在意,继续道:“砚青,等晚上时候,我下班了,请你吃饭,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礼物……   孟砚青难免有些浮想联翩:“什么?”   陆绪章:“等晚上时候给你,你应该会喜欢吧。”   孟砚青用一种仿佛很勉强的语气道:“行吧……”   陆绪章声音略压低:“砚青,晚上我让司机去接你,好不好?”   电话里,他的声线低沉,但是每一个字都很清晰,轻轻落在她心坎,轻易地激起她心底的涟漪。   孟砚青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容易被哄住,不过她好像确实被哄住了。   她喜欢他,听到声音都很喜欢,会让她有种特别的感觉。   甚至,羞耻地说,仿佛过电一般,脊梁骨发酥。   她哄着脸,到底是虚张声势地哼哼了声:“陆绪章,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绪章轻声哄着道:“乖,晚上告诉你。”   孟砚青:“好吧……”   *   如今地质学院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不同于暑假时候的冷清,如今满校园都是学生,一股子朝气蓬勃的气息。   孟砚青过去宁院长办公室的时候,他正打电话,电话里,他都快急眼了,好像是为了预算审批的事。   孟砚青等了一会,宁院长总算完事了。   宁院长自然也知道孟砚青在香港的种种事迹,见到她高兴得很,连声招呼她坐下。   他给孟砚青倒了茶,坐下来,两个人讨论着如今地质学院的教学。   “这次你在香港传出名声来了,你在这边的教学工作自然更好开展了,这样也给我们学生做了一个好榜样,让他们知道,做这一行是有前途的!”   宁院长说得很带劲,孟砚青也很高兴,她说起自己的计划来。   她在香港参加这次的培训班,除了专业知识的精进,觉得自己最大的收获是学习到了聂扬眉珠宝学院的办学模式。   说白了就是,学,学以致用,要给学生以工作的计划,要搭建一座桥梁,把大学象牙塔到社会工作的路子打通了。   在香港,那么多私有个人企业,这些企业需要大量的珠宝人才,这是香港人的机会,在大陆,珠宝行业还把持在国有企业手中,那他们就得和国有珠宝公司打好交道,把自己的学生培养出来,设法把他们安插到各大国有珠宝企业。   她笑着说:“当然了,首先还是得那些国有珠宝企业意识到,我们培养出来的人才对他们是有用的。”   宁院长自然赞同,说一千道一万,现在改革开放了,研究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如果学生能通过自己的学习挣到钱,那他们珠宝学院才能后继有人,才能继续往前发展,在这个时代,光埋头研究学问是不行了。   孟砚青和宁院长聊了这么一番后,感觉也不错,双方理念相同,接下来她可以安心在这里当学生,一边学习让自己长进,一边可以把珠宝设计这个专业带起来。   她如今在香港邮寄了大把的资料回来,许多都是国外最先进的资料,她再花功夫慢慢学,肚子里有货心里不慌,总归是有底气的。   这么和宁院长聊了好一番后,敲定了她的课程下周一就开始上,这时候宁院长正好临时有个会议,她便先告辞了。   走出办公区域,她沿着那林荫道往前走,林荫道两边都是红枫树,如今已经红透了,在暖阳的照耀下,美得绚丽。   有扎着麻花辫穿着薄毛衣的女学生,抱着一摞书,成群结队说说笑笑的,一切都看着很美,是飞扬洒脱的青春味道。   想到自己将在这样的校园里度过几年求学时光,孟砚青整个人的心境都放松了。   其实她现在还有别的事要做,比如和陆绪章的种种,比如红莲商场的黄金销售问题,不过她觉得不用急。   如今的她,还很年轻,她有的时间,可以慢慢地享受,享受这奋斗的人生,享受她这一世的悲欢喜怒。   她这么想着,慢慢踱步,就要出去校园,谁知道这时,就听到旁边一个声音欢快地喊着:“小师妹!”   孟砚青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谢阅。   入秋了,天凉了,谢阅却依然穿着短袖,抱着一个篮球,热气腾腾地过来了。   他边挥着手,边往这边跑,咧嘴笑得欢。   孟砚青看到谢阅,便也笑了:“你天天打球?”   谢阅看到孟砚青,心情大好,他笑着道:“反正课程不紧张,也没别的什么事!你呢,你怎么一直没来上课,我还纳闷呢,心想你怎么不见了。”   孟砚青听着话,便明白他不知道自己的情况。   学生嘛,就在学校里,不可能没事去关注香港的信息,而关于自己要在这里教学的信息,宁院长估计暂时还没提。   于是孟砚青便笑着问起:“都上了什么课?课程很容易吗?”   谢阅:“反正就那些呗!”   孟砚青有心多了解下情况,恰好这学校也是有咖啡馆的,便手一起过去喝杯咖啡,谢阅自然喜欢得很。   那咖啡馆就在红枫树尽头的一处红砖老房子,不过如今涂上了轻快的颜色,凭空多了几分西方的“潮流”气息。   咖啡馆上挂了小黑板,用粉笔写着价目表,还顺带卖校园纪念明信片等,因为是学校咖啡馆,价位并不贵,比起社会上的要便宜很多,正好满足学生对这些时尚浪漫的追求,但也不至于让他们望而却步。   咖啡馆前搭了遮阳棚,遮阳棚下摆着几张桌子,桌子旁边放了录音机,那录音机播放着轻柔的钢琴曲。   在曼妙的钢琴声中,有男女学生坐在那里,喝着咖啡,说着晚上的电影,欣赏着秋天的红枫落叶,这是这个八十年代学生时代最奢侈的浪漫了。   孟砚青看着对面的年轻男孩子,显然他对自己还是有些想法的。   他眼睛很明亮,充满期待和雀跃。   她握着手中的咖啡杯,轻笑着道:“我这段有别的事,也没能上课,你详细说说都有什么课程,这些课程难不难?”   谢阅便来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说了地质学,矿床岩石学,地质勘察、石油地质勘探和结晶体与矿物学等等。   有些已经上过了,有些还没上。   孟砚青听得连连点头。   这些其实都是非常基础的课程,她来了后肯定也是要学的。   对于珠宝学院的普通学生来说,先学这些理论知识,有了良好的地质学矿物质基础,同时也可以跟着她学习珠宝鉴定,以及宝玉石加工的课程。   等到了大三,就可以学珠宝首饰设计、珠宝评估以及珠宝贸易规则等实用课程了。   她如今在香港设计界也算是打响了第一炮,等过两年,就可以带着学生去香港参加展览,或者参加设计比赛,总之要走出去,打出名声来。   她这么盘算着的时候,又问了谢阅好几个问题,问得很细致,连课程大致内容都问了。   谢阅:“下周一我们还要开一个新课,据说是珠宝鉴定学,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现在用什么教材都不知道呢,到时候再说吧!”   孟砚青颔首:“嗯,下周一开始上课。”   谢阅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只以为这个还没入学就耽误了课程的“小师妹”担心,便越发耐心起来,认真给她解答。   最后在她拧眉沉思的时候,还拍着胸脯保障:“小师妹,你不用太担心,放心好了,你不会什么,我都能教你!”   孟砚青哑然失笑:“是吗?上学期期末考试,你各科考了多少分?”   谢阅便显摆起来,将自己的分数逐个说了,确实还算优秀,大多都能上九十分。   孟砚青颔首:“确实不错。”   好好培养磨练,以后也是一个好学生吧?   谢阅便有些期待:“那你什么时候来上课?”   孟砚青:“下周一正式上课吧,我初来乍到的,估计还得和同学们磨合,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你得帮衬着。”   谢阅直接打包票,胸脯怕得响:“放心!有我在呢,我肯定得罩着你!” 第122章 在一起   从地质学院出来,孟砚青便坐电车回去,回去后先拎了几样小物件,拿过去送给了胡爱华。   她买了一些品牌丝巾、指甲油以及口红什么的,这些小物件在香港也不算什么,但是带到大陆后,就是好东西,国内不容易买到这个。   别看胡爱华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但是她讲究时髦,见到这个喜欢得很,笑得合不拢嘴。   孟砚青查了查账,账目都没问题,一时又提起最近的生意,说如今来中国的外国人实在是太多了,乌央乌央的,首都饭店天天都是满的,客人来了总归会买些什么,这生意实在是好。   以胡爱华的意思,她是想着招个小姑娘当帮手,慢慢带着。   她低声道:“其实我看饭店里和你关系要好的那几个,那不是挺好的吗?”   孟砚青:“是不错,不过如今她们前途好,估计没那心思。”   胡爱华却道:“我和胡金凤聊过,听着她有些心动,也想站柜台,她觉得当服务员也是拿死工资,没什么意思。”   孟砚青意外,当下详细问了,这才知道,因为胡爱华和胡金凤算是本家,都姓胡,加上胡金凤记着孟砚青的好,时不时想过来帮衬着,一来二去,两个人很熟了。   这么熟了,难免说话就多一些,胡爱华也提起自己在柜台上的提成,她有销售的提成,自然是挣了不少钱,手头富裕得很。   胡金凤知道,也是有些心动,只是心里没底罢了,毕竟服务员是铁饭碗,谁没事会轻易放弃呢,那编制可是得来不易。   不过胡爱华看好胡金凤,偶尔说那么一两句,时候长了,胡金凤也很是心动,觉得自己就这么当一辈子服务员,顶多做到拿摩温,也没什么意思,可是如果站柜台,就有机会发大财了。   当然也是如今的氛围不同了,这几年干买卖发财的越来越多,等着死工资的都是穷的,下海风气浓厚,以至于大家都不安分领工资了。   孟砚青听了,自然也觉得不错。   她以后的生意会越做越大,总归要有自己信任的人帮衬着,还要有能力的,胡金凤那性子如果来做柜台,应该能镇得住场面。   胡爱华又提起那秦楷庭的生意来,黄金销售许可证拿到了,如今就要摆开摊子了,不过具体怎么开展,一个是要租赁柜台,需要钱,另一个是还要孟砚青来拿主意。   孟砚青略想了想,道:“等会我过去和金凤几个聊聊,回头你也试探下,如果她们中哪个有意,那自然是好,我们这买卖好好做,不敢说发大财,但前途总归是比当服务员强。当然如果人家没意思,我们倒是也不用强求,毕竟服务员是铁饭碗,有编制的,人家小姑娘愿意图个稳妥,我们也不能强求。”   胡爱华连连点头:“说得是,反正干不干看她们。”   这么说了一番话后,孟砚青便去看了胡金凤王招娣几个,恰好赶上她们要值班,时间不多,她把口红唇膏什么的塞给她们,她们自然喜欢感激得很。   又匆忙说了几句,说好了等哪天有时间一起说话,孟砚青这才回家去了。   回到家后,她略吃了点东西,洗过澡,一时也没什么事,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收拾着书,这么收拾着的时候,她便想起陆绪章的那个电话。   说没有期待是不可能的,只是之前忙着,来不及细想。   如今安静下来,听着唱片的音乐,在那悠闲之中,便难免生了一些念头和猜测,想着他要送给自己什么礼物,他这是到底要卖什么药。   这么想着,突然电话铃响起来,她走过去接了。   电话里是陆绪章的声音:“不忙?”   孟砚青:“嗯。”   优雅的钢琴声中,孟砚青笑着道:“才回到家,正收拾呢。”   陆绪章:“什么时候收拾好?”   孟砚青:“也不用赶时间。”   陆绪章低笑:“今天都做什么了?”   他的声音很低,清清淡淡中带着些温煦,像是三月里的阳光洒下来。   孟砚青便觉心里都暖融融的。   这是她喜欢的人,从小喜欢的,是最能贴近她的心的人。   重活一世,芸芸众生间,乱花几欲迷人眼,繁华过尽,她再回首,终究明白,这世上他人便是有万般好,在她心里也不及一个陆绪章。   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是陆绪章,他就是她情之所系,是她化为游魂都不曾忘记的人。因为刻骨的绝望和恨意,才要放过自己,才不得已咽下,让自己云淡风轻,不去在意。   其实只是因为得不到罢了。   她听着他的声音,到底是轻笑了下,说起今天的种种,提起谢阅,提起胡爱华,也提起明天后天的打算。   “最近先把红莲商厦的黄金买卖做起来,要趁热打铁,还得找一位律师,好好帮我把关和鸿运的珠宝合作,这两件事走上正轨的话,我也没什么心事了,就安心在学校教学。”   她这么和他细细盘算着,发现事情也不少。   不过好在她也不急,在心态上就很宽松从容,反正可以慢慢来,万一做不成,她也不会有压力。   陆绪章听了,帮她理了下如今的重点,也提起律师的事他可以帮着找,帮她把关和鸿运的合同。   他低声道:“鸿运那边的事,你不用操心,回头都可以给你办妥,就是红莲的黄金销售许可证,这个我也不好插手,得你自己把这一摊子给立起来。”   孟砚青:“嗯,我知道,我也研究了如今的政策,估计鸿运那边的黄金一时半会进不来,所以哪怕拿到销售许可证,要想进货,估计还是得拿国内的黄金。”   只是如果这样的话,拿货也是一个问题,如果有必要的话,她估计还得跑一趟深圳了。   陆绪章:“拿到黄金销售许可证,一切手续合理合法,肯定会有黄金首饰的进货指标,不过我也打听了,可能货比较紧俏,回头还是得等。”   孟砚青:“实在不行,我就走一趟深圳。”   陆绪章:“看情况吧,我也帮你留意着。”   这么说了半晌后,两个人把当前的要紧事都聊了一番,陆绪章才道:“司机估计快到了,你过来吧?”   孟砚青越发疑惑:“你不来接我?”   陆绪章笑道:“我一时走不开,司机过去接你。”   他这么说时,低沉的声音中有着一种难言的温柔。   孟砚青心里便涌出异样的情绪来,脸上也不自觉泛起红晕,她轻笑着说:“一点诚意都没有!”   有些嗔怪的意思,但声音很软,软得能滴出水来。   陆绪章:“听话,司机到了你就上车,他会把你送过来。”   孟砚青便没脾气了:“嗯,好吧。”   陆绪章:“外面好像有车子声了?”   孟砚青:“好像是。”   陆绪章:“那你挂了电话,上车,乖乖的。”   孟砚青:“好。”   挂了电话后,孟砚青看着窗外,秋日的阳光犹如金沙一般洒下来,小院中光影斑驳,风吹时,树叶婆娑作响。   胡同里小孩子追逐顽戏的声音中,有汽车的喇叭声,可以听到那汽车听到了自家院门外。   她站在窗前,长风拂过脸庞,沁凉入心,她竟然隐隐感到一阵舒畅。   被他这么撩拨的,心里已经升腾起一股浓稠而炽烈的情绪,烧得厉害,很是难耐。   她这么静默了片刻后,终于想起来,给自己快速洗漱,并化了淡妆,换上了裙子。   这时候,司机敲响了她的门。   她忙出去,开门,司机客气地寒暄,她便上了车。   她并没有问这车子要带她去哪里。   陆绪章说要送给她一份礼物,她觉得他肯定是要给自己一份惊喜,至于是什么,她不想猜,她只想舒舒服服地享受,享受这个男人对自己的用心,享受这个男人无微不至的照料。   相信他,把自己交给他,任凭他把这段感情渲染得五彩斑斓,一如这窗外如诗的秋。   最后终于,车子停在了一处园林前,孟砚青记得自己来过这里,是一处很美的院落,不过一般不让外人随便进入。   进了院后,那司机恭敬地道:“孟小姐,陆先生说,他在里面等你。”   他自然就不进去了。   面对外人,孟砚青脸上竟有些发烫,她微颔首:“好,我过去找他。”   一时告别了那司机,她往前走。   园林中树木葱笼茂盛,色浓似染,郁葱树丛间露出的琉璃瓦屋顶,在阳光下反射出碎金般的光。   她便想起小时候,很小的时候,也许是四五岁时,她过生日,父亲和哥哥为她准备了礼物,她激动地抱着礼物,郑重地打算拆开来。   其实最美的不是看到礼物,而是那种期待和忐忑,以及内心小小的猜测,到底是什么礼物?   这时候,有钢琴声缓缓流淌而出,和那淙淙泉水声融合在一起,别有意趣。   这竟然是月光奏鸣曲。   孟砚青穿过那怪石嶙峋的小路,拾阶而上,走过那斑驳的红色宫墙,穿过月牙门,便踏入了那画廊中。   阳光自落地窗的纱帘透进来,稀疏的光线把这画廊大厅映成了一片灿烂的金黄色。   而就在靠窗处,西装规制的男人坐在钢琴前,熟悉而动人的旋律便自他指尖流淌而出。   硬挺的衬衫领子微抵住喉结,轮廓鲜明的面容一半隐匿在阴暗中,一半却被阳光染成了金色。   孟砚青怔怔地站在那里,静默地听着。   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十七岁,从寄卖行里无意中淘到的黑胶密纹唱片被精心保养过后,放在了老式的唱片机里,于是动人的钢琴声便点缀了那个张扬而美丽的年龄。   那个时候,两个人都有些青涩,笨拙而故作老练地接吻,用美好的想象憧憬着爱情和未来。   陆绪章自始至终没有抬头,他专注地沉浸在他的曲声中,那双弧度完美的手骨节分明,清晰有力,十指放纵而富有节奏地那黑白琴键上起舞,行云流水般娴熟流畅。   他整个人好像都和那琴声,和那阳光,和那山水融为一体。   终于,一曲终了。   余音萦绕间,他眉眼半合,十指依然保持着最后一个姿势,仿佛整个人都已经幻化为那音符的一部分。   孟砚青在良久的回味后,终于迈步,走到了他身边。   在那淙淙泉水的叮咚声中,静谧的画廊只有她的脚步声。   不过他依然没有抬头,就那么垂着修长的睫毛,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黑白键。   孟砚青走到他身边,停下,看着他的手。   男人的手修长而漂亮,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平整圆润,稀疏的阳光洒下来,能看到白皙皮肉下隐匿着的清晰血管。   她看了很久。   陆绪章睫毛微动,缓慢地掀起眼来,视线落在她脸上。   于是他们的视线在阳光下交融。   陆绪章终于开口:“喜欢吗?”   孟砚青静伸出手来,用自己的手覆住了他的。   她注视着他,开口道:“我有没有说过,你的手很漂亮,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双手。”   陆绪章无声地看着她。   孟砚青:“如果这么漂亮的手可以弹出我最心爱的月光奏鸣曲,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了。”   她看终于低声道:“谢谢你,绪章,我很喜欢。”   陆绪章挽唇,笑问:“好听吗?”   孟砚青:“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比我们当年听到的那一首还要好听。”   她抿唇,笑了下,笑得很轻,但很温柔,那是自无边岁月酝酿出的恬淡。   她低声道:“之前我们还说,说你总是弹不好这首月光奏鸣曲。”   陆绪章:“你说如果你在,一定要拿着小鞭子天天抽打我,非让我学好不可。”   孟砚青眼中逐渐湿润:“对,你说没有我,你什么都学不好。”   陆绪章声音中便有了涩:“是,没有你,我什么都学不会。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我过了十年没有你的日子,我总想着你会回来,但我又知道你回不来。”   孟砚青紧紧攥住了他的手:“绪章……”   陆绪章垂下眼睛,低声道:“我想你,总是很想你,有时候想到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觉得要疯了,觉得自己无法理解这个世界,我就弹这首曲子。”   他想了很多很多次,也就弹了很多很多次。   再次抬起眼,在视线和她轻轻相撞间,他沙声道:“我弹了千次百次,你终于回来了,可以听我弹这首曲子。”   孟砚青眼底便溢出泪来。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陆绪章看着孟砚青清澈眸底溢出的泪光,他哑声开口。   “砚青,过去也许有一些误会,但是如今,我还是想告诉你,亲口告诉你,如果在你和前途之间选择,我当然会选你,还是会选你,重来一千次一万次,我还是选你。”   孟砚青声音哽咽:“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从来从来都足够信任他,这是从七岁时便一路陪着她的少年。   今天的他们之所以成为如今的模样,是因为有彼此的雕琢和成全。   于她来讲,这个世上的人只有两种,陆绪章和别人。   陆绪章站起来。   他身形足够颀长,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便遮住了阳光。   于是他站在那一地的柔光中,浑身被镀上了一层润色,优雅贵气得仿佛从童话中走出的王子。   他俯首凝视着她,道:“现在,我们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以后如果你有什么不喜欢的,我希望你告诉我,我是你的丈夫,你可以向我抱怨,怎么抱怨都可以。”   孟砚青:“其实过去的事情,我自己也有许多不对,那时候,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絮絮叨叨的怨妇,我自己走进了死胡同。”   陆绪章笑得苦涩:“你从来不会对我说,你会对我笑,我觉得你的笑很缥缈很虚弱,我抓不住……我总想着解决,却无能为力,突然有一天你就这么走了,再也不给我机会了。”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你让我出去,你想一个人,我就出去了,但其实——”   他涩声道:“我在外面守了一晚上,我总想着也许你需要,也许你会叫我进去。”   孟砚青:“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那个时候更多沉浸于自己的悲伤中,其实她也很害怕,害怕自己的歇斯底里会打破一切。   陆绪章:“然后你就走了,再也没给我机会。这些年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可是你不在了,我去和谁说。”   孟砚青眼泪落下来:“我在,我一直都在,在看着你。”   陆绪章:“我很感激,感激你能有这样的机会,重活一世。无论这是什么样的机缘,是福还是祸,我都感激。”   他抬手,和她指尖相握:“砚青,现在,我们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吧。不是因为我是陆绪章,也不是因为我是亭笈的父亲,而是因为我是我,是你依然会心动的那个人。”   孟砚青抿唇轻笑:“好。”   陆绪章看着她,也笑了。   他笑起来很好看,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她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光阴里那个优雅矜贵的少年。   他笑看着她,之后抬起手,指尖微动间,于是孟砚青便看到,那几近透明色的修长指尖间,竟然夹着一支玫瑰花。   娇艳璀璨的玫瑰正是怒放的时候,上面尚且沾染着剔透的露珠。   孟砚青眸中绽出惊喜。   陆绪章将这玫瑰放入她手中:“喜欢吗?”   孟砚青:“只有这一朵吗?”   陆绪章:“还想要?”   孟砚青:“还能有吗?”   陆绪章望着她,笑得柔情璀璨。   他握住她的手:“跟我来。”   孟砚青却不走。   陆绪章侧首看过去,她微抿着唇,眼神湿润,就那么望着他。   陆绪章:“嗯?”   孟砚青笑得摇曳:“你好像忘记一件事。”   陆绪章看着她,阳光下,她拈着那玫瑰花,细腻娇媚,仿佛一簇燃烧的瑰丽火焰。   而他,就是那亟待燃烧的枝叶。   彼此都太过熟悉,以至于只需要她一个湿润的眼神,他就愿为她赴汤蹈火,纵然化为灰烬也心甘情愿。   空气中的渴望迅速上升,雪松和麝香的气息在玫瑰花间流溢,无声的视线交缠中,他俯首下来。   先是在她耳边浅浅地落下一个吻,之后优雅的拇指轻抬起她的下巴,侧首间,吻上了她娇润的唇。   那滋味过于美好,是他记忆中的味道。   阳光洒落在静谧的画廊中,身形颀长的男人优雅地俯首,隔着一朵玫瑰花的距离,吻着这隔世的爱人。   仿佛布满白雾的晨间,在湖面上交颈的两只天鹅,缠绵美好,温情脉脉。   缱绻而绵长的吻终于结束,孟砚青浅浅喘着,有些无力地攀住男人结实的肩头。   陆绪章垂下眼来,可以看到她微肿的唇瓣,以及略显凌散的鬓发,衬着剔透雪肤,在阳光下有一种破碎的娇艳感。   他怜惜地揽住她的细腰,并亲吻着她的耳边,安抚她,等待着她的平息。   孟砚青将身子懒懒地倚靠着他,低声道:“这是我喜欢的味道。”   陆绪章轻“嗯”了声。   孟砚青揽着他的颈子,舒服得喉咙里发出清浅的声音。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永远细致体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全方位的需求。   是的,她喜欢这种味道,所以他特意用了她最爱的那种香水,很淡,只有这么交颈缱绻的时候才能闻到。   这种细节处的周到让孟砚青喜欢得脚趾头都蜷缩起来,她倚靠着他坚实的胸膛,身子无法克制地轻颤。   所以这是她爱过的男人,甚至不需要什么动作,就能让她轻易地体验到极致的美好。   陆绪章自然感觉到了。   他们年少相恋,四年夫妻,他比她更清楚她可能的反应。   他体贴地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感受着那颤动间的韵律,以及她此时的欢愉,这让他也沉迷其中。   过了很久,一切才缓慢平息下来。   孟砚青懒懒地埋首在他肩膀上,完全不想动。   陆绪章低首,在她耳边道:“我知道,你没有想过抛弃我,是不是?”   孟砚青双颊嫣红,眼波流荡。   陆绪章搂着她,轻声道:“你只是恨我,恨我在你走了后,去和别人相亲约会,是不是?”   孟砚青咬着唇:“其实也没那么恨你,我明白,也理解。”   陆绪章轻叹:“我知道你一定很难受,所以你要报复我,让我痛,你最了解我,知道怎么让我痛苦难受。”   孟砚青用额抵着他,承认道:“是。”   也许会回头,也许不会,但反正先狠狠地刺他一刀。   陆绪章便抱紧了她,将脸埋在她的颈子间:“砚青,你做到了,我真的很难受,特别难受,不过这并没什么,你痛一分,我愿意痛十分。”   她若以刀相向,他愿以血肉迎之。   若能换她重新归来,便是千刀万剐,也甘之如饴。 第123章 一家人   秋日的傍晚,夕阳先落在在窗前的藤萝架上,之后从葡萄架缝隙落下来,星星点点洒在奢靡的欧式窗帘上。   陆绪章沙声问:“来一杯水?”   孟砚青此时正处于极度愉悦后的懵懂中,听得这话,只下意识点了下头。   陆绪章便起身,过去倒了一杯水。   等他转身重新走到床边,不觉怔住。   深蓝丝缎的薄被轻搭在纤薄的肩头,女人一头乌发像缎子般洒落,大片瓷白的肌肤露出,在夕阳下几乎透明,像是染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她像是狂风骤雨过后的海棠花,娇艳怒放,却又七零八落,修长的手指搭在床边垂搭着,像是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这场景让他想起刚才,两个人的恣意放纵。   这一次真是做透了,身心的交融,从里到外的淋漓尽致。   陆绪章垂眸看着这样的她,眸色变深,不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俯首下来,一手将她半抱起,另一只手拿了水来喂给她喝。   他就这么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看得他喉咙发紧了。   待到她喝差不多了,他将水杯放下,之后托起她的下巴,细致地吻她的唇角,吃她柔软薄唇上残留的水意。   也实在是不可思议,那两边薄唇润润的,又软滑,含在口中像是能化掉,又带着动人的甘甜。   孟砚青被他吃得,阵阵酥麻涌上来,又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化开了,化到了他口中。   她便懒懒地抬起胳膊来,用手指轻戳了下他的唇角。   陆绪章被她戳得有些痒:“干嘛?”   孟砚青哼哼:“你要喝水,喝自己的,不要喝我的。”   陆绪章看她那骄纵的模样,便笑了,抵着她的额:“就想喝你的。”   他的声音沙沙的,质感很特别。   本来是没什么力气的,如今便觉被电到一般,心都跟着有些酥酥麻麻的。   她修长的胳膊揽住他的颈子,半垂着眼儿,将脸埋在他颈子间。   陆绪章揽着她的细腰,心都要化开了。   这一刻会觉得有些恍惚,不明白怎么了,为什么会梦想成真,甚至害怕下一刻醒来,一切都是虚无。   他低首,爱怜地亲她的脸颊,亲她的耳畔,又贴着她的耳边低低地说:“一辈子都不要分开,就这么一直抱着你。”   孟砚青轻轻“嗯”了声。   陆绪章听得,眸色越发转深,将她抱紧了,恨不得让她嵌到自己的身体里。   她只是轻轻发出那么一声,但很好听,绵软到仿佛蒙上了一层性感的纱。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足够成熟,在工作中游刃有余,但是在她面前,只有溃不成军,可以任她予取予夺。   他抚着她的发,轻吻了一小口,才低声道:“恨不得吃了你,把你吃下去。”   孟砚青却仰起脸来,她脸上泛着一层薄红,她笑看着他:“还想要。”   陆绪章眸底波澜不惊,不过声音却已经发哑了:“想要什么?”   孟砚青水润的眸底有妩媚浮动:“你。”   这个字说完后,仿佛是在已经滚烫的干草上“滋啦”一声擦起了火柴,陆绪章的眸底瞬间被点燃,变得火热而浓烈。   两个人视线肆无忌惮地交缠着,目光都变得无法移开,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绷紧了,明明才喝过水,但彼此喉咙却变得干涩起来。   在视线良久的胶着后,陆绪章终于舔了舔唇,低声道:“这次,你在上面?”   孟砚青微仰着脸:“可是我没什么力气了。”   很无辜的声音,在这朦胧的恍惚格外撩人。   陆绪章扶住她的腰,声音温柔沙哑到了极致:“没关系,我会扶着你。”   *   晚间时候,宁助理来了,提着食盒来的。   不过陆绪章没让他进家门,只打开门接了食盒。   隔着门缝,宁助理看到了陆绪章,他乌发略有些散乱地垂在额前,身上只胡乱批了一件衬衫,颈子间还有些触目惊心的红痕。   这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谁能想到,那个在风云际会国际场合既温文尔雅又能锋芒锐利的陆绪章,竟然还能这样!   关键江湖传闻,他阳痿!   宁助理简直不敢去想,只能赶紧告辞。   谁知道陆绪章却叫住他,吩咐道:“你给亭笈打个电话,问问他情况,今晚别让他过来捣乱,就说——”   他淡淡吩咐:“就说有事,不在家。”   宁助理垂着眼,忙道:“我知道我知道!”   一时打发了宁助理,陆绪章提着食盒进了房中,关好门后,他才打开食盒,抱了孟砚青出来。   两个人洗漱过后,先吃饭,宁助理做事很靠谱,饭菜都是从首都饭店特意点的,色香味俱全,也是孟砚青喜欢的。   陆绪章剥了一颗虾,喂给了孟砚青,孟砚青没客气,吃了。   陆绪章突然道:“刚才没伤到你吧。”   孟砚青:“啊?”   陆绪章黑眸无声地看着她。   猝不及防的,孟砚青脸红了。   两个人虽然玩得很花,但饭桌上,很一本正经的,他突然这么说,场合不对。   她便淡淡地道:“还行吧……”   刚才确实有些承受困难,她在上面,这就显得尺寸过大,很生猛,到了最后,她根本坐不住,但他不许,只能是被他颠着罢了。   她轻哼了声,抬眸看了他一眼,给他一个评价:“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至于你——”   陆绪章黑眸浓稠,看着她,问:“哦?我如何?”   孟砚青:“日引月长,已蔚为壮观,倒是劳我好一番辛苦。”   陆绪章听这话,动作停下,就那么静默地看着她。   孟砚青调皮地挑眉:“嗯?怎么了?”   过了半晌后,陆绪章才深吸了口气,哑声道:“等会饶不了你。”   *   当晚,两个人闹腾到半夜才歇。   以前其实也得到过,但总觉得不踏实,明明那温香软玉就在怀中,但他心里不踏实不安定,再是狂浪,也总怕搂不住。   如今踏实了,喜欢得要命,真是恨不得一口吞下她,或者被她吞下,当这种喜欢到了极致,又恨不得一起死在床上才好呢。   第二天,他自然是班都不想上了,有什么可上的呢,都是尔虞我诈的虚伪,还是搂着心爱的人醉生梦死好。   就在这两个人肆无忌惮的时候,陆亭笈却感觉很不好。   他本来打算晚上过去母亲那里,谁知道宁助理却打来电话,说是孟砚青不在家,让他今天先不用过去。   他有些诧异,待要细问,结果宁助理支支吾吾的,只能罢了。   他他到底是有些不安,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以至于这晚,他眼皮总觉得跳。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起来,他惦记着,便匆忙过去了。   谁知道他起来的时候,就见母亲正好从房间中出来。   母亲穿了一件宽松的水蓝真丝长袍,衬得肌肤如雪,一头秀发垂在薄薄的肩头,整个人慵懒无力的样子。   她坐在欧式沙发上:“你怎么一大早过来了?”   她声音略有些哑,感觉仿佛哪里不对。   陆亭笈担心地道:“母亲,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生病了?”   孟砚青略靠在沙发上,淡声道:“还好,只是昨晚没太休息好。”   陆亭笈却已经看到了孟砚青颈子间的红,他浓眉皱起:“你被蚊子咬了,这是被蚊子咬了?过敏了?怎么这么严重,去医院看看吧?要不抹点药?”   孟砚青:“……”   她深吸口气。   这一刻,她完全理解为什么陆绪章有时候会和这儿子过不去,就是很没眼力界嘛!   她只好道:“也没什么,只是被蚊子咬了而已,估计很快就好了。”   反正入秋了,她可以穿高领毛衣遮掩住。   陆亭笈还是有些担心,不过看孟砚青并不在意的样子,只好不提了,一时便问起上学的事来。   他已经入学了,在学校里混得倒是风生水起。   他长得高高大大的,用现在的话就是帅气时髦,在大学里很受欢迎,现在还参加了篮球队和演讲队,也参加了学生会。   孟砚青听着,不免有些好奇。   儿子虽然长得高,乍看以为不小了,很有迷惑性,但实际本质上并不成熟,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呢。   她便问道:“有没有女学生喜欢你?”   陆亭笈:“别提了,有三四个女生都给我写信,说要和我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孟砚青这会儿彻底清醒了,为人母的警钟敲响,之前那些慵懒无力全都烟消云散。   她忙问:“然后呢?”   陆亭笈:“我就拿着信,跑过去问她们一个问题。”   孟砚青:“嗯?”   心里却想着,她儿子并不是彻底的傻帽,至少还知道人家姑娘想的是男女朋友问题,而不是真正的“一起学习一起进步”,他要是拿着一摞书扔给人家让人家好好学习,她真得哭一哭了。   陆亭笈道:“我问她们年纪啊,问她们多大了!结果她们要么比我大三岁,要么比我大四岁,我就说,我可不信女大三抱金砖,我还小呢,未成年!你们这么大了,想找我谈对象,那不是祸害祖国大好花朵吗?”   孟砚青:“……”   她一时无言以对,只能无力地抚了下额,想着儿子说得也对。   只是不敢想,那被他指着鼻子说“你要祸害祖国大好花朵”的姑娘是什么心情,估计人家恨不得把自己写的情书直接扔地沟里!   陆亭笈又道:“现在大学里都是搞对象的,一对一对的,他们约会都要喝咖啡跳舞,反正挺无聊的,我已经想过了,等你上了大学,我得多陪你转转,谁要是敢对你有什么想法,先让他们尝尝我的拳头!”   孟砚青颔首:“……行,我看行。”   陆亭笈:“还有那个谢阅,这小子最好放老实点,他敢沾你半点便宜,我绝对饶不了他!”   孟砚青听着,点头,心里却想着,那你亲爹呢?   谁知道正想着,就听到旁边门响。   陆亭笈正想说起地质学院的校风问题,谁知道就见母亲卧房的门被开了。   他惊讶,疑惑地看过去,就见父亲从里面走出来。   他怔了下,无法理解地看着父亲。   父亲明显是刚睡醒,只随意穿着一件真丝睡衣,头发略有些凌乱,睡衣颈子那里的扣子没系上,里面露出红痕来,那红痕——   他惊讶,看看母亲,再看看父亲。   那红痕和母亲的如出一辙。   这两个人?   他嘴巴张大,一时没法合上。   为什么父亲会在母亲房间中走出来,他们,他们——   陆亭笈震惊到完全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第124章 来啊互相伤害啊   陆亭笈深吸口气,整个人无法反应,他脑子现在还是木的。   陆绪章却很是淡定的样子。   他好整以暇地走出来,仿佛很随意地坐在了孟砚青旁边。   那个距离,是很亲昵的距离,明目张胆地向这个儿子彰显着一个事实:你爹你娘在一起了。   之后,他望着儿子:“你不是也要去学校吗,尽快洗漱,等会准备吃早饭了。”   他淡淡地道:“吃过早饭,我让司机送你过去吧。”   陆亭笈茫然,看看父亲,看看母亲,之后终于找回自己声音,喃喃地道:“你们,你们——”   孟砚青眼睛看着窗外,抿着唇不言语。   面对儿子公布真相这件事,自然是由陆绪章来说,他是负责外交的!   陆绪章严肃地看着儿子,道:“亭笈,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我想你已经猜到了。我和你母亲经过沟通,我们决定重新在一起。”   陆亭笈望向母亲,却见母亲虽然不说话,不过面上隐隐有些红晕。   他顿时惊诧到了嘴巴合不上。   ……毫无征兆,他们就这么突然在一起了。   他喃喃地道:“父亲,昨晚,你,你在这里睡的?”   孟砚青听得这话,也是有一些脸红。   其实她觉得可以用一个更和缓的方式和儿子沟通,慢慢说,但是现在,陆绪章就这么明目张胆从她房间走出来,给了这心思纯洁的儿子一个震撼。   陆绪章一听这话,那视线便凉淡而锐利地落在儿子身上:“怎么了,你有意见吗?”   陆亭笈:“我,我,我没意见……”   他确实脑子还是懵的,完全想不明白。   陆绪章颔首:“很好,你没意见,那就是赞同我们重新在一起了,我和你母亲能够重归于好,这对你来说也是好事,以后我们一家人一起生活,可以和和睦睦,对不对?”   陆亭笈点头:“对。”   陆绪章:“我们现在重新在一起了,许多事都要从长计议,关于以后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住在这里,怎么安排,这些都要商量,等晚上你放学了,回来我们吃个晚饭,好好谈谈。”   陆亭笈还是有些茫然:“好……不过你们要重新结婚吗?”   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在一起吧?   他好奇:“父亲,你不能不给母亲名分吧!”   名分?   孟砚青差点被呛到,她儿子是什么老封建,竟然还能想到“名分”这个词?   陆绪章听着,也是额角微抽,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眼儿子,之后道:“名分……竟然还有名分这个词。”   他略侧首,看向孟砚青:“那我们的名分怎么办?”   孟砚青听着,微挑眉,疑惑地看他:“你需要吗?”   陆绪章有些不确定:“……需要的吧?”   孟砚青:“我不太需要。”   她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要什么名分?陆绪章妻子的名分吗?那需要承担的可就多了!   陆绪章一听这个,眉眼有些无奈:“你不要急于下结论,我觉得这些我们可以从长计议,我们一家三口慢慢商量。”   陆亭笈从旁看着,也有些目瞪口呆。   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不是父亲要不要给母亲名分的问题,而是母亲要不要给父亲名分的问题。   孟砚青看着儿子那依然没太反应过来的样子,笑着道:“亭笈,我先简单和你说下。”   陆亭笈忙恭敬地道:“嗯,说什么?”   孟砚青笑看着儿子:“我们已经谈过了,就算在一起,也不打算要孩子了。”   陆绪章已经结扎了,不过关于这点,是陆绪章的隐私,她觉得没必要和儿子提。   陆亭笈:“不打算要?”   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孟砚青颔首,她用温柔的目光望着儿子:“对,我的意思是说,尽管我们重新在一起,但我们不会要别的孩子,所以,无论你长到多大,在我们心里,你都是我们唯一对孩子,我们会一起照顾好你,把曾经缺失过的,全都弥补给你,让你成为家里最受宠爱的小宝宝。”   小宝宝……   陆亭笈听到这话,瞬间脸红,喃喃地道:“……我都多大了!”   不过心里却是甜丝丝的,简直是心花怒放!   孟砚青自然看出儿子的别扭,口是心非的儿子。   她笑着道:“无论你多大,都是我们的宝宝,我和你父亲以后对会努力尽好父母的职责,抽出时间多陪着你,就像你小时候那样。”   陆绪章从旁道:“是,我们一家人会像你小时候那样一起生活。”   陆亭笈听着,简直是心花怒放。   他想起过年那时候,一家人一起过年,那是多么美好的回忆。   可是以后,父母重新在一起了,他们不会有新孩子,自己无论多大,都将是他们唯一的孩子。   他便忍不住抿唇笑了:“其实你们如果生一个新孩子,我觉得也可以……”   他很快补充说:“当然了最好生一个小妹妹!要白白嫩嫩,要听话,要有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孟砚青:“……”   她侧首,看向陆绪章:“绪章,给他买一个洋娃娃吧,大睫毛,卷发,眼睛会忽闪的那种。”   *   一家人吃了简单的早餐。   非常简答的早餐,油条,牛奶,芝麻烧饼,搭配一些时鲜凉拌菜以及咸菜丝儿。   不过陆亭笈吃得有滋有味。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小时候一家人吃早餐是什么样的,他不记得了,但隐隐感觉应该就是现在这样子的吧。   他啃着烧饼时,抬眼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父亲。   母亲自然是优雅娇美,不过非常难得的是,父亲今天也看着格外顺眼。   他这么看着,突然想起父母脖子上的红痕,越发心中疑惑。   他隐隐感觉,这是男女之间的事,不过又有些懵懂。   但是让他问,他又问不出口,只能作罢。   谁知道他这么看着的时候,视线恰好被孟砚青捉住。   孟砚青微挑眉:“你这小孩儿,不好好吃饭,又瞎琢磨什么呢?”   猝不及防被这么问,陆亭笈有些不好意思,更不敢再提那红痕,只好含糊地道:“我……我这不是想想我的妹妹嘛……”   这还惦记妹妹呢?   孟砚青一时无言,她淡看了眼陆绪章,道:“绪章,你怎么看?”   陆绪章这个时候已经吃差不多了,他正在给孟砚青倒牛奶。   现在听到这话,他淡定地擦了擦唇,之后好整以暇地看向自己儿子。   他笑得格外温和,一脸标准慈父的样子:“亭笈,其实我能理解你,一个小娃儿对不对?要白白胖胖软软糯糯,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特别可爱?”   陆亭笈只好点头:“差不多吧……不过我说的不是洋娃娃。”   他一男子汉,要什么洋娃娃,才不要呢!   陆绪章便笑道:“其实你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我们父子想到一块去了,我也希望有一个,尽快吧。”   孟砚青微挑眉,纳闷地看着他。   一个已经结扎的男人,他在说什么?   陆亭笈还是懵懵的,他看看父亲,看看母亲,心想他们要内讧了?   谁知道这时候,陆绪章却笑着道:“亭笈,你已经十五岁了,再过几年就成年了,满十八岁就赶紧谈一个,能生就尽快生,生下来我们帮你养,你完全可以没负担,怎么样?”   陆亭笈一愣。   陆绪章继续道:“不用担心,咱们不怕计划生育,万一生下一个孙子,我们可以继续,上面的政策我都帮你挡住,我们出钱出力,一定要生出一个孙女来。”   陆亭笈目瞪口呆。   陆绪章:“哦,对,你还没女朋友是吧?你自己是男的,男的也没法生……那你赶紧找吧,一定要尽快。”   他好整以暇地笑着道:“对了,为了能够尽快让我们抱上孙女,麻烦找一个年纪大的,最好现在满十八岁了,这样回头二十多生孩子,不是正正好吗?一点不耽误。据说女大三抱金砖,我个人建议你找一个大五岁的,那你能抱金屋了。”   陆亭笈:“………………”   他傻在那里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他还是个孩子!几个月前他还初三!   孟砚青从旁看着,当即笑得不行了,眼泪都要出来了。   陆绪章看她笑成这样,淡定地扶住她的腰,将她半揽住。   揽着自己的妻子,他这才对儿子道:“我们这辈子都不想要孩子了,我不想让你母亲承受任何风险了。你想要,自己生,别在这里催我们,你不催我们,我们也不催你,你如果催我们——”   他眼神凉凉的,很有威胁的意思。   陆亭笈还能说什么,他只能点头:“好,我知道了……”   其实他真的只是说说而已啊,他只是做做梦而已!   陆绪章教育了一番儿子,揽着孟砚青,垂眸笑看她。   孟砚青自然满意得很,她软乎乎地勾住陆绪章脖子:“绪章说得有道理!”   陆亭笈:“……”   那他呢?敢情他们两个这么快就联合起来了!   陆绪章便低笑出声,他俯首,轻吻了下孟砚青的脸颊,很是亲昵的样子。   陆亭笈顿时石化。   之后,陆绪章抬眼,淡望着自己的儿子:“你还傻坐那里干嘛,不去上学吗?”   这么一个半大儿子,真的很碍眼。   *   陆亭笈走出家门,上了车。   他脑子还是懵的,特别懵。   他脑中不断浮现出刚才的画面,父亲搂着母亲,然后亲吻她的脸颊,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亲昵让他意识到,他们绝对不是今天走到这一步的!   他们早就在一起了吧,只是瞒着他而已!   这个猜测让他翻江倒海起来,他回忆起那天机场的送行,回忆起母亲给父亲买的那么多礼物,他甚至还回忆起当时香山,父亲特意上山来看母亲。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可能他们早就走到了这一步,只是瞒着他而已。   他们太坏了!   不过想想今天早餐的种种,他又觉得,这样仿佛也行,一家人一起吃早餐,和和美美。   但是,他们那么亲近,他们联合起来排挤他!   陆亭笈在这种纠结中,终于到了学校,上午是数学课,他无精打采地听着课,今天的课没什么新内容。   其实这学期的课他自己都已经学过了,之前学年期末考试的卷子他都做过了,能得九十多分,所以没必要听课。   他上了一节课后,决定干脆逃课好了。   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他得赶紧思考人生。   当下直接到了电话亭,去给宁助理打电话。   宁助理突然接到他的电话也是疑惑:“亭笈,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你找陆先生?”   显然宁助理误会了,陆亭笈便解释道:“别,别告诉父亲我给你打过电话,其实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聊聊?   陆亭笈:“你现在不忙吧?要不我和庄助理聊聊也行。”   其实陆亭笈和庄助理更熟,以前两个人还一起打过球。   宁助理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很显然,这小子已经知道那两个人的事。   少年人嘛,知道了难免别扭,比如自己亲密无间又崇拜的人突然和自己父亲在一起了,比如父亲要开始新的恋情那他是不是背叛了自己母亲。   ——尽管宁助理误会了这件事的本质,但这并不耽误他能感觉到电话那头那少年人的别扭感。   他心想可不能让陆亭笈找上庄助理,这两位愣头青凑在一起,除了坏事还是坏事。   陆同志饱经磨难,终于得偿所愿,作为陆同志的助理,他必然,也有责任捍卫陆同志的幸福,帮他排除一切障碍!   于是宁助理便非常体贴地道:“亭笈,我现在不忙,我们可以聊聊,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和我说说,陆同志那里你有什么疑惑也都可以问我,毕竟我们年纪差不多,可以多沟通。”   陆亭笈心想你年纪这么大了,怎么可能和我“年纪差不多”,不过见宁助理这么好说话,确实也想问问的,便忍下了。   不过真要问起来,他又有些扭捏了,只好含糊地打听了一下,东一下西一下的,不好进入正题。   宁助理何等人也,连忙安抚他,开解他,倒是把陆亭笈的一些顾虑打消了。   最后当提到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宁助理故作无知:“具体什么时候的事情我也不清楚,这种事情也不是我能关心的,毕竟私事嘛,不过看起来,上次在机场,他们应该就在一起了是吧。”   陆亭笈:“对,他们亲了。”   宁助理:“那当然了,他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庭广众的,他们都这样了,那当然是在一起了。”   他不知道陆亭笈这脑子怎么长的,一男一女,大庭广众,亲都亲了,还能不在一起?再说陆同志是什么身份,他是随便乱亲别人的吗?   毫不客气地说,这件事之后,陆同志就直接打报告了,其实上面的人都是知道的,知道这位陆同志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只不过这件事压着,外面的人不会知道罢了。   事情闹到这份上,那是随便亲亲的吗?   宁助理只想说,陆亭笈长了一个傻大个,其实心智就一孩子!   ——不过人家智商好,没办法,十五岁的大学生,人比人气死人。   他说了一番后,最后安抚道:“亭笈,你和孟小姐也关系好,你们那么要好,你也很喜欢她,以后他们在一起了,这不是很好吗?”   他想了想,想着孟小姐还年轻,陆同志肯定得把她拴住,拴住的话,那必然是要再生一个的,再说人家孟小姐肯定要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吧。   他便哄着说:“也许他们还会给你生一个小弟弟小妹妹呢,这样多好,对不对?”   什么小弟弟小妹妹!   陆亭笈没好气地想,根本没有好不好。   而且他这辈子再也不要提起这个话题了。   挂上电话后,陆亭笈的心绪还是有些无法平复,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   他回忆着父亲俯首亲了母亲脸颊后,望向自己的那眼神。   那分明带着示威和警告。   他有些酸涩,有些失落,但又觉得,父母重新在一起,他其实是喜欢的,也是期盼的。   百般滋味上心头,他的心情已经复杂到他自己完全无法理解。   他就这么有些茫然的走在大学校园里,深秋时的校园,枫叶如火,黄叶飘零,林荫道上有男同学,有女同学,他们说说笑笑的,或者三五成群,或者骑着自行车,就这么穿梭而过。   他茫然地往前走,走到了未名湖畔,却看到博雅塔下,年轻的男女手拉着手,女的脸红又羞涩,男的眼神充满了渴望。   一看就知道他们在谈恋爱!   他便再次想起父亲落在母亲脸颊上的吻。   那是一个温柔缱绻的吻,很亲昵很亲昵。   他想,人和人之间是非常奇怪的,明明应该是自己和母亲更亲近,因为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父亲没有,所以母亲肯定更向着自己。   但是当他们这么亲昵的时候,他会觉得他们之间有一张无形的网,他们之间氛围顿时变得不一样了。   画面看起来那么赏心悦目,就好像他们两个是天生应该在一起的,很默契。   难道说这就是爱情?   陆亭笈被这个问题困扰着,这个世上有一些事情对他来说就是黑匣子,他想知道更多,这让他甚至无心待在学校里学习   最后他想来想去,到底是跑到了以前的中学去找宁碧梧。   宁碧梧已经初三了,马上要中考,学习最近还挺紧张的,他已经好几天没看到宁碧梧了。   他站在学校旁边的大榕树下,看着中午陆续放学的同学们,偶尔看到一两个熟悉的,全都是笑呵呵的模样。   他在心里想,这些人可真是天真无邪,果然是初中生的模样。   而他已经不一样了,他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他和这些小屁孩们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总算看到了宁碧梧。   她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毛衣,外面套着一件偏大的运动衣。   比起旁边说说笑笑的人群,宁碧梧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的。   陆亭笈便冲她招手,示意她过来。   刚开始宁碧梧根本没看到,后来看到了,犹豫了下,到底无精打采地走过来了。   她捏着自己的书包带子,打量着陆亭笈,试探着道:“陆亭笈,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陆亭笈:“我突然想找你,一起吃饭,不行吗?”   宁碧梧一听这话,惊讶得不行了:“你好好的干嘛想我?你知道什么了?”   陆亭笈诧异:“我该知道什么吗?不是吧,宁碧梧,你是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坏事了,竟然这么心虚?”   宁碧梧歪头,用黑白分明的眸子打量他很久,确认他还是之前那个陆亭笈。   她终于道:“你要请我吃饭?真的吗?”   陆亭笈越发疑惑:“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一天的功夫,你们都变了,变得这么让我无法理解?你说你怎么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蔫的?“   宁碧梧没什么精神地道:“也没什么,你要请我吃饭是吧?那咱们去吃饭吧。”   陆亭笈:“到底怎么了,谁惹你宁大小姐了?”   宁碧梧咬唇:“也没什么,最近心情不好。”   陆亭笈摇头,叹:“你说你一个小孩子,初中生而已,有什么心情不好的,不要为赋新词强所愁嘛!”   他一脸懂事地道:“走吧,请你吃饭,吃好吃的,保准你心情好起来!”   宁碧梧斜眼看他,心想这人考上大学了,果然就不一样了,一口一个初中生了?他很是了不起的样子呢?   不过也是事实,人家确实考上了。   她点头:“行,我们走。”   两个人顺着街道往前走,谁知道刚走没多久,就见一个男同学走过来。   那男同学一下子拦在了宁碧梧面前:“宁碧梧,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可以这样!”   陆亭笈一看这不就是隔壁班的班长吗?   他疑惑的看了一眼宁碧梧:“这是你男朋友?”   宁碧梧看都不看那位班长,拉着陆亭笈的手道:“走吧。”   然而那位班长一看这情景气坏了。   他气势汹汹的拦住了陆亭笈和宁碧梧,怒道:“怪不得你和我要分手,原来你移情别恋,你要和陆亭笈在一起!是不是因为他考上了大学,你就要和我分手,还是因为他家世好?”   他悲愤的看着宁碧梧:“我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你竟然嫌贫爱富!”   宁碧梧一听这话,冷笑一声说:“分手了就分手了,不要给我在这里瞎掰掰,我和谁一起吃饭关你屁事儿?”   她指着那班长鼻子,嘲讽地道:“韩于轩,你还想和别人比,我看你还是撒泡尿,赶紧去照一照镜子!看看你那张脸长得多寒碜,竟然还在这儿要和人家陆亭笈叫板,你配吗?”   陆亭笈一听,马上配合她:“这是哪儿跑出来的,长成整个一违章的模样,还跑这里来撒癔症?”   宁碧梧:“我早和他分手了,谁知道他纠缠不休,我好声好气劝他,结果可倒好,他还呲着鼻子上脸了,开始给我扣帽子了!”   陆亭笈:“竟然还有这样的?”   他鄙薄地看着那韩于轩:“我劝你,哪儿凉快搁哪儿呆着去,别张着你那大嘴叉子到处瞎白活,人家姑娘和你分手了,分手了就是分手了,怎么,你还得给人家扣个屎盆子?”   韩于轩一听,也是有些怕了,他不想招惹陆亭笈。   他知道陆亭笈不是什么好惹的,打架人家可以逞凶斗狠,拼人脉拼背景,人家陆家更是镇得住场子!   陆亭笈哼笑了声:“韩于轩,我告诉你,宁碧梧和你分手了,你要是真爷儿们,你就麻利给我滚远了,别整什么幺蛾子,你要是敢在别人面前说三道四,败坏人名声,你看我不剁了你的嘴!”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抬着下巴,那可是一脸的狠。   宁碧梧从旁差点就直接给他鼓掌:“说得好!你听到没,你再敢纠缠我,他直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韩于轩看着宁碧梧这嚣张的样子,一时也是脸色大变,他没有想到宁碧梧竟然这么不讲理,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人!   他知道这两位一个比一个不好惹,都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   当下他一边往后退,一边气势汹汹的逞能说:“你们等着,你们等着,你们这对狗男女——”   等退出了胡同后,转身撒丫子就跑了。   眼看着韩于轩跑远了,陆亭笈才拧着眉,诧异地看着宁碧梧:“敢情你谈了半天对象,就谈了个这玩意儿,你自己不觉得丢人吗?”   宁碧梧长叹一声:“男人啊男人啊,没有几个好东西,我还是不要谈了,好好学习吧!”   陆亭笈好笑地摇头:“我早和你说了,他不刷牙,你还不信,现在可知道教训了吧,你看看,他说话嘴多臭!”   往常总是和陆亭笈抬杠的宁碧梧难得没有反驳:“我要向你学习,努力考大学,不对不对,我现在要努力考上高中才是正经!”   陆亭笈用一种很是包容和同情的眼神看着宁碧梧:“恭喜你,你总算知道你和我的差距了。”   宁碧梧看了眼陆亭笈:“对,差距非常大,我和你的差距十万八千里,我必须认清这一点。”   陆亭笈听这话纳闷儿了,他皱眉打量着宁碧梧:“这话听着都不像你了,你是假的宁碧梧吧,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宁碧梧是骄傲的,是诡计多端的,是抬杠小能手,但她唯独不是认命的,也不是现在这蔫巴的。   宁碧梧嘲讽地扯了扯唇:“我现在就这样,这不是挺好的吗?人贵有自知之明,我以前就是太不懂事了,什么都不知道,太自以为是了。”   陆亭笈越发纳闷了,他拧眉看着宁碧梧,声音竟然带着几分关切:“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和我说说。”   他想了想:“该不会因为那小子吧?他欺负你了?你早说啊,看我揍得他满地找牙!”   宁碧梧却道:“算了,不要提我了,你还是说说你吧,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怎么忽然来找我?”   陆亭笈:“我确实有事情想和你聊聊。”   宁碧梧好笑地看着陆亭笈:“难得呀,你有什么事,让我想想吧,难道你也谈恋爱了?”   陆亭笈摸了摸下巴,很有些无奈。   他当然没有谈恋爱,他只是想了解一下恋爱这种事情。   但是关于自己父母的,有些事情,他是不想和宁碧梧提的,这种事也说不清,只能自家人知道。   于是他只能含糊地道:“倒也不是谈恋爱了,就是有些好奇……”   宁碧梧仰脸看着他:“你好奇什么?”   陆亭笈:“你说爱情是什么呢?我对爱情产生了很大的好奇。”   宁碧梧想了想:“爱情当然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相爱,相爱了就要在一起。”   陆亭笈:“哦,然后呢?”   宁碧梧:“如果直接在一起的话,那就没意思了,比如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亲,谈对象,就在一起了,这不叫爱情,这叫婚姻。”   陆亭笈拧眉,疑惑:“结婚了还不叫爱情?”   宁碧梧:“他们要山盟海誓,他们要历经挫折,他们要久经考验,最后他们彼此忠贞不渝,终于走到了一起,这才叫功德圆满!”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他们最好还要经历生离死别,要轰轰烈烈,要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要惊心动魄!”   陆亭笈听着,若有所思,自己父母就是经过生离死别终于在一起,这就是爱情?   宁碧梧说完这个后,自己也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男的必须好看,必须有钱,必须温柔,哦,必须学习好,不能不刷牙。”   陆亭笈忍不住问道:“他们在一起之后呢,还会要干什么?”   宁碧梧用一种看小孩子的眼光看着陆亭笈:“当然是亲吻,还要睡觉,你是不会懂的。”   陆亭笈其实多少有些不自在,不过他还是道:“我当然知道这些,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宁碧梧望着远方的天空,秋天的午后,天空中没有一丝的云,那么澄澈宁静。   她笑了笑说:“他们可能还会生一个孩子吧,那个孩子就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陆亭笈心里一动,心想那自己就是父母爱情的结晶。   虽然他们在一起了,看上去很亲密,但他觉得母亲应该还是最爱自己的。   一时之间,仿佛有什么堵塞的一下子通畅了,他眉眼舒朗了。   当下便道:“所以这个世上的感情有很多种,有爱情,有亲情,也有友情。”   父母之间是爱情,但是父亲和母亲都是爱着自己的。   宁碧梧颔首:“对,除了这些,当然还有兄弟之情姐妹之情,每一种都很珍贵吧。”   陆亭笈好奇地问宁碧梧:“对,兄弟之情,你看你有哥哥和弟弟,你是什么感觉呢?”   他想起母亲的话,她说他永远是他们的小宝宝。   他脸上有些泛红,微抿了下唇,补充道:“你喜欢兄弟姐妹吗?如果父母只有一个孩子,他们是不是只会爱那一个孩子?”   他这么一问,宁碧梧的眼睛便黯淡起来,神情也变得格外异样。   她笑了下,低声说:“怎么会只有一个孩子呢?很多父母都会有很多孩子,不是这个孩子就是那个孩子……就算计划生育,但也可能有别的孩子。”   陆亭笈疑惑地看向她。   宁碧梧却垂着眼睛,继续道:“优秀的孩子会被喜欢,不优秀的孩子会被嫌弃,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哪怕血脉至亲,你不够优秀,也依然可能会被抛弃。”   陆亭笈蹙眉,不太苟同地道:“也不一定吧,我觉得无论我们是否优秀,爱我们的父母依然会爱我们。”   他对这一点是有信心的,无论自己是好是不好,母亲都会对自己好。   他觉得父亲应该也是这样子的。   父亲在母亲面前永远是低下去的,父亲如果对自己不好,母亲一定会生他的气!   他当然也明白,过去自己和父亲的种种矛盾,其实父亲还是让着自己的,他就是像逗一个孩子一样逗逗自己。   其实父亲对自己一直都很好了。   现在他和母亲重新在一起,更是摆足了架势做天底下头一号的慈父,自己的家庭地位将得到前所未有的提升。   宁碧梧唇角勉强弯出一个弧度:“也许吧。”   陆亭笈感觉到了宁碧梧的异样,疑惑道:“到底怎么了?怪怪的……”   他蹙眉:“有什么事你可以说说。”   宁碧梧摇了摇头:“没什么,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我想吃好吃的。”   陆亭笈看了宁碧梧好一会,才终于道:“好,那我们去吃饭。”   宁碧梧侧首,看着陆亭笈:“你是不是把我当朋友?”   陆亭笈有些勉强的说:“勉勉强强算是朋友吧……”   毕竟从小就认识。   宁碧梧:“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宁碧梧了,那我还是你的朋友吗?”   陆亭笈诧异:“你怎么可能不是宁碧梧呢?你就是宁碧梧啊!”   宁碧梧:“我只是说假如,比如说我成为另外一个人,我没有零花钱了,我也没有父母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就像街头流浪的叫花子一样,到了那一天,我还能有朋友吗?”   陆亭笈垂眸,看着宁碧梧。   他看到宁碧梧乌黑的眼睛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湿润。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道:“朋友就是朋友,所谓朋友,自然是一辈子的朋友。”   他想起自己的母亲,母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也没有钱,但是他看到母亲的第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看着她,道:“虽然咱们的关系也就一般般,但是没办法,我聪明,我眼力好,就算你一无所有,或者换了一个模样,我觉得就凭你那傻儿吧唧的劲儿,我应该能认出你来。”   宁碧梧便突然笑了,她扑过来,一下子抱住了陆亭笈:“陆亭笈,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就算有一天我不名一文,我也会记得这里有一个永远不会嫌弃我的朋友!”   属于女孩子的馨香扑鼻而来,陆亭笈脸都红了。   他下意识推开她,用一种有些嫌弃的声音道:“宁碧梧,你别发疯了,你看你又不是小孩子,不要搂搂抱抱的,这样多奇怪!”   宁碧梧便笑了,她放开他,欢快地道:“走吧,咱们去吃饭了,我要吃好吃的,我饿死了!” 第125章 说不得过几天就离婚   将儿子排挤走后,陆绪章便有些收不住了。   实在是喜欢,喜欢得要命,恨不得一直这么纠缠在一起不放开,恨不得不上班了,两个人缠绵一个昏天暗地就这么到天荒地老。   陆绪章搂着她,着实亲了好一番。   孟砚青心里也有些被点着了,不过到底理智还在,便推他:“好了,你去上班了,今天你不是还要开会吗。”   她也打算出门,趁着学校还没开学,她有时间,过去见见秦楷庭,看看接下来黄金饰品柜台怎么搞起来。   当然如果再有时间,她还想见一面霍君宜,聊一下如今珠宝行业的情况。   陆绪章不舍得,将脸闷在她颈窝里,汲取着那馨香,低声含糊地道:“要不你陪我去上班吧,我办公室没人,我上班,你在旁边看书。”   孟砚青抬手轻摸了摸他的头发:“这是疯了吗?”   竟然说出这种傻话。   他陆绪章经营多年的形象不要了?   陆绪章:“这怎么叫疯了,光明正大,我未婚妻!”   孟砚青便笑起来:“果然是疯了!”   陆绪章深吸口气,不舍地抱住她,低头轻咬她颈子,哑声道:“你怎么这么狠心,我一刻都不舍得离开你,你还笑我。”   他的声音紧绷,带着几分渴望的颤意。   这声音如电流一般蹿入孟砚青耳朵,酥麻便蔓延到了大脑,她也笑不出来了。   她揽住他:“晚上回来再说嘛……”   她声音这么绵软,像丝绸一般。   陆绪章捧着她的脸,低首看着,她眉眼间都是丝丝缕缕的妩媚,但并不会太过,恰好到处,浅淡恬静的媚。   这就是孟砚青,如珠如玉孟砚青,柔情似水孟砚青,冷血无情孟砚青。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几乎无法克制的躁动,问道:“你要出门是吗?”   孟砚青也不好瞒着,便道:“想去和秦楷庭谈谈。”   陆绪章:“哦,然后呢?”   孟砚青看过去,男人墨色的眸子沉静,却蕴着一层淡淡的锐利。   他就是这样,永远可以一边沉迷发疯一边保持着惊人的冷静。   孟砚青:“你这又在想什么?”   陆绪章:“你是不是还得和霍君宜聊聊?”   孟砚青挑眉,迎着他的视线:“估计吧,怎么了,有问题吗?”   陆绪章默了好一会,才低首,亲了下她的脸颊,温声道:“没什么,我是说我到时候送你去,别太辛苦。”   孟砚青愣了下:“你啊你……醋坛子泡出来的!”   陆绪章:“走吧,我送你过去,先去红莲商场,然后我再去上班。”   孟砚青:“行。”   *   趁着这两天,孟砚青先把自己的各方面的事都料理了。   她之前为了和谢敦彦签合同,临时申请了一家公司,公司名字叫明珠,如今看来,这个名字倒是也放之四海而皆可。   她先让陆绪章帮她介绍了律师,之后由律师和香港鸿运珠宝谈判,她自己负责把关,商议和鸿运公司的合作事宜。   这边谈着合作,她同时又过去和秦楷庭吃了一顿饭,了解了如今红莲商场的情况,黄金销售许可证已经审批通过,不过距离拿到这许可证还要一段时间,毕竟是央行审批,办事效率慢,流程也长,估计拿到许可证得几个月后了。   秦楷庭分析说:“另外还有我们柜台这边,要腾出柜台,要招兵买马,也要走流程,还要进货,这都不是一天两天的。”   孟砚青:“那可不行,无论如何,我们过年前得把这黄金柜台搞起来,今年黄金销售许可证放开了,北京城拿到销售许可证的不止我们一家,如果我们过年时候都搞不起来,别人就把这一块市场占领,老百姓现在过年肯定要买金子,他们买了对方的金子,口口相传后,对方口碑上去了,我们要想再插入市场赢口碑,那就难了。”   所以她总结道:“兵贵神速,我们必须尽快把我们的买卖做起来。”   秦楷庭听这话,怔了下。   孟砚青这么说的时候,明明是用温柔平静的语调,不过那话语中却自有一股杀伐果断的气质。   他默了下,颔首道:“我明白,红莲商场这里,我会催一催,能快的尽快干,无论如何,腊月的时候我们的黄金必须上柜台,争取抢占年货市场。      ”   孟砚青:“对,现在我们有什么困难,一起商量商量,列一个列表出来,我们一起商量着解决。”   秦楷庭:“好。”   当下两个人拿了文件,深入聊了聊,目前面临的困难主要是三方面,一个是柜台和服务员的整合问题,一个是销售许可证的下发问题,另一个则是黄金首饰的进货问题。   如今央行一下子准了一批黄金销售许可证,大家获得了黄金销售资格,必然都要疯狂进货。   而对孟砚青来说,香港鸿运公司的黄金不能内销,她不能从鸿运公司在深圳的代工厂进货,那她只能去深圳国营黄金首饰生产厂商那里进货,这么一来,她还是得和国内中国黄金经营商场竞争。   进货需要批条,需要排队,这排队就不是一天两天了。   孟砚青微吸了口气。   万事开头难,黄金首饰的生意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要不然人人都来做了,所以要一点点克服困难,才有可能获得比别人更丰厚的回报。   她想了想,道:“我们一样一样解决吧,进货批条和排队,我来想办法,尽可能在腊月之前拿到批条,这样的话,春节前我们的黄金首饰就能上柜台了。柜台方面,就得你来盯着,看看设法解决。”   秦楷庭:“这个没问题,现在商场内部确实存在困难,但是腊月前拿到柜台没问题,情况好的话,三节柜台,情况不好,可能只有一节柜台。”   孟砚青倒是能理解,国有企业的商场嘛,一般外来户哪能轻易进柜台。   她颔首:“一节也可以,反正黄金饰品也不是非要那么大场面。”   香港的珠宝黄金首饰柜台自然是富丽堂皇,但那是香港,纸醉金迷的社会,但是大陆情况不同,太花哨了,老百姓可能都不敢踏进去。   就得在国有商场的内部,让人一看那就是属于国有商场的一部分,这样大家伙看着也觉得靠谱,踏实,所以不能花哨,要朴素,要正规。   一时又道:“服务员情况呢?”   毕竟要想开店,得有掌柜,得有服务员撑门面。   秦楷庭:“本来按照我们和红莲百货大楼的协议,可以调用钟表组的服务员来负责黄金饰品销售,这部分服务员的工资由我们来负责,不过看起来,这些服务员并不太好看好我们的生意。”   孟砚青颔首:“也正常。”   红莲百货大楼的服务员是编制内,如果来做黄金柜台的生意,黄金柜台是自己公司对外承包的,这属于借调,谁知道将来呢。   这些年大家见识得够多了,人人都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们如果去负责了这黄金饰品销售,万一不成,还得灰溜溜重新回来钟表组,她们必然担心她们的出路问题。   秦楷庭:“所以我现在想着,从外面招聘服务员,也不用多,先招一个,这样我和一个服务员,好歹能把店面撑起来。”   他分析道:“其实我想着,外面招的话,不需要别的,就机灵能干就行了,工资差不多就可以,我可以自己慢慢带,这样也听话,不像商场的服务员,她们都是铁饭碗,是脸朝天习惯了的,这样的服务员做不好事,动不动和顾客闹矛盾撒气的,也影响我们生意。”   这话说得孟砚青自然赞同:“我有个朋友,在首都饭店干的,之前听说她有意愿,我问问吧,她倒是干这一个的料子。”   秦楷庭听着,却不太有信心:“人家首都饭店的,铁饭碗?那人家肯定不来咱这里吧。”   毕竟首都饭店服务员,那是浑身镶着金边的,人家是有大见识的。   孟砚青:“我们先商量下其它几件事,服务员的事,我回头问问吧。”   告别了秦楷庭后,孟砚青过去首都饭店,找到胡金凤,她开门见山,和胡金凤把情况大致说了。   孟砚青:“我们都是从最开始一起走过来的,所以今天我们打开窗户说亮话,我把我这边能给出的条件列出来,我不会特意夸张我这边的好处来坑你,好的坏的都会说清楚,你自己也考虑下。”   谁知道胡金凤却道:“砚青,其实我最近也在考虑这件事呢,我也和爱华姐聊过,正要和你说说,我确实想着辞职了。”   孟砚青:“嗯?你怎么想的?首都饭店这边,铁饭碗,你也是好不容易拿到的,这边前途也大。”   胡金凤:“是,前途是挺大的,不过我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我干一辈子也就是慧姐那样,看看她想到以后的我自己,我就觉得没劲儿!现在我看了不少书,也见识了一些,改革开放了,大家都在抓着机会下海呢,我自己没这个本事,暂时也没那胆量下海,但是砚青你可以,我觉得我跟着你在外面闯荡闯荡,比留在首都饭店有意思。”   孟砚青听着,倒也觉得不错。   其实以胡金凤的性格,她如果出去闯荡,应该能做出一番是来。   自己对未来珠宝行业自有一番规划,需要操心的事多了,但自己并没有那么多精力一直打理操心生意。   如果胡金凤能帮衬自己,那真是再好不过,又值得信任又能干。   孟砚青也就和胡金凤详细地聊了下,胡金凤兴致勃勃,她想了想,决定停薪留职,先过去给孟砚青开店!   这个决定一出,首都饭店众人自然惊诧不已,都觉得胡金凤脑子坏了,被孟砚青害了,不过胡金凤却是坚决得很。   胡金凤一走,王招娣几个也都有些羡慕,不过暂时她们倒是没胆子离开,只说让胡金凤先看看情况。   有了胡金凤加入后,和秦楷庭一起筹划红莲商场的黄金柜台,孟砚青自然省了大力气,接下来她只需要关注下和鸿运公司珠宝设计的合同,再督促着拿到红莲的销售许可证,并拿到黄金首饰生产公司的进货指标。   一切顺利的话,估计腊月就能开业了。   之后她也联系了霍君宜,不过听起来霍君宜正好出差了,他听到她回大陆,倒是高兴,说已经看报纸知道她在香港的种种,她名噪一时,如今他们系统内也都知道她的大名。   说是等回来后,要和她讨论下香港的珠宝发展,不过那得过一段了。   孟砚青自然也提起现在黄金销售配额的问题,霍君宜倒是很清楚,问了她情况后,给她指点了一番怎么走捷径:“顺利的话,腊月前批下来肯定没问题,不过等拿到配额后,你们得第一时间扑过去深圳拿货,年前估计都是拿货的。”   孟砚青自然全都记下来,这都是血泪经验教训吧。   *   第二天孟砚青就要去地质学院上课了,她已经和宁院长说好了,第二天开始上课,上课同时,她也会跟着上学院的其它基础课程。   她现在已经要到了基础课程的讲义和课本,没事自己先学学。   傍晚吃过饭,陆绪章使唤陆亭笈去洗碗,他自己也过来书房,孟砚青看讲义,他也处理下自己的工作。   孟砚青正好看完了那一章,抬头看窗外,日落黄昏,倦鸟归巢,隔壁谁家老爷子正吆喝着找棋搭子,而自家厨房里,那可怜儿子正洗碗呢,她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   她抿唇笑了,看了眼陆绪章:“你很知道怎么剥削你儿子啊……”   陆绪章手底下快速地批阅着一份文件,哗啦啦地翻过时,头也没抬,淡声道:“这不叫剥削,这叫历练。”   孟砚青挑眉。   陆绪章轻叹了声,望向孟砚青:“你看你儿子这性子,真是没救了,他这样的以后结了婚,说不得过几天人家姑娘嫌弃他就要离婚了,所以从现在开始,为了儿子将来婚姻的幸福,我们必须历练他,让他在外事业有成,在内宜家宜室,这样好歹能给自己挣点分,对不对?”   孟砚青托着下巴,想了想:“有道理。”   陆绪章:“这就叫父母为子女则为之计深远。”   孟砚青再次看了眼那边忙忙碌碌的儿子,笑了:“赞同。”   陆绪章便笑道:“不说他了,说说你明天,明天我送你去学校吧?”   反正如今老爷子那边已经知道了,犯不着遮掩,他和孟砚青的事,他是恨不得让天底下都知道,所以倒是盼着能光明正大过去送孟砚青,这样也省了后患。   孟砚青如今毕竟年轻,又好看,到了学校里,还不知道吸引多少目光呢。   孟砚青看他一眼:“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行,你太惹眼了。”   陆绪章听着,眉眼便透出无奈:“这意思是,我还是一个地下的了?”   孟砚青便笑:“先地下着吧,回头再说。”   她要去学校上课,既当学生又当老师的,这本身就是很惹眼的,她不想有一个陆绪章这样的男朋友吸引别人目光了。   等她在学校的事情都平稳妥当了,再公开就是了。   陆绪章显然有些失望:“好吧,不过明天我还是送你吧,不然不放心,就吧你放在学校附近。”   孟砚青:“也行。”   说着这话,两个人继续低头忙自己的了。   只是等到晚间时候,陆亭笈忙完了,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看足球的时候,陆绪章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陆亭笈:“父亲?”   一般这个时候父亲正忙着,没功夫看足球。   陆绪章看着电视画面,淡淡地道:“明天上午你有课吗?”   陆亭笈:“第三第四节 有课,早上两节没有。”   陆绪章低声嘱咐说:“我开车送你母亲去上学,你也跟着去,你跟着进去,观察下情况再走。”   陆亭笈疑惑。   陆绪章叹了声:“虽然我和她现在算是正式在一起了,但是——”   他意有所指。   陆亭笈便明白了:“也对,人家学校里年轻的多得是。”   虽然父亲也算是事业有成,无数的阿姨对父亲很是觊觎,可这也得看母亲的口味。   陆绪章颔首,之后下了结论:“所以,我们父子两个要团结一致,这是我们一起捍卫胜利果实的时候。”   陆亭笈听这话,都听得愣住了。   他沉默了一会,之后叹息。   他想着,父亲也实在是有些没用。   他如果不好好努力,哪怕结婚了,说不得母亲也嫌弃他要和他离婚呢!   *   早晨时候,天竟然下起了秋雨,淅淅沥沥的。   陆绪章自然不舍得孟砚青受半点辛苦,当即让司机绕路,开着送孟砚青过去学校。   这会儿天冷了,外面道路上都是湿漉漉的,枯黄的叶子贴着柏油路,汽车轮胎驶过,溅起些许水花。   陆绪章特意吩咐:“经过有行人的地方,开慢一些。”   司机明白:“好。”   有行人,容易溅起水,这个时候若开快了,容易给人带来麻烦。   陆绪章这么看着路时,旁边陆亭笈正半揽着孟砚青的胳膊,低声嘱咐着:“第一天上课,万万要拿出当老师的样子来,一定要镇住学生,千万不要让他们小看了,第一天小看了,以后他们就再不会把你当老师了。”   孟砚青:“我明白。”   她这儿子越来越成熟了,连这个都明白,还要叮嘱她。   看来这大学没白上。   陆绪章抬起眼,从倒车镜里看了眼坐在后面的母子俩。   上车的时候,陆亭笈非说他要坐后面,还说当父亲的应该坐副驾驶座。   所以现在就成这样了,他一个人坐前面,他们母子在后面亲密说话。   有点酸,但亲儿子嘛,只能认了。   此时听到儿子的话,他便淡淡开口:“大学里有些男学生是比较调皮的,他们看你年轻,说不得就要调皮捣蛋,对于这种学生,万万不必客气。”   陆亭笈自然非常赞同:“对,一定要摆出一个冷面孔来,不然他们看着你脾气跑,说不定想什么呢!”   想到她那学校还有个谢阅,就想磨牙,敢有什么想法,非揍死他不可。   而显然,这一刻父子两个想法是一致的。   陆绪章颔首赞同儿子:“如果谁敢藐视你作为老师的权威,那我们就过去你们学校,我们一起去看看,是什么人竟然敢不尊师重道。”   陆亭笈:“嗯!这种人就该开除!”   这父子这么说的时候,其实孟砚青根本没听到心里去,她托着下巴看着那秋雨落在玻璃上,汇集成细微的沟壑。   窗外,是来往的自行车大军,一个个都举着伞,在雨中跋涉着。   芸芸众生,都在忙碌着,哪怕是下雨,这个城市也是烟火气十足的热闹。   她不免想着接下来红莲的黄金专柜,想着香港的珠宝设计,想着今年总归会有个着落,她的生意会越走越大的。   这些都妥帖后,她就得想着好好培养学生,培养出大陆最精锐的珠宝人才,带着他们去征战港澳,去世界上见见世面。   这么胡思乱想着,她却想起谢阅来。   其实她曾经和宁院长聊过,谢阅倒是个聪明孩子,如果好好培养的话,说不得还能有一番作为。   这么想着,她突然就见那父子两个不说了,两个人四只眼睛同时看着她。   她疑惑:“怎么了?”   陆绪章微挑眉,在后车镜里笑看着她:“没什么,看你想事情想的入神,想什么呢?”   孟砚青:“就是突然想起那个谢阅,他好像也是我学生吧。”   这话一出,陆绪章和陆亭笈呼吸为之一顿,两个人的视线在后车镜里轻轻对上,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异样。   果然!   孟砚青看这父子两个眼神格外古怪的样子,不免好笑:“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说话间,地质学院已经到了,司机非常体贴地停在了体质学院外面的路边,这边距离学校有段距离,不会被留意到。   陆绪章笑着拿出身边的大伞:“没什么,希望你今天上课顺利。”   一时将伞递给儿子:“亭笈,下着雨呢,你送你母亲去上课吧。”   陆亭笈心领神会:“好,我明白。”   当下母子两个下车,下车时,陆亭笈还伸手护着她头顶,免得被碰到。   外面下着雨,虽然不大,不过陆亭笈还是仔细地给孟砚青撑伞。   孟砚青感慨,满足:“亭笈越来越懂事了。”   再次忍不住想,上大学是对的。   就凭这体贴,以后孩子找对象不愁了。   陆绪章看着他们背影,落下车玻璃,吩咐道:“反正你头两节没课,你在外面看着。”   陆亭笈喊道:“放心好了!”   他越发举好了伞,护着孟砚青,过去学校了。   风吹过,濛濛细雨洒进了车厢内,陆绪章关上了车窗玻璃。   隔着玻璃,他看着窗外街道上,儿子已经很高很高了,他体贴地伸出胳膊护着孟砚青,还特意把雨伞往孟砚青那边靠拢。   他看着这场景,抿唇笑了。   现在孟砚青从生理上来说只有二十岁,太年轻了,初入大学校园,他自然不放心,怕哪里蹦出个什么人搅扰了她的心思。   这么远远看着,却见雨中的她背影纤弱,哪怕穿着风衣,也能隐隐看出玲珑的腰线来。   她一头乌发披散在肩头,发梢处略有些湿润,在这朦胧秋雨中,有一种介于成熟和纯真之间的妩媚风情。   汽车缓缓开动,他要去上班了。   心里却想着,路漫漫其修远兮,他以后要操的心,要担的忧,估计多了去了。   这个时候也幸亏有个儿子,虽然小,但还是能帮衬一把的。    第126章 公开了   陆亭笈陪着孟砚青进入地质大学,先过去办公室,孟砚青之前的各样手续都已经办妥了,这会儿时候还早,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   孟砚青便要过去和宁院长打了打招呼,陆亭笈惦记着谢阅,说自己在外面等会,看看这边的地形,让孟砚青先过去。   孟砚青过去见了宁院长,宁院长看到她,高兴得很,当即带着她过去了办公室,先把她介绍给几位同事,其它老师见了孟砚青,自然诧异,这么年轻,这么美!   宁院长大致讲了孟砚青的情况,大家诧异之余也是敬佩,纷纷握手欢迎。   这么聊着时,陆亭笈过来了,手里拎着孟砚青的包。   宁院长看到陆亭笈,那么高高大大一个少年,也是疑惑。   孟砚青便介绍了:“我干儿子。”   陆亭笈便和宁院长打招呼,彬彬有礼。   宁院长有些疑惑,毕竟这干儿子年纪看上去真的是不小了,比孟砚青小不了几岁吧,不过也没有多问,当下还礼貌地夸赞了几句,这才先告辞了。   陆亭笈把那提包打开,下雨的缘故,提包已经有些返潮了,他从里面拿出孟砚青的教案,幸好那教案没湿。   孟砚青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的课?”   外面雨停了,陆亭笈学校距离这里也不远,正好可以赶过去上课。   陆亭笈慢悠悠地道:“我头两节没课,先在这里陪你一会儿,反正也不着急。”   孟砚青:“好吧,我先和几位同事聊几句,教室旁边那有个咖啡馆,你先过去喝杯咖啡吧,等会我。”   陆亭笈点头:“嗯嗯我知道了!”   当下便离开了。   孟砚青看着儿子走出办公室,只觉得他真是又乖巧又体贴。   儿子真是越来越听话了。   而这边孟砚青和几个同事说着话,陆亭笈快步走出办公室楼,确认孟砚青看不到自己后,那走路马上放肆起来了。   他径自过去了教学区,顺着那湿漉漉的林荫道往前走,果然看到一群学生三三两两的,正陆续过去,这是要上课。   他找人问了问教室,便跟着大家伙一起往前走,到了教室略等了下,果然很快就看到谢阅了。   谢阅看到陆亭笈自然高兴得很,他知道陆亭笈来了,这就意味孟砚青来了!   不过他故作不知,笑着说:“亭笈,你怎么过来我们学校了?”   陆亭笈:“我自然是送我义母过来上课的。”   谢阅听这话,自然心花怒放:“太好了,今天我们要开珠宝设计课,今天是第一节 课,我就想着孟小姨可能要来,她正好赶上第一节课!”   陆亭笈不太感兴趣地点头:“嗯。”   谢阅兴致勃勃:“听说这个课程要教画画,还挺好玩儿的,孟小姨一定喜欢吧,正好我们可以一起上课了!”   陆亭笈淡看着谢阅那傻样,敷衍地道:“是,一起上课。”   谢阅却没察觉陆亭笈的异样,他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我以前还学过写生呢,孟小姨万一有什么不会的,正好可以问我,我肯定帮着她,我可以手把手教她!”   手把手?   陆亭笈微眯起眼来,打量着这谢阅:“你?你手把手教?”   谢阅当然看出陆亭笈眼中的不屑,他笑哈哈地道:“对呀,现在她是我的小师妹了,以后我们就要天天一起上课,天天上课,一个专业,我们会有很多共同语言!”   他摇头,叹道:“亭笈,你是不会懂的……”   陆亭笈嗤笑一声:“瞧把你美的!”   谢阅不以为意,笑哈哈地拍了拍陆亭笈的肩膀:“没办法,这就是缘分,有缘千里来相会!”   陆亭笈微勾了勾唇,淡漠地道:“确实是有些缘分的……正好我今天没有什么事,我就过来旁听一下你们的课,陪你一起上课,走吧。”   谢阅摇头:“你说你何必呢,你又不是我们学校的,也不是我们专业的,你听了也没意思,你就是气不过,你也不会写生吧?”   他顿时有了优越感,陆亭笈不会写生,而自己会。   所以说陆亭笈懂几国语言又怎么了,他就是不如自己。   陆亭笈都懒得搭理他:“走吧,进教室了。”   谢阅一边跟着陆亭笈进教室,一边看外面,大部分人都进教室了,外面只偶尔有两三个提着伞的正匆忙赶来。   他纳闷:“孟小姨呢,她人去哪儿了,怎么还不来?”   陆亭笈拉着谢阅走进教室:“肯定会来的呀,不用着急,走吧,咱们先进去占个座位。”   谢阅:“也行,咱们给孟小姨占一个好位置。”   两个人这么说着话,谢阅时不时往外看,他想看看孟砚青什么时候过来。   这个时候时不时有一两个学生进了教室,教室门口处湿漉漉的,挂了好多伞,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   这么看的时候,他终于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教室外。   教室外,被秋雨洗涤过的天空湛蓝碧透,红砖房旁的一颗银杏树金黄瑰丽,而就在那红砖房旁,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孩儿正拎着伞,胳膊肘那里夹着书,往这边走来。   谢阅看得眼睛都挪不开了。   一直知道她好看,但现在看,却发现竟然怎么好看。   其它人也都注意到了,全都望过来,还有人小声议论着这是谁:“新同学吗?”   谢阅听到这话,忙道:“咱们的小师妹!我的老熟人!”   他这一说,大家全都惊讶地看过来:“你认识?”   谢阅:“那当然了。”   一时赶紧道:“等小师妹来了,让她坐这儿。”   瞧瞧这教室里同学,全都如狼似虎,男女学生都看直了眼,可不能让他们抢了!   这时候,孟砚青已经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了教室。   谢阅连忙招呼:“小师妹,过来这边坐——”   旁边的陆亭笈手里握着一支笔,就那么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谢阅那傻样。   太傻了,傻得冒烟了!   孟砚青自然看到了谢阅,谢阅正热情冲自己打招呼,而谢阅身边的就是自己儿子。   儿子那神情——   她疑惑地看过去,却见儿子顿时一脸乖巧。   ?   孟砚青微挑眉,笑了下,也就径自进了教室。   那边谢阅招呼道:“小师妹,座位,我给你占好座位了!”   旁边好几个男女同学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竟然是谢阅的熟人呢!   孟砚青冲着谢阅颔首,却是走上了讲台。   她走上讲台后,众人一愣。   谢阅也是怔住,他赶紧冲她使眼色,示意她赶紧下来,他甚至还压低声音道:“马上上课了!老师要来了!”   孟砚青笑冲着他颔首,道:“谢阅同学,你说得不错,马上要上课了,麻烦你坐回座位。”   谢阅:?   孟砚青脱下大衣,挂在一旁,于是大家便看到,她穿了一身米色薄羊绒裙,优雅高挑,隐隐透着知性的美。   孟砚青含笑,望着大家,道:“大家好,我姓孟,名砚青,这学期的珠宝设计,将由我来为大家授课。”   谢阅瞬间瞪大眼睛。   一群同学也都傻眼了,这么年轻,这么漂亮,珠宝设计的老师?   陆亭笈侧首,看着谢阅那目瞪口呆的啥样,心里自是舒爽无比。   他笑着凑过去,挑眉:“谢阅,你也不看看,我义母,那是什么人,是老师,长辈,你呢,就一学生,你在这里本本分分认真听课,尽好晚辈和学生的职责,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谢阅僵硬地扭脸,看向陆亭笈:“你早知道了?”   陆亭笈:“那是自然,这是我至亲,和我亲近得很,我能不知道吗?上次我陪她过来,就是提前看看,不然呢?你以为呢?还你小师妹?就你那几斤几两重,你还能是大师兄?”   陆亭笈对这谢阅早就看不顺眼了,此时自然是极尽挖苦。   谢阅怔怔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陆亭笈长叹一声,娴熟地转动着手中钢笔,用一种语重心长的口气教育道:“谢阅,尊师重道,尊师重道,记住了吗?”   谢阅木然再次望向孟砚青,讲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的孟砚青,那个侃侃而谈优雅从容的孟砚青。   她很年轻,但是气场十足,几句话已经掌控了场中气氛,教室里甚至还爆发出掌声来,大家热烈欢迎着这位美丽女老师的到来。   谢阅颓然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肯定是没指望了!   陆亭笈看着谢阅那备受打击的样子,那明明已经绝望死心的样子,自然是心花怒放,也总算松了口气。   这下子他回去后可以和父亲交差了,自己也放心了   不过他并没有着急离开,还是坐在那里,听着孟砚青上课。   此时的讲台上,孟砚青含笑娓娓道来,讲起自己在香港的种种经历,给同学们讲了外面的那个世界。   此时外面又滴答下起雨,雨水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教室里却很安静,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听孟砚青讲起那个遥远香港的故事。   她的声音非常好听,伴随着那潇潇雨声,犹如一阵轻风,带着秋日甜蜜的果香,隽永恬淡,听着所有的同学多着了迷。   当她讲到香港遭人鄙薄的时候,年轻的学子开始愤慨,当她讲到香港的繁华富贵的时候,大家开始好奇和向往,当她提到自己是如何凭着珠宝设计惊艳四方的时候,课堂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有男同学大声喝彩:“孟老师太神了!”   陆亭笈就这么看着站在讲台上的孟砚青,心里只觉得满满的都是崇敬和喜欢。   他想,他真是多余担心了   母亲大人就是母亲大人。   她就如同他记忆中那样,优雅高贵,永远都是光芒四射无所不能,永远都可以轻易让人折服。   他的记忆并没有错,也没有身为儿子给自己母亲的美好加成。   她本来就是那么优秀,永远都可以那么优秀。   他这么想着,侧首看向旁边的谢阅,就见谢阅也专注地听着,明显听得着迷了。   他轻笑了下,以很低的声音对谢阅道:“看到没有,这是你能肖想的吗?老老实实的当学生,好好学习吧。”   说完,他起身了。   这个时候恰好一堂课结束了,课间休息时间,有不少同学都扑过去问孟砚青问题,她几乎被热情的学生给包围了。   隔着人群,陆亭笈笑着打了一个招呼,就先离开了   走出教室,他也没打伞,就这么漫步在细密的小雨中,两手揣在裤兜里,心情格外凉爽愉快,走得也是轻松惬意。   这么走的时候,他突然记起宁碧梧,不知道这初中生怎么样了,上次看她那状态就很不对,这两天他可以过去打听打听。   一时又忍不住叹息,想着自己可真是大忙人呀,操心了母亲又操心宁碧梧,他可真不容易呀!   *   中午时候,孟砚青和这些学生一起吃饭的,看得出这些学生都很喜欢她。   她开始也曾经担心自己太过年轻,也没什么资历,担心镇不住学生,但是现在看,这一切都是多余的。   她很轻易就让这些学生心悦诚服,同时对珠宝设计这个专业充满了向往。   她也说起自己的计划,说起她对学生专业学习的安排,大家都很认同。   吃过饭,她又和别的老师聊了聊,拿了其它专业课程的讲义,想着回家多看看,给自己补习,之后便想着回家去。   到了下午三点时候,她也没什么事,她便想着拿着那些讲义回家学。   谁知道这时候,就听到外面有个女学生过来,探头探脑的。   孟砚青记得这个女学生叫苏然,她笑着说:“苏然,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苏然看她笑得这么好看,顿时脸红了,低声说:“外面有个男同志来找你。”   孟砚青:“男同志?”   苏然道:“对,说姓陆。”   孟砚青:“姓陆?”   她顿时明白,这是陆绪章不放心,竟然跑来了?   反正她也差不多忙完了,正想着回家,便干脆收拾了讲义,拎着包出去,苏然和她一起出去的,两个人边走边说话。   等过去了办公室外面的长廊前,果然见陆绪章站在那里。   他西装革履,身形颀长,站在那岁月斑斓的老砖墙旁,竟有种魏晋文人一般的儒雅风范。   一旁不少男女学生都好奇地看他,显然他这样的人,在这大学校园里绝对让人惊艳的存在。   这时候陆绪章看到了她,顿时,他微抿唇,笑了下。   他这么笑着间,那双黑眸中瞬间装满了世间所有的柔情,他笑得温柔缱绻,也风华无双。   四目相对间,孟砚青也笑了,她笑着走过去。   这时候,周围好多学生都好奇看过来,不过她并没在意。   她径自走到他面前,笑看着他,道:“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早上才分开,下午就过来了,这是有多不放心。   陆绪章挽起笑来:“有个会,路过这里,便想着看看你忙完了。”   孟砚青:“那真是巧了,我确实忙完了,正想着坐电车回去。”   陆绪章越发笑了:“好,那走吧。”   这么说话间,孟砚青恰好看不远处谢阅走过来,她便道:“慢着。”   陆绪章:“嗯?”   在众人的目光中,孟砚青径自抬起手,握住了他的。   陆绪章垂眸,看着十指相扣的双手,唇边弧度越发温柔。   孟砚青便握着他的手,笑看着旁边几个学生:“各位同学,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我男朋友,他姓陆。”   几个同学全都惊叹出声。   孟老师太美了,大家吃过饭后还私底下讨论,不知道孟老师这样的会找什么样的对象,谁知道下午她们就见到了孟老师的男朋友。   看样子比孟老师略大几岁,不过——   真得太惊艳了!   纯黑西装包裹下的挺拔身影,那迥然不同于这个校园的风采,那举手投足间的魅力,多看几眼都让人脸红心跳!   这时候,谢阅也过来了。   谢阅怔怔地看着陆绪章。   他用了一上午的时间,慢慢消化了孟砚青将会是自己老师的事实,但是现在,现在出现了什么情况?   这——   陆叔叔?   男朋友?!   孟砚青笑看着谢阅:“绪章,你认识谢阅吧,现在他是我学生。”   此时的陆绪章,眉眼间都是温煦,满足到了极致,他尽情地释放着对这个世界的善意,哪怕是曾经让他酸涩的少年,他也可以卸下防备了。   所以他笑着道:“谢阅,巧了。”   谢阅睁大眼睛:“陆叔叔,这?”   陆叔叔和孟小姨?   陆绪章颔首:“你们孟老师是我女朋友,我今天有时间,特意过来接她的。”   谢阅:“……”   他陡然想起在香山别墅,当时自己找机会和孟小姨说话,结果突然陆叔叔来了,之后他莫名就被拽下山来。   当时他觉得事情诡异,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现在——   全都明白了!   怪不得陆亭笈一直喊孟砚青为义母,敢情,敢情人家这是他继母!   敢情这是陆叔叔的女朋友!   他想起过去种种,一时简直是后背发凉,这陆叔叔估计早就恨得磨牙,挥刀想把他当菜砍了,他还傻儿吧唧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太傻了太傻了!   *   既然都公开了,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两个人大大方方一起走出校园。   一路上,自然收获了许多羡慕和惊艳的目光。   陆绪章是什么人,他是走在国际风云际会场合依然优雅得体能镇得住场子的人,来到这小小校园里,还是地质学院这种偏理工科的校园里,那简直是让人震撼的存在。   象牙塔里才脱下北京蓝的男学生,还带着几分土憨,这哪能和陆绪章相提并论。   至于孟砚青更不必提,随便往那里一站,都是惊艳。   如今这么一对璧人,竟然手挽着手一起走出校园,只看得路上老师学生都纷纷侧目,等他们走过去,还暗自打听,这是谁啊?   于是很快,珠宝学院新来的孟老师和她男朋友的佳话便传遍了校园,羡煞了一众人。   珠宝设计专业的一众学生,从最开始的惊艳到后来的震惊,再到最后的叹服,也不过短短半日功夫罢了。   不过大家很快就平衡了:“孟老师那样的美女,我长这么大我就见过一个,一般人哪配得上,也只有那位陆先生,看着还算搭配。”   当然也有人好奇,问起谢阅来:“你认识?你不是喊他陆叔叔?他是什么人?”   更有人纳闷:“我怎么看着他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谢阅无精打采的。   他今天遭受的打击太多了。   事到如今他忍不住再三再四反思,从早上被陆亭笈打击,到下午被陆亭笈他爸暴击,他开始意识到,这父子两个就是看他不顺眼吧!   人家就等着看他热闹呢!   这父子两个太坏了!   而就在他的懊恼中,旁边好几个同学都在催问,他终于有气无力地道:“还能是谁,姓陆,你们想想,三十多岁年轻有为的,你们能在电视上看到的,知道是谁家吗?哪个部门的,想到了吗?”   大家茫然,面面相觑:“谁啊,不知道……”   谢阅见此,彻底不想搭理他们了。   一群书呆子,估计平时只知道学习不知道关心国家大事?但凡他们关心下,就必然错不开这一号人物!   不过到底是道:“多关注新闻,多关注我们祖国的外交大业!这位陆叔叔一出来,孟老师就不是你们能肖想的!”   说完径自走了。   *   出校门时,天又下了一阵雨,并不大,如烟如雾的,这让整个四九城都笼罩上一层稀薄的云烟。   陆绪章体贴地为孟砚青打着伞,护着她上了车。   上车后,他帮她提着大衣下摆,两个人坐下来。   孟砚青笑道:“你怎么恰好路过这边?”   陆绪章:“有个会议,在海淀那边开的,开完后路过,想着你估计正好刚上完课。”   孟砚青:“倒是赶得巧。”   陆绪章侧首笑看她,男人墨色的眸子很是沉静,浅淡的笑意更是温煦到了极致。   车门已经关上,于是狭窄的空间中,温融的暧昧便浅浅流淌,那是欢喜到极致后,恨不得马上细细品味的甜美。   孟砚青竟然有些脸红,她微抿唇,笑道:“是不是还得去单位?”   陆绪章颔首:“去,有点事情要处理。”   他这么说的时候,语气有些懊恼:“早知道推到明天了。”   不想去单位了,现在,马上,就想回家。   最爱这种下雨天,没有人搅扰,儿子也上学了,他要抱着他的砚青在家昏天暗地。   孟砚青自然知道男人的心思。   她其实也有些不舍得。   这一刻,恨不得一直就这么看着他,哪怕不说话,不做什么,在他身边,都觉得自己被泡在甜水里,心都不自觉跟着愉悦舒畅。   不过她并没说什么,只是微抿着唇,安静地看着外面的雨。   陆绪章伸出手来,轻捏住她的,和她指尖相扣。   孟砚青抬眼看他,却恰好撞上了他的视线。   他唇角便挽起一个弧度来,笑得温柔而克制。   前面有司机,那司机便是再贴心再嘴严,以他的身份,也不好乱来的,万一传出去,那都是把柄。   所以两个人甚至不曾发出什么声音,就这么无声地望着对方。   孟砚青清楚地感觉到男人眼中的异样情绪。   西装革履的男人,应该是才结束了重要会议,身上还带着工作中的严瑾和肃穆感,却因为不放心,便匆忙过来接了自己。   此时的他,衣着笔挺讲究,斯文儒雅到了极致,这在谢阅那等少年面前,那自然是倾轧一般的存在,是长辈,是威严,也功成名就的掌权者。   但是只有她懂,私底下,他可以为她沉沦,为她疯狂。   哪怕刚刚结束了重要会议,哪怕司机就在前面,他依然克制不住,在那儒雅禁欲的遮掩下,渴望的视线几乎发烫,就那么无声地描摹着她。   这么看着时,两个人都已经耳热了。   孟砚青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难耐的渴望掌控着她的心,车厢内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这时候,耳边传来男人低低的声音:“把窗户开开,透透气?”   孟砚青咬唇,点头。   陆绪章便吩咐司机慢点开,又把窗子落下来,于是沁凉的风送进来,带着些许湿意。   陆绪章侧首看着她:“先送你回家,我过去单位,等大概五点多,我就能到家了,然后一起做饭吃,好不好?”   他声音很低,伴随着那清凉的秋风,温柔又舒服。   孟砚青笑道:“真的五点多就能到家吗?”   陆绪章声音略有些哑意:“没问题,到单位就是处理一点事,很快就好。”   孟砚青想了想:“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陆绪章显然意外,墨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哦?你确定?”   孟砚青自然明白,她跟着他去单位,这是进一步在他的工作单位公开。   以他的身份,这件事没有回头路,几乎等于向所有的人公开,也是向陆家摊牌。   虽说之前就提过,但他总以为,她还需要一些心理准备。   没想到她突然主动提出要去他单位。   孟砚青轻笑,望着他,温声道:“绪章,我们总归要往前走的,你需要,我也需要。”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欢喜的火花瞬间在心口炸开。   陆绪章俯首,略靠近了她,在鼻息萦绕间,温声道:“好。”   声音中带着愉悦的笑意。 第127章 办公室剧情   车子抵达陆绪章单位门口后,早有人打开大门,直接开了进去。   陆绪章单位分为东西楼,东楼门前是一条长长的遮雨车道,遮雨车道上方是方形大平台,朝南的大门是对开的玻璃门,门上镶嵌了两条金灿灿的中国龙,古典气派。   彻底停下时,陆绪章已经下车帮她开门,体贴地握着她的手下车。   他们这么一下车,早有旁边恰好经过的同事看到,当场就看呆了,甚至有人还揉了揉眼。   那同事惊讶地望着,半晌反应不过来。   他看到了什么,已经单身十年的陆同志,不知道多少人跑来介绍相亲最后依然一无所获的陆同志,突然就这么牵着一个年轻姑娘的手来了。   那种亲昵感,大家一看都懂的!   说是普通关系谁能信呢!   关键是,大家多年同事,都是知道的,陆同志这个人虽然待人温和有礼,但其实骨子里透着疏远,分寸也拿捏得很好,他是万万不可能随便和女性这么亲近的!   如今竟然这样了——   那同事捧着手中的文件,就这么睁大眼睛,看着陆绪章含笑领着年轻女子往前走。   待快到走到他面前时,他终于反应过来,忙笑着,略有些尴尬地打了招呼。   陆绪章笑看对方一眼,打了招呼,之后又仿佛很随意地介绍道:“我未婚妻,姓孟。”   未……未婚妻?   那同事差点被自己呛到,进展这么快!   不过他还是努力保持淡定,忙礼貌地笑着道:“孟小姐好。”   孟砚青含笑和那同事打了个招呼后,便由陆绪章领着进去办公楼。   走进办公楼的时候,孟砚青看向身边的男人。   或许是进入工作场合的缘故,他收敛了许多,虽依然含笑,但很克制,整体气质是严肃正经的。   他感觉到她的目光,看过来。   孟砚青便笑了,有些戏谑地道:“谁是你未婚妻,我可没答应!”   她在地质学院,直接一步上前把他放在了男朋友的位置,结果现在他也上前一步,直接把她放到了未婚妻的位置。   陆绪章眸中露出轻浅的笑意:“反正先这么说了,至于其它的,我们可以慢慢商量。”   孟砚青笑哼了声。   陆绪章听着她这么一声哼笑,只觉得其中说不出的韵味,竟是百转千回,回味无穷。   他笑握住她的指尖:“走吧,跟我上楼,你带了讲义是吧?”   孟砚青:“嗯。”   陆绪章:“在我办公室看一会讲义,我这里很快就好,然后我们就能回去了。”   孟砚青:“好吧。”   *   陆绪章领着孟砚青上了二楼,二楼门廊铺着地毯,地毯用铜棍别着,门廊旁边还挂着一些中国传统的壁画,虽然是印刷品,不过整体装扮得很有氛围。   孟砚青便想起来了,她看着其中一间:“最开始你的办公室在这里吧?”   陆绪章听这话,眼睛亮了,他笑望着孟砚青:“是,刚参加工作时候在这里,你来过一次。”   孟砚青:“嗯。”   那个时候陆绪章还很青涩,有一份重要文件忘记带了,她匆忙给他送过来。   记得那时候,他在大办公室里,很多人一起办公。   孟砚青回忆过往,笑着道:“你当时问我,怎么我来送了,为什么不是保姆来送。”   尽管过去很多年了,她提起这些,还是有些小小的不开心。   她问道:“你不想让我来?”   陆绪章听这话,瞬间明白了。   于是心里便泛起一股酸涩的怜惜。   他低声道:“对,不想你过来。”   孟砚青看着他,他眸中的温柔和爱意几乎要溢出来。   陆绪章用很轻的声音道:“我不想让你心情不好,不想让你看到一些荒谬的事情,我只是想尽可能保护你,只是我能力有限,没做好。”   孟砚青便笑了:“我明白了,当时是我误会了。”   陆绪章伸出手来,握住她的:“走,跟我去我的办公室。”   现在,他的办公室就在长廊的尽头,最惹眼的一间。   朱红色双开门,厚重而肃穆,彰显着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   陆绪章过来的时候,宁助理和庄助理忙上前,宁助理已经见怪不怪了,现在发生什么他都不奇怪,反倒是庄助理,惊讶地看着孟砚青。   孟砚青认出这小庄,多少看着眼熟,上辈子见过两面。   于是她微笑颔首。   庄助理瞬间脸红了,他连忙收回目光。   一时陆绪章和孟砚青进了办公室,宁助理和庄助理出去,早有其它同事都围了上来,好奇打探。   大家并不是非要关心别人私生活的,但是这新闻实在是太劲爆了!   陆同志突然蹦出一个未婚妻,还是那么年轻漂亮的未婚妻!太突然了!   就在大家的追问中,宁助理也无奈,只好和大家提起:“地质学院的老师,挺优秀的。”   其中也有人觉得孟砚青眼熟:“好像看到过?实在面善。”   宁助理自然不好多说,略敷衍几句,就带着庄助理赶紧跑了。   谁知道走没多远,庄助理却严肃地道:“这位孟小姐,确实非常眼熟,我感觉我见过。”   宁助理:“你是在内部参考资料上见过!”   孟小姐在香港可是出名出大了,所有香港相关的重要新闻资料大家都看到过,估计是见过孟小姐的照片。   然而庄助理却倔道:“不对,我确实见过,我感觉以前我见过,孟小姐长得很像——”   他想了想:“像陆先生的亡妻。”   他这话一出,宁助理顿时心惊肉跳。   他想起过去种种,一时竟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当即沉下脸:“这话可不能乱说!”   庄助理见他这样,也是吓了一跳:“怎么了?”   宁助理深吸口气。   他其实多少也觉得此事异常,但是他也明白,许多事不能他能想的,也不是他能猜的,当然更不是他能说的。   先抛却那些有的没的,只说孟小姐那性子,那可不是一般人,是受不得半分委屈,谁但凡给她一个脸色,她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孟小姐一不高兴,陆同志那里能有好日子过吗?   所以宁助理沉着脸:“小庄,你想,陆同志丧偶十年了,十年了都没正经谈对象,现在好不容易谈了一个,转眼这就是未婚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庄助理吓一跳:“意味着什么?”   宁助理:“意味着老房子着火,那不是我们能随便提的,孟小姐在陆同志心里那地位有多重要啊,那是我们能随便讨论的吗!”   庄助理惊讶:“我,我也没说什么吧。”   他只是觉得眼熟而已。   宁助理便把他拉到一旁:“来来来,我们好好聊聊。”   他决定好好教育一下这愣头青,让他从此闭嘴,再不敢多说一句!   *   孟砚青跟着陆绪章进了他办公室后,因为要招待客人的缘故,他的办公室自然是经过精心设计的,线条简洁的长沙发搭配垂手圈椅,茶几是现代化的大理石面,床边墙壁上点缀着很有设计感的镶嵌式实木书架,看上去简约又古典。   陆绪章笑问道:“你想喝什么?”   孟砚青:“咖啡。”   陆绪章颔首,便用旁边电热水壶烧水,给她冲咖啡。   他这么做的时候,她继续打量着这办公室,却见办工作上摆放着笔筒,记事簿,以及相框等,窗边养了一盆香雪兰,此时开得正好。   陆绪章给她冲了咖啡,抬眼,看到她的视线落在那香雪兰上,便笑了。   他低声说:“你不是喜欢吗?”   孟砚青的视线便缓慢落在陆绪章脸上:“也不是说多喜欢,就随口说说罢了。”   她以前曾说过喜欢。   陆绪章“嗯”了下,之后才解释:“那天看到这花,突然想起来了,便让人准备了这个。”   孟砚青便笑,眨眼道:“就当为我准备的吧。”   陆绪章看她这样,抿唇,轻笑:“好。”   说着,他把那咖啡递给她。   孟砚青接过咖啡,坐在沙发上闲散地尝了口,之后才道:“你不是说有工作要处理?”   陆绪章:“对。”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才道:“我现在出去下,你在这里等我,大概半小时我就回来。”   孟砚青:“嗯。”   陆绪章起身要离开的时候,孟砚青却叫住他:“等等。”   陆绪章疑惑地看她。   孟砚青眸中带着笑,以眼神示意他过来。   陆绪章走过来,俯首下来。   在两个人距离极近的时候,停下来。   呼吸瞬间放缓,暧昧的气氛瞬间笼罩着两个人。   孟砚青微仰脸,闭上眼睛。   陆绪章便明白了,轻笑,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孟砚青再次睁开眼时,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好像有些发潮。”   陆绪章被她的手指抚着头发,墨色眸子中都是笑意。   显然他很享受她顺毛一般的抚摸,这让他整个人都洋溢着一股满足感。   他弯唇笑,声音低沉:“没事,我先出去了,砚青乖乖在这里等我。”   *   陆绪章出去后,孟砚青品着咖啡,继续打量着这办公室。   显然这是陆绪章的一部分,是她错过的,是她想了解的。   她这么随意看着,突然便看到办公桌上的相框。   仔细看了一番,不免笑了。   这竟然是陆亭笈小时候的,胖乎乎的,露出粉粉的小牙床,正笑得欢。   这男人哪!   嘴上嫌弃得要命,其实心里喜欢得很,竟然眼巴巴放了儿子的照片!   估计他那整天和他作对的儿子永远不会知道,他亲爹的办公桌上竟然摆了这照片。   孟砚青拿起那相框,放在手里仔细看着,看得自己也忍不住笑。   她这么笑着,用指尖温柔地抚过陆亭笈那胖乎乎的小脸蛋,轻哼一声,道:“这么可爱的儿子,还不是我给你生的!”   *   外面的雨好像下大了,淅淅沥沥冲刷着墙面。   一杯咖啡喝过后,孟砚青便拿了自己的讲义来看,这些都是其它科目的讲义,是她要尽快学习的。   这么翻看着时,外面响起敲门声,孟砚青说了请进,却是宁助理来了。   宁助理:“孟小姐,有一个紧急情况,陆同志在处理,”   孟砚青颔首:“嗯,然后呢?”   宁助理在孟砚青面前,自然是处处小心翼翼的,他解释道:“你先等等吧,大概再过半小时就好了,陆同志怕你不耐烦,让我和你说声。你需要吃点什么吗?或者喝点什么?”   孟砚青确实有一点点饿了:“那给我拿点吃的吧。”   他们这里随时要招待客人,自然少不了各样吃的。   宁助理见此,忙道:“好,那我去食堂给你取点,如果你觉得闷,楼上有影视厅,也有图书馆。”   孟砚青:“不用,我正好要看看讲义,倒是也不会无聊。”   宁助理这才放心,当即出去,想着去茶水间取一些精致的点心来,他取了点心后,又觉得不够丰富,于是又跑过去食堂,紧急要了一些法式小点心,之后他托着食盒,便要赶过去陆绪章办公室。   谁知刚走到办公室,就见一行人迎面过来。   他看到为首的那位,微惊。   一时脑中浮想联翩。   刚才突发了紧急情况,他知道有不少重要人物都过来了,但是他没想到,陆老爷子竟然也来了!   这——   他完全不知道陆绪章和孟砚青的事有没有过了陆老爷子那边,现在怎么办呢,他坦诚还是不坦诚?   陆老爷子却也恰好看到了宁助理,他自然记得这是儿子的助理。   本来他也没想问什么,可是——   他花白的眉毛微动了下,如炬的双眼打量着这小子,之后,便笑呵呵地道:“这不是小宁吗?怎么了,手里举着这是什么?帮着绪章招待客人?”   宁助理僵硬地扯出笑来,之后颔首:“对,陆同志的客人。”   陆老爷子:“这是何方贵客?”   宁助理小心翼翼:“一位私交甚好的朋友。”   陆老爷子诧异,之后若有所思。   宁助理一句话都不敢说,大气都不敢喘。   良久,陆老爷子终于道:“我刚听人说,我即将有一个儿媳妇了,绪章的未婚妻来了?”   宁助理:……………………   陆老爷子这话一出,周围人纷纷暗暗震惊。   陆绪章未婚妻来单位的消息,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好奇,恰好今天有事,陆老爷子来了,就有好奇者问了,结果可倒是好。   人家陆老爷子根本不知道这一茬!   这算什么呢,私定终身?不过也不对,人家陆同志的婚事肯定自己做主,就是这事实在是尴尬。   宁助理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突然间,他便看到,那边办公室门开了。   他一愣,一时不知道作何反应。   他就那么看着孟砚青从陆绪章办公室走出来。   这时候,所有的人都看向孟砚青,大家都看呆了。   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就这么从容闲淡地从陆绪章办公室走出来,这是他未婚妻?   陆绪章就这么突然找了一个这么年轻的未婚妻?   关键——   大家僵硬地看向陆老爷子,便看到了他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那女孩。   所以,不知道?不同意?   众人想起之前种种,不免心中浮想联翩。   这是什么意思,要父子矛盾了吗,陆老爷子同意自己儿子娶这么一个年轻美貌却又不知身份的女孩吗?   宁助理也是浑身僵硬,他努力想着,他是不是应该赶紧去找陆同志,让他看看怎么处理。   他可知道陆老爷子的脾气,也知道孟砚青的脾气,但凡孟砚青受一点委屈,那回头陆绪章有得受了!   谁知道,众目睽睽之下,大家便看到,这年轻女孩走上前,走到了陆老爷子面前。   之后,她笑着道:“陆叔叔好,我姓孟。”   陆老爷子怔怔地看着孟砚青,看着眼前这年轻的女孩,他完全无法反应。   这应该是发生在很多年前的场景,十五年前,不,也许更久,也许是二十六年前,首都饭店,他第一次见到孟砚青,那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姑娘。   只是他没想到,在儿媳妇离世十年后,他看到了同样的画面。   一时他也是有些恍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众人见陆老爷子毫无反应,也都尴尬地站在那里。   不过孟砚青却依然含笑站在那里,就那么看着陆老爷子。   许多事,她知道瞒不过,瞒不过也就不瞒着,未必非要说一个清楚,大家心知肚明就是了。   陆老爷子就这么看着眼前女孩那恬淡的笑意,看着那熟悉的气息,良久后,他如大梦初醒,终于道:“砚青,你是砚青。”   这话,一语双关。   孟砚青笑道:“是,我是。”   陆老爷子终于收敛了心神,他左右看,看到了一群属下。   此时显然不是说话的地儿,他咳了声,道:“砚青,先让小宁带你过去吃点东西吧,等会绪章忙完了就能陪你了。”   大庭广众,不是说话的地,孟砚青也就笑着点头。   周围人等见此,这才意识到,人家根本认识?人家美媳妇早就见公婆了?   *   陆绪章知道消息的时候,是和国外方面的会议结束时,刚挂上电话,宁助理那边便给他传了纸条。   左右后面也没什么要紧事了,他匆忙吩咐了几句便散会,之后赶紧过去办公室。   其实有些提着心,害怕。   眼前的幸福是如此美满,美满到仿佛周围的空气都笼罩着一层朦胧的甜。   太满足了,以至于心生不安。   不信上天如此厚待,竟让他获得这么圆满的幸福。   以至于哪怕有个风吹草动,他心里便起了波澜,生怕打破这来之不易的甜美。   他迈步,走到了自己办公室,待要推开那门的时候,他动作顿住。   这一刻,往事涌上心头。   爱人骤然离世的痛苦,无数次痛苦的尝试和绝望,以及后来麻木的人生。   他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胡同里,偶尔听到有些声响,心间涌起狂喜,总疑心是她,她回来了。   推开大门,她还在,牵着陆亭笈的手,站在门前,笑看着他。   只是无数次的期望总是以绝望结尾,他一次次地品尝着那清晰到犹如白刃一般的绝望。   于是,这一次,在胸口满溢了那饱胀的甜蜜时,他是不是又要再一次跌落谷底?   他怔怔地站在那里,这一刻,竟几乎没有勇气去推开那扇门。   这时候,门开了。   他看到了孟砚青。   她挑眉,轻笑:“怎么傻站在这里?我以为是宁助理?”   陆绪章墨黑的眸子直直地锁着她:“砚青在这里。”   孟砚青:“嗯?”   陆绪章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她,将脸埋在她头发中,汲取着上面熟悉又馨香的味道。   之后,他低声喃喃道:“你在。”   *   回去孟砚青家后,陆绪章打了一个电话,大致给陆老爷子报一下情况。   陆老爷子:“在哪儿?”   陆绪章没瞒着:“砚青家里。”   陆老爷子在那边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有些事,我也想不清楚,想不清楚那就不想了,反正你们觉得好,那就很好。”   陆绪章听着,喉咙便有些发哽,他看了眼孟砚青,她正过去镜子前,刚洗过澡正梳头发。   他开口道:“父亲,谢谢你的理解,我现在感觉很好,如果合适的话,我想尽快和她结婚在一起。”   陆老爷子:“那你总得把她带回来,大家正式见见面吧?”   陆绪章笑了,低声道:“好,我会尽快。”   陆老爷子:“亭笈呢?”   陆绪章:“在学校吧。”   他趁机道:“麻烦父亲把他接过去吧,这几天让他在你那里陪你。”   陆老爷子一时愣住,之后笑骂:“生怕人家碍着你们是吧,你们俩啊!”   挂上电话后,陆绪章走过去孟砚青身边,抱住她。   才洗过澡的她,香软,浑身散发着魅人的馨香,陆绪章抱住后便俯首吻下来。   雨点般的吻落在孟砚青脸上,她感觉到他情绪来得有些急,便笑揽着他的颈子:“怎么了?”   陆绪章:“没怎么,就是喜欢你。”   喜欢得必须马上体会拥有的感觉。   *   窗外的雨下起来,扑扑簌簌地落下,落在屋檐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这让房间有了一种朦胧的感觉。   因为奋战,陆绪章坚实的胸膛都已经渗出汗来,就那么打在柔软白腻上。   滴答的雨声和男人的呼吸声交融在一起,传入孟砚青耳中,这让今晚变得格外有滋味,一切都是那么缠绵美好。   许久后,一切结束,不过陆绪章依然不舍,他很贪,贪心地想把十年的缺失全都弥补过来。   他捧着她的脸,看她发丝凌乱,眸色潋滟,便又有些上来了,但又怕她累,于是薄薄的唇在她唇角耳畔缱绻辗转,下颚压在她颈窝平复呼吸。   孟砚青只觉男人滚烫的鼻息喷洒在颈间,有些痒,但也有些舒服。   她听着外面滴答的雨声,抬起手爱怜地抚摸着他略显潮湿的发。   这个男人,是她看着长大的,也是看着她长大的,确实爱得要命,她必须承认,他一切的缺点优点,她都爱。   这时候,陆绪章沙声开口:“最近几天,我们找一个周末过去东交民巷吧。”   孟砚青:“好。”   陆绪章:“那我们要不要尽快结婚?”   他这么说的时候,声音很轻,轻到了呼吸都放平了。   孟砚青感觉到男人身形略微的紧绷。   显然他是在意的。   孟砚青:“嗯,我觉得可以。”   她现在已经考上大学了,既在珠宝学院当学生,也当老师,总体学业压力并不大,生意方面也陆续有了眉目,反正后面慢慢开展就是了。   两个人结婚的话反正也不打算要孩子,这样的话,结婚影响的只是两个人在世俗的关系罢了。   他到底在那个位置,多少人盯着的,如今和她这么没名没分地混着,外人知道了难免影响声誉,结婚在一起的话,也省了许多麻烦。   陆绪章听了,便笑了,埋首在她肩窝:“好,那我们尽快筹备婚礼好不好?”   他声音闷闷的,带着笑意,带动得孟砚青颈窝那里酥酥痒痒的。   她有些好笑:“干嘛这么急……”   陆绪章笑着道:“就急,急得很,我的未婚妻,我的妻子,我的砚青,就是我的。”   孟砚青便也笑了,一时两个人说起结婚的打算,说起以后的规划,到底是到年根底下了,孟砚青忙,陆绪章也忙,结婚的话总归得过了年。   陆绪章有些遗憾,不过倒是也能接受。   他心里虽然急,但到底两个人现在住在一起,日日这么纠缠着,她又不会插上翅膀跑了。   当提起住房问题的时候,孟砚青突然想起来了:“新街口那个房子,我不太方便回去。”   陆绪章低首看着她:“不想回去?”   她之前就这么说过,他以为她是不想回忆曾经,所以不太想回去,但是现在她这么说,却又仿佛不像。   孟砚青犹豫了下,到底是把自己之前的一些经历说了。   陆绪章紧抿着唇,沉默地听着。   窗外的雨声窸窸窣窣不绝于耳,寂静的房间中,只有她的声音,徐徐道来,和他提起那十年的详细,是如何游魂一般飘荡,是如何蜷缩在别人家屋檐下,是如何夜晚躲闪着窜上树的猫儿。   孟砚青说了很久,都说差不多了,她才意识到陆绪章一直没出声。   就连头顶的呼吸声都仿佛停滞了。   她抬起眼,看他,却恰好跌入他幽深的眸中。   他沉默地看着她,眸底是异样艰涩的情绪。   孟砚青怔了下。   她张了张唇,用很轻的声音道:“其实也没什么……都过去了。”   她轻描淡写,仿佛确实并不在意了。   不过陆绪章却在意。   他抬起手来,捧住了她的脸,在很近的距离中和她四目相对。   他低声说:“对不起,这些我以前都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爱的人在受着这样的委屈。”   他又想起她蹲在路边喝胡辣汤的样子,到底是怎么样的十年,才把那个骄傲矜持的孟砚青打下凡尘,他不敢去想,不忍去想。   孟砚青:“其实也没什么,我已经很庆幸了。”   陆绪章明白她的意思:“嗯,我也庆幸。”   他想起早些年,在她病重时,他偷偷溜到雍和宫,在他以前从来没信过的佛像前,虔诚祈求佛祖保佑,给她一线生机。   谁曾想,十年煎熬后,竟美梦成真。   想起过往,陆绪章又道:“以前我工作后遇到一些事,不想告诉你,是不想让你难受,我想自己承担,所以我没和你提,才让林慧有了可乘之机。”   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涩:“但其实你有些事,你也不愿意告诉我,因为你不想让我难过,对不对?”   孟砚青静默了片刻,才点头:“对。”   陆绪章:“可如果我们不告诉对方,对方就忍不住猜想,猜想起来会更难受。”   孟砚青抿唇,笑了下:“好像是。”   陆绪章:“你今天能和我说一些,我心里很难受,但是却也松了口气,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会忍不住猜测。”   对未知的猜测会十倍放大那种心痛。   孟砚青便明白了:“那以后有什么事,我们都告诉对方,好不好,谁也不许瞒着谁什么。”   陆绪章颔首:“嗯,好,我有什么都会告诉你,你也是。”   两个人说话都很轻,轻得犹如秋夜缥缈的雨丝。   陆绪章的动作也很轻,他轻揽住孟砚青的腰,温声道:“至于新街口宅子的事,我会设法找人研究下,研究下原因,当然了,实在没法解决就没法解决,大不了我们住别处。”   他抚着她柔顺的发,声音格外温煦:“有你的地方,才是我和亭笈的家,我们一家人只要在一起,住哪里都行。”   孟砚青笑道:“嗯。” 第128章 硬玉软玉?   这几天和鸿运公司的合同终于落实了,签订之前,陆绪章还特意帮孟砚青把关,从头到尾都看过一遍。   他虽然未必多精通法律,但到底是懂的,谈判桌上也曾经和人锱铢必究,对香港的经济律法都有些了解。   几层把关后,终于签订合同,孟砚青原本就注册了一家大陆珠宝公司,当时取名叫万福,如今这万福公司正好和鸿运公司继续合作,授权鸿运公司的珠宝设计方案,从从中抽成。   尘埃落定后,孟砚青自然是松了口气,谢敦彦也很高兴,他表示如果不出意外,明年开春时候,他会陪同谢老爷子过来大陆,到时候可能还会有更大的投资合作项目。   孟砚青当然乐见其成,香港珠宝公司过来大陆投资,无论如何都是好事。   而红莲百货大楼那边,却没什么进展,依然在走着漫长的审批流程,秦楷庭说在催着。   胡金凤已经打了停薪留职的报告,等报告审批通过,她就过去帮衬秦楷庭了。现在她为了长进,时不时过去胡爱华那里跟着学习,倒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就连胡爱华都夸,说她确实是个做柜台的料子。   现在红莲黄金唯一的问题就是黄金首饰配额问题了,就这个事,那天恰好霍君宜打来电话,还和孟砚青提起来。   孟砚青:“这效率太慢了,我就怕到了年根底下还没审批下来,那我们真是白折腾了!”   霍君宜:“要我帮你问问吗?”   孟砚青:“那倒是不用。”   其实要说走走关系,陆绪章那里的关系随便用,他找人打一声招呼就是了,只是做生意,她还是不想走这种捷径,想着等等看,万一实在不行了,再走这个变通。   霍君宜听着,顿时意识到了,便笑道:“也是,陆同志那里其实很熟吧。”   他虽在珠宝进出口公司工作,也有一点点小小能量,在外人看来是成功的,但那只是普通人中的成功罢了,比起陆家的圈子,比起陆绪章,那真是天壤之别。   孟砚青并不愿意和霍君宜提起太多,也就转移了话题,说别的了。   霍君宜却提起来:“你最近听过罗战松的消息吧?”   孟砚青:“罗战松?他最近忙什么呢?”   霍君宜:“听说前一段在云南边境收了不少上等翡翠,给运到国外去卖,国内好几家商场也都想要他的货,现在他们也拿到了黄金销售许可证,也在等着黄金首饰配额。”   孟砚青微拧眉,道:“看来他干得倒是风生水起。”   所以,她和这罗战松,今年目标全都对准了黄金首饰销售?   *   挂上电话后,孟砚青想起那罗战松,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还是有些能力或者说气运,他竟然另辟捷径,依然走到了黄金首饰这条路上。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陆绪章走过来了。   他如今的工作是能拿回家的尽可能拿回家,今天他开完重要会议后,便拿着文件回家处理了,单位有什么事就给他打电话。   如今他还特意配了一个移动电话,方便找人,这样的话不需要用孟砚青家里的电话,也省得属下知道他在孟砚青这里。   孟砚青抬眼看过去,他穿了一件黑色西装,搭配大翻领白衬衫,因为在家的缘故,上面几颗扣子是解开的,露出里面若隐若现的线条   干净内敛,稳重沉和,但是又挺勾人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她便笑了:“在家里,你穿毛衣不是挺好的吗?”   陆绪章哼了声,没说话。   孟砚青好奇:“那样暖和,也随性,你这样让我觉得你在办公呢!”   陆绪章眼神淡淡地看着她:“上次是谁嫌弃我来着?”   孟砚青听着,愣了,之后便笑出声:“别这样,随口说说而已。”   陆绪章惩罚式地捏住她的手:“你还笑!”   孟砚青:“对了,换季了,我想买衣服!”   现在她在地质学院当老师,还得顺便当学生,她想买一些略显低调的衣服,这样更适合学校的氛围。   陆绪章:“明天我有时间,到时候陪你去买,是想定制,还是买现成的?”   陆家有自己用了多年的专属裁缝,手艺高超得很,不过孟砚青并不太喜欢,一则她想买现成的,这样比较快,二则她更喜欢时兴样式。   当下便道:“去友谊商店吧。”   陆绪章:“好,我明天陪你去。”   这么说着,他仿佛不经意地道:“对了,看你打了很长时间电话,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孟砚青:“也没什么,我就和君宜打电话聊了聊红莲那边黄金首饰的事。”   说着,她抬眼看向他,便见他墨黑的眸子淡淡的。   孟砚青其实是知道这个人的,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在意的吧。   她便笑了:“瞧你那小心眼儿的样子,有什么就直接说吧,我就是和人家谈谈公事罢了。”   她轻哼:“小心眼!”   陆绪章没接话,却只是问:“黄金首饰配额的事进展怎么样了?用不用我和他们打个招呼?”   孟砚青:“不用。”   她笑看着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又不是缺了那黄金配额就要穷死,干嘛非得都能这样的关系,再说,传出去的话对你名声也不好。”   陆绪章微挑眉,就那么看着她。   孟砚青自然明白的,笑叹了声,过去软软地攀住他的颈子:“别傻了,就算挣不到钱的话,你也会养我呀!”   她纤长的手指轻抚摸着他的脸庞,道:“以后我们要结婚在一起的,这方面我更得注意,免得引起什么麻烦,我这么小心,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知道吗?”   这话听得陆绪章自然是受用得很,他低声道:“没多想,就是觉得他和你还挺有共同语言的。”   孟砚青听着这话,越听越觉得酸,便笑:“小心眼小心眼!”   陆绪章无奈,也就不提了,反而说起这周末计划过去陆家的事。   上次和陆老爷子匆忙一瞥,打了个招呼,彼此心知肚明,但总归要见面的,陆绪章说好了这周六带着孟砚青回去,正式见面。   孟砚青想起这些,难得有些紧张,她微抿唇:“要不你去问问,看看老爷子什么想法?”   陆绪章:“不是问了吗,他是很盼着你过去的。”   这件事虽然太过匪夷所思,但是从老人家角度,他接受了,让过去,也就这样了。   老人家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大风浪的,没有为这件事大惊小怪。   孟砚青:“那玉芙他们呢?”   陆绪章便笑道:“父亲的意思是,先瞒着他们,不提,免得大惊小怪的,等我们差不多要结婚的时候,再找适合的时候和他们透露,正好这周末玉芙出差了,其他人也都不在北京,我们过去先见见。”   孟砚青顿时心定了,如果一下子很多人,要面对不少惊叹的目光,每个人想法不同,现在只有陆老爷子,就感觉好多了。   陆绪章:“要不明天我们就去买衣服?这样周日就过去家里?”   孟砚青:“行,明天我先去学校上课,放学后过去王府井。”   陆绪章笑道:“到时候我过去学校接你。”   孟砚青看着他眉眼间的笑意:“好。”   他好像很愿意过去学校接她什么的,或者说,很希望向外人展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   这天一大早,陆绪章让司机绕路,陪着她到了学校。   其实她说过,住处距离学校也不远,她自己坐电车过去就行了,然而陆绪章是不放心的。   他现在下意识会拿过去对待她的方式对待她,恨不得把什么都给她料理妥当了。   孟砚青见此,多少明白。   曾经年少的痴缠炽热,因为时代的原因而蒙上了一层阴影,之后便是生离死别,如今失而复得,仿佛又回到了以前,他可能下意识希望一切都是过去的延续。   这是一种弥补遗憾的方式吧。   是以孟砚青也就随他了。   这天下车后,一进校园,就有好几个女同学凑过来,大家笑望着那远去的红旗轿车,叽叽喳喳地问起来。   “孟老师,我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孟姐夫,他长得可真好看!”   “他特别厉害,会好几国语言呢,听说之前建交的谈判,他可是立了大功!”   “他还这么年轻啊,才三十多岁吧?”   其实三十多岁对于学校的学生来说已经不小了,甚至是“挺老”的范畴,不过没办法,陆绪章那风姿,那气场,就是能镇住人,就是能让人看得挪不开眼,这个时候年纪就不太重要了。   再说,人家那么优秀呢,看看和人家一起出席会议人物的年纪和档次,就知道人家这是特别特别年轻!   孟砚青看着她们叽叽喳喳一脸崇拜的样子,不免想笑,小孩子嘛真可爱!   ——虽然她们从年纪上来说只比自己小一两岁甚至差不多,但孟砚青现在还是觉得她们就是小孩子。   几个女生七嘴八舌地问起来,问起怎么恋爱的,还问起什么时候结婚,好奇得很,这时候也有几个男生过来了,他们也都过来请教孟砚青问题。   孟砚青长得美,知识也渊博,班级里学生都喜欢孟砚青,都想亲近她,哪怕知道她有男朋友,也都忍不住想跑来“请教孟老师问题”。   大家径自过去了珠宝学院的教室上课,孟砚青的课程讲义都是她在钻研了国外众多珠宝设计讲义后精心编排的,很适合如今这些没什么基础的学生。   而在这个教学中,她也发现谢阅竟然有很好的素描功底,便让他当了自己的助教,辅导着同学绘画等,谢阅倒是乐意得很,表现得很好,节省了孟砚青许多力气。   孟砚青看他这样,也就放心了。   这小孩估计对她有些想法,后来知道自己和陆绪章在一起,经受了来自“长辈”的倾轧级打击,估计挺不好受的,现在应该是终于想明白了,可以接受了。   上课过程倒是顺利,孩子们也都积极学习,下午时候,孟砚青便带着学生过去新建的大教室,去听陈教授的公开课。   那陈教授是珠宝学院的一位珠宝学老师,听说去国外留学过,于珠宝研究上很有些造诣,今天恰好开一个珠宝文化介绍的讲座。   过去后,发现人不少,除了珠宝专业的,还有地质学,矿物学,岩石学等专业的,全都过来听,就连门外走廊上都挤着人。   幸好孟砚青的学生占了座位,见到孟砚青,赶紧招呼她进去,一时几个男学生站起来,让孟砚青和几个女学生坐下来了。   这时候,演讲也开始了,那陈教授讲了珠宝的起源,世界各地珠宝文化的形成,当然也重点讲了中国的珠宝文化,当提到中国珠宝时,还特意提到了中国的硬玉和软玉之分。   “玉有硬玉和软玉之分,而在我们中国,我们的玉石都是软玉,没有硬玉,所以我们中国的文化中有一个关键词就是软,软,就是包容,就是韧性,也是知识分子的柔弱。其实中国文人的软弱自古有之,曹操有言,满朝公卿,夜哭到明,明哭到夜,还能哭死董卓否,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说得就是中国传统文人骨子中的柔弱,所以中国文人喜欢把玩和田玉,这就是软玉……”   孟砚青听着这话,却觉得不对了,这位在说什么?   中国全都是软玉,软玉是中国知识分子软骨头?这怕不是国外留学学傻了吧!   这时候,台下部分学生也有觉得不对劲的,于是便有人直接起身反驳道:“陈教授,话不能这么说,中国文人固然有其软弱的一面,也有其傲骨,怎么能以一个软弱概括?”   陈教授听着,却是笑看着那学生:“这位同学,我们是在说软玉硬玉,并不是说所有的古代文人都是软弱,只是把他们骨子中软弱的一面表达出来,从专业角度西方对于珠宝学的研究来看,把珠宝分为硬玉和软玉,翡翠是硬玉,和田玉事软玉,中国在明朝之前,没有翡翠,只有和田玉,从这点来说,有什么问题吗?”   那学生自然是不懂,一时也是哑口无言,只好坐下。   陈教授说服了一个同学,眉眼间便越发多了几分矜持的笑,他望着在座的众人,待要继续来几句科普。   谁知道这时候,却见一个年轻女子站起来,却是问道:“陈教授,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下。”   陈教授看到这女子,也是微意外了下,知道这是珠宝学院的珠宝设计老师,年轻漂亮得很,其实没什么文化,根本就是一个学生,仗着会画珠宝图才给大家讲珠宝设计课程的。   不过对于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他自然不吝啬他的绅士风度,当下笑着道:“这不是孟老师吗,有什么问题请说,我们一起探讨,不过当然,希望仅限于珠宝专业知识方面。”   其它众位同学看到孟砚青,也是意外。   其实大家都知道孟砚青,她来的第一天就传遍了整个地质学院。   本身地质学院就是男生多女生少的学校,如今来了这么一个大美人,既是学生,又是珠宝设计的老师,听说在香港珠宝设计还上了报纸,听说她对象还是位高权重的人物,总之这样的人几乎瞬间吸引了所有学生的目光。   可是如今,她怎么突然站起来,大家不免好奇,她要问什么。   旁边谢阅见此,也微皱眉。   大家却听孟砚青道:“陈教授,据我所知,硬玉软玉这种概念,我们中国珠宝行里,以及新疆云南等地的玉石商人那里,可是从来都不理会,我们在这里泛泛其谈,说硬玉说软玉,不过是曲高和寡,不过是研究人员著书立说的说法罢了,既如此,又何谈软玉文化?”   陈教授却笑道:“孟老师,你要知道,我们研究玉石的,是做学术工作的,我和那些珠宝行和玉石商人,能是一码事吗?目的不同,方法不同,语言自然也不同,难道我们研究中国的玉石,反倒是要问那些卖玉的商人吗?”   孟砚青:“那我有个问题,这硬玉软玉,划分缘由从何而来,怎么就成了学术界的标杆?”   陈教授:“这是法国矿物学家德穆尔的区分,那可是知名矿物学家,怎么,孟老师对法国矿物学家的研究看不上?”   孟砚青听着,轻笑道:“陈教授,我有个疑问,这不是一个法国人吗?他一个法国人,凭什么定义中国的玉?他对中国的玉器又懂多少?他的文章发表于上世界六十年代,他手中拿的是中国什么玉,又用什么方式鉴定的?”   那陈教授道:“这个同学,你的问题问得有点宽泛了,不过我可以回答下,当时他拿到了中国皇宫收藏的一些玉器,包括翡翠,也包括和田玉,他经过研究发现翡翠的主要组成矿物是钠铝辉石,也就是jadeite,同时他也分析了我们中国的和田玉,发现和田玉中的主要成分是钙镁铁质闪石,也就是nephrite,这篇文章,可是广为引用,奉为经典。”   孟砚青依然好奇:“那这位德穆尔说怎么得到这些中国皇宫玉器的?”   陈教授怔了下,之后才道:“历史原因吧。”   孟砚青却道:“德穆尔先生研究和田玉的时代,恰好是第二次鸦片战争之后,掐指一算,法国人拿到了中国的皇宫藏品,那我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她这一说,底下学生已经有人议论纷纷起来,关于历史大家自然都很精通,自然而然想到了。   陈教授微蹙眉,他意识到这事有点不对了。   孟砚青:“当年英法联军在颐和园、圆明园和清朝皇宫抢劫了大批文物玉器,那些玉器带回法国后,便由德穆尔进行分析研究,从而得出了我们和田玉是软玉的结论,从此后,给我们贴上了一个标签。”   她微挑眉,淡声道:“陈教授不会不知道那个标签吧?”   大家显然是不懂的,听孟砚青这话,便隐约明白必然是有什么关键话,于是所有的人全都看向孟砚青。   陈教授想起那些话,脸色微变,忙找补道:“学术无国界,倒是不必多想。”   孟砚青却是不管,径自道:“那句话就是,中国没有一个人真正懂得宝石。”   这话一出,众人哗然,都低声议论起来。   孟砚青道:“一个法国人,说我们中国没有人真正懂得宝石,这样的人,能做出什么学问,又能对中国的玉石文化了解多少?这样的人做出的结论,又有什么可信度?”   陈教授面色铁青,他知道孟砚青说出这句话后,他的法国矿物学家德穆尔的论述自然没了力道,不过他还是硬着头皮道:“这只是科学家基于事实的科学定义,这位德穆尔先生是知名矿物学家,是史前文明研究者,一直在法国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从事研究工作,曾经分析过多种矿物的化学成分,对于中国的玉器,他只是从矿物学角度进行分析,揭密中国玉石的硬度密度和化学成分。”   孟砚青笑道:“我们必须承认,这位德穆尔在他的专业领域确实有所建树,任何有所建树的科学家我们都应该尊重,但是如果涉及到中国的宝石玉器,我只能说,他太浅薄了。”   “靠着从我们国家抢劫走的几块玉器,随便做做几个测试,就简单粗暴地把我们的和田玉归结为软玉,事实上,有什么权威吗,有什么大量研究材料吗,没有,也就是欺负我们近代科学无进展,他们抢走我们的玉器,抢先研究,直接就给把我们中华国玉扣上了软玉的帽子。”   她这么一说,在座同学全都哗然,毕竟提起那段历史,大家都觉得是屈辱,没想到硬玉软玉的说法竟然有这么一个渊源。   孟砚青挑眉,望着陈教授:“这都是上百年的历史了,名字已经这么叫了,我们作为后人再回首看,已经是一笔糊涂账,既然是糊涂账了,我们没法彻底清除这个称呼,大可晾着,倒是也不必非要让自己往那‘软玉’的圈套里面钻,还非得硬编着说我们中国是软玉文化。”   她笑着道:“何必自己给自己头上扣一个软弱的帽子呢!”   这时候,旁边一位矿物质学的老师也站起来了。   他先进行了自我介绍,之后才道:“孟老师说得有道理,虽然我们是做科学研究,但是那些玉器商人却是常年和玉器打交道,科学研究不是曲高和寡,而是要结合实践,据我所知,只说翡翠商人们,他们根本没人理会什么硬玉软玉,他们的分类比那些外国人更实际更丰富,比如按照颜色分,按照方向分,按照绿的深浅分,按照质地分,那才是和实践结合的翡翠研究。”   陈教授听着,脸上讪讪的,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道:“这只是表层的分类罢了,我们做研究,还是得研究它的内在实质——”   然而,孟砚青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陈教授,据我所知,德穆尔先生所谓的创造性贡献研究,鉴于他的材料限制,也鉴于他的时代限制,事实证明已经被淘汰了。”   “比如他说翡翠的主要矿物组成是钠铝辉石,可问题是,根据近代矿物学研究,钠铝辉石不过是类质同象固溶体系列中的一个端元组分罢了,所以说,翡翠中一定有其它辉石矿物,事实上,法国,美国,苏联的一些学者也证明了这一点。”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就在前几年,香港的聂扬眉女士已经研究出翡翠的组成成分是钠铬辉石。”   她看着陈教授:“所以,我们既然要做宝石研究,还是得与时俱进吧,抱着故纸堆学习,如果在我们学院也就罢了,大家都不懂,竟信以为真,但等我们走出去,和别人一交流,那还不是笑掉别人大牙?”   她这么说完后,已经有学生开始鼓掌了,更有人站起来表示赞同。   那陈教授自然是讪讪的,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   孟砚青砸了个场子,这演讲结束后,看看时候,差不多陆绪章要来接自己了,便要离开,谁知道不少学生全都围过来,问起她关于珠宝鉴定的问题,七嘴八舌好多问题,她也就一一都回答了。   一时学生们都敬佩得五体投地,谁能想到呢,这位孟老师长得美,年纪轻,却这么渊博,这么一来,竟然还有地质专业的学生也都纷纷要转到珠宝学院来,他们表示“看着更有前途”,这倒是把宁院长给乐得不轻,对孟砚青赞不绝口。   这让孟砚青也没想到,也是意外收获了。   和宁院长聊了一会后,恰好陆绪章过来了。   他一出现,自然是惊艳了不少师生,大家现在都知道他身份,也知道他是孟砚青的男朋友,一个个都艳羡又崇敬的。   对此,陆绪章脸上却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众人见着,心想这位陆同志可是冷傲得很,不过也对,位      高权重的大人物嘛,那肯定不一样的!   一直到孟砚青收拾好了,拎着小挎包离开办公室,众人便见,刚才还一脸疏淡的这位陆同志,竟然马上温柔起来,还体贴地上前帮孟砚青拎包。   众人一时看得目瞪口呆,这前后真是判若两人!   谁能想到,刚才还一脸疏远冷淡的男人,此时在孟老师面前竟是这般温柔!   孟砚青和陆绪章往外走,多少也感觉到了。   她疑惑地道:“刚才我没过来时候,你那脸色怎么那么冷?”   陆绪章侧首看她:“有吗?”   孟砚青:“就是!”   陆绪章挑眉,别有意味地看她一眼:“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孟砚青:“嗯?”   陆绪章:“省得我招蜂引蝶。”   孟砚青:“……”   陆绪章淡淡补充:“以后,对待非亲属关系的女性,我就这态度了。”    第129章 他的人间烟火气   上了车后,孟砚青依然笑得不轻,她没想到他现在竟然都这样了。   陆绪章挑眉,很没办法地看她:“还不都是为了你。”   孟砚青便笑着拉了他的手:“你听话,等会去商场,给你买几件新衣服好不好?”   她这哄着的语气,自然是让陆绪章很受用,不过他还是道:“你出钱给我买。”   孟砚青:“……你自己有钱,你出。”   陆绪章眸中便都是笑:“你给我买,你出。”   孟砚青:“好吧,小气!”   前座的司机听着这些话,简直恨不得自己直接消失。   听听,这都什么话,孩子气得要命!   谁能想到,陆同志竟然可以是这样的呢!   前些天大家被“陆同志的未婚妻”震得不轻,纷纷都来打听,他自然是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说。   可他现在确实感到很震惊,陆同志谈起恋爱来,简直仿佛变了一个人。   以前的陆同志,虽然温文尔雅,但却是矜持冷静的,是理智从容的,是镇定有序的,也是内敛沉稳的,总之,就是那么一款领导范儿。   可现在呢,他就把幸福美满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么说话间,王府井到了,陆绪章让司机先回去吧。   司机:“那大概几点我过来接?”   陆绪章略一沉吟,却是道:“不用了,我们自己坐电车回去。”   司机有些意外,不过想想也对,人家未婚夫妻买东西谈恋爱的,也正常,当即告辞了,先回去了。   这边陆绪章下车后,便领着孟砚青径自过去友谊商店,这友谊商店是开了多少年的老牌商店了,最初只是针对外交人员和外国人的,陆绪章因为工作缘故,会有一些外汇券,可以来这里买一些国外进口的小零食或者用品。   孟砚青笑看着这边的柜台,倒是有不少眼熟的货。   陆绪章:“还是按照你原来的口味买?”   孟砚青:“差不多吧。”   陆绪章对于她的口味,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那个时候他每周都会过来,挑选一些她喜欢的零食带回去,家里的外汇券都给她买一些小东西了。   现在想想,他对自己真是捧在手心里呵护着,什么都要给她最好的,任何时候都力所能及满足她一切要求。   这么想着间,陆绪章已经拿了不少零食,进口巧克力和饼干,以及一些其它好玩好吃的,当然也包括日用品。   除此之外,还买了一些滋补品营养品,这样明天带着过去给陆老爷子。   虽说彼此知根知底,不需要这些虚礼,但总该买一些。   两个人这么继续往楼上走,到了服装区,孟砚青挑了两件毛衣一条裤子。   陆绪章觉得一件大衣不错,孟砚青看了看:“算了,之前买过了。”   一时笑着说:“之前亭笈带我来过,他拿了不少外汇券,给我买衣服买吃的,他给我买的一件大衣就是这个样式的。”   她很快补充了一句:“都是从你和老爷子那里拿的!”   陆绪章想起儿子那傻样,便轻笑出声:“他倒知道向着你。”   孟砚青嗯哼一声:“我亲儿子嘛,我生的!”   陆绪章含笑牵着她的指尖:“看你美的。”   孟砚青:“那当然美,我现在对我儿子越来越满意了!”   陆绪章笑道:“嗯,他最近懂事了很多,我今天给老爷子打电话,和他说你要过去的事,他说他得准备准备,开始忙活起来了。”   孟砚青:“啊?他忙活什么?”   陆绪章:“那边不是有他卧室吗,收拾收拾打扫打扫吧。”   孟砚青便笑:“真还挺懂事的。”   陆绪章:“嗯。”   一时他笑着道:“其实现在想想,我们要孩子肯定早了,也耽误了很多事,不过孩子争气,上大学了,我们不需要操心他学习,可以不需要操心他生活,基本可以随便他了,但我们还很年轻,可以无牵无挂,享受自己的人生,也不错,对不对?”   她得了这般奇遇,自然很好,才二十岁,而他三十三岁,虽然大了一些,但作为一个大学生的父亲来说,其实年轻得不可思议。   孟砚青听他说,也很有些庆幸,反正生孩子养孩子这种事,除非要丁克,总归要有一个。   早生孩子,早受罪,但能早解脱,晚生孩子的话,晚受罪,但一把年纪估计还得养孩子,就看怎么选择了。   孟砚青:“这么说,我们当年瞎搞似乎还搞对了?”   陆绪章想起往日种种,收敛了笑,道:“算了还是不想了,反正都过去了。”   孟砚青:“嗯。”   还这么说笑间,已经走到了男装区,孟砚青看了看那边摆着的毛衣,又看了看陆绪章。   她笑道:“给你买两件毛衣吧?”   陆绪章看着那毛衣:“你觉得好看吗?”   他平时都是西装衬衫,标准搭配,一般出门坐车有暖风,办公室里有空调,都是条件很好的,不会冷,至于下车的话,有各种样式的大衣,永远笔挺有型。   他现在很少穿毛衣了。   孟砚青打量着身边的男人。   确实非常惹眼的男人,从眼睛的弧度,到鼻梁的挺拔,再到带着些许浅笑弧度的薄唇,一切都是完美的,透着淡淡的矜贵感。   她笑看着他:“我就要你穿毛衣。”   陆绪章听这话,墨黑的眸子便看向她。   孟砚青哼了一声:“你是我的男人,我想怎么打扮你就怎么打扮你,好看不好看的,你就认了吧。”   她下巴那么微仰起来,略有些骄纵,语调却是软软的。   人来人往的商场里,陆绪章难得竟然脸红了。   他笑看着她,很无奈地道:“随你。”   *   孟砚青到底给陆绪章选了几套家常便服,一套是内搭的白衬衫和套头毛衣,那毛衣略显宽松,领口处可以露出衬衫领子,穿上去很有层次感,也显得很干净,有一种温暖的慵懒感。   另外还买了一件白色高领毛衣搭配咖啡色针织衫,不会太花哨,但应该很舒服。   买过后,孟砚青问:“你觉得怎么样?”   陆绪章抿唇笑道:“你买的,都好看。”   孟砚青便笑,牵着他的手道:“真乖。”   陆绪章微挑眉:“你还得寸进尺了。”   孟砚青:“反正你要听话嘛,我觉得这样好看,我看香港那边挺流行这么穿的,回头你不上班就这么穿。”   陆绪章疑惑:“香港?谁这么穿?”   孟砚青一听这话,别他一眼:“别瞎想,是那边的明星,人家那是流行,时尚!”   她笑看着他:“我觉得你比那些明星还好看,我当然要好好打扮打扮你。”   陆绪章便笑,笑得眸中都是温柔:“好吧,都听你的。”   *   大包小包买了不少,根本提不了,陆绪章便寄放在商场柜台,到时候可以让司机过来取,陆绪章单位经常来往这边的,一报名号,那边就忙表示先帮收着。   等后来陆绪章走了,柜台的服务员还窃窃私语:“这不是电视上那位陆同志,他竟然自己来买衣服……”   “那小姑娘谁,他女朋友?”   老天爷,这可是大新闻,长见识了!   而对于那些服务员的震惊,两个人自然不管不顾。   他们两个有年龄差,十三岁呢,地位方面也有些差距,难免被人多想,但是谁在乎这些,反正自己高兴就行。   两个人就这么往外走,这时候天已经黑了,王府井的夜灯火辉煌,街道上依然有下班的人群过来购物的,而就在街道旁,已经摆了一些流动小摊,于是叫卖声以及锅碗瓢盆声传入耳中,饭菜香气从远处飘来。   孟砚青看着不远处,那边有个小摊,正卖疙瘩汤,锅盖揭开,里面热气腾腾的。   陆绪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   他侧首看她,璀璨的灯火落在她脸上,她那漂亮的棕色眸子被光线晕染出斑斓光彩来。   他低声问:“饿了?”   孟砚青:“有点想吃。”   陆绪章温声问:“想吃什么?”   孟砚青便笑,笑看着他,带着几分撒娇:“我觉得疙瘩汤挺好喝的吧。”   陆绪章便想起那个蹲在路边喝疙瘩汤的她。   他便笑道:“好,那我们去喝疙瘩汤。”   孟砚青惊讶:“真的假的?”   他可是很讲究的人,讲究卫生,讲究色香味俱全,讲究餐具搭配。   陆绪章握着她的指尖,浅笑:“你曾经尝过的,我都想尝尝。”   想知道她蹲在那里是什么感觉,想知道那些路边摊吃到她口中是什么滋味。   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人,最最心爱的人,她经历过什么,他都想品尝到,想知道她曾经体会过的任何滋味。   孟砚青笑看着他:“好,喝疙瘩汤!”   两个人来到旁边摊位上,那摊位是老太太,乍见到孟砚青和陆绪章两个人,也是意外,竟有些不知所措,大概是他们两个衣着实在是太过讲究,并不像来吃路边摊的。   孟砚青便冲那老太太一笑:“能续吗?”   老太太忙点头:“能,能续。”   孟砚青便熟练地点了:“两碗疙瘩汤,四个芝麻烧饼!”   老太太:“好好好。”   点完后,孟砚青便拉着陆绪章坐在一旁,那是小板凳,农村木头疙瘩切割成的小板凳,很敦实,不过却很矮。   陆绪章身形颀长,修长的腿都没处放,只能勉强伸展着。   孟砚青笑,俯在他耳边低声道:“疙瘩汤能续,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好大一个便宜!   陆绪章:“你能喝那么多吗?”   孟砚青想了想:“我之前饿得要命,喝了一碗半,现在嘛,多半碗碗足够了,不过你可以多喝点,这样才能够本!”   陆绪章便笑了,笑得眼睛很亮:“好,为了咱俩能够本,我一定多喝点。”   老太太动作麻利得很,很快两碗热气腾腾浓香浓香四溢的疙瘩汤便做好了,搭配上芝麻烧饼。   孟砚青经验丰富:“你看这芝麻饼还是挺酥的吧。”   陆绪章咬了一口:“是,很好吃。”   他到底是讲究惯了的,便是蹲坐在这路边摊,动作依然是很优雅,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孟砚青笑道:“要不多买几个,明天当早餐吧。”   陆绪章自然同意,又道:“以后天天早上让你芝麻烧饼。”   孟砚青咬了一口:“天天吃就腻了。”   这时候,天已经冷起来了,初冬浅浅的风吹过,枯叶扑打在裤腿边,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在这寒凉中,一起喝着热气腾腾的疙瘩汤,再咬一口喷香的芝麻烧饼,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这么吃着,陆绪章抬起眼,看向孟砚青,她吃得有滋有味,笑得恬淡满足。   他便觉得,值得,一切都是那么值得。   这时候,孟砚青却笑着道:“你低下头。”   陆绪章温声道:“嗯?”   孟砚青笑而不语。   陆绪章便低下头来。   孟砚青看着眼前的男人,乌黑的头发略显蓬松,刘海随着他的动作轻垂间额间,微抿着唇,总是矜贵优雅的男人,此时很乖很乖,乖得要命。   她自然是喜欢,喜欢得要命。   从年少时便喜欢的人,岁月把他锤炼成了最好的模样。   她笑着伸出手指来,轻轻黏起他鼻尖的芝麻:“瞧。”   陆绪章便哑然失笑:“我都没注意到。”   他吃饭是很在意礼仪的,这是他的必修功课,各方面都可以完美周到,但是没想到,来到这路边摊,喝这疙瘩汤,吃这芝麻烧饼,竟然吃成了这样。   孟砚青笑着道:“看着挺傻的。”   说着,她却将那指尖伸到他唇边。   陆绪章墨黑的眸子看过去,却看到她盈盈笑意。   于是,在她的注视下,他张开唇,很快地轻舔了下她的指腹。   在舌尖和指腹接触时,酥麻瞬间传遍了两个人全身。   异样的气氛便弥漫开来。   不过到底是大庭广众的,孟砚青收回了手,低下头,很认真地喝疙瘩汤。   陆绪章静默地看了一会,也低下头来喝。   只是再次抬起眼时,彼此的视线相撞,两个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浓稠的情绪,于是微怔之后,便都笑了。   陆绪章看着孟砚青,用唇语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孟砚青便脸红了:“少来!”   *   第二天是周五,早间时候,陆绪章因为有事,要早早去上班,本来他意思是让司机先送她,不过太早了,孟砚青让他先赶紧去单位,她回头自己坐电车就是了。   陆绪章有些不放心,不过也只好先走了。   孟砚青略收拾过,拎着包就准备去地质学院,谁知道就见胡同口一辆自行车“嗖”的一下子过来了,赫然正是陆亭笈。   他骑着一辆解放前Raleigh的老式自行车,没几下就到了孟砚青眼跟前,之后大长腿一支,就停下了。   孟砚青:“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陆亭笈:“我今天放学就得过去祖父那边,没功夫过来了,我还怕你已经出门了呢,幸好来得及。”   说着,他把自行车支好:“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孟砚青这才看到,后座上竟然绑着两盒礼品,一时解下来看,却是了一盒冬虫夏草和一盒大红袍。   孟砚青看到,惊讶:“这是?”   陆亭笈:“母亲,你第一次过去祖父家里,总该带点什么吧,你带着这两盒这个,再让父亲买点别的就行了。”   孟砚青有些不可思议,她看看那两盒冬虫夏草和大红袍,微扬眉:“这是哪儿来的?”   陆亭笈:“就从祖父那里拿的,反正家里有什么他又不知道,我拿过来,你回头提着送过去就行了!”   孟砚青:“……”   这儿子真好!   陆亭笈拎着那两个盒子,陪着孟砚青把东西放进家里,之后才问:“你今天有课吧?父亲已经上班去了,那我带你过去学校?”   孟砚青哪忍心:“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我坐电车,也不远。”   陆亭笈却是豪爽地一挥手:“没事,又不累,你上车吧。”   孟砚青看陆亭笈那样,也就坐上了后座。   陆亭笈两条长腿一伸,自行车启动。   孟砚青看他骑得倒是轻松,想想也对,毕竟是十五岁的大小伙子了,身高和他父亲差不多了,平时还挺会打架斗殴的,骑自行车载她再轻松不过,当下也就放心了。   不然真觉得是在欺负小孩子。   这会儿正是早高峰,晨间的太阳照亮了路边的青砖灰瓦,北京城的自行车大军密密麻麻,陆亭笈载着孟砚青,灵活地穿梭其中。   孟砚青坐在后座,笑道:“这自行车质量还挺好的。”   解放前的自行车了,早些年的,不过一直都保养得好,如今陆亭笈骑起来竟然还很结实,并不会叮当作响。   陆亭笈:“嗯,这种车的架子高,不像咱们自己产的,好像有点矮,我骑着不得劲。”   其实就是他腿太长了。   孟砚青笑道:“你喜欢就好,回头有机会的话,再给你买一辆新自行车,进口的。”   陆亭笈:“再说吧,我现在琢磨着你明天过去我祖父那里的事呢。”   孟砚青:“你琢磨什么?”   心里却想,真是操心的孩子啊!   陆亭笈:“母亲你放心好了,祖父性子最好,最是慈爱了,你不用担心。”   孟砚青听着这话,有些想笑,不过还是认真地点头:“好,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陆亭笈又道:“除了祖父,家里就警卫员和一个保姆,也没什么外人。”   孟砚青:“嗯嗯嗯!”   这么说话间,地质学院已经到了,陆亭笈大长腿一伸,单腿支在地上,孟砚青下车。   大早上的,骑了这么一路,陆亭笈额头汗都冒出来了,他很随性地擦了擦汗:“你先进去学校吧,回头父亲如果不来接你,那我就过来。”   孟砚青:“他肯定来接我,你放学就直接回去你祖父那里吧。”   最近两个人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吃个饭都能擦出火星子,恨不得做什么都搂在一起腻歪,有这么一个大儿子,说句没良心的话,挺碍眼的。   别说陆绪章,就是孟砚青,都希望这儿子暂时最好少来。   陆亭笈:“行,那你先去学校吧。”   说着,把挂在车把上的皮包递给孟砚青。   孟砚青接过来,叮嘱道:“你赶紧去学校上课,别迟到了。”   陆亭笈:“好。”   孟砚青拿着包打算进学校,谁知道陆亭笈又叫住她:“对了,家里保姆姓孙,我都叫她孙姨,你直接叫她孙姐就可以了。”   孟砚青:“……”   她点头:“嗯嗯放心好了,我知道。”   *   孟砚青这天教完自己的课程,又去上了其它老师的课程,现在她在学校的时候,都是尽量多听课。   有些课程她其实已经自己看过讲义了,大概清楚了,但还是希望能精进一番。   或许因为她比较勤快,几个学生也都跟着她一起学别的课程,如今学生们进步都快,其中谢阅尤其突出。   论记性或者什么的,谢阅自然比不过自己儿子,不过这孩子素描水准确实不错,珠宝设计稿已经画得有模有样了,这也让孟砚青有些意外,想着谢阅倒是可以重点培养。   她便给几个学有余力的介绍了一些书,让他们尽快学习,她是想着如果有可能,明年就要带着学生做一些珠宝设计稿拿出卖,好歹挣一点钱,让他们吃到做这个的甜头,有了甜头才能激励他们更进一步。   *   这天中午,孟砚青吃过饭,回去办公室,却听电话有人找,她过去接了,却是陆绪章。   陆绪章声音压得很低:“今天自己坐电车过去的?”   他显然不太放心,竟然大中午特意打电话过来。   孟砚青笑道:“你儿子来送我的。”   陆绪章:“他?”   孟砚青便把事情说了,最后笑道:“他竟然从他家里拿了两大盒补品!也不知道老爷子知道不!”   她想想就忍不住笑,老爷子知道,估计胡子都得颤三颤。   陆绪章也是没想到,在电话那头笑出声:“你就偷着乐吧,你儿子一心向着你,给你做脸面。”   孟砚青想起儿子的种种叮嘱,感慨:“亭笈很好了,他现在比以前懂事了很多。”   陆绪章笑道:“嗯,我也很满意,最近他不是还参加了学校的演讲社团吗,听说表现还很优异,这大学生活也挺丰富多彩,比我想象中要好。”   儿子十五岁,到底比同学小好几岁,怕他突然过去大学不适应,但现在他却融入得很好。   叶鸣弦其实是希望儿子能埋头钻研学问,但显然儿子不是那种性格,他坐不住,性格上好像更喜欢和人打交道,喜欢一些热闹的事。   孟砚青:“确实是这样,反正随他吧,我们又不指望他非要成名成家,高兴就好,他性子开朗,以后有机会,可以多带着他出去见识,开阔视野。”   陆绪章自然赞同,两个人就这么聊着,聊着陆亭笈的教育问题,也聊着明天过去老爷子那边的安排等。   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时,孟砚青看着窗外,深秋的风吹过,白杨树发出沙沙的声音,阳光和枝叶形成的斑驳阴影投射在窗子上。   这个季节,好像恰是她重返人间的时节,转眼竟是一年过去了。   孟砚青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温煦醇厚,是她喜欢的男人,是她喜欢的声音。   他正低声问她:“昨晚睡得晚,困了吗?”   昨晚他们确实折腾多了,挺晚才睡,今早起床出门的时候,他看到她还打了哈欠。   孟砚青:“嗯,有点吧,等会回办公室趴一会。”   陆绪章听着蹙眉:“你们学校条件不行。”   孟砚青哑然失笑:“你这什么脑子,你们单位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有个休息的单间啊!”   陆绪章办公室附带一处单间,不大,且没窗户,但可以放一张床,他中午可以在那里休息。   陆绪章勉强:“行吧,那晚上我过去接你,晚上吃好吃的,明天一早就去东交民巷。”   孟砚青:“嗯嗯嗯!”   不过让孟砚青没想到的是,下午四点多,她才上完课,那宁助理过来了。   宁助理直接把一个钥匙和便笺递给她。   孟砚青:“什么?”   宁助理:“陆同志不放心你,他找了一间宿舍,筒子楼里的,不大,但是有空调,清净安全,也还算干净,这是钥匙和地址,他今天可能下班晚一些,说让你先过去看看。”   孟砚青:“这?”   这是什么雷厉风行先斩后奏的办事效率! 第130章 见家长   这宿舍距离地质学院很近,几步路就到,那大院门前有哨兵,哨兵后面是绿色的木头岗楼,整座大院看上去热火朝天的,各家宿舍楼里陆续飘出饭菜香味来。   宁助理陪着孟砚青一起过去,到了门口的时候,宁助理登记了下,领了一张进出卡给孟砚青,这样以后她就能自由出入了。   宿舍在二楼,很简单的宿舍,但还算干净卫生。   孟砚青大致算了算,从学校到宿舍走路也就七八分钟,中午吃过饭,正好过来午休一会,之后再回去,再好不过了。   而这宿舍对于中午午休足足够了。   她自然很满意,宁助理见她满意,也就放心了,当下陪着她一起收拾了下,这才离开。   这天陆绪章回家时候已经八点多了,孟砚青洗完澡正在书房看书学习,见他回来,笑问:“吃过饭了吧?”   陆绪章颔首:“嗯,在单位吃过了。”   他去洗了洗,这才过来,看她正坐在那里看书,便从后面俯首下来,问:“去看了吗?”   这么说着的时候,他嗓音微带着沙感,温热的吻伴随着清新的沐浴露香味,就那么落在颈肩。   孟砚青笑着转脸,准确吻到他的唇,“看了,特别满意,你这速度倒是快。”   陆绪章:“你们附近就他们单位的宿舍了,稍微远一些的你中午折腾过去也不方便,这宿舍近,以后吃过饭就走过去,七八分钟走路正好消消食,在那边睡一会,下午再去上课,或者把你的书带过去,没课的时候在那边看书,这样也图个清净。”   孟砚青笑道:“嗯。”   她心里明白,他是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照料着,生怕她受半分委屈,在能力范围内,自然是先让她更舒服一些。   陆绪章轻吻了下她一下,喟叹:“恨不得把你含到口中才好。”   孟砚青便笑了:“好了,别闹了,明天一早还得过去老爷子那边,我可不想明天没精神。”   陆绪章低低“嗯”了声:“我知道,今晚早点睡。”   *   东交民巷可以说是老北京城最长的一条胡同,在初冬暖阳下,这里枝叶黄灿,绚烂如画,充满异域风情的小洋楼比比皆是。   两个人到了胡同外的时候,看到那边卖酸梅汤的,孟砚青便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她躲在角落来看儿子的情景,便笑了。   陆绪章提了大包小包的礼品,看她笑:“怎么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想喝酸梅汤?”   孟砚青:“不喝,就是想起来之前的事。”   她大概和他讲了,陆绪章回忆着当时情景,很有些遗憾:“我当时恰好要出差。”   要出差,错过了,不然早些见到她,也能让她少吃一些苦头。   孟砚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以前就是太不食人间烟火了,不知人间疾苦,住在象牙塔里,这样也容易钻牛角尖,重活一世后,让她看到了许多不同的人生,也就多了一些豁达的心境。   两个人这么说着话,往里走,老远就看见陆亭笈,正在那里翘首,一看到他们,便高兴得直挥手。   陆绪章孟砚青过去,他忙接过来手里的东西,又笑着喊陆老爷子。   陆家在这里的老宅是一处中西结合的宅子,红砖砌墙,里面是砖木结构的,洁白的雕花窗,衬着爬山虎的叶子,在周围一片西洋建筑中,别有风格。   陆老爷子很快出来了,就那么笑呵呵地打量着孟砚青。   孟砚青上前,叫了声:“陆叔叔。”   她声音有些低,也有些哽咽。   陆老爷子就那么看着她,看了很久,感慨一声:“很好,真的很好——”   他冲着孟砚青伸出手来。   孟砚青上前,握住了陆老爷子的手,陆老爷子便抱住了她。   这一刻,许多往事涌上心头。   父亲带着自己从法国回来,在首都饭店第一次见到陆老爷子的种种,后来的许多年,陆家两位老人对自己的照拂和关爱。   十年时间,婆婆已经不在了,公公也已经头发花白,光阴改变了人间。   她眸中便泛起湿润,喉咙发堵,想说什么,但是许多事,却不知从何提起。   陆老爷子声音嘶哑:“孩子,你受苦了。”   孟砚青听得这句,哽声道:“陆叔叔。”   陆老爷子抬起手,宽厚的大手轻拍着她的背:“别难过,好了,先进屋吧。”   陆绪章这个时候适时地扶住她的肩膀:“走,我们先进屋吧。”   陆亭笈也忙道:“嗯嗯嗯,先进屋!”   他明显有些激动。   一时大家进屋,进去后,保姆已经准备好水果茶点,又给大家倒了茶,便先出去了。   孟砚青环顾这客厅,里面一水的古董家具,黄花梨桌椅,靠窗的墙上是红木镶框的大理石挂屏,下面则是明代黄花梨素夹头榫画案,而在窗户正对面,是一幅字画,那明显就是陆绪章母亲的手笔。   她就这么怔怔看着。   她婚后有一段状态不好,陆绪章忙,陆家父母便把她接过来悉心照料着,她对这边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多少年了,这里竟不曾变,依然是原来的模样。   陆老爷子顺着她的目光,环视过那摆设,最后也落在那幅画上。   他便叹了声:“这幅画最近才新裱的,是你母亲临走前画的。”   孟砚青听着,眼泪不自觉便落下来。   陆绪章从旁,安抚地握住她的手。   陆老爷子便说起当时的种种来,这么说着,也问起孟砚青。   有些事,就算彼此心知肚明,但是当着老人家,也不好说得太详细,只是含糊大致提了,期间陆绪章也帮着解释了一番。   到底是老人家,见多识广的,竟也没太惊讶,最后只是感慨道:“这样很好,你看这些年,他们父子都很不像样,现在有你,我以后也放心了。”   陆亭笈自然明白今天这见面彼此有些伤感,他便忙道:“祖父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不像样了,我一直都像样得很。”   他这么一说,陆老爷子便笑了,他满足地道:“对对对,我们亭笈一直都很像样。”   一时自然提起陆亭笈考上大学的事,一家人都高兴,说说笑笑的,氛围团融和睦。   中午的饭菜,是陆老爷子早叫了外面的厨子进家里来做的,都是色香味俱全的菜,最让孟砚青意想不到的是,其中一样溜白菜,那口味,实在熟悉得很。   要知道那道菜看似简单,但一般人要想做好并没那么容易。   她一尝就知道,这是陆老爷子做的。   她意外地看着陆老爷子:“陆叔叔,这溜白菜?”   陆老爷子:“砚青,你看你这都上门了,也别太见外了,我怎么听着这句陆叔叔这么别扭?”   孟砚青微怔了下,到底是道:“父亲。”   她这么一喊,陆老爷子便笑了:“一家人别说两家话,以后我也没什么操心的了,今天高兴得很,也算是个喜日子,大家高兴就行。”   陆亭笈已经从旁剥了虾,很讨好地喂给陆老爷子:“我早说过,祖父是天底下最慈爱的,来,你孙子孝敬你,尝尝这个虾。”   陆老爷子自然受用得很,哈哈笑着吃了,陆亭笈见此,越发从旁各种孝敬体贴的,简直这辈子没这么孝敬过!   陆绪章从旁笑看了孟砚青一眼,用唇语道:看你儿子,还不都是为了你。   *   离开东交民巷的时候,孟砚青心里很是松快。   这毕竟是一个秘密,一个不好直白说出的秘密,现在在老人家面前过了明路,以后就好说了。   显然陆绪章心情也不错,偶尔间会侧首笑看一眼孟砚青,墨色眸中都是浅淡的笑意和愉悦。   孟砚青便笑道:“干嘛?”   陆绪章:“没什么,就看看。”   孟砚青:“看你高兴的样子!”   陆绪章伸出手,牵住她的:“凭什么不高兴?”   孟砚青便也忍不住笑了。   陆绪章牵着她的手,就这么走在东交民巷的胡同中,秋风萧瑟,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那落叶便窸窸窣窣地飘荡在空中,之后犹如翩翩黄蝶一般落在地上,落在他们脚下。   两个人踩在那落叶上,发出轻微细碎的声音。   孟砚青却想起小时候:“还记得吗,我们两个在这里转圈圈。”   陆绪章:“嗯,小时候真傻。”   那时候孟砚青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很大的裙摆,要在这里转圈圈,要让自己的裙摆和那黄叶一起飞舞,结果转着转着头晕了,直接栽那里,还把胳膊磕到了,有些泛肿。   千娇万贵的小公主,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时就差点哭鼻子,陆绪章少不得仔细哄着,好一番宽慰,之后背着她回家。   回到家后,还被家里大人教育了一番。   孟砚青想起过往,不免失笑,她看着不远处,秋高气爽,晴空万里,而就在楼宇和绿树掩映下,哥特式风格的尖顶钟楼若隐若现,那是圣米厄尔教堂。   她笑着说:“这教堂还在呢。”   这是光绪年间修建的了,老教堂,小时候孟砚青曾经和陆绪章一起过去观摩,好奇地探头探脑,甚至煞有其事地祈祷些什么.   陆绪章也看到了,他笑问她:“你还记得,你曾经在那里许愿吗?”   孟砚青:“早忘了!”   她又不信这个,只是小时候好玩而已。   陆绪章望着不远处那瓦灰色的尖顶钟楼,眸中泛起一丝沧桑,他笑着道:“小时候,想学着那些大人,想祈祷,想许愿,可是仿佛不缺什么,没什么可以许的愿。”   绞尽脑汁能想到的许愿,也不过是希望孟砚青明天早点过来,这样两个人可以一起看他新买的那本书。   孟砚青侧首看向他,午后的阳光自枝叶的缝隙里投射下来,给他的侧脸涂上一层暖色,他唇边浮着温煦的笑意,眼神中充满了回忆。   这一刻,心里便异样安宁。   曾经的童年,以及数年的陪伴,这些回忆全都涌上心头,充塞着记忆,所有经历过的那些灰暗和不愉快,全都被染成了温暖的橘黄色。   她看着他,终于开口问:“然后呢?”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如同这掀动翩翩落叶的风。   陆绪章也侧首,看向她。   他看到阳光落在她眼睛中,照得她眼睛笼着一层璀璨的光。   他笑着道:“年少不知愁滋味,也没什么要祈祷的,后来长大了,才知道什么是心有所求。”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向谁祈祷,恨不得求遍中西方漫天的神佛,求他们给他一丝希望。   孟砚青听这话,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伸手,反握住他的手。   她是想安慰他,他自然感觉到了,便抿唇轻笑:“现在,我不是求到了吗?”   求到了这个世间想都不敢想的神迹。   *   最近孟砚青也时不时听到罗战松的消息,这个人现在扑腾得很厉害,他说合作的国有商场如今也拿到了黄金销售许可证,听说也在等着进货,看起来他的目标也对准了这年的春节销售档期了。   孟砚青自然不肯输给这么一个人。   她和秦楷庭又跑了几次央行相关部门,总算拿到了黄金销售的配额,这时候红莲商场的销售柜台也都万事俱备了,现在就等着深圳黄金首饰加工厂的货。   谁知道她给深圳那边打了几次电话,秦楷庭也特意跑了一趟深圳,都无功而返,原来即使拿到了黄金销售配额,也是要排队的。   秦楷庭:“今年国家放开了黄金销售,不光是北京,其它地区也给一些国有商场发了黄金销售许可证,现在大家都急着进货。现在我们的进货都是负责内销黄金加工的深圳艺华联合工贸公司,但是他们家的货源应该不好拿,国内不少大企业大商场都是去他们家拿货,有货不愁卖,去了就得抢。我们已经登记上了,我问过了,我们的货排到腊月了。”   孟砚青听着,难免觉得时间有些紧张,腊月初也是腊月,腊月底过年也是腊月,但是如果真等到过年,他们过年的销售怕是白搭了。   其实关于这件事,陆绪章也提到过帮她,不过她拒绝了。   她要的是艺华公司的长期供应,是长期合作的供货。   陆绪章想要黄金首饰,一件两件甚至四五件,只要在合理需求范围内,都可以,随便找人行打一声招呼,肯定能拿到批条,那是个人需求的性质。   但是如果是这种涉及大笔利润的供货,那性质就变了。   一个不好,甚至可能连累他的前途。   所以孟砚青还是想着自己来。   秦楷庭;“我打算两周后再去一趟深圳,哪怕软磨硬泡,好歹拿到一些黄金首饰,这样我们的柜台可以上货了。”   孟砚青略想了想:“到时候我学校的期末课程也结束了,我过去吧。”   秦楷庭有些意外:“你去?”   孟砚青颔首:“其实我也想趁机考察下那边的黄金制造情况,开开眼界,你现在红莲这边还有一些柜台手续要走吧,你和金凤一起筹备这边的柜台,顺利的话,我拿到货,回来就能开业了。”   秦楷庭见此,也就道:“行,那你先去试试吧。”   孟砚青既然敲定了深圳之行,便先和谢敦彦联系,鸿运珠宝在深圳设有三来一补的代加工厂,虽然那些工厂的黄金首饰是不能内销的,但是可以参观下。   谢敦彦便安排了那边的经理,到时候负责接洽。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孟砚青也就专心教学,同时备战期末考试。   很快,她教学的珠宝设计考试结束,她自己的各样课程也都结束了,她准备赶往深圳。   陆绪章却不太放心的样子,他是恨不得陪着她去,一刻都离不开的那种,不过他工作忙,实在也是腾不出功夫来。   孟砚青知道他不放心,笑着道:“也没什么,你帮我订飞机票,还有招待所吧,帮我安排下。”   这些都是要开介绍信和单位证明,孟砚青自己做的话会很麻烦,但是陆绪章一句话就能办妥的事。   陆绪章自然应着,孟砚青又道:“我这次过去,大概要带着二十万的汇票,估计要带回七百多克的黄金首饰,所以我一个人肯定不能去,需要有人陪着我。”   陆绪章:“这你放心,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从原本的便衣队中找两个能干的陪着你。”   这些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孟砚青:“倒也不必,你从便衣队中找一个就可以了。”   陆绪章所说的便衣队其实就是以前首长们的安保队伍,这里面都是万里挑一的身手,都足够机警,这样的安保人员放到社会上肯定是以一顶百,陪着她走一趟深圳足够了。   陆绪章:“一个?”   他略沉吟了下,道:“也还好,我挑一个经验丰富的。”   孟砚青:“还有,除了便衣队的安保同志,我还需要一个人。”   陆绪章感觉她别有所指:“嗯?”   孟砚青笑道:“让亭笈陪我去吧。”   陆绪章也是意外:“亭笈?陪你去?”   孟砚青叹了声:“他马上也要参加期末考试,估计我出发去深圳,他正好考完了,考完后反正也没事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着我去一趟深圳,也能多见识多历练。”   当然她心里另有一番考量。   她本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并不是非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现在她非想把事情做成,主要还是想自己一偿抱负,其次也是希望为儿子多创下一些基业。   可问题是,创业容易守业难,她想让他知道父母的一切得来不易,这样也好去珍惜。   陆绪章想了想,便笑了:“行,那让他跟着去吧,估计他得蹦起来。”   就陆亭笈这孩子,每天精力旺盛,根本按都按不住,恨不得找点什么让他做呢,跟着孟砚青去一趟深圳,见见那边的五光十色,就当出去旅游一趟吧。   况且有一个退役便衣陪着,又有陆亭笈照顾,对于孟砚青的深圳之行,他也就彻底放心了。   而陆亭笈听说这消息后,果然高兴得要命,跟个大狗一样围着孟砚青转圈圈:“好,我要去,我要去!”   最近陆绪章觉得他碍眼,把他打发到东交民巷,之后又干脆给他办了住校。   陆亭笈住校后,在学校倒是混得风生水起,参加了各种运动社团,外语演讲社团,算得上校园的风云人物。   叶鸣弦本来就把他培养成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显然看这孩子这活蹦乱跳的劲儿,那真是压都压不住,那性子,哪是实验室里闷头做钻研的料子。   当下也就不抱什么指望了,不过依然给他安排了一些额外的课业,好让他多长进。   陆亭笈虽然在学校玩得不亦乐乎,不过孟砚青这里他还是很惦记的,隔三差五过来,奈何陆绪章嫌弃罢了。   陆亭笈如今在学校很受欢迎,虽然他言辞犀利不留情面,但依然时不时有年轻姑娘对他表示好感。   没办法,他高高大大的,帅气阳光,长得好看,家世好,平时衣着用度也比别人强很多,他又能干又聪明的,学习好外语好演讲好运动好。   这样一个男孩子,除了年纪小,没别的毛病。   可不是特别熟悉的也不知道,他那健朗身板挺能骗人的,还是骗了一些女同学。   陆亭笈就在这种左一个脸红右一个表白中,慢慢地明白了一点事。   他也仔细观察过,现在已经很好地能分辨男女之间的一些事,甚至还曾经撞到过小树林里搂抱着的。   所以,这时候回忆起来父母之间的一些互动,他也多少明白了。   明白后,他也稍微避一下……当然要让他经常避开是不可能的。   那是他亲妈,凭什么他避!   现在他听说母亲要带他去深圳见见世面,他顿时摩拳擦掌起来了!   “放心,我马上期末考试,考试完我就能陪你去了。”   陆绪章看着他那激动的样子,淡淡地提醒:“考试成绩太差的话,就在家补习,还想着到处去玩,门都没有。”   陆亭笈:“怎么可能考得差,第一名我不敢保证,前三一定没问题!”   毕竟是英才辈出的名校,陆亭笈比别的同学年纪小,也不敢太夸口一定是第一。   孟砚青:“行,期末考试总分前三,我们一起去深圳见世面。”   陆亭笈一脸笃定,笑望向陆绪章:“父亲,麻烦你提前帮我订好飞机票,谢谢。”   听着儿子那胜券在握的样子,夫妻两个对视一眼,微挑眉,之后都笑了。   这小孩,瞧把他得意的。 第131章 中英街淘宝   期末考试很快结束,陆亭笈果然捧回了成绩单,竟然是第一名,比他以为得要好。   他骄傲地扬扬眉毛:“父亲,飞机票定好了吧?”   一时又道:“虽然深圳那边比较乱,但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保护好母亲的,至于你,踏实在家里上班吧!”   他想想,补充说:“那边有什么新鲜的特产,我们会给你带回来的,你不用太羡慕。”   陆绪章:“……”   旁边孟砚青看着这简直要飘起来的儿子,一时也是想笑,他是故意的吧故意的吧,这分明是要气死这老父亲!   他微挑眉,有些无奈,但也说不得什么,谁让自己公务缠身,哪有那功夫陪着去,只能看着这傻儿子在那里乐呵了。   临走前,陆绪章又叮嘱了一番陆亭笈,这几年深圳改革开放,经济发展得快,但也难免滋生一些牛鬼蛇神的,孟砚青又带着二十万元的汇票,这一路过去,总归要小心。   “万一真遇到什么,记得,钱不重要,安全第一,有人要钱就给他们。”   陆亭笈拍着胸脯打包票:“明白明白,放心好了!我都懂!”   看着儿子那很有把握的样子,陆绪章无奈摇头:“反正听你母亲的话就是了,万万不能自作主张。”   孟砚青要过去深圳,陆绪章自然万般不舍,临出发前一晚,百般缱绻,不知道多少不舍。   孟砚青懒懒地靠在他胸膛上,道:“不就是去一趟深圳,我以前还去香港两个多月呢。”   陆绪章埋首在她发间,有些贪婪地汲取着:“那不一样。”   失去了,还没得到,那是一种心态。   失去了,重新得到了,那又是一种心态。   这些日子,他心满意足之余,其实还是有些患得患失,总怕一个回头,美梦醒了,他依然是一个人。   孟砚青便搂着他哄着:“很快就回来了,再说还有亭笈陪我一起呢。”   陆绪章想起白天时候儿子那意气风发:“他啊……就是踩着我显摆。”   不过心里到底舒坦一些,儿子陪着也挺好的,他没事可以向儿子了解情况,有儿子陪着,一切都是踏实安稳的。   孟砚青听他那语气,又欣慰又委屈,听着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她便笑,忍不住地笑,又抚着他蓬松的发,道:“怎么这么像一只可怜的狗呢。”   陆绪章闷在她颈窝里:“我是狗,那你是什么?”   孟砚青揽着他结实的腰,笑道:“我是你的主人啊……”   她声音咬得很轻很软,蒙着一层性感的纱。   陆绪章的心便像被猫爪儿挠过一样。   朦胧夜色中,他掀起眼来,捧着她的脸细细凝视着。   在视线相对间,他声音压得很低:“你来,好不好?”   这话很简单,意味不明,但孟砚青懂。   孟砚青脸上有些泛红:“不要……”   陆绪章便俯首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孟砚青咬唇犹豫。   陆绪章哄着说:“为什么?不喜欢?”   孟砚青:“那样太深了。”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几分颤,在这朦胧夜色中,暧昧到浮想联翩。   他确实很有些本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比起年轻时更添几分威武,若是姿势拿捏不好,她便有些受不住。   陆绪章的呼吸重了几分,搂住她纤细的腰,薄唇辗转在她唇畔细致温柔地亲,又很小声地哄着。   孟砚青只觉得自己才是狗,一只小小的狗,被他健壮的身形有力地掌控笼罩着,明明他的意图昭然若揭,他却还故意用了动听的话来哄着自己应他。   陆绪章沙声道:“可以轻一些,我都听你的。”   孟砚青这才勉强应了。   ……   然而,第二天孟砚青便悔了,这哪是一条狗,分明是一头狼。   他是恨不得把人吞噬入腹的。   *   晨间孟砚青醒来时,还是有些腿软无力,昨晚实在太过荒唐了。   陆绪章见她这样,多少也有些悔意,想着弥补,便抱了她下床,然后揽着他过去洗漱,甚至到了吃饭时候,那是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喂她的。   若是往日,也不至于腻歪到这个模样,只是今天她要去深圳,那是恨不得一直痴缠在一起才能够本。   吃过早饭,陆绪章也不用去上班,便搂着孟砚青坐在沙发上,随意看看电视说说话,偶尔低首亲几口。   孟砚青懒懒偎依在他肩头,只觉得自己像一块可口的蛋糕,他边看电视边吃一口的感觉。   这时孟砚青想喝水,陆绪章也不舍得把她放开,便干脆让她修长的双腿环住自己的腰,自己半抱着她,两个人就这么如同连体婴般起身过去倒水。   谁知道刚走到一半,就听外面大门响。   这响声一动,两个人瞬间一僵,彼此对视间,顿时明白了。   那碍眼的儿子来了!   陆绪章忙就要放开孟砚青,谁知道这时候,他西装上的一处扣子挂住了她的头发,两个人倒是好生狼狈。   于是,等到那傻儿子进院子的时候,隔着窗子,他看到房中情景,便有些惊讶地扬眉:“这是怎么了?”   他看到父亲正半扶着母亲的腰,而母亲柔柔弱弱地倚靠在父亲臂膀上,还微蹙着眉。   孟砚青倒吸了口气,之后,以一种格外平静的眼神看向陆亭笈,道:“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不是两点出发吗?”   陆亭笈:“两点出发,不过我着急,想着先过来!”   陆绪章扶着孟砚青坐在了一旁沙发上,之后才淡声道:“你母亲刚才脚崴了下,我扶着她。”   陆亭笈:“怎么了?严重吗?”   孟砚青忙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些疼,幸亏你父亲扶着我。”   陆亭笈:“那是不是得抹点跌打损伤药?”   孟砚青:“现在不疼了,不用抹了。”   陆亭笈还待要说什么,陆绪章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好了,不用抹了,你不用操心了。”   陆亭笈:“……好吧。”   陆绪章淡望着这儿子,道:“对了,你手里的钥匙给我吧,我的钥匙丢了。”   陆亭笈:“丢了?”   陆绪章颔首:“嗯,先把你钥匙拿来。”   没收,没收!   *   如今深圳的珠宝首饰加工厂能数得着的一共就两家,其中一家就是国有内联企业——深圳艺华联合工贸公司,这是深圳第一家对国内生产经营黄金饰品的定点企业。   如今国内放开黄金制品生产,各大商场一旦拿到黄金许可证,都要来这家公司进货。   陆绪章安排的那位便衣姓陈,孟砚青叫他陈叔。   陈叔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戴着一顶解放帽,很低调沉闷的样子,完全不起眼,不过就孟砚青的经验,她也看出这陈叔说个厉害的。   当下大家见过了,陆绪章又叮嘱了陈叔几句,孟砚青一行人这才出发。   坐上大巴后,这趟大巴也就他们几个乘客,陈叔坐在后面座位不吭声,孟砚青大致给陆亭笈叮嘱着:“所以这次过去深圳,你不是当少爷的,是要求人办事的,是要拿到货的。”   陆亭笈却浑不在意的样子,他只觉得新鲜:“母亲,你放心好了,父亲已经和我谈过了,我一定听话,做好你的小跟班!”   孟砚青:“称呼变一下。”   陆亭笈疑惑,他想想,确实也对,现在的孟砚青看着比较年轻,当他妈确实有些年龄不对。   他无奈:“那我该叫你什么?姐姐?”   孟砚青听到这称呼,也觉得有些怪怪的。   虽然她现在确实年轻,也不是原来孟砚青的身体,但她下意识还是把自己当做原来的,而陆亭笈从看到自己的第一眼,似乎也没有什么隔阂,就理所当然地把她视为原来的母亲。   所以他们之间的母子关系是下意识的,是自然而然的,现在突然要改,反而觉得别扭。   不过现实情况摆在这里,本来这个时代都是叫妈的,并不会像陆家这种很正经传统地叫母亲,更不要说他们之间年龄差实在不大,这么叫只会引人猜测。   孟砚青道:“辈分不能乱,你叫我小姨吧。”   陆亭笈耸了耸鼻子,有些无辜,有些不情愿:“好吧……”   孟砚青:“叫一声我听听。”   陆亭笈:“小姨。”   孟砚青笑道:“这还差不多。”   陆亭笈突然道:“不对啊……我怎么和宁碧梧一个叫法,她就这么叫你,我是你亲儿子,不能和她一样。”   孟砚青无奈:“和人家一个叫法怎么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一时不免教育道:“前几天你不是说,宁碧梧也在努力学习,最近学得怎么样了?”   陆亭笈:“她啊,能有什么长进,就那样吧,那脑子简单得要命,什么都不懂!那天在首都饭店,我给她讲画,她根本不懂,就胡搅蛮缠了。”   孟砚青看着儿子那一脸鄙夷的样子,道:“亭笈,话不能这么说。”   她叹了声,道:“你之所以懂书画,那是因为你父亲会,你又跟在你祖父母身边长大,他们在这方面又很有些造诣,来往都是艺术大家,你从小耳濡目染,比别人懂的多一些是正常的,你的一些优势其实是你的家庭环境决定的,而不是你比别人优秀。碧梧不懂,那是因为她父母本来就对这个没兴趣,她没那个家庭环境。”   陆亭笈沉默了会,点头。   孟砚青:“还有,亭笈,你现在都十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了,碧梧和你一样大,也是大姑娘了,说话礼貌一些,不然也伤害人家姑娘的体面。”   陆亭笈倒是听进去了,道:“母亲,我知道了,我以后注意。”   孟砚青这才放心。   陆亭笈这么想着,又道:“对了,最近宁碧梧好像有些奇怪。”   孟砚青:“她怎么了?”   陆亭笈:“说不上来的感觉,她好像一下子……”   他想了想,道:“懂事了,知道学习了,也变得特别抠门了。”   孟砚青听着,心里一顿,多少感觉到不对了。   最近她太忙,也没太关注过宁碧梧的情况,但一个孩子突然懂事了,这肯定是有什么变动。   当下忙问:“她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陆亭笈摇头:“没有,家里都挺好的,那天我还遇到她哥了,她哥还跑过去和同学溜冰,嘻嘻哈哈的。”   他好奇:“母亲,你是怎么想的?”   孟砚青摇头:“不知道,但我听你这么说,感觉哪里不对,等回去后,你多和她聊聊”   她隐约猜着,也许宁碧梧猜到了自己不是亲生的?   其实现在许多事情走向已经和书里不一样了,可能她提前知道了?   陆亭笈:“好。”   孟砚青却又想起那宁夏。   她想了想,问道:“我听说,你最近在学校还挺受欢迎的?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   陆亭笈:“没有,都不怎么样。”   孟砚青:“哦?就没优秀的吗?”   陆亭笈眉眼认真:“我觉得她们都不如母亲好看,也不如母亲聪明。”   孟砚青听着,道:“亭笈,其实你这样想也对,以后你女朋友,一定要找比我聪明的,知道吗?”   那个真千金女主宁夏聪明吗,好像还算聪明,但是比起她,还是有些差距吧。   不过那本年代文中说,陆亭笈从宁夏身上有一种莫名熟悉感,让他想起早逝的母亲。   孟砚青拧眉,那宁夏和自己长得像?   她打量了眼儿子,又道:“对了,以后找女朋友,千万别和我长得像。”   陆亭笈疑惑地看着孟砚青:“到底怎么了,母亲,你这是在说什么?”   孟砚青:“我意思是说,万一你找个和我长得有点像的,那不是很奇怪吗?”   陆亭笈皱眉:“可我都没想着要找啊!”   孟砚青一本正经:“我只是给你打一个预防针,如果一个男人找女朋友,那个女朋友和他的母亲很像,这说明他恋母,说明他还没断奶,说明他还是小孩,你可千万不能这样。”   陆亭笈无奈,应道:“好吧……”   问题是他还没开始找呢,也完全没那想法。   *   孟砚青带着陆亭笈和陈叔一路先乘飞机到了广州,又从广州坐车过去深圳,长途汽车里都是大包小包过来深圳打工的农民,虽说是大冷天的,可汽车里闷得厉害,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陈叔也就罢了,他是永远波澜不惊的,陆亭笈却有些受不住。   他是生来的大少爷,哪吃过这种苦头,便连连皱眉。   孟砚青其实也没受过这种罪,她也想说受不了,不过想到陆亭笈在身边,她应该为他树立一个好榜样,便道:“忍忍吧,出门在外哪能像家里那样舒服。”   陆亭笈无精打采的:“嗯,知道了。”   孟砚青觉得这孩子可怜,伸手,打算摸摸他的脑袋安抚,不过手伸到一半,看到他的头发,便停住了。   陆亭笈感觉到了,疑惑地道:“怎么了?”   孟砚青将视线转向别处:“没什么。”   陆亭笈却越发不懂,他凑过来:“小姨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他这么一凑过来,那大脑袋就距离她很近了。   这一路行来,他看上去不太干净……   孟砚青忙往后躲:“你离我远点嘛……”   陆亭笈一怔,琥珀色猫眼困惑地看着孟砚青。   孟砚青:“又是出汗又是灰,好像有些脏……”   陆亭笈惊讶地瞪大眼睛:“我,我脏吗?”   孟砚青说出后,也有些后悔,便安慰道:“没事,等到了深圳洗洗,你就干净了。”   到时候就重新是她的好儿子了。   陆亭笈清澈的眼底浮现出受伤的情绪:“原来你嫌弃我,我都没嫌弃你。”   孟砚青摸了摸自己依然清爽的长发:“因为我干净,你不干净。”   陆亭笈:“……”   他别过脸去,完全不想搭理她了。   生气,是真的生气。   *   下车后,路边也是翠绿的树木,四处都能看到三角梅,花朵薄软却娇艳,这是和北京城完全不同的冬日风光,这个时节的北京城,到处都是干枯的枝杈,灰茫茫的一片。   陆亭笈显然也觉得新鲜,四处看,又觉实在阳光明媚:“这就是春天!”   不过很快他发现不对了,空气是新鲜的,阳光是大好的,但是却冷飕飕的,还是不能大意。   陈叔是有经验的,径自带着他们径自过去了位于罗湖的招待所,这招待所是内部招待所,一般人进不去,里面条件自然是好,而且还有免费的餐饮供应。   看得出,陆亭笈很在意孟砚青那句“你不干净”的话,他竟然足足洗了半小时的澡,这对于一个男孩子来说是少见的了。   以至于孟砚青都担心他别洗脱皮了。   好不容易洗好了,孟砚青找了吹风机给他吹头发。   陆亭笈脸上闷闷的,明显还别扭着。   孟砚青给他吹好了头发,满意地拂着那清爽的黑发,笑道:“这样就干净了!来,让我闻闻——”   她故意凑过去:“好像香喷喷的!”   陆亭笈哼了声:“我才不香呢!我这是阳刚气!”   孟砚青忍俊不禁:“对你阳刚气!”   陆亭笈自己想想也笑了,反正他现在干净了。   安顿下来后,孟砚青给艺华公司打了电话,知道后天是他们的供货日,到时候各大百货公司统一凭票取货,孟砚青便问了问能不能提前,对方表示不行,他们都是有严格规定的,孟砚青只能罢了。   反正接下来两天也没什么事,孟砚青便把汇票交给了陈叔代为保管,她自己则无事一身轻,带着陆亭笈先去吃了简单的早餐,深圳气候和北京很是不同,城市绿植不同,饮食风格也差别很大。   母子两个去了一家茶餐厅,吃了烧麦,菠萝包,还有虾饺皇什么的,孟砚青点的有点多,但她忍不住想各样都尝尝。   好在陆亭笈胃口很好,他吃了这个吃那个,看得孟砚青惊讶。   “幸好家里条件还好,不然养不起你。”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果然是有道理的!   陆亭笈看她那眼神,有些委屈地扁扁嘴:“我饿嘛……”   孟砚青便笑:“那等会我们去中英街,多买点饼干什么的,出门在外吃饭不一定及时,免得你饿到。”   陆亭笈猛点头。   吃饱喝足后,孟砚青带着陆亭笈出发过去中英街,一路上两个人看着这深圳的街景,倒是很新鲜。   深圳这个地方以前叫宝安县,撤县成为深圳市也不过五六年罢了,不同于北京这种老城市,深圳处处都是新建筑,地标建筑国贸大厦已经建起来,周围也有一些高层建筑,而附近不远,暴土扬尘中,有起重机在繁忙地工作着。   拎着大包小包行李的打工人眼中有茫然也有期待,行走在这繁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渺小。   孟砚青带着陆亭笈,先去了公交站牌处,研究了一番,最后带着陆亭笈过去中英街。   两个人好奇地看着窗外,窗外有一栋一栋的厂房,那些厂房都是钢板临时搭建的,颜色很鲜亮,在尘土飞扬中,时不时有穿着统一服装的工人经过,还有军绿色小卡车停在那里。   旁边还挂着牌子,繁体字,写着“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陆亭笈睁大眼睛,好奇看着。   孟砚青便低声给他讲,讲中英街的历史:“深圳成为经济特区后,中英街毗邻香港又有免税政策,所以那一块会卖一些香港的货品,也就几百米的小街,不过货品很齐全。”   陆亭笈:“我知道了,因为他们是港货。”   现在港货很吃香,北京也有一些港货衣服,卖得特别贵,而且紧俏,不容易拿到。   孟砚青点头:“对,那边黄金也卖得特别好。”   在公共汽车的颠簸中,母子两个就这么说着话,最后总算抵达了沙头角。   这中英街是每天早上九点半开放,不过内地游客需要提前办手续,孟砚青领着陆亭笈,先在□□领了边境特别管理区通行证,填表,之后又经过海关检查,最后总算进了中英街。   中英街施行的是“一街两制”,破旧的街道中间有一个界碑,将这小街一分为二,界碑右侧站着两位带了袖章的边防战士,穿着洗得发白的解放鞋。   另一边则是身穿皇家香港警察制服的香港警察在四处巡逻。   而街道两旁的店铺风格也截然不同,属于香港的那部分商铺低矮破旧,却挂满了各样商品,人头攒动,大家都在大包小包抢购商品;属于深圳的这边是国营商铺,修建齐整,规规矩矩的,相对冷清。   过来购物的大多是来深圳的游客,也有当地的村民,当然不少是水货客,那些水货客应该是在这里买了后去倒卖的,买卖干得好的估计发了大财。   街道上人太多了,陆亭笈下意识伸出胳膊护住孟砚青,免得她被挤到。   孟砚青满足,笑望着儿子:“亭笈越来越体贴了。”   陆亭笈有些不好意思:“我一直都很懂事好不好!”   孟砚青:“下次你就算再脏,我也不嫌弃你了。”   陆亭笈:“……”   这算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第132章 中英街打假   孟砚青便笑,她便笑着拉住儿子的手,给他讲起中英街,也讲起深圳这边的黄金加工情况。   她笑着道:“你知道现在有亚洲四小龙的说法吗?”   陆亭笈:“嗯,知道,韩国,新加坡,和中国的台湾香港被称为亚洲四小龙,因为他们经济好。”   孟砚青颔首:“是,他们经济好,所以他们的工资水平也就高,来这里之前,我让你父亲帮我找了一些深圳经济的报告看了看,香港那边的农民工资一个月能有两千块,但是深圳本地的工资就只有几十块,所以他们有一个说法,是‘做又三十六,唔做又三十六’。”   陆亭笈:“什么意思?”   孟砚青:“就是说,国有企业大锅饭,每个月三十六块钱,干也是那个钱,不干也是那个钱。   陆亭笈:“……那当然是不干了!傻子才干呢!”   孟砚青颔首:“是,所以经济一潭死水,大家都吃大锅饭。”   陆亭笈皱眉,若有所思。   孟砚青继续道:“这几年,香港人开始在内陆办厂,比如黄金制品就是三来一补,他们出钱出设备出技术,也包销售,只需要内陆人的地皮和人工。”   陆亭笈恍悟:“他们给的工资高,所以大家挣钱多了,外地的农民都来深圳打工了。”   孟砚青:“对,所以大家也能跟在人家后头喝一口残羹冷炙了。”   陆亭笈:“为什么是残羹冷炙?”   孟砚青:“人家挣大头,我们把那些最费功夫但是收益又最少的苦活分给我们,我们都在那里感天动地。”   陆亭笈诧异,一时又细问起来,孟砚青都一一给他讲了。   两个人这么边走边逛着时,陆亭笈看到那边有卖一些香港零食的。   他看了一番,对孟砚青道:“母亲,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孟砚青:“你的零花钱不是都被我搜罗来了吗?你还有钱吗?”   陆亭笈侧首,笑得眼睛贼亮:“从父亲那里搜刮来的,他现在对我可大方了,这次我都带来了!”   孟砚青便笑:“那我们买点吃的吧,再买几件衣服。”   于是母子两个便随意买了一些吃的,这边都是进口零食,在北京的话只能在友谊商店才能买到的,比如蓝罐曲奇和嘉顿饼干。   除了零食,孟砚青还买了衣服,给自己买了羊毛裙等,非常时髦,她记得最近的香港明星好像都时兴穿这种裙子。   至于陆亭笈的衣服,倒是没什么好买的,他的衣服都是陆家每年两季给手工定制的,用料好做工好,孩子还小,没必要太追求时髦。   不过她看了看,到底是挑了一件羊绒针织衫给他。   陆亭笈对自己的衣服没什么兴趣,他从来不缺衣服穿,不过他却很喜欢孟砚青买的裙子:“等回去你就换上,肯定好看!”   他这么想着,又想起陆绪章:“我觉得你穿成这样和父亲站在一起,他只能自惭形秽了。”   孟砚青听得笑出声:“对,他得自卑!”   陆亭笈赞同:“就该这样!等我以后挣了钱,我就再买更多漂亮衣服给你穿,到时候——”   他想了想,却叹了一声:“父亲只怕都老了,他更难受了。”   孟砚青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心想这儿子可真狠,专门让那老父亲难受的吧。   陆绪章知道了,估计要气死了。   两个人说笑着,随意逛着,这边黄金店铺很多,大概得三四十家,可以看得出,有不少内地人来买黄金饰品的。   孟砚青从旁观察着,那些买黄金的其实也是排着队往里面钻,可见中国大陆人对黄金饰品还是有需求的,穷人多,但富人也有,存了钱的不知道怎么储蓄这笔钱,就极可能买黄金首饰,既体面了,又储蓄了。   孟砚青也看了那些首饰,样式自然是比国内的要新潮,不过定价比内陆要贵一些。   现在内陆黄金饰品价格今年才出文件调整了,黄金饰品用金配售价格去年是1200元每小两,今年提高成了1350元,至于黄金零售价则是每小两1700元了。   这个小两沿用的是解放前一市斤为十六两制的计量,换算下来差不多是五十多块一克。   陆亭笈好奇:“怎么这么多要买金子的呢?”   孟砚青:“各种原因吧,过去这些年,我们大陆缺黄金,所以对黄金产业一直把控得非常严格,普通老百姓没资格买黄金,现在手头有点钱,大家自然想买,也算是一个心理安慰。”   陆亭笈:“我记得祖父曾经说过,说当时国党撤离大陆,把我们大陆的黄金全都带走了,所以我们大陆几乎没金子,只能对黄金进行管制。”   孟砚青颔首:“对,所以中国大陆的经济建设是建立在无金的基础上的,黄金产业只能严格管制,不过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外汇储备已经达到了一定的总量,现在就要开始考虑逐步放开黄金市场了。”   说着,她又给他讲黄金市场,讲外汇储备,讲黄金价格,陆亭笈听得入迷。   孟砚青看他这样,便道:“你也知道,我们孟家祖上是珠宝世家,也曾经投资过银行和铁路,你外公以前在法国更是对经济学上很有造诣,所以我从小耳濡目染,也知道一些。有些关于经济的问题,关于国家的黄金储备,国家的政策,以及黄金价格,这些你都可以留意,自己去看书,去思索,去寻找答案。”   陆亭笈若有所思,他想了很久,突然道:“按照母亲说的,那以后黄金价格必然上涨了,是不是因为国家要放开黄金供应,要让黄金成为一个大家喜欢购买的东西?”   孟砚青越发笑了,这孩子还挺有悟性的,当下详细地给他分析猪肉和黄金。   这么讨论一番后,她笑道:“其实不光是黄金,还有房子,从现在国家的政策动向看,也要推动房地产发展了,以后房子必然疯狂上涨。”   陆亭笈:“因为这就是一个大号的黄金?”   孟砚青:“是,符合中国人买房子买地置办家业的传统观念,能吸纳资金,抑制通胀。”   陆亭笈恍然,恍然之后又有些感慨:“这里面真是挺多道道的。”   孟砚青:“我一直觉得,一个人无论将来从事什么职业,都应该去学习这些,因为这是我们柴米油盐中的经济规律,学习了这些,你就知道为什么菜价会贵,为什么钱毛了,你就会对你的生活有更深的认识。”   她看着儿子,道:“这件事情其实至关重要,比你知道地球是圆的更重要。”   陆亭笈听着倒是明白:“母亲说得有道理,我这辈子可能都不需要绕地球一圈,但是我得买菜吃饭下馆子,还得买衣服。”   孟砚青颔首:“对。”   这次带着陆亭笈过来深圳,也是希望能慢慢熏陶他,他也许将来走科研路子,也许不走,这都没什么。   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他成为那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只读圣贤书的人,希望他能把眼界放得更宽更广,能用一种更有高度的思维去思考自己的生活和人生。   这么随意逛着,陆亭笈看到那边珠宝铺子里有些玉器,便道:“母亲,你肯定最懂这个,我们看看吧!”   孟砚青看他有兴致,便也带他进去看看,却见里面布置陈旧,靠墙处供着关二爷的画像,旁边一溜儿的博古架都要掉漆了,只剩下几根头发的老板穿着大汗褂,拿着蒲扇随意地扇着,他前面是两排大红木柜子,柜子有着厚实的防盗玻璃,来往客人可以透过那防盗玻璃看看里面的货品。   柜台前站着了两个年轻人,显然是伙计,正忙不迭地应酬着。   孟砚青看了看,柜子里多是金银首饰,来往客人显然对这些更感兴趣,不过在那角落里,却摆着一些珠宝玉器,有翡翠手镯,翡翠挂坠,还有一些钻石制品。   现在钻石制品在国内还不太认这个,不过显然香港那边已经时兴起来了。   陆亭笈看着那钻石,好奇打量着:“这就是钻石。”   孟砚青看过去,那是一个镶嵌了钻石的18k白金戒指,标价一千三百块。   这时候来往客人都在四处看,虽然大部分都是买黄金饰品,不过也有个别时髦的,眼睛已经盯着这边的钻石戒指了。   大家都知道现在外面流行这个,有些讲究的已经要赶上国际潮流。   孟砚青看了眼儿子。   以后罗战松先卖黄金,后卖钻石,最后儿子和他的巅峰之斗,便是钻石之争了。   趁着这个机会,她也有心教教儿子,便道:“钻石有人工的,也有天然的,你知道怎么鉴别吗?”   陆亭笈疑惑:“怎么鉴别?”   他自然是不懂的。   其实在中国大陆,也没多少人懂这些,连黄金市场都管制着,珠宝玉器也没市场,更不要说钻石这种物件,本就不是中国人的传统心上好。   他们这么说话的时候,周围好几个游客都看过来,大家显然都好奇了。   来这里买物件的都是图一个真,如果这里面有假的,那就上大当了,这里的珠宝首饰动辄上千,谁愿意买假的呢。   而那老板手中的蒲扇也停下来了,他瞪着绿豆眼,打量着孟砚青。   孟砚青冲他笑笑:“老板应该更清楚吧,能不能教教我们,也好让我长长见识。”   那老板狐疑地看着孟砚青,之后皱眉,却是道:“我这里的自然都是真的,都是仪器鉴定过的!这没什么可说的!你什么意思,来我这里问真假?”   孟砚青听这话,便明白了。   其实她这是给这老板一个机会,他如果明白,这是遇到行家了,趁机借坡下驴,给大家大致讲讲,之后顺势把那假钻石收起来,也就罢了。   但他并不,他非要继续卖。   那她正好借着这个给自己儿子上一课了。   孟砚青便指着那件钻石戒指道:“可否让我上手看看这件钻石戒指。”   老板满脸提防:“你要干嘛,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就离开。”   他面上有些呵斥的意思,陆亭笈便看不下去了。   他是能打会斗的,哪看得自己母亲被人这样态度说话!   当下冷笑一声,道:“你什么意思?你是开门做生意的,我们看看怎么了?还是说,你心虚,其实东西是假的,你生怕我们看出来,所以不敢让我们看?”   他虽年少,但生得高大,足足比孟砚青高出一头,如今这么一说话,自然很能镇住人。   陆亭笈的话,顿时引来大家的诧异,大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特意跑来这里买珠宝首饰的大多是内地游客,是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对他们来说是长大见识,是积攒了钱买个好物件回去,当然也有倒爷们,他们是要买了这里的物件拿回大陆挣钱的,如果上千的物件竟然是假的,那就亏大了!   毕竟内陆一个月工资也就那么几十块,上千块钱,这可是普通人几年的工资呢。   老板好笑:“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你看看旁边牌子没有,我这里可都是写了,童叟无欺,如假包赔,双倍,赔双倍!”   孟砚青道:“老板,你既然这么说,这件钻石,我买了,敢不敢卖?”   老板嗤笑,打量着孟砚青:“你有钱吗?”   孟砚青笑了笑。   旁边的陆亭笈道:“一千三,我买了!”   老板略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咬牙道:“我们开门做生意,既然有人想买,我们自然卖!”   孟砚青见此,掏出包来,里面装了大概一千多块钱,正好勉强凑够了一千三,交割了,那老板又给开了票。   孟砚青将那钻石拿在手中,打量了一番,道:“这是天然钻石,是吗?”   老板:“那不是有说明书吗,还有证书,齐全着呢,认识字吧?认识字就自己看!”   孟砚青颔首,之后却是对儿子道:“亭笈,去把这边的香港警察叫来,就说我们年幼无知,买了老板的钻石,结果是假货,对方伪造证书,欺骗我们,我们要求双倍赔付。”   她这么一说,周围人全都惊到了。   那老板也是气笑了:“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看到没,这证书写得明明白白的,我们都是专业鉴定的,你说是假货?你鉴定了吗?”   孟砚青:“不需要鉴定,我的眼睛就是鉴定仪。”   老板听着,越发好笑,周围也都议论纷纷看热闹,一时珠宝店周围堆积了不少人。   陆亭笈生怕自己离开后孟砚青一个人在这里吃亏,幸好这时候香港警察感觉到这里不对,已经过来了。   孟砚青没说话,她让陆亭笈和那些警察交涉。   ——多少也想锻炼下陆亭笈处理事情的能力。   香港警察了解了情况后,表示他们也没有能力辨别钻石的真伪,说这一块属于盐田区管辖,建议他们去沙头角派出所报案。   一时也有其它店铺的都来看热闹,大家自然明白,去了派出所也是扯皮,人家那是有证书的,派出所能说什么?   如果非要让派出所委托做鉴定,那这件事就麻烦了去,而中英街这里也不是随便来的,这是特区中的特区,出入都需要进行海关检查,一般人哪耗得起呢!   再说这两个年轻人一看就是外地人,不是深圳本地人,那更耗不起了,人家老板就是挣他们这份钱,狠狠宰他们一笔罢了。   那老板笑呵呵地道:“行,你们去报案吧,看看公安局怎么说,如果公安局说是假的,我双倍赔偿!”   陆亭笈听这话,他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便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道:“其实可以对比下,如果你这么有自信的话,麻烦将这个小钻石拿给我?”   老板哈哈笑道:“这个小钻石,纯净度可是不如你手里的,你拿这个干嘛?”   孟砚青淡道:“对比。”   老板二话没说,拿出来,递到了孟砚青手中:“行,你对比吧!要放大镜吗。”   孟砚青;“不用。”   老板见此,更加好笑了,旁边两个伙计都笑了。   旁边围观的不乏黄金珠宝店铺老板,见此情景,也都暗暗摇头。   都是同行,这老头宰人他们也不好说什么,但是显然这年轻姑娘要吃亏上当了,连放大镜都不用就想肉眼看真假,这不是说笑吗?   孟砚青拿到手中后,将两颗钻石都放在手心,却对自己儿子道:“这两颗钻石,你看到它们有什么不同?”   陆亭笈仔细看着,之后陡然发现了,道:“透过这枚钻石戒指的钻石,我看到了你手心的纹路,很清楚,但是透过这颗小钻石,我看不到你手心的纹路。”   孟砚青颔首:“对,这就是区别。”   周围人听着,诧异不已。   刚才那个少年和店老板对峙时,少年意气风发,气势十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少年身上,以至于没有人在意到他身边这位姑娘。   现在大家才看到,这姑娘非常漂亮,肤白貌美,那气质堪比港台最知名的大明星,但是她却很内敛,是那种将所有光华都沉淀的含蓄地调。   在那个少年和人对峙时,她自始至终都没高声说一句。   甚至于现在她向老板要钻石,她对少年说出鉴定结果,她都是和煦恬淡,平静自然的,好像她没有别的任何想法,她只是平静地在教导少年如何鉴定钻石。   可她那么云淡风轻说出的话,却是让人震惊不已。   所以这两颗钻石,一颗为真,一颗为假?   一时不少人都想凑过去看看这真假钻石的对比。   老板脸色也是微变,他突然就有些恼:“胡说什么,你懂什么!这根本不准!”   然而,他这样的恼意,却让人更加相信狐疑起来。   孟砚青伸出手来,给围观的观众看,大家惊诧地发现:“对对对,一个能看到手纹,一个看不到!”   孟砚青又将那两颗钻石同时放在蓝色布料上,让大家看,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一个能看到布纹,一个看不到。   在众人的惊诧中,她才慢条斯理地问陆亭笈:“亭笈,你也是学过物理的,想想你的物理学知识,有什么可以和这个相联系的,能够理论联系实际?”   在场众人见此,全都目瞪口呆。   这可是一千三百块的钻石,她说自己买到假货了,结果不疾不徐的,竟然还要考察下那少年物理知识?   这是教孩子学习呢还是打假呢!   那香港警察一时也看得懵了,所以人家这是现场教学?   唯独那老板,他已经看傻眼了,这大陆小姑娘在干什么,拿他当案例来教学吗?   不过其它商铺众人,全都支棱着耳朵听。   人家教孩子自己也顺便学学,这是好事。   陆亭笈还真认真想了想,之后道:“是和折射率有关系吗?”   孟砚青点头:“对,继续猜猜。”   陆亭笈:“天然钻石的成分是碳,它的折射率应该比较高,高折射率导致了更强的光折射和反射。”   孟砚青笑道:“你猜得没错,钻石是均质体,折射率为2.417,它远比其它玉石折射率要高,比如翡翠的折射率是1.66,碧玺的折射率为1.63左右,这也是为什么比起普通玉石,钻石总是能看起来光彩夺目。”   周围人等全都抽了一口气,一个个敬佩得五体投地。   最初这姑娘张口说她的眼睛就是检测仪,大家还觉得这姑娘不知道天高地厚,如今她这么一说,没有人不佩服。   人家这是高科技,这是行家!人家这是在教孩子!   教孩子的事,哪能是假的!   大家沾光了,也跟着学到了,一时也有人拿出自己之前买的钻石来,要对着看看。   那店老板已经无言以对。   一般来说,没有人怀疑他的玉石是假的,就算有人怀疑,他也可以拿出鉴定证书来。   退一步,就算有人怀疑他的鉴定证书,他也可以头头是道说服对方,让对方觉得“是我不懂”。   可是,遇到这种当场教孩子的,他竟然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了。   孟砚青将那件小钻石还给了老板,之后拿着那件钻石戒指道:“不过我刚才说的,只是一种简单的辅助鉴定办法,是最粗暴简单的,其实现在人造钻石工艺在提升,人造钻石的折射率也很高了,所以有时候这个方法会失灵,回头你如果感兴趣,先研究下钻石的化学和物理特性,然后我们根据这些特性再慢慢学习怎么鉴别真假钻石。”   陆亭笈却好奇起来:“既然现在人造钻石的工艺已经提升了,那这颗钻石为什么仿造得这么粗糙,一看就能知道是假的。”   孟砚青笑了,她赞赏地看着儿子:“因为这是四十年前德国仿造的。”   四十年前?四十年前就能仿造钻石?   周围人越发好奇起来,不少人都围着这边看热闹,想听个究竟,也好长个见识。   香港警察见此,一边维持着秩序,一边也支棱耳朵想听。   那店老板此时已经是彻底没话了,他自己也皱着眉,好奇地看着孟砚青。   孟砚青道:“民国年间,大陆那些贪官污吏军阀买办全都在囤积钻石,因为那个时候他们搜刮了老百姓的血汗钱,这些钱不敢存银行,怕银行倒闭,也怕数额太大引人注意,所以一个个全都在买钻石来掩人耳目,甚至一些小官吏小商人也都开始买了,因为当时国民政府发行大量纸笔,所以就有了‘法币贬值买钻石’的说法。这种情况持续恶劣,在解放前两年,物价飞涨,一袋面粉最高十八万,老百姓重物轻币,手里不是有金条钻石就要有银元,再不济也要买米面囤着,不然就得挨饿。”   她视线扫过陆亭笈,见陆亭笈听得认真,这才继续道:“也就是在这个年代,中国人把钻石当成世界股票,钻石进口量非常大,有一批国外造假的赝品进入国内,而眼下这个——”   她摩挲着那钻石,道:“这是四十年代德国造的,是立方氧化锆,在高温高压下制出的,几可乱真,不过因为当时的工艺问题,折射率和硬度都比天然钻石要低一些。”   她看着大家,道:“如果我估计得没有错,它的密度比真钻石也要更大,应该是比天然钻石重七分之一。”   她这话一出,那老板神情就变得格外复杂,那复杂里明显掺着几分无奈。   周围人显然已经彻底信服了,他们相信眼前这个年轻姑娘的话,她说的这些都是他们完全不懂的,不需要理由,她说的话大家就是信!   于是有人就起哄表示要“划一划”,甚至有一个游客嚷道:“硬度比真正的钻石要小,和真钻石一划,那肯定得有痕啊!”   更多人起哄:“也可以称重!我们都是见证人,赶紧看看到底真的假的!”   那老板已经彻底没办法了,他有些绝望地道:“行,行,这钻石有问题行了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这姑娘说得对,当时这钻石也是德国进口的,都是当真的,谁知道德国佬就这么坑人,我也是被坑了!”   陆亭笈见此,自然明白他就是骗人的,正待要说什么,孟砚青却阻止了他。   她只是对那老板道:“也没什么,既然老板承认是假的,那就麻烦两倍赔偿,这件事就算了。”   那边香港警察还看着呢,老板还能说什么,自然只能认栽。   于是在香港警察的监督下,老板退还了那一千三,另外又倒找给孟砚青一千三,给那一千三的时候,他脸都是哭丧着的。   “这位姑娘,你是什么人,怎么这么懂?”   孟砚青:“只是恰好有些了解。”   说完,她便带着陆亭笈离开。   因为闹了这一场,这中英街也不好逛下去了,便带着买的东西离开,好在他们已经买了不少,这一趟不白来了。   陆亭笈大包小包地拎着,忍不住问:“母亲,那个人就是骗子,他就是故意想骗人的。”   孟砚青:“这个市场本来就是这样,真假掺杂,我们并不能改变什么,非要指着鼻子说他骗人,他还是顶多赔我们两倍,他都认罚了,警察也拿他没办法,犯不着再寻根问底。”   陆亭笈也只好罢了,他想想那多出来的一千三,倒是心情不错:“我们白挣了一千三!”   果然母亲就是了不起,逛个街还能挣钱!一千三呢!   孟砚青笑道:“是,我们平白赚了一千三,中午吃顿好的。” 第133章 黄金时代   这天早上五点,孟砚青就把陆亭笈叫起来了,两个人洗漱过后才发现陈叔早醒来,已经跑了三圈。   汇票依然由陈叔保管着,三个人出发过去艺华公司。   这艺华公司位于深圳车公庙工业区,三个人乘坐公交车过去。   其实自从几年前国家批准恢复了黄金首饰内销权,深圳的黄金产业已经慢慢发展起来,除了香港诚志高和酱料综合厂投资的东方首饰加工公司,还有其它几家首饰加工公司。   不过如今集生产和内销为一体的黄金加工单位,也只有艺华了。   一路上,四处都是尘土飞扬,触目所及都是荒野杂草,彩色钢板的工业厂房一片接一片,耳边仿佛能听到机器的轰鸣声。   下了公交车后,陈叔拿着地图,很快就找到了位置所在,那家公司就在杜邦公司厂房的一旁,是一处独立的院子。   三个人到了厂房前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等在这里了,那些人大部分穿着西装,还算讲究的样子,不过也有些穿着老式中山服,戴着眼镜,胸前口袋别着钢笔,就很有内陆党政干部的风气。   孟砚青便猜到了,今天是各大企业和百货大楼统一取货的日子,估计国内各大省份的百货大楼都来人了,大家都是来取货的。   大家三三两两地说着话,也有人注意到了孟砚青一行。   孟砚青长得好看,打扮也还算时髦,有些人便窃窃私语,说这是不是明星来了。   当然也有人用胳膊肘赶紧碰碰彼此,喉咙里大声咳嗽下,示意别太声张,免得让人笑话。   孟砚青却看向工厂里面,厂房是一排排的预制板房子,院子里光秃秃的,也没种什么花草,有一些穿着蓝色工装服的工人正蹲在那里,对着一袋袋地土灰垃圾逐个筛查。   那些工人偶尔会停下来说句什么,皱着眉头,看上去有些犯难。   正看着,就有一个穿着靛蓝色大褂的男人过来了,他手中拿着一个皮夹子本本,让大家登记,登记后逐个进入。   孟砚青排在人群中也登记了,进去后,却是进行严格的检测,先是用一个金属探测器检查,说是身上不能带任何金属,接着进入一个曲折的通道,这其间还有人工检查,比上飞机的案件还要严格。   那人工检查是男员工检查的,陆亭笈见了,马上道:“你们找个女同志来检查!”   那男员工见此,皱眉:“哪那么多事,不行你们别去了!”   陆亭笈待要说话,孟砚青已经阻止了他,之后对那男员工笑了笑,道:“听说在医院,医生无性别之分,在我们工厂的安检工作中,也没有性别之分,是吧?”   她这么一笑,那男员工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有些生硬地说:“那我叫我们孙组长他老婆婆吧,不过人家忙着呢,不一定有时间,你等等。”   他便隔着窗户对外面喊了一嗓子,他自己先检查陈叔和陆亭笈,很快外面来了一个穿着粉红大褂的女员工,就帮着孟砚青检查了。   临走前,孟砚青对那男检查员笑道:“谢谢你给我们行了方便。”   那检查员脸红了下,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孟砚青好奇:“你们孙组长,是物料控制部的孙组长吗?”   那检查员有些意外孟砚青竟然知道,忙点头:“对对对。”   一时他们沿着那通道往前走,孟砚青便低声对陆亭笈道:“早给你说了,收起你那大少爷脾气,出门在外,你以为是家里吗?”   陆亭笈无奈地呼出口气:“知道了……”   孟砚青哼了声:“我看你就是欠拾掇,回头我可和你父亲好好说下,怎么也得让你吃吃苦头。”   陆亭笈鼓着腮帮子:“我现在已经很吃苦头了。”   孟砚青看他那委屈的样子,一时也有些哭笑不得。   这还是个孩子呢……   他们说话间继续往前走,便开始排队继续登记,每个人上交自己的购货批条,登记。   登记的时候,那负责人听着,问:“红莲?什么红莲?你们跳舞的还是卖花的?”   孟砚青:“红莲取自北京西城的一个地名,那个地方有一条河叫莲花河。”   那负责人随意点点头,记下来了。   很快,孟砚青后面又有一个登记的,孟砚青一听便知道对方也是北京人,便留心听了一句。   果然,那负责人:“菜市口百货?你们是卖白菜的吗?”   那负责人连忙解释。   陆亭笈也听到了,他差点想笑,不过忍住了。   等走出那登记室,陆亭笈道:“我大北京的公主坟小西天猪窝村骚子营裤子胡同来了,他还不被吓到……”   孟砚青忙扯了扯他袖口,憋着笑说:“别瞎说了。”   北京有些地名确实比较怪,不太上台面,他们这红莲百货大楼算是很拿得出手的名字了。   孟砚青看着手中的票据,那是三联票据撕下来的一层,上面用鬼画符写了一个什么。   她大概认出这是一百四十小两的意思,她算了算,按照现在的配售价格,她手头这二十万的汇票倒是恰好能买下这一百四十小两的黄金饰品,且还能有些剩余。   如果顺利的话,按照现在国家规定的零售价,一百四十小两全部正常售出,利润大概是勉强四万块。   并不算很大的一笔,四万块的周转资金在黄金饰品领域只是一小笔钱,不过好歹开了一个头,挣四万块,有了信心,才能有更大的投入。   况且,这四万块其实也足够应付柜台租赁费用和工人工资了,至少能腾挪开了。   *   孟砚青几个等在那走廊里,等着叫名字,那边叫一个名字,人家就应一声,就过去办手续,办完手续交了汇票就能领到金首饰了。   孟砚青从这走廊窗户往外看,隔着铁栅栏,能看到那些领到金子的人,他们走路都是紧绷的,胳膊肘夹在身上,小心翼翼的,这一看就是带了不少金首饰。   陆亭笈拧眉,他看着大家一个个被叫号,多少有些不耐。   不过想想孟砚青说的,只能按下性子等着。   陈叔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没什么动静。   中午时候,大家都饿了,陈叔在那里继续等着,孟砚青带着陆亭笈过去食堂买些吃的,有饼干和榴莲饼什么的,不过竟然是限量的,每个人只能买两盒,孟砚青便只好买了两盒。   从那食堂小卖铺出来的时候,恰好一个穿着蓝大褂的清洁工正在打扫卫生,大冷天的,那些零碎的纸屑和包装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孟砚青这么看着的时候,便见其中有一个透明塑料包装纸。   她自然知道,那是避孕套外面的透明塑料袋。   她便有些意外。   这塑料纸显然是新拆开的,但是这里可不是别处,是黄金首饰厂,这里的一切都是管理严密的,员工出入都要几次翻查,所以是什么人,竟然会带着这个进厂?   她微蹙眉间,便拿出纸巾来包住,一连包了好几层,又用空着的食品塑料袋包裹住,之后才放进包里。   陆亭笈看到她装了个什么,疑惑:“怎么了?”   孟砚青:“没什么,我们先回去吧。”   回去后,把那些饼干什么的大家分了吃,好歹挡挡饿。   孟砚青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块后,便把剩下的都给陆亭笈了。   十五岁的孩子,最是能吃的时候,他平时饭量很大。   陆亭笈喝了口水后,道:“我不吃了,饱了。”   孟砚青:“就你这饭量,能吃饱才怪呢。”   陆亭笈却很认真:“确实吃饱了。”   孟砚青侧首看了他一番,看他那很认真的样子,便笑:“一人一半,吃了吧。”   陆亭笈:“你吃吧。”   孟砚青叹,心想这儿子虽然有时候不太懂事,但还是挺孝顺的。   她便笑着说:“别推让了,给。”   其实吃吃饼干喝口水,也就差不多饱了,至少不会觉得饿的,当下大家耐心等着,谁知道下午根本没再叫人,这时候不少人都按捺不住了,便问起来,可首饰部根本不见人影,问都问不到。   好不容易抓住一位问,人家就说让等着,说每天的供应都是有限的,现在已经都发完了,可能还有一批,但是不确定。   一时有人低声埋怨,有人愤怒控诉,也有人拿着BP机开始找信号,要打电话找关系找门路。   陆亭笈望向孟砚青,低声问:“小姨,你打算怎么办?”   孟砚青:“你觉得呢?”   陆亭笈听这个,蹙眉:“以我的想法,当然是要他们赶紧给货了,不给货,我就找他们领导,我已经打听了,黄金首饰属于他们首饰部管,但是首饰部也得受人行的管束,我有个发小他爸就是负责这一块的,咱们只是提个货而已,应当应分的,打声招呼就是了。”   孟砚青:“那你去打电话说一声吧。”   陆亭笈疑惑,看着孟砚青:“真的?”   孟砚青笑道:“真的。”   陆亭笈有些犹豫:“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凡事就知道找关系呢……”   他还是很在意她的想法。   孟砚青:“没什么,能解决问题就是最好的。”   陆亭笈:“好!看我的!”   大概半个小时后,陆亭笈回来了。   垂头丧气的。   孟砚青:“嗯?”   陆亭笈:“这边没信号,根本没信号,也没电话可以打。”   孟砚青提议道:“你可以报你父亲的名号,他们还能不让你打电话?”   陆亭笈抿抿唇,很无奈地道:“算了吧,那样有点丢人现眼。”   毕竟以陆绪章今日的位置,如果就这么名号,有些太引人瞩目了,传出去别人笑话。   孟砚青便笑。   陆亭笈很无奈地耸着眉:“你还笑,你还笑!”   孟砚青却笑叹道:“我去找他们吧。”   陆亭笈:“你找他们说什么?”   孟砚青:“当然是说这个事。”   陆亭笈疑惑:“怎么说?”   孟砚青:“跟我来。”   陆亭笈越发不明白,不过也只能跟着。   孟砚青带着陆亭笈离开这走廊的时候,并没有人在意,毕竟今天各单位人员不少,有些等不及只能先走了。   孟砚青领着陆亭笈,径自往前走,大摇大摆,路上虽然偶尔遇到一两个员工,但因为孟砚青看上去太过自然,以至于没人注意到不对。   孟砚青低声对陆亭笈道:“你自己坦然自信,就不会有人怀疑你,越是提心吊胆,别人越是一眼看出。”   陆亭笈拧眉:“我们要干嘛,去当贼吗?”   孟砚青:“瞎说什么,我当然是找他们领导去。”   陆亭笈:“领导?”   孟砚青低声说:“你如果注意观察就会发现,大厅里那几个负责人中间出来,都是过来这边的会议室,所以这边肯定是领导。”   陆亭笈:“有道理。”   孟砚青笑道:“现在,你猜下,哪个房间是他们最大的领导?”   陆亭笈看了看,走廊是下半截刷绿漆的常见办公室,每个房间都是一样的木门,门上也没贴标签。   他看了好一番,终于道:“应该是最里面朝南的吧?我感觉领导的办公室都是最里面的,这样清净。”   孟砚青:“不,他们领导的房间是这间。”   说着,她指了指左手边的那间。   陆亭笈:“为什么?”   孟砚青:“你看那门把手。”   陆亭笈看过去,之后恍然。   那门把手光可鉴人,比其它门把手都要光滑油亮!   这说明在同样情况下,这间房子曾经被更多人进出,一般上级不可能跑到下级那里谈事情,但是下级以及普通员工都可能去领导办公室请示。   他一时自然是佩服不已,叹道:“天下英雄谁敌手,有母当如孟砚青!”   孟砚青听着,笑骂出声:“耍什么贫嘴!”   这么说着间,两个人过去那办公室,孟砚青让陆亭笈等在外面,她自己敲门进去。   办公室里有人说了声请进,孟砚青推门进去,便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忙碌地看着文件。   对方秃头,戴着眼镜,穿着西装,看上去是个讲究人。   他看到孟砚青进来,眸中先是流露出惊艳,之后疑惑:“同志,请问你是?”   孟砚青笑道:“您是宋主任吧?”   对方略点头:“是,有什么事吗?”   孟砚青:“宋主任,打扰了,我叫孟砚青,来自北京红莲百货大楼,这次过来贵厂提货的——”   她说到这里,对方已经表现出不耐。   显然前来提货的太多了,根本供应不上,来求他的人也太多,他对此已经厌烦了。   哪怕眼前的孟砚青美得像明星,他也下意识反感。   孟砚青话锋一转,道:“不过我发现一件事,心存疑惑,所以想问问,贵厂最近是不是有黄金原材料损耗过大问题?”   她这么一说,那宋主任惊讶不已,他瞪大眼睛,狐疑地看着孟砚青:“你是什么意思?”   宋主任确实很震惊,这毕竟是一个太过敏感的话题,这个陌生姑娘竟然直接道出他的忧虑,这不得不让他狐疑。   他盯着孟砚青,上下打量,眼睛中充满提防。   孟砚青却道:“宋主任,你不必紧张,我是土生土长北京人,曾经在首都饭店工作,政审过关,历史清白,也是最近才留职停薪的。我们红莲百货大楼是北京宣武街道所属的下属百货公司,正经国有企业,我这次来是带着汇票来取黄金首饰产品的。”   说着,她拿出了自己的证件,笑着摆在宋主任面前。   孟砚青摆出的这些资质,显然让宋主任稍微放松了。   首都饭店,国有企业员工,这几个都是能稍微让人放心的特质。   特别是首都饭店,那不是一般饭店,服务员都是要政审的,要资历清白的,宋主任多少知道一些。   更不要说这次能拿到他们厂子销售配额的,那必然是央行严格筛查过的,能让一个国有企业派过来他们首饰部取货,倒是大可放心。   再说,这是他们黄金首饰生产工厂内部,安保严密,任何人来了都翻不出天去。   在宋主任稍微放松后,孟砚青才道:“今天我来提货,一直等在走廊里,我看到贵厂的工人正搜集了垃圾进行筛查分拣,甚至连擦金布都逐个筛查检查,看上去这并不是你们的常规操作流程,所以我猜,应该是黄金盘点出现了失衡,所以你们在排查原因。”   宋主任听这段,眸中流露出欣赏来,他点头:“看来你观察能力很好,而且你对黄金首饰加工过程很了解,你猜得不错,我们的盘点中确实出现了问题。”   孟砚青笑道:“我祖上曾经经营过珠宝首饰,我也时常听长辈讲起金银珠宝制作中的一些隐秘,故而对珠宝行业的一些操作略有所闻。今天我过来贵厂是想提货的,久等而不得,难免想动动脑筋,想个法子,所以我毛遂自荐,希望宋主任相信我,如果我能抛砖引玉,算是帮了贵厂,也帮了自己。”   孟砚青这一串话,信息量可谓是大,她前面澄清了自己的身份,用首都饭店和北京国有企业百货大楼这些要素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而她直接指出问题,表示自己略有了解,这就让宋主任产生了最起码的信任。   现在,她又道明了自己的来意,是为了取货的,取货不得,自然是要求着宋主任办事。   这样她就把自己放到了一个弱势地位,让宋主任再次放松警惕,甚至在她面前产生些许优越感。   当一个人产生优越感的时候,他会觉得一切都在他可控范畴内,防备自然再次降低了。   说白了,对宋主任来说,孟砚青已经成为一个“求着他办事想绞尽脑汁讨好他”的人。   于是宋主任叹了声,道:“孟小姐,您请坐,您既然这么说,那我说一下我们大致情况。”   原来,在黄金首饰生产中对工人是有严格控制的,所有工人进厂都会严格检查,全身不能带任何金属物品,所有人在生产制造过程中都要穿防尘蓝大褂,去洗手间前要先洗手,上洗手间都要快进快出,不能逗留太久。   在生产过程中,物料控制也是执行最严厉的流程,从倒模、执模、炸捞到抛光,几乎所有的工序前后的物料进出都由物控岗位称重,每一笔的收发都要有开单记录,且小数点精确到0.01克。   在工人下班之前进行最后的盘点,然后送入金库。   按照规定,他们生产车间十个工人的实物重量和单据统计数量的误差要在三克以内,如果误差超过三克,那就必须重新盘点。   但是最近一个月,却已经出现七次盘点误差超过五克,物料控制部的同事已经重新排查了整个流程,提高了监控力度,但依然无法排查出原因。   要知道,黄金首饰生产过程中的损耗都是有严格上限规定的,一旦超出损耗阈值,那说明生产管理过程中出现了严重问题,或者操作损耗或者偷窃损耗,如果查不出原因,所有生产管理部门的人全都要一起担责任。   说到这里,宋主任长叹一声:“就在昨天,我们的盘点再次失衡,对不上账,实物称重在入库时比账目重量少了整整七克,所以今天我们必须严格排查,找出原因,不然再这么下去,我们只能停工了。”   孟砚青便明白了,黄金太过贵重,这不是随便谁能承担得起的,七克的黄金按照黄金材料来算那也是三百多块钱,是不小的数目了。   宋主任很是无奈地道:“这就好像千里堤坝,我们只知道有一个地方在漏水,却根本没办法找出那个腐蚀堤坝的蚁穴,你也看到了,我们已经把生产车间全都清理过,并把所有的垃圾甚至包括灰尘全都筛查过,但是这七克的损耗真是没法找回来。”   孟砚青问道:“宋主任,就算擦金布和灰尘中会有细微的金粉残余,但是这个数量怎么也不可能造成一天之内七克的损耗。”   宋主任:“是,但是也没别的办法。”   孟砚青:“那宋主任考虑过工人盗窃吗?”   宋主任皱眉,摇头道:“我们有严格的安防制度和管理流程,虽说再严格也会有漏洞,但是这件事发生了好几次,我们已经把所有经手黄金的工人全都翻来覆去地查过了,不瞒您说,所有工人出厂的时候都是脱衣服检查一遍,连头发都扒开查了!他们可是光溜溜进来,光溜溜出去,什么都别想带出去!”   这么说着,恰好一个工人赶过来,说是已经重新排查过了,让宋主任过去看看。   孟砚青见此,道:“我可以跟着一起过去看看吗?”   宋主任点头,反正到处都是安保人员,死马当活马医,多一个人就多一个思路,当下也就道:“好,你跟我过去看看吧。”   一时几个人走出办公室,陆亭笈正等在那里,他看到孟砚青,忙过去了。   孟砚青便介绍了陆亭笈,于是几个人一起跟随宋主任过去车间。   先换上防尘衣,之后便进入工作区域,其实所谓的工作区域并不是真正的车间,显然宋主任也不可能轻易把两个外人领到贵金属区。   他们现在是在工作区域外的一处预制板会议室,会议室内很空旷,没有任何死角,一切都一览无余。   在会议室内,有多个穿着工作服的工人正站在那里等待检查,还有几位物料控制的检查人员紧皱着眉头。   宋主任过来后,很快便忙起来,听汇报,拿着物料控制组长那一沓的材料看,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数字汇总。   孟砚青带着陆亭笈站在一旁,看着那些工人,大概有二十多个,女多男少,不过无论男女都穿着蓝色防尘大褂,神情不一,有人脸色凝重,有人愁眉苦脸,有人好像存着一股气。   车间内很安静,大家大气都不敢喘,只有宋主任偶尔问话的声音。   陆亭笈显然心存疑惑,不过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陪在孟砚青身边。   很快,宋主任检查过了,确认没什么问题,便要让那些工人先行离开。   孟砚青从旁看着,看着那些工人准备离开,看到他们鱼贯走出这处厂房。   突然,她直接开口:“站住。”   她声音略有些绵软,没什么力道,但是声线很好听,以至于这么轻轻一声,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心里。   那些工人全都一惊,诧异地看过来。   宋主任也疑惑地看向孟砚青。   其实在场其它人也早就注意到了孟砚青和陆亭笈,只是他们没说话,也就没理会,毕竟是宋主任带着来的,现在孟砚青突然出言干涉,众人多少有些不悦。   这里是哪里,是黄金生产工厂,是规矩严格的地方,哪是随便什么人大呼小叫的地方?   宋主任也是皱眉,他对孟砚青放松了警惕,同时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才让孟砚青跟过来,结果可倒是好,她在这里直接下令了,这是干嘛呢?   孟砚青却道:“有人偷藏了金子。”   她这话一出,大家都是一惊,那些工人也全都脸上防备,面面相觑,彼此看向对方。   那物料检查组长是个光头,光头皱着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孟砚青淡看那光头一眼,道:“大家不是在找损耗的金子吗?根据物质守恒定理,金子不可能凭空丢失,既然不可能凭空丢失,那就一定藏在哪里。”   光头冷笑:“这不是废话吗?”   孟砚青没理会那光头,只是望向宋主任:“宋主任,我已经知道那些金子在哪里了。”   宋主任惊讶:“哪里?”   孟砚青淡扫过在场众人,道:“自然就在现场某个人身上。”   啊? 第134章 捉贼   孟砚青笑道:“宋主任,在场的人,除了你我,以及我的同事外,共有检查人员六名,工人二十三名,所以总人头是三十二人。今天不是又丢了八克金子吗,丢失的那八克金子,就在这三十二人中,其中一位的身上。”   大家越发惊诧,彼此眼中都浮现出提防和怀疑。   要知道,为了这盘点账目对不上,所有的人都遭受连累,要把每个人每天经手的所有黄金原材料全都进行称重,计算,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还要一遍遍地被检查,每天都要折腾到晚上十点多。   关键一旦找不出原因,还会被罚款,罚款是按照一克金子四十元算的,八克金子既意味着三百二十块,大家都是干活挣钱的,谁舍得这钱呢!   结果现在孟砚青说,这金子就在某个人的身上!也就是说,害他们的人就在他们之中。   宋主任轻叹了声,看着孟砚青:“这话可不是乱说的,在场的除了你们两个,都是我们艺华的老工人了,正式编制,铁饭碗。”   端铁饭碗的,一般不敢轻易砸自己饭碗,毕竟那是一辈子的事。   孟砚青却道:“我相信我们厂子里能来黄金首饰加工部的都是老员工,都是正式编制铁饭碗,但是……”   她反问:“每天不是都有一些金子不翼而飞吗?”   宋主任一怔,想想也是,金子这么丢下去,确实出问题了。   可是金子不会飞,所以能动手脚的只有人了。   他越发皱眉,看向在场的人,显然每个人都狐疑起来,大家都想知道,那个私藏了金子让所有人都被连累的人,到底是谁。   宋主任皱眉沉思片刻,吩咐那光头道:“小陈,你再挨个检查检查,所有人都检查一遍。”   赵组长点头:“好,我再检查检查。”   说着,他当即带着大家,让所有工人都逐个进去旁边一个房间,挨个检查起来。   在他们检查着的时候,宋主任试探着问孟砚青;“孟同志,你认为是我们检查不仔细?”   孟砚青:“是。”   旁边的宁师傅已经道:“那就再查查吧。”   宋主任点头。   当下大家不再说话,安静的等着,可以看出那些工人们脸上已经有了疲惫和烦躁,毕竟现在不早了,早过了下班时候,他们还要一遍遍地脱衣服被检查,这任凭谁都会不痛快了,有人甚至瞪向孟砚青,明显对她不满。   他们和宋主任宁师傅不一样,宋主任宁师傅是要对结果负责的,而他们只要过了检查回家,责任扣不到他们头上,是以孟砚青节外生枝,他们自然不满。   不过到底是被带进去检查室,被逐个检查过。   宁师傅自己也进去,赵组长在那里指挥着物流控制组的负责检查。   正在这时候,就听到门外传来声音,说是找人,首饰厂的安保人员要阻止,那人却非要进来。   孟砚青知道是陈叔,便和宋主任提起来,说自己带了二十万块汇票过来买金子,怕不安全,所以带了一个保镖来,对方正等在门外。   她解释道:“他不会进来,隔着门,我和他说句话,可以吗?”   宋主任显然心思不在这里,他满心思惦记着检查结果,便随意点了点头。   孟砚青过去,隔着那道门,当着几位安保人员的面,嘱咐了陈叔几句,提起自己这边很快完事了,到时候可以回去,麻烦他等等。   陈叔颔首:“那边各大公司的人都没走,都等着呢。”   孟砚青:“这边不完事,那边估计也拿不到。”   这么简单说了几句后,陈叔继续守在门外,孟砚青回来。   这时候赵组长已经把所有首饰加工的工人全都检查完了,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赵组长很无奈的看着宋主任:“我们都已经检查了两遍了,绝对不可能出现任何问题,如果能检查出来早就检查出来了。”   说着,他望向孟砚青;“本来大家都要回家了,结果莫名其妙又让检查一遍,大家伙都饿着肚子呢,谁不烦?你非说东西就在大家伙身上,这不是冤枉人吗?你这样折腾我们,到底什么意思?”   旁边宁师傅沉着脸,皱着眉头,却没说话。   宋主任显然很失望,他有些沮丧地看了眼孟砚青:“孟同志,你刚才怎么说的来着?”   那些工人中,早有人不满了,听到这话也跟着起哄:“对,凭什么说是我们偷的,这不是冤枉我们吗?上下嘴皮子一碰她说得轻巧!”   谁知道孟砚青却问那宁师傅:“宁师傅,请问所有的人都检查过了吗?”   宁师傅点头:“确实都检查过了。”   孟砚青提醒道:“我意思是说,首饰厂所有可能接触到精黄金材料的人,都检查过了吗?”   她这么强调,宁师傅一愣,之后意识到什么,他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向赵组长。   本来赵组长是不可能接触到黄金的,但是他会在下班前进行物料检查,他在检查别人的过程中,他自己也会接触到。   宋主任听到这个,也明白了:“还没检查赵组长吧?”   宁师傅眼睛亮了,他盯着赵组长,分析道:“我们第一次出事的时候,黄金实物称重和账面相差三克,接近误差上限,其实还在允许误差范围内,但是我们当时还是做了进一步检查工作,再这之后,我们才接二连三地丢金。”   他这么一说,宋主任突然意识到了。   也就是说,第一次盘点误差其实是正常的,但是他们谨慎起见进行了检查,结果第二次第三次频繁丢,越丢越检查,最后问题越来越大。   有没有可能,根本是引狼入室,其实做手脚的根本就是检查的人?   他皱着眉头,盯着赵组长。   赵组长显然没想到,自己突然成为那个被怀疑的对象。   这种怀疑是如此直白,宁师傅竟然直接怀疑到自己头上,宋主任虽然没说话,但是那眼神,那表情,分明是衡量自己就是偷金贼的可能性。   他瞬间激动起来;“怎么可能是我?宁师傅,我得罪你了吗,你这么针对我?”   他说着说着气急败坏起来,指着孟砚青道:“还有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这样说话,你在这里挑拨离间,到底是什么居心?”   他这么指着孟砚青,旁边的陆亭笈自然看不下去了,他一步上前,护住孟砚青,之后好笑地望着赵组长:“能有什么居心,不就是帮你们找偷金贼吗?既然你不是,那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检查面前人人平等,谁也逃不过,你就接受检查吧。”   赵组长愤怒至极:“你是哪里来的小子,嘴上毛都没长齐,也敢来这里说话?”   说着他对宋主任道:“宋主任,他们到底是什么人,你就这么直接让他们进来?他们是不是要破坏我们的生产建设?我们黄金首饰厂,是随便什么人能进来的吗?”   他这么说,简直是把矛头指向了宋主任。   宋主任也是没想到,他今天带孟砚青进来,确实是病急乱投医了,赵组长如果非要揪着他说,他也会被牵连。   宋主任无奈,只好对孟砚青道:“孟砚青,赵组长这话说得也有道理,要不你回避下?”   谁知道他刚说完这个,就听外面一个声音道:“清清白白的身份,我们就是来帮忙的,为什么要回避?”   宋主任也是狐疑,这位保镖这么嚣张?   赵组长嘲讽:“看看吧,这都什么人呢!”   孟砚青却道:“宋主任,我解释过,我们是国有百货大楼来拿货的,我们有黄金配额,本来应该拿到货,现在拿不到,我们只能问问怎么回事,所以才参与到这件事来,毕竟你们的事情不解决,我们拿不到货。”   她三言两语把自己身份的合理性解决了,之后才道:“至于说到身份,赵组长,我劝你还是礼貌点,比如外面站着的这位,如果论资排辈,咱们在场还没有几个人敢在他面前说大话,至于你,更不能。”   赵组长听闻,嘲讽一笑:“吹牛谁不会!”   陆亭笈便笑了:“外面的这位,我得喊一声爷爷,陈爷爷今年四十五岁了,二十七年前他只有十八岁,十八岁的时候他在做安保工作,知道他在哪里做安保工作吗?”   旁边宋主任听这话,突然明白了。   毕竟这孟砚青是首都饭店来的。   然而赵组长显然不懂:“安保工作怎么了,我还做了十几年安保工作呢!”   陆亭笈笑道:“二十七年前的十月一日,陈爷爷在首都饭店做安保工作。”   他这么说,大家微怔了下,之后算了算,于是一个个都明白了。   二十七年前,首都饭店,是国庆十年大典。   能在那个时候做安保工作的,那自然是有足够资历的人……   赵组长狐疑地看着陆亭笈,他这个时候才看出,陆亭笈很年轻,年轻到完全没成年。   但是这人小小年纪,却自有一股锋芒之气,这不是普通人家随便能养出来的。   联想到他们都是北京来的,又让一个在国庆大典上做过安保工作的人当他们的保镖,这来头可能不小……   赵组长突然意识到,他可能惹了不该惹的人。   孟砚青自然明白,赵组长就是欺软怕硬的,她便笑道:“宋主任,我虽然比较年轻,又是一个女同志,但我既然有胆子带着二十万块钱的汇票到深圳来,又异想天开跑到这里来掺和这种得罪人的事,那我就有足够的底气。”   “所以,大家要说道理就说道理,别指着我鼻子说我身份可疑,说这些没用。”   在场所有的人都不敢说什么了。   孟砚青年轻又漂亮,乍看几乎是女明星一样的气质,她开口说话的时候也仿佛偏于绵软。   但是她站在那里的气势,那说话间的从容,神态间的笃定,足以让所有的人都相信,她确实有那个底气。   一般的年轻姑娘在她这个年纪绝对不可能有她这个谈吐,更不可能有她这个胆量。   宋主任显然也意识到,孟砚青甚至陆亭笈身份不一般。   不过他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对宁师傅道:“麻烦宁师傅带几个人,检查下赵组长吧。”   宁师傅点头,当下招呼了几个壮士男工人。   赵组长瞬间怒了,不过他不敢对着宋主任说,他只是好笑地道:“检查就检查,我问心无愧!”   孟砚青对此不予理会,宋主任沉着脸,没说话。   宁师傅皱眉,盯着赵组长:“招赵组长,麻烦你跟我们进去一趟。”   赵组长显然不太情愿,不过也没法,只好跟着进去了。   他们去检查,所有的人都自然都保持不懂,有人好奇地看孟砚青,也有人烦恼地皱眉,更有人侧耳倾听着检查室的动静。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宁师傅几个出来了   宋主任忙看向宁师傅,却见宁师傅有些沮丧地摇头,宋主任那脸色便暗了下来,显然是失望的。   其实就在刚刚,宁师傅那么一分析,赵组长又突然情绪激动,宋主任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他以为终于见到了曙光,没想到竟然判断失误了。   线索中断,又得重新查了。   赵组长很有些得意地道:“这下子你们知道了吧,检查我?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我既然问心无愧,就不怕你没检查!”   他叹了声:“我也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来历,竟然把手伸到我们工厂,说我偷金子,呵呵——”   他一脸嘲讽。   孟砚青却并没理会,她只是慢条斯理地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个东西来:“宋主任,这个给你看看,这是我在食堂垃圾桶旁边捡到的。”   宋主任过去,却见那是一个用白纸巾包着的什么。   他疑惑,孟砚青冲他颔首。   周围人等全都好奇,这纸巾里面包着的是什么?   旁边宁师傅也皱眉看着。   宋主任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打开了那纸巾——   当大家看到里面的物件时,顿时都尴尬起来。   那纸巾里面包着的竟然是一个印有红色字体的小透明包装袋。   而这个小东西,大家都不需要细看就知道那是什么!   因为每个人都可以随便从计生办那里领到。   那是避孕套的外包装袋!   这个姑娘这么年轻,竟然拿一个拆开的避孕套包装袋,这是什么意思?   在场工人不少是姑娘家,一个个脸都红了,不好意思去看,就算男工人也都尴尬起来。   虽然现在这玩意儿计生办到处发,但这也不是大庭广众之下能拿出来的吧?   然而,宋主任却没尴尬。   他的眉头皱得死紧,就那么盯着那避孕套的外包装袋。   之后,他僵硬地抬起头,看向孟砚青:“孟同志,这个是你在我们工厂捡的?”   孟砚青道:“是,当时我们饿了,想去食堂找点吃的,结果经过食堂后门,发现垃圾袋旁边有这个……我觉得很奇怪,因为这是黄金加工厂,这里应该没有夫妻住户,所以这个东西,就很蹊跷。”   其实这么一个小东西出现在任何人家附近的垃圾桶,都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出现在戒备森严的黄金首饰加工厂,就有些奇怪,让人不得不多想了。   宋主任望向宁师傅,宁师傅显然也神情凝重,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但凡懂行的,知道过去门道的,自然都知道在过去那会儿,那些守库房的护卫是怎么发家致富的,全都是一个个塞进去把金子从金库里夹出来的!   他们频繁丢金,不是没怀疑过,但是因为丢失的都是金粉形态的黄金,而金粉很难塞进去,所以在检查过程中,会检查,但是不会深入检查。   现在,这避孕套外包装袋的出现,难免让两个人联想起来。   于是,宋主任和宁师傅同时看向赵组长。   在这两个人的目光下,赵组长顿时不自在起来。   宋主任捏着那避孕套外包装袋:“我想知道,这是谁的,谁带进来的?”   大家面面相觑,纷纷表示自己不可能带这种东西,还有人赶紧说自己老婆不在这里,根本不可能瞎搞,当然也有一些年轻没结婚的,脸都红了,纷纷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这个。   就在这种乱糟糟中,有人偷偷看向赵组长。   赵组长的媳妇就在工厂里,恰好就在食堂帮衬着干活,他们两口子是有可能带这个东西的。   赵组长眼底浮现出一丝不安,不过他还是故作镇定地站在那里。   宋主任终于道:“宁师傅,既然这个东西出来了,那我认为有必要再查一查。”   赵组长便开口道:“那就查吧,宋主任,要怎么查,查谁,你说话。”   宋主任看了眼赵组长,却道:“赵组长,先从你查吧。”   赵组长很无所谓:“行,那就查,反正刚才已经查过了,你们再查一遍吧。”   宋主任点头:“好,那就开始查吧,这次,我们从臀部里面开始查起。”   臀部?   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惊,检查臀部?大家顿时觉得自己的臀部有点疼。   宁师傅却道:“行,就查臀部,我来查。”   赵组长听着,却是脸色大变:“你们什么意思?检查里面是什么意思?你们这是羞辱人,我不行——”   宋主任给了旁边安保人员一个眼色,顿时,那些人按住赵组长就往里面拽。   宁师傅也忙跟上。   赵组长顿时疯了一样:“你们竟然敢动老子?我和你们拼了!”   然而,那些安保人员接了令,三五个壮汉上前,不由分说直接把他摁住,强硬地拖着他进入检查室。   在场人们看着这情景,一个个目瞪口呆。   这赵组长怎么了?   虽然检查那里确实不太好,但平时大家检查也会让检查人员看看那里,疼就疼点,过去就没事了,现在这算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反应这么大?   在场大家伙想起那避孕套,多少也感悟到了什么,一个个面面相觑,在场姑娘更是闹了一个大红脸。   所以,赵组长这是拿橡胶套把金粉藏在那里了?   就在众人的猜测中,检查室里传来赵组长的怒吼声、挣扎声,以及咒骂声,之后还有痛苦的呻吟声。   大家脸色都无比古怪和尴尬起来,还有人下意识觉得自己开始疼了。   ……   大概十几分钟后,宁师傅从检查室里出来了,他戴着手套,手里捏着一个透明橡胶物。   大家看过去,顿时明白了,这分明是计生用品!   而透明橡胶套里,隐隐有一些金闪闪的散粉!   “金粉!那是金粉!”一个工人惊呼出声。   大家一个个都明白了。   “他把金粉藏在里面,再塞进去了!”   “怪不得呢,我看他平时走路都很别扭,我还以为他就这样呢!”   “他天天检查我们,自己却偷金子!”   “赵庆峰这混蛋玩意儿,害死我们了,这些天我们天天熬着被检查,敢情是他害的!”   大家一个个义愤填膺起来,恨不得冲过去把这赵组长揍一顿。   *   孟砚青带着陆亭笈过去库房拿货的时候,是宁师傅亲自陪着去的,这一批货出来,孟砚青是头一份。   也有其它百货大楼的经理不服气:“她哪个单位的,怎么她在最前头?我们比她来得早吧?”   宁师傅看那人一眼,道:“这是我们主任吩咐下来的,你要有意见,你就走前面?”   那经理一看,哪还敢说什么,忙道:“行,你们随意,你们随意。”   到了提货的库房,那库房里摞得满满都是金首饰,金戒指金项链金耳环,满眼都是金灿灿。   宁师傅把孟砚青带到一旁,让她随便挑,孟砚青大致看了看,基本没什么样式,就是最朴实简单的,不过这样也好,粗暴直接。   于是她先抓了一大把金戒子,这些戒子一般都是三至六克的,算下来最便宜不到二百,贵的也就三百多,北京人条件好一些的应该能卖得起。   抓了金戒子后,又买了项链、手镯和耳坠,项链和手镯的样式也很简单,她每个分量都挑了两个,最后抓了一大把耳坠。   她这是二十万的货,按照进货价,大差不差能买八斤出头,宁师傅显然有意给她开绿灯,于是她把二十万都花光了,全都买了。   等挑好后,她把这些金戒指都包起来放在随身带的皮包里,交给了陆亭笈背着,这才跟着宁师傅离开。   她走的时候,好像听到旁边一个百货大楼的在那里说:“怎么不让我们挑,她不是直接挑的吗?”   那库房管理员直接一个白眼:“爱买不买,没得挑!”   那百货大楼经理顿时无可奈何,只好算了,于是库房管理员也不管什么项链手镯耳坠的,反正给他抓一把直接称。   走出库房管理区后,陆亭笈终于叹了声:“母亲,我这次跟着你走这一遭,可真是长见识了。”   他纵然生在陆家这样的家庭,生活比一般人不知道富裕多少,但是也没见过这么多黄金,满眼都是金。   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么贵重的金子,那库房管理员就像是称白菜一种直接抓一把称重!   什么样式,什么项链手镯耳坠,全都不看,在人家眼里那就是白菜。   孟砚青笑看他一眼:“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如果感兴趣,以后我们没事多淘一些好物件,给你练练眼力界,我不求你继承我们家的衣钵,但好歹有个自己的兴趣是不是?”   陆亭笈听着,自然感兴趣得很:“好!这个好玩!” 第135章 招待所相聚   孟砚青没想到的是,他们从首饰厂回去招待所时,一辆非常低调的红旗轿车已经等在那里了,是陆绪章派过来接他们的,说是陆绪章已经到深圳了,昨天来的。   陆亭笈拧着眉毛,诧异地道:“他怎么来了,该不会假公济私吧!”   话虽这么说,不过他还是高高兴兴地上了红旗轿车,而陈叔另有安排,先走了。   母子俩被带到了一处招待所,这招待所外部看颇为低调,掩映翠树之间,不过等他们进去后,发现这里却是别有洞天,招待所里仿佛春暖花开,异木棉满树姹紫,落羽杉金黄璀璨,里面一水的红砖小楼,是迥异于深圳喧嚣市景的古色古香。   他们下了车后,便见到了宁助理。   宁助理看到他们也很高兴,说陆绪章还在开会,等会散会了就和他们共进晚餐了,问他们是不是饿了。   母子两人确实饿了,于是宁助理便让人安排了下午茶,让他们先吃着。   这么吃着时,孟砚青好奇:“他之前也没说要来,怎么突然过来了?”   说实话她觉得儿子也许说得没错,假公济私!   宁助理便笑了:“确实是临时起意,有一个交流会议,本来可来可不来,不过陆同志突然想过来趟深圳,便到底还是来了,明后天还得开两天会,等结束了,正好陪着你们一起回去,陆同志已经安排好了,这两天你们就住这里吧?”   孟砚青自然没什么可说的,反正这里看起来包吃包住的,而且安全,绝对的安全,门口都是警卫。   深圳这几年改革开放,治安却不好,街道上都是抢包的,虽然有陈叔在,但终究要处处小心,现在跟着陆绪章,那飞车抢包的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把脑子动到这里,这样就安全多了。   这时候,宁助理安排好了,两个人便过去食堂吃饭,这食堂是大棚式的大堂,大堂上空吊着闲置的绿色吊扇和挂灯,这一看就是修了好几年了。   食堂是自助式的,可以随意取用,不过个别档口现做,需要排队,孟砚青和陆亭笈好奇地看了一番,有三黄鸡、烧鹅、沙井鲜蚝和肠粉等,两个人各自要了一些,这时候恰好旁边的烤乳鸽出炉了,便各自要了一份。   不得不说,这烤乳鸽很有滋味,外面酥脆,里面竟然鲜嫩多汁,吃得母子两个人很尽兴!   反正八斤的黄金已经到手了,功德圆满,这个时候享受这样美食,真是心情舒畅。   宁助理从旁解释说:“这里的乳鸽是一家叫光明农场的专供,据说自己的农场养的,只供他们自己的光明招待所和我们几家机关单位招待所。”   孟砚青听着自然觉得,想着明天再来一只!   吃过后,两个人也没什么事,便在这招待所里随意散步消食,不得不说这院子的风景就是好,风景如画的,南方的冬天就是和北方不一样。   孟砚青便叹息:“所以还是他们这里好,哪像咱们那里,大冬天风一吹,满嘴的沙土!”   整个就是灰扑扑的,闹得大姑娘小媳妇一个个只能裹得严实,一点不好看,可是人家南方的就能穿得时髦,于是整个城市的风貌就不一样了。   特区就是特区!   陆亭笈:“倒也不必这么想,我觉得北京也有北京的好吧。”   孟砚青纳闷,看他一眼:“你觉得北京哪儿好?”   陆亭笈想了想:“说不上来,反正习惯了就好!”   孟砚青便笑,心想这小孩儿还挺有故土情的。   两个人这么说笑着,恰好看到那边种了一大片三角梅,开得正好,吹弹可破的,孟砚青想起陆亭笈仿佛带了相机,便想拍几张照片。   陆亭笈也来了兴致,当即匆忙回去房间,拿了相机,然后母子两个人开始拍照。   先是孟砚青给陆亭笈拍了几张,之后陆亭笈给孟砚青拍。   这就可怕得多了,毕竟现在孟砚青年轻,也长得美,她拍了各种角度各种姿势的,拍了半晌,又想着母子两个人来一个合影。   陆亭笈四处看有没有能帮忙的,谁知道却恰好看到那异木棉后面走过来一群人,一个个都是西装革履的,个别也有穿着中山装,都有些年纪的样子,都很威严领导的感觉。   陆亭笈一怔,便看到了其中那眼熟的,正是他家亲生父亲!   陆绪章在这群人中是最年轻的,也是最高挑的,更是最儒雅俊逸的,特别显眼。   陆绪章也看到了孟砚青和陆亭笈母子,于是在温煦明亮的阳光下,他唇间抿出一丝浅淡笑意。   这时候,走在最前面的孙同志看到了这两个人,便笑道:“你们想找人帮忙拍照片吗?”   孙同志一把年纪了,头发花白,面容慈爱,他以为这是姐弟俩。   孟砚青的视线笑着扫过陆绪章,之后点头:“同志好,我们是要找人帮忙拍一张合影。”   那孙同志虽然位高权重,但却是好性子,平时新闻中都是平易近人的,此时更是直接笑道:“来,我来帮你们吧。”   陆绪章见此,上前道:“孙同志,还是我来吧?”   孙同志却开玩笑道:“绪章,你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大了,拍得不如你好看?”   陆绪章笑道:“那自然不是。”   孙同志:“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的一些事我已经不懂了,不过拍照我还是会拍,你看这姐弟俩长得多好,倒是挺衬这一片景的,来来来我来拍——”   陆绪章笑得无奈,也就不说什么了。   孟砚青也就没理会陆绪章,谢过那孙同志后,把相机给了孙同志,于是母子两个拍了合影,孙同志兴致很高,还一口气拍了好几张。   拍完后,孙同志把相机还给孟砚青,之后才对其它同志道:“我看等会我们也在这里拍几张合影吧,在会议室拍得不好,太严肃了,我们虽然年纪大了,但也应该多拍一些好看的,这才是改革开放的活力嘛!”   旁边秘书听了这话,忙让警卫员回去拿相机。   孟砚青见此,便笑道:“这位同志,你如果想拍合影,那敢情好,我来帮你们拍就是了。”   孙同志听着摆手:“不用不用,回头你们洗了相片还得寄给我们,那太麻烦了。”   一旁有几个同志听着,好奇:“这位女同志,听着口音不是深圳的,倒是有点北京口音?”   孟砚青:“对,我们从北京来的。”   孙同志:“那样也麻烦,还得劳烦你们帮我们洗。”   陆绪章这时候却开口,笑道:“也不麻烦,让他们拍吧。”   孙同志摇头:“绪章,你倒是挺不客气的。”   陆绪章:“这相机本来就是我的,不用客气,至于相片,回头洗出来,我给大家伙送过去就是了。”   他这一说,大家都是一愣,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孙同志更是纳闷:“什么意思?你的?”   陆绪章看向这母子俩,黑眸中泛着浅淡笑意:“孙同志,你不觉得这傻小子长得和我有点像?”   啊?   大家诧异,看看陆亭笈,看看陆绪章,确实像!   孙同志陡然明白了:“早听说绪章早婚,有个儿子,原来这就是?这?孩子多大了?”   陆亭笈到底长得挺拔,虽然才十五岁,但已经成年人身量,冷不丁一看,普通人还真看不出年纪,反正十五六岁到十七八岁都有可能,而陆绪章又偏年轻,三十岁上下的模样。   一般人看着,会觉得这两个也就差十岁出头罢了,谁能想到这是父子俩呢。   这时候被称为“傻小子”的陆亭笈上前,非常乖巧礼貌的样子:“孙爷爷好,我叫亭笈,今年十五岁了,是我父亲接我们过来这里的,刚才吃了饭,想着在这里散步,顺便等着父亲会议结束,没想到遇到孙爷爷,谢谢您刚才帮我们拍照。”   那彬彬有礼的劲儿,那言语中的客气礼貌,听得孙同志直乐呵。   他笑着看看陆绪章,看看陆亭笈:“确实像,确实像——”   陆绪章笑道:“让孙同志见笑了。”   孙同志又看向孟砚青,看着真年轻,又漂亮得不像话,一时好奇:“这又是?”   他想着估计是陆家的什么侄女?   陆绪章笑看向孟砚青,之后才温声道:“正说要给各位长辈介绍下,这是我未婚妻。”   啊?   未婚妻?   大家诧异地看向孟砚青。   陆绪章笑对孟砚青道:“砚青,给你介绍下——”   说着,他先给孟砚青大致介绍了各位同志,之后才道:“她叫孟砚青,目前在地质学院学习,同时也从事珠宝设计的教学工作。”   他这么一说,很顺利地把孟砚青的身份问题化解了,同时含糊地提到了教学工作,于是两个人的年龄差问题也模糊化。   孟砚青也上前打了招呼,和几位同志握手,落落大方。   大家见她言谈举止都优雅得体,并不见青涩感,反而有几分从容的笃定感,顿时之前对她那种“年纪小”的感觉消淡了很多,反而觉得她和陆绪章简直是绝配。   两个人从气质上来说太相似了!   一时大家也都笑起来,孙同志更是没想到,指着陆绪章道:“年轻人太坏了,他故意不说,他要拍照我不让他拍,他也不说,他就是故意的!”   旁边一位道:“他可能就是想让人夸他未婚妻漂亮,夸他儿子能干!我们就可劲儿夸他吧,满足下他的虚荣心!”   大家一听这话,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这么笑着,难免也有些惊叹,谁想到,单身多年的陆绪章竟然有了未婚妻,还有这么大一个儿子,人家这未婚妻和儿子还这么融洽亲昵,谁看了不羡慕嫉妒呢!   *   本来陆绪章应该陪着大家伙一起吃饭,不过大家看他娇妻美子都在,很自觉请他离开,让他不用跟着他们了。   “你陪着我们,我们都不忍心了!”   在大家的笑哈哈中,陆绪章趁势离开,晚饭陪着孟砚青母子吃的,其实这母子已经吃过了,如今也只是略吃一些。   吃饭时,陆亭笈提议过去逛逛夜市,他听说这边夜市很热闹。   孟砚青也觉得不错,想出去见识下。   陆绪章看他们母子都想去,自然也只能跟着去。   孟砚青看了看陆绪章那一身:“你换个家常的衣服,你那衣服不合适。”   他那衣服都是用的进口好料子,且是手工定制的,跑到夜市去,肯定被人家宰!   陆绪章:“我就带了几身,都是这样的。”   孟砚青有些嫌弃:“和你这样的一起逛夜市,肯定被人家当熊猫看!”   陆亭笈见此,提议:“你可以穿我的!”   陆绪章微拧眉,那脸色就很奇怪。   孟砚青看他,笑道:“我觉得你儿子的衣服挺好的,你试试。”   陆绪章:“好吧……”   当下陆绪章换了陆亭笈的衣服,是很悠闲的毛衣以及夹克衫,母子两个围观着看了半晌,说实话,他穿起来确实有些奇怪,不过仔细看后,仿佛也还说得过去。   陆亭笈搂着他的肩膀,哄着道:“好了,你现在出去,可以假装是我哥哥了,咱们可以哥俩好,和我母亲也比较相配了。”   陆绪章微挑眉:“也行。”   当即一家三口乘车过去了盐田夜市街,之后让司机在附近等着,三个人过去逛。   这边确实热闹,食品摊档和百货摊档在街巷两侧一字排列,各样吃的,烧烤,水果,糖水都有,还有各样衣服,有摆摊老板身上挂着好几件衣服,大声嚷嚷着港版港版,说是大明星才穿过的最新样式,因得时髦年轻女人和阿姨大妈的全都围着看,七嘴八舌讨价还价的。   一家三口走了半晌,虽然没买什么,不过倒是也看了一个干瘾,最后在一个烧烤摊停下来,要了烤鱿鱼烤虾等,那烧烤都洒了孜然和辣椒,三个人吃了一个痛快。   回到招待所已经晚上十点了,一进门,陆绪章便从后面抱住孟砚青,低首就要吻上来。   孟砚青笑着抬起手,挡住了:“别,先洗漱。”   陆绪章喉咙中发出低低的呢喃,有些不舍地洗漱去,不过洗漱过后,很快便将她抱住,两个人滚到了床上。   良久后,孟砚青趴在他肩头,缓慢地平息着时,低声问:“我们都打算回去了,你怎么突然跑来?”   陆绪章抚着她的发:“也没什么,前天晚上突然做了一个梦——”   他顿了顿,道:“就感觉很不舒服,正好有这个过来开会的机会,我就赶过来了。”   明知道是梦,明知道是假的,但依然不舒服,非要看到她才踏实。   *   陆绪章又开了两天会,这两天都是白天他开会,下午三四点后散了会,就陪着他们母子四处逛逛。   同行的各位领导们知道陆绪章未婚妻和儿子也在,自然都不耽误他,也有打趣开他玩笑的,不过一群老同志私底下说起来,都啧啧称奇。   大家现在已经知道孟砚青也才二十岁,在地质学院当老师,之前还在香港如何如何一鸣惊人,不免感慨陆绪章这福气大。   找了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又有文化又能干,关键是和自己儿子关系还那么好,一点不担心后妈矛盾:“人家就跟姐弟一样,亲着呢!”   不过私底下说话时,也有人好奇,含蓄提起江湖传闻,关于陆绪章的那个。   孙同志一听,摆摆手:“那就是瞎编排吧,各家都想把女儿介绍给人家,人家根本不想搭理,就故意给人家编排瞎话,你看看,人家找了这么漂亮一小媳妇,那小媳妇啊,以我看,可是能治住绪章的,人家还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未婚夫妻现在好像住在一起了,大家看到,心知肚明,不过不提罢了。   大家一想也对,人家那浓情蜜意,简直彼此眼神都是黏着的,恨不得一刻不分开,果然江湖传闻信不得!都是胡说!   孙同志笑叹了声:“我看人一向是准的,就这位小媳妇,你们别看年轻,那可不是好欺负的主儿,我看,她不光是能拿捏住绪章,她眼光也高着呢,那就不是能受这个委屈的人!”   众人听着,纷纷笑了,一时也就不再提了。   而陆绪章这两天会议结束就陪着他们母子出去逛,他这里配有专车,管吃管住的,倒是舒服得很,各处都逛了,也在商场一些衣服和日用品。   父子两人还买了港版的运动套头衫,同款的,父子装。   参加会议的老同志看着全都眼馋,一是羡慕陆绪章年轻,本来三十多岁就不大,如今和儿子穿同款,更显年轻,乍一看二十大几而已,和儿子分明就是哥俩!   孟砚青也是满意得很,拿相机也给他们父子拍了一些照片,南方的阳光明亮清透,阳光下绿树成荫,青翠和火红金黄交织,是北京的冬天完全没有的绚丽。   父子两个人穿着同款港版运动衫,一个清隽沉稳,一个张扬俊朗,站在一起,实在是赏心悦目,走出去惹得周围人全都回头看,甚至还有人问是不是明星。   陆亭笈也给陆绪章孟砚青拍了不少照片,他也满意得很:“其实这么一看,你们两个还挺配的。”   陆绪章听这话,拧眉,淡淡地看向儿子:“我们什么时候不配了吗?”   陆亭笈忙道:“配,一直都配!”   他家这老父亲陷入热恋之中不能自拔,那就是老房子着火,烧得旺,这个时候他哪敢说什么!   *   陆绪章的会议结束后,一家三口乘坐飞机回来北京,路上自有安保工作人员护航,孟砚青的八斤黄金稳妥得很。   回到北京后,她第一件事便是把那八斤的金子寄放在了银行的保险箱里。   秦楷庭知道孟砚青回来,自然激动,当即跑过来和孟砚青商量,打算尽快上架这金子:“柜台都已经就绪了,就差金首饰了,大家伙都等着呢!”   孟砚青自然是没意见,当即两个人商量着上架黄金的种种细节,以及明天的安排,一直商量到了很晚。   晚间时候,陆绪章回来了,秦楷庭乍看到陆绪章有些惊讶。   他是关心时事的,他见过陆绪章,当下不敢相信地看看陆绪章,看看孟砚青,完全无法明白。   关键陆绪章还拎着包,仿佛下班回家的样子,很熟稔的感觉。   陆绪章意识到了,笑问:“是秦先生吧?”   秦楷庭忙道:“是,是,我叫秦楷庭。”   孟砚青上前,大致介绍了,提起这是自己未婚夫。   秦楷庭显然震惊到了,不过到底是压下来,上前和陆绪章打招呼。   他知道陆绪章不是普通人,平时不是他能见到的。   不过陆绪章平易近人得很,邀请秦楷庭共进晚餐。   他笑着说:“我听砚青提起过你,她一直对你赞不绝口,这次你们合作生意,多亏了你承担了大部分初始工作,这才让她少操了许多心。”   秦楷庭笑道:“见笑了,都是我应该做的。”   于是当晚,秦楷庭留下来用了便餐,大家也一起讨论了黄金首饰的前景问题,黄金的价格本身就是和国家经济与政策息息相关的,陆绪章倒是很有些见地,提起如今国内外经济形势以及各国货币政策,提起美元黄金脱钩的影响,这么分析间,只听得秦楷庭敬佩不已。   吃过饭后,秦楷庭又和孟砚青商量了一番细节,这才离开。   送走了秦楷庭,回到房中,陆绪章解开领带,道:“你这个合伙人还不错。”   孟砚青听着笑了:“难得,能让你夸。”   陆绪章笑看她:“明天开业是吗?”   孟砚青:“嗯,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毕竟现在黄金首饰也是刚放开,大家还没有这个消费意识,万事开头难,估计也不容易。   关键再有一个月就过年了,不知道这时间他们能不能打开销路。   当然,藏在孟砚青心头的另一个忧虑是,那个罗战松也在搞黄金首饰,大家都进入这个市场,必然存在互相挤压的情况。   她该怎么赢? 第136章 地坛文化庙会   第二天,孟砚青和秦楷庭一起过去银行,没敢全都取出来,只各样都取了一些,过去了红莲百货大楼,于是他们这黄金柜台正式开业了。   只是那么一节柜台,放了两个托盘,还不太起眼,秦楷庭站在那里一上午,只有两三个老人凑过来好奇问了问,根本没人买。   孟砚青过去的时候,正好经过小家电柜台,两个服务员正说话。   “我看秦主任真是被那个孟砚青给坑了,好好的弄什么黄金首饰,你说这年头谁买得起这个!”   “对,来咱们百货大楼的,都是过日子的,锅碗瓢盆衣服鞋子的,那是家常用的,好好的来买金子呢!”   “哪有那钱呢,最便宜的一个戒指都得一百多呢,一百多买个戒指!”   那服务员翻了个白眼:“这是有钱没处花了吗?”   她们正说着话,就见有两个客人过来,是一个老太太,打扮得还算得体。   对方凑过来问:“我说姑娘,听说咱们百货大楼有金首饰卖?”   服务员没太有好气:“有,就在钟表部!”   那老太太感谢过服务员,便过去钟表部了,几个服务员便面面相觑:“还真有来咱这里买金首饰的?”   这边秦楷庭守了一上午,就两个来打听的,根本没人买,他多少也有些失落。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这又不是大白菜,一百多的物件呢,就算人家要买,那也得商量商量,这是个大事。”   孟砚青赞同:“是,金子不是别的,这是家里置办大件,一般都是订婚结婚时候才舍得买,一般谁没事逛街买这个?所以现阶段,咱们最关键的是把这柜台开起来,这样大家都知道红莲百货大楼卖金子,消息传出去,等哪天谁家结婚娶媳妇或者有别的事,需要买金首饰了,自然会过来我们这里。”   秦楷庭想想有道理,点头,之后又道:“其实我也想过了,我们只需要认准大方向,分清楚大形势,如果分清楚了,那就努力向着这个方向做,就算有困难,也只是一时的,熬过去就好了。”   孟砚青:“说得是,我们最关键的是要沉得住气,别人不看好,让她们说去吧。”   正说着话,就见小家电的孙主任过来了,那人看到秦楷庭,道:“楷庭,你那边有客人,正在柜台等着呢,你赶紧过去啊!”   秦楷庭诧异:“客人?”   孙主任:“对,一老太太!”   秦楷庭忙道:“行,我马上过去。”   当下连饭都顾不上吃,赶紧跑回去柜台了。   其实孟砚青本来觉得,头一天卖不至于马上就能开张,就算真心想买,这么大的物件估计也得回家等等。   不过等她吃完饭,过去二楼钟表部,却见胡金凤笑得合不拢嘴,秦楷庭也是面色愉悦。   胡金凤看到孟砚青,激动得很:“卖了,卖了,卖了一条金项链和一件金戒指!”   这是她第一次成功卖出去东西!   孟砚青听着,也笑了,总算是开张了。   不过她到底是想着,看来这样主动等着顾客上门,销量很难上去,毕竟这商场和首都饭店不同,首都饭店是有现成的客流量,是可以蹭首都饭店的外宾流量,但是在这么一个百货类柜台卖黄金,还是得主动出击。   于是这天,在中间休息时,孟砚青便和秦楷庭胡金凤商量打广告的事。   孟砚青一说,胡金凤微惊:“打广告?”   孟砚青颔首:“是,酒香也怕巷子深,我们要想拓展销路,那就必须把我们的名声打出去,要给大家造就一个朗朗上口的口号,让大家只要想到买黄金饰品,第一个就是提到我们家。”   这下子,别说胡金凤,就是秦楷庭都听懵了。   孟砚青知道,国内改革开放虽然也有几年了,但是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也才这么几年,大家下意识里觉得好东西还是要靠抢,要找关系门路,这时候哪有打广告的观念呢。   可是要想把黄金和红莲这两个词焊死,那就得打广告,就得造口碑。   秦楷庭想了想,突然明白了:“买黄金首饰的,要么给老人置办,要么给结婚的置办,或者是有钱的自己要个金链子来摆阔,这种都是要风光要体面的,说出去得有里有面儿,咱们如果打个广告,把咱们的红莲黄金做得上档次,那些人买了咱们的黄金,到时候也觉得脸上有光。”   孟砚青:“对,你想,结婚请客,热热闹闹,新娘子戴上金戒指金项链,过来看热闹的大爷大妈来一句,这新戒指可真好看,哪儿买的,新娘子说红莲商场,人家一听,红莲商场,那是什么地儿,怎么不去西单买,你说这新娘子脸上能光彩吗?”   胡金凤也笑了:“要是一说红莲商场,人家就说,那边的金子好,我知道,电视上看到了,那新娘子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孟砚青:“金凤说得有道理,所以我们要为我们的黄金增光添彩,就要花钱打广告,咱们和以前的时代不同了,以前是货不应求,以后,时代就变了,国内黄金产量一年比一年高,黄金不愁货源了,这个时候,我们就得争取消费者了,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把我们打造成京城黄金第一家。”   她笑道:“西单,那是综合性大百货商场,我们和他们比,是拼不过,但是我们可以做我们的特色,把黄金饰品多样化,来到我们这里,黄金制品应有尽有,样式齐全,满足他们各方面的需求,而且有里有面说出去脸上也光彩,你们说,他们凭什么不来我们这里买?”   秦楷庭听着也有些激动:“那我们怎么打广告?找电视台?还是报纸?”   孟砚青:“我现在能想到的就是电视台和报纸,不过我到底经验少,楷庭你一直从事商场工作,也许更有经验?”   秦楷庭听着,也是苦笑:“砚青,你也知道我们之前的工作方式,都是供小于求,一些热销小家电,我们得拼命找货源,有了就不愁卖,一些锅碗瓢盆那种家常货,哪儿都有,想卖都卖不出去,就是这行情,所以对于打广告,我还真没什么想法。”   孟砚青听着,笑道:“如果这样的话,那暂时我们先接洽下电视台的广告吧,虽然贵一些,但总归有些用处,老百姓也认这个。”   秦楷庭想了想:“我认识一个朋友就在北京电视台工作,我找他打听打听,看看怎么弄个广告?”   孟砚青:“那敢情好,我们豁出去花一些钱,但好歹把我们名头打起来。”   秦楷庭赞同:“是,这件事我尽快办。”   孟砚青:“另外,我听说今年地坛要开庙会吧?”   因为之前的十年运动,许多传统庙会都停办了,这地坛庙会也不例外,不过今年传出消息,文化部打算重启北京庙会,而最先启动的便是北京地坛文化庙会,说是要办成中国当今时代的“现代清明上河图”,要包括各种民俗民间特色,同时也会邀请各种传统品牌入驻。   根据孟砚青得到的消息,生活用品以及各样珍贵首饰玉器也都会有。   秦楷庭:“那我也去打探吧,如果我们能在地坛文化庙会打个广告或者摆个摊的,那我们这名声就能传出去了。”   孟砚青:“好!”   *   秦楷庭办事倒是靠谱得很,很快就了解了这次地坛文化庙会的情况,说是这次各种品种都可以进驻一个品牌,但是只能有一个,黄金首饰的话,可以进驻一家。   秦楷庭分析道:“听说要交钱,交一大笔钱才有资格入驻,现在好几家有意。”   孟砚青听着:“是不是有蓝天百货?”   秦楷庭:“对,有这一家,他们的经理很年轻,姓罗,他还和我聊了聊,我看着挺能干的一个人,他对这次地坛文化庙会的摊位很感兴趣,还想从我这里探听口风。”   孟砚青听这话,便笑了,果然,她要和这个罗战松对上了。   她琢磨着这个事,道:“你先跟进吧,回头他们可能要竞价,你设法拿到这次机会,把他们挤下去。”   她又补充说:“不过咱们底子薄,这一批货才上柜台,还没怎么卖呢,我们还得留出资金在电视台打广告,所以这次能投入到地叹文化庙会的钱有限,如果太贵的话,实在不行就算了。”   秦楷庭却道:“这个估计也不光是看钱,还得看关系,我今天和□□的王主任聊了,他好像正在犯愁门票的事,我想着能不能在上面使点劲,帮衬下,有了这个情分,回头咱这摊位的事就好解决了。”   孟砚青听着,心里一动:“门票?”   秦楷庭大致讲了讲,原来这次地坛文化庙会大概有印刷几十万张门票,这种工作量巨大,需要往下分摊,找相关印刷单位承办。   秦楷庭道:“我有个朋友就在印刷厂,我想着给他找找关系门路,打个折扣,便宜给他们印了。”   孟砚青此时却是心里一动:“你想给他们搭桥牵线?”   秦楷庭:“对,好歹他们也得承我们一个人情吧。”   孟砚青却道:“不要给他们搭桥牵线,你直接和那位王主任说,承印门票的事,我们全权负责,价格嘛——”   她笑了:“我们可以给一个很低的价格。”   秦楷庭:“很低的价格?”   孟砚青颔首,让秦楷庭马上了解下承印三十万门票大概的价格,划拉了下预算,最后直接在这个预算基础上打一个八折报价给那位王主任。   秦楷庭不能理解:“这样的话,我们估计得从中净赔进去三千块。”   三千块,那可不是小数目,一个金戒指也就一百多,三千块那是挺大一笔钱了!   孟砚青却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干就是了。”   秦楷庭有些犹豫,不过还是道:“行吧。”   孟砚青笑道:“承印门票,这也不是小事,估计得签合同的,回头签合同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好好把关,不然咱们赔的可能不是几千块。”   秦楷庭:“好。”   *   离开红莲百货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外面下起了零星小雪,并不大,不过天冷得厉害,风卷着那剔透雪花,混着黄沙,四处乱飞。   秦楷庭见此,便说要送她回家,孟砚青婉拒了,毕竟秦楷庭忙了一天也累得很。   这红莲百货位于宣武区,这种地方没首都饭店那么贵气,自然也没什么出租车,她便乘电车回家,等下了车后,雪下大了,冷得厉害,她只好裹紧了围巾,闷头往家里跑。   胡同里,风沙卷着残叶四处乱飞,孟砚青快步跑,心里却想着,等以后挣了钱,一定要买一辆车,有车多舒坦啊!   陆绪章的公车自然好,不过也不好用于私人用途,还是自己有车才好。   这么想着,她到了家,想着这个时节陆绪章是不是到家了,谁知道家里冷锅冷灶的,并没人。   她难免有些沮丧,早知道在外面吃饭好了,当下也没法,只好自己煮了面条。   幸好现在有电热锅,可以用电煮,不用自己烧火。   不过这么煮着面时,她难免惦记着陆绪章,便给他们单位打了一个电话,问起来才知道,陆绪章已经早早离开单位了。   这是做什么!   下班不回家,跑哪去了!   孟砚青煮好了白面条,给自己磕了一个荷包蛋,再搭配一点小酱菜就这么吃着。   心里却在想,回头可得和他说道说道,下班不回家,那就回家跪搓衣板好了!   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这种大冷天的自己来煮面条,她竟然有些委屈了……   可见人是只能越过越好,是万万走不得下坡路的,也是他把她宠坏了。   吃过面条后,孟砚青洗了个澡,天冷得厉害,外面雪好像下大了。   她迅速擦干,赶紧钻进被子里了。   北京的冬天就是冷,虽然现在装了暖气,但到底还是冷。   孟砚青拿了一本书,趴在被子里看,边看边做笔记。   现在虽然课程结束了,可她还是得多学习,免得明年时间紧课业跟不上。   这么看着的时候,她耳朵一直支棱着,时不时听听外面动静,谁知道外面风刮得厉害,就那么扑打着门窗,可却一直不见那男人的动静。   眼看着要九点了,她便没好气,不回家,也不说一声,他怕是真要跪搓衣板了!   她便拉了灯绳,闷到被子里睡觉,想着不理他了。   这么躺了一会,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竟隐约听到外面门响。   她顿时清醒了,支着耳朵留心听,听大门打开,听那脚步声响起——倒是不会错认的,确实是他的脚步声。   接着,他蹑手蹑脚推开门进了客厅,放下东西,过去洗漱了。   如此一会,他便过来卧室了。   他一进来,孟砚青马上闭眼装睡。   这男人现在日日都要,一天不能闲,他回来了肯定要的,她就装睡,也气气他!   陆绪章进来后,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于是微凉的手便落在她脸上。   孟砚青觉得有些冷,想躲开,不过她在装睡,只好忍了。   谁知道陆绪章的手并不安生,竟然顺着她的颈子继续探下来。   她便受不住了,抬起手,握住他的手:“这么凉,才不要呢!”   陆绪章便低笑:“我以为你睡着了。”   孟砚青:“敢情你故意欺负睡着的人。”   陆绪章俯首下来,滚烫的气息丝丝缕缕地喷洒在她的耳畔和颈子上。   他低声道:“今天下班后有点急事,过去老爷子那里了,中间七点多给你打过一次电话,不过估计你没接着。”   孟砚青听着,大概知道是自己洗澡时候,估计恰好没听到。   她抬起手,握住他的手阻止他捣乱:“是有什么事?”   陆绪章俯首下来,吻着她的耳畔,低声道:“我找人查了新街口宅子那边的情况。”   孟砚青看着上方男人,疑惑:“找人?找什么人?”   毕竟这可不是公安局办案,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谁知道怎么查。   陆绪章却并不提这个,他略吻了她几口后,径自掀开被子上了床,搂住她的细腰。   虽然他手掌带着热度,不过孟砚青依然觉得被窝凉飕飕的,她有些抗拒:“你凉。”   陆绪章:“没事,捂捂就热了。”   说着他的吻已经密密麻麻落下来,没几下,孟砚青便已面色潮红,被窝里的温度升温,果然是热腾腾的了。   屋外雪落无声,屋内却是火热滚烫,陆绪章额间凝聚了汗,那汗珠随着他迅疾猛烈的动作而被甩下来,打在她的脸上,把她烫得麻麻的,竟觉得很舒服。   良久,一切结束了,孟砚青软绵绵地没了力气,只抬起眼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陆绪章看过去,她琥珀色眸子湿漉漉的,眼尾泛红,柔软的黑发被汗水打湿,黏在了泛着潮红的通透脸颊上。   看上去有些凌乱,完全没有了白日那优雅讲究的样子。   他伸出手,怜惜地拂顺她的乌发,低声道:“也没什么,这件事说起来也是忌讳,不好对外人提的,是前些年家里找人使的法儿。”   孟砚青:“家里?是老爷子让人使的?为什么?”   她大概明白,所谓使的法儿,应该是找了什么高人,用了什么法子,给那宅子给用了什么辟邪的,诸如民间的桃符之类的,但是老爷子为什么找人弄这些?   按说老爷子是唯物主义者才对,平白无故的,真犯不着。   陆绪章望着屋顶房梁,沉默了片刻,才道:“也没什么,可能当时我状态不太好,疑神疑鬼的,他看到我这样也是担心,正好别人介绍了一个,便说想个法子。”   他侧首看她:“你也知道我当时心理上有点问题,一直在看医生,难免胡思乱想。”   孟砚青听着:“你当时……很严重?从我走了后一直这样吗?”   她便想起来自己哥哥:“和我哥哥有关系吗?”   陆绪章:“有一点吧,但也不能说太相关,反正当时状态就不太好。”   孟砚青便不说话了。   外面风雪交加,冬日的枯树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掉了,屋子里却很安静,两个人距离很近,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孟砚青才道:“之前才说好的,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对方。”   她声音很低,也很软:“你不说,我也会担心啊……”   陆绪章静默地看着她,看了片刻,便笑了。   他搂着她,低声道:“你走了,我能不难过吗,高兴的样子都一样,难过的情态却有很多种,其实细说这个也没用,我也不愿意让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傻,对不对?”   孟砚青抬眼看着他,窗外缥缈的雪在划动,照得室内光线朦胧,隐约可以看到男人挺拔的鼻梁骨以及墨黑的眼睛。   她抬起手,修长柔软的指腹怜惜地抚摸过男人俊逸的脸庞。   之后,她低声道:“好,你不想细讲,我也就不问了,那现在怎么办?”   陆绪章便笑了,他握住她的手,笑道:“我已经找了当初的那位,对方表示会赶过来,帮我们把当年设下的线给拆了,看看是不是会管用。”   他略沉吟了下,道:“不过也没必要,我听你那意思,你贸然过去,也挺难受的,犯不着以身试险,所以拆了就拆了,不想去就不去了,我们如今在一起,重活一世,那就来一个新的开始。”   孟砚青倒是赞同:“那就把那房子留给亭笈好了,我们就住在这里,或者住过去王府井也行。”   陆绪章:“好,如果住那边,我下班后就可以陪你逛街,或者想吃什么都可以陪你去,这样也不错。”   这么说着,两个人倒是都向往起来,陆绪章提起王府井那边打算装修,不过怎么装修,还是看孟砚青的意思。   他肯定以她的想法为先。   孟砚青其实倒是没多大想法:“到时候我过去王府井看看,大概画一个图,你找人按照这个来就是了。”   她现在估计没太多时间花精力在装修上。   陆绪章听着,略沉吟了下,道:“有个提议,你看看你能接受吗?”   孟砚青:“什么?”   陆绪章:“最近玉芙不忙,很闲,她对装修也有些研究……”   他试探着说:“要不让她帮忙?”   孟砚青:“哦。”   陆绪章:“当然也看你自己意思,你不喜欢的话,那就当我没说,我自然有别的理由来拒绝她。”   孟砚青笑道:“其实也还好,让她来装修吧,我现在太忙,根本没功夫没精力,她能做的话,那自然再好不过,对于她的审美,我也算放心。”   她是懒得挑剔那么多,反正有人费心,不需要自己操心劳力,那就是沾大光了。   陆绪章:“那行,我回头和她说下。”   孟砚青好奇:“她肯定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吧?”   陆绪章便笑了:“谁知道呢。”   孟砚青却来了兴致,这陆玉芙可是眼高于顶的人,还不知道怎么想的呢。 第137章 小姑子   秦楷庭倒是一个能干的,很快就和地坛文化庙会负责人谈妥了,由孟砚青的万福珠宝公司出面,负责承办这次地坛文化庙会的门票。   当然了,承办价格肯定是要赔本的,就像秦楷庭之前预算的一样,估计大概要赔三千块钱。   秦楷庭过来和孟砚青聊的时候分析道:“现在各单位全都在走关系,找门路拿条子,我们的黄金首饰想进入庙会并不容易,要想疏通好这个关系,估计也要花很大的力气。”   他知道孟砚青和陆绪章是未婚夫妻,如果陆绪章出面,那自然是很容易,不过显然,孟砚青并不愿意走陆绪章这边的人情,他自然也不会提。   他继续分析道:“现在赔三千块钱哄他们一个高兴,在他们那里落一个好,这个名额有可能就拿到了。”   孟砚青没说什么,反而把草拟的合同仔细看了一遍。   秦楷庭喝了口水,一边等着她看合同,一边在那里盘算着最近的账目,最近他们的金首饰卖得倒是可以,每天基本都能出一单,偶尔能卖大几百,这已经是很好的势头了,毕竟一切刚刚开始。   孟砚青看了一遍之后,又提了几个建议,让秦楷庭和对方协商着改一改。   她的要求自然比较多,也比较细节,她捏着那张薄薄的纸,道:“你觉得他们能同意吗?”   秦楷庭分析道:“我们已经是以非常低的价格来承办门票印刷了,他们也知道我们应该会赔钱的,算是讨他们一个好,这几个条件也不影响他们,我觉得应该没问题。”   他看着孟砚青那些条件,也觉得很合适:“反正钱都赔了,这么大一件事儿别出什么纰漏,最好是合同规定得死死的,咱们也是保护自己的利益,他们不答应,那他们再去哪儿找我们这种冤大头。”   孟砚青赞同:“那就好,反正你慢慢谈吧,先把这门票合同订好,联系印刷厂,尽快办,至于那庙会招标的事,你让金凤帮衬着一起做,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多问问爱华姐,爱华姐到底比我们见识多,路子也广。”   秦楷庭:“好,我知道,不过他们的招标会议估计马上要开始了,以你看,我们最多出多少钱买下这个摊位?”   孟砚青拿出一叠材料,那是之前秦楷庭给她的,关于他们现在的库存成本,利润以及各种数据。   她分析了一番,道:“其实我们就算不去文化庙会露面,也能卖,只不过卖得慢,如果这次庙会打了广告,能对销售起到一定促进作用,但未必多大。”   秦楷庭颔首:“我也想过这个问题,说到底,这种文化庙会卖的最好的应该是小孩的玩意儿,各种零嘴特色小吃,还有一些年画啊什么的,以及日用品,必须得是那些便宜的,小孩闹着要,大人一高兴就买,过年咱北京人舍得花钱,这种小物件就哗啦哗啦地卖。”   “咱们这种黄金大件,要想在庙会这种场合卖并不容易,最关键的还是打一个广告,趁着他们的客流量大,让他们知道我们这个牌子,所以花太多钱,其实未必就值。”   孟砚青听着秦楷庭分析,自然觉得很有道理:“现在和我们竞争的有几家?”   秦楷庭对此倒是清楚得很:“其实那些大牌子像老庙黄金这种,他们未必愿意花这个钱来这里,至于一些知名的王府井西单百货大楼,他们身价也高得很,更犯不着为了一个黄金专柜跑到地坛文化庙会凑热闹,他们过来这里甚至有自降身价的可能。”   孟砚青赞同:“这地坛文化庙会,到底是老百姓过年热闹的地方,是民俗风的,各种年画糖葫芦耍把戏的,像王府井百货大楼这种,在老百姓眼里本身就是难以高攀的商场,他们来这里,那整个味儿都不对了。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和我们竞争的也就是不惹眼的普通百货专柜以及名不见经传的品牌,他们也未必能出得起什么高价。”   秦楷庭颔首:“对,所以现在咱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我看是那个罗战松,这个罗战松好像对这次庙会很感兴趣,势在必得,也是一个对手,不好对付。”   孟砚青略沉吟了一番:“那就五千块吧,有前面给他们印刷门票的事打底,咱们总归是有优势的,看看五千能拿下来吗,不能就算,再多的钱,不值当。”   她顿了顿,才      道:“再说,这门票的事,我们回头是要利用起来的。”   秦楷庭:“怎么利用?”   孟砚青笑了:“先争取摊位吧,争取不到,咱们再拿这门票大做文章。”   秦楷庭见此,也就道:“好,先试试吧,过两天他们就要决定了,我多盯着点,别把这事给弄黄了。”   孟砚青:“嗯,你费心了。”   她心里想着这个事,突然笑了:“这罗战松,也是我的老对手了,他肯定对这次的机会势在必得。”   她笑着道:“所以呢,这次咱们就算事情不成,好歹也给他闹闹场,把价码给他抬上去,总归不能让他占大便宜!”   秦楷庭:“这个时候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我们该出的价码都出了,就看他那边怎么搞,一切顺其自然了,他非要出一个很高的价格,他有钱那就让他花去吧!门票方面我们确实吃了亏,不过这位王主任在他们部门也是有些话语权的,这次我们的投入他们知道,我想着,回头还可以争取别的机会。”   孟砚青:“对。”   *   陆绪章很快和陆玉芙谈好了,让陆玉芙负责王府井房子的装修,她工作不忙,大把的时间可以过去盯着那边的情况。   本来陆绪章说的是一起吃个饭,先让孟砚青和陆玉芙见一面,谁知道他临时有个工作任务,需要紧急出国一趟,时间肯定来不及了。   他便嘱咐了陆亭笈,让陆亭笈给她们引荐下,陆亭笈自然表示没问题,拍着胸脯答应了。   陆绪章却不太放心:“你可长点心,说话注意点,她们两个——”   他略沉吟了下,有些无奈地道:“一则你姑母并不知道你母亲的真实身份,还不知道怎么想的,二则你姑母那性子……她们两个见了面,还真不好说会怎么样。”   陆亭笈:“不知道真实身份,那就看我姑母的眼力,她看出来,随她,她看不出来,那就不知道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至于她们见了面?”   他好奇:“她们两个之间关系不好吗?她们见了面就要斗嘴打架吗?”   陆绪章:“……”   儿子说话是如此直白。   陆绪章含蓄地道:“也不是要打架吧,不过你姑母那个人你也知道的,她就那样,对谁都不服气的,你母亲又是个傲气的,这两位以前就没消停过。当然了,这么多年过去,你姑母成熟了,你母亲性子也变了很多,我也说不好了。”   陆亭笈:“行,这都不是事,交给我,保准让她们太太平平见面,和和睦睦吃饭!”   陆绪章听着儿子那不以为然的态度,轻叹:“你也别太大意了,你要知道——”   陆亭笈纳闷:“我要知道什么?”   陆绪章:“你如果看不惯我,或者我看不惯你,我们可以打起来,但是她们两个如果看不惯对方,她们不会打,她们只会一起折磨你。”   陆亭笈拧眉,不以为然:“怎么可能!父亲,你想太多了吧!”   陆绪章:“……”   他笑道:“也行,是我想多了,那你负责让她们见一面吧。”   陆亭笈:“行,没问题!”   挂上电话后,陆绪章笑了下,想着这天真的儿子,去迎接两位女性长辈的刁难吧!   这样也好,以后可以多长几个心眼。   *   陆亭笈挂上电话后,便忙了起来,忙着给自己姑母陆玉芙打电话,忙着给自己母亲打电话,前后各种忙活,又订了饭店,订了好位置,敲定了日期,真是好一番忙活,忙活得简直脚不着地,总算是彻底敲定了。   大功告成,他松了口气,事情很简单很好办嘛!   这时,陆玉芙突然给他一个电话,在各种关切后,她终于仿佛进入了正题。   陆玉芙笑着说:“我听说,你最近时常过去你父亲女朋友那里?”   陆亭笈马上纠正:“姑母,不是女朋友,是未婚妻,小姨是我父亲的未婚妻。”   陆玉芙凉凉笑了声:“对,我知道是未婚妻,那未婚妻,年纪挺小的吧?”   陆亭笈:“是不大,才二十岁,又年轻,又美貌,还有才华!”   陆玉芙:“……”   真是当场一噎!   陆玉芙努力缓了口气,看向一旁的丈夫,却见丈夫低头看着报纸,仿佛没注意的样子。   她深吸口气,尽量笑着,对侄子和颜悦色地道:“我说亭笈哪,你父亲现在是年纪大了,老房子着火,只看着那鲜嫩小姑娘了,被人家迷得五迷三道的,我们没法说什么,但你可不能哪!”   陆亭笈疑惑:“什么意思?”   陆玉芙无奈叹了声。   旁边秦绍生其实都听到了,从报纸中抬起眼,看了看,之后很快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陆玉芙循循善诱:“你这傻孩子,你怎么不想想以后呢!”   陆亭笈:“以后?”   陆玉芙:“以后,你父亲和人家小姑娘结婚,那还不是得再生一个孩子,到时候,你父亲肯定把心思用到新孩子身上,哪还顾得上你!”   陆亭笈:“啊?他们会生吗?可他们和我说,不会再生了,就我这一个孩子!”   陆玉芙恨铁不成钢:“他们说什么你就信?怎么不会生?这些都是挡不住的,他们都还年轻,肯定会再生的,万一生了,你说你怎么着?”   陆亭笈想了想:“虽然我觉得他们不会骗我,不会再生了,不过如果万一生了,还生个儿子,那就麻烦大了。”   陆玉芙:“对!”   这傻孩子可算开窍了!   陆亭笈:“我希望生一个女儿,那样我就有一个妹妹了,我可不喜欢弟弟,弟弟肯定特别调皮,说不定还得我管着他,那多没意思啊,我要妹妹,软软乖乖的那种,如果他们能生一个妹妹那就太好了!”   可现在父母根本不想要,他们不让他提,一提这个,父亲肯定反过来直接逼他……   他想了想,道:“姑母,你其实可以劝劝,让他们生个妹妹出来。”   陆玉芙:“?”   而陆玉芙旁边的秦绍生,听到这话险些笑出来,不过他却努力憋着,尽量压抑着嘴角的抽搐,努力保持着一本正经的面孔继续看书。   陆亭笈:“不过我觉得他们不会生的吧,肯定不生……”   陆玉芙语重心长:“你想过,如果他们再要一个,会怎么样吗?”   陆亭笈:“随便怎么样,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父亲的亲生儿子,都是陆家的孩子,这有什么问题吗?我是盼着能有个妹妹的,弟弟的话,虽然不太喜欢,但如果有,那也可以,我这个当哥哥的当然会尽到当哥哥的责任。”   陆玉芙听得哑口无言,这侄子怎么这么有觉悟?   陆亭笈笑着道:“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等长大一点,我可以教他们打拳,可以教他们骑自行车,还可以给他们辅导功课,如果不好好学,我就揍,这不是挺好的吗?”   陆玉芙简直无言以对:“你知道一句话吗?”   陆亭笈:“什么?”   陆玉芙:“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你父亲那女朋友又年轻又好看的,和你母亲还长得——”   她这话说到一半,便硬生生吞下去了。   她当然不好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   她只能硬吞下去,之后无奈地道:“你这个继母必然不是什么好心思的,她就是仗着年轻漂亮,来迷你父亲的心,你年纪小,不懂,人家就是甜言蜜语哄着你,把你们父子哄得团团转,等人家进了门,就得变脸了!”   陆亭笈听着,却是道:“姑母,此言差矣,什么哄不哄的,我不是傻子,我父亲也是精明的,对方是什么人,是不是真心诚意,这个我们都能感觉到。再说了,这是父亲的私事,是他自己的感情问题,他既然做了选择,那我们尊重就是了,祖父尚且不会干涉父亲的感情问题,何况你我,不过是平辈和晚辈罢了,又哪有我们指手画脚的道理。”   陆玉芙听得目瞪口呆,这侄子上了大学,如今说话倒是一套又一套的?   陆亭笈继续道:“况且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考上大学,再过两年就成年人了,至于将来父亲的宅子给不给我,给我多少,和继母以及将来的孩子如何,这都不是什么很要紧的,我又不是要靠父母过生活的人,所以对于父亲的婚姻问题,我还不至于指手画脚。”   陆玉芙此时还能说什么,只有点头的份了。   陆亭笈这才道:“姑母,这次劳烦你帮着装修王府井那边的宅院,是父亲对你的信任,小姨性格很好,并不在意装修成什么样,她也对你感激有加,这次你们见个面,也算是认识认识,相信你一定会喜欢小姨,小姨也会喜欢你,我们一家和和睦睦,那我父亲在外出差也放心。”   陆玉芙勉强点头:“对……”   陆亭笈:“那我们就先说到这里吧,周六见。”   挂上电话后,陆亭笈摸着下巴,想着刚才姑母的话。   呵呵,想挑拨离间,没门!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怼一对!全都给她顶回去!   至于周六的见面,她别想给他母亲一点脸色看!   而陆玉芙挂了电话后,脸色灰败,面色僵硬,简直是无言以对。   倒是旁边的秦绍生,憋不住想笑,不过还是保持着一脸关切的样子,假模假样地道:“怎么了?亭笈说什么了?”   陆玉芙顿时没好气了:“你还笑,你还笑!”   秦绍生忙道:“我没笑,我怎么会笑,你们说什么了我都不知道!”   陆玉芙哼了声:“这亭笈真是一个傻子,竟然被个年轻姑娘哄住了,这小姑娘天大的本事呢,仗着和砚青长得像,靠着自己模样,哄住了那当爹的,又哄住了那傻儿子,如果真让她进门,那可了得,还不知道这日子过成什么样呢!”   秦绍生听着叹息:“大哥又不是那没眼力的,他单身十年了,好不容易想往前走这一步,他总归不至于被人坑了,他既然喜欢,那就是觉得好,我们又何必多事呢?其实亭笈说得虽然直接了些,但也有道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大哥的事,也轮不着我们说话吧?”   陆玉芙便气鼓鼓的:“你懂什么,大哥就是被人迷了心,为什么被人迷了心,那小姑娘心思可真大,仗着自己和砚青长得像,还特意把名字改得和砚青一样,为了什么,不就是冲着大哥来的吗?大哥心里惦记着砚青,没办法,才着了人家的道!”   她哼了声:“以我看,就一有心计的小狐狸精吧,你看看,把我们傻亭笈哄成什么样了,还不要什么财产,还要心甘情愿给他们带孩子!这小狐狸精,我看这是大小通吃啊!”   秦绍生听着,越发无奈:“其实大哥这些年,日子也不好过,现在他能走出过去,开始新的生活,这也是好事,我们不是应该高兴吗?”   然而陆玉芙却很不是不甘心:“大哥如果看中了别的姑娘,和砚青没关系的,那行,我可以认为他走出过去了,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我也替他高兴,但是现在算什么,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人,竟然想顶替砚青,她以为她凭什么?她能有砚青一成的好吗?”   秦绍生:“一般人可能是没有吧……”   陆玉芙冷笑:“周六的时候,我就会会这小狐狸精,看看她的手段,也好让她知道,她那张脸就算再像,她就算在那里学什么珠宝设计,也永远不是正牌的孟砚青,一假冒的而已!”   秦绍生:“……行吧,随你。”   这气性还真大。   *   陆亭笈蹦蹦跳跳地过来找孟砚青时,谢阅也在。   他如今已经是孟砚青手底下第一大弟子了,最是乖巧懂事,也最是能干上进,对孟砚青言听计从的。   孟砚青想让弟子多锻炼,想参加下一届珠宝设计大赛,想让谢阅多练习画珠宝设计稿,谢阅倒是也听话,认认真真画了三幅,这天是特意拿来让孟砚青点评的。   孟砚青给他提了一些意见,又提起她在香港复印的一些书,拿出来和谢阅分享,两个人聊了半晌。   这么说话间,恰好,陆亭笈来了。   他一进门,看到谢阅正坐在客厅里,就那么挨着母亲坐着,关键是两个人还低着头看什么,有说有笑的。   他顿时感觉不好了。   他拧眉,看着谢阅。   谢阅抬起眼,看向陆亭笈,于是他顿时感到了来自陆亭笈的敌意。   孟砚青看到陆亭笈,笑着招呼:“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外面挺冷的吧。”   说着,她起身拿热水壶:“你要喝什么?橘子水吧?”   陆亭笈大模大样坐下来,板着脸说:“不用,我不渴。”   谢阅自然明白陆亭笈的敌意,不过他很坦然,笑着说:“天是挺冷的,幸亏屋里暖和。”   陆亭笈扫了一眼桌上的设计稿,知道他们在讨论设计稿,但还是不舒服,就是不舒服!   不过他还是笑着道:“大冷天的,要过年了,难得你这么勤快,还在努力学习。”   谢阅笑看着陆亭笈,目光中小有挑衅:“没办法,我画了这几幅图,着急想让孟老师指教指教。”   陆亭笈神情淡淡的:“哦。”   孟砚青自然看出来了,笑道:“谢阅,时候不早了,就不留你吃饭了,你回去后先看看我拿的这几本书,年后有功夫我们再聊。”   这话一出,陆亭笈眼中顿时有了胜利者的光彩:“是啊,天不早了,谢阅你赶紧走吧。”   谢阅其实也要走了,不过现在见陆亭笈那样,便有些看不下去,道:“行啊,那我们一起走吧?”   陆亭笈听这话,他四仰八叉地靠在沙发上,懒懒地笑着说:“我不走,我今晚就住这了!”   谢阅微皱眉,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行,那等会你负责做饭洗碗。”   陆亭笈拍着胸脯:“没问题,包我身上了。”   这母子两个已经商量着晚饭的事,谢阅便有些讪讪的。   他只是学生,而陆亭笈是干儿子和未来的继子。   他面上有些闷闷的,不过只好起身告辞了。   看着谢阅终于走了,且走的时候那脸色实在是不好看,陆亭笈神清气爽起来。   他舒坦地起身:“我去做饭去了。”   真是成功的一天,先镇姑母,再驱谢阅! 第138章 门票的门道   进入腊月后,北京城过年的气氛就有了,忙着到澡堂子烫澡的,忙着去理发馆剃头刮脸的,各家各户也都开始置办新衣裳了,头上戴的和脚下蹬的统统都得买,这两天红莲商场客流量大,金首饰也卖得快。   孟砚青大概盘算了下,和深圳那边说通了,又一口气进了四十万的货,由胡爱华带着保镖亲自带着人过去深圳取货,最近首都饭店柜台人流量少了,耽误两三天也没事。   而这个时候,北京电视台的广告也说定了,过年北京电视台自己也有春节晚会,就在春节晚会中插播,价格虽然贵一些,但也咬牙上了。   至于地坛文化庙会那里,到底没争过罗战松,摊位没能拿下,被罗战松以八千元的价格抢走了。   胡金凤有些沮丧:“竟然让他给抢走了,让谁抢走也不想让他抢走啊!”   孟砚青:“也没什么,罗战松消息灵通,只怕早就筹划这一招了,你和他碰上,拼不过也正常。”   况且罗战松八千块钱买一个摊位,不一定能卖出去几件首饰,未必就能回本。   胡金凤:“那怎么办?这么好的机会,我们就拱手相让了?”   要知道,马上要到春节了,现在正是各家各户置办物件的时候,黄金首饰销量眼看着猛涨起来了,胡金凤明白春节档的机会有多重要。   至于地坛文化庙会,听说这次是要前后历时十三天,两百多个国营企业都会参加,门票预售已经十几万了,那是多大的客流量!   罗战松抓住这次的机会,销量怕是会乘风而起,到时候他们红莲拿什么和罗战松拼?   黄金销售还不同于餐馆或者别的行业,餐馆的话,今天吃了你家明天还能吃别家,但是黄金首饰谁家也不是天天买,老百姓临到年根买黄金,买了金首饰烫了头发过大年,等人家都买一遭了,谁还有钱再买他们红莲的!   孟砚青笑道:“入驻地坛庙会,只是我们的第一计划,第一计划失败,还有备案。”   备案?   她这一说,秦楷庭也意外:“什么备案?”   孟砚青笑道:“你们忘了吗,我们还有一个杀手锏,那就是门票。”   门票?   胡金凤想到了:“你意思是说,我们承办的庙会门票?”   孟砚青颔首。   胡金凤还是没明白。   秦楷庭蹙眉,多少想到了:“在门票上打广告?”   孟砚青:“是。”   秦楷庭到底是个能干的,道:“门票,我们可以自己设计花纹!只要按照他们的规定印上他们的字样,其它的我们都可以自己印!”   他这一说,胡金凤顿时醍醐灌顶。   “我们可以在上面打广告?印上我们的广告语?”   “这可是三十万张门票,这一下子等于活生生给三十万人打广告!”   秦楷庭也一下子兴奋起来:“关键是,如果电视台打广告,或者在庙会上打广告,人家看一眼不见得用心思,可是咱们在门票上打广告不一样了!他们买门票的时候肯定得先看看,买到后进去了,那门票是要装兜里的,逛多久装多久!逛完了还可能顺手带回家!”   这可是比电视台广告还要扎眼,是直接把广告硬塞给庙会的游客了!   胡金凤却想得多:“可是,人家看了咱们的广告,真会过来吗?咱们总不能去庙会外面摆摊卖吧?到时候人家看了广告,想买黄金,罗战松就在那边练摊呢,会不会人家直接就在罗战松那里订了?”   孟砚青笑着道:“所以咱们这个合同签得有意思,咱们免费帮他们印门票,只要达到他们的要求就可以了,至于这门票的其它空白处——”   她看着那合同,道:“在门票的一边,直接接一块,印上我们红莲商场的公交路线和车站名,再印上优惠卡,写上腊月二十五到正月初六,沿虚线剪下此票,到红莲商场购买黄金饰品,统统九五折。”   大家一愣,愣过之后,眼睛都亮了。   这实在是太狠了!   当时答应承印这门票,白白赔了三千块,大家听了不是不心疼,那时候也没多想,现在看看这合同,再听听孟砚青说的,这简直了!   文化庙会的门票就是他们的广告牌子!   但是文化庙会也说不得什么,因为他们免费得好处,他们还能说什么!   胡金凤听着,兴奋得不行了:“老百姓肯定都有占便宜的心理,他们一看用这门票能抵三十元,这门票肯定不舍得扔,就算自己不买,说不定也会带过去给亲戚朋友留着!要我我不舍得扔,说不定能用上呢!”   那样的话,他们的这广告将更深入,更有效。   三十万门票出去,就是三十万行走的广告!   孟砚青笑着道:“当然了,这还没完,到时候我们包三辆大巴车,直接开到文化庙会的门口,写一个牌子,叫做‘红莲免费专线车’,庙会熙熙攘攘都是人,挤得要命,累得要死,连个坐的位置都没有,等他们从庙会出来,一看这里有专线车,不用排队不用等,还有座位,直接就把他们拉上来了。”   胡金凤忙道;“对对对,我们还要准备茶水点心欢迎她们!直接拉过来,用不了多久,大巴车跑得快,十五分钟就到咱们商场,到时候好吃好喝伺候着,专人给你讲解咱红莲的金!腿都不用你动,就给你摆眼前!”   大家听得全都笑起来,七嘴八舌分析着:“其实庙会上乱糟糟的,哪是买黄金的地方,别的吃的喝的也就算了,黄金这个估计大家一般不敢轻易下手,但是咱们把他们拉过来,到咱店里来,一切都有保障,安安静静地挑,那才叫滋润呢!”   大家越说越兴奋,一时迫不及待起来,自然捋起袖子开始干,秦楷庭负责找人设计门票并跟进印刷,胡金凤负责找大巴车,同时整顿服务柜台,为年节庙会的客流量做好准备。   大家都在忙活着,孟砚青也不歇着,她重新研究了黄金柜台的布置,觉得这空间还是太过狭窄,一时又看旁边有一处空地,靠着窗户,但平时是用于存放一些货物的,她便找上了红莲商场的宁经理,想用这块空地。   宁经理显然有些不乐意,那个地方是摆放一些临时货物的,用于周转的,如果借用给孟砚青的,他这里工作肯定麻烦了。   孟砚青见此,自然豁出去钱上,许诺了一个丰厚的租金,果然,那宁经理马上眼睛亮了,表示愿意出让出来。   孟砚青当即和那宁经理签订了长期合同,把那块空地和柜台一起租赁,加了价码,一口气付了半年的钱。   宁经理自然高兴得很,当即给孟砚青腾挪地方。   除了这个,孟砚青还提出,过年期间她要为红莲百货招揽一批客人,希望宁经理给那些客人一个折扣,同时给她一些提成。   宁经理听着疑惑,不过大家谈了谈,倒是认为可以成。   春节期间客流量增大的话,对他们大有好处,而他们本来就计划着春节可以打折扣,所以对他们来说,如果孟砚青能额外招揽来客人,百货大楼损失的无非是孟砚青的那点提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孟砚青便和宁经理讨论了具体的返点问题,彼此还签订了简单的合同。   大家合作愉快,宁经理办事也痛快,很快把那块空地腾挪出来。   这空地一腾挪出来,胡金凤看着也觉得不错,这样子他们的柜台旁就有了一些空闲地,顿时开阔多了。   胡金凤笑着说:“我们在这里摆个木桌,柜台就变大了。”   孟砚青却笑着说:“不,不摆木桌当柜台,其实我们的黄金首饰就那么些,犯不着太大的排场,我想在这里摆简易长沙发,再摆一个小茶几,到时候客人来了,可以在这里喝茶吃瓜子。”   啊?   胡金凤:“还得供他们喝茶吃瓜子?”   孟砚青:“那当然了,你想,我们是想从庙会拉人过来,逛了一天庙会的人他能不累吗?来这里站着继续听咱们和他们说金子,他们能听下去吗?好歹歇歇脚,喝口热水,这样才有心情听咱们讲,对不对?”   胡金凤一想也是:“对对对,有道理!我这观念还是不行!”   说白了,百货商场里就没想着让顾客坐一坐,毕竟服务员才是大爷,顾客都得拿票求着要买货,市场突然变了,观念跟不上,脑子里也没有服务顾客那根弦。   当下说干就干,孟砚青以最快的速度买了一条长沙发,都是现成的,好的,不过就是价格贵一些,至于茶几倒是好说,这个随便拿张桌子就行了,关键是要铺上好看的桌布来提升档次。   于是大家伙好一番忙活,把这客户休息区给弄差不多后,自己一看,亮堂又舒服,绝对宾至如归,这才松了口气。   她们这么忙活的时候,旁边柜台的服务员看着都皱眉。   “她们这是在唱哪一出?”   “我还盼着有个座位好好坐着呢,咱们自己还没坐,他们倒是给上门买东西的准备沙发了……”   两个服务员打着毛衣,纳闷地看,脑子怎么都转不过来这个弯来。   这些话,孟砚青自然听到了,只是不理会罢了。   时代就是这样,有人已经认清局势适应新的环境,而有人还在抱着老一套。   放心好了,早晚拍死在沙滩上!   *   周六是孟砚青和陆玉芙见面的日子,头一晚陆亭笈就住在孟砚青这里,他特意打电话约了出租车,这样第二天正好过去。   谁知道早上起来后,天却不好,乌云凝聚,冷风呼啸的,眼看就是要下雪的样子。   陆亭笈看着这情景,也是无奈:“昨晚天气预报也没说有雪。”   孟砚青却道:“要下就赶紧下,可别耽误后面的庙会,我这里还惦记着呢。”   她都已经不布下局了,就等着事情能成,如果这雪一口气下多少天,把好好的文化庙会给毁了,最懊恼的未必就是那罗战松,兴许是自己。   陆亭笈:“不会,哪至于,今天下了过几天就不下了吧。”   这么说着,两个人准备洗漱,这大冷天,家里也是冷锅冷灶的,孟砚青负责烧热水续煤球,陆亭笈跑出去买豆浆油条包子什么的当早餐。   等陆亭笈回来,孟砚青已经忙完了,两个人差不多吃过,孟砚青便开始收拾自己。   她知道陆玉芙必然和她较着劲,所以有心别别风头,自然要好好打扮。   倒是也不用花太浓的妆容,就薄施粉黛就是了,一个淡妆,戴上之前宝瑞珠宝那里赢来的猫儿眼耳坠,又把头发稍微打理过,最后穿上羊绒大衣,搭配香港买的国际大牌围巾,提上一个精致玲珑的包。   她照着镜子,对于如今的自己颇为满意,便是走在时尚的香港街头,依然是时髦得很。   这么想着,恰好看到陆亭笈正打电话问起出租车。   他刚才跑出去买早餐,外面风雪大,看着耳朵都红了,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是红的。   她便招手,示意儿子过来。   陆亭笈纳闷:“怎么了?”   孟砚青:“来来来。”   陆亭笈只好起身,过去。   孟砚青却直接从旁边雪花膏来用指尖铲出一块,之后直接抹陆亭笈脸上。   陆亭笈只觉脸上凉凉香香的,也是一愣。   之后他皱眉:“干嘛?”   孟砚青看着他那嫌弃的样子,道:“你看你,耳朵都红了,外面刮风下雪的,回头别冻了耳朵皴了脸,讲究点,好歹也抹个雪花膏!”   陆亭笈显然不太情愿,很勉强地道:“好吧……”   说着,自己用手把那雪花膏搓匀了,不过显然他还是觉得怪怪的,一脸在忍耐的样子。   孟砚青便觉得好笑,心想这儿子真是纯种的糙!   她随手将旁边一盒没开封的雪花膏递给他:“拿着,以后都得抹,这个男女老幼都能用,而且没什么味道,你不用担心太香。”   陆亭笈只好道:“好吧。”   孟砚青打扮差不多了,看看时候还早,便先进屋学习了。   陆亭笈也凑过去,好奇地看孟砚青的那些设计稿,这么看着,他便想起谢阅的那些稿子:“他画得真有那么好吗?”   总觉得那谢阅得意得很。   孟砚青:“也没有,但难得有兴趣,可以好好培养。”   陆亭笈不太服气:“我也有兴趣啊!”   孟砚青淡看了一眼:“你有兴趣的话,未必要做珠宝设计,回头我去云南,可以带着你,多开开眼界历练就是了。”   陆亭笈:“是吗?去云南,好啊!”   孟砚青又道:“当然了,如果谢阅有兴趣,也可以一起去。”   陆亭笈马上耷拉下脸:“还是不要了,带他干嘛……”   孟砚青便笑了:“好好看书,等会出租车来了,我们就出门了。”   *   陆玉芙和秦绍生坐着车,一路赶到了约定的饭店,那饭店位于北海旁。   远远看过去,因为过年的缘故,北海各处古色古香建筑已经挂上了红灯笼,风雪飘扬间,有细小而光亮的颗粒发出剔透的光,那细小颗粒打在红灯笼上,红灯笼摇曳在红墙黄瓦之间,有一种北平城特有的冷艳感。   车子停稳当后,秦绍生就要开门下车,陆玉芙去道:“慢着,咱们等一等。”   秦绍生:“怎么了?”   陆玉芙笑了笑,道:“这个女人心眼儿多得很,我总得给她一个下马威。”   秦绍生疑惑:“下马威?”   陆玉芙:“是的。”   她笑着道:“我估计那个狐狸精马上就要到了,就让他们先过去,让他们等我们一会儿,我们要把架子端起来。凭什么让咱们早早过去等他们?”   秦绍生挑了挑眉,疑惑地道:“可是这么冷的天,咱们坐在车上等,这样也很冷呀,你确定?”   陆玉芙:“那又怎么了,咱们穿得暖和呀,反正让他们等一等!让那女人等得心急,等得忐忑,然后我们就突然出现,给她一个措手不及,我再端着架子,问她几个问题,想办法把她的底细给摸清楚!”   秦绍生无奈:“好吧。”   两个人这么说着,就见不远处的风雪中,隐隐看到一辆出租车停下来。   陆玉芙:“看,他们到了,这一定是他们了吧?”   说着这话,车上走下来两个人,一个赫然正是陆亭笈,自己亲侄子,陆玉芙一眼就认出来了,另一个却是位穿着羊绒大衣的时髦姑娘。   陆玉芙赶紧拿了纸巾擦了擦已经有些模糊的车窗玻璃,盯着那边看:“她可真会打扮,那大衣是香港的吧,还真时髦,做工好,贵着呢,这估计是大哥给她买的!还有,她耳朵上戴的什么,还有那围巾,贵着呢!”   她突然想起来了:“这是大哥给她买的吧!都是大哥买的!”   这么看着时,就见陆亭笈和那姑娘并肩走着,两个人说着话,看上去颇为亲近的样子。   陆玉芙便越发皱眉,就这么隔着车窗玻璃看着:“这一看就不是一个安分的!”   秦绍生无奈地看着,没有吭声。   这时候就见一阵狂风刮过,吹起那姑娘的大衣,衣摆翩翩而动。   而旁边的陆亭笈连忙伸出胳膊,以一种护着的姿势给那姑娘挡风。   陆玉芙大皱眉,眼睛瞪大了。   之后,她便看到,陆亭笈还伸出胳膊来,胳膊半揽着那姑娘的肩膀,仿佛怕她被风吹坏了一样!   陆玉芙这下子是真的恼了!   她咬牙:“你看看,你看看,这像什么话?”   秦绍生看着窗外,也有些疑惑,不过还是道:“可见他们感情很好。”   陆玉芙冷哼一声:“亭笈还是个孩子呢,结果对这个女人这么好!这个女人真不像样!她还挺年轻吧,也就比亭笈大几岁,年轻继母和继子这么亲近,传出去像什么话?”   秦绍生叹了声:“你瞎想什么呢?这种话能乱说吗?”   陆玉芙却是冷哼一声:“我看这女人能把他们父子两个全都拿捏住,手段高明得很!现在,先让他们进去,咱们就在这里等二十分钟,抻一抻他们咱们再进去。”   秦绍生:“你冷吗?我有点冷。”   陆玉芙吸了吸鼻子,裹紧了大衣:“我不冷。”   秦绍生:“好吧。”   *   孟砚青母子先点了餐,这饭店有老式茶汤,于是便来了一份。   孟砚青笑着说:“外面天实在是冷,正好先喝口热茶汤暖暖肠胃。”   陆亭笈其实往常并不爱喝这个,不过今天确实冷,也想跟着喝点热乎的。   很快,那服务员便来了,服务员却是老式店小二的打扮,肩膀上搭着一条白手巾,他先将茶碗放到两个人面前。   那茶碗里是糜子面,至于调料,有青丝红丝,芝麻核桃仁等果仁,也有什锦果脯和葡萄干等,可以按照各人口味另行添加。   孟砚青看了看,又加了一些松子仁和京糕条。   陆亭笈不爱吃甜的,便多加了果仁。   服务员帮他们把茶碗的糜子面用热水调过了,这时候,旁边的龙嘴大铜壶也烧好了,那大铜壶金光锃亮,旁边的龙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服务员给他们冲了热水,热水一下去,茶碗里的汤料已经冲熟了,一时香味伴随着热气扑鼻而来。   服务员给他们洒上一层红糖,中间再放一小撮白糖,这算是调好了。   当下孟砚青端起来,慢条斯理地喝了口,只觉味甜香醇,绵软细腻,再加外面寒凉,喝一口这热乎乎的茶汤,自是暖胃,舒坦得很。   陆亭笈也觉得不错,大冷天,喝一口这个太舒服了。   一时服务员下去,母子两个品着茶汤,吃着一些瓜果小零食,笑着说话。   陆亭笈想起自己姑母,纳闷:“她怎么还没到,说好的这个点,该不会看着天气不好就不来了吧?”   他觉得就算不来,也应该说一声,哪能这样呢,太没礼貌了。   孟砚青却轻笑了下:“放心好了,肯定会来的,我估摸着再过二十分钟吧。”   陆亭笈疑惑:“二十分钟?”   孟砚青颔首:“不对,现在都已经有一会了,那就十分钟吧。”   陆亭笈:“……”   不太懂呢。   孟砚青:“你看,现在我们喝着热茶汤,软腻香美,然后隔着窗户,欣赏着这窗外雪景,是不是感觉很好?”   陆亭笈看向窗外,却见窗外漫天风雪,白茫茫一片,而在那白茫茫中,隐约可见远处的雕梁画栋。   他蹙眉:“还行吧。”   这算是很好的雪景吗?   孟砚青却笑道:“要说风景,确实不算多好,但是你想想,你在这温暖如春的房间中,品着香美的茶汤,看着外面的风雪,想着那有家归不得的人,想着那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人,是不是觉得,幸福感油然而生?”   陆亭笈:“……好像有道理。”   孟砚青笑道:“幸福都是对比出来的,想想别人的惨淡,就觉得一口热水都是好的。”   陆亭笈赞同:“对!”   孟砚青优雅地品了口茶汤,再次看向窗外。   陆玉芙估计还在煎熬着吧?   她已经迫不及待看到她被冻得鼻子都红了的样子了。   而此时的陆玉芙,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她揉着鼻子,看了看手表:“多长时间了?”   秦绍生:“距离你的二十分钟还有五分钟,要不我们先进去?”   陆玉芙不肯,倔着道:“不行!再坚持坚持!” 第139章 文化庙会   陆玉芙总算决定下车的时候,雪已经下大了。   其实他们这红旗轿车平时挡风保暖的,她只要穿一件羊绒大衣就足够了。   可问题是,现在的陆玉芙终于发现,平时觉得挡风保暖,那可能是天不够冷,或者说时候不够长,又或者是车子发动的时候吧?   反正现在她冻得要死,那层单薄的玻璃窗户和铁皮完全无法阻挡外面的严寒,沁凉的风雪仿佛要钻进这轿车里。   她忍得太难受了。   下车的时候,她低声埋怨:“我们应该晚一些来,省得在这里挨冻,或者干脆找一处暖和地方先待一会。”   现在这样煎熬着太傻了,谁想到这么冷。   对此,秦绍生没说话,他不想提醒她,是她着急非要来的。   两个人下了车,外面雪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风吹起来,扑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陆玉芙拢紧了衣服,和秦绍生快步过去酒楼。   t她穿了高跟鞋,高跟鞋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她觉得又冷又难受。   不过她不说,她坚持着。   一定要以最好的精神面貌,要高雅要端庄,要从容不迫,要让那女人知道,什么是陆家人!想当他们陆家媳妇,也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重吧!   那饭店门口挂着军绿色大厚棉帘子,门推开后,风吹着那棉帘子,风雪直往里面钻,服务员赶紧关上了。   陆玉芙鼻子冻得发痒,想再打一个喷嚏,不过勉强忍住了。   她深吸了口气,让自己保持着端庄优雅的状态。   两个人在服务员的引领下上楼,过去包间,走在走廊里,便感觉到暖气扑面而来,真是暖和舒服啊!   陆玉芙想到自己刚才在外面挨冻,而那女人在屋子里享受暖气,她便觉得自己傻了,或者丈夫说的是对的,她应该晚些来。   这时候,包间到了,陆玉芙便听到,屋子里好像传来说笑声,女人的声音很是绵软柔和,而陆亭笈的声音却是欢快得很,两个人显然说到了高兴处,兴致高昂的样子。   陆玉芙越发气鼓鼓的,侄子太傻了!   她一着急,只觉得鼻子更痒了,顿时一个喷嚏上来!   而孟砚青在房中,听得外面动静,多少已经猜到了,她笑了笑,吩咐道:“你姑母来了,你去接——”   这话才说到一半,就听得门响,秦绍生和陆玉芙已经推门了。   进来后,陆玉芙是摆好了架势的,一定要端起来,要让那小妖精知道什么叫气派,让她知道,能哄着那父子俩,能哄着上面的老父亲,可万万哄不了她陆玉芙!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酝酿着种种,结果却在这时,听得一个声音道:“是玉芙吧,快坐下吧。”   那声音温和好听得很——   陆玉芙心里一震,不免疑惑,惊讶地看过去。   旁边的龙嘴大铜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屋子里弥漫着白雾一般的热气以及绵腻的甜香,这一切都让屋内充盈着温软舒服的感觉。   而就在那萦绕的甜香和热气中,陆玉芙看到了坐在陆亭笈身边的女人。   浅笑盈盈,眉眼间透着久违的熟悉。   陆玉芙心内大惊,无法理解地看着眼前女子。   秦绍生也是有些呆了,他望着孟砚青,怔了一会,才勉强反应过来,忙打了招呼。   孟砚青笑着招呼他们坐下,旁边陆亭笈也赶紧活跃气氛,一时两个人坐下。   人到齐了,也可以上菜了,孟砚青又拿了菜单给陆玉芙:“看你们一直没到,我们就先点了一些,你们爱上什么再添一些吧。”   陆玉芙心中僵硬,完全不知道作何反应,只好点头:“哦,好,好……”   孟砚青轻笑了下:“外面这么冷,冻坏了吧?先喝口茶汤吧,这边茶汤用的糜面,味道倒是地道得很,好歹驱驱寒?”   茶汤……   陆玉芙听到这个,不知道怎么鼻子发酸,她努力忍住,可到底是没忍住,连忙背过脸去,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孟砚青见此,忙道:“你怎么不穿厚点,看看,冻到了吗?”   一时招呼服务员:“快给我们上茶汤。”   陆玉芙待要反驳,却是不能,她一个喷嚏一个喷嚏的不绝了。   这个时候,她的脑子都成浆糊了,只能孟砚青说什么是什么了。   孟砚青当下让服务员给他们两个冲了茶汤,又让他们两个加菜,旁边陆亭笈看陆玉芙那傻了的样子,叹道:“姑母,你是不是冻坏了?我看你脸都冻红了。”   陆玉芙忙摇头:“没有,没事,我没冻着,怎么会呢,坐车来的。”   孟砚青笑望着陆玉芙:“我早听亭笈提起,说姑母性情慈爱,优雅端方,平时对亭笈最为疼爱,我还想着,这世上哪有这等人,如今一看,竟是真的。”   陆玉芙听得那“优雅端方”四个字,原本已经冻成浆糊的脑子便有些飘飘然,当下道:“往日确实有人这么夸我……”   孟砚青便笑道:“那就是了,这也亏得是今日见面知道玉芙你的身份年纪,如果平时在街上遇到了,我怕不是以为玉芙你是什么电视明星呢。”   陆玉芙听得心花怒放,越发晕乎:“我年轻时,确实有人觉得我应该去演戏,不过我是看不上的。”   这时候,菜上来了,孟砚青便招呼陆玉芙和秦绍生夫妇吃,又让陆亭笈给他们夹菜,大部分时候是孟砚青说,陆亭笈抽科打诨,偶尔陆玉芙点头,秦绍生从旁表示赞同,整个过程竟是相当团融和睦,皆大欢喜的样子。   等这场聚会结束,大家彼此告别,陆亭笈陪着孟砚青上了车,隔着车窗玻璃,孟砚青笑着和陆玉芙招手告别,之后,车子缓缓驶走了。   陆玉芙怔怔地看着那消失风雪中的汽车,整个人依然处于一种奇怪的迟钝中。   她完全不明白到底怎么了,更不明白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这时候,一阵冷风吹来,夹着雪花,扑打得满身都是,秦绍生忙拉了妻子上车,又帮她擦掉发间的残雪。   他叹道:“你怎么跟傻了一样,傻站在那里看什么?”   陆玉芙摇头,喃喃地道:“那不就是砚青吗,我怎么看怎么像,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我是做梦吗……”   秦绍生拧眉。   他望向窗外,车窗玻璃已经被风雪模糊了,远去的车辆已经消失看不到了。   他想着刚才孟砚青的样子,终于道:“是很像。”   毕竟也都是相识多年的,他自然不会错认,确实是很像。   陆玉芙:“怪不得呢,怪不得他们父子俩都这样。”   要她的话,她也认为这就是曾经的孟砚青啊!   秦绍生颔首,赞通道:“大哥对砚青用情至深,如今见到,自然——”   他一时也不好描述,反正他能理解。   陆玉芙茫然地道:“可是这到底怎么回事呢,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人世间真有转世这个说法吗?”   *   孟砚青离开后,想起陆玉芙刚才的那样子,却是笑得不行了。   陆亭笈感慨:“还是母亲有办法,我看我姑母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她见了你,就跟小绵羊一样,什么都是点头。”   孟砚青:“她这是冻傻了!”   陆亭笈想想也是,忍不住也笑起来,想着以自己姑母那性情,这次怕不是准备了一百种手段打算施展,谁知道见到母亲,顿时傻眼了!   于是这天,回到家中后,晚上时候,陆亭笈便给父亲汇报了。   他笑着道:“非常好,两个人见面后,就像失散的姐妹一样,相谈甚欢。”   陆绪章:“相谈甚欢?”   陆亭笈听着父亲语气中那明显的不信任,笑了:“当然了,聊得非常好,最后顺利告别!”   陆绪章便详细问了问,陆亭笈得意地说起自己对姑母的“警告”,陆绪章听得一时无言。   过了片刻,才笑道:“你倒是童言无忌,你姑母没有因为你的话恼了,也不容易。”   陆亭笈:“我才不管呢,谁要是恼我,我就去找祖父告状,我只是一个小孩子,又不懂事,我多说几句怎么了!”   他很是理直气壮的样子。   陆绪章哑然失笑:“可以,很可以。”   他略一沉吟,想着两个人见面的情景:“看来你姑母也觉得很像,本来冻得够呛,后来看到你母亲,直接懵了。”   陆亭笈:“估计是吧,不过不管怎么着,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我看这件事已经不用担心了,她们两个相处得挺好!”   陆亭笈脑子里的想法却是,基调已经定下来了,姑母在自己目前面前属于只能点头听着的份,以后她们相处,反正被欺负的肯定不是自己母亲,这就够了!   父子两人这么说着话,陆绪章也说起他得过年后才能回去了,大概初三或者初四,又问起他们母子想要什么,他好给他们买,陆亭笈听着,难得的机会,趁机提了要求,要国外的游戏机。   陆绪章:“那个很贵,你这要求还挺高。”   陆亭笈有些理直气壮:“我不该得吗,我立了大功!”   陆绪章便笑了:“行吧,给你买。”   陆绪章又问:“你母亲现在在家吗?”   陆亭笈笑道:“她不在家。”   陆绪章:“哦?”   陆亭笈:“放心好了,她过去文化庙会看现场去了,有出租车,我让出租车回头把她送过来,不用担心。”   陆绪章:“我看国内的天气预报,今天刮大风下雪?”   陆亭笈:“对。”   陆绪章:“那还让她出去做什么,天这么不好,你让她在家待着,或者你陪她去。”   陆亭笈:“……”   他叹了声:“你倒是知道疼你未婚妻,可我有什么办法,她忙着呢,不需要我跟着!”   *   孟砚青见了陆玉芙后,她明显感觉陆玉芙对自己很好奇,之后陆玉芙还特意约她一起过去看王府井的宅子,商量下怎么装修。   陆玉芙愿意出这份力气,孟砚青倒是感激得很,也就过去了,两个人有商有量的,敲定了装修方案。   显然陆玉芙对她颇有些试探,问起她的种种来,她能说的自然也说,但是要让她彻底承认她就是上辈子的那个,她自然是不愿意。   不过陆玉芙越问越感慨,最后已经在心里认定:“你是我前嫂子的转世。”   对此,孟砚青装傻罢了,不接这个话茬。   反正心知肚明就行了,没必要说太清楚,不然回头不知道惹出什么是非来。   陆玉芙有了这个结论后,倒也不再缠着她问了,开始把心思放在王府井房子装修上,看得出,她确实很用心,这让孟砚青心中感激。   感激之余,想起上辈子,也是颇多感慨,白驹过隙,恍惚间十几年二十年,于是大家都走向了不同的人生。   在把装修的事商量妥当后,也到了地坛文化庙会开场了。   按照往年风俗,其实老北京过年是从腊月初八开始的,有个说法是二十三糖瓜,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麦子,就这么一天一天数下来。   而地坛文化庙会则是腊月二十四开始,于是在腊月二十,孟砚青几个就忙了起来,开始为接下来的抢客户大战奋斗,王招娣几个知道消息,在不值班的时候也都过来帮衬着。   几个人一边准备着这次的文化庙会,同时也联系了北京电视台,终于这广告可以上了,从腊月二十三开始,一口气上十三天,上到正月初六,这个广告虽然费用不低,但能直接把北京当地的老百姓都覆盖住,同时和他们的文化庙会抢客大战打配合,也算是值了。   到了最后,孟砚青最后还检查了库存,目前黄金首饰存量充足,而且她也和艺华首饰厂打电话了,过年期间首饰厂是不歇工的,一旦他们有需要,对方马上可以给出配额,到时候直接派人去取就是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孟砚青严阵以待,争取过年捞一笔大的!   *   就在此时,蓝天百货的员工发出了一个疑惑:“这次庙会我估计客流量少不了,可咱这黄金首饰在那边合适吗?”   毕竟一般来说,庙会是吃吃喝喝的,也会买东西,但一般都买热闹小玩意儿,这种大件估计逛庙会的时候下不了决心。   罗战松自然看出大家的疑惑,他笑了:“你们哪,把问题想得简单了。”   大家听这话,自然不懂。   罗战松:“你看红莲百货竟然上了北京电视台了,他们花了钱,我能理解,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嘛,不过我是想花更少的钱,办更大的事。这次趁着文化庙会办起来,我们自然要吃一个头份。”   他分析道:“你们想,这次庙会的客流量预计能达到了二十多万人次,那是什么规模?我们把摊位放在这里,到时候来咱们摊位前的,买自然是好,但是不买的话也没什么,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蓝天黄金的档次,传播一下我们的名声,到时候十几万人次都知道了,免费的大广告,给我们传播出去了。”   他笑着自己设计的图样:“你看,咱们把广告印在纸巾上,到时候经过咱们摊位的老百姓,一人一包纸巾!你们说,这纸巾他们拿在手里用着,还能不想起咱们蓝天黄金吗?发一包纸巾,我们就打一份广告!”   大家听了,惊叹不已,一个个只说高明!   罗战松笑道:“当然了,这是长远考虑,而从这次的庙会角度考虑,我们还是应该尽量促进销售成绩,毕竟这摊位费不便宜,我们不能赔本。”   当下大家便热烈讨论起来,这种摊位上大家都是什么心理,什么样式容易卖,讨论得热火朝天。   挑选的时候,罗战松也煞费苦心:“庙会上花样多,人员流动大,这个时候不会静下心来仔细挑选,所以样式一定要简单,以素面戒指为主,各样证书都带齐全了,复印了放大挂在摊位上,这样人家一看就知道咱们这个是正经货,不是假冒伪劣产品。”   大家纷纷点头。   *   双方为了这次的庙会都在紧锣密鼓地筹谋着,到了这天,庙会敲锣打鼓地开始了。   因为是十几年来头一次,又是提前做了宣传的,各部门都发了通知,北京城的老百姓都知道这回事,全都赶着来凑热闹的。   罗战松踌躇满志,带着人马,几乎一整晚没睡觉,提前布置摊位现场,并精心挑选了一批黄金首饰,在保安的护卫下,浩浩荡荡来到文化庙会,开始布置现场摊位,并且拉起来了大红条幅,上面写着“蓝天百货迎新春,黄金首饰福满春”字样。   很快,庙会大门打开,老百姓蜂拥而至,人流很快铺满了整个庙会,摩肩擦踵的人群乌央乌央的,各商家也都行动起来,卖景泰蓝的,卖燕京八绝的,卖皮影毛绣的,全都吆喝起来了。   甚至还邀请了天津益德成鼻烟、蔚县剪纸和津门贡掸等京津冀特色前来,五花八门的,当然更吸引人注意力的是一只孙悟空,那孙悟空拿着金箍棒,大声吆喝着,惹得大家全都涌过来看。   当然除了这些戏耍的玩意儿,最要紧的是各样吃食点心。   糖葫芦,缸炉点心,炸灌肠,炸年糕,驴打滚,盆儿糕,各样吃食几乎应有尽有,四处都是吆喝声,烟火气,滋啦滋啦的油泼声中,各样香味在庙会上方弥漫,惹得人直流口水。   拖家带口的,瞧瞧这个,吃吃那个,还有那坐在大人脖子上骑毛驴的小娃娃,好一番热火朝天。   罗战松一大早就开始指挥,那一箱子一箱子的纸巾往里搬,过往遇到客人就得发。   那些吃了烤串的,喝了面茶的,看到这纸巾,自然觉得凑手,就一个个地跑过来要,属下见有些衣着普通,便不太舍得。   “这种一看就是来占便宜的,肯定不会买咱们的金子,白搭上咱的纸巾!”   罗战松却道:“一包纸巾而已,成本很低,让他们占这个便宜就是了,把眼光放长远。”   大家听着,这才将那纸巾发给游客。   派了人专门发纸巾,罗战松自然也打起精神来让服务员招待客人。   客流量太大了,陆续有客人过来看,问起来,问这金子多钱,能便宜不,也有人坐下来试戴。   摊位上的座位很快就坐满了,还有人站着凑过来看,很快蓝天百货的摊位前便挤满了人,有些人还翘头来看。   罗战松见此情景,非常满意。   经此一役,那孟砚青再想和他一较高低,怕是不行了。   商品经济的时代,谁占领了最佳广告位,谁就赢了。   一起都安排妥当,属下们各就各位忙着,累了一夜的罗战松坐在了一旁歇口气。   他拿出一根来,点燃了,慢悠悠地吸着。   入眼所见,是遒劲的老树枝丫,以及一辆独轮小车,那车上按了炉子坐着锅,锅旁摆着调料罐和碗筷,老板热火朝天忙碌着,旁边不少顾客挨挨挤挤地,端着那茶面吸溜吸溜地喝。   罗战松舒服地吸口烟,缓慢地在吐出烟圈,看着那烟雾慢慢消散在潮湿的冬日空气中。   他微眯起眼,想着自己上辈子。   其实有时候感觉上辈子已经很遥远了,手机,电脑,扫码,上班打卡,那些遥远得让他怀疑那是一场梦。   不过曾经所经历的不是假的,对于未来历史的研判也不会错,他有着超越于这个时代的见识,以及在二十一世纪熏陶出来的先进观念,注定在这个时代掀起一番风浪。   他想起那孟砚青,再次吐出一口烟来。   这个女人,其实论长相,实在是好,他也曾经想着如果能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那该是多么畅快。   不过可惜,她倒是很知道怎么为自己打算,早早地攀上了陆绪章那样的大腿。   他确实没法动孟砚青了。   那就直接把她打得落花流水好了。   一个女人而已,能有什么见识,让她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就是了。   他起身,笑叹,想着经过这个春节,孟砚青将会牢牢记住,什么叫失败。   他掐灭了烟,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子,将手揣在皮大衣口袋里,之后慢悠悠过去自己摊位,眼看着摊位上人流一波波的,每个人都咧嘴笑着,今天销量肯定少不了。   他走过去,正好看到一个属下正拆开纸箱子,便随口问:“卖了多少单了?”   属下:“罗总,还没卖呢。”   罗战松顿时皱眉:“一件都没卖出去?” 第140章 黄金的战争   罗战松听到属下的话,顿时皱眉:“一件都没卖出去?”   属下有些忐忑,点头。   罗战松拧着眉头想了想,到底是安慰道:“没事,才刚开始,不着急,一整天呢。”   一时又问那属下:“纸巾发了吗?”   属下:“都快发完了。”   罗战松:“发完了?”   属下:“是。”   罗战松笑了:“行,多发。”   属下有些为难:“可是,罗总,他们有些人不干别的,就一趟一趟跑咱这里领纸巾了,我看有人都领了三四次了!”   罗战松:“那就不给他们——”   这话刚说完,就听到那边嚷嚷起来了,一个男的劲儿啊劲儿地喊着:“凭什么不给我?不是说人人有份吗?你们可是卖金子的,这么有钱,凭什么不给我发,我白白排队了呢!”   工作人员没办法,只好劝他,说已经发给他了,不能再发了。   那男的好笑:“什么叫发给我了?你什么时候发给我了?你们就是看我穿的不行,就故意不给是吧?”   一时他便嚷嚷起来了:“大家伙都看看,他们说是来的人都发纸巾,结果轮到我就是没有,这不是看人下菜碟吗!”   周围人看着全都皱眉,一时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你们到底给不给,不给就别嚷着要发,也有的说人家估计也不多了就算了吧,反正是免费的。   这么一闹腾,哪还有人关心这黄金,生意也没法做了。   罗战松见此,不耐烦地说:“给给给,赶紧给他,让他走。”   任凭如此,对方还骂咧咧的,觉得自己吃亏了。   罗战松冷笑,咬牙道:“这八十年代的人就是穷,穷得成精了,一个个乡巴佬!就能看到那点东西!”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他到底是叮嘱,来的就发,别抠,不然闹出事来影响生意。   一时罗氏黄金摊位前人满为患,闹得旁边的摊位都抱怨起来,好在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总算纸巾都发完了,发完了算是没事了。   罗战松便让大家专心卖黄金:“纸巾发完了,咱这广告打出去了,接下来就是卖金子,能卖多少是多少!”   然而,大家显然都有些忐忑,这一上午了,在这边打转参观的多,但是没一个掏钱的,这能卖出去吗?   罗战松咬着过滤嘴香烟,不在意地说:“上午大家过来看看,当然不会下手,毕竟谁也不可能随身带那么多钱,但是下午肯定会有人买,放心好了,咱们卖的是黄金,商品性质和别的就不是一个路子。”   大家有些不安,不过又觉得罗战松说得有道理。   中午匆忙扒了口饭,客人还是络绎不绝地来,但是还是没有人出钱买,一直到了下午三点多,罗战松也有些坐不住了。   他烦躁地抽着烟,在附近转悠了转悠,结果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包装纸,那正是自家的纸巾包装纸,上面还写着“罗氏黄金”。   这——   用完了就扔了?   就这么扔了?   罗战松冷笑,这是什么忘恩负义的!   他愤而往回走,谁知道刚走到自己摊位旁,就见一个老太太,拿了纸巾给他孙子擦鼻子,一边擦一边絮叨,说这种纸不经用,怎么就没了,最后连包装纸都拿来擦了。   使劲擤了最后一把鼻子后,那包装纸就这么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罗战松皱眉,看得脸都黑了。   旁边属下正好看到,也是无奈,忙劝着说:“这世上什么人都有,占了便宜还不说声好,罗总不用搭理这种人!”   罗战松不太有好气:“卖了吗?”   属下明白罗战松的意思,很为难地道:“没,全都是问的,没人买。”   罗战松深吸口气:“算了算了,等明天吧,今天他们都没带钱,明天估计——”   他这话刚说到一半,就见另一个属下匆忙跑来了。   他跑得气喘吁吁:“罗总,不好了,不好了!”   他这么一喊,周围不少人都看过来。   罗战松沉着脸:“怎么了?有事说事!”   那属下掏出来一张门票:“罗总,你看,这是今天的门票!”   他们是提前入场的,特殊工作人员,自然不需要买门票,所以都没看到过门票。   罗战松见这门票,越发皱眉:“你给我看门票干嘛,咱们又不用买门票——”   他话说到一半,愣住了。   他看到,那门票除了门票本身和副券外,竟然额外又有一个“代金券”,那代金券是和门票在一起的,但是有一道虚线可以完好地撕下来。   代金券上,赫然印着红莲大楼的地址,公交车次以及车站,并且详细写了这是代金券,拿着这个券去了红莲大楼就可以打折买金子!   罗战松捏着那门票,后背发冷。   孟砚青这女人可真狠,她怎么竟然想到这一招?   当时她主动承办门票印刷,他还觉得这女人傻了,吃力不讨好,没想到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她这门票印刷成本,可不一定比他的纸巾贵多少,成本更小,关键是纸巾人家擦了用了就扔了,她这“代金券”十有八九得留着,人家这个毕竟是“代金券”。   老百姓都有爱占便宜的心思,看到这个觉得值钱,谁也不舍得扔,都会觉得没准能派上用场呢!   罗战松盯着那代金券看了老半天,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嗡的,周围人看着,自是都提心吊胆的。   谁想到孟砚青竟然使出这么一招,可真够狠的!谁看到不气死呢!   他们罗总本来信心满满,觉得这次打了翻身仗,可被孟砚青这么一整,那真是一口老血吐出来!   罗战松终于恢复了理智之后,他咬牙恨道:我去找王主任!”   说完,也不顾属下拦着,他拔腿就跑,一口气儿跑到庙会临时管理部,过去的时候,王主任正笑呵呵和人摆龙门阵呢。   今天庙会人可真多,乌央乌央都是人,这些人一看就花了不少钱,回头盘点,庙会有提成,这可真是赚大发了!   关键是回头报告一写,都是政绩,往上一汇报,表扬是少不了,年底说不定还有提拔。   他正高兴着,一抬头看到罗战松,笑呵呵的:“今天生意这么好,罗总怎么有功夫过来,罗总,来来来,你坐,你坐——”   说着,他拿了一根烟递给罗战松:“来一根?”   罗战松哪有闲心思抽烟,他阴着脸,望着王主任,一字字地道:“这次庙会的门票,全都是红莲百货给你们印的?”   王主任这才发现他这脸色不对,当即收了笑,点头道:“是,这事你不是也知道吗?他们给我们印的价格特别便宜,你知道的吧,当时我求爷爷告奶奶的,没处印去,结果人家帮我印了,说起来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人家帮他印了,他还坑了人家,把这黄金首饰入驻权给了罗战松。   罗战松拿出那门票上:“这是什么!这是哪儿来的?”   王主任接过来门票:“门票哪,印出来质量还挺好的,我们都很满意,大家都看着上档次,像样,一看就是咱北京城老文化味儿!”   罗战松无法理解地指着那代金券:“怎么有这个?这不是打广告吗?”   王主任:“嗨,这是福利,人家赠送的福利,说是给我们低价承印了门票,还送给我们福利,你看,这是多好的事,大家伙也都很高兴,这小孟别看是个女同志,但办事大气,地道!”   王主任笑呵呵的,罗战松都快要气死了。   谁想到呢,一个大意,竟然让孟砚青钻了这么一个孔子,把广告打到他脸上来了!   一山不容二虎,他们这么搞算什么?他罗战松花了那么多钱,费了那么大力气,也就是搞一个摊位,结果可倒是好,她孟砚青无非就是花点小钱,直接就吧她家广告印到了庙会门票上?!   关键这么一来,这就等于是用官方文化庙会的名声给她家黄金作保了!   一个印官方门票,一个印在随手可扔的纸巾上,这能是一回事吗?   罗战松气得脸都白了,他咬牙:“马上停售,这种门票不能再卖了,马上停掉!”   王主任:“什么?停掉?你说什么呢?”   这是疯了吧!   罗战松咬牙,下了狠心:“马上停止售卖,一切损失,我来赔付!”   他就算赔死,也不能让孟砚青坐上这趟顺风车!   王主任脸都拉下来了:“战松,你这是说什么话呢?这门票停了,你来赔?这是多少钱的损失,你能赔得起吗?这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要知道,北京新闻都报道了这次庙会,上面领导都看着呢,停了,我怎么向上面交待,这也不是我能做主的啊!”   罗战松:“王主任,孟砚青这是钻空子了,他们就是拿着你们的门票打广告,这太狡猾了,王主任,咱可不能上她这种当!你想想,十几万张门票,这不是让她打十几万个广告吗?这不是白白便宜她了吗?”   王主任却不太高兴:“战松,这话说得就不对了,人家给咱便宜印门票,这是解了咱燃眉之急,人家也是好心,现在还送咱福利,瞧,代金券,这不是挺好的,老百姓看着这门票也高兴,说买你们门票还得送代金券,一个个高兴着呢!”   罗占松听着脑袋都大了,王主任是什么脑袋,还想着“占便宜”,他这种人,以后肯定是被传销骗的主儿吧!   不过这人傻,他也没法和对方说清楚,只好退而求其次:“要不这样吧,王主任,我们马上抽调人手,把门票上的代金券全都给撕下去,全都给他们撕掉!你觉得怎么样?至于代金券,换上我们家的,我们家也发代金券,她发十块,我们给你们发二十块!双倍,可以吗?”   王主任听着,呵呵一笑:“战松呀,我理解你和这小孟同志是对头,你心里想着和她唱对台戏,但是这个事儿都已经这样子了,我们也没有办法……”   说着,他拿了一张门票:“你看看,这是门票,这是副券,这是人家的代金券在正中间,咱们撕下代金券,副券也全都掉下来了,这事我们没法干!”   罗战松看着那门票,呆了。   敢情他拿到的是一张撕掉副券的,所以没留意。   其实这代金券是夹在副券和门票之间的,撕下代金券就等于把好好的门票给提前撕了。   这孟砚青可真不要脸,哪有这样发代金券的?她也就是欺负老实人!   王主任继续道:“十几万的门票呢,先不要说工作量的问题,就是这么粘贴之后,这门票也不像样呀!”   罗战松捏着那门票,铁青着脸,看了半晌,终于迸出一句:“今天的也就算了,后面的我们来印刷,我负责给你们印刷新的,王主任,你看怎么样?”   这时候,罗战松的属下一脸为难。   其实他早就跟来了,一直没敢吭声,听到这个,才无奈地道:“罗总,这事只怕不好办,现在大过年的,印刷厂已经放假了,根本来不及了。”   罗战松:“这不是还没放假吗?”   王主任听了,笑了声:“这个我曾经跟过,知道怎么回事,人家印刷厂都得先排版,确认,再安排印刷计划,之后再印刷,大年二十六了,各部门都收工了,师傅估计提前请假回家了,谁给你印这个?”   罗战松呆了呆,他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难办。   他盯着属下:“那怎么办?”   属下一时也是无言以对,他哪知道怎么办呢!   王主任叹了声说:“就这点小事,我说罗总,你不用往心里去,无非就是给他们发个代金券,又有什么用呢,老百姓不可能去的,放心好了!”   他拍了拍罗战松肩膀:“你们的招牌就在眼跟前,热热闹闹在咱庙会,多好的机会!他们肯定是买你的呀,哈哈,你说是吧!”   他笑着说:“今天卖了不少钱吧?我看你们摊位那人,啧啧啧,黑压压的,我想过去和你打个招呼,结果我都挤不进去。”   罗战松听着这话,有苦说不出,看着王主任那笑哈哈的样子,只好勉强道:“还行,还行吧。”   罗战松走出王主任办公室的时候,是无精打采的,他浑身无力。   他想起自己花了这么多钱终于打败了孟砚青,想起孟砚青就这么鸡贼,他就来气。   这女人怎么这么难缠!   谁知道正走着,就见几个人一溜小跑往前,还有一个人喊着:“马上发车了,马上发车了!”   那人差点撞到罗战松,他皱眉:“这是做什么?”   他也没指望谁回答他,就要继续往前走,谁知道却听到其中一个女的边跑边叮嘱:“咱们的代金券你可拿好了!没有代金券可不行!”   代金券?   罗战松听到这三个字,顿时脑门疼。   他疑惑地看过去,那几个人却已经跑远了。   正好旁边一个打扫卫生的老头,他便顺势问道:“大爷,我打听一声,他们急着这是干什么去?他们说的代金券,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老头听了,道:“代金券啊,现在人人都有代金券,说是凭着这个代金券去红莲百货大楼买东西便宜!人家有免费的红莲大巴线,大家都赶着上车呢,去了后直接在商场里逛,人家还提供免费茶水点心呢!”   红莲大巴线?免费茶水点心?那是什么东西?   老头道:“好像是一家卖黄金首饰的吧,就是发代金券的这家,他们弄了三辆大巴车,轮着拉客,半个小时一趟,逛完了庙会谁想去就可以过去看看。”   一趟趟的往拉?   半小时一趟?   罗战松眼睛都红了,他当即疯了一样风跑到文化庙大门口,果然,看到一辆大巴车正缓缓开出,前面那牌子上赫然写着“买黄金到红莲”。   罗战松呆呆地看过去,却见那车上满满的全都是人。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离去的车屁股,冒着一股子烟,他被熏得眼前一黑,差点直接栽那儿。   这他妈的简直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抢客人!   他白白花了这么一大笔钱,才获得了文化庙会的入驻权,结果现在这孟砚青就靠着一个代金券直接把客人都拉走了!   这坑爹的玩意儿!   罗战松气得扯下西装领带,破口大骂。   旁边的属下都看傻眼了,看着他们罗总平时也是风度翩翩,没想到现在气成这样,这都是气傻了。   旁边的游客看到这情况,也是交头接耳的:“这人怎么回事儿?”   *   这天一大早,孟砚青先和陆绪章打了一番电话。   两个人现在有时差,能凑一起不容易,打电话难免腻歪一番。   打完电话,孟砚青这才乘坐无轨电车过去红莲百货大楼,到了大楼,就见胡经理匆忙跑过来:“我说孟总,今天到底什么情况?”   孟砚青一脸云淡风轻:“怎么了?”   按照之前谈好的,在过年期间持有代金券打九五折,同时通过代金券结账的,再给孟砚青返五个点。   这自然是双方互惠互利的,但前提是——得有客人,得把销售额给提起来。   胡经理:“你这法子能行吗?一大早的,你们就给我们通知了,我们也不敢大意,这不,我们服务员都在这里加班加点等着生意上门呢,本来她们今天要请假的,要办事的,要调休的,现在全都在了,连茶水都预备上了,可你说,咱这里冷冷清清,就没见几个客人哪!”   孟砚青听这话,笑道:“胡经理,别着急,现在才九点,咱这商场也就刚开门,客人还在半道呢,等等就有了。”   胡经理有些发愁:“这靠谱吗,我怎么心里犯嘀咕,今天可是文化庙会头一天开张,人流都跑他们那里去了,别说咱这种不上不下的百货大楼,就是西单那边,客流量都得受影响呢!”   孟砚青:“胡经理,今天咱们就赌一把,如果成了的话,到时候大笔大笔的流水,我得提成,如果不成的话,那今天晚上,我请咱们百货大楼所有的服务员吃饭,全聚德烤鸭,怎么样?”   胡经理一听,笑了:“那敢情好,我们就等着了。”   孟砚青:“咱们今天就打起精神来,准备迎接客人吧。”   胡经理连连点头:“行行行!”   进入百货大楼后,孟砚青先巡视了自己的柜台,十几名服务员都各就各位,专门开辟的茶室非常妥当,茶水瓜果都准备齐全。   她又检查了今天的货,货品齐全,应有尽有,一些设计好的花样也都放上了,大家严阵以待,铆足劲准备迎接客人。   她各处巡查过,觉得没问题,也就找一处闲在地儿,准备悠闲地喝个茶。   反正手底下几位姑娘都能干,这种时候正是锻炼她们的时候,放手去干吧,她自己制定了大方向没问题就行。   谁知道经过一处柜台,就听两个服务员在那里嘀咕:“那位孟总也真是逗,她竟然想着从庙会抢客人,这会儿,去哪儿弄客人?我听说今天西单门前都冷清得很!”   “是挺好笑的,那王主任竟然还真听她的,把咱们都给叫过来,这一大早的——”   那服务员打了一个哈欠。   “就吹牛皮呗,还特别会瞎折腾,我看那孟总就是个瞎折腾的——”   她们正说着,就看到了孟砚青。   孟砚青笑着走过去:“没生意是吧?”   那两个服务员顿时一个大红脸:“也还好……孟总,怎么这会儿过来?”   孟砚青:“就四处看看——”   她笑望着旁边那一排排鞋子:“这买卖最近不怎么样?”   两个服务员便赔笑道:“没办法,现在都这样,不景气,客人少,也不光我们鞋帽柜台。”   孟砚青:“你们部门过年发什么了?”   服务员更无奈了:“能发什么呢,往年怎么也得给十斤米面,再发点瓜果副食,结果今年可倒好,不景气,就发了三斤米,你说这多寒碜!”   另一个也抱怨:“回家都没法和家里说,四邻八舍都问,你们单位发什么了,我能说什么呢!要说咱以前那待遇多好,八大员呢,结果现在都成什么了,忙得要命还没钱,咱们也是倒了八辈子霉,没赶上好时候!”   曾经的八大员确实风光,一到了过年过节各种好东西不断,还能时不时透露点消息给邻居,邻居也都巴结着。   现在可倒好,世道变了,大家手里拿着票子还得挑挑拣拣,倒成了他们求着别人上门买了。   孟砚青听着这话,笑道:“才三斤米?我还当听错了,我们公司的服务员,过年直接发了十斤米十斤肉,按照贡献还有奖金,最低五十块起——”   啊?   两个服务员眼里都放光:“真的?孟总,你们公司福利这么好?”   孟砚青点头:“还行吧。”   说着,她就要走。   那两个服务员面面相觑,之后其中一个试探着说:“那孟总,你们服务员现在什么要求?”   孟砚青听这话:“什么要求?”   服务员笑着说:“我们家亲戚也想当服务员,我看看合适不?”   另一个也忙点头。   孟砚青:“哦,让我想想。”   两个服务员从旁小心翼翼等着。   孟砚青想了一会,才道:“其实条件也很简单,第一,要会吹牛皮,第二,要会瞎折腾,满足这两个条件,就能来我们公司领大米领五花肉再来点奖金了!”   两个服务员:“…………”   这两位面红耳赤呆若木鸡,孟砚青飘然离开。   *   孟砚青重新过去柜台的时候,已经十点了,不过商场里客人依然冷冷清清,没见几个人,黄金首饰柜台更是连问的都没有。   到了这个时候,胡经理也有些担心,跑过来问:“我说孟总,靠谱吗,怎么没人?”   孟砚青很淡定:“等等吧,客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来了的。”   胡经理叹:“我底下几个服务员都问起来呢,大家意见都挺大的。”   孟砚青:“胡经理,其实我建议你这么和她们讲,愿意留下来的,今天的工作算业绩,不愿意留下来的,趁早,先回去吧,反正你们现在也改革了,到时候多劳多得。”   胡经理想想也是:“行,我和她们说说去。”   于是很快,胡经理通知了各部门,各部门服务员自然什么想法都有,于是有人一听就脱下白大褂准备离开,也有犹豫的,当然更有打算留下的。   “人家孟总可是一个有本事的,我听说人家早安排上了,咱们留这里站站柜台也不算什么事!”   她这一说,旁边好几个撇嘴的,直接把那白大褂叠起来,往旁边一扔。   “可得了吧,眼看要过年了,我家里一堆东西要置办呢,房子不要打扫,又没生意上门,谁还真守着,那不是傻了!”   其它几个纷纷点头,于是留下来的也有些动摇了,犹豫着,纠结着,最后到底是打算留下。   胡经理见此情景,心里也打鼓,来回跑孟砚青这里,催问了好几次。   他过来看到孟砚青还淡定地喝着茶水,顿时一股子无奈:“我说孟总,你可真是稳坐钓鱼台!”   孟砚青慢条斯理给胡经理倒了一杯茶,在那茶水中,她笑道:“人生除死无大事,胡经理,你且放宽心,喝杯茶。”   胡经理哭笑不得:“我可真服了你!得,今天咱要是跌地沟里,也认了!”   他这话刚说完,办公室电话响了,孟砚青接起来。   对面是胡金凤,胡金凤的声音满是兴奋。   孟砚青淡定点头,吩咐了几声,挂了。   挂了电话后,她才看向胡经理。   胡经理看孟砚青那神情,有些狐疑:“怎么了?”   孟砚青道:“胡经理,你手底下的服务员,现在还留下多少?”   胡经理听这话,心里没底了,忐忑地道:“大概得有一半吧,怎么了?”   孟砚青:“一半,也还行,让她们各就各位,准备迎接客人吧。”   胡经理诧异。   孟砚青:“看窗外——”   胡经理惊讶地看过去,一看之下,嘴巴张得老大。   窗外,三辆大巴车个挨个地开进来,每辆车上全都是人,人头攒动!   孟砚青:“这可是逛完了文化庙会,特意来我们这里赶场的。”   胡经理:“!” 第141章 大获全胜   一辆大巴满满当当挤了几十人,三辆大巴车那就是小二百人,这小二百人一进来,整个商场顿时看着热闹起来了。   小二百人进来后,一个个都拿着代金券,问服务员:“我们这个能当钱用是吧?能便宜是吧?”   服务员全都挂着礼貌的笑:“能当钱用!购买了庙会门票的,我们都免费赠送福利,今天全场商品打九五折呢!”   九五折!   大家一个个都兴奋起来,觉得不白来一趟,反正大过年的,肯定有很多要置办的,日常家用要,大人小孩鞋帽要,副食品也要,当然关键是黄金首饰!   现在都听说黄金以后要涨钱,都知道最近赶紧买,不赶紧买涨钱了怎么办。   先不说那些保值不保值的,关键是老人做寿的,孩子娶媳妇的,一个个都等不了,现在条件好了,过去的那些几大件不好使了,现在娶媳妇都得买个金灿灿的,耳坠项链什么的,好歹给置办了,那样结婚才叫气派,才叫有里有面。   于是大家乌央乌央的,先拥到了黄金专柜,不过这边人多,那自然是各处转转,买这个挑那个的。   还有人大声喊着:“挑好了一起结账,不然不能打折了!”   也有些人家买了两张庙会的门票,捏在手里当宝,打算先用一张,过几天再来挑,再用一张。   一时之间,服务员全都忙起来,招待客人,帮着客人挑尺码拿商品,给客人参考意见,客人拎着商品去结账,服务员笑得乐开花。   这都是业绩,都是业绩!   黄金首饰专柜那更是热闹,全都是人,试戴的,喝水的,打听的,还有老太太凑过脑袋好奇问的。   人太多了,服务员恨不得长八张嘴。   孟砚青见此,给自己戴了五个金戒指,一个金项链,又戴了两个明晃晃的金镯子,把自己浑身打扮得金灿灿,亲自上阵,给大家讲。   “我们今年是上了北京电视台的,大家回去看电视都能看到,红莲的金,洋气的金,说的就是我们家,电视台可不骗人,能上电视台说明我们是符合国家规定的。”   “最关键的是,我们的黄金都是有自己的检验标准,我们的质量标准比国家标准的还要高,大家过来这里,就且把心放到肚子里,你们拿着去查吧,一旦有低于国家标准的,我们包退包换!”   “你在我们红莲买了黄金,什么都不用操心,以后首饰清洗,修理,以旧换新,包装,我们统统都包了!”   “编红绳?那当然了,你想要什么红绳,拿来,让我们服务员现场给你编,你拿回去给儿媳妇看,不满意的话,你再回来,只要在我们这里买的黄金,你想编什么绳就编什么绳!你今天编了明天再来,我们也欢迎。”   老太太道:“这哪能呢,我们也不能瞎折腾!”   孟砚青却认真地道:“我们开门做生意,讲究一个和气,只要你肯来,哪怕你什么都不买,坐在这里喝口茶水,说句话,好歹帮我们捧一个人气,我们也欢迎,至于编红绳,那不是还能帮服务员练练手吗?”   她这话说得大家全都笑起来,一时也有人看着她那项链:“姑娘,你这项链好看,这也是你们柜台卖的吗?”   孟砚青笑道:“那当然了,这就是我们柜台的金。”   大家看着她那金项链,一个个都得羡慕。   有女人便用胳膊肘碰碰自己男人:“咱也买这个呗,我看人家戴着好看!”   那男人叹了声:“人家白,人家漂亮,戴什么都好看,和金子没——”   他这话说到一半,女人那脸色就不对了。   男人连忙改口:“我瞧着这金项链是好,戴上就跟皇后一样,买买买,咱就买这个!”   孟砚青拿出来自己戴的那金项链,道:“这是香港最新款,在深圳中英街销量火爆,不少水货客去了都要抢,我们去了深圳后,全国各大百货大楼都在抢,我们和供应商关系好,只抢到了八条这种金项链,全都在这儿了。”   这倒是没说假话,这个是新款,量不多,拿货不容易,也亏得和首饰公司关系好,这才拿了八条回来。   她这么一说,就有人激动了,纷纷打听起来,有人已经开始决定下手买了,当然也有人小心地问:“这得多钱,没带够钱呢?”   旁边服务员连忙给具体解释:“我们的金价都是按照国家规定的黄金首饰零售指导价来,不过今天因为大家是文化庙会的客人,那不是带了代金券吗?没代金券,原价,有代金券的话,九五折!”   大家听这话,顿时觉得占大便宜了。   国家规定的价格,全都是这个价,结果现在自己有代金券,竟然能便宜买了!   一时大家纷纷选购,有人已经开始嚷着要预订那款金项链,你一条我一条的,很快竟然抢光了。   有个大婶没抢到,跺脚:“那金项链多好看!回头咱家老二结婚,那多体面,哎呦喂,怎么就没了!这回头再想买就难了吧!”   其实之前她有些犹豫,毕竟那个分量不轻,觉得超过预算了,但是现在抢没了,顿时觉得那个最好那个最体面,没抢到太难受了!   服务员自然从旁安慰着,陪她挑别的。   大婶却盯着孟砚青脖子,试探着说:“姑娘,要不你这条卖给我们吧?”   孟砚青笑道:“当然可以,阿姨,你如果要的话,我让你给你洗洗,再给你打簇新的包装,再额外赠送你一对珍珠耳坠。”   大婶:“行!”“   黄金首饰专柜红红火火地卖,大家忙得脚打后脑勺,孟砚青穿戴的那些戒指项链同款,很快就卖光了。   这天王招娣也过来帮忙了,她忙里偷闲感慨了一句:“砚青,我看你在那儿当模特,你戴什么,大家就买什么!”   孟砚青笑道:“也是咱们挑的货好,都是时髦又实在的,今天人多,打起精神来卖吧。”   这次大家过来帮忙,自然少不了好处,卖了金子都会有些提成的。   王招娣忙点头,带着众服务员们,赶紧投入战斗。   很快,大巴车又拉来了第二批,而随着第二批一起来的,是一些坐公交车自己来的顾客,他们听说这代金券能用,打听着过来了,这么一来,商场里差不多拥进来二百多顾客,本来不大的商场一下子满满当当的。   宁经理急得嗓子冒烟,招呼着众服务员,跑上蹿下的,又让大家拿椅子,又找结账台让他们准备零钱,忙得不亦乐乎。   一批客人走了还有下一批,大家连口水都顾不上喝,给顾客介绍,给顾客打包,给顾客讲代金券怎么用,大家的存货跟流水一样往外卖,从上午十一点多,一直忙到晚上七八点,这顾客就一直没断!   宁经理叹了声:“这是把庙会上多少客人都引来了啊!”   孟砚青也一直没敢离开,今天客流量太大了,也怕出什么岔子,必须盯紧了。   这是头一天,最关键,必须做出点样子来。   这么忙着的时候,突然想起陆玉芙来,陆玉芙要去王府井那边的宅子看厨房的设计,本来说她抽空去一趟,她想着去一趟就去一趟,结果现在,看来是怎么都抽不出功夫来了。   她便只好给陆玉芙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这边忙得厉害,顾不上吃饭了,麻烦她先看着。   她笑着道:“玉芙,你的眼光我是能信得过的,一切你看着来吧,我肯定没什么不满意的。”   这种事情,谁费心思就听谁的,她确实没什么不满意的。   陆玉芙:“忙?你们忙什么?”   孟砚青:“生意,我最近正在卖金首饰。”   陆玉芙:“金首饰?”   她惊讶:“你不是在地质学院从事教学工作吗?怎么又去卖货?”   孟砚青笑道:“从事教学工作也可以卖货嘛,现在那么多下海的,你回头有时间也可以过来看看,我们这边金货挺多的,或许有你感兴趣的。”   陆玉芙越发惊讶,不过还是道:“行,那我回头看看。”   这时候又有服务员过来喊孟砚青,好像有别的什么事,孟砚青忙道:“我这边有点事,回头我找你,请你吃饭!”   挂了电话后,陆玉芙还是有些懵懵的:“她一边当老师,一边当学生,敢情还做着生意。”   秦绍生也有些意外:“真看不出来,她竟然还能做生意。”   陆玉芙拧着眉困惑:“那      你说,她到底是砚青呢,还是不是呢?我怎么觉得,她既像砚青,又有点不像砚青……”   给她的感觉太相似了,但是她又觉得,如果孟砚青活着,应该不至于自己跑去做生意吧,砚青是一个非常骄傲的人,目无下尘,她怎么会跑去做生意挣钱呢,而且是最俗气的黄金首饰!   她要做,怎么也得做一个珠宝玉器或者翡翠什么的,那才符合孟砚青的风格。   秦绍生想了想,却是道:“其实她是不是的,又有什么要紧,关键是在大哥眼里,显然她就是孟砚青,这就行了,我们应该替大哥高兴才是。”   他略顿了顿,才道:“而且我觉得这样并没什么不好,我们对砚青的了解,只基于早年的印象,时代会变,人也会变,如果昔日的孟砚青还活着,也许也会成为现在的模样,这不是也挺好的吗?我反倒觉得,现在的这个孟砚青比过去的孟砚青更有活力,她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不再被孟家的千金陆家的媳妇这种身份说拘束,可以自由自在。”   陆玉芙听着,也是怔了下,她拧着眉,半晌没说话。   *   孟砚青秦楷庭带着众服务员,热火朝天投入战斗,和那些前来买金子的大姑娘小媳妇以及大爷大婶的打着交道,人流量大,大家都是冲着这个来的,一整天下来,不知道卖了多少,眼看着黄金柜台上几个热销款全都卖光了。   也有老太太衣着体面,表示:“眼看着这钱要毛了,这金子保值,咱还是得买金子。”   这么一来,连同那些非热销款也都哗啦啦地卖,秦楷庭开单开到手软,胡金凤简直忙得团团转,过来帮忙的王招娣和其它几个服务员更是喘不过气来。   孟砚青也亲自上阵,既当老板又当服务员,关键时候也能给客人端茶递水的,总之前后忙乎,哪里有需要她就哪里干!   一直到晚上九点,商场里还有一些客人,不过高峰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应该可以平安度过,孟砚青终于松了口气。   宁经理激动地道:“今天这销售量至少是平时的四五倍!至少是四倍!”   简直卖疯了!   孟砚青听着,自然也心满意足。   宁经理说的是商场的销售量,商场销售量达到平时的四五倍,而她的黄金首饰销量估计是平常的十倍,总之是大卖特卖!   自己的黄金首饰利润,自己自然是吃大头,而商场的销售量,她也可以吃一小部分,所以只要从文化庙会引来了人,她就能挣钱!   换句话说,全商场的服务员都在帮她挣钱,躺着收钱的感觉太痛快了!   她当下满足笑着道:“这买卖真好,前面打了那么多铺垫,做了不少投入,现在总算有回报了。”   她说这话的意思,多少也是提醒宁经理,我能拿提成,我们是下了本钱的,北京电视台的广告,以及印刷门票赔进去的三千块,以及现在雇佣大巴车拉人的费用,这都是本钱。   宁经理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你们下了心思,如今生意好,也算是有回报了,其实当时你们打广告,我还想着这个能顶用吗,现在结合这文化庙会,竟然一口气拉来这么多人!”   孟砚青:“这才头一天,后面肯定还有,甚至可能更多,我们打起精神来,给商场上下员工鼓起,一定要做好大家伙的思想工作,打好这一场过年仗,为明年迎一个开门红!”   宁经理连连点头:“说得是,说得是!今天服务员人少,大家都累得够呛,我得赶紧给大家鼓劲儿!”   一时宁经理走了,孟砚青给胡金凤叮嘱了一番,让她把员工思想工作做好。   最后道:“告诉大家伙,业绩高了,咱们发肉发菜发点心,按照业绩发过年红包,到时候人人都有份!”   胡金凤自然是一叠声道:“我明白,今天确实累得够呛,但大家伙一个个都高兴!”   晚上十点多时候,商场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红莲首饰进行内部盘点算账,一算之下,大家都兴奋得飞起来,今天这销售额已经顶平时半个月的销售量了,这简直是想都没想到的!   孟砚青:“现在才大年二十五,这庙会一口气到正月初六,咱们这小门票会陆续给咱们送流量,现在黄金又涨钱,我估计接下来顾客也少不了。”   王招娣有些担心:“咱们这货够卖吗?大过年的,我们去哪儿进货?”   孟砚青听这话:“放心好了,我已经提前给深圳首饰公司打电话,订下来一批货,我估计这两天就得到了。”   啊?   大家一时惊诧不已,她竟然早早就订货了。   孟砚青:“是,提前和大家说了,白白让大家操心罢了,所以我没说。其实从我谈下庙会的门票承印开始,我就再次找深圳订了一批货,我们接下来销量会非常大,他们那边给我们做了预料,会全力给我们供货。”   当然,这些也不是谁都能有这个面子的,还是之前她抓贼的事,和那边打下了好关系,才能有这么好的供应。   胡金凤叹:“砚青,我真是服了你!神机妙算,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   孟砚青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提前做好规划而已,这次大家过年都得辛苦一些,咱们一口气卖个够,等回头有功夫,论功行赏!”   大家全都笑起来,连声叫好。   *   眼看差不多十一点的时候,孟砚青让司机小赵安排车送大家回家,她这里正安排着,就见一个颀长人影上楼了。   商场里有空调,暖和,他脱下了大衣搭在胳膊上,只穿了家常毛衣,不过他一来,周围不少服务员全都看过去。   孟砚青一时也是惊讶不已:“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之前不是说初三初四才能回来吗?而且早上时候,他给自己打电话,他完全不透一点风声啊!   她想了想,很快明白了:“早上时候,你不是在国外?”   不然不可能转眼就蹦到眼跟前来了,他回国坐飞机怎么也要十几个小时。   陆绪章走到孟砚青身边,笑道:“是,早上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其实刚下飞机,本来要说的,不过想着给你一个惊喜,就没说,知道你今天忙,我也恰好过去单位处理下工作的事,现在忙完了,正好可以休息了,就过来接你了。”   孟砚青也是没想到,她看着他眉眼间温煦的疲惫感,无奈:“你来这里干嘛,还不如回家休息去呢,这还有时差呢。”   陆绪章反问:“我不来接你,你怎么回去?”   说着,他和旁边王招娣几个打了招呼:“你们孟总是忙起来不要命的,我估计大家跟着她也受累了吧?”   他这么开口一说话,简直是让人如沐春风一般,现场一下子暖融融的。   胡金凤笑着道:“我们都不觉得累,柜台是我们大家的,为柜台干,就是为我们自己干!”   其它人也都笑:“对对对,为自己干活挣钱,不怕累!”   几句说笑后,司机小赵过来了,孟砚青让小赵挨个送大家,还有两个和她顺路的,就让陆绪章顺道送。   那两位服务员上了车后,都小心翼翼的。   她们没坐过这么好的小轿车,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官。   关键是陆绪章又年轻又好看,还那么随和,让她们感觉遥远又亲近,这是她们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孟砚青笑道:“不要这么拘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被绑架了呢。”   其中一个服务员不好意思地笑:“陆先生可是大官……”   她说完这个,突然自己也觉得太傻。   大家听着,一愣,之后都笑了,她自己也忍不住笑。   陆绪章:“什么官不官的,在你们这里,我就是家属。”   几个人说笑着,陆绪章也问起两个服务员过年的打算,两个人说打算过年加班。   陆绪章:“这样会辛苦吗?”   两个服务员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辛苦,可有钱挣,反正咱过了那么多的年,少过一个也没什么!”   陆绪章赞同:“对,过年档你们好好卖,估计能顶平时几个月的销量。”   这么说话间,两个服务员到了家附近,她们感谢过孟砚青陆绪章后,下车走了。   一时车上只剩下陆绪章和孟砚青,陆绪章笑看着孟砚青:“累了吧?”   孟砚青:“还行,反正比你强。”   她好歹不用倒时差。   陆绪章便笑了:“确实有些累,不过现在工作该交待的都交待了,也没什么操心的事了,接下来可以休息了,过了年后再去上班吧,这样想,就觉得舒坦了。”   孟砚青听着:“是吗?那敢情好,我最近可是正忙的时候,你正好在家好好做饭!”   陆绪章正色:“也行吧,还能接你上下班,全身心服务于你。”   孟砚青哑然失笑:“说得你多牺牲奉献一样!”   陆绪章:“不过过年时候,我可能还得过去一趟,你怎么想的?”   孟砚青:“我怎么想的?看你了,你觉得合适就去一趟,不合适就算了。”   陆绪章试探着道:“那就陪我走一趟吧?好歹露露面,大家会惊讶,不过也不好问什么,这件事就算是应付过去了,等过年后,玉芙把王府井的房子装修差不多,我们就考虑结婚搬过去?”   虽说婚期本身就在筹备中,但是没想到他三言两语就把事情都给安排妥当了。   她笑道:“可以,看你的,不过结婚后,我还是想清净着,毕竟现在操心的事挺多的。”   陆绪章明白:“放心,家里的事,还有一些别的,能挡的我尽量挡就是了。”   孟砚青:“嗯。”   这么说着话时,孟砚青看着窗外,天已经不早了,不过北京城依然是华灯璀璨,满城通明,因为要过年的缘故,各家商户都亮起灯,街道上还挂着红灯笼,有些地方还特意装饰了彩灯泡,就那么挂了一树。   路上并没什么人,就连电车都已经歇了,只偶尔看到一两个骑着自行车的晚归人,迎着风闷头奋力地骑着。   她看着那些人迈力的样子,突然笑了。   陆绪章侧首看她:“怎么了?”   孟砚青:“你说刚才那个人,为什么这么晚没回家?”   陆绪章想了想:“也许上夜班,也许从医院赶回家,也许在亲戚家打牌打过了头?”   孟砚青笑道:“估计吧。”   他那么努力地骑着车回家,也许是急着赶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也许是赶回家免得被媳妇打骂,谁知道呢,但他用力骑车的样子,真实鲜活,这就是活着的气息,这就是在拼命奋斗的气息。   而她,现在也在努力。   芸芸众生,各有各自的轨迹,不过大家都会在自己的轨迹上奋力往前拼搏。   陆绪章抬起手,轻握住她的,他笑着道:“这么一说,我也没什么不同。”   为什么拼命地加班加点,为什么宁愿坐着夜班的飞机也要赶回来,为什么一大早赶到单位休息都不要就一直做交接工作?   因为想赶回来,想陪在她身边,想在这灯火阑珊中,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 第142章 共浴   这段陆绪章出国公干,孟砚青自己也忙,倒是没多想,如今他回来了,她心里自然是惊喜得很,加上红莲首饰的生意如此红火,本就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如今夫妻团聚,大有小别胜新婚的意思,竟是黏缠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如今到了年尾底下,陆绪章暂时清闲两天,连今年的团拜会都打算逃了,难得的好光阴,自然想着多陪陪孟砚青。   这天一大早,他便陪着孟砚青一起将家里略收拾过,又烧了洗澡水,按照往日旧习俗,二十七洗疚疾,二十八洗邋遢,可以去除一年的晦气,也算是迎新春的意思,而二十六这是洗福禄。   虽说大家现在天天洗澡,但这个洗澡自然不同。   一切准备就绪,他还特意给浴缸里洒了一些花瓣,而孟砚青也拿出往年收藏的黑胶唱片机,这样两个人可以一边听着美好的音乐,一边在花瓣热汤中沐浴,岂不是浪漫得很?   当然了,外面若是能飘几片雪花,那就更美了。   孟砚青看看外面晴朗的天:“今天竟然不下雪!”   这时候,陆绪章打开唱片机,美妙的钢琴曲已经回响在房间中,他笑着道:“这样也很好,会很暖和。”   孟砚青微扬眉,笑道:“不如我们先跳一个舞吧?”   陆绪章赞同:“好。”   谁知道这话刚落,就听到外面敲门声,伴随着一个声音:“我来了。”   孟砚青和陆绪章相视一眼,顿时都微微拧眉。   这大儿子,怎么早不来晚不来,非这个时候来?   孟砚青过去给儿子开门,陆绪章关了音乐,打开了电视,同时关上了浴室的门。   这时候陆亭笈已经兴冲冲地进屋了,看到电视,他意外:“原来你们看电视呢!马上要过年了,电视台天天都是迎新春,也挺没意思的。”   陆绪章淡淡地看了眼儿子:“你怎么突然来了?”   陆亭笈坐在孟砚青身边,从茶几上水果盒子里抓了一颗板栗,利索地磕开了:“本来今天祖父要抓我去拜访客人,不过临时有事不用去了,我就趁机跑过来了。”   他笑得眉飞色舞:“母亲,昨天你们黄金卖得好吧?我看到电视上有你们的广告了,我还和祖父说呢,说这是你做的广告。”   这时候,陆绪章也过来了,就坐在孟砚青身边,紧挨着孟砚青,然后拿起栗子来,剥了给孟砚青吃。   洗澡水可以再换,没关系,这儿子不可能一直赖在这里。   本来陆亭笈坐在那里还坐得挺自在,突然陆绪章这么坐下后,那沙发便有些紧促。   三个人挨得太近了。   这沙发怎么可以这样,设计不合理!   陆亭笈拧眉:“父亲,你干嘛不坐那边的沙发?”   陆绪章淡声道:“哦,我随便坐的。”   大冬天的,本来都穿着毛衣棉袄的,孟砚青坐在他们父子中间实在觉得被挤得慌,她便起身:“你们两个坐吧!”   她直接坐一旁单人沙发了。   陆绪章谴责地扫了陆亭笈一眼,陆亭笈有些委屈:“都怪你,干嘛非和我们挤。”   陆绪章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简直不想搭理他。   孟砚青以眼神安抚,算了算了,亲儿子。   这时候,新闻联播上正在播放改革开放的举措等等,孟砚青倒是看得津津有味,于是干脆和陆亭笈说起如今的种种经济改革,以及后面可能的原因。   陆亭笈自然觉得很好,他喜欢听母亲给他讲!   这时候,新闻联播结束了,陆绪章起身,亲自为这母子两个各自倒了一杯水。   陆亭笈忙起身:“父亲,我来吧。”   陆绪章随手递给儿子,之后很随意地坐在了孟砚青身边,那沙发坐一个人宽松,坐两个人非常勉强,不过他就这么坐了。   至于儿子,想再挪过来?休想。   孟砚青只觉得陆绪章好笑至极,不过也懒得说什么,她拿了柚子剥开,然后掰下来一瓣给陆亭笈:“亭笈尝尝柚子,新鲜的,才送到的。”   陆亭笈笑道:“嗯。”   陆绪章见此,也拿了一瓣柚子,把上面的丝络都给剥干净了,才递给孟砚青。   孟砚青抿唇笑了:“谢谢。”   陆绪章:“不用客气。”   陆亭笈正吃着柚子,他看看自己吃着的柚子,上面尚且残留着白色经络,而母亲的那个却是干干净净……   他耸眉,还是继续吃了。   这时候陆绪章已经又拿起另一瓣来,慢条斯理地剥着,剥着的时候,他突然对儿子道:“亭笈,过年期间你有什么打算?”   陆亭笈疑惑:“过年打算?”   陆绪章:“我想着,今年我估计没什么时间,我得多陪着你母亲,你母亲这生意你也知道的,离不开人,我也想多为她尽一份心,我既然要为你母亲做事,家里你就多承担,陪着你祖父四处走走吧。”   陆家到底是交往广,过年时候该走动的都得走动,他因为单位的种种,自然挪不开身,都是晚辈走动。   老爷子辈分虽然高,大多都是来拜访他的,但是总也有几位德高望重辈分高年纪大的,老爷子自己需要过去探探的,这个时候总该有几个晚辈跟着,陆亭笈就很适合充那个人头。   孟砚青听着,赞同:“对,亭笈,你长大了,确实应该多承担了。”   陆亭笈便有些委屈:“我以为我过年时候和你们一起过呢!”   陆绪章:“过年那天,我们一家三口过,但是过年后的拜年,你就不用跟着我们了。”   陆亭笈眉毛打结,他看了陆绪章好半晌,最后看向孟砚青。   他终于恍悟了:“母亲,我觉得父亲说了这么多,他就是想把我赶出去吧,你们想享受你们的二人世界。”   话既然说到这里了,陆绪章也直接挑明了:“对,我最近很忙,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大过年的我们可以聚在一起,你听说过一句话吧,叫做小别胜新婚。”   孟砚青:“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反正自己亲儿子嘛。”   陆绪章:“不过你一个半大小伙子,整天夹在我们中间,这算什么?你不觉得自己很碍眼吗?我们需要二人世界。”   陆亭笈一时无言以对,他回想起他之前听到的钢琴声,敢情这两位本来要在家里搞浪漫,结果被他撞破了。   他深吸口气:“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走,你们慢慢来,你们可以继续!”   说完起身就走!走得特别快!   待到儿子出去,孟砚青再也忍不住,直接笑得肚子疼。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最后趴在陆绪章肩头:“有你这样的吗,你就这么欺负人,人家还是个孩子!”   陆绪章修长的手轻抚着她的背,为她顺着气:“他活该。”   孟砚青在他怀里笑得想打滚:“我儿子太可怜了!”   陆绪章搂着她,啄吻她的额,温声笑道:“我觉得你的丈夫更可怜。”   *   这文化庙会期间,红莲商场的客流量就没断过,三十万门票下去,三十张活广告,孟砚青的大巴车就这么在文化庙会拉客,一波波地往自己百货大楼拉。   这里面当然不乏一些人是做个捎车顺便回家的,或者就是想过去看看喝口茶凑个热闹的,但是不求大家都是来买的,只要有一部分出手买货,那就足够了。   况且也有一部分客人,是挤不上大巴车,自己坐着电车跑过来红莲买货的。   其实到了腊月二十八那天,红莲黄金的名声已经不胫而走,大家都在热议,加上北京电视台的广告更是如火如荼,他们的大巴车都已经人满为患了,不少人的行程打算就是先去逛文化庙会,后去红莲商场逛逛街买黄金。   罗战松到了这个时候,总算反应过来,紧急找大巴车,奈何大过年的,实在不好找,最后总算找到一辆,摆在那里,也想拉客人。   谁知道孟砚青早就料到这一招了,她派了一个老大爷在那里举着牌子喊:“红莲黄金大巴车在这里,大家认准红莲黄金,千万别上错车,贼船不要上!”   这句话一出,罗战松那边的人气得够呛:“你们说谁贼船呢?”   老大爷一脸懵,背着手:“我也没说你们哪,怎么,你不服气?”   一时差点打起来,大家赶紧劝架,人群中就有人说罗战松他们是“乱拉人”,谁知道那边怎么样呢,反正还是上红莲的大巴车。   那人捏着手中的门票:“九五折呢,门票上都印了!”   罗战松看着这情景,脸都是黑的!   什么见识呢,九五折就给你哄住了,八十年代的人果然就是没脑子!   孟砚青其实早就提防着这罗战松抢客人,自然是防范着的,反正他出什么招,她就拆,总归是要把他打死的!   这样一直到了年,罗战松那边是彻底没心劲儿了,她也就放心了。   红莲商场的客流量一直持续到大年初五,客流量才逐渐回落,这个时候一算账,红莲百货商场的销售量创下了北京百货类商品销售的奇迹,至于孟砚青的黄金首饰,那更是销售额惊人,前后一共八十万本钱的黄金,就这么前后十几天全都卖光了。   这利润粗略一算,大概有十几万了。   这个销售奇迹实在是太过惊人,以至于上级部门都关注到,各大报纸争相报道,《北京日报》甚至在“换脑筋”专栏的头版头条进行报道,引起了“文化搭台、经贸唱戏”的发展新思路。   面对这种大获全胜,孟砚青自然心花怒放。   其实首都饭店的柜台,这只是小试牛刀,那个柜台再挣钱,也只是借着首都饭店的流量,也是把鸿运珠宝的牌子打响了,等于平台不是自己的,口碑不是自己的,牌子更不是自己的。   但是现在,她把红莲商场给抬起来了,把红莲和黄金挂钩了,且她已经注册了红莲的商标,这用一个比较新潮的西方市场学观念来说,她已经把这个牌子做出来,等于拥有了无形资产。   在改革开放的初期,当大部分人还处于懵懂之中,对市场对品牌并没有足够清晰概念的时候,红莲黄金已经在北京城这块区域深入人心,这就算是成功了一半。   至于罗战松,在黄金这块领域,他至少是输了头一场。   事业上顺风顺水,生活中也是美满滋润,这几天陆绪章不用上班,悠闲得很,给她当司机,每天接送,两个人逍遥自在。   过年那两天,他带着孟砚青过去一趟陆家,算是正式露面,并宣布了婚讯。   回去陆家那天,陆家大小众人都在,陆家往日熟悉孟砚青的,见到孟砚青自然震惊不已,不过一时也说不得什么。   像是真的像,但要说是一个人,又不太可能。   但是陆老爷子都认了孟砚青,陆绪章和孟砚青更是蜜里调油,他们是亲眼看着陆绪章对孟砚青呵护有加,看得大眼瞪小眼。   于是这个时候,谁还敢说什么,再有惊异,也只能压下了。   况且,看那陆亭笈,人家可是对这未来继母好得很,就跟一条摇着尾巴的小狗一样围着未来继母转,生怕他家未来继母受半分委屈的样子。   有人家这父子护着,谁敢说什么呢。   *   这天初六,陆绪章一大早就去上班了,孟砚青忙了这么一个年,忙得晕头转向的,如今总算是可以睡一个懒觉,自然是不想起床。   一直到外面太阳温煦地照在窗户上,把屋子里照得暖洋洋的,她才爬起来。   过去厨房,锅里有陆绪章准备好的早餐,焦圈儿和牛奶,中西结合,孟砚青随意吃了点。   吃过后,也没什么事,便想着随意看看书什么的。   最近红莲商场的事告一段落了,那边有秦楷庭帮衬着看,她也不用花太多心思,大学里现在还没开学,她正是舒舒服服在家里窝着的时候。   反正大冷天的,犯不着出门。   这时候,胡金凤打来电话,她说王招娣她们攒了一点钱,也想买个金首饰。   “现在咱们的金戒指那不是卖得好啊,一个三克多的,通共不到二百块,她们攒的那些钱正好买一个,说是问问我,能不能给留一个,不过那个太热销了,一时也没货,我正犯愁呢,想着等下一批给她们预留?”   孟砚青听了,问起来:“她们想买金戒指的目的是什么?”   胡金凤一听就愣了:“这不是看到大家说能买,就想着买个,也没想别的。”   孟砚青便明白了,当即道:“回头她们有功夫,大家坐下来一起喝茶,正好我和她们聊聊金戒指的问题,我们现在货确实紧俏,不过她们想要,当然可以给她们,前提是她们想清楚了。”   胡金凤听着忙道:“好,你和她们聊吧。”   挂上电话,孟砚青略打扫了房内,顺便把院子的枯叶打扫了,用簸箕装着垃圾,便要出去倒。   谁知道出去时,便听得那边一只寒鸦“嗖”的一声飞过,而在旁边的枯枝下,赫然站着一个人。   竟然是宁碧梧。   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滑雪服,戴着帽子,眼圈红红的,就那么有气无力地靠在青砖老墙上。   孟砚青也是没想到,当下忙道:“碧梧,你怎么在这里?这多冷啊,怎么不进来?”   宁碧梧嘴唇蠕动了下,没吭声。   孟砚青多少猜到了。   其实之前去深圳,她也想着这件事是不是提前了,只不过从深圳回来后,事情一茬接着一茬的,她让陆亭笈试探着问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一时就没顾上。   如今宁碧梧过来,那十有八九是事情已经暴出来了。   她当即握住宁碧梧的手要把她拉进屋里,入手时,只觉那手冰冷,显然她是在这里站了很久。   一时进了屋,孟砚青便有些懊恼:“你傻了啊!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现在倒是让自己受受罪!”   宁碧梧听到这个,眨了眨眼睛,眼泪便落下来。   她嘴唇颤抖着,低声说:“小姨,我,我,我……”   她抽噎了声,才带着哭腔说:“我没有家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不是……”   孟砚青叹了声,把她抱住,安抚道:“到底怎么了?”   宁碧梧却趴在她肩头,呜呜呜大哭起来,哭得委屈而绝望。   孟砚青便没说话,抱着她任凭她哭。   等她哭了半晌,终于停了下来,孟砚青便让她坐在沙发上,给她拿了一个热水袋,里面灌满了热水,让她暖着手。   她又给她冲了一杯奶茶,递到她手上,让她喝着。   宁碧梧坐在沙发上,两腿并拢着,咬着唇,喝一小口奶茶,抽噎一下下,抽得一颤一颤的。   孟砚青:“还想吃点什么吗?”   宁碧梧抬起眼,委屈巴巴地看了眼孟砚青,之后慢腾腾摇头。   孟砚青:“那要不我们看会电视吧?最近春节晚会的节目还会回放,还挺有意思的,你看了吗,有个蒋大为,唱了首《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现在可流行了,商场服务员全都会哼几句了。”   宁碧梧听着,眨眨眼睛,却是问:“小姨,你还要站柜台的吗,我也想当服务员。”   孟砚青:“为什么?你明年不是就要中考了吗?”   宁碧梧垂下眼睛,抿了抿唇,终于道:“我不是宁家的孩子,我不是亲生的,他们现在把亲孩子找回来了,我是个多余的,我也没有爹妈了……”   孟砚青:“哦。”   宁碧梧看到孟砚青反应竟然那么稀松平常,她看着孟砚青:“小姨,我不是我爹妈亲生的,我不是宁家的孩子。”   她这么强调了一遍。   孟砚青:“那奇怪了,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宁碧梧听着,诧异,她摇头:“我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有亲爹妈,不过——”   孟砚青:“不过怎么了?”   宁碧梧听到这话,神情顿了顿,之后,眸底浮现出一股莫大的悲哀和绝望。   她有些茫然地道:“我亲爹早就死了,我亲妈,她,她——”   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孟砚青:“她怎么了?”   宁碧梧喃喃地说:“其实我之前就知道了,我偷偷听我父母说的,我只是一直假装不知道,现在,是装也装不下去了。”   孟砚青:“你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宁碧梧这才说起来,原来在年前的时候,宁碧梧无意中听到自己宁妈提起,说当年孩子可能抱错了。   孟砚青:“所以他们一直在找对方?”   宁碧梧点头:“他们私底下在找,但是我不敢说,我就假装我不知道。”   孟砚青便明白了,显然宁碧梧知道了这一切,这对她来说是天大的打击,她心中充满了不安定感,但是也不敢和人提起,所以一边努力学习,一边想办法存钱。   她应该是害怕别人知道,也担心宁家找到他们的亲生孩子后就把她抛弃,所以这层窗户纸她也不敢戳破,只能假装没事粉饰太平。   孟砚青:“所以现在呢,现在找到了?你见到对方了?”   宁碧梧犹豫了下,还是道:“嗯,我偷偷听到的,我父母——”   她咬唇,小声纠正说:“我养父母,他们找到了对方。”   她低声和孟砚青提起来,原来她假装不知道,依然在养父母那里一派天真,不过暗地里其实偷偷去见了他们的那位“亲生女儿”,这才知道事情真相。   她的亲生父亲原本是大学教授,亲生母亲叫谭新惠,在那个特殊时期,她和宁家的亲生女儿一起出生的,被弄混了,之后她留在宁家,但是宁家的亲生女儿宁夏跟着谭新惠回去乡下。   在乡下,谭新惠和宁夏依靠着谭新惠在乡下的哥哥过活,日子过得并不富裕,但也说得过去。   在宁夏大概五岁的时候,运动结束了,谭新惠成为当地农村的民办教师,她一边上班一边用心培养宁夏,把宁夏培养得非常优秀。   说到这里,宁碧梧低声说:“反正她学习特别特别好……”   孟砚青看着宁碧梧,清楚看到了她眼中的黯淡。   她温声道:“然后呢?”   宁碧梧这才道:“就在去年,她们按照政策回城了,现在一个在长桥小学当老师,一个在厂桥中学读高二,她跨级上的,特别优秀……”   说到这里,宁碧梧声音中几乎带着哭腔。   孟砚青:“你见到她们了?”   宁碧梧犹豫了下,点头:“我悄悄跟着我养母,看到我养母见她,就是那个宁夏,她亲女儿,她们见面了,还一起吃饭说话,我养母看上去很喜欢她,抱着她,说她吃苦了,说要补偿她,让她回到宁家,还说如果宁夏愿意,就让我继续留在宁家,如果她心里实在不舒服,就让我回去我亲生妈妈那里。”   孟砚青没说话,她安静地听着。   显然,比起那本书里,这次的剧情好像开展得更早一些,而且也并没有那么激烈曲折的故事,至少这次宁夏没有和罗战松掺和在一起——她一个十五岁孩子,也不至于现在和罗战松有什么瓜葛。   因为没有罗战松的参与,所以两个小姑娘之间也就没有了那么大的矛盾冲突,更多的是当年的抱错造成的亲情错位问题。   宁家现在发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且亲生女儿又那么优秀,他们抱着对亲生女儿的弥补心理,自然一切以亲生女儿为先。   在宁家,宁碧梧成为了那个被放弃的人,次要的人。   宁碧梧:“其实我也想见见她……就是那个……”   她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   孟砚青:“你想见见你亲生母亲?想看看她是什么态度?”   宁碧梧轻轻点头:“所以我偷偷过去,在厂桥小学的宿舍旁边等着,想看看———”   孟砚青便明白了:“你今天过去了,见到了?”   然后受到打击了。   宁碧梧耷拉着脑袋,低声道:“我等了很久,才看到她们回来,她们有说有笑的,好像很亲密,她——”   她显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对方:“她手里提着一只鸡,说要给宁夏补补身体。”   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清亮的眸中浮现出受伤来:“然后她们看到了我,我,我……她看着我的眼神,我接受不了。”   那种陌生的审视,皱着眉头的打量和评判,仿佛是在评判她够不够格当她的女儿。   够格了,也许就接受了,不够格的话,那就不会承认。   于是那一刻,她怕了,怕得要命,转身就跑了。   她并不愿意去看到结果,无论是被接受还是不被接受。   宁碧梧的眼泪落下来:“我不配,我觉得我不配,我不如宁夏优秀,她不想要我这样的女儿,她们都觉得宁夏乖巧懂事,我刁蛮任性,我学习也不好,我各方面都不如人家!她们都要宁夏,她们都不想要我!”   孟砚青回忆着书中的种种。   其实眼前这一切比那本书中说写的要好太多了,至少孩子都还很小,不涉及什么情情爱爱的纠葛,宁碧梧也没有像书中那样疯狂地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虽然宁碧梧学习并不如宁夏好,但因为陆亭笈考上大学的影响,她也在努力学习,进步很大,所以应该不至于让那位大学教授妻子看成“耻辱”。   只是显然,这一切对于十五岁的宁碧梧来说,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她明明知道了,却一直假装不知道,甚至不告诉任何人,其实就是一种鸵鸟心态,欲盖弥彰,假装自己还是原来的样子,假装生活不会改变。   而养母的话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让她明白,自己在养母那里是随时被抛弃的人,她把希望寄托于亲生母亲,但是亲生母亲评判审视的目光让她受伤了。   她没有勇气去接受那个结果。   她望着宁碧梧,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我最近正好一个人住,你陆叔叔正忙着,亭笈也跟在他祖父身边忙,正需要有人陪着我,你先住我这里吧。”   宁碧梧有些意外,她懵懵地看着她:“住你这里?”   孟砚青颔首:“对,如果她们都不要你,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可以住在我这里,包吃包住,可以供你读书,如果我以后能挣很多钱的话,可以送你一套房子。”   她神情很平静,不过话却是认真的:“所以你并不是没有后路,我说到做到,她们不要你,我要你。”   宁碧梧听着,愣了下,之后低声说:“你不要骗我。”   孟砚青便笑了:“骗你做什么?过来,让我抱抱。”   宁碧梧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凑过去,抱住了孟砚青。   于是她便被孟砚青抱在怀中。   很是香香软软的感觉,让人舒服。   放开时,孟砚青安抚地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我虽然并无血缘关系,但是因为我自己的一些原因,我觉得和你很有缘分。”   她想起曾经,宁碧梧的名字是她取的,也想起那本书中,宁碧梧这个女配和自己儿子那个男配共同凄惨的命运。   她笑着说:“所以,不要问缘由,如果你真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来我这里,需要什么,直接告诉我就是了,你宁碧梧并不是没有倚靠的人。”   宁碧梧脸都红了,她轻轻点头:“嗯……”   孟砚青:“至于你养母和亲生母亲,我并不能帮你什么,最后还是要你自己去面对,只是现在先不用着急,你现在没做好心理准备,那就先住我这里,我会给你养父母家打一个电话,让他们知道你一切平安,等我们过一段,想好了,再去面对。”   宁碧梧:“好。”   她现在确实没勇气再去见她们了,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孟砚青笑了:“最近我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在家看看书,你不是马上要中考吗,回头我带你买几本中考复习书,你赶紧复习,有什么不懂的,回头让陆亭笈过来,你们一起探讨,这不是挺好吗?”   宁碧梧听着,忙点头:“好好好!”   *   孟砚青和陆绪章提了这件事,她很直接地道:“看在我当年帮她取名的份上,如果真走到那个地步,我会帮她。”   陆绪章略沉吟了下,道:“虽然我不太明白你的想法,不过我支持你。”   孟砚青笑了:“那就好。”   之后,她也和他解释了下:“其实我觉得现在情况还没到最差的那一步,宁家肯定是想要自己的亲生孩子,这个没得说,也能理解,但是她亲生母亲那里,过一段想明白了,也许会有些变化吧,这也是人之常情。”   陆绪章:“所以你的想法?”   孟砚青:“我觉得小姑娘心里还是盼着的,盼着她亲生母亲接纳她,所以对于这件事,我们静观其变吧,如果她母亲能想明白,她们能彼此接受,我们当然是盼着她们能母女相认,但是如果那边还端着,看不太上这个女儿,那就随碧梧的意思好了。”   陆绪章赞同:“对,那我和她们提一声吧,就说孩子有些情绪,需要冷静,暂且住在我们这里。”   孟砚青:“行。”   不过让陆绪章和孟砚青没想到的是,陆绪章和宁家那边提了后,宁家的意思是,打算接亲生女儿回家,所以想让宁碧梧过去她亲生母亲那里。   宁家言语中很是无奈,没办法,不过显然,他们家里暂时容纳不下宁碧梧了。   这些话,孟砚青自然没和宁碧梧说,但宁碧梧是个精明的,显然她很快就明白了,明白了后,她便仿佛很不在乎地说:“我早知道,我也没想着继续留在他们家啊!”   孟砚青便没再说什么,让她安心住下来。   宁碧梧却有些打算:“小姨,我已经想过了,我现在得叨扰你半年,这半年我努力学习,考上一个好高中,等我考上了,我就住校。我的学费生活费,我觉得他们两边总要有一个会出吧。”   孟砚青正待要说,宁碧梧却道:“小姨,我知道你对我好,你也不缺这个钱,所以你会帮我出,不过我不甘心,我还没成年,他们凭什么两边都不管我?我就要让他们出抚养费,反正他们至少有一边得管我!管我三年,让我读完高中,等我读完高中后,上了大学,我就自立了,大学也有补贴,我能养活我自己。”   孟砚青静默地看着宁碧梧,她看到宁碧梧清澈眸子中的倔强。   这才一年多的时间,她好像变了很多,再不是往日精灵古怪却又不通人情世故的模样了。   她看着她,温声说:“你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宁碧梧抿了抿唇,笑中带着几分涩:“我觉得,是我越来越聪明了吧。”   孟砚青便也笑了:“对,亭笈比起你来,差远了。” 第143章 母亲的选择   孟砚青以为,过一段时间,宁碧梧的亲生母亲可能会上门。   毕竟,宁碧梧这孩子虽然未必多优秀,但也不差是吧?毕竟,宁碧梧是她的亲生女儿,在最初的徘徊和无法接受后,她应该最后还是会心疼自己的亲生女儿。   怎么说也是她自己生下来的。   而到时候,她们母女就可能有进一步增进感情的机会,也许能冰释前嫌。   这一天,宁碧梧的亲生母亲谭新惠果然来了。   她有一头略掺着白发的朴素短发,戴着黑框眼镜,穿着十几年前流行过的蓝色的确良女士翻驳领西装。   她应该只有四十出头,不过看上去却仿佛接近五十岁了。   孟砚青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身上带着一种传统知识分子的傲气和清高,是一个经历过苦难,但是很倔强很有主见的女人。   宁碧梧一直微垂着眼睛,显然她有些逃避。   孟砚青见此,道:“正好我有些事情想出去,你们先聊聊吧?”   宁碧梧听了,下意识看向孟砚青。   她睫毛忽闪着,有些求助的意味,显然她并不想独自一人面对谭新惠。   孟砚青有些不忍心。   可她只是一个外人罢了,宁碧梧还是要面对,面对自己的身世,无论什么结果,都要和谭新惠谈一谈。   所以她只是安抚地对着宁碧梧笑了笑:“我给你们倒一杯茶,你想喝什么?”   宁碧梧明白孟砚青的意思,微咬了咬唇:“谢谢小姨,我不喝什么。”   谭新惠:“麻烦你了,我们就谈一会,很快,耽误你了。”   她是对着孟砚青说的。   孟砚青微颔首,出去了,出去前还体贴地为她们关上门。   她干脆走出院子,站在胡同里安静地等着。   初六了,城里许多商户都要开张了,鞭炮声不绝于耳,冬日干冷的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气息,有小贩骑着板车,大声叫卖着,卖各样土特产的。   孟砚青也没什么事,便招呼住,上面是些冬天的红薯,个头不大,各种形状都有,都残留着干泥,旁边还有农村的铁皮水桶,水桶里是水仙花。   孟砚青问了问,水仙花才三毛钱一把,她便要了一把,想着放在窗台上倒是不错。   她身上只有一块的,给了对方,对方把带泥的手在衣服上擦着,给她找了零钱,千恩万谢走了。   孟砚青捧着这水仙花,站在门洞下,在那淡雅的香气中,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过了不知道多久,屋里头门被推开了。   孟砚青略等了下,果然,谭新惠走出来了。   她神情中有些疲惫,就那么无奈地看着孟砚青。   孟砚青从她的神情中感觉到了什么,不过她没说话,就那么望着她。   就她自己来说,重活一世,她最惦记的就是陆亭笈,那是她的亲生儿子,是她用命换来的孩子。   所以她无法理解谭新惠。   曾经她对那本书的理解是有偏差的,她以为谭新惠这个人也许是爱慕虚荣的势利小人,是踩低捧高的,那样她能理解,理解一个女人的愚蠢,理解她想选择那个更优秀的女儿。   但是她看得出谭新惠不是那样的人,她是一个很有主见也很清高的女人。   于是孟砚青无法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女人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冷血无情?   谭新惠看着孟砚青,苦涩地一笑,道:“谢谢你,谢谢你这段时间照顾她,你是一个好人。”   孟砚青淡声道:“但我只是一个外人,我对她再好,她也觉得自己无家可归。”   谭新惠的笑便消失了。   她望着孟砚青,无奈地道:“可我已经答应了我的女儿,我是说,我答应了宁夏。”   孟砚青:“嗯?”   谭新惠眉眼间都是沧桑的疲惫:“你还年轻,你可能不懂,不懂这些年,我对我的女儿付出了多少心血,我为了培养她,几乎耗尽了我自己。”   孟砚青:“所以?”   谭新惠:“我的丈夫去世了,我答应过丈夫,会把这个孩子抚养长大,会让她得到教育,让她去实现我丈夫的梦想,现在,她很优秀,也很聪明,我就要完成我丈夫的梦想了,她一定会考上北大,去从事我丈夫不曾完成的事业,我就心满意足了。”   孟砚青沉默不言,就那么拧眉看着她。   谭新惠:“这件事对我的女儿来说,是很大的打击,她虽然嘴上没说,但我知道她很伤心,我答应了让宁家接走她,但是她临走前那一晚,在不断地看着她的房间,还不断地问我,她挂在墙上的画,是不是会被取下来,问我说如果碧梧不喜欢她的画,那怎么办?”   孟砚青困惑地看着谭新惠。   谭新惠深吸了口气,神情透着无奈:“我不想,我不想让这孩子这么伤心,她一直都在陪着我一起努力,把我和她爸的梦想当成她的梦想,她这么努力,哪怕回到宁家,她也继续努力,这样的话,我怎么忍心?”   孟砚青便多少有些明白了,在十几年的相处中,谭新惠已经和这个女儿形成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或者说理想,她在宁夏身上投入了太多感情,所以不忍放弃。   因为放弃的话,那丈夫的梦想什么的也许就成了泡影,而她并不愿意再去对着宁碧梧从头再来,她也没那信心。   或者说,她年纪大了,虽然只有四十多岁,但已经精疲力尽,她不愿意承认她对一个不是自己亲生女儿的孩子付出了那么多,所以只能继续选择相信下去。   孟砚青沉默了很久,才望着她,淡声问:“所以碧梧呢,宁家那边想接宁夏回去,那碧梧的位置在哪里?”   谭新惠:“我已经和宁家谈了,他们家条件好,是愿意继续抚养碧梧的,这样最好了,我条件一般,我没有精力再去教养碧梧,宁家会把两个孩子都照料好。”   她略顿了顿,道:“碧梧的性子,我大概了解过,她这孩子也不适合跟着我,现在继续跟着宁家也挺好的,这对她来说也是更好的选择,对不对?”   孟砚青挑眉,声音带着几分锐利:“那你问过她吗?她是你的亲生女儿,但你在来之前,你就已经为她做好了选择,放弃了她,你问都没问她一声,是不是?”   谭新惠眉眼间便泛起冷漠来,她微抬起下巴,道:“这怎么叫放弃?她既然是我的女儿,我自然为她选择最好的,我为她选择的路,那就是留在宁家,她可以继续过她富裕的生活,而我作为她的亲生母亲,对她有这个亏欠,我已经和宁家说了,因为她爸当年的问题,政府发给我们一笔补偿款,我会把这一笔钱分给她一部分,同时每个月给她二十元抚养费,一直到她二十岁为止!我对她这样的安排,难道不是最好的吗?”   她突然有些激动:“她还想怎么样,跟着我吗?我那里房子很紧张,难道我非得把宁夏那小房间腾出来给她住?这样的话,宁夏还能回来吗?宁夏看到不伤心吗?宁家房子大,就算宁夏回去,也不影响她的生活,宁家人答应了,会好好对她,不会缺她什么,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孟砚青静默地看着她,看着她那激动的样子,看着她鬓角略显灰白的发在风中颤。   谭新惠显然也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失控,她深吸了口气,有些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孟砚青笑了笑,终于道:“你与其在说服我,不如说,你在说服你自己,你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你已经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所以你不亏欠谁,这样很好。”   谭新惠的视线瞬间盯在了孟砚青脸上:“怎么,你觉得我这样不对吗?还有比这个更好的方案吗?”   孟砚青:“我说了,我只是一个外人,这是你们的决定,你觉得好就好。”   谭新惠却一个冷笑,她嘲讽地看着孟砚青:“你心里肯定觉得我做得不好,我坏了良心,可你当然不懂,你才多大,你有二十岁吗?你年纪轻轻,长得漂亮,又有钱,估计没受过什么苦,你当然不知道我和宁夏怎么相依为命,我是怎么呕心沥血把这个女儿养大,有一碗粥我一定给她喝,我借了别人家自行车骑车七十公里去别的县城买参考书,我一点点给她讲那些知识点,我在她身上付出了那么多心血,这些心血,比我怀胎十月还要苦,你怎么可能懂!”   孟砚青听着,好笑至极:“我敬你年纪大,也受过苦,对你的选择我不会说什么,但我好歹收留了你的女儿,她还未成年,这好几天你们管过她吗?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评头论足?”   她笑捧着手中的水仙花:“对,我漂亮,我没受过罪,我从小吃香喝辣,我不懂世情,但我是人,人的话,我的心是肉长的,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要护着他爱着他,我怀胎十月有了孩子的话,那我一定把他捧在手心里宠着,谁也不能越过他去,要让他知道,他是母亲怀里的宝!”   她眼神鄙薄:“你这样的人,是我无法理解的,你也不用在我这里叽叽歪歪说什么?”   谭新惠脸色瞬间煞白:“你?”   谁知道这时候,宁碧梧出来了。   她眼皮略显浮肿,不过眼睛中并没有眼泪。   她非常平静地走出来,看着谭新惠,道:“阿姨,事情该怎么办,我们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你既然这么说,我也没什么想法,以后就当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会当做没这回事,现在请你出去吧。”   说着,她直接挽住了孟砚青的胳膊:“小姨,我觉得首都饭店的谭家菜真好吃,突然想吃了,你请我吃好不好? ”   孟砚青听这话,笑了,笑得特别温柔:“行啊,正好我也想去,走,我们去首都饭店,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随你点!”   她还顺势把这水仙花递给宁碧梧:“看,乡下进城卖的花,还挺香的,等会放客厅里,屋子里味道也好了。”   宁碧梧便笑:“好!”   一时这两个人携手进屋去了,反倒是留下谭新惠,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她们有说有笑的背影,一时也有些茫然。   不过她略咬了咬牙,到底是离开了。   她并没有错,这样无论对谁都是最好的!   *   宁碧梧比孟砚青以为的要坚强,或者说更有主见。   只能说,这个之前古灵精怪的女孩儿,看着不务正业,但是到了人生关键时候,她迅速地成熟成长了。   她先从谭新惠那里拿到了大概两千多块钱,这是宁碧梧亲生父亲补偿款的大概四分之一,之后在初中申请了住宿,并打算闷头学习。   现在宁夏是高二,比她高两级,她想拼一把,让自己比宁夏更优秀。   对于这些,孟砚青并没做过多的干预,只是帮她看了宿舍的环境,初中宿舍相对还是比较简单,学校也有食堂,住进去倒是不错。   “周六日的时候,你就去我哪里,正好咱们一起吃好吃的,有什么学习方面的问题,你也可以多和亭笈聊聊。”   对此宁碧梧自然是很满意。   她是不想回宁家的,回去后落差感她受不了,现在宁家把宁夏捧在手心里,处处对她愧疚,她回去后就是一个尴尬的存在,是一个多出来的人。   她那亲妈,她自然更不愿意和她一起生活,只能一个人住宿舍。   好在还有这两千块钱,她拿到这个,高中三年以及将来上大学的学费有着落了。   对于这两千块,她也说得明明白白,她那死去亲爹拿命换来的补偿款,她不要白不要,至于她和谭新惠,两个人谁也不要对谁有什么赡养负担了。   宁碧梧开始琢磨着:“小姨,我这两千块,是不是得买个存款呢?还是说买个什么,现在不是都说钱要毛了吗?”   孟砚青听这话,笑了:“难得你竟然有这个脑子,其实我也正要和你提这件事。”   宁碧梧:“那我要买吗?”   她是不懂的。   孟砚青:“黄金首饰的话,你想买,我自然有货可以给你,不过买金首饰,我们要把它当成一个消费品,而不是投资品,不能想着用它保值,其实黄金首饰也没法保值。”   孟砚青却一个转折:“但是,买金首饰,那就是首饰,你们就要把它当成一个金首饰,买的时候判断的依据应该是自己戴着好不好看,什么场合能用,自己戴上是不是开心,而不是保值,黄金首饰也不是用来保值的。”   宁碧梧有些诧异:“不是都说黄金能保值吗?”   孟砚青:“黄金能保值,但是黄金首饰不是黄金,它们是不一样的。”   宁碧梧茫然:“首饰也是黄金的吧?”   孟砚青:“大家买黄金饰品的时候,想着又保值又能当首饰,但其实这只是自己以为的美梦,事实上首饰就是首饰,它是用来享用的,而不是保值的。论起保值,它比你以为的要差。”   说着,她给她分析:“因为一件首饰有加工费,有税费,黄金首饰的价格要高于黄金原材料,比如现在黄金饰品指导价,每小两是一千七百块,但是原材料配售价其实最低只有一千三百多。”   宁碧梧多少懂了:“所以这三百多块钱,就是首饰的加工费和税费?”   孟砚青颔首:“其实这事说起来很复杂,不光是加工费税费,可能还有一些设计费,运营费用,运输费用,总之一切费用都会叠加到首饰上。所以买的时候,比起直接买黄金原材料,我们买到手就已经损耗了一部分钱,买黄金就像买一辆车,店里的新车和二手车就是不一样,一辆车从人家车店开出来就贬值了,一件金首饰也是一样。”   宁碧梧拧眉:“这样啊,那我还不能买这个了。”   孟砚青继续道:“现在银行确实回收首饰,甚至以后百货大楼可能也会拿到回收黄金的许可证,但是这种回收价格,不要说和当时买首饰的价格相比,就算去掉那些税费加工费的成本,回收价格也正常黄金原材料价格也要低。”   宁碧梧算了算:“意思是说,假设现在首饰是一千七百块一小两,黄金原材料是一千三百五十块,那回收价格可能只有一千二百块?”   孟砚青点头:“确切地说,只有一千块左右。因为不光是价格问题,还有损耗问题,比如首饰佩戴的磨损,时间久了肯定有一部分损耗,又比如首饰衔接部分,接口材料一般用金铜,你买的时候人家给你按照黄金的重量来算钱,但是卖的时候,银行却会剔除接口部分的分量。”   宁碧梧蹙眉:“以前我奶奶和我说,说黄金到了什么时候都是保命的,说过去那会儿她幸亏有几个金戒指,一个金戒指换三十斤棒子面,这才养着我们不至于挨饿,现在看来,也不一定是真的了。”   孟砚青:“也不是说黄金首饰彻底就没保值作用了,比如现在一千七百块的黄金,以后钱毛了,黄金贵了,再买的话要三千块了,这个时候我们一千七百块买的黄金首饰,去银行回收,也许能卖一千八,那不是好歹挣了一百块吗?”   一百块?   宁碧梧:“那黄金涨那么多,钱毛了,结果这才挣一百块?”   孟砚青:“我只是假如,反正总归会挣一点,就是说比自己预想得要差很多而已。至于说到棒子面,确实是这样的,黄金首饰虽然亏,但到底是金子,过去那会儿兵荒马乱,物价飞涨,四合院里的太太小姐手头没钱了,或者逃荒出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时候把金戒指金镯子摘下来,找人换一些米面,也算是硬通货,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就别说贵贱了,不过是好歹换点东西罢了。”   讲到这里,宁碧梧彻底懂了:“就是说,我们要抱着买黄金首饰就像买一件大衣一样,这是给自己添置物件。”   孟砚青颔首:“比大衣还是要长久的,样式简单一些,可以留给女儿或者儿媳妇,好歹是个物件,只要别拿去换新的或者卖给银行,那它的价值就在,因为以后物价上涨了,买同样的物件,价钱自然贵。”   宁碧梧恍然,恍然之余越发蹙眉:“那我该买什么?存银行买定期吗?我看那个有利息?”   孟砚青:“不要买定期,那个利率太低了,以后通货膨胀是大趋势,你现在想买的话,我建议你买熊猫金币。”   宁碧梧:“熊猫金币?”   孟砚青:“是,那个是前年开始发行的,人行发行,国家保障托底的,每年定量发行,有一定稀缺性,又是纯黄金材质的,设计也好,今年就要发行的金币还在国际上获了奖。这种金币放在手中,别的不说,至少能避免让自己手中的钱毛了,好歹跟上时代的大船,就算这个万一不涨,但也绝对亏不了,没有黄金首饰的损耗。”   宁碧梧到底是小孩儿,她能想到要买些什么保值已经不容易了,自然不懂这些,现在听孟砚青这么一分析,自然全都听着。   于是孟砚青便带着她过去人行咨询了,新一年的熊猫币还没发行,不过去年的熊猫币还可以买,孟砚青便帮她买了两千五百块钱的熊猫金币,剩下的五百元存了一年定期。   宁碧梧自然没什么意见,现在上大学不需要学费,还可以补贴,她算过,手头的钱足可以支撑到她大学毕业了,而那两千五百块钱的熊猫金币以后升值了也可以随时卖出去。   这一切都尘埃落定后,孟砚青也略松了口气。   那天陆绪章回来,她和陆绪章提起这些:“所以说,苦难就是成长的催化剂,这小姑娘一下子懂事了。”   对于一个曾经骄傲明媚又多少有些刁蛮任性的小姑娘来说,她一下子就成为了无关紧要的存在,亲生母亲不要她,宁家那边愿意养着她,也是把她排在宁夏后面的,她等于一下子失去了两边家庭的爱。   这几天孟砚青偶尔和陆绪章提起这件事,陆绪章也是知道的。   他听到这个,微蹙了蹙眉,道:“她的亲生母亲,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   很明显,她现在只是想逃避,所以在不断说服自己,包括她竟然对孟砚青也发出了莫名的敌意,这其实就是在抗拒一切可能动摇她念头的话。   她在拼命让她自己觉得她是对的。   早晚有一天,她会意识到她错了。   在一个十五岁孩子徘徊无助的时候,她从心底抛弃了她。   既然抛弃了,那她就永远捡不回来了。   而对于这件事,表现得最不好受的竟然是陆亭笈。   他百思不得其解:“她妈怎么这样呢!”   对此,陆绪章淡淡地说:“现在你知道了吧,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陆亭笈拧眉,不太服气:“我这么优秀的儿子,你们知足吧,还要怎么样呢!”   陆绪章微挑眉,诧异地看了儿子一眼。   旁边的孟砚青见此,笑:“行了,别斗嘴了。”   一时她对陆绪章道:“你看,你想趁机做一通思想教育,最后被教育的还是你自己吧!”   陆绪章微吸了口气:“我早知道,在我们家,我家庭地位最低。”   孟砚青笑对陆亭笈道:“我是想着周六日,她如果没地儿去,就来我们家,可以一起吃饭一起玩,不过你也知道,我得上课,还得顾着商场的生意,未必有时间一直记挂着,你多上心,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多跑跑她学校,看看她的动向,别让她太受委屈。”   毕竟一个小姑娘,怕她面薄,不好意思来。   陆亭笈:“嗯,我明白,放心好了,这两天我就去看看她!”   他是说到做到的,那天他没课,特意跑到宁碧梧学习,大方地请宁碧梧吃好吃的。   宁碧梧抱着一摞书,歪头打量着他:“这么好?”   陆亭笈被她这么一问,对于这个过于善良的自己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他把手揣在兜里,轻咳了声,道:“这不是听说你要努力学习,过来激励激励你,促进下你的学习嘛!”   宁碧梧见此,便笑了:“我现在其实也不缺钱,我存了不少呢!这多亏了小姨帮我,买了不少熊猫币,现在心里特别有底气!”   陆亭笈很无所谓地道:“那你请我也行,走吧,我们一边吃饭,一边可以讨论下中考,我可以帮你分析分析。”   宁碧梧听着,诧异:“我请你?”   陆亭笈:“对啊!你不是说你有钱吗?你请我吃吧!”   宁碧梧鼓着腮帮子道:“我就客气一句,你还当真了!你零花钱那么多,还是你请我吧!”   陆亭笈:“?”   他拧眉,看着她:“行吧,那还是我请你吧……”   虽然他觉得宁碧梧还是不太讲理的样子,不过他认为他不应该和她计较。   宁碧梧笑着扬眉:“走吧!”   其实她正有几个学习方面的问题想问问他呢! 第144章 广交会   过了年后,红莲黄金专柜的热度依然居高不下,销量疯狂,秦楷庭已经和红莲百货商量,再租赁两个柜台,把生意扩大,同时把商品品种多样化,现在他们只卖黄金饰品,但其实其它品种的珠宝首饰也可以顺势一起卖。   孟砚青自然是赞同的,她特意找上了霍君宜,霍君宜现在做钻石生意,生意已经很有些气色,这么谈了一番后,她干脆想盘下一家首饰工厂来,自己制作珠宝玉器。   她现在在首都饭店对外专柜和黄金首饰都挣了钱,算是拥有了第一桶金,虽然手头的资金未必有多少,但未来预估收益可观。   孟砚青研究一番后,发现现在不少首饰制造厂效益非常差,一些老工匠都处于拿不到工资的情况,所以她想招募人马成立一个作坊是轻而易举的,反而是珠宝玉石的原料,并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要知道,这几年亚洲四小龙经济发展起来,对翡翠需求一下子上升了,特别是港台地区的发展,导致大量港台人士购买收藏翡翠,翡翠原料供不应求。   而是另一方面,国内早些年是几乎没有翡翠市场的,政府只收购不销售,收购也是以很低的价格收购,翡翠原产地根本挣不到什么钱,大批翡翠料子以很低的价格堆在那里不受人重视——这也是为什么罗战松竟然冲到云南自己收购翡翠原材料。   这几年召开广交会,广交会的翡翠摊位是热门,据说广交会一开门,外商第一时间冲过去要买翡翠,也不管什么瑕疵不瑕疵的,见到就买,靠着这翡翠,一些香港小老板便发了财。   孟砚青分析了一圈后,这几年泰国清迈成为翡翠原石集散地,从清迈运到香港台湾以及广州一带,所以现在收购翡翠有两个去处,一个是云南散料收购,一个是去广交会抢原料。   这会儿云南先不去了,不过广交会可以走一趟,正好赶上今年春季的广交会。   这时候,谢阅画珠宝设计图正画得走火入魔,他知道孟砚青要过去广交会,自然也想跟着凑热闹。   孟砚青倒是也想带他出去见识见识,做珠宝的,没个眼力界不行,但是要想有眼力界,那就必须多见识,能出去多看看总归是好的。   可让孟砚青没想到的是,她要带着谢阅出去的事一说出来,陆绪章那里倒是没说什么——他现在心思比之前安稳了,不至于把这么一个小屁孩看在眼里,不过陆亭笈那里首先一百个不乐意。   他觉得他也想跟着孟砚青学做珠宝生意的,自己亲生母亲,怎么带着谢阅去,反而不带着自己去,他很在意这个。   孟砚青担心陆亭笈耽误学习,谁知道陆亭笈信誓旦旦的,表示并不会。   “你过去广州,也不过四五天,一周才几节课,我多下点功夫不就行了,哪至于到耽误的地步!”   陆绪章见此,也劝道:“孩子想去就让他去吧?”   孟砚青听这话,淡扫了陆绪章一眼。   她觉得陆绪章是故意的,虽说并不在意一个谢阅,但终究有些不喜,所以故意把自己儿子放进去跟班!   不过她也没多说什么,当即和叶鸣弦打电话,问起陆亭笈的学业情况,叶鸣弦听到后,倒是没什么意见,以陆亭笈现在的基础,他完全可以自学,如果学习过程中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来问他或者请教他们的授课老师。   孟砚青这才放心。   挂上电话后,她笑望着陆绪章:“好了,这下子你放心了吧?”   陆绪章正坐在窗前办公桌上翻看一沓的工作材料,最近他工作也不轻松,面临几桩大事,不过但凡不那么敏感和保密性强的,他都尽可能拿回家做。   他是想尽量多陪着她。   不过她也最近也挺忙的,这不马上又想去一趟广交会了。   陆绪章听这话,掀起眼来,看她歪着脑袋含笑望着自己的样子,微扬眉,也笑了:“我也没说不放心吧。”   孟砚青轻哼了声:“谁不知道你那小心眼!”   说着,她走过去,抬起手来,手指轻刮了下他的鼻尖:“得了便宜又卖乖!”   陆绪章黑眸含笑,扣住她的指尖:“我就得了便宜又卖乖,怎么了?”   *   这次过去广交会,时间紧迫,孟砚青又有学校的教学任务,她先赶了下教学进度,给同学们布置了珠宝设计的任务,全都安排好后,这才赶赴广州。   这次广州之行对于陆亭笈来说,倒是也熟门熟路了,之前去深圳就是先经过广州,反倒是谢阅,没去过,很新鲜。   陆亭笈就很有老师傅的架势,在飞机上,就对着谢阅各种指点。   等抵达广州后,正好天下小雨,春雨蒙蒙中,却见路边木棉树上挂着一个个花骨朵,陆亭笈又给谢阅介绍:“广州的市花,这是木棉花。”   谢阅确实不懂,只能点头。   陆亭笈就很有成就感,用一种有些遗憾的表情看着谢阅:“你来得不是时候,如果冬天来就能感觉到广州和北京的差别了,广州冬天就跟我们的夏天一样,挺有意思的。”   谢阅斜眼看着他那掩盖不住的优越感:“我当然知道了,我学过地理!”   陆亭笈呵呵一笑:“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多跟着我母亲走动走动,多见识吧。”   谢阅便有些不服气,但看着这小孩骄傲的小样,也是没法。   谁让人家是孟小姨的继子呢,人家地位在那里摆着呢!   一时只恨自己爸为什么不争气,不能给他娶一个这样的继母!   对于两个少年的较劲,孟砚青并不在意,自己儿子十六岁了,小孩子心性,逮住谁和谁较劲,她习惯了,至于谢阅,到底大几岁,嘴上和自己儿子较劲,但其实还是比较让着的。   谢阅在珠宝设计上有些才华,如今也想在这方面有发展,她是要好好培养的,谢阅自己也明白这点。   当下三个人乘坐出租车,欣赏沿街的风景,路边男女穿着都非常时髦,比北京时髦一些,带着一股子港风,两边商店里流溢出很大声的香港流行乐曲,邓丽君的张学友的刘德华的,在这春雨缥缈中,很有一些港味的旖旎浪漫感。   两个少年看着这情景,自然都有些目不暇接,比起北京来,广州身处南方,在风气上到底更有一种时髦的港味,看起来很有意思。   就在这一路新鲜中,一行人抵达了东方宾馆。   这东方宾馆就紧挨着广交会会场,在早几年是专门接待外宾的。   现在广交会期间,东方宾馆的房间自然更是紧张,不过好在,陆绪章还是安排了两间房,谢阅陆亭笈一间,孟砚青单独一间。   下榻东方宾馆后,孟砚青便试着联系了谢敦彦,谢敦彦作为香港珠宝公司,每年春秋两季的广交会也是他重要的进货渠道。   谢敦彦是带着移动电话的,很快大家就联系上了,他竟然就住在孟砚青他们楼下。   孟砚青简单向谢敦彦介绍了两个少年,一个自己学生,一个自己儿子。   谢敦彦乍听到“儿子”字眼,诧异地看着陆亭笈,完全不明白这么回事。   陆亭笈笑挽着孟砚青的胳膊,笑望着谢敦彦,仿佛很有风度地解释道:“我继母,我父亲马上就要和她领证了,婚房都已经准备好了。”   谢敦彦:“……”   他是在电视上看到过陆绪章的,如今陆亭笈神态间竟然有几分陆绪章的风范,亲父子没错了。   他只是有些诧异,陆绪章看上去也就三十岁上下,竟然有这么大一个儿子。   这会儿大家已经吃过饭,便约着过去东方宾馆的音乐茶座,可以欣赏音乐,顺便聊聊天。   其实这音乐茶座是从香港开始流行的,流行起来后,才诞生了一些知名广州港台歌星,诸如广州郑少秋广州邓丽君等。   这音乐茶座过去只能持有外汇券的外宾入场,现在倒是大家都能入场了,一行人过去的时候,谢敦彦的秘书已经非常体贴地给大家买了票。   进去后,一行人刚要找座位坐下,谁知道就听得一个声音道:“砚青?”   孟砚青看过去,却竟然是霍君宜。   霍君宜便笑了,起身道:“果然是你,我就想着你估计也来了,只是当时来得匆忙,没来得及联系你,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谢敦彦和霍君宜也是熟的,当下大家彼此打了招呼,一起坐下来,那座位倒是幽静的,很适合说话。   谢敦彦自然知道,霍君宜原本是珠宝进出口公司的,国家机关单位,听说他现在干企业了,自然好奇,便问起来。   霍君宜笑了,视线却望向孟砚青:“之前确实在国家单位,后来到了企业里干,当了企业领导人,最近企业改制了。”   孟砚青:“哦?改制了?”   孟砚青最近忙着红莲黄金首饰,也忙着赶学校教学进度,以至于没太关注,最近没怎么和霍君宜聊过。   霍君宜微颔首,之后提起来,原来他所在的首饰公司因为经营艰难,进行个人承包制度,他现在已经拿到了首饰公司想当一部分股权。   提起这个,他淡淡地道:“当然了,现在我们公司还是一穷二白的,什么都没有,万事开头难,总得挣点钱,我得给工人发工资。”   孟砚青听这话,微拧眉,望向霍君宜。   她可是知道,那首饰公司之前引进了澳大利亚钻石切割技术,在钻石技术上可是下了大功夫,这些投资,其实都是国家出钱。   当时霍君宜和她聊起,她还曾经帮他分析过,国家出钱奠定钻石技术的基础,等过几年趁着时代大势,国人开始品尝外国人这时髦流行,就能乘风破浪了。   但是她也不曾想到,竟然有了这等变故,等于说霍君宜吃下了原本国有首饰企业的股权。   明面上看,国有首饰公司陷入困境,发不出工资,只能由私人承包,但其实是首饰公司投入了大量本钱在钻石工艺上,已经为将来打下了牢固的基础,这部分技术其实是首饰公司的“无形资产”,只是可惜,国有企业大部分领导人是不能意识到这点的,观念落后。   而且在这种经济改革浪潮中,也没有人为这样的国有企业负责,大浪之下,大家各扫门前雪,于是便有霍君宜占了这么一个大便宜。   她只是没想到,谦谦君子的霍君宜,最初看上去温润如玉到仿佛可以和陆绪章媲美的霍君宜,竟然做出这种事。   别人不懂,但他霍君宜显然心知肚明。   孟砚青眼神轻淡,就那么看着霍君宜。   霍君宜显然也明白,并没有回避,笑得特别坦然。   良久后,孟砚青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的样子。   谢敦彦何等人也,自然一眼看穿,他也大概知道霍君宜和孟砚青是谈过对象的,如今分手了,看似和平分手,见了面还很友好的样子,但掩盖在这层友好下的真相,就不是他一个外人能说得了。   所以他自然是看破不说破,依然谈笑如常,说起如今鸿运四十周年珠宝专款的情况,孟砚青的设计确实是妙,且珠宝设计选拔会上来了那么一出,闹出了一桩大新闻,这款珠宝还未曾上市,已经引起珠宝爱好人士的热议,现在已经收到不少预订的订单。   谢敦彦对于这款珠宝自然是信心百倍:“放心好了,一定大卖,你就等着分成吧。”   对此,孟砚青也是很有信心,她运气非常好,已经在香港打响了第一炮,而接下来的珠宝设计的冲锋军,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弟子,诸如谢阅。   她希望培养一批大陆珠宝设计人才,带动大陆珠宝行业的兴起,而这些只靠自己是不可能的,需要更多人站出来做榜样。   所以她言语间也会稍微介绍下谢阅,让谢阅多和谢敦彦聊聊,反正他们恰好都姓一个谢,听起来还挺亲近的。   这么聊天间,因提起如今翡翠毛料的情况,谢敦彦笑望向霍君宜:“这些情况,霍先生应该最清楚吧?”   霍君宜以前是国家进出口首饰公司的,他们把控着首饰原材料的进出口配额,他应该比谁都清楚。   霍君宜笑了笑:“是,关于这个,我以前还写过一篇文章。”   当下他也大致介绍了历年广交会的情况,以及翡翠市场的热销。   “之前腾冲的翡翠毛料一直是大陆政府经营,那个时候缅甸人民军独立军都会把翡翠运到边境和中国物换物,国内外贸部都是去腾冲瑞丽看货,之后定价收购,由外贸部调给各省市的国营玉雕厂,不过这些大多是砖头料和公斤料,一般做工艺品摆件,出口赚外汇的。”   他这么介绍着的时候,那边好像有一个歌手正在唱张学友的歌,唱得很好,一群人鼓掌,场面有点乱糟糟的。   他喝了口茶,等安静下来,才继续道:“这几年,中缅边境的翡翠贸易开始放开了,缅甸有一个开采翡翠原料的地方叫密支那,距离云南腾冲也就二十多公里,比运过去泰国消迈要近多了,所以那边的翡翠料,大多往云南运,现在腾冲瑞丽还有芒市以及陆续开了二十多家经营珠宝玉石的公司了,这买卖挺红火的。”   旁边谢敦彦颔首:“从中缅边境流入腾冲的翡翠,这次应该不少都集中到了广交会,据我所知,亚洲几个翡翠热销国家的珠宝品牌都来了,都是瞄准了翡翠,按照往年行情,这翡翠原料一露面,就得抢了。”   他这话一出,气氛便有些微妙。   大家是朋友,甚至有些合作关系,但是现在看来,也是竞争对手。   谢敦彦来广交会的目的是翡翠原料,霍君宜是,孟砚青更是。   霍君宜听着便笑了:“其实这次广交会,是打开国门广迎八方来客,携带雄浑外资想大量采购的太多了,我和砚青这点资金量根本不值一提,我们能随意捡一些边角料,好歹做点物件出来就不错了,反倒是谢先生,你们鸿运必然是有备而来,希望有所斩获。”   谢敦彦忙道:“哪里哪里,我对翡翠的了解也不过尔尔,以霍先生和孟小姐的眼力,你们必然是要挑好的。”   两个男人就这么彼此谦虚说着片汤儿话,孟砚青却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位。   巧了,是罗战松。   她笑了声,也行,大家都聚在一起了,看来这广交会,别说外国客商了,就是这些中国人都得自己先打起来。   *   音乐茶会结束后,孟砚青一行三人回到宾馆房间,陆亭笈和谢阅顿时炸锅了。   谢阅嘲讽地拧眉:“敢情这位霍叔叔要和我们抢了?”   陆亭笈眼神带着凉意:“看起来是了,说得好像大家是朋友,其实利益面前,根本不管不顾。”   他说这话显然是故意的,孟砚青和霍君宜谈过对象,就这点来说,足够陆亭笈替陆绪章记恨一辈子,反正看着不顺眼就是不顺眼。   谢阅:“那怎么办?到时候会场一开,我们第一时间冲过去,先抢?”   陆亭笈:“我看行!到时候我们看到好抓住不放!”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听得孟砚青好笑,如今他们两个倒是团结了。   于是她便笑道:“这次广交会,珠宝玉石毛料的供应量并不小,各大珠宝品牌,东南亚翡翠市场的玉石商人都会派人来,香港的几家也都来,所以我们倒是犯不着把谁当敌人,大家都在这个市场上,对手很多。不过如果把对手分类的话,其实谢家这种量级的收购量,和我们不是一个档次的,我们只能从散货中捡一些好的,以小博大,而谢家,人家是大批量采购。”   陆亭笈便明白了:“我们能看中的,人家未必看得中,人家看中的,我们未必能买得起。”   孟砚青颔首:“反倒是你霍叔叔,确实和我们有竞争关系,他的资金量并不大,和我们不相上下,他也是有些眼力的,所以我们要留意了。”   想到这里,她也难免有些感慨,谁想到呢,曾经谈过对象的人,竟然成了竞争对手,而且看霍君宜今天那口气,他是矢志要在这个市场做出一番事业的,且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陆亭笈嘲讽:“他就是故意的吧,觉得自己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想显摆显摆罢了。”   谢阅听这话,疑惑地看向陆亭笈。   陆亭笈却不说了,当着孟砚青的面,他当然不好提。   孟砚青:“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这广交会后天才正式开始,明天我们先各处看看,这附近可能有些玉石器材散料,我们逛逛,兴许能有点收获。”   这广交会的翡翠自然是大批量的货,那是经过正规手续走外贸渠道的,但也不是所有的货物都可以走这个渠道,总是有些私人出来贩售的,不上台面的,会在这附近犄角旮旯摆摊。   说白了就是,人家在会场内吃肉,他们也想趁机喝口汤。   陆亭笈和谢阅听着自然感兴趣。   孟砚青笑道:“你们对翡翠的鉴赏能力现在基本为零,趁着这个机会,我也可以慢慢教你们,怎么鉴赏翡翠,咱们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买到好的。”   两个人听着,顿时兴致起来了,听上去太有意思了,这比埋头读书好玩多了。   孟砚青便趁机给他们讲起翡翠的鉴定来,讲了一些基本知识,谢阅是有些基础的,陆亭笈记性好,过耳不忘,于是这么一晚上下来,两个人都听了一肚子学问,一时野心勃勃的,都想明天小试牛刀。   孟砚青:“这都是理论知识,明天我们四处逛逛,看看你们谁能把理论用于实践。”   两个人一听,那简直了,都存着要拼过对方的意思,怎么也不能输了!   一直到很晚,两个人总算回到自己房间,略洗漱过,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   陆亭笈悠闲地翘着二郎腿,两手背在后脑那里,想着刚才孟砚青传授的那些鉴别知识。   他觉得自己没问题,明天一定能挑出最好的翡翠来!   而谢阅却是想起什么,皱眉问道:“亭笈,那个霍先生,到底怎么回事?”   陆亭笈淡瞥他一眼:“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谢阅:“就是好奇,感觉你提起霍先生,那感觉不对……”   陆亭笈眉毛打结:“是吗?”   谢阅若有所思:“我觉得霍先生看着小姨的那眼神也不对,就感觉——”   陆亭笈一听,狐疑:“什么感觉?”   谢阅想了想,才道:“就感觉他好像想显摆下,他故意说起自己的那些事,就是想让小姨留意到他?觉得他了不起?”   陆亭笈顿时一个冷笑:“那就是了!”   谢阅:“啊?”   陆亭笈:“他们以前谈过!”   谢阅越发震惊:“谈过,什么意思,谈过对象?就小姨和那位霍叔叔?”   陆亭笈磨牙:“没错!”   谢阅顿时气得坐起来了:“就那姓霍的,丫挺的,他也配!?”   对于陆绪章这边,他是没办法,人家是长辈,人家就是男朋友了,在他心里这是固有的搭配,他感觉自己挑不出毛病,只能服气。   但是突然听说孟砚青和什么霍先生谈过,那个感觉就不痛快极了。   就仿佛枝头一株白玉兰,洁白无瑕开在枝头,可望而不可及仰视着,突然听说,竟然被一双臭手碰过,那感觉就愤怒了,恨不得剁了他!   陆亭笈看着谢阅那气鼓鼓的样子:“不配是吧?所以我母亲谈了几天后,就赶紧把他甩了,结果这玩意儿表面上没事,其实心里记恨着吧?这不,现在弄了一个什么不入流的公司,搁这里显摆开了,不就是觉得他了不起?想让我母亲后悔,觉得错失了他这么一个好男人?”   谢阅赞同:“这玩意儿脑子里估计就这么想的,我呸,等着吧,咱们总得给他使一个坏!”   陆亭笈:“不不不,那不叫使坏,那叫正当竞争,反正且看着吧,这位霍叔叔,他想发财,没门!必须干得他屁滚尿流!”   谢阅摩拳擦掌:“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第145章 帝王绿   第二天一大早,孟砚青带着两个少年吃早餐,这边是自助餐,取餐的时候,遇上了霍君宜。   霍君宜一边用银质镊子夹了一块芋角,一边侧首笑望着孟砚青:“明天什么打算?”   孟砚青:“就顺其自然吧,我们也没带太多资金,要说收到什么好的也不现实。”   霍君宜笑道:“以你的眼力,不出手就算了,一出手,必然不是凡品吧。”   孟砚青:“你太高看我了。”   霍君宜的动作却停顿下来,他侧首看着她:“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优秀的,以后也是。”   这声音低沉好听,带着几分异样。   孟砚青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她最怕这个了。   在一起的时候,她是真心的,但是不在一起了,且当时都说清楚了,分也分得彻底,彼此能保持交情来往,这是好事。   但现在突然说这个,这算什么?   所以她在片刻的停顿后,终于抬眼,看向霍君宜,笑道:“君宜,我们都是同行,虽说同行是冤家,但我相信我们即使是竞争关系,也是抱着对彼此的欣赏的,从这点来说,没有问题。”   她笑看着霍君宜,淡淡地道:“至于我个人,我的优秀不需要别人定义。”   说完,她将一块牛角酥放在自己的盘子中,径自离去。   霍君宜站在那里,就那么看着她的背影。   她穿着一件白色木耳边衬衫,下面是修长的蓝色长裤,那长裤是束腰的,将细软的腰肢束起来,衬得她两条腿格外修长漂亮。   她这么走远的时候,一头乌发垂在肩头,飘逸灵动。   这个女人曾经是他的女朋友,甚至差点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可因为一场音乐会,她却和自己分手,投入了陆绪章的怀抱,去给别人当后妈。   在云淡风轻的表相下,他曾经无数次想过,为什么?   真的只是因为那场错失的音乐会吗?   他的冥思苦想终于在无数个夜晚有了结论。   其实说白了就是穷。   他固然是优秀的,但是比不上陆绪章。   陆绪章有钱,有权,功成名就,能够供给她优渥的生活,能够为她提供事业上的庇护,也有足够的资源可以让她风花雪月。   他能给予的,比起陆绪章来说,实在差远了。   霍君宜的唇苦涩地抿起来,看着她优雅地在一处落座,也看着周围不少男人全都假装无意地把视线往她身上飘。   她确实很美,站在人群中,仿佛永远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而她身边的两个大男孩,那更是屁颠屁颠地听话,在她面前服服帖帖的,恨不得唯她马首是瞻。   她喜欢罗曼蒂克,追求风花雪月,需要精神上至高无上的享受,霍君宜觉得没问题,这样的美人她就该要求那么多,她有这个资本。   他会努力,有一天,他会拥有这个把她捧在手心里的本钱。   *   孟砚青并不知道霍君宜已经立下如此远大的志向。   对于霍君宜,她只是有些懊恼。   她曾经以为他们两个的那一段已经过去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彼此各走各的路,比如她和叶鸣弦,依然是好朋友,但是绝对不会有什么暧昧。   陆绪章那么爱吃醋的人,但他已经不再吃叶鸣弦的醋了,他甚至能让叶鸣弦来当说和人来劝自己。   这就是人和人最起码的信任,是彼此的默契了。   但是现在,她发现也许从小她最熟悉的那些人都太过优秀了,或者说她熟悉的都是具有同样特质的人,以至于她错估了霍君宜。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他竟然还有些不甘,竟然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   这对她来说,其实是一种冒犯。   不要说让陆绪章知道了,就自己儿子知道了,估计当场能给他一拳。   孟砚青懊恼,觉得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后悔了。   不过当然,这种懊恼也很淡,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她很快便把心思用到了正事上,带着两个大男孩出门了。   东方宾馆前面停放着一些豪车,这显然是外商们用的,旁边是露天泳池      ,有些外国客人正在里面游泳。   再往前走,这东方宾馆就紧挨着广交会会场,三个人先到广交会会场前逛了逛,看得出这边筹备人员正紧锣密鼓地忙乎着,交易会前停放着一排排的大巴车,这是预备接送商家们的。   因为交易会还没正式看,孟砚青几个只能大致看看里面的会场布置示意图,可以看得出,珠宝玉石展厅位于交易会的一角,里面不但设置有各样矿玉石,还有骨刻玉雕,传统品牌珠宝以及铁石制品等。   这么大概扫了一圈后,孟砚青心里多少有点数,便带着他们杀向别处了。   “前些年,岫玉更值钱,肇庆有几家岫玉加工,他们的岫玉都是拿到老城区长寿路两边的几家铺子卖,最近两年,翡翠开始走俏了,他们看到了翡翠的价值,陆续弃岫玉改做翡翠,我们先去长寿路看看。”   “还有佛山的平洲和揭阳的阳美,现在都有人开始做了。”   这些信息,以霍君宜原来首饰进出口公司的关系,他肯定知道的,但他没明说,其实就是彼此存着私心罢了——当然了,生意场上就是这样,有路子的才能挣钱,也不怪人家把着这些信息不说。   谢阅好奇:“他们这些原料从哪里运来的?”   孟砚青:“有一部分是从云南边境收过来的,不过据说现在广东人又走通了另一条路子,把毛料从仰光通过水路运到香港,再那里卖出一部分后,剩下的再进到平洲、四会、揭阳的路子,这几个地方虽然都不起眼,不过从清朝末年时候就做玉雕生意了,也算是有些渊源传承的。”   她解释道:“当然了,这些都是散货,所以我们现在去逛,也只能挑一些好的随便买买,真要大块的翡翠料子,还是得去交易会。”   陆亭笈想起昨晚孟砚青教的那些诀窍,倒是信心满满:“没事,不在多少,关键是买到好的,买到一个好的,能顶一百个普通的!”   孟砚青笑看了一眼儿子,有些无奈:“纸上得来终觉浅,你先练练手吧,万一买亏了,我都怕你哭呢。”   陆亭笈:“怎么会呢,看我的吧!”   谢阅嘴上没说,但心里自然也是斗志满满的。   孟砚青带着两个人乘坐公交车赶往长寿路,一路上正好看看广州的风土人情,建设中的广州热火朝天的,春暖花开中处处时髦,不过路边也有一些扛着包的农民工,一看就特别土,估计是来打工的,更有推销的美容店女郎,都烫着大波浪发,带着墨镜,一个个叫嚷着,特别卖力气。   就在这热闹中,陆亭笈突然蹙眉:“母亲,你看那边。”   孟砚青看过去,却是两个穿着军绿服装的女兵,正在那里大声叫卖着,卖得是抹脸油和口红等。   而就在她们身后,是一个红底黄字的条幅,上面写着部队番号,番号下面是“创新用品咨询处”字样,落款是日用化学厂。   两个男孩子多少是知道一些时事的,自然也听长辈提起过。   陆亭笈:“这是不是军队工厂造出来的日用品?”   谢阅:“那看来就是了,裁军裁的。”   这几年百万大裁军,军队陷入军费不足的困境,国家支持军队自办企业来缓解财政紧张,于是制造核武器的工厂去造雪糕了,制造坦克的工厂去造洗衣机日用品了,部队工厂生产的产品据说质量有保障,倒是有不少人去买的。   孟砚青看着那两个女兵热情推销着,吸引了不少街头群众。   她也就道:“我们也去买点,就当支援军队了。”   世事是一个轮回,谁会想到昔日的人民军队会有这一日呢,只希望有一日,他们能够重新回到他们应有的岗位。   那抹脸油包装简单,不过看得出质量确实不错,孟砚青一口气买了十几瓶,全都让两个男孩子拿着。   “以后,你们两个一人一瓶,抹起来吧。”   她这么一说,两个男孩子眉眼中都露出嫌弃。   孟砚青:“部队工厂生产的抹脸油,你们用多了,也自有一股威武气势,懂吧?”   陆亭笈和谢阅面面相觑,道理还能这么讲吗?   孟砚青:“怎么?不想用?这么好的东西,给你们你们竟然不想用,你们——”   她这话一出,谢阅忙弃械投降:“小姨小姨,我最听话了,你说什么我都听!我最听你的话了!”   陆亭笈拧眉,很不屑地看谢阅,这人说话真肉麻,跟条狗一样,简直要摇着尾巴打滚讨好了!   呸!   不过他自然也是不甘示弱的,他忙道:“我当然也是要用的,你以前给我抹,我不是也觉得很好吗?”   孟砚青听着这才舒坦:“这就对了!”   一时却想着,回去后,再分给胡金凤几个各一瓶,就差不多出清了。   三个人继续往前,到了那玉器街,这边确实颇有一些店铺是卖玉器的,有岫玉,也有翡翠,至于样式却是丰富得很,手镯、耳扣、珠链、戒指、戒面等,手艺上乘,材质也不错。   不过孟砚青大致看了看,并没看到什么特别想要的。   这边应该都是祖上经营的,好货自然有,但是也没什么漏可捡,这种好货捡回去想卖掉,也未必能挣多少。   她还是想寻求更好的机会。   她往前这么走着,边走边教着他们两个:“你们看到没,他们这手镯上面都发光,那其实是喷了一层油。”   谢阅疑惑:“喷油?为什么要喷油?”   孟砚青:“为了让手镯拿起来滑溜,觉得手感好,所以你们如果要拿,一定要万分小心,可千万别摔在你们手里。”   哪怕十块的货,你一旦给人家摔了,那就是上千上万了。   陆亭笈和谢阅恍然,都不免感慨:“人心险恶啊!”   孟砚青笑了下:“这才哪儿到哪儿。”   这两位富家公子哥,把心思都明晃晃写脸上,走出去那就是挨宰的羔羊。   几个人继续往前走,却是走到了一处市场,这边比起那边店铺就简陋许多了,不过一块木板一张雨棚罢了,不过里面摆放着的翡翠,却是价值不菲,比起店铺里卖的并不差。   这边摊位人少,有几个翡翠手镯不错,孟砚青便让两个孩子看看那几个翡翠:“你们辨一下。”   谢阅听着,细想昨晚孟砚青所说的,说是辨别翡翠主要是从三个角度,一是材质真假,一个是颜色真假,一个是区分其它容易和翡翠混淆的天然玉石。   他仔细回想了下:“这个是——”   谁知道陆亭笈已经抢先回答道:“这个是淡白瓜,这是浅阳绿,这个是梅花绿。”   谢阅顿时懊恼。   孟砚青颔首:“不错。”   陆亭笈小有得意。   孟砚青:“你们既然来了这里,我们可以多看看,有的是机会让你们练眼力。”   三个人继续往前,偶尔看到合适的,她就让这两个孩子分析下,当然了最好是别引起店主注意。   这么走着时,孟砚青的视线落在旁边一个摊位上。   破木板搭起来的台子,上面铺了一层塑料油布,而那油布上摆着一些翡翠旧货,一看就是旧的,有些年月,有翡翠簪子,翡翠扳指等,显然这些都没法戴了,需要重新改制的。   而就在这其中,有一个翡翠镯子。   孟砚青这么看了几眼后,便带着他们走到一旁观看别的,之后淡声吩咐道:“把对面摊位那件翡翠镯子买下来。”   陆亭笈听了,看过去,却见那镯子虽然是个老式的,不过水头足,冰透水润,清澈见底。   他蹙眉,之后收回视线,压低声音问:“这是什么,帝王绿吗?”   谢阅听了孟砚青科普的,已经知道帝王绿是非常贵重的:“真的吗?”   孟砚青淡声道:“不要问,去买下来,你们两个去。”   陆亭笈忙点头:“好,最高价呢?”   孟砚青:“一定要买下来,价格你们看着办。”   陆亭笈微怔了下,谢阅也疑惑,不过两个人还是道:“好。”   *   这两小孩倒是还有些心眼,过去后,先假装看别的,之后故作无意地问起这个,两个人叽叽喳喳讨论一番,最后才说要买这件镯子。   孟砚青全程留在别的摊位随意看着,并不参与。   最后两个人竟然真把那镯子买下来了,花了一千八百块,这自然是不小的一笔,毕竟现在翡翠在内陆其实没那么高的价。   三个人走到了一处角落,陆亭笈将那镯子交到孟砚青手中,孟砚青仔细把玩一番。   谢阅:“小姨,这镯子是不是有些来历?”   他觉得这镯子是好,但是孟砚青对这镯子的势在必得让他有些意外。   孟砚青:“这原本是一对,是我祖上长辈手中戴着的。”   陆亭笈听着也是意外:“那这对手镯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里?”   孟砚青笑了笑,才道:“你们知道建国前,有一个人叫川岛芳子吧?”   陆亭笈:“知道,是肃亲王爱新觉罗·善耆的女儿,被送往日本,之后成为大汉奸,参与策划了几项重大活动,还协助成立了伪满洲国。”   孟砚青颔首,道:“当时在北平城,川岛芳子在东单开了一家珠宝店,但是她可是从来不花钱进货,她只敲诈。”   谢阅蹙眉:“敲诈?”   孟砚青颔首:“比如她号称要支援大东亚战争,在北平城的店铺里,看中了什么就拿什么,大家伙也没办法,她当时在北平城的地位可是无人能及,这就是亡国奴的悲哀。当时川岛芳子看中了我家中长辈手中的这镯子,盯着不放,如果不给她,那必然引来麻烦,只能忍辱负重了。”   陆亭笈听得也直皱眉:“太黑心了!”   孟砚青:“好在,这镯子是一对,她不知道,所以我们被她敲走一只,留下另一只,算是一个念想,只是万没想到,今天竟无意中得了。”   陆亭笈听着,分析道:“我记得看过书,说日本宣布战败后,川岛芳子在东四九条胡同里被逮捕的,之后四八年执行枪决,这么说,这镯子应该是在川岛芳子死之前,被人偷偷带出去的?”   孟砚青:“估计是吧,阴差阳错,能回来一只,也算是祖宗庇佑了。”   谢阅听着,自然是惊叹不已,又觉得有意思,谁曾想到,在这旧货摊上随意逛逛,竟然有这等巧遇呢!   当下他的那眼睛便四处看,恨不得再有一个什么好玩的再捡漏一把。   不过三个人再这么继续逛着,也没遇到什么特别好的,孟砚青便随意买了些中规中矩的翡翠料子,倒也能说得过去,好歹能做几件翡翠镯子什么的,也能充作底库,贵在便宜,几十块的物件罢了。   *   第二天孟砚青起得特别早,她打算去两个男孩子房间敲门,谁知道敲了几下后,并不见动静,她正想说这两位实在不像样,就见那边走廊,陆亭笈和谢阅热气腾腾地过来了。   两个人都只穿了短袖的汗衫,汗流浃背的样子,整个人都热气腾腾的。   见到孟砚青,他们笑着道:“我们一大早起来去跑步了,顺便逛逛这边的早市。”   说着,陆亭笈将藏在身后的手伸出,却见手里竟然捧着一束花,赫然正是蝴蝶兰。   他笑着交给孟砚青:“送给你的!”   孟砚青接过来,那是用富贵竹和蝴蝶兰搭配成的一束花,富贵竹成螺旋形,蝴蝶兰这被设计成了聚宝盆的形状。   谢阅笑道:“人家说了,富贵竹表示转来好运,蝴蝶兰是聚宝盆!”   孟砚青越发觉得不错,喜欢得很,这两小孩真是越来越好了!   当下孟砚青将那束花放回房间,之后一行人下去用早餐,用早餐时,两个少年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早市见闻。   陆亭笈无法理解地说:“就那红薯秧子,咱们北京人就算乡下都不吃,那是喂猪的吧,他们竟然当成菜来卖!”   谢阅叹:“还有南瓜花,他们也当菜卖!这是能吃的吗?”   两个人一起感慨广州人吃东西的习惯真奇怪。   孟砚青听得想笑:“人家好像是把红薯秧子撕去外面的那层,洗干净了爆炒,据说味道还不错,感觉还挺新鲜有味儿的,回头看着这边有我们也尝尝,至于南瓜花,倒是也挺好看的,我们都可以尝尝嘛……”   只不过南北饮食差异,北方人确实是不吃的,如今倒是让两个少年好一番惊奇。   她笑道:“所以说,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你们到处走走,多见识,就能知道世界之大,其实这才哪儿到哪儿,还是在我们中国地界呢,走出国门,更有很多稀奇事。”   一时她想起来那首都饭店的田景莹,被陈晓阳欺凌了,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完了,其实不过是局限于一地的风俗观念罢了。   她不知道怎么样了,如果她看多了世界的多种多样,是不是也能摆脱昔日陈旧观念的束缚了?   这么想着时,早餐也吃差不多了,因为今天是广交会,东方宾馆的客人大多有些焦急,着急冲进去开展业务,以至于餐厅里都能感觉到那种浮躁感。   离开餐厅的时候,孟砚青还遇到了商西爵,这倒是意外。   商西爵乍看到孟砚青身边跟着两个年轻男孩子,疑惑地看了好几眼。   陆亭笈和谢阅都是很高的个子,长得生猛,就显大,站在那里,跟两个大门神一样,把一个纤细漂亮的孟砚青护在中间,他一时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孟砚青笑着和商西爵打了招呼,之后大致介绍了下,当然重点是介绍谢阅。   自己的得意门生,以后香港的珠宝设计比赛自然是要掺和的,他得早点奠定自己的人脉基础。   商西爵听说这是学生,仿佛略松了口气,倒是很欣赏鼓励的样子。   之后他笑看向陆亭笈:“这也是你学生?长这么高?是大学一年级吗?”   陆亭笈如今跟在母亲身边,也逐渐历练出来了,很能捕捉有些男人眼神中藏着的情绪,知道这是对自己母亲有意的。   对于这种,他自然毫不客气地打击一番。   于是他笑抬起胳膊来,半搂住孟砚青的肩膀,望着商西爵道:“不不不,我不是学生。”   说完,他想起父亲往日对付自己的手段,略想了想,便俯首下来,在孟砚青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啪——”的一声,特别响亮,带着浓浓的显摆。   大庭广众的,孟砚青都愣了下。   之后,陆亭笈笑望着商西爵:“商先生,我是继子。”   继……子?   商西爵被这个响亮的吻意外到了。   其实在香港这不算什么,但是他知道内陆人普遍保守,很少见这样的。   谢阅也是看傻眼了,不过他很快明白,和自己无关,他沉默看戏。   在片刻微妙的沉默后,商西爵终于反应过来,他望着孟砚青,疑惑。   孟砚青淡定地笑了笑,道:“对,商先生,他姓陆,叫亭笈,是我的继子,我和他父亲马上就要结婚了,这次带他过来广州一起参加广交会,顺便让他见见市面,他年纪小,不懂事,见笑了。”   商西爵微吸了口气,让自己恢复了镇定。   如果说之前他对孟砚青还有些追求的好感,那现在,自然彻底死心了。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找了一个有这么大儿子的男人,估计年纪不小了。   他让自己扯出笑来,用很礼貌和平静的语气勉强寒暄了几句。   一时大家客套地说着话,准备过去广交会。   走在路上,春风送暖,孟砚青看了看自己儿子,他可真行。   他这手段,这姿态,这气势,俨然一个小陆绪章! 第146章 翡翠抢购   广交会的全程其实是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他们过去得早,交易会的大门还没开,不过外面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有前来采访的各路记者,也有准备采购的外国和港澳台客商,当然更有不少来自全国各自的企业,这些企业作为参展方,自然会留一部分人在展馆彻底布置现场,但是允许的人手有限,其余销售人员也要和客商一起进入会场。   本来孟砚青几个是和商西爵一起来的,不过过来后人太多,很快就散了,陆亭笈和谢阅护着孟砚青走到了一处角落,但是靠着门,这样等开门后,他们就可以直冲向珠宝玉石展览区了。   孟砚青低声对陆亭笈谢阅道:“你们看这边的企业方,一看就是个人企业。”   谢阅好奇:“为什么?”   孟砚青:“要多观察多分析,你看他们的眼神,充满渴望和急切,他们平时没政策照顾,也没什么特别渠道,所以对于他们来说,过来广交会碰碰运气就是最大的希望了。”   谢阅明白了:“国有企业平时都是躺着吃饭的,反正有好政策,他们不着急。”   孟砚青:“对,大锅饭嘛,你们看着吧,就这广交会,部分国有企业还把自己当爷呢,那些私有企业都得拼命拉拢客户了,人家外商和港澳台的,一个个都明白,该选谁,一目了然。”   陆亭笈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去年北京的几家国有服务公司好像经营不下去,打算搞拍卖,把那几个公司卖出去,这种服务公司,估计也没人要。”   孟砚青颔首:“对,不适应这个时代就被淘汰呗。”   这么说着,人群虽然骚动起来,原来时间到了,交易会的大门要被打开了。   陆亭笈和谢阅见此,也都做好准备,两个人一边一个,摩拳擦掌的,护着孟砚青到时候一起往里面冲。   孟砚青:“不用太急,我们不着急,你们别紧张。”   话虽这么说,但是陆亭笈和谢阅都是恨不得直接百米冲刺的架势!   这时候,大门打开了,果然,人群乌央乌央地冲进去了,甚至出现了推挤,一时就有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喊着维持秩序,让自己“注意素质”。“这可是不少外国人呢”。   孟砚青领着两个少年,顺着昨天研究的路线,先穿过大型机械及设备展馆,又从医药保健品厅传过去。   经过医药保健品厅的时候,恰好一群美女模特穿着统一的服装戴着印有广告词的绶带在走动,倒是看得新鲜。   只能说现在改革开放了,大家观念和外面接轨,营销手段学得很快,该有的全都一样不落下了。   他们很快赶到珠宝玉石展览馆,却见这边分门别类颇为详细,有翡翠玉石战区,有水晶矿物展区,也有玉雕展区等。   孟砚青几个自然直奔翡翠展区,却见这边,来自东南亚各大品牌的珠宝商已经都在了,不少人都是价格都不问就抢,也有的价格太贵,前来参展的珠宝商一犹豫,很快就被别人买走了。   在这种情况下,孟砚青几个显然讨不了什么好,那些翡翠原石略看看,觉得不错,一问起来,人家就说已经被人订下了。   谢阅和陆亭笈见此,也是有些急了,都想尽快买一块。   这时候,陆亭笈看到旁边一个料子,足足几十斤重的大翠料,他困惑地盯着那块料子:“这个怎么样?”   谢阅也看到了,却见那翠料外面是一层皮,如今门子已经开过了,可以看到里面满眼绿,翠绿成片。   他想起昨晚孟砚青教的:“这个好!满眼都是绿!小姨,按照你的说法,这个是不是都是手镯位,这么大一块,里面鲜艳一片,这样的如果开出来,做成翡翠镯子,那得做多少!”   如果买了,那岂不是发财了?   陆亭笈却不说话,他就那么皱眉打量着那块石头。   孟砚青也上前仔细观察了一番。   那翡翠原石是属于云南省翡翠工艺厂的,显然那位工艺厂的经理对这块翡翠原石也颇为自得,是指望着卖出大价钱的。   这个时候,有不少客商都过来看这翡翠了,陆续有人出钱,不过价格都不算太高。   孟砚青看着这场上情景,很快明白了,外国客商他们过来购买翡翠,还不习惯这种赌石的风格,哪怕是开了门子的,但不能确切知道情况,他们也不会下手,他们做的是生意,要的是稳妥。   反而是一些国内的客商,都想博这一把,但国内客商出的价码并不高。   陆亭笈征询地看向孟砚青:“那个到底怎么样?是不是不好?”   孟砚青:“先看看别的,等等吧。”   这么随意看着的时候,孟砚青便过去了别处看着,这里四处都是翡翠,不过有大有小,价格也不便宜,要想从中挑到好的并不容易。   她这么随意看着,很快发现一件翡翠,她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便让陆亭笈拿起来。   陆亭笈拿在手中,却见那翡翠倒是好的,纯玻璃种,通透清澈,玉质细嫩润滑。   不过——   他好奇:“可是只这么一块翡翠,竟然卖两千块,好像太贵了。”   这几年虽然翡翠价格水涨船高,但这件如果手两千块,确实不值。   谢阅见此,自然也赞同。   孟砚青笑道:“你们两个再仔细看看。”   一时两个人把脑袋凑够去仔细看,这么一看之下,惊异:“这里面有东西在动?”   孟砚青颔首:“对。”   两个人大惑不解,谢阅拿了那翡翠对着灯光,两个人一起凑着看,却见那通透的翡翠中,竟然有液体在流动,阳光折射下,漂亮得让人不敢相信。   二人越发诧异:“这里面是什么?怎么会有水?这是真的假的?”   孟砚青道:“这个就是水胆翡翠了。”   陆亭笈和谢阅自然都不懂:“水胆翡翠?”   孟砚青:“对,在地质作用下,二氧化硅溶液流入岩石缝中,这个时候岩浆冷,把二氧化硅溶液封存起来,就形成了这种水胆翡翠,可遇而不可求。”   当下二人越发惊异,陆亭笈拿着那块翡翠,轻轻摇晃,竟然隐隐能听到汩汩水声,甚至能看到里面的水花!   谢阅叹息:“我听到动静了!”   孟砚青笑道:“留着吧,回头雕个小挂件什么的,也挺好玩的。”   这种罕见物,自然不舍得卖,自己留着佩戴才好。   陆亭笈:“母亲可以雕一个玉簪子或者什么的,戴在头上,那样才好。”   他想了下:“走动的时候,簪子中的流水就跟着动,那样才好看,流光溢彩!”   孟砚青想了想:“倒是也可以,不过还是不要簪子了,可以做成翡翠头花,到时候看看怎么设计。”   一时继续往前走,孟砚青也陆续收了一些还可以的翡翠料子,都不算很大,但也可以利用,回头做成翡翠小件,利润应该很可观。   这边但凡买了的翡翠,都打上标签,会放到一旁,到时候一起过来取就是了。   几个人就这么随意看着,却见前面角落一个摊位,堆着一堆的翡翠废料,孟砚青看了一番那废料,倒是有些兴趣。   一般翡翠废料都是挖手镯的边角料,或者有瑕疵被淘汰的料子,这些都是拿来给学徒练手的,很少有好的,不过这一批翡翠废料估计是国有企业淘汰下来的,他们用料比较舍得,那些边角料也懒得用,就这么论堆放在一旁。   不过奇怪的是,这种郑重的交易会,竟然拉来了这种料子?   她也就和那经理随口聊了聊,这才知道,他们国有企业来参加展销会都是有货物指标的,比如有多少货,要申请多大的展区,这些都是有规定的。   如果某一年货物少,展区没能充分利用,或者销售额度低,第二年申请到的展区配额就少了,所以有时候实在没合适的,也能充分利用起来。   他指着那些废料:“其实这里面有不少上等好翡翠,只不过确实有点瑕疵,但要做小挂件小珠子,那肯定没问题,买了肯定赚!”   孟砚青打眼看过去,其实这里面不光是翡翠,也有和田玉。   她一眼看到其中一块和田玉,那玉料细腻莹白,莹润柔和,显见得是上等的,这是谁都不得不叫好的。   只是可惜了,那玉料应该只是做其它物件剩下的,形状并不规则,而且玉石一侧还带着些许红色,中间还有一道裂缝。   不说那一块红,以及那不规则 形状,就是这道裂缝,基本上已经把这块玉石给废掉了,让它很难有所作为了。   她孟砚青将那玉石拿在手中,仔细看了一番,之后又细看了其它翡翠料子,最后问了问价格,那么一大堆玉料,如果统一要的话,大概是三千块钱。   那经理道:“这么多,一大车呢,肯定是便宜价了!”   孟砚青对此倒是满意,也没再讨价还价,直接让陆亭笈过去签合同。   谢阅听着,纳闷:“这些废料,都是有瑕疵的,能用吗?”   孟砚青淡看他一眼:“这不是得问你吗?”   谢阅:“啊?我?”   孟砚青笑了下,道:“一块原石要想雕琢成器,需要讲究纹理,颜色,要根据形状顺势而为,这块玉乍看确实不成器,不过若是仔细雕琢设计,兴许能别出心裁,所以,这就是发挥你的创造力的时候了。”   她一口气买这么多废料,翡翠和田玉以及各种都有,到时候拿过去,正好让学生练手了。   好的拿出去卖,不好的练废了就废了,一举两得!   得了这么一堆废料后,孟砚青大致算了算,加上自己之前淘的几件翡翠原石,全都做成翡翠制品的话,陆续也能有些底货,不至于太空乏,所以也没什么压力,就随意看着就是了。   这时候,他们重新回去刚才那块翡翠原石处,却见围观的只有几个眼熟的了,霍君宜在,商西爵在,罗战松也在,几个男人正在竞价。   果然,中国人的想法本质上很相似,所以最后终究是大家伙聚在一起争。   孟砚青一过来,几个男人全都看过来,眼神就有些复杂了。   罗战松是防备,恨不得用自己身体挡住那块原石料子,商西爵微挑眉的,倒是没说什么,他确实很看好,但是也有些拿不准,并不愿意投入太多钱。   至于霍君宜,他反而有些势在必得,此时见到孟砚青,看了一眼,便问道:“砚青,你觉得如何?”   孟砚青便仔细看了一番:“我不太会看,拿不准。”   她这么一说,明显是放弃,不打算争。   可以明确地感觉到,在场几个男人都略松了口气,少了一个竞争对手。   孟砚青笑道:“我资金吃紧,随便买点好歹做几个物件就是了,这么大的翡翠原石,还不敢下手。”   当下便带了两个少年,又去看别处了,不过这会儿,好的翡翠料子都被抢差不多了,买是没什么可买的,她干脆带着两个少年去逛逛别处,最后竟然还买了一些物件,包括一个非常新潮的“美容仪”。   然而,谢阅却提着心,他不太甘心地看向那一大块翡翠原石:“我们真不要吗?我们也能买得起吧?”   他觉得亏:“那么大一块呢,如果钱不够,小姨你可以贷款吧,或者让陆叔叔帮你出钱!”   ——他倒是很会慷他人慨。   孟砚青却笑道:“花那么多钱,不过是赌一把罢了,我们且看结果就是了,还不知道谁哭谁笑呢。”   陆亭笈听这话,微蹙眉:“我觉得也不好。”   谢阅纳闷:“什么不好?”   陆亭笈:“就是感觉那块石头,里面没什么好东西吧!”   孟砚青:“哦?为什么?”   陆亭笈挠挠头:“不知道啊,就是感觉。”   孟砚青便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算命的,能掐会算呢!”   当下也没在意,便带着两个少年去别处看了,只有谢阅,一直惦记着那块石头,他觉得那么大一块,如果不买,倒是亏大了。   *   下午时候,翡翠区又上了新货,孟砚青倒是看中一些不错的,花了两万多块买货,最后当天展览结束,谢阅跑出去找了一辆小卡车来帮他们运货。   他们买了不是翡翠和田玉废料,这些分量种,都得一点点搬。   这时候,霍君宜恰好经过,他疑惑地看孟砚青:“你买这些干什么?”   孟砚青:“买回去,让学生练练手。”   霍君宜便蹙眉:“犯不着,从这里运回去北京,光运费就不少,倒是不如挑一些好货,至少赚回运费钱。”   孟砚青对此不想讨论,反而问起来:“那块翡翠原石,你买了?”   提起这个,霍君宜眸中浮现出一丝笑意:“是,买了,最后大家竞价,花了六万八。”   六万八?   这确实是不小的一笔钱了。   霍君宜:“我觉得还行,应该能出一些翡翠手镯吧,你觉得呢?”   孟砚青对此不予置评:“翡翠这一行水深,我懂一些,但自认看不好,所以我一般不敢赌。”   霍君宜笑了笑,却道:“这个还是得看眼力。”   孟砚青:“嗯。”   霍君宜:“我以前在珠宝进出口公司,看过几次,最后多收获颇丰,只不过那是为国家干活,现在轮到自己了,相信运气也不至于太差。”   孟砚青望向他:“那就祝你好运吧。”   *   离开后,谢阅先嘟哝上了:“这个霍叔叔,是特意冲你显摆的吧?”   他十九岁,自然还是很明白男女之间的那些事,一个女人拒绝了一个男人,如今还要和别的男人结婚了,显然这个男人不甘心,意难平,他非要证明他才是那个最优秀的,让那个女人后悔,后悔放弃他。   孟砚青听这话,笑道:“我们说来做翡翠生意的,不是羡慕谁嫉妒谁,更不是来看谁笑话的,天下的生意很多,天下的翡翠也很多,别人买好买坏,其实于我们何干?”   这话说得谢阅豁然开朗:“有道理,他买到什么,关我们屁事!”   旁边的陆亭笈却突然开口:“我看他亏钱亏定了!”   谢阅:“你这么肯定?”   陆亭笈拧着眉,若有所思:“我感觉是……”   孟砚青笑了笑,没说话。   *   这展览会一开数日,第二日第三日孟砚青依然过来看了看,又陆续买了一些货,到了第四日,便想去别处看看,干脆赶过去佛山市的平洲镇了。   这平洲距离广州并不算太远,孟砚青找了一辆出租车,开车一个多小时便到了。   平洲起源于唐末,据说这里虽然未曾筑堤,却从未受过水患,所以有了平安之洲的美名。   这里因水而生,们沿水而居,蜿蜒的平洲水道,是从北方进入岭南的商业通道,是以从明清开始,这里就成为南番顺的商业中心。   民国时候,不少平洲人在广州长寿路的玉器圩从事玉器买卖,将岭南玉雕工艺带到了平洲,大概十年前,这里创办了平洲玉器加工厂,也逐渐成为翡翠玉器的一处市场。   如今一行人抵达这平洲,却见水道两岸停满了货船,有工人上下卸货,路边摆摊的卖货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的,更有来往客商四处看,挑选着货物。   孟砚青带着两个少年,先在那老街上转了转,这边有不少有些年头的老字号,玉器加工店玉器翻新店等,也有在外面拿了包袱随意摆摊卖各样玉器的,有原石也有加工过的。   几个人走到这会儿也有些饿了,便找了一家店吃饭,要了当地各样特色小吃。   这里的特产平洲福肉饼,那肉饼外面扑着一层薄薄的干粉,看上去略有些像糯米糍,那外皮晶莹剔透,隐约可以看到里面的馅料,咬一口倒也松软美味。   这么吃着时,孟砚青也和店主聊了几句,那店主带着当地的口音,不过好在孟砚青勉强也能听懂粤语。   听那意思,平时他们的圩并没有这么热闹,但现在赶上广交会,广交会一些玉器商人买不到合适的货,就会在附近捡漏,他们这里距离玉器街比较近,会有不少客人过来他们这里找货,说这几天都卖疯了。   吃过饭后,孟砚青带着两个人在路边摊位上闲逛,其实她如今进的翡翠已经可以卖一段了,所以也不求一定挑到什么,只是碰碰运气,偶尔遇到合适的,也让两个少年看看,让他们分析评判,算是长一些见识。   这么走着时,就见那边一艘靠着岸的货船,货船上摆着各样珠宝玉器,大多是老式的,半旧的,扣眼手镯扳指簪子的,一应俱全。   孟砚青的视线落在其中一个白玉盒子上,那盒子里装了些戒指。   她看了几眼后,便收回视线,之后走到一旁路边摊,要了面茶来喝,这么喝着的时候,她才慢条斯理地道:“现在有个任务。”   陆亭笈和谢阅:“什么?”   孟砚青:“那边的摊上,有一个戒指盒子,看到了吗?”   她这一说,两个少年看过去。   果然那货船摊上,确实有个戒指盒子,每个戒指一个软囊窝,里面齐刷刷一圈六个戒指,中间放着一个,那就是七个戒指,这七个戒指都是金的,看上去是老货,但是那含金量就不好说了。   过去的黄金工艺水平摆那里,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含金量又有多少。   两个人疑惑:“那个怎么了?看着是旧的。”   孟砚青:“去问问那戒指怎么卖,全都要了。”   陆亭笈:“全都要?”   孟砚青却道:“买,我们能出的最高价格是一个三百二十块。”   她补充说:“等谈好价格后,先给一半的钱,东西拿到手,再给另一半。”   陆亭笈狐疑,谢阅更加疑惑,不过两个少年也不敢多问什么。   一时孟砚青继续喝着面茶,两个少年在那边瞎逛一番,到底过去了那戒指摊位。   陆亭笈试探着去问价,一问之下,也是皱眉。   这戒指竟然按照现在市场指导价的黄金销售价格卖,明显是卖贵了。   他拿起来,仔细观察了一番,从硬度看,这根本不是纯黄金,是K金的。   那就更坑人了!   谢阅便问道:“这个能便宜吗,这戒指含金量也一般吧,又不是纯金的,这是不是太贵了?”   那摆摊的却道:“就是这价格,这是老金,过去的老金可比这会儿的金子要实诚,那时候的人实诚哪!”   这不是胡说吗?   陆亭笈蹙眉:“二百块吧,二百块,我全都要了。”   那摆摊的一听,忙道:“这哪行,你按照分量也不能这个价格!你这嘴上没毛,不懂吧,哪有这样卖的!”   两个人当然也不甘心太高价买,最后和对方讨价还价半天,终于对方咬死在了三百块一个,这样七个就是两千一百了。   陆亭笈往后面扫了一眼,母亲不见踪迹。   他有些疑惑,不过母亲让他买,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买,不过只交了一半的钱。   他交了一半钱后,那老板正伸手等他继续掏,就见孟砚青和谢阅却出来了。   老板看到孟砚青,再看到人高马大的谢阅,一时也是微怔,多少有些提防。   孟砚青先随口和陆亭笈说了句:“都要回去了,你怎么过来这边瞎逛?”   陆亭笈忙道:“刚才看到戒指不错,想买,你看,这七个戒指,一共两千一百块。”   孟砚青听了就蹙眉:“这么贵?”   陆亭笈:“……”   他奉命行事好不好!   孟砚青无奈摇头,拍了拍陆亭笈的脑袋:“让你买戒指,你怎么一口气买一堆k金的,这是纯金吗?而且花两千一百块,这不是哄大傻子吗?”   谢阅:“……”   他顿时觉得,当孟小姨的儿子是好事还是坏事?   旁边那老板见此,一瞪眼,忙道:“钱都交了,买定离手,不许反悔!”   孟砚青笑了笑:“老板,你在这里摆摊,工商局同意了吗?你卖金子,合法合规吗?k金的你当纯金,你这是哄谁呢?”   那老板一听,顿时心虚了。   孟砚青:“你说怎么解决吧?”   老板:“退我是不可能退的,你们赶把剩下的钱交了!实在不行,你们找工商局,你看看我怕谁?”   孟砚青淡看一眼儿子:“嗯?二千多的货,你就这么做主了?”   陆亭笈:“……我错了行吗?”   孟砚青叹了声,对那老板道:“虽然这是半大孩子,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们确实不好要求你如何,真找工商局来,那样做事也不地道,这样吧,好歹给我们赠个物件,这样我们心里也痛快。”   老板一听有谱,他一口气卖出去七个物件,正高兴着,赚了大钱,生怕孟砚青闹着反悔,怎么着都得保住这笔钱!   现在自然一叠声答应,让他随便挑,不过只能挑一件。   孟砚青便看向两个孩子:“现在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你们在老板这里挑一件吧。”   陆亭笈:“……”   谢阅:“……”   谢阅深吸口气,越发觉得,只当学生也挺好的……   陆亭笈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眼神看了眼自己母亲,心里自然明白,这就是母亲对他的一个考察。   显然,这摊位上有一件是大漏,是母亲早就看中的,她故意用这种方式给自己一个机会,让自己挑。   挑中了,那两千多肯定不算什么,但是如果挑不中,他这两千算是直接赔了一千多。   来自母亲的考验,这是一千多的代价。   陆亭笈深吸口气,打起精神,看着这老板的摊位,仔细打量着每一个物件。   他这摊位上物件可真不少,有老式珍珠耳坠,有玛瑙镯子,有碧玺花簪,也镂空蝠寿扁方,大部分都颇为陈旧了,可以看出都是各家各户收来的。   他动用着往日孟砚青教给自己的知识,快速地搜罗着摊位,仔细分析着,一件件排除。   老板:“你快点挑,我都让你随便挑一件了,也不能太磨叽了。”   ……这还限时了。   陆亭笈目光再次扫过摊位,盯着那些物件看,这么看着时,他看着那七枚戒指,突然灵光一闪。   他一下子恍悟了!   恍悟过后,他不动声色,微挑眉,看向谢阅。   谢阅却还在那里头疼。   陆亭笈顿时升起优越感来,他就知道,他遗传了母亲的天赋,比那谢阅强多了!   孟砚青漫不经心地道:“选吧。”   谢阅听这话,忙看向陆亭笈,他现在还没什么想法。   陆亭笈故作为难:“我选不出,这里面的物件没一个我能看中的,不是太老,就是太旧,就算给我了,回头要想派用场,还得重新改,工钱都不少呢。”   摊主听得直摇头:“年轻人就是不懂事,这可都是老物件,好东西,随便一个放着过些年,那都贵着呢,要是搁平时,一千块我都不舍得卖,现在白白送你一个,你还挑上了!”   说完无奈地摇头,很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陆亭笈:“算了,我不挑了,你把这个盒子给我吧,这样我装着那几个戒指也方便,行了吧!”   摊主听这话,看了眼盒子,之后才望向孟砚青:“你家孩子挑这个,你觉得呢?”   孟砚青眼神疏淡:“我说了,让他随便挑,挑好挑错,反正他自己负责。”   陆亭笈:“那我就挑这个了,这个好看,白净,干净,不像别的,乌七八糟的。”   摊主:“行,既然你们都没意见,那就挑这个吧!”   于是陆亭笈和那摊主交割,交了剩下的一千块,拿走了那戒指盒还有那戒指。   当下三人离开,离开后,找了一处清净的地方,坐下来。   陆亭笈知道孟砚青爱干净,特特用纸巾沾了酒精擦拭过了,这才拿给孟砚青看。   旁边谢阅也是纳闷:“到底怎么回事?”   他确实没什么想法,不明白陆亭笈为什么选这个。   孟砚青先逐个看了看那小物件,最后挑出其中一个来,道:“这块宝石叫做变石,古称紫翠玉,英文名叫Alexandrite,这种宝石在不同灯光下是不同的颜色,室内是蓝中透紫,阳光下是紫中透青,灯光下是紫中透红。”   谢阅一听,道:“我倒是听过,这种宝石是俄国发现的,因为里面含有铬,所以对绿光透射强,对红光透射其次,而对其它光线都可以全部吸收,所以不同光线下,呈现不同颜色。”   孟砚青颔首:“难得,你学的倒是能学以致用了。”   陆亭笈好奇地把玩着那变色宝石:“这个是不是比较贵?我捡漏了?”   孟砚青笑道:“捡什么漏,宝石有五大品种,分为祖母绿,猫儿眼,玫瑰紫,蓝宝,红宝,这变石是等外货,价格比起那几样宝石来自是不如,这种宝石,也不过看个新鲜罢了,时间一长就腻歪了,那些纨绔子弟年轻贪新奇玩玩,真正的行家都看不上眼。”   陆亭笈:“哦……”   看来这物件没什么新奇的。   孟砚青又道:“不过这一枚嘛——”   陆亭笈:“这一枚怎么了?”   孟砚青笑望向儿子:“所以说,你得多看看,也好长些见识。”   陆亭笈:“?”   孟砚青:“这一枚,倒是值得一买,这是当年宣统皇帝把玩过的,之后抵押给了天津盐业银行,被袁世凯的表弟看中了,给想办法弄到手,之后世道变迁,不知道怎么就沦落到不识货的人手里。”   她把玩着那宝石,道:“我之所以认出,是因为这块宝石的桃心形,一般人不会随意雕了这个。”   陆亭笈顿时迷惑了:“既然是不值钱的等外货,那怎么还是宣统皇帝的物件呢?”   孟砚青:“这就傻了吧,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你以为他们宫里头什么都用最好的?皇宫里的宝石也分三六九等,这种随意拿着把玩的,哄小孩玩的变石自然也有,宣统皇帝退位后隐居在天津,为了钱,不少物件都抵押出去,关键时候不管三七二十一,自然全都往外拿,哪还顾得上这么多,外面不识货的,以为皇帝的都是好的,他还能多蒙几个钱呢。”   陆亭笈:“……”   他想想有道理,连连点头,之后叹道:“母亲说得是。”   旁边谢阅更是惊叹:“小姨你这眼力太好了,怎么什么都知道!那亭笈挑的这个,挑对了吗?”   孟砚青听此,笑了:“他挑的物件嘛——”   陆亭笈一听这个,他苦笑:“我的心都吊半截呢!”   孟砚青疑惑地看着陆亭笈:“你为什么挑这件?”   陆亭笈:“我看了半天,也没看中别的好的,倒是这件,感觉不错,当然最主要是我想着母亲让我买这几件戒指,为什么让我买戒指而不是直接买别的,那一定有缘由。如果母亲看中的是这盒子,你直接买盒子不要戒指,必然引起对方怀疑,所以你才买椟还珠。”   孟砚青满意地点头:“不错,算你好歹多长了个心眼。”   她笑望向谢阅:“谢阅,你先看看吧,我看你能看出什么。”   谢阅一听,考察自己的时候到了。   他拿着那盒子,仔细研究了一番,才道:“这盒子花纹细致,玉质纯净,从形状看,这应该是盛放翡翠扳指的玉盒子,倒是一件老物了?应该是清朝中期的吧?”   孟砚青:“是。”   谢阅又看了一番,突然道:“这上面刻了四个字,是——”   他辨认了一番,才道:“是行有恒堂。”   孟砚青:“知道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谢阅只能摇头。   他确实不知道。   旁边的陆亭笈却突然道:“我知道,我知道!”   谢阅诧异地看他:“你知道什么?”   陆亭笈很有些得意:“我想起来了!我记得以前祖父那里有一本书叫《行有恒堂集》!那是定亲王载铨!”   孟砚青:“嗯?继续?”   陆亭笈琢磨了一番,终于道:“这是载铨定制的白玉盒,是用来盛放他的扳指的。”   孟砚青笑了:“差不多吧,这位定亲王载铨当年可是订了不少小物件,他家的紫砂壶流传在外的不少,都是珍品,也有一些瓷器,你以后如果遇到可以留意下,至于这种白玉套盒,倒是少见。”   她看着那盒子道:“当年嘉庆帝赏给他不少好物件,他从中挑选出七件珍稀扳指,定制了这么一个白玉盒子。”   陆亭笈:“那扳指呢?”   孟砚青:“殉葬了,因为扳指殉葬了,所以这白玉盒才留下来,没用了。我为什么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我家祖上曾经得到过一枚高艳绿翡翠文扳指,那是被人从端王墓中挖出来,流落到市场上的,如果那件扳指在,放进去,大小应该正正好。”   谢阅好奇:“小姨,那你祖上得到的那扳指呢?”   陆亭笈当然知道这些不好对谢阅说的,便道:“祖上的事 ,谁知道呢!”   孟砚青笑了,道:“那些应该都流落到法国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第147章 他们太黏糊了!   反正身边跟着两个浑身都是劲儿的少年,不怕没人帮提着,孟砚青该买的买,她在平洲买了一些翡翠扣儿,以及各样特产吃食,当然也包括那口味实在不错的平洲福肉饼。   孟砚青想起宁碧梧便吩咐儿子:“回去后,我们得抽空看看碧梧,给她带点特产。”   陆亭笈:“知道啦!”   谢阅听到孟砚青说起,好奇:“小姨,你说的是宁碧梧吧?”   都是一个圈子的,多少也认识。   陆亭笈:“对,就她,以前住我们家对门。”   谢阅听着,略犹豫了下,还是问:“她家到底怎么了?”   陆亭笈听这话,淡看了一眼谢阅:“我说谢大哥,你好好的怎么打听起来人家小姑娘的家事,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吗?”   谢阅微诧:“你怎么说话呢,我就随口问问!”   陆亭笈:“人家家事,你少管。”   谢阅:“……”   他蹙眉,打量了陆亭笈一眼:“你倒是挺会教育人的。”   简直是见缝插针,明明小屁孩,还要充大人!   等三个人回到东方宾馆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孟砚青让两个少年先去点餐,她自己跑过去简单洗一个澡。   南方的天气到底是好,今年早早入了夏的感觉,这会儿大街上已经有穿裙子了   孟砚青换上了一件蓝色长丝裙,把头发吹了个七成干,便准备下楼去,谁知道一出门正好碰到了霍君宜。   霍君宜脸色看上去并不好看,很是郁郁寡欢的样子,全然没有了前几日的意气风发。   孟砚青多少猜到了。   要知道玉器这一行水实在深,便是多少年的老师傅,也有看走眼的事情,那块原石她是没有什么把握的,再便宜她也不会买。   但是她也不会轻易开口劝说别人什么,毕竟哪怕百分之一的概率开出好的来,对方却被自己劝阻了,这个时候怕是要被人记恨一辈子了。   如今,别管对方结果如何,她只能装傻充愣罢了,当下和霍君宜略寒暄了几句,进了电梯。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并不大,这样就显得他们距离很近,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声。   霍君宜比孟砚青高出一截,他微垂眼,看着眼前的孟砚青。   她一看就是才洗过澡,七八分干的乌发,有些妩媚的洒落在肩头,衬得肌肤净白如雪,而一身水蓝色的丝质长裙,更是勾勒出姣好的身段。   霍君宜气息微紧,他略别过眼儿去,看向电梯的按钮。   一时电梯里的气氛变得异样。   孟砚青感觉到了,但是眼神依然淡淡的,就那么平静地看着电梯门。   电梯上的显示灯亮起又暗下来,两个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就在电梯即将抵达一楼的时候,霍君宜突然道:“陆先生最近在忙什么?怎么没陪你来?”   孟砚青笑道:“他不来,他儿子陪我来就行了,再说以他的身份,来这里也不合适。”   霍君宜听着,倒是明白:“说得也是,若是传出去,难免引起猜测。”   毕竟广州距离香港太近,现在有些问题会比较敏感,陆绪章本身也是曾经在香港引起话题的人物。   他笑看着孟砚青,仿佛很不经意地道:“在准备结婚了吧?”   孟砚青颔首:“对,正在装修房子呢。”   霍君宜:“哦,打算住哪儿?是新分的房子吗?以陆先生的位置,估计能分大房子吧?”   这么说着的时候,两个人都想起过去的一些事。   那个时候两个人谈着,霍君宜曾说过,如果结婚了,他可以分一个大的房子,也许是三室一厅。   孟砚青笑了下,道:“就不和单位那些年轻人抢房子的指标了,他在新街口有一处宅子,不过我不太想去那里住,所以打算装修王府井那边,那边有一处四合院,有些年头了,现在重新装修装修凑合着住吧。”   她语气颇是云淡风轻,不过霍君宜听着,却是百般滋味。   孟砚青言语中没客气,并不掩盖,直白地道出他和陆绪章的差异。   陆绪章不要单位分的房子,以为他不缺,他不在意,而他却是曾经眼巴巴盼着的。   这就是差距。   霍君宜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到底是没说。   这个时候除了直接用实力证明自己的能力外,多说一句话都显得跌份。   这时候,电梯开了,两个人往外走。   这么走着的时候,孟砚青突然道:“其实这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霍君宜侧首:“嗯?”   孟砚青笑道:“反正我们现在已经住在一起了。”   住在一起?   霍君宜的视线陡然落在孟砚青脸上。   孟砚青迎着他不敢置信的视线,笑得明媚娇艳,却坦然自若:“对,他住我那里,反正证多领了,早公开了,至于结婚,就是一道手续罢了。”   她笑着道:“我先走了,我继子还在等着呢。”   说完,她径自离开,水蓝长裙摇曳生姿。   霍君宜兀自站在那里,思绪却是乱的。   谁能想到呢,优雅从容的孟砚青,如天上骄阳一般的孟砚青,对他来说高不可攀的孟砚青,早已经投入了了那个男人的怀抱。   *   到了餐厅后,陆亭笈和谢阅已经点过餐了,他们在广州待了几天,对于这边的特色美食也有些熟悉,已经到了上手就点的地步。   孟砚青看了看菜单,有蒜蓉豉汁蒸扇贝,秘制鹅肝,豉汁蒸凤爪等,都是这几天大家觉得味道不错的,一时也没有什么要加的,便等着上菜。   陆亭笈看看左右,之后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母亲,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孟砚青看他一脸得意的样子,笑了:“什么?”   陆亭笈:“我刚刚下楼的时候,听到旁边的食客说起来,说是霍先生的那块翡翠原石已经开了!”   孟砚青:“哦。”   陆亭笈:“听说他们那块翠料,切开后都傻眼了,是串皮绿的翠料,外面一层绿皮,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   旁边谢阅也有些迫不及待:“六万多啊,六万多!就这么大了水漂,这位霍先生估计气死了,干赔!”   孟砚青:“刚刚我在电梯里倒是碰到霍先生了,看他有些懊恼,其实也还好。”   才六万多,在普通人来看是一大笔,不过他既然要做这种生意,那总得认赔,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也算是花钱买一个教训,以后不能擅自冒进,赌石这种事情,就是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穿麻布,瞬间家财万贯的有,但是转眼赔个倾家荡产的也有。   陆亭笈笑得非常得意:“我早就觉得那翡翠原石不是个好东西,现在看来果然是的!”   孟砚青笑看了一眼儿子:“你呀,就在这里马后炮。”   旁边谢阅也赞同:“觉得不好你怎么早不说?”   陆亭笈:“我早就觉得不好了,我只是没说!”   孟砚青和谢阅两个人都笑了,自然是不信的,陆亭笈有些不服气,不过也没办法,当时他确实觉得不好,但他确实没说出来,因为只是感觉,猜测,他没这个底气。   孟砚青叹了声:“你才哪儿到哪儿,可把你那些得意收起来吧。要知道干珠宝这一行的,没有眼力不行,翡翠珠宝里面学问多了,就得天天琢磨,琢磨久了,以为自己懂了,其实也才刚入门。至于霍先生,他之所以上当,就上当在他的眼力上,他以为自己有眼力,所以上当了。”   谢阅:“为什么?为什么是眼力好所以上当了?”   孟砚青道:“因为眼力好,认为眼见为实,那都开了门,一眼看过去都是翠绿,他觉得假不了,所以只看表皮,自然上当了。但其实但凡他细想想,既然已经开门了,人家何必要卖给他,那都是板上钉钉的绝品好翡翠了,别人难道不会待价而沽吗,这个世上又不是只有他有眼力界,只有他知道挣钱?”   两个人一想,可不是吗,都开了门的上等大块翡翠,谁没事就这么舍出来呢!   孟砚青:“所以买翡翠料,要记住一句话,宁买一条线,不买一大片。”   陆亭笈纳闷:“这又是什么意思?”   孟砚青:“外面一眼看去都是绿的,里面未必是绿,外面的绿像一条线往里面钻,里面大概率全都是绿。”   两个人想着这块翡翠原石,细想之下,倒说有些道理。   孟砚青:“是,所以霍先生这次赔了一个血本无归,我们得到的教训其实不应该是什么翠料好或者不好,那都是技术方面的判断,我希望你们能记住的是,做生意踏踏实实做,能看到多少就出多少钱,不要指望着投机取巧,不要以为自己运气好了,以为赌一把,侥幸就能发大财,其实一旦存有这个心理,你就一脚踏入了别人的圈套。”   “就算经验再足,那也是鉴别翡翠的普适性经验,但是这个世上总会有出乎我们意料的事情,所以珠宝行里有一句话叫做神仙难断寸玉。如果遇到无法确定的,那只要记住一个字,撤。”   两个人都若有所思。   孟砚青:“亭笈,你可能觉得自己早就觉得那个原石不好了,但是你说不出缘由,你只凭着感觉,这种感觉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但是凭着感觉挣的钱,早晚也会凭着感觉输掉,因为你不可能保证幸运永远降临到你身上。”   谢阅听着,喃喃地道:“有道理。”   孟砚青:“任何人都不能去挣超出认知的钱,你们是,我也是。”   陆亭笈抿着唇,琢磨着这件事,他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   可他……真的一眼看过去,就觉得那翡翠原石里面没绿啊!   *   霍君宜的这次翡翠原石搞砸了,等于来一趟广交会,别的还没干,已经干赔了六万多,或许因为他的教训,接下来的翡翠原石买卖明显见冷,大家不再那么冒进了。   孟砚青见此,反而趁机买进了一些小块翡翠料子,并不大,但性价比很高,应该可以充分利用做些什么。   霍君宜自己显然有些没意思,不过他也存着回本的想法,也购置了一批原料,反正好好做的话,赶上对外贸易的春风,总归是能挣的吧。   除了这些,商西爵谢敦彦也各有进账,算是大丰收了。   那天孟砚青就要打道回府了,谢敦彦设宴,请了商西爵和孟砚青,大家坐下来一起吃顿饭。   如今谢敦彦俨然已经是谢家接班人了,他是有意多拉拢人的,对那商西爵也少了往日的冷眼。   商西爵或许原本是对孟砚青有意,从而对谢敦彦有排斥的心思,不过如今眼看着孟砚青那么大一个儿子摆在跟前,又那么亲昵的样子,他也就歇了心思。   他已经查过了,知道陆亭笈是谁的儿子,他对陆绪章的背景自然很清楚,知道那也不是他好随便招惹的。   三个人这么说着话,却是说起即将在香港举办的国际珠宝展,往年都是在春季举办,不过今年因为特殊情况,定在了今年秋天九月份。   孟砚青听着,自然感兴趣。   香港是世界级的珠宝贸易集散中心,这里的国际珠宝展可以在世界起到风向标作用,如今大陆改革开放,大陆本地的珠宝企业也要试着走出国门,也想争取到更多的外贸订单。   甚至就她自己来说,她野心勃勃,这次捡漏了一些好货,如果能做出让人惊艳的作品来,有机会参加这次的香港国际珠宝展览,那就露大脸了,就有可能争取到国外的订单。   这年头,挣刀勒才是硬道理!   商西爵和谢敦彦见孟砚青感兴趣,也就给她大致讲了讲,这种国际珠宝展都是专业性的展览,只邀请专业人士参加,有严格的申请以及安保手续。   孟砚青细听了一番,明白如果自己想参与,那必须先找上国内的珠宝进出口首饰公司,让他们出面写申请报告,然后组织大陆的珠宝玉器企业拿出作品来参与。   这就不是她想参加就参加的了。   关键是九月份就要举办这珠宝展览了,国内单位的办事效率她大概明白,不一定能做成。   一时自然有些遗憾。   其实她现在自己成立的万福公司是和香港鸿运有合作的,这种情况下,她完全可以自己拿出一些作品来,以中港合作公司的名义挂在鸿运公司名下参与。   但是如果那样的话,她做出再出彩的作品也只能挂在鸿运公司名下,还是被归类为香港公司的珠宝作品,这样并不能为大陆的珠宝竖起一个旗帜来。   香港鸿运并不缺这点锦上添花,但是大陆的珠宝行业很需要打破这么一个空白。   因为提起这个,她难免有些闷闷的,和商西爵几个散了后,回去自己房间时,也没怎么说话。   陆亭笈和谢阅都感觉到了,对她那自然是小心翼翼的。   两个男孩子把她送到房间的时候,谢阅突然道:“小姨,你如果想参加的话,实在不行,我找我爸,让我爸给他们文化相关部门打一声招呼就是了。”   陆亭笈手揣在裤兜里,低头道:“我觉得行,就是说一声的事啊……”   谢阅哄着道:“放心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我家我就是老大,我爷爷奶奶都特别疼我,我现在要做珠宝设计,要走出大陆,要冲进香港,要冲出亚洲,他们一定得支持我!这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这是为国争光!”   孟砚青听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笑了:“好。”   他们这么说还挺暖心的。   一时开了门,三个人进了房间,坐下来边歇口气,边讨论着这件事。   孟砚青:“这次我们收获也算丰富,回去后,我想着,我们自己负责设计,再找北京首饰厂的老工匠来帮我们做,做出几样精品来,要区分于当前流行的特色,既要反应我们中华传统文化,又能和国际接轨,到时候拿过去参加香港的国际珠宝展。”   “至于手续方面,回去后,先找几家老牌珠宝首饰公司,和他们联合起来一起写请愿书,要求参加这次的香港国际珠宝展,之后,再让亭笈父亲和那边打声招呼,谈谈这件事,帮着促进下。”   两个人忙都点头:“对对对,这个安排最好了!”   *   回去的路上,恰好和霍君宜同一趟班级,登机时,彼此还打了一个招呼,霍君宜脸上淡淡的,没什么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样子。   不过孟砚青还是和霍君宜大概提了下,想参加这次香港国际珠宝展的事。   霍君宜听了,倒也有些兴趣:“我之前在首饰进出口公司认识的陈主任,好像管这一块,我问问吧。”   孟砚青颔首:“如果能参加香港的珠宝展,对我们来说是一次在世界面前展现自己的机会,如果能抓住,那自然最好不过了。”   霍君宜当然也明白这件事有多重要,他看了眼孟砚青:“其实香港珠宝展这事,我也知道,但没多想,总觉得不可能参加,去了后也只能让人看笑话,现在想想,事在人为,你提的这个建议很好,我们都一起努力吧。”   孟砚青听着这话,感觉到了他话语中的真诚。   她笑了道:“嗯,我们一起加油。”   她想,对于霍君宜来说,因为那份不甘,所以存着较劲,急迫想证明什么,但是在某些时候,他又是识大体的。   人性就是这么复杂。   飞机抵达首都机场的时候,一下飞机,孟砚青便看到了陆绪章。   他西装规制,安静地坐在旁边座位上,低头看着一份文件,此时仿佛听到动静了,才抬眼看过来。   熙熙攘攘之中,陆绪章轻笑了声,将手中文件收起来,交给了旁边的宁助理。   之后他才走过来,很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来随手的小拎包。   一旁拎着各样行李大包小包的陆亭笈和谢阅连忙和陆绪章打了招呼,陆绪章颔首笑道:“这一路辛苦你们了,先回家好好休息,明天我请你们吃饭吧。”   谢阅一听自然高兴,陆亭笈也觉得不错。   这时候,霍君宜也下了飞机,乍见到陆绪章,他也上前打了招呼。   两个男人突然相见,一个是气定神闲沉着笃定,含笑间都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另一个却是舟车劳顿,神情略显疲倦,仓促间就这么几句寒暄。   客套疏淡的言辞中,视线交锋,一时之间,高下立判。   霍君宜淡淡地道:“陆先生真是有心了,日理万机还记得来接机。”   陆绪章此时已经很自然地挽起孟砚青的手,笑着道:“自己的亲未婚妻,自然要多用花心思。”   亲未婚妻……   在场的别说霍君宜,就连陆亭笈和谢阅都有些听不下去。   这么肉麻……   真得太不像样了。   孟砚青却坦然自若,笑着反握住陆绪章的指尖,温声道:“我正累了,想着回去还得坐大巴,你来接我,倒是省事了。”   陆绪章看着她,眸中都是温柔:“嗯,都给你准备好了,回去后就可以歇歇。”   霍君宜深吸口气,收回目光,用一种异样的语气道:“我先失陪了。”   说完,不待陆绪章和孟砚青反应,他已经径自拉着行李箱走了。   陆绪章和孟砚青相视一笑,眼神都有些无辜,仿佛他们两个什么都没干。   当下一行人出了机场,上了车。   来了两辆车,人家一对未婚夫妻单独一辆车,陆亭笈和谢阅连同行李被无情地赶到了另外一辆车。   谢阅是挨着陆亭笈坐的,他侧首,小声在他耳边道:“你平时和他们一起住,不觉得碍眼吗?”   陆亭笈挑眉:“嗯?”   谢阅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他只觉得,从这两位一见了面,那眼神简直是拉着两道丝,就那么黏缠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而平时略有些冷清的孟砚青,顿时生出一层似水的柔媚来,就好像要化开了,至于陆绪章,那总让人感觉克己守礼的陆绪章,也变得格外温柔,温柔得要命。   总之这两个人平时单独看是一个样,他们在一起时又是另一番样子,感觉他们简直像是连着根的,又好像磁铁的两头,见了面那简直就不能分开!   他拧着眉,想了半晌,终于形容道:“他们感情这么好,你看着别扭不?”   陆亭笈斜眼看着他:“我为什么要觉得别扭?”   谢阅越发皱眉。   陆亭笈抬起手来,慢条斯理地把他推开:“反倒是你靠我这么近,我才觉得别扭!离我远点,远点!”   谢阅:“……”   看他那一脸嫌弃的样子! 第148章 水胆翡翠   这次的香港国际珠宝展,孟砚青自然是势在必得。   也就半年的时间,她只能全力以赴。   本来陆绪章和孟砚青的婚期希望尽快,不过因为孟砚青心思都在这个珠宝展上,以陆绪章的意思,他已经打了结婚报告,两个人先领结婚证,好歹有个合法身份,如果可以,王府井这边装修过了,晾一晾就搬过去。   等哪天心情好了,就举办一个简单隆重的婚礼。   对此,孟砚青自然没意见,本来她也不是太在意婚礼的,先领证倒是挺好的。   这边陆绪章去打结婚报告,她也开始忙着自己的事,她首先要做的,倒也不是去打报告写申请,而是找工匠。   她现在有些珠宝构思,但是要想实现这些,必须找到能用之人。   她先把一些不需要太多工艺水准的翡翠,拿给了琉璃厂的老艺人来做,之后走访了数家北京摇摇欲坠的老首饰厂,遍寻了那边的老工人,最后总算挖到了东方艺珍首饰工艺品厂的一些老人。   这家工艺品厂是五十年代末成立的,当时北京市政府将失散在民间的老艺人组织起来成立了这家工艺品厂,那些老艺人有人精通烧蓝,有人擅长玉雕,也有人专精花丝镶嵌等,十年运动期间,这些老艺人自然也受到一些打压,这些老工艺也眼看要失传了。   不过孟砚青通过去那些大杂院寻访,最后还是挖到几位老艺人的弟子,这些年工艺品厂不景气,他们大多是靠着微薄的工资度日。   孟砚青挨个找他们谈,愿意给出优厚的待遇,希望他们加入自己公司,很快她就谈妥了一位花丝镶嵌的师傅,一位烧蓝师傅,还谈妥了一位精通錾刻的师傅。   只是唯独玉雕师傅,却一直没什么好着落。   陆绪章知道她的难处,想了想,建议道:“我听说岳家的那位岳大师傅如今已经退休在家,你要不要去试试?”   岳大师傅?   陆绪章道:“就通州岳家,解放前,他们家不就在你们铺子里做的?”   这岳家,孟砚青却是知道的。   这位岳大师傅祖籍山东,清朝末年,他父亲岳三从山东逃难出来,来到了北京城,穷困潦倒差点饿死,恰好遇到了孟砚青的叔爷爷,那叔爷爷是个好心人,觉得这孩子瘦得简直是干柴,路都走不动,当时四处兵荒马乱的,外面也不太平,这种孩子死街上都没人知道的。   那祖爷爷便把岳三带回家,好歹给一口饭,养活了,养活了后,就让他在廊坊二条的玉器铺子里跟着学门手艺。   不过这玉雕手艺可不是一般人做的,玉雕师傅讲究玉不琢不成器,师傅把自己当磨玉工,是要下狠心雕琢徒弟的,那些当徒弟的,浑身泥浆,又脏又累,没个二十年苦功夫都没资格上登磨活的。   可这岳三偏是有些灵性的,他七岁学雕玉,十三岁上登,十五岁便已经艳惊廊房二条,成为孟家玉器铺子的金手指,号称是掐金如面,琢玉如泥。   三十年代末,孟家倒了,树倒猢狲散,那时候岳三把自己的手艺传给了自己儿子,也就是后来的岳大师傅。   这位岳大师傅在解放后进了玉雕厂,五十年代还曾经得到过上面的接见,属于传统老艺术家,北京玉器行雕刻四怪,简称北玉四怪的,他是其中一位。   孟砚青听陆绪章提起这个,也是无奈:“你倒是很敢想。”   不要说上辈子的恩情早就随着年代久远而烟消云散了,就说哪怕她是曾经的孟砚青,她跑过去求人家为他出山,人家都不见得搭理她。   昔日的岳三为孟家效力一世,已经还了这一饭之恩,她哪能跑去让人家一个知名老艺术家来自己的小作坊呢。   陆绪章却道:“你可以试试,就算不能请对方出山,但也能了解下情况,好歹混个脸熟?”   他想了想:“干脆我陪你去好了。”   孟砚青忙道:“这可不行。”   陆绪章:“怎么不行?”   孟砚青笑了:“这算什么呢,别人只觉得古怪。”   陆绪章见此,也只能作罢:“行,那你自己去一趟,我送你过去,至于这次香港国际珠宝展的事,我明天开会,估计能碰到几个部门的负责人,正好和他们提一下。”   孟砚青自然高兴:“好,这个可以!”   *   陆绪章的车直接送她过去了羊肠儿胡同,那位岳大师傅就住在这里。   车子停下来后,陆绪章侧首,嘱咐说:“如果不顺利的话,干脆去玉雕厂挖几个就是了,所以成不成的也没什么。”   他这是安慰她。   孟砚青笑道:“知道了,不成也没关系,大不了吃个闭门羹。”   陆绪章眸光温和:“不成的话,给我打电话,晚上带你吃好吃的。”   孟砚青:“哦?成的话就不给我吃好吃的了?”   陆绪章抬起手,捏了捏她的手指,笑道:“行了,下车吧,别抓我小辫子。”   孟砚青便也笑了:“你也早点去上班。”   说着,她便要推开车门,不过待要下车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凑过来,在陆绪章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这话一出,陆绪章身形顿时微僵,好看的侧脸也明显微红。   孟砚青笑了笑,很有些得意地下车了。   调戏调戏他,心情大好呢!   *   一走进岳大师傅家的院子,便明显感觉和别处不同,院子角落里堆着一些废弃的玉料,那都是包裹里面那层玉料的石头,是正经的废料,就那么一堆一堆地,旁边还有一个蛇皮袋,蛇皮袋里仿佛是石屑玉屑,灰尘密布的,里面的碎屑仿佛都要漏出来了。   而就在这院子角落的桃树下,有一个二十几岁的男人,打着赤膊搬弄那些废料,他正埋头苦干,以至于都没注意到孟砚青的出现。   孟砚青招呼了声,他又凿打了好几下,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来。   孟砚青发现,他的视线飘忽空洞,明明视线扫过自己,却没有半分停留,就好像完全没看到她这个人一样。   孟砚青感觉到,这并不是正常人的目光。   这青年可能精神上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这时候,就听到里面传来声音:“谁啊?”   那是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很是嘶哑。   孟砚青一听,便知道这必然是岳大师傅,当下忙道:“你好,我姓孟,前来拜访岳大师傅。”   旁边的青年茫然地低下头,继续摆弄他手中的废料。   他似乎在试图雕刻着什么。   而屋子里的老人在孟砚青自报家门后,仿佛有片刻的停顿,之后才道:“请进。”   孟砚青知道,到底是“孟”这个姓氏起到了一些作用吧。   当下她推门进入这房间,却见房间内根本不是正常的厅堂,里面是改造的砖砌工作台,工作台上杂乱的摆放着雕刻工具,旁边还有雕刻刀一半的如意挂件。   春日的阳光自窗棂照进来,把房间内的飞尘碎屑照得格外清晰,而在那飞舞的尘埃中,孟砚青看到,靠南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字,赫然正是“玉不琢,不成器”。   她仔细看了看,认出这应该是自己叔爷爷的手笔。   她在看过一圈后,终于,视线落在了角落的玉雕机旁,那里亮着一盏橘黄色的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坐在那里,正眯眼打量着孟砚青。   显然这就是岳大师傅了。   孟砚青上前,态度礼貌恭敬地打了招呼。   那岳大师傅看着孟砚青:“你也是孟家人?”   孟砚青颔首,说起自己和孟家的渊源,岳大师傅微颔首:“所以你来找我的用意是?”   孟砚青便提起来这次的香港国际珠宝展,提起自己的打算。   她恭敬地道:“岳大师傅神乎其技,若能有你老人家助力,香港国际珠宝展,我们大陆的展品,必能惊艳四方。”   谁知道岳大师傅听这话,却笑了,笑得特别嘲讽。   孟砚青神情不变,依然神态恭谨。   岳大师傅:“你以为你姓孟,就能请我出去帮你,我年纪这么大了,退休了,你一个丫头片子,要开公司想挣钱,就想让我为你卖命?”   老人神情中满是讥诮:“你们一个个的,很能异想天开,也不过是想利用我老头子挣几个臭钱罢了!”   孟砚青听这话,顿时捕捉到了不对:“哦,看来最近还有其他人叨扰你老人家了?”   老人:“都不过是一路货色罢了!那个姓霍的,仗着自己以前在首饰进出口公司干过,想压着我为他卖命,那个姓罗的,摆出来一摞钱,以为财帛动人心吗?还有你,不过是仗着过去那点恩情,想榨尽我最后一滴血罢了!”   孟砚青:“……”   那两位倒是灵敏的!   她苦笑一声:“岳大师傅,你的手艺神乎其技,掐金如面,琢玉如泥,我既想成事,确实盼着师傅能助我一臂之力,但若你老人家不愿意,我自然不敢有半分强求,还不至于要挟恩图报。”   老人家打量着孟砚青,嘲讽:“你倒是会耍一些嘴皮子功夫!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眼里不过是看着钱,你看你,有半点孟家昔日的传承在身上吗?”   话说到这里,孟砚青对于请这位老人家出山已经不抱希望了。   她干脆承认道:“你老人家果然火眼金睛,我确实盼着挣钱来着,我虽只是旁支,但如今孟家家业凋零,若想重振家业,拾起往日传承,那确实得有钱啊,这年头,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想挣钱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吧。”   岳大师傅一脸鄙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早料到了!”   孟砚青叹:“对,师傅你料事如神,我这次确实是冒昧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岳大师傅一听这话,却是气恼:“你这就走了?”   孟砚青一时也是无言:“师傅是还有什么吩咐吗?”   岳大师傅皱眉:“你再说说,你到底什么打算!”   他语气恶狠狠的,很不耐烦。   不过孟砚青听了,还是将自己的打算从头到尾说起,提起自己在香港的种种,学习珠宝设计等,以及接下来自己的打算。   岳大师傅听了,盘问得格外详细,甚至连孟砚青都捡了什么翡翠废料都问得清楚。   话题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孟砚青干脆拿出一件自己在广交会买的和田玉瑕疵料来。   “其中便有这件,请大师傅过目。”   岳大师傅接过来那块玉,戴上了老花眼镜,仔细端详一番,才问:“你打算怎么做?”   孟砚青听这话,自然知道机会来了,当即忙说起自己的构想,还拿出了自己之前画的立体构图。   岳大师傅看了她画的设计图,再次看了眼那和田玉,之后对外面喊了一声:“四儿,进来!”   他这么一喊,外面墙角底下錾刻废料的那青年便放下手中的家伙,连忙跑进来了。   青年只穿着一条老式粗布裤子,腰上扎着皮带,蒙了一层碎屑灰尘的上半身被汗冲出一道道沟壑,几乎就是一个泥人。   不过他身形却颇为高壮,站在那里,跟一堵小山一样。   他依然没有看孟砚青一眼,就好像孟砚青根本不存在,他眼里只有岳大师傅。   岳大师傅:“四儿,你看看这块玉。”   那四儿听了,忙双手举起,恭敬地取过来那玉,仔细看了一番,最后,指着那和田玉中的裂纹道:“我看到一道门,这是一道门。”   孟砚青听这话,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岳大师傅便将孟砚青的设计稿交给四儿:“你按照这个做吧。”   四儿拿到那设计稿后,眼睛都亮了,整个人仿佛要跳起来:“好好好,做这个,做这个!”   孟砚青看着这情景,越发肯定,这四儿怕是个痴儿,但是他应该在玉雕上有些天分,痴迷于玉雕。   岳大师傅挥了挥手,示意四儿出去。   之后,他才看向孟砚青:“你也看到了,他叫四儿,他爹娘都死在运动中,他当时受到惊吓,就成了这模样,不过这些年,我一直手把手带着他,教他玉雕,他倒是有些天分的。”   孟砚青便懂了:“岳大师傅,这位四儿师傅若是有那手艺,能成我左膀右臂,我必不会亏待了他。”   岳大师傅轻叹了声:“你倒是一个机灵的,不过我细看你,眉眼间倒是有几分你家长辈的气韵,我只能赌一把,信了你。”   孟砚青听这话,默了下,才试探着道:“岳大师傅,我看你老人家精神矍铄,年纪也不算大,将来日子长着呢……”   怎么感觉有托孤之意。   岳大师傅苦笑一声,看了看孟砚青:“你想得也太多了。”   *   孟砚青离开前,想着和四儿打声招呼,然而四儿根本不搭理她。   四儿手里拿着她的设计图,正一心一意地研究那块和田玉。   孟砚青见此,也就离开了。   可以看出,四儿是一个玉痴,这样的人,沉浸其中,外人自以为是的寒暄和礼貌只是对他的打扰罢了。   从岳大师傅家走出来,孟砚青脚步轻快,她很快找到一处公用电话亭,投了币,给陆绪章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庄助理,一听是孟砚青,当即把电话转给了陆绪章——显然他们都知道,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孟小姐。   陆绪章接起来后,笑道:“情况怎么样?”   孟砚青:“没成,但也成了。”   陆绪章略沉吟了下,道:“岳大师傅拒绝你了,但你得到了别的玉雕师傅?”   孟砚青听着叹息不已:“你也太会猜了,有什么能瞒过你吗?”   陆绪章:“好像没什么瞒得过。”   孟砚青感慨:“我哪天要是在外面乱搞搞,你不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她刚说出,就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那边那氛围马上不对了。   陆绪章:“哦?有什么想法了?”   孟砚青忙道:“随便说说嘛,你别这么认真!”   电话那头,陆绪章发出一点意味不明的声音:“你自己知道就好。”   孟砚青叹:“别想太多。”   陆绪章:“我让司机去接你?”   孟砚青:“不用了,我打算去一趟红莲,然后还得把手头几个物件找师傅做了,不能总是公器私用,你注意点吧。”   陆绪章:“也行,那等下班了我再去接你,你记得到时候给我打一个电话。”   孟砚青:“嗯,知道啦!”   挂上电话后,孟砚青轻叹,她只觉得他有些缠得太紧。   虽说两个人都明白对方心意,但有时候难免还是有点提防。   她细想了下,所以两个人现在是,你提防着我,我提防着你,然后两个人一起提防着外人?   *   孟砚青现在千头万绪的,只能先搞一边,她先过去红莲商场,和秦楷庭聊了下情况,秦楷庭提起来,他想参加这次南京举办的一个博览会,这样也能打响知名度。   秦楷庭越发有了兴致,开始积极筹备起来,又提起现在要多招几名服务员的事,这些其实孟砚青一概只是听听,并不管细节,反正具体由秦楷庭来做就是了。   她甚至想着,等以后红莲黄金做大了,就独立出来,她只负责大概方针策略,一切具体经营都由秦楷庭全权负责,这样他觉得自由,她也觉得轻松。   毕竟她现在的心思更多在于走出大陆,冲出亚洲。   下午时候,她又过去了首都饭店的柜台,这边集结了好几家国内知名珠宝品牌,之前她也隐约熏陶过要多尝试着向国外借鉴经验,果然这次她一提香港国际珠宝展,并且想着大家联合起来打报告写申请,大家都很踊跃,纷纷表示要回去总公司商量下,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聚在一起开一个简短的会议来促进这件事。   孟砚青见此,自是觉得一切顺利,心情舒畅得很。   她看看时候不早了,估计陆绪章下班了,便给他打电话:“你过来接我吧,接了我后,我得顺便去一趟琉璃厂,我有个物件估计做好了,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陆绪章:“好。”   他倒是来得很快,没多久便到了。   孟砚青上了车后,便道:“先去琉璃厂。”   陆绪章:“好。”   一时问起来:“到底什么情况?”   刚才电话里太匆忙,孟砚青也没细说。   孟砚青大致讲了,陆绪章听着,略沉吟了下,才道:“这位岳大师傅应该是不久于人世了。”   孟砚青想着岳大师傅的样子,拧眉道:“估计吧。”   陆绪章:“他确实有托孤之意,不过显然他也不放心,所以会在他临死前看到四儿师傅的路子。”   孟砚青:“是,其实看在往日那些渊源上,他若有需要,我也不是不能帮衬着,但是空口说白话,他未必放心。”   陆绪章:“于他来说,自然是希望四儿能够凭着一技之长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图一个长久。”   这么说着间,琉璃厂已经到了,孟砚青是把几块翡翠拿给了这边的一家玉雕铺子,师傅手艺自然也是说得过去,只是和岳大师傅这种老匠人没法比。   她进去铺子,却见其它几件还在雕琢,但是那个带着活水的翡翠坠儿已经做好了。   她当即先取了,从玉雕铺子走出来后,笑着将那坠儿递给陆绪章:“拿着吧,送给你的。”   陆绪章也是意外,接过来,却见那翡翠剔透莹润,只是他仔细看了看,却是疑惑:“这里面是什么?”   孟砚青:“水胆翡翠啊!里面是水,你应该知道吧。”   陆绪章却拿着那翡翠坠儿,凑到她面前,对着窗外的阳光:“你仔细看看?”   孟砚青疑惑地看过去,一看之下,也是意外。   那翡翠中原本是有些流水的,流水流水汩汩而动,但是她记得,当时并不见别的什么,可是现在,里面竟然出现了一个小白点。   很小的小白点,但确实存在的。   她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还是有些小白点。   一时惊讶,又回想着最初,有这小白点吗?   她蹙眉:“我记得我和亭笈都看过的,我确定当时没有这个小白点,现在怎么多出来了?这是怎么进去的?”   陆绪章沉默地看着那翡翠:“如果以前真的没有这小白点,那就不可能无中生有,你确定你没记错?”   孟砚青:“肯定没记错,当时只有一些流水,衬得这翡翠很剔透,很美,如果有这小白点,我肯定早就发现了!”   她这么一说,突然觉得有些瘆人。   毕竟这是一块翡翠,天然的翡翠,里面有液体也就罢了,那是多少亿万年前形成的,但是现在,竟然莫名多出来一些什么,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办到的!   陆绪章仔细观察着,道:“这个小白点……它好像会动。”   孟砚青也细细打量着:“是会随着流水动吧?”   陆绪章摇头:“不,我觉得是这个小白点自己在动,它……”   他缓慢地道出一个事实:“它好像是活的。”   活……的? 第149章 点石成金   孟砚青对着那块翡翠翻来覆去研究过,又找了陆亭笈来看,陆亭笈也确认,里面肯定没有这个小白点的。   孟砚青自己有那样的特殊经历,这个时候难免多想了,对着这翡翠坠儿,好一番猜想,觉得实在诡异,自然不愿意再让陆绪章佩戴了。   陆绪章倒是淡定得很:“也没什么,你既送给我,那就是我的了。”   孟砚青:“万一……是个什么邪祟之类的呢?”   陆绪章听闻,笑了,道:“想太多了,我觉得不至于。”   孟砚青想了想:“也许是什么奇怪的史前生物?”   陆亭笈猜想:“也许是恐龙,是恐龙蛋!”   孟砚青:“怎么可能,哪有这么小的恐龙蛋!”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找了地质学院的专家人员,好在地质学院多的是研究史前矿物质和古生物的专家,众位专家们开始也是震惊,自然对着这翡翠好一番研究,甚至也有人拍了照片,去翻找国外的资料。   孟砚青又观察了几日,没发现那翡翠什么异样,也就暂且放着,反正不是什么奇怪东西的话,那就让地质学院的科学家研究吧。   这时候,各方使力总算起了作用,中国珠宝首饰进出口公司召集国内几十家珠宝品牌,提起这次香港国际展览的消息,表示会在大陆内部甄选一部分珠宝来亮相香港国际展览会,他们也会和香港方面沟通。   众人听着,自然是欣喜不已,本来还想着时间紧急,怕是来不及,没想到进出口公司来出面。   这进出口公司掌控着进出口许可经营审批和配额管理,话语权非常大,由他们出面,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而在这些珠宝品牌中,孟砚青的红莲珠宝属于最不起眼的,不过大家都知道她的名声,自然也没人小看。   会议结束后,各家品牌全都欢天喜地的,想着争取拿出最好的拳头产品,争取在香港国际展览会上露个脸。   孟砚青自然也不例外,如果能顺利参加这次香港的展览会,那她是一定要设法惊艳一把,把红莲珠宝的名声打出去!   她当一方面,匆忙收购了西郊一家小首饰加工厂,那家加工厂马上要倒闭了,不过工人还在,都欠着工资。   她收购了后,先发了工资,安抚了人心,把之前挖到的几位手艺人全都安置妥当,然后把从广州采购的原材料运过去。   至此,她的班底配置成功,她让学生们练手,对那些废料进行充分利用,设计好的方案,然后由玉匠们实施。   不过学生们的设计稿,都由她统一审核,避免产生重大浪费,而设计稿一旦采用,她会给五块钱补贴。   这么一来,学生们自然高兴,他们正需要练手的机会,现在可以拿废料进行设计练习,还能有孟砚青指点,万一采用还有五块钱补贴。   五块钱虽然不多,但是对于学生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一笔外快了,一时之间大家热情高涨。   孟砚青一边在地质学院上课,一边忙碌着这首饰厂的安排,忙了这么一两周,总算是一切妥当了,她也赶紧赶过去岳大师傅那里,看看四儿的做得怎么样了。   她提了各样礼品,甚至还帮四儿买了几件衣服。   到了那里后,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不过岳大师傅和四儿却正在吃饭,一个有些年月的红漆小方桌,中间的裂纹用钉子给钉住了,桌子上摆放着凉拌咸菜丝,芥末墩,还有一小碟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花生米,看得出,这两位的生活很是清苦。   她进来后,打了招呼,岳大师傅和四儿继续吃饭,两个人都没抬头搭理她。   她也心安理得,坐在一旁等着。   等他们吃过饭,岳大师傅擦了擦嘴,才对四儿道:“把你新做的那件取来。”   四儿听了,点头,之后跑过去一旁的一间小屋,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捧着一块雕刻好的和田玉。   岳大师傅接过来,之后递给了孟砚青。   孟砚青拿过来看,一看之下,顿时惊艳不已。   她确实是有些设想,设计稿充分展现了她的想法,但是对于这么一块有裂纹的和田玉到底能把她的理念发挥到什么地步,她并不敢保证。   况且这四儿看上去有些痴,况且他也没有和她沟通过什么,只是看看设计稿而已。   然而现在,她彻底被惊艳到了。   他竟然将上面那少许的红色部分雕琢成了枫叶,将红绿交界处的橘黄杂色玉皮顺势雕刻成了梧叶,枯草以及覆瓦等,就那么寥寥一些杂物,这块玉石便别有意境起来。   而更绝的是那废玉中间的裂缝,这块裂缝也是毁掉这块玉的根本,如今这块痕迹竟然化作了一扇大门,那大门微微开启,门内是一古装女子袅袅走来。   这么一来,红枫,梧叶,枯草,覆瓦以及那自大门中缓缓走出的妙龄女子,便成了一幅意趣盎然的古代秋景图,那古装女子的轻盈步态和那园林秋景的恬静结合在一起,意境之高,让人拍手叫绝。   孟砚青细细端看良久,只觉得这雕工果然神乎其技,完美因地就势,将每一个残缺每一处瑕疵都利用得淋漓尽致,把所有的腐朽都化为神奇,却丝毫不觉刻板,甚至有了一种别样的灵动神韵。   孟砚青看了好半晌,最后终于感慨:“只有一枝梧叶,不知多少秋声。”   她说出这话后,那四儿却抬起头来,有些诧异地看向孟砚青。   四目相对间,孟砚青便觉得,自己的影像终于映到了四儿的瞳孔中,他好像看到了自己。   四儿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看着她,他喃喃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诗?”   孟砚青笑了:“因为你所雕琢出的画面,就是我心里的画面。”   四儿还是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砚青笑而不语,岳大师傅招了招手,把四儿叫到了身边:“四儿,你年纪不小了,应该上班了。”   四儿茫然:“我怎么上班?”   岳大师傅便将自己的打算说给四儿,最后道:“你就跟着这位孟姐姐,一切听孟姐姐的,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就是了。”   四儿想了想:“可是,可是我不是还没出师吗?我不敢……”   岳大师傅便沉下脸来:“你还没出师,但你这么大了,难道靠我养着?你得去上班了!”   四儿便有些委屈:“我不想离开师傅。”   岳大师傅:“你周末会放假,还是可以来看我。”   孟砚青笑着哄道:“其实工厂距离这里坐电车的话,也就一个小时,你如果下班后想回来也可以,或者你可以把活拿到家来干,都可以。”   四儿嗫喏了下,看看孟砚青,看看岳大师傅,还是没吭声。   岳大师傅见此,道:“孟小姐,我会说服他,麻烦你帮他做好安排,告诉我们地址,到时候我会亲自把他送过去。”   孟砚青:“好。”   当下她将自己买的各样零食花样以及衣服都拿给四儿,四儿看到那衣服,倒是高兴得很,竟然当着孟砚青的面直接套上了。   他感激地看向孟砚青:“你真好,竟然帮我买衣服!”   孟砚青笑道:“等你上班了,就能拿到工资,还可以买更多衣服,当然我也可以送你别的新衣服。”   四儿听着,仿佛觉得不错,显然有些心动。   孟砚青见此,先行告辞,这位四儿分明还是孩子心性,她并不想逼他,还是让岳大师傅好好劝他吧。   *   从岳大师傅家离开后,孟砚青径自坐着电车过去陆绪章单位了。   今天说好的,等他下班后两个人过去王府井,看看那边新装修的宅子,如果没什么意外,大概过两个月就考虑入住了。   这种四合院不同于普通住宅楼,四合院比较敞亮,都是透风的,也不怕什么装修味儿什么的,况且他们装修中的都是正经好木料。   她乘坐电车,到了陆绪章单位门口,门口站岗的不认识她,她报了陆绪章的名字,对方见此,有些疑惑,便给庄助理打了电话。   没多久,庄助理便匆忙下来接她了,说陆绪章在开会,马上就完事了,先带她过去办公室等着。   孟砚青中午没怎么吃饭,现在有点饿了,便随口问起来:“你们单位的食堂有个做法国面包的吧?”   她记得陆绪章说过,那厨师原本是前些年红房子面包坊的主厨,后来运动期间,那红房子面包坊改名了叫解放面包坊,后来经营不善,主厨也被他们单位挖过来在食堂干了。   但人家做出来的那面包确实地道。   庄助理见此,忙道:“对,这会儿就在,那我带孟小姐过去?”   孟砚青笑了下:“好,谢谢了。”   于是庄助理便带着孟砚青过去食堂,一时经过前面走廊时,自有人好奇地看了眼。   孟砚青长得好看,哪怕他们单位男女都是长得好,打扮也比寻常单位时髦,但孟砚青还是格外惹眼。   大家现在都知道陆绪章正打结婚报告,准备结婚了,也知道他找了一个挺年轻漂亮的未婚妻,如今见庄助理带着人进来,自然知道这就是了。   谁不知道,现在陆同志见了女同事女下属或者其它女性,都是一概冷淡,听小道消息,他要循规蹈矩,听说他那位未婚妻年轻,但很能拿捏得住他,他是一个惧内的。   庄助理带着孟砚青,离开办公区,过来了食堂,怕太惹人注意,便寻了一处隐秘角落,点了几样餐,让她在这里吃着。   他低声道:“孟小姐,我先过去看看,如果有什么,你随时打我电话就是了,食堂这边也有电话。”   孟砚青:“好,谢谢你了。”   一时庄助理离开,孟砚青点的餐也做好了,有咖啡,乳酪,鹅肝香肠和几块酥油饼干,散发着浓郁的西式香味。   孟砚青便慢条斯理地享用着,这味道却是很地道,让她仿佛回到了过去,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   不过很快,食堂里的清净便被打破了,好像有三四个女同志过来了,她们低声说笑着,来到了食堂,坐在了一旁,并点了餐。   孟砚青的座位是在绿萝后面的,他们并没有留意到,孟砚青也就无声地享用着自己的餐点。   不过让孟砚青没想到的是,这几人闲聊间,竟然说起了陆绪章。   她们低声议论着,说陆同志如今见到女下属,是非常疏淡的,不太搭理的。   “不过我看陆同志的未婚妻看着漂亮又温柔,性子应该特别好吧。”   “那谁知道呢,反正大家都看出来了,陆同志老房子着火了,听说他现在都不怎么加班,没事就往家跑,这都是家里吸引力太大了!”   孟砚青只好越发放轻了动静,这几个女同志无非是私底下议论议论,这在什么单位都是正常事,吃饭没事肯定议论八卦。   可问题是,如果让人家知道她在这里,平白让人尴尬罢了。   谁知道这时候,那几个女同志却突然不知道怎么说起来,声音压得很低:“你们听说了吗,听说陆同志那个——”   大家一听,暧昧起来:“哪个?”   于是低声窃窃私语起来。   孟砚青在那很低的气音中,隐隐听到了“阳痿”等字样,一时也是愣住。   之后,其中一个突然笑起来:“这都是瞎说吧,怎么可能,谁不知道陆同志自从前妻没了,已经单身十年了,人家又没试过,这哪能知道呢!”   另一个想想也是:“对,就算万一真有什么,这种消息也不可能传出来吧!”   旁边一个却神秘兮兮地道:“其实这个,我可是知道内部消息的!”   大家听到,纷纷好奇问起来。   那位女同志道:“我是听说,这消息就是陆同志自己放出来的!”   啊?   自己放出来?   女同志:“谁知道呢,估计就是烦了吧,你看看这些年,时不时找机会特意跑来我们单位的,没事找事要来见陆同志的,多了去了,估计也是不胜其烦?”   大家恍然,一时叽叽喳喳的,又是好生一番聊。   *   孟砚青过去陆绪章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庄助理陪她过去的,一路上遇到几个单位同事,全都含笑冲她颔首,大家现在都知道陆同志要结婚了。   等她过去二楼尽头办公室,正好有两个属下汇报工作,庄助理见此,便把她带到一旁茶水间,略坐了片刻,那边两个属下出来,她才进去。   进去的时候,陆绪章已经在起身收拾桌上的文件,看到她进来,笑着道:“让你久等了。”   孟砚青:“还好,顺便吃了点东西,真不错。”   陆绪章知道她的口味:“那你下次再来。”   孟砚青笑了:“那哪行,也不能天天来占便宜。”   陆绪章:“今天顺利吗?”   孟砚青知道他问的是岳大师傅那边的情况,便大致讲了:“我觉得还成吧,这位四儿师傅心性有些像小孩子,不过这样也好,可以心无旁骛做事。”   只是以后自己总归要多上心,就像管一个小孩儿一样,不能让他被一些杂事给迷了心,不说别的,就说从岳大师傅那里就可以听出来,估计霍君宜以及罗战松等人,都有意找上岳大师傅的。   如果自己用了四儿,只怕是别人对四儿也会有觊觎,她得仔细防范着了。   陆绪章听着,停下手中动作,想了想,道:“倒也不用太担心,听你的形容,那四儿师傅虽有些痴,但却是一个心性单纯的,这样的人反而心性坚定,不轻易受外物迷惑。”   孟砚青赞同:“对……我只是有些担心岳大师傅,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情况。”   只不过,这位岳大师傅也是固执清高的,他既然不想说,她也不好细问罢了。   陆绪章:“他这一生,也经历过许多事吧,如今年事已高,估计也都看开了。”   孟砚青颔首,当下也就不再想了,看着陆绪章收拾。   他修长的手指很灵活,很快把桌上各样文件分门别类,之后取了一沓文件整理整齐了,放在了公文包中——这公文包是要带回家的,他最近都是带着一沓文件晚上回去看,这样能多陪她。   孟砚青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动作娴熟,行云流水一般。   不免有些好奇起来,比如过去十年,他每一次是不是都是这么做的?只是那个时候,下班后,却并没有人陪着他一起。   一时又想起刚才的那个传闻。   挺有意思的传闻……   陆绪章本来已经拎起公文包,意识到她的目光,抬眼看过来:“怎么了?”   孟砚青笑着收回视线:“也没什么,就是好奇。”   陆绪章:“嗯?”   孟砚青:“你现在每天都是五点多下班,以前呢?”   陆绪章:“以前?那自然多加班了,回家又没人等我。”   孟砚青笑了:“天天加班,那你属下不是要恨你了?”   陆绪章轻叹:“做我们这工作的,总归是要加班的,我加班他们得加班,我不加班,他们照样得加班。”   孟砚青打量着他:“也对。”   陆绪章听这话,再次看了孟砚青一眼,他总觉得她眼神中别有意味。   他低声问:“怎么了?谁说了什么?”   孟砚青却走到他面前,抬起手来,笑看着他。   陆绪章见此,微俯首下来。   孟砚青纤细柔软的手指轻搭在他的领带上,帮他略整理了下。   之后,她才轻笑着道:“有个问题想问你,不过回家再问吧。”   这种单位的大办公室,实木红办公桌,旁边书架字画,总体气氛就很官方很严肃,况且刚才还有两个属下很正经严肃地汇报工作,况且他西装革履的样子是如此克己守礼,她实在问不出来,有些亵渎。   陆绪章:“好吧。”   说着这话时,孟砚青视线垂下,恰好扫到了他办工作上摆着的相框,已经换了。   换成了她和陆亭笈的合影,母子两个笑得璀璨。   陆绪章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自己也看了一眼那合影:“上次照片洗出来的,我觉得这张不错。”   孟砚青拿起来,仔细看了看,也觉得挺好:“不是有个我们三个人的吗,为什么不换那个?”   陆绪章:“我办公的时候,偶尔一抬眼,看到你们两个觉得心情不错,如果看到自己,难免要打量一番,觉得有些奇怪。”   孟砚青听他这番理论,差点笑出来:“你想法太多了。”   一时两个人出了办公室,陆绪章干脆挽着她的手的,路上遇到同事,难免侧目,不过他并不避讳,这难免又让众人暗暗叹息。   陆绪章这些年不知道多少爱慕者,最后也没谈过一个,如今倒是好,老房子着火,这烧得可真旺,往日那么稳重内敛的人,如今倒是牵着自己这小未婚妻的手,都不舍得撒开的。   上了车后,汽车缓缓驶向王府井,这会儿下班高峰期,路上都是自行车。   孟砚青看着窗外街景,天气暖和了,已经有时髦的姑娘穿起裙子来,这几年港台风在大陆很流行,不少人喜欢上了港式的红裙子,那红艳艳的裙子,在柳絮飘飞中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这么看着的时候,她再次想起陆绪章的“阳痿”一说,忍不住笑了,再次看了眼陆绪章。   陆绪章微拧眉,以询问的眼神看她。   他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只是她不说,他也只好不问,但现在那含笑的眼神明摆着说,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但我就是不告诉你。   陆绪章略抿了下唇,收回了视线,也看向窗外。   她就是在逗他。   谁知道这时候,孟砚青突然想起一件事:“呀,今天上午,我在学校上课,遇到我们一位教授,对方说,已经搞清楚了那水胆翡翠的事了。”   陆绪章听着,看向她:“说起来,最近我看着那翡翠,觉得里面好像不太一样了。”   孟砚青:“不太一样?”   陆绪章:“你先说,那位教授怎么说的?”   孟砚青:“说这翡翠里面是一种古生物,估计是亿万年前的远古生物,在这玉石中的水胆形成时,它无意中进入,并被封存,进入了休眠状态。”   陆绪章拧眉:“我明白了,是这块玉石打磨的时候,动静太大,震荡剧烈,把它激活了。”   孟砚青:“差不多这意思吧,这位教授还说,想利用这个写一篇研究论文,征询我的同意,我当然随他了,如果能发表一篇论文也不错呢。”   陆绪章:“那回头你可以拿这块翡翠再给他看看,又有新变化了。”   孟砚青:“什么变化?”   陆绪章笑着拿出来,那翡翠在他指腹间显得越发温润剔透。   他拿给她:“那大点是不是大了一些?”   孟砚青拿过来,好奇地看,一看之下也是惊叹不已。   果然,里面的小白点仿佛变大了,仿佛有一毫米大小,关键是,现在明显可以看出,它确实是活的,会动的!   她叹:“所以,这古生物活过来了,它在长!”   陆绪章颔首:“对,这翡翠中封印了一个活的古生物,不知道它能长多大——”   他想了想:“会不会有一天,破壳而出?”   孟砚青:“那要不把这个送给他们研究吧?可别里面出来一个妖怪,回头把我们害了?”   陆绪章哑然失笑:“怎么会呢,这么小,我想自己留着。”   他笑看着她:“你送给我的,不许要回去。”   孟砚青:“小气!”   她话虽这么说:“那我回头给那位教授看看,让他了解下,不过我们不送给他了。”   这么稀奇的东西,还是自己留着吧。    第150章 领证了领证了   陆家王府井的宅子位于南池子大街,车子抵达后,陆绪章便让司机先回去吧,他和孟砚青看过这边房子后,有时间就在王府井吃饭,顺便逛逛,看看有什么需要的物件也好添置添置。   那宅子是筒瓦卷棚式府门,银朱油彩画的,贴了赤金,中间是铜镀大门环,虽说有些年月,但略修葺过后,倒是也古色古香,清雅别致。   进去后,迎面看到的是绿油贴金团寿字影壁,一抹青竹随风而动,南墙则是绿油贴金板墙,下有砖砌须弥座,院中有楸、枣各一株,虬枝横过院落,浓荫蔽地,这都是百年老树了,自是意趣盎然,是可以入画的。   院子是长方形的,北房五间,左右各有一间耳房,再有东西厢房各三间,这房间都有廊檐,正房前有一株橹树,那橹树有些年月了,就孟砚青记得的,她小时候和陆绪章过来这边玩时就有了。   陆绪章牵着孟砚青的手走到那橹树下,侧首看向她:“还记得吗?”   孟砚青难得有些脸红,眼神扫向一旁:“不记得了!”   陆绪章笑着捏住了她的手指:“不记得就算了。”   话虽这么说,他知道她记得,她也知道他知道。   他们两个好像就是在这里彼此第一次亲吻了对方。   孟砚青在心里哼了声,到底是没再提这一茬,两个人进屋看,虽然房子本身装修是走传统中式风格,不过厕所和厨房却是集合了现代人的便利,洗浴设备以及厨房设备,有不少都是进口的,还有电饭锅,那分明是德国最新的。   而房子内部,因为只有廊檐,并没有游廊相通,所以东西耳房外的过道是可以进入正房的,也可以直接进入后照房院。   后院并不大,进去后一眼看到是藤萝架,一旁有藤椅藤桌,倒是布置得风雅。   孟砚青感慨:“玉芙妹妹可是用了心思,赶明儿有什么好的玉器,可得挑好的送她。”   陆绪章听这话,笑道:“难得你竟不嘴硬了,也知道正经夸她几句了。”   孟砚青:“这不是确实用心了嘛,帮了我们大忙。”   这话确实不假。   这王府井的院子实在是大院子,房子骨架好,布局也好,位置更是好,又敞亮,但是到底年代久了,运动期间也曾经被折腾过,所以陆家根本不怎么打理,也没整修过,就有些乱糟糟的。   比如就孟砚青记得的,从早些年,这边地面的方砖已经残破,露出下面的土来,并生了一些杂草,后院的花木也都枯死了,很有些破败。   如今陆玉芙这么修整,也是妙手回春了。   陆绪章:“也没什么,都是自家人,回头请她吃饭,你多夸她几句,她就美滋滋的了。”   孟砚青听着便笑起来:“你如今做了领导,很知道怎么给人开空头的支票!”   陆绪章也笑了:“她就爱听个奉承甜蜜话。”   这么说着,两个人到了各处看看,又过去卧室,卧室里也是精心装修过的,床上铺设都是孟砚青喜欢的,一水苏州软缎。   孟砚青也是意外:“这竟然都准备了?”   感觉窗户上贴一个红双喜,这就是婚房了,齐全得根本不需要再置办什么。   陆绪章:“嗯,想搬的话,过两天就可以搬过来了。”   孟砚青:“搬过来的话也不错,这边交通到底是好。”   陆绪章笑道:“那样的话,每天早上起来,我就过来接上买早餐,回去叫你起床,你洗漱我准备下,我们一起吃早饭,吃过后我就送你去学校。”   从这里到她学校不算太远,他会稍微绕一些路,但也还可以。   他继续规划道:“中午的时候你在那边的宿舍休息一下,下班你也不要坐电车,直接约一辆车,虽然贵一些,但这样舒服,或者干脆我让司机去接你。”   孟砚青听着他提起这些,倒是觉得美好得很,问道:“那你呢?你总不能坐电车吧!”   他这样的,坐电车好像有点跌份,传出去不好。   陆绪章:“没事,我自己下班就行,等回到家,如果不累的话,我们就在附近逛逛,这边各种小吃也比较多,我们可以每一样都尝一尝,或者带回家,坐在藤萝架下,望着天上的星星,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吃。”   孟砚青叹:“你现在还真是变了性子,以前外面那些小吃你都是不屑一顾的,现在倒开始惦记起来了。”   陆绪章听这话,也笑了下。   初夏的黄昏,带着绿意的枝桠被映照在窗户上,如同一幅细致临摹的素描,屋内古色古香的摆设被染上一层稀薄的红。   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他墨黑的眼睛中,他笑起来有种清雅的温煦感,如同倦鸟归林,如同看尽世情后的尘埃落定。   孟砚青看着这样的他,心里突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她喜欢陆绪章,好的不好的,就是这个人,陪着她一起长大的人。   陆绪章低声道:“以前时候,虽然也经历过一些挫折,但我们到底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年少气盛,目无下尘,骄傲得要命,天底下芸芸众生,却只觉得你我最好,眼里根本看不得别人,也看不得许多事。”   他轻握住她的手,笑着道:“但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很多事情也都看淡了,看开了。你看现在多好,大宅子,安安稳稳,我能给你我所拥有的,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们可以牵着手,可以重新一起品尝这个世间的酸甜苦辣,去尝一尝我们以前没有体验过的滋味。”   孟砚青就那么仰着脸,在那素淡的阳光下,在那静谧的空气中,安静地听他讲。   他的声音是带着画面的,她甚至可以想象两个人年迈时,发白齿摇,还可以一起扶持着走出院落,走在繁华的街道上。   她抬起修长的双臂来,温柔地揽住他的颈子,笑望着他:“你说得对,我们可以重新体验不同的人生,以后你有时间,我要你带着我旅游,走遍这个世界,看尽这个世间的风景。”   陆绪章垂眼看着她,看她柔情似水,看她温情缱绻。   他笑着,低声道:“我们都和以前一样,但是又好像有点不一样。”   说着,他微微俯首下来,温柔地在她耳边落下一个吻。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孟砚青耳畔,孟砚青听到男人用很低的声音问道:“好了,现在告诉我刚刚在笑什么,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他轻笑,声音越发压得低了:“一听就不怀好意,满肚子坏心眼。”   孟砚青便笑起来,她将额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之后才低声问道:“我最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关于你的,你竟然还问我,是我问你才对。”   她的声调轻柔,别有意味,尾音微微上扬,是带着几分调侃的缱绻。   陆续章略沉默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   他微挑眉,用一种有些难以言喻,又有些无奈的语气道:“是谁说什么了吗?关于我的,这种话竟然能让你听到?来,告诉我下,是谁这么没眼力,这么胆大包天上班时候提这个?”   孟砚青便笑出声,她轻轻捶打了下他的肩膀:“这是你放出去的风声吧,嗯?不然谁敢这么说!”   陆续章轻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拢住了她的拳:“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为了避免麻烦嘛,省得总是有些找上门的,有时候过去父亲那里,我也不知道,反而有了些误会和传闻。太过生硬的话也麻烦,这后面都是人情世故。”   他眼神格外无奈,笑着说:“当时也是被你说得有些恼,一气之下就这么说了。”   孟砚青听着他那语气,越发笑起来,略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你倒是很有办法的,面子都不要了吧!”   陆绪章:“都这么多年了,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什么面子什么风光,那就是假的。现在咱们一家人能好好的过日子就知足吧,至于别人怎么想管他呢!”   *   四儿第二天果然过去首饰厂上班了,孟砚青也亲自过去,手把手地带着他熟悉环境。   或许是到了新环境的缘故,他对孟砚青有些依赖,倒是很听孟砚青话的样子。   孟砚青见此,干脆在首饰厂陪了他一天,让他和这边的师傅熟悉起来,也给他讲接下来的工作。   孟砚青这次采购的翡翠,除了那些废料外,也有一些是相当不错料子,不过那些料子都先拿给老师傅来做,她先将那些废料给四儿,让他发挥,也把自己画的一些设计稿给他,让他领悟,试着去做。   这样万一做错了什么也不会有压力,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她这么跟进了两三日,看着四儿适应了,又过去和岳大师傅聊了聊,他那里也还算放心,她才算松了口气。   而接下来,四儿也是让孟砚青惊讶的。   或许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他某些方面的不足,就会给另一样来弥补,四儿在玉器雕刻上简直是让人拍案叫绝,他总是能找到旁人想不到的角度来雕琢,总是能化腐朽为神奇,赋予一块玉器全新的灵气。   孟砚青看着他的构思,简直是感慨得无话可说。   她想,或许四儿在世人眼中之所以是痴傻的,或许是因为他心神的一部分留给了玉雕,他凝聚了所有的灵魂专注于玉雕,心无旁骛,才能做出这么惊才绝艳的作品。   至此,她对于香港国际珠宝展有了信心。   这次香港国际珠宝展,中国各大珠宝公司都会参加,自然都想出奇制胜,这些公司中要么保持着一些黄金垄断行业经营,拥有一些老牌黄金匠人,要么经营百年有着几十年的底蕴,想在其中崭露头角,那她就必须出奇制胜,所以她的方向就是玉雕。   她现在想做出什么大件,显然是不可能了,只能用小件一些特殊设计来吸引眼球。   孟砚青便和四儿详细聊起来,她想把玉雕和唐诗结合在一起,每一件玉雕表达一首唐诗的意境,唐诗有三百首,他们可以挑选出一百多首,用这些玉雕来表达意境,最后再从中选出大概上百件最好的,组成一个系列拿去展览。   四儿听了,倒是有兴致得很,对着唐诗开始冥思苦想起来,孟砚青也就随他。   谢阅如今对设计也比较着迷,每天也在那里和四儿一起研究,四儿好像比较反感他,谢阅碰了一鼻子灰,没法,只好自己研究,自己画设计稿,画了设计稿会给孟砚青看。   其实谢阅画的设计稿还是很不错的,只是和四儿的构思比,有时候太过现实了,说白了没有四儿那种让人惊叹的奇妙感,到底多了几分世俗。   不过谢阅倒是也不泄气,依然在那里潜心研究。   这时候孟砚青反倒悠闲下来,一切事都已经安置妥当,自己每天除了过去上上课,倒是也没什么太操心的,便潜心上课。   陆绪章打的结婚报告下来了,陆绪章便想着尽快带了孟砚青去领证,孟砚青挑了一个没课的日子,和陆绪章约好了。   谁知道这天刚要出门,胡金凤却打来电话,说起南京展览的事。   原来这次南京举办了消费品展览会,上次秦楷庭和孟砚青提过后,也就筹办参加,他因为要坐镇在商场内,便让胡金凤带着两个助手过去了。   可谁知道赶过去后才发现,如今这展览会可是和过去的形式不一样,竞争竟然激烈得要命,上千家企业开始了炽烈的促销战,为了打好这一场仗,大家自然把看家本领都施展出来,甚至有人根本就是要赔钱赚吆喝。   胡金凤自然不敢大意,连夜拿出浑身解数,准备开展营销,想在这场激烈的品牌战中打出名声来。   不过很快就发现一个难题,竟然已经招聘不到公关小姐了!   要知道在这种大促销中,除了自带的销售人员,还是需要一些公关小姐,负责招揽顾客,负责花样百出,负责向客户展示这些金银首饰,说白了,必须吆喝出来吸引别人的目光。   各家都在拼命抢,转眼间,市场上竟然找不到合适的公关小姐了,五百元一天的价格竟然也聘不到了!   胡金凤急得直咬牙:“敢情现在人家都流行这个,都得请公关小姐,得在那里招呼客人,不然咱们摊子前根本没人!这一不小心就跟不上趟了,南京这边已经找不到了,根本找不到。”   孟砚青:“就算不是专业的公关小姐,找那边的年轻姑娘,或者差不多过得去的帮衬下呢?”   胡金凤叹:“找不到!现在都在找,各家都得用,差不多年纪的都没了,所以我想着,要不咱们赶紧从北京借调一批,赶紧送到南京来,不然咱这一趟就白折腾了!”   孟砚青听着,想了想:“好,我和你们秦经理商量下吧,看看赶紧找几个。”   她这里挂上电话,恰好陆绪章过来,他手里捏着两条领带,看着她,疑惑:“怎么了,工作的事?”   孟砚青便把情况大致讲了下:“反正得赶紧找人。”   陆绪章:“需要年轻的公关人员?”   孟砚青:“对,说那边现在都是这么搞的。”   陆绪章却道:“其实也未必非得和别人一样,如果实在找不到,为什么不能另辟捷径?”   孟砚青:“哦?”   陆绪章笑了下:“现在电视上也出现一些广告,一般都是年轻人做广告,电视机广告收录机广告,一般都是年轻男女,可那是因为现在想买电视机的都是年轻人,你们买黄金首饰,面对的市场却未必是年轻人吧?”   这话听得孟砚青微怔了下,想了想,道:“有点道理,你继续说。”   陆绪章弯起眉眼,轻笑道:“可以找四五十岁的,要那些身宽体胖的,那些看着年纪虽然大,但特别富态的,这种也不需要她帮我们吆喝,就给她们穿几件绸缎裙子,穿得跟古代皇后一样,让她们坐那里,喝着茶水,戴着珠宝首饰,金灿灿的,就很富贵,这不就是活广告吗?”   孟砚青怔了下,之后便笑出来:“难得你竟然想出这主意,倒也不是不行,听起来还不错。”   说完,她笑道:“你先等等,我打个电话,然后我们就出发。”   陆绪章微扬眉,黑眸含笑看着她,很没办法地道:“你忙起来都顾不上我了,也没办法,我只好在这里坐冷板凳等着了。”   孟砚青马上给胡金凤打电话,和她讲了这法子,胡金凤开始也是一愣,后来觉得也挺有道理,当即表示可以试试,之后便匆忙挂了电话。   挂上电话后,却见陆绪章安静地站在一旁,耐心地等着,他手里——   还捏着两根领带。   孟砚青疑惑地挑眉:“嗯?”   终于获得关注的陆绪章优雅而富有耐心地靠在长桌前,修长的指捏着那两根领带,问:“哪根?”   孟砚青看过去,一根是红色的,另一根仿佛也是红色的。   她疑惑:“请问,这两根有什么不同吗?”   陆绪章:“当然不一样,你仔细看看,我就是挑不出来,才要问你。”   孟砚青拿过来,对着阳光细看,果然是不同的,一个略暗,一个略亮一些。   但也就是很细微的差别而已。   她想,他可真是领带太多了,烧的!   她慢悠悠抬起眼,看他:“你平时好像不用这个色系的吧?”   红色领带到底太过庄重,会特别领导感,他是一个非常注重细节的人,并不会那么简单地用这种带来太多庄重感的领带。   陆绪章:“听说领证的时候还要照结婚照,这样不是显得很正式吗?”   孟砚青一时哑然。   她看着他,忍不住抿唇笑了,敢情是为了结婚照特意选的。   他本身已经是很讲究很讲究的人,全大陆的男人都没他讲究,结果为了照结婚照,竟然还特意选了自己平时都不会用的领带。   她到底是笑着选了一个,之后让他略弯下腰来,伸出手来,绕过他颈子,帮他戴上了。   红色的领带太过鲜艳,不过搭配深色西装,就彰显出了庄重内敛的权威感,也衬出了衬衣的优雅质感来。   视线缓慢往上,滑过那凸起的喉结,掠过薄紧的下颌线,她对上了他的眼睛。   眉骨高耸,眼神平和深邃,笑起来很温煦很柔和,堪比三月春风。   她当然知道,他其实并没有那么包容,有时候小心眼得很,不过至少,他在她面前总是这样的,仿佛海纳百川一般,永远对她释放着彻底的温柔。   她笑道:“出发了,再不出发回头人家下班了。”   *   上了车后,陆绪章一直就没放开过孟砚青的手。   很明显,两个人心情都非常好,那种愉悦感无声地散发出来,连司机都感觉到了,连路上遇到的红绿灯都带着几分喜庆。   等到了民政局,两个人下车,陆绪章还特意拿了一方盒的喜糖递给司机,倒是让司机受宠若惊。   他知道陆绪章的喜糖都是最好的,里面还有国外进口的奶糖和巧克力,都是认真包装成红色小方盒的,就连那小方盒都很漂亮。   他笑得合不拢嘴:“谢谢陆同志,祝陆同志和孟同志新婚快乐!”   在司机小赵一叠声的祝福中,两个人手牵着手进了民政局,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结婚照,打了结婚证。   因陆绪章和孟砚青外形条件实在是好,倒是惹得民政局新婚小夫妻并工作人员都围观,好奇地看他们,还有人问“是不是电影明星”。   就有人低声嘀咕:“坐着红旗轿车来的,外面还有司机呢!”   大家一听,顿时惊讶,越发好奇。   陆绪章给工作人员送了喜糖后,感谢过他们,便带着孟砚青赶紧离开了。   走出民政局,外面阳光璀璨,一切都是愉快的,幸福的,美满的,就连空气都飘荡着一股甜香。   司机小赵把车子他们面前,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   陆绪章和孟砚青上车,上车后,落下车窗玻璃,陆绪章才将那结婚证拿出来,两个人凑在一起看了看。   看着那结婚证上的照片,孟砚青突然道:“哎呀,我怎么觉得你这样子有点傻呢?”   陆绪章当即把结婚证收起来:“我怎么不觉得,好了,不要看了。”   孟砚青:“让我再看看——”   感觉他竟然有些紧张的意思,特别傻。   陆绪章眉眼微挑:“收起来了。”   孟砚青好笑地看着他,简直了,这人还不好意思了。   陆绪章迎着她的目光,微抿薄唇,笑着道:“带你去吃好吃的了,总得好庆祝下。” 第151章 唐诗   陆绪章和孟砚青领证后,两个人又带着陆亭笈过去了一趟陆家老宅,一起吃了饭,算是过了明面。   本来陆亭笈也嚷着要回来,谁知道他临时参加一个考试没法来,他就挺遗憾的,抱怨了一大通,最后还特意打电话给自己祖父、姑母和叔叔。   大家听得一脸懵,一合计,明白这小子的意思了,她是唯恐孟砚青受什么委屈,就差给大家下通牒令了。   陆玉芙笑骂:“这小子,就知道护着!”   她这么说,大家虽然没说透,不过大概也猜到了,只是有些事,管它到底你怎么样呢,反正自家人现在是美满的,是和睦的,这也就够了。   陆绪章领着孟砚青过去了陆家,正式见了陆家大部分人,因他们已经领证了,称呼自然一切就位,该叫什么叫什么,大家热热闹闹一家欢,只除了少了陆亭笈在学校。   孟砚青也给各人都准备了礼物,给陆玉芙的礼物尤其用心,是一块雕琢过的上等翡翠玉镯,陆玉芙自然喜欢得很。   对于陆绪章和孟砚青领证的事,陆老爷子却不太满意,他觉得怎么也得有个正式的婚礼。   孟砚青倒是没什么,觉得可以等她从香港回来后再办,便说起自己的打算来,陆老爷子听了这才勉强同意:“那也行,你忙你的,我们慢慢筹办着,反正这次我们肯定得风光大办!”   他这么说的时候,孟砚青听着,神情略顿了下,一时心间竟有些异样滋味。   这么想着时,便感觉到陆绪章的视线笼罩着自己,她抬起眼,迎上了他的目光。   四目相对间,她看出他的意思。   他必然也是想起了曾经。   那时候两个人未婚先孕,又赶上特殊时候,一切都很匆忙,婚礼也略显仓促,他一直觉得遗憾的。   她便抿唇笑了,道:“我都是听父亲的安排,你老人家觉得怎么好,那就怎么办。”   她这一说,倒是把陆老爷子听乐了:“这就对了!”   她这次结婚,陆老爷子和陆家众人也都纷纷送了礼物,陆老爷子送了一块瑞士手表,那还是以前外国大使送给陆母的,据说是特意定制的限量款,自然是价值不菲,这自然让孟砚青感动不已。   不过更让孟砚青没想到的是,陆玉芙竟然送了她一幅黄公望的山水画。   孟砚青有些不敢相信,笑看着她:“你竟然舍得?”   陆玉芙轻哼:“怎么,我是那种抠门的人吗?”   孟砚青便笑望着陆玉芙:“玉芙,谢谢你的礼物,也谢谢你帮我们装修了房子,装修得非常好,我看到那边的宅子,就看到了我未来几十年家的模样。”   陆玉芙听着,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哎呀我就随便装装,没太用心思!”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笑起来。   中午吃过饭,一家人随意聊了一番,商量了婚事的筹办后,陆绪章也就打算带着孟砚青离开。   陆绪章解释说:“砚青现在正筹办这次的香港珠宝国际展,如今她凡事得上心,我想着先送她回去吧。”   陆老爷子哈哈一笑:“行行行,你们赶紧忙去吧,不用找理由!”   陆绪章听这话,略有些无奈地看着陆老爷子:“不是找理由,是真的。”   陆老爷子便收住笑,很严肃地道:“对,我也觉得是真的!”   陆绪章微挑眉,也就顺势带着孟砚青起身准备离开,大家伙一起出去送,送到门前时,告别后,陆绪章打开车门,抬手护着孟砚青让她上车,之后自己才绕过另一边上车,一切都照顾得细致周到。   等到再次告别,车子缓缓开出了东交民巷。   陆玉芙看着那远去的红旗轿车,突然道:“哎呀,我怎么觉得我回去了,回到了十几年前。”   她突然有种错觉,觉得自己还是未嫁时,觉得自己的大哥还年轻,才刚和孟砚青结婚,犹记他们新婚燕尔,是那么甜蜜,偶尔一个眼神的对撞,都是说不出的缱绻滋味,两个人恨不得一刻都不离开对方。   *   王府井这边,陆绪章是早做了安排的。   阳光自垂落的薄纱窗帘散射进来,为这房间洒上了一层梦幻浪漫的光,房间内回荡着优雅动人的钢琴曲,而就在这醉人的音符中,孟砚青跪趴在床上,两手扶着窗棂,她仰着脸,卷翘的睫毛下,半阖的眸子中都是沉醉。   乌黑发丝随着动作左右轻荡,凌乱又迷离,纤细的腰被沉沉压下形成魅惑的腰窝,窗外阳光洒下来,她那若隐若现的肌肤雪白光滑,如同倾倒出的新鲜牛奶。   而就在床畔,就在地上,是散落的玫瑰,娇艳欲滴的玫瑰上尚且带着露珠,就那么迷乱暧昧又奢侈地散了一地。   陆绪章扶着孟砚青线条优美的肩,紧紧覆着她纤薄后背的曲线,在那摇曳中感受着两个人共同的起舞。   她真好,怎么看都足够美,足够魅。   这就是孟砚青。   她可以冷漠绝情,可以杀伐决断,也可以在床上软成泥。   这时候,孟砚青却回首。   她琥珀色的眸子中都是媚,被水打湿的媚,就那么看着他,仿佛在渴求。   她这样的眼神看得陆绪章喉结狠狠滑动,之后,他猝然俯首下来,狠狠地攫住她的唇,有些贪婪地亲吻着。   孟砚青的姿态其实有些艰难,她被他覆着,身体被迫成了一道曲线,但是却又转过径自来接受他的吻。   不过她喜欢这样,会忍不住想要更多亲密,更加贪婪地结合在一起。   她口中发出没有意义的声音,那声音绵软,尾音带钩。   陆绪章便收不住了,这一刻,简直是天崩地裂一般。   ……   这二人尽情厮磨纠缠,自是惬意满足。   这边还没安装电话,倒是图一个清净,关上大门后,大有躲进小楼成一统,从此不问春夏与秋冬的惬意。   到了黄昏时候,孟砚青也有些倦了,软绵绵地倚靠在他胸膛上。   朦胧的光透过葱葱郁郁的郁木洒进来,落在她身上,她发丝凌乱,肌肤雪白,面颊上却落了一片玫瑰瓣。   红艳艳的玫瑰薄软一片,就那么轻盈地贴在她净雪一般的肌肤上。   陆绪章就这么看着,看得眸色泛深。   他便俯首下来,伸出舌,轻勾起那玫瑰瓣。   孟砚青觉得痒,又觉得酥,便笑道:“别——”   然而陆绪章却有些上瘾了,他低笑,之后竟然将一朵红玫瑰咬在口中,之后俯首,用玫瑰轻刮她的脸,又将那玫瑰揉碎了,洒了她一身,之后一瓣瓣叼起来。   这种花样很新鲜,也很勾人,自然惹得他们又来一场。   ……   良久后,孟砚青懒散地抬起眼,卷翘的睫毛微动间,看向身边的男人,如今已经再次成为她合法的丈夫了。   有那么一刻,她会觉得一切都回去了,回到了十几年前。   新婚燕尔,天之骄子一般的年轻丈夫,总是会在晨间吻着自己,眷恋不舍,最后不得已离开家门去上班。   她看着此时的他,十年光阴,其实要说多大变化也没有,他今天穿了一身丝缎睡衣,料子上等的,但是样式却很松散,就显得很家常。   他这么俯首下来时,细碎的刘海略垂下来,却越发有一种俊美的温文尔雅感。   孟砚青便轻笑,抬起手指,轻抚上他的脸庞。   他年少时便是艳惊四座的美少年,青年时变得温和斯文,如今虽内敛低调起来,但是皮相的俊美却越发惹人,那是被岁月打磨过后的温润感,就像一块摩挲了多年的美玉。   陆绪章自然看到了,她眸中充盈着懒洋洋的爱意,是对他的喜欢。   这种感觉很甜蜜,也很让人着迷,就连空气都弥漫着一股让人想反复感受恨不得沉浸其中的甜。   在一场淋漓尽致之后,他的挚爱就在他怀中,用温柔到让人心颤的目光看着她,他们一起回应着对彼此的喜欢。   他伸出双手,捧起她潮红的面颊,看着那卷翘的睫羽轻颤,他俯首,用自己的鼻尖爱怜地刮过她脸颊,那上面还覆着一层薄薄的汗,那是因为刚才的缠绵才有的。   他将自己的脸紧贴着她的,低声在她耳边说:“砚青,有时候真是害怕。”   孟砚青只觉得男人的声音实在低沉好听,温柔地打在耳膜上,耳朵都是一阵酥麻。   她轻笑:“害怕什么?”   她的声音很低很软,有种放纵的宠溺感。   陆绪章闭上眸子,用自己的唇感受着怀中女人的存在,一点点地摩挲亲吻着,口中却呢喃道:“我总会害怕,这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梦。”   他并不会告诉她,其实有时候会半夜醒来,醒来后,若她在身边,那就还好,会抱着她入睡,她发间有一种似有若无的熟悉花香,那种花香会抚慰着他的梦。   而若她出门了,比如在深圳时,他就会辗转不安。   上次明知道她要回来了,却迫不及待参加那次会议,紧急出差跑去深圳,就是因为这个。   会急切地想第一时间看到她。   这种情绪日愈加剧,越是拥有更多幸福美满,他越是不安起来。   他喉结滑动间,将她薄薄的唇含入口中,低声道:“恨不得把你吞下去。”   *   胡金凤很快打电话汇报,电话里她笑得乐开花:“南京老太太们一个个都长得慈眉善目,稍微一打扮,那劲头就别提了,整个一有钱人家老夫人的感觉,而且也便宜,每个人一天十块钱,再给订做两身好衣裳,人家就愿意!”   要知道这种大型展览会期间,公关小姐销售人员的身价简直上了天,那是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价格,结果现在可倒好,老太太们这么便宜,关键给她们穿金戴银打扮起来,可真是有模有样!   “效果特别好!来往的客人太多了,其它家都是年轻姑娘,戴着金镯子金链子在那里卖弄,就咱们家是老太太,咱都不用吆喝,那些人就过来看热闹,凑过来问怎么回事,这简直就是活招牌啊!”   孟砚青也是没想到,笑道:“好,照顾好老太太们,让她们吃好喝好,穿得也要体面,咱们就继续这么搞!”   回头就算别家有样学样,但也晚了,反正她们家先把风头给出了!   挂上电话后,孟砚青喜欢得很,恰好陆绪章刚到家,她忍不住扑过去揽住他的脖子,啄吻他的唇角:“我的绪章就是有办法,太能干了!以后你来给我当狗头军师吧,我保准发财!”   陆绪章其实也是刚进门,结果迎面就见她扑过来,跟只花蝴蝶一样,还那么娇娇软软地揽着人。   他垂眼看着她,轻笑:“这么好听的话哄着我,必是有什么高兴的事了。”   孟砚青便放开他,笑着把事情说起来:“找了一些上年纪的南京老太太做公关,效果还真好,也亏得你能想到!”   其实解决方案就摆在那里,但人的思维就是容易陷入死胡同,他这一招实在是剑走偏锋,谁知道却有奇效。   陆绪章听闻,便明白了:“也没什么,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孟砚青却是高兴得很,说起南京展览这次的胜利:“当然了,让我最满意的是,这次秦楷庭也没去南京,胡金凤自己过去,她独当一面,竟然做得很成功,这就很好了,回头这生意越做越大,我得招兵买马,她也得被我委以重任!”   她不可能事事都自己操心,总得有人替她处理一些具体的事务。   陆绪章赞同:“你这样想是对的,要多注意培养自己的班底,多给他们机会,让他们锻炼出来。”   他略沉吟了下,一边解开领带,一边道:“不过也得注意,关于股权分配,这些都得拿捏好分寸,适当激励,但是又不能太过了,一则外面有觊觎的,说不得会想挖走,二则这世间最易变的就是人心,在利益面前,人性也经不起考验。”   孟砚青自然是同意:“我知道,这方面我是做过研究的,规则会慢慢细化。”   陆绪章此时已经脱下了西装外套,挂在一旁衣架上,准备过去洗漱间,洗下手脸。   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提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孟砚青:“什么?”   陆绪章眉眼清淡,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也知道,现在改革开放,随着经济发展,社会环境纸醉金迷,出现了一些贪污腐败违法犯罪情况,最近组织内正在严抓这一块,上面的特派团也到了各地彻查。”   孟砚青:“哦?”   她有些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这些话很正规很官方,一听就是报告文件里的用词。   她有些费解地蹙眉:“你总不至于吧……”   她觉得他肯定不会,一则他并不缺钱,对金钱的欲望并不高,二则陆家的家规很严格,他万万不是做出这种事的人。   陆绪章笑看她一眼:“瞎想什么呢,我只是提一下,接下来一段,估计有各种好戏可以看了。”   孟砚青越发疑惑,想了想:“难道和我有关?”   不然他好好地和自己提这个干嘛!   陆绪章却已经走进洗漱间了,随着水声传来,他的声音淡淡地飘来:“我可什么都没说。”   孟砚青困惑了半晌。   难道和霍君宜有关?可霍君宜这种级别的,根本够不上吧,还不至于入他陆绪章的眼,更不至于扯出这么一大段冠冕堂皇的话来。   孟砚青细想之下,也没明白,只能罢了。   反正如果和自己有什么瓜葛,该来的总归会来,他不说,那就是不够重要。   让他自己操心去吧!   *   这几天,孟砚青还特意去看了一趟宁碧梧,她如今倒是一股子干劲,正在努力准备中考,眼看就要中考了,她比谁都拼。   孟砚青看着她这样,倒是欣慰得很。   而身在南京的胡金凤却频频发来喜报,因为用了老太太来做公关模特,竟然在这次的珠宝玉石展览中一炮而红,不少新闻媒体都听说了,全都跑过来凑热闹,更有不少客商也都赶过来要订货,一时之间,红莲珠宝签下的订单毫不夸张地说,就是像雪花一样。   胡金凤自然乐开了花,这是赚疯了,赚疯了!   现在不怕没销量,都怕货物供应不上了!   孟砚青当即找了鸿运公司在深圳的代工厂,也找了艺华黄金的主任,总之大批量进货,加足马力出货,这一笔笔订单自然都是钱,都是利润!   接下来让孟砚青没想到的是,南京当地报纸竟然大篇幅报道了红莲珠宝的爆红,老太太模特更让她们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当地新闻联播甚至特意播出了,这么一来,简直是最好的活广告,红莲珠宝在南方一带名声鹊起。   经此一役,她也和秦楷庭商量着,让秦楷庭招兵买马,前往南京开一家分店,占领南方市场,秦楷庭自然也觉得不错,此时王招娣几个眼看胡金凤干得热火朝天,也是有意加入,于是秦楷庭把她们都拉进来,又招揽了几个以前看好的服务员,加以培养,打算启动南方分店。   对此孟砚青心花怒放,时代的春风吹起来,赶上了这一波,就是乘风破浪,挣钱挣钱挣很多钱。   有了钱,她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比如香港这次的国际珠宝展。   这时候中国珠宝首饰进出口公司已经筛选了国内二十三家企业,这二十三家企业将组成中国珠宝首饰展览团,集体进军香港珠宝展。   此时已经进入八月,距离展览也就一个月时间了,进出口公司要求各企业对自己的展览品进行报备。   孟砚青看了看,这大小二十三家企业,除了她这种名不见经传刚刚起步的小品牌,其它大多是很有些底蕴的,为了亮相这次的珠宝展,可算是铆足了劲。   只黄金类,就尽情使用了各样传统技艺,用了抽丝、推垒、掐丝和编制等工艺造型,做出的黄金项链雍容华贵,又有铜胎掐丝珐琅的手镯,并点翠的耳坠等。   有的本身已经颇为华贵,却又镶嵌了珊瑚、绿松石、珍珠和红蓝宝石等,只看得人目不暇接。   其实就孟砚青的想法,这些样式和西方珠宝流行趋势简直是泾渭分明,完全不一样的味道,不过这么华丽的排场,如果拿到香港国际珠宝展,倒是可以展现下东方传统技艺的魅力,也算是很好的机会了。   这段时间,她也频繁出入首饰厂,观摩下四儿的玉雕成果。   谢阅最近进步很快,偶尔也能画出一些让孟砚青满意的设计稿,不过如今四儿的玉雕作品,大部分还是孟砚青构思或者四儿自己临场发挥的。   已经做出来大概一百多个玉雕作品了,这其中四儿可以说是尽情展现才华,娴熟地用了透雕、圆雕、浮雕和镂空等数种技艺,将那些并不值钱的废料加以利用,进行巧雕,形成了一幅幅诗情画意的玉上写意图。   孟砚青仔细地挨个看过后,最后目光落在一件玉雕上。   那是一件和田玉,本是上等好玉,玉料细腻油润,光润圆融,只是可惜上面有褐色斑点,到底是损了和田玉原本的色。   但是四儿却巧妙地利用了那和田玉上的褐色进行雕刻,把白玉白玉化人,把褐色为景,再用了浮雕的技法,雕刻出了李白举杯邀明月的场景,却见玉上的诗人身形颀长飘逸,手持酒樽,小小一块玉上,有明月有古松,有诗人有美酒,原本斑驳无神的玉石,便化为了诗情画意,浪漫中又有几分苍凉的美感。   孟砚青满意地用手摩挲着那玉雕,又去看别个。   每一件都是精思妙想,每一件都是意蕴绵长,不同的玉质,却各有各的姿态,各有各的美感。   一百多件玉雕放在一起,有慷慨雄浑,也有婉约柔和,更有豪迈壮美,仿佛一切组成了那个阔远壮丽的盛唐时代。   她抬起眼,看到站在一旁的四儿。   他只穿了一条简单的工作裤,光着上身,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脸上更是有着汗水和尘土的混合物,看上去像是被泥糊过一样。   不过他望着眼前玉雕时,眼睛却很亮,也很专注。   孟砚青看着这样的四儿,便想起那位岳大师傅。   她想,她虽然不知道岳大师傅出了什么事,但如果有一天他要离开,他应该可以放心了。   他的四儿,就是上天的宠儿,是一件瑰宝。   她已经迫不及待,让这一批玉雕的光芒绽放在世人面前了。 第152章 香港国际珠宝展   这一段,孟砚青带着人马紧锣密鼓地准备着香港之行,到时候四儿和谢阅都会跟着她过去,陆亭笈见此,也眼巴巴想跟着,不过孟砚青想让他留在学校,毕竟九月份就要开学了。   陆亭笈不太甘心,眼馋得很:“凭什么谢阅能去,四儿能去,就我不能去!”   孟砚青:“那能一样吗?再说,只是去香港而已,你没去过吗?你祖父没带你去过吗?”   陆亭笈理直气壮得很:“那能一样吗,跟着你去和祖父去,不一样!”   孟砚青见此,正好看到刚从卧室出来的陆绪章,他穿着一身白色休闲衬衫,整个人看着慵懒闲淡。   孟砚青便吩咐道:“绪章,管管你儿子。”   刚出来的陆绪章听到这话,疑惑。   听起来分明是他们母子之间的纷争,怎么突然落到他头上了?   孟砚青以眼神示意,威胁压迫,那意思很明确,你儿子,你得管。   陆绪章:……   他也该认命了。   凡是陆亭笈乖巧懂事能干的时候,就是孟砚青的儿子,凡是陆亭笈不听话惹是生非的时候,那就是他陆绪章的儿子。   他无奈挑眉,看向陆亭笈,示意他听话点。   陆亭笈抿着唇,不太甘愿的样子。   陆绪章无奈:“你就不能当一个乖孩子吗?”   其实他最近很没办法。   他和孟砚青领证后,正是情意绵绵的时候,两个人又想出许多的花样,恨不得时刻缠绵。   他要上班,孟砚青也忙着工作,所以两个人的时间并不多,况且孟砚青马上又要去香港了,这更让他有种只恨春宵短的遗憾。   恨不得外人都不要来搅扰他们,就他和孟砚青,要一直搂着抱着,一直缠在一起。   可偏偏儿子来了,儿子来了,儿子又来了……   陆亭笈自然不知道父亲的心思,却是直接反问:“你就不能帮我说说情吗?”   陆绪章看着儿子,微挑眉,之后笑得特别温润,一脸有事好商量的样子:“为什么要去香港呢,我们可以安排点别的,你喜欢的,你喜欢什么?”   陆亭笈不高兴地道:“之前去深圳,我看你还是挺愿意我去的,现在突然不让了。”   他觉得一切的变化就是因为父亲和母亲领证结婚了,对于父亲来说,大功已成,他不用提防着一个晚辈谢阅了。   他便道:“这算什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吗?”   陆绪章:“这都什么词呢。”   陆亭笈轻哼:“其实我这次过来,是我淘了一块玉,想让母亲帮我品鉴品鉴。”   自从去了一趟深圳,他便有些着迷了,四处跑着看玉看翡翠的,他想捡漏,想练眼力界,他觉得自己特别会看。   孟砚青:“玉?”   也不知道这儿子怎么了,现在特别着迷,天天就知道淘东西,他觉得自己能“看懂”所有的玉,他认为自己特别有天分。   然而孟砚青却觉得,这孩子怕是觉得自己太天才,实在有些飘飘然了。   陆亭笈见孟砚青感兴趣,便忙拿出来要给孟砚青看。   最近孟砚青已经帮着这傻儿子看了好几块玉了,实在不想看了,便再次以眼神示意陆绪章。   陆绪章接收到命令,便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儿子:“这么一块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有必要大惊小怪,还要让你母亲帮你看吗?你随便找个人看看就行了。”   陆亭笈纳闷地看着陆绪章,这他都要管了?   陆绪章长腿微伸展,优雅地靠在沙发上,就那么望着儿子:“你要知道,你母亲可是珠宝大家,如果你不是我们儿子,你是不可能有机会天天来叨扰她的,你好歹有点自觉,不要想着事事都找她问,你不是应该试着自己解决问题吗?”   陆亭笈茫然:“我只是问问而已……自己家里,我只是和母亲随便研究下,用不着这么上纲上线吧。”   陆绪章笑了笑,眼神格外温和慈爱:“亭笈,这不是上纲上线,这是在告诉你,要擅长思考,难道你以后工作了,遇到什么事,你第一时间就是去问别人,而不是试着自己分析下?”   好像也有道理……   孟砚青从旁听着,笑看了眼陆绪章,还是他有办法。   就这些大道理狠狠给小孩砸过去,把他砸晕吧!   陆亭笈没办法,只好道:“那我先研究研究吧。”   陆绪章却道:“拿来我看看。”   陆亭笈听着,上前,把那块玉石给他。   当然他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陆绪章拿过来,轻描淡写地道:“这是解放前民国时候的老佛头珠,最初应该是满绿的,外面一层改成了戒指,里面一层借着那佛眼改成了锦圈。”   陆亭笈意外:“是吗?”   陆绪章笑了下,将那戒指递给他:“你慢慢学着吧。”   旁边孟砚青见此,笑道:“亭笈,你父亲的眼力还是很好的,你要多向他学习。”   陆亭笈:“好吧。”   孟砚青继续道:“这个佛头珠是片着用料,改得还可以吧。”   陆绪章接过来那戒指,随手扔给了陆亭笈,淡声道:“是还可以,给小孩玩玩挺好的,你随便拿着玩吧。”   陆亭笈:“……”   他还以为自己捡到宝了呢!   *   让陆绪章没想到的是,他才把儿子哄走了,刚要搂着自己妻子在分离前尽情享受下二人时光,他就听到外面敲门声。   他蹙眉:“亭笈又回来了?”   说着,他去开门。   打开门,没想到,外面竟然是宁碧梧。   宁碧梧欢快地冲着陆绪章打了一个招呼,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了。   她中考成绩考得很好,考上了自己理想的高中,就那所高中的升学率以及这次她的录取排名算,如果不出意外,她总归是能正经大学的。   于是原本紧绷的宁碧梧一下子放松了,她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很天真活泼,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此时她见到孟砚青,便直接扑过来,欢快地抱着孟砚青:“小姨,小姨,我给你说——”   接着,她叽叽喳喳地开始了。   陆绪章沉默地看了几秒钟,到底是隐忍下了。   鉴于这是晚辈,又是姑娘家,他客气地让保姆上茶,又情绪非常稳定地和她说话,温煦和蔼,尽显长辈的风度。   宁碧梧高兴得很,拉着孟砚青不放,亲昵得要命。   陆绪章见此,便端起茶来,用茶碗轻研磨过茶碗,笑着道:“碧梧,要不要喝茶?”   宁碧梧一听:“喝茶?谢谢陆叔叔,我不喝茶!”   她依然我行我素,丝毫没有要做的意思。   陆绪章那神情便多少有些无言以对。   孟砚青感觉到了,好笑地看他一眼。   端茶送客,这是旧俗,如果主人认为事情谈完了,便端起茶来请客人用茶,等来客一碰杯中的茶水,外面奴仆便高声喊着送客,于是主人起身送客。   这习俗延续下来,一般谈完事情,主人请喝茶,那客人就得自觉点,那是人家要请他离开,他就别赖着了。   但现在,宁碧梧是一个四六不通的,她根本不听这些老规矩,所以陆绪章一整个对牛弹琴了。   陆绪章轻笑,看着宁碧梧,直接打了一个直球:“碧梧,你不是喜欢打乒乓球吗,这会儿天这么好,怎么不去打球?”   宁碧梧眨眨眼:“打乒乓球?我才不要呢,出一身汗,那多没意思,我还是和小姨在这里说话得好,小姨香喷喷的,抱着也舒服!”   陆绪章:“……”   那是你能抱的吗?那是你该抱的吗?   这话陆绪章差点冲口而出,不过到底忍住了。   他一个长辈,不能和小姑娘一般见识。   况且人家现在情况并不好,两边家人都和她疏远着,确实他们应该多照顾。   *   九月初,孟砚青准备出发前往香港。   临走前,她到底没拗得过陆亭笈,终于也答应让他同行了,结果倒是把这小孩高兴得要命。   这次前往香港,是中国珠宝首饰进出口公司统一组织安排,由二十几家珠宝公司形成代表团前往参展。   不过因为数量巨大,代表团各家公司自然独自前往,大家约好了在展会前汇合。   孟砚青出发前,再次清查了自己如今的货品目录,除了那蔚为壮观的唐诗玉雕,这半年来,她还做了大小两百多件珠宝首饰,包括各样项链镯子以及戒指等。   她这次也算是赌一把了。   作为亚洲规模最大的珠宝展,香港珠宝展实际上也是世界珠宝市场的风向标,在这里展览的产品很容易成为各大品牌竞相订购的对象,所以这次,她是抱了很大期望的。   如果这次她的唐诗玉雕能够引起关注,那她的其它玉雕首饰都可以趁机出货了。   这次过去香港,红莲珠宝兵分两路,秦楷庭会带领几位服务员跟随货物经过深圳走水路前往,而孟砚青带着谢阅、四儿和陆亭笈先过去香港探路。   她带着的这三个年轻男孩子,其实以四儿年纪最大,二十五岁了,其次是谢阅二十岁,再次是陆亭笈十六岁。   不过因为四儿到底异于常人,陆亭笈又是去过香港的,于是陆亭笈很快就当家做主,竟是一派老大哥领导者气势,一会儿给四儿讲乘坐飞机注意事项,一会给谢阅讲起香港的特色小吃。   四儿性情单纯内向,平时不怎么理人的,不过面对滔滔不绝的陆亭笈,倒是有些兴趣,竟然偶尔也会问几个问题。   陆亭笈见此,越发有担当起来,甚至拍着四儿的肩膀,很是哥俩好地道:“放心好了,等到了香港,我一定请你吃那边的流行美食车仔面!”   四儿好奇地看着他,茫然,不懂。   陆亭笈:“车仔面是一种面,用料特别足,里面要猪皮有猪皮,要鱼蛋有鱼蛋,还有卤猪肠,有萝卜,有牛腩,还有咖喱面!还可以添清汁,加沙嗲,反正怎么吃都行!”   四儿听得眼睛亮了,咽了下口水。   他想吃。   旁边谢阅嗤笑一声:“四儿,别听他的,那什么车仔面,特别便宜,是香港最便宜的面,就是以前卖给难民的,去了香港不吃点好的,就这?”   他直接下了结论:“大抠门!”   然而,四儿不懂什么是抠门,四儿也不懂什么是便宜,他听着觉得好,想吃!   于是他赶紧拽住陆亭笈,眼巴巴地道:“车仔……面!”   陆亭笈听着,很是得意,搂着四儿的肩膀,显摆地看向谢阅:“看到没?”   谢阅一时无言以对:“得,你就欺负人四儿吧!”   孟砚青听着三个人斗嘴,不免想笑。   说实话,她这儿子虽然也有种种不好,但总体还是很满意的。   要说傻吧,其实也不傻,挺精一孩子,学习上也很有天分,虽然心思太飘忽了一些,但总体做事踏实善良。   他知道宁碧梧现在处境不好,几乎每周都会找时间去看她,给她带好吃的,对待宁碧梧也比以前态度好了很多。   他也知道四儿很多事不懂,所以摆出老大哥的姿态。   至于车仔面是便宜还是贵,四儿并不关注,他其实是被陆亭笈说起车仔面时的那种向往给感染了。   那是一种带着温度的、仿佛暖阳照在人身上的热情,四儿也许不懂世事,但他能感觉到那种饱满的情绪。   他们从先抵达罗湖桥,从罗湖桥过去香港,抵达香港这边后,谢阅惊叹连连:“这简直是变天了,不是一个世界!”   他这一说,孟砚青也往后看。   确实不是一个世界。   现在的深圳虽然发展迅猛,用深圳速度在拼命建设,但是昔日小渔村的痕迹却并没有被抹除,深圳老街上还能看到有些年代的传统岭南骑楼以及稀拉拉的旧自行车,屋顶装着鱼骨天线,一股子落后的村味,但是香港呢,香港是亚洲四小龙了,铺面而来的摩天大楼,完全不是一个天地。   一行人从九龙车站过去会展中心,这一路大概十多公里,大家坐着出租车,倒是能饱览香港风景。   陆亭笈更是热情地给四儿科普着香港的种种,他一个个名词往外蹦,偶尔还说一串英语单词——显然这些都是从他祖父那里听来的。   这么一来,别说四儿,就是谢阅听着都困难。   不过四儿依然听得特别专注,望着陆亭笈,一脸期待的样子。   孟砚青便忍不住笑,她觉得自己的儿子像个小骗子呢。   不过细想下,好像他这样子多少竟然有些像自己。   *   一行人下榻酒店后,先出去随便吃了些东西,特意吃了陆亭笈提及的车仔面,其实味道确实不错,热气腾腾的一碗,热气腾腾,咖喱香扑面而来,用一句这里的俗话就是“劳作一天,吃上一碗,滋味好过神仙”。   这车仔面的鱼蛋弹性饱满,面条筋道多汁,搭配上萝卜炖牛腩,鲜美得很,四个人都吃得有滋有味,一个个心满意足。   吃过饭后,大家先过去珠宝会展中心,这时候工作人员已经准备布置会场了,孟砚青和首饰进出口公司的李主任汇合了。   她拿到了会展指示图,找到了中国珠宝代表团的摊位,属于红莲珠宝的摊位自然不大,很小一个,不过对于孟砚青来说,倒是也够了。   她开始研究着该怎么摆放,怎么设计柜台布置,这些又要提前和会展中心工作人员商量,以做到风格一致。   第二天,秦楷庭也带着展品来了,于是大家开始一起布置,并了解展会注意事项等,当然也要向会场工作人员报备种种情况,大家忙起来,紧锣密鼓准备这次的会展。   好在一切都有秦楷庭,他经验丰富,做事干练,英语也还可以,倒是应对自如。   孟砚青倒是乐得悠闲,便带着几个孩子去别家,看看他们的展品,顺便也长长见识。   香港珠宝展是以专业性著称的,货品数量大,等级各异,各国珠宝商展示的一般自然都是隆重华丽的精华,这其间也可以看到一些稀有的宝石,比如几十卡的帕拉伊巴,或者几十卡的天然祖母绿。   不过这边的宝石都是不带鉴定证书的,也大多是原石或者粗加工的,一切全凭自己眼力界。   孟砚青也大致给几个孩子科普了下英文词汇:“如果是处理过的,就是treatment,注油的就是oil,如果纯天然的,他们就说natural。”   四儿不懂英语,茫然听着,谢阅和陆亭笈听得连连点头。   她带着孩子先在内场逛了一番,自然是大饱眼福,之后又带着他们去买了些衣服和礼品什么的,把他们打扮一新。   其它两个也就罢了,四儿却是新鲜得很,觉得这衣服很好玩。   孟砚青还给四儿买了一套西装,让陆亭笈教四儿打领带。   现在四儿和陆亭笈已经很熟了,对他颇为信任,什么事都听他的。   谢阅从旁仿佛暗暗不服气。   孟砚青见此,觉得好笑,但又觉得这样也不错,一则四儿成了香饽饽,她会放心很多,至少说明四儿和别人是能相处好的,二则她可得个清净了。   两个年纪不小的少年,整天在她跟前争风吃醋的,她其实也希望他们离远点啊!   她这里四处逛了好一番,还和商西爵谢敦彦都吃了顿饭,聊了下各自这次的打算。   这时候那边展会也布置妥当了,秦楷庭把他们红莲珠宝的展品布置得非常好,一看就让人满意,等准备好,终于到了开展的日子。   展览开始那天早上,孟砚青五点多就起来了,一大早带着几个少年过去,这时候已经有品牌方陆陆续续进去,外面还有一些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布置。   他们经过展览会场前方喷泉的时候,陆亭笈突然道:“母亲,你看,那是什么?”   孟砚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当下也是意外。   很显然,那些工作人员正拿出一些国旗来,五花八门的国旗。   而就在喷泉前方,竖着一些旗杆,显然那些国旗是要被升起来的。   孟砚青微蹙眉。   她突然想到,她好像完全没听到李主任提起这件事,他准备中国的国旗了吗?   谢阅也意识到了:“那是参展代表团各国的国旗吧,有我们的吗?”   说着他已经凑过去看了。   孟砚青吩咐陆亭笈:“他英语不好,你过去帮着问问。”   陆亭笈得了令,忙跑过去。   谢阅用普通话问的,不过对方好像听不懂的样子,不太搭理,神态漠然,陆亭笈因英语问,对方听懂了,看向陆亭笈:“五星红旗?”   陆亭笈大概形容了下样子,对方听懂了,便指了指旁边:“红色的就是那个了,你看那是你要的吗?”   陆亭笈看了一眼,一个红色旗子,上面一个白十字,那是人家瑞士的!   对方摇头:“那就没有了。”   陆亭笈和谢阅一听,都不太满意了:“怎么会没有我们的?我们也是代表团,也来参展了。”   对方皱眉,打量着他们:“我们只是干活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你们不要问我们,我根本不认识这些国旗。”   两个人想想也是,这就一干活的,哪自动怎么回事,他们赶紧跑过来和孟砚青汇报。   孟砚青其实已经听到他们的话了。   她意识到一个问题,中国大陆是第一次来参加这次的珠宝展,可能是沟通原因,主办方并没有提起国旗问题,李主任也没主动问起,所以就这么漏掉了。   李主任显然也没带中国的国旗,所以这就等于,哪怕主办方意识到他们的纰漏,那他们也很难紧急弄到一面国旗了。   这是一个问题,他们既然作为中国大陆代表团来参加了这个展会,没有国旗算怎么回事?   她略一沉吟,当即带着他们,找到了一处公用电话,然后给陆绪章拨通了电话。   这会儿,陆绪章显然是被电话铃吵醒的。   他一听是她,那声音顿时绷起来:“砚青,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孟砚青忙道:“没什么,小事,需要你行个方便。”   陆绪章:“嗯?你说?”   孟砚青便把情况大致讲了讲,道:“总之现在,你设法找人弄一面国旗,送到深圳罗湖桥,我让亭笈赶过去接。”   陆绪章想了想,却道:“这个好办,你不用担心,我托人送过去,深圳办事处那边应该有人有港澳通行证,到时候直接送到九龙火车站,让亭笈打一辆车,直接去九龙火车站接头就是了。”   孟砚青:“好。”   陆绪章温声道:“我会办妥,一切都来得及。”   孟砚青笑了:“嗯,我知道。”   陆绪章又让陆亭笈接电话,他大致叮嘱了几句,陆亭笈连连点头。   挂上电话后,陆亭笈不敢耽误,当即就要过去,谢阅见此,忙道:“我陪你去!”   四儿听了,也嚷着:“我去,我去!”   孟砚青:“你们三个一起去,速度!”   三个人听此,自然不敢耽误,当下赶紧跑出去打车了。   孟砚青看着他们背影,却见三个人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跟兔子一样,身形矫健。   只盼着他们能及时拿到送过来,不要耽误了吧。 第152章 翡翠少年   三个男孩子离开后,孟砚青自己先进去会场,到了大陆代表团的展览处,结果迎面就看到李主任的助手王助理迎面过来。   王助理都急得不行了:“我说孟总,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怎么这会儿才过来?不是说了今天早点来吗?你不知道,今天一堆流程等着我们商量确认,好几个文件要签字,付款流程你清楚吗,交易流程你知道吗?刚才人家又发了一堆的文件都是英文的,你得仔细看看!”   他确实急得要命,毕竟是第一次带领代表团参加这种国际展会,没想到比起国内展会有这么大不同。   虽然事先也电话和文件沟通了解过,但事到临头,执行起来却发现里面还存在很多问题,不说别的,就说付款方式,这边有不少外国卖家,不像国内用汇票,这就带来很多衔接和汇率的麻烦。   总之万事开头难,主办方也没想到今年突然多了大陆代表团,人家默认为大家对规则很清楚,虽然给了一堆规则文件,但都是英文的,李主任英语一般也没太细看,只以为“人家肯定得告诉咱”,就也没多问。   他哪里想到,香港做事风格可不一样,没人捧着他天天事事都给他汇报明白,于是弄到现在,好一个手忙脚乱。   偏偏孟砚青刚才不在,他更着急了,他拿着一摞文件塞给孟砚青:“你赶紧看看,这都是英文,我们英语也不差,怎么竟然都看不懂!”   孟砚青拿过来扫了一眼,便明白了:“因为里面不少专业词汇,确实不容易懂,我先大致扫扫,具体需要翻译的话,让我儿子和学生帮你们翻译。”   她儿子和学生……   大家一听,难免觉得奇怪,心想你才多大,你儿子能懂吗,不过事到临头,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况且如今要办的事情太多了。   王助理将那叠文件塞给孟砚青后,匆忙就要离开,这时候秦楷庭要过来,一些涉及消防安全以及购买流程的,都需要孟砚青签字。   孟砚青也被整得手忙脚乱了,连忙签字,和秦楷庭大致对着流程。   这时候霍君宜也过来了,他看孟砚青忙得厉害,便安慰说:“这些流程我都搞清楚了,没事,你不用着急,我帮你就行。”   孟砚青感激地笑了下:“谢谢。”   这边孟砚青快速签字,眼看李主任过来了,忙喊道:“对了,李主任,咱们有没有带红旗过来,会议主办方有提过红旗吗?”   那边李主任听着孟砚青的话,却是疑惑:“红旗?什么红旗?”   霍君宜也一怔:“对……红旗!”   李主任一个激灵,猛地转首,透过那大落地窗户看向外面,却见展厅前,仿佛立着一排旗杆——   他一拍大腿:“哎呀,那地方是要挂国旗的啊,这就和体育比赛一样!”   这种国际大展会,哪国代表团带领人员过来参加展会了,就得给人家挂国旗,这次他们来了,可没记得有这一茬!   其他人一听也突然想到了,一时之间,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李主任。   这可是大事!   大家来参加,卖货是一回事,但是挂个五星红旗,那更是大事!   这涉及到更高层面的,是必须挂的,比挣钱更重要的!   李主任顿时慌了:“那怎么办,我得赶紧找他们,没人和我们提过这事啊!”   孟砚青见此,道:“红旗的话,我已经想办法去拿了,李主任现在先去找主办方沟通一下,回头就算有红旗也得有旗杆,看看旗杆够不够,这些都得沟通好。”   李主任现在根本听不进去,赶紧跑过去,恰好主办方负责人正往这边做最后的检查,他赶紧过去问。   那负责人一听,也是疑惑:“你们没有报上你们的国旗吗,往年都是报一下国籍顺便就拿出国旗吗?也对,你们是第一年参加,那你们得准备好,事先和我们说明下情况。”   李主任气得要命:“根本没有人和我们协商过呀,就没有提过这事儿呀!”   那负责人“哦”了声,也是感到抱歉:“那就是漏掉了吧,漏掉了你们怎么不提,你们主动报一下,我们就给你补上了,实在是抱歉。”   李主任:“咱别说那些没用的,现在的关键是赶紧给我们把国旗给升起来,这会展就开始了,缺我们的国旗这叫什么事!”   这时候,他看向窗外,透过豪华大落地窗玻璃,他看到各国的国旗已经升起来了,在秋风中招展,各色旗子很是鲜艳惹眼。   他越发焦急了,急得汗都往下落:“这可不行,这是大事,这是大事!你赶紧帮我们把国旗升起来,不能缺了我们的,你看你也是中国人吧,你不能这样!”   那负责人听着,也是头疼又无奈,他也赶紧这件事往大了说,实在是不好,可确实底下人在细节上疏漏了,这种事情万一传出去,闹大了,难免引起猜测,也容易有负面影响,从而影响这次展会的声誉。   况且,对于这次大陆代表团的参加,他们也是期待的,谁知道闹出这种事!   当下这位负责人也赶紧找人,让工作人员去找红旗,随便找一个都行,赶紧挂上,至少像那回事儿,李主任更是着急忙慌,别的事全都顾不上了,四处打电话问红旗,霍君宜几个也都皱眉,都在想着有什么路子能迅速找到一面红旗。   可问题是,如果是在大陆,红旗还是很容易找到,各单位总归会有的,可这里不是大陆,这里是香港,这里单位一般并不挂红旗,根本不可能找到,一时也不可能找到哪里竟然卖这个!   就在大家的着急忙慌中,孟燕青看看时间,其实也有些意外,距离刚才已经有段时间,按照时间推算,如果一切顺利,几个孩子应该快过来了。   她也担心事情有变,这时候手头的事情也处理差不多了,她把大概情况和秦楷庭交代了一下,自己干脆出去展会外面等着了。   晨曦中,紫荆花绚丽多姿,而街道上已经陆续有人涌入这边,进入会场,还有一些扛着长枪短炮的新闻媒体记者,显然是要拍照采访的。   孟砚青低头再次看了看表,眼看着展会即将正式开始了,可是几个男孩子还没来。   香港这边到底和大陆不同,这边车太多了,又赶上这样的国际性展会,如果遇到堵车什么的都不好说。   孟砚青心也提起来,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可来这么一场展览,终究希      望能尽善尽美。   她站在那里,不断地看着时间,时不时在人群中搜寻着,看上去真的堵车了,出租车行进缓慢,这越发让人煎熬。   就在这种煎熬中,她突然看到,在那熙熙攘攘的人群车辆中,人行道上,几个男孩子正往这边跑来。   跑在最前方的是陆亭笈。   晨曦中,他用两只胳膊紧紧搂着一个大布袋子,飞快地往这边跑,跑得大汗淋漓。   他看到孟砚青,边跑边喊道:“我们回来了!”   孟砚青一喜,忙迎上去。   陆亭笈刹住脚步,大口喘息间,大滴的汗珠往下淌,白衬衫也都紧贴在少年人窄瘦的胸膛上。   他喘着气道:“堵车,堵车了……我们扔下出租车跑过来……”   说着,他把那大布袋子塞给孟砚青:“给。”   孟砚青打开,快速检查过,确认没问题,一时也是惊喜得很。   这时候谢阅和四儿也跑过来了,谢阅也是累得够呛,四儿那简直是脸色惨白了,歪歪斜斜站不住的样子了。   孟砚青高兴得很,笑道:“亭笈,你带着谢阅和四儿去吃东西吧,随便吃什么,吃冰激凌去吧!”   说着,她直接从钱包拿出一些港币塞给陆亭笈,之后便抱着那大布袋子快速赶回去会场。   会展中心,李主任正气急败坏,他还在打电话想办法借红旗:“哪怕小一点也没事,旧的也没事,好歹得有,那你们给我们现成做一个,我们这边真急,这种国际展会,回头肯定上电视啊!这可真不能没有!”   其它珠宝公司也都着急起来,大家都急得跟热锅蚂蚁。   来参加会展,挣钱固然是重要的,但是挂一面红旗,也实在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只是这会儿能有什么办法呢,一位珠宝老人甚至气得跺脚:“怎么竟然出这种纰漏,太过分了!”   孟砚青跑过去,直接把把手中的袋子塞给了李主任:“李主任,这是红旗,你赶紧拿过去交给他们,让他们挂起来吧。”   李主任惊讶,忙打开布袋子,果然见里面是一面红旗,而且是新的!   他顿时狂喜,当下也来不及细问,赶紧拿着这面红旗道:“我去找负责人!”   李主任一走,好几个珠宝公司经理都好奇,七嘴八舌问起来。   “孟总你哪儿弄来的红旗?”   “孟总,你这是及时雨,你看这里正缺呢!”   霍君宜微蹙眉,看向窗外,没说话。   孟砚青笑着对大家道:“刚才入场的时候我看到那边工作人员在准备国旗,便过去问了问,发现没有我们的,我就出去找了公用电话给朋友打电话,然后让我儿子和学生过去取,对方直接从深圳送到九龙站的。本来一切都来得及,谁知道遇上今天大堵车,差点耽误,他们放弃了出租车自己跑过来的。”   大家一听,赞叹不已:“可真行,多亏了他们,顶大用了!”   这么说着时,就见落地窗外,太阳已经升起来,而大家熟悉的五星红旗终于升起来了,风一吹,扑棱一下子,就飘扬起来,看着格外招展!   大家这么看着,那感觉就不一样了,心里竟然涌起来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正看着,李主任回来了,他高兴地嚷嚷着道:“快快快,咱们的展览正式开始了!”   于是众人连忙抖擞起精神,各就各位。   此时的展厅已经被盛装打扮过,来自世界各地最顶尖的珠宝商人绞尽脑汁,一起将这里打造成了雍容华贵而富有时尚元素的所在,来自各国的宝石在灯光照耀下璀璨生辉,红宝石是热烈的,蓝宝石是纯粹的,祖母绿是深邃的,当然还有大块大块的钻石,外面珠宝店里难得一见的大克拉钻石,在这里毫不吝啬地绽放着光芒。   相比于各国珠宝的时尚和华丽,中国大陆展区相当来说有些过于静谧安详了,最初时候,这里并不太惹人注意,不过很快就有人留意到,渐渐地,不断有人在大陆展区驻足。   中国大陆展区的珠宝,多以黄金和玉器为主题,运用了烧蓝、点翠以及花丝镶嵌等工艺,这些自然是有其独到美丽,只看得一群外国人拍案叫绝惊叹不已。   更有人好奇地凑过来看,不明白这是什么,显然这对于他们来说是很陌生的。   这会儿,陆亭笈几个已经过来了,几个男孩子整理了下衬衫,看着还算像个样子。   孟砚青便让陆亭笈和谢阅在这里用英语回答来往客人的问题,也给他们介绍花丝镶嵌工艺,陆亭笈的英语格外流利娴熟,说起这些专业词汇也是一套一套的,倒是吸引了不少听众,惹得一些新闻记者凑过来拍,很快,中国展区便吸引了不少客户。   陆亭笈见此,趁机介绍了中国的“tang”,也介绍了他们的玉雕,无论如何,中国的唐朝都是在世界上享有盛名的,大家纷纷表示熟悉,也有人知道唐诗,于是陆亭笈便给大家看了他们的玉雕,讲起来这玉雕的故事。   当这些玉雕呈现在众人面前,几乎所有的人一下子被征服了!   如今翡翠在东南亚享有盛誉,西方国家珠宝爱好者也陆续开始关注这种东方明玉,而眼下这美玉,懂行的自然会欣赏,隽永唐诗和温润美玉交映成趣,又构思巧妙,实在是惊艳!   不懂行的,怎么看怎么都是东方神秘而古老的传承,觉得这美玉细腻油润,造型却圆润拙朴,一切都显得那么华美而富有构思。   一时之间,孟砚青的唐诗玉雕成为了热门,引来了不少客商的关注,也有客人已经纷纷下单,倒是把秦楷庭忙得不轻。   这么多订单,胡金凤也是吓了一跳,私底下拉住孟砚青:“这订单量太大了,我们哪来那么多材料!”   要知道红莲珠宝也刚刚起步,统共就这些东西,她以为来了后随便卖卖得了,谁想到成了热门,现在订单纷至沓来,哪能供应!   孟砚青却淡定得很:“放心,我们能出口创外汇,还怕弄不来翡翠,反正有订单就先收着,拿了订金我们就去采购翡翠。”   她看了眼旁边忙着四处协调的李主任:“我们就找他要。”   就看在今天红旗的份上,怎么也得让他帮这个忙。   胡金凤一想也是:“对!”   孟砚青交待过后,让陆亭笈和秦楷庭等人忙着,她自己则从旁帮衬着,时不时有客人过来问起问题,陆亭笈回答不过来的,她会帮着解释。   后来陆亭笈越发上道了,谢阅也能撑起门面,偶尔有客人过来问起其它大陆珠宝公司的黄金首饰,那些经理英语不佳的,陆亭笈便帮忙回答,这样一来,其他人也都感激得要命。   其实各大珠宝公司这次派人来,是专门选取了英语学得好的,但是到了现场后发现,还是不太行,大家的英语应付日常可以,但是到了这种场合,一些专业词汇不知道怎么翻译,一些特殊工艺也和人家说不清,不像陆亭笈,什么都可以应付。   更让大家惊奇的是,陆亭笈除了英语,还精通法语,还会一些德语,这么一来,他基本全部可以应对自如。   一时之间众人都佩服得要命,谁想到呢,人家这么小一孩子,才十六岁,就会好几国语言,可算是帮了大忙!   孟砚青见此,也颇为舒心,她便干脆自己四处看看。   灯光璀璨的展厅,衣着华丽时尚的男女来回走动,来自世界各国的珍奇异宝隐隐露出耀眼的光华,仿佛可与日月争辉。   人们欣赏着,赞叹着,也有客商忍不住出手准备下单。   孟砚青还遇到了几个眼熟的,其中有一位竟然是她以前珠宝培训班的同学。   那同学乍看到孟砚青很诧异,当看到她胸口挂着的展览代表团牌子时,越发不解:“你们也来参加展览了?”   孟砚青笑着说:“是,我们内陆几十家珠宝商组成的大陆代表团,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那同学:“听说今年有个中式唐诗玉雕,挺热门的,就是你们带来的?”   孟砚青笑道:“对,我们带来的。”   她并没细说,不过这已经让那个同学刮目相看,当下问了几声后,便匆忙和大家伙一起过去看了。   孟砚青逛了这么半晌,眼看着会场人越来越多,她便想着出去透口气,谁知道走出去后,便见广场旁,在那熙熙攘攘人群中,站着一个老人,正仰着脸,怔怔地看着旁边在风中招展的国旗。   那老人鬓发花白,看上去有些年纪,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西装,手中提着一个竹篮子,篮子里装着各样杂七杂八的物件。   这样的老人是完全不同于周围华丽时尚的存在,但也让人看着眼熟,让人觉得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几年前的老北京。   或许是感觉到了孟砚青的注视,他收回了目光,望向孟砚青。   他动了动唇,之后才开口:“其实我想知道……这一面红色的国旗,这是?”   孟砚青走过去,道:“我是从大陆来的,我们大陆珠宝组成代表团参加这次的国际珠宝展。”   她抬起眼,看向在秋风中发出猎猎声响的国旗,笑着道:“这一面红色的,是我们国家的国旗。”   那老人好像有些惊讶,又仿佛意料之中,他缓慢地点了点头:“对,我猜就是,我听说过,我琢磨着这应该就是了,我虽然没见过,但我想着这就是……”   他捏了捏手中的篮子,仿佛要离开,但是又仿佛想说点什么。   孟砚青笑望着他:“这位爷爷,你也是从大陆来的吧?我听着你的口音,应该是北方人。”   老人听这话,苍老到略显浑浊的眸子亮了下,他看着孟砚青,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就是从大陆来的,我其实原本是河北人。我来这里都四十多年了,那会儿也是来讨生活的,结果就留这里了,这么多年了呢……”   他抬起头来,再次看向那国旗,喃喃地道:“真好,真好呢,你们真好。”   *   这次的香港国际珠宝展,孟砚青的红莲珠宝成了最大的赢家,订单纷至沓来,以至于到了最后,就连孟砚青都开始担心了。   不过鉴于她之前制定的订货协议,已经事先写好了是个性化定制,在这个过程中是需要客户进一步确认样式的,所以这里面倒是存在一些操作空间,倒也不用太担心,实在不行就退单。   珠宝展连开数日,不光是红莲珠宝,大陆代表团的其它珠宝公司也都有所斩获,可以说大家今年的外汇可以赚个盆满钵盈了。   而让孟砚青意想不到的一个收获是,陆亭笈竟然在香港收获了一波热度,成为一个小红人。   原来那一天陆亭笈抱着红旗袋子从远处跑来,一路跑得特别急,当时恰好有一个媒体摄影师坐在车里被堵在半路,他看到陆亭笈奔跑的样子,觉得很动人,便拍下来了。   这张照片后来竟然被刊登在国际珠宝展的相关报道上。   于是大家便看到,朦胧的晨曦中,一位身形颀长的少年迈着大长腿,矫健有力地往前飞奔,他墨发张扬,清爽的白衬衣也紧紧贴在胸膛上,露出少年那肌肉分明的线条。   略显清瘦的少年,沟壑分明的身形,流淌在颈间的汗水,以及肩胛骨紧绷发力的拼搏感,这一切都仿佛让人看到了热气腾腾的青春,看到了蓬勃朝气的少年活力。   这张照片瞬间引起来不小的议论,有人问这是什么人,有人问他怀中紧紧搂着的是什么。   当大家知道这就是国际珠宝展那个精通几国语言的翡翠少年时,孟砚青的玉雕瞬间又有了更大的热度,陆亭笈也开始成了小红人。   对于这种发展,陆亭笈也是没想到,那天恰好有一家新闻媒体过来大陆珠宝展位,对方采访陆亭笈,问起陆亭笈当时怀中抱着到底是什么。   对方女记者笑望着陆亭笈:“我们都很好奇呢。”   她这么问时,已经有摄影机对准了陆亭笈。   陆亭笈神情疏淡,言简意赅:“一件很重要的物件。”   女记者越发好奇了:“哇?是对你很重要吗?是不是什么心爱的东西?难道是价值连城的珠宝?”   陆亭笈便不太想回答。   这个时候,他确实可以趁机说那是大陆的国旗,是对他最重要的心爱之物,顺便说一下自己对祖国的热爱,宣扬下什么,但他又觉得太口号了,也不想聊那么多煽情的话。   于是他只是淡淡地道:“请恕我无可奉告。”   本来陆亭笈这种极度不配合的态度并不是太招人喜欢,但谁也没想到,这画面播出后,竟然不少观众更加喜欢他了,觉得他很“COOL”,也很“MAN”,觉得他有明星范儿。   一时之间,不少人都想设法拿到珠宝展的参观券,来参观这位“冷峻美貌却又青春张扬”,同时“才华兼备精通数国语言”的天才少年,甚至还有一些影视公司想找陆亭笈拍电影,认为他的形象非常合适。   孟砚青笑得非常满意:“你现在成了名人,从现在开始,你就乖乖地给我站在那里,给我当活招牌!”   免费的模特,再好不过了!   陆亭笈轻哼了声,扁着唇道:“你就知道利用我,我就是免费的杨白劳!”   孟砚青看着他这样子,却是喜欢得很,她踮起脚尖,捧住他的脸,很是宠爱地捏了捏。   陆亭笈便有些脸红,也有些别扭,便嘟哝着抗议道:“你都捏疼我了!你就知道欺负我!”   孟砚青却是心花怒放。   她曾经担心过的儿子,怕他误入歧途的儿子,是一个各方面都让她足够满意的,是她不曾想过的好!   她越看越喜欢,喜欢得要命,最后忍不住“啪”的一下,亲了他的脸颊,之后笑着说:“亭笈真乖,又乖又能干!”    第154章 卌七万种   红莲珠宝的翡翠玉雕订单纷至沓来,连带着大陆展区的其它珠宝品牌也都水涨船高,大家一个个都笑得合不拢嘴,对孟砚青自然感激不尽。   谁能想到呢,孟砚青年纪轻轻,竟然有这么一个能干的继子,一来二去倒是把大陆珠宝展区的热度给炒上去了。   这时候也有一些新闻媒体总算挖到了消息,知道当时这“翡翠少年”怀中抱着的竟然是大陆的国旗,消息一经曝出,竟引起了港媒的热议。   对于这些消息,孟砚青都细看了。   就在几年前,两国联合声明确定了香港的回归,对于这件事港媒自然也都很敏感,这属于普通人不好评价的。   不过总体来说,这是一件积极正面的事情。   对于儿子的种种表现,孟砚青再没有不满意的。   以至于那晚,她在和陆绪章打电话的时候道:“你觉得我们儿子到底是天才还是傻子?”   大部分时候,陆绪章觉得儿子挺傻的,她也觉得儿子挺傻的。   两个聪敏至极的人,怎么生出这么一个傻儿子?   好在儿子在智商方面得到了叶鸣弦的肯定,以至于两个人多少宽慰并得出结论:儿子是一个不太通人情世故但是智商很高的小天才。   可现在,孟砚青开始怀疑自己了。   她回忆着儿子和四儿相处的种种,最后终于道:“我觉得亭笈挺好的,我甚至觉得,他身上有些特质,就是很美好很阳光的特质,比我们两个都好,这是我们说欠缺的。”   陆绪章听着,轻笑,笑声是愉悦的,也是满足的:“突然把他夸成这样,这傻小子得高兴得跳起来。”   孟砚青笑哼:“还说人家傻,人家怎么傻了!多优秀一孩子!”   陆绪章:“是,优秀,特别优秀,我不该说你儿子傻,我错了行吧。”   孟砚青便笑出声:“你儿子现在可是一鸣惊人,还有人想让他去当演员进入娱乐圈呢,不过他当然不是这块料,他现在一门心思要跟着我做生意,这次展览会,他自己也看了不少,觉得自己长进了,打算没事多逛逛市场练眼力呢。”   陆绪章也笑了:“果然是长进了,不过想想也是——”   他顿了顿,才道:“他都十六岁了,眼看着也长大了,再过一年多,把年一过,就满十八岁,成年人了,也该懂事了。”   孟砚青:“我觉得也是,这么一想,咱们以后也不用为他操心了,反正让他在学校自己扑腾吧,随便他怎么都可以。”   陆绪章自然赞同:“对,以后我也想早点退居二线,到时候我就大把时间陪着你,天南海北,世界各地,到处走走。”   这么说着,孟砚青想起自己哥哥来,自己哥哥四处流浪,至今没个消息呢。   她笑着说:“世界各地四处走走的事那是以后了,等回头有时间,你陪我去一趟法国吧,我想把我的嫁妆拿出来,顺便再找找线索,看看我哥哥的下落。”   陆绪章略默了下,声音变低:“好,有机会我陪你去法国。”   孟砚青听出他声音中的异样,便笑问:“怎么了,不想和我一起去法国?”   陆绪章:“也不是,就是觉得这是一桩大事……希望我们一起过去,把嫁妆拿回来,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吧。”   孟砚青笑道:“是,我也这么想的,等拿回嫁妆,我也没别的牵挂了。”   *   这次香港国际珠宝展大获全胜,闭幕后,孟砚青并没有马上离开香港,而是带着陆亭笈谢阅并四儿,一起拜访了香港各大珠宝公司以及珠宝研究机构,算是混一个脸熟。   如今孟砚青在香港珠宝界已经小有名气了,而她的红莲珠宝也随之名声鹊起,当然了,有一个如今骤然出了大名的儿子,那更是给红莲珠宝做了活广告。   她拜会了谢老爷子,虽说大家是同行,有竞争关系,不过谢老爷子也为她高兴:“你们红莲珠宝这次一鸣惊人,在香港红了,开了一个好头,我们回头可以考虑更进一步的合作。”   在这么转了一圈后,那天聂扬眉和她深聊了一番,聊起来如今大陆的情况,觉得她开了这个好头,后面一切都会好起来。   孟砚青现在接了大笔订单,当务之急自然是怎么更好做到订单交付,不然万一搞砸了,这次的展览会算是白搭了,聂扬眉见此也给她介绍了翡翠购买渠道。   不过最后聂扬眉也提到:“不过如果说最好的渠道,其实还是去一趟云南或者缅甸。”   孟砚青也是这么想的:“是,现在中缅边境的翡翠贸易了,边境的翡翠公盘供应量应该很大,我想着亲自过去一趟,密支那的翡翠原石大批往腾冲运,我怕一趟腾冲或者缅甸,一方面,我想大量采买翡翠原石,另一方面,我也想考察一下缅甸的翡翠矿石。”   就她的想法,以后翡翠肯定要大涨的,总体趋势是要涨钱的,这个时候大量采买囤积,必然能大涨的,这个涨幅甚至是十倍二十倍的,远比其它投资要来钱快。   而要想大量采买,那就必须走一趟腾冲甚至缅甸了。   当然除了采买问题,她还有另一个考量。   就中国近现代珠宝玉器方面的研究,确实是远远落后于西方的,在解放前,国内研究主要是受中国传统金石学和经学研究的影响,以主观经验为主,虽说也受到一部分西方地质学和矿物学研究的影响,但其实在这方面还处于落后水平。   国内地质学研究要想取得长足进步,必须从宝石学地质学对翡翠矿物和矿床的研究着手,来推动翡翠研究的发展。   从这点来说,走一趟缅甸的翡翠矿场,这几乎是势在必行的,搜集尽可能多的矿物质标本,为以后的研究奠定基础。   聂扬眉见此,也觉得不错,她曾经去过缅甸,便给她分析了一番云南和缅甸的形势:“前些年,我去缅甸做调研,倒是有一些人脉,回头我帮你联系下。”   孟砚青听着,当然感兴趣。   聂扬眉也就给她详细介绍了,她和缅甸当地的一位首领叫李敢的还算熟悉,对方也算是豪气仗义的,知道聂扬眉是过去调研缅甸翡翠,对她大开绿灯,在她深入缅甸调研期间,护了她周全。   孟砚青约莫也知道这位李敢,虽说这几年缅甸的翡翠矿场都是有政府把持,但是这位李敢在缅甸边境地带依然很有话语权,如果能搭上这条线,那深入缅甸调研和采买,   聂扬眉见孟砚青确实想去缅甸,自然支持,于是便着手要帮她联系这位缅甸朋友,这么聊着间,聂扬眉又提起另一桩事:“你应该知道‘卌七万种’吧?”   孟砚青心里一动,忙道:“知道。”   清朝末年时,孟家花费几十万两白银得‘卌七万种’,之后却被云南总督冯天愚抢走,上缴给了慈禧太后,之后遭逢乱世,清朝败亡,这‘卌七万种’从下下落不明。   不过九十年代,‘卌七万种’再现世间,罗战松得到‘卌七万种’,儿子后来之所以铤而走险,就是为了这‘卌七万种’。   这‘卌七万种’对于孟砚青来说,是孟家昔日乱世中的果,也是上一世儿子遭遇不测的一个因。   聂扬眉颔首,拧眉道:“当时我在缅甸,却是听到一个传闻,‘卌七万种’的,不过不知道真假。”   孟砚青:“在缅甸听说的?”   聂扬眉颔首:“那次我是经过一处小矿场,遇到一位矿场的老人,对方说,大概在十几年前,他曾经接过一桩活,是运行一块很大的石头,是从腾冲运过去的。”   孟砚青:“腾冲运过去缅甸?”   要知道,这已经很匪夷所思了,毕竟缅甸是翡翠出产地,腾冲是从缅甸到云南的出口地,按说只有缅甸往腾冲运的,没有腾冲往缅甸运的道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聂扬眉:“那位老人说,那块石头外面被包了很厚的一层石浆,而且还用稻草以及防尘布包得严严实实,负责押运的人都是荷枪实弹,他是赶车的,他也不敢看,不过在吃饭的时候,他隐约听到几个人议论,说这是从中国运过来的,是一个巨宝,一直到后来往下搬的时候,他看到那块石头最下面,隐隐露出一点红字,是中国字。”   孟砚青:“红色的,繁体的?”   聂扬眉摇头:“那是一位缅甸老人,不认识字,他大致给我比划了下他看到的,我猜着,像是‘种’的繁体字‘種’,鉴于他给我比划的那个大小,我推测着,怀疑那就是传说中的‘卌七万种’了。”   她蹙眉,继续回忆道:“有了这样的消息,我自然不肯放过,也想着追查这件至宝的下落,不过可惜,那位老人只帮着拉运了那一段,对方保密措施做得好,后面的情况就知道了。我通过缅甸的朋友,调查了一些信息,才大概了解到,当时缅甸边境有人和国内勾搭,利用当时国内局面,趁乱从国内运了一件至宝,走私到了缅甸。”   孟砚青听这话,很快明白了:“当时中国大陆大门紧闭,要想从大陆走私这么大块的原石去海外,几乎绝无可能,所以他们想运到了云南,通过反向运输回缅甸,走缅甸到泰国仰光的路子,再运到国际上变现。”   聂扬眉:“是,所以在缅甸期间,我一面做矿石调研,一面开始调查这件事,我甚至找关系查遍了缅甸海关那个时候的出境记录,但是根本没找到这样的原石,这些年,我更是在国际上注意着翡翠市场,更是没见过这样一块原石的踪迹。”   孟砚青:“如果这块原石已经从缅甸运出,进入国际市场,那过去十几年了,按说应该早有动静了,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当时他们的计划出了意外,这块原石还留在缅甸境内。”   聂扬眉点头:“对,那个年代,恰好缅共内部出现了经济动荡,估计那些人也出现意外,导致他们的计划搁浅,这块巨石也下落不明了。”   要不然的话,总归不可能一藏十几年,应该会在翡翠市场上出现的。   孟砚青听着聂扬眉这一番话,一时自然是越发坚定了,缅甸之行是必须的了。   当下他倒是详细和聂扬眉询问了那边的情况。   晚上回到酒店后,她依然在想着这‘卌七万种’,甚至想起来罗战松。   罗战松上辈子可是拿到了这‘卌七万种’,他能拿到,显然也是用了重活一世的先知优势,这辈子,他早早地过去云南收翡翠,熟悉云南情况,这很可能就是在为打探‘卌七万种’探路。   这次香港国际珠宝展,这么重要的展会,他这样的人竟然没来——   孟砚青的心微微一顿。   他也是知道‘卌七万种’的消息,是为了‘卌七万种’?   这么一想,缅甸之行变得越发迫切起来了。   她当即拨了电话给陆绪章,如果真去缅甸,聂扬眉这里自然能提供一些人脉帮助,但是也得让陆绪章帮着自己筹划,做好安全方面的保障。   接通电话后,她开门见山提起来,想去一趟缅甸。   陆绪章听着,明显拧眉:“去缅甸?那边可是很不安全。”   陆绪章自然不放心,云南偏远地区自不必说,至于缅甸,那更不是能随便去的。   事实上从三十多年前解放战争败退的国党残军开始,当地传统世袭土司制度土崩瓦解,缅甸北部地区便处于混乱中,内外势力交错,当地政府也对当地混乱无序的局面束手无措。   □□种植贩卖鸦片,这就是那边的生计,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舍得孟砚青以身犯险。   孟砚青便和他讲了情况,地质研究标本的采集问题,翡翠的采买,以及‘卌七万种’的可能性。   “‘卌七万种’?”陆绪章明显有些意外。   孟砚青颔首:“对,虽然并不太确定,但还是想去看看。你也该知道,这块翡翠原石是我们家以前丢的,几十万白银呢,我嫁妆中的那只翡翠凤凰,就是取自这卌七万种。”   陆绪章却并没说话,他在片刻沉默后,才道:“其实前几年,我听说过卌七万种的消息。”   孟砚青也是没想到:“什么?”   陆绪章:“也是前几年的事,因为我偶尔听人提起卌七万种,便能让人查了下,这才知道,其实在解放前,大概是四九年七月的时候,上海一家报社就收到一封读者来信,提到了上海外国银行的地下金库收藏着一块巨型翡翠原石,上面还刻着汉字,从那封信的描述看,那就是卌七万种了。”   孟砚青:“上海外国银行地下金库?”   陆绪章颔首:“我猜着,其实在清朝末年,这块巨石便从颐和园流落民间,可能收藏在什么人手中,之后也许经过一些流转,被外国银行收购了,当时他们已经结束了在中国的业务,正打算把这块原石打包带到国外。”   孟砚青:“然后呢?”   陆绪章:“当时报社领导马上把这封信转交给了上海军官会,军官会马上查抄这家银行,找到了这块巨型翡翠,之后在总理的指示下,通过专列秘密运往北京。”   他看了她一眼,道:“我们当时也都不知道,因为这件事是全程武装押运,由军队方面负责,号称是重要军用物资,就连负责押运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押运的什么,之后这巨型翡翠便被秘密藏在军用库房,没有国x院的指示,任何人不得动用。”   孟砚青蹙眉:“既然这样,那应该保存下来啊,是后来出事了?”   她很快便明白了,应该是后来运动期间出事了。   陆绪章:“是,十年运动期间,周同志担心这块巨石被破坏,曾经下了指示,将这块巨石秘密转运,由工作人员将它藏到了河南,据说是藏在山洞里了。”   孟砚青:“那现在?”   陆绪章:“我也是前几年工作中无意中接触到北京玉器中的孙树森师傅,他说他曾经见过,当时上面就是找他鉴定的。”   孟砚青倒是知道这位孙树森师傅,是和岳大师傅并列北玉四怪之一的雕刻大师。   陆绪章:“他说本来总理的意思,是想运动结束后便将那块巨石运回来,可谁知道总理不幸逝世,之后他也曾经提起那块巨石,但就是不见下落。我听说后,想着这块巨石和你们家的渊源,便也想着趁机寻找,不过可惜的是,孙树森师傅不久于人世,我也试着接触军方的人员,试图找出当年的武装押运同志,但是年代久远,况且又遭遇十年浩劫,那块巨石的下落确实毫无线索了。”   孟砚青略一想,便明白了:“这样说的话,当年总理亲自下的指示藏起来,那块巨石藏在河南隐秘的山洞中,但是消息无意中走漏了,结果有些人却趁火打劫,私自将这块巨石偷走,走私运过去缅甸,想从缅甸运到泰国,从而进入国际市场谋取巨大利益!这——”   她意识到了:“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这得是什么样的人?”   这么绝密的行动,能够知道消息,且能运走的,只怕本身就不是一般人了。   陆绪章见她明白了,也道:“是,所以这件事很难追查,我也曾经托人查过,但是一直没什么线索。这块巨石的押运和保管本身就是绝密,如今过去这些年,一些参与的老人逐渐离世,只怕是再没几个人知道这些了。”   孟砚青蹙眉:“也就是说,哪怕如今这块巨型翡翠公然现世,都未必有人知道其中曲折了。”   陆绪章颔首:“是,不过你如果想去缅甸也可以,我有个门路,认识从缅共退役回来的缅共老兵,对方在那边也有些人脉,如果有需要,我问问情况吧。”   孟砚青听着:“行,那你赶紧问问。”   陆绪章:“好,但是你不要急,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我能安排好,能放心,那你可以去,但是如果安排不好,或者有什么风险,那还是不要贸然行动,可以吗?”   孟砚青便笑了:“我知道,这事急不得,全看你的了,听你的!”   *   回到大陆后,一落地,陆绪章已经带着人来接了。   孟砚青便嘱咐陆亭笈,先把四儿送回去岳大师傅那里。   这次四儿也是高兴得很,孟砚青给他买了很多好玩的好吃的,也给岳大师傅置办了一些,他小孩儿心性,忍不住赶紧拿回去分享。   等陆亭笈送了四儿,孟砚青这里也把红莲珠宝的人员安置嘱咐过了,两个人稍做休息,晚上时候就跟着陆绪章一起过去陆家了。   这次孟砚青和陆亭笈在香港的种种,陆老爷子也是知道的,他高兴得很,觉得自己儿媳妇很能干,觉得自己孙子出息大了,早就订下了一桌子好菜。   一家子吃吃喝喝间,倒是也热闹,孟砚青也给陆家众人准备了礼物,就连秦楷庭都有,是和陆家弟弟差不多样式的领带。   其实他们都不缺这个,不过是个心意,一家子自然都高兴。   更高兴的自然是陆亭笈这次的表现,陆老爷子不住嘴地夸,觉得亭笈越来越能干了。   最后甚至对陆绪章道:“我看比你这么大的时候强。”   陆绪章听着,承认:“对,当然比我强多了。”   陆老爷子一听,却对旁边孟砚青道:“他啊,嘴上说说而已,其实心里根本不认!”   他这一说,大家全都笑起来。   当晚吃过饭后,陆亭笈便被陆老爷子留在那里了,陆老爷子想听听自己大孙子在香港的“丰功伟绩”,陆亭笈显然也很有表达欲,想各种显摆下自己的种种。   陆绪章和孟砚青离开的时候,本来陆老爷子想让自己司机送他们回去,不过陆绪章恰好看到了旁边的自行车:“也就这么一段,别麻烦小孙了,我们骑自行车回去吧。”   确实不算太远,也就不到两公里而已。   孟砚青见此,微拧眉:“你带我?”   她可不会骑自行车,从来就没学会这项技能过。   她这一问,在场众人全都看向陆绪章,之后又看看孟砚青。   众人注视中,陆绪章含蓄一笑:“嗯,我带你。”   陆玉芙见此,便忍不住想笑:“大哥这些年出门都是有专车,怕不是多少年没骑过自行车,你仔细些,别把大嫂摔了!”   陆亭笈便也落井下石,故意叹道:“实在不行,我送你们回去吧。”   陆绪章淡瞥他们一眼:“能少说一句吗,只是骑自行车而已。”   他怎么可能不会骑?   孟砚青:“试试吧!”   于是陆绪章先让孟砚青坐在后座,之后骑起来,他应该确实有些年头没骑过自行车了,不过倒是也骑得还算稳当。   自行车往前走,大家告别,陆亭笈看着,还不太放心:“父亲,你慢点骑!”   陆绪章好笑,不过还是道:“知道了,你少操点心。”   *   天已经暗了下来,不远处的哥特式教堂屋顶亮起了灯,而一旁日本银行旧址那红砖石材分明的古典主义建筑别有一番韵味,曾经枝蔓繁盛的梧桐树叶已经泛黄,树影婆娑间,被风一吹,窸窣作响,间或有几片飘落下来,在夜晚的路灯下别有一番萧条而静谧的美感。   陆绪章骑车的速度不算快,比一般自行车更为宽阔的车轱辘倾轧在那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周围也没什么行人,孟砚青干脆伸出胳膊来,揽着他的腰,他的腰身很结实,感觉上竟然是精瘦有力的,她这样搂着他,甚至可以清楚地感到他腰间肌肉的发力感,一鼓一鼓的。   她好奇地捏了捏,手感还挺好的:“你天天坐办公室,也没时间锻炼吧。”   上班都不骑自行车的,天天专车接送。   骑着车的陆绪章低声道:“我会在单位锻炼,我们单位三楼有个健身区。”   加班累了可以休息,工作累了可以锻炼锻炼。   孟砚青:“怪不得呢。”   他们这种单位,到底是观念先进,和国际也比较接轨,竟然还有健身区。   陆绪章微侧首,看了她一眼:“不然呢,我看上去像是四体不勤的样子吗?难道我身体不够好吗?”   他这么一说,倒是惹得孟砚青想笑:“我也没说什么。”   陆绪章单手握着车把,另一只手却轻捏了下她放在自己腰际的手:“你刚才说那样的话,会让我误会,以为你哪里不满意。”   他低声道:“我哪次没让你满意吗?”   孟砚青脸红微红,轻哼了声:“才没有呢,我就随口问问嘛!”   陆绪章:“亭笈也是瞎操心,我哪至于带不动你。”   孟砚青想起刚才儿子的话,也是好笑:“这孩子不容易,天天替我们操心。”   陆绪章:“回头告诉他,让他少管,不然以后他谈对象了,那我们也天天管他!”   孟砚青却道:“他谈对象?我看一时半会够呛了。”   比起小姑娘,他更感兴趣的似乎是去捡漏,看宝石玉器,练眼力界。   目前和他关系比较亲近的小姑娘就一宁碧梧,问题是看他和宁碧梧那关系——   他们还挺亲近的,无话不说,那些话题荤素不忌,不过总感觉他们更像是好哥们,是一种很奇怪的异性哥们的关系,总之彼此都没有把对方当成异性来考虑的想法吧。   陆绪章:“算了,随他吧,我们过我们的就是了,小孩子的事操心太多没用。”   清冷的夜风中,他的声音却是低沉又温暖,带着些许笑意。   孟砚青将脸贴在他坚实的后背上,感受着他醇厚干净的味道。   虽然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虽然许多事等着她去做,不过此时此刻,她却觉得人生很美好,活得惬意而有滋味。   甚至有那么一刻,会觉得自己是切切实实回到十七八岁的年纪,张扬肆意的青春时候。 第155章 小别胜新婚   回到家后,把自行车支好后,陆绪章直接抱起了孟砚青,关上门,压在门上便开始激吻了。   在外面,骑着车子,他可以仿佛云淡风轻,但其实一路上早就很想了。   一时房间内仿佛点燃了看不见的烈焰,四溅的火星充斥着房间的每一处,孟砚青也几乎瞬间被点燃了。   一路上,她已经感触过他身体的曲线,那结实紧绷的胳膊,还有那背部流畅的线条,三十出头的男人,平时西装包裹下是足够的矜贵优雅,但是去除那层文明的包装,他其实拥有足够的男性荷尔蒙感。   孟砚青在那昏暗的光线中仰起脸,透过迷蒙的视线,她看到男人抬起头,看到他宽阔的肩膀在起伏,而已感觉到他的汗水溅落在她皮肤上的热烫感。   她便忍不住伸出手来,揽住他的腰,就像刚才在车上一样。   她只是这么一个动作,他却突然反应很大,将她箍住的那个劲儿,仿佛要把她捆起来一般,让她上不得下不得,只能禁锢在那里,一下下承受着。   *   小别胜新婚。   这个男人用实力证明了他的身体素质,不得不说,人家每天都在单位锻炼,这不是白白锻炼的。   如此一场下来,孟砚青竟有些受不住,以至于第二天晨间起来,依然懒懒散散的,没什么劲儿。   晨间的光线自薄软的窗帘透进来,已经穿戴齐整的陆绪章笑看着她:“还不起来?”   他的声调是慵懒而满足的,带着几分调侃。   孟砚青轻哼了声:“还想睡……”   陆绪章俯首下来,低声哄着道:“起来,先吃早餐好不好?吃了早餐,休息一会再补觉。”   孟砚青卷翘的睫毛颤动间,睁开了眼,轻轻瞥他一眼:“你不是有个重要的会吗,你赶紧出发吧。”   陆绪章轻叹:“先看你起来,我再出发。”   昨晚确实有些过头了,不过赖床对身体不好,况且也怕她不吃早餐低血糖。   孟砚青其实有些不满意,她知道他是对的,但人在这个时候就是想赖床。   他竟然不让她赖床。   她抬起眼,便看到了他的上半身。   他今天穿的是灰色西装,很沉稳而有质感的颜色,但是竟然搭配了红色衬衫。   孟砚青顿时有了兴趣,她视线往上,笑着和他对上:“你竟然穿这件。”   这还是上一次去香港时,她给他买的,当时也看不出他多喜欢,没想到现在竟然穿上了。   陆绪章笑着解释道:“前两天我看了看,觉得还好,今天的会议不用那么严肃。”   孟砚青津津有味地欣赏着,粉色衬衫搭配的是灰色圆点领带,整体看上去沉稳之余,又有几分亲和力。   三十几岁的年纪,事业有成,身型外貌都是一等一的好,矜贵内敛,又温柔细致,她是怎么看怎么满意的。   当下笑道:“挺好看的,乍一看年轻二十岁。”   陆绪章挑眉,笑道:“你总是话里有话,故意埋汰我。”   他也才三十多岁,年轻二十岁那不就小孩了,她就是拐着弯说自己幼稚。   孟砚青:“才没有呢!”   一时看了看时间:“你快出吧,不要迟到。”   陆绪章垂眸看着她,眼神温柔得像如同晚间的月光:“那你呢,马上起床?”   孟砚青其实现在已经没什么困意了:“嗯,我马上起来,吃点东西,我就去学校了,学校还一堆的事呢。”   陆绪章:“饭在锅里,还热着呢,你趁热吃,吃了后,打一辆车,不要自己过去了。”   王府井这一块到底和别处不同,想打出租车还是方便。   孟砚青:“知道啦知道啦!”   陆绪章要离开,却又不太舍得,于是抚着她的额,又问:“晚上想吃什么?”   孟砚青:“再说吧……”   陆绪章:“我今天能早点回来,到时候出去吃?”   孟砚青笑道:“好。”   陆绪章这才舍得起身,在镜子前略整理了仪容,这才拎着包出门去了。   他出去后,孟砚青爬起来要穿衣服,透过一旁窗子,恰好看到他下台阶时的身影。   她便忍不住笑了。   他身姿挺拔,一身西装,走出这家门,外人怎么看怎么都是专业严肃的模样,对于他这样身居高位的人来说,对于一般人是遥远而不可及的。   但是在家里,他却仿佛恨不得缠在床上不放开,这是外人想都想不到的一面。   这么想着,她自己也穿戴好下床了,今天还得去学校。   *   孟砚青到了学校后,先和丁院长聊了一番,提起自己这次香港之行的收获,也提到了前往缅甸进行矿石标本采集和研究的想法,丁院长一听,自然赞同,如今珠宝学院就欠缺这方面的研究,只是碍于经费问题,一时不能组织缅甸的考察,如果孟砚青能自己过去,那学院自然愿意大开绿灯,行方便之门。   孟砚青便详细和丁院长商量了下,想着由学院方面出介绍信,之后再让陆绪章帮着自己办理中缅通行证,同时做好安全措施。   从丁院长那里出来后,孟砚青便准备上课,和学生谈了谈如今的情况。   上次她购置了那么一大批废料,除了谢阅外,其它学生也都开始试探着进行设计,虽然大多不能用,不过也有个别还不错的。   对于那些采用的设计稿,孟砚青都给会适当给一些报酬。   其实就现在的工资水平和国内设计观念来说,一张采用的图给几块钱,都算是很不错的价格了,学生们自然也都高兴。   除了这些,孟砚青也让谢阅把这次香港之行的种种都分享给大家,毕竟做这一行的,闷在书本中固然能学到基础知识,但是要想做好,还是得有更广阔的见识。   谢阅给大家讲起了这次的香港种种,给他们分享了照片,还把他们带到红莲珠宝的首饰加工车间,给他们看加工流程等,这些对于学生们来说,自然是提高很快。   这次红莲珠宝在香港拿到了大批订单,玉石料的采购自然是问题,为了这个,孟砚青也特意找了李主任,提起了这件事,李主任自然也觉得应该支持。   他们珠宝进出口公司可是掌握着首饰进出口的配额,到了这个时候,大笔一挥,直接给孟砚青开了绿灯,从新疆批一车的和田玉料。   李主任又道:“后续云南那边如果有翡翠的配额,也会给你们批。”   这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是意外之喜。   秦楷庭大喜过望,和孟砚青商量过后,最后决定他亲自跑一趟新疆去接货,尽快拿到这一批货加工,进行订单交付。   他已经算过了,这么多的订单,如果顺利交付的话,那利润是非常可观的,很大一笔的美元,这简直是让人心颤的一笔大财。   有了这笔钱,红莲珠宝甚至可以考虑盘下一个商场,开始把生意做得更大,也可以考虑再收购一家首饰加工厂,开始多条产品线经营!   孟砚青对于这个发展倒是乐见其成,其实对于生意的具体经营,她一直觉得秦楷庭比自己有天分,现在生意也要上正轨了,接下来就让秦楷庭捣鼓吧,她自己占了挺大的股份,她躺着吃好处就足足够了,这可比在那里奋力经营要舒服。   不过秦楷庭去了新疆,那云南她是必须要去了,去云南的话,那缅甸可以顺便走一遭。   毕竟这种配货额度是一定的,但是品级到底如何,上下幅度可能差别很大,还是必须自己亲眼看着去挑选,才能挑到好的。   换了别人去,她也不放心,一好一坏,可就差了太远了。   对于这件事,陆绪章听到,微蹙眉,沉思片刻,才道:“那你不要急,等等吧,我现在已经找到了那位朋友,现在请对方了解下缅甸的情况。”   孟砚青:“就是之前你说的缅共退役兵?”   陆绪章:“是。”   说着,他也大致介绍了情况,原来那位退役兵姓年,比他年长十几岁,他尊称一句年叔,这位年叔以前遇到事情,他帮衬过一把,所以对方记他的恩,这次他找到对方,对方自然全力相助。   而年叔却是有些来历的,竟然曾经是下乡知青,过去缅甸加入了缅共,七十年代中缅建交,这些支援缅共的知情便名不正言不顺起来,之后在历史大变动下,这些支援缅共的知青失去了国籍,回国安置问题成为泡影。   不得已之下,他们盘踞金三角,以毒养兵。   一直到前几年,国内才提出了对缅共老兵的安置回归政策,年叔从缅共逃回国内,回到国内后,种种不如意,遇到一些困难——这也是为什么陆绪章竟然帮衬过对方的原因。   这年叔虽看似不起眼,但他在缅甸曾经也是老资格,当年一起过去的知青,有不少已经有些地位,那都是和他过命交情的兄弟,这么一来,由他来出面做这件事,并陪着孟砚青前往缅甸,那安全方面可无忧了。   孟砚青自然觉得不错:“那听起来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聂师姐那里也帮我介绍了一位,就是缅甸的那位丁英,那可是在缅甸有些势力的,这么一来可保万事无忧!”   陆绪章听这话,瞥了她一眼,轻叹:“没那么简单,这不是出门买个菜涮个锅。”   孟砚青见此,明白他担心,便冲他一笑,笑得格外温柔:“反正无论怎么着,我不是都听你的吗,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我都听你安排。”   陆绪章听这话,静默地看她片刻,之后突然笑了。   他挑眉:“你对我,倒是很会一些手段。”   孟砚青有些无辜:“我怎么了?”   陆绪章笑叹:“你就是故意这么说,想去,怕我反对,倒是说这些软和话来哄着我。”   孟砚青被他说中心思,倒是没什么心虚的,走上前,抬起胳膊来,软软地揽住他的颈子,笑着道:“那又怎么了,反正你会帮我安排就是了。”   陆绪章看她那有恃无恐的样子,那分明是吃定了他。   他俯首,轻吻了下她的额:“我认命了。”   他就是操心的命,恨不得帮她把一起都安置妥当的命。   不过他却乐此不疲。   *   反正有陆绪章在查云南缅甸一带的情况,并帮她办理相关手续,孟砚青乐得轻松。   她如今倒也没什么着急的,反正自己学院的课慢悠悠上着,生意方面秦楷庭已经过去新疆拉和田玉了,而李主任说要批给自己一批翡翠原石,到时候李主任审批了,陆绪章那边好歹有个线索,她就可以出发过去缅甸了。   这天周日,陆绪章不上班,孟砚青也没什么课,陆亭笈带着四儿过来吃饭,谢阅也跟过来凑热闹。   陆绪章见人多,自己也懒得下厨,直接打电话叫了外食,等会直接上门。   几个大男孩排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喝着北冰洋聊着天,主要是陆亭笈和谢阅聊,四儿从旁乖巧地听着。   陆亭笈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忘记说了,宁碧梧也过来,她估计晚会过来吧,说是今天对完了作业就过来。”   谢阅一听,马上看过来:“是吗?她现在到底什么情况?那她来了,我们怎么说?”   陆亭笈疑惑,纳闷地看着他:“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你这是什么意思?需要特意怎么说吗?”   谢阅拿起一颗红枣,咬了一口,才慢吞吞地道:“人家小姑娘挺可怜的……我想着回头说话的时候,是不是得注意点?”   陆亭笈微挑眉,之后抬起手,抚了下谢阅的脑袋:“没看出来,你还有一颗善解人意的体贴心思呢。”   谢阅一把拍掉他的手:“瞎说什么,我就是觉得她挺不容易的!”   陆亭笈耸眉,没再说什么,利索地剥了一个栗子扔嘴里了。   孟砚青听着,倒是笑看了一眼谢阅。   这孩子对宁碧梧确实很用心的样子。   大概十点多的时候,宁碧梧匆忙来了,现在天冷了,她扎着马尾,穿了一件风衣,那是孟砚青去香港时候给她买的,她喜欢得很。   她过来后,一看到这么多人,也是意外,先给谢阅打了声招呼:“原来你也来蹭饭啊!”   谢阅看到她,也是意外,他拧眉:“看你这样,春风得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遇到啥好事了呢。”   宁碧梧纳闷:“什么意思,难道我该愁眉苦脸吗?”   谢阅赶紧道:“得得得,当我没说。”   宁碧梧懒得搭理他们,径自坐在孟砚青身边说话,孟砚青问起她如今的学习,现在已经进入高中学习了,住校,学习紧张,昨天才进行了单元测试,听起来考试成绩还不错。   谢阅翘着二郎腿,估计道:“以你这个水平,考上我们学校没问题吧。”   宁碧梧瞥他一眼,纳闷:“我干嘛考你们学校,我要考亭笈学校!”   谢阅:“……”   他显然想回击,不过到底忍下了:“算了算了我不和小孩一般见识。”   孟砚青从旁看着便笑:“你们几个聊着,等会开饭。”   说着她便起身了,先过去了书房,陆绪章虽然今天不用上班,不过他也不清闲,正坐在书桌前,翻阅着一些国内外参考资料。   秋日阳光懒洋洋地落在实木书桌上,也洒在他身上,他薄薄的唇微抿着,侧脸的线条轮廓明晰。   他听到动静,翻动着资料间,抬眼看过来。   看到她,便笑道:“我看他们几个倒是挺热闹的。”   固然他是希望周日时候两个人能清清静静,不过看着儿子和朋友一起笑笑闹闹的,便觉得这样也很好。   孟砚青:“是,他们虽然几个差那么几岁,性格也各有不同,不过倒是能聊到一起。”   这么说着,她想起刚才谢阅看到宁碧梧的反应,笑道:“谢阅明面上看也是大大咧咧的,和亭笈一样,嘴上是不饶人的,但其实还挺善良的一孩子。”   陆绪章听这话,拇指抬起,优雅地微托着下巴,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怎么?这就开始夸别人了?”   孟砚青好笑:“就一小孩儿,我夸一夸怎么了?”   陆绪章却一本正经地道:“不行,夸只能夸我们自己,孩子不能夸别人家的。”   孟砚青差点笑出声:“都不知道你这脑子怎么想的,是自己吃醋还是替你儿子吃醋?”   这么说着,她走到了电话旁:“我打电话和饭店说一声,让他们再多送点水果和糕点过来吧,我看这几个小孩吃得挺多的,一个比一个能吃。”   陆绪章颔首:“我来打吧,其实我让他们多送熟食拼盘来,都是荤的,应该能填饱他们肚子。”   不过到底是拨了电话给饭店,和他们大致说了一声。   挂上电话后,孟砚青笑道:“我突然觉得,如果我们有好几个孩子,都这么大,也挺好玩的,家里会很热闹。”   她以前喜静,不喜欢人多,不喜欢热闹,现在看着孩子们热火朝天说说笑笑的样子,反倒喜欢了。   陆绪章听这个,伸出长臂把她揽过来。   她腰肢很细,也很软,他那么一揽,恰好让她坐在他腿上。   他俯首,亲昵地啄吻了下她的鼻子,这才道:“别瞎想了,真让你生的话,那多受累,自己养起来也辛苦,别人家孩子在眼跟前热闹热闹就行了。”   孟砚青一想:“有道理。”   陆绪章:“你如果喜欢的话,我们可以资助几个孤儿,像小庄那样就不错,虽然不是自己的,但是看着他们长大成人,事业有成,也很有成就感。”   孟砚青:“是还可以,那回头有机会可以试试。”   陆绪章温柔地抚了下她的发,却是轻叹:“这样也好,就当为我们自己积福。”   孟砚青听着,微拧眉,看向他。   谁能想到的,昔日那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现在连“积福”这种词都张口就来了。   *   饭店很快派了人来送各样吃食,是拉着板车来的,带着保温箱,各样蒸食都是热气腾腾的,孟砚青带着几个孩子起身,一样一样拿了进来。   陆绪章指挥着几个孩子把东西安置了,孟砚青拿了钱包,给那送货的小哥付清了货款,又额外多给了一点小费,那小哥倒是感激得很。   送走那小哥,她正要关门进屋,冷不丁却见旁边老砖墙旁的槐树下露出一抹衣角,是旧式蓝西装的模样。   她便先让几个孩子进去,之后,她自己站在门下,淡声道:“谁?”   那身影似乎略僵了僵,之后便从树后挪出来了。   是宁碧梧的亲生母亲谭新惠。   谭新惠乍看到孟砚青好像也有些不好意思,她看着孟砚青道:“今天我去她学校了,想着看一看,谁知道她已经离开了,听说过来你们这里了,我就想过来看看情况。”   孟砚青听了,笑了笑,看看她道:“她现在还不错。”   说着孟砚青大致和她说了宁碧梧现在的学习情况,考上了好高中,在尖子班里,从目前看,成绩算是中等,但根据历年那个尖子班考大学的情况,只要宁碧梧别太掉队,总归会有一所好大学上的。   谭新惠听着,点头:“是,我听着是这个意思,真不错。”   孟砚青说完了这个,又提起这次自己去香港,给宁碧梧买了几身衣服和学习用具:“你就放心吧,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之前给她的那笔钱,她都已经存起来做了投资,反正长远看,肯定不会亏的,她现在手头也不缺钱,周末的时候会过来我这里,我遇到什么合适的都会给她买,她自己心无旁骛,一心想考好大学,这孩子挺努力的,也很有干劲儿,脑子更是好使,将来前途肯定差不了。”   谭新惠听着这些话,也只能点头再点头。   孟砚青说完后,便淡笑着看她,很友善,但又很疏淡。   那表情很明显,意思就是还有什么事吗?没有什么事的话我进去了。   就是礼貌赶客的样子。   谭新惠听到孟砚青的话,确实应该放心了,毕竟听起来一切都好,也不需要她操心什么。   但是她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甚至觉得孟砚青对她有一种敌意,那种笑中带着疏淡的态度,很居高临下,让她很不舒服。   但是她又说不上来孟砚青哪里做得不对,毕竟孟砚青如实告诉她一切,且态度看上去很温柔,甚至她还帮衬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谭新惠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她觉得有些什么,是她渴望的,就飘在半空中,但是却如烟似雾,她想伸手抓,却又犹豫——当然如果真的伸手去抓,也未必就能抓住。   孟砚青看着这样的谭新惠,多少猜到了她的心思。   人就是这样,刚开始的以为自己是理智的,是拒绝的,但是时候长了,一个人空荡荡的过日子,想起自己失去的,想起自己的骨肉,估计心里终究不是滋味儿吧。   但是那又怎么样?   在那本书中,她对宁碧梧终究是冷心冷情了,如果说那一切都是因为宁碧梧并不够优秀,让她失望,可这辈子呢,宁碧梧并不差,也不至于糟糕到让她嫌弃,但她依然选择了宁夏。   孟砚青甚至觉得,也许说不上她就一定是更爱哪个孩子,她只是自私而已。   在这里,自私也不是单纯一个贬义词,只是说这个女人经历了那么多,累了,不想去选择,不想去接受,也不想去知道一切真相,她在逃避,这样让自己舒服,也让自己觉得自己对得起自己死去的丈夫。   在可能的诸多选择中,她选择了最省力也是最让自己舒服的那个选择。   现在,她有些动摇了,开始牵挂宁碧梧了,可是那又怎么样?   于宁碧梧来说,她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被放弃的那种感觉,无论是养母还是亲生母亲,自己都是那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都是那个被放弃的选择,那种伤害于她来说,是怎么都无法弥补的。   于是此时的她看着谭新惠,只是含着一抹礼貌的笑:“谭老师,还有什么事吗?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进去。”   谭新惠看着这样的孟砚青,她很年轻很漂亮,也很聪明贤惠的样子,她含笑的眼神看上去很无辜,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纠结和徘徊。   分明很可气,但却让人说不出来的难受。   谭新惠嘴唇张了张,她还想再说些什么,不过好像又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   她只好点了点头。   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大门推开了,从门内出来的正是宁碧梧。   宁碧梧的大衣已经脱掉了,只穿了一件蓝毛衣,扎着马尾辫,眼睛亮亮的,显得格外精神。   谭新惠眼睛顿时一亮。   宁碧梧一出来,便看到了谭新惠,她看到谭新惠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有些期待,又仿佛有些逃避。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谭新惠微微侧过脸,有些僵硬的道:“也没什么事情,我就是来看看,了解下情况。”   宁碧梧淡淡地“哦”了声:“好的,你有什么要了解的吗?”   谭新惠道:“孟小姐已经把你现在的情况都和我说过了,听说你现在过得不错,挺优秀的,那我就放心了。”   宁碧梧微颔首:“那就好。”   之后她便拉起了孟砚青的手,当她面对孟砚青的时候,刚才的冷淡一下子不见了,变得亲昵起来:“小姨赶紧进去,他们说要打扑克!四儿根本不会打,我们现在三缺一就等着你了。”   孟砚青:“……我也不会打呀!”   打牌高手是陆绪章,论起打牌,她就没赢过。   宁碧梧:“没关系,我教你,走走走,咱们快进去吧!”   说着她拉着孟砚青就要往里走。   孟砚青也没法,只好进去,临走前她笑着对谭新惠招了招手:“我们先进去了,有什么事回头聊。”   谭新惠怔怔地看着孟砚青和宁碧梧手挽手进了大门,之后大门在自己面前关上了。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站了很久,脑中不断地回想着宁碧梧和孟砚青亲昵的样子,也想着宁碧梧看着自己的眼神。   没什么期待,也没什么难过的恨意,就像——确实是不在意的。   良久后,她闭上了眼睛,然而眼前却依然浮现着宁碧梧的样子。   宁碧梧其实长得有点像,有那么一点像她那死去多年的丈夫,这让她开始意识到,她好像确实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回想着昔日,北京妇产医院里,那个哇哇啼哭的婴儿。   从最开始出生的时候就弄错了,说吗?   她轻叹了一声。   她觉得也许自己错了,但是又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错。 第156章 不舍得   李主任打来电话,中国珠宝首饰进出口公司批给孟砚青的那一批翡翠终于到了,孟砚青听了,自然高兴,过去办理了手续,拿到了提货单。   她把那提货单给陆绪章看,挺大一批翡翠原石料,虽说现在官方正经渠道的翡翠原始料并不贵,但是这么大一批,也是不小的数目,货的好坏这就很重要。   说白了,如果挑得好,她能发大财,如果挑得不好,这生意说不得就要赔本。   这种时候,任凭谁代替自己去,她都是不能放心的,也只有自己的眼力才能让自己放心。   陆绪章自然也明白,这时候他其实已经安排差不多了,年叔特意从云南过来,到时候他会陪着孟砚青一起过去云南,再经云南前往缅甸。   除了年叔,陈叔也会跟着过去,有了这两位在,安全方面倒是不用太担心。   至于聂扬眉那里,也帮孟砚青打了招呼,那缅共方面的丁英本就是有些势力的人,但凡他开口要护着的,下面倒是也不敢乱来。   如此一来,理论上来说,陆绪章倒是应该放心,只是心爱的人就这么过去缅甸,终究存着几分不安罢了。   是以帮着孟砚青办理各样手续时,他情绪明显有些低落。   谁知道谢阅听到这个,也嚷着要去,毕竟是过去缅甸,缅甸大量翡翠矿场,这都是长见识的时候。   四儿见此,也有些兴趣——本来四儿是万事不知的性子,但现在整天被陆亭笈各种科普,他现在也懂事了,知道“万一有什么热闹就要往前冲”。   陆亭笈当然不甘人后,也想过去“见识见识”。   陆绪章看这样子,只淡淡一句话:“都想去是吗?那就一个都别去。”   他这么一说,可把谢阅急坏了,他知道缅甸好玩,那边有翡翠,还有各种赌石,这种好事他怎么能落下的,他赶紧求爷爷告奶奶的,甚至哀求了家里长辈。   他那张嘴倒是很能说的,说是要去历练一番:“以前那会儿上山下乡的知青不是也都去吗,再说我只是跟着孟老师走一遭学习采风,不去实践怎么行呢?”   “我以后是要做玉石研究的,缅甸是翡翠原产地,我这一辈子如果不实地去看看那边的场口,那永远都是纸上谈兵,永远做不出一点成就来!”   因为这个,谢家人特意给陆绪章打电话,问起来,委婉地表示,让孩子去吧。   陆绪章见此,也就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谢家人,毕竟云南边远地区,不是繁华都市大香港,四九城里长大的北京孩子去了那偏远地区,少不得吃些苦头,再者过去了边境,万一有个什么危险,那就更说不清了。   他直白地说:“缅甸一带,不是国内,到了那里,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谢老爷子一听,却是大手一挥:“绪章,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好了,我会安排好,咱们云南那边有人,这没问题,咱们孩子去了,谁敢欺负!至于谢阅,他想去历练就去历练,这都不是什么要紧大事!”   陆绪章见此,便干脆和谢老爷子大概说了行程,谢家是军人世家,那边的背景和能量自然不容小觑,有谢老爷子这边罩着,他对孟砚青的云南缅甸之旅更添几分放心。   既然谢阅可以去,陆亭笈当然也想去,他有足够理由的,自己的亲妈,凭什么自己不能去,再说他拳脚功夫了得,关键时候顶用,再说他也是要练眼力界的。   如此大好机会,岂能错过。   陆绪章又和陆老爷子提了声,陆老爷子倒是没意见:“年轻孩子,出去历练历练,也是应该的,总不能一辈子窝家里,没见过风雨,不像样。再说了,就云南,老三在那边不是有熟人吗?”   他说的老三是陆载德,确实在那一带有些朋友,许多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见此,陆绪章也不阻拦。   有陆载德在云南方面的人脉,本身确实也没什么担心的,如今谢家也掺和进去,又有聂扬眉那边的人脉,以及年叔陈叔两位的陪同,加上如今中缅关系的加强,综合来说,基本也没什么太大担心了。   这时候,反倒是孟砚青考虑到种种,想着还是不要带四儿,毕竟那里太过辛苦,他性子单纯,怕万一有个什么不好。   孟砚青和岳大师傅这么商量过,四儿到底是没跟着过去,为了这个,四儿倒是委屈得很,陆亭笈见此,好一番哄着,又承诺给他带礼物,四儿这才作罢。   终于准备妥当,车票都已经买好了,一直到临行前那个晚上,陆绪章自然不舍,两个人好一番缠绵。   事后,孟砚青软绵绵地趴在男人胸口时,突然听到他道:“要不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孟砚青诧异地抬眼,在朦胧夜色中看着他:“你这是怎么了?”   他已经做了足够的安排,绝对不至于出什么差池,况且还有谢家,在云南方面也有些人脉,总不至于出什么事了。   陆绪章视线落在她脸上,他看到月光照进她的眼睛中,那琥珀色的眸子熟悉而动人。   他抬起手,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发,眼底是浓到化不开的爱怜。   孟砚青便趴在他身上,感受着他优雅指骨轻柔穿过自己发间的温存感。   良久,她低声道:“实在不行我就不去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陆绪章轻笑了声,笑得清沉而无奈:“想去就去,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他用很低的声音道:“我只是有些不舍得罢了。”   *   云南玉石由来已久,唐朝时云南便是金银宝货之地,出琥珀和瑟瑟,待到明朝时候,云南腾冲有朝廷专门采办珠宝的晋公公官邸,为晋家园,采回的珠宝玉石专供朝廷享用,当时英国人写的《缅甸玉石贸易》一书,更是把云南玉石列为中印中缅通商的重要商品。   民国时候,北京玉器商人千里迢迢过去云南边境赌玉石,拿到上等玉石好毛料运回去北京,时候久了,北京廊房头条开玉器行成了气候,云南的玉石贩子干脆把玉石毛料运来,在廊房头条直接开赌石场子。   孟家做珠宝生意的,民国翡翠大热,孟家于这赌石上自然有人专门著书立说,孟砚青自小研习,倒是知道一些诀窍,借着这个机会,她也想让陆亭笈和谢阅跟着练练眼力界。   这天,孟砚青带着陆亭笈和谢阅,并陈叔和年叔,一行五个人乘坐飞机,从北京出发前往昆明巫家坝机场,抵达巫家坝机场后,先坐火车,后转面包车,辗转抵达了这处边境小城。   这几年,泰国清迈已经是翡翠原石的集散地,从清迈出来的玉石,会运往香港大陆台湾,而运往大陆的,一部分去了广东,另一部分则在云南边境,也就是这处小城了。   经过这舟车劳顿,孟砚青也是有些疲乏了,于是一行人先下榻在当地的招待所。   按照他们的计划,先在云南边境停留几日,把云南首饰公司的配额拿到手,托运回去,之后再进入缅甸境内。   招待所人竟然不少,有各样人等,估计是各地企业派来收翡翠的,操持着各地听不懂的语言,大多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也有个别中年妇女,那是跟着自己男人一起来的。   这种情况下,孟砚青这种年轻女性,又实在生得漂亮,自然吸引了不少目光,好几个人那眼神就往她身上扫。   陆亭笈见此,反感得很,马上站在孟砚青身边,挡住了众人的视线,谢阅也感觉到了,也紧跟着孟砚青。   其实他们根本不用怕的,小事的话,有陈叔和小王根本不用怕,大事的话,谢家和陆家和当地的机关打好招呼了,那更是说一句的事。   只是到底还是要小心为上。   孟砚青问了下招待所情况,这边条件看起来挺不好,一间房能睡三个人,孟砚青见此,便说要三间房。   陆亭笈却道:“算了,出门在外,省点钱吧,我要和你一起睡!”   啊?   谢阅顿时拧眉,嫌弃地说:“陆亭笈,你多大了!”   陆亭笈脸皮却厚得很,硬赖着孟砚青,很是死磨硬泡的样子:“我想和你一起睡!”   孟砚青无奈地看了陆亭笈一眼,心想这孩子啊……   出门在外变了个性子?   不过当下也没说什么,便干脆要了两间房。   这招待所也是过去留下来的老宅,据说还是昔日总兵的府邸,进去院子后,却见青灰色石砖路和纹路毕露的雕花门窗,也算是古色古香,不过待到他们一上楼,那感觉就不一样了。   楼梯年代久远,墙皮斑驳,全都是历史痕迹,楼梯很窄,仅容两个人并行,爬上去的时候,脚底下一踩都是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人疑心一脚下去这楼梯都会塌掉。   到了楼上走廊中,大家往外看时,又发现这里风景还不错,紧挨着一处湿地,不远处是青山沃野,甚至还有野鸭白鹭飞过,倒是清雅得很。   谢阅:“这里挺美,又挺旧的。”   就说不上来的感觉。   陆亭笈倒是很看得开:“这就跟我们老北京的四合院一样,肯定是大又好,但年代久了就不好,还是得修。你看我们王府井那大院子,修好了,那才叫好!”   谢阅别了他一眼,心想可就显摆你家大院子吧。   孟砚青指挥:“行了,先瞎白活了,赶紧把东西收拾下,把蚊帐拿出来,没蚊帐咱们都得喂蚊子。”   她是生怕这边不提供蚊帐,或者蚊帐不够干净,特意让大家都带了蚊帐的。   南方蚊虫多,北方人乍来未必适应。   陆亭笈和谢阅听了,忙开始干活,不过却是有些不以为然的:“现在天这么冷了,早就没蚊——”   谁知道突然间,一个黑东西嗡嗡嗡地来了。   谢阅眼睛都瞪大了:“这,这是什么?”   像蚊子,可简直蜻蜓这么大!   陆亭笈也是惊讶:“这么大?”   关键现在天都冷了,竟然还有这么大的蚊子!   孟砚青:“这种蚊子,咬起人了可狠了,简直是喝人血,所以晚上睡觉时候必须挂蚊帐。”   显然两个雄心壮志的小伙子,现在已经被这蜻蜓大的大蚊子给镇住了,他们觉得来到了一个奇怪的世界,这是不同于北京城的世界。   大家赶紧挂上蚊帐,又把行李放好,略做洗漱,孟砚青便说带着他们去吃饭。   本来陆亭笈和谢阅也有些蔫巴了,不过现在一提到吃,马上精神起来,四只眼睛雪亮。   孟砚青见此,忍不住笑对一旁陈叔道:“看他们两个,就跟饿狼一样。”   陈叔是个没什么表情的人,永远是严肃机警的,不过听到这话,眼神也难得有了笑意,道:“年轻人都这样,我年轻时候也很能吃。”   陆亭笈听这话,委屈扁唇:“我饿了嘛!”   他这一说,旁边谢阅嫌弃拧眉:“哎呀,你看你撒娇的样子,跟个小姑娘一样!”   陆亭笈顿时一个眼神过去,凌厉得很:“滚!”   孟砚青:“好了,不闹了,我们先出去吃点好吃的,等晚上时候,还能泡个温泉。”   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这边有火山有热海,据说温泉可以煮鸡蛋。   陆亭笈来之前已经对这边做过功课,知道这边温泉不错,很有些摩拳擦掌了:“好,温泉挺好的!”   当下孟砚青一行五个人出了招待所,这边民居大多是青瓦白墙,还有一些建筑是廊院制四合院,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山茶花,风格上倒是有些中原一带的风格。   城里街道上随处可见翡翠铺子,这几年改革开放,这里作为翡翠运入中国的第一站,翡翠生意也是风生水起了。   陆亭笈见到这个,眼睛便有些亮了,他想看看货。   他现在有些着迷,看到玉器就想练眼力界。   谢阅看他这样,赶紧拽着他往前走:“先吃饭,先吃饭,不然要饿死了。”   孟砚青带着大家,来到这边一处饭店,看上去应该是国营的,不过客人并不多,进去后,看着倒也还算干净。   大家拿了菜单,这边的菜自然和中原一带很有些不同,两个孩子看着好奇,七嘴八舌点了各样菜。   孟砚青拿着菜单,请陈叔和小王点,两个人意思性点了一道,孟砚青自己又添置了一些。   她觉得南方一般盘子小,怕万一不够吃,毕竟一行人除了自己,其它都是壮劳力,食量都不小。   没多久一桌子菜上来了,有银杏猪肚、赶马肉、酥肉、腊腌菜和火炕干巴等。   其中有一样好玩的,叫饵丝,很长,像极了面条,和手擀面有些像,吃起来绵软筋道,倒是惹得两个男孩子喜欢得很,一个劲还要添。   孟砚青倒是喜欢这里的鸡汤,用火腿和当地的菌菇熬煮的,味道香醇浓郁。   一顿饭吃得大家都满口香,两个小伙子更是吃得心满意足,不过吃到最后,陆亭笈还是感慨:“我觉得这种米线还是不够实诚,要说饿极了,还是得吃咱们北京的炸酱面,或者啃个大馒头也行啊!”   谢阅赞同:“这玩意儿软绵绵的,总感觉不顶饿,幸好有鸡肉!”   孟砚青听着想笑,这两位加起来食量真不小,幸好有钱,不然管不起他们饭!   吃过饭,几个人就在街道上溜达了一圈,这边有一条翡翠街,两边店铺都是做翡翠买卖的,路边各样的货五花八门,也有不少外地来的客商前来挑拣,都是一些老料,有老玉件,花件,耳片,发簪和烟嘴等,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加工后遗留的碎料、弃料等。   几个人这么看着,也在店铺里购置了一些料子,都是还不错的,性价比很高,也有的算是捡漏了。   这么边走边看,过去了当地的翡翠公司,这边翡翠公司的货都是经过公盘运往大陆的翡翠,是外贸部统一调配的,孟砚青拿着手中的提货单,一行人径自前往当地的翡翠公司提货。   不过到了后才发现,还是要等,这边的货都是一批一批的,一来就是几大卡车,这些都由翡翠公司统一调配,孟砚青他们虽然有提货单,翡翠公司也表示可以优先供给她,但依然还是要等。   孟砚青问道:“那我们要等过久呢?”   那经理打电话问了一番,最后才没办法地道:“大概三五天吧,下一批应该到了,不过也不好说。”   孟砚青道:“可是我听外贸部那边的意思,按说我们来了后就能提货吧?没说翡翠供应不足的事。”   因为只有翡翠进了国内,才能产生指标,外贸部门给她批了,她才能拿到,所以按说她拿到的批文配额,本身就应该对应翡翠实物的。   除非是有人挪用了这些翡翠存货,才会出现拿着配额批文却提不到货的情况。   那经理叹了声:“没有就是没有,我们没有也不能给你变出来啊!”   孟砚青:“那预计什么时候能有?”   经理想了想:“过两天吧,过两天后你再来试试。”   孟砚青:“好,那后天我再来一趟。”   离开翡翠公司后,孟砚青还去拜访了一位李主任介绍的朋友,叫宋老板的。   宋老板倒是一个热心人,也是一个爱说的:“我爸以前就是翡翠玉雕生产合作社的,不过六十年代时候,合作社解散了,我爸就干别的去了,云南这块翡翠玉器加工都停了,这两年这不是改革开放嘛,现在要换外汇,北京哪上海哪,当然也有咱们当地的外贸部门就时常往这边跑,收了这里的珠宝玉器拿出去换外汇,我看这行情可以,就重操旧业,算是继承家业吧。”   “这两年我们翡翠加工起来了,改革了嘛,出口卖得特别好!”   说话间,他带着大家看了看他的店面,主要卖一些翡翠挂件,包括小鱼、寿星、葫芦和手镯等,看得出,生意尚可,主要是有些内地企业会来这里收货,当然也包括一些个体户,那些个体户为了挣到钱,会四处看货,凭着眼力挣钱。   孟砚青问起翡翠公司的情况,这宋老板倒是门儿清,摆着手说:“他们没货,现在根本没货,过几天来货了,到时候大家一哄而上就抢了,不过你们是北京总部那边下的调配单,他们不敢慢待你们,肯定给你们优先供货,但你们得等啊!”   孟砚青:“哦,按说不至于,没货我们怎么会有调配单?”   这个事情就像是会计做账,账目和库房实物应该是对应的,不然就说明里面有猫腻。   那宋老板听着,却是叹了声:“这个我也不好说,我们这里到底是边境,你要知道有一句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地方的那些事,到了你们北京也不好说,说不明白。”   孟砚青待要细问,但那宋老板有些含糊其辞,孟砚青也就罢了。   估计里面是有些半黑不白的操作,这是不好对外说的。   她便不再提了,反而问起这边的老料。   提起这个,宋老板打开了话匣子:“是,咱们这里在建城之前,就有一条从中国通往缅甸及南亚的商旅通道,既是蜀身毒道,也是茶马古道,同时也是一条玉石珠宝商道,在以前时候,叫宝井路。”   他指了指路边店铺里挂着的各样翡翠料子,道:“从明朝时候这里开始建了司土城,之后大概六百年的时间,每天肩扛马驮的,数不清的翡翠从缅甸拉到这里,这里的老翡翠数量惊人,埋在地下的应该也有不少。”   提起这个,他不无自豪:“咱们这里在玉石翡翠界,叫做‘地下小帕敢’。”   帕敢,是缅甸的一个镇,是缅甸翡翠最为集中的矿区,明朝时候,帕敢场口就以生产高端翡翠而闻名了。   这么聊着,孟砚青也侧面问起来这边有没有大块的翡翠原石,好的,哪怕贵一些也没关系,她想收。   宋老板听这话便笑了:“你看你们就是有钱,北京来的大老板。”   对此,孟砚青笑而不语。   宋老板道:“如果你有心,又有眼力,倒是可以过去看看那边的边境翡翠市场,算是赌石的吧。”   陆亭笈一听“赌石场”三个字,眼睛都是亮了。   孟砚青也是意外,问道:“那得过去缅甸?”   宋老板笑道:“不用,在咱们边境线上,三不管地带,缅甸和咱们镇交界的地儿,这是缅甸矿场办的,但是没走正经路子,反正民不举官不究的,这个也不用进出口公司的配额,咱们就自己随便玩玩。”   孟砚青便多少懂了。   毕竟是边境地带,自然滋生出一些灰色区域,这也是当地老百姓的一种生存之道。   宋老板又道:“除了这种赌石场,还有缅甸的公盘,这个就得办一个边境通行证,就往南边方向走大概几公里吧,就是他们的公盘,其实还是在边境上,去了那里,咱们海关的,还有缅甸军方都在,当场交易当场收税。”   孟砚青自然感兴趣,详细和宋老板聊了聊,问起这赌石场,知道这赌石场是逢二开,比如当月的初二,十二和二十二,一般连开三天,至于那公盘,那个就得办理证件,那就麻烦了。   陆亭笈:“那就是后天了。”   宋老板:“对对对,你们如果去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正好我要过去,我打算开着我家这面包车过去。”   孟砚青见此,便谢过了,当下约好一起过去。   又逛了一会,一行人在市场上淘换了几件老翡翠,倒是大有收获。   回去后,本来孟砚青的计划还是美滋滋地泡个温泉,不过看着招待所里各样人等,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自己确实略显惹眼,凡事还是低调。   好在身边陪着这么几个,特别是自己这么大一儿子,简直像保镖一样,她去洗漱,她去喝水,就连她去上厕所,他都要跟在后面,简直亦步亦趋的。   孟砚青见此,想笑:“你是不是不放心我啊?”   陆亭笈两手揣裤兜里,一脸懒散而无奈地道:“我看这边不安全,万一被蚊子咬一口,就得大出血!”   回去房间后,略做洗漱,该挂上的挂上,该喷的花露水给喷上,两个房间都着实喷了一遍,关好门窗闷闷蚊虫,这才算勉强放心。   当下母子两个便躺下准备睡觉,这种床其实有点大通铺的意思,很宽大,足足能睡三个人的,如今两个人睡还是很宽松的。   其实开始时候,孟砚青也有点小小的别扭,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体很年轻,而儿子十六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不过很快这种不自在就消散了,两个人钻进蚊帐后,先一起把蚊帐的蚊子都找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遗留,这才躺下。   躺下后,其实也并不能安生,耳边可以听到外面走廊的说话声,有男人大声说话,打牌,甚至好像喝了酒,听起来他们都是来收翡翠的。   这种人都是走南闯北习惯了的,胡子拉碴的,说着赌石场,说着最近的大买卖。   门板很薄,声音很容易透进来,这给人强烈的不安全感。   陆亭笈见此,便滚了滚,靠近了孟砚青,低声和孟砚青说话,说起这边好吃的特色菜,还说明天要吃什么什么的。   他声音很低,就是嘟哝着说。   孟砚青便侧躺在那里,笑道:“你要和我一个房间,是不是担心我,不想我一个人?”   陆亭笈有些别扭,不过还是道:“没办法,这边鱼龙混杂,又是边境,还是得小心点。”   孟砚青便笑了,她伸手,把他的胳膊拿过来,抱在怀中:“这样也好,不然外面那么多人,我是真有些害怕的,有你我就感觉好多了。”   陆亭笈:“嗯……不过我怕我睡觉不小心打到你。”   孟砚青笑看他:“没事,你如果敢打我,我就一脚把你踢下去了。”   陆亭笈听着,有些无奈地耸眉:“可别踢我,下面都是蚊子!”   两个人这么低声说着话,不知怎么竟然说起他小时候,说他小时候睡觉不老实,踢被子,也说起他小时候睡在他们夫妻俩中间,很会拳打脚踢。   不过他一般都是脚踢陆绪章……   孟砚青提起这个便忍不住笑了:“要不你们父子两个从小就关系不好呢,你总想把他挤走。”   陆亭笈拧眉:“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吧,不过他马上把我教育了一番,说我长大了,是男子汉,应该独立,让我自己一个人睡。”   孟砚青:“是。”   陆亭笈轻哼:“他就想把我赶走,给我讲大道理!”   可怜他当时年纪小,竟然着了他的道。   孟砚青轻搂住陆亭笈,道:“你知道后来他和我说什么吗?”   陆亭笈想了想:“他肯定叹着气说,这孩子这么缺心眼,该不会抱错了吧。”   孟砚青便笑出声:“你们父子啊……”   这么说着话,两个人也逐渐有些困了。   孟砚青抬起手,轻拍了下陆亭笈的背:“睡吧,明天我们早起。”   陆亭笈被孟砚青这么抱着,隐约有一股清淡的馨香,带着说不出的熟悉和亲切感。   这让他再次想起小时候那为数不多的记忆。   他忍不住蹭了蹭,之后将脸埋在她怀里。   其实他记得,她说的拳打脚踢好像是中午午睡时候,因为他是由保姆照料的,要和保姆一起睡,只有午睡时候,是母亲带着他睡的。   午睡过后醒来,母亲会懒懒地起身,然后在午后的阳光下给他读书,教他认字,之后喂他喝水。   读书的时候,他会调皮地钻到她怀中,偎依在她怀中,听她给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指读。   他就是在她温柔的读书声中学会了认字,然后听她夸自己聪明。   她说:“我们亭笈最聪明了。”   这么一声,之后就化在了风里,成为像梦一样朦胧的回忆。   曾经的他以为,逝去的一切不会回来,可是现在,她竟然回来了,依稀就是他记忆中的年纪,也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他埋首在她怀中,汲取着她的香味,依稀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童年那个美好的午后,被香香软软母亲抱着的时候。   这么想      着的时候,已经睡着的孟砚青仿佛感觉到了他的动静。   她竟然无意识地抬起手,轻抚了下他的头发。   陆亭笈:“母亲?”   孟砚青闭着眼睛,带着睡意轻轻呢喃了声:“亭笈最聪明了。”   乍听到这句话,陆亭笈身体微僵了下。   他以为她醒了,但是他静默了很久,才发现,她确实睡着了,刚才的动作,刚才的话,不过是她下意识动作,下意识的一个梦呓罢了。   陆亭笈闭上眼睛,将脸贴着她,感受着她身上香软的气息。   他觉得自己在缩小,从十六岁的少年,退化缩小成三岁的模样,三岁的他,依然可以理直气壮地赖在母亲怀中,享受着她的拥抱和亲吻,可以和父亲争宠。   他又觉得自己好像被融化了,融化在甜丝丝的蜜水中,浑身每一处都洋溢着真切的幸福感。   他终于也困了,就在这种甜蜜到不像话的幸福中睡去,临睡前,他低声道:“我也觉得我最聪明呢……” 第157章 边境赌石场   早上时候,孟砚青是被公鸡打鸣声吵醒的,随着那此起彼伏打鸣声,还有院子里大黄狗汪汪声,云雾缭绕间,那各家鸡鸣狗吠顺着山坳能传几座山。   陆亭笈竟然早早醒了,跑出去打了洗脸水。   他笑着说:“我听这边招待所说,他们的洗脸说都是以前的温泉水,用这个洗脸美容养颜!”   孟砚青抬手挡住那有些刺眼的太阳,笑着道:“好,我们洗漱过,吃点东西就赶紧出发。”   当下她略洗漱了,两个房间的人汇合了,就在招待所的食堂吃了早餐。   招待所里各样客人都有,有西装革履的,有衣着简单的,彼此都带着几分打量,也有的大声说着生意经,以及赌石的诀窍。   其中有一个还提起一位眼力好的赌石大行家叫龙哥的,大名叫王云龙,说是有缅甸军方的关系,听起来他们几个也是要和这位龙哥做买卖。   孟砚青听到这话,便状若无意地看过去,正唾沫星子乱喷说得带劲的,是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看上去四十多,秃头。   听那意思,他以前是搞运输的,没挣到什么钱,后来巴上了龙哥,这才挣到。   孟砚青想起之前霍君宜提到的,说罗战松现在和边境一位叫龙哥的合作,看来就是这位了。   看来这龙哥在边境一带很有些势力了。   如今翡翠经缅甸进入中国境内,港台同胞也想来这里淘货,由此就有了广州人的介入,于是便有了缅甸——云南——广州——港台的翡翠运输路线。   但是这条路线上,有多少是正经经过海关交了税的,有多少是非法走私的就不好说了。   当地翡翠公司的翡翠竟然供应不上配额,其实这问题已经不小了,说明当地的翡翠市场已经出现了北京外贸总部不知道的情况。   但是北京那里却是风平浪静,一派岁月静好。   这边供应不上,拿到配额单的人提不到货,总归有人要往上面抱怨,外贸总部又怎么会完全不知情?   那位宋老板说起别的就是打开话匣子,可一提起翡翠公司的配额问题来,马上面有难色含糊其辞,明显是不敢说。   孟砚青微蹙眉,她是隐隐感觉,这里面怕是有些问题的。   自打广交会后,她陆续听到过罗战松的消息,知道他赚了大钱,但是这钱从何而来,至少不是寻常珠宝公司的正经路子。   上次香港的展销会,对于内地珠宝商这么好的机会,他竟然没露面,这都不像他了,除非还有更大的利益在吸引着他,以至于让他对香港展销会都看不上了。   她这么想着时,就听那边几个人还在热火朝天说着,还是在说那位龙哥。   说那龙哥就没打过眼,这两年靠着赌石捡漏挣了不少钱,开了好几家公司,底下养着好几个车队。   其中一个用手指比划着说“得这个数!”。   一时大家羡慕得要命,又有人恭维那络腮胡子,听起来那络腮胡子要有一个“大买卖”,说是这一把做好了能发大财。   “冯哥,你干完这一笔,是不是就能抱着金山舒坦一辈子了?”   那络腮胡子冯哥连连摆手:“哪有哪有,就随便干干,我也是一个打杂跑腿的,还不赢怎么着呢!”   陆亭笈听着,顿时精神起来,支棱着耳朵听。   孟砚青注意到了,一时心里也有些无奈。   那本书中的种种虽然距离他们的生活已经很遥远了,罗战松再风光发达,他和自己儿子之间也没什么直接利益冲突了。   但是儿子对于赌石的这种痴迷,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她一直觉得做事要踏实,不能存在“赌”的心理,赌可以赢得一时,却不能赢得一世。   一个人哪怕赌对了九十九次,也许第一百次一个小小的失误就是满盘皆输。   她抬眼,看了眼儿子,心想自己得寻个机会,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在年少时得一些教训,从此记住,这样才能受益一生。   陆亭笈却丝毫没感觉到孟砚青的心思,他支棱着耳朵听那些客人讲赌石场。   同时正在大口吃饭。   这招待所的食堂并不大,看着不起眼,大家并没抱什么期望,不过味道倒是不错。   他们吃的清汤牛肉饵,牛肉很劲道,可以自己加各种调料,味足,牛肉汤也够味。   陆亭笈和谢阅觉得好吃,各吃了两大碗,他们两个本来就是长身体,食量大。   吃差不多了,大家便出发过去找宋老板,宋老板也差不多准备好了,他笑着招呼声,便让大家上车。   宋老板自己有一个伙计,是他侄子,孟砚青一行五个人,这样就是七个人,小货车并不大,还装载了一些杂物,大家坐在上面便有些挤。   这边的路并不好走,一路颠簸得厉害,宋老板大声给大家说着那边赌石场的情况。   陆亭笈好奇问起宋老板那位赌石大能人王云龙,宋老板侄子一听,却是道:“他啊,以前我还认识他呢,他祖上也是玉器厂的,就是吃这口饭的。”   宋老板连连点头:“对,他这两年在赌石场赚了不少钱,可是发了大财。”   陆亭笈便详细问起来,那侄子是热心肠,给陆亭笈介绍赌石场,介绍规则,说得特别清楚。   孟砚青对于儿子的种种表现,也是无奈,感觉儿子有点走火入魔了。   她也没法,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窗外都是茂密竹林树木,其间偶尔能看到竹楼,茅棚以及非常惹眼的白铁皮屋顶。   面包车赶到赌石场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这里已经是中缅边境了。   这里属于两不管地带,赌石是由缅甸方面发起的。   说是赌石场,其实非常简陋,只搭了简陋的遮阳棚,连公共厕所都没有,那些原石便零散堆在空坝或遮阳棚中,前来赌石的商人戴着草帽,顶着酷暑,一个个手里拿着强光手电筒,或蹲着或跪着,在那里研究斟酌,商量价格。   宋老板低声给他们介绍:“这其实就是缅甸官方办的,这些翡翠原石他们都编号了的,编了号再竞标拍卖,这个叫公盘,这种公盘又分为明标和暗标,公盘交易后,原石就能直接过边境线运过来了,不然就是走私。”   陆亭笈:“那我们只能远远看着,不能靠近了细看?”   宋老板:“对,只让看,也摸不着,反正风险挺大的,要是眼力好,那当然是赚大了,眼力不好的,赔死!”   说到“赔死”这两个字,宋老板仿佛有些牙疼。   孟砚青感觉到了,询问地望向宋老板。   宋老板苦笑:“那不是我弟嘛,他这个人太莽,赌上几万块买了一块,结果打开一看,里面就是鹅卵石,可坑坏了,现在带着一家六口子住铁皮屋呢,没办法,就在路边练摊。”   这么说着间,宋老板遇到朋友,和孟砚青说了声,先忙活去了,孟砚青便带着陆亭笈几个随意逛逛,先看看这边的翡翠料子。   这些料子都是四处堆积着,每个都有编号,如果看中了哪个可以记下来,回头统一投标。   孟砚青倒是不着急选,她让陆亭笈和谢阅先看,锻炼下他们的眼力,顺便让他们知道下天高地厚。   陆亭笈、摩拳擦掌,他学了满肚子学问,觉得总算可以一展才华了。   他很快看中了一大块翠料,约莫几十斤重的。   孟砚青没吭声,只等着他分析。   陆亭笈见此,道:“我觉得这块翡翠毛料,皮壳老辣,有色花。”   孟砚青颔首:“那就试试吧。”   陆亭笈看孟砚青:“母亲,你觉得可以试吗?”   孟砚青想了想:“这样吧,我给你们两个各一万块的本钱,你们自己看着办,赔了输了全都看你自己的。”   一万块?   陆亭笈:“你放心好了,我肯定给你挣大钱!”   谢阅听得直拧眉:“我看你现在都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怎么觉得心里没底。”   对此,孟砚青并不理会,一万块的损耗,她并不在意,就让这两个小孩折腾去吧。   让他赔个血本无归最好了!   她便也不管陆亭笈和谢阅怎么选,自己走到各处看看,她也很快选了几件,全都让陈叔记下来,把价格说给他,到时候让他负责投标。   陆亭笈好奇地凑过来看孟砚青选的,想研究出门道。   孟砚青:“我选的不一定就是对的。”   陆亭笈顿时来了干劲:“行,咱们比赛,看看谁能看出好的来!”   孟砚青淡看了一眼陆亭笈:“也行吧。”   这边孟砚青挑选着,谢阅总算也挑选了一块,他找孟砚青来看。   孟砚青只看了一眼,便道:“这个不好。”   旁边陆亭笈特别积极凑过来问:“为什么?”   孟砚青笑道:“你们还记得,翡翠是要看场口的吧?”   谢阅点头:“不同场口出来的翠料不同。”   陆亭笈回忆了下:“如果翠料长在山下沙土内,距离水源远,那就外皮粗糙,内里发干,如果生在距离水源近的地方,那就外皮细,内里水分足,所以翠料是分水坑土坑的,水坑里的料质细水分足,生成的绿就浮而无力,土坑的料质粗发干,生成的绿就实而有力。”   孟砚青颔首:“那怎么看绿?”   陆亭笈:“那就观察外皮,绿都是有脉的,好绿的脉应该是一条筋,弯弯曲曲很有力,能感觉到那绿性是往里面吃的势,开一个门子,能看到这绿的来龙去脉,这叫带子绿;但是罗战松买下的这块翠料,它的绿性是表皮上平行的,只是浮在表面上,但是这种吃不深,这种就叫串皮绿。”   孟砚青:“你看看你的这块绿?”   陆亭笈猛然懂了:“宁买一条线,不买一片绿,这个绿色浮在上面,不往里面吃劲儿。”   孟砚青:“对。”   谢阅听着,也觉得有道理,便在自己小本本上划掉了这一块,一时又去看别的。   陆亭笈站在那里,却是若有所思。   他拧着眉头,继续在那里看石头,这么随意看着时,突然间,他见到那边一块大毛料石。   他马上抖擞起精神,跑过去,盯着那块大毛料石看了一番。   最后,他非常确定地道:“我要这块。”   孟砚青见此也有些疑惑,自己过去看了一番,却见那是一块普通的莫西沙料子,形状并不规则,表皮颜色略有些泛紫色,但是除了这个,基本看不出什么来了。   这块石头,除了个头大,基本上没任何出彩之处,这种在市场上叫做蒙料。   所谓蒙料,就是完全看不出内部情况,行家也无法鉴定,这种一般会稍微打开一些,叫做开窗,开窗后有了进一步特征再做鉴定。   当然了,开窗后,一刀升一刀降,谁也不知道一刀下去行情怎么样。   所以市场上也会卖这种蒙料,很便宜,也就几百块,买这个就是一个闭着眼瞎蒙,或者说纯属赌博了。   孟砚青淡看了一眼:“为什么?”   陆亭笈却很上头:“母亲,我感觉这里面有东西!你看这形状,全都是手镯位,这得做多少手镯啊!”   孟砚青:“?”   她拧眉,看了儿子一眼:“手镯?”   这是做什么梦呢。   陆亭笈点头:“对,我刚才用手电筒照,这应该是黄加绿,有冰感!”   孟砚青神情淡漠,点头:“行,随你。”   陆亭笈见孟砚青没意见:“好,那先买了这个。”   当下他过去问了问,这块是蒙料,属于蒙料区,并不参与竞标的,对方开价两千块,可以直接买。   这时候宋老板恰好在,看得直皱眉:“我说陆小兄弟,这块石料是蒙料,这种蒙料在别处买也就一千出头,你这肯定贵了,而且你看这连纹路都没有,形状也不好,这估计就是废石吧。”   孟砚青倒是无所谓,她知道儿子年轻,才学了一肚子知识,正想着施展才学,可纸上得来终觉浅,他要想历练眼力界,肯定是要吃亏的。   趁着父母都在,也能为他托底,自然是放手让他折腾。   陆亭笈却很笃定:“这块里面肯定有绿!”   孟砚青颔首,对陈叔笑道:“买吧。”   孩子想要,那就买。   旁边宋老板看着,耸了耸眉,一时无话可说,这可真是北京来的,有钱,冤大头!   好言难劝要死的鬼,随他们吧。   这时候,陈叔已经交了钱。   交了钱后,孟砚青便吩咐陆亭笈:“来,你画线吧,直接切了。”   陆亭笈拿了笔来,对着那块石料打量了一番,画了线。   旁边宋老板看着他那动作,一看这就是这辈子头一遭,心里越发不知道说什么。   这北京来的客人哪,她以为这是哄着小孩子画小人吗?两千块随便他画?   不过宋老板确实也不好在说什么,硬憋着。   反倒是一旁好几个看客,都留意到了这边动静,毕竟一个是青涩少年,一个是女人,总归有些惹眼——特别是那女人看着还长得特别美。   大家全都围着看,议论纷纷的,有人听他们口音知道这是北京来的,便低声嘀咕:“这北京人就是来挨宰的。”   毕竟大家很少赌蒙料,哪怕是最有眼力界的老行家也不敢说自己能看准蒙料,况且蒙料本身就很少出绿,来这里的大多是想正经做生意的,没几个愿意赌这个。   这时候陆亭笈已经画好了,于是那负责解石的师傅便将这石料搬到了切割机旁,准备切割。   或许是这边太惹眼的关系,周围已经不少人围着看热闹,等着看这女人和少年失望的目光。   就在大家好笑的目光中,切割机下去,大家笑看过去。   这么看着的时候,有人便发出惊奇的声音:“出绿了,出绿了!”   孟砚青听着,也是意外,看过去时,果然见那窗口处露出绿线来,且那绿线是往里面伸展吃劲儿的,以孟砚青所知道的来判断,里面的绿必然不少!   她一时也是惊诧。   原本是老神在在地豁出去了,想着给儿子一个教训,甚至连教育词都已经酝酿好了。   谁知道竟然出绿了!   一时心里哭笑不得,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那宋老板见这么一块他说死的废料竟然出了绿,且完美无裂,一时也是惊叹不已。   “我今天可算是见识了,这里面竟然有绿,这是什么运气!”   旁边一个老头也是叹:“这小子这辈子的运气估计都用这里了!这也能出绿!”   至此,不管后面的一刀下去什么行情,至少两千块的本钱估计不会亏了。   陆亭笈很有些得意,冲着孟砚青挑眉。   孟砚青知道他这是讨夸,一时也是好笑,便笑道:“连我都没想到,竟然能出绿,很可以了。”   当着这么多人面不好说话,等回去她得好好和儿子探讨探讨。   这时候就有玉石商人过来,主动表示愿意收购。   宋老板的建议:“这种蒙料,能出绿就是运气了,再往大了开估计难,趁早卖了也挺好。”   其他人也表示:“是,人家买了就是图个吉利,你反正也挣了。”   孟砚青听着,自然是不想卖,儿子开出来的,想看看最后开出个什么来,不过她没说什么,全看儿子意思。   陆亭笈自然不卖。   他不卖,那边玉石商人越发想买,好几个都想买的,于是价格竟然攀升到了三万块。   三万块!   宋老板那眼神都是羡慕,小声说:“三万块呢。”   陆亭笈还是不卖,他看向孟砚青:“我觉得这个有绿,绿应该不少,我们自己开吧。”   孟砚青点头:“好。”   反正两千块的东西,就算开出来又废掉了,也没什么。   至于如今开价的三万块,都是虚的,纸上财富,不必计较。   当下,陆亭笈请解石师傅继续下切割机,解石师傅看了眼,其实也觉得可惜,应该卖的,三万块呢,到手的三万块啊。   这一刀下去,还不知道是赚是赔,不过他看陆亭笈铁心要自己开,也就下刀了。   这时候,几乎全场的人全都看过来,大家瞪着眼睛,等着这一刀下去的行情。   随着尖锐刺耳的切割声,那石料的另一面也被切开了,大家探头过去。   人群中便发出震撼的惊呼声,还有人吆喝起来。   原来一刀下去,已经可以看到里面的肉质了,竟然是黄加绿的,那黄雾由皮向内延伸,那绿色看着是活水,正阳绿!   不少人都瞪大了眼睛:“这是正经黄加绿,发财了!”   宋老板见此,几乎倒吸口气:“满满的黄加绿!这,这得多少手镯啊!”   要知道,黄加绿那可是稀罕货,两种颜色综合在一起,可塑性强,这个价格要比一般翡翠贵!   关键是,这么大一块啊,里面能开出多少来,这得多少手镯了!   这是发财了!   宋老板看得眼睛都直了。   谁想到这么一块蒙料,竟然能出黄加绿呢!   孟砚青看得也是没想到,她以为这是小运气,谁想到儿子直接撞大运了。   这……   她以后怎么教育儿子,难道教育儿子“没事就赌一把”吗?   她是该高兴发财了,还是难过家庭教育没法搞了?   人群已经沸腾起来了,所有的人都搓着手,在催着解石师傅再开,大家要看个究竟。   虽说不是自己的,但是对于大家伙来说,能看个热闹也过眼瘾,而对于石料场来说,能开出顶尖黄加绿翡翠,那就是一个大噱头!   说白了人家赚翡翠他赚一个吆喝,免费广告。   那解石师傅也来劲了了,当下全切开,全切开后,所有人都挤着脑袋要去看。   一看之下,所有人都激动起来,有人嗷嗷叫,有人嚷着要放鞭炮。   ——赌石场规矩,开出顶尖好翡翠,必须放鞭炮庆祝,别管谁开的都是。   孟砚青站在陆亭笈身边,仔细看过了,却见这黄色是金黄璀璨的颜色,那绿色则是翠绿清莹,乍看简直仿佛初春时黄杨刚刚冒出的那点芽尖,娇艳青翠。   这玉质又是温润通透的,已经是翡翠中的极品了。   而更让她惊艳的是,那黄绿色中隐隐透出一些冰蓝色,那就更美了,也算是三彩翡翠了!   这么一大块罕见的三彩翡翠,估计足足有十几斤,这充分利用起来——   任凭孟砚青再是有过见识,心肝也有点发颤了。   发大财了?   孟砚青一时有些算不过来了。   周围人全都看直眼了,就连公盘负责人都探头看过来,一看之下,那眼神就异样起来。   三彩翡翠,随便一个手镯拿去卖,都是不少钱,关键这得多少手镯……   一刀穷一刀富,他这一刀下去,竟凭空一个百万富翁吧!   陆亭笈在最初的激动后,看到这切开后的景象,反倒是淡定下来。   他和陈叔商量着包装运输的问题,请陈叔帮忙去安排。   等安排过了,他才看向孟砚青。   于是孟砚青便看到,孩子微抿着唇,很乖很乖的样子,一双琥珀猫眼晶亮,就像是考试得了一百分等着讨赏的样子。   孟砚青深吸口气,终于道:“……好像发财了。”   她一时有些反应过来。   不劳而获,凭着运气,两千块捡漏这么大一块上等三彩翡翠原石,这漏太大了,胜过多少付出多少努力。   她甚至有种隐隐的感觉,儿子就是脱缰的野马,拽不回来了。   这孩子头一次赌石,两千块钱尝到了这么大的甜头,以后哪还有回头路!   陆亭笈却并不知道孟砚青心中的担忧,他兴奋得很:“我就说吧,这里面一准有好东西!”   旁边谢阅也是激动得握拳:“亭笈,你太牛了,你就是点石成金,过来过来,你也帮我看看!”   说完,不由分说,他拽着陆亭笈就要让陆亭笈给他参谋。   孟砚青笑点头:“对对对,陆小朋友这眼力,绝了!”   *   后面陆亭笈又帮着谢阅看了几个,不过都没看到太好的,他自己也不是太满意。   反倒是孟砚青,开到了几件好石头,算是不错的漏了。   他们开了这么一个开头,陆亭笈还想继续看,孟砚青却要带着他们打道回府。   陆亭笈不太甘心:“我还想试试啊!”   孟砚青叹:“总不能一个赌石场的好处都让你占了,你初来乍到的,一个毛头小伙子,你这么风光,你让人家怎么混?你还给不给别人留活路?”   陆亭笈听这话,陡然间明白了,知道这是见好就收。   当下孟砚青过去付账,从宋老板那里,孟砚青也了解了情况,这边的边境贸易也是要交进口税的,如果立即缴纳的话,税率大概是一般税率的百分之四十,会优惠很多,现场有海关人员进行监督收税。   当然也可以不马上缴纳,可以尝试在这里切开然后卖出去,卖出去后,只征收利润的那部分税,税率就会高出不少。   孟砚青买的那些,大概花了两万多,一口气交税后,海关人员给她开了单据,这些翡翠原石算是到手了。   孟砚青又带着陆亭笈和谢阅郑重感谢了宋老板,给宋老板私底下塞了一个红包,宋老板有些不好意思,连声说不要,孟砚青硬塞,他还是拿了。   陈叔这个时候已经找到了车,是小型面包车,一行人将那买到的翡翠搬上车,之后全都上去了。   上车后,孟砚青才问起陆亭笈:“你到底怎么看的?”   她对于看翡翠原石算是知道一些的,大道理也能侃侃而谈,但是蒙料却是不会看。   不要说她,就是那些经验老到的老行家,也未必敢对蒙料下手。   陆亭笈却道:“我看咱们家以前叔祖爷写的书,说看翡翠要看石料场区,这块石料是黄红砂皮的,这块料子上有一道天然裂,这个按照书上说的,叫避震裂,一看就是大马坎场区出的,黄加绿都是大马坎场区出的。”   孟砚青挑眉:“可这并不能说明这就是黄加绿啊,大马坎场区出的石料多了去了。”   陆亭笈:“ 红雾层底下会见蓝底油青,黄雾底下会见白肉,这是半山半水石的料子,先水后山,但是一般先水后山的没有雾层,这块大马坎半山半水看上去是有雾层的,但是放置久了,皮壳风化的那一层剥落,看不出来了,所以大家没注意到,我刚才一眼看到,下面还有残留的雾层,所以我觉得两千块可以赌一赌。”   孟砚青听了这一遭后,眼神很没办法:“你这赌性还挺大的……”   陆亭笈却笑道:“也不光是赌,还有感觉!   谢阅从旁一直听得入神,现在见他这么说,疑惑:“什么感觉?”   陆亭笈微拧眉,努力地想了想,最后道:“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比如我看着外面那层粗糙的皮子,我感觉我能看到里面,能感觉到里面是上等好翡翠,感觉一定能挖到宝!”   孟砚青看他那神往的样子,直接泼冷水:“也许不是感觉,是幻觉,你只是恰巧这次赢了。“   陆亭笈:“不管是不是恰巧,但我就是赢了,反正这一次赚了!”   孟砚青:“……”   她微吸了口气,看向窗外,心想这孩子还是交给陆绪章去教育吧。 第158章 陆亭笈的蒙料   面包车继续前行,一路上,孟砚青时不时看到一些重型卡车,卡车上都罩着黑色防尘网,从防尘网支棱起来的情况看,里面应该就是翡翠原石了。   一时想起那宋老板的话,这一块是缅甸通往中国的翡翠要道,六百年的积累,私底下不知道多少不为人知的路子。   这么走着间,孟砚青看到前面仿佛有一片橡胶林,橡胶林里是隐隐冒出一塔尖,而在橡胶林旁,就见有两辆卡车停在那里——就是刚才她在路上看到的。   她便仿佛很随意地问那面包车司机:“同志,这是什么塔?看着倒是一个旅游景点?”   那司机看了眼,笑道:“那可不是普通旅游景点,那是大金佛塔,旁边还有一个远征军作战遗址。”   孟砚青:“哦?能麻烦停下来我们看看吗?”   司机痛快答应:“行,正好我们也歇歇脚,那边还有当地人卖吃的。”   于是司机打着方向盘,绕过去了那处佛塔处。   虽说已经是深秋了,不过云南这边天气到底和北方不同,面包车里又湿又闷,大家挤在一起并不好受,现在能歇歇,便都下来透口气。   走进那橡胶林,却见那大金塔约莫七八米高,中间镂空部分有四头大象用鼻子向外喷水,旁边还有四尊金身佛像,分别是佛诞、大觉、传法、涅槃,而西面则是一尊站佛,那站佛手指缅甸方向,大有接引众生的气势。   橡胶林旁是一处村落,村落里有那么几十户人家,都是老式吊脚楼,有村民在橡胶林旁摆摊,卖一些土特产。   孟砚青便在那橡胶林中闲逛,看那里面中国远征军塑像,都是手持长枪大刀的。   她这么看着时,便留意到,那大卡车旁站着一个人,解放帽压得低低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显然他是在等着什么。   陆亭笈陪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留意到了。   他疑惑挑眉。   孟砚青“嘘”了下,示意他不要声张。   这么看着时,大家走到那摊位处,看看这边的东西,有当地自制的鸡枞,黑茶,红花油,也有村里人做的刺绣,看着倒是颇有些特色。   孟砚青便让陆亭笈随意买了一些,到时候可以带回去,也算新鲜有趣。   等他们买差不多了,付完钱要回去面包车的时候,就见那边村落走过来一行人,每个人都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   陆亭笈看着,拧眉,压低了声音对孟砚青道:“咱们见过,招待所的。”   孟砚青也认出来了,这就是招待所那络腮胡子,叫冯哥,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出现了。   一时大家重新上了车,面包车启动,孟砚青隔着车窗玻璃看过去,却见那冯哥吩咐了几声什么,便也上车,两辆卡车也重新走到了大路上来。   孟砚青看着这情景,自是想起那天在招待所听到的。   这位冯哥显然是靠着那位有缅甸军方关系的龙哥的,说是有一个挣钱的好机会,干一票大的,一辈子不用愁。   得是多大的买卖才能一辈子不用愁?   *   当天回到招待所后,吃过饭,趁着没人时候,孟砚青便把陆亭笈拉到了一旁:“你父亲之前说过,有什么事找你三叔?”   陆亭笈忙点头:“对,三叔有个过命交情的战友就在这里管事。”   孟砚青:“好,路上那两辆卡车的车牌号,你记住了吗?”   陆亭笈:“记得啊!”   他是过目不忘的,看到了自然记得。   孟砚青:“去给你三叔打电话,让他设法帮忙查查,看看这两车牌号是什么来历,从哪儿来的。”   陆亭笈蹙眉:“母亲,你是怀疑什么?他们是不是做非法勾当的?”   孟砚青:“这里面总归有些猫腻吧。”   陆亭笈颔首:“好,那我马上打电话和我三叔说声。”   孟砚青到底考虑更周到:“不要用招待所的电话,明天我们去翡翠公司问问情况,路上经过电信局,你用电信局电话打,到时候再顺便查查罗战松,也查查王云龙,就那位龙叔。”   他总觉得,罗战松之所以能在这里站稳脚跟,应该是和这些有瓜葛的。   这人素来是能钻营的,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更何况罗战松这外来户也没什么根基,能够把买卖做出点头绪,必然是攀附了哪棵大树的。   陆亭笈连连点头:“我明白!”   当晚睡时,陆亭笈依然陪着孟砚青,不敢大意,一夜无话,第二天一行人赶过去翡翠公司,路上陆亭笈顺便去邮政局给他三叔打了电话。   陆家这老三陆载德性情和陆家其它人截然不同,是桀骜不驯的性子,从小喜好枪械,最爱读毛选军事理论,之后便从军了,如今很有些位置。   如今陆载德一听,蹙眉道:“这个估计和走私有关系了,现在边境走私猖狂,倒是也好办,我联系下当地海关缉私局,让他们跟进下。”   一时又详细问了这边的情况,他对这侄子一向疼得很,自然很是关心,也详细问起他们打算过去缅甸的情况。   陆载德却是道:“过去缅甸的事倒是不急,最近边境正好在对重点走私活动开展打击,也加强了机动巡查力度,相对来说形势比起往常有些紧张,你们可以等等,接下来他们他们可能派人直接过去缅甸,是缉私科的人和那边开展的合作,到时候你们跟着他们一起过去,安全性更有保障。”   陆亭笈一听,自然觉得靠谱,跟着公家一起过去,那安全自然无忧,当下详细问了,又和孟砚青商量。   孟砚青也觉得不错,当即直接和陆载德打电话,问了具体,估计也就等一周多,到时候可以直接跟着中方的工作人员过去,而在这之前,陆载德负责将他们安排在军队招待所。   孟砚青对这个安排自然没得说,一时也和陆载德聊了一番如今中缅边境的情况。   现在好像中方要和缅方合作,在缅甸修一条直接通往中国内陆的输油管道,这个工程是大工程,由此必然带来两放进一步的经济合作等,孟砚青听着这些,心里也有底,至少这次缅甸之行是没什么安全问题了。   只是那军队招待所距离他们如今下榻的小城到底有些距离,在这之前,还是得盯着翡翠公司的那一批货。   这天,孟砚青赶过去翡翠公司时,却见翡翠公司总算来了一批料,对方派了一个员工带着他们去看,到了那翡翠仓库,孟砚青一看,便道:“这些都是挑剩下的吧。”   基本都是蒙料,这种蒙料几十块里未必能开出一块,运气不好的话,买一车蒙料最后什么都落不着,这分明是坑人的。   那员工听着,也有些不自在,便含糊道:“我们进的都是这样的。”   孟砚青自然不想要,其实她现在在赌石场买的那几块,特别是陆亭笈挑的那块翡翠原石,满石头都是手镯位,回头肯定是要发一笔大财的,所以对于外贸部批给的这个单子,她已经可有可无了。   事到如今,她也就不想提货了,大不了这个配额再拿回去让给别人或者以后再提货。   当下孟砚青便要离开,谁知道陆亭笈却盯着其中一块蒙氏,蹙着眉,微眯着眼,就那么打量着。   孟砚青注意到了,趁着那位翡翠公司员工过去旁边锁门时,淡扫他一眼:“这是怎么了?”   陆亭笈收回目光,看着孟砚青,小声说:“要不咱们还是买几块吧。”   孟砚青用无奈的眼神看着他:“理由?”   陆亭笈挠挠头,越发压低了声音道:“说不上来,但我觉得这里面有好东西!”   孟砚青略带着几分嘲弄地反问:“你觉得?”   陆亭笈眼神有些急切了,他恳求地道:“母亲,买吧买吧,我自己出钱,想买想买!”   孟砚青:“不买!”   陆亭笈委屈:“为什么?我自己出钱!”   孟砚青:“那还用我指标呢!”   陆亭笈便没办法了,他用手轻轻扯了下孟砚青的衣角,祈求地看着孟砚青:“真的,相信我吧,买吧!就几百块,也不贵吧!”   孟砚青看他这样,好笑又无奈。   这都什么孩子,看到蒙料走不动道,他以为天底下时不时有好事等着他吗?他以为他有透视眼吗?   不过她到底是道:“行吧,下不为例。”   他想试,那就试好了,他是很需要一次狠狠的打击。   现在先让他受一次几百块钱的打击吧。   这时候那翡翠公司的经理恰好过来了,孟砚青便上前,和那人讨价还价。   翡翠公司的翡翠原石是按照坑的不同而分为几个品级的,一百公斤原石的几个从十块钱到四十块钱不等,这些因为是蒙料,自然价格便宜,那经理开价八块钱一百公斤。   孟砚青自然不干,蒙料本身就是当石头卖,石头里淘宝的概率,谁能花这么多钱买?   八块钱一百公斤,看似仿佛也不贵,但这可不是买菜或者买什么的,这是石头,那石头沉甸甸的,随便拎起来一块就几十斤了,这个可比土豆白菜压秤。   其实那经理看孟砚青不是个不识货的,定然是不要这蒙料的,根本没抱希望,如今见她竟然开口想要,自然想着靠这蒙料打发了,好歹算是把这些配额给凑数混过去,当下也就问:“你想多钱要?”   孟砚青张口来了一个两块钱一百公斤。   那经理一看:“这不是白给吗,不卖了!”   孟砚青笑道:“那我手里的配额单还在,我还得来找你,你说是吧?”   经理皱眉,看着孟砚青笑着的样子,到底是深吸口气:“行,给你吧。”   如果是别的情况,他随便打发了就是,他毕竟是翡翠公司经理,上下人头都熟,这些要翡翠的都得看他脸色,他不至于要怕了谁。   但这女人北京城来的,皇城根底下的人,备不住回头冒出一亲戚来,他不想留下这种隐患,只想好歹打发了。   他这边答应下来,孟砚青便让陆亭笈挑,不过她也不是让陆亭笈随便挑的:“还能挑十块。”   挑太多了,不是花不起那两块钱,是运输成本太贵。   毕竟他们挑了这种石头,还得运出去找解石厂给切开,还得让陆亭笈亲眼看着,让他输一个心服口服,这不都是麻烦吗?   陆亭笈听说可以买十块,已经高兴得很,当即赶紧跑过去,忙不迭地在那些蒙料中挑起来。   谢阅好奇地看。   孟砚青见此:“谢阅,你要挑几块吗?”   谢阅忙摇头:“我就看看。”   虽然他和陆亭笈一样也研究过看原石,但是陆亭笈记性好,陆亭笈也看了不少书,关键是陆亭笈敢猜也敢蒙,他暂时没那底气。   孟砚青见此,也不勉强。   这边陆亭笈却是如鱼得水,看看这块,敲打下那块,很快指着这个那个的,一叠声都是要要要。   他这边挑着,那边经理已经让人都给记下来,回头这些都要过地秤的。   陆亭笈挑着挑着,突然眼前一亮,他看到那边一大块,赶紧跑过去。   孟砚青却提醒道:“已经十块了。”   陆亭笈:“啊?这就十块了?”   孟砚青面无表情地点头:“对。”   陆亭笈顿时可怜巴巴起来:“再买一块吧。”   孟砚青:“说好了十块就是十块。”   陆亭笈简直想哭了,他指着另外一块蒙料,那石头足足三十多公斤的样子:“可我还想要那一块。”   孟砚青:“那你再把前面那十块踢出去一块。”   陆亭笈看看那十块,却是哪个都不舍得。   谢阅从旁看着都不忍心了:“小姨,你刚才不是让我也挑几块吗,那把我名额送给亭笈一块得了。”   不就几块石头,他觉得买就买了。   陆亭笈那可怜相啊,简直跟要不到玩具的小孩一样。   陆亭笈听这话,顿时眼睛都亮了,感激地道:“行,好哥们,回头请你吃好吃的!”   孟砚青耸眉,让了一步:“行,赶紧挑吧。”   于是陆亭笈赶紧扑过去,把他刚才看中的那一个给贴上标签了。   很快这十一块石头都过了秤,重的大概四十多公斤,轻的七八公斤,最后一共是二百三十公斤,花了四百多。   孟砚青问了问那经理,说是他们的解石师傅现在不在,等下午才在,于是孟砚青请他们帮编号,贴上封条,这样等下午时候他们过来解石。   陆亭笈对他这些石头宝贝得很,道:“这些我都记得,如果错了,我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经理一听,也有些好笑,不过还是认真地道:“你放心,我们是国有企业,这都是有正规流程,给你编者号呢,一块石头都错不了。”   孟砚青从旁看着自然明白那经理的意思。   这种石头,切一百块可能都是白搭,除了浪费解石锯没别的作用,哗啦啦一堆废料石头还得往外清理呢,人家经理都不稀罕多看一眼。   不过她也不想说什么,反正儿子想买,那就买呗……   *   离开翡翠公司后,一行人吃了点饭,正打算赶过来,不过孟砚青看到路边一个摆摊的,卖一些废旧残料的,且看上去乌七八糟的,这一看就是从土里扒出来的。   陆亭笈见孟砚青停下脚步,也看过去,却见那包袱上摆着的大多事一些废旧残料,看形状是手镯心的废料。   所谓手镯心,就是翡翠挖手镯的时候,中间多出来的那么一块芯。   陆亭笈看了看:“这都是老坑料吧?”   孟砚青微颔首,之后才道:“这个倒是可以买点。”   陆亭笈忙点头,于是拉了谢阅一起看,却见那玉料埋在地下时间久了,但种老肉细,水头也更足,比起新料的“浮”来,这老料看着意蕴深远,光华内敛,更为动人。   这些虽然是手镯芯废料,但是加以利用,未必不能雕刻出一些好看的玩意儿。   这时候谢阅也看出门道来了,倒是喜欢得很,于是大家一番挑,大概挑了十几件好的。   这些也实在便宜,就几块钱的东西,根本不值钱,陆亭笈和谢阅越发觉得捡到宝了,恨不得一口气都买了才好。   等付过账离开,孟砚青才给他们解释:“那天宋老板也给我们解释了,从缅甸运往中国的翡翠都是先到这里,所以这里的地下是六百年的积累。”   等到以后建房子修路,这里的老百姓那更是人人拿着手电筒和铲子,满城挖宝捡玉料。   她继续道:“你们今天挑的这些,应该是来自帕岗的,这种老场口现在已经封了,不会再有了,所以现在我们看,这些也是难得一见的宝了。而且一般的新料做成玉件,戴时候久了会有‘褪色’,但是这种老坑料就不会,他们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被当时的玉商加工过了,又经过了几百年的沉淀,光华内敛沉淀了。”   陆亭笈和谢阅看着,自然也是喜欢,这里说是地下小帕敢果然是没错的,人家大街上随便摆摊卖的竟然都是上等老坑料!   *   重新回到翡翠公司门前,却见那边停着一辆车,竟是个进口名车,还是个京牌。   陆亭笈和和谢阅显然注意到了,不免惊讶,毕竟这是云南,边境小城市了,在这里看到这种进口车,且还是京牌的,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事到如今,孟砚青也把事情猜了一个七七八八,倒是没什么奇怪的了,一时大家进去翡翠公司,便看到了罗战松,他正和那翡翠公司经理一起抽烟说话呢。   那经理看到孟砚青一行人,便对罗战松道:“说得就是他们了。”   这话显然是没太把孟砚青一行人看在眼里,很轻视的态度。   谢阅微皱眉,显然有些看不惯,他怎么也是四九城那个圈子里的,什么阵仗没见过,结果这么一个不入流的罗战松,竟然在他跟前显摆拿架子?   陆亭笈那眼神也是多少带着几分冷。   他对罗战松可是反感得很,当时就没太看在眼里,谁想到,如今这人离开首都饭店,竟然扑闪着翅膀,竟是眼看着成了一方人物了。   罗战松看到他们,也是惊讶。   他噗地笑出声,之后弹了弹烟灰:“我当是谁,原来是你们,久违了久违了,我们美丽的孟总,还有陆小少爷,难得你们贵足踏贱地,竟然来这种边境小地方了。”   孟砚青眼神淡淡的,理都懒得理,只看着那经理:“请问解石师傅现在方便吗?”   经理略有些尴尬,掐灭了烟,道:“来了,走,我带你们过去。”   罗战松听这话,眼神微妙地看了眼孟砚青,之后嗤笑了下。   带着鄙薄和无可奈何的嗤笑。   陆亭笈听此,却是对谢阅道:“我刚才怎么听到一声屁响,你放屁了吗?”   谢阅便捂住鼻子:“这么臭,我能放这么臭的屁吗?”   罗战松自然知道这两个是说他,脸色便冷了下来:“你们说谁呢?”   陆亭笈惊讶看他:“我们在说谁放屁了,没说你。”   谢阅:“敢情是你放的?”   罗战松冷笑了声,便没再理会。   他现在在这块地界也是有里有面儿的人了,犯不着和这两个人计较,倒是拉低了自己的身份让人看笑话!   这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后院,经理让陆亭笈先检查过后,确认没问题才拆去封条,之后便让解石师傅负责解石。   解石是陆亭笈先画线,解石师傅按照他说的来。   这时候几个罗战松的属下,并翡翠公司的员工全都凑过来看,他们都知道有个北京来的小伙子竟然拿着翡翠原石指标买了十几块蒙料——这就是大傻子了。   要知道翡翠原石指标金贵得很,是能卖钱的,现在却用来买随处都能买到的蒙料,再没见过这种败家子了!   众人自然都是看热闹的,全都是把陆亭笈当二傻子看,不过陆亭笈却并没在意,他认真地和解石师傅沟通着位置,解石师傅按照他说的,切石。   罗战松蹙眉,看着陆亭笈,他见陆亭笈仿佛很有把握的样子,多少也好奇了。   他纳闷地看了眼孟砚青,想着孟砚青可不是那种吃亏上当的人,她精明得很,现在她儿子竟然买蒙料,难道这里面竟然有些猫腻?   孟砚青从旁自然留意到了罗战松的心思,她在心里轻叹了声。   自己儿子注定要把自己活成一个笑话,只可惜,竟然要在罗战松跟前落难看。   她其实已经隐隐有了一种预感。   罗战松在云南发展到如今规模,罗战松对翡翠市场的势在必得,而自己儿子明显对翡翠对赌石很痴迷,种种迹象显示,看来儿子和罗战松命中注定要在一个领域遇上,并且有一场针锋相对的较量。   不过也没办法,孩子大了必然有自己的想法,他既然想要那就随他去吧。   无论如何,现在陆绪章身居高位,而她也活着,有他们夫妻在,儿子就算哪一步走歪了,她也会把他揪回来。   有父母在,孩子可以试错。   所以她这么想,心里也放松了,一切顺其自然吧,遇到就遇到,那又怎么样,谁怕了他?   这时候,解石师傅的电锯已经下去了,却见滋啦啦的声音中,石屑四散飞溅,第一刀切下了。   众人看过去,却见那就是石头,毫无疑问的石头。   大家眼中便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来,翡翠公司经理摇了摇头,叹了声,罗战松好笑地挑眉。   陆亭笈却没泄气,他拿着笔,继续在上面画了下,让对方这样切。   解石师傅听着,继续切。   于是插上电源,滋啦啦的石屑四散飞溅,这石头被切开,依然是毫无疑问的石头,没任何翡翠的痕迹!   有人便道:“本来就是石头,这小子还装得挺像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好翡翠呢!”   大家都笑起来,觉得这事也确实好笑,因为这小伙子一本正经的样子,大家竟然下意识觉得也许有什么,可本来就是什么都没有。   就在众人的嘲笑声中,孟砚青一句话都没说,就从旁看着自己儿子。   她看到陆亭笈并不气馁,对于别人的嘲笑也并不在意的样子,反而越发平心静气,攥着手中那块石头仔细地看。   原本十几公斤的石头,四五刀下去,切成了一小块,已经可以轻松拿在手中了。   除了这么一块原石外,其他的全都化作了碎石,落得满地都是。   解石师傅看他端详的那认真劲儿,也有些不耐烦:“怎么样,够了吧?”   陆亭笈抬起眼,却是认真地道:“麻烦帮我再切一下,按照这个位置来切——”   说着,他再次用笔画了下。   解石师傅懒洋洋的:“这么小,都不一定切得好,我随便来吧。”   他虽然不太用心,不过到底是重新接上了电源,按照陆亭笈所说的切下去。   切完后,他叼着嘴中的烟吸了口,很不在意地道:“好了吧。”   陆亭笈却并没说话,而是蹲在那里,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石头——那块已经只有鸡蛋大小的石头。   解石师傅吐出口烟圈,也看过去,可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气氛不对。   周围的人全都直直地盯着那块石头。   他意识到了,忙也看过去。   一看之下,也是震惊。   却见那石头里面已经透出绿来,而且是纯泽通透的绿,水头足,灵泛得很,这打眼一看,分明是上等好翡翠,而且有约莫鹌鹑蛋大小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也行……”   那么大一块石头,切到最后,他都觉得没指望了,结果切出这么大一块极品翡翠!   周围人全都惊叹起来,大家啧啧称赞,也有的几乎不敢相信,更有人捡起旁边的碎石研究,想从中发现一些线索和端倪。   毕竟大家都是做这行的,看到别人切出这么一大块好的,都希望研究学习,找点诀窍。   谢阅也是激动得很,他一手握拳,重重地捶在另一只手掌心:“亭笈,你这眼力没得说了,神了,神了!”   那罗战松紧紧地皱着眉,几乎不敢相信地看着那块玉。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么大一块蒙料,一块那么平平无奇的蒙料,竟然出了这么一块绿!   他盯着看了半晌,最后终于低声问了问旁边的王经理:“他这是多钱买的?”   那王经理也是傻眼的,他反应了一会,才道:“两块钱一公斤,他这一块可能三四十块钱吧。”   三四十块钱?   罗战松听着这话,神情变得很难形容,三四十块钱,就得这么一块儿上等翡翠?   王经理叹息:“我上次见到这么神的,还是龙哥,龙哥那眼力真是没得说……”   罗战松心里不是滋味,喃喃地道:“不是吧,他凭什么和龙哥比,没得比,赶巧了吧。”   而就在众人羡慕惊叹的时候,孟砚青低头看着那一地的碎石,胸口却是一真翻腾。   她突然想起那本书中的种种描写,想起儿子在赌石上那种近乎天然的痴迷,她隐隐意识到了。   那本书主要是围绕罗战松来讲述的,对于自己儿子的种种并没有详细描述,只是含糊提到了儿子是一个极其罕见的天才。   但是现在,她根据书上的一些蛛丝马迹,以及儿子接触赌石后的异样热忱,她突然明白了。   这一切其实都指向了一种可能——   儿子本身就是在赌石上面有着超乎寻常感知力的天才。   在那本书中,儿子为翡翠而斗,最后可以说也死于翡翠。   想到这里,她的视线有些艰难地从那满地的碎石挪开,投射到一旁儿子身上。   十六岁的少年,有着清绝好看的侧脸线条,也有一头墨色的短发。   他看着另一块二十公斤的蒙料,琥珀色眸子中是异乎寻常的冷静,就像是一个手术大家正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手术刀和病人。   他原本是率性单纯的,是野心勃勃的,但是此刻,他却格外冷静,冷静到仿佛脱离了那个陆绪章口中的“傻儿子”。   他缓慢地画好了线,解石师傅已经准备好了电源,准备下刀。   就在那电解石刀已经落在石头上的时候,孟砚青开口:“停下。”   只有两个字,却清凌凌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那解石师傅一愣,他看向孟砚青。   他隐约感觉到,孟砚青在这一行人中的地位。   周围人正看到兴头上,听到这话,也都疑惑地看向孟砚青。   就在众人的目光中,孟砚青微抿唇,道:“剩下的我们不解了。” 第159章 走私   孟砚青当然明白,自己匆忙停止解石,带着这些蒙料离开,只会引起别人的猜测和怀疑,不过事到如今,也没其它办法。   如果她心中所想是正确的话,儿子竟然有着对翡翠原石超乎寻常的感知力,那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展现儿子的神通,让所有的人看到儿子的眼力,这对儿子来说,虽说出一个大风头,但并不是什么好事。   赌石之所以让人沉迷,是因为一刀穷一刀富,是赌的魅力,是一个运气直接就暴富发财的诱惑。   永远不能低估人性的贪婪,在缅甸,有些人甚至卖房卖媳妇,来博一个一夜暴富的机会,如果儿子真如自己说猜想的那样,竟然在赌石上拥有异常的天分,那最后儿子便将怀璧其罪,不知道引来多少觊觎。   纵然有陆家护着,但一旦有个看不好,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如今自己突然想撤退,不解石了,虽然会留下许多猜疑,但这些猜疑可能会衍生向各个方向,比如以为她知道什么特殊消息,至少比让大家所有人当面看到陆亭笈赌石的眼力要好。   孟砚青当机立断,直接命令停止解石,同时部署下来,让陈叔负责陪着大家保护,让年叔联系车子,装载这些蒙料。   孟砚青平时是温和随意的性子,娉娉袅袅的那么一个人,又年轻,并看不出什么,不过如今冷着脸,这么一番吩咐,却是很有震慑力。   不要说谢阅和陆亭笈两个小年轻,就是经历过许多事的陈叔,都并不多言,全都按照她所说的去做。   这时候,陆亭笈已经联系上了陆亭笈三叔陆载德,孟砚青当即直接和陆载德对话,和他聊了大概情况,商量好了在旁边市区的军区招待所下榻。   陈叔和年叔见此情景,也不敢大意,就守着那些蒙料,大家匆忙吃了点东西,到了下午时候,陆载德安排的人手已经到了,和孟砚青聊过后,便开始搬动这些蒙料,直接上车。   这时候罗战松他们还在翡翠公司,和翡翠公司经理聊着什么。   孟砚青带着儿子过去告别,言语间自然颇为礼貌。   那经理试探着问起来情况,孟砚青也就大致说起,这是儿子三叔那边派来的,因为有点要紧事,所以不好耽误时间,打算直接过去附近的部队营区,住过去部队招待所。   她言谈间说一半留一半,其实是有些故作神秘的意思。   一则自己匆忙停止解石,需要一个理由,把这些推到别处让他们发挥想象这是最好了,二则透露出自己这边的关系背景,也算是镇住一些宵小,你边疆地区再是三不管地带亡命之徒,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那经理听着,笑道:“那敢情好,他们招待所距离我们也不算太远,过去倒也方便。”   孟砚青颔首,之后也和罗战松打了一个招呼,笑道:“罗经理,这次也是巧了,小小边境之地,没想到我们竟然能遇上,我们先走一步,再会吧。”   罗战松微眯眼,打量着孟砚青。   显然,他并不明白孟砚青这是在做什么,但他多少猜到这里面必然有什么拐弯抹角的事。   他扯唇,笑了下:“这是要回去北京了?”   孟砚青:“后会有期。”   离开后,一行人上了军用吉普车,直接赶赴附近的招待所,那招待所距离这里倒是不算太远,而且这种招待所是不对外的,只接受现役退役军人以及军人家属。   抵达招待所后,他们一行人便被安置下,孟砚青大致提了下解石的事,果然附近有一个解石厂,于是径自开着车子过去那解石厂。   到了这个时候,孟砚青才略松了口气,至少安全了。   在等着师傅解石的时候,她问起陆亭笈:“亭笈,你选的这些蒙料,你确定里面都有翡翠吗?”   陆亭笈:“我感觉是。”   孟砚青看着他:“为什么?”   陆亭笈蹙眉想了想:“感觉吧,我不是看过咱们家里关于原石鉴定的书吗,结合那些鉴定原理,再凭着一些直觉。”   如果是平时,孟砚青一定会说,直觉是最不靠谱的。   神仙难断翠玉,凭着直觉和运气挣到的钱,早晚有一天会凭着直觉和运气输掉。   不过现在她并没说,她望着眼前那块石头,那是一块外壳凹凸不平的原石,粗糙的外皮丝毫看不出任何迹象,也没有任何开口。   她望着这块原石,道:“亭笈,告诉我,直觉是什么?比如针对这块石头,你看到后,心里想的是什么?怎么判断的?”   陆亭笈低头看着这块石头,道:“我看着这块石头,感觉里面应该是有一大块翡翠,应该是很大。”   孟砚青:“哦,为什么?”   陆亭笈想了想:“就是很大啊!”   孟砚青便不说话了,她提来一桶水,直接泼上去,被泼水后的原石并不见绿,她拿了强光灯,对着照,可是这么一块石头,外面包裹着坚硬粗糙的皮壳,依然看不出任何线索。   可以说,这就是一块神仙都难断的蒙料。   这样的石头,若是按照她往日的原则,那是万万不能碰的,买这样的石头就是赌,而且是以百博一的赌法。   不过儿子既然这么说了,她隐隐感觉,也许他是对的。   她当即便让陆亭笈画线,然后让他自己拿着电锯刀来切。   这料子切开后,她看过去,果然见那料子在强光下透出诱人的绿色,透明度很好,光泽明亮,水头也足。   唯一不好的是,那片绿上面有一条非常明显的裂纹,置出不了手镯了。   陆亭笈看着那裂纹,道:“可以避开这道裂痕,做一些翡翠吊坠和翡翠蛋面。”   吊坠是用来做项链的,蛋面可以镶嵌戒指用,虽然不如手镯更能出钱,但就这蒙料的价格来说,自然也是大赚一笔了。   至此,其实孟砚青已经确定了,儿子确实有这方面的才能。   这是稀罕的,是值钱的,但是如果不好生藏拙,只怕为他招来杀生之祸。   一时她突然想起叶鸣弦,叶鸣弦想招揽儿子去做科研,其实如今想想,那对他来说是更安稳的一条路,可保一生无忧。   只是儿子终究不喜,他的性格有张扬不羁的一面,并不甘心寂寞书斋。   或许性格终究决定命运,他到底为自己选择了一条注定并不太平的路。   她没再说什么,而是继续让陆亭笈画线,继续开石,第二块石头开出来是高品质墨翠,肉质从里熟到外,细腻莹润,第三块石头切开后是寻常翡翠,种水还可以,品质一般,不过也值了,第四块切开竟然是冰种绿,这就罕见了。   切到第五块的时候,孟砚青已经见怪不怪了。   等到十块蒙料切开后,两个人已经收获满满,可以说,就今天切开的这些,拿出去卖,就能发一笔不错的财。   更不要说之前陆亭笈在赌石场切的那福禄寿三色。   她再次看向自己儿子,明明是再熟悉的儿子,但是此时看着却有些恍惚,这简直就是一个财神,点石成金的财神。   有了这样的儿子,何愁不来钱。   而这样的儿子如果没有强大自保的能力,他落到什么人手中,都只能沦落为别人谋财的工具。   她望向远处,此时已是深秋,橙黄橘绿,层林渐染,一眼看过去,湖水、孤峰,湿地和田园尽在那五彩斑斓的光影中。   她微吸了口气,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当众解石吗?”   陆亭笈微抿唇,低头道:“知道了,其实你阻止了后,我就想明白了,不过那个罗战松太嚣张了,我当时没多想,就想消一下他的锐气,是我大意了。”   孟砚青颔首:“你既有这样的才能,这几乎是点石成金,如果传出去,不知道引来多少人觊觎,所以你知道你该怎么办吗?”   陆亭笈低着头,很听话地道:“我以后一定要尽量低调收敛,不能太张扬显摆,也尽量……”   他无奈地道:“也尽量不要再看赌石,要正经安分地做生意,不能太显露这个才能。”   孟砚青听着,倒也算满意:“你知道这些就好,只不过嘴上说得好听,以后万万记住,一辈子都要记住,免得为自己引来横祸。”   陆亭笈:“嗯,我明白。”   *   孟砚青一行人先住在这部队招待所,这时候,当地缉私分局的缉私科已经派了一个分队过来,领队是王队长,那王队长先见过了孟砚青,之后问起情况。   孟砚青便把自己的怀疑以及发现的线索都一一说了,王队长听了,倒是很重视。   一时聊起来,王队长也提到,最近边境走私猖狂,而且隐蔽性很高,他们确实也查到一些,但抓到的都是小鱼小虾,一直没能查到幕后主使者,如今孟砚青把箭头直接指向罗战松,以及罗战松背后的人,自然给他们提供了新思路。   这边王队长当即追查那两辆卡车的下落,而孟砚青等人也安心住在部队招待所,只等着过一段跟随中国政府的出境人员一起前往缅甸。   这招待所旁边就是温泉,据说当地的温泉含有微量元素,可以强身健体,是一种药浴。   之前孟砚青觉得人员杂乱,根本不敢泡温泉,如今来到这种安全稳妥的地方,自然好一番享受,干脆去泡了温泉,又吃了这边的特产。   如此逗留了两日,恰好有部队的车辆要过去昆明的,孟砚青便让谢阅带着自己那些翠料过去昆明,然后先运回去北京。   这些切割出的翡翠并不占什么分量,加上之前捡漏的那些老坑料,林林总总打包在一起,贴上封条,全都让谢阅带着了。   这些翡翠其实量已经不小了,至少能卖一段的,算是收获很大,如今由谢阅带着回去北京,众人顿时觉得轻松了。   而这个时候,陆载德委托的朋友也传来消息,却是关于那龙哥和罗战松的。   就如同之前孟砚青所猜测的,果然那罗战松是依附着龙哥行事的。   那龙哥却是有些来历的,竟然曾经是下乡知青,过去缅甸加入了缅共,竟和年叔经历相仿,只不过回国后,这龙哥生活困难,不得已之下,又联络上了缅共方面的武装力量,那边是他的老战友老朋友,于是双方联合起来共同从缅甸运输走私翡翠倒卖到中国。   而那天见到的车牌号,那边也查清楚了,结果更是让孟砚青意外不已。   那车牌号来自北京,七拐八绕的,竟然和陈家有些瓜葛。   陈家,也就是陈晓阳家。   当初陈晓阳犯事,奸淫妇女,加上一些其它违法犯罪的事,被逮捕,枪毙,当时陈家自然对此悲伤不已,不过倒是也消停得很。   谁能想到,陈家竟然还和这种事有牵连。   孟砚青迅速将事情串联起来,也就大概明白了。   陈家有广州方面的势力,陈家有个儿子就在广州一带颇有些门路,这么一来的话,对方想打通从广州到云南的这条翡翠路,倒是也在情理之中。   当初陈晓阳出入过几次首都饭店,而罗战松那个时候被自己打压,就此离开,难保说那个时候他不是已经瞄准了陈晓阳的这条路子,可能和陈晓阳攀附上关系。   当然也有可能是在陈晓阳出事后,他找上了陈家,打了一张义愤填膺的牌,利用陈家的悲伤心理,或者号称陈晓阳的好友,攀上了陈家的关系。   这么一想后,孟砚青也就能理解罗战松离开首都饭店后迅速的崛起了,这想必本身就有陈家的助力了。   等于广州方面以陈家为靠山,云南边境方面和龙哥合作,利用陈家在广州的势力,再利用龙哥和缅甸军方的关系,再结合他自己活到二十一世纪获取的一些先知,从缅甸边境运输翡翠到广州,以此牟利,这其中应该有大量走私逃税的情况。   搞明白前因后果后,孟砚青便琢磨着那天在招待所出现的那位络腮胡子,那位冯哥。   冯哥显然只是一个二流角色,估计只是负责跑腿的,也会从中分一些好处,而他们提到的“大买卖大机会”,不知道是什么。   有什么大买卖可以让冯哥发一大笔财,从此金盆洗手不干了?   孟砚青自然想起之前听到的传闻,关于卌七万种的传闻。   所以,他们说的大买卖,有没有可能就是卌七万种?   *   这天下过雨,秋雨比起北方来仿佛格外细腻,如丝如线的,洋洋洒洒地落在这雾蒙蒙的七彩斑斓中,一时之间,天地幽静清雅,便是那被水汽晕染的山石都显得秀美起来。   王队长打来电话,说是多亏了孟砚青的线索,他们如今追踪到了两辆卡车,里面是大批的走私翡翠原石,如今已经要移交相关部门进行检测了,孟砚青听着,应该是冯哥那里抓来的那一批,想着事情看来能有个着落了。   王队长也提起来,说是接下来他们会过去边境,可以把孟砚青等送过去。   孟砚青是要等着中方相关部门一起过去的,到底是要问问陆绪章那边的情况,于是挂了电话后,想着问问陆绪章情况。   她拨通了陆绪章的电话,电话响了一声后,陆绪章便打过来了。   他打过来,这边不用收电话费。   孟砚青便提起王队长那边的消息来,陆绪章听着道:“他们应该已经出发要到边境了,到时候你先跟着王队长他们过去边境,如果早到一两天,那你们就先等等,等中方工作人员进缅甸的时候,你们跟着去。”   不过提到让她在边境等着,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这种边境走私一般都是亡命之徒,他显然担心有什么危险。   孟砚青:“其实我觉得还好,到时候陈叔年叔都会陪我们过去,而且还有缉私科的,我们只是帮着做做技术工作。”   陆绪章有些勉强,不过还是道:“那多注意安全。”   孟砚青:“我知道啦!陈叔,年叔,亭笈,还有缉私科的同事,那都是身经百战的,肯定没事的,再说了,这也是帮着尽一份力。”   陆绪章颔首,一时又问起接下来的缅甸之行,他已经了解清楚,接下来中方项目组的联络方式,跟着一起过去,这是缅甸官方接待的,不至于出什么差池,终究相对放心些。   最后他又嘱咐说:“到了那边,记得听安排就是了,出门一定要有人陪着。”   孟砚青笑,低声道:“知道,其实我哪敢呢,肯定听你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她那语气很软很乖的样子,听得陆绪章便哑然:“嘴上这么说,其实还不都是我听你的。”   孟砚青装傻:“有吗?”   陆绪章便笑了:“少来,你就欺负我吧。”   孟砚青:“哪有。”   陆绪章笑着问起来:“最近亭笈没出去吧?”   孟砚青:“没,管着他,可不能让他再惹事了。”   陆绪章轻叹了声:“反正有你看着还好,等你们回来,我也和他谈谈吧。”   上次孟砚青和陆绪章说了陆亭笈在赌石方面的天分,陆绪章也觉得不可思议,详细问过后,自然同意孟砚青的。   这件事务必低调,不能张扬,免得招来祸患。   其实本来以陆家的情况,怎么都能有口饭吃,不至于非要去挣那个钱,况且陆亭笈要走家族的老路子也是轻松得很,非要进入珠宝玉石这一行也可以,但悠闲自在地做就是了。   但如果他有这个赌石的才能,那只怕是以后注定不能低调了。   孟砚青:“其实我和他聊过,他还是很清楚这里面的利害的,不过回去后,你再和他谈谈就是了。”   一时她又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我知道这边的情况,最近我们都在军队招待所,不怎么出去,回头过去缅甸,我们也海关人员一起去,不会单独行动的。等这次后,我带亭笈回去,你就可以放心了。”   陆绪章听着:“我倒是不担心他,反倒担心你,昨晚——”   他声音微转低:“昨晚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   孟砚青:“别瞎想,你就是想太多了,你看,还有载德帮衬着呢,他帮着找人盯着罗战松那边,也派了人来保护我们。再说谢家也找人来,我估计到时候我们出去,前呼后拥的,那阵势,一般人根本不敢惹。”   至于缅甸那边,说是乱,但到底中缅建交,这种官方活动,那边也不敢乱来的。   陆绪章笑叹:“好吧,希望这次能顺利,等你回来,我估计天也冷了,又到了秋补的时候了。”   孟砚青便笑了:“我要吃烧羊肉!”   陆绪章:“嗯,等你们回来再说。”   孟砚青:“对了,前几天还淘到一件,不是翡翠,是田黄玉,拿回去你做个印章吧。”   陆绪章:“田黄?”   田黄自然是上等好玉。   要知道  福建寿山产寿山石,而这寿山石又分几个色,纯净如羊脂的叫白芙蓉,透明如冻的叫寿山冻,除此之外还有黑寿山和花寿山,但是各色寿山石中,尤其以黄色的田黄为最贵。   孟砚青道:“无意中得的,买的也便宜。”   那田黄玉确实是件好的,鸡蛋黄色,油润鲜嫩,是田黄中的极品,这种自然不舍得卖出去,倒是很适合拿给陆绪章用。   陆绪章便笑了:“嗯,那等你回来,帮我做一个印章吧,我正缺一个呢。”   孟砚青:“让四儿给你做吧,他做出来有灵气。”   陆绪章:“好。”   一时陆绪章又问起:“今天去泡温泉了吗?”   孟砚青:“没,今天下雨,外面雾蒙蒙的。”   正事讨论过了,她也有了闲散的心情,看了一眼窗外,托着下巴笑道:“还挺好看的。”   陆绪章:“哦,怎么好看?”   孟砚青:“如丝如缕,如雾如梦,果然不愧是七彩云南,就像梦一样美。”   陆绪章便笑道:“真希望我也在,这样的画境,我们可以牵着手漫步在雨中,那不是很浪漫吗?”   孟砚青:“你也就听我说说吧。”   陆绪章:“那你记得拍照片,回来给我看。”   他那边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我都没去过云南。”   孟砚青笑道:“那你过来啊……”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几分调侃。   陆绪章那边动作便停下来了:“嗯?真想让我去?”   孟砚青见他仿佛当真了,忙道:“可别,你现在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别瞎耽误功夫了!”   陆绪章便轻笑出声:“我听着你提起那边的温泉,觉得不错,想着如果去了,我可以陪你一起泡温泉。”   孟砚青有些脸红:“想什么呢!再说北京又不是没有温泉。”   陆绪章:“也行,那等你回来,我们去郊区泡温泉。”   北京郊区自然也有,虽然未必有云南的这么好,但也不差。   孟砚青便笑:“好吧……” 第160章 走私的翡翠   按照和王队长沟通的情况,孟砚青这天起了一个大早,离开部队招待所,出发过去缉私分局的缉私科,在那里,他们会和缉私科队员一起过去边境,之后和油管道项目组的中方人员汇合,大家一起进入缅甸。   收拾好东西,大家离开部队招待所,上车的时候,日头还没出来,大家都是打着哈欠的。   因为出来的匆忙,没吃早饭,陈叔拿出之前买的烧饼来,分给大家,每个人就着水啃了一点,算是早餐了。   这么早起来,孟砚青其实不太适应,脑子还是昏沉沉的,便倚在座椅上看着透过车窗玻璃看着窗外。   这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丝丝霞光来,日头自云海徐徐升起,远处有群山在层叠的云海中若隐若现,倒是壮美得很。   陆亭笈也注意到了,忍不住拿着相机咔嚓了一张照片。   车子大概开了一个多小时,抵达了市区的分局,他们登记过后才进去,结果才从车上下来,就看到了那边一辆吉普车停下来,门开了,里面跃下来一个人,正是缉私科的王队长。   王队长看到孟砚青等人,便笑了,他忙走上前,和孟砚青握手:“孟老师,多亏了你提供的重要线索,我们这次有了重大收获。”   孟砚青:“之前说的那两辆卡车,缴获了?”   王队长点头:“对对对!来,先进来,坐下喝口茶,我们说话。”   大家一起往办公室走去,路上王队长便说起这次行动的情况,这次他们一直盯着那两辆卡车,这两辆卡车是从边境前往昆明,不过因为中途遇到查车,他们竟然转道中缅边境,藏在了中缅边境的山林中。   “要说起来,敌人实在是狡猾,他们在边境的山林里把卡车给换了,换成了三辆货车,拿着建筑用材的报关材料,打算从边境过去昆明,当时我们一直都在盯着他们,直接上去,一口气查获了。”   孟砚青:“建筑用材?他们拿着建筑用材的报关材料?”   王队长道:“是,他们一共三辆货车,前面打头开路的那辆就是普通木材,后面那两辆,里面渣土里藏的全都是翡翠。”   提起这个,他笑了,道:“全都是翡翠,我们已经打电话给检验科的同事,他们马上赶过来。”   孟砚青听着,却是觉得疑惑,这件事听起来有些太简单了。   罗战松既然在这里已经有些势力,他如果想走私,那自然不至于这么轻易被人抓住把柄。   总觉得并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到了,太轻松了。   孟砚青便详细问起来,王队长又聊起,说是如果缴获的这些翡翠能达到一定的价值,那就可以沿着这一批翡翠进行追查,说不定能就此把后面的大鱼给钓出来了。   孟砚青:“这都是什么成色的翡翠?”   王队长:“都是白色冰种翡翠,我已经打电话问了检验科,说这些翡翠都很贵,价值应该很高,不过具体情况还是得让他们来评估,或者你们先帮着看看?”   陆亭笈一听:“白色冰种翡翠,那不少钱呢,有多少斤?”   王队长:“对对对,两个卡车上都放了不少,我估摸着得有几百斤吧?”   孟砚青听着,心里却是越发觉得不对,白色冰种翡翠,几百公斤,哪来那么多白色冰种翡翠。   她当下不敢大意,忙道:“王队长,你先带我们过去看看吧?我们也见识见识。”   王队长颔首:“好,你们过来,帮我们先看看。”   当下王队长亲自带着孟砚青过去后院,那车翡翠已经封装起来了,不过王队长还是命人打开。   打开后,孟砚青拿起其中一块,用强光灯仔细看过。   陆亭笈见此,也凑过来看。   母子两个人足足看了一分钟。   当他们这么看着的时候,旁边众人看他们的表情,慢慢地意识到不对了。   王队长也皱起眉,小心地问:“孟老师,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孟砚青看了一眼儿子:“你怎么看?”   陆亭笈盯着那白色冰种翡翠,道:“这不是翡翠。”   他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吃惊不已:“这,这不是翡翠吗?”   虽说他们并不是什么专业人士,但是这些年追查翡翠走私,不知道和翡翠打了多少次交道,这分明就是上等冰种翡翠!   孟砚青听陆亭笈这么说,微颔首,之后才对王队长道:“王队长,这确实不是翡翠。”   王队长:“怎么可能,那这是什么?这是假的吗?我看不像啊!”   他盯着那宝石,却见那宝石光泽颜色透明度都是上等的,就他理解这就是翡翠了。   孟砚青:“这是月光石。”   月光石虽然也有一定价值,但是比起冰种翡翠来,却是差远了,在宝石中只属于中等价位的,如今海关也没有针对月光石的具体规定,所以从这点来说,罗战松在货车上夹带一些月光石,这并不构成违法走私。   众人听得这话,惊讶不已,月光石?   孟砚青便让陆亭笈拿着强光灯,她自己拿出一块翡翠来,之后将那翡翠和月光石放在手中,轻轻转动道:“你们看,这里面的晕彩随着我的动作正在呈片状移动,而冰种翡翠没有这种月光效应。”   大家一看,果然是的,这两块宝石的晕彩并不相同,而且孟砚青的那块冰种翡翠起了荧光,但是另一块收缴的却没有荧光!   孟砚青又让陆亭笈拿来放大镜:“大家仔细观察,会发现我这块翡翠里面含有星星一样的点状物,而且还能看到翡翠的橘皮效应,但是月光石内部是蜈蚣状,这两件完全不是一种矿石。”   王队长看着这情景,脸色便渐渐难看起来。   他咬牙:“我明白了,我们上当了!他们把翡翠掉了包!他们——”   他皱眉,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他们第一辆车是木材车,冲在最前面,是那辆车?”   旁边一个队员突然想起来:“那辆车的车轮吃重很深,我当时也怀疑来着,不过我们当时没搜到,这时候后面那两辆搜出来了,我们就大意了!”   提起这个,那队员自然跌足叹息!   王队长迅速地整理着思路,显然,这些翡翠走私团伙知道他们一直在追查,故意把一辆木材车冲前面,用两货车的月光石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他们收缴了这月光石后,以为自己已经取得证据,由此放松了警惕,但这个时候,走私的那批翡翠货,其实已经暗度陈仓被送走了!   王队长冷笑一声:“我明白了,他们的翡翠,应该藏在那木材车上,因为他们明晃晃冲在最前面,我们反而忽略了!大意了!”   孟砚青蹙眉:“看来是了,他们走私经验丰富,诡计多端,如果不是别有目的,绝对不至于弄这几百斤的月光石来吸引注意力,这几百斤月光石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们那三辆货车中,必有猫腻。”   王队长颔首,略抿了抿唇,却是对孟砚青道:“孟老师,我有个不情之请,我们到底是大意了,没有专业知识,着了人家的道,现在检验科的同志不在,你们能不能?”   孟砚青自然明白王队长的意思:“王队长,我跟着你们过去,万一需要专业鉴定,我可以先帮着看看,好歹能分辨出真假。”   王队长感激:“好,麻烦了。”   当下众人自然不敢耽误时间,马上全体队员整装出发,孟砚青一行人也单独乘坐一辆车,几辆车上路。   这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远处层林尽染,秋天的斑斓色调层次鲜明,不过走出市区公路后,便是土路,这路却是崎岖不平,偶尔还有碎石。   几辆车开得快,风驰电掣的,自然也就颠簸得得厉害,孟砚青被颠得几乎有些反胃了。   陆亭笈看出孟砚青难受,揽着住她的胳膊:“我估计很快就追上了。”   孟砚青微吸了口气,拧眉看着窗外,辽阔旷远的边境土路上,偶尔也有一些小货车大卡车自对面驰过,不过他们一路行来,至今没看到王队长口中的那货车。   孟砚青又想起那月光石,那月光石虽然比翡翠便宜,但那么几百斤也是要花钱买的,都是有成本的,能让这群走私团伙用这么一批月光石来狸猫换太子的翡翠,那必然是高价值翡翠。   如果能抓住,那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借此把后面那条线扯出来。   只是,如今到底不稳妥,那辆车会不会改道而行,或者会不会暂时隐蔽起来?   这么一直追下去,能追到吗?   正想着,年叔却盯着外面的车辆,突然道:“前面那辆车,告诉王队长,拦下来!”   孟砚青看过去,那是一辆小货车。   年叔沉声道:“上面的人,我认识!”   孟砚青听这话,忙让陆亭笈联系王队长,陆亭笈手里拿着他们缉私队的联络机,他连忙呼叫了王队长,接通后,年叔直接道:“拦下前面那辆货车!”   王队长略愣了下,很快道:“好。”   而接下来的场景,也算是让孟砚青陆亭笈开眼了,王队长等人两辆吉普车对那辆小货车形成包围之势,在车辆和车辆擦身而过的惊险中,那辆小货车被逼停。   孟砚青车上的司机见此,也赶紧停车。   他们车子停下时,却见那边缉私科工作人员已经将那辆小货车包围了,司机正和工作人员争辩。   那小货车旁,竟然簇拥着两个身强体壮的保镖,就这么站在那里。   为首的则是一位黑瘦的男人,留着胡子,懒散地咬着槟榔,眼中却是精光毕现。   那人看到孟砚青等人,视线顿时扫过来。   孟砚青便明白,这不是一般人,至少不是冯哥那个级别的。   他的视线落在孟砚青身上时,孟砚青感觉到“扎”,这应该是从刀枪剑雨中摸爬滚打出来的锐利。   而那人的视线在孟砚青身上停顿片刻后,最后对上了年叔。   年叔开口:“云龙,别来无恙。”   孟砚青便明白了,此人便是王云龙了,也就是大家说的龙哥。   看来这次,王队长一下子抓住了硬茬。   她的视线扫过那大卡车,从那外部形状看,看不出来,应该并没有巨型的翡翠石,看来并不是卌七万种。   那龙哥冲着年叔微颔首:“你这是?”   年叔没什么表情,淡淡地道:“受人之托,过来看看。”   王队长等人和那些卡车旁的保镖,见到这场景,显然也都意外,没想到两边竟然还有认识的。   不过显然,从这两个人简洁的对话看,彼此并不算多友好,甚至带着几分较劲的味道。   龙哥收回目光,却是看向那王队长。   他嚼着槟榔,问道:“王队长,我们两卡车的货,你们都扣押了,怎么,现在我们换了一辆小货车,你们还要扣押?这还有完没完?”   旁边龙哥一个属下也跟着道:“你们是公家单位,我们不和你们较真,但你们说我们走私翡翠,这可是大罪,你们有什么证据吗?”   另外一个却是有些吊儿郎当地道:“没证据,你们就随便扣押,耽误了我们的行程怎么办!”   这话一出,那些保镖全都虎视眈眈起来。   显然,在这种边境地带,强龙不压地头蛇,哪怕是公家单位办案子,遇到当地的势力,也得顾忌着。   对于这些人的危险和嚣张,王队长却是淡定得很:“有没有走私翡翠,我们查过就知道了。”   说着,他就要命人检查。   龙哥却一步上前,他眯着眼睛,打量着王队长:“我们是正经经营的货,你们缉私科没凭没据就要检查,那我问,之前你们没收的那些,怎么说?那是我们的建筑材料,你们没收了,不给个说法,我们的兄弟还在你们那里扣着吧?现在又要来扣押我们这一批?怎么,这还有完没完了?”   王队长便沉下脸:“这只是例行抽检,例行抽检,很快,如果没问题,自然会放你们离开,前后也就几分钟。”   龙哥听了,冷笑一声,不屑地道:“你们要查也行,我认了,遇到你们我认了,行,给你们五分钟吧,五分钟内,你们全部检查完毕!”   他重重地对着地上唾了一口:“不然呢,你们这就叫欺压老百姓你们知道吗?再这么瞎胡搞,老子和你们没完了!”   事到如今,王队长自然也有些理亏。   他知道自己中了计,自己之前扣押那两卡车的“月光石”已经是大错特错,如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检查。   万一还是没有,这龙哥和自己较真,估计自己还要承担责任。   他深吸口气,到底是道:“行,五分钟。”   那龙哥点头,之后吩咐手下人:“拿手表来,给我们王队长计时,可别耽误了时间。”   王队长便不再理会,当即使了一个眼色,属下队员当即行动起来,敏捷地跳上那卡车,解开上面捆着的麻绳,又揭开了上面的防尘麻网。   王队长抿唇,看向那龙哥,龙哥依然嚼着槟榔,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他见此,多少有些皱眉。   毕竟如今花费了不少心血,如果万一扑了个空,那不但心血全废,一无所获,甚至自己可能也因此落下把柄,为以后的工作带来不便。   不过事到如今,自然只能硬着头皮检查了。   孟砚青站在那里,就那么盯着那边的小货车,看着那些工作人员很快将小货车翻找过了,却是一无所获。   那龙哥见此,拿着手中的表,垂眼看着时间,鄙薄地道:“还有一分钟。”   这时候,年叔却走过来,俯在孟砚青耳边,低声道:“这车的分量不对,看车印。”   孟砚青听这话,看过去,果然见那汽车吃重很深。   年叔:“翡翠,能藏在哪里?”   孟砚青盯着那小货车这么看,突然意识到什么。   她当即走过去,对那王队长道:“王队长,是不是可以打开油箱看看?”   她这话一出,几乎所有的视线却都落在她脸上。   王队长带着人正搜罗,却是一无所获,正是有些焦头烂额。   如今听到这话,眼睛顿时一亮。   龙哥却是眯起眼,盯着孟砚青:“你什么人?”   他这视线格外凌厉,陆亭笈以保护的姿势站在孟砚青身边,眼神冷冷地回看着那龙哥。   王队长:“打开!”   他这一声令下,众队员便要行事,那些大汉却纷纷上前,护住了那引擎盖。   王队长见此,越发肯定了,他咬牙道:“还有一分钟,查的话,就老老实实的,别动,不让查的话,那行,谁也别想走!”   一时现场剑拔弩张,气氛紧绷,双方虎视眈眈,空气中都弥漫着火药星子的味儿。   龙哥的视线,从王队长,挪到了孟砚青陆亭笈,又挪到了年叔。   王队长给底下人使了一个眼色,那些人不由分说,直接上前。   那些彪形大汉待要阻拦,不过看龙哥沉着脸,并不出声,一时也没人敢阻拦。   几位缉私科工作人员打开引擎盖之后,众人一看,全都震惊不小。   原来,那里面的油箱早已经被改装过,只能装很少量的汽油,却是堆积了满满的翡翠,全都是顶尖的翡翠,帝王绿,老坑水种,全都是手镯,显然价值非凡!   龙哥看着这情景,有些挫败地吸了口气,冷笑了声:“算你们好眼力!”   王队长攥着拳,道:“再搜,好好搜!拆开搜!”   *   接下来发现的一切更是让众人不可思议,不光是油箱是被改装过的,就连驾驶舱的夹层都是翡翠,更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就连保险杠都是经过改装的。   王队长马上请求了支援,缉私科人马赶到,附近公安局的工作人员也随之而来,众人一口气将龙哥等人拿下。   等王队长等人回去缉私科时,海关缉私分局的领导也到了,显然一个个都满面光彩。   如今一口气缴获了大批翡翠,且都是顶尖精品,这自然是天大的事。   这时候监测科的同事也都过来了,孟砚青帮着他们一起鉴定,并进行了粗略评估,初步评估,价值至少在上百万。   这个价值,放在如今的中国,怎么着也是一桩特大走私案件了。   那分局局长也兴奋得很,有了这个开头,前面扣押的那两卡车月亮石也不算什么事了,他自是对孟砚青等人感激得很:“我们回头写报告,一定会对你们提出表彰!”   孟砚青笑道:“这都是应该的。”   那局长郑重谢过后,当即派了车,由他们的工作人员护着他们过去边境。   一切安排好,局长亲自送了孟砚青等人出了缉私科,他们走过前面走廊时,恰好看到已经被扣押下来的龙哥。   龙哥再没了之前的冷傲,神情略有些灰败,他的眼神扫过孟砚青,之后落在年叔身上。   年叔看都没看他一眼。   众人在走廊中擦肩而过,等出来后,孟砚青才问年叔:“年叔,你和这位龙哥很熟?”   她这一问,陆亭笈也好奇地看过去。   年叔微点了下头,之后才道:“我和他曾经是并肩而战的战友,十几年。”   他这么说,别说陆亭笈,就是旁边一向沉稳的陈叔也没想到:“然后呢?”   年叔苦笑:“我们一起下乡,一起来到云南,一起去了缅甸,我们一根甘蔗掰成两半来吃,一起熬过了很多年,之后又一起琢磨着回国,想着怎么回来,互相帮衬着。”   “我们一起走了很多路,但在终于回国后,我们到底走上了不同的路。”   孟砚青听着,明白了,曾经的苦一起走过,但是回国后,那龙哥经不住诱惑,到底是铤而走险了。   此时已是中午时分,日头已经升起来,大片的蓝天澄澈无垠。   年叔长叹一声,他侧首,看向北边的方向,远处是颜色斑斓的秋,但是再远一些,却是白茫茫的,遥远到看不清楚。   那里是缅甸,那里有妖娆罪恶的花,也有大片的甘蔗林。   他喃喃地道:“走了不同的路,也就回不去了。” 第161章 缅甸发现   孟砚青一行人乘坐汽车,一路前往边境,抵达边境小城后,中方项目组工作人员还没到,他们便停歇了一日,由年叔出面租赁了一辆小货车。   孟砚青也特意准备了一些男性的衣服,并戴上帽子,这样虽未必装得多像,但到底不会太惹眼了。   到了第二日,中方项目组工作人员抵达边境,他们已经知道关于孟砚青的种种,更知道她帮着缉私科破获了一桩走私案,如今受了各方委托,带着孟砚青等人一起进入缅甸,倒是热情得很,又给孟砚青等人发了胸牌,戴着这个,可以免于一些可能的骚扰和麻烦。   稍作休整后,大家出发前往缅甸。孟砚青等人乘坐那辆小货车,跟在中方项目组工作人员后面,在经过边境时,众人顺利拿着中缅边境通行证出了关卡,便彻底踏上了缅北的土地。   一路上道路崎岖不平,这小货车开得自然颠簸,小货车司机穿着白衬衫,留着七分头,略有些卷,脸上还带着一道疤,不过倒是精神焕发。   他是华人,让大家叫他马三,马三祖上曾经过去缅北讨生活,对那边很熟。   车子驶入缅北森林,那山路崎岖,小货车开起来颠簸得厉害,山林间偶尔露出铁皮屋顶来,不过很快一闪而过。   陆亭笈看着窗外,之后用手碰了碰孟砚青的,示意她看外面。   孟砚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看到大片的罂粟花,就那么开在山后。   她其实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里的情况,不过依然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里到底是进入缅北了,是和国内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了。   在国内成为忌讳和罪恶的,在这里却是肆无忌惮,开得烂漫。   经过那边森林后,路边铁皮屋子逐渐多了起来,可以看到一些山峰以及部队营房,远远看过去,可以看到垒筑战壕以及铁丝网防御工事,还有拉扯的电线。   马三显然不知道年叔的经历,只以为大家不知道,便热情给大家介绍,说那部队营房以前是缅共的,不过现在归政府军了,缅共撤了。   他倒是对这里历史如数家珍,林林总总说了许多。   这些故事,陆亭笈大多已经从年叔那里听到过,这几日没事,他会缠着年叔讲过往的故事。   当然也有一些是他没听到的,便对着那马三好一番问。   马三看他少年人,很有好感,两个人竟然聊得颇为投机。   孟砚青看着窗外,听着儿子和人家侃大山,不免有些好笑,要说陆绪章年少时,那是一等一的矜贵绅士,虽长袖善舞,但谈吐得当,永远优雅得体。   谁想到儿子竟是这样式的,见了谁都和人家熟。   车子这么开了几乎一整天,总算抵达一处小镇,在这处小镇,孟砚青等人便和项目组分道扬镳了,他们会赶过去乘坐飞机,洽谈项目。   孟砚青一行人会在附近的矿场走访,采集标本,考察市场,如果有机会,还会过去附近的公盘转转。   马三带着大家住在一家饭店,那是腾冲籍汉族人开的,那老板倒是热情,给他们讲了附近矿场的种种,也讲了附近的私人小矿场,虽说现在大多矿场都收归国有了,但其实也有一些小的,官方看不上的,还是把控在私人手中,这些私人会偷偷在翡翠市集上卖。   晚上睡觉时,陆亭笈是陪着孟砚青睡的。   饭店外面是寨子,夜幕中隐隐能看到远处的军队营地,以及偶尔巡逻的人,都是带着枪的。   歇下后,躺在床上,能听到不远处偶尔的狗吠声,以及风吹在干枯枝叶和蒿草上的声音,那声音飕的一下,很是细长尖锐,倒是能引起人无限的联想。   毕竟是身处异乡他国,又是并不太平的缅北,让人睡觉都不能踏实。   陆亭笈翻了个身,搂住孟砚青的胳膊,低声说:“没事,年叔陈叔就在隔壁,不会有事的。”   孟砚青:“嗯,我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一些细微的情绪和担忧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笑了笑:“睡吧,这才刚开始。”   *   第二天,孟砚青便带着陆亭笈过去了公盘,一路上,却见原本的原始森林已经布满了野竹和败马草,处处荒凉,路上还遇到一次当地的检查站,有独立军的也有缅共的,让人分不清这里的势力,不过他们在看到孟砚青等人提供的中方项目组证件时,倒是都顺利放行了。   通过检查站后,他们过去了附近公盘,集市上可以看到缅北商人搭起的临时棚子,零零散散地守在那里,卖一些淘捡来的翡翠原石。   孟砚青便下来看看,遇到感兴趣的买一些。   最后终于抵达了这边的珠宝城,倒是热闹得很,林林总总的珠宝铺子比比皆是,赌石的,加工的,售卖的,四处都是人。   孟砚青让陆亭笈负责看,他看中的,统统订购下来,如此一口气倒是买了不少,这样难免引起别人留意,孟砚青见此,采买了一些粮食后,也就带着大家撤了。   而接下来,一行人便开赴各处场口,缅甸的知名场口有八个,分为帕敢场口、麻猛弯场口、带博场口和南琪场口等,这些场口的成因不同,出产的翡翠自然各有不同,又分散在各处。   孟砚青一则想着要采买,二则还要考虑标本采集考察问题,自然是要把各大场口都走一遍。   这次陆亭笈跟着来,她自然更存着考察要细致,如果儿子对这一行感兴趣,想在这一行发展,那这辈子估计是唯一的机会了。   以后不一定放心他来缅甸,如今既然来了,实地了解各大场口的情况。   所谓不识场口,不玩原石,原石之所以难以看透,就是因为场口多,不同场口的料子特征不同,要想摸清楚原石,只靠他那个摸不透的“感觉”,只怕总有一天要栽坑,还是必须实地了解场口,知道了场口,才明白了原石,才有了根基。   于是接下来,一行人先去了大马口,采集了标本,又去了帕敢,到了一处,孟砚青都是先带着陆亭笈采集当地的矿物标本,并详细研究当地的场口质地特性,如今转了约莫一个多月,不光是陆亭笈,就是孟砚青自己都觉得大有长进。   陆亭笈眼光确实是好,到了各处后,都会拿了当地的原石来练,为了不引起人怀疑,买了后拉走,却是换了其它解石厂或者到了私人小矿场来解石,每次都有所斩获,一来二去的,孟砚青这次缅甸之行也是收获丰厚。   这中间还让陈叔带着一批贵重的翡翠,先用了货车从缅甸拉回去腾冲,并存放在了部队招待所,想着回头这些一并运回去北京。   那天孟砚青粗略一算,如今手中囤积的翡翠量大且丰富,这么一批可以作为红莲珠宝的家底,有了这家底,将来这翡翠怎么涨价,他们总归有些东西可以卖的。   而每到一处,孟砚青也会让年叔帮着自己打探,侧面了解,想着看看能不能有那卌七万种的下落,不过那些过去一些年月了,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打探,自然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其间孟砚青也和陆绪章通过电话,陆绪章那里自然有些担心,不过孟砚青和陆亭笈详细汇报了,他听着倒是还好,只是叮嘱了一番。   快要挂断的时候,陆绪章道:“对了,那个罗战松现在也在缅甸,你要小心些。”   孟砚青:“他?”   陆绪章:“对,我也是偶尔得到的消息,他应该是最近一周过去的缅甸,他这次特意赶过去缅甸,应该有所图。”   孟砚青也是疑惑,又问起那桩走私案来,因为这案子还处于办理之中,详细信息是保密的,一时也并没结果,只知道还在审查之中。   不过挂上电话后,孟砚青想着那罗战松,联想着上一世的种种,以及那书中的一些蛛丝马迹。   罗战松为什么能得到那卌七万种,说到底其实是凭着一些“先知”信息,如果这样的话,那他上辈子能得到的先知,这辈子自然也能。   那他如今出现在这里,行动引人怀疑的话,那大有可能和那卌七万种有关了。   *   这天,陈叔也从云南重新回来了缅甸,一行人便要过去帕敢附近的一处小矿场,叫做勒麻拱的,这麻拱在缅甸中的意思为一英寸,而作为的拱则是小土山,这个名字的意思是这边的水头可以有一英寸,能出产顶尖的玻璃种。   不过当然这种小矿场的储存量并不高,孟砚青一行人过去的时候,据说已经没人开采了,不过孟砚青还是采集了这边的标本,并在附近的私人小市场逛着,倒是买了不少好物。   他们又打听到,这附近有一处公盘,出售的都是附近矿场的原石,一行人听了自然感兴趣,详细打听过了,想着第二日赶过去看看。   当日他们下榻在一处小旅馆,吃过饭后,看着外面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的样子。   年叔在外面和那店主聊了一番,过来低声对孟砚青说:“我刚和这边一个卖甘蔗的聊起来,他说那边有个解石厂,他经常往那边送甘蔗,他今天听到一个消息。”   年叔看着窗外,窗外有个黑瘦的缅甸老太太正洗着一个发黑的锅。   他这才压低声音道:“说是今天有一批人过去,其中一辆小卡车是中国的车牌,那些人想收购那边的废料,据说是要拉去做建材。”   孟砚青心里一动:“建材?”   年叔颔首。   孟砚青:“要做建材,怎么也不应该来这里拉。”   也许缅甸人想不到,但是同为中国人,知道一辆中国车牌的卡车来到这里的风险和成本,不可能跑来这里拉建材,这里面必是大有文章。   年叔:“要不要去看看?”   孟砚青略想了想,道:“那就先不去公盘了,先过去一探究竟。”   当下孟砚青便叫上了马三,开着车,径自赶过去那边的解石厂,那解石厂距离这小饭店并不算远,不过路不好走,东拐西弯的,坑坑洼洼。   很快他们抵达了那处解石厂附近,这边有一处寨子,那寨子外有一个肤色黝黑的老妈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们。   年叔上前,用当地语言和对方说话,问路,对方指了路。   年叔回来后,道:“说是今天上午有辆小卡车过来了,现在就借住在东边寨子的旅馆里,其中一个个子不高,白净,穿着西装。”   陆亭笈听着,已经肯定了:“估计就是罗战松了。”   如果这样的话,那他跑来这里收废石,只怕里面大有文章了。   只是如果罗战松在的话,在他们不清楚里面门道的时候,自然不敢打草惊蛇。   孟砚青听着这些,自然已经确定,那罗战松必是为了卌七万种而来。   年叔已经分析道:“如果他们的目的真是卌七万种,应该还没得逞。”   孟砚青看过去。   年叔分析道:“刚才我特意去观察了通往东边寨子的车轮印迹,发现吃重并不深。他们不可能一个人过来,至少三四个成年男人,如果这样,再带着三百公斤的石头,加上卡车本身的分量,那绝对不是现在的吃重。”   孟砚青:“那就是他们还没有谈妥,如果这样的话,我们现在马上赶过去!”   年叔微颔首,当下带着他们,赶紧赶往那处寨子,穿过一处杂草丛,便看到了解石厂的围墙边,那围墙上是一圈的铁丝网,上面还黏了许多玻璃碴子,而透过那围墙,便能看到里面堆着的那块巨石。   那围墙很高,大家不太能看得到,陆亭笈便搬了一块石头给孟砚青垫着。   孟砚青踩在那块石头上往里面看,却见那后院杂草丛生,胡乱堆积着几个旧木头箱子,还有破烂到看不出颜色的布料,而就在那破败中,有一块石头横卧在那里。   那大石头上已经被杂草碎石遮掩了大半,上面也生了绿色苔藓,还有蚂蚁从上面忙碌地爬过。   孟砚青细细看着那石头,看上去是大象皮,浅灰色,非常粗糙的感觉。   因为隔着远,她也没法细看,便让陆亭笈挪了挪那块垫脚石,换了个角度继续看,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就在碎石和杂草掩映中,那石头上赫然有几个字,正是繁体的“卌七万种”四个大字。   一时只觉得心神为之一震。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就是了!   正想着,就看到那边传来脚步声,孟砚青忙下来那块石头。   他们绕了一圈,状若行人一般经过,远远地便看到一位看门老爷子正支起大锅来,口中哼着当地的小调儿,嚼着槟榔,看样子好像是要炖狗肉。   当下一行人不敢打草惊蛇,最后先行撤离,让年叔过去打探情况。   年叔会当地语言,面庞黝黑,也瘦小,基本和当地人无异,他很快回来了。   这家解石厂原本属于当地美术工艺品制造厂的,后来美术工艺品制造厂解散,这一片也就荒废了。   至于这块石头什么时候别运过来的,谁也说不清楚了,反正就那么荒着,也没人管。   陆亭笈开始分析这件事:“从那块石头的情况看,它已经在那里躺了有些年头,至少七八年吧?说明这不应该是一个陷阱,没有必要用七八年的时间来造一个这样的陷阱给我们,再说七八年前翡翠也还没热起来呢。”   孟砚青颔首,让他继续说。   陆亭笈:“所以我判断这么一块翡翠石料就放在解石厂,结果却没被发现,这就是传说中的灯下黑。”   孟砚青:“嗯?”   陆亭笈:“第一,解石的工人,只知道闷头干自己的活,他们没有闲情逸致逛后面杂院,更不会去后院看这块石头,第二,那块石头太大,以至于没有人想到那就能是一块翡翠石料,一般人哪能想到有这么大的翡翠石料呢?再说这块石头上面覆盖了很多苔藓杂草,一般人打眼一看,还真看不出什么。”   孟砚青倒是赞同。   毕竟这件事没法解释,只有陆亭笈这一种解释,那就是灯下黑,明明一件很容易被看穿的事情,但是因为各种巧合因素,就是没被发现。   陆亭笈见母亲同意,自然高兴,便继续分析:“至于下面的汉字,这也很好解释,当地人根本不认识这几个汉字,虽然这里也有中国人会过来,但那些来的中国人或许也恰好不认识这几个汉字,毕竟经常来这里的都是云南边境的少数民族。其实别说这种边境,就是北京郊区,河北郊区,也有上了年纪的农民根本不认识字,更何况这是繁体字。”   孟砚青点头:“还有一个原因,在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翡翠玉石并不被看重,也并不值钱,在我们国内,甚至有可能还招来祸事,所以大家的脑子就不会往这里想,犯不着去想这些,想了也没用。”   陆亭笈猛点头:“对对对。”   那年叔很快回来了,已经打探得门清儿:“说是有一个中国人过来和他们谈生意,要买他们解石厂的废毛料,谈了一个很低的价格,他们觉得发了一笔财,正打算卖给他们。”   孟砚青一听这话,顿时明白了:“罗战松生怕因为这家解石厂的主意,他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年叔也懂了:“这解石厂既然把这块原石随便扔在这里,那就是根本没当回事,他应该是想收后院的废毛料,反正这个本钱也不多,顶天几千块,这样到时候他顺手把这块石头也带走,这样也避免引起解石厂的注意。”   不然如果直接说想买那块石头,这里的解石师傅必然会仔细看看,到时候想运走这块石头就不可能了。   毕竟这里是缅甸,是翡翠的产地,要想从他们眼皮底下捡漏没那么容易,到时候只怕是给一个高价!   只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罗战松尚且小心翼翼,生怕有个闪失,只能绕着圈子买,现在罗战松已经和对方谈妥,那自己怎么在这个当口,既不引起缅甸人的怀疑,又能躲开罗战松,买到这块石头?   陆亭笈道:“我倒是有个办法。”   众人便看向陆亭笈:“什么办法?”   陆亭笈:“调虎离山。”   孟砚青:“那你打算用什么调?”   陆亭笈笑了:“我自己。”   孟砚青拧眉:“嗯?”   陆亭笈:“很显然,自从上次的蒙料事件后,他已经起了怀疑,他现在应该很关注我的动向,如果这样的话,那我突然出现在缅甸,且打算去公盘的话,他会怎么想?”   孟砚青:“他会暂时离开,跟着你一探究竟?”   陆亭笈点头:“对。”   他分析道:“卌七万种就藏在这里,已经七八年没人动了,我们如果碰面,他一定会离开,因为他不想引起我的怀疑,同时也想看看我来缅甸做什么,无论出于哪种心理,他都会离开,其实我们既然存着防备他的心,他何尝不是存着防备我们的心,他必然也要对我使一招调虎离山!”   孟砚青赞同:“是。”   陆亭笈:“所以我来引他们先离开,这样你们留在这里,想办法将这卌七万种弄到手。”   孟砚青蹙眉:“罗战松用采购毛料的方式,估计不光是怕引起解石厂的注意,还想着走私的规避问题,他如果采购废石毛料,走正常手续的话,应该会过边境交税,那我们也用这个办法,你把他引走,我们冒充他们,直接用他的方法拿到卌七万种。”   陆亭笈:“好!”   当下,略商量过后,由陈叔陪着陆亭笈,开着那辆吉普车出发前往寨下的民居。   而年叔则带着他们,先到了镇上,租用了当地的一辆运原石的货车,并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大概一顿饭功夫,果然见从那民宿处出来一辆小卡车,看那车牌,赫然正是从中国过来的,应就是罗战松的车了。   为了预防万一,年叔特意去那寨子中打探了打探,确认他们都已经离开,这才放心。   接下来,就由陈叔出面,假意充作“罗先生的人”过去购买那些废料。   一切倒还算顺利,那家解石厂并没怀疑,毕竟能来买这些废毛料的中国人并不多,其实本来对于他们来说,卖给谁也是卖。   孟砚青交了钱,便让对方出了一辆旧卡车来拉,在各样废料往上搬运的时候,孟砚青才让不经意间问起来:“这块大的怎么不搬?”   那老头此时把狗肉已经炖得差不多了,他显然只想做完这笔买卖回去吃肉,听到这个,道:“这件你们也要?那这件就贵了。”   年叔见此,忙道:“这件算了,这么沉,我们也搬不动。”   孟砚青却故意道:“可是我就想要这件,这件大!”   那老头多少懂一点中文,听到这话,便觉得好笑,显然他以为孟砚青不懂,说的是外行话,当下便道:“可是我们厂没说要卖这个。”   年叔听着忙道:“算了,太麻烦,还是不要了。”   那老头略犹豫了下,道:“要不这样吧,你们拉走,但是钱算私底下的,你们给我。”   年叔:“那回头你们厂里丢了这个怎么算?”   老头嘿嘿笑了声:“我在这里看门多少年了,肯定有办法。”   年叔:“也行,那算便宜点吧。”   当下讨价还价后,以还算不错的价格买下了那块石头,老头又叫了解石厂几个工人,用了木板给那卡车探上,将那块石头给挪上了车。   这块石头大概三百公斤,虽然分量不轻,不过说到底也不过是四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倒也不至于太困难。   搬上了这块石头后,孟砚青并不敢放松,毕竟这还位于缅甸境内,一旦对方发现什么,拦下来,以他们的情况,只能束手无策。   她当即让对方开了票据,出了证明,交了现金,交割清楚后,当即就要离开。   卡车开出工厂的时候,那老头突然喊住:“等等。”   孟砚青的心微沉,不过面上却不改色,看向那老头。   老头却是笑着说:“以后有什么需要,你们可以再来,我们欢迎你们!”   孟砚青看着那老头干瘦的脸庞,默了片刻,才笑着说:“好。” 第162章 福禄寿   离开解石厂后,孟砚青当即赶过去公盘赌石场。   她自然是想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缅甸的这些矿区都已经逛得差不多了,这一段她更是采买了大量的翡翠,慢慢卖足可以卖好几年,且里面也有一些上等极品翡翠,做成手镯能上几十万的。   这样的财富,足以受益终身。   如今这疑似卌七万种的巨型翡翠原石到手,自然是立即离开缅甸,尽快入境赶回国内,这才是上上之选。   多留半天,就是多半天的风险。   但是如今儿子过去了公盘,她自然也不可能丢下儿子不管。   当下略犹豫了下,她到底是道:“走吧,我们现在过去公盘,找到亭笈,之后我们一起离开。”   年叔自然没话说,当下马上开车,赶过去公盘。   谁知道这时候天却下起了雨,一阵雨过后,路上变得泥泞起来,混合着一些垃圾和杂物,在车轮的碾压下飞溅而起。   路上基本没什么行人,偶尔远处可以看到背着筐的农人,以及运送原石的小卡车,卡车上支棱起来草棚子,在雨中晃悠颠簸。   这时候,他们抵达了一处检查站,这是缅北军的检查站,对方荷枪实弹。   孟砚青的心微微提起。   震惊世界的卌七万种就在车斗里,一旦暴露,将会功亏一篑。   年叔下车,拿了烟,递给了那检查站负责人,又和对方说了一番缅甸话。   那负责人便揭开他们的车斗看了看,之后那视线便落在孟砚青身上。   那是当地人一种常有的目光,打量,研判,好奇。   孟砚青冲着那个人友好地点头。   对方挥了挥手,放行了。   孟砚青提着的心略放下,不过她当然也明白,在他们离开缅甸前,这种检查站他们还要经过一个又一个,一旦哪里有个较真的,那卌七万种必然暴露。   接下来,也多亏了年叔,他们顺利通过了又一个检查站,终于抵达了这里的公盘。   下车的时候,旁边就有卖伞的,当地很简陋的一种布伞,不过卖得却很贵。   孟砚青让年叔买了几把,大家举着伞过去公盘的赌石场。   一接近赌石场,便听到了巨大的电锯声,而那赌石场中,却人头攒动,各色人等都有,一旁茅棚下堆积了各样的石料,众人叫价声不绝于耳,偶尔还有开出好料来的吆喝声以及鞭炮声。   虽说雨还在下,但这些人依然像着了迷一样,不管不顾地冒雨挑选着。   孟砚青顾不上其它,赶紧找儿子,雨大,人多,这赌石场也是杂乱,四处都是闹哄哄的。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那边工棚里,有一群人围拢着,切割机旁围着一群人,从衣着和口音看,有港台来的,也有南洋来的。   站在正中央的,穿着简单冲锋衣的少年,赫然正是陆亭笈。   至于陆亭笈的对面,却是罗战松。   就在他们脚边,摆放着一堆已经切开的废料以及翡翠,看来已经切过不少了。   显然他们在赌石。   孟砚青看着这场景,突然眼前有些晕眩。   缅甸的雨在下,细如牛毛,周围的人声鼎沸,人们大声议论着说道着。   但是这一刻,孟砚青却觉得,所有的人和事全都远去了,她只看到了儿子和罗战松。   两个人,对峙着,彼此充满敌意,看上去是要狠狠赌一把的样子。   这赫然正是在那书中的一个画面,一个儿子落败的画面。   她抿了抿略有些干涩的唇。   这一刻,再没有比任何时候更清楚地意识到,命运的走线是有强大韧性的,她哪怕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但是它绕了一个圈,到底又回到了它本该有的方向。   她改变了卌七万种的归宿,但是儿子和罗战松,终究会对上。   她没再说什么,就站在一旁,静默地看着。   就见在众人的围观中,罗战松拿了笔给那石料划线,显然,他是非常笃定的。   孟砚青旁边老板问:“切吗?”   罗战松笑着说:“切!”   那老板见此,便让解石师傅下切割机,切割机尖锐响声中,石皮碎屑飞溅,待到一切落定时,大家看过去,却看到了杂色,而且底子是灰色的,只略带了些蓝。   罗战松看着这情景,一时也是皱眉。   旁边人等,全都倒吸了口气,也有人幸灾乐祸地看过去。   这小白脸初来乍到,就敢赌大的,不垮你垮谁!   旁边解石师傅见此,问:“还切不切?”   罗战松神情不太好,不过还是道:“如果这石头现在卖,多钱?”   他这么一问,旁边就有各路石料贩子全都看过来,那眼神一个个透着精光,明显是要趁火打劫。   一刀切垮了,这个时候狠狠压一个低价捡回来。   那解石师傅见此,道:“这个就说不准了,看你自己想卖多少。”   罗战松想了想:“我这是六十万买的,我豁出去亏三十万吧,二十万卖?”   周围人便嗤笑起来,有人干脆嚷道:“都切垮了,还想着二十万?”   更有人直接摇头叹:“二十万谁买啊!切垮的只能当砖头,论斤卖了!”   就在大家这种嫌弃的声音中,罗战松脸色更难看了。   陆亭笈原本一直站在一旁,此时终于道:“罗先生,你可以再试试,也许能切出好的呢?”   罗战松:“怎么,你要试试?”   陆亭笈笑道:“我是劝你,好心。”   罗战松嘲讽地道:“你如果想试,那行,我可以让给你,你敢要吗?”   他这话一出,不少人都看向陆亭笈。   这两个人已经接连堵了十几块原石,陆亭笈几乎百发百中,如有神助,现在罗战松的这一块,明明已经切垮了,结果陆亭笈竟然想收?   这是赌红眼了吧?   罗战松眯起眼睛,望着陆亭笈,他也在想,陆亭笈到底要做什么?   是真觉得这块已经切垮的原石能挖出宝,还是故意激将法,想让自己继续持有,让自己亏到血本无归?   他在片刻的思量后,终于道:“行,让给你,多钱?”   陆亭笈再次看了眼地上那块石头,报出自己的价码:“八万。”   罗战松一听,顿时皱眉。   周围人也发出很小的议论声,大家也都在评估,八万值不值,里面是一个宝,还是亏到家?   这中国少年实在是一个好眼力,但现在他报出八万,谁知道里面到底是不是一个坑。   大家都是在赌石场混的,一个比一个人精,遇到什么事脑子都要先拐几道弯。   陆亭笈自然知道,自己这报价一出,周围人都在思量,正着思量反着思量,有人以为是坑,有人以为是机会,就看要不要往里面冲,争起来了。   于是他笑了下,轻轻挑眉:“怎么,卖不卖?不卖的话,你自己切。”   孟砚青从旁看着,只觉他笑得不露声色,隐隐间竟有陆绪章少年时的气质了。   那个看似大大咧咧的单纯少年,已经学会了在赌石场拿捏人心。   那罗战松显然也是没想到。   没想到这陆亭笈竟然这么难以琢磨。   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罢了。   他拧眉间,心思已经百转千回。   要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赌错了,愿赌服输,这个时候尽快出手,好歹能捞回一些来,存着侥幸,这石头越切越小,切到最后,当废石论斤卖,那才叫亏大了。   况且,他隐隐感觉,这是陆亭笈的套,他就想让自己吃一个大亏。   于是罗战松到底是笑着道:“行,你如果想要的话,那卖给你,我可以再让给你五千块,七万五!”   他这么一说,周围众人哗然。   陆亭笈见此,却是看向在场大家伙:“各位,你们哪位想要的?或者愿意出高价和我争的?”   他这么问时,大家一愣,不过再看看那带着杂质的料,最后大多摇头。   没有人看好这块已经切废了的石头,更没有人愿意去赌。   于是陆亭笈当场买下那块石头。   孟砚青见此,也走上前。   陆亭笈看孟砚青来了,以眼神询问。   孟砚青微颔首,之后便不再看陆亭笈,反而去看向那石头。   众人看到孟砚青,那视线全都落在孟砚青身上。   孟砚青今天穿着一件男式的大衣,很是宽松,不辨雌雄,且头上戴着草帽,不过大家还是隐隐感觉到她身上散发着一丝纤柔的女性气息。   孟砚青当然知道自己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注意到自己,不过她并没在意了。   这个时候,她只想狠狠地让罗战松品尝到失败的滋味。   她拿了强光手电筒,照了照那石料,道:“七万五千块?”   罗战松万没想到,这孟砚青竟然冷不丁出现在这里。   他皱着眉,嗤笑一声:“对,七万五千块,你儿子买的。”   孟砚青收回了强光手电筒:“对,捡你的漏了,你六十万买,七万五千卖,转眼亏五十多万,我得谢谢你,让我儿子捡这么一个大便宜。”   罗战松好笑:“果然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以为这么好捡的吗?”   孟砚青抬起手,扶了扶草帽,之后才慢条斯理地看了罗战松一眼:“这不是捡着了吗?”   罗战松嘲讽:“对,我亏了,切垮了,可是那又怎么样,我好歹回收了七万多,哪像有些人,眼巴巴地七万多块捡回来,以为是什么好东西!我今天谢谢你,帮我捞回来七万多!”   孟砚青都懒得搭理,看了眼陆亭笈。   陆亭笈自然明白,他拿了笔便画线:“师傅,麻烦帮我们切。”   那解石师傅也是大惑不解,不过当下并不吭声,马上接通了切割机的电源,重新开始按照陆亭笈的画线切。   这么切下去后,众人看过去,却见里面现出一些灰蓝来,但也只是灰蓝而已。   众人失望至极,人群中发出叹息声。   “又切垮了!”   “石头越切越小,没救了。”   “这下子七万多块只剩下五百了!”   于是就有人哈哈笑:“挺可怜的小伙子,你们好歹留个面子,我出六百!”   罗战松其实也是提着心的,他一直在探头看着,现在见了那灰绿,顿时放心,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   他笑着拿了一根烟,云淡风轻地吸了口:“捡漏?可这算是捡到好东西了,捡一堆烂石头回去。”   孟砚青并不在意,这时候陆亭笈已经重新画线,请解石师傅切。   解石师傅显然也是不抱什么希望,无非是听命行事,反正他们让切就切,以至于连动作都无精打采的。   这么切下去后,在那石料碎屑翻飞中,大家笑呵呵地看过去,结果一看之下,脸色就变了。   有人盯着那石料,喃喃地道:“这是冰种的春带彩!”   在翡翠中,春就是紫罗兰,彩就是绿,春带彩就是绿翡翠带了紫罗兰色,一块石头上能够兼具这两种颜色,那价值就搞上去了。   关键是,人家春带彩的颜色特别浓郁,这是高饱和度的春带彩,如果做成手镯,那叫一个漂亮!   人群顿时沸腾了,所有人都瞪大眼看,附近的人也全都来看热闹,还有人跑过去看那废料,毕竟这可是长见识的好机会!谁不想看看人家开出春带彩的石料长什么样呢。   罗战松脸色便变了,他七万块卖出去,想的是壮志扼腕,想的是好歹回收一些,这就是经济头脑,这就是策略,这就是赌徒绝对不赌到最后。   他觉得自己的策略是没问题的,但是,竟然让孟砚青捡了这种漏!   旁边罗战松属下看到:“怎么让他们捡着了!”   罗战松本就恼恨,现在听这话,便瞪了属下一眼:“说这个有什么意思?”   属下一听,顿时不敢说什么了。   这时候已经有不少玉商上前准备出价,有人直接开口愿意二百万买走!   众人听这话,几乎站都站不稳!   来这里后吃碗米线几毛钱,结果现在可倒好,七万多买的石头,回头人家切两刀,这石头直接就涨上两百万了!   吹气也没这么快啊!   孟砚青笑看一眼儿子:“怎么样?”   陆亭笈:“还行吧,我觉得可以再切一刀。”   孟砚青颔首:“切吧,你继续画线。”   于是陆亭笈上前,再次画线,这次他画得非常小心,画完后,又让解石师傅切。   因为这块石料已经出了春带彩,周围不少人都看过来,各路商人全都翘头盼着呢。   也有人嘀咕说:“要是能再切出红来,那就了不得了。”   在石头上,如果兼具了红绿紫三种颜色,那就叫福禄寿,那翡翠可塑性更大,价值自然也就不可估量。   罗战松一听这话,那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他死死地盯着孟砚青,默了半晌后,终于咬牙道:“想得真美!”   孟砚青淡扫了一眼罗战松。   他看起来心事重重,一脸提防,估计还在惦记着那卌七万种。   显然,对于他来说,那卌七万种是板上钉钉的,是囊中之物。   她轻笑了下,道:“罗先生,你是生怕我们发财是吧?”   罗战松冷着脸,勾了勾唇,不屑地道:“这点小财,我还看不上。”   谁知道这话说完时,那边解石师傅已经切开了。   切开后,全场全都叫起来,还有人鼓掌叫好,赌场上不少人全都围过来,也有人嚷着让老板赶紧放鞭炮。   罗战松看过去,一看之下,那双眼瞬间扫向了陆亭笈。   竟然见红了。   这翡翠原是带了紫罗兰的绿翡翠,如今带了一些红,赫然正是大发财的罕见福禄寿!   周围人见了,全都沸腾起来。   这可是福禄寿!   *   拿到那福禄寿,孟砚青不敢有半刻耽误,当即带着陆亭笈上车,一行人就要离开。   他们准备离开时,很明显,那罗战松也要离开公盘。   孟砚青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   朦胧雨雾中,恰好看到一旁,罗战松的车窗落下,正盯着他们这个方向。   隔着那雨水,罗战松的视线恰好和她对上。   视线相触间,罗战松虽有落败的不甘,不过却又隐隐有一份探究和担忧。   孟砚青当然明白,他估计也在担心,担心那卌七万种被人发现了,担心自己抢先了。   如今自己出现在这里,他显然是摸不透的。   摸不透之余,可能又有几分得意?   这时候,陆亭笈也看到了罗战松,他笑道:“罗总,我们打算离开缅甸了,你们不走吗?”   罗战松听这话,勾了勾唇,笑道:“我们不走,还有点事要办。”   陆亭笈摆手:“行,那我们先走了。”   罗战松:“慢走不送。”   陆亭笈笑了声,朗声道:“谢了,罗总,感谢你成人之美,这次沾了你大便宜!”   罗战松嘴角抽搐了下,不过还是咬牙道:“客气了,这都不算什么!”   当下陆亭笈落下车门,车子缓缓前行,开出一段后,陆亭笈才道:“他现在肯定马上赶往那解石厂。”   孟砚青:“他一旦发现不对,估计马上开车过来拦截我们。”   而罗战松在缅甸方面估计是有些人脉的,就算没人脉,他到时候把事情闹出去,引来了缅甸军或者独立军政府人员的,那都是麻烦。   退一步说,就算不惊动这些人,只说陆亭笈这次在公盘赌赢的这些翡翠,那也足够惹来各方面人士觊觎了。   所以现在,他们必须马上撤离,不顾一切,立即离开缅甸,回到中国境内。   显然年叔和陈叔也这么想的,当下年叔开车,一路狂驰。   这时候雨又下起来了,淅淅沥沥的,这缅甸的路并不好走,地上泥泞不堪,货车颠簸得越发厉害起来。   这么开着时,陆亭笈突然道:“后面一辆车,好像是军车,在追我们。”   孟砚青看过去,果然有一辆,一时心微沉。   她当即对年叔道:“我们开慢一些。”   开太急,反而引起怀疑,那些人心血来潮,也许就会检查,检查的话,就怕出什么幺蛾子,但是开慢一些,兴许反而不会引起怀疑。   年叔明白,当下特意放慢了速度。   那辆军车很快就驶过他们,有人冲着他们吆喝了声,年叔便用当地语言和他们打了招呼,对方便没说什么,很快便开过去了。   因为有这辆军车在前面,他们自然不敢开快了,就缓缓地跟在后面。   一直等到前面十字路口,军车转了一个弯不见了,他们这才松了口气,开始一踩油门,狂奔起来。   这里距离中缅边境还是有些距离的,他们自然不敢大意,一路上,年叔陈叔和陆亭笈轮流开车休息,昼夜不停地开。   中间经过几个检查站,好在都是有惊无险。   车上有些干粮和水,他们也不想下车买什么,免得引起注意,只是勉强吃一些充饥。   就这么一口气开了一天一夜,在第三天上午时候,他们终于抵达了中缅边境。   向前方看去,那就是中缅的海关检查站了,孟砚青才彻底松了口气。   很快他们抵达检查站,那检查站先检查了他们各自的通行证,看了他们的购买凭据后,又派了人车上检查过了。   那工作人员看到那块石头后,也是疑惑:“这是什么?”   孟砚青便解释道:“这是他们解石厂的毛料,废料,不过我们看着这好像是一块翡翠原石,我们就买了。”   那工作人员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孟砚青。   要知道,如果按照毛料废料,那是一个税率,但是如果按照正规原石,那又是一个税率,眼前这位中国人,竟然没有含糊其辞,承认这是一块原石。   那工作人员见此,也不客气,当即给她评估价格,狠狠地给了一个高价,并迅速开了税单,竟是一千六百块。   孟砚青自然明白,对方想趁机讹诈一笔。   像这种原石,固然是很大一块,但看上去平淡无奇,对方作为海关人员并没有当回事,反而想着让她狠狠出一笔税钱。   不过于她来说,一千六百块,买一个光明正大过边境,那自然是再值不过了。   说白了,本身黑不黑白不白的来路,如今却是洗白了。   现在,就算那罗战松反应过来,跑过来追,她只要交了缅甸的海关税,那就一切尘埃落定,那是再无反悔了!   当下她利索地交了关税,工作人员便给她填写单子。   就在这时候,就见那边一辆小货车疯狂地往这边开来。   陆亭笈看到后便蹙眉,一看便知道,这是罗战松的那辆车。   两天没见,这小货车已经遍布泥点子,可以看出,这一路上也是疯狂追过来的。   显然他是发现了,想追过来。   不过,只要他们进入中国境内,对于罗战松来说,一切都晚了。   他再无回天之力!   那小货车往这边疾驰时,就见罗战松从窗户里探头,嘶哑地喊道:“停下,停下,不能让他们过去!”   那工作人员听到,有些诧异地看过去,自然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孟砚青对那工作人员笑了下,那工作人员一愣,便把关税收据递给她。   孟砚青重新上车,车子缓缓过了检查站。   这时候,罗战松的车子正好抵达,他几乎是急红了眼,但是,他的车子自然被检查站拦下了。   陆亭笈见此,冷笑一声:“这个疯子,活该!”   孟砚青坐在车上,看着好前方。   眼前是秋天的边境小城,漫山的银杏正黄,那黄叶纷飞,飘在远处石墙上,落在近处瓦房上,摇曳在枝头,把这秋色渲染得妖娆绚丽。   孟砚青已经迫不及待起来。   之前生怕出现什么纰漏,她都没仔细看,现在她只想尽快找一处安顿下来,仔细看看那块巨型翡翠。   这尊巨型翡翠,从孟家流落到了慈禧手中,在圆明园受尽冷落,在战乱中颠沛流离,终于在解放后受到总理的庇护,却阴差阳错,在那动荡的年代再次丢失。   魑魅魍魉多少心机,利益纠葛多少手段,最后,到底是回来了。 第163章 雕琢   回到中国境内后,孟砚青是再没什么好怕的了。   哪怕云南边境在其它地区看来是如何如何荒凉,这都是中国的地盘。   在路过一处寨子的市集时,大家停下来,买了一些鲜花饼乳饼,并橙子石榴火龙果等,买了后大家上车,一个人开车,其它人赶紧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吃饱后,大家精气神好起来了,重新开车上路。   这时候罗战松终于追了上来,他眼底泛着红血丝,气急败坏地拦在他们车子前:“是不是你们,是不是你们?”   此时这地界已经接近云南最边境的小城了,小城里有公安有政府,她自然没什么好怕的。   说破天去,她在缅甸大量采买翡翠,合法交税的,就算那巨石翡翠是捡漏,但如今也交了税,至于别的,免提。   珠宝玉石这行情本身无价,反正就按照国家规定的额定税率,她交了她就遵纪守法,这还轮不到一个罗战松来给她较真!   可以说,没过那边境,她是一种心境,过了那边境,她自然又是另一种心境。   所以她二话没说,直接对儿子道:“亭笈,告诉他,让他滚远点。”   陆亭笈早看不惯罗战松了,得了这句话,当即直接下车,抱着膀子,笑看着那罗战松:“这是干嘛呢,急赤白脸地冲着我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挖你祖坟了。”   罗战松冷冷地盯着陆亭笈:“你们车上是什么?”   陆亭笈下巴微抬:“我们的车,关你什么事?”   罗战松眯着眼睛,咬牙切齿:“陆亭笈,你捡了我的漏也就罢了,你们还,还收了我的东西!”   陆亭笈冷笑一声:“捡漏怎么了,各凭本事罢了,你有本事你去捡,捡不到别在我跟前掰扯。”   说着,他径自就要上车,当手握住把手的时候,他抬眼,凉凉地看了一眼罗战松:“我劝你,别在这里挡道,赶紧回家吧,你奶奶还等着夸你呢。”   罗战松一愣。   陆亭笈却已经上了车,年叔微颔首,发动车子。   等汽车开出去一段后,罗战松才陡然反应过来。   奶奶等着夸,夸什么,自然是好孙子!   这个陆亭笈在骂他!   *   一行人开着货车,一路赶到了部队招待所,进入部队招待所后,彻底心安。   这时候,孟砚青才终于安定下来,将那巨型翡翠卸车后,她让陆亭笈拿起强光电筒,她自己则是在那石料一处喷洒了些火酒,拿了打火机点着了,在那火苗刚烧起来的时候,她再泼上冷水一激。   随着那滋啦啦的声音,陆亭笈便看到,在那翡翠深处透出一泓水地来,那水地颜色深绿,鲜润娇嫩,仿佛春雨后的冬青叶,一时震撼不已。   “这么的一块石料,这颜色竟然这么好!”   可以说是举世罕见了。   孟砚青颔首,道:“你要知道,清朝末年的三十几万两白银,那能置办多少田地房宅,那是很大一笔巨款,你外祖父后来提起这个,依然心存遗憾,不曾想如今你我竟然意外得了。”   那时候,为了从苗族人手中买到这块巨型翡翠,孟家人也是花费了不少力气筹集钱款。   她望向儿子:“这件事,事关重大,现在我们最要紧的是设法把这个悄无声息运回去,寻一处妥当的地方收藏起来,然后再设法充分利用。”   陆亭笈想了想,道:“行,除了这个,还有我们最近采买的那些翡翠,设法雇一辆车队,直接运回去北京,这些我和陈叔商量看看怎么办。”   孟砚青:“好。”   这些琐碎小事,行程安排,她现在都可以慢慢交给陆亭笈了。   经过这次的云南之行,他实在成长了不少,做事比之前稳当周到了,也是能顶用的了。   不过她还是道;“但是其它的可以单独运,唯独这一块,我得陪着一起回去。”   好不容易得的,她哪舍得,她是一刻都没法把眼睛从卌七万种挪开。   就算亲儿子在那里看着,她都不能放心,必须自己陪着才能心安。   陆亭笈见此:“行,那我们一起跟着货运回去北京。”   于是很快,陆亭笈联系了一位同学,那同学父亲是交通方面的,一个招呼打下来,自然一路绿灯,陆亭笈很快安排好了回京的货运路线,而这其间,孟砚青一路跟着。   这行程自然诸多折磨,舟车劳顿,辛苦得很,不过孟砚青显然存着一股子劲儿,竟然不觉得辛苦。   等到货车抵达北京后,秦楷庭早已经准备好仓库,都是层层铜墙铁壁的仓库,光是铁门就几道。   将这卌七万种收入库中,当安置妥当后,孟砚青再次确认无误,这次贴上封条,关上大门。   至此,她的心才算是彻底落回肚中。   陆绪章早知道她回来的消息,已经把工作挪开,一早赶过来了,结果来了后,看她忙忙碌碌,一直围着那巨石打转,根本看都看不他。   陆亭笈见此,便要提醒孟砚青,陆绪章用眼神阻止了他。   陆亭笈只好不说什么了。   谢阅从旁见此,却体会到了一些什么,不免觉得好笑,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报复感。   谁能想到,仿佛永远胜券在握的陆叔叔,如今竟然进不了孟小姨的眼角,只能眼巴巴地等在旁边。   这一刻,他甚至想起苦苦守在冷宫中等候皇帝召见的可怜妃子!   孟砚青总算将那仓库大铁门关上,并且上了锁,又安排了保安看管。   秦楷庭安慰道:“应该没什么事,这块原石大,几百斤,如果要运,那必然阵仗大,而且这附近就是派出所,一般的宵小肯定不敢把主意打到这里去。”   孟砚青颔首,又道:“这几天你也趁机把消息放出去。”   秦楷庭疑惑:“放出去?”   孟砚青:“我想请来名匠,立即动手雕琢。”   这么大一块原石,是举世罕见的至宝。   这么一件至宝,曾经流落到孟家,不过孟家并没有能力保存,最后流落到军阀手中,流落到圆明园中,最后历经坎坷,被人带过去缅甸。   现在,她重新得到了这块至宝,也算是圆了祖上的遗憾。   但是她也清楚地明白,当今世道,哪怕有陆家做靠山,她也并不敢保证能继续保留这块原石,更不敢保证这块原石以后的命运。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将这块原石切开,并且雕琢成一件震惊世人的艺术品,从此后,哪怕这件艺术品再流落他人之手,但是至少这件艺术品将永远留下孟家人的烙印。   换言之,艺术无界,这个世道会变,众人瞩目的艺术品可能随着世道变迁而辗转各家的,但是她孟砚青要亲自看着它被雕琢,要在它的历史上留一下浓重的一笔。   无论她将来是否能够保存这件巨型翡翠,那她都可以再无遗憾。   可她孟砚青不可能凭空变出这么一大块巨型翡翠,所有必须公开消息,把这件东西从暗处装到明处,哪怕有些议论之声,但至少暂时来说,她对这块原石的拥有权是无可争议的。   至于将来,看情况,要不要捐给国家,再行定夺。   秦楷庭听着这话,顿时明白了,道:“好,我知道,其实外界多少已经有猜测了,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公开了说。”   孟砚青:“是,同时也要寻访名匠了,具体怎么找,找什么人,我再想想。”   当下和秦楷庭聊过后,她才准备离开,不过一转身,倒是惊了下。   穿着笔挺大衣的陆绪章正站在树下,眉眼带着浅笑,就那么望着她。   她略怔了下,挑眉:“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都没看到你,你都不说一声。”   她这一说,旁边陆亭笈都忍不住笑了:“父亲早就来了!这么大人戳这里,你竟然没看到!”   孟砚青讶然,她疑惑地看着陆绪章。   他早就来了吗?   她确实没注意到啊!   陆绪章笑道:“你一心只想着你的翡翠,眼里哪还能看到别的,这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孟砚青微抿唇,自己也笑了:“那先回去吧。”   这时候谢家也有人过来接谢阅了,谢阅这一趟出去,虽然也遭了不少罪,不过明显长了大见识,谢家人倒也高兴,郑重对陆绪章和孟砚青谢过后,这才把谢阅接走。   一时和众人告别,陆绪章的车停在路边,陆绪章打开车门,挽着孟砚青的手,扶她上了车。   那边陆亭笈便也要上,陆绪章却道:“亭笈,你去坐前面。”   陆亭笈:“我?前面?”   他下意识觉得应该是父亲坐前面。   陆绪章:“对,怎么,你不想坐前面?”   陆亭笈突然意识到了,父亲不就是想挨着母亲坐吗?   他连连点头:“行行行,让着你,那你坐前面吧!”   对于儿子的埋汰,陆绪章是不在意的,他径自上了车,顺势坐在了孟砚青身边,还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孟砚青的手。   陆亭笈感觉到了父母在后面挽着的手,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如果自己直接消失,那他们回到家后肯定卿卿我我——他毕竟这么大了,现在知道谈恋爱怎么回事了。   没有自己,他们是可以谈一辈子恋爱的。   而这个时候,车子缓缓启动,陆绪章握着孟砚青的手,笑看着她。   孟砚青原本满脑子都是那卌七万种,她的意识还飘在云南飘在缅甸,现在冷不丁看到陆绪章,脑子才勉强从卌七万种上离开,回到了现实,也回到了北京。   她看到陆绪章,心里激动,便想和他说起自己这次经历的种种,当然也想说起卌七万种,说起自己的打算。   不过有司机在,她只好按捺住心思,只紧抿着唇,笑看着他。   陆绪章自然看出来了,她很激动,很开心,拼命忍住笑,但其实眼睛都在发光发亮。   那种心花怒放装在心里,几乎要从眼睛里满溢而出了。   他便也忍不住笑了。   这一段日子,牵挂,担心,惦记,晚上睡觉睡不着,做梦会梦见,这种牵肠挂肚,唯有经历过的才明白。   如今她回来了,于是悬浮的心有了着落,所有牵挂都有了根系,他终于踏实了。   这会儿天其实还早,才下午四点多,大部分人都还在上班,路上没多少自行车,只有一些推着小推车买菜的老人家,车子过去王府井,一个转弯就到了家门口。   陆续章素来是体贴细致的人,车子停下后,他已经先行下车,绕过去帮孟砚青开门。   谁知道这时候陆亭笈却道:“对了,刚才正要和你们说呢,麻烦王叔叔把我送到祖父那边吧,我打算先过去祖父那里住。”   孟砚青略扶着陆绪章的手,下了车,听到这话,她淡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怎么,你要过去祖父那里?今天晚上和我们一起吃饭不是挺好的?”   这一次去云南,儿子算是立了大功,明显感觉他比原来成熟了,有担当了,这点来说孟砚青自然欣慰。   不过鉴于儿子在翡翠鉴别上那种超乎寻常的能力,她还是希望陆绪章能和陆亭笈好好谈一谈,到底都是男人,他们父子之间在这方面也许更容易聊进去。   况且她觉得陆绪章应该也很会给人做思想工作。   所以就孟砚青的想法,今晚上一家三口吃个团圆饭,之后他们父子来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   陆绪章听这话,却是轻挑眉,看了眼儿子。   陆亭笈感觉到父母的诧异,却是笑着道:“好了,我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们了,你们两个好好团聚吧,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小别胜新婚吗?我杵在这里算什么?”   说着他已经对司机道:“王叔叔,麻烦你送我过去祖父那边吧!”   他这话说出后,车里王司机,车外夫妻俩,全都怔了下。   作为一个儿子,他说话竟然如此直爽坦率,毫无遮拦吗?   还什么小别胜新婚?   这还是那个不会看人脸色不懂事的陆亭笈吗?   一时夫妻两个无言以对,反倒是那小王司机差点想笑,不过却努力憋住了。   他绷着脸,一本正经地道:“好好好,我送你过去。”   车子很快启动,小王司机开着车,陆亭笈还向陆绪章孟砚青挥手告别。   很快,车子转弯不见了踪迹,大门前,陆绪章和孟砚青在那里面面相觑。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陆续章到底是道:“走,先进家吧。”   孟砚青:“嗯……”   陆绪章牵着孟砚青的手进了家门,走进家门之后,关上了大门。   孟砚青心里的激动和兴奋几乎满溢而出,是一直压着的,如今司机走了儿子走了,大门也关上了,她再也忍不住,直接扑过去。   陆绪章伸出双臂,将她抱了个满怀。   孟砚青在陆绪章怀里,高兴得跳着笑:“我这一把可真是赌了一个大的!这辈子都没有干过这样的事儿,要惊险有惊险,要刺激有刺激!我安然无恙,我大功告成,我把祖上丢了几十年的珍宝找回来了!”   陆绪章修长的指骨捧着她的脸,垂眸笑看着孟砚青:“干得非常好!儿子跟着你也长了大见识,我看长进了不少,越来越懂事了。”   他笑着道:“我的砚青越来越能干了!”   说着爱怜地捧了她的脸,低头便吻了下去。   他笑得格外温柔,但是吻起来却是激烈的。   很急切,像是渴了很久的旅人好不容易得了些甘露,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禁锢着她的后脑勺,探入她的口中,饥渴地汲取着。   孟砚青甚至觉得有些痛,被他吸得痛,又觉火星四溅,噼里啪啦几乎要烧起来一般。   许久后,陆绪章终于停了下来,他单手捧着她的脸,拇指怜惜地摩挲着她的下巴,原本无序的呼吸逐渐归于平静。   他垂眸看着她,声音低沉温柔:“先洗个澡,吃点东西,然后早早休息?”   早早休息的意思,彼此再明白不过了。   孟砚青此时浑身的力气都被他吸走了,两腿都觉酥酥麻麻的,她软绵绵地靠在陆绪章胸膛上,低声道:“好。”   陆绪章便干脆打横抱起来孟砚青,把她抱过去浴室。   进门的时候,他轻叹了声:“你好像瘦了。”   原本也不算多胖,但现在确实瘦了,抱在怀里,没太多分量。   孟砚青闷在他胸膛上:“还好吧。”   一时陆绪章把她抱到浴室,放下后,帮她顺了顺头发:“我帮你放水,你先洗澡,我去做点吃的,洗完澡吹了头发就吃饭了,好不好?”   孟砚青:“嗯。”   她确实有些累了,之前是撑着一股子劲儿,精神紧绷着,她还不觉得,现在这么一番激烈的亲吻,想到温暖的洗澡水和美味的饭菜,疲惫的感觉便涌了上来。   陆绪章看她也不怎么说话,只乖乖点头的样子,越发心疼。   他低头,再次啄吻了一下她的唇角:“乖,先洗澡,等会给你吹头发。”   一时陆绪章出去,孟砚青就要脱衣服准备洗澡,这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她忙走到旁边镜子前照了照。   一照之下,简直心都凉了!   在云南的地界,条件艰苦照镜子的机会都没有,况且这些日子她一心惦记着那卌七万种,根本无暇顾及其它。   如今对着镜子一看,发现自己果然瘦了,不但瘦了,皮肤明显被晒过,有些泛红,不像以前那么红润白透了!   而最最可怕的是头发,仿佛也不像以前那么柔顺光滑。   ……总之看上去像一个逃难的。   她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简直是不认识了,从来没有现在这么糟糕过!   半晌,她终于僵硬地脱掉衣服,洗澡。   躺在浴缸里,在温水中躺着,微合着眼睛,回忆着刚才陆绪章看到自己的样子,他黑眸中那浅淡的笑意,以及他俯首吻着自己时的样子,她努力地回忆着,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虽然并没发现异样,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好傻!   他一定发现了,发现自己不像以前一样白白净净的,说不定还闻到了什么味道,只是他不说出来罢了!   而且他说自己瘦了,瘦了的同义词其实就是黑了!   他让自己先洗澡再吃饭,而不是一直抱着自己吻,肯定是觉得自己身上不干净!   孟砚青想起这些,深吸了口气,抬起手费力地揉额。   她简直是不想活了!   她这辈子从来都是以最完美的形象出现的,哪怕打扫厕所的时候她也是干净优雅的吧,谁想到会沦落到这一天呢!   简直成为了他眼里的丑小鸭。   他明明全都看在眼里,结果却装傻,竟然不提!   孟砚青压下这些心思,仔仔细细地把自己从头到尾洗得干干净净,洗到最后,确认自己从头发丝到小腿都是香软的。   他这里洗了半晌,洗得细致,最后还给自己抹了润肤膏,自己闻了闻,越发香喷喷了,倒是看着很满意。   这时候却听到外头传来陆绪章的声音:“怎么洗了这么久了,好了吗?”   他的声音很低,很温柔。   听到他的声音,孟砚青想起刚才自己那并不够好的形象,微咬了下唇:“马上好了,你等一下吧。”   她的情绪自然反应在声音里,陆续章感觉到了。   他疑惑:“怎么了?累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孟砚青:“没有累,就是有点饿了。”   说着这话,她推开门,陆绪章看她有些蔫,自然以为她是累了,便拿来了吹风机:“你先坐下,我给你吹头发。”   孟砚青:“嗯。”   陆绪章的吹风机还是之前出国买的,功率大,陆绪章吹头发技术也不错,长指穿过她发间时,让她感觉很温柔。   也许是有些累了,也许是吹风机的热气熏的,孟砚青竟然有些昏昏欲睡。   陆绪章仔细吹着,不多时,头发便蓬松柔顺起来。   他的长指捻着一缕发,道:“这次去云南,看你瘦了不少,不过发质好像更好了。”   孟砚青轻轻“嗯”了下,有些含糊。   陆绪章注意到了,他轻叹了声,俯首下来,低声哄着道:“先不要睡,吃点东西,然后抱你去睡觉好不好?”   孟砚青带着困意,懒懒地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   陆绪章看她不说话,便干脆抱起她,过去了餐桌旁。   饭菜很简单,不过营养丰富,有一看就熬了些时候的鸡汤,白切肉,还有鲜嫩的清炒莴笋等。   孟砚青确实饿了,低头吃起来。   陆绪章从旁帮她剥开虾来,偶尔把虾肉放到她碗中。   孟砚青在咬下一口鲜嫩虾肉时,视线正好落在陆绪章手上。   一双修长匀称的手,每一个指甲都修剪得完美,永远都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她却不免想着,陆绪章刚刚看到自己时候,一定觉得自己很傻吧?   又黑又瘦,也许还脏兮兮的?   不知道他当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肯定嫌弃的吧?   反过来想,其实他如果不是自己喜欢的样子,那自己会怎么想?   她忍不住抬起眼皮,看向陆绪章,他生得好,骨相完美,清绝优雅。   很好看。   如果他变成脏兮兮的样子,自己会不会嫌弃?   她看着陆绪章,想象了下他又黑又瘦又脏兮兮的样子,一时不免叹息,那肯定是要嫌弃的啊!   亲儿子变成那样她都要嫌弃,让她亲,她都下不起嘴。   陆绪章捕捉到了孟砚青眼神中的异常,疑惑:“怎么了?”   孟砚青的眼神变得难以言喻起来,她垂下眼,低头喝了一口汤:“没什么……”   陆绪章看着她垂下的睫毛,明显有些逃避的样子,一时微蹙眉,想着刚才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   他略沉默了一下:“是谁和你说什么了吗?我又没什么不好的事。”   孟砚青疑惑:“什么?”   陆绪章解释道:“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每天一大早起来,会锻炼一会,之后就去上班,工作忙得要命,动辄要加班。我每天接触的女性,就只有单位的女同志,但也仅限于工作。我不是有什么事情都向你汇报了吗?我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孟砚青听得哑然,之后眼神便无奈起来:“你瞎想什么?我也没有说你做错什么事啊!”   倒是好一番给自己辩解!   陆绪章:“那你刚才是什么眼神?”   孟砚青咬了咬唇,有些想笑又有些无奈。   她现在可是一点不想解释为什么,也不想再重新提起自己刚才那糟糕的形象。   她深吸一口气,憋住心中的笑意,之后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鸡汤挺好吃的。”   她笑看着他:“绪章,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第164章 卌七萬種   当日,陆绪章和孟砚青自然是昏天暗地的,好一番折腾,尽享鱼水之欢。   关键时候,陆绪章却抱着孟砚青,特意顿住动作,低声逼问她到底在想什么,孟砚青自然是怎么都不会说。   她只想他赶紧忘记自己之前的傻样子,才不要再提呢。   不提,就此忘记。   如果提了,说不定能记一辈子,那她简直是不要活了。   这倒是惹得陆绪章无奈,他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让她嫌弃了,哄着她说,她又不说,最后只好罢了,反倒是好一番折腾,多少有些赌气的意思。   不过淋漓尽致后,这件事也就不再提了,倒是抱着说了好一番话。   第二天,陆绪章便带着孟砚青过去东交民巷,见了陆老爷子,陆绪章顺便也和陆亭笈深聊了一番,其实陆亭笈对于如今的情况也是很明白。   这两年他明显懂事了,长大了,看着大大咧咧,但其实许多事一看就明白,他也知道以后得收敛藏拙了。   这么聊过一番后,陆绪章对儿子也很满意,笑道:“这两年也是你母亲教育得好,当然也是你自己有天分,你确实越来越优秀了,前两天我开会,好几个朋友提起你都夸你,我听了其实感觉也很好。”   他笑看着儿子,认真地道:“我觉得你比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强多了。”   陆亭笈乍听到这话,也是诧异,他没想到父亲竟然和自己这么说。   他抿了下唇,低声道:“还行吧……我也就那样吧。”   陆绪章看他那略有些不自在的样子,笑了,知道他竟然不好意思了。   当下话锋一转,淡笑一声,道:“当然了,也是因为我优秀,你母亲优秀,所以生下来你才这么优秀。”   陆亭笈:“……”   他挑眉,道:“差不多吧,我觉得我有些地方就是随了母亲。”   陆绪章笑道:“好像是。”   这么说着,有客人过来了,陆绪章看了,自然要出去招呼下,当下便吩咐了陆亭笈几句,之后就要起身。   就在即将出门的时候,陆绪章想起来了。   他顿下脚步,看了陆亭笈一眼,才道:“还有,昨天表现还不错,挺懂事的,你果然长大了。”   陆亭笈听到这话,倒是愣了好一会,才恍然。   之后,他喃喃地道:“我怎么觉得——”   怎么觉得以前他肯定是碍眼了,父亲一定忍他很久了。   不过他以前好像确实有些傻。   *   孟砚青先在家休息了两日,之后便忙起来。   这次过去缅甸,她也采集了大量的标本,这些都是以后研究翡翠矿石的宝贵资源,她将这些捐献给了宝石学院,丁院长见此,自然喜出望外。   宝石学院需要研究的品类众多,翡翠也是其中一大类,但是学院拿到的资金有限,去缅甸实地考察的可能微乎其微,如今孟砚青自费过去缅甸,带来了当地大量标本,这都是非常珍贵的研究资料。   孟砚青也抽空和秦楷庭胡爱华胡金凤开了一个简单会议,一起过了一遍如今广交会的订单,清查了如今库房的翡翠原料总量,并让胡爱华秦楷庭做好和客户的沟通,尽快做到订单交付。   这次孟砚青缅甸云南行,带回来大量的翡翠矿石,加上秦楷庭去新疆拉来了那一卡车和田玉,应该足可以做出满足广交会订单的产品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上等好翡翠,是可以做精品翡翠手镯的,这些可以先做出来,留着以后卖高价。   至于陆亭笈在缅甸开出的福禄寿三色,那更是罕见好玉,开出玉镯后,孟砚青打算留着拿过去香港参加拍卖。   就她说记得的,去年香港拍卖会曾经拍卖过一件,比起如今这件福禄寿的色还要欠上一些,结果竟然拍了六十万港币,陆亭笈得的这色,估计能上一百万港币?   总之这样的成色,可遇而不可求,完全可以卖一个好价,或者到时候自己留着戴倒是也可以。   把库存和订单全都过了一遍后,自然由秦楷庭来负责这边的工作,孟砚青倒是也放心,便不再过问。   一方面秦楷庭做事,她也不想横加干涉,另一方面她确实也想歇歇。   这次缅甸之行,也算是有些惊险,她明显感觉陆绪章对她颇为挂念,这次回来,更是舍不得放开,她其实也想多陪陪他。   再说她这次缅甸之行,确实透支了不少精力,如今正好休养生息,所以也不着急干别的,一方面和地质学院的教授们一起研究她从缅甸带来的这些矿石,另一方面也在寻觅着合适的翡翠雕刻师傅。   三分料七分工,那样的罕见翡翠,总该寻到最顶尖的翡翠雕刻大师,况且是举世罕见的宝石,必须用最精彩绝伦的那把刀。   最开始她想从北京玉雕厂寻找合适的老师傅,只可惜她能看中的,要么已经不在了,要么手抖已经做不了了,要么并不愿意自己接私活,至于那些年轻一辈的,她大致都看过了,并没有特别满意的。   陆绪章看她找不到合适的,便提议道:“实在不行,你就让四儿操刀吧。”   孟砚青叹道:“我倒是有心让他做,只是他到底年少,往常做的都是小件,并没有这种大型翡翠雕刻的经验,若是一个不好——”   她不想说的是,一个不好,就此毁掉卌七万种,那必然是终身抱憾,她冒不起这个风险。   陆绪章:“北玉不是号称有四怪一魔吗,实在不行,就挨个探访,看看他们愿不愿意接。”   孟砚青颔首:“也行,那回头都联络下。”   她之前之所以不想去找上北玉的这几位顶尖玉雕大师,也是怕卌七万种的确切消息传出去,她保不住这块宝石。   陆绪章:“我觉得你想寻名师,名师或许也想寻名玉,前几年,我记得北玉的那位王师傅不是还被评为人大代表吗,也都可以问问。”   孟砚青看他一眼,笑了:“你倒是很敢想。”   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如此旷世奇珍,必须寻那掐金琢玉的一双手,万万不能勉强。   陆绪章:“我也打听打听,帮你问问。”   孟砚青颔首,笑道:“嗯,靠你了。”   不过让孟砚青没想到的是,就在她琢磨着其它人选的时候,那天岳大师傅却突然来找她了。   是四儿扶着他来的。   孟砚青看到岳大师傅也是意外,那岳大师傅比起之前,更显沧桑老态,整个人形容枯瘦憔悴,仿佛站都站不住的样子。   孟砚青忙把他请进家中坐下来,岳大师傅进门后,却是问道:“我听四儿说,你从缅甸得到一块很大的翡翠,几百斤的翡翠?”   他问得很急,一双眼睛盯着孟砚青。   孟砚青心中疑惑,不过还是道:“是,我从缅甸买回一块翡翠原石,很大,大概几百斤吧。”   岳大师傅听到“几百斤”字样,饱经沧桑的眸子顿时射出锐光,他盯着孟砚青:“几百斤的翡翠原石,这么大的一块,这是什么原石,哪个坑里出的?出自哪儿?”   孟砚青看着眼前明显过于激动的岳大师傅,自然也明白,他猜到了。   他应该知道卌七万种。   当年孟家得到卌七万种,也曾评估衡量过该如何雕刻,而那个负责评估的,正是当时孟家麾下第一刀岳三,也就是岳大师傅的父亲。   只不过后来遭遇种种巨变,孟家倒台,卌七万种也流落各方,解放后岳大师傅进入北京玉雕厂时,两家已经再无往来,之前的那段往事再也没人提起。   她沉默地看着他,之后终于道:“不错,那是几百斤的,至于来源,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这块翡翠曾经流落在中国,之后被人带回缅甸,现在因缘际会,我从缅甸人手中收来了这块翡翠。”   岳大师傅听到“流落在中国”这几个字,明显情绪越发压抑不住,他嘴唇甚至是颤抖的:“上面,上面有字吗?上面写了什么字?”   孟砚青:“写了四个字,红色的,繁体。”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就那么看着岳大师傅,看着这个老人在自己提到这几个字时,眼中散发出热烈光芒。   仿佛这个枯瘦到几乎只剩下最后一滴油的老人,瞬间燃烧起来。   她薄薄的唇缓慢地吐出几个字:“卌七万种。”   岳大师傅听到这几个字,身体先是微僵,之后便突然颤抖起来,仿佛站都站不住,四儿见此,忙扶着他。   岳大师傅深吸口气,眼神中带着哀求,沙哑而颤抖地道:“带我去看看,带我去看看,我想看看,让我看看吧。”   孟砚青却不说话。   四儿见此,不忍心了,他红着眼圈说:“小姨,让我师傅看看那块玉吧,他一直在念叨,他经常提起,他想了很多年……”   他喃喃地道:“卌七万种……从我很小,我师傅就一直念叨。”   此时孟砚青的眼神却格外冷静,她看着岳大师傅,道:“岳大师傅,不是我不近人情,而是我们为夺此宝,深入缅甸,历经艰险,如今至宝已经入库,铸了铁门铁锁,为了这至宝的安危,我万万不至于轻易打开,显摆于人前。”   岳大师傅听着,却是苦笑一声,他望着孟砚青道:“你虽年轻,但到底是有些你祖上长辈的风范,只是我若生前未能见到此宝石,将死不瞑目!”   他说到这里,声音嘶哑:“请容我一观,若此宝石正是我心心念念的那一件,我愿意穷我一生所学,将这宝石雕琢成材,还请孟小姐成全,还望孟小姐成全我一年迈老人的期盼。”   孟砚青听着这话,其实也是在意料之中。   当时她请岳大师傅出山,岳大师傅拒绝,却送出了他的弟子四儿。   她其实多少也猜到了,岳大师傅只怕是时日不多了,他已没有精气神再拿起雕刻刀了。   只是如今他听说卌七万种再现世间,才动了念头,重新出山,拿起刻刀,一偿宿愿。   孟砚青微点头:“好,我带你去看。”   *   这仓库一共上了三重锁,一重重锁大开后,最后一层是一道卷帘门,大开那卷帘后,最先看到的是一片昏暗。   被四儿搀扶着的岳大师傅眯起眼睛,急切地搜索着,很快便看到了角落里的那块石头。   并不太起眼,上面遮盖了一层防尘罩子,罩子上甚至是一些杂乱的稻草,不过岳大师傅看到这块石头的时候,眼睛却瞬间亮了。   他直直地盯着那块石头,扔下四儿,快步走过去。   走到眼跟前后,他热切地上下打量着,又用手去触摸,到底是玉器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人了,自然一眼便已经看出,那翡翠绿意盎然,流光溢彩,种水通透,这是罕见的惊世翠宝!   他看着这巨型翡翠毛料,声音都颤抖起来:“怎么会呢,这么大一块翡翠,颜色却这么明亮浓郁,还这么均匀,怎么会有这样的料子……这是我在做梦吧,我和翡翠打了一辈子交道,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这……”   他这么看着时,眼神无意中往下扫,扫到了那翡翠侧面的石皮,却见上面竟然是四个大字。   当看到这四个大字的时候,他腿一软,竟然险些跌倒。   四儿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岳大师傅半跪半蹲在那旧毛毡垫子上,颤巍巍地伸出手,去触碰那上面的汉字。   那四个汉字,赫然正是红色繁体的“卌七萬種”!   老玉雕师傅的手,关节上贴着膏药,手指上布满了干涸发黑的皱纹和厚硬粗糙的茧子。   玉不琢,不成器,而一件件粗陋笨重的毛料,都要经过一双悉心摩挲的手,掺着玉雕师傅的心血,在那一点点脱落的玉屑中,逐渐被打磨成一件散发着光彩的美玉。   岳大师傅的手,就是一双这样的手,这是一双曾经赋予无数美玉灵魂的手。   此时,有一缕阳光自仓库狭窄的铁窗缝隙中射进来,落在他这双粗糙枯瘦的手上,也落在那四个字上。   他在这过于明媚的阳光中,颤抖地抚摸上了“卌七萬種”四个字。   隔着厚重的老茧,当他的手感受到那冰凉粗糙的触感时,他眼中终于泛起泪来。   四儿屏住呼吸,跪在一旁,不敢吭声。   孟砚青沉默地站在那里,看着这巨石翡翠,也看着这岳大师傅。   良久后,岳大师傅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沧桑。   “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提起过四十七万种,他说这是他一生的遗恨,他说当年是他的老东家托他,找几位当时名手,要一起将这块巨型翡翠雕刻成材,说想雕刻一件艺术品,要精彩绝伦要震撼世界,要成为国之至宝。”   孟砚青对于这块翡翠巨石的历史自然很清楚,不过从岳三角度讲来的故事,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岳大师傅继续道:“那时候我还很小,也许只有五六岁吧,不过我却记得,他一连几天不回家,哪怕人回到家里,魂却好像没回来,就一直念叨着四十七万种,一直念叨着,有时候睡到半夜爬起来,在那里拿着笔和刀比划。”   显然,这都是很久很久前的事了。   岳大师傅喃喃地道:“终于有一天,不是,是有一晚,半夜,他突然跳起来,说他终于想到了,这件巨型翡翠,应该雕刻一座山一片海,还要有龙,他要雕刻巨龙在云海恣意翻腾,要雕刻中华山水的气势磅礴,那一天,他几乎睡不着觉,他兴奋到手舞足蹈,他还在纸上作画,画出他要雕刻的样子。”   孟砚青心中泛起不忍。   她明白,就像一位画家遇到绝世美景,就像一位名师遇到一个天资出众的学子,像岳三那样从几岁便开始雕琢打磨玉器的人,他这辈子就是泡在玉器中的,能得如此巨型翡翠,穷尽毕生才华把它化作举世罕见的瑰宝,成为翡翠之王者,那将是一个玉匠一生难见的机缘。   一件粗糙拙重的毛料需要一位雕金琢玉的妙手,同样一位惊才绝艳的大师一辈子都在等待那一块让他恣意挥洒才华的瑰宝。   这是可惜,这样的兴奋终究落空。   孟家没能保住这块卌七萬種。   当她这么想的时候,她听到身边的老人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可惜,它没了,它不见了,我父亲冥思苦想一个月,终于想到了,那块翡翠却不见了……”   孟砚青:“然后呢?”   岳大师傅苦笑:“之后的很多年,他人虽然活着,但其实一直都在想着,想着如果再碰到那样一块翡翠,他应该怎么做,他一直都在想,想到后来,几乎成痴了,解放前,他人不行了,却一直念叨着,临终前把他那一晚画下的图纸拿给我,说若我有生之年能再遇卌七萬種,要我……”   岳大师傅喃喃地道:“我埋葬了父亲,保下了那张图纸,很快解放了,我进了北京玉雕厂,时代变了,变得越来越好,只可惜找不到那块玉,就在我灰心丧气的时候,我却听说了卌七萬種的消息,我因为当时被评为先进模范,被总理接见过,所以我想着找到他,问问他。”   然而,他显然没见到。   岳大师傅苦涩地道:“当时那年月,你也知道,之后再没听说这消息,我也被送到干校劳动了,可我一直惦记着,想着我得见总理,我得问问……”   他哽声道:“看等我回来后,总理人已经不在了,我去找谁问!”   说到这里,他颤抖着手,从自己怀中掏出来一个布包,一层层打开后,里面却是一幅画在布上的玉雕设计图。   岳大师傅:“我已经老了,不中用了,我不抱什么指望了,所以这张设计图,我是打算带到我坟里去了。”   他看着孟砚青:“可我何其有幸,就在我一脚踏进棺材里时,竟然看到了这卌七萬種。”   他哀求地望着孟砚青:“八十年前,我那老父未曾替孟家完成这幅山江河玉雕,二十年前,我未曾见到护下宝玉的总理,更不曾完成夙愿,今天我既看到了,这让我怎么撒手!”   孟砚青伸出手,接过来他手中的那幅设计图。   因为年代久远,那块玉早已经发黄,颜色也有些模糊了,不过依稀却能看出,那设计图上,赫然正是山海浩渺,波澜壮阔淋漓大气。   她看了很久,终于抬起眼,望向岳大师傅。   此时,曾经那个倨傲倔强的老人,正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就好像那是他这一生唯一的希望。   孟砚青终于开口道:“九十年前,这块翡翠出于缅甸凤凰山,卖到了云南,八十年前,孟家得到了这块翡翠,令尊冥思苦想却失之交臂,二十年前总理为护国宝费尽心思,却终究没能抵得住魑魅魍魉,宝颠沛四处。”   她看着岳大师傅,道:“我很庆幸,我竟然得到了这块宝玉,我运到了北京城,也呈到了岳三师傅的后人面前;我相信你也应该感动庆幸,我们能一起弥补八十年前我们先人的遗憾。”   岳大师傅听这话,热泪盈眶:“是,是,历史是一个轮回,一切都是那么巧,巧到了妙!”   孟砚青轻笑了下,视线再次落在那翡翠上,在秋日的一缕阳光下,那粗糙的石皮几乎遮掩不住翡翠的流光溢彩。   她笑着道:“艺术无国界,这件翡翠是举世罕见的瑰宝,它出自缅甸,曾经是孟家的心血,曾经流落到欧洲人手中,也曾经是总理的牵挂,更曾经成为那些魑魅魍魉牟利的工具,但其实无论是谁,都只是这块翡翠人生中的匆匆过客罢了,也许再过八十年,你我都不在人世,你我都不能拥      有它,而它却依然在,向世人展现着它的光华。”   岳大师傅听这话,望着那流光溢彩的翡翠,喃喃地道:“这样举世罕见的翡翠,必会成为震撼世人的巅峰,必将流芳百世,无论将来它遭遇怎么样的命运,至少这一刻,它将我们的手中诞生。” 第165章 生变   岳大师傅出手,并寻来了昔年几位弟子,那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加上四儿一起,开始准备巨型翡翠的雕刻。   事情到了这一步,孟砚青干脆大张旗鼓,专门举行了一个开刀仪式。   她不知道未来这快卌二萬種将来命运如何,这样举世罕见的珍宝,她得了也许怀璧其罪,所以从长久来说,也许她会考虑捐给国家。   不过就现阶段来说,为了防止意外,她还是希望尽可能护住,至少在岳大师傅雕刻出来前,她必须护住,确保岳大师傅雕刻中安然无忧。   如今她干脆大鸣大放,等于把这件事公开化,坦荡无畏,反而对这块巨型翡翠是一个保护,这么招惹的物件,也没人再敢轻易打它主意了。   与此同时,她也关注着龙哥走私的情况,果然龙哥走私被抓后,当地缉私科遁着线索,果然追查到了罗战松身上,又通过罗战松,直指陈家。   这些都是隐秘进行的,再具体的情况也不是孟砚青说能了解的,不过至少从孟砚青知道的情况来说,罗战松看来是没指望了,至少是出不来了。   从这点来说,她总算松了口气。   上辈子自己儿子进监狱,自杀,这辈子至少自己儿子安然无恙,罗战松进监狱,命运就此已经定格,她是再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这时候她和陆绪章的婚礼也筹备得差不多了,两个人商量了下,便举办了婚礼。   婚礼是中西结合的,赶了现在的流行,西装婚纱。   陆老爷子高兴,这婚礼就举办在首都饭店,请了圈子里相熟的各样人。   首都饭店有几个相熟的服务员,见到这情景,羡慕得要命,也都替她高兴:“这次宾客的名单,可都是有头有脸的。”   孟砚青也看过宴请的客人,确实有不少眼熟的大人物,新闻里见过的,不过以陆绪章如今的成就,以及陆老爷子的地位,倒是也正常。   整个婚礼很顺利,各样准备也多周到细致。   其实早就领了结婚证,也住在一起了,不过婚礼举办的时候,那种庄重肃穆的仪式感还是让孟砚青感动。   特别是当富丽堂皇的钢琴曲响起,陆亭笈亲自牵着她的手走在红色地毯上,将她的手交到了陆绪章手中时,她看向眼前的陆绪章。   十二根绘满穿枝西蕃莲的大圆柱气象宏伟,彩绘描金的雕梁画栋下,五盏莲花金穗大吊灯自那华美的藻井花饰中洒下柔和的光。   西装革履的陆绪章挺拔颀长,站在那璀璨的灯光尽头,微抿唇看着她,眸中装满了柔情荟萃的笑。   在任何场合都足够游刃有余的他,此时的样子竟略有些腼腆,带着一种中国古典式的矜贵和沉默。   或许因为太过在意,以至于抛却了后天所有的修炼和伪装。   孟砚青看着这样的陆绪章,这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还记得他们第一个吻,略有些局促的,试探的,暧昧的,青涩的。   那个永远都优雅潇洒的少年,那个风华无限足够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少年,其实在面对她时,也会有些拘谨和不安。   她知道,那是因为他足够在意。   这一刻,她也想起过去,在她漂泊的那些年,她想过很多很多。   从最初的不甘心,到后来的绝望,再到后来的漠然。   她也曾经想过,想过有一天,也许陆绪章终究会和别的女子在一起,会这样牵住对方的手,和对方一生一世。   是怎么样的机缘,让她拥有了这样的机会,可以和他许下白首之约。   许多许多的回忆向她涌来,她胸口涨满了喜悦和酸楚交融的复杂情绪,以至于喉头略有些哽咽。   不过她还是抿出一个笑来。   无论过去如何,他们终于牵着彼此的手,重新走到了一切。   今天的陆亭笈在西装包裹下,显得格外英挺,十六岁少年的张扬中,隐隐有了几分成熟的内敛感。   他挽着孟砚青的手,笑看着自己的父亲:“我把她交给你了。”   说着,他将孟砚青的手交到了陆绪章手中。   这一刻,摄影机对准了这一幕,镁光灯响起,在场参加婚礼的众人不敢感慨。   谁能想到,单身十年的陆绪章再婚了,再婚对象如此年轻美丽,关键是他那儿子竟然和新娘子关系如此亲密。   只能说,这一切都太过美满了,娇妻美子,一家和睦。   陆绪章自儿子手中接过来孟砚青的手,之后一个轻笑,俯首下来。   在场所有的人看到了陆绪章的笑。   三十四岁的男人,剪裁得体的西装衬托出颀长的身形,红色的领带削弱了眉眼间的锋利,他五官英挺,眉眼温和沉静,这么一笑间,是过尽千帆后的成熟韵味。   二十年前,法国驻华大使馆的圣诞晚宴,他曾经让在场所有人为之惊艳,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年轻姑娘的芳心。   二十年里,他早婚,生子,丧妻,出国留学,又一步步登上高位。   这样的一个人,一步步走来,步履稳当,是长辈眼中冉冉升起的一颗星子,也是那些爱慕者心里不可割舍的月光。   谁知道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男子最后花落谁手。   可如今,在这璀璨的灯光下,所有人都看到,他抿唇一笑间,眸中装着的是充满温柔的爱意。   任凭谁看着这样的目光,都会忍不住感慨羡慕。   不过大家的目光再次看向新娘子,今天的新娘子雍容优雅,美到了极致,唇边含着的笑意,仿佛掠过茫茫岁月后的恬淡从容。   这样的一对男女,也实在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   而这个时候,就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陆绪章俯首下来,线条清晰的脸部微侧,之后在孟砚青唇上烙下一个吻。   伴随着那个吻,现场顿时炸起一阵欢呼声,而随之而来的,是耳边落下的温柔声音:“砚青,我们重新在一起了。”   *   结婚后,陆绪章又拿到了汽车和大哥大指标,陆续给孟砚青置办好了,有了这些就方便了,打电话随时可以打,自己有车也比较自由。   如今他们住在王府井大街的院子里,有时候周末时候,一家人会过去郊外玩,不出去玩的时候会把陆亭笈和宁碧梧叫过来一起吃饭。   平时工作日,早上陆绪章送孟砚青上班,如果下午时候孟砚青没什么课,她会带着一些书或者资料离开学校,偶尔去看看岳大师傅的情况,之后便过去陆绪章单位,等他一起下班。   下班后两个人手牵着手,会去逛王府井商场,之后或者下馆子吃饭,或者买点什么自己做。   陆绪章的手艺非常好,只做两个人的菜并不辛苦,他做饭孟砚青便打下手。   这种日子确实美好,美好到秋叶落尽是瑰丽,美好到初冬的小雪是浪漫的,美好到就连窗外吹起的风都是甜蜜。   这天,孟砚青开着车过去玉雕工厂看望岳大师傅。   其实岳大师傅这边的进度她是不管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相信岳大师傅比自己更想做出完美的作品。   不过离开时,陈叔却提出来,说是感觉最近有人在关注这边的玉雕厂,今早他发现墙上好像有些奇怪印迹。   这让孟砚青顿时提高了警惕。   其实本来他们玉雕厂已经是设立了重重铁门,又设立了安保小组,由陈叔带领人马保护好这巨型翡翠。   不过现在听说这个,孟砚青还是不太放心,想着得加强人手,务必警惕起来,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离开后,她便先回家了,今天陆绪章有要紧的会议,和国外那边电话开会,不能耽误,估计不会回来做饭了,她想着把头天他熬好的鸡汤热一下,再下个面条,烫个青菜就差不多了。   回去的路上有些冷,不过她开着车,倒是还可以,如今有车了,到底是方便许多。   快到家时,大哥大响了,是陆亭笈给她打电话。   陆亭笈:“母亲,我怎么听陈叔说,玉雕厂那边打算加派人手?”   孟砚青:“是,我听陈叔那意思,那边感觉可能有人盯上了,我想着到底防备着点。”   陆亭笈略想了想:“前两天我和四儿提起新鲜栗子来,这几天正好有,我正打算给他送过去,那我正好过去看看。”   孟砚青:“你别凑过去了,老实在学校待着吧。”   陆亭笈:“我给四儿送了栗子就回学校。”   孟砚青:“也行。”   这么说着话,孟砚青也到家了,她先停车,打开门,之后才把车子开进了院子,进了院子后,她略做收拾,热热鸡汤。   热着鸡汤的时候,陆绪章打开了电话,他没法回家了,惦记着她的晚饭。   他笑着嘱咐说:“如果不想做,就去外面饭店吃。”   孟砚青略有些得意:“我已经把鸡汤给热上了,等开锅再放一点青菜就行了。”   陆绪章轻叹:“对不起,倒是让你吃昨天剩的,要不然回头请个保姆?”   之前两个人不希望有外人,觉得碍事,也就不再请保姆了。   可他是不舍得让她下厨做饭的,但是接下来一段他工作肯定很忙,就怕忙起来顾不上她,请个保姆的话,还能照顾她生活。   孟砚青:“没事,你不用操心,我自己会弄!”   她抿唇笑着道:“我不会饿到我自己的!”   陆绪章轻“嗯”了声,之后道:“今天和那边开会,有时差,估计开完得很晚了,你吃过后,早点睡,不用等我,我带钥匙了。”   孟砚青:“好,如果太晚,你睡单位就行。”   陆绪章:“算了,我想回去,不过到时候动作会轻点。”   孟砚青听着,自然明白,哪怕比较晚,他也想回家搂着她睡。   她便笑道:“好。”   挂了电话后,她想着他刚才那又操心又舍不得的样子,不免想笑,心里也觉得暖暖的。   多少会觉得,又回到了过去,青春年少,你侬我侬,最甜蜜的时候,只不过这次的人生没有任何负担,事业也都已经有所成,儿子也长大懂事了,两个人可以心无旁骛,尽情享受爱情和婚姻,恣意宠爱着彼此。   她这么想着,竟不自觉哼着愉悦的曲调,准备过去厨房看看鸡汤。   谁知道这时候,电话再次响起来了。   孟砚青以为是陆绪章又有什么要叮嘱的,便顺手接起来。   可没想到的是,电话那头却是四儿的声音,很急很急:“小姨,亭笈,亭笈出事了,好多血!亭笈出事了!”   孟砚青听得这话,心便狠狠往下一坠,不过她到底是冷静下来:“出什么事了?你在哪里,你们现在在哪里?”   四儿喃喃地道:“我们在工厂外面,要去医院,送去医院了。”   孟砚青马上问道:“哪家医院?”   四儿有些茫然,之后背景杂音中有声音大声喊道:“协和!”   孟砚青听到了,忙道:“我马上过去。”   挂上电话后,孟砚青立即给陆绪章拨了电话,结果根本没人接。   很显然,他刚才给自己打完电话后估计就去开会了。   她只好算了,匆忙关了厨房的火,拎起包来,带了钱,就飞奔出来,她上了车后,开着车,一路紧急赶往医院。   入了冬后,天黑得早,此时路灯已经惨淡地亮起来,街面上人并不多,树叶落尽间,竟是一片惨淡萧条。   孟砚青紧紧攥着方向盘,心跳如鼓。   她开始隐隐意识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那本书中定下的命运,是一种神秘而可怕的漩涡,她用人力将儿子的人生线扯到了另一个方向,但是儿子对翡翠的兴趣,和罗战松的对抗,这一切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虽然罗战松已经被扣押起来,但是罗战松引动陈家,陈家和龙哥这条关系,都是关联着的。   如今儿子出事,到底是罗战松陈家那里的祸根,还是四十二万种惹祸,她一时也想不透,但到底明白,一定和这两样有关系。   就在这种杂乱的思绪中,她终于赶到了医院。   夜幕沉沉地落下来,风刮着枯叶扑打在挡风玻璃上,孟砚青径自驶入医院内,下了车,匆忙赶过去急诊处。   一到那里,迎头便碰上了四儿和陈叔。   陈叔见到孟砚青,眸中愧疚:“亭笈正在抢救中,是我大意了。”   孟砚青嘴唇苍白,心里沉痛,不过大脑却是格外冷静。   她颔首:“没什么,具体情况我们稍后了解,现在大夫怎么说,亭笈什么情况,你和我说说。”   陈叔皱眉,看了一眼急救室的门:“我们也是刚把他送来,不知道情况,需要等大夫出来。”   孟砚青点头:“好,那我们等吧。”   陈叔便先大概快速讲了下情况,说是他前几天的猜测果然没错,有人似乎在附近打探情况,结果陆亭笈过来给四儿送东西,走的时候他恰好发现了,他便跟上去一探究竟,正好将那些人抓个正着,由此打了起来。   陈叔蹙眉:“对方三四个人,带了刀,都是穷凶极恶之徒,现在派出所已经把他们抓住了。”   孟砚青:“嗯,这个回头再说。”   她大致猜到了,儿子年少,初生牛犊不怕虎,见对方可疑,又仗着武艺在身,便想制住对方,可对方哪里是省油的灯。   她已经心乱如麻,不过还是勉强镇定下来。   派出所的种种,以及后续的案件侦查,回头自然有陆家去操心,现在关键是儿子的安危。   她看了眼面色肃穆的陈叔,以及神情忐忑的四儿,到底是道:“放心,不会有事的,不用担心。”   这些话,很苍白,很无力,是安慰他们,也是安抚自己。   接下来她也就不说话了,安静地等在走廊里,走廊里弥漫着消毒药水的味道,灯光惨淡地洒下来,一如窗外这个萧冷干涩的冬天。   她看着眼前淡绿色墙围,眼前开始恍惚,脑中竟然浮现出上辈子的种种。   这已经是她心底深处挥之不去的恐惧。   她真的害怕,害怕一切都是一场空。   她突然觉得浑身几乎没有半点力气,甚至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候,空荡荡的走廊中传来脚步声,很快,一个人来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肩膀:“砚青。”   那声音熟悉而温哑。   她茫然地看过去,便看到了陆绪章。   她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陆绪章低声道:“别担心。”   孟砚青微颔首。   陆绪章:“我刚到的,先去和院长了解了情况,现在急救室中都是最有经验的专家,会尽最大的努力。”   孟砚青心里恍惚,听到这个只有点头。   陆绪章:“你当时给我打电话,我正准备开会,没接到,后来我打回去,你没接,我直接给玉雕厂那边打电话的。”   他声音有些干涩。   当时只是漏接了一个电话,不过却总感觉不对,这才给玉雕厂打电话。   他握着她的手,安抚道:“我问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耐心等着,会好的。”   孟砚青:“嗯。”   陆绪章当下也没再说什么,他陪着她一起坐在长椅上,安静地等着。   时间是无声的,一切都感觉很漫长很煎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灯光依然亮着。   这时候宁助理来了,陆绪章看到他,便安抚地握了握孟砚青的手,之后起身,和宁助理在旁边说话。   孟砚青听到了,他好像有重要的会议,她动了动唇:“其实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你去忙吧,有消息我通知你。”   她抿唇,努力挤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意:“不会有什么事,你不用担心。”   陆绪章看了她很长的一眼,之后吩咐宁助理一番。   宁助理匆忙走了,走廊里回响着他的脚步声。   孟砚青静默地看着他。   陆绪章温声道:“本来就是电话会议,我让宁助理安排下,我不用回去单位,在这里陪你一起等着。”   孟砚青见此,也就不问了:“嗯。”   陆绪章垂眼,看到她的手,她的手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   他便伸出来,握住。   他这么握住的时候,才发现那手冰凉,毫无温度。   陆绪章:“没事的,砚青,没事的,亭笈一定会没事。”   孟砚青听到他的声音,眼中便开始湿润,她侧首望着他,用很低的声音道:“可是我很害怕。”   她甚至开始相信宿命,相信那本书的结局是不可逆转的,如同水流终究会从高处走向低处,哪怕用一块石头拦住,但它可以绕路而行,也许这就是大势?   陆绪章便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道:“我以前不信命,但我现在信,我找了一位大师,特意让人算过了,我们的亭笈是长命百岁的命,我是,你也是,我们都会健康活到老。”   孟砚青咬住颤抖的唇:“好,我信。”   她眼泪落下来:“我们亭笈一定会没事的。”   如果万一有什么,她宁愿让她来承受这一切。   陆绪章便抱住了她颤抖的身体:“现在给他做手术的都是最顶尖的专家,他年轻,生命力强,一定会挺过来的。”   孟砚青趴在他肩头,低声道:“嗯。”   陆绪章低声道:“还记得小时候吗,有一次我不小心踢到他了,踢飞了,他不是也好好的,一点也没事。”   他这一说,她也想起来了,突然有些好笑,又有些难过。   她紧贴着他的胸膛,轻捏了下他的胳膊:“他很皮实。”   陆绪章抬手,轻抚着她后背,温声问:“饿了吗,你是不是一直没吃东西,我让人给你带点吃的?”   孟砚青茫然,摇头:“不太饿,不想吃。”   陆绪章:“还是吃点吧,我看你脸色不好。”   孟砚青想了想:“好。”   她其实不饿,完全没心思吃下去,不过还是觉得应该吃一些,儿子生死未卜,她应该保持体力,万一有什么需要的,献血或者什么的,她都可以做。   陆绪章便要起身,宁助理在外面候着,他过去说声就是了。   不过看着孟砚青神情茫然的样子,他脚步顿下了。   想抱着她,陪着她,这个时候她心里一定很难过。   不过他在片刻的停顿后,到底是先过去一旁,宁助理正焦急地候在这里,他不敢过去走廊,怕打扰他们。   现在看到陆绪章过来,忙道:“先生,我找了冯院长,会议室已经安排好了,等会你在会议室可以直接连线加入会议。”   因为是国际会议,现场会议室里其实也有一些驻外人员参会,会通过电话往外的形式加入,所以陆绪章采取这种方式倒也说得过去。   陆绪章颔首,吩咐他去买些饭菜来:“放些红枣枸杞,熬烂一些带过来,小宁,麻烦你了。”   宁助理点头,忙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去办。”   之后便匆忙出去了。   很快宁助理过来了,他带了饭盒来,饭盒里是满满当当的饭菜,他做事是稳妥的,除了陆绪章叮嘱的稀粥,还有别的几样小吃。   他给了孟砚青一份,又给四儿陈叔都分了,孟砚青其实没什么胃口,心里都是乱的,哪能吃下,不过她还是接过来,端着稀粥,一勺一勺地吃。   她完全不知道什么滋味,只是机械地塞进嘴中。   宁助理看着,自然很不忍心,也许看在外人眼中,不会明白孟砚青这个继母为什么对继子这么上心,但他是一路看着过来的,他多少猜到一些。   他只好从旁安慰:“应该没什么事,陆先生刚才找了院长,他很快开完会,过来陪着你。”   孟砚青缓慢地咽下一口粥,之后才道:“嗯,我知道。”   她当然得好好活着,看着自己的儿子健康平安,也看着那个罗战松还有陈家怎么自取灭亡。 第166章 一家人   在经过漫长的等待后,终于急救室的灯灭了,淡绿色门后,一个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大夫走出来。   孟砚青站起身,以一种格外冷静的态度走到了态度面前,问起来情况,那大夫问了问她是谁,她说是孩子的妈妈。   大夫显然意外,不过还是道:“手术很成功,目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后续需要观察几天。”   孟砚青听这话,心里提着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了。   没有生命危险,那就很好很好,哪怕有什么别的问题,只要活着,那就是很好了,就能有办法。   不过她面上依然不见波澜,又问了一些其它问题,说是现在需要观察,还不能让人进去。   这时候宁助理也跑过来了:“孟女士,陆先生他正开会,不过我已经把消息告诉他了,他挺高兴的。”   孟砚青:“嗯,我知道。”   他那边是非常重要的会议,已经准备了几天了,必然不能缺席的,这种时候,他跑到医院里来开这个会,其实已经很出格了。   他没法一直守这里,这也没什么,现在孩子平安了,他也总算可以放心了。   这时候院长过来了,陆绪章恰好是开会间隙,院长恰好过来,他也忙过来。   当下两个人便问了院长一些问题,详细聊了一番,陆亭笈失血过多,不过现在已经输血了,应该没什么大碍,目前会在ICU观察三四天,如果三天后一切指标平稳,便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一时问了许多问题,两个人都觉得放心了许多,陆绪章和院长握手,诚恳感谢过,寒暄了几句,对方这才离开。   等院长离开后,陆绪章侧首看向孟砚青:“你看,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孟砚青其实眼前还是有些恍惚。   她之前表现得过于冷静,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开始后怕了,特别后怕,甚至脊梁骨都是发冷的。   她不敢想象自己儿子万一有什么意外,她该怎么办。   陆绪章意识到了她的异样,他其实也很难受,也想过去看看儿子,更想抱住她安慰她。   不过他那边的会议到底还在进行,现在只是中间休息,实在是不能耽误。   他张口,哑声道:“我刚才让宁助理找了房间,可以睡觉,你过去休息下。”   孟砚青摇头:“我睡不着——”   陆绪章的手却轻搭在她的后背上:“亭笈要在ICU大概三四天,你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有什么事,医生会处理,他们也会及时告诉我们,守在这里并没有用。我没办法,今天的会议很重要,已经准备了好多天了——”   孟砚青:“我知道。”   她确实知道,所以对于他的忙,并不会有什么不高兴的,他就是在这么一个位置,关键时候,他脱不开身。   陆绪章抿唇,声音很低,也很温柔:“那听话好不好,不然我很担心你,你现在看上去很累,乖乖的,先躺一会,等会老爷子和家里其他人估计也要来了,你还得应付。”   孟砚青苦笑:“好,那我听你的。”   *   医院方面很快做好了安排,孟砚青由一位女护士领着,过去了一旁休息,不过其实也休息不好,脑子里总是想着儿子的种种。   之前抢救的时候,生死未卜,她便想着就算残了瘫了傻了,只要他活着,她就感激,就喜欢。   但是现在,大夫说是脱离了生命危险,便贪心起来,得寸进尺,开始想着要全尾全须,不希望他有八点不好,希望他依然是那个生龙活虎的陆亭笈,哪怕跑出去打架斗殴也认了。   她这么胡乱躺了一会,便起来,想着去看看,谁知道过去时,恰好看到陆家人都来了。   陆绪章之前估计是怕惊到老爷子,根本没和家里说,现在一说,陆老爷子,陆家叔伯姑母全都来了,还有几个堂表兄弟姐妹的。   孟砚青出去后,陆老爷子一看到她,眼里差点掉下泪来,竟然一把把她抱住了:“可怜孩子,吓坏了吧。”   孟砚青听到这话,顿时绷不住,直接哭出声来了:“父亲,我真的害怕,害怕亭笈有什么事……”   陆老爷子轻叹,抱住她,拍哄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刚问了,说是脱离危险了,咱们亭笈福大命大,肯定没事。”   这时候陆玉芙夫妇也过来劝,握着她的手,叹了声道:“瞧把你吓的,哪能有什么事!你啊你!”   孟砚青听着她这话,突然觉得熟悉得要命,像是看到了那个年少时的陆玉芙,一时悲喜交加,又有点想哭了。   这时候陆绪章也过来了,他一过来,陆老爷子便数落起来:“你看你,忙,忙,就知道忙,亭笈做手术呢,砚青一个人守这里,你怎么为人父为人夫的?你说你,让人怎么放心!”   陆绪章被数落着,看了眼孟砚青,看到孟砚青泛红的眼睛,显然是刚才哭过。   孟砚青躲开他的视线,对陆老爷子道:“父亲,我没什么,我这是高兴的,看到你过来,我想到亭笈没什么事了,心里高兴,绪章有重要的会议要开,他也没办法,一直守在这里。”   陆老爷子叹息摇头:“也就是砚青护着你!”   对于陆老爷子的话,陆绪章自然照盘全收,他先说了如今的情况,医院专家会诊,接下来的治疗方案等,听起来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由此安慰了老爷子,又劝着弟妹,让他们先回去。   他给秦绍生使了一个眼色,秦绍生便上前劝着,说医院人多了也不好,怕影响:“再说孩子现在正在观察期,人多了,万一传染病菌呢。”   陆老爷子听了,以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这你就不懂了,人家那是ICU,ICU,都是隔离病菌的,哪能说我们在这里站一站就传染了?你啊你,这是什么都不懂,多学点科学吧!”   秦绍生:“……”   旁边陆玉芙一时也是无言,埋怨地瞥了一眼秦绍生。   活该被说,谁让他把人当傻子呢!   正说着,就听陆绪章道:“王院长来了。”   他这一说,大家忙看过去,果然是院长来了。   王院长见到陆老爷子,忙上前握手,很恭敬热情。   他赶紧给陆老爷子说了一番情况,这个时候,恰好可以过去探病了,不过只能允许有限的人进去,于是便是陆老爷子和陆绪章孟砚青进去。   大家套上了无菌衣,进去看了陆亭笈。   一进去,便有药水和酒精的味道扑鼻而来,伴随着机器机械规律的滴答声,这一切都让人的心提起来了。   孟砚青看到,重症病房里昏暗的光线下,儿子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墨色短发微垂下来,样子看着格外静谧乖巧。   往日意气风发的儿子,现在竟然是这么没有生命力的样子,难免让人揪心。   这时候,陆绪章不着痕迹地握了握她的手,以安抚的眼神看她。   孟砚青抿唇,摇头,示意他自己没事。   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后,陆老爷子眼圈都是红的:“我可怜的亭笈,这次算是受了大罪了!”   陆绪章听了,少不得安慰陆老爷子,说没大碍。   陆老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让你流这么多血,你看看你难受吗?”   陆绪章继续安慰:“难受还是难受的,不过好在他年轻,回头好好补,很快就恢复过来了。”   陆老爷子却很恼,他便继续谴责陆绪章,说他太忙,孩子都顾不上,说他不负责任,认为他没管好孩子。   孟砚青见此,少不得帮陆绪章解释,说那边会议重要,有时差,这次开会还是在医院开的。   陆绪章看孟砚青说,也就站在一旁不吭声。   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陆老爷子都会来气。   孟砚青说了半晌,陆老爷子也气消了,他无奈摇头:“算了算了不理他了。”   他年纪大了,看着退休了,但也不是不管事,心里自然明白儿子也是没办法,这次的会议很重要,别说儿子进了急救室,就是爹死了,爬也得爬起来去参会。   只是嘴硬,忍不住念叨他几句罢了。   几个儿女心里也知道,便不再提,哄着老爷子,让他先离开,毕竟留这里也白搭。   陆老爷子:“这次到底怎么回事,查清楚没?这都是什么人,天子脚下,竟然敢如此嚣张,这还有王法吗?”   他是经历过大阵仗的,如今这么质问,自然是威严十足。   陆绪章便和他大致说了情况:“已经设立了专案组,在查了,那几个歹徒也被抓起来了。”   孟砚青上前道:“其实这事也怪我,是我得了那块翡翠——”   说着,孟砚青把事情大致解释了。   陆老爷子听着,越发恼火了:“这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眼红砚青的那样东西吗,砚青得了,他们气不过,想来抢?岂有此理,这不是当强盗吗?这都是什么人,让他们查清楚!”   陆老爷子一怒,那自然是要查,要查。   他恨不得马上给相关部门打电话,必须查清楚!   陆绪章见此,给孟砚青一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说。   显然,这件事涉及陈家,如果陆老爷子出面,那自然是更好办,他要做做陆老爷子工作。   孟砚青心知肚明,微颔首,陆绪章便陪着陆老爷子出去说话了。   陆玉芙便过来安慰孟砚青,她想留下来,帮衬着看看有什么可以照料的,孟砚青:“医院里有护理人员,我们在这里也不顶用,如果需要的话,我随时会找大家。”   陆玉芙秦绍生想想也是,这时候陆老爷子和陆绪章过来了,被陆绪章深谈过的陆老爷子神情凝重起来,仿佛身负重任的样子。   孟砚青看这样子,就知道陆绪章必然对老爷子进行了一番外交,接下来老爷子必然冲锋陷阵为孙子报仇雪恨,那陈家的倒台估计也是顷刻间了。   陆老爷子又安慰了孟砚青一番,便带着大家伙要离开,临走前,自然又叮嘱了陆绪章一番:“好好照顾着他们母子俩,砚青身体不好,别让她太操心,我看她现在都瘦了,还有亭笈那里,你多上心,别整天想着你的工作。”   陆绪章自然都一一答应着。   *   等到终于送走了一群人后,天也差不多大亮了,陆绪章又和陈叔谈了谈,叮嘱了几句,陈叔先离开了。   孟砚青脑子里懵懵的,看着陆绪章:“说什么了?”   陆绪章抬起手,轻搂住她的后腰:“你先不用管,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孟砚青抬眼:“嗯?”   陆绪章看着她:“他们既然能对亭笈下这种狠手,看来是要铤而走险,我不想让你和亭笈再遭受任何可能的危险。”   他墨色眸子冷静到没什么波澜:“听我的,可以吗,我都会处理好。”   孟砚青沉默了片刻,点头:“好。”   陆绪章抬起手,轻抚了下孟砚青的发:“乖,进去休息会,等会我让人给你送饭来,想吃什么告诉我。”   孟砚青看着他,他几乎一夜没睡,不过看上去精神还好,只是眼底有些红血丝。   她低声问:“那你呢,你不休息吗?”   陆绪章温声道:“我还有一份文件需要过一下,和属下简单交待下,之后就能休息了,你先去睡,我忙完后就过去陪你,有什么事护士会随时叫我们,你不要提着心。”   他声音放得很低,低到带着磁性的沙哑感:“有我在,不要担心。”   孟砚青听着,便抿唇笑了。   寂寥走廊,惨淡的夜晚,才刚脱离生命危险的儿子,面对这一切她其实心乱如麻,但是此时此刻,听他这么说,一切都仿佛有了着落,那是尘埃落定的稳妥感。   她抬起胳膊来,轻轻揽住他,掂起脚尖,轻轻亲了一下他的下巴,一夜没睡的他,下巴那里有些扎。   孟砚青笑道:“好,那我去睡了。”   *   孟砚青确实是累了,一夜没睡,提心吊胆。   现在儿子虽然还在重症监护室,但听起来应该没大问题,况且又有陆绪章。   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把一切都处理好,信任他,交给他,她可以躺下休息。   躺在那里的时候,她很安心,但是脑子里依然有许多事,就那么犹如游丝一般在脑中飘过,思维很乱,抓不住。   就在这种乱糟糟中,她到底是睡着了。   睡着的时候,却觉得自己整个人依然飘着的,就像游烟一般,丝丝缕缕地飘着,身体竟是不成形的,意识也颇为模糊。   她多少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因为她现在一切都很幸福,有陆绪章,有儿子,她是活着的。   她不想再回到这种状态,便想着醒来,想挣扎着醒来。   而就在这种挣扎中,却觉身体被人搂住,搂进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中。   她顿时醒来了,睁开眼,视线模糊间,她看到了白色衬衣的领子,衬衣解开了,露出匀称结实的胸膛。   她现在就紧贴着那胸膛。   睫毛轻抬间,她看到了陆绪章。   医院里没什么换的衣服,只能两个人在一张单人床上躺着,他是唯恐衬衫扣子会咯到她,才特意解开衬衫扣子这么抱着她。   陆绪章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轻捧着她的后脑,用很低声音问:“怎么了,做噩梦了?”   孟砚青轻轻摇头。   默了片刻,她才道:“怎么样了?”   陆绪章轻笑:“刚才医生又和我聊过,说一切指征都很平稳,等下亭笈可能醒来,醒来后我们可以去看看他,和他说几句话。”   孟砚青:“是吗,那太好了。”   陆绪章:“放心,醒来的话,他们会来叫我们,我也有点累了,我抱着你,休息一会吧。”   孟砚青:“嗯。”   陆绪章和那边开了几小时的电话会议,之后又和属下分析整理材料,他又惦记着儿子,惦记着孟砚青,还联系了公安局和相关单位。   在忙完这些后,他确实也是累了,特别是听到儿子应该没什么问题的时候,这口气松下来。   这只是很小的一个房间,临时休息室那种,床也不大,他抱着孟砚青绵软的身体,困意袭来,不过又有些生理的起来。   孟砚青感觉到了,用胳膊搂着他的腰,将自己的脸埋在他颈窝里。   窗外有沙沙的风声吹打着,屋子里很安静,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陆绪章俯首,轻吻了下她的耳畔,哑声道:“睡吧……”   只是生理上的,此时心里不可能有什么想法,也没那心情。   于是这个波动很快就过去,两个人就这么抱着彼此,慢慢地沉入梦中。   *   睡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两个人都恢复了一些精神,在医院勉强略做洗漱后,两个人准备过去病房外,说是等会可以进去看看陆亭笈了。   出门的时候,孟砚青看了眼陆绪章:“你衬衫都皱了。”   领带也不见了。   陆绪章:“没事,顾不上了。”   孟砚青:“今天单位还有事吗?”   陆绪章:“下午亭笈这边如果情况好的话,我就回单位一趟,单位有备用的衣服。”   孟砚青:“那就好。”   一时两个人略收拾了出来,问过了护士,还是需要等。   这时候宁助理回去睡觉了,庄助理过来了,已经准备了一些饭,陆绪章和孟砚青便在走廊中吃。   庄助理站在一旁,亲眼看到陆绪章竟然把豆浆杯的吸管都放进去,喂给孟砚青喝。   他一时觉得有些没眼开,他不知道陆绪章对待自己妻子竟是这么体贴,不过又觉得,仿佛也正常。   两个人吃过饭后,一个护士出来了,说病人醒了,可以进去探望了。   两个人换上了无菌服装,之后进入重症监护室中。   陆亭笈才做过手术,身体虚弱,不能动,不过眼睛是睁着的。   他先看到陆绪章,那眼神便挪向一旁,明显在寻找。   陆绪章一眼便明白了,微挑眉。   陆亭笈很快看到一旁的孟砚青,那眼睛里便带着笑:“母亲。”   孟砚青忙走近了,半蹲在他床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陆亭笈动了动干涩的唇,嘟哝道:“还行吧,其实没什么事!”   孟砚青听这话,干渴嘶哑,略有些虚弱,不过听起来精神状态竟然还好,便笑了。   笑过之后,又有些难过,到底是低声道:“以后可当心些吧,你这次把我们吓坏了。”   陆亭笈:“我也没想到,我看到他们就在外面,偷偷摸摸的,觉得肯定居心叵测,便想着跟踪看看,谁知道他们竟然是不要命的,不过我觉得我也没太吃亏,别看他们好几个人,还带着刀子,我——”   他说到这里,陆绪章叹了声:“你可别说了,你再说下去,你母亲更受不了,等你出院,我先把你揍一顿。”   陆亭笈便嘟哝:“我都这样了,你还想着揍我!”   孟砚青瞪了陆绪章一眼,之后赶紧哄着陆亭笈:“他才不敢揍你,他要敢揍你,那我先揍他,放心,你好好躺着养伤,外面的事不用管,我们都会处理好。”   陆绪章这才道:“那几个人已经抓住了,公安局那边会处理,今天不光是我,你祖父过来,也打电话问起来,他们肯定当成重要案件来办。”   陆亭笈:“可他们那些人,是不是想抢我们四十七万种?”   陆绪章:“我心里有数,我会处理好。”   陆亭笈看一眼自己父亲:“好吧。”   父亲都这么说了,他自然没什么想法。”   孟砚青看他说话还是往常样子,只是略显虚弱罢了,到底是松了口气,一时越发放软了声音:“你有什么想吃的吗,等回头给你做了带来。”   她看到旁边陆绪章,道:“让你父亲亲手给你做。”   陆亭笈:“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陆绪章:“才做完手术,也不能乱吃,现在都是听大夫的安排,你如果想吃,明天给你带点小米粥吧。”   陆亭笈:“嗯。”   孟砚青其实儿子脸色苍白,其实想摸摸,但这里到底不是寻常地方,并不敢随意碰他,只是笑着道:“昨晚我们听到消息便赶过来了,你父亲有重要的会议,没法停,他也来了。”   陆亭笈听着,眼神疑惑。   孟砚青笑道:“他在医院里开的会,电话参加会议的,昨晚一夜没睡,一边开会,一边关注着你这边的动静。”   她自然明白,这一夜陆绪章也是操碎了心。   陆亭笈笑看了一眼陆绪章:“哎呀,当然得他操心,他是能者多劳。”   陆绪章便也笑了:“好了,看你累了,先歇着,回头我们再来看你。”   孟砚青:“是,你先睡一会,现在要多睡觉,不能太累了。”   陆亭笈其实有些不舍得,不过他也确实有些累了,醒来后说了这么一番话,精力不济。   他点头:“好吧,那明天给我带小米粥,医院的粥不好喝。”   陆绪章笑道:“你这嘴刁的——” 第167章 护身符   夫妻二人走出重症监护室后,心情都放松了很多。   和儿子说了这么一番话,心不会悬着了,彻底放踏实了,反正大夫护士都会好好照顾,看起来不会有什么意外了。   陆绪章:“他到底年轻,恢复力好,估计过几天就活蹦乱跳了。”   孟砚青只觉得他说这话的声调都透着暖融融的愉悦感,她侧首看过去,看到他墨黑眸子中浅淡的笑意。   她便也笑了:“嗯,我们亭笈身体就是好。”   当然了,经过这件事,也必须好好教育,再不能莽撞,这次大难不死,以后再遇到也许就没这么侥幸了。   当下道:“以后还是得多叮嘱,这孩子多少有点莽。”   陆绪章:“也不好说太过了,说太过了怕他逆反,听说现在的孩子容易叛逆。”   孟砚青:“叛逆?”   陆绪章:“是,不过他得了这次教训,以后多长个心眼吧。”   孟砚青笑道:“希望吧。”   一时这么走着,孟砚青想着自己昨晚自己那绝望苍白的心情,她看了眼陆绪章,之后才低声问:“突然想问问你,当年我在医院里,你是什么心情?”   陆绪章听她这么说,倒是意外。   他怔了一会,才笑道:“可能就是你昨晚的心情吧。”   这么笑着间,视线对上,孟砚青眼中的笑意却淡去,她看着他,琥珀色眸中盈满了怜惜:“你一定很难过。”   她以前只想到自己的难过,却并没想过那个活着的人该是如何痛苦。   陆绪章抬起手,轻挽住她的,低声道:“都过去了。”   声音沙沙低低的,像是风吹过耳边,于是仿佛过往所有的痛苦,都像风中的烟雾一样飘散了。   孟砚青反握住他的手:“嗯,是,都过去了。”   陆绪章温声道:“你先休息会吧,我去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孟砚青:“现在也不是太饿,先随便医院食堂吃点,我在这里等着,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有个应对,你是不是要去单位?   这么说着话,庄助理过来了,他拿了移动电话,刚才接到了单位的电话,刚才收到了紧急文件,需要拟定回函,有些事还是需要陆绪章到场。   陆绪章显然很有些遗憾,他想留在这里,陪着孟砚青,也陪着陆亭笈。   不过那边的工作到底耽误不的,那是要紧大事,当下也只好嘱咐了孟砚青几句,自己先过去单位了。   *   接下来两天,孟砚青大部分时间都守在医院,陆绪章有时间的时候也过来,会带一些吃的,熬的小米粥以及其它陆亭笈爱吃的,   陆亭笈到底年少,生命力旺盛,在重症监控病房两天后,陆亭笈转往普通病房,在普通病房三天,他便嚷着要出院。   本来出院的话,按照陆老爷子的想法,自然是住过去东交民巷,住他那儿,他不放心,想看顾着自己这好孙子。   然而陆亭笈抗议,非要住过去陆绪章孟砚青那里。   他很理直气壮:“我要吃父亲熬的小米粥,好喝!”   别看十六岁,半个大人了,可人家会撒娇,特别是在老人家跟前,撒娇起来就跟小孩子一样,用陆绪章的话说就是:没眼看了。   陆老爷子自然拗不过他,便叮嘱了好一番:“你这几天不忙了是吧,那你好好照顾着孩子。”   一时又叮嘱孟砚青:“你多管着点,他现在打了石膏,不能乱动,可不能纵着他,不然万一恢复不好,那就是一辈子的事。”   孟砚青和陆绪章自然都一叠声地应着,老人确实惦记,生怕孩子落下什么毛病,难免絮叨几句,他们自然只能多说几句,   总算是陆老爷子那边放心了,两个人当即把陆亭笈接过去王府井。   这王府井自然是给陆亭笈预留了房间的,只是这孩子自打他们两个结婚后就有点懂事了,没怎么在这里住过。   现在倒是理直气壮地入驻了,且是夫妻两个前簇后拥的,这个扶着那个护着的。   为了陆亭笈的事,陆绪章找了满嫂过来,负责做饭洒扫等工作,孟砚青则是摒弃一切其它事务,打算专心陪着陆亭笈。   虽说可以出院了,不过到底是经了这么一遭,身体虚弱,肯定不能和以前比,是要慢慢补养的。   陆绪章还专门和营养科大夫谈过,现在陆亭笈恢复期,饮食尽量轻淡但是也要有营养,他便让人从怀柔那边山里要了土鸡,准备炖了给陆亭笈补身体。   这天晚间,孟砚青拿了鱼汤来喂了陆亭笈,看他有些犯困,便道:“我拿水来给你漱漱口,你先睡会?”   陆亭笈才刚进驻王府井这边,享受了父母的照料,自是舒坦得很,不过他确实有些累了。   他经历了这一场,也耗费了不少精力,犯困。   当下便略点了点头。   这时候陆绪章过来了,给他端来了洗漱用具和水盆,又给他拿来了一个椅子在床边,这样倒是方便。   孟砚青见此便笑了,对陆亭笈道:“还是你父亲想得周到。”   陆绪章过去,拿了褥子叠起来,之后垫在陆亭笈身后,他自己扶着陆亭笈,让孟砚青帮着陆亭笈洗漱了。   洗漱过后,把陆亭笈放平了,让他先睡。   帮陆亭笈掖好被子后,陆绪章才对孟砚青道:“你先回去睡吧,我在这里睡。”   他们已经在陆亭笈房间准备了一个行军床,到时候万一陆亭笈有什么事,可以随时照应着。   等他睡着后,她也有些累了,陆绪章便让她先睡。   孟砚青:“我陪着吧,你不是明天要上班吗?”   陆绪章起身整理着旁边行军床的被褥,随口道:“你这几天在医院,也累得够呛吧。”   孟砚青:“人家肯定想让我陪着。”   陆亭笈已经有些快睡着了,听到这话,迷糊了句:“我想让母亲陪我睡。”   孟砚青:“你看!”   陆绪章抬起眸子,笑看她一眼:“半夜万一上厕所什么的,我在这里更方便吧。”   陆亭笈便睁开了眼,他用他那半梦半醒的脑子想了想,道:“对,我要父亲陪我。”   说完,重新闭上眼睡着了。   看他那仿佛睡着又没睡着的样子,夫妻两个一时也是面面相觑,之后便都笑了。   这孩子啊……   陆绪章:“我睡他旁边,半夜需要上厕所或者什么的,我都能对付,万一再有什么事,我会叫你,你不用担心。”   他笑着补充说:“其实也不影响睡觉,反正万一我觉浅,他需要喝水上厕所的,我照顾过后,很快又睡着了。”   孟砚青听着,也觉得仿佛他守着会更合适:“也好。”   一时走过去床边,俯首下来,抚着陆亭笈的头发:“睡吧,明天白天我陪你。”   陆亭笈其实已经睡着了,不过还是嘟哝了声:“嗯……”   孟砚青看着他那略显削瘦的脸,此时倒是像极了年少时的陆绪章。   儿子经历了这样的劫难,还能一切都好,她已经很欣慰了。   她忍不住低头,轻轻亲了下他的额:“真乖。”   一抬头,却见陆绪章正笑看着他。   她便准备出去,走到陆绪章身边的时候,才压低了声音道:“长得和你更像,你当然要多出力。”   陆绪章便轻笑,抬起手捏了捏她手指:“是,你快回去睡吧。”   孟砚青却不走,就那么仰脸看着他。   陆绪章意会,俯首下来,亲了亲她的唇畔:“亭笈乖,砚青也乖。”   孟砚青被他这么把自己和儿子相提并论,竟有些脸红,微抿唇道:“你好好照顾着他吧!”   说完径自回去卧室了。   她确实累了,这些天都没怎么好好休息,如今陆亭笈出院,回家了,心里也放松了,躺在那里,竟很快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有些口渴,便醒来了。   她看了看时间,晚上十一点多了,一时到底惦记着陆亭笈,便想着过去隔壁房间看看。   当下披了衣服起身过去,就见屋里好像亮着灯,很微弱的光线,看样子开的事台灯。   她推开门时,却看到台灯亮着,灯罩略放下来,只漏出些许的光。   陆绪章就站在床边,正帮陆亭笈擦拭腿部。   陆亭笈上了石膏,石膏半架在那里,但是石膏边缘有些换药留下的痕迹,他正用湿布慢慢蘸着来擦。   台灯微弱的灯光洒下来,他单膝屈起,仔细擦拭着。   光影朦胧,他薄薄的眼皮轻垂下,形成一道温柔却又锋利的剪影。   孟砚青便靠在门边,就那么安静地看着。   *   最近陆亭笈简直是跳进了蜜罐里,今天嚷嚷着要母亲来捶背,明天又要搂着睡,后天突然想起一个花样要吃这个那个的,时不时还要孟砚青给他读书,陪着他玩九连环解闷。   孟砚青也是喜欢得很,觉得这样的儿子仿佛回到了三四岁,她乐意宠着惯着。   陆绪章每天都会早早下班,回家后,却见这母子两个腻歪得很,有时候看到孟砚青半靠在病床上,陪着陆亭笈一起看电视,看到动情时还跟着一起流眼泪,抱着陆亭笈哭几下。   他一时也是想笑,不过也没说什么,随他们母子高兴吧。   最近这段,晚上大多是他陪着,陆亭笈打了石膏,起身不太方便,别的事孟砚青都可以照料,但是如厕这种事,大小伙子自然不好意思。   也幸好他确实不太忙,便是有些工作也只是后续收尾工作,宁助理跑前跑后送文件材料,他电话勤打,也就差不多能应付过去。   慢慢地陆亭笈能拄着拐杖下床走动了,孟砚青看事情不多,也就让满婶先回去,反正现在家里许多事她都能自己做了。   不过做饭方面,孟砚青实在不太在行,而且她也发现了,陆亭笈其实喜欢吃陆绪章做的饭。   嘴上不说,但陆绪章做的他吃得就多。   所以最近都是陆绪章负责做饭,为了给陆亭笈补身体,各样好吃的自然都轮着来,有些他也不会的,便研究下食谱。   孟砚青有一次私底下和陆绪章说:“你说凭你的手艺,怎么也得是一个慈父,以前你和儿子关系怎么看着还不怎么样?”   她必须承认,其实照顾儿子方面,陆绪章比她更细心周到,也更用心。   陆绪章:“我现在不是一直在改进吗?”   孟砚青笑:“好像是吧。”   陆绪章直接用筷子夹起一个干炸丸子:“尝尝?”   那干炸丸子黄澄澄的,还蘸了椒盐,一看就够味儿。   孟砚青眨眨眼,看着陆绪章。   陆绪章笑,明白她的意思,她没洗手。   当下他径自将那丸子喂给她:“这么好吃的丸子,能堵住你的嘴吧。”   酥酥脆脆的干炸丸子,带着瘦肉的颗粒感,配着那椒盐,确实好吃。   孟砚青便什么都不说了,好吃就行了。   陆绪章:“对了,这次的事,已经查清楚了,确实是和罗战松有关。”   孟砚青:“嗯?”   陆绪章略沉吟了下,仿佛在斟酌言辞,之后才含蓄地道:“昨天父亲把我叫过去,我们也谈过了,这件事必不能善罢甘休,会深查,但是一则年代久远,二则牵连甚广,三者对方树大根深,只怕需要一些日子才能水落石出。”   孟砚青:“也没什么,反正我也不想操心了,你看着办吧。”   陆绪章:“好,不过这段时间,你最好也少出门,出门的话让陈叔陪着你,至于玉雕厂,我也安排了人手。”   他解释道:“经此一事,玉雕厂也成为重点保护对象,公安部门也在围绕着玉雕厂做核查,所以岳大师傅那里,你倒也不用担心,回头也和他说声,让他们安心做事就是了。”   孟砚青听着:“他们是不在意的。”   她笑了下,道:“他们都是专心做事的手艺人,特别是岳大师傅,一旦沉浸进去,那简直仿佛疯魔了一样,根本顾不上别的,连吃饭都得助手喊着催着才扒拉几口。”   不过因为这个,她一方面给玉雕厂安排了手艺高超的大师傅,好给他们补身体,另一方面让助手多上心,同时也让谢阅没事多跑两趟玉雕厂。   谢阅倒是乐意,他也想跟着岳大师傅好好学。   陆绪章听着,却是想起另一件事:“你大哥一直也没什么消息,我想着,等亭笈身体好一些,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去一趟法国吧。”   他解释道:“一则我想亲自寻访下你大哥的故友,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你大哥,二则可以趁机拿出你的嫁妆。”   孟砚青听着,明白他的意思。   其实她也希望能把自己昔年的嫁妆拿出来。   她的嫁妆中那凤凰,其实就是来自四十七万种,那恰也是岳大师傅的父亲,也就是岳三雕下的。   如果这样的话,这父子二代的玉雕,倒是可以合二为一了。   *   这天,陆亭笈正瘫靠在沙发上看书,最近因为受伤的缘故,他自然耽误了一些课程,前两天学校老师和同学都来探望他,还给他带来了笔记。   老师同学来的时候,看到孟砚青,倒是意外不小,说陆亭笈和孟砚青“长得像”,以为他们是姐弟。   等知道这是继母后,也是惊讶得没话说了。   陆亭笈很有些得意:“我继母是不是又年轻又漂亮?”   众人:“……”   看着把骄傲写到脸上的陆亭笈,众人还能说什么。   孟砚青无视了众人的尴尬,笑着让满嫂端上了茶果点心,礼貌待客,于是老师很快发现,孟砚青不光相貌出众,而且谈吐见识都很是不凡。   一时问起孟砚青的工作,陆亭笈已经迫不及待显摆开了,把孟砚青的各样丰功伟绩一样不落地说了一遍。   最后还亲昵地揽着孟砚青的胳膊:“对了,母亲,你还说明年打算去法国?”   大家一听,有些好奇地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笑道:“确实有那个想法,而且法国接下来有一个珠宝设计展览,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考虑参加。”   当然了,这也不是随便能参加的,也得看后续四十七万种的雕刻情况,如果很成功,她确实想过,带着这件世所罕见的翡翠玉雕前往法国参展,同时也能拿到自己的嫁妆,并探听哥哥的下落。   众人全都好奇又羡慕的,毕竟大家都是理工科,对于珠宝设计,对于法国展览,这些距离他们太遥远了,一个个都问起来。   很快大家便被孟砚青知识的渊博说敬服,如果说一开始的大家下意识以为孟砚青是靠着年轻和美貌嫁给陆亭笈那位高权重父亲的话,那现在大家都明白了,陆亭笈父亲娶了这么一个年轻美貌又有才华的小妻子沾大光了!   陆亭笈见此,自然是很满意,他是毫不吝啬替孟砚青显摆一番的。   等送走同学老师后,他也就潜心下来,开始专心刻苦钻研笔记,想着早点把自己落下的功课补上。   好在他基础扎实,同学们的笔记资料也很详细,没几天功夫就补差不多了。   这天,孟砚青带着陈叔开车过去玉雕厂了,她最近时不时要过去看看,回头还得去学校上课,陆亭笈一个人在家看看书什么的。   他现在行动已经比较方便,自己上厕所吃饭都没问题了。   正看着书,就见听到外面门响,他以为是孟砚青半截回来,正疑惑,谁知道却看到陆绪章进家门了。   他不明白:“父亲,你怎么这会回家了?”   按说正是上班时候。   陆绪章推门进来,脱掉外面大衣挂在衣架上,之后才道:“今天单位没什么事,我办了点私事。”   一时视线扫过房间内,疑惑:“你母亲人呢?”   陆亭笈随口拿了一个栗子,剥了放口中:“说是先去玉雕厂看看,回头还得去学校上课吧。”   陆绪章:“哦。”   陆亭笈拧眉,看着他明显有些失望的样子:“父亲,你这会儿回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陆绪章淡看他一眼:“有个事。”   陆亭笈听着,下意识觉得应该是很严肃的事,不自觉挺直了背:“嗯,什么事?”   陆绪章却掏出来一个小檀木盒子,之后打开。   陆亭笈诧异:“要送我礼物吗?”   他凑近了一看,却见里面竟然是——   上面纂刻了火山、刀、树以及水波的纹路,中间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   他蹙眉,打量了半天,终于脑中浮现出三个字:符咒。   他惊讶地望着自己父亲,自己那位矜贵优雅学识渊博的父亲:“这是?”   陆绪章淡声道:“平安符,我求了三件,我们一人一件。”   陆亭笈一时无言以对:“我们要戴这个?”   陆绪章眉眼不变:“很荒谬是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给,戴上。”   说着,他已经把其中一份递给了陆亭笈,又嘱咐了一番,最后道:“总之,不可大意。”   陆亭笈还是觉得莫名,他不太信这个,不过父亲一番苦心,他也不愿意说什么,自然是应着。   其实他也明白,这次自己受伤,不光是母亲为自己操心费力,父亲更是花费了很多心思照顾自己。   他这样一个清风朗月的人,竟然跑去求了这么三件平安符,看来他是很在意的,或者说自己出事把他也吓到了。   他便也按照陆绪章吩咐,郑重把那平安符戴上了,不过戴上后,他很快发现父亲手中还有另外一个紫檀木小盒子。   他好奇:“那又是什么?”   陆绪章:“这是我自己的。”   陆亭笈一听更好奇了:“你这是私藏了什么好东西?”   陆绪章瞥了儿子一眼:“这叫什么话。”   陆亭笈已经嚷嚷道:“我要看,这是什么?”   陆绪章便也拿给陆亭笈看:“印章而已。”   陆亭笈拿过来,却见那印章为鸡蛋黄色,油润鲜嫩。   他疑惑:“这是不是寿山田黄?”   陆绪章听这话,笑道:“对,田黄,你这眼力还不错。”   陆亭笈自然是知道田黄的,他在书上看到过,福建寿山一带出产的,分几个色儿,纯净如羊脂的叫白芙蓉,透明如冻的叫寿山冻,另外还有黑寿山和花寿山,但是各色寿山石中,尤其以黄色的田黄为最贵。   这种几乎是可遇而不可得的,无价的。   他好奇拿过来看了看:“才做的印章吧?哪来的田黄?”   陆绪章看他好奇地看,一个伸手,直接从他手中把那田黄玉拿回来,仔细地放在那木盒子中,之后才道:“这个很贵的,你不能乱动。”   陆亭笈听着,惊讶地看他:很贵?   他对自己父亲也是有些了解的,他这辈子估计就从来没在意过钱财,眼里从来不在意什么贵贱,结果如今张口就是“很贵”?   他喃喃地道:“有多贵?”   陆绪章:“这个就算是以前也是很贵的,清朝民国时候就有说法,一两田黄一两黄金,现如今水涨船高,这个价格比黄金贵多了,况且这个成色比一般的都要好。”   他淡声道:“刻成了印章,自然是无价之宝。”   陆亭笈:“这倒是,不过——”   他纳闷,不至于吧?   父亲并不是没见过东西的人,他也并不是在意这些金银财物的人。   陆绪章将那方印章收好,才解释道:“这是你母亲特意买来送给我的,如今我刻成了印章,那自然是好好保存着。”   陆亭笈:“……”   怪不得呢! 第168章 第一场雪   当北京城飘起第一场雪的时候,这件牵连颇广的案子终于尘埃落定了,不少老百姓是坐在客厅里吃着饭,听着新闻联播,听到了那个消息。   北京城某位陈姓人物突然被双开,新闻联播主持人的报道用语简洁,历数了这位陈姓人物的种种罪行,诸如贪污腐败,诸如以公谋私,还涉黑涉毒等。   最开始大家听新闻联播只听个热闹,后来慢慢地都惊讶到了,于是专注起来,仔细听,不过到底是新闻联播,这新闻也就那么一段,播过去就是播过去了,自然想回去听都不行。   于是各家各户便嘀咕起来。   “这么大官,怎么说倒就倒了。”   “他们家那儿子,枪毙了的那个,就是他们家的吧?”   有人提起来这个,其实年代已经久远了,不过仔细想想,便恍然大悟了。   “就是他们家,他们家那儿子强奸,流氓罪!”   “敢情这家从根子上就是歪的,怪不得闹到这一步呢!”   一时七嘴八舌的,自然说什么的都有。   老百姓间这话传得快,两三天功夫,这事就传了一个遍,不少小道消息都涌上来,说是这家子涉黑,有广州那边的关系,勾结了缅甸,从缅甸走私了翡翠过去广州直接卖钱。   “挣了一大笔钱!”   就在这种沸沸扬扬的热议中,孟砚青却依然如往常一样,去地质学院上课,放学后回到家陪着儿子,等着陆绪章一起下班。   一家人或者做饭或者出去吃。   或许是儿子受伤的缘故,一家三口如今比往常更添几分亲密和睦。   三个人都佩戴了陆绪章求来的护身符,反正管用不管用的,这是一个念想,希望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相守一生一世。   那天罗战松因为数种罪行被判了,看起来这辈子是不会出来了。   孟砚青听到,也是有些感慨。   一切尘埃落定,她再也不用担心那本书中的结局了。   陆绪章自然感觉到了,感觉到孟砚青对罗战松的格外在意,这种在意甚至超过了对拥有庞大势力的陈家的关注。   孟砚青道:“我想抽个时间去见见罗战松。”   陆绪章显然疑惑,不过并没多说什么:“好,我帮你安排,到时候陪你去。”   孟砚青:“好。”   罗战松被判刑后,从看守所转移到了监狱,那边陆绪章便陪着孟砚青过去,孟砚青也终于见到了罗战松。   罗战松戴着手铐,穿着球衣,剃着光头,面容削瘦,微耷拉着脑袋,整个人看上去憔悴绝望。   当他看到孟砚青的时候,原本的混沌和萎靡仿佛瞬间不见了,他眼底闪过不甘心,就那么直直的盯着孟砚青。   他嘲讽地冷笑:“你,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   隔着一层保护玻璃,孟砚青坐在那里,气定神闲:“倒也不是看你笑话,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我是好心。”   好心?   罗战松咬牙,咬得神情扭曲,盯着她道:“你还好心!你就是来看我热闹的!”   孟砚青听这话,便笑了:“就算来看你笑话的,又如何,我这么好心,还能来看看你,你不该高兴吗?”   这话把罗战松气得差点一口气喘不过来。   他深吸口气,咬牙切齿地盯着孟砚青:“你到底是谁?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总是能赢了我?还有陆亭笈,为什么陆亭笈眼力这么好,他到底有什么神通!”   孟砚青轻叹:“你说你,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她眼神淡淡地看着眼前的罗战松,狼狈的罗战松,想到上辈子自己儿子可能被他逼到这里,而现在,她重活一世,改变了一切,最后是罗战松被逼到了监狱里,她心里痛快极了。   看着这个人狼狈可怜又绝望的样子,她对于自己一家的幸福更有了真实感。   她笑着道:“你竟然还想着别人有什么神通?”   罗战松不甘心地道:“你们以后肯定要发大财了,要发大财了!”   孟砚青好笑:“你都沦落到监狱里了,没事好好干,争取减刑是正经,你还想着什么发大财?”   罗战松:“那你呢,你到底知道什么,怎么可能,你根本就不像——”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的猜测,这个女人和这个世代很多女人不一样,她出现得蹊跷,她做事也实在是奇怪,而就他所知道的历史,根本没有这么一个孟砚青!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陆亭笈其实是缔造了一个珠宝帝国的人,这陆亭笈出身良好,父亲很年轻,位高权重,但是陆亭笈有没有一个继母,这些都是谜!   他不明白,为什么历史竟然和自己说知道的不一样了!   他盯着孟砚青,胡乱猜测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怎么来的,你是不是——”   他并不敢说出来,只是紧紧盯着孟砚青,观察着她的表情。   孟砚青笑着道:“在说我之前,还是说说你吧。”   她以很轻的声音道:“来自四十年后的你,大脑中拥有远超过这个时代的观念和信息,你认为我们这个时代是落后的,是陈旧的,认为你凭着你说拥有的知识和信息,可以在这个时代惊艳世人,可以攫取大量的财富,可以在这个时代翻云覆雨,也可以让无数的人为你折腰。”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罗战松确实是成功的,先是想在首都饭店站稳脚跟,一旦发现不行,马上抓住了陈家的机会,利用陈晓阳出事,陈家憋屈窝火的心理,取得了陈家的好感,同时利用陈家资源,打通了从中缅边境到广州的这条翡翠之路。   运气好的话,他凭着这条路,足以赚得盆满钵盈。   她看着他,笑了下,为他盖棺论定:“可事实证明,你只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时代会发展,社会会进步,也许你拥有一些超越时代的信息,可是那又怎么样,你在你的时代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出奇的,你带着所谓的优势来到这里,带着满满的优越感,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可事实呢,事实证明你什么都不是。”   她鄙薄地道:“比起我儿子,你真的差远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当我儿子的对手,你还不配,至于当我对手——”   她笑着站起身:“你依然不配。”   孟砚青这些话,可以说是狠狠地扎在了罗战松的心上。   他明明一手整合了缅甸和陈家的资源,明明自己走通了一条翡翠之路,他走在了时代的风口浪尖,应该吃尽了这个时代的红利,可是现在他得到了什么?   他攥紧了拳头,恨恨地看着孟砚青:“你到底是什么人,原来你和我一样,你凭什么,你不过是仗着是女人,你占便宜了!你嫁给了陆绪章,你真是坐享其成!”   孟砚青:“你喊破天也没有用的,你大吼大叫,最后的结果只是自己被当做精神病人抓起来,听说这里的监狱工作人员对待违法犯罪分子,可是很严格的,你等着享受你的监狱人生吧。”   罗战松:“你,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   孟砚青颔首,笑着道:“对,你可以这么认为,我要看着你把牢底坐穿,看着你把这辈子葬送在牢狱里,你看,外面的天气很好,马上要过年了,街道上都是彩灯,我的儿子虽然受了伤,但是现在已经恢复过来,我的珠宝生意现在非常好,广交会的订单全都满足了,挣了一大笔外汇。”   罗战松眼底都是疯狂的红色,恨声道:“你——”   孟砚青:“你还记得王招娣她们吧,她们也要辞职了,过来我的珠宝公司,帮衬着我的生意,我的生意将会越做越红火了,她们以后也会跟着我挣大钱,总之,我们大家都很好,你在里面好好坐牢吧,放心,你这辈子都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了。”   说完,她不再搭理这罗战松,径自出了监狱。   外面天是阴着的,就在监狱外面的院子里,陆绪章穿着修长的呢子大衣,两手放在口袋中,微垂着眼睛,安静地等着她。   当听到动静时,他抬起眼来看她。   墨色眸子中是不同于这冬日阴冷天气的温润。   他是沉默的,是包容的,并不会多问什么,她要来,他就陪着她来。   孟砚青走过去,牵住了他的手。   陆绪章顿时反握住她的,低声道:“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雪,今天很冷。”   孟砚青和他十指相握,一起往外走。   当走出监狱大门时,踩着地上飘飞的枯叶,孟砚青笑着道:“你知道吗?关于罗战松其实是有一个故事的,倒是和我们很有些关系。”   陆绪章笑了,他侧首看着她,温声问道:“是一个什么故事?”   当他这么说话的时候,空中仿佛有一丝闪着细碎亮光的颗粒在他面前飘落,那是白色的,是雪。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   他低声道:“好像下雪了。”   孟砚青:“是。”   这么说话间,两个人踩踏在马路上,踩过一片才刚落地的雪花,沁凉无声。   孟砚青笑着道:“等雕刻成功后,我应该去参加法国的珠宝展,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可以吗?”   陆绪章:“好,我已经提前规划行程了。”   要陪着她,陪着她一起去,重游故地,拿到她的嫁妆,见到她的兄长。   孟砚青:“到时候,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陆绪章:“好。”   两个人低声说着话,牵着手,就这么一起走过布满枯叶的街道。   而此时,这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才轻轻飘落,落在他们的脚边。   *   历时两年的时间,那块用巨型翡翠做成的江山多娇玉雕终于雕刻成功了。   在这两年里,孟砚青没有去过问过翡翠雕刻的进展,她相信岳大师傅,相信他一定会全部的心血来完成卌七万种,因为这是他一生的荣辱了,也是他父亲临终前的遗恨,更是他从孩童一直等到白发苍苍的牵挂。   若卌七万种的雕刻失败了,那从此后,岳家百年盛名毁于一旦,岳大师傅这一生所有的作品将为此蒙尘。   他是绝对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所以孟砚青不问,从来不问。   岳大师傅提出什么要求,她统统满足,怎么都可以。   这其间,自然也有人问过,包括政府方面也问起那块巨型翡翠的情况,这其中自然也有隐约知道当年卌七万种情况的。   不过孟砚青对此并不在意,卌七万种是她和儿子踏入缅甸,以身冒险才带回来的,是经过了海关交了税赋的,是理直气壮的。   除非她自己愿意,不然没有人有资格从她身边带走卌七万种。   况且还有陆家,陆家的能量自然会为她立起一道无形的屏障。   好在个别人员也只是问问,陈家倒台后,除了一些好奇的声音,以及国外媒体的采访,一切竟然还算消停。   一直到那天,一个电话打来了。   陆绪章接了后,听到对方的声音,说是要找孟小姨。   陆绪章听着,笑道:“你是四儿吧?”   他只见过四儿一面,不过他记性好,可以感觉到这是四儿的声音。   四儿:“我想找孟小姨。”   陆绪章大约听陆亭笈说过四儿的情况,约莫知道他性子特别,如今听着他声音很僵硬,倒是没在意,当下温声道:“你稍等下,我马上叫她接电话。”   说着喊道:“砚青,是四儿的电话。”   孟砚青正在那边看书,听到陆绪章喊,忙过来了,她知道四儿一般不打电话,打电话那肯定是有事。   她接过来,笑着说:“四儿,怎么了?”   电话那头,四儿却道:“我师傅要死了。”   孟砚青一怔,之后紧声问:“他怎么了?他现在在哪里?你们现在在哪里?在玉雕厂吗!”   四儿:“就在玉雕厂的宿舍,他要死了。”   孟砚青:“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后,她马上和陆绪章道:“帮我叫救护车,马上赶过去玉雕厂,岳大师傅身体不好。”   其实她早感觉岳大师傅身体不好,也曾经想着带岳大师傅去检查身体,不过岳大师傅非常固执,对此置之不理。   现在听四儿这么说,她顿时感觉事情严重。   陆绪章当即拿了移动电话,拨了医院,叫了救护车,孟砚青也已经赶紧穿上外套,拿了钥匙,准备出门赶过去玉雕厂。   这时候陆亭笈也来了,听到消息,当下也道:“那我也去。”   当下一家三口连忙出门上了车,一路飞奔,赶过去玉雕厂,到了玉雕厂的时候,却见救护车已经到了,就停在外面,医护人员正无奈地和四儿说话。   四儿却挡在那些人面前,不让人进。   孟砚青忙过去:“四儿,这是医生,赶紧让他们进去,要把师傅送医院。”   四儿却摇头,他看着孟砚青:“小姨,我师傅说了,他不去医院,他不想看到大夫。”   孟砚青听此,也顾不上四儿,径自飞奔过去宿舍。   四儿待要拦,却已经被陆亭笈一把抱住:“四儿,你别乱来,让大夫去看看。”   四儿不高兴了,挣扎,他甚至伸手要打陆亭笈,却被陆亭笈死死按住了。   孟砚青带着医护人员冲过去,很快冲到了岳大师傅的卧室,进了卧室后,却见岳大师傅躺在床上,盖着被子。   她心里狠狠一沉,预感到不妙。   医护人员见此,忙上前,初步检查后,认定岳大师傅已经死亡。   陆绪章这个时候也进来了,了解了情况,岳大师傅尸体都已经凉了。   他看了眼孟砚青:“还要送医院吗?”   孟砚青望着床上躺着的岳大师傅,一时也有些茫然,她喃喃地道:“不用了……”   看来四儿打出这个电话的时候,岳大师傅已经没救了。   这时候陆亭笈和四儿也终于冲了过来。   四儿扑过去,护住了岳大师傅面前:“我师傅死了,他说他已经死了。”   孟砚青看着床上,岳大师傅那枯瘦的脸庞,他已经瘦得几乎没有人样了。   她垂下眼,低声说:“是。”   她有些艰涩地道:“你师傅他,他临终前说了什么吗?”   四儿摇头:“没有。”   孟砚青:“他是高兴,还是——”   这种话,她不知道该怎么问。   岳大师傅走了,他是功德圆满走了,还是终究留着遗憾?   四儿还是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只是让我给你打电话,他说,让你去工作室。”   孟砚青颔首:“好。”   这时候玉雕厂的工作人员也都赶到了,准备为岳大师傅料理后事。   四儿却走到孟砚青面前,他握住了孟砚青的手,拉着孟砚青往外走。   孟砚青:“四儿?怎么了?”   四儿却用眼神示意,又拉着孟砚青:“来,来。”   陆绪章见此,便也跟着过去。   三个人走出宿舍区,来到了一旁的工作间。   玉雕厂的工作间,哪怕再讲究,环境也总归不会好的,一进去便觉灯光昏暗,满地玉屑粉尘,靠窗户处放着石头,贴片等杂物,靠墙跟处是老式传统的铁铊机,旁边放了一把雕刻刀,那雕刻刀一看就用了很多年月,把手都被磨圆了。   四儿带着他们走到了旁边的铁门处,之后看向孟砚青。   四目相对间,孟砚青知道四儿要给她看什么。   要看四十七万种雕刻后的翡翠了。   这一刻,她心里浮现出许多猜测,她不知道岳大师傅的人生是抱着缺憾的,还是心满意足的,她不知道这道门打开,她会看到什么。   四儿安静地看着她,之后推开了门。   孟砚青的视线便落在那道门后。   当视线触及的时候,她瞬间被眼前的一幕震撼到了。   最先看到的是苍峰翠岳,云海苍茫,气势磅礴。   因那翡翠实在是种水充足,绿色苍翠,是以那岗峦耸立间,满山树木的碧绿,竟是青翠可人,晶莹透亮,栩栩如生。   谁能想到,这样蔚为壮观的场景,竟是用一整块翡翠雕刻而成!   陆绪章站在一旁,见到此般场景,也为之震撼。   他自然是见多识广,什么好东西不曾见过,家里翡翠也很有些一些收集,但是这么大一块举世罕见的翡翠,这么精雕细琢的手艺,这么气磅礴瑰丽的雕刻,可以说是今生仅见!   孟砚青在最初的震撼后,终于收敛了心思,蹲下来仔细看着。   这翡翠随形就势,因材施艺,翠绿山峰部分,不加雕琢,以展现翡翠润泽剔透的质地,翡翠泛白部分,则恰好成为缭绕于山峦之间的缥缈云雾。   这翡翠雕刻很好地保持了翡翠最大的体积,同时又能充分发挥,把这大好山河雕刻得峰峦起伏,错落有致。   而在雕刻手法上,正面和近景繁复,用了深浅浮雕、镂雕和圆雕等多种手法,将那层层叠叠的树木小桥流水都雕刻得细致入微,剔透玲珑,上面的花卉那更是技艺精湛,碧绿晶莹,灿烂夺目。   中景和远景却是用了浅浮雕和阴刻的手法,苍茫辽阔,意味深远。   孟砚青蹲在那里,看了半晌,又后退了一步去看。   却见山川辽阔,云海翻滚,整个作品晶莹夺目,绿意盎然。   那是三百二十公斤的翡翠,历时几年的呕心沥血,一代怪才穷尽一生的才华,耗尽了自己生命最后的养分,才完成了这样的旷世奇作。   孟砚青微合上眼睛。   她想起来岳大师傅临终前的样子,他已经枯瘦得皮包骨头,完全没了人形。   四儿看着那玉雕,喃喃地道:“师傅前几天就说,他要死了,他必须完成,完成了,就死而无憾。”   说着,他伸出手,抚摸向一处:“可是这里还没有完成,没有完成,怎么办呢,他不让我碰,不让我碰,说我还没出师,不让我碰这玉雕……”   孟砚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见就在那云海间,有一处凹进去的,显然是不曾打磨过。   她看着那凹处,便明白了,这就是当年挖出来的那块翡翠。   那位置处于这块翡翠的中心略靠前的位置,那处有一片绿色密集地带,显然是这巨型翡翠的最精华,而在绿色密集之外,却衔接了一块红棕色。   八十年前,当时孟家将这块最精华的翡翠挖出,由岳三做成了翡翠凤凰,也就是她嫁妆中的那一块。   如今来看,这翡翠被挖处只残留了一些红棕色。   四儿喃喃地道:“怎么办,怎么办……”   孟砚青看着那凹处,扯唇,笑了下。   之后,她才望向陆绪章:“我们要去法国了。”   陆绪章看着她唇边的笑,那是略带着几分苦涩的,却又是欣慰的。   他便明白了:“好。” 第169章 完结篇(下)   这一年,法国艺术展,孟砚青在经过繁琐手续申请,终于征得了中法两方的同意,携带这翡翠至宝前往法国参加艺术展览。   陆绪章早早做好了工作安排,也陪着孟砚青过去法国。   抵达法国后,一切展览筹备以及各种工作都是由陆亭笈和谢阅指挥完成,由四儿协助。   陆亭笈如今十八岁,大学马上提前一年毕业了,接下来的路怎么走,他还需要考量,不过红莲珠宝的生意他自然是要帮衬的,这次携带至宝参展法国艺术交流活动,也是对陆亭笈考验。   至于谢阅,他现在大学毕业了,目前正在法国进修珠宝设计课程,这次孟砚青前来参展,他自然是乐在其中。   相对于这两个人的积极,四儿却是有些死气沉沉的。   自从岳大师傅离开后,他一直处于一种梦游一般的状态,没人的时候,他会一直看着《江山如此多娇》不挪眼。   他的脑子好像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师傅留下了不曾完成的《江山如此多娇》,为什么师傅就这么死了。   陆亭笈曾经安慰他,告诉他人都会有一死诸如此类的,现在完成了这件玉雕,岳大师傅应该瞑目了。   谁知道四儿却用澄澈的眼睛望着陆亭笈:“可是他为什么不晚一些死?”   陆亭笈便觉得自己说不通了。   四儿的语言和思维属于另一种模式,并不是他能沟通的。   四儿又问:“他已经做了抛光,那他为什么不把那一块雕刻好?”   旁边谢阅听着,也是无话可说。   这件事确实奇怪。   玉料琢成后,表面会呈现出涩滞的灰暗色调,根本显不出玉器的温润感,所以必须经过抛光的工序,才能呈现宝玉的流畅美光泽来。   抛光需要反复摩擦错砻,将肉眼看不到的砣痕磨除,这是一项繁琐的工序。   如果一件玉雕已经抛光了,那就意味着已经完成了,不该留下这样的问题。   于是大家就彻底没法说了,谁也不知道岳大师傅在人生最后一刻,到底在想什么。   孟砚青听着这话,却是没多说什么,只是在艺术展大概筹办完成,一切就绪后,由陆绪章陪着,带了陈叔,一起过去了法国尼斯。   尼斯是一座位于法国东南部地区的沿海城市,是地中海知名旅游景点,同时也是各路富豪的保险柜。当年陆绪章和孟砚青哥哥一起将那些嫁妆放在了法国兴业银行的保险箱中。   飞机上往下看,尼斯海滩像一块蓝宝石一样,透着莹润的蓝,在这繁华的欧洲世界有着别样的幽静感。   抵达尼斯后,一行人下榻在酒店,先随意吃了些东西,逛了一圈。   这种沿海欧洲城市作为旅游胜地,自有其独到之处,无论是美丽的海滩,还是欧式风格的建筑,以及这边的博物馆画廊,都别有一番风味。   孟砚青其实也不着急,欣赏过一遭后,用了晚餐,一直到第二天,才过去了兴业银行。   这边的兴业银行据说是世界上最安全的,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孟砚青哥哥选择了这里。   陆绪章笑道:“就在我和你哥哥把你的嫁妆保存在这里的第二年,我就得到消息,说是这边被盗了,当时我还没回国,听到这消息,我就赶过来,也幸好我们的保管箱没出事。”   孟砚青:“被盗了?”   陆绪章:“是,据说大概五千万法郎的财物被洗劫一空,法国警察绞尽脑汁,但是那个主犯依然金蝉脱壳,逃跑了。”   孟砚青:“幸好我们的保险箱没被盗……”   陆绪章叹了声:“对。”   一时过去了兴业银行,陆绪章拿出当年的单据和钥匙后,银行工作人员便恭敬起来,直接把他们请到了后面VIP房间,并大致介绍了流程,之后便领着他们过去了金库。   工作人员先带着他们进入了第一道大门,之后穿过长长的通道,又打开了第二道大门。   第二道大门据说重达数吨,厚实而笨重,这道大门在1976年的银行盗窃案后,再次进行了升级加固。   进入第二道大门后,工作人员带着他们进入了一处保险房。   按照一般情况,普通保险箱都是统一放在金库中,不过他们租用的保险柜是特殊保险柜,不但巨大,而且动用了单独的金库房间,这也是为什么在1976年的银行盗窃大案中,他们的财物能够免于此劫。   工作人员再次打开那道门,他们终于进入了那间金库房。   并不算大,有金属的桌子和两把椅子,以及一顶一人多高的金属保险柜,保险柜上是一个特别制作的复杂金属锁。   根据工作人员的介绍,这把金属锁配备有两把机械钥匙以及一个密码锁。   两个机械钥匙分别由陆绪章和银行工作人员保管,密码锁的密码则是由孟砚青哥哥保管。   银行工作人员和陆绪章的钥匙拿出后,顺利打开了机械锁。   之后,陆绪章便看向孟砚青。   工作人员显然感觉到了,他有些疑惑地看向陆绪章和孟砚青。   孟砚青略沉吟了下,输入了一串数字。   最后,她在片刻的犹豫后,到底按下了“确认”键。   在“确认”键按下后,只听到咔嚓一声,锁打开了。   如果说适才那工作人员感觉到异样,有些担心,那现在倒是没什么担心的了。   看起来他多想了。   在宝箱柜的锁被打开后,那工作人员便礼貌地告退了。   陆绪章和孟砚青相视一眼,一起打开了那道门。   就在门后,是摞起来的首饰盒,有的有小的,各样首饰盒几乎摞了一人高。   陆绪章:“你的嫁妆,我都记得,我来清理下。”   孟砚青颔首。   陆绪章便一样一样拿出来,放在一旁桌子上,之后逐个打开检查。   他对于孟砚青的嫁妆自然如数家珍,这里面每一样,或许是稀世宝物,或许是孟家祖上留下来的什么要紧纪念物,都不是寻常物件。   他这么一样一样检查着的时候,孟砚青却看到了一个黑色铁盒子。   拿着那黑色铁盒子看了一番,问道:“这个铁盒子,是你从国内带来的吗?”   陆绪章摇头:“不是,这个是你哥哥放进去的。”   他说着这话,突然意识到什么:“怎么了?这铁盒子有什么特殊意义?”   孟砚青拿起那铁盒子,研究了一番,打开。   那里面是一件口琴。   她仔细看过那口琴后,确认道:“这是我哥哥的,他留给我的。”   说着,她便轻轻按了下一处,就见里面有一个很小的小抽屉弹了出来。   而那抽屉里,平整地放着一封信。   那信显然有些年月,已经泛黄了。   孟砚青盯着那封信,喃喃地道:“这是哥哥留给我的信。”   陆绪章拧眉:“他留给你的信,他怎么知道——”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时竟说不下去了。   孟砚青小心地拿起那封信,拆开,果然见里面是一封用法语写的信。   “砚青,我希望我是成功的,我希望这个世界充满了希望,如果那样,有一天,你一定能够来到这里,打开这个保险柜,拿到你的嫁妆,也看到我留给你的信。”   看到这句,孟砚青瞬间懂了。   她抬起眼,望向陆绪章:“他知道,他一直知道。”   所以,从哥哥把嫁妆放在这里时,他就已经算好了一切。   两个机械钥匙,一把给银行工作人员,一把给陆绪章,却把密码留给自己。   他其实并不会出现了,但是他却做好了安排。   如果这个世上再无孟砚青,那属于孟砚青的嫁妆,也许根本没有人可以拿到。   所以那本书中,完全没提到嫁妆一说,因为没有密码,陆亭笈完全不可能拿到嫁妆。   这个世上,只有自己活着,才能破解哥哥的密码,才能拿到嫁妆。   而自己拿到这个嫁妆,也才能看到这封信。   她继续往下看,里面详细讲述了她死后的种种,以及自己的打算,当然也提到了陆绪章的一些事。   孟砚青这么看着,看得眼睛逐渐湿润了。   她抬起眼,看向面前的陆绪章。   陆绪章在沉默地收拾着那些嫁妆,不过她一看他,他便感觉到了,视线马上投射过来。   四目相对间,孟砚青抿了下唇,露出一个笑,笑得略显苍白。   房间内的气氛变得异样起来,浓郁而压抑的情绪在两个人之间流淌。   陆绪章什么都没说,就那么安静地看着这样的孟砚青。   孟砚青睫毛轻颤间,垂下眼,继续看那封信。   很长的一封信,是自己哥哥的真迹,略显潦草,一般人很容易看不懂,不过孟砚青却能看得很明白。   看到最后,她看到哥哥提到了他自己。   “我身上流淌着Romani的血液,我这一生都不会停止流浪,我的妹妹,当你拿到这封信的那一刻,我就已经知道了,知道你依然活在这个世上,那我就已经放心了。不用找我,也不要让你的丈夫找我,也许有一天,我想你了,那我会回去找你,去看看你和父亲口中的中国,去看看你和你的丈夫,还有你的孩子。”   孟砚青看着这封信,来回看了好几遍,终于小心地折叠起来。   她低声道:“我哥哥不想见到我们,那就不要找了,等他想出现的时候,他会过去找我们。”   陆绪章:“好。”   这么说着间,陆绪章终于清点了所有的包装盒,并找到了那件翡翠凤凰。   那是一件雕工精湛的凤凰,浓郁的翠绿色犹如静谧的深林,又犹如深藏在山中的湖泊,澄澈通透,是一种带着沉静力量的绿色。   陆绪章:“这就是八十年前,自四十七万种翡翠中挖下的那一块了。”   孟砚青:“是。”   她拿过来,摩挲了很久,才道:“现在,它可以回到它本该在的地方了。”   *   按照之前的计划,先由陈叔负责将这批嫁妆运送回国。因这一批嫁妆价值巨大,运回去自然会有一些麻烦,不过好在陆绪章早已开过证明,证明这是十几年前自中国大陆运过来的私人财物,又有法国尼斯兴业银行的证明,最后终于顺利登机出发。   送走了陈叔后,两个人不及休息,才带着那翡翠凤凰,赶往法国艺术   尽管西方珠宝界更青睐于颜色华丽的珠宝,但是东方人青睐的翡翠因为有着浓郁的神秘气息,也已经成为西方名流贵族喜欢的珠宝。   而就在展览会上,红莲珠宝公司展览出的《江山如此多娇》,已经成为震撼的存在。   但是即使见惯了奢侈珍品的法国艺术界,也从未见过这样的翡翠。   这么巨大的翡翠,重达几百公斤,但是通体的颜色却那么美,美得仿佛法国莱茵河春日的水,清澈碧绿,在静静地流淌。   当然最惊人的还是那鬼斧神工一般的玉雕功底,深浅浮雕结合,利用翠料翠白辗转交错的特点,因势就形,雕刻出了云海的起伏荡漾,又为了突出那碧玉的绿,利用上面白色、浅青和藕粉等雕刻成云彩和水波,各样精湛雕刻技能精琢细碾,每一处都刻画得细致入微,让人惊叹叫绝!   这么巨型的翡翠,这么美丽的绿色,大片大片的绿,却以精湛的技艺雕刻成了这江山如此多娇图,一眼望过去,大好河山壮丽恢宏,大气淋漓。   这《江山如此多娇》几乎瞬间震惊了中外媒体,更有人将这《江山如此多娇》盛赞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翡翠巅峰之作,是当世独一无二的翡翠至宝。   红莲珠宝公司就在这种盛赞中,也是名声雀起。   不过就在这种赞叹声中,却也有了一些疑惑的声音,不少人陆续问起来,问起中间凹进去的那一块是什么,为什么残留着一块红棕色的痕迹。   这样堪称完美的翡翠巨作,竟然有着这么一块不完美?   孟砚青和陆绪章赶过去的时候,四儿正站在角落,沉默地看着那《江山如此多娇》。   此时,孟砚青径自走过去,问四儿:“四儿,你带了雕刻刀吗?”   四儿有些茫然地看着孟砚青,他不明白孟砚青是什么意思。   陆亭笈也惊讶:“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孟砚青却再次重复:“你的雕刻刀,带了吗?”   四儿轻轻点头,之后拿出了他的刀。   一把朴实无华的刀,不过却是四儿用习惯了的。   这时候,孟砚青的出现已经引起了旁边参观人员的注意,有人认出她就是红莲珠宝的创始人,也就是如今这《江山如此多娇》的拥有者。   有记者和同行好奇地看过来,他们显然意识到现场好像有什么异常。   孟砚青:“你知道为什么师傅要留下那块不曾处理吗?”   四儿看着孟砚青:“为什么?”   孟砚青从陆绪章手中接过来那个盒子,之后打开。   于是周围众人便看到了,那竟然是一件翡翠雕琢成的凤凰!   那凤凰通体翠绿,唯独尾巴处有红色绿色和褐色三种颜色,华美瑰丽,栩栩如生!   众人看着,震撼不已,这样的翡翠凤凰,也是至宝!   四儿看到那凤凰,瞬间怔住了,他有些痴迷地看着:“这,这是哪来的?”   孟砚青却指着那《江山如此多娇》道:“你拿着你的雕刻刀,去把那块红褐色处理好。”   四儿惊讶:“这是我师傅留下的,我,我怎么可以动?”   这是对长者的敬畏,也是对权威的驯服,师傅的作品,他自然不敢擅自下刀。   这时候,周围更多人聚集过来,也有中外新闻媒体在看着,更有摄影师对准了他们。   孟砚青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道:“我手中的这翡翠凤凰,是八十年前你的太师傅雕刻下的,而我们眼前的这《江山如此多娇》,是你师傅等待了八十年,终于耗尽了最后的心血终于完成的巅峰之作,这是他们两代人的夙愿,是他们穷尽一生的追求。”   她笑望着四儿,道:“现在,你作为他们的徒孙和徒弟,你手中握着他们传来的雕刻刀,去,把你师傅的作品收好最后一笔,然后把你太师傅的凤凰放上去。”   四儿听着,怔了半晌,之后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   他再次看向那残留的红棕色:“所以师傅最后一直不下刀,是等着我吗?”   等着他来替他完成最后一刀。   孟砚青:“是。”   她肯定地道:“不是你师傅来不及完成,他是在等着你,等着你替他补上最后一刀,他也在等着八十年前的这只翡翠凤凰。”   四儿恍然。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雕刻刀,终于,走上前,走到了那《江山如此多娇》前。   这时候,照相机摄像机以及现场无数观众全都望向了四儿,也有保安上前,试图阻拦。   陆亭笈见此,忙嘱咐了下,于是很快那些保安便后撤。   四儿就在众人惊讶和好奇的目光中,缓缓地走上前,对着那《江山如此多娇》看了半晌。   他似乎在好奇,在打量,也在研判。   现场围满了人,不过展览厅却鸦雀无声,人们屏住呼吸看着这个瘦弱的东方少年,看着他握着他手中那把古朴的雕刻刀,大家都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大家现在都知道了,孟砚青是这翡翠《江山如此多娇》作品的拥有者。   现在,在这位拥有者的授权下,这位看上去平淡无奇的黑发少年,他竟然拿着一把刀上前,他到底要做什么?   大家提着心,就这么看着,看着他竟然拿了那把刀,对准了那《江山如此多娇》。   现场有人惊讶地“啊”出声,很快那人捂住了嘴巴。   更有人叹道:“噢,不——”   这么叹为观止的惊世之作,怎么可以容忍这样的破坏!   那么古朴锐利的刀子,怎么可以朝向这么震撼世人的艺术品!   人群中,甚至有人出声阻止:“不,这是犯罪!”   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这位拿着雕刻刀的黑发少年,已经对着那瑰丽恢宏的艺术品落下了第一刀。   人们瞬间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一切。   大家看到黑发少年那瘦弱的手紧攥着刻刀,一刀两刀三刀,大家看到他运刀如飞,看到玉屑在他刀下飞溅。   媒体摄影师手中最昂贵的摄影机捕捉到了这一幕,拍下了这黑发少年娴熟精湛的刀工。   当那刀子终于停止下来,当那玉屑不再飞溅,人们看到,那原本红棕色处,竟然已经被雕刻成了一轮红日,那轮红日正冉冉自山巅之间升起。   人群中发出震撼的赞叹之声。   谁能想到,那么一个瘦弱的黑发少年,只是片刻之间,竟然化腐朽为神奇,将那粗糙的红棕色化为了一轮鲜活的太阳!   “这简直是魔法,像魔法一样神奇!”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他只需要一把刀,他就变成了红色的太阳!”   四儿缓慢地挪动视线,看向孟砚青。   孟砚青颔首,将手中那翡翠凤凰交到了四儿手中。   四儿捧起来,将那凤凰放在了那山河之间。   当他放下的那一刻,现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却见那青翠欲滴的凤凰,在那一轮鲜润的红日之间展翅欲飞,红色的光晕和那凤凰五彩斑斓的翅膀浑然一体。   要知道,原本这巨型玉雕自然也是精美华丽大气磅礴,是震撼人心的存在。   可无论是山川还是云海,这都是自然之美,是静态之美。   但是现在,那展翅欲飞的凤凰,却瞬间打破了原本静态的格局,波澜壮阔的云海背景中,一只华丽的凤凰随着那轮红日冉冉升起,那凤翔九天的气势和山川起伏云海翻滚合为一体,让这件艺术品瞬间有了强烈的冲击力和节奏感。   众人那么远远看着,甚至觉得那凤凰即将冲破云霄,直上九天。   这扑面而来的华丽,这穷尽艺术极致的渲染,让所有的人都看呆了,看得几乎窒息。   以至于过了很久后,现场才响起轰动的掌声,人们惊叹,叫好,为亲眼目睹这神奇的一幕感到兴奋。   就在这潮水般的赞誉和掌声中,四儿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江山如此多娇》。   良久,他喃喃地道:“所以,我终于出师了吗?”   *   陆绪章和孟砚青悄然离开,两个人乘坐汽车,来到了那处城堡花园。   孟砚青回忆着自己小时候的场景:“在我大概四五岁的时候,我来过这里。”   就她记忆中,这里很美,有藤萝,有玫瑰,有忍冬,她在花园里四处玩耍,还可以荡秋千,好像就是在这里,父亲和哥哥发生了第一次争吵,两个人吵得很激烈。   陆绪章牵着孟砚青的手,走入了这处城堡,这里已经很多年没人打理了。   这么往里走着时,孟砚青感觉,陆绪章握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了。   孟砚青侧首,看向陆绪章。   陆绪章微抿唇,看着前方,此时正是玫瑰盛开的季节,成片的玫瑰花和那巍峨壮丽的古堡相映成趣,这里是浪漫美丽的所在。   但是于他而言,却是一段血腥而痛苦的回忆。   他望着前方,望着被风吹过的玫瑰园,很久后才道:“我们要去看看吗?”   他的声音很低。   孟砚青便明白了,她停下脚步,看着他。   风吹起,吹来玫瑰花的香味,那香味萦绕着他们,这让她感觉到一切变得虚幻起来。   她望着他,问:“我想看看。”   她走了后,最开始那三年都是混沌的,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识不成型,她不知道她走后发生了什么。   她心里明白,陆绪章在逃避,逃避那三年发生的事情。   但是她更明白的是,陆绪章心底一直没什么安全感,有时候她半夜醒来,会感觉到他的不安。   他会紧紧抱着自己,好像生怕自己飞了一样。   特别是陆亭笈出事后,那种不安与日俱增,这让孟砚青越发觉得,必须来一趟法国,来一趟这古堡,去打破他心里的不安。   孟砚青握着他的手:“绪章,我想让你陪着我过来,走到这里看一看,看看曾经那个逝去的我,也想听你提起那时候的种种,我们可以敞开来谈谈。”   她看着他,笑得温柔浅淡:“我知道你不想提,这对你来说是痛苦的,是不想提起的,但是如果不提起,你心里永远藏着一片阴影,是不是?”   陆绪章轻抬起眼,看向孟砚青。   这个真实的鲜活的她。   他来到这里,昔日的阴影便如同这百年古堡的影子一样,将他牢牢罩住,那种绝望和痛苦的窒息感,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不过她说得对,她就在自己身边,她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于是他到底是挽着她的手,走在那玫瑰花间:“我带你过去,带你过去看看。”   穿过一处年代久远的木屋,走过一片玫瑰花海,两个人终于来到了河边,在那流水潺潺中,孟砚青看到了一处白色的墓地。   在各色花海围绕中,她看到了那墓碑上的字,是用中文写成的几个字“孟砚青之墓”,下面的落款是陆绪章。   孟砚青看着这墓地,想象着自己死后的种种,陆绪章悲痛之下,知道自己哥哥的消息,于是在那特殊的年月,克服种种困难,终于带着自己的遗体远渡重洋来到了法国,将自己埋葬在这里。   换个位置想想,如果陆绪章早早没了,那个万里迢迢过来法国的是自己,那个情景,她怎堪忍受。   陆绪章怔怔地看着那墓碑,过了半晌后,他伸出手指来,修长手指一点点摩挲过“孟砚青”那三个字。   孟砚青没说话,就从一旁沉默地看着。   过了很久,陆绪章才道:“你走后,我带着你的遗体来到法国。”   孟砚青:“我哥哥说,要用他的方法,让我死而复生,你信了他。”   陆绪章颔首:“嗯。”   白色大理石墓碑旁的忍冬花轻拂过那墓碑,陆绪章的视线变得缥缈而遥远。   孟砚青微吸了口气,侧首看着他:“他折磨你了。”   陆绪章却是抿唇,轻笑了下,很不在意地笑了下。   之后,他才道:“也没什么,他只是说我们是夫妻,只有用我的血才可以救你,他给我吃了一些药草,说让我去召唤你,把你召回来。”   提到这里,他声音有些艰涩:“试了两次,不成功,但他又告诉我,想到了新的办法,可以再试试。”   他闭上眼睛,苦笑:“到了最后我都绝望了,因为我出现了很多幻觉,我总感觉你出现了,我就追在一片迷雾中,可是我怎么追都追不到你,我拼命地喊你,你头也不回,你不理我,你好像不认识我了……”   孟砚青默了下,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对罗战松的事那么在意吗?”   陆绪章:“为什么?”   他这么问着的时候,恰好有一片被风吹落的玫瑰花轻洒在了那墓碑上。   孟砚青蹲下来,为自己上一世的墓碑拂去了那玫瑰。   之后,她才说起自己的种种经历。   她垂着眼,看着自己的墓碑,说起经历的种种。   陆绪章沉默地站在那里,安静地听着。   当落日的余晖轻轻洒在远处转动的风车上时,孟砚青终于讲完了。   陆绪章轻攥紧了拳,哑声道:“所以……最开始你生我气,因为在那个被别人写定的结局中,亭笈出事了。”   孟砚青:“是。当然也是因为生你气,反正我没看到最开始,只看到中间,我不知道——”   她苦笑,看着他:“绪章,对不起,是我太任性,我不知道最开始的那一切,我不知道你受了那样的痛苦。”   其实现在想来,她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奇迹,其实都是因为哥哥和他。   最初的时候,她根本没什么意识,就是虚无缥缈的一片,是后来才慢慢凝聚在一起的。   也许这个世上真有什么奇怪的法术,也许哥哥的办法说有用的,她才会死而复生。   陆绪章深却摇头,低声喃喃道:“砚青,不怪你,我怎么会怪你,都怪我,怪我,没有坚持下,你哥哥说得没错,我当时的幻觉也许是真的,其实你就存在,一直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坚持了九十九步,却在最后崩溃了,放弃了。”   他会忍不住想,如果他能再坚持,也许她哥哥的那些方法真的会出现奇迹,也许她就不会飘荡在人世间十年,受了十年的苦。   孟砚青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   四目相对间,她捧住他的脸,轻笑道:“别这样,绪章,这样我会心疼你,会很心疼你。”   陆绪章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腕。   孟砚青:“绪章,你看,这里的风在吹着,花是开着的,这里确实有一处墓碑,但是我却是真实存在的。”   她笑看着他:“这不是你的梦,也不是幻觉,更不是虚无缥缈的想象,我得到的奇迹,是你用曾经的痛苦换来的真实,我踏踏实实地存在着。”   陆绪章便抱住了她。   她的身体温软纤细,带着似有若无的香。   陆绪章深吸口气,埋首在她发丝间,有些贪婪地汲取着:“对,你是真实存在的,如果是梦的话,梦没有这样的颜色和触感。”   孟砚青轻笑:“我们拥有了,便不会消失,这是我们实实在在抓住的人生。”   -------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了,番外会写拿水晶球的哥哥,以及宁碧梧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