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点点萌 为您整理制作 ============== 海上月,心上人 作者:纪长迦 文案 财团掌权人VS工科研究生 在大雪封闭的深山里, 研究生林爱月遇见了财团掌权人应绍华。 他权倾亚洲商界,翻手为云覆手雨。 却也是她一人的裙下之臣。 这世界荒诞离奇,你欺我瞒, 只他一句“我爱你”,至死不渝,成为永恒。 【入坑小贴士】 1.豪门,男女主颜商双高。 2.不正经悬疑推理,正经谈恋爱。 内容标签:业界精英 天作之合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主角:应绍华,林爱月 ┃ 配角:魏子煜,沈婳,林决,潘允琪,顾崇 ┃ 其它:异国 ==============   首章   列车驶出山洞,窗外变得明亮的同时,也变成了一片冰天雪地。   “下一站,小川町,请下车的乘客,做好下车准备……”   广播响起,林爱月闻声抬头,啜了口热气腾腾的咖啡,缓缓放下手中那本《挪威的森林》。书本翻折痕迹明显,应该是被人翻阅多次了。   列车员过来提醒:“是要在藤崎町下车吗?请您把衣服穿上,收拾好行李哦。”   林爱月报以一笑:“谢谢。”   套上羽绒服,戴上围巾和帽子,把那本《挪威的森林》收进双肩包,往肩上一甩,走向车门。   列车减速,站台上积了厚雪,小川町是青森县下属的一个小镇,而青森,在日本本州岛最北端,相当于中国的内蒙古,地广,人稀,整个冬天都覆盖着皑皑大雪。   走出站台,林爱月将车票递给外勤,听他用日语读法念出:“林爱月?(hayashi aizuki)”   “是lin ai yue,”爱月咧嘴一笑,看着对方脸上的错愕,补上一句,“我是中国人哦。”   “啊,原来如此!好的,请过!”   这样的解释,她已经不厌其烦地重复了无数遍。谁让日本恰好也有林这个姓氏呢。   她还要继续在这里等电车,然后去往一处深山。深山之中有一座疗养院,从一年前开始,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待上几天。作为“志愿者”。   积雪消融,路面覆了冰,走起来有些费劲。   才进了候车室大门,满屋灯火却在一瞬熄灭。   唏嘘四起,停电了。   人群却没有骚乱,只听到妇人在安抚惊吓哭喊的儿童。   很快有车站人员大喊:“请大家待在原地,小心别碰撞了身边的人,我们会很快解决故障。”   这不过是座小镇车站,候车室里人不多,下雪天光很亮,人脸也能看清。只是,作为小镇交通枢纽的车站停电,是个大.麻烦。   林爱月就近找了位子坐下,习惯性观察四周,对车站供配电情况大致有了数。   她看到有工作人员打开配电箱,对几个开关抠来抠去,却不见什么反应。   “配电箱没有作用,怎么办?”   “给维修人员打电话吧。”   一阵电话交谈,挂下后,“唉,雪太大,多处供电都出了问题,维修人员全忙,那边说我们还得等一等!”   “等多久?”   “半个小时。”   工作人员忍不住一声惊呼。车站停电半小时,这可是大乱子了。   林爱月走了过来:“请问,车站有几个箱式变电站?”   二人看向她,处理配电箱的那位回答:“有三个。”   “那哪一个放置的地方积雪最严重呢?”   对方面露惊讶:“……您是在电力公司上班的人吗?”   “不是啦,只是电气方面的研究生而已,积雪消融,大概是水渗进箱子缝隙里破坏了电路,有些故障是可以简单解决的。听到你们说维修人员要很久才能过来,停电对车站影响很大,我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两人相视一眼,“请跟我过来。”   三人来到室外一处箱变前,箱子四周积雪没过膝盖,缝隙滴着水,看来她的判断是对的。   “就是这个箱子积雪最多了。”   爱月打开门,大致检查了阵,“先去把电源总开关给关掉吧,请问你们有手套和电表么?”   “有的,我这就去关电源,把东西拿过来。”   一人离去,剩下另一个看着正仔细盯着变压器室的林爱月,有些懵。   这么漂亮的小女孩,怎么捣弄这种东西?可她的眼神,确像是搞科研的。   很快拿到了手套和电表,检测完所有开关,爱月直接伸手”啪啪啪“关掉几个闸门。工作人员看得目瞪口呆,直问:“是哪里出了问题?”   爱月头也不抬:“真空断路器自动短路了。”   “……什么?是需要更换什么器件吗?”   “不用,这个东西会在故障出现的一瞬切断电路,它有一个灭弧功能,防止火灾发生的,电路恢复后会继续正常工作的。”   “……?”   “我把出问题的支路切断了,”她关掉最后一个开关,合上柜门,“去把总开关打开吧。”   一瞬间,车站恢复了明亮。   两人带了领导过来道谢,正说着,有人领着两位穿工人制服的人急忙跑进车站,大喊:“我找到维修人员啦!这两位是电信的员工,刚好在附近工作……怎么这么快就来电了!”   电信,是日本最大电讯运营商之一,虽然不是专业的电力公司,但检修信号基站的人,必定也是会检修电路的,所以才找了他们过来救急。   虽是电信员工,制服上的银白色标志,却是亚际集团的象征。   这家企业,总部位于中国香港,是电信的绝对控股者。   “是这样吗?真是太感谢两位了,辛苦你们跑了一趟,刚刚这位小姐已经解决了电路故障了。”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爱月,那两位亚际工人打量着她,难以置信。   “请问是出了什么问题?”   爱月:“问题不大,箱变漏水,开关柜支路出了问题,我切断了几个支路就好了。”   “小姐也是电力公司的人吗?”   车站人员帮她回答:“可不是,她是这方面专业的研究生呢!”   “好厉害啊!请问是哪所学校呢?”   爱月挠着头,浅浅一笑:“东京大学。”   所有人眼色变亮。这所日本最高学术殿堂的学生们,行走在全国各地,都能得到这样的反应。   “太厉害了!请问是青森人吗?周末回家来了?”   爱月摇摇头:“不是呢,我是中国人,过来青森是有些事。”   “原来如此,中国人真是太厉害啦!”   每当此时,爱月才会觉得,自己的优秀是真正有意义的。行走在国外,一个人的优劣,代表了一个国家,别人看到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国家。   车站人员一再诚恳致谢,爱月都快脸红了,还好这时终于来了电车,她道了别,转身出了车站。   身后,两个亚际工人还在议论:“亚际是中国的,又有这么厉害的研究生,中国的电气真是不得了啊。”   “是啊,不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居然读这种专业?看起来像是个艺术生诶,应该是美术或者舞蹈的。”   ……   辗转两个小时,林爱月最后在路边下了车。剩下半个小时的徒步行走,穿过蜿蜒逼仄的山林小道,才终于见到疗养院的入口。   此时正是午休时间,院中鲜少有人走动。一栋栋独立的楼房,宽阔的花园景致,还配备许多运动场,与其说是一座精神病疗养院,不如说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乌托邦世界。   这里的一景一物,几乎再现了文学巨匠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中的疗养院“阿美寮”。   最初有朋友告诉她,“我发现了和《挪威的森林》里很像的一座疗养院,最近准备带一支医疗志愿队过去,你要不要跟来看看?”   她喜欢看书,村上春树、川端康成,都是她的颜如玉。   所以,她来了,然后成为了这里的一份子。   轻车熟路来到一幢单元楼前,有护士扮相的妇女正在门口扫雪,爱月蹦跳上前:“游子!”   游子闻声抬头,露出笑意:“是爱月来了,这雪真大,一路辛苦了吧?”   “路有些难走,没事的。”   “真应该马上迎你进屋喝杯热茶,可是不巧,青子正在午休呢,你先到我那里去坐坐,好吗?”   这个青子,是一位年过八十的老奶奶,在这座疗养院里已经住了超过三十年,精神却一直没有恢复正常,她正是林爱月留在这里的原因。   最初来到这里,朋友是为了医疗,林爱月是为了村上春树。当时的青子已经患了数十年的失语症,除了专门管她的护士游子以外,谁也认不得。   “青子奶奶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爱月曾走访院里的很多人,问过这个问题。   “哎,也不知道年轻时经历了些什么,真是个可怜的人呐。”   这是她得到的最多的回答。   林爱月:“我想青子奶奶也应该正在午睡,那我先到应爷爷那里去,这样的下雪天,爷爷一定高兴坏了,舍不得睡觉的。”   “好的,等青子醒了,我再去叫你。”   别了游子,爱月改道去向另一幢房子。   青子的确是日本妇女,而这位应爷爷,祖籍广东,后来下港经商,听说做得家大业大,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曾几度抑郁自杀,于二十几年前来到了这所疗养院,直到今天。   也许是因为在这偏僻的深山里竟能遇到一个中国小姑娘,应爷爷非常喜欢林爱月。   她的出现,给两位古稀老人的生活带来了色彩,疗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们都感激不尽。   按下门铃,开门的是应爷爷的管护医生南田,他说应爷爷正在门廊上看雪,应爷爷大半辈子生活在南方,没见过雪,来到青森之后可是把他高兴坏了。   爱月进了屋,看到应孚海坐在门廊上,身上披着他最喜欢的那件厚厚的军大衣,正看着外面的雪景笑,脸上的皱纹全都挤到了一块。   爱月走近,用中文乖巧地叫了声:“应爷爷。”   一听到这声音,老人十分惊喜,回头看她:“是爱月来了啊!”   “是啊,应爷爷,感觉您的气色又好了不少呢。”   “因为爱月来了,爷爷高兴呀!”   爱月正哄着老爷子开心,南田医生便过来了:“应老先生,您的孙子已经到大门口了。”   爱月惊讶:“应爷爷,您的孙子今天过来看望您吗?”   “是啊,今天爱月和小孙子一起来看我,爷爷我心里真是高兴啊。”应孚海逐笑颜开。   林爱月知道应孚海的孙子定期会来看望,可她此前从未碰见。爱月起了身:“应爷爷,那我就先不打扰您和孙子相聚了,过一会儿我再来看您。”   “等等,爱月,”应孚海伸手拦住她,又探向南田医生,“今天,让爱月留在我身边,可以吗?”   按照院里的规矩,病患是不能与外来人员单独相处的,必须要有第三人在场。   “当然可以了,那就麻烦你了,爱月。”   “不麻烦,应爷爷,您这么信任我,爱月心里好高兴呀。”   很快,屋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闻声人数不少。   爱月端坐在应孚海身边斟茶,听着医生与那些人接洽的声音渐近,直到那脚步声在门口处停驻,一阵低沉醇厚的男性嗓音也在她身后响起:“爷爷。”   爱月循声回头,视线最先触到那人笔挺妥帖的西装裤,再向上看去,他正欠身颔首,对着老爷子鞠躬,而从身上那件宽大修长的大衣仅是及膝便不难看出,他个子十分高大。   应孚海脸上溢满笑容,连声呼唤:“小绍,小绍……”   男人缓缓起身,猝不及防,爱月撞上了他落下来的目光,也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剑眉,鹰眼,脸庞轮廓冷傲而刚硬,透着凌驾一切的气场,与《华尔街日报》上衣冠楚楚的商业巨子如出一辙。不知其名,不知身份,却让爱月莫名地生出了种压迫感。   而这种强大气场,仿佛是从他的骨子里透出来。   他正盯着爱月,脸上还留了方才向应孚海鞠躬时的谦卑。   爱月朝他微微颔首,绽开笑容:“你好,应先生。”   那人终于开口:“爷爷,这位是?”   “这是爱月,在东京留学的一个小姑娘,她来看我,可比你勤快多啦,”老爷子咯咯笑着,没有察觉到孙子脸色微变,“爱月啊,这就是我的小孙子。”   后半句是对林爱月说的。老爷子总宠溺地喊着小孙子,让爱月一直以为他的孙子与自己年纪相仿,现在看来,应当是年长了些了。   爱月起了身:“我叫林爱月。”   男人迟疑了瞬,回应:“应绍华,林小姐辛苦了。”   爱月怔住。   这个名字,与它的主人所执掌的亚际集团一样,名动商界,如雷贯耳。香港富商,又姓应,她早该想到。   电讯,只是这个集团的其中一脉。   觉出爱月认得自己,应绍华不再多说,脱下宽大的外衣递给随从,提步徐徐走到应孚海面前,挺拔的身子缓缓向下,双膝跪在了老爷子面前。   他低下头,垂着眼,柔和的嗓音仿佛小雪初霁:“爷爷,很抱歉,最近公司事情太多,到了今天才来看您。”   爱月在应孚海身侧,应绍华在跟前,她与他,不过也是咫尺。她斟茶的动作顿了顿,这副模样,当真是那个权倾亚洲的亚际集团领袖应绍华?   应孚海:“没关系,小绍啊,真是辛苦你了。”   应绍华侧脸看向那边的随从:“你们都先出去吧。”   “是……林小姐,我家先生与老先生相聚,请您暂时避让。”   南田医生在身后解释:“是这样的,按照以往的规定,必须留一个院方的人在场,应老先生这次选择了林小姐,还要麻烦她陪伴老先生了。”   应绍华不做声,他的随从又问了句:“林小姐也是疗养院的人吗?”   “林小姐是这里的志愿者,可是个有福气的人啊。”   应绍华不再多说,随从退下后,他的声线更是低了几分:“爷爷,近日天气寒冷,寒从脚起,让小绍为你洗洗脚吧。”   应孚海欣然点头,爱月看着应绍华打来热水,再次双膝跪在老爷子跟前,解开一丝不苟的袖扣,挽起袖口,再将老人的袜子褪去,手掌握着,轻轻放入水盆里。   老人脚上覆着厚茧,从前应是吃了不少苦。   他们爷孙俩谈话的内容寻常不过,都是些家常琐事,嘘寒问暖,没有半点关于应氏商业帝国,不知是因为爱月在场不便,还是应老爷子早已不再过问。   应绍华为老爷子洗脚时,爱月也起了身为他捶背按摩,老爷子乐得合不上嘴。   这场景,倒真像是孙媳承欢膝下。   没过多久,游子便来告诉爱月,青子醒了。   与应孚海道别,爱月走出屋子,身后却跟来了阵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是应绍华。   他开口时,声音多了分冷冽:“林小姐是东京大学的留学生?”   “是的。”   “东京大学的学生,怎么会跑来这深山当志愿者?”   大雪封山   他的声音里,带了明显的敌意。应氏高门大户,有此戒心也无可厚非。   她自称是志愿者,只不过是说不清她与青子之间的羁绊罢了。   林爱月:“因为这里有人需要我。”   应绍华抿唇,不语,锐利的眸子欲要将她看穿。   爱月不想再多言:“还有人在等我,我先告辞了,应先生,请您转告应爷爷,过后我会再来看他。”   她转身离去,南田医生从身后走来,笑言:“今天应先生和爱月一同来看望应老先生,应老先生的气色真是好了不少。”   南田在爱月的名字后加了个“酱”的称呼,在日语里,就是相熟的人了。   应绍华:“林小姐来这里很久了?”   “有快一年了吧,她是为了青子留在这里的,那时青子见到她,竟然一下子开了口。噢,青子是我们这里的一个患者,一个老太太,住的时间比应老先生还要久呢。应老先生知道院里来了个中国小姑娘,可高兴了,很喜欢找爱月说话。”   应绍华看着雪地里那串长长的脚印蓦然消失在了拐角处。   这么说来,是应孚海主动接近她的了。   南田最后说:“当时青子的医生问爱月有空能不能再来看看青子,也是难为她了,这一来,就坚持了一年,真是个心善的女孩啊。”   爱月回到青子居住的单元楼前,看到门前的雪已经被扫到了两旁。   一年多以前,就是在这里,那时正是夏天,她穿着小短裙和凉鞋,系在脚踝处的一串银铃随她走动而撞响,叮铃铃,十分清脆。   当青子听到这铃声时,整个人发了疯似的朝她扑去,在场的人都吓坏了,而青子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布满皱纹的脸上泪眼婆娑。   “……月,月……”   不知多少年不曾开过口的青子,第一句话,便是这两声嘶哑的呼唤。   朋友当着青子的面叫过爱月的名字,大家自然都认为,青子喊的是她。   后来,院方得知爱月在东京念书,便提出不情之请,希望她有空的时候,能再来看看青子。而给一个精神失常的老人带来快乐这种事,爱月当然不会拒绝。   从东京到青森这个偏僻的疗养院,是远了点,院方提出给她报销车费,她也拒绝了。   脱了鞋进门,青子正缩在被炉里看电视,一见到爱月,笑意就堆满了她的眼角:“我的小月呀……”   林爱月坐下来为她扶了扶被子:“青子,最近天气很冷,一定要注意保暖哦。”   “小月也是,大阪那里,冷不冷?”   “青子,小月是在东京读书,不是在大阪,东京没有这里那么冷的。”   “噢,是东京啊,那是首都吧,真好啊。”   青子的记忆断断续续,从来记不住爱月究竟是在哪里读书,就像今天围在被炉旁一起聊天的人,到了明天她也会完全忘记。   除了爱月。   没一会儿,青子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小月,今天怎么没听到你的铃铛?”   爱月从毛绒袜子里扯出一只铃铛晃了晃:“天气太冷,我塞到袜子里了,铃铛是绝对不会离开小月的。”   “绝对不会吗?为什么呢?”   “这是我外婆给我妈妈,我妈妈又给我的。”   “这么说来,这还是小月的传家宝了?”   “也没有啦,就是外婆民族的饰物而已。”   “民族?”   “这个……”爱月努力地想了想日文发音,“中国除了汉族,还有很多的少数民族,我外婆就是少数民族的人,至于是什么族,我也不知道用日语该怎么念。”   她说完了,还在努力地想,“瑶族”用日语到底该怎么说。   青子乐津津地点了点头。不管她能不能听懂,她总是喜欢这样听爱月说话。   “小月这次来陪我多久呀?”   爱月凑近了些,裹住青子满是皱纹的双手:“青子,我快要考试了,考试不好的话,我会被骂哦,所以这次只能待两天,考完试有空了我再来看你,好不好?”   青子着急了:“啊?考试不好小月会被骂呀,那小月快回去好好考试吧!”   ……   待在疗养院里的两天,雪一直在下。   应绍华一直没有离开,爷孙相聚,爱月也没再前去打扰。   上午爱月就收拾好了行李——那只她来时背的双肩包,辗转几趟电车到东京需要五六个小时,而电视新闻从昨天开始就不停地在播报延误晚点的新干线(高铁)车次。   爱月倚着窗口,眉心微蹙。   这漫天大雪,连走出山林都成了困难。   青子抱着猫咪在被炉里咯咯笑:“雪太大啦,小月要多陪我两天啦。”   突然有人来敲门,爱月把门打开,是应孚海的管护医生南田:“爱月,应爷爷的孙子今天也要离开这里,也是去东京,应爷爷让我过来叫你跟他一起走。”   爱月惊讶:“大雪封山,他有办法出去吗?”   “啊……”南田挠了挠头,“忘了说,有直升机过来接他,就停院子外面的操场呢。”   青子一听,眼睛都亮了:“直升机?真厉害呀,我还没有见过直升机呢。”   爱月:“这,不太好意思吧……”   “快收拾东西,应爷爷和应先生都准备好啦!”   ……   爱月和南田医生一起搀扶着青子,在雪地里缓慢前行。   为了不打扰到疗养院里的人,直升机停在院外很远的一处平地。远远地就看见了巨大的直升机,随从簇拥之中,应孚海穿着那件军大衣,身边站着高大英挺的应绍华。   看到青子,应孚海大步向前,有些着急:“下这么大的雪,你怎么出来了?”   青子看了看爱月,又看了看应孚海:“你是……?”   “我是阿海!住在第七排的阿海!”   青子点点头,也不知道她到底记不记得,咧嘴笑得像个小孩子:“听小月说,这里有直升机呢!我也想过来看看直升机呀!”   爱月冲应孚海挤了个眼色:“我说不过她。”   应绍华从身后走来:“爷爷,林小姐已经到了,您快回屋里去吧,雪这么大,当心着了凉。”   应孚海拉过爱月:“爱月呀,你就好好跟着我的小孙子回东京去,让他把你送到家里,这样应爷爷我就放心啦!”   “好的,应爷爷。”   进了舱门,爱月和应绍华并肩而坐,直到螺旋桨启动,飞机升空,青子和应孚海还在外面冲他们挥手。   应绍华没什么话,爱月主动说:“应先生,麻烦您了,不好意思。”   应绍华:“林小姐客气了,之前还要多谢了林小姐照顾我家爷爷。”   一路飞行,整个世界都是漫无边际的白。直升机飞到青森机场,换了架私人飞机,走进机舱里,相对或长排的沙发四下分布,空姐引爱月在一处短沙发落座,给她端来了茶水。   很快,脱了大衣的应绍华走过来,在爱月对面落了座。   机舱里暖气充足,穿成一只熊的爱月觉得有些热了,但,在一个不熟的男人面前脱衣服,似乎有点尴尬。她思忖着,脱个帽子,总行吧。   爱月抬手扯掉帽子,“滋滋”几声静电之后,她一头棕发蓬乱飞舞,把面颊遮了大半。应绍华才想问她吃点什么,抬眼见到她把头发越捋越乱,最后索性又戴上了帽子。   她终于整完头发,才发现对面的男人在看自己,他一个眼神示意,空姐挪步过来,谄媚地询问她想吃点什么,她腼腆地说了句随意。   此时不过上午十点,应绍华便问:“港式早茶如何?”   爱月心中窃喜,淡定回答:“好的。”   她幼时在深圳生活,早茶一直是心头好。   没上菜前,应绍华主动开口:“林小姐是哪里人?”   “家住上海。”   “在东大读什么专业?”   爱月挺直腰杆:“电子与集成电路,主要是集成电路设计方向。”   “哦?研究生?”   “四月份就研三了。”   “亚际电讯的团队这两年一直在招揽这方面的人才,林小姐毕业后有没有兴趣试试?”   爱月笑笑:“多谢应先生,我学艺不精,可能担不起这个重任。”   不等应绍华接话,空姐便端来了热气腾腾的蒸笼,桌面铺开,肠粉、虾饺、蒸排骨、叉烧包等等眼花缭乱。爱月口水打转,但还要礼貌地请应绍华先用,随即看见他的随从手握一打文件徐徐走来。   那位随从个子很高,样貌俊朗,仔细一看,眉眼之间与应绍华竟有几分相似,眸中那股锐利更是如出一辙。他立在应绍华身旁,双手递上文件:“先生。”   爱月不经意一瞥,目光落在封面上一点,眸光颤动。   五叶花瓣,花芯呈璇轴,线条流畅,设计感极强的一张图画。   那是缅栀花,亚际集团旗下戴娅珠宝的LOGO,而控股老板,正坐在她对面吃早餐。   爱月唇瓣微动,几乎脱口而出——应先生,您能不能告诉我,这张图,您从何得来?为什么会成为戴娅珠宝的品牌标志?   ……可想想,他戒心如此之重,要是问起原由,她怎么作答?   脑海之中,回忆晕开。   “乖囡,明天就是父亲节了,你准备给爸爸送什么礼物呀?”   那时,她不过是个六岁的孩童。看到房间窗台之外的缅栀花开得正盛,她便拿起彩色铅笔,认认真真画了一个晚上。   爱月听着随从向应绍华汇报事情,攥紧筷子,咽了声。   ……   不到中午十二点,他们就回到了羽田机场。   一路上应绍华都在处理工作,下了飞机,来接他的车有三辆,手下笔直立在车旁,为首一名青年迎上前来,颔首道:“先生,一路辛苦。”   应绍华点头,看向林爱月:“这是林小姐,你先帮我把她送回家再来公司。”   青年从命,应绍华正要走向爱月,一阵大风刮来,卷走了爱月的帽子。   爱月抱头惊呼,朝四下寻去,待她看清帽子吹走的方向,已有下属往那里跑去,拾起地上的帽子。下属带着帽子回来,应绍华朝他伸了手。   爱月看着他接过帽子,仔细拍去灰尘,才转身向她走来,将帽子递上,唇角挂了抹笑。   他的手在空气中滞了片刻,她才从错愕中回神,急忙接过帽子,连连鞠躬:“谢谢应先生……”   应绍华面色温然:“我还有工作要处理,我的助理会负责把你送到家里,林小姐放心。”   爱月忙着把帽子戴上,没看他,“应先生工作要紧,就不麻烦您了,我自己坐电车回去就好。”   “林小姐不必客气,答应了爷爷,这就是我的责任,”他说着,从钱夹里取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多谢林小姐对我家爷爷的照顾,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林小姐尽管开口。”   爱月接过名片,不再推脱,又是一句:“谢谢应先生。”   她就要转身,听到他说了句:“帽子歪了。”   爱月下意识抱住头,愣怔看着应绍华,样子窘迫又滑稽,他唇角勾了勾,不再多言,转身上了车。   助理过来请爱月上车,她保持着抱头的姿势,钻进车里。手落下来触到脸蛋,烫的。   合作对象   车队出发,一路保持着严谨一致的间距,分毫不差。   爱月给助理报了地址,她在学校附近和一个女留学生合租了房子,地方不大,离学校有二十分钟路程,算是方便。   东京没有下雪,车子行驶在首都高速湾岸线上,晴空万里,和一蓝如洗的东京湾连成一片。   爱月再次致谢:“嗯,先生……”   “我叫顾崇,林小姐,”青年发话,语气恭敬,“照顾的顾,崇拜的崇。”   “顾先生,耽误了你的工作时间,麻烦了。”   “林小姐客气了,为先生做事就是我的工作,应该的。”   “应先生一直都在东京吗?”   “先生行程不定,这个您还是问先生比较好。”   语气有些微妙,爱月想,这位助理是把她与那位先生想成那种关系了。   一路再没什么话。   中国农历春节将近,商业区挂满了简体汉字的海报,都是为了吸引华人购物。驱车经过银座时,爱月看到马路旁一间戴娅珠宝的专柜门店,那朵象征着戴娅珠宝尊贵与品牌的银色缅栀花依旧璀璨,她指尖不住一颤。   然后才注意到,她手里还攥着应绍华的名片。   顾崇把爱月送到楼下,爱月再次道谢,他便离开了。   上了楼,想着这个点舍友沈婳还在打工,爱月掏了钥匙,打开门,却看到沈婳的鞋子歪斜躺在门口,有锅铲翻炒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肉香,是回锅肉,重庆人沈婳的拿手菜。   爱月脱掉鞋,收进鞋柜,再帮她把鞋子也收起来,才进屋。走到厨房门口,沈婳刚好把肉铲进盘子里,爱月开口喊她:“婳婳。”   沈婳惊吓,回过头来:“爱月!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刚好有车,就提早回来了。”   “我看新闻说东北的新干线都延误了,你居然还提早了这么多!”   “因为我是仙女。”   “跟这有什么关系?”   “仙女运气当然好啊。”   “……死开!”   爱月嘚瑟大笑,给自己倒水,问她,“你今天怎么不去打工?”   沈婳一边把那盘回锅肉端出来,一边回答:“老板有事出去啦,店里不开门。”   爱月应了个“哦”,转身回房,沈婳在身后大声叫住她:“林爱月!”   她回头:“怎么了?”   “你今天居然没有像只恶狼一样扑过来抢我的回锅肉!难道是我的厨艺退步了!”沈婳双手叉腰,瞪大眼睛看她,样子十分严肃。   她最拿手的回锅肉,的确是爱月的最爱。但,和刚才在飞机上某位先生提供的豪华港式早茶相比,谁还稀罕。爱月:“我在新干线上吃过啦。”   “新干线?你居然为了火车上的快餐放弃了我的回锅肉!”   爱月面露愁色:“喂,婳婳,我刚才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个智障。”   沈婳:“啊?怎么了?”   “长得很像你。”   “……林、爱、月!”   爱月大笑着走回房间,把她的骂骂咧咧关在了门外。   脱下背包,习惯性先把大衣口袋里所有的东西掏出来,手机,耳机,钥匙,西瓜卡,最后一样落在桌上时,爱月的动作顿了顿。   是应绍华的名片。   他的头衔很多,戴娅珠宝公司总裁,亚际电讯公司总裁,亚际港口公司总裁……而名片上,只写了最高权位的那一个——亚际集团总裁,应绍华。   还有他的一个手机号。她在飞机上见他用了两个手机,那么私人的那个,便是没有公开了。   亚际电讯拥有全球顶尖的技术团队,加入亚际,当然也是绝大多数电信人才梦寐以求的。   只是……   还是算了。   第二天上午,爱月和沈婳一起去学校,才走进龙冈门,就看到迎面走来的魏子煜。他的目光落在爱月脸上,还没走近就挥手打招呼,手里拎着一袋白大褂。   沈婳突然说:“爱月!我……我内急!先走了!”   等魏子煜来到爱月面前,沈婳已跑得没了影,魏子煜看着她的方向,问:“沈婳怎么了?”   爱月:“去降温了。”   “降温?”魏子煜缩了缩藏在围巾里的脖子,“这么冷的天?”   ……降她脸上的温。爱月看了看他手中的白大褂:“这么早就去医院?”   “是啊,教授今天有个手术,让我过去给他打下手。”   “哦哟魏医生,不得了哦。”   魏子煜挠头,扬起嘴角,露出两个酒窝,笑容十分灿烂。他问:“你呢?昨天才从青森回来?青子奶奶和应爷爷怎么样了?”   一年多以前,爱月便是随魏子煜带领的医疗志愿队去的青森。   “都好,只是青子又忘了应爷爷是谁了——我是阿海!住在第七排的阿海!”爱月学着应孚海的模样,尖着嗓子喊。   魏子煜笑了,又听到爱月接着说:“哦对了,这次还碰到了应爷爷的孙子,他刚好也去看应爷爷,你猜应爷爷是谁?——亚际集团的创始人,亚际你知道吧?”   以港口、电讯和珠宝三大产业为核心的亚际,是不折不扣的香港大财团,从八年前完成对电信的收购开始,其电讯业务正式打入了由百年家族财阀垄断的日本市场,独占一片天,谁会不知道?   可,魏子煜答:“不知道……”   “……真是个书呆子!”爱月绕过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上网查去,维基看不懂就用百度哦。”   魏子煜看着她一蹦一跳地走远,棕色长发在早晨阳光下光泽闪闪,嘴角一弯,转身走向校门。   才来到研究室所在楼层,远远地就看到师兄绿川浩介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打报告,头发蓬乱,很符合工科硕士生不修边幅的形象。想必是通宵做了研究,一大早迫不及待地跑来找教授吧。   爱月迎上前去:“前辈,早上好。”   绿川浩介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嘴唇上,压低了声音:“小点声,教授正在里面跟人谈事情。”   “是什么人?连你都不能进去?”   绿川凑到爱月耳边,语气很佩服:“是关于新的横向课题,对方来了人,是个了不得的企业,哦对了,还是你们国家的呢。”   横向课题是指科研机构和企业之间的合作,导师青山教授带领的团队近来投入于研发全新的集成芯片,其中的技术在电子信息领域属于革命性成果,如果投入产品使用,带来的巨大效益无法估量。   至于“还是你们国家的呢”,能争抢到这项专利的企业,都是数一数二的龙头,要是能一睹光彩,的确也是件令人兴奋的事。爱月想。   她也属于这支研发团队。   爱月和绿川一起在门口候了许久,才听到一阵脚步渐近,大门开启,青山教授满面容光地走出来,身后跟了个一身黑西装的男子,样貌俊朗,神态冷峻。   爱月微怔。是随应绍华一起去青森的那个贴身助理。   对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率先打了招呼:“林小姐。”   “林小姐”这样简单的中文,他们还是听得懂的,青山教授开口:“诶?小月和徐先生认识?”   “徐先生”回应之后,又主动对爱月说:“上次还来不及自我介绍,我叫徐溯,双人徐,追溯的溯,应先生的助理。”   徐溯递过右手,爱月也礼貌回应。   青山教授:“徐先生,你们这位中国小姑娘,可真是了不得,她也是我们项目的研发成员之一。”   徐溯:“林小姐一看便是不同凡响,之前还自称学艺不精,实在是谦虚了。”   “哪里,是青山教授抬举我了,在团队里我也只是打打下手而已。”爱月颔首。   几句寒暄后,徐溯便说:“青山教授,我还有工作在身,就不多打扰了,今天与您的谈话我一定完整如实向应先生转达,辛苦您了,改日再来拜访。”   两人道别,绿川替教授送徐溯,爱月站在走廊里看着他远走,这才意识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次横向课题的合作对象,是亚际——应绍华?   应氏帝国   下午的会议里,林爱月确认了这一事实。   助教把打印好的PPT发下来,翻开第一页便是亚际集团的介绍,寥寥几行,不吹不捧,引了在座一片惊呼。   无关股价,无关市值,也无关全球排名。   “亚际买到了这项专利?太厉害了吧!”   “研发团队阵容竟然这么强大!”这是看到了电信界数位知名学者名列亚际研发团队之后的同学。   “能将这么多大神集合麾下,那位社长(总裁)相当了不起啊。”   “是个中国人呢,小月,你有没有见过这位社长?”有人扯了扯一旁一言不发的林爱月。   实验室里中国学生不少,但今天只来了她一个。爱月挤了挤眉毛:“拜托,人家是企业领袖,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而已啦。”   这意思,没见过。也是,要不是因为应孚海,她和那位应先生是该八竿子打不到一块。   “有去这家公司实习过么?”   “没有,香港离我家太远啦。”   “有多远?”   “大概从东京到我家那么远。”   “中国真大啊……”感慨之后,同学又低头看起了那本册子。   以亚际的实力,在这本册子上的介绍,是过于低调了。爱月对这个企业并不陌生。应孚海早年下港经商,亚际的港口业务便是从他手里起步,如今港口泊位遍布全球,在一些国家甚至占有垄断地位。他晚年抑郁,独子应泽怀接任家业,开展电讯业务。   应绍华从美国毕业后加入应氏,以其卓越的才华和战略性的眼光,将亚际电讯发展得如日中天,令业内望其项背。如今的亚际电讯,立足香港,映射全球,尤其在东亚南亚形成了垄断之势。   此外旗下还有许多的成员企业,比如戴娅珠宝,成立于1999年。那时香港正值金融危机后复元,应绍华正读高中,向时任掌门人应泽怀提议发展珠宝业,接下来的几年里赚得盘满钵盈。   亚际翻云覆雨的地位,也是从应绍华成为掌权人后开始的。   至于应孚海的全名,爱月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她只知叫他应爷爷,他和同辈的自称阿海,谁会想到一个深山精神病院里的老人,竟是一代枭雄。   “可是……”有同学开口,“合约期是两年,真的就得两年吗?”   这个担心不无道理。东大有许多实验室,几年不发论文,也没什么学术展览,就是和企业签订了合约,一直在一块地方上耗着。   助教一笑:“放心,青山教授非常有信心。”   东大里有许多教授,看似不起眼的穿着花裤衩从你身边走过的老头,一查履历,却能吓死人。青山教授便是其中一位。老顽童的性格,加上对学生放养式的管理,爱月这个研究生读得十分轻松。   她还记得,当年给教授发申请研究生的邮件时,他的回复是——   “小月真有眼光啊!选我做老师!详细事宜我的助理会再联系你,对了,来东京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一份蟹壳黄,自从上海回来,我一直念念不忘呢!”   关于吃的,占了一半字数。   晚饭时间,爱月先取了快递,再去食堂。   沈婳已经等在那里了,身边还站了个魏子煜。爱月才想转身离去,就听到沈婳大老远用中文喊了她的名字——“林、爱、月!”   ……想给你俩制造机会,怎么这么难。   爱月一出现,沈婳就变成了躲在她身后的小怂包。她问魏子煜:“今天手术顺利吗?”   魏子煜露出两只酒窝:“非常顺利,是一个开颅的大手术,真是大开眼界。”   “辛苦一天了魏医生,一起吃饭吧。”   “好。”   三人同届,魏子煜和林爱月先识,已是熟悉的好友。但或许沈婳跟他不熟,是因为心里有鬼。   两个女生打好了饭并排而坐,魏子煜走来,自然坐在爱月对面,沈婳眼里落了黯然。爱月在桌子下踢了她一脚,她“哎呦”一声。这怂包,要是真和魏子煜坐对面,怕是一口饭都吃不下。   爱月先拆了快递,沈婳凑过来,很惊讶,“林爱月居然会有快递!”   一来,是因为日本的物流实在太慢,同城快递都要等个三五天。二来,这位一心做学术的小姐姐,实在不怎么喜欢买东西。不喜欢吃零食,衣服够穿就行,护肤品化妆品,都是沈婳逛街顺带给她捎回来。   包裹里是一封邀请函,和一本画册。爱月答:“主办方寄来邀请函,我的作品入选了画展。”   沈婳:“哇!我就知道!我爱月一定能选上!”   爱月捏了捏她的脸蛋:“还不是谢你啊,帮我投稿。”   魏子煜:“是什么作品?什么画展?”   “是关于野生动物主题的画展,我看爱月画的那只北极狐好可爱,就给投了过去。爱月,我早就料定你能入选。”沈婳抢答。   那幅画她发过朋友圈,魏子煜也见过,笑言:“那幅画真是很可爱啊,爱月真厉害。”   “从小画画到大,我不算什么。你们看——”爱月抬起手中的画册,“这是这次画展年龄最小的参展作者,才六岁,应逸晨,也是华人,真是个小天才啊。”   魏子煜:“画展是什么时间?我陪你一起去。”   沈婳:“我也去我也去!”   画展举办地在南青山,离学校不近,沈婳一般是懒得去的。可魏子煜要去,她就得去。   周六晚上,又是去尖端时尚汇聚的南青山,虽是三人行,也算是个约会。   所以林爱月整装待发时,沈婳还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地试衣服。爱月撑着脑袋看她,昏昏欲睡:“嗯……好看,好看,都好看……”   “林爱月!”   爱月如梦初醒:“啊……你随便穿一件不就好了嘛。”   “你以为我是你啊,长得那么好看,穿块抹布也像礼服一样!”   “得,”爱月立起手掌,“这个月工资花完了,没钱给你买口红。”   “……什么嘛,人家是很认真地在夸你!”沈婳鼓起小脸,爱月不耐烦地催她快点,抄起包包就往外走,她抓起外套跟了上去,“诶,爱月,爱月月,现在真的没有男生在追你吗?”   “没有!”   “真的真的没有吗?”   “魏子煜真的没有在追我!”   “……林爱月你好讨厌啊!”   约在本乡三丁目站见面,魏子煜穿了件长风衣站在入口。沈婳拉着爱月悄悄说:“他是有多喜欢白大褂?买个外套也跟白大褂似的。”   一路闲聊,很快到了地方。沈婳今天作死穿了高跟鞋,上楼梯时脚踝一崴,连着往下摔了两层,还好魏子煜及时捞住了她,否则后果难想。   魏子煜将她打横抱起,放到了路边的花圃旁。她痛得要死,又怕哭出来花了妆,小脸憋着,看得爱月忍不住想笑。魏子煜屈身在她跟前,手握她的脚丫,检查片刻,说:“脱臼了。”   沈婳害怕得大叫:“爱月……”   “不哭不哭,魏医生在这里,你怕什么?”爱月倾身揉了揉她的脑袋。   “你忍耐一下,”魏子煜的动作极其小心,手劲一掰,嗝咯一声,沈婳瞪大眼睛,却死死咬住牙,魏子煜缓缓放下她的脚,“好了,但暂时先不要走路。”   “啊?可是画展马上就要开始了。”   爱月:“你就别去啦,让魏子煜给你开点药,回去休息吧。”   魏子煜:“爱月,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没事,这一带我熟。”爱月拍了拍沈婳的脑袋,笑容有些诡异,“好好休息哦。”   不等沈婳红着脸喊她,她就转身走开了。   画展在一幢别墅改装的店铺里举办,规模不大,主办方是志愿性的环保组织,像这样小资文艺的主题画展,南青山几乎每天都有。   场馆里却是人头济济,有凑热闹的游客,也有艺术院校的学生。五彩斑斓的作品在墙面上铺展,绝大多数动物不用看角落的标签,爱月也能准确地叫出名字来。   雪鸮,朱鹮,苏门答腊虎,还有她的北极狐。   她也是环保组织的一名志愿者。   她一路寻找,目光终于落在墙面上一处画卷上。   画面近乎纯白,只有寥寥几笔黑墨勾勒线条。图画有两张,一张是白茫茫的雪地里,一只纯白的北极狐一头扎入雪地,露出毛绒绒的屁股和小腿,另一张是北极狐叼着一只旅鼠跃然空中。   那是她之前去俄罗斯极北地区旅游时,见到北极狐捕食的景象。   正有几人驻足在她的画前。爱月抬眼一看,有些愕然。   是应绍华,一身黑色大衣,英俊而挺拔。他的目光定在那幅北极狐的右下角,爱月知道,他一定是在看她的名字。   孩童啼哭的声音突兀响起,爱月这才注意到,应绍华身边站了个美丽的女人,与他年纪相仿,女人怀中抱着个小男孩,看上去不过六七岁。   是他的妻子和儿子?   可眼下,小男孩正直直地指向爱月大哭,将应绍华与那女人的视线引了过来。爱月诧异,步子微动,才察觉到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是一只布偶玩具。   爱月将布偶拾起,走去还给小男孩,自然而然用了汉语:“还给你,都是姐姐不好。”   女人教导小男孩致谢,身旁应绍华率先开了口:“林小姐。”   还不等爱月回应,女人便说:“认识?”   应绍华:“林小姐是爷爷疗养院的志愿者,时常会去探望爷爷,前两天我才在那里与她碰面。”   “是这样啊,真是多亏林小姐照顾爷爷了。”   看来,真是夫妻了。像他这样早早成家生子的企业家,还真是不多见。   “刚好看到了这张画,我还在想会不会是同一个人,”应绍华看向那幅北极狐,“林小姐读工科还如此有艺术天分,实在是难得。”   爱月一笑:“应先生过奖了,我不过是旅游时随手画几笔,能入选画展纯粹是运气好。”   “寥寥几笔就构造得出如此生动的画面,功底一定不浅,林小姐谦虚了。”   女人在一旁教导孩子:“听到了吗?这个姐姐的画是不是很好看,你还要再练习很多年哦。”   爱月:“应先生也对野生动物感兴趣吗?”   应绍华探向眼角挂着泪水的小男孩,目光柔和:“逸晨的画也入选了,陪他过来看看。”   爱月恍然想起什么:“应逸晨?就是那个年龄最小的参展者吗?真是个小天才啊。”   女人笑了:“晨晨,快带姐姐去看你的画,好不好?”   小男孩站到地上,拉着爱月咿咿呀呀地走了过去,指着一幅长颈鹿将脖子伸进屋内偷吃食物的画对爱月说:“姐姐你看,这就是我的画!”   构图准确,线条流畅,色彩也很新鲜,中规中矩,谈不上出彩,但对于一个仅有几岁的孩童来说,是极具天分了。最灵动的一笔当是长颈鹿的眼神,十分愉悦,正应了画展主题,人与自然和谐相处。   爱月眼里溢出惊艳:“哇,晨晨,你好棒啊。”   应绍华与女人在身后跟来,女人说:“这是我们一家在澳洲度假时他看到的,他后来偷偷画下来,我都不敢相信这是他画的。”   爱月:“哪里,晨晨的确很有天分。”   “可他才六岁诶!”   爱月扬起嘴角:“我也认识一个六岁的小朋友,画出了大家都以为是大画家画的画,她还委屈得哭了呢。晨晨真的很有天分,说不定长大了真的会成为一个大画家哦。”   家庭教师   想着他们一家三口时光,后来林爱月没再多打扰。   应逸晨似乎更喜欢粘着爸爸,他坐在应绍华手臂上,有人过来夸赞他这位小天才时,应绍华满眼骄傲,凌厉的气势都敛了几分。应逸晨的眉眼,与他简直一模一样。   这样向父亲夸耀自己的画的场景,爱月不陌生。   她眼底潋过异色。   “爸爸,你看,这是我画的小鸟。”   “爱月,不要画小花小鸟了,跟爸爸一起画桥梁大船,好不好?”   “爸爸,你为什么喜欢画桥梁和大船呀?”   “因为爸爸是港口工程师呀。”   ……   “妈妈,妈妈,你看,那个是我要送给爸爸的画,银色的那个!缅栀花!”   “爱月,不要胡说,那是人家珠宝店的标志。”   “妈妈!我没有骗你!那个真的是我画的!”   “能被选为品牌标志的,一定是大画家画的,那时候你才六岁,宝贝,你看错啦。”   ……   鼎鼎大名的戴娅珠宝的品牌logo,竟是出自一个六岁儿童之手,谁会信呢。包括她的母亲南月,也不信。   直到将这对父子的太多神情收进眼里,林爱月才发觉,自己已经偷偷瞥了应绍华好多次了。   她收回视线,目光移到一幅画上,有点尴尬。   偷瞄一个已婚男人这么多次,似乎不太合适。   她没在画展上待太久。   回到家里,魏子煜和沈婳坐在沙发上,两人表情都不大自然,魏子煜很快起身:“她脚崴了,一个人在家里不方便,我想等你回来了再走。”   然后道别离开,魏子煜也没再看沈婳一眼。而后者,还沉溺在刚才的时光里无法自拔。   晚上沈婳一瘸一拐地爬上爱月的床,羞答答喊她:“爱月呀……”   爱月抠了抠一身鸡皮:“魏子煜亲你了?”   “……讨厌!才没有!”她吼完,语气突然冷落了,“他不会亲我的。”   “为什么?”   “明知故问。”   爱月转身看沈婳,月光似乎在她脸上泼了层牛奶,很温柔,“婳婳,魏子煜不喜欢我。”   “我不信,那他为什么要跟你解释?”她是指,魏子煜离开时解释的那句“一个人在家不方便,我想等你回来了再走”。   爱月有些认真:“他不是跟我解释,他是跟自己解释。”   这么高深文艺的句子,怂包婳是听不懂的,她半天憋出一句:“那他肯定也喜欢别人。”   “为什么?”   “那不然,他干嘛不追我啊?”   这倒也是。魏子煜的感情一直是空白,问他有没有谈过女朋友,他也一笑而过。他这个人像是一潭死水,不起波澜,也根本看不透。撞上小怂包沈婳,一个不想说,一个不愿说,就是死结。   爱月只当他是太成熟,才能这样完全收敛情绪,不露痕迹。   “也许是性格问题,要不,你主动一点,你们才能有故事呀。”   她也不知道这样给沈婳灌鸡汤有没有用。   第二天上午在实验室里待了不久,就有人来告诉爱月,外面有人找她。   她出去一看,是顾崇。他一口白牙,笑得斯文有礼:“林小姐,冒昧打扰了,先生不知道您的联系方式,只能派我亲自前来。”   爱月:“不打扰,应先生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先生想请您做逸晨小少爷的中文老师,不知是否可以?”   “中文老师?”   “逸晨小少爷自幼生活在日本,中文还不太会讲。”   她想起昨天在画展上,应逸晨领她看画时,说的的确是日语。爱月一番委婉,说她不是中文系出身,怕耽误了小孩子。顾崇:“要是林小姐有什么不方便的……”   “没有没有,我只怕教不好小朋友,不然,我准备准备,先试试看,可以吗?”   约好了来接她的时间,顾崇就离去了。   爱月像是接受了什么重大任务一样准备着,毕业论文级别的。她做过不少家教的兼职,但都是她擅长的数理化和英语,教语文……对于一个不折不扣的理科生来说,是种挑战。   先从哪教起?   她努力摸索着十几年前小学时的记忆,大概,是汉语拼音?可英语日语学了多年,汉语拼音早都写不顺畅了……   她还是认真准备了几天。不想辜负应绍华的期望,又怕实在误人子弟。   到了约定的时间,还是顾崇来接她。要去地方是南青山的一处别墅。   不过,据她了解,应绍华的行程一直是满世界飞,从未听说他会在日本待这么长时间。应逸晨从小在日本长大,莫非他妻子是日籍,他更希望应逸晨从小接受日本的教育?   路上爱月随口问了句:“应先生住在南青山?”问完才觉自己说了句废话。   顾崇却答:“是小姐和逸晨少爷住在南青山,先生暂住在那里。”   听着不大对劲。难不成,他们二人离婚了?   林爱月自己都没有发现,平时她连明星八卦都不予理会,竟对应绍华的家庭情况猜测了一路。   宅子主厅西式,还有一间和室。女人迎爱月在主厅落座,她说司机已经去接孩子放学了,很快就到。   她的普通话是很地道的港腔,跟应绍华学的?   女人笑意盈盈:“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应雅贤,是逸晨的妈妈。”   果然是日本人吧,嫁了丈夫,改随夫姓。爱月十分礼貌:“我叫林爱月,您的中文说得真好。”   “是吗?小时候学普通话不太用功,绍华比我讲得好太多啦,”爱月听着有些糊涂,却没多问,应雅贤继续说,“听绍华说,爱月还和他的公司一起合作研发,真了不起啊。”   “您过奖了,我在团队里其实也不是什么主力角色。”   “希望晨晨以后也能用功读书,像爱月一样优秀就好咯。”   “有应先生教导,晨晨肯定会非常优秀的。”   很快,应逸晨一蹦一跳地回来了,他的中文的确不好,只会简单地和爱月打声招呼,与母亲说话还是用的日语。   似乎比起爸爸,他更像妈妈。   爱月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应雅贤:“爱月这么优秀,晨晨让你教,我和绍华都放心,还有,我们还想让你教晨晨画画,你放心,薪水方面会分开来算。”   爱月一惊,连忙摆手:“不不不,薪水什么的不重要,但是我真的没有专门地学过画画,连一节画画课都没有上过,只是小时候我爸爸教过而已,说到底我也只是个业余的。”   “是这样啊,令尊是位画家?”   爱月心头一颤,声音莫名地不自在:“爸爸也只是喜好而已。”   爱月又说:“应太太,我很乐意尽我所能教晨晨画画,但要是想让他在画画上有所发展,他还需要一位更专业的老师。”   应雅贤怔了怔,一声嗤笑:“应太太?”   “……诶?”   不等她解释,走道处传来阵脚步声,应绍华出现在墙后,应逸晨撒腿向他冲去,奶声奶气:“舅舅——!”   应绍华一把将他抱起,亲了亲他的小脸蛋:“乖。”   爱月彻底惊诧。舅舅?   应雅贤笑了:“你误会了,我和绍华是亲兄妹,我比较没规矩,从小叫他名字,我丈夫是日本人。”   应绍华走近,问:“怎么了?”   “爱月还一直以为我跟你是夫妻呢,哈哈哈……”   应绍华的目光撞过来,爱月低头:“实在抱歉……”   仔细想想,没什么有毛病的地方啊……噢,所以她刚才夸应雅贤中文说的好,是因为她母语是粤语和英语,才没觉得不对劲。   应绍华嘴角一扬:“昨天也忘了给林小姐介绍,是我不对在先,晨晨比较调皮,以后要辛苦林小姐了。”   应逸晨扯了扯他的大手:“舅舅,舅舅,你快过来看我今天在幼儿园画的画——”   应绍华面色温然,含笑揉着他小脑袋:“好,我们走。”   应逸晨拉着他走了,他哄孩子似乎很有一手,一大一小的嬉笑声传来,与他平时的冷厉威仪判若两人,甚至让爱月质疑那真的是不是应绍华?   不过,这几次碰面,她与他交涉甚浅,不过几句客套话,别说他了,她也未展露真正的性格。   她觉得他这温和亲近的形象有所不符,不过也是听闻外界传言,他如何冷血铁腕,叱咤风云。   毕竟这应氏帝国,可不是靠和颜悦色建起来的。   客厅里,两个女人继续聊天。   爱月:“真是不好意思啊,不过,晨晨和应先生长得的确很像,应先生的孩子,应该也有晨晨那么大了吧?”   应雅贤忍不住又笑:“你说的,正是我们母亲想的,可惜他还没结婚,更别说有孩子了。”   “是应先生为公司尽心尽力,顾不上自己了。”   “母亲就纳闷了,那么多富家子弟都有花边新闻,怎么他就没有?”   “……真的没有吗?”   “小妹妹,缠着他的女人可以从东京排到香港,我没结婚前就天天忙着帮他挡女人,我还向他讨过薪金呢。”   正说笑着,应逸晨拉着应绍华出来了,原来是他今天画了一张妈妈,不好意思直接给应雅贤看,让舅舅给他把个关。   应绍华也坐下来,刚好佣人过来了:“太太,咖啡煮好了。”   应雅贤先让她给爱月倒了杯:“这是印尼产的猫屎咖啡,纯野生的麝香猫,味道很独特,林小姐尝尝。”   爱月滞了瞬,道过谢,端起咖啡,只啜小小一口。浓稠香醇至极,确是极品。   应绍华:“林小姐是不是不太喜欢这种味道?Emily,给林小姐杯红茶。”   这个男人的洞察力,有点可怕。她认为自己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爱月莞尔:“谢谢应先生,不用了,我也坐了有一会儿了,该开始给晨晨上课了。”   ……   上课安排在二楼的一间和室书房里。   “逸晨,你会不会写妈妈和舅舅的名字?”   “会!”   应逸晨抓起笔,在纸张上一笔一画地写出“應雅賢”、“應紹華”,繁体字笔画复杂,他一笔也没错。   林爱月微讶,自己六岁时,不见得能写出这么复杂的字啊,“晨晨真棒!现在姐姐教你写妈妈和舅舅名字的简体字好不好?就是比这个更简单的写法,现在中国人都在用的哦。”   应逸晨小脸上写满困惑:“简体字?”   爱月把“应雅贤”、“应绍华”几个字写了出来,逸晨瞪圆眼睛,“好简单的字呀,为什么妈妈和舅舅都不用呢?”   “因为香港人习惯用繁体字啦,晨晨知道香港吗?”   “知道,外婆和外公在香港,妈妈和舅舅在香港长大,香港在中国。”   “对,晨晨,香港在中文里念xiang gang,来,跟姐姐念一遍,xiang gang。”   “xiang——gang——xiang——gang——”   “嗯对!晨晨真棒!”   书房门半掩着,一身笔挺西装的男人立在门口,只见得到女孩的侧颜。下午阳光正好,她的眸子泛着光,琥珀一样剔透。   身后,徐溯压低声音:“先生,林小姐的资料里显示,她的确从未在作画方面获奖,让她教逸晨小少爷画画,真的合适吗?”   应绍华不语。   “还有,我了解到,林小姐会去青森是为了寻找一本叫做《挪威的森林》的书中疗养院原型,可这本书里的精神病疗养院明确指明是在京都,她跑去那么远的青森,是否不妥?”   书房里传来一阵笑声,爱月又在夸应逸晨聪明。   徐溯抬眼一瞥,应绍华盯着屋内不动,侧脸线条如工笔勾勒般硬朗。   村上春树先生风靡一时的《挪威的森林》,他自然读过。寻访创作轨迹,也是书迷常事,他在美国读书时就曾拜访过马克·吐温的故居。   他们当然不会不查林爱月。本科同济大学电气系,父亲林楚平从事对日贸易,母亲南月是位舞蹈艺术家,她六岁以前随母亲居于广西,小学一年级开始在上海就读,直到本科毕业来日本。   这样的人生轨迹,确与应氏无关。   且相遇那天,他自我介绍“应绍华”时,她眼中的惊讶也是遮不住的。而后他对她起疑质问她时,她眼中的反感也没遮住。甚至是过于真切了。   好像她很久以前就开始讨厌他了一样。   却有一点,徐溯不知。   应孚海参加过越战,就在广西。   良久,徐溯才听到低沉一句:“如果她真的另有所图,不是正好给她机会了。”   心存各异   两小时后结束课程,林爱月下楼时,只有应雅贤坐在客厅。   应雅贤再招呼她坐下喝茶,聊天主要围绕着应逸晨,一杯茶罢,也到了晚餐时间,应雅贤留爱月共餐,她致谢推辞,忽而想起说明:“太太,我半个月前计划了后天要去鹿儿岛,大概去两天,所以晨晨下一节课的时间,我再安排,可以吗?”   “没问题呀,去泡温泉?”   “那里的屋久岛上野生动物很多,但因为常年下雨很难见到,趁着现在冬天少雨过去一趟,等年后来了再去,又到了多雨季节了。”   应雅贤想起那画展:“爱月很喜欢动物呀。”   爱月笑笑,应雅贤又说:“那边风景很好,跟朋友过去走走也好。”   “问了几个朋友都说怕冷,还是我自己去了。”   “爱月还没有男朋友啊?”   “……没有呢。”   应雅贤很惊讶:“是你要求太高,还是学校里那些男生都不敢追你?”   如此不给她做谦虚的选项,爱月粲然一笑,说:“我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应雅贤抬眼,瞥见刚好走到边上的应绍华,突然想起:“绍华,我记得你是不是……过两天要去鹿儿岛见个人?”   应绍华:“对。”   “是哪天?”   “后天。”   爱月心里“咯噔”一下,怎么又是这么巧。她已明白应雅贤要说什么:“刚好爱月后天也要去,你把她也送过去吧。”   应绍华看向爱月:“林小姐也要去鹿儿岛?”   “她要去屋久岛上看什么野生动物,女孩子都喜欢逛商场,你呀,怎么喜欢往深山老林跑。”   应绍华目光未移:“那好,我后天上午出发,到时候我让顾崇过去接你。”   她当然一番委婉言谢,但没拗得过应雅贤盛情,事情便这么定了。   应绍华刚从楼上下来,应该是正要出去,爱月礼节性过问:“应先生有事出去?”   应绍华:“回学校吗?我在池袋那边有个饭局,顺路送你。”   池袋与东大确是顺路,爱月没有拒绝。   车子还是三辆,还是顾崇开车,徐溯在为首的车里。爱月与应绍华同坐在后排,她想,他的贴身助理应该就是徐溯与顾崇两位,各司其职。   一个冷面,一个笑面。顾崇微笑时那排白牙,比魏子煜的白大褂还白。   才上车就有电话打进来,爱月按下接通时,顾崇说了句话,她没听清。电话那头是魏子煜:“爱月,课上完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爱月举着手机看向窗外:“在路上,大概二十分钟后到。”   “那,还是本乡三丁目碰头?”   蓦地一阵气息迫近,爱月惊觉侧脸,应绍华的俊颜近在眼前。近到,她看见了他领口内处的一颗痣。   他拉出她右侧的安全带,绕过她身前,扣好,坐了回去。   那阵气息还在鼻息里,不是男香,而是他的气息。   电话那头魏子煜还在讲话,爱月听不到了。   “……爱月?”   “啊?好……本乡三丁目。”   挂了电话,爱月微侧脸向他,却没敢往上看,“谢谢应先生。”   他嘴角一扬,算是回应。   “……应先生这段时间都待在日本吗?”   应绍华:“林小姐对我的行程有过了解?”不然怎么知道,他待在日本这么久是否特殊。   “亚际的分部遍布全球,我想应先生应该是时常走动的。”这个理由,倒也冠冕堂皇。她的确没有特意去了解过关于应氏的任何消息,但一旦媒体有任何相关报道,她会特别留意。   “还会再待一段时间。”应绍华回答。   “如果您春节也在的话,希望您可以多陪陪应爷爷。”   “我跟雅贤准备带逸晨春节到青森去,林小姐放心,”爱月点点头,未几,又听到他说,“林小姐探望爷爷时,可曾见过爷爷病发?”   爱月认真起来:“没有,我感觉应爷爷在那里很开心,看上去和普通的老人没什么两样,也许治疗对他有了很好的效果吧。听南田医生说,是应爷爷不愿离开。当然我知道,那里的人都是因为某些方面出问题而不能正常生活,就像我探望的那个老奶奶,她除了记性不好,其他方面和我奶奶没什么差别,但就因为这一点,她离不开疗养院。”   这种“顺其自然,为所当为”的治疗方法,即森田疗法。   有人短时间内便身心痊愈,回归社会。也有人永远活在桎梏之中,无法解脱。这是青子。还有人已经恢复正常,却害怕被外界所不容,继续长久地留在院里。爱月认为,这是应孚海。   他的感情是健全的,对孙子的牵挂,对医生的感恩,对爱月的疼爱。而青子呢,她是没有灵魂的。   爱月到现在都不知道,青子对自己是什么感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情。   一辈子都逃脱不了的,该是什么样的灾难啊。   如果真有那么可怕,爱月希望她永远失忆下去。   “就为了那个老奶奶,时常跑去青森?”爱月侧脸,应绍华在看她。   “是啊,我也不知道青子为什么会喜欢我,也许我和她曾经的女儿长得像?”爱月若有所思。   她眉头微蹙,下意识咬了嘴唇,口红因为喝茶掉了一层,唇色似樱花。   她做研究遇到难题时,也是这样?   爱月突然抬眼,应绍华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她笑了,樱色的嘴唇扬起弧度,“其实,做研究压力很大,偶尔去深山老林待一待,静静心,我也很开心。”   算是实话吧,也减轻一点“圣母”的光环。   应绍华:“青山教授那么严格?”   “倒不是,可能是我笨吧,需要下的功夫多一些。”   她所参与的论文发表与学会研讨不胜枚举,更是被青山教授亲自邀请深造博士。应绍华嘴唇微扬,暮色在他眼中泛起柔和,“林小姐谦虚了。”   一路客气,爱月让应绍华在本乡三丁目站放她下车,有人过来为她打开了车门。   应绍华:“下次去青森是什么时候?”   “年后了,过年回国的。”   “下次告诉我,我找人送你。”   她一半身子已在车外,只说,“谢谢应先生。”不算答应。   应绍华点头,目光睨向她身后一点,然后收回。   道了别,爱月走向魏子煜,他站在不远处,正看着应绍华的车离开的方向。   待爱月走近,他问:“那是谁?”   爱月:“应爷爷的孙子。”   魏子煜着实惊诧:“应绍华?”   “哦哟,去查百度了?”   他敛了神色,才反应过来,“你带的家教,是应绍华的孩子?”   “是他妹妹的孩子。”   “他主动让你去教的吗?”   爱月说实话:“是啊。其实在青森的时候,应先生怀疑我接近应爷爷另有所图,我不认为他现在已经消除了戒心,让我去教他的侄子,多少有点监视意味吧,也许这个词不太好听。”   所以,缅栀花的事,她不能问。问个图纸来源事小,她怕应绍华再查她事大。   如果让南月知道她现在靠应绍华这么近,她一定会勃然大怒吧。   只是小小一桩图纸来源的事,其实何必询问总裁,可她偏偏找不到答案。网上只有那朵花的含义,重生,希望,象征金融危机后复原的香港,谁会对来源感兴趣。她广交朋友,可偏偏没有一位戴娅珠宝的。   魏子煜:“我们又没什么坏心眼,怕他做什么。”   爱月没看他:“也是。”   是没什么坏心眼。   可也并非好心眼。   很快沈婳也到了,三人约了吃晚饭,准确说,是魏子煜约了爱月,爱月叫上了沈婳。   沈婳:“我迟到啦,吃什么?”   爱月看魏子煜,魏子煜看沈婳:“你定吧。”   她正考虑着,马路旁停下一辆车,车门打开,顾崇走了过来。   他朝爱月递过来什么东西:“林小姐,你的东西落车上了。”   爱月低头一瞥,脸绿了。   是一支口红,还是斩男色,赤.裸.裸的勾引。她下意识掏口袋,空的,什么时候从大衣口袋里掉出去了?   “……不,不好意思……还麻烦你亲自跑一趟。”爱月没敢抬头。   顾崇微笑:“林小姐客气了,再见。”   顾崇走了,沈婳跳上来一把抓住林爱月:“我靠林爱月!还说没谈过恋爱!连故意落下口红这种事你都会干了!”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个大老板很帅吗?才认识几天啊你就勾引人家。”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不故意,只怕人家不这么认为哦。”   ……   后来的饭桌上,沈婳没放过林爱月。   林爱月算是少有的顶着“东大院生”光环还有不少追求者的女生,大概还是,颜即正义。   但这位小姐姐似乎认为恋爱和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高中时接受了一个男孩的告白,恋爱过程就是两人每天一起学习,最后还是男孩提的分手。他也没亏,从爱月这里取到的经,让他考去了复旦。   本科阶段她沉迷于看书和野生动物保护,以及把学校的奖学金轮了个遍。   “是一个专注于做事情的女生”。同学们对她的评价大致如此。   她的追求者名单里,有智商卓绝的科研人才,满腹经纶的畅销书作家,小有成就的创业新秀,总之绝对是一等一的优质男。   可“恋爱”这件事,似乎并不在她的规划中。   所以故意落下口红这种事发生在林爱月身上,太匪夷所思了。而那位对象于她的追求者在身份品级上的跨度也是相当匪夷所思。   相比起沈婳,林爱月更在意的是:“——他真的会误会?”   沈婳把那支白色Tom Ford举到她面前,挑眉:“7号斩男色,你觉得呢?”   爱月没说话,魏子煜盯着那支口红,也没说话。   沈婳:“天上突然掉一个顶配优质男,你怎么这种表情?借此契机发展下去嘛!”   半天,爱月回了句:“那我要不要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沈婳:“……”   晚上回到家,爱月还在考虑,要不要解释?解释,有些欲盖弥彰;不解释,怕真如沈婳所言。   她也知道,沈婳这么殷勤,是为了早点杜绝她和魏子煜的可能。对男人她一窍不通,对于闺蜜的心思,她是捉得细腻的。   有学妹发来消息约她明天辅导复习,这事她就忘了。   第二天上午约在学校的星巴克。   “先把所有的端口地址转化为二进制数。”   “……?”   “十六进制转化为二进制数,不会吗?”   “……不会。”   这部分知识,最早出现在大一课本里。找到爱月也就因为她脾气好,换了别人碰到这种情况,只怕会直接怼一句“你是怎么考进东大的啊?”   学妹才答完,爱月手机响了,是顾崇。   “林小姐,打扰了,我现在就在咖啡厅门口,您方便出来一下吗?”   ……难道她又落了东西?   鹿与猕猴   走出咖啡厅,顾崇站在那里,手捧一只黑色盒子,爱月只瞥一眼,心跳骤升一拍。   顾崇迎上前来,打过招呼,直接把盒子递了过来:“先生派我来给您送一份小礼物,希望您喜欢。”   极有质感的盒子中央是一块金色,上面烫着一串凌厉的TOM FORD。爱月知道,里面装着全套口红。   她着实吓到:“应先生为什么突然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林小姐言重了,更贵重的是先生的心意,您教导小少爷,没有及时表达谢意才是我们失礼了。”   “先生真的客气了,应先生和应小姐都很尊重我,怎么会失礼。”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林小姐就不必客气了。”   顾崇最后说:“明天上午九点我准时过来接您,林小姐。”   ……   晚上爱月在沈婳之前回了家,把盒子藏了起来。   她一头栽进被单,打开应绍华的短信对话框:   “应先生,昨天落了口红还麻烦您送了回来,不好意思,谢谢您的礼物,您真的客气了……”   “应先生,谢谢您的礼物,您信任我教晨晨也是我的荣幸,不用这么客气。还有昨天落了口红……”   写写删删,半小时了还没发出去。她突然觉得“口红”这两个字简直不忍直视。   她一巴掌拍上自己脑门,头一歪,目光落到衣柜门上——盒子藏在里面。她记得有条微博说,男人送女人口红,要一天吃掉一点的。   吃掉?那不就是吻吗?   那一整盒,他这辈子都吻不完吧?   爱月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她在想什么?   短信最后是在一个小时后发出去的,最终内容如下:应先生,谢谢您的礼物。   一个小时,没回;两个小时,没回;三个小时、四个小时……等到临睡前,屏幕才跳出来六个字——不客气,明天见。   真是个老干部一样的男人啊。   ……   第二天在飞机上,依然是丰盛的港式早茶,依然是应绍华与爱月相对而坐。   顾崇将PDA拿过来给应绍华过目:“先生,这是明后两天的行程安排,具体返程时间,您看……”   应绍华循向对面吃得津津有味的女孩:“林小姐打算什么时候返程?”   “3号下午,”她答完,随之意识到,他要等她,“应先生工作繁忙,就不用记挂我了。”   应绍华:“3号下午返程。”   “好的,先生。”   她知道他待她这么好,是因为她照顾了应孚海,又教导晨晨。可她与他还不相熟,说过的话掰着指头都能数出来,数次随行,还是这种出行方式,她着实感到难为情。   不知是在这个国家待久了,学得不给人添麻烦的性子,还是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爱月诚恳道谢:“谢谢应先生,给您添麻烦了。”   自相识以来,她一直在道谢,他送送她回家道谢,夸她有才道谢,请她喝茶道谢,送她口红道谢,每次都毕恭毕敬,正襟危坐。这不是性格,而是涵养。   听她跟应雅贤聊得那么开心,怎么到了他面前,话都不多说一句。   应绍华只着件墨色衬衫,神情也是从容恣意:“全当是借林小姐一个借口给我放假了。”   他如此说笑,不接话不合适:“应先生行程这么紧凑,还舍得专程为了见一个人跑去这样一个小地方,这个人一定很重要了。”   早听应雅贤说了是与工作有关,不然若是私人方面的,她也不敢过问。   应绍华悠然品茗,忽而一笑,道:“也许,你也很想见见这个人。”   爱月不明所以,惑然看他。   应绍华放下茶杯,抬眼:“木下明。”   爱月愕然,难掩喜色:“木下明?是那个离诺奖只有一步之遥,国家学术会议会员木下教授?”   应绍华嘴角微扬,一副“我就说你会很高兴”的模样。   “天哪……”原本坐得端正的爱月,双手突然往桌上一趴,弄得一旁顾崇与徐溯都一怔,“木下教授跟我本科时一个老师是好朋友,以前有幸听过他们讨论学术,谈吐和思维真的是……大开眼界。”   “当时他叫我来东大读他的研究生,老师还为此跟他吵了一架,其实我心里想啊,要是真能考上肯定选木下老师啊!只可惜,我毕业那年他就不在东大了。”   女孩小嘴微噘,应绍华只注意到,她唇瓣上沾了一抹牛奶。   他刚想开口提醒,她似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稍有失态,坐正了身子,一把抹掉牛奶,傻傻笑了:“不好意思啊应先生,我有点激动了。”   应绍华淡然道:“等你从屋久岛回来,我带你跟木下先生喝杯茶。”   爱月恍觉:“应先生见木下教授,是为了请他加入亚际?”   “是啊,木下先生的新课题与亚际转型方向相投,跟他谈过两次都没有结果,听闻木下太太患有隐疾,这里的温泉颇有疗效,我这次投其所好,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他说着,又是一笑。   外界传闻应绍华手下的人个个对他奉若神明,竭诚尽节,堂堂集团领袖肯为了一个工程师三顾茅庐,他之受尊,实至名归。可木下明也并非等闲,为了一心科研都辞了东大授课的工作,进入亚际?听应绍华的语气,他也没有几成把握。   而木下明的新课题,据爱月所知,是能源循环与转型,减少碳排放相关,这,是亚际的转型方向?   似有什么东西悄然落在她心田上,她开口:“应先生能担起社会责任,为环保出力,实在可敬。”   “林小姐过奖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应该的。”   至此,应绍华在她心里如一座高山巍然耸起。   屋久岛与鹿儿岛县隔海相望,需乘船出海,也自有机场,应绍华定了先降落在鹿儿岛机场,再送爱月去屋久岛,这样一来便不是顺路而是专程了。她知道飞行成本高昂,非亲非故的,实难为情,但应绍华当然没让她推辞。   应绍华离开前,向爱月要来手机,输进一串号码,不是之前名片上的那个。   他说:“有事打这个号码找我,有时心情不佳,不想接商务电话,但这个手机不会关机。”   那么,这是他私人号码了。   爱月道了谢,目送他离去。   抵达屋久岛,是将近中午十二点。   先到案内所向管理人员报备在岛期间的所有行程规划,对方问她是否露营,她斟酌许久,考虑到一个女生实在不便,还是老实预订了民宿。   报备之后,徒步入岛。   岛屿呈圆菱状,山麓环绕,森林里枝桠交缠,浅涧清流,绿得透彻纯粹至极,宛若身披蔓藤的妖精在对你勾魂摄魄,稍不留神就要被缠进这绿意漩涡,万劫不复。   细雨迷蒙,树影交错之间,爱月邂逅了第一只小鹿与猕猴。   在这里,鹿与猕猴友爱共处,像是守护这秘境的精灵,那景致太过超凡纯粹,她忽然为自己作为一个贸然闯入的游客而深感惭愧。   这里是宫崎骏动画《幽灵公主》的取景地,爱月可以想象到宫崎先生身临此处的心情,若隐若现间,真的会有幽灵公主骑着神兽出现。   真好啊,能与自然如此亲近,美好得无与伦比。正是想让更多人理解和爱上自然,宫崎先生才会做了那样一部《幽灵公主》吧。   沿木道拾级而上,爱月深入林地,痴迷心醉。   在这里,杂念皆是亵渎,尽情呼吸才是对氧气最高的敬意。   她遇见了更多的小鹿和猕猴,它们漫步在各处,悠然自得。碰到恰好站在路边的鹿,她拿出单反蹲身在它面前,小鹿主动凑近,在她的镜头里定格了一双好奇的大眼睛。   没有感受过人的恶意,当然不会怕人。   “女孩子都喜欢逛商场,你呀,怎么喜欢往深山老林跑。”   关于野生动物保护,林爱月是从大二开始参与的,闺蜜们旅游都往繁华之处跑,她天南地北地寻访,就只为了看一看这些动物自然生存的模样。   为什么不愿喝那上品的猫屎咖啡?那咖啡由麝香猫屎提取而成。真正的野生麝香猫屎一年产量极少,不少人为了利益捕捉圈禁麝香猫,大多数麝香猫因此受虐、抑郁、患病。   她所在的保护协会曾以此为议题探讨解决方案,却难以落实。唯一的解脱,只有人类不再喝那种该死的屎做的咖啡。   而印尼产的猫屎咖啡,有百分之八十出口到日本,负责这条运输渠道的,正是亚际。她真想求他断掉运输线,只要他一句话,全亚洲没有人敢再运输这个商品。   可,非亲非故的,她要去阻止一个商人赚钱?想想也是笑话。   几乎没人能理解她对保护动物这种疯狂的热切,问她是否被曾被什么触动。   可她说,“难道保护自然不是人类理所应当的事情?非得要有个什么情结什么理由?”   是啊,保护自然,应当是人类的本能。   最后一趟巴士是下午四点,不露营的游客一定要在这之前出去。   爱月找了块石头坐下,卸下背包,拧开一瓶矿泉水,准备稍作休息就开始返程。   待她喝完水,伸手往旁边一捞,却抓了把空气。她诧异回头,石头上空空如也,背包没了踪影。   爱月迅速站起身,环顾四下,终于在一处树丫上寻到了那“小偷”——是一只猴子,正坐在树上,好奇地翻看她的背包。   她跑到树下,跌声跌气哄那猴子:“小猴子,我包里没有吃的,你把包包还给我好不好?”   猴子没理她,突然把头钻进包里,猛吸一口,抬头,喜出望外,再次埋头进去。爱月感到不妙,前几天她在包里放了瓶香水,没盖盖子,香气存留,别是那猴子爱上了那味道。   她再哀求:“小猴子,那味道对小动物不好哦,你闻多了会生病哦,快把包还给我好不好?”   猴子显然已经爱上了她的包,紧紧抱在怀里,单手抓住树枝,四下探寻下一个落脚点。   ——惨了,它要跑了。   爱月无奈,幸好手机放在口袋里,她给护林人员打了电话,等人赶到,那猴子早已跑得没了踪影。   爱月好绝望,所有的□□、证件、现金,以及她此行所有的必需用品,都在那个背包里。   此时已十分接近末班车时间,护林人员万分抱歉,为她提供免费的住所和巴士,请她先到住所等候,让他们再为她想办法找回包包。   说是这样说,可这丛林深深,护林人员上哪去找啊?   爱月接受了这个事实,向护林人员致谢,并表示实在找不到也没关系,然后开始返程。   真是又委屈,又好笑。   双手插.进口袋里,她摸到了一张什么卡片。   取出一看,是应绍华的名片。这件衣服,是从青森回来穿的那件。   离别前他说的话,蓦然出现——“有事打这个号码找我,有时心情不佳,不想接商务电话,但这个手机不会关机。”   他的意思是,心情不佳的时候,也会接她的电话?   爱月杵在原地,纠结了许久,她努力说服自己:不是故意要给他添麻烦哦,是自己真的很无助哦!   然后,拨下他的号码。   接通之后,他接得很快,醇厚的声线撞击了这静谧,沉在她心底:“林小姐,怎么了?”   “应先生啊,不好意思……是这样的……我的包,被一只猴子抢走了……”   温泉旅馆   来船舶口岸接林爱月的是顾崇,他将她带回酒店时,刚好是晚饭时间,顾崇说:“先生正与木下先生用餐,您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请随我来,林小姐。”   爱月眼睛一亮,问:“他们在哪里用餐?”   顾崇摊手示意一个方向:“就在那边的餐厅。”   顾崇愣怔地看着眼前女孩突然冲自己扑上来,晃着他胳膊哀求:“顾特助,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就远远地看一下,绝对不打扰先生!”   她的眼神如小粉丝般殷切,这般孩子气的举止,也是听到了偶像名字后的真实反应。   顾崇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头答了声:“好。”   餐厅挑高,开阔宽敞,墙体全落地玻璃,外面便是广袤森林。顾崇领爱月进入餐厅,示意了一处临窗的位子,应绍华坐在那里,对面是木下夫妇,三人言笑晏晏。   爱月激动得捂住嘴,但很乖,没再前进,也没发出声响,猫着腰躲到一扇屏风后,举着手机对准木下明,狂拍多张。   身后顾崇撇撇嘴,看了看别处,把笑憋了下去。   拍完偶像,爱月乖乖让顾崇领着回了房间,他离开前留了句:“餐厅主厨在先生入住前特意学了几道中餐,林小姐要是想吃,只管告诉酒店人员。”   这座酒店依山庄模式而建,隐于山林之中,翠绿环绕,溪涧清幽,泉烟袅袅。山庄主体结构为石与木,纯和风,楼层与温泉之间,廊腰缦回,曲径通幽。   温热源泉将酒店包围其中,水底深处便是泉眼,泉水不经稀释,硫磺气味浓烈,白烟弥漫,对多种疾病有极佳的疗效。   房费自然不菲,却十分低调隐秘,爱月在主流的预订网站上查了半天也一无所获。最后查到,这家酒店专为名人要员、达官显贵避世而设,普通人要想入住,是要费一番功夫的。   为了取悦木下明而找到这里,他也真是有心了。   她当然要给应绍华付钱,总不能没皮没脸地蹭完飞机又蹭吃蹭住吧。   可,查不到房价。   应绍华会客重要,爱月没打算前去打扰,独自吃了晚饭,换上浴衣便去外头泡汤。温泉分混浴和男女专用,可毕竟从小没有混浴理念,她没能接受这种文化。   褪去浴衣,身体浸没在翻滚的温热汤泉中,通体泰然,飘飘欲仙。   爱月起身时,身体通红,有五脏六腑皆被蒸煮祛毒之感。   再穿上浴衣,系好封腰,着一双木屐,踩着木道“嗒嗒”走着。   ——不知从哪里袭来一股蛮力,她整个人重心倾斜,一头栽入了汤泉之中。   惊呼哗然四起,泉底当然不深,爱月一番挣扎才站稳脚,冒出水面,擦干脸上的水,才看清面前一片混乱。是一个熊孩子撞了她,母亲正跪坐在栈道上向她连声道歉,父亲站在身后,正招呼酒店人员过来。   这汤泉不深,岸边铺满石头,她自己倒也能爬上去,便摆手说没事,四处查找攀爬之处。   虽然被推,但是推入的是这令人□□的热泉,就不用追究了。   爱月爬到一半,栈道上已站了几位酒店人员,有男有女,都在关切询问和道歉。   她终于爬上来,还没等站稳脚,一尊挺拔身影赫然挡到面前,一把将她拦腰抱起,不再理会身后那些人,疾步朝前走去。等他抱稳了爱月才看清他模样,脸庞线条硬朗,俊颜如玉,正是应绍华。   她对他的突然之举十分诧异,心想他是不是以为她伤到了哪里,下意识搂紧他脖子:“应先生,我没事,不过是个孩子推了推,没撞到哪里。”   应绍华没低头看她,脚步也不放缓:“我带你回房间换衣服。”   她全身湿透,贴在他身上,浸湿了他衣衫。爱月这才看到他也着了件浴衣,领口宽松,露出厚实胸肌,以及那颗痣。他身体滚烫,肤色透红,应当也是才泡完温泉。   他们贴得太近,她的鼻息间充盈他身上烟草混合皮革的木质调,硬朗而沉厚的男性气息呼之欲出。   而身体之间,只隔了两层湿透的薄衫,他的体温赤.裸蓬勃,与她的彼此交换。   这副模样,哪个女人把持得住?   爱月别过脸,想将他的气息赶出鼻息。   回到她房间门口,应绍华才她下来,她掏出门卡一刷,没反应,再刷,还是没反应,试了几次,她终于意识到:“这卡泡了水,好像消磁了……”   应绍华:“你先到我房间换衣服,我找人给你换卡。”   只好这样了。   应绍华的房型与爱月的一致,日西合璧,大地色为主格调,大片通透的落地玻璃,佛龛、茶室、独立温泉浴池与观景露台四下分布,精致摆设不一而足。   房间十分宽敞,定员本是四人,单独为她开了一间,实是浪费了。   爱月猛地倒吸凉气——她在想什么?   让爱月进了屋,应绍华自觉便要离开,对她说:“我去帮你找酒店人员换张卡。”   她低下头:“谢谢应先生。”   应绍华出去了,屋里只剩爱月,她转过身,一眼看见他的大衣挂在架子上,宽大而颀长。她不自觉走过去,驻足于前,衣服透着烟草混合皮革的木质香,与方才从他身上散出的一样。   她的目光倏忽落到纽扣上,瞥见那里印了行小字,凑近一看——William。衣服是PRADA的,那么William,是他的英文名了。   除衣服外,笔记本电脑等私人物品四下放置,爱月没再多看,从衣柜里取了件浴衣,走进浴室。   站到巨大的落地镜前,她整个人傻眼了——浴衣湿漉地紧贴身上,她全身线条隐现,尤其是胸部,私密的线条和形状几乎完全暴露,任谁看了都会面红耳赤。   她走光了。   爱月羞窘交加,一时惊慌。   似乎是明白了,他为什么会突然将她抱走,藏在怀里不让人看见。   爱月躲进浴室,捂住脸,不知道之后该怎么面对应绍华,怎么向他道谢。   ……太丢人了!丢了包给他添麻烦也就罢了,竟然还在他面前……走光!   这个衣服,她换了足有半个小时。   打开浴室门,走进客厅,看到茶室门半开,茶香四溢,障子上映了相对的两个人影,有人在说话:“洋子很喜欢这里的温泉,说总觉得与别处的温泉别有一番感觉,真是多谢先生费心了。”   是木下明。   爱月出来时的窸窣声传了过去,障子拉开,应绍华看向她:“衣服换好了?”没有称呼。   木下明也在看她,只得过去行礼了。   爱月走到两人身旁,跪坐欠身,道:“已经换好了,谢谢应先生,见过木下教授。”   木下明微挑眉,有些感怀:“教授?许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叫我了,真是令人怀念啊。”   应绍华主动介绍:“这是林爱月林小姐,正在东大读集成电路,今年研三。”没说与他的关系。   “林爱月?”木下明目光一注,盯着爱月,爱月也含笑看他,他努力寻思,突然睁大眼,“你是那个,同济那个……陈老头的学生?”   爱月:“是我呀,木下教授,您还记得我呐?”   “爱月还真的来了东大啊,当年我让你来读我研究生,可是后来不在东大教书了,是我食言了,十分抱歉啊!爱月现在跟着哪位老师?”   “是青山教授。”   “是青山老头啊,那个家伙,你一定没从他那学到什么东西吧!”   知道两位教授相熟,玩笑也开得随意,爱月开怀而笑,看向应绍华,他也面带笑意,看着两人聊天。   “爱月真是越长越好看了,”木下明说着,目光移向应绍华,“应先生有福了。”   应绍华寥寥一笑,没说什么,倒是爱月,听出被误会了与应绍华的关系,急忙解释:“……是这样的,我正在给应先生的侄子教中文,这次过来鹿儿岛是应先生顺路捎了我一程,刚才我不小心落水,门卡消了磁,应先生借房间让我换衣服用,这才打扰了您和应先生喝茶。”   她说完了,这才觉得,还有一堆根本解释不通的原由。   这么着急解释,果然是个小女孩啊。   木下明嘬了口茶,笑了:“你们中国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哈哈哈。”   木下明指了指应绍华,一副“兄弟你不行啊还没把人家追到手啊”的表情。   爱月咽了声,不敢再解释。   之后的茶话,木下明让爱月也留下,爱月只觉得欣喜,没曾想过这是应绍华的特意安排。   三位都是深造电子信息的人,一位创造科技,一位推动科技,而林爱月,与从商多年的应绍华相比,在学术方面更能与木下明接论一二,三人侃侃而谈,不亦乐乎。   她虽然不是亚际的人,但字里行间不自觉偏向亚际,旁人看来,都快要以为她是应绍华请来的说客。可这位小姐姐,似乎没有意识到。   木下明也是这么以为的,但他认定了二人的关系,当然觉得理所应当。   说到底,她没什么私心。   要如应绍华所言,亚际的转型方向是节能减排,而亚际力量雄厚,对环保的贡献不可言轻,她下意识想促成木下明加入亚际,不是为了应绍华,而是为了这最后的目的。   应绍华什么时候说过废话,包括在飞机上告诉她亚际的转型方向与木下明,那可不是纯粹说说而已。   他早料定她会帮他说话,而木下明乐于听取学生的意见,也是他早就知悉的。   这夜茶会的结果,在应绍华预料之内。   合约搞定了,应绍华不急着走人,把爱月和木下明都多留了一天,白天品茶会谈,晚上泡汤放松。   在回东京的飞机上,应绍华诚恳对爱月说:“这次真要好好谢谢林小姐了。”   爱月惶恐:“其实我一个学生,见解和言论都还很浅显,这次能和应先生木下教授交谈,一直都有些担心自己的拙见出了笑话,没几句话是有用的,先生不必言谢。”   应绍华笑了:“林小姐太谦虚了。”   ……   回到东京的第三天,就是应逸晨的中文课。   爱月早一个小时到达,只有佣人在。   她独自上了书房,坐在榻榻米上,继续上次去青森那遍未完的《挪威的森林》。   书签夹在312页,渡边对绿子说,最最喜欢你,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这一整段文字,被墨色的钢笔墨划了出来。不是爱月划的,是她爸爸。   她在爸爸的书柜里发现这本书时,第312页还夹了封信,纸张泛黄,是父母恋爱时的情书。   “月,我最最喜欢你,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喜欢到,他们的女儿就叫爱月。   ……   应绍华回到家里时,佣人主动汇报:“夫人和小少爷都还没回来,林小姐已经到了,正在书房。”   他松开领结的动作一滞,问:“林小姐到多久了?”   “有一个小时了。”   外套递给佣人,上了楼。   门半掩着,他探了一眼,愣住。   女孩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棕色的长发像散落的锦缎。应该是睡着了。   应绍华犹豫了一瞬,步子微动,推开房门。一路到她跟前,悄无声息。   她手臂垫着,脸蛋挤出圆润一团,通透的粉。闭着眼,长睫如扇。眸光再落到她唇瓣,他多停驻了一秒钟。今天她涂了支复古红。   她的睡相,不太好看。   目光挪动,他看到她压了本书,笔墨圈画之中,“春天的熊”十分惹眼。   身后来了脚步声,应绍华抬手,佣人止住声。   他注意到,她只穿了件薄衫。   再次抬手,佣人把他刚脱掉的大衣递了过来。   ……   爱月醒来时,天色已暗。   目光首先落到手表上——距离上课时间已过一小时。她猛然清醒,随即察觉周身覆了层不属于自己的气息,有一点点,熟悉。低头一看,瞳孔骤缩。   浅灰色的男士大衣,非常厚实。   这木质调的气息,别无他人。   爱月抬头,门闭严实了,空气一片宁静。   这个点,他们应该都已经回来了,但没叫醒她?   她掀开大衣起身,手指触到冰冷的纽扣上,仔细一看,是William,莫非,他所有的纽扣上,都刻了他的英文名?   眸子微动,爱月瞪大眼——她的口红擦到了他的领子,浓烈的一抹红。她立即去擦——红色抹开了。   怎么,又是,口红。   她懊恼地抬头一挤眼睛,指尖上留了颗眼屎。   春天的熊   客厅里,顾崇盯着手机屏幕里监控下的爱月,汇报:“先生,林小姐醒了。”   正在看文件的应绍华放下茶杯,抬眼,“她在做什么?”   “补妆。”   空气静了一秒钟。   应绍华摘掉眼镜,朝顾崇伸了手。   屏幕里,女孩捧着粉扑在脸上拍拍打打,神色略微窘迫。   男人勾了勾唇。   林爱月下楼时,看到的是应绍华戴着副透明镜框,手捧文件坐在茶室里,徐溯在一旁向他汇报事情。他只着件香槟色衬衫,手指轻叩案几,神情泰然,好整以暇。   领口解了颗扣子,温莎结微松,衬衫十分妥帖,结实的线条隐伏,荷尔蒙的完美载体。   顾崇最先注意到她:“林小姐。”   应绍华看了过来。   爱月抱着他的大衣走近,一脸歉疚:“很抱歉,应先生,我睡着了。”   他的声线是柔和的:“昨晚没睡好?”   “最近在准备考试,休息少了点。”   “是这样啊,是我失察了,我应该早点停了逸晨的中文课,给林小姐负担了。”   “没事的,和逸晨待在一起,对我来说算是放松了,”说完,爱月看向四下,“逸晨还没回来吗?”   佣人在一旁鞠躬:“小少爷今天有见学活动,晚一点回来,我事前忘了通知林小姐了,真是十分抱歉。”   爱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大衣,十分窘迫:“……应先生,谢谢您的衣服……刚才睡着时,我一不小心沾了抹口红在领子上……实在抱歉……”   应绍华眸子挪动,见到了那抹红。   领子处的位置,要是他们相拥,恰好是她嘴唇的位置。   应绍华一笑:“小事,交给Emily处理吧。”   佣人上前取走了衣服。   应绍华放下文件,斟了杯茶放在案几对面,摊手示意了一个“请”。爱月走近,徐溯退了出去。   应绍华品着茶,没抬眼,“林小姐很喜欢《挪威的森林》?”   “嗯。”   “喜欢哪一段?”   爱月:“春天的熊。”   应绍华一阵思忖:“春天的熊?读这本的时间过去太长,我记不太清了,能否说来我听听?”   爱月默了瞬,还是念,“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天。”   对面的男人嘴角一弯:“听起来真棒。”   “是啊,想想就很棒。”   她选这段,并非没有考虑。   一来这段情话适合她一个小女孩喜欢,他不会追问原因。二来,这本书的其他话题探讨的皆是死亡和人生观,她不想就此与应绍华深谈。   可她没想到他要她念给他听。   怎么像是她在对他念情诗呢?   未几,又听到他说:“林小姐也这样喜欢过一只春天的熊吗?”   听罢,爱月微怔:“诶?”她并非听不清,只是想再确认一遍,他所问指意。   应绍华寥寥一笑,没作答。   就算有了这片刻的缓冲,爱月仍是有些懵。因为她是没有答案的。一时没有顾虑,她说了实话:“没有,是因为父亲年轻时曾念给母亲听,所以很喜欢。”   “原来如此,令尊一定是一位浪漫的人了。”   她心跳骤升一拍:“嗯,喜欢看书,也是因为受了父亲影响。”   《挪威的森林》她幼时在父亲的书房里发现,并未多做留意,一个小娃娃自然也不会对这种书感兴趣。本科期间在父亲的遗物再次见到,东西是母亲整理的,她才知道,这本书对于父亲的意义。   应绍华:“我记得书中的阿美寮疗养院是在京都,林小姐怎么会想到跑去青森呢?”   “其实当时是跟着朋友带的医疗志愿队过去的,他告诉我说那里很像,我之前并不知道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爱月想了想,接着说,“那应爷爷又怎么会去到那么远的地方治疗呢?”   应绍华:“父亲安排的。”   “原来是这样,那应老先生还真是找对了地方。”   之后没聊太久,应雅贤就回来了。   爱月走后,顾崇悄悄问了句:“真是老先生安排的吗?”   应绍华瞪了他一眼。   出了本乡三丁目站,沈婳和魏子煜等在那里。过几天考完试,爱月就要回国,魏子煜有手术要准备,三个人约了假期前最后一场烧烤。   在巷子里一家小小的店里,老板跟他们很熟了,一进门就自觉上了他们常喝的啤酒。   沈婳酒量最差,三罐麒麟下肚,她眼神已经开始迷了。   三人谈笑风生,啤酒加烧烤非常尽兴。爱月和魏子煜碰杯,问:“你真的不回家?我记得你去年也没回。”   魏子煜一饮而尽,挤瘪了罐子,答:“不回了,没什么要见的人。”   林爱月愣愣地看着他,一旁趴着的沈婳闻言,也抬起了头。   魏子煜笑了:“我其实是个孤儿,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   “你的父母呢?”   “车祸去世了。”   “那你这么多年……”   “有一个人一直在匿名资助我读书,直到前两年我读了研究生,发邮件告诉他不需要资助我了,他依然还是每个月给我汇钱,”魏子煜垂着眼,她们二人看不到他的眸子,“我现在有办法还他的钱了,却一直都没有办法找到他。”   在日本的留学生,光靠自己打工就能把生活过得很滋润了,更何况他还是一个优秀的医学研究生。   爱月愕然:“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吗?”   “是啊,从来没有,也没有关于他的任何信息,只有一个电子邮箱。我告诉他我考上东大时,他真的很高兴,这块表就是他祝贺我的礼物。”魏子煜抬起左手,露出一块腕表,价格不菲。   原来这就是他生活从简,却佩戴了这样一只腕表的原因。   一直不做声的沈婳开了口:“其实,我也是孤儿。”   爱月愣住了,魏子煜看着她,双眸毫无醉意。   沈婳突然笑了,如她往常笑容那般灵动天真:“但是我从小到大一直过得很开心,因为我有一个哥哥,他很疼我,抚养我长大。”   这个话题没继续下去,两个人都不愿多说,爱月也不问。   喝到凌晨,沈婳抱着魏子煜,一路飙着歌回了家。   回到家,魏子煜扶沈婳回房间,爱月去开热水,回来时走到房门,看到他们在接吻。   她退了出去,在客厅坐下喝茶。   没过多久,魏子煜就出来了。他仔细地关上沈婳房门,在爱月身旁坐下。爱月给他倒茶,没说什么,他先开口,“大晚上还喝茶,不想睡了?”   “没事,习惯了,不喝才睡不着。”   “今晚只剩你没讲故事了。”   “什么?”   魏子煜看着她:“今晚就只有你没讲故事了。”   爱月歪着脖子想了想:“俄罗斯的北极狐你听过了,那是要说美国的那些虎猫?要不我给你讲讲我这次去屋久岛吧,有只猴子偷了我的包,可恶。”   “说你自己。”   “我哪有什么故事,一直在读书,做科研,也没有前任。”   魏子煜笑了笑:“家里的故事也没有?我记得你妈妈是个舞蹈家,爸爸呢?”   爱月没有很快回答。   酒醉思人,此刻她脑子里浮现的,不是继父林楚平,而是她生父。   他啊,可是个伟大的工程师呢。   爱月最后说:“普通家庭啦,爸妈一样唠叨,哥哥对我又很冷漠,没什么可说的。”   魏子煜脸上没什么表情,托着茶杯,咽了口茶。   ……   凌晨的成田机场,人流稀少。   因为实验室临时有事,林爱月把航班改成了红眼。   她拉着巨大的行李箱,手上还抱了不少东西,比如需要单独安检的笔记本、电路实验箱。她直接走向铺着红毯的头等舱手续办理台,东京上海这条线的头等舱,是父亲职务的福利。   打开包包找护照,手上东西实在太多,笔记本包竟顺手滑落下去,还不等爱月惊呼,一只胳膊赫然出现拯救了笔记本。   爱月抬眼,面前男生个子很高,戴着很潮的墨镜,棒球帽反戴,面部遮了大半,一身打扮也很有范儿。   爱月连忙鞠躬道谢:“不好意思,真是谢谢你了。”   男生扬起嘴角:“nothing。”   讲英语,那就不是日本人了。   他并不着急归还东西,接着帮她把行李箱抬起来,才把东西递给她,退到黄线之后。   爱月换完登机牌,又转身道了声谢,男生微笑回应,她就离开了。   再次见到他,是在头等舱候机室里。同一时间换登机牌,又是同一个航司,莫非,他也飞上海?   男生走进来,环视一圈候机室里肤色各异的人群,看到沙发上的爱月,主动走近,在她对面坐下。爱月笑了笑,用英语问:“To Shanghai?”   “Yep.”   “Chineseですか(中国人吗)?”语毕,爱月敲了敲脑袋,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半英语半日语,“啊,不好意思……”   最后一句,是普通话。对面的男生先是一惊,然后也用普通话回答:“对啊,你也是?”   “我是的。”   男生笑了,动手摘掉墨镜,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很帅。爱月没什么反应,倒是问:“来日本旅游了,准备回国?”   男生看她面无波澜,有些意外,答:“嗯,你呢?日语那么好,是留学生吗?”   “对的。”   “什么学校啊?”   “……东京大学。”   男生十分惊诧:“厉害了我的小姐姐。”   爱月突然凝住神看他,小声道:“我突然觉得,你看着有点眼熟……”   男生没说话。   她又仔细看了会儿,突然瞪大眼睛:“——你是……华廷杰?”   男生挑眉,点了点头。爱月愣愣地看着他,没太大反应。华廷杰,国内红得发紫的摇滚小天王。   爱月看了看四周,没狗仔,没跟拍,没助理,她又开口:“你怎么会一个人在机场啊?”   华廷杰看她没打算怎么激动,语气都随意了许多:“来日本是个人行程,没带助理跟着。”   “这样哦。”   在候机室的半个小时里,爱月对华廷杰的事没问什么,反倒是他,对爱月的科研和环保公益非常感兴趣,加上他也喜欢读书,两人聊得不亦乐乎。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女孩,对明星毫无兴趣。   头等舱人不多,他们索性坐了相邻,但入夜已深,爱月很快睡着了。   降落时,是华廷杰叫醒了她。   然后又一起等托运行李,爱月先取到,华廷杰主动问她:“这么晚了,有人接你吗?可以跟我的车回市区。”   还不等爱月回答,身后传来呼唤:“——爱月!爱月!”   她回头,林楚平站在接机口外冲她挥手。她挥手回应,回头向华廷杰道了别,转身小跑出去了。   直到林楚平接过爱月手里的箱子,揽着她的肩头往外走,华廷杰才收回目光。低头一瞥,看到本精致的笔记本躺在地上。是爱月一直拿在手里的本子,里面还夹着机票和笔。   华廷杰弯腰拾起,顺手翻了翻本子。是她的小日记,摘抄一些看过的书的段落,还有旅途中的所见所闻。   他抽出那张机票,念出她的名字:“林爱月……”   ……   来接爱月的人只有林楚平。她六岁时南月改嫁,林楚平是她的继父,一直视如己出,疼爱有加。还有一个年长她七岁的继兄,林决,不过她到林家时,林决已经读寄宿制的初中,两人交流不多。   凌晨已深,海和城市都是黑暗的。   路上,爱月问:“妈妈已经去北京了吗?”   “是啊,前两天就去了,给妈妈发个短信报平安吧。”林楚平回答。   南月是舞蹈家,几乎每年都要去北京指导春晚节目排练。   “那哥哥呢?”   “去香港了,他最近在换工作,比较忙。”   “换到香港?”   “具体没说,他说定下来了再告诉我。”   “不要娶个港姐回来,我可不认嫂子。”   “哈哈哈,我也不认。”   ……   回来没两天,就有一场闺蜜小聚。   地点定在MYST酒吧。进门往里,方方正正的内场挤满摇摆的男男女女,金发碧眼的鲜肉赤膊跳钢管,彩灯交替,DJ震耳欲聋。   林爱月最后一个到的,走进卡座,老友们上来就是互怼:“哟,东京妹回来了!”   “还画的烟熏妆,姨妈色口红,林爱月是越来越会收拾自己了。”   “看你也没少打扮啊,怎么就是没男朋友?”   爱月一掌拍了过去,姑娘们嬉笑声四起。   初中起就认识的一群姐妹,其中夏朵跟林爱月最亲。夏朵凑近爱月:“你要研三了啊小姐姐,长点心啊,上次那个小老板我看就挺好,为什么把人踹了啊?又帅又上进,多好的!”   爱月白了她一眼:“把你操心的,我叫你妈行不行。”   “你这博士还是别读了,再读个博士出来,我看你还嫁的出去!”   “夏朵酒喝少了,来咱们都敬她一杯!”   “哎我说你……”   “——干杯!”   ……   天南地北的朋友们归来相聚,定是一场不醉不归的狂欢。玩游戏、蹦迪、喝酒交替,爱月酒量不错,小半瓶威士忌下去也没头晕。   中间她去了厕所,如厕时,听到隔壁有人在打电话,听声音意识已不太清,打完之后,一阵狂吐。   爱月打开门,隔壁也同时打开,走出来一个高挑性感的女人,一身紧身黑色长裙,深V领下的旖旎呼之欲出。   她扶着门,眼睛半开,步履十分踉跄。再出一步时身子倾斜,爱月扶住了她,一阵浓烈的香水味袭来,爱月憋足了劲儿才没打喷嚏。   “谢谢……”女人道谢之后欲要起身,却再站不稳了。   爱月:“你坐哪儿?我扶你回去吧。”   “谢谢,A08……”   坐包间的,有钱人。和外面散台卡座不同,这家夜店包间相对安静,私密性也很强,是许多明星与商务人士的选择。   爱月扶着女人走了出去,找到门号,使劲儿敲门。   等了片刻,门才打开。   爱月和对方同时愣住。   顾崇:“林小姐?”   爱月往里一看,应绍华坐在沙发上,双腿叠加,正看着她。   夜店波折   应绍华微挑眉,意外,却不惊讶。   想来,他多数时候都是这副模样,波澜不惊,好整以暇。   爱月有片刻的愣怔,随即反应过来,看向顾崇:“顾先生,好巧。我在卫生间碰到这位小姐,她有些站不稳了,我帮忙扶她回来。”   有人上前接过女人,顾崇颔首:“真是谢谢林小姐了,林小姐要不要进来喝一杯?”   爱月再往里瞥了眼。刚才只注意应绍华,这第二眼她才看清里面的人,西装革履与衣香鬓影围了一圈,应绍华坐在最中间,还在看她。   “谢谢,那边还有朋友在等我,就先不打扰了。”   “那好,谢谢林小姐了,下次再会。”   爱月转身的一瞬,目光有意无意再度扫去。他也未曾移开分毫。   包间里突兀响起尖锐女声,刚才那女人突然扑向应绍华,口中疯喊:“先生啊,先生,我,我有很多话想跟您说啊……”   旁人没及时拦住,女人直接扑向他胸膛。   这是包间门关上前爱月最后见到的画面。   转过身,一直候在门外的服务生小哥小心翼翼地拉住了爱月:“哎美女,里面那个老板是什么来头啊?刚才给倒酒的妹妹小费随手就是一两万呢!”   说话的小哥音色阴柔,gay里gay气的,眼神还一直往A08飘,莫非看上应绍华了?   爱月打趣:“是那服务员长得好看吧?”   “可不。”   她一笑,继续向前,听到小哥在身后嘀咕:“这么个型男,可惜了啊……”   还没走多远,便有冲撞力度袭向左肩,爱月抬眼,一男一女行色匆匆从她身旁走过,连句歉意都没有。她定睛一看,那女人一抹米色毛衣连衣裙,竟和自己撞了衫,发色也是相同。   只不过那人是M,她是S。   “是她!就是她!”   身后传来凶狠喊叫,爱月没理会,可还没迈出步子,便被人狠狠拽住肩头,迫使她转回身。   眼前是几个中年妇女,为首的那人面目恣睢,正死盯着爱月。   爱月莫名其妙,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妇人眼睛瞪大:“有什么事?呵,狐狸精转脸装傻了?装得还挺像,呵,那狗男人呢?他死哪儿去了?”   妇人说着,指尖用力往爱月肩上戳。爱月皱眉,神情冷漠,后退一步,“请你注意一下行为。”   “注意一下行为?你跟我男人干那点肮脏事儿的时候怎么不注意一下行为?你个不要脸的臭□□!”   妇人逼近,爱月再退一步,语气平和,却也严厉:“这位女士,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我想你应该是认错人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你给我闭嘴!”   “啪——”的一声刺耳响声,妇人手起掌落,爱月歪过脸去,头发散乱,脸颊红了一片。   爱月瞪大眼睛,手紧握成拳。妇人还在谩骂,上前一步欲要再度施暴,爱月猛地抬头,锐利的眸子直撞向她,抬手一抓,钳制住了她即将落下的手掌。   手心收紧,用力向后一甩,妇人踉跄后退几步。   “你,你——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妇人手指爱月,怒目嗔视,姐妹团上前扶住她,她阵仗大涨,再度逼近。   可她才碰到爱月,便被爱月反手紧抓手腕,腿上一勾,一个翻身,整个人打翻在地。姐妹团惊呆了,迅速上前扶起妇人,不敢再贸然往前。   爱月紧抿唇,盯着她,眸中只剩怒火。   柔道学了两年,实战还是第一次。竟还是这种状况。   “你,你——”妇人怒火中烧,却说不出话,突然瞥见远处走来的人,眼神一瞬变亮,“在这里!你们快过来!这个狐狸精刚才竟敢动手打我!就是她!”   爱月转头看去,心里一惊,不妙。   远处走来两个壮汉,大腹便便,胳膊比她腰还粗,看上去一掌就能把她拧断。   以一敌多,最是柔道的弱点。   只有跑了。找到保安,是她唯一的救星。   爱月当即转身,可那姐妹团竟眼疾手快拦住了去路,她再转身,那两壮汉已站到她面前。   她看向妇人,已然怒不可遏:“大姐我真他妈不认识你好吗!”   “大姐?你年轻了不起了是不是?年轻就可以勾引别人老公了是不是?王美丽啊王美丽,老娘今天在这里整死你,明天再找到你单位去!要你做不成人!”   妇人骂完,帮凶的壮汉一声冷笑:“呵,你这狐狸精还有脸横?现在才装不认识?老子都认识你了!”   话音落下,壮汉狠推一把,爱月向后倒去,一头撞到墙上。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壮汉不肯放过,逼近一步,挥起肥硕的拳头就要落下——却硬生生卡在了半空。   爱月努力睁开眼,有一身西装的男人挡在她身前,拦住了那拳头。男人狠狠一推,壮汉后退几步,他转头,询问:“林小姐,您没事吧?”   是徐溯。   爱月贴着墙,脑中眩晕刺痛交加,嗡嗡作响。她欲要直起身,身子根本无法控制,向前一栽。   ——落向的是一个结实宽厚的胸膛。浓烈香水味袭来,与厕所里那黑裙女人身上的一样,可她连打喷嚏的力气都没有了。   应绍华抱紧了她。   她整个身体瘫软下来。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带着绝对的威慑力,如帝王降临。   壮汉已被他的保镖钳制,姐妹团缩在妇人身后,见这阵仗,妇人惶惶,抬眼只触到应绍华眼神一瞬,竟害怕得别了脸。那眼神威仪如神明,连直视都是罪过。   似乎她突然想起来自己捉奸该是在理,厉声大喊:“这个狐狸精,勾引我老公!”   爱月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说:“我不认识她……”   她感到他手劲更紧,与他更是贴近。应绍华面无表情:“我想你误会了,她是我的女朋友,一整晚都跟我待在一起。”   尽管爱月意识不清,但听到的话太过震惊,她还是睁了睁眼。   妇人冷笑:“哎哟大老板啊,你可别看这狐狸精长得年轻好看就急着英雄救美啊,你知不知道她怎么勾引我老公的?你可别被她骗了!”   应绍华:“女士,你认错人了。”   “认错?哼!我刚才看得真真的!穿这身衣服,这个头发!”   爱月明白了。   “那个……”一直在角落里gay里gay气的小哥弱弱地开了口,“我刚才看到一男一女很着急地往前跑了,也是穿的这身衣服,头发和这位小姐的一样。”   妇人目瞪口呆。   “竟、竟然是这样,那、那对不住了啊这位小姐,我认错人了,我认错人了。”她说完,转身就要跑,徐溯抬手,截了去路。   应绍华的声音仍是毫无波澜,却叫人听了不寒而栗:“这就想走了?”   那些女人左看右看这阵仗,吓得大气不敢出,姐妹团们推搡着妇人道歉,妇人支支吾吾:“对、对不起啊这位小姐,我也是看昏了眼啊!你伤得怎么样啊?要不要我带你上医院去?”   爱月真想揍死她。   妇人的道歉还在继续,她觉得身心俱疲,烦透了,轻轻挣了挣,应绍华不敢用力,放开了她。   她没说什么,连向他道谢都没力气,径直往前走了。   顾崇在身后喊她,她听不到。   回到卡座,姑娘们有的去跳舞了,夏朵在那里,看到她脸色不对,询问道:“爱月,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妈的,遇到个智障。”   “怎么回事?”   她摇摇头,又是一阵刺痛。她迅速收拾好包包就要离开:“我先走了,帮我给她们说一声。”   “我送你回去吧,你脸色太差了。”   “不用,我没事。”   “那我给你叫个滴滴。”   等车到了门口,夏朵才扶爱月出去。   刚出门口,顾崇迎了上来:“林小姐,先生在门外等您。”   夏朵抓着爱月下意识后退,爱月示意她没事,说:“我不太舒服,不能去见应先生了,替我向应先生道个歉。”   顾崇微鞠躬:“先生是专门等您送您回去的。”   爱月自知推不掉,让夏朵扶她到门口,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那里,顾崇上前打开后排车门。   夏朵不放心,再三拉住她,爱月握了握夏朵的手:“回去跟你解释。”   坐进车里,应绍华坐在一头,西装外套已褪,里面穿了层马甲,温莎结打得极其严谨。   西装越是工整的男人,越引人遐想。比如,每次见到他工整的温莎结,爱月想的都是那日见到的他领口内处的痣。   她已看不清他的脸,勉强打招呼:“应先生。”   他主动坐近:“感觉怎么样?”   “头晕,恶心,想吐。”   他抬声吩咐:“去医院。”   “是,先生。”   爱月:“不用……应该只是脑震荡,轻微的,我想回家,我想睡觉。”   “好,你家在什么地方?”   爱月报了地址。   徐溯坐进副驾,刚想转头向应绍华汇报事情,后者见到他手里还抓着那件西装外套,眼神十分不悦。徐溯低头:“抱歉,先生。”   转身出门,往路边垃圾箱里一扔。   路上,徐溯道:“先生,陈总自知失态,给您赔个不是。“   顾崇:“啧啧,女人酒后吐真言起来,比男人还可怕。”   应绍华:“开你的车。”   戴娅珠宝高层变动,刚才那位扑向应绍华的陈女士,本是最有望接任大中华区总经理的人选。这一扑,算是毁了。   她本以为那女人是他的小情人,没想到竟是暗恋者。   这是爱月最后的意识。   突然,应绍华感觉肩头一沉,低头一看,女孩趴在那里,双眼紧闭。   应绍华心里一紧,唤她:“林小姐?”   没回应。   “林爱月?”叫了两声,没回应。   “——去医院!”   ……   “轻微脑震荡,出现丧失意识的情况是正常的,晕厥也是正常的,持续时间不会太久。”   迷糊之中,林爱月听到有人这样说。   “病人清醒之后,可能会忘了受伤时发生的事。”   病床上的女孩睫毛微动,缓缓睁眼。   顾崇:“先生,林小姐醒了。”   一阵步子走动,应绍华放大的俊颜倏然出现,几乎占据了她全部视线。爱月费力睁眼,明恍的灯光有些刺眼,连他的脸庞棱角都是模糊的。   “感觉怎样?”   声音还是他,语气,却是她不曾听过的温柔。   爱月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眨也不眨,如相机对焦一般,他的脸庞终于清晰。剑眉失了分锐气,是他在皱眉。四目相对,在他深邃的眸光之中,她竟探到了一丝……紧张?   爱月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应先生……”   他却听得到:“我在。”   他又说:“爱月,你感觉怎么样?”   爱月?他称呼得熟稔又自然,仿佛习以为常。可她明明才是第一次听见。   长时间没有回应,医生开口道:“病人意识还持续恍惚,建议留院观察半天。”   “不用了,我头不痛了,意识也很正常,我不想住在医院。”爱月开了口。她意识确实正常了,刚才一时无言,只是因为应绍华。   “也可以,但建议不要一个人待着。”   应绍华:“我送你回家。”   医生说话时,他的注视也未移开分毫。这时爱月才发现,她离他实在太近了。她稍稍别过脸,缓缓起身,应绍华才终于起身离开她。   爱月寻向四下:“我的手机呢?”   顾崇把包递了过来。   爱月找出手机,一眼看到未接和短信,都是林楚平的,“爱月,爸爸跟二叔到杭州办事,明天才回家,你别玩太晚,到家记得锁好门再睡觉。”   她心头一颤,爸爸今晚不在,那家里岂不是只有她自己了。   应绍华看到女孩抬头时,眼里泛着泪光:“应先生,我爸爸今晚不在家,我要去我朋友家住,我让她来医院接我就好,不用麻烦您了。”   应绍华没说什么,爱月拨了夏朵号码,却传回冷冰冰的关机。大半夜的,也不好再打扰别人了。   挂掉电话,她垂着头,一动不动。   应绍华看了她片刻,伸手去扶她肩头,唤,“爱月”,却发现她肩头在颤。他眉心一紧,再喊一声,“爱月……”   话音未落,只听到女孩“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站在一旁的顾崇和徐溯神情顷刻严肃起来。   应绍华倾身,声线更是柔和:“怎么了?爱月,爱月?”   她不愿抬头,仿佛受了天大委屈:“我,我想我爸爸……爸爸……”   顾崇仰头憋住笑,才低下头。   应绍华无奈,语气像哄个孩子:“你爸爸去哪里了?”   “他,他跟我二叔去杭州了……明天才回来……呜呜呜……妈妈也不在……”   应绍华哭笑不得。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小女孩,本来开开心心出去玩,却无缘无故挨陌生人打,除了生气,更多的是委屈吧。   他扶着她肩头,柔声细语:“好了,别哭了,你跟我回家,明天你父亲回来了,我再送你回去。”   梦中秘密   走出医院,那辆黑色迈巴赫停在那里。   爱月这才发现,应绍华平时出行皆是前后两辆车护驾的阵仗,却从在MYST接她开始,只剩了一辆。   都坐进车里,顾崇问:“先生,还是回玫瑰园?”   应绍华:“回九间堂。”   一旁徐溯已拨通手机,交代佣人迎接。   这两处地名皆是汇聚了顶级富豪的别墅区,九间堂位于浦东,而玫瑰园远离市区。戴娅珠宝除香港以外的大中华区总部设于上海,江浙的港口已垄断世界前列,应绍华时常会来上海,有多处房产也是理应。   明天没有行程安排,他本打算清净一天,考虑关于戴娅的高层问题。   现在看来,这个小姑娘已经不起一路折腾太久了。   车子驶进小区大门,保安立在路旁深鞠躬迎接。一路竹影河池,高墙院落,最后在一幢环水独栋宅子前停下。   顾崇和徐溯分别前来开门,爱月跟在应绍华身后往里走去。   眼前所见,三米五的围合式高墙将宅子包围其中,宅子两层,主体为白墙和玻璃,辅以青竹、黛瓦,极简的线条设计。进了“三进三开”的大门,廊道、庭院、挑檐与水榭相辅,形成似隔非隔的深深庭院。   购置了这样清简而格调颇高的中式别墅,与他的品性确是相合。   身着旗袍的佣人迎上前来,应绍华交代安排爱月的房间,然后对她说:“你跟着阿秀走,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房间座机按1就能打到我房间。”   爱月点点头,道谢,神色是倦了。   佣人领爱月上二楼,爱月见到顾崇徐溯两人跟着应绍华往一楼深处走,那么主卧便是在一楼了。   进了房间,佣人开灯,角落里一处灯没亮,佣人说:“哎呀,那盏灯好像坏了,抱歉林小姐,这间房间没人住过,我们没有及时发现。”   不过是盏景观灯罢了。爱月一笑:“不碍事的,这间房间从来没人住过?”   “是的,先生也不上二楼。”   佣人给她送来一套睡衣,淡粉色的,吊牌还未拆。   难不成,她是他带回来的第一个女人?   交代完各种开关,佣人退了出去。   爱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神色涣散。酒劲加脑震荡余波,头还是晕的,只不过在他面前不好再表现,才拼命撑了这一路。   胃里突然翻滚,她一头冲进卫生间,稀里哗啦地狂吐。吐完,腿也软了,她撑起身子去漱口,抬眼见到镜中自己,左脸红肿一片,近耳朵处还有划痕,很丑。   外面佣人敲门:“——林小姐。”   爱月没答应,外头又喊:“先生让我给您送来热汤,林小姐。”   仍是没应答,佣人开了门,却听到卫生间里一阵抽泣,惊呼着跑来将她扶走。   爱月闭着眼躺在床上,很快听到一声熟悉呼唤:“爱月?”   她睁眼,见到的他的眉眼与在医院醒来时相同。她开口,声音虚弱:“应先生,不好意思啊,我就是吐了吐,没事。”   医生刚才说过,呕吐也是症状之一。   应绍华看着女孩脸颊红肿,眼睛湿润,抿唇片刻,开口时却是对佣人:“打热水来。”   “好的,先生。”   热水来了,佣人醮好毛巾,递给应绍华。爱月睁不开眼,只感觉到一片温热忽然覆在脸上,是她被那妇人打的那里。   如果她清醒,她必定不会失态。可怎么偏偏,喝了酒遇到事,是在他面前。   敷了片刻,换水,再敷。   也许是酒精作用,意识模糊,爱月竟没意识到,这个男人正在做的事,于她过于亲密了。   不知不觉,她睡着了。   梦中,她回到幼时房间那扇小窗前,盛夏时分,院子里的缅栀花盛放似锦。这种花生长在热带,她去上海再没见过。   睡前,她对妈妈说:“妈妈,我好想爸爸呀。”   妈妈说:“乖囡,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月光下,小女孩握着水彩笔,涂涂画画,一笔一落,行云流水。   家里窗外可以眺望大海,月光洒满海面,大海的另一端,爸爸在那里工作。爸爸常说,“每天晚上看到月亮,就想起我的小月”。   “海上的月亮,是我的心上人啊。”   是她,也是她母亲,南月。   最后一笔落下,纸张上出现了一朵漂亮的缅栀花。她心满意足地爬上了小床。   第二天,南月才准备带她出门邮寄,打开门,迎接的却是穿着亚际制服的人。   他们带来的,是父亲昨夜身亡的噩耗。   梦中,爸爸踏着月光回来了。爸爸一把抱起她,指着那片繁荣的港口海岸,“爱月,你看,那一片港口,都是爸爸建起来的。”   她说:“爸爸,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却没人回答。   她再喊:“爸爸,爸爸——”   ……   “爱月,爱月……爱月——!”   眼睛睁开,暖黄色的灯光充斥视线,还有男人近在咫尺的脸庞和气息。   一切却都是模糊不清的。原来她在哭啊。   看到她终于睁眼,应绍华才放缓语气:“你醒了,做噩梦了?”   他的声音未入她耳,意识还恍惚,她脑中所想,只有刚才明明和爸爸在一起,爸爸怎么突然不见了!   眼泪滑落,视线逐渐清晰。眼前男人正俯身看她,看着她眼神聚焦,直勾勾看着自己,蓦地,心里一惊。   她在瞪他。而眼底的幽怨,仿佛多年仇家。   应绍华并无异色,再次柔声问她:“怎么了?做噩梦了?”   爱月终于清醒过来,眼中幽怨一瞬变为晃神:“应先生……我怎么了?”   “你刚才一直在哭。”   爱月茫然地看了看屋内,佣人都在,顾崇站在门口。她竟哭喊得惊动了整座宅子的人。目光落回近处,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应绍华裹在掌心里。   她下意识收回,他握得紧,抽出时卡了瞬,他才松手。   他还在俯身看她,这个姿势,太微妙了。   爱月觉着难为情,撑着身子坐起,应绍华也才直起身。爱月弱弱地看了他一眼,他穿着藏蓝色的睡衣,领口处线条紧实,那颗痣看得清清楚楚。   “应先生,对不起。”清晰的声线,没了她入睡前的迷糊,看来是完全酒醒了。   应绍华注视着爱月:“你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爱月一怔。难道她刚才一直在喊爸爸吗?   “应该中午前到。”   这时佣人从门外进来:“先生,汤来了。”   应绍华:“这是安神的汤,你喝完了,好好休息,现在才三点。”   爱月低下头:“打扰您了,实在对不起。”   客客气气的语气,谨慎疏离的神色,自从相识以来,她一直用这个态度待他。与其说是礼貌,更不如说是时刻与他保持距离,他怎会看不出来。   那日在山林温泉酒店里,顾崇告诉他,林小姐晃着我的胳膊要我带她去看木下先生,鬼鬼祟祟地躲在屏风后面偷拍,像个小孩子。   一到他面前,正襟危坐,一丝不苟。   应绍华抿唇看她,又是片刻,“晚上在酒吧里,我的言辞出于情急,希望你不要介意。”   爱月愣怔看他:“什么?”   应绍华没有表情。看来她是忘了。他只好把接下来那句“要是介意的话,你也可以选择变成现实”生生咽了下去。   “没什么,好好休息吧。”   他起身离去,最后留下一句:“要不要留盏灯?”   爱月点点头,他留了盏落地灯,关门离去。   屋内剩下一片缄默。   爱月喝了两口汤,放下了。她看向巨大的落地窗外,宅子环水,水面月影绰绰,一片清冷。   酒醉一旦清醒,就会特别清醒,是再睡不着的。除了受伤前后的记忆有些模糊,她还是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的,只是酒一旦上头,情绪便不受控制。   比如,狼狈地大哭一场。   她何曾这样大哭过?家境殷实,学历傲人,人缘颇佳,简直天之骄女,无忧无虑。   她何曾这样害怕过?她曾在美国的森林里从一只棕熊手里救下一个女孩,淡定地站在棕熊面前大笑喊它“大胖子”,为了让棕熊认出她是人类而高声歌唱。   可竟在这个男人面前失态至此。   爱月缩在被窝里,抱紧自己。   下半夜胡思乱想,辗转许久,天光快亮了她才睡着。一直没人来喊,等她醒来,已过上午十点。   佣人给她备了Dior全套彩妆,她无心化妆,简单洗了脸就下了楼。   才下阶梯,佣人看到了她:“林小姐,早。”   “应先生呢?”   “先生在庭院里,早餐已经备好,您可以到餐厅里用餐。”   餐厅是全玻璃覆盖,暖阳照进来,通透而静逸。外头就有个院子,池水环绕廊道,锦鲤嬉戏其中,只是这似隔非隔的马头墙太多,爱月没见到应绍华。   早餐依旧是港式早茶,比起飞机上更为丰盛,她昨夜掏空了胃,吃得很放肆。   用完餐,走出去见到佣人正在清倒垃圾,爱月一怔,垃圾袋里满满的几罐猫屎咖啡。她问:“这些为什么都扔了?”   “先生吩咐的。”   “应先生呢?”   佣人给她指了个方向,她走过去,这片庭院铺着白石子,中间放着几座沙发,应绍华穿着简单的家居服,手持本杂志卧在沙发上,有人正在给他按摩。   爱月走近,佣人向应绍华汇报,他看了过来。   应绍华微不可察地一挑眉,阳光下走来的女孩,不施粉黛,皮肤通透而细腻,只嘴唇少了层颜色,看上去气色不佳。   他极少见到素颜的女人。   还挺可爱的。   爱月在他跟前两步停下:“应先生。”   应绍华:“睡得可好?”   “还好,谢谢应先生照顾了。”   “早餐可口吗?”   “非常可口。”   在餐厅给她上碗筷的佣人正在给应绍华斟茶,说笑一句:“林小姐吃了两份牛肉肠粉,其他点心吃了五六笼,牛奶也喝了两杯,胃口这么好,有福气啊!”   爱月尴尬得头皮一凉,应绍华却是笑了。   其实,相识以来,她时常见到他笑,连佣人都会这样与他开玩笑,谁说他是个冷漠的人呢?   应绍华让她坐下,她摇摇头:“打扰了您太久,我这就要回去了。”   “父母回来了?”   “……嗯,爸爸已经在高速路上了。”她说了谎。   应绍华不再多言:“我让顾崇准备一下,送你回去。”   ……   爱月注意到,车一直都在顾崇在开,路上便问:“顾大哥,应先生的车是你在负责开吗?”   “对,前几年在香港,晚上八点,我在尖沙咀开车带先生甩过狗仔,从那以后车就一直是我开。”   爱月吃惊地看着他,竖起拇指点了赞,后者十分得意。她又问:“还有狗仔追着应先生?”   “先生一向不喜欢跟媒体打交道,新闻通稿的照片都要审核之后才准发。”   的确,像亚际这样雄踞一方的企业,怎么不会引来媒体瞩目。不少长相俊朗的企业领袖亲自到荧幕前,做采访,上节目,取得了不同凡响的效果,而做珠宝业的,也免不了跟明星打交道,公司曾有人向应绍华提议,他理都没理。   和亚际有关的新闻,不是经济效益、技术专利,就是慈善公益,从未有过他的照片。   爱月:“应先生这么注意这方面,对狗仔的态度应该也相当严格吧。”   “所以那家公司后来破产了。”   “……那么徐溯呢,他又是负责什么?”   “徐溯脑子好,手里有负责的项目,一直跟着先生走动,我嘛,负责安排先生的行程工作。”   “你真是谦虚了,没有你的好脑子安排,徐溯也没办法走动啊。”   “哈哈,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爱月:“……”   回到家,林楚平还没回来,爱月叫了夏朵过来。这姐们儿一见到她,从头到脚把她检查了遍:“我的黄花大闺女啊,昨晚那个人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啊?”   爱月一把按住她:“你得了,应先生是正经人。”   “应先生是谁?”   “亚际的总裁,”见夏朵露出困惑,爱月再补一句,“戴娅的母公司。”   夏朵瞪大眼:“你认识?”   “……我们实验室跟亚际电讯合作研发,在日本的时候见过。”爱月还交代了带应逸晨家教的事,没提疗养院。   夏朵:“那也不用对你这么好吧,亲自接送,带你去医院,让你住他家,太暧昧了吧?”   爱月没太大反应:“我想应该是习惯撩,毕竟他一出手给服务员消费就是好几万。”   “我靠,”夏朵凑过脑袋,“——他还缺服务员吗?”   “你、滚。”   说是这么说,可爱月恍然想起,他的西装外套沾染了那陈总的香水,他便果断扔了去的事。   夏朵揉揉她脑袋:“那你头还痛不痛?还去不去医院?那大妈也太他妈过分了,你就这么放过她了?我爱月这么乖,爸妈从小到大都没舍得打呢!”   说到这件事,爱月想起叮嘱她:“你别告诉我爸妈关于应先生的事,就说是保安过来救我的。”   “为什么?”   “因为……说不定我爸妈还要给他送礼表达谢意,会很烦的吧?”   夏朵很好糊弄:“也是哦。”   后来林楚平回到家,爱月委屈哭诉,看着爸爸气急败坏地帮她骂了一顿,这事才算完。   这天晚上,爱月收到了青山教授发来的邮件:   “小爱月呀,我们实验室和亚际集团要正式签约啰,定在2月17日,也就是你们的农历初十,老头子我选了浩介和你陪我去哟,那边的人会负责帮你订去香港的机票,对了,你还要负责做项目的presentation,用英语,好好准备哦。   新年快乐,祝你一家人万事如意。”   回到瑶寨   节前两天,林决也回来了。这位哥哥已过而立,性格一向淡漠,在外头有自己的房子,平时也不太接触,林爱月跟他没什么可聊的。   南月去了北京,年三十的饭桌上,只有三个人。   爱月把年初十要去香港的事告诉林楚平,却得知林决当天也要去香港,还是同一个航班。除了林楚平交代他照顾妹妹外,两人都没想太多。   大年初一南月才回来,年初四带爱月回了广西老家。   飞机到了首府,还要辗转汽车数小时,去往一个小县城里的瑶寨。北方不比南方,冬天仍旧一片青山叠翠,水流清清,气温才是感知四季变化的唯一方法。   南月出生的瑶寨离中越边境不远,不少老人还曾上前线支援,每年政府都要组织扫雷,以防残留的地雷炸死牛羊。   寨子不通火车高铁,只有一条逼仄的公路,盘山九曲。一路前进,路边随处可见牛羊吃草,背着背篓、身着青蓝土布的瑶族村民在走动,青山绿水,返璞归真。   这是背篓瑶,瑶族的其中一脉,聚居山区,人数很少很少。   小舅就在县城工作,亲自到首府接她们母女。车子才开进寨子口,那里已围了不少男女老少。   南月的母亲秦月年轻时就是寨子里人见人爱的大美人,生了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女儿,全寨都将她视为掌上明珠。   一下车,爱月就被族人们团团围住。   “阿月回来啦,漂亮得哦!”   “阿月高哦,都跟妈妈一样咯!”   族人们夹了方言,普通话不太好,爱月一一打招呼,他们也没太能听懂,热情却不减分毫。   七大姑八大姨来帮南月抬年货,一群人簇拥着走向半山腰一片低矮的灰色石砖房,说笑声响彻山谷。   吃过晚饭,族人们围着篝火说话,有个老奶奶记性不好,每年爱月回来,都要拉着爱月说同一番话:“当年山上有石头滚下来,我们村好多房子塌了,政府派人下来帮我们搬家,你老爸啊就是其中一个,脸白白的,真好看啊,你老妈跟你老爸,配得不得了!”   早几年前,族人们还曾劝阻这位奶奶,少跟爱月提她过世的生父,可老奶奶记不住,爱月也喜欢听。   南方不冷,爱月穿了条长裙,露出那串脚铃。她蹲在老奶奶身边:“雅婆(阿婆),你认识我雅傣(外婆)吗?”   “认得呀,你雅傣好漂亮的哦。”   老奶奶开始了故事:“你雅傣以前当医生的,又漂亮先,好多人都喜欢。后来她去越南那边帮忙打仗,认识你阿公,我还得见过,长得俊噢。”   “跟你雅傣一起的,都好漂亮哦,她还得带一个外面的姑娘回来,你脚上这串铃铛,你雅傣还得送一串给那个姑娘,她好喜欢的。”   “那个姑娘呢?”   “后来不见咯,也不懂得去哪里噢。”   “她叫什么名字呢?”   老人努力想了许久,才说:“不记得咯,你雅傣叫她,青青。”   ……   秦月有三个孩子,南月是长女,后面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南月生得俏丽,又能歌善舞,从小作为少数民族特长生培养,后来成为知名舞蹈家。二弟在县里上班,三妹传承瑶医,一直留在寨子里行医看病。   从前寨子建在山顶上,一片的半边楼,后来山体滑坡,整个寨子都存在安全隐患,政府才将寨子搬迁到半山腰来,建起石砖房。   林爱月生父是支援队的工程师之一,就在那时与南月相识。   三妹一直住在那时建起来的房子里,只时代变迁,添置了些新家具。   林爱月坐在木沙发上,手里捧着打老照片。正在看的那张,秦月身着白色医服,绑着两边小辫,明眸皓齿,很是标志。脚踝处系了串铃,正是爱月脚上这串。   三妹端着个木盆进屋来:“来,三姨给你泡脚。”   木盆里是草药熬成的药水,有祛风解寒、舒经活络之效,瑶寨地处多雨雾地带,浴足已成族人习俗。   爱月脱了鞋,把脚铃往高处挪。三姨拿个小板凳坐在爱月面前,挽起缀满挑花刺绣的袖子,将她的脚丫放进药水之中。   爱月:“三姨,我都大了,可以自己泡脚。”   三姨笑了,按住她脚丫,力道一深一浅,“按摩是大学问,你还不懂的。”   “我妈妈去哪里了?”   “有个病人来找,她去给病人做药浴了。”   “妈妈也会吗?”   “她会呀,你外婆从小就教我们,你妈妈好久不做,怕忘咯。”   药香沁人心脾,爱月感到通体舒畅。每年回来,三姨都要给爱月讲一些奇葩怪病是如何被她治好,这次讲的是蛊毒之症,外族人听了必定觉得神乎传神,而爱月知道,这些都是真的。   爱月问:“三姨,你为什么不去城里开个医馆,再收几个学徒,瑶医这么神奇,一定有很多人想学。”   “这个啊,祖传的本领,是不能传给外族人的。”   “这样啊,那外婆除了传给你和妈妈,就再也没教过别人了吗?”   三姨思忖片刻,说:“有个人特殊,她是你外婆的战友,一起在越南前线支援医疗,跟你外婆拜了姐妹,对瑶医也很感兴趣,外婆每次给人看病、抓药、熬药,她都在旁边认真学习。”   “是刚才在外面,雅婆说的那个青青?”   “是啊,就是她。”   “她是哪里人呀?也是广西人吗?”   三姨朝外看了眼,院子里没人,才对爱月说:“跟你说,你不要说出去。那个阿婆是个日本姑娘,当时才跟那边打完仗不久,你外婆带她回来,不敢告诉村里人。”   爱月很震惊:“那她怎么会跑来这么偏远的地方呢?”   “也许是为了赎罪吧。”   “那后来呢?”   “后来她不见了,你外婆说是因为她的失误,一直很愧疚,到打完仗还经常跑去越南找她,”三姨摇摇头,有些无奈,“你外婆也是个重感情的人,找她找了一辈子,战场上那么乱,说不定早就不在了,哪里找得到啊?”   “因为外婆的失误?”   “具体三姨也不太懂,那时我还没出生,你妈妈也还小。后来你外婆老了,有点痴呆,还时常说,多好的姑娘啊,对不起她啊什么的。”   “外婆跟那个阿婆,真的很好噢?”   “是啊,那个阿婆漂亮又懂事,村里还有人想娶她,不过她已经有对象啦。”   “结了婚才来这里的?”   “那不是,是在战场上认识的,好像也是一个当兵的。”   ……   爱月初九要去香港,初八南月就带她离开了瑶寨。   返程路上,她又问南月:“妈妈,关于那个阿婆青青,你知道她么?”   南月:“你怎么对那个阿婆这么感兴趣,这几天一直在问。”   “只是觉得,从日本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很神奇啊。三姨说她还在这里找了个对象,还是个士兵,这更神奇了。”   “当时妈妈留在寨子里,没跟你外婆去前线,知道的也就是后来外婆跟我和三姨说的了。”   “这样啊……”   ……   爱月和林决同一个航班。到达香港时,接机的人也已在候。   是顾崇。   她朝顾崇走去,没想到走在她身边的林决率先开了口:“顾总?”   顾崇微笑回应:“林总,你好。”   林决有些愕然,爱月更是惊讶:“哥,你认识顾崇?”   顾崇:“原来林总和林小姐是兄妹。”   林爱月和林决对视片刻,突然同时开口——“你来参加的是亚际的年会?”   一旁顾崇挑了挑眉,没笑出声。   这时有人从身后走来,对林决说:“抱歉,林总,路上堵车,我来迟了一步——顾总,你也在这里?——先生让你来接林总的吗?”   顾崇:“我来接林小姐。”   爱月看到来接林决的部下露出了难以置信,而林决,径直看她,眉头微蹙。   她倒是没什么反应,顾崇接着说:“林小姐,您的行李会有人送去酒店,先生邀您过去一叙。”   听了这话,林决眉头一动,再次确认:“应先生找你?”   爱月看了看林决,再看了看顾崇。后者颔首微笑,不语,更不解释缘由。   爱月:“也许是有什么事情。哥,那我先走了。”   爱月跟着顾崇走了。   身后,部下还没收住震惊:“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先生让顾总出来接人?”   林决看着爱月的背影,没做声。   要去的地方是深水湾的一处别墅,是应绍华的一处宅子。   顾崇说,应雅贤和应逸晨都在香港,邀她过去吃顿饭。老夫人在欧洲旅游未归,应雅贤回港暂住在应绍华这里。   想起之前林楚平说林决为换工作的事曾到香港,今天又看到林决和顾崇相识,爱月问:“顾大哥,我哥加入了亚际?”   顾崇:“是,年会之后正式就任。”   同一时间来香港,她竟也没想到要问一下。她和林决之间的交流,是少了些。   很快到了地方。   宅子面海背山,景色气吞万里,海纳百川。站在门口,看不到宅子的全部。   进了门,佣人迎上来说,应雅贤和应逸晨堵在了路上,还没回到,应绍华在楼下健身房里。   再进客厅,一眼就看到个机器人站在一旁,个子很高,全身外壳白色,关节处是蓝色。爱月看了他一眼,没多留意,继续朝前走。   就在她经过机器人身边时,机器人突然迈出一步拦住她,一口地道粤语响起:“小姐,妳點咁無視我?”   还是个男的。爱月吓得后退一步:“不、不好意思,我以为只是一个摆设……”   机器人点头,再开口时已换成普通话:“小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爱月。”   机器人伸出手:“我叫二狗。”   “……啥?”   “我叫二狗,一二三的二,小狗的狗。”   “……二狗,你好。”爱月哭笑不得,伸手回握,他的手指关节还是软的。   二狗直视她片刻,报出一句:“颜值扫描结果,9.6分,破最高纪录。”   意思是,她是目前到过这座宅子里最漂亮的女人了。   爱月笑了,凑近他:“谢谢你哦。”   “二狗,你又调戏客人了,”佣人从身后走来,稍稍颔首,“林小姐,他看到漂亮姑娘就这样,跟我们这些人平时爱答不理的。”   二狗:“爱答不理?阿姐,我每天帮你干那么多活,爱答不理?”   “好了,你还不快去给林小姐泡茶。”   二狗挠了挠脑壳,弯腰向爱月行绅士礼:“小姐姐,我去去就回。”   他转身,撞到了迎面走来的女佣,女佣手里五彩斑斓的鲜花打落在地。   “二狗!你又撞我!”   “哎呀,哎呀,对不起呀。”   “好了你快去吧,我自己捡!”   爱月这才问:“他为什么叫……二狗?”   “他英文名叫echo,一开始讲普通话,音译成了二狗,先生觉着有趣,就由他叫了下去。”   佣人拾起鲜花,走向一面桌台,取上面的花扔掉。   爱月走了过去:“姐姐,交给我来插这盆花好吗?”   佣人看向她,微讶,她又说:“学过一段小原流,许久不插,手生了,想试试看。”   佣人笑了,把花递给她。   仔细察看手中的花材,又看了看花盆的形状,斟酌一二,爱月选取了北美冬青、香水百合,以及雪松。   身后不远处,两个佣人在围观她。   “哎你看,她的手法好专业啊。”   “她是什么人?顾崇去接的,先生也没说。”   “不会是先生的新女友?”   “啊?新女友?我还是喜欢之前那个周薇,大明星诶!”   “你再胡说,小心先生赶你出门。”   花很快插完,佣人请爱月自便,她在面海临窗的一处茶几旁席地而坐,电脑还拿在手中,便顺手摊开。   才打开,屏幕弹出来一排消息,是夏朵发来的。她前几天和男朋友分了手,找了一堆小说治愈心灵,还强行安利爱月一定要跟她一起看。   爱月打开她发过来的几条链接,喃喃自语:“迷城蔷薇,宠你成魔……”   蓦然被一层气息笼罩,随即听到阵男人低沉的声线——“在看什么?”   爱月吓了一跳,身子稍向后一挪,却撞上了什么,触感硬朗而结实。她抬眼,是应绍华。   他正看着她,嘴角微扬。   “应先生……”爱月喊他,目光顺带在他身上扫了圈。   他只着件白色背心,背心已经湿透,紧贴在胸膛,胸肌和腹肌的线条一眼了然。豆大的汗珠布满胸膛,之下是麦色的肌肤。肩上挂了条毛巾,脸上的汗水已擦干,微泛着红。   周身散发着热气,刚才她感受到的便是这气息。   要是明星发了这样的照片上微博,迷妹们一定在屏幕前跪舔。   应绍华嘴角弧度更深,看向她电脑屏幕,再问:“这是什么?”   “是……几本小说。”   应绍华还在看屏幕,爱月扫了眼,心跳骤升。   网页上,那本书的文案写着几个大字——“禁欲系中的禽兽”。   他又问:“什么小说?”   爱月一时懵住,说了实话:“霸道总裁爱上我,小女生都喜欢看。”   爱月听到他一笑,看向自己:“你不觉得,生活体验比看小说有意思吗?”   她没想太多:“可是,正是因为生活体验乐趣不足,才喜欢看小说啊。”   应绍华看着她,没有很快说话。   爱月再抬头看他时,瞥见他眸色渐深。   然后,听到他说:“这么说来,是我不够霸道了?”   年会意外   林爱月脑子再迟钝,也该知道眼前男人的意思了。   他也是,总裁。   且他眼中的恣意,还如此不遮不掩。   地暖温度原本刚好,爱月却忽然觉着有些热了。他离她实在太近了。她这才发现,他一只胳膊扶在她身子另一侧,那层热气还在,将她完全笼罩。   爱月莞尔:“应先生说笑了,我不是您的下属,也不是您的商场伙伴,对您的行事风格怎么会有看法?”   所以,他霸不霸道,与她何干。   应绍华嘴角弧度未敛,面色无澜,没说话。   二狗机械步子挪动的声音传了过来:“爱月小姐姐,茶来了——哎呀老板,你也在。”   应绍华起身,拿毛巾擦脖子上的汗,手臂弯曲时肌肉线条凸起,饱满结实。他走远几步,佣人递来水,二狗也向爱月走来。   经过那盆花饰时,二狗仔细看了看,说:“哎呀,阿香姐的花艺品味飞升了呀。”   “那盆花不是我插的,是林小姐。”   应绍华看了过去。   盛了水的广口孔雀蓝瓷皿之上,北美冬青为主枝,高于水盆直径一倍有余,客枝为香水百合,长度为冬青三分之一,倾斜四十五度。冬青缀满红果,绿色基调的雪松衬于底部,色彩分明,错落有致。   颇有创意的一盆小原流。   应绍华:“你的小原流插得很好。”   爱月微讶:“应先生看出来了?”   “水盆剑山,写景盛花,很有小原流的风格。”   “先生明鉴,也一定知道这不过是入门级的直立型,过奖了。”   “怎么想到插这样一盆花?”   爱月缓缓起身,踱步过去:“曾经到过先生九间堂的房子,今天再到这里,颜色都是一派淡雅,客枝就选了白色花,水盆广口,大花才能相称,所以选了香水百合。而主枝的北美冬青……”爱月转过身来,看向应绍华,笑了,“新年嘛,红色喜庆,也祝愿先生来年吉祥如意。”   女佣在身后惊艳赞叹。   而应绍华,直视着她,眼神意味不明。   爱月的笑容有些僵了,才突然见他迈步向前,她步子下意识向后微动,却撞到墙根。抬眼,他已来到眼前。   也许是健身后喘息微重,他的声线更显醇厚:“我认为,你很适合住在这里。”   热烈的气息,肆意的言语,却是淡如茶的语气。   爱月心里一惊,看进他眼中,仍是那般寡淡的笑意。可哪怕是这样的语气和神色,他强势的气场却不减分毫,更让她觉得不容侵犯。   她对他别无他想,才不多做揣摩,保持高度的恭敬。可他如此傲然强势,让她如在博弈,时刻都小心谨慎。   爱月笑得傻气:“香港的气候,不太适合我。”   她看向窗外的海湾,不见他神情。不等他再说什么,二狗一敲脑壳,眼睛出现宅子大门的监控映像,说:“哎呀,是老板妹妹和小朋友回来了。”   爱月回头时,应绍华已转身上了楼。   后来爱月和应雅贤喝茶时,只见应绍华西装革履地路过客厅,出门去了。   二狗咕哝:“哎呀,奇怪,老板最近都是早上九点出门,今天怎么现在才走。”   亚际年会在即,他要忙的事多得很,今天在家多留,怕是为了……   吃过午饭,爱月回了酒店。   青山教授也已到达,亚际安排他们下榻年会举办所在酒店,位于中环,房间在几十层高,整面的窗口,维多利亚港尽收眼底。   教授此行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常伴左右的绿川浩介,另一个是实验室中国学生里最优秀的林爱月。此次年会是与亚际合作的正式签约仪式,他们还要上台做项目介绍,教授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爱月。   所以晚上教授带着绿川出去逛了,爱月还在酒店里做最后的准备。   手机响起,有人给她打电话。爱月拿过手机,有些意外,是应绍华。   “应先生?”   “我给你送一样东西,十分钟后会有人敲你的房门。”   “……好的。”   整十分钟后,敲门声响。打开门,来人一身西装,十分恭敬,将巨大的盒子双手捧上——中央印了串精致的英文,Dior。   爱月关门回房,拆开盒子,傻了眼。   一双高跟鞋,还有Dior的高定礼服,抹胸A字长裙,象牙色薄纱面料,银线刺绣点缀,才出现在上个月的春夏高定秀上。总之,谁穿谁仙女。   爱月觉着有些眼熟。   赫然想起——那日在应雅贤家里说话,应雅贤拿着Dior高定秀的视频要她帮忙挑选新年礼服,她挑的便是这件。不过应雅贤说,这件看着清新灵动,不适合她这个三十多岁的大姐,应当适合爱月。   应绍华伸手向应雅贤要平板,笑言,我看看。   他是觉得,她喜欢?   明天的年会上,会议演讲之后有酒会环节,她也有每到公司年会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朋友。可她并非亚际一员,要穿成这样,太浮夸了吧。   而且,还是Dior高定,她一个小小的研究生,凭什么。   爱月当即给应绍华打电话——直接转了语音留言。   爱月:“……”   总归还是小女孩,心里觉着别扭,但还是有试穿的念头。   穿上裙子,从胸围腰围到长度,分毫不差。   ——是为她量身定做的。爱月一动不动地看着镜子里美成仙女的自己,蹙着眉。   他怎么知道她的尺寸?   ——恍惚之中,想起那日在MYST酒吧,他似乎抱了她。因为脑震荡,记忆不太准确,又觉得他抱她有些不太可能,她便一直以为他只是扶了她。   难道,真的抱了?   她一屁股坐在床上,不动了。   对于男女情愫,她是不太懂,不会撩汉,也不会去琢磨男人的心思,对男人话中深意更不加揣摩。况且,这个男人还是那个亚际铁血掌舵人,应绍华。   可她也不笨,他那句“你很适合住在这里”,不就是“你很适合跟我一起生活”。   细想来,他待她,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不过,那句话语气熟稔的,似乎习以为常了。爱月恍然想起女佣说二狗那句,“他看到漂亮姑娘就这样”,这么说,到过那座宅子的漂亮女人,不少。   爱月忽然有了些许释然。   总之还是,习惯撩……吧。   年会第二天下午三点开始。   偌大的宴厅布置了成排的座椅,最前方台上铺了红毯,一排高层坐席,一个演讲台,以及巨大屏幕。宴厅里已是人头济济,只台上高层虚位以待。   而此刻酒店门口——   “快看!周薇来了!”   “哪里哪里?”   “她来做什么?”   “你还不知道?她是今年年会的彩蛋,有一首歌的表演。”   “哇,我们公司福利这是越来越好了,请了今年最红的周薇。”   “我听说,是因为她跟应先生有点那什么……”   “嘘!她走过来了。”   性感高挑的美人姗姗走来,两旁粉丝尖叫连连,相机闪光灯一片。而她再过走廊拐角,所有的媒体都被挡在了外面——亚际的掌舵人讨厌媒体。   周薇是今年最红的影星,二狗扫过她的脸,9.5分。   出了电梯,到达宴厅所在楼层,一路有人服侍左右,惊艳和仰慕呼声围绕,虚荣心爆棚,享尽美色。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正要走入宴厅的一个身着象牙色礼服的女人身上。   周薇神色一滞,盯着爱月身上那件礼服,一时没掩饰住自己的震惊。   那日她在应宅与应绍华喝茶,他拿着平板中这件礼服,问她是否好看。她心花怒放,以为他要赠与她礼服。   今天竟出现在了另一个女人身上。   爱月扶着绿川浩介的胳膊,走得步步惊心。   ——这是她这二十四年来唯几次穿高跟鞋。   进了宴厅,有不认得周薇,又知道今天要来大明星的人询问旁人:“那是周薇?”   “不是……不过好漂亮啊,不会这次请了两个女星?”   宴厅里人太多,爱月没找到林决。   跟着教授找到座位,才坐了没多久,爱月觉得脚后跟硌得很,起身去了厕所。她坐在马桶上,取出手包里的创口贴,往脚后跟里塞。   完毕,出门,没走两步,突兀的力量袭来,她还未关上的手包落地,自己也踉跄两步,往一旁倾倒。   徐溯接住了她:“——林小姐,您没事吧?”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撞倒她的服务生小哥连鞠几躬,蹲下身为她收拾包里散落的东西。   徐溯看向那人:“把你们经理叫来,你被解雇了。”   还不等小哥惊惶,爱月开了口:“不用吧……我没事,不小心是人之常情,理解一下。”   徐溯扶正爱月,让那小哥给爱月道了歉,告辞离去。   爱月接过归还的手包,看了徐溯背影一眼。真凶啊,还是顾小哥好相处些。   很快,人都齐了,台上席位只空了最中央的。没一会儿,所有坐着的人都起了身,目光聚焦在宴厅入口,随从簇拥之下,应绍华徐徐走来,一身西装笔挺,高大英俊,风姿绰然。   爱月心头一颤——他系得工整严谨的温莎结,是象牙色。   宴厅内掌声响起。   应绍华抬眼望向在座,嘴角微扬,俊颜如玉。蓦地,他目光落在席间一点。爱月指尖一颤,他在看她,准确无误地在看她。   他直接走上了演讲台,宽厚的臂膀张开,扶在台上,朝台下稍稍欠身。   又是一片热烈掌声,厅内气氛肃然起敬,别无杂音。   他像一个所向披摩,不可一世的将军,所有人都是集结于他麾下的忠诚将士。   应绍华抬了抬手,满场落座,然后一片安静。   高台上,他气定神闲,扶了扶话筒,富有磁性的一口美音在厅内放大环绕:“上个月,我在英国跟IMH的CEO琼斯先生会面,他的自我介绍……嗯,非常高大上,’顶级的制造商,顶级的运营商,顶级的设计团队,’问我怎么看,我说,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虚怀若谷,意思就是——我知道我考了第一名,但别人问我成绩好不好,我还是得说,一般般。”   “哈哈哈哈哈……”全场爆发哄笑。   爱月满眼的难以置信——他竟会跟整个集团的员工如此开玩笑?   应绍华由着全场笑了片刻,再摆手,全场迅速针落可闻。   他敛了恣意,神色转为冷峻威仪,开始做年终演讲:“这是中国和全球经济都持续恶化的一年……”   他优雅从容,全程脱稿,手上没任何纸张,提到具体的数据点时,才转头看向大屏幕。   中间提到与东大实验室的合作,应绍华向青山教授摊开手掌,全场目光聚焦,爱月也微笑致意。   “我的天,那个小姑娘是研究生?”   “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读工科?”   这是应绍华全程演讲中唯一一次引发的窃窃私语。   与东大的合作之重要,他将此事放在演讲最后着重说明。   接着轮了几位高层发言,有人来向爱月要U盘,告知她即将上台。   “下面有请我们的研究团队成员代表上台做详细介绍。”   爱月缓缓起身,全场掌声相迎。就在她迈步走上台前,一名神色惶恐的人员跑来拦住了她:“林小姐,您给的U盘不对……”   爱月愕然:“什么不对?”   “里面没有您的演讲文件。”   “怎么可能?这就是我一直在用的U盘,我再三确认过的,没有问题。”   “U盘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大放光彩   空的?   林爱月皱眉,神色却没慌张,想了瞬,说:“我还有个U盘在我同学那里,你去取来,里面有一份相同的PPT。”   重要文件,她从来都习惯分开备份。   对方如释重负:“好的!我这就去给您取来!”   爱月抬眼,才发现全场目光都聚在她身上。她身子一半已在台阶上,难道要站在这里干等,让她的个人失误影响整个会议的进程?   她深吸口气,提步上前。   徐溯快步走来,在应绍华耳边低语,蓦地,他眸中迸出冷冽,看向爱月,她也恰好迎上,四目相接,他眼中只剩鼓励。   她心头一颤,别过眼,走向演讲台。   转身,站稳,抬头——台下,上千只眼睛对焦,她扶着话筒的手有些发凉。   这样全场瞩目的场景,她并不陌生。高考百日誓师,她是毕业生代表;大学各类演讲辩论,她是学院代表;读研究生以来更是有数不清的学术研讨会,她随团队走访全球名校,因出色的英语口音,屡次代表东大发表演讲。   她从来都是胸有成竹,泰然自若。因为她知道,她是在场所有人中的佼佼者。   可今天,这不是学生之间的研讨会,而是亚际集团的年会。现场在座,有无数电信界精英,富贾名流,还有,应绍华。   准备PPT放映需要时间,她不能难堪地造成这空白。   ——脑海忽然涌现方才应绍华演讲的模样,两手空空,却从容自得,不疾不徐。   他能做到,她怎么就不能?   林爱月扶稳话筒,唇角缓缓绽开微笑:“女士们先生们,下午好。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叫林爱月,来自上海,东京大学宏实验室的一名成员。”   掌声雷动。   “非常荣幸能与亚际合作,我谨代表宏,向贵公司表示由衷的感谢。”   “我的导师,青山宏教授,曾担任日本电子通信研究院院长、日本电子工业集团总工程师……”   说到这里,全场哗然,掌声更为热烈,青山教授起身鞠躬致意,接受这尊敬与欢迎。   “1958年基尔比先生发明的集成电路,引领人类迈入信息时代。自2011年以来,青山教授致力于集成芯片的……”   她的演讲忽然被一阵掌声打断,似乎所有人到现在才意识到,她手上没有任何准备材料。这掌声,是敬佩,也是鼓励。   爱月微笑回应,继续了演讲。   简单总结了青山教授带着实验室这几年来的研究方向和成果,即将介绍如何投入实际应用时,大屏幕上才终于放映出了PPT。   她终于不再紧握话筒,不时比划手势,侃侃而谈。   十分钟整,演讲结束,潮水般的掌声汹涌而来。   爱月小心提起裙摆,走下台去。她几乎是下意识朝应绍华瞥了眼,他当然在看她,目光如注。   回到座位上,绿川一脸崇拜:“小月的英语说得真是太棒了!”   与会人员有不少的欧美人,故全程使用英文。从会议中,爱月得知,徐溯和顾崇除了身兼应绍华特助以外,均在集团里担任总监级别以上的要职,难怪林决会叫他“顾总”。   不过话说回来,顾崇这样的级别都认识林决,还称他“林总”,莫非林决也位居高职?   会议也提到了戴娅珠宝高层变动一事,不只是大中华区,日韩地区也有所变动,具体方案还未落实。   会议开到五点,然后转移宴厅开始宴席与酒会。   着急着前往酒会宴厅的人不少,因为周薇是开场嘉宾。   宴厅里圆桌铺满,灯光淡紫色,高层坐在离舞台最近的地方,电讯的高层过来与青山教授同桌交谈,爱月也在其中。   可到了计划时间,音乐响起,从后台走出来的人,却并非周薇。   反而是曾与她传出抢角传闻的死对头,江珊。   江珊人气也不输周薇,性格直爽开放,很快点燃了全场气氛,高声歌唱。可免不了还是有人议论:“诶?不是请的周薇吗?怎么变成了江珊?临时换人了?”   “是不是同时请了两个?”   “不可能,这两个人就从来没同框过。”   “那是临时掉包了?我刚才明明看到周薇了。”   “啧啧,你说,周薇是不是得罪老板了?临时换人,还请的是她的死对头。”   那议论声与爱月离得近,她听了进去。却是感到诧异,会议之前也听到职员议论周薇和应绍华,从那话中她听出,似乎大家都觉得这两人有点什么。   周薇一直没有再出现。   酒会开始了,音乐换成华尔兹,有男男女女簇拥起舞。   爱月在人海中找到了林决,过去问他:“哥,你来亚际哪个公司?”   林决答:“戴娅。”   如她所料。亚际港口的管理层年龄偏高,电讯又重科技,她这个学金融的哥哥应当也是进了戴娅。爱月又问:“定了是哪个地区了么?上海,香港,还是哪里?”   林决睨了她一眼:“没定。干嘛,怕我也去东京?”   冷冰冰的语气,跟平时一个样。爱月顷刻没了好气:“随你便啊,反正又不影响我。”   她转身就想离去,林决在身后开了口:“你跟应先生很熟?”   爱月转头:“不熟。”也没解释。   “不熟,他怎么会让顾崇去接你?”   爱月不解:“这很奇怪吗?在东京的时候,应先生有事都是顾崇来接的我。”   林决面无波澜,爱月却捕捉到了他眼底的诧异。顾崇和徐溯是应绍华的左膀右臂,在集团里地位很高,从来没有人得到让顾崇接送的待遇,哪怕是他尊贵的生意伙伴。   林决:“你们在东京就认识了,应先生找你有事?”   她问他问题,他就一脸面瘫;他问她问题,凭什么她就得好好作答。   爱月撇撇嘴,丢下一声“是啊”,转身走了。   前方爆出呼声,爱月看去,是应绍华挽着戴娅总裁步入了舞池。   他眼眸深邃,嘴角含笑。冷光聚焦,在他俊颜上落了层光晕,更显柔情。   爱月取出手机,想拍个照发给夏朵看,却看到微信里闺蜜小群弹出99+的消息。   “噫,真是丑啊,这都还能说自己没整,脸也太大了吧。”   “割个双眼皮打个玻尿酸也就算了,这肯定削了骨,缩了嘴唇。”   “感觉除了眼珠子是她自己的,其他的都是人造的了。”   爱月疑惑,向上翻去,看到张女人的照片,面目之丑,她没看出来是谁,敲了字:这是谁?   “爱月冒泡了!刚才有人在微博曝周薇整容前照片,热搜都爆了!”   爱月惊诧,再次翻看那张照片,的确,与如今貌美如花的周薇,判若两人。先是突然被叫停节目,紧跟着微博曝了整容前丑照,刚才发生了什么?   “林小姐。”   有人叫她,爱月抬头,是徐溯。徐溯递过来个什么东西,说:“这是您的U盘,刚才我们找到了。”   爱月愕然。她的包里已经有了两个U盘,她以为是自己失误损坏了U盘才导致文件丢失,可这第三个U盘出现,岂不是说明——这是被调了包?   见她没有很快伸手来接,徐溯解释道:“是之前撞了您的那位服务生调换的,他的行为构成窃取商业机密,我们会处理,请您放心。”   爱月暗自心惊,出了校园大门,社会实过复杂。   她接过U盘,道了谢,徐溯又说:“不过,我还想问问林小姐,您为什么会有两份U盘,且分开放置?”   爱月一笑:“我习惯准备plan B。”   徐溯微讶:“原来如此。刚才见到您脱稿两分钟,记忆力很不错,如此行事风格,很有做先生助理的潜质。”   爱月心中惊诧,却淡淡道:“徐总过奖了。”   徐溯走了。爱月看着手中的U盘,心里不平静。她可不认为这和周薇引发的一连串事件无关。   难道那服务生是受了周薇指使,周薇是那个试图窃取商业机密的人?那么她之前和应绍华关系暧昧,也是有预谋地接近了?突然被曝出整容丑照,是亚际搞的?   正思忖着,掌声再次涌动,应绍华一曲结束,走出了舞池。   人群纷纷让道,爱月站在他斜正面不远处,趁机举起手机按下拍照。照片定格,爱月一怔——应绍华恰好抬头,直视镜头,眼如墨,脸如玉,英气逼人。   照片保存了,屏幕切换回拍摄状态,镜头里男人的脸却竟逐渐放大。   爱月放下手机,抬眼,应绍华已走到她跟前。   ……真尴尬。   应绍华含笑,开口便是:“在拍我?”   爱月尴尬地笑了笑,目光落到他象牙色的领带上,心里更是一紧:“……应先生,今天真是……风度翩翩,玉树临风。”   他眼角笑意更深,右手缓缓抬起,宽厚的掌心摊开,递到爱月面前:“那么,你愿意,与这个今天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应先生,共舞一曲吗?”   爱月微微睁大眼睛,下意识道:“我不会……”   应绍华:“同济毕业生典礼的华尔兹,是你领的舞,怎么会不会?”   爱月:“……”话真多。   她迅速向四下一扫,都在看她。她要是不答应,岂不是拒了人家堂堂集团领袖,实不礼貌。   爱月将手机递给应绍华,他放进内侧口袋,然后她抬手,放进了他掌心。   他紧紧裹住,将她拥入舞池。   全场掌声与呼声空前热烈。   “oh my god快看!先生请了那个漂亮的女孩子跳舞!”   “你看先生的领带颜色!他们是不是事先说好了!”   新的华尔兹奏响,他挽着她纤腰,翩然起舞。   爱月穿了十一厘米的高跟鞋,刚好捱到应绍华下巴,她稍稍抬头,他稍稍垂眼,四目相对,贴近的不止是眼睛,还有嘴唇。   她进一步,他退一步,她退一步,他进一步。他放开她手,旋转一圈,她重新落入他势力范围。   从未演习,却百分默契。   场外有举着单反的摄影师对准他们二人,咔咔拍个不停,有下属上前欲要阻拦,却被顾崇抬手挡下。   “先生不是不允许拍他的照片吗?”   顾崇寥寥一笑,没说话。   刚才不是有个小姑娘举着手机,拍了个大正脸么。   最后一个pose定格,应绍华手臂一收,爱月落进他怀中。   音乐止了,掌声欢呼疯狂而至。   应绍华握着爱月的手走出舞池,往宴厅出口走去,他才想开口对她说些什么,却见到她脸色不对,问:“爱月,怎么了?”   高跟鞋硌了脚,趾头火辣地疼,该是起泡了。跳舞时她步步如针扎,怕他有失颜面,才强颜欢笑。   她步履别扭,他止住脚步,说:“是不是鞋子不舒服?”   爱月说实话:“应先生,不好意思,我穿不惯高跟鞋。”   他没有任何犹豫,长臂一揽,将她打横抱起,继续往外走去。   留下身后一片惊愕。若是明着在众人眼前就算了,这都直接抱着往外走了!他们敢跟老板开玩笑,却不敢跟老板开真的玩笑。   “先生看上她了?那周薇呢?”   “得了吧,消息都是周薇的团队炒出来的,你见过先生跟周薇公开这样吗?”   ……   “应先生,应先生……”一路,爱月叫了他几次,他都没停下步子。   突然被他公主抱走,她吓得不轻。   走出宴厅,来到一座大沙发前,应绍华才将爱月放下。就在她才松了口气时,抬眼见到他挺拔的身子缓缓低下,单膝屈身在她跟前,不等她惊愕,他抬起她脚踝,将高跟鞋脱了下来。   爱月忍不住叫唤了声,鞋子脱掉,脚趾上果然破了个水泡。   爱月拿过手包:“我包里有创口贴……”   应绍华夺过手包,取出创口贴,撕开包装。   爱月心跳骤升,看着眼前英俊的男人将她的脚放在他腿上,轻轻为她贴上创口贴。   她惊讶得,连“我自己来”都说不出口了。   这时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喊叫:“——先生,先生,先生!”   应绍华头也不抬,专心贴爱月的脚趾,她抬头看去,周薇正往这里跑来,神色崩溃,满脸的绝望。   暧昧升级   顾崇不知从哪里冒出,将周薇截了下来。   “让开!你让开!”周薇挣扎。   顾崇纹丝不动,爱月只见到他侧颜,不复平日笑容可掬,冷冽得可怕。   林爱月诧异,看向应绍华,他仿若未闻,只专心地贴她的脚趾。明明他屈着身,个子低于她,爱月却没觉得他气场少了半点盛气凌人,居高临下。   顾崇疾言厉色:“周小姐,先生不想再见到你,请你自重。”   周薇过不来,不顾一切大喊:“应先生,应先生你听我解释!应先生!”   “你的所为涉及泄露我公司机密,先生已经很客气了,请你自重。”   爱月心里一惊,果然如她所想。   周薇声泪俱下:“先生,先生我对你一片真心,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啊先生……请你相信我……什么商业机密,我要那个来干什么啊……”   爱月瞥应绍华一眼,想看他什么反应,却是一怔。他低着头,眸光狠戾,透着森冷,像一头狼。   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她竟有些怕。   与那些追求完美的女星不同,周薇容貌大改,分明奔着走红才整的,这桩丑闻曝出,女神形象轰然倒塌,难再翻身。他与周薇相识已久,这把柄必不是只在手一日。   不过是留人把柄,待有朝一日。   见惯了他和颜悦色,她都差点忘了,他是那个纵横捭阖的铁血掌权人。但她一个女星要他商业机密来做什么,不过也是替人办事罢了,他下手尚也如此狠绝。   爱月再看向周薇时,撞上了她射过来的目光,有愤怒,有不甘,更有妒恨。爱月又是一惊,难不成周薇这一出,只是出于女人妒意,想令她难堪?   要是如此,那他下手之狠的原因,不也是为了她了。   爱月正为自己的想法愕然,应绍华打了个电话,开口只说:“买一双37码平底鞋,在我到达酒店门口前送到。”   挂了电话,他没再说话,一把抱起爱月,往电梯走去。   周薇斯喊得愈发凄厉,他从始至终没看一眼。   爱月有点懵神,问他:“应先生,我们去哪?”   应绍华:“回家。”   爱月:“……”   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他只是习惯撩了。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从那次酒吧之后,他再也没叫过她林小姐。   到了酒店门口,车子停在那里,有个下属手托鞋盒站在车旁,待应绍华走近,恭敬鞠躬。从楼上下来不过三分钟,速度这么快,只能是买出门左转的那家FENDI了。   应绍华把爱月放进后排,拿过鞋盒,再次屈膝倾身。   爱月:“应先生,我自己可以。”   他看她一眼,嘴角一勾,没停下动作。   鞋子穿好了,应绍华放下她的脚,问:“舒服吗?”   爱月想也没想就点头。应绍华起身,她也跟着站到地上,没看他的眼:“应先生……青山教授和我同学都还在酒会上,我就这样走了不太好,您要是有事,可以之后再找我。”   应绍华勾唇浅笑,一手插在口袋,一手撑在车上,将爱月圈在其中,“穿着我的衣服和我的鞋,你就想走人?”   爱月只恼,她待他一向客气恭敬,为何引来他如此……暧昧。   鞋子她买得起,可这高定礼服……大不了,找林决借钱。   想法一瞬敲定。应绍华稍倾身,西装外套敞开,爱月看见了她手机所在,直接伸手往里掏,同时说:“谢谢您的好意,过后我会尽快给您还钱。”   她的手才触到他内侧口袋,便被他大手压住,贴在他心口,他嘴角笑意不敛:“你都敢直接在我身上动手了。”   爱月才想挣扎,应绍华没再给她机会,力道一拉,将她塞进车里。她挣不过他,一屁股坐下来,他也跟着坐进来,眼看着门就要关上,爱月有了些怒意:“应先生,恕我直言,您这样有些无礼了。”   她的话没半点延缓他的动作,车门关上,他转头看她,声线暗哑:“你昨天不是才说,我不够霸道吗?”   爱月:“……”   车子启动,林决站在酒店大门后盯着逐渐远去的车影,许久没动。   开车的不是顾崇。司机问:“先生,回哪?”   应绍华:“白加道。”   是他另一处宅子所在,离这里只有十分钟车程。准确来说,白加道的房子才是他平日所住,地段进则静谧,出则繁华,且与亚际总部相近。最合他意的莫过于此处拒绝明星入住,是狗仔的绝对禁区,可谓有钱也买不到。   到了宅子门口,却没有那天回到九间堂那般灯火通明。爱月隐隐觉得不对。   进了门,应绍华亲自打开灯,四下静谧,空无一人。   爱月站着不动了:“应先生,您找我,有事吗?”   应绍华回头,她小鹿一般的惊慌全然落在他眼里。他面带寡淡的笑意,提步走来,爱月下意识揪紧裙子,他走到她跟前一拳之距,低下头,有意无意凑近她耳畔:“你也看到了,这里没有佣人,二狗也不在,我需要你做我的私人助理,工资日结。”   爱月:“我拒绝。”   应绍华笑:“为什么?”   “没有经验,做不来。”   “你忘了,合同上写了,双方有权调配对方人员协助,且我刚才说了,工资日结,我和你形成正规的雇佣关系。”他的声音淡淡的,言之凿凿,冠冕堂皇。   爱月无话可说,低着头不看他。   应绍华:“去开热水,我要洗澡。”   ……   应绍华进了浴室,又吩咐爱月给他泡茶,收拾房间。   他的房间大得能打网球,办公区和休息区一墙分开,衣帽间比商店专柜都要整齐。爱月找来衣架把他脱下来的外套理齐,走进衣帽间,找地方挂了上去。   才想转身离开,目光不经意瞥向某处,她稍有一怔,回头细看——一件灰色大衣单独挂着,领子处沾了抹红色,很惹眼。   是在东京时他披在她身上那件,他竟一直没洗掉。   还单独挂了出来。   爱月有些晃神。浴室里传来流水声,而她待在他的卧室里。这感觉太奇怪了。   他在撩她?在追她?应绍华在撩她,在追她?如若这是陈述句,那也太疯狂,太不可思议。   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令他误会的举动,让他以为她对他有心思?——难道沈婳说的是对的,她落下的口红,当真让他有了误解?   爱月头快炸了。对于男女之事,她宁可去研究电路。   过了片刻,应绍华穿着浴衣出来了。   爱月在给鲜花换水,听到动静也没抬头。   应绍华:“楼下有些没用过的花,你去看看哪些能用,来插盆新的。”   爱月:“我暂时没有想法,这样就挺好的。”   她心里郁闷,他也不惹她,坐到办公桌前打开了电脑。过了好一会儿,爱月才转过身,视线扫向他电脑屏幕,又是一怔。   他在看方才酒会上与她共舞的照片。   正在看的那张,拍摄角度是他侧颜与她正脸,他手挽她细腰,将她小手托在掌心。他西装革履,她灿然华服,他领口那抹象牙色领带与她衬得相当。她避开他的注视,而他含笑看她,细碎温柔溢出眼眸。   他不是,最讨厌被拍么。   爱月还在发愣,看到应绍华打了个电话,询问道:“放在床头和办公桌上分别多少寸合适?”   难道,他要把这张照片打印出来,放在床头和办公桌?   爱月心烦意乱。她转身进了卧室,走到落地窗前,打开手机给夏朵发微信:瞎朵,我好方,应绍华带我回家,只有我跟他,你说我要不要跑?   夏朵秒回:卧槽,他想上你?   爱月:鬼知道啊,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勾引他!   夏朵:跟顶配优质男打炮也很爽啊,小姐姐请你有点女神的架子好吗?   爱月:得了吧,他见过多少……   “爱月。”   字打到一半,应绍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爱月转过身,脸上还有些惊吓。应绍华徐徐走近,双臂张开将爱月圈在其中,神情略有好笑:“紧张兮兮的,做了什么坏事?”   身后贴着落地窗,她被他完全包围。   他系在腰间的带子是松垮的,胸口那颗黑痣近在眼前,沐浴清香混合着他独有的气息散发,致命般的勾引,抓得人心痒。   这边灯光很暗,维多利亚港的璀璨灯火从远处映来,落在他眼底像细碎的星星。   以及他眼中的温柔,不遮不掩。   这一次,爱月抬着头,与他相视。   见她许久不答,他沉着嗓音,极暧昧地一声:“嗯?”   爱月攥紧拳头,憋了一晚上的劲儿一股脑迸发了:“应绍华,你在追我?”   她要一个确切的回答,只因她要清楚地告诉他,她不会在不清不楚的状态下和一个男人保持暧昧,更不会把感情如此轻视。   应绍华面色无澜,似乎是觉得她会说这样的话与她的性情相合不过。他声线不改:“不够明显?”   爱月瞪大眼睛,一时失语。   一向准备plan B的她,在刚才的那个问题上,只准备了他否认的回答。她从开始便笃定,这第二种回答是不可能的。她满脑子只是,老板你搞暧昧别搞到我身上。   应绍华注视她惊慌的大眼睛,嘴角一勾:“看来,还真是不够明显。”   他脸庞迫近,重重的吻压了下来。   唇齿交缠,辗转厮磨。   爱月脑中空白,一动不动,心跳是从未有过的疯狂。   他肆意了许久,才缓缓离开她。喘息微重,吐到她脸上,滚烫的。   “现在,够明显了吗?”   chapter 16   林爱月僵直身子,呆呆地看着男人放大的俊颜,呼吸凌乱,与他气息相融。   她还没接受自己刚才被应绍华吻了的事实,而他再度迫近,毫不犹豫地吻了下来。他轻而易举地撬开她齿关,在她嘴里攻城略地,纵情遂欲。   他双手缠上她背后,抱紧了她。   虽然莫名其妙,但这感觉,撩人心,动人绪,意乱情迷。   窗外的霓虹在他脸上忽然一闪,爱月猛然清醒,用力一推,应绍华猝不及防,退后两步离开她。   女孩涨红了脸,羞愤地瞪着他,却看见他嘴唇上沾满她口红,更是气恼。如果说唇齿间的残留只是一场梦,那么他嘴唇上的那抹颜色便是这现实的证明。   这深吻戛然中断,他脸上留了沉醉,盯着她,眼神幽深如峡谷。   爱月撒腿就跑,鞋子挤到水泡疼痛难忍,她管不了了。   跑下螺旋式的楼梯,楼底尽头立着个身影,全身白色外壳,听到动静,他抬头向上,对上爱月失措的眼:“哎呀,爱月小姐姐,你要去哪里啊?”   爱月停滞,问:“二狗,你怎么在这里?”   “我负责整个房子的安全监控,当然是不会离开老板哒!”   她被骗了。   爱月继续往下冲,二狗张开双臂,左右移动拦住她去路:“哎呀,爱月小姐姐,你要去哪里啊?”   “二狗,你让开!”爱月抓住他胳膊,二狗纹丝不动。可恶,要是人类,胳膊还是软的,这铁打铜铸一样的硬壳,她连一丁点都无法扳动。   “爱月小姐姐,爱月小姐姐,你不可以走的,你不可以走的。”   ——“让她走。”身后传来男人醇厚的嗓音,楼梯下的两人止住动作。   二狗看了看爱月,又抬头:“老板……”   “让她走。”他再重复一遍,声线淡漠,透着薄凉。   二狗缓缓放下手臂,爱月毫不犹豫向前跑去,未曾再回头看他。   冲出宅子,跑过庭院,大铁门外停了辆车,徐溯站在车前,见到爱月便颔首:“林小姐,我送您回酒店。”   爱月没理他,扭头往前走,徐溯追上来:“林小姐,这里附近是打不到车的,走到山下有两公里路,让我送您回去吧……林小姐。”   她停了下来,气恼地想了想,还是转身走向了车。   一路无话,她甚至都没注意到,这次开车的是徐溯而不是顾崇。   第二天上午,亚际的人到酒店接他们参观亚际电讯总部,只见到了青山教授和绿川。   “昨天演讲的那位林小姐呢?”   “她身体不舒服,就不来了。”   绿川:“小月之前一直很期待这次参观呢,突然就病了,真遗憾啊。”   ……   下午一点夏朵就收到了林爱月的消息:晚上撸串走不走?   夏朵:回来了?这么突然,就我跟你?   爱月:嗯。   夏朵:那没意思,我给你再找两个帅哥。   夏朵:不过,跟顶配高富帅待了一晚上,估计别的男人已经没法入你眼了。   约的是高中时就常去的一家路边小店,说是找两个帅哥,还不是那几个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哥们。   四个人聊得尽兴,喝得也尽兴,脚边横七竖八摆满了酒瓶,酒上了头,声音也大了。也许是因为心烦,爱月竟没掺着吃烤串,自顾干喝了两瓶酒,酒瓶见底,她头也跟着晕了。   “呃——”爱月突然打个大嗝,手撑着脑袋,眼睛半眯。   男生a:“完了,林爱月居然喝大了,肯定心里有事儿。”   夏朵:“我说姐们儿你怎么了?后来没打成炮,不开心了?”   爱月看向夏朵:“嘻嘻,他亲我了。”   “亲哪啊?”   “废话!嘴嘛!”   男生b:“谁啊?”   爱月:“一高富帅。”   夏朵:“顶配的。”   男生a:“顶配高富帅追你?那赶紧收啊,看你老大不小的,还想当黄金剩女啊?”   爱月:“他没追我。”   男生b:“那你这是被人揩油了?”   “去,”夏朵推了他一把,“姐们儿,他没说喜欢你?”   爱月:“没说。”   男生a:“我跟你讲啊,不以表白为目的的强吻都是耍流氓。”   ……   下午到家时南月不在,散了撸串已是深夜,爱月回到家,南月坐在沙发上,没干什么,就专门等她。   爱月:“妈妈我回来了。”   南月看着她一张小红脸:“喝醉了?”   “没有——呃——”又一个大嗝。   南月嫌弃地白了她一眼:“女孩子家家的,斯文一点。”   爱月笑嘻嘻过去抱她:“那是跟妈妈嘛,在妈妈面前放屁都无所谓的。”   南月笑了会儿,忽然神色一敛,声音都沉了:“我听你爸说,你们实验室这次签的搞合作研发的公司,是香港那个亚际?”   爱月神色也有变:“嗯。”   “你怎么不告诉我?”   “妈妈,实验室跟哪个企业合作,合作什么,都是教授决定的,我事先也不知道,”南月才想插话,爱月接着说,“牵头的都是教授,我们只负责在实验室里做研究,跟他们的人基本没有接触。”   南月这才住了嘴,面色却没太多缓和。   爱月回了房,锁上门,一头扎进被子。   对于亚际集团,南月谈虎变色,爱月是知道的。她的生父在港口建设施工中意外身亡,连个尸首都没有,对这个企业,南月怨了多年,哪怕重建家庭,这怨也不曾减少。   那年爱月六岁,才准备为上小学而将户口迁去深圳,却再没了机会。户口本上,只留下了广西至上海的变迁。南月也刻意隐瞒前夫身份,在深圳生活的那六年,当做从未存在。   就当做,她从一出生,就叫林爱月。   一同不再出现的,还有那她再也送不出去的缅栀花。   她没南月那样感情用事,施工意外,罪责不在亚际。直到十二岁那年,她在大街上见到了戴娅珠宝的那朵缅栀花,她再也送不到爸爸手里的那朵缅栀花。   那时年幼,她只觉得这个企业夺了她爸爸,又夺了她送给爸爸的礼物,怎么能不讨厌?多年寻不到答案,她长大了,情绪也就淡了。   她对亚际,不过是对陌生人再多一点反感。   所以……应绍华干嘛要亲她!   她是不愿跟这个企业这个人过多接触的,所以从一开始,对他便只有高度的恭敬和客气。应孚海早已退休养老,她觉得无妨;实验室签了亚际,她也属无奈。   但后来一次次接触甚至被他吻了是什么鬼啊!   喝得头晕脑胀,爱月趴在床上不愿再动。   任由那张温然俊颜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   日本的大学院一般在三月下旬陆续开学,在关东和关西地区上学的人,一开学就能见到樱花盛放。   过完十五元宵不久,爱月就提早启程去了东京。   这段时间里,林决忙于工作,没回过家,林决都这么忙,身为集团首脑的那位更是不可开交。   忙到跟她没了一点联系。   回到东京,实验室里人都快齐了,魏子煜随团队出国参加学会研讨,而沈婳则在外面旅游,她读文史类的研二,自然不像他们理工科那样忙碌。   在实验室里度过了一周日升月落的忙碌,爱月接到了青森疗养院的电话。   青子近来身体状况不太乐观,情绪出现持续不稳定,问爱月有没有空过去一趟。   她很快买好新干线车票,背个双肩包就出了家门。   然后在家门口阶梯之下,看到停着一辆车,一个男子,爱月见过,是应绍华的部下。   她感到不妙,继续往下走,男子主动迎了上来:“林小姐,我是应先生的部下,先生知道您今天前往青森,派我过来接您。”   一直没再找她,却盯着她的动态。   爱月:“多谢应先生,我已经买好车票,不麻烦了。”   她说完就走,男子拦下她:“林小姐,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她到底还是没能拒绝。   男子把爱月送到羽田机场,穿过贵宾通道,那里停了架湾流g250。应绍华的行程遍布世界,那架g650自然不离身,而这架飞机,昨晚才从香港起飞,来这里等待她。   走进舱门,见到爱月的空姐在一瞬稍变脸色。那副样子,没少向应绍华献媚吧?   一路除了送来餐饮,空姐再没搭理她。   到了青森机场,转直升机进疗养院,青子的管护人员游子在那里等待。   回去路上,游子摇着头,声音不忍:“青子的情况真的很不好,你要做点心理准备,我们才开会讨论过,也许,她快到解脱的时候了。”   爱月抿紧唇,逼回眼泪。   “青子,今年也有快九十岁了。”   进了屋子,青子缩在角落里,目光空洞,头发凌乱,老态龙钟。   爱月慢慢接近她,才想开口唤她,她突然警觉,厉声喊:“——别过来!”   爱月吓了一跳,还柔声哄她:“青子,是我,小月呀,小月回来啦。”   听到这个名字,青子猛地抬头,直勾勾地盯着爱月,半晌,疯癫地笑了:“小月,小月,是小月呀,小月来看我啦。”   她仍是青子唯一认得的人。   过年时三姨给她们装了些浴足的药材回来,爱月带了过来,晚上泡好药水,端到青子面前:“青子,我们来洗个脚,洗完了就能好好睡觉哦。”   药香四溢,青子呆着没动。   “青子?”   “诶?……好呀。”   在瑶寨那几天,爱月向三姨讨教了几招按摩手法,不过也是些皮毛,按在青子脚上没轻没重的,但她一直乐呵呵地笑着,很享受的样子。   爱月一边按,一边跟她聊天:“用这个水洗完脚呀,青子头就不痛了,就可以好好睡觉了。”   青子傻笑:“真舒服,小月呀,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泡不到喽。”   爱月抬头:“什么?”   青子咯咯笑了。   泡完脚,青子的精神安定了许多,爱月安抚她睡下,出门去了应孚海那里。   他一直没合眼,等着爱月过来,进门就问:“你青子奶奶怎么样啦?好了没有啊?”   “我从家乡带了些泡脚的药材过来,有安神效果的,刚刚给青子奶奶泡完,她已经睡下了。”   应孚海若有所思:“泡脚的药材……小月老家在哪里呀?”   “广西的一个瑶族自治县,小地方,应爷爷你不知道的。”   “是这样啊……”应孚海缓缓抬头,目光深远,不知在看什么。   在疗养院里待了三天,爱月不得不回去了。临行前,她再三嘱咐医生,要是青子出现什么前兆,必定要尽快告诉她,她会赶来见她最后一面。   ……   周末晚上,爱月去了武道馆。   换上白色和服,头发扎成利落马尾,她把当晚来练习的同僚打了个遍。打倒最后一个,没对手了,在他们嚷着“才不要跟你打”之下,她再进了弓道馆。   两脚踏开站稳,箭上和弓,双臂拉开,至视线水平,瞄准靶心,一气呵成。   “嗖——”的利落迅敏一声,却没射进环内。   再上弦,射偏了;再上,还是射偏了……   和弓比她个子高出一大截,平日在她手里,是从令如流的。   而今天,大概是心乱。   眼前的标靶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个男人的脸。爱月心中一恼,猛地拉弦,这一发刚好捱到边沿。   她放下长弓喘气。   她没发现,偌大的弓道馆突然变得安安静静,只剩了她一人。   太奇怪了。她是被那个男人耍了吗?怎么会有一个男人把人家吻了之后快一个月不跟人家联系的!   火没处撒,她再度举弓,拉紧弦,瞄准标靶,手却是有些抖。   ——一只大手蓦然出现,覆在她手上,稳住了弓弦。感觉被人从身后笼罩,那阵独有的清冽气息从头顶传来,霸道如他,溢满她鼻息。   爱月愕然,但不必去看,她知道那是谁。   弓弦绷紧,他握着她右手放开,箭在空中划过裂口,射入中心,不差毫厘。   她没有被人放开,那醇厚嗓音在耳畔铺开:“东京大学弓道部的主教,曾代表学校获得全市联赛冠军,三项采分满分,今天怎么会百发不中?”   爱月没有表情:“我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他滞了顷刻,说:“三围。”   爱月口水一呛,手肘向后使力,却被他及时拦截。她双手被他钳制,整个人锢进他怀里,抬起头,他的俊颜赫然落进眼中。   应绍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勾着:“嗯,扎头发真好看。”   爱月使了全力甩开他,退到他对面两米距离,厉声道:“你到底想干嘛?”   他好整以暇看她,不紧不慢提步向前:“想要你。”   爱月红着脸,步步退后:“……我拒绝,我一直把你当成一个很尊敬的人……”   应绍华打断她:“你现在连应先生都不叫了,还是尊敬?”   爱月说不出话,也再喊不出口。   他停下步子:“要不这样,你要是能打赢我,我就放手。”   爱月一怔,眼神有了愠怒,弓道一箭即中,难道他的武术会差!   应绍华故意挑衅一声:“嗯?”   她瞪着他,一秒,两秒,三秒……突然地就冲上前去,抬腿袭向他脸庞,他闪身避开;她出拳,他退后避开;她屈膝踢去,他转身避开……   爱月越来越恼,火气冲天,一开始还招招式式,规规矩矩,后来索性直接干架,疯一样上去拳打脚踢,他不还手,也不抵挡,只不断退避。   让她肆意撒够了气,他突然接下她拳头,往自身一拉,她栽进他怀里,膝盖一屈,整个人被他顺势压倒在地。   应绍华倾身,没再给爱月挣扎的机会,嘴唇堵了下来,粗暴,热切,劈头盖脸。她有了些抗拒,却抵不过他长驱直入,占尽所有。   刚才的一阵厮打,令她此刻喘息更烈,与他的相缠一起,十分暧昧刺耳。脑子不再像上次那样迷糊,她用力推他,他却任她挣扎,唇齿间不曾放缓。   忽然爱月力气一泄,任他肆意,不再挣扎。   应绍华深吻不减,却慢慢放松了对她的钳制,她就等这一刻,双手猛然一推,他没有防备,被她翻身反压在地。   她手肘抵住他脖子,用力得很,双眸气势汹汹:“我赢了。”   chapter 17   “我赢了。”   两人眉眼相距不足三寸,林爱月瞪着他,眼神凶恶。因为恼怒,她手肘力量很重,想必他是疼的。   应绍华不动,看着眉睫前的女孩眼睛瞪得大大的,小脸通红,眼底玩味渐深。爱月一怔,她最是受不了他这种暧昧不明的表情,才想收手起身,突然被他反腿一勾,她再次被他压在身下。   “你——”爱月动弹不得,声音更怒,“堂堂亚际总裁,难道说话不算话?”   应绍华:“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到底是她先耍赖的。   “而且……”他声音一沉,“我只允许我的女人赢我。”   爱月别开脸:“我输了,你想怎样?”   “后天我去印尼,明天凌晨十二点起飞,你陪我去。”   “不去。”   “上次任你做我的助理,你只工作了两个小时,除了休息时间以外,你还要再为我工作二十二小时。”   爱月一动不动,盯着别处一点,冷冰冰道:“不去。”   她自己都没发现,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竟敢如此放肆了。   应绍华:“看你打人挺机灵,做事情就不行了?”   爱月猛然回头,怒瞪一记,堂堂东大院生,哪受得了这种蔑视:“去就去。”   他终于放开了她。   爱月起身就走,他也不再追,拉开弓道馆门,顾崇站在外面,笑眯眯地颔首:“林小姐。”   “……他怎么又来日本了?”   “先生这两天没有行程安排,待在哪里是先生的意思。”   爱月觉得这个顾小哥此刻显得一点都不可爱。   回家一路胡思乱想。   虽然应绍华“承认”了在追她,可把这位先生归入追求者之列这件事,还是让爱月起一身鸡皮。哪有人这么追人的?她所理解的方式,是以往那些人那样甜言蜜语,百般讨好,而他?   连承认追她时都用的反问句。   回到家里,沈婳在,心情也是不大好。爱月一问,得知是魏子煜生日将至,她在纠结送什么礼物。   拉着爱月商量半天,她索性一甩手:“算了,不送了。”   “干嘛呀?”   “我送不送他礼物,他其实很无所谓的吧。”   爱月拉过她的手:“怎么会无所谓呢?你们吵架了?”   “吵架是情侣之间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噫……放假前那晚你们在房间……我看到了。”   沈婳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那又能怎样,他后来还不是没跟我联系过,第二天我给他发短信说,喝醉了脑子不清醒,让他不要当真。”   “你干嘛这么说?”   “那他也不能真的不当真啊!”沈婳一通乱打撒气,突然捧过爱月的脸,问,“男人是不是都这个样子?”   一张俊颜赫然入眼,爱月稍怔,答:“是吧……”   她似乎没发现,沈婳这副撒气的样子,和她在武道馆里一模一样。   第二天上午在学校,有人来告诉爱月,有人捎话在三四郎池等她,她抱着必定是顾崇的想法出去了。   并不太想见到顾崇,她一路走得慢。正值假期,学校里人不多,清幽的三四郎池更是安静,冬天寒冷,连池水中的鲤鱼都不见了踪影。   走到那里,池边站了个高个子男生,戴着棒球帽和墨镜,穿着有范儿,爱月觉得眼生。   可这附近,只有这一个人。   她走上前去:“你好,请问是你找我吗?”   男生回头,一笑,摘下墨镜。   爱月一时愣怔,然后想起来:“——华廷杰?”   华廷杰弯起嘴角:“是我——林爱月?”   “是……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你是来找我的?”   他抬起手,爱月看向他手中物品,愣住了——是那本她在机场落下的笔记,后来到家翻找不见,她还烦躁了一阵。   “天哪……”爱月抱回本子,心情如完璧归赵,“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一直还在找它,都不愿再买新的……真的真的是太谢谢你了……”   “本子里写的东西很用心,看起来每一页都翻开过很多次,我想这对你一定非常重要。”   但就那日交谈之中,他所知道的她的信息,不过是东京大学电气系的研究生,没有上海的地址,也没有她的电话,想要归还东西,只有来到东大。   爱月感动得不知所措,一遍又一遍道谢,忽而想起什么——“你不会是为了还我东西才来日本的吧?”   看着女孩惊慌的眼神,华廷杰又是笑了:“那倒不是啦,我女朋友在日本拍戏,过来探班。”   “哦……”爱月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什么,再看向他,后者神情自得,并无异色。   她对明星没兴趣的程度,已经让他信任到了随便把自己有女友的事告诉她了么,貌似她有个朋友喜欢他,说过他还未公开恋情。   “那可以再吃一次寿喜烧啦。”上次在飞机上,他对此赞不绝口。   华廷杰笑了:“交个朋友呗,你微信多少?”   ……   即便是进入了当□□星的朋友圈,走回实验室一路上,爱月也没想要仔细翻一翻的意思。说到底她无非是将艺人当做万千职业中的一种,并无稀罕之处。   回到实验室,爱月如捧珍宝般小心地翻开本子。   一眼就落在一行长句上,她摘自村上春树的《1q84》。   “我觉得,对我来说最迫切的问题,是迄今为止我没能真正爱上过谁。”   她心头一震。   思忖了许久,提笔写下:   而我最迫切的问题,是不知如何才算爱上。   ……   凌晨十二点起飞,顾崇十一点才来接爱月,私人行程不需要提前到达,应绍华的时间一分钟也浪费不起。   挂了顾崇的电话,爱月只提个挎包就起身出门。路过书桌,目光扫过那本《挪威的森林》,她步子一滞。   她极不喜欢印度尼西亚这个国家,因为那是她生父的坟墓。   收回目光,关上门,下楼。   顾崇见到穿着一身厚实毛呢的爱月,神色稍有尴尬:“……林小姐,雅加达明日均温27摄氏度。”   爱月笑眯眯的:“没事,只待一天。”   顾崇:“……”   得知飞行需要六个小时,早晨六点到达,爱月问他:“工作二十二个小时,休息时间除外,也就是说如果我今晚不睡觉,白天就可以少待在他身边六个小时?”   他?顾崇腹诽,正经答:“是的林小姐。”   很快到达羽田机场,走到机位,舱门开着,爱月跟在顾崇身后进去,应绍华已经坐在里面,对面留了空位,显然是给她的,和之前从青森回来时一样。   爱月不看一眼,跟着顾崇走到另一排沙发上,紧挨着他坐了下来。   应绍华和顾崇都看着她。   爱月:“助理跟助理一起坐,有问题啊?”   顾崇:“……”   窈窕空姐走来挡住了应绍华的视线,笑得谄媚:“先生,请问可以起飞了吗?”   应绍华点头,空姐扭着腰走了。   起飞至爬升阶段舱内无话,只顾崇给爱月递了个pda,说:“这是明天先生的访客资料,你要全部记住。”   飞机终于到达平流层,那位窈窕的空姐出现得也愈发频繁了,先是过来向应绍华汇报卧室已打扫干净,再是给他倒茶,再是给他添纸巾……   爱月一直没抬头,不知那空姐长什么样,只听到她声音甜得发腻,也不闻应绍华任何回应。   徐溯把一个袋子递给爱月:“林小姐,这是薄衣服,印尼天气热,您还是换上吧。”   崭新购物袋装着,想必是应绍华刚让人买的。爱月不大想穿,可她的确热得背后流汗了。   爱月道谢接过袋子,起身往里走,卫生间狭窄,看到内室里有张床,她走进去关上了门。   才脱掉衣服,就听到门外一阵窃窃私语。   “一个小助理竟然敢用先生的房间,先生就是脾气太好了,一个小助理都敢这样逾距!”是那个声音甜得发腻的空姐。   小助理?逾距?   很快,内室门开,穿着轻薄米色连衣裙的女孩走出来,小腿露了大半截,细长而白皙。她终于看了那空姐一眼,长得确是不错。   爱月转身,表情略带嫌弃。   回到座位,应绍华还在看文件,闻声抬眼看她,那裙子衬得她身段凹凸有致,他表情似笑非笑。   爱月坐下来,看表已是凌晨一点。   她靠着沙发闭上眼,没一会儿,头稍稍往侧一偏,随即听到意料之内顾崇的一声询问:“林小姐,您困了?”   爱月立刻睁眼,声音元气满满:“没有。”   “里面有卧室,您进去休息吧。”   “不用了,我不困。”   话音才落,一旁沙发上立起来个挺拔身影,提步过来,一把将她捞进怀中。   爱月被应绍华抱起,皱起眉,又恼了:“你放我下来。”   他不答话,也不看她,抱着她径直走向卧室。   那空姐还站在那里,见应绍华过来,老老实实弯腰鞠躬,余光看着应绍华把怀中女人抱进卧室,“哐当”一声,卧室门关上了。她咬着牙攥紧拳头。   应绍华把爱月放在床上,起身便动手解西装扣子。   爱月下意识往后:“应先生,助理的工作范畴应该不包括这一项吧?”   他勾唇:“哪一项?”   爱月:“……”   应绍华松开领带,在她身旁一趟,闭了眼。   爱月:“应先生……”   应绍华:“睡觉。”   爱月心里打结。床铺不大,她虽然瘦,但他身板宽厚,一人翻身不小心便会碰到对方。不出去,她又不想挨他这么紧密,出去,那个“甜得发腻”……   要不,躺一会儿,躺够一次……的时间。   爱月挑眉,翻身背对应绍华,闭上了眼。   忽而再次睁开。耳边是男人均匀沉厚的呼吸,她离他近得快能听见他的心跳,惊觉自己身在何处。   而且,是她故意将自己带到这里的。知道如果她困,他就一定会命令她睡觉,她不肯,他也一定会把她带进来。   知道他一定惯着她。   她竟开始学会恃宠而骄。   爱月的作息一直规律,早睡早起,没有熬夜的习惯。入夜已深,她没再睁开眼。   一直到飞机降落些许的倾斜感弄醒了她。   微睁眼,视线被什么挡住,大半个身子的触感都是软的,好像躺在个肉垫之上。   ……肉垫?   爱月惊悚地睁眼,男人松开的领口占据了她大半视线,而她整个人趴在他身上,一只胳膊环住他胸膛,确切来说,她在抱着他。   男人低沉的声线从头顶传来,混着晨曦,有些浑浊:“早上好。”   chapter 18   林爱月立刻就想弹起来,身子却没离开他半分——腰际被他紧扣,动弹不得。   她涨红脸,顾不上矫情,用力推搡他:“放开,——放开!”   应绍华阖着眼,一动不动,任她怎么费劲也掰不开他一根指头。她突然泄了气,好好解释:“应先生,我有抱玩偶睡觉的习惯,睡着时没知觉,请原谅。”   他不动。   她毕恭毕敬:“应先生,请放开我,您可是个有风度的人,对吧。”   他还是不动。   就在爱月准备开始第二波挣扎时,应绍华一个翻身,自上而下看着她。室内光线昏暗,他眼皮微垂,眼神迷离,发型不太整,领口是松的,十足勾人。   应绍华不着急开口,细致看她,若赏珍玩。   爱月受不得这种气氛,负隅顽抗了阵,才想开口,便听到他说:“林爱月,你的睡相真难看。”   ……   直到降落,爱月没跟应绍华说一个字。   醒来发现是自己抱着他已足够尴尬,还被嘲笑睡相……她睡相是丑,沈婳说过简直毁女神,可应绍华……他不是在追她吗?   好感度减分!   舱门打开,外面整齐站了两列队伍,中间有人迎上来,皮肤黝黑,应该是本地人。爱月跟在应绍华身后,听到徐溯压声对他说:“9号新任的海运部秘书长,……”   秘书长言笑晏晏而来,开口是中文:“应先生,一路辛苦。”   应绍华声音淡漠:“劳烦秘书长迎接了。”   “哪里,先生是贵客,迎接是应当的。早听闻先生风采,今日一见,果然风姿绰然,人中龙凤。”   “过奖。”   新任秘书长找他,除了套近乎借他助力站稳脚,也没别的事了。   秘书长邀应绍华吃饭会谈,他应允了。然后他转身,看向爱月:“你先跟顾崇回家,我晚点回来。”   那语气温柔的,独一无二。面见这么重要的官员,他竟也舍得独独安排交代她。爱月说不出话,乖乖地点了头。   徐溯跟着应绍华同秘书长走了,顾崇带爱月上车,去往海滨一幢别墅。   一路所见,满大街橙色巴载穿梭,摩托车如蝗虫般密密麻麻,比汽车更快,喷着黑烟飞驰而过,疯狂而野蛮。而跃入富人区,豪车洋房琳琅满目,一墙之隔,一方天堂,一处地狱。   到了家里,女佣只会讲英语,顾崇告知她们一声“林小姐”,没说爱月身份。   女佣将她带上了二楼主卧。应绍华行程匆匆,没在房间里留下什么物品,爱月只觉得房间非常宽敞,没意识到是主卧。   顾崇说有事交给她做,爱月很快下楼,路过准备茶饮的女佣,听到有人说:“上次不是跟你说过了,先生不喝猫屎咖啡,快拿去倒掉!”   爱月一怔,想起之前在上海别墅时,那垃圾袋里满满的猫屎咖啡。可她明明记得,那时在东京应雅贤家里,他是喝了的。   难道他知道她不是喝不惯,而是根本厌恶。   顾崇在书房里,交代爱月检查房子的监控与警报系统,以及审核这一季度的技术检验报告,爱月问他:“就坐这儿?”   “你想坐哪坐哪。”   爱月走了,顾崇继续埋头工作。他哪里有空闲,不在应绍华身边时依然有满当的工作。只是那位先生安排他守着某人罢了。   一楼往里有方落地窗,窗外充斥蔚蓝色彩,阳光明媚,海鸥翩翩。爱月站在窗后,盯着远处那海湾,不动了。   良久,她抱着电脑席地而坐。   先检查安全系统,分析完所有问题,她在键盘上敲打了一个小时,然后找来女佣:“去重启一下警报。”   “为什么呢?”   “我改了点程序,重启才能生效——放心,关掉之后直接再按打开。”   女佣照做,发现不仅报警反应变快,设备开机速度也提升了。   爱月埋头看检验报告时,有女佣带了个男子从客厅过来,向爱月汇报:“林小姐,这位是今天预约拜访先生的客人。”   爱月看向那人——是凌晨时顾崇给她资料上的那个人,印度一家基建公司的高层,中印混血,阮英杰。他来找应绍华商量联手入标的分成问题,应绍华当是不欢迎的。   爱月起身:“阮先生,您好。”   阮英杰认不得爱月,回礼之后询问女佣:“这位是?”   爱月:“我姓林,为应先生工作。”   “原来是林小姐,你好。”   “先生在外见客还未回来,还请您稍作等待。”   阮英杰点点头,爱月请他进客厅,他瞥见放在地上的电脑,笑言:“林小姐怎么坐在这里办公?”   爱月笑了,抬眼望向那海湾:“觉得这里风景很好,就坐下来了。”   阮英杰也抬头望去,看得像是更远,缓缓点头:“是啊,那本是个极好的天然良港,可惜了。”   爱月心头一颤,问:“如何可惜?”   阮英杰看向她:“林小姐待在应先生身边应该不长,十几年前亚际投那块地的标,却因为当时欠缺合适的工程师而竞标失利,中标的那家公司破了产,这块海就一直搁置了。”   爱月哂笑:“阮先生说笑吧,亚际怎么会缺少工程师?”   “当时那位总工程师突然辞世,因他过于优秀,一时无人替代,”阮英杰顿了顿,“说来,那位工程师也是我的偶像,我们曾一起共事,他的确难以企及。”   爱月攥紧拳:“还有这样一回事,确实是可惜了,我还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位工程师。”   阮英杰一笑,目光投向远方:“那位工程师的名字还挺特别的,和中国近代工程之父詹天佑同姓,詹旭,旭日东升的旭。”   身旁的女孩没像之前那样很快接话。   她几乎是将指甲嵌进肉里,才轻轻发出声音:“詹旭……”   ……   和秘书长的应酬持续了三个小时。   开车回去路上,徐溯向应绍华汇报:“先生,阮总已在家久候。”   应绍华后靠闭目养神,没说话。见他本就不愿意,就是故意让他扑空等待。   徐溯:“一直在与林小姐说话。”   应绍华:“说了什么?”   “詹旭。”   到了家,顾崇和爱月都在客厅接待阮英杰,应绍华进来,三人起身相迎,他不紧不慢地脱了外套,一松领结,才请阮英杰一同坐下。   之后几句寒暄,应绍华寥寥几字,也没什么表情。   阮英杰早有所准备,神情自若,没多久后,说:“早听闻先生棋艺了得,不知今日是否有机会讨教一二?”   应绍华:“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消遣,哪里称得上了得,阮总从小学棋,应某怕是招架不了几步。”   “应先生这是折煞我了。”   “请。”   “请。”   棋台是女佣在阮英杰来之前摆好的,看来这盘棋也是必然。爱月给他们端去茶水时,应绍华正执黑落子,盘面上黑白交合,各成阵势。   爱月倒了茶就要起身,应绍华开了口:“爱月你说说看,这一步走哪里好?”   看似问句,他却漫不经心地说成了陈述句。棋局三五侵分,若不让白棋进角,只有那一步可走,这么一眼望穿的一步,他会不懂?   那么,他是不许她走开了。   爱月坐下来,匆匆看了棋局一眼,笑了:“先生,我不懂围棋。”   应绍华一笑,落了子。   一步一步你来我往,棋子下了快满一盘。中午十二点三十分整,女佣过来了:“先生,午餐已备好。”   应绍华长舒口气,似是倦了:“看来这盘棋今天是分不出胜负了,阮总要不要留下用餐?”   阮英杰脸色不好:“先生承让,我叨扰多时,是该告退了。”   阮英杰走了,应绍华看向爱月,她还坐在他身边,神色郁结。应绍华声线一沉:“怎么了?这副表情。”   她犹豫了瞬,说:“我不明白,自从你刚才下了天元,明明可以开始收官,一招制胜,却为什么屡屡相让?”   应绍华手握茶杯,细致看着茶水成色,轻轻一笑:“下棋最忌讳急火攻心,得子不得势,他上来就步步紧逼,我不多花点时间,怎么让他看清究竟是谁在谁手里?”   说是一盘棋,到底还是商场上的博弈。   阮英杰的公司今年迅猛发展,已成为行业翘首,这次亚际在印度投标,不过是想趁机给亚际一个下马威,在分成上有些话语权,对外那便是亚际让了三分,两家大头平起平坐了。   他只想让阮英杰明白,他有无数种方法控制全局,不出手,已是给了薄面。   阮英杰临走前那表情,也该是领悟了。   每一次她认为她对他的了解进了一步,而后又发现那不过是冰山一角。   应绍华今天并不闲,下午一直待在书房办公,连听爱月汇报那技术检验都是在饭桌上。   可尽管再忙,一天之中有些安排是必定进行的。比如健身。他下午四点结束办公,稍作休息后便进了健身房。然后,洗澡之后又出了门。   昨夜只睡三四个小时,今天一天不休息,爱月疲倦至极,等不到迎他回来就回了房间。   累是累,手机还是要玩的,给他当小助理跑腿一天,她一条微信都没回。   躺大床上聊了半小时天,爱月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起身就脱衣服准备洗澡。   脱掉那连衣裙,她转身想往沙发一放,整个人瞬间目瞪口呆——应绍华站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迅速扯过裙子,双手交叉遮住胸前,羞愤大喊:“……出去!”   似乎他真的很意外她竟会在这里,未几,才唇角一勾,道:“我的房间,我为什么要出去?”   爱月惊愕。早上顾崇未说明她身份,竟被女佣当成了他情人!   她脑子混乱,下意识后退一步,也顾不上自己在说什么了:“你你你现在马上转身离开这里!”   应绍华眸色一深,前进一步:“我拒绝。”   “……难道你堂堂集团之首要对一个小女生耍流氓?”   听罢,他笑得更是肆意,步步逼近她:“难道,我没对你耍过流氓?”   他一身妥帖西装,领带严谨工整,而神情恣意地说出“流氓”,爱月只想到一个词——衣冠禽兽。   应绍华步子不停,爱月大脑缺氧,正要撒腿逃跑,他大手一抓,她被他推到床上,宽厚的胸膛紧接着覆盖下来,热唇压下,她脑袋一歪,擦着他嘴唇而过。   他不肯放过,手指捏住她下巴,令她直视他。   口红被他擦过,她嘴角糊了一片。   难得这样仔细与她对视,他竟不着急欺负她,好好地看了个够。   而这样无声的注视,最是致命。   他们身体紧密,她感受得到他每一寸变化。   应绍华终于开口:“在我的房间里脱衣服,我怎么能不认为你在等我?”   她才想出声,他已不许。这次的吻,火急火燎,攻城略地,她微弱的抗拒溃不成军。他一把扯掉她负隅顽抗的裙子,大手直接抚上她肌肤,那温度滚烫,令她全身颤栗。   爱月僵直身子,害怕得忘记了挣扎。   他跟着猛然停止,从她颈间抬头,那里已布满红痕。   应绍华喘着粗气,深眸不见底,像是被魔鬼附了身。那严谨的温莎结已被她挣扎弄得凌乱,领口松开,露出了那颗痣。   他又变成了别人从未见过的应绍华。   他贴住她嘴唇,声线暗哑,只有她能听见:“留在我身边。”   chapter 19   林爱月闪进房间,“砰——”一声狠关上门,“咔——”一声把门锁死。然后转身紧贴门后,不动了。   心跳声排山倒海,仿佛胸腔都快要锁不住它。身子在颤抖,与他不分轻重的力道碾过时的颤栗一样;皮肤在燃烧,却不及他唇舌的温度。   那力道仍在,那温度残存,就连他粗鲁的喘息都犹萦绕耳旁。   他最后说了什么?   “留在我身边”。   而她又回答了什么?她记不清了,脑子一片空白,她只想到逃。   熟读无数名家著作,她此刻竟想不到任何辞藻来形容这种感觉。   被吻大概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感觉。她不例外。他将一切完全掌控,喘息的音量,唇舌交织的力度,她脖子扬起的角度,甚至她的手放在他身上的位置也由他决定。   这荷尔蒙的碰撞太过甜蜜,她肆意享受,不愿停止。哪怕最后将他推开,她全身滚烫地跑出房间,此刻躲在这里与他完全隔离,脑子里仍无法克制地重复那种感觉。   他的气息里带了酒气,很香醇的红酒味,定是上好的藏品。   爱月神色一定,猛然清醒。跑都跑了,还在这里贪恋回味,是矫情了。   只因她如梦初醒,这迷人感觉,当以爱为载体。   她很清楚她在恼什么。那个男人并没有确切地告诉她他对她的感情,凭什么要她先考虑她对他是如何?可要是不考虑,她便不知道该将他如何处之。   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她对他有无感情。毕竟那是谁,应氏掌门人,一个绝无女人敢挑剔的男人,习惯了燕环肥瘦趋之若鹜,难道他会在意一个女人对他是如何?   先不考虑南月作何感想,要只是玩玩而已时日不长,也没必要让她知道。   可她偏不会要这种玩玩而已,就算那是应绍华,也绝不会要。   爱月辗转一夜,心乱如麻,天光微亮才渐渐阖眼。   醒来时已过上午九点,与在上海别墅时一样,没人喊她。她记得应绍华今日仍有访客,不知是几点,那么,他还在宅子里了。   这么一想,爱月更不愿起床了。   她赖到快十一点才起,下楼碰见个下属,一见到她便汇报:“先生临时有事回港了,他已安排好送您回东京的飞机,您看什么时候想走,随时可以起飞。”   “他回香港了?什么时候?”   “上午八点一刻。”   “顾崇和徐溯也都走了?”   “是的林小姐。”   呵,这次,换成他转头丢下她不管了?   爱月郁结,下属又说:“林小姐,先生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就放在先生卧室里。”   她身子一滞,转身上楼。   打开主卧房门,一眼便看见一丝不苟的书桌,上面并未放什么多余的东西。爱月向里几步,那张大床出现,她才见到了上面躺着的一份文件。   她脸蓦地一红。放文件的地方,是他们昨夜……   走近拿起一看,封面印了中英双语大字,爱月心头一颤,神色愕然。   是亚际关于停止运输猫屎咖啡的文件,已签署完毕,锋利遒劲的,他的名字。   敲门声启,那下属进来了,给爱月递上来一个电话:“林小姐,先生的电话。”   爱月犹豫着接过来,放近耳边,怏怏一声:“干嘛。”   已转过身的下属,身子一僵。听到有人竟敢这样对先生说话,甚至免去尊称,太过震惊。   电话那头一声笑,爱月想象得到他恣意从容的模样:“看到了?”   “看到了。”   “喜欢吗?”   她一时无言,但实在惊诧:“为什么,你会知道……”   “那天画展听到你和人在讨论。”   她心里一惊。画展,那是她与他第二次见面,他就听进心里去了?要是用于取悦一个女人,这区区几袋咖啡微不足道,但这原由竟是他自己发现……她可不可以认为,他用了心?   爱月一时失语,电话那头再传来他低沉声线:“爱月,我给你机会选择,回东京,还是来香港?”   远离他,还是靠近他。   她攥着听筒力道渐深。   他没让沉默蔓延:“希望我今天回到家时,能再看到一盆小原流。”   忙音响起,是他挂了。   放下电话,爱月的心跳快得不属于自己。   “回东京,还是来香港?”   她知道,这一去到他身边,她不会再走得掉。   ……   应绍华没有等到那盆小原流。   仿佛天也助她,回到东京第二天,应雅贤打来电话说,她丈夫调到大阪工作,一家随迁,应逸晨开学在即,这两天就要动身,中文课就此停止了。   完全不经大脑,爱月竟问出口:“那应先生呢?”语毕惊觉,匆忙补了句,“应先生不是和您住么?”   “他来东京一直住酒店,之前是逸晨想跟他玩,他才住过来。”   “住酒店啊?”   “他好像在看房子,我听说日本地区戴娅业绩不佳,港口下滑也大,他最近会常来日本。”   爱月心跳骤升,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原来如此……”   ……   读到研三,林爱月早已没有了开学和放假的概念。每年提醒自己的,还是樱花时节的新生到来。   有天魏子煜来找她:“给你介绍个刚来的学妹,叫潘允琪,本科毕业空档大半年,又读了大半年的语言学校,和你同年。”   爱月奇怪:“你以前可对新生从不关心。”   “她本科和我同校,你照顾一下。”   爱月性格好,老有人喜欢介绍她给学弟学妹认识,这次当然也欣然答应。取得了那姑娘联系方式,问到她住在什么地方,她说了家酒店名字,是离学校最近的五星级。   爱月:“你住酒店?”   潘允琪:“对啊,还没找到房子。”   那就一直住着五星级?真有钱。   潘允琪酒店住着舒服,不着急找房子,两天后第一个周末约的爱月逛街。两人在校门口碰面,魏子煜也来了,算是给她俩牵个头。   和他告别,两个女孩走了,潘允琪扯着爱月的胳膊说:“哎,我觉得魏学长挺帅的诶,来之前还听说东大理工男都很丑,谁说的嘛!”   爱月感觉不太对,便说:“他有女朋友啦。”   “有女朋友了?哈哈哈我觉得他看起来很性冷淡哎。”   相比起这个词语,爱月更好奇:“怎么看出来的?”   潘允琪凑近她,妩媚地挑了挑眉:“男人见多了。”   “那……”爱月犹豫了阵,还是说,“一个男人说话的语气让你猜不出情绪,就算是笑着看起来也很淡漠,这种男人应该是什么?”   “他穿西装是不是袖扣和领扣都扣到顶?衣服没有一丝褶皱?”   “……对。”   “他的声音是不是很厚又很低沉?”   “……对。”   潘允琪一字一顿:“禁欲系。”   顷刻之间闯入脑海的画面,是那个男人覆在她身上,领结松垮,衬衫凌乱,眼神微醺的模样。所谓禁欲系,正是这种与玻璃罩子里衣冠楚楚判若两人的对比。   那画面还在,爱月红着脸,潘允琪又凑了过来:“你男朋友啊?”   “……不是啦。”   “连喜欢的男人类型都一样!”潘允琪揽过爱月肩头,笑得甜美,“你认识这种类型的男人?介绍给我啊!我也喜欢!”   两人都是多话的女孩,聊了一路,潘允琪感情史丰富,得知爱月感情空白,震惊不已。   路过戴娅门店,潘允琪恍然想起什么:“想起来有个东西要拿,你等等我。”   爱月随她走进去,店铺里珠光宝气,缅栀花在墙上绽放,爱月只瞥一眼。潘允琪来取订制项链,柜姐问她预留姓名,她报出自己名字,却是不对。   她想了想,说:“那,潘骏?”   柜姐眼色一惊:“原来是潘小姐!抱歉抱歉,我这就去给您拿来。”   爱月不知所以,转头一看,目光恰好落在墙上平板播放的宣传片上,画面里出现一中年男子,左下角打出一行字幕——戴娅珠宝日本地区总裁,潘骏。   爱月愣住。   所以潘允琪是……潘骏的女儿?   爱月回头看潘允琪,她正和柜姐说话。   手机来了电话,看到是应绍华,爱月走出门去。   按下接通:“什么事?”   他的语气也是随意,甚至亲昵:“过来帮我看房子。”   “不去。”   男人笑了声:“你怕我?嗯?”   “……谁怕你!”   “在什么地方?我派人接你。”   挂了电话,爱月盯着屏幕上他的名字,一直到屏幕自动锁上。   才转身,潘允琪站在身后,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小姐姐,你都没有告诉我你有男朋友!”   爱月惊诧:“不是啊,我没有男朋友……”   “骗谁呢,不是男朋友,你跟谁撒娇?”   chapter 20   她在撒娇?   林爱月感到愕然,虽忘了从何时起,但她知道,她这样和应绍华说话已有段时日了。她从未多想,但在旁人听来,竟像是在撒娇?   那么,在他听来呢?   以一句“只是朋友”应付了潘允琪,再称自己临时有事,但潘允琪初来东京,爱月将她送到地铁站才放心离去。   顾崇的电话接踵而至,上了车,爱月第一件事下意识地掏出了粉饼和口红。后视镜中,顾崇嘴角微扬,没做声。   补完妆,她才问:“去哪里?”   “先生正在南青山。”   “他要看的房子在南青山?”   “您不喜欢吗?中介还提供了高轮和麻布那边的房子。”   “……”关她什么事啊,“应先生喜欢就好。”   以上几个地区皆是富豪住宅扎堆之地,但绝不是你想象中如国内那样动辄近千平米奢华大气的豪宅。这些房子又小又矮,比肩继踵,门口的马路绝容不下两辆车同时通行。   这样的房子遍布全日本,所以常常能看到路边毫不起眼的小房子楼下,却停着奔驰或者奥迪。   车子驶过繁华的表参道,车马川流,人头攒动,这里汇聚了国际尖端大牌和众多独立设计师品牌门店,它们分布在低调而逼仄的小巷子里,门口其貌不扬,却是全东京的服装设计之巅。   大概是被这种氛围所感染,进驻了这片区域的各国大使馆,门口也是一块牌子一张国旗都没有。   这种低调就连东大也一贯如是。堂堂亚洲第一学府,校门口空空如也,一个字也没有。   过了几个巷口,车子往里一拐,就彻底隔绝了喧嚣。   最后停驻在一座宅子前,有人为爱月打开车门,走进屋里,应绍华正在客厅与中介说话。见到爱月进来,中介起身,笑容可掬:“是夫人来了啊。”   爱月一怔,刚想开口,那边沙发上的男人出了声:“好了,那就开始吧。”   中介领着他们参观,爱月跟在应绍华身后,她本不想过多参与,但每当中介向他介绍哪处优点,他都要回头询问她,“爱月,你觉得好不好?”,中介也是机灵人,如此往后的介绍里,都多了一条“夫人可以用这里……”   看完两处房子,然后来到了高轮。   开始之前中介说:“这个房子可有意思了,您今天不赶时间,请让我为您慢慢介绍。”   爱月微讶,应绍华一天行程之中的每一时段都有严格的时间把控,怎么看个房子就这么随意?   哪里是因为看房子,是因为和她待在一起呀。   参观完所有,他们回到一楼客厅。中介还在和应绍华说话,爱月独自转身走出了庭院。这庭院设计得别致,刚才第一次进来时她就多做留意了。听中介说当时房主特地请了意大利的园林设计师过来,就只为了这一方小院子。   “爱月。”   爱月回头,是应绍华过来了,身后没跟着人。她正倚在木桌旁,他走近,自然地分开双臂将她圈在其中,低头凑近她,声音压着,像是与她的悄悄话:“觉得这里怎么样?”   她还是说:“你喜欢就好。”   “嗯……我倒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缺了什么?”   应绍华声线更沉:“缺了你的房间。”   她抓着提包的手一紧,下意识往后,却退无可退。   她是接不住这种话的。他也知道。爱月感到他的气息更近了一分:“或者……跟我住一间?”   爱月推开了他,走远两步才开口:“别人的想法怎么比得上您自己合意,房子当然都好,南青山的那所日西合璧,南麻布的稍为宽敞些,这里的设计颇为独特,景致也好些,就看先生偏好了。”   应绍华走过来,与她再成微距,声线如一:“哪一个更近一点?”   “什么?”   “哪一个离你的心更近一点?”   ……   坐地铁回去时,爱月的脸一路都是红的。   有病啊?明明知道自己招架不住他,却每每把自己送进这种境地。   她并非口是心非的作女,而是她的确对自己的行为匪夷所思。印尼是她自愿去的,看房子是她自愿来的,说到底,她不是在真正地排斥与他接触。   甚至见到他,接到他的电话,听他说要见她,她没有任何不悦。   而且,还在车上特地补了妆。   她是想见他的。她在给他机会,等待他明确地告诉她……   那么这之后呢?   这之后的一切,她没敢往下想。   开学在即,晚上有一年一度惯例的同胞迎新会,还是在那家惯例的居酒屋。   店里不大,他们几乎包了场,这些人里有初来乍到充满期盼的本科生,也有读到厌烦甚至延毕的博士生。对于新人,大家总是充满兴趣的,席间谈笑风生,非常热闹。   一位刚入学的女生突然惊呼:“不是说日本人很嫌弃我们吵吵闹闹的吗?我们这样没关系吗?”   过来上菜的老板笑咧咧地开口:“大丈夫(没关系)!我也是中国人!”   “哈哈哈哈哈……”   爱月走进屋里,沈婳照常在身边给她留了位子,随即却听到潘允琪在那边冲她招手:“爱月!这边这边!”   新生的面子不好不给,爱月看了沈婳一眼,她脸色不太好。爱月往潘允琪那边去,才看到她身边还坐了魏子煜。   大家边吃边聊,又说到住宿问题,大多数新生都已经联系好了合租对象,房子也已安排妥当,只剩了潘允琪一个人。魏子煜说:“别着急,我再帮你问问看,如果实在找不到中国人,其他国家的人可以吗?”   爱月瞥了沈婳一眼,后者满脸郁闷。魏子煜之前的确从没这样关心过新生。   心头隐隐一动,爱月开了口:“这样吧,你搬进来跟我们一起住,我住的地方楼上还有个三人间的房子,卧室也比现在的大一些,我跟我舍友之前还在商量这件事呢。”   潘允琪很惊喜:“真的吗?真的可以跟爱月你住一起吗?”   相比起“有地方住”,还是“跟爱月一起住”比较吸引她,大概是因为在场诸座里,两人颜值相当吧。   爱月看向沈婳,她当然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婳婳,你看怎么样?”   魏子煜也看着她,眼神带着请求,她没有办法了:“……没问题啊。”   晚上一回到家,沈婳就冲爱月开炮:“你干嘛要让那个女生住进来啊?我不喜欢她!”   “哎呀,其实是因为她跟魏子煜本科同校,魏子煜才……”   “这一届新书里有三个跟他本科同校呢,他怎么没那么关心别人!”   “婳婳,你看是这样,她住进来之后,要是魏子煜真的有点什么……我们也能及时发现是不是?”   明白来说,就是监视咯。沈婳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这是对沈婳,至于其他的考虑……还是因为潘允琪是戴娅总裁的女儿。   要从应绍华这边打开缺口几乎是不可能了。那张图纸早在搬离深圳后就已经不见,落到亚际手里就是那之前的事,这其中不知还会牵扯出什么渊源,但暴露她的生父该是十有八九。   那么就算是不让潘允琪住进来的情况下向她询问,两人不常往来,这件事她又会有多放在心上,提醒一次忘了,难道要再提醒两次。多次催促人家去查,她好意思吗?   这事就这么定了,找到房东商量,两天后搬家。   房子差不多整理好了的时候,爱月接到了青森疗养院的电话。   青子昨天午睡之后直到现在,都没有再睁眼。   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爱月狂奔去了机场,一路奔向疗养院,气喘吁吁地跑进屋里,此时已是春天,她不再穿着紧裹的靴子和袜子,那铃铛清脆悦耳,叮铃叮铃地荡啊荡。   青子坐在院子里看花,医护人员都围在她身旁,听到那铃声,她猛然回头。   青子咯咯笑着,看起来精神抖擞:“小月来看我咯。”   游子在爱月进门前告诉她,这是回光返照。   爱月跑去坐在青子身旁,用力裹紧她的手:“青子,小月来啦,青子还有什么话想跟小月说呢?”   青子仔细地看着爱月,看得深远,忽而又笑了:“你说过,你们结拜姐妹,要说同年同月同日死,姐姐我呀,要先走咯。”   爱月当她神志不清,在回忆往事,才想开口哄她,又听到她说:“姐姐我等不到你的小宝宝出生咯,南月那么漂亮,这个小宝宝一定也一样漂亮。”   爱月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一撞。   她更用力地裹住青子的手,拼命克制自己的声线不颤抖:“青青,后来你还好吗?”   老人缓缓靠在她肩头,声音越来越弱,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不好呀。”   她手里力道一泄,肩头也更沉几分。   忽然有什么东西从青子手里掉出,砸在地上撞出一声铃响,爱月低头一看,是一封泛黄褶皱的书信,和一串铃铛,与她脚上的一模一样,银色的铃,红色的绳。   她拾起来看,最大的那颗铃铛上,刻了个“青”字。而她脚上的这串,刻着“月”。   不是她林爱月,也不是她妈妈南月,而是她外婆,秦月。   原来,是她啊。   有医生急匆匆过来:“爱月,应爷爷……也要不行了。”   爱月冲了过去,应孚海裹着那件军大衣坐在门廊上,望着青子住的方向。应绍华已经在那里了,正双膝跪在应孚海跟前,脸色沉重。   应孚海握着他的手,正在絮叨:“那年要去越南打仗啦,我骑着个自行车从村里出去,你爸爸蹲在水龙头下面洗菜,我一直在村口徘徊着不走,想再多看他几眼啊,你爸爸还过来跟我说,爸爸,你怎么还不走啊……我当时想,爸爸怕回不来咯……”   爱月跑过来,跪在应孚海身前:“应爷爷,您……您就是那个士兵对不对?”   应孚海看向她,目光浑浊,眼角挂了泪水:“……她,她到死都没有再想起我了,她到死都没有再想起我了……”   爱月把眼泪逼回去,笑着递上了那封破旧的信:“应爷爷,你看,青子奶奶她从来没有忘记你呀。”   老人愕然抬头,颤巍巍地接过那封信,打开来看,潸然泪下。是他当年写给她的情书。   应孚海紧攥着那封信,喃喃着:“那就好……那就好……”   他把头往侧一靠,闭上眼,最后一行眼泪滑下,最后说了声:“那就好。”   四月春天,院子里花都开了,阳光也正好。   爱月放声大哭,应绍华抱紧了她。   ……   很快有医生来处理两人的遗体,爱月和应绍华都同意两人合葬。   很多人在屋子里处理后续,爱月呆呆地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应绍华过来了,在她身边坐下,大手一揽,将她拉入怀中,她的身子完全瘫软下来。   他抱着她,开了口:“爷爷的事,家父大致跟我说过一些。”   爱月倏然抬头:“什么?”   “关于爷爷和那个老奶奶的事情。”   chapter 21   应孚海在广西参与越战时,结识了前来支援医疗的青子。她矜持有礼,他对他一见倾心。   应孚海的妻子难产而死,遇到青子时,儿子应泽怀已有十岁。战事间歇时应孚海曾带青子回乡见儿子,否则应泽怀是永远不会知道青子曾存在过。   因为后来的事。   那段时间二人小吵冷战,青子负气出走散心,在荒野之中遭遇流氓强.暴,自此下落不明。   事发那几天,应孚海还曾因寻找她而迟于归队,受了军.法处分。但他没再找到她。   他再次见到她,是十几年后,在香港街头。彼时,他已是身家厚实的大商贾,而她,是一个精神与记忆都不健全的妓.女。   他找到那家妓院老鸨,只知道她被人从内地卖过来,过来时就已经是这副样子了。   他为她赎了身,送到香港最好的医院,治疗却没任何成效,她终日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医生告诉他,落叶归根,你知道她的故乡在哪里吗?   他说,青森。   他把她送回了故乡青森,住进了那家深山里的疗养院,她终于不闹了,不疯了,精神却仍未恢复正常。他想,也好,要她想起来什么呢,是想起那些可怕的遭遇,还是想起他这个负了她的男人。   那年应泽怀还在读书,未到接掌家业的年纪,应孚海便回到香港应氏,但这罪责太深重,他几度抑郁自杀,几年后便随青子去了那个疗养院,再也没有出来。   这么守着守着,终于守到了陪她离去的这一天。   至于秦月,她与青子是支援医疗的战友,两人情投意合,按中国的规矩拜了姐妹。那时秦月怀着身孕,青子出走那夜她妊娠反应得厉害,青子说想出去走走,她便没有陪着。   秦月为此找了她一辈子。   这情谊深厚得,让那脚铃成为了青子晚年丧失心智时,唯一清晰的记忆。   火葬场上,焰火热烈,两张床榻并排,老人容貌安详,嘴角似挂着笑意。   应绍华与爱月一身黑衣,爱月满脸泪水,却没一点声音。   肃静,是对逝者最敬重的送别。   应绍华面色冷峻,如高山一般巍然而立。爱月挨他很近,忽然他衣角微动,是她颤到了他。他侧脸,她还是那副表情,认真而无声地盯着前方。   她肩头却颤得厉害。他大手一挪,裹住了她的手,冰凉的。他手心收紧,更用力地裹着她。   那脚铃和那书信,都握在青子手里。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她第一次死去时他不在,这第二次,终于得以相随。   火光燃尽,带走了逝者对人世最后的一丝眷恋。   ……   林爱月帮医护人员去整理青子的东西,应绍华站在院子里,正给家里人打电话。   挂了电话,徐溯过来了:“先生,如此看来,林小姐与老先生的相遇,应实属偶然。”   应绍华神色淡漠,没做声。   “还有件事,潘总的千金潘允琪小姐这个月入学东大,现在和林小姐住在一起。”   应绍华:“她不是有个舍友么?”   徐溯怔了瞬,才说:“为了让潘小姐搬进来,她们三人合租了楼上的三人居室,是林小姐主动提出的。”   一只乌鸦在樱花树梢上扑腾,粉色花瓣如雨而下,落英缤纷。   应绍华盯着那景致,没什么表情:“我知道了。”   ……   有医护人员来告诉爱月:“爱月,应先生要走了。”   爱月惊讶:“走?离开疗养院吗?他在什么地方?”   “在院外的那个操场。”   爱月赶到时,直升机螺旋桨已启动,随从站在一旁,应绍华一身颀长风衣,背对她而立。   爱月走到他身后几步距离,没叫他,他缓缓转过身,神色依旧那般温然如玉。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追过来,明明他们之间的关系,还不是那么好。他抿着唇,淡然看她,仿佛在等待什么预料好的事。   她终于说:“你要走了?”   “回香港处理一些家事,你什么时候想走,会有人来接你。”   爱月看了看别处,抠着手指,不说话,也没走。   对面的男人忽然一笑,提步向她走来,长臂一揽,抱住了她。   依然是他惯有的语气,清浅淡然,带了些戏谑:“舍不得我?”   她还是不说话,却很乖巧,没躲他,没推他,一动不动。过了片刻,才忽然唤了声:“应绍华。”   “嗯?”   就此没了话。她并不知道要喊他做什么,莫非真是舍不得他?好像喊他这一声,他就能留下来久一些,这个怀抱也能久一些。   蓦地,那醇厚嗓音铺展耳畔:“这么舍不得我,那跟我回香港?”   爱月心跳骤升,却恍然惊觉,抬手抵开他胸膛——他力道加深,没让她动了分毫,他气息再度萦绕,带了几分霸道的力度:“告诉我你推开我的理由。”   爱月当即回答:“告诉我你做这一切的理由。”   她听到他忽然一笑,语气变得像在哄个孩子:“你只在等一个理由?”   “难道,不应该吗?”   大概是他习惯了绝对强势的占有,从来没有女人敢向他要感情的对等吧。   而这绝对强势,正是她所恼的。他仗着什么?仗着他手里执掌的那片帝国?仗着他完美全能得绝无女人敢挑剔?——可在她心里,要是他不是她喜欢的那一个男人,哪怕是天神,在她眼里也普通得一无是处。   但要她考虑他是不是她喜欢的那一个,她要他先明确地告诉她,他对她的感情。   可,她似乎有点着急了。   应绍华勾唇一笑,这一声笑,却让爱月心跳更快,攥紧拳头。   相比起紧张,更多的是期待。到了此刻她才发觉,这段时间以来她所有的懊恼,都是因为那丝期许。   他独有的气息再度铺开,充斥她鼻息,这一次更沉几分,是她从未听过的真挚:“房子选了带了庭院的那处,密码是你的生日——我后天晚上八点回到东京,来等我给你的回答。”   应先生从不是个冷漠的人,哪怕对敌人绝对威仪,比如阮英杰,比如周薇,但对下属和友人,他从来都是一派温和,家里的佣人个个都会与他说笑。   但,那只有温,没有柔。柔,只是给她的。   应绍华放开了她。   直升机飞走了,爱月还站在原地,看着那渐渐远去的一点。   不知是在看他,还是在看清自己的心。   ……   第二天一早爱月就启程回了东京。回到家里,沈婳正要出门,两人打完招呼,潘允琪从屋里出来了,笑容十分甜美:“沈婳你要出去啊?”   沈婳没看她,怏怏点头,出门了。   爱月有点尴尬地看向潘允琪,后者一耸肩,表情困惑:“她一直是这个样子吗?跟人说话爱答不理的。”   “她这几天一直跟你这样吗?”   “对啊。”   ……这个沈婳。   潘允琪又说:“我爸还让我带舍友回家吃顿饭呢,沈婳不怎么理我,还好你回来了!”   “怎么了?你家里有喜事?”   “不是啦,就是有了个安顿的地方,我爸以表谢意咯。不过家长嘛,主要还是想看看我的舍友,”潘允琪过来揽住爱月肩头,“放心,我爸很好搞定,到时候他一定会嘱咐你怎么怎么看管我,你只管点头答应就行了!”   “没问题啊,什么时候去?”   “今晚。”   潘骏的房子坐落在赤坂,去到东大要绕过大半个都心,是不太方便。   潘骏算是个中规中矩的中国式家长,一进门就一个劲儿地拿爱月对比潘允琪,“学学人家爱月,不要老穿高跟鞋”,“看看爱月淡妆多好啊,你的口红太浓啦!”诸如此类。   家长的心都是一样的,看到女儿有一个如此正经又是学霸的舍友,十分欢心。   席间言笑晏晏,潘骏在日本待久了,知道在日本读书的学生都是要打工的,就此过问爱月,爱月答:“前段时间刚辞掉了家教的工作,还没有找到新的呢。”   潘骏看向潘允琪:“你看吧,爱月这么能干,我告诉过你了,在日本读书的学生都要学会打工的,别的不想做,你就听爸爸的话,到店里来上班。”   潘允琪噘着嘴,不太乐意。   爱月劝她:“其实挣钱是次之,你刚来日本,锻炼开口能力才是主要的,我刚来的时候也是,别看日语考过了n1,要真的开口.交流还是有些为难的。”   “对呀,多听听爱月的话!”   潘允琪突然看向爱月:“那你跟我一起来上班嘛,好不好?”   “诶?我吗?”   “来嘛来嘛,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工作啊,”潘允琪晃着她的胳膊,又向潘骏撒娇,“爸,行不行嘛?”   “当然好啦!”潘骏喜笑颜开,继而问,“爱月对戴娅有过什么了解吗?”   爱月笑答:“戴娅的珠宝款式设计都很别致,针对年龄层也很广泛,我有不少朋友在送礼物时都选择了戴娅,也从来没有听到过什么负面口碑。”   潘骏笑了,爱月犹豫一瞬,又说:“就我个人来说,因为之前学过画画,第一次看到戴娅的logo就觉得别出心裁,相当佩服戴娅能有这样一位设计师。”   潘骏谢过夸奖,接着就说:“你是说那朵缅栀花啊,那不是公司里的人设计的,是当初创立品牌时应先生买下来的设计稿。”   爱月指尖一颤:“应先生?”   “哦,也就是亚际现任的董事局主席,我的顶头上司应先生。”   应绍华的威慑力,哪怕是在这样私下的谈话里,也无人直呼他名讳。   爱月又是一笑,语气随意:“应先生怎么会有选择这朵花的想法呢?”   “这个我知道,”潘允琪回答了,“缅栀花花语是重生和希望嘛,戴娅创立刚好是在香港金融危机之后,应先生就选这张设计稿。”   “是应先生买下来的?是跟哪位名家大师买的吗?”   潘骏:“好像是当年某个设计大赛的获奖作品吧,当时我还未入职戴娅,是不太清楚了。爱月这么感兴趣,我再帮你问问?”   爱月稍敛了色:“顺便说到了问问而已,不要紧的,不麻烦叔叔了。”   潘允琪:“爱月真的很喜欢画画哦?”   潘骏:“你多学学人家,多发展几个兴趣爱好!”   “知道啦……”   右手指尖顺序轻叩,是林爱月大脑正运转时的表现。   戴娅创立于1999年,是某个美术设计比赛的获奖作品。   这些信息量,足够了。   chapter 22   林爱月和潘允琪进戴娅上班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下周一上班,做做基层销售,不算繁重。   当晚回到家,围绕着“1999年美术比赛获奖作品”,爱月在电脑前坐到深夜。但,当时互联网并不发达,她搜索无果。   可以确认的是,有人拿了她的画稿去参赛,并且获奖了。   她心里很清楚,事隔多年,且她当时年幼,就算找到了那个窃取者,怕也是无力辩驳。但版权名利,也不是她苦心追查的目的。   那是她给她最爱的爸爸的父亲节礼物啊,她一定要知道,是谁偷走了它。   第二天一睁眼,林爱月想起的第一件事不是那画稿,而是,应绍华今天回来。   她更用力地抱紧怀中的布偶,脑海却恍然闪现那天清晨在飞机上醒来的场景,她整个人牢牢贴在他身上,甚至连腿都跨了过去……   “密码是你的生日,来等我给你的回答。”   他当真知道她在等什么?那这一去,岂不是面对的他的表白。   爱月忽然睁眼,眼底又落了些恼。   怎么连表个白都要这样居高临下?凭什么要她过去听他表白?   她很快起床,装束与平时一样,妆也不化就出了门。来到实验室,心不在焉一整天,甚至被同学提醒“林,你的数据误差到了十分位”。   下午四点,爱月就离开了实验室,回到家里,化妆。   她终究还是想去的。   大江户线直达,一路经过数幢别致的宅子,抵达了他家门口。   密码六位,爱月缓缓抬手,从年份开始,依次按下自己的生日——“锵”一声,是锁开了。她的心跳跟着加快一拍,深吸口气,才迈步进门。   房子布局与那日无异,只按他喜好添了些风格素雅的家具。   像是回自己家一样,爱月直抵二楼主卧。   推开房门,最先看到一方书桌,爱月目光落在桌上一点,步子滞住——桌上放了个相框,是亚际年会上,他挽着她腰的模样。   爱月走近拾起,照片之中,她不知在看什么,她想应当是当时紧张,随意看的别处。而他,眉眼含笑,低头注视着她,仿佛全世界只剩了她一人。   她有些出神了,目光跑焦,照片上两张脸的轮廓渐渐重合,也,渐渐契合。   盯着那照片许久,她才放下。再抬眼,卧室中央那张大床落入视野。   她的脸蓦地一红。他要她来这里等他……做什么?   她无法再逃避了,她想要的答案很快就要得到,那么之后呢,她搞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了吗?   那大床还在,她忽然怕了,抬手看表,已是晚上七点过半。   街角的一辆黑色轿车里,应绍华坐在后排,好整以暇地盯着手机屏幕里,监控之中的女孩。她呆呆地盯着他们的合照许久,又呆呆地盯着那张床许久,然后在房间里踱步,咬唇,抠手指。   她很紧张。   她又看了一眼手表,他猜她在纠结是否要夺门而逃。她懊恼地踹了一脚桌子,疼得整张小脸都皱了。   应绍华忍不住勾唇。   她还是离开了卧室,出现在了走廊的监控里,然后下楼,径直往门口出去。   庭院大门开,她出来了,顾崇在前面说:“先生,林小姐出来了。”   应绍华安静地看着前方落荒而逃的女孩,眼底笑意渐深,没做声。   顾崇:“先生,不追上林小姐吗?”   应绍华:“不必。”   “为什么?”   未几,他漫不经心的声音才在车内铺开:“你不觉得,她这副样子,很可爱吗?”   顾崇扯了扯嘴角。老板的心思,你别猜。   ……   周一很快到了,爱月和潘允琪一同到岗,上午培训,下午正式开始上班。   毕竟是总裁的女儿,说是来打工,实则“体恤民情”,员工乃至小领导们都十分客气,在讲到业绩要求这一块草草而过,没做太多要求。   这让一向认真做事情的爱月有点尴尬。   午饭之后开始上班,来了个白领模样的女客人,一身装扮精致,潘允琪迎了上去。一番交谈,得知客人想购置一条项链,潘允琪趴在柜台上用心地为她挑选推荐。   挑挑拣拣,最后剩下了三条。潘允琪让客人轮番试戴,客人说都好看,难以抉择。   爱月走了过去,在她转身的同时,有一行西装革履的男人从侧门进来,为首的男人英挺绰然,目光紧随她身影。   值班经理认出了应绍华,刚才开口行礼,顾崇抬手拦下。   爱月走近,手指落在其中一条项链上:“女士,还是这条项链最适合您了。”   “是这样吗?仔细看看还真是这条最好看呢。”   “那就要这条了吗?”   “嗯,帮我包起来吧!”   客人心满意足地去结账了。   潘允琪拉过爱月:“哎,你为什么给她推荐那一条啊?我觉得还是左边那条好看些。”   爱月轻轻一笑:“因为那条最贵啊。”   潘允琪一脸迷茫,爱月转过身,那英俊男人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含笑看她。爱月脸色一僵,身后潘允琪倒吸口气:“——应先生!”   应绍华提步走来,潘允琪主动走上前,乖乖低头:“应先生好。”   应绍华看向她:“潘总安排你前来学习,学得如何了?”   “刚刚上手,我一定好好工作,不辜负您和父亲的期待!”   应绍华再看向爱月,开口就说:“以前做过销售?”讲的中文。   爱月:“没有。”   “你很懂推销的奥义。”   “先生过奖了,赚到更多的钱是为商之本,应该的。”   应绍华看了她片刻,不再多说,如长辈般再嘱咐了潘允琪,转身往楼上办公区去了。   那些店员不懂中文,自然以为应绍华这一番停留,是为了视察这位潘总千金了。而潘允琪,盯着爱月,十分惊讶:“爱月,你怎么敢这样跟应先生说话?你是不是不知道他是谁?”   爱月一怔,这才意识到,刚才与他说话的语气,是有些肆意了。   她,习惯了。   ……   上班没几天,传来了戴娅下个月将举办宴会的消息,为了迎接新任的高层。   得以见到高层齐聚,又是有吃有喝的活动,公司职员对此都很热衷。最吸引她们的莫过于借此机会,终于能一睹应绍华的风采。   见过他本人的不多,但见过的,把他传得神乎其神。日语不如中文博大精深,不会说“玉树临风”、“器宇不凡”这种成语,大多数女人形容他只有“帅破天际”。   但秉承应氏的风格,此次宴会也不想搞得太过张扬,除了管理层以外,发下来的入场卡十分有限。各个门店都发了通知,本月业绩前三名的员工才能前往。   潘允琪当属特例,但爱月并非什么总裁千金,潘允琪要她一定也去,经理就只得给了她一个名额。   也就是说,这家门店,只剩两个名额了。   午休时间,爱月路过茶水间,听到员工们在议论此事。   “我们每天兢兢业业地上班,她们一来打个工就占去两个名额,真是过分诶。”   “不是说东大的都是厉害角色吗,不还是靠着这种便利渠道?”   “她在学校里,一定也不怎么样吧。”   林爱月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质疑?   她当即转身去了经理办公室,要求自己参与公平竞争。   事情就这么定了。为了做推销策划,爱月当晚熬到了凌晨两点。   做科研不容易,做推销也是不容易。这个社会由千千万万种职业构成,每一种职业无非也都是在努力地讨生活,有谁会是容易的呢?   本以为简简单单地打个工,按部就班就好,没想到碰上这种事,还要实实在在地动脑筋。   爱月觉着好笑,顺手打开朋友圈,发了条状态——我是一个推销员,推销本领强。   发送完毕。华廷杰秒赞。然后秒评:东大学霸怎么跑去当推销员了?   爱月:不仅当了推销员,还要拼到业绩前三[微笑]。   华廷杰真是好奇了,直接给她发了消息:跑到哪里当推销员了?   爱月:戴娅[微笑]。   华廷杰:……我还以为是什么三无产品,打个工都能跑到这种品牌,学霸厉害。   华廷杰银幕前后的性格无异,总给人莫名一种温暖亲和,明明才认识不久,却像是相熟已久的老友。所以,神差鬼使,爱月将前因后果告诉了他。   华廷杰听完:原来学霸是在比赛啊。   爱月:可能我这个人真的天生好强吧。   华廷杰没很快回复。过了半晌,才发过来一行消息:刚好我准备公开恋情,顺便帮你个忙吧。   爱月一脸愕然:什么?   华廷杰:爱月小姐姐,你主推的是哪一款?   ……   第二天,有人到门店向爱月购买了一条她负责主推的那款项链,是华廷杰的助理。爱月以为他所指的帮忙便是如此了,十分感激地给他发去消息:谢谢阿杰啊!你公开恋情的微博我一定会转发点赞的!   华廷杰只回了个开心的表情包,没说什么。   接下来几天,店里各员工业绩相当,即便爱月再能说会道,可其他人毕竟是职场前辈,她一个毫无经验的工科生再怎么开挂也拉不开太大距离。   直到三天后的凌晨,华廷杰公开恋情的事被推上了热搜。   日本的社交平台也炸开了锅,倒不是因为华廷杰,而是因为他的恋情对象,于百合。一位台湾混血女星,这两年在日发展,火爆得早已轮遍了所有杂志封面。   他们公开恋情的照片里,华廷杰从身后抱住于百合,而她低头含笑看着脖子上挂着的项链,满眼甜蜜。   那项链,正是他从爱月这里买走的。   爱月只开心地给微博点了赞,给华廷杰发去祝贺消息,还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她来到戴娅门口,看到早已排成长队的客人,傻了眼。   这些人里有男有女,冲进店里便着急在各个柜台里寻找:“于百合戴的那条项链到底是哪条啊!我一定要买到同款啊!”   “人家一定要买到于百合同款项链!你快点去帮我买啊!”   “她那么喜欢于百合,要是我买了那条同款项链,表白一定会成功的吧!”   爱月走到柜台后,愣愣地从玻璃柜里取出一条项链,高高举起:“……你们找的,是这条吧?”   众人看向她,一窝蜂涌了上去。   chapter 23   一周内,于百合同款项链全东京销售告罄。粉丝买了一部分,中国代购买了大部分。   其他同事对此目瞪口呆,别说林爱月的业绩已完全碾压,说是抵了三个月的业绩也不为过。   离宴会还剩半月时间,第一张入场卡却已成定局。   潘允琪开心地挑礼服去了,爱月没这方面心思,这宴会本就是陪潘允琪去,她是总裁千金,有的是人前来献殷勤,爱月一个小小销售,凑什么热闹出风头。   但到了宴会这天,爱月还是好好地烫了个卷发,精致地化了个妆,换上双带了跟的鞋子。   好歹也是,要见到他了呀。   地点设在一家酒店宴会厅。   潘允琪有专车接送,爱月不想如此招摇,便提前独自到了场。而潘允琪进了宴厅后,一路有男士围绕左右,完全抽不开身。   爱月找了位子坐下,以新任高层为议题,处处都有人在议论。   “听说要上任这位刚加入亚际不久,应先生就把他调到高层,看样子来头不小啊。”   “你说这次变动,会不会把潘总也给换了?”   “不会吧,潘总可是元老级人物了,因为业绩比不过韩国那边就要被换掉?”   “我听说新任的这位高层是个大帅哥,要真是他换掉潘总,我还是很乐意的。”   ……   快到了正式开始的点潘允琪才回来,台上高层也陆续入了场,戴娅管理层较为年轻,皆不过是而立,潘骏在其中已算长者。   随着台上入场,台下议论不止,众人觉得其中多人眼生,看来此次变动确是不小。   台上还剩两个位子,中间那个必定是应绍华的,那么剩下的一个……   有翩然男子从一侧步出,众人看去,一片惊呼。   “好帅啊!这是新任的高层?”   “希望是设计总监啊!来当我顶头上司啊!”   “一定是广告部的!一定是我们广告部的!”   林爱月脸色微变。是林决。   林决一身笔挺西服,发型有致,不疾不徐地走向台前,面色清冷,没什么表情。   兴奋的大多还是女同事,议论声还在继续,爱月感到自己的手突然被身边人紧握住,她低头一看,潘允琪刚好也凑了过来,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卧槽!——这人……好帅啊啊啊!”   从小看到大,爱月实难再觉得他帅了,哭笑不得:“你不是喜欢……”   “禁欲系啊!没错啊!”   爱月微怔,再看向台上的林决。她还没发现,要按那日她们的描述,林决与应绍华,确属同类。   爱月凑近潘允琪:“他是……”   话没说完,再被一阵哗然打断——是应绍华出现了。   他一出现,其他一切理所应当黯然失色,他如帝王一般,与生俱来聚焦所有瞩目。   除了潘允琪。她的目光完全无法从林决身上挪开。   全场热烈鼓掌,直到应绍华落了座。   流程按部就班,到了宣布高层就任名单环节,位分自下而上,每念出一个名字,皆有人惋惜有人叹。分管部门念完了,林决都不在其中。   “——天哪!分管部门的职位都完了,没有他!”潘允琪捂住嘴。   这意味这,林决至少在副总裁级别以上了。   爱月有些愣怔。她与林决交流甚少,只从父母那里得知,他在之前的公司也属管理层,但她没想到,职位竟是这么高。   他也就比应绍华,小那么几岁吧?   这一部分由应绍华宣布。他面向全场,声如洪钟:“戴娅日本地区副总裁,林决先生。”   全场掌声之中,林决款款起身,深鞠一躬,手握话筒,缓缓开口:“我是林决,很高兴加入戴娅日本地区,今后共事之中,还望诸位多予指教。”   爱月感到自己的手快被身边的女生掐出血了。   她小心地问了句:“有那么帅吗?”   潘允琪:“以前应先生在我眼里能打十分,现在……啊,应先生还是十分,林决9.8分!”   爱月又往台上看去。一想到林决年少时淘气被林楚平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她实在无法觉得……他帅。   会议时间不长,很快进入了自由酒会。   找应绍华的人自然是应接不暇,而潘允琪,才一散场就奔林决去了,却过了没多久,怏怏而归,对爱月说:“你说那个男的是不是弯的啊?我在他面前晃来晃去那么久,他怎么还不过来跟我说话啊?”   爱月:“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呢?”   “……才不要!我什么逼格啊,要我主动?”   潘允琪心眼不坏,涵养也好,就是这公主病严重了些。   爱月看她又气又急的模样,无奈一笑,拉着她手径直朝林决走去,稍近时林决就看到了爱月,满脸诧异,爱月开口喊他:“哥。”   潘允琪惊愕看着爱月。   林决没看潘允琪,皱着眉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戴娅打工啊,好巧好巧,”爱月将身后的潘允琪往前一拉,“介绍一下,这个是我朋友,潘总的女儿,潘允琪,也是我在东大的同学——允琪,这是我哥。”   潘允琪用嘴型问了句,“亲哥?”,爱月点头。   她小脸一阵煞白,似乎是想起来刚才那般放肆地犯花痴。   林决终于看向潘允琪,礼貌地欠了欠身:“潘小姐,你好,我是林决。”   潘允琪脸上泛了红晕:“你好,林先生。”   爱月在一旁微笑:“我先去个洗手间,你们聊哦。”   语毕,转身溜走,跑到稍远处才回头看他们。有服务生从他们身旁经过,林决取下酒杯,与潘允琪碰杯对饮。两人郎才女貌,也着实登对。   与这位兄长疏远得,她都忘了过问他的婚事。关于他的感情方面,只知道几年前的一个前女友而已,只是后来……   没了潘允琪陪伴,找爱月说话的男士也不在少数,打发了段时间,她才真的去了躺洗手间。   洗手间远离宴厅,走廊上很安静,爱月出来时,看到林决站在外面,一看到她便提步走来,显然是在这里等她的。   不等林决走近,她就开口问:“怎么了?”   林决走到她跟前,面无表情,直截了当:“你跟应先生是什么关系?”   这问题如给她当头一棒,脑子一片空白,她想不到任何答案。   追她的人是他,该给出答案的也不该是她啊。   爱月:“干嘛突然这样问?”   林决看着她,稍皱眉。当日在香港,顾崇亲自来接爱月,任谁见了都知道爱月之于应绍华不寻常,他当时没往那方面想,可次日年会晚宴,他看到应绍华亲自将爱月抱进车里离去,令他着实诧异。   林决再问:“你在跟他?”   “……不是。”   “你在接近应先生?”   林决神情过分认真,爱月有些懵,一时没了声。   见她语塞,林决更是严肃:“林爱月我告诉你,应先生不是你惹得起的人,别接近他,更别动什么念头。”   “我没有接近他……”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些问题,她的确一个也答不上来,也不是该她答的。自己正被这些问题搅得心烦意乱,林决这一连串的炮轰,更让她莫名冒出一股火。   ——凭什么是林决来质问她?除了那挂名的亲缘关系,他平日哪点尽到哥哥的职责了?莫名其妙便以如此姿态一顿说教,他凭什么?   爱月抬眼与林决对视,眼神倔强又气恼,想骂,又不知该怎么骂。   林决也不是个耐心的人:“你不说话,我就回去告诉妈。”   爱月愕然瞪眼。   “你——你怎么这么无赖啊?”她气得一时顾不上否认了,“你当自己多大啊?居然还会跟爸妈打小报告?脸要不要这么大啊?”   林决面无表情看她,突然便转身而去。爱月吓坏了,追上去扯住他:“哎,哥,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说你,你别告诉妈……哥!”   “——哎呀我喜欢应绍华嘛行不行啊!”   林决猛地止住脚步,看向她,眼神难以置信。   “你再说一遍?”   爱月顾不上了:“是是是,我是在接近他,我是喜欢应绍华,你别告诉妈行不行啊?”   这话她说得顺嘴,竟没任何脸红心跳。   林决正盯着她,目光突然移向她身后一点,愣住:“——应先生。”   话音落,爱月脸色顷刻煞白,身子僵直,一动不动。   死寂蔓延,这空间一瞬针落可闻。   良久,才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沉稳脚步,那力度,霸道如他。   林决主动上前几步,颔首道:“应先生,舍妹还不懂事,一时胡言,请您……”   林决止住了声,是应绍华绕过他,继续往前了。   爱月感到周身气压收缩,那熟悉的气息迫近,须臾便见到男人挺拔的身影挡在了自己面前。她不敢抬头,只见得到他锃亮的皮鞋之上,一丝不苟、没有任何褶皱的西服。   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慌乱不堪,完全失控。   少顷,应绍华缓缓抬手,握住了她的。然后转身,拉着她走了。   去往的是电梯的方向。   她任他拉着她,没了一点力气。   未曾敢抬眼,不知他按了第几层。   他手心力道始终未放松一分,好像永远不会再放开一般。   电梯门开,外头一片宁静,他牵着她走出去,是一条铺着地毯的深深长廊,应当是客房楼层。走了一段路,他终于止住脚步,取出房卡。   掌心里一股力道挣扎,应绍华回头,撞见她倔强的表情。   手被他攥得太紧,爱月没有挣开,却横生出股勇气,开了口:“你放开我。”   声音是弱的,语气是冷的。   他裹得更紧,将她再拉近一分,声线极致温柔:“怎么了?”   怎么了?他这语气若无其事,让她脸上浮出分愠怒。爱月没答话,只用劲儿挣脱他钳制,应绍华让她任性了片刻,反手一压,将她抵在墙上,“又想躲我?”   他嘴唇与她的只隔了纸片之距,那暗哑声线与独有气息致命撩人,此刻却只让她觉得气恼。   爱月无声挣了挣,应绍华将她完全笼罩,她挪不得分毫:“刚才喊得那么理直气壮,怎么现在又怕我了?”   爱月觉得此刻自己像是个任他赏玩的猎物。   理直气壮?这语气可笑得,分明是在看一个出了洋相的小丑。   她带了怒意:“我为什么要怕你?”   “真的不怕?”   他热唇压了下来,那气息如洪水猛兽,须臾覆没她所有感官,唯有舌头上他给的绞痛感最是清晰。他的吻,比烈酒更醉人。   这次她没有沉沦。   紧密相缠的唇齿间溢出柔弱呜咽,是她在抗拒挣扎。她没能离开他分毫,反而让他攻势愈发猛烈。   房卡一直在他手上,他抱着她在墙上翻了个身,刷卡声一过,她身后房门向后推开。走廊灯光逐渐远去,视觉被黑暗占领,她心头一紧,愈加用力挣扎。   “咚”的一声,门被关上,隔绝光亮,暧昧情愫被这私.密空间无限放大。   爱月身子微颤,用尽全力推搡他,他的胸膛如铜墙铁壁一般,她的所有抗拒皆成溃败。他唇齿力道被她催生得愈加粗暴疯狂,手开始顺着她线条游移,十分放肆。   她脑子一懵,口中一用力,咬了他。   应绍华动作猛地一滞,终于离开她嘴唇。四目相对,借着月色,他看得到她眼中的愠怒与委屈。   能不委屈?到底谁在追谁啊?那种情境下说出那样的话,竟然还被他听了去!   他的轮廓溶在月色里,她看不清他深眸,只见到他嘴角微勾,压抑喘息,恣意而不正经。她忽然泄了气,推不动了,更哑口无言。   爱月第一次看到他的衬衫上出现了褶皱,她揪的。   蓦地,应绍华嘴角弧度更深,道:“喜欢我?”   爱月头皮发凉,顷刻染遍全身。在她眼中他此刻就像个邀功的胜者,玩味十足地欣赏着她的“认输”。这好像他设下的局,他诱她入局,却只是为了等她认输。   毕竟那是应绍华,他不容许自己有任何低微的姿态。哪怕是在感情上。   她将他列入自己熟知的规则里,像以往追她的人那样的规则里,但他是谁,他怎会允许她任性,他怎会用别人的规则。   他耐性十足,从一开始,着急的人就只有她。   因为她真的输了。   “我胡说八道的。”爱月开口,别无选择地保全自己。   他脸庞迫近:“真的?”   她怂了。她再说不出话,又开始推他。   应绍华将她手腕压在两侧,她彻底动不了了,“告诉我,真的是在胡说八道?”   她突然直视他:“应绍华,我输了还不行吗?”   他一声笑:“你怎么会输。”   先爱上的人,才注定是输家。   应绍华:“林爱月,你很任性,但我想看你这样任性,因为这是我给你的机会。”   她有如此任性的机会,还不是仗着他任由。如果不是她,又有哪个女人敢在他面前放肆这么久。如果不是她,他又舍得陪谁消磨这时间。   从在那空姐面前炫耀他的宠爱开始,她一直在挥霍这机会。   爱月的心怦怦直跳。   他嘴唇再度迫近:“你告诉我,到底是谁输了?”   这一次,她看清了他眼中的灼热。   ……   从酒店出来后,一路不细看方向,错过了无数地铁口,林爱月愣是这样走回了家里。   刚进房间卸下包包,潘允琪闪了进来。   爱月看见她,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今晚……”会跟林决在一起。   潘允琪脸色沉了瞬,没接茬,看样子是不顺利,可爱月没心情过问了。   潘允琪踮着猫步过来,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凑近爱月,表情暧昧:“爱月呀,你跟……应先生……什么关系呀?”   爱月脸色也一僵。定不是林决告诉她的,那么,是在应绍华将她带上楼的某一时间里她看见的了。   爱月别过脸:“我不知道。”   这恰是最最引人遐想的回答。   “难怪那天在店里,你敢那么跟他说话啊,”潘允琪恍悟,又从记忆中摸索出,“所以你那天形容的男人,是应先生啊,你喜欢的人是应先生啊。”   爱月趴在桌上,语气认真:“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他。”   “为什么?”   爱月语塞。不是不知道喜不喜欢他,而是无法确切认定喜欢这种感觉,上一次有过这种感觉,她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她真怕她只是一时虚荣,哪个小女孩不会虚荣,更何况,那是应绍华。   被亚际掌权人追过,这可是值得大吹牛的事啊。   看她郁结的模样,潘允琪也不追问了。也是,要是顺利,她怎么还会从应绍华身边离开。   潘允琪也趴下,略带崇拜看着爱月:“是应先生诶。”   “那你觉得,我应该喜欢什么样的人?”   “那倒不是,但是应先生……”   爱月搞清了她的重点:“什么样的人才会喜欢他?”   潘允琪撑着脑袋:“嗯……我听说过的,江琳,还有kategoldsmith,你知道吧?”   一个香港影后,一个维密超模。总之,都是性感尤物那类。而林爱月,衣柜里全是粉蓝白青的日系小清新,这样的女孩想驾驭得了应绍华,想想也是笑话。   爱月趴着不动,也许久没眨眼。   潘允琪鼓励:“其实我告诉你啊,找对象呢,要找姓氏字母排在自己之后的,如果是在之前,会被吃得死死的。你看,你是l,应先生是y,所以你可以hold住他的!”   爱月回以一笑。   可怎么那么巧,y后面只剩了z一个字母。而她原本,姓詹啊。   ……   林决正式就任副总裁一职,更让潘允琪心甘情愿地待在戴娅上班了。虽然一个坐在写字楼里,一个在线下门店,但她总有理由时不时往办公室跑。   而爱月,期满一月就辞了职,潘允琪也没勉强她。   至于应绍华,也许在日本,也许在香港,爱月不知道。   林决来到东京,父母必然会交代他找爱月吃饭,为了避免他再提应绍华,爱月把潘允琪也给带上了。   但这两人着实奇怪。潘允琪在爱月面前算是活泼可爱,在林决面前,白富美的架子快要比天高,林决本就是淡漠的人,对她除了客气的恭维外,再没说其他话。   三人吃完饭从餐厅出来,迎面碰上走来的一男一女。   林决走在前面,面色无澜,步子却是一滞。对面的男女见到他,也止住脚步,女的似乎略有尴尬,但终究还要继续往前走来。   爱月也看见了那女人,没忍住倒吸一口冷气。   二人终于走到林决跟前,停下来打了招呼,林决的语气冷漠如一。   潘允琪觉着奇怪,悄悄问:“怎么了这是?”   爱月:“我哥前女友,劈腿了这男的。”   潘允琪看了过去,站在林决对面,那女人一直紧挽男人胳膊。   她提步上前,爱月没拉住她,愣怔看着她走到林决身旁,小手插.进他胳膊,身子亲密依偎上去,开口撒娇:“亲爱的,这是碰到熟人了?”   那女人盯着潘允琪,变了脸色。   潘允琪挽林决更紧:“是老朋友么?怎么我没有见过?”   林决:“不熟,不必介绍了。”   男女二人满脸尴尬。   潘允琪扯了扯他的西装外套:“那我们走吧,人家还想逛街呢。”   “好。”   两人黏在一起继续朝前走了,留下那男女脸色难看。   拐过街角,潘允琪才放开林决,主动解释:“对不起啊,听爱月说那个是……所以我……”   林决看着她,卸了几分淡漠。方才她上来抱住他,娇嗔话语与身上香水味一同扑来,他大脑有一瞬空白,还好很快会了她的意,演了这出戏。   他最终说:“谢谢你。”   真是惜字如金的一个面瘫。   潘允琪脸颊涨红,佯装转头找身后的爱月,抬眼却是怔住。   人呢?   早跑了,谁还给你们当电灯泡。   爱月捧着手机坐在咖啡厅里,看微信群里环保组织的讨论。   有人发了关于印尼野生动物野外调研的一个项目简章,即日便可启程,问有谁想去。   爱月盯着屏幕,犹豫许久,敲下字:“印尼什么地方?”   ……   香港太平山的一座邸宅之中,应绍华步入卧房,松开领结。   顾崇紧跟着进来了,颔首汇报:“先生。”   “什么事?”   “林小姐去印尼了,为了一个野外调研,今晚十一点起飞,早晨五点抵达新加坡转机。”   应绍华动作一顿:“印尼什么地方?”   “苏门答腊,棉兰。”   “她一个人去的?”   “是的先生,”顾崇默了瞬,又说,“不过……”   应绍华看向他:“讲。”   “查到和林小姐同一天报名的还有一个男生,中国人,同济大学的研究生,林小姐会在棉兰与他会合,然后一同前往森林。”   应绍华皱起眉。   chapter 24   凌晨五点半抵达新加坡,转机穿越马六甲海峡,这片海域在mh370失联之后,总蒙上了层神秘。   转机之后林爱月没再睡着。海面尽头,天光微亮,而航线往西,像是在躲避那光亮。她甚至在脑子里计算,飞机能否赛过朝阳升起的速度。   旅途最惬意之处,是你无事可做,发呆是唯一的消遣,肆意浪费时间,也不会显得罪过。   对于林爱月这样生活被规划无缝填充的人来说,旅途简直是奢侈。许多时候,她都只喜欢旅途,而不喜欢抵达目的地。   因为她可以安静地坐着读完一本书,这比一切都要美好。   可此刻,村上春树的《天黑以后》握在手中,飞机半小时后就要降落,她连第一页都还未打开。   她正与赤道平行,去往一个被赤道横穿的国家。她的脑子里又在转,飞机的角速度,线速度,以及她又多出了多长时间的昼夜感受。   广播响起,地面温度二十八摄氏度,爱月抬手贴上小窗,只一瞬又放下。发呆发得傻了,这窗材质是隔温的,怎么可能感知得到那二十八度。   这是林爱月第三次来到印度尼西亚,上一次是随应绍华来,东京来到这里直飞八小时,应绍华的私人飞机航速更快。   而第一次,是六岁那年,来祭拜连尸首都没有的詹旭。   她只是有点心烦意乱,想出去走走,随便哪里都可以,可偏偏撞上了印度尼西亚。   旅游是她洗去烦忧的惯用方法。她跟自己说好了,如果在这段旅程中没有想起他,那么回去之后,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飞机终于降落,一出舱门,海风呼啸,热浪袭来。   出海关时,例行勒索小费。走在爱月前面的日本妹子被要了十美元,而轮到她,出示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后,“黑猴子”操着一口菠萝蜜味的英语向她要了三十美金。   ……中国人都比日本人有钱了?   出发前得知与自己同行的是一个同济的男生,搞生物的,也是研三,上午十点才到达。两人约好在车站碰面,一起搭班车去往乡村热带雨林。   在机场兑了印尼盾,然后打车去酒店。   虽位居东南亚第一经济体,世界人口第四,千岛之国,但这个国家的存在感对于中国人来说,还是远比新马泰弱得多。爱月也不例外,想起印尼,无非是地震海啸,芒果香蕉,以及有些令人担心的排华。   这座城市与首都雅加达贫民区没什么差别,街道灰烟瘴气,摩托车是马路的灵魂,街边建筑一片低矮显旧,犹如中国乡村小镇。   直到路经了亚际集团分部大楼,通体玻璃外墙,光可鉴人,极现代的视感与周遭形成冲撞。有本地员工从大门进出,男的西装革履,女的身着套裙,严谨一致,利落整洁。   向利益屈服大抵是人的本性。否则,怎么会让一位华人控制了他们的通信与港口。   爱月收回目光。这睹物思人,不算犯规。   一路颠簸,她到达酒店后倒头就睡,快到了时间,起来用水抹了把脸,出门。   找了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坐下,那男生发来消息,说十分钟后到。   这小店破旧,吃饭的全是皮糙黝黑的本地人,你说他们穷吧,身上却是赘肉层层。   没过多久,店门口出现了个挺拔的男生,穿着白t与花裤衩,背着个巨大户外包,干净阳光,与周遭格格不入。   他一眼看见坐在角落的爱月,爱月也看着他,虽彼此没见过照片,却一眼认定。   男生提步走来,笑得开朗:“你好,我是陆航。”   爱月起身迎他:“你好,我是林爱月。”   两人一同坐下吃饭,母校相同,又是户外爱好者,话题不尽相投。   到了结账时,不过是花了些零头,陆航只有大头,爱月便说她来掏,打开背包翻找出钱包。取出钱,背包甩在身后,递给老板。   猛地一股力量撞来,爱月回头,是服务生小哥撞了她,正十分歉疚地道歉,那英语滑稽,好在爱月听惯了日本人讲英语,算是兼容了。   爱月摆手一笑,收好背包,和陆航一同走出饭馆。   买了车票,班车拖拖拉拉,总算出发了。此时已过正午,太阳焦灼,车上却没有空调这回事。   陆航问爱月:“日本的大学不是刚开学不久吗?怎么这个时候来印尼?”   爱月笑了:“教授管得松。”   “那是纯粹为了玩儿了?”   “算是吧,你呢?”   “我搞生物的,你懂的。”   苏门答腊生态良好,如果不是人类破坏,这里的生物多样性实为人类宝库。他们此次行程以接触苏门答腊猩猩为主,而陆航还有采样研究的工作。   颠簸数小时,下午抵达了一座小镇。   环保组织与当地有联络,此次负责接应他们的是个当地小伙子,名叫阿里,苏门答腊最普通的名字。   由于种种担心,他们一路谨慎,直到遇见了阿里。   一见到他们,黑小伙阿里咧嘴笑开,露出一排白牙,主动递上手,有模有样地用中文说了声:“你好。”   然后领他们去往民宿,一路给他们介绍行程和注意事项,再三嘱咐,细致入微。二人这才放松,敞开心怀与他聊当地风土人情。   入住的民宿刷着红褐色的外墙,公共区有许多精致摆件,皆是当地民风色彩。   爱月和陆航分住两间,阿里交代他们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出发,然后离去了。   颠簸了一天,陆航进了屋后再没出来,爱月去买回一袋没见过也叫不出名字的水果,打发了一晚上时间。   第二天早晨八点,阿里准时来到民宿接他们。二人都准备夜晚在丛林扎营,一切设备妥当,跟着阿里出发了。   搭黄色小面进入村子,一路都是蹦蹦跳跳的猴子。   阿里说:“别在猴子面前打开背包,它们会以为你要给它们吃的,如果拿出来一个相机,那你就做好被猴子抢走相机的准备吧。”   两人都笑了。   下了车,即将步行进入丛林。   爱月全身长袖长裤和高帮鞋,裤脚处缠了绑带,陆航装扮与她一致,没再像昨天穿得那么清凉。   一见到树木,陆航先砍下三根,一人发了一根,这木杖在丛林很是必要,打打草,惊走某种爬行动物。   一路前进,参天古木,遮天蔽日,树藤缠绕,杂乱无章。   走了许久,都没有苏门答腊猩猩。三人都是话多的人,开始还有兴致聊天,可走了许久不见猩猩,还不知要再走多久,便停下口舌节省力气了。   又是走了片刻,阿里停下来喘气,说:“哎呀,今天可能运气不太好,都没有碰到猩猩,再这样走下去,走到扎营的地方也不一定碰得到咯。”   爱月:“我们晚上在哪里扎营?”   陆航:“最好找个接近水源的地方。”   爱月:“不行,接近水源的地方,容易被熊攻击。”   陆航:“你被攻击过?”   爱月点点头。阿里和陆航惊诧看她。   阿里:“爱月说得没错。”   爱月:“有什么办法可以引来猩猩吗?”   阿里想了想:“我试着学猩猩叫吧。”   “哦呃——哦呃——哦呃——”   陆航和爱月在一旁抱着肚子笑。   阿里:“笑什么笑!你来!”   他指向陆航,陆航实在喊不出口,憋好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学着喊:“哦呃——哦呃——!”   蓦地,不知从何处传来两声微弱的回响。   阿里:“停!——你们听见了吗?”   三人环视四周,视野之中除了漫无边际的绿,却再看不到其他。   爱月:“不是说红毛猩猩对人类很感兴趣吗?”   陆航:“对,但那回应这么弱,我猜可能是猩猩幼崽。”   阿里:“不对,母猩猩绝对不会丢下宝宝,从来没有幼崽单独行动的情况的。”   陆航着急找到猩猩,放开嗓子又喊:“哦呃——哦呃——”   ——又是几声微弱回应传回。陆航继续喊,三个人仔细循着那声音,终于找到了声源的方向——在一处低矮的树梢上。   三人定睛一看,都愣住了。   是一只红毛猩猩幼崽,毛还没长全,全身粉扑扑的褶皱。   爱月:“天哪——太萌了!”   她正要往前一步,阿里拦住她:“不对,这只宝宝身边没有母猩猩。”   陆航脸色严肃:“我也觉得有问题。”   爱月看向他,微皱眉:“墨菲定理……”   相信你的第六感。   阿里:“我们绕过这只幼崽,继续往前走吧。”   陆航:“我觉得,可能来不及了。”   三人一惊,顺他视线看去——一只成年红毛猩猩正拦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呲牙咧嘴,面目恣睢。   Chapter 25   三人下意识后退一步,紧密靠拢。   苏门答腊猩猩是生活在非洲以外的唯一大型猿类。注意,是大型猿类。   这在眼下,并非好事。   那猩猩身高不足一米,脸型并非巨大缘轮状,可就算不通过这些特征,这么快就出现在幼崽身边的,必定是母猩猩。   见到母亲,那猩猩宝宝在一边树上嗷嗷喊叫,像是因为害怕而不敢下树。林爱月想,老天,它可千万别在说“妈妈救我”。   母猩猩猛然拔地立起,面目暴戾,张开双臂,高度直逼阿里,一声轰隆吼叫从她胸腔爆发,三人迅速后退几步,爱月瞥见陆航悄悄从腰间掏出了一把瑞士军刀。   她压声道:“苏门答腊猩猩是极危物种,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她!”   陆航:“我知道。”   猩猩不断发出恐吓闷吼,但始终没扑上前,阿里敏锐察觉:“她应该是受伤了,不敢上前,我们快后退!”   爱月抬眼看去,果然那猩猩左腿一片血肉模糊,掉了大片的毛,像是被捕兽夹伤的。怪不得是受了伤,才会将宝宝脱离自己怀抱。   三人开始挪步后退,那猩猩没追上前,他们逐渐加快速度,转身小跑。   阿里边跑边说:“一会儿我们重新输入gps坐标,找其他的路再前进吧。”   爱月突然刹住脚:“——不行!”   陆航跟着停下:“怎么了?”   “她受伤了,走路都困难,我们不能就这样丢下她不管!”   阿里:“她刚被狩猎者伤过,对人类十分警惕,我们根本接近不了的。我刚才观察了,她伤得不算严重,骨头应该还是好的,十天半月就能恢复,你别管了。”   “可她还有宝宝,这十天半月大人能忍,宝宝怎么办?”   阿里看着爱月,面露为难。   红毛猩猩之于苏门答腊,等同大熊猫之于中国,国际上早已列入极危物种,而极危的下一等级,就是野外灭绝。可即便如此,这个国家却没有对它们形成完善的保护,就算是阿里这样接触环保组织的人,也只是与它们亲近,不会伤害它们,却没有真正保护它们的意识。   陆航开了口:“我同意爱月,那只猩猩行动不便,攻击力不会太强,要是不行,我包里有镇静剂,想办法给她打上。”   爱月感激地看他。   阿里叹了声:“哎!好吧,我们回去!”   三人回到刚才的地方,宝宝已不在树上,母猩猩也不见了踪影。陆航循着血迹领路,终于见到抱着宝宝倚靠在一颗大树下的母猩猩。   她正剧烈喘气,伤口还未止血,而她的宝宝正惊慌,她只顾安慰宝宝,没去理会那伤口。   阿里从包里取出备好的香蕉,爱月向他伸手:“我来吧。”   “你想怎么做?”   爱月脱下背包,接过香蕉,缓慢接近猩猩,走到几米开外,母猩猩警觉瞪她,紧抱宝宝,一声嘶吼。   爱月止住脚步,蹲下身来,将香蕉扔了过去。   母猩猩盯着那香蕉,没动。   爱月试着与她交流:“对不起,我们没有恶意,更对你的宝宝没有恶意,你的腿受了伤,我们想帮助你,好吗?”   母猩猩看了看她,再看向面前香蕉,还是没动。   爱月思忖了瞬,一屁股坐下来,剥开一只香蕉,故意吃得津津有味。   母猩猩看向她,口水一咽,动摇了。良久,她终于挪动身子,抓走了香蕉。吃完一根,又剥一根,爱月一边陪她吃,一边悄然接近。   她终于坐到了母猩猩身边,母猩猩没有反抗。不远处,陆航和阿里紧张地看着她。   爱月看着她怀里的宝宝笑:“多可爱的宝宝啊。”   母猩猩看她一眼,晃了晃宝宝,很是骄傲。   爱月目光挪向她腿:“你的腿受了伤,如果不处理,你也没有办法照顾宝宝,让我们帮助你,好吗?”   母猩猩的注意力这才放到伤口上,痛觉激起,她露出痛苦表情。爱月给陆航示意一个眼神,陆航往前一步,母猩猩猛然瞪向他,又是一声闷吼。爱月和陆航心头都一颤,他止住脚。   爱月示意陆航扔过包包,陆航却喊:“不行,万一你弄疼她,不知道她会怎样,必须先注射镇静剂。”   阿里:“要不然你学爱月刚才那样,再给她些食物。”   陆航点点头,再取来了些香蕉,学着方才爱月的办法,扔给母猩猩一些,自己吃一些,这才终于表明了善意。   陆航终于也接近了母猩猩,爱月想办法转移她注意力,陆航悄悄取出针剂,母猩猩只在针头插.入身体的一瞬发出怒吼,药剂推入,药效迅速扩散,她身体没了劲儿,抱着宝宝的手臂也松懈了。   母猩猩再发出微弱闷吼,龇牙咧嘴,以为他们要再对她施暴。爱月耐心哄劝,伸手抚了抚她:“别担心,别担心,我们只是在帮你疗伤,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陆航开始检查伤口,好在她反应机敏,迅速挣脱了那陷阱,伤口不深,陆航可以处理。   上了药,再用绷带包扎,伤口算是处理完毕。陆航检查完母猩猩身上其他部位,没再有伤,他伸手去取她怀里的宝宝,她仍是惊恐地吼了声,却没力气反抗,陆航将那一小坨粉肉团细致检查了遍,并无任何伤口,才放回了母猩猩怀里。   陆航笑了:“还是个小闺女。”   做完这一切,爱月和陆航一同起身,爱月问他:“药效会持续多久?”   陆航:“我打的不多,大概还有两个小时。”   爱月担心母猩猩行动不便期间会再有意外,走了这一上午也累了,喊来阿里,商量就地休息,陪母猩猩度过药效期。阿里同意了。   三人围绕母猩猩席地而坐,母猩猩巴巴地看着他们,圆溜溜的眼睛里似蒙了层雾。   阿里感慨:“哎,今天这一遭,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要是那母猩猩健全,我们难免一场恶战,可她受了伤,还好遇见我们帮了她。”   爱月:“是还好遇见了我。”   “哈哈哈,是是是。”   补粮加聊天,这时间度得很快,突然母猩猩抬手抓了抓自己背后,赶走爬上来的虫子,看来这痒她忍了许久了。陆航见到她有力气活动,便说应该是药效过了。   三人起身,爱月挥了挥手:“再见哦,要好好照顾宝宝哦。”   母猩猩巴巴望着她,直到他们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离开了母猩猩,他们一路遇到了更多的红毛猩猩,但还好,没再遇到受伤的。   爱月带了单反,一路拍摄,而陆航拿着个本子,写写算算。   到了快日落时,阿里带着他们开始找扎营的地方。爱月问:“我们是搭帐篷,还是搭树屋?”   阿里:“这里的树都不适合搭树屋,之前来的人都是搭帐篷,点好篝火,没事的。”   他们找到了块留了生火痕迹的平地,就地搭屋。   夜幕降临,三个人围在篝火旁,啃干粮,聊天。   爱月询问起苏门答腊猩猩的具体现状,阿里叹了口气,如实相告:“红毛猩猩虽然没有捕杀价值,但我们国家的工业开采扩张得太快,比如棕榈油采集,这些工厂破坏了大量的林地,猩猩们没了栖息地,也是会死的。”   “政府不管这些工厂吗?”   “这些工业开采都是合法的,而且那个企业在我们国家是纳税巨头,它一倒,半个国家都瘫了,谁忍心管呀。”   “是什么企业?”   阿里认真想了想:“是你们香港的一家企业,叫什么……aig?”   陆航说出了全称:“亚际集团?”   “是的。”   爱月心头一颤。亚际近年来迅速扩张版图,并购了多元企业,基建、旅游乃至体育业也有涉猎,若不是此行,她还不知道工业开采也囊括其中。   阿里又说:“我们国家遍地都是吃的,人们生活得很懒散,不需要太多钱,亚际的工厂离家近,工资也可观,很多青年都争着进厂工作,自从那企业进驻,我们省的失业率降了一大成。”   这样的企业,怎会有人敢动?   爱月心情五味陈杂,后来阿里再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后来三人商量轮流守业的排序,陆航先守,爱月第二,最后是阿里。   阿里累得厉害,钻进帐篷里,没一会儿就传出了打鼾声。爱月还坐在外面,陆航问她:“还不困?”   爱月:“嗯,再坐一会儿。”   “今天听你说你之前被熊攻击,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啊,”爱月挠了挠脑袋,“是去年暑假在美国,亚利桑那州的森林里,我去那边做虎猫的考察,虎猫你知道吧,一个低危物种,就家猫那么大,很可爱的。”   陆航点点头,爱月接着说:“当时在森林里遇到一只被毒蛇咬伤的虎猫,还是个小女生,我把她送去了救助站,也是幸运,碰上虎猫繁殖期,她的几个家人跟了我一路,后来治好伤,我再把她送了回去。”   “才送走她们,我就听到森林里有个女孩在呼救,是个中国人,身后有只棕熊在追她,我当时吓坏了,观察了一下,那棕熊体型不大,年龄应该不大的,正好那女孩滚落山坡,棕熊下坡很慢,她暂时逃了一劫。”   “如果不是正好碰上不大的棕熊,那女孩又正好滚落,我是不敢贸然相救的。”   陆航同意:“对,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然后呢?”   “然后啊,我看到那熊把女孩逼到河边,我爬上了树,把那只大胖子喊过来,洒出手里的蜂蜜罐子,它追着蜂蜜跑了,我赶紧拉着那女孩跑,不过,后来熊吃完了蜂蜜,又追了上来。”   陆航:“啊?为什么?”   “来找我要蜂蜜呗。”   “然后呢?”   “遇到熊不能跑,我们停了下来,我当时想,完了,我会不会死在这里。你知道吗,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最后是那群小虎猫冲出来往熊身上扑,救了我们。”   陆航难以置信地看她:“天哪……”   爱月:“动物都是懂得报恩的,如果以后我们再遇见今天那只猩猩,她一定记得我们,你相信吗?”   陆航:“我相信。”   他又问:“这就是你加入保护协会的原因?”   “是啊,你呢?”   “也就是为了获取多一些生物方面的信息,”陆航细致看她,嘴角微扬,“你很喜欢动物。”   “不是这么说的,”爱月拿着根树枝在地上乱划,“我想为大自然做点什么。”   “拯救这些动物?”   她忽然抬眼,认真看着他双眸:“我不是在拯救这些动物,我是在拯救人类自己。”   火光在她脸上摇曳,她双眸清亮,没有一点杂质。陆航一时失语。   爱月笑了,又继续在地上乱画:“你看,狮子起源于十二万年前,老虎有两百万年,这些凶猛的野兽,躲过了火山海啸,物竞天择,优胜劣汰,一路厮杀爬上了食物链的顶端,最后却死在了人类手里。”   “其实我觉得啊,哪里有什么凶猛的野兽啊,有的只是人类孤独的倒影。”   她话音落下,周遭无限静谧,头顶繁星漫天,光亮都是那么纯粹。   爱月看向陆航,他还在看她,目光如注,却不语。   爱月轻轻一笑:“好了,我要进去睡了。”   陆航:“好。”   ……   这一夜安然无事,清晨起得早,三人收拾好东西,往回程赶路。   走了没多久,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阵闷雷般的呜咽声。陆航最先察觉:“是什么声音?”   那声音持续下去,一阵大一阵小,阿里认真辨识着,最后说:“像是猩猩的哭声。”   爱月:“啊?猩猩还会哭?”   阿里:“红毛猩猩的基因,可与人类的相似度达96.4%,之前我见到过一只孩子夭折了的母猩猩,哭了好多天呢。”   三人循着那哭声寻找,找了片刻,才终于找到了那只猩猩。   它正坐在一根倒下的粗大树干上,脸型呈巨大缘轮状,垂头丧气,胸腔剧烈起伏,闷哼如雷,那样子悲伤欲绝,爱月心头狠狠一揪。   阿里:“是只雄猩猩,应该才快要成年。”   阿里领头,爱月和陆航跟在他身后,缓缓接近猩猩,阿里询问他:“小家伙,你怎么了?”   那猩猩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沮丧地垂下头,抹了一把泪。   阿里再耐心问他:“你怎么了?你妈妈呢?”   提到妈妈,他的哭声更为撕心裂肺。   阿里转头看两人,神情难过:“我想,他的妈妈可能出了什么意外了。”   而在这森林里,人类是猩猩唯一的威胁。   阿里坐到猩猩身边,轻拍着他的背,叹了口气。爱月也过来了,红着眼眶,伸手揽过猩猩肩头,低语一声:“对不起。”   除了这个,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再多的安慰,只怕都是讽刺。   猩猩一直在哭,爱月愈发难受。陪了他片刻,阿里起了身:“好了,这里离出去的路还很长,我们不能待太久。”   爱月抬眼看他:“我想再多陪他一会儿。”   阿里有些为难:“我下午还有接应任务,必须在指定的时间回到,爱月,我们快走吧。”   爱月眼底浮现失落,看了看那哭泣的猩猩,舍不得动。陆航站过来:“我留下来陪爱月,阿里,你先回去吧,我们有gps,回得去的。”   “这,不太好吧……”   爱月:“阿里,你先回去吧,放心。”   阿里实不放心,但另有任务,没办法了:“好吧!检查一下gps的电量,一定要尽快出发,别待太久。”   阿里走了,爱月和陆航分别坐在猩猩左右,默然陪伴。   陆航忽然听到她说:“还好啊。”   “还好什么?”   “还好这是一个伸手就有芒果,弯腰就有菠萝的国家,它们的食物不用担心,你看北极熊,这几年全球气候变暖,北极冰层融化,饿死了多少北极熊。”   陆航心底叹,这个女孩对动物的关注和了解,实在具体全面得超出了他所想。   沉默蔓延了一段时间。   陆航蓦然喊了声:“爱月。”   爱月看向他:“嗯?”   他也看着她:“我想,我喜欢上你了,做我女朋友吧。”   她表情呆住。   陆航笑了,带了阳光的味道,温暖十足:“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我可以去东京看你,可以陪你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看任何动物,天涯海角,好不好?”   爱月别过脸去。   此刻她脑中浮现,却不是这个男生与他的真情告白,而是那张线条硬朗的温然俊颜。   这才是表白啊,这才是追求啊,那么简单的一句“我喜欢你”,为什么从那个男人身上,她就等得这么艰难?   这反差冲击了她心里的失落,如涟漪层层放大。   好半天,她才出声:“我……”   “这么突然,吓到你了,对不起,”陆航抢过她的话,“你慢慢考虑,我等得了。”   ……   陪着那猩猩吃过午饭,他们这才启程。   没走多远,一声枪响闯入耳中,他们还未搞清状况,有一庞然大物从天而降,砸在了他们面前不远处。   两人快步过去,只见地上躺了只大鸟,头骨极鲜红,身上中了枪,奄奄一息。   紧接着,抓着枪的猎人也赶到了,是个本地男子,看到爱月和陆航二人,面色警惕。   陆航友好地笑了笑:“你好,正在打猎吗?”   那男子一怔,继而也露出笑意:“是啊是啊,真不容易啊,终于打中喽!”   二人还想再搭讪几句,那猎人神色匆忙,扛上大鸟转身就走了。   爱月脸色凝重:“不对。”   “怎么了?”   “不对,他不是在打猎,那不是普通的鸟。”   陆航惊诧:“什么?”   爱月十分确定:“那是盔犀鸟!极危名单上的盔犀鸟!中国和印尼都有法律明文禁止猎杀和卖卖的盔犀鸟!”   陆航有一瞬茫然:“你是说,这是个偷猎者?”   爱月迅速决定:“我们偷偷跟着他,用gps记下方位,然后联系外面的人。”   陆航:“不行!他身上有枪!”   “我们离他远一点,要是被发现,装成是好奇的游客,想跟他多聊几句,刚才他以为你是游客,不是也没说什么吗?你说行不行?”   陆航十分犹豫,爱月诚恳看他,他最后咬牙,一点头:“好。”   说话的功夫,那盗猎者已远得快不见踪影,爱月和陆航锁定方位后紧随其上,保持谨慎的长距离。因为害怕弄出声响,他们给阿里发了短信,让他联系当地警察,却暂无回信。   那人只顾着赶路,始终没再回头。   两人跑入了一片草丛,迈出一步时,突然感到脚底空落,还不等做出反应,脚下大片陷落,身子急速往下,双双倒地。等到身子接触到地底,他们迅速爬起身,抬头向上看,终于意识到——自己落入了陷阱。   有男子猖狂笑声渐近,那洞口出现两个男人的脸,其中一个开了口:“还想跟踪我们?哈哈哈哈哈!”   另一个表情森冷,当即举枪对准洞里的两人,爱月全身一震,陆航往她面前一挡:“你们想干什么?”   同伙抬手拦下,开口时是印尼语:“别这样,几只破鸟不过被判几年,杀了人,要偿命的!”   “可他们看到了我们的脸!”   “这些外国人有几个分得清我们?赶快走,说不定没人来救他们,他们活活饿死了!”   陆航一直紧绷着脸,眉头纹丝不动。   二人终于离去了。   陆航松了口气,愕然神色却没褪,呆呆地盯着洞口。面对死亡,他怎么会不怕?   爱月扯了扯陆航:“谢谢你。”   他缓缓回神:“没事。”   “他们为什么走了?”   “大概是意识到,为了偷猎杀人,不值当吧。”   稍微得以放松,两人观察四周,这洞挖得着实深,约莫有三四米高,呈灯泡状,阻止了落入陷阱的猎物再爬出去的可能。   爱月立即掏出手机查看gps,解了锁,整个人懵了。   屏幕左上角赫然写着“无服务”三字,他们进入了无信号区。   同一时刻的香港,顾崇闯入偌大的会议室,径直走到坐在最中心的应绍华身旁,欠身低语:“先生,林小姐身上的追踪器,于十五分钟前失去了信号。”   Chapter 26   应绍华正握笔圈画一份文件,闻言,笔头顿住,抬起眼帘,眸光冷冽。   十五分钟前失去信号,如果不是再无佳音,无计可施,顾崇不会来禀报,而设备出错、电量告罄这种低级错误,也绝无可能出现。   那么就是,那追踪器跟随着的人,出意外了。   满座下属都在看他,有人不住相觑,他们极罕见地在先生眼底,探到了一丝紧张。先生是谁,神佛都没曾挡得住他,怎么会有事能令先生紧张?   应绍华搁笔,起身,留了句:“会议结束后把会议记录交给我。”走人。   顾崇紧随身旁,直言正色:“信号不是突然丢失,而是减弱至消失,表明不是人为或事故干扰,应该是林小姐进入了无信号区。”   应绍华:“最后追踪地点?”   “还在那片丛林里。”   “她的同行者如何?”   “那名当地向导已离开他们独自返回,现在还没走出森林,那个陆航的gps信息与林小姐吻合,应该是还与林小姐在一起。”   应绍华眸光急射向他,顾崇颔首。   一路疾步来到机房,有人负责二十四小时监管她的信号动态,技术员正要起身行礼,应绍华抬手拦下,直接问:“行踪轨迹?”   技术员指向屏幕:“上午08:32开始往西北方向移动,与来程轨迹吻合,10:24开始在这个点停留至12:53,再往来程方向移动至13:07,原地停留至13:23,开始往七点钟方向移动,完全偏离来程轨迹,13:31分信号开始减弱,13:46分信号完全丢失。”   原地停留十几分钟后开始偏离返程方向,她遇到了什么?   应绍华:“速率分析?”   技术员已将三段移动轨迹分别标号:“第一第二时段大约为1.5米每秒,正常步行速度,第三时段大约为3.3米每秒,小跑速度。”   顾崇:“也就是说,排除了遭遇袭击逃跑的可能。”   应绍华:“陆航的体型?”   “身高185,体重78公斤,骑行与潜水爱好者,有健身习惯。”顾崇说完,见到应绍华面色更沉。他知道他在想什么,按这个速率,以陆航的体力,抱着昏迷的林爱月,不是没有可能。   并不算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顾崇如实禀报:“陆航目前单身,任学校研究生会副主席,去年拿了国奖。”   应绍华盯着那些曲线,冷厉未敛。   林爱月,跟动物待久了,你以为人都跟动物一样单纯了?   技术员弱弱出声:“先生,我认为还有一种可能……”   “讲。”   “从曲线变化来看,多次出现速度急剧上升,又急剧减慢,这表明运动者走走停停,时快时慢,且减速至步行速度后还有一个突兀的加速,然后保持该速度行走,这应该是运动者在调整自己的速度,”运动员顿了顿,最后加了句,“至于为什么调整,一定是以某种参照物为标准,调整到相对静止状态。”   顾崇迅速接话:“他们在跟踪。”   应绍华目光研判,凛若冰霜,一言不发,却让技术员感到室内气压骤降。   跟踪?是动物,还是人。看那运动轨迹方向严谨,不像是动物,那么这荒野丛林,什么人值得她跟踪?而前一种陆航起了歹心对她下手的猜测,仍在。   从会议室出来,已过五分钟,那丛林凶险万分,再多的拖延都只能徒增无可挽回的风险。   见应绍华不语,顾崇抬眼一瞥,触到他目光,心里一惊,转向技术员:“离最后追踪位置最近的是哪座城市?”   “巴东,有将近三百公里。”苏门答腊的一个省会,大港口之一,亚际设有分部。   顾崇:“我这就派人……”   “去安排航线,”应绍华开了口,“飞巴东。”   ……   “我手机没信号了。”林爱月敛容屏气,尝试重启,无用。   一般来说,在境外租个随身wifi便可,可到达机场后,她看到本地电话卡便宜好用,就买了张。且,那卡是亚际的。   陆航闻言,取出自己手机检查:“我的也没信号了。”   虽有一丝紧张,爱月却没慌,伸手从背包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设备,拔出天线,挥手试探。   陆航好奇:“这是什么?”   “信号探测器。”   他怔了怔:“我本来想说,你为什么当初没读个环境或者生物,现在看来,果然是电信的。”   爱月没在意他说了什么,眉头更紧:“探测无效,这附近没有信号。”   陆航扶了扶她肩头,镇定道:“别着急,这洞大概三米多高,你踩在我肩上,一定能够得着地面。”   两人相视一眼,爱月点了头。她卸下包,脱掉鞋,陆航蹲下身,爱月在他肩头坐稳,他再站起身。爱月一只脚踩到他肩上,扶着他颈后,缓缓试着站起来。   压强突然增大,陆航身子微晃,抬手往土墙上撑,欲要稳住自己。   爱月随之听到他的一声惨痛斯喊:“啊——!”   陆航身体猛地颠晃,爱月一头栽了下去,不顾痛觉迅速看向他,惊惶瞪眼——他手背之上,赫然伏着只硕大的黑色蜘蛛,触角扎进了他皮肤。   疼痛瞬间麻痹了他的神经,爱月大喊:“快甩掉!”他才恢复知觉,狠狠甩手,那蜘蛛撞向土墙,爱月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把匕首,猛冲过去,用力一扎,正好将那蜘蛛穿体而过。   蜘蛛张牙舞爪挣扎几下,没了动静。   爱月放开那匕首,瞪大眼睛,全身颤抖。   哪个水灵灵的女孩,不害怕这种毒物?   陆航还在身后呻.吟,爱月赶忙过来查看他伤口,那伤状恶心,她眼神下意识躲了躲。陆航手掌肿胀,肌肉痉挛,用另一只狠掐手腕,面色苍白,额心渗出冷汗。   爱月急得快哭:“陆航,陆航,你怎么样了?告诉我该怎么做?”   陆航嘴唇泛白,喘着粗气:“我,我包里有……有止血带,还有一盒药,半边莲……”   爱月急忙翻找,取出绷带,在陆航的指示下,用绷带用力绷紧他手腕,直至血管凸出,接着立刻伸手欲要为他挤掉毒血,陆航一避,提醒她:“戴上手套。”   她着急得一时懵了,取出手套戴上,才为他挤掉毒血,最后敷上草药,缠好纱布。   陆航喘息这才逐渐平复。   爱月紧张看他:“你好点没有?”   他说不出话,微微点了头。   “这是什么蜘蛛?会怎么样?”   陆航观察了那蜘蛛片刻,开口时,声音有一丝颤抖:“黑寡妇,毒性不算极强,暂时不会致死。”   爱月惊恐:“暂时?!”   陆航沉默,闭上眼。那止血带只是减缓毒性蔓延,终究无法完全阻挡,中了毒无论大小,不能及时就医,到最后怎躲得过一死?   爱月抱紧他,声音带了哭腔:“没事的,没事的,我们会没事的,我想办法,你等等我……”   他全身虚脱,已然无法再搭她上去。   爱月翻找自己的背包,泪眼模糊,丢出一堆没用的东西,突然却摸出了个陌生物品。她抹掉眼泪,仔细一看,惊愕瞪眼——竟是一枚追踪器。   爱月全身微颤。怕,是第一反应。   她逼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她最后一次检查背包是在下飞机后入住的那酒店里,她十分确定那时这东西不在,那么之后,还有谁接触了她?   奋力在脑海中摸索了片刻,她双眸赫然聚焦——在车站饭馆里,撞了她的那本地小伙。当时她包口大开,挂在背后,那人从背后撞来,实有可能。   那么这来者,是善是恶?   爱月将追踪器翻了个面,瞧见了那印在中央的,亚际电讯的标志。   她哑然失语,潸然泪下。   追踪器亮着红灯,是无信号的警告。   她紧握那枚追踪器,颤抖着唇,轻轻唤出:“……应绍华。”   此刻去往机场路上的应绍华,眼皮突地一跳。且,是右眼皮。   他俊颜森冷,不予理会。什么右眼皮跳灾,他不信这套,人定胜天,他遇神杀神,遇佛弑佛,从来没有任何人事不在他掌控之内。   顾崇在前面开车,应绍华出行皆是前后两辆车护驾,而今日只有顾崇,因为其他司机跟不上他的速度。   徐溯被他派遣到内地办事,身边坐着其他助理,按应绍华五分钟汇报一次的吩咐,他这时开了口:“先生,仍是无信号。”   助理从身旁老板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温度。   沿路信号基站排列遍布,电线绵延,构成了人类社会的通信网络,而这一切,皆在他股掌之中。   助理正要别过脸,应绍华开了口,他全身感官立刻警觉:“去查离最后检测方位最近的信号基站,让他们把功率开到最大。”   不仅是助理,前面顾崇也愕然瞪眼:“先生!信号基站超负载运转,严重了会烧坏设备,导致覆盖范围信号坍塌的!”   作为电讯商,信号基站的每一项指标都有严格控制,加大功率,就是增强了信号覆盖,而物极必反,不控制地加大功率,一时有效,设备最终必然无法承受。   这种电信本科生都懂的道理,他应绍华会不懂?   最坏结果如那助理所说,设备损坏,覆盖范围坍塌,且抛维修费用不谈,他是拿牺牲一大片人的利益在找她,如果消息不慎传出,亚际如何圆场?   距她失联已过半小时,他根本不知道她是否还在继续前行,或是困在某处,不知她是自愿或被迫,若是自愿便好,可如若是被迫,她必定会想办法求救。   除了派人前往搜索,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应绍华闭上眼。   林爱月,我要你安然无恙,你就必须毫发无损。   “通知分部,马上调大功率。”   那助理不知爱月之于应绍华的意义,以公司利益至上:“先生,要不通知巴东分部,将外接设备立即用直升机运……”   一瞬声没,是应绍华冷厉瞪他。   应先生性格温和,在整个集团里,从来没人能惹得动他情绪。   外接设备增强信号是当今常规方法,对信号基站零损害,可,她等不得,他要立即远程控制。   “我,我这就通知……”   ……   坑洞之中,林爱月捧着那追踪器,心疯狂陷落。   除了他俊颜,她脑海中再无其他。   身后,陆航虚弱唤她:“爱月……”   爱月恍然回神,到他身旁:“怎么了?感觉怎样?”   “我,我觉得好冷……”   印尼没有温差,谁也没备着厚衣服,她伸出双臂紧抱住陆航,声泪俱下:“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我自作聪明,要你跟我追过来……对不起……”   陆航没力气再开口,抚上她手,算是安慰。   哭归哭,她大脑可没停止运转。   此刻应绍华一定知道她失联了,通过追踪器的反馈信息,便得知她这走向不寻常。   那么他会做什么?派出这最近分部的下属进来寻她,还是……   爱月目光一注,猛然惊觉,他掌控着这个国家的通信命脉。   他,会吗?   爱月再拿出了信号搜索器,指腹压在开关之上,没敢直接按下,郑重其事得,仿佛这一按,便判定了什么。   仿佛判定了她与他,是否心有灵犀。   她终于承认,她仗着什么啊,仗着什么敢猜他会不会为她这么做啊,仗着他对她的感情啊!   应绍华,当做我跟你打个赌,好不好?   她按下开关,拔出天线,起身举高搜索。这机器是她亲自调试,每一个焊口都精细无比,精确度之高,她确信有任何微弱信号,她都能捕捉得到。   ——两声提示音响,捕捉成功。   她笑泪交加,仿佛见到一场不期而遇的惊喜。   掏出手机,左上角“无服务”三字赫然跳成一个黑点,继而,再多一个。   爱月当即解锁,打开拨号界面,按下一串数字。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他的号码,她早已烂熟于心。   窒息般的几秒静谧之后,电话里终于传来了“嘟……”   只响一声,被人接起,因为电话的那头的男人,一直将手机紧握。   “喂?”这声音,藏不住惊喜,遮不住担忧,更掩不住他的十万火急,暗哑醇厚,是她最熟悉。   见她没有马上接话,他又是一声厉喊:“爱月!”   爱月哆嗦着嘴唇,终于唤出口:“应绍华……”   Chapter 27   什么声音最是珍贵动人?掌声如潮,深情告白,亦或是求婚誓词?   是当你思之如狂,念到窒息之时,终能听到心上人的一点音讯。   应绍华手握成拳,手背青筋爆突,语速飞快:“你在哪里?”   林爱月在那头哭成泪人,没说出话,他心头一紧,以为她遭遇了什么,几乎是克制不住一声震吼:“——林爱月你在哪里?”   而爱月,一时只顾动容于他的执着追寻,肯为她做如此牺牲,竟忘了报平安安抚他,流着泪声声唤他:“应绍华,应绍华……”   此刻应绍华已坐在机舱里等待起飞,听到如此,“嗒”地一声,握在手中的笔应声掐断,顾崇刚要过来向他汇报事情,见状,心里猛地一惊。   先生为了什么人情绪波澜,已多年不曾有过。   他再开口时,声音多了丝颤抖:“爱月你在哪里?告诉我好不好?我马上派人去接你,别怕。”   他的声音隐忍至极,她终于意识到他在想什么,赶忙回复:“我很好,我很好,我跟我的同伴掉进了一个洞里,这个好深,我们出不去……”   爱月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说到跟踪那盗猎者,应绍华恨不得一把摔掉桌上的茶杯。   她说完了,应绍华狠狠咬牙,辞色俱厉:“林爱月,你给我好好待着别动,你最好保证,让我见到毫发无损的你。”   他的声音好凶,是对待下属和对手都没有过的凶狠,她却气不起来,也怕不起来,紧握着电话,哭得委屈巴巴:“好,好,我会听话的,我会听话的,你不要挂电话好不好?好不好?”   他以为她害怕极了,心底一陷,声线柔成棉花糖:“好,我在,我不挂。”   她哪里是害怕,她是太过想他,贪恋他的声音。   他说“别怕”,她便不怕;他说“我在”,她便安心。因为他是她的盖世英雄呀。   陆航忽迷忽醒,缓缓有了些意识,在身后唤:“爱月,爱月……”   爱月放下手机,回到陆航身边,抱紧他,安抚道:“陆航,陆航,我们有救了,你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好不好!我们很快就有救了陆航!”   那痛觉太刺骨,陆航处于半昏迷状态,没听到刚才爱月打的电话,以为她在安慰他,费尽全力握住她手,吃力地笑了:“爱月……我,我以前总觉得,日久才能生情,从来不相信,一、一瞬间,能让你……喜欢上一个人……”   爱月一怔,手机还握在手里,电话那头还连着应绍华:“你先不要说话了,休息一下,我给你拿水。”   她才想转身,被他用力握紧手:“不,不,我怕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们真的有救了,我检测到了信号,已经联系了外面的人,你相信我,再坚持一下!”   陆航惨淡一笑,坚持下去:“不管我们能不能出去,不管我们会怎么样……爱月,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率真最善良的女孩,如、如果能出去,跟我在一起,让我陪着你,好不好?”   她根本顾不上回应,只想着将手机放远一些,可陆航紧握她手,她走不开。   顾崇看见坐在那边的老板面色突然一沉,是气的。   爱月再好好安抚他:“你别说话了,要是太难受,闭着眼休息一下,我时不时叫你,好不好?”   陆航再没了力气,脑袋一歪,闭了眼。   陆航的确适合她,年龄相仿,高大英俊,充满阳光.气息,最重要的,是她想去哪里,他就能立刻牵上她的手,天涯海角,说走就走。两人兴趣相投,观点一致,一路聊天下来,常常引得彼此发笑。   如此患难见真情,按理来说,她是该喜欢陆航的。   可她的心,早已落在了别处。   陆航半昏迷过去,爱月拿起手机,小心翼翼“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没回应,她却感受得到他隐忍的气息,是气了。   爱月抠着手指,噘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干嘛呀……”   半晌,才听到男人沉厚的嗓音传过来:“林爱月,你下次再敢跟别的男人单独出去,我撕了你的护照。”   ……   有了信号,那追踪器的信息便能反馈出去,救援兵分两路,应绍华派遣的下属乘直升机从巴东出发,而当地的森林救援队即刻行动,找到那坑洞的位置,将他们救出,转移至开阔地带,等待直升机到来。   获救时,陆航已完全昏迷,救援队给他打了一支抗毒血清,而爱月,只灰头土脸了些,身体无恙。   终于等来了直升机,先将救援队送出森林,再飞往巴东。   飞机上,爱月问他们:“我们去哪里?先给我的朋友找家医院好吗?”   “我们去巴东,林小姐,先生在那里等您,村子里没有正规医院,巴东是离这里最近的城市了。”   她不敢相信:“应绍华来印尼了?”   听到那至尊无上的名讳被她如此随意喊出,下属们皆是愕然,缓了瞬才答她:“是的,林小姐。”   飞行时长一小时,目的地,是巴东一家医院的顶楼停机坪。   暮色之中,应绍华立在那里,神情冷厉,俊颜如玉。楼顶风大,将他领带掀起,他巍然而立,漠然紧盯着橘色天空中渐近的那一点,未曾挪动一分。   轰隆声渐嚣,视线之中直升机变得越来越大,最终稳当地落在了停机坪上。   舱门打开,医护人员拥了上去,陆航最先被抬出,他双眼紧闭,脸色毫无血丝。   然后,一只肮脏的户外鞋落上地面,另一只接着也站出来,爱月站稳了身子,抬眼,应绍华站在前方,背着夕阳,脸庞被金色的光线切割得无比俊美。   他的身影挺拔颀长,犹如一个迎接公主驾临的骑士。   爱月缓缓朝他走去,还没走到近处,他已提步走来,一把将她锢进怀里,用尽全力,仿佛就此要她禁锢在他的生命里,不容她再逃脱。   又是那熟悉的烟草混合皮革的木质香,又是那熟悉的喘息、心跳。   又是这个她最熟悉的男人。   又是这个男人熟悉的沉厚声线,在耳畔铺开:“林爱月。”   这声音,又凶,又怒,爱月感觉到自己腰际被他紧紧握住,肩膀也被抓疼了,似是对她的惩罚。   “因为跟我怄气,你跑来这种地方?嗯?就因为跟我怄气?”   她的心思,何曾逃过他眼。   而她为什么怄气?为什么气恼?还不是他迟迟不肯给她一句告白,还不是他让她捉摸不定?不是因为他,她怎么会想要出走散心,怎么会跟自己定下不想起他便不要再理他的赌约?   爱月委屈至极,终于按捺不住,放声大哭。   “应绍华……我,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应绍华!”   让她苦闷了这么久,郁结了这么久,她实在讨厌死他了!   她开始不安分地捶打推搡他,他力道更紧,不让她动弹半分,声音一沉,多了分从未有过的真挚:“我不允许。”   “我不允许我喜欢的女人讨厌我。”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   应绍华突然放开爱月,盯着她泪眼,语气凶狠不减:“你一定要要这句话,一定要我按你的规则,否则就得不到你是吗?为了这句话你可以做出这种不顾自己安危的事是吗?好,林爱月,我喜欢你,你满意吗?我喜欢你。”   话音未落,她来不及反应,嘴唇被他狠狠堵住,狠狠撬开,狠狠搅得天翻地覆。   身旁所有下属低下头,向后退下。   这偌大的顶楼,只剩了他们彼此。他更肆意地吻她,啃咬她嘴唇,吮吸她舌头,用力凶狠到她吃痛呜咽也毫不理会,不管不顾,仿佛着魔。   他在她快要窒息前放开了她,捧着她小脸,注视着她,眸子比这暮色都要温柔千百倍。   他的神情,是她不曾看过的。她见过的他,从来都是从容不迫,气定神闲,嘴角挂着抹寡淡的笑。而此刻眉睫之前的这个男人,眉头紧蹙,眼神焦灼,喘息紊乱,领带歪了,头发也被风吹乱了,一副乱了方寸的模样。   是什么让那个轻世傲物的应绍华乱了方寸,只有她啊。   她手臂微动,主动缠上他背后,抱紧了他。   他吻不够,热唇再度覆下,近乎疯狂地纵情遂欲。   有一个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熟悉他的声音,他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他的举手投足,音起声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乎他对你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言语……当你发现这一切已经开始时,你的世界早已被他填满,你的心,也早已被他填满。   今天的夕阳,无与伦比的温柔,一定是维纳斯洒下的光芒。   ……   陆航就医的时间,不算及时,也不算太晚,爱月在病房里守了一个多小时,他才终于苏醒过来。   爱月倾身看他,神色焦急:“陆航,陆航,你醒了吗?听得到我说话吗?”   他呆滞地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医生过来检查了阵,说:“体征正常,病人意识已经恢复,可能还有些不适应,等一等就好了。”   过了片刻,他终于眨了眨眼,眼珠子向四周转动,最后定格在爱月脸上:“……爱月?”   “是我,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他目光再缓缓移向别处,头顶的吊瓶,一旁的医生,还有,身后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   “……我们?”   “我们得救了,我们现在在巴东,西苏门答腊的首府,在医院里,医生已经为你清了毒,针也打了,你没事了陆航,你没事了。”   他怔怔地看了她许久,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下意识揽住她身子,压在自己胸膛上,几乎哽咽:“爱月,谢谢你,谢谢你,我们得救了爱月。”   爱月好好安抚了他情绪,他才放开她,瞿然问她:“我们怎么会在巴东?是谁救了我们?”   爱月起身,后退一步站到应绍华身旁,开口就说:“是应先生……”   话音未落,她腰被人狠狠扣住,她一头撞向他胸膛。她知道他是为那一声“应先生”,自知有错,不敢抬头看他。   干嘛啊!人家不习惯就这样跟你这么亲昵嘛!   病床上,陆航愕然看着他们。这个男人,一看便知身份不菲,不是因为穿着和神情,而是那周身散发的气场,强大而压迫,让人本能地退避。   而且看起来,与林爱月关系不是一般。   应绍华开了口:“我救我的女朋友是应该的,陆同学不必多谢,反倒是爱月,连累了你,实在抱歉。”   “……不,不连累。”陆航支支吾吾,懵神得连一句道谢都说不出口。   “这里的医护人员会好好照料你,医疗费不必挂心,爱月也很累了,不多打扰,告辞。”   说完,搂着他的小女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留下陆航继续膛目结舌。   他万万没有想到,林爱月中意的男人,会是这样的类型。   出了病房,应绍华带着爱月再往顶楼上走,一路疾步,也不看她,箍着她的力道却没放松。爱月不得不小跑,问他:“我们去哪里啊?”   “去雅加达。”   “为什么?都已经这么晚了,留在这里不可以吗?”   “没有房子,酒店不合我要求。”   “那陆航呢?”   应绍华猛然停下,回头瞪了她一眼。   爱月撇撇嘴,委屈地低下头:“干嘛呀,我以为你不介意。”   应绍华放开她,她抵在墙上,他右手撑墙面,将她圈入其中,左手放在腰间,身子微倾:“难道你要我堂堂集团领袖,跟一个受了伤的大学生动手?”   Chapter 28   坐直升机到机场,转乘应绍华的湾流g650飞往雅加达,时长一个多小时。   应绍华牵着爱月的手,坐下时将她直接往自己腿上放,爱月挣了挣:“我身上很脏。”   他手心一压,她继续落在他腿上。   空姐过来上菜,接着顾崇也过来:“先生,阿姆斯特丹分部的视频会议,原定北京时间九点开始,现在还有十五分钟,您看……”   应绍华看向怀里女孩:“自己吃饭可以吗?”   爱月脸一红:“可以。”要是她说不可以,这会他就不开了?   应绍华嘴角弯着,目光不移:“去准备吧。”   “是。还有,今天一点半的总部会议,意见分歧较大,各位总监都提出二次会议讨论,我已收到会议记录的邮件,您看安排什么时间?”   爱月看到男人眼中浮着一丝漫不经心,好像没听到似的,过了一会儿才说:“待定。”   顾崇颔首,退下了。   今天一点半的会议,印尼与中国时差一小时,就算他在她前脚到达了医院楼顶,那么也该是会议开始一小时内离开了香港。而高层的会议,不会开得这么短。   他是从会议上来的她身边啊。   而接着还有个视频会议,现在不定二次会议的时间,多半也是不知道要陪她多久吧。知道他为了他即刻启程她已心潮泛滥,再知道他为了她撇开如此繁重的工作……   他察觉到她的失神:“在想什么?”   爱月微垂眼,避着他目光:“其实,你那么忙,不用这样跑这一趟。”   他勾起她下巴,目光如注:“不想见我?”   “……想。”   “见不到我不会失望?”   “……会。”   他手臂力量加深,拥她更紧:“那我为什么不来?”   她鼻尖一酸,一时失语。   他又吻了下来,爱月下意识揪紧他衬衫。   顾崇的声音传来:“先生,连线已经准备好。”   应绍华收回舌头,却没离开爱月嘴唇,她羞赧地推了推,自然无用。良久,他沉厚的气息才溢进她鼻息:“乖,好好吃饭。”   应绍华起身,随顾崇去了后面。   快要降落了会议才结束,回到海滨别墅,佣人迎上来便说:“先生,晚饭准备好了。”应该是他飞机上没时间吃,顾崇再吩咐的。   应绍华问爱月:“要不要再吃一点?”爱月摇摇头,他带她径直上了楼。   回到卧室,浴缸里已放满乳白色的热水,佣人在一旁说:“水里加了牛奶味的入浴剂,可以有效缓解疲劳,泡久一点也没关系。”   应绍华:“你先好好洗个澡,我下楼吃饭,浴室里有电话,有什么问题直接按1。”   爱月乖乖应:“好。”   应绍华出去了,爱月什么也不想,脱了衣服泡进浴缸。   氤氲腾腾,*四溢,她全身毛孔张开,舒服得无以复加。没一会儿,脑袋一歪,闭了眼。   期间应绍华回到卧室,见到她还没出来,又再出去,用了另一间浴室洗澡更衣。再回主卧时,走近浴室,却只闻悄然一片。   他唤了声:“爱月,泡够了么?”   无声以回,他敲了敲门,再唤两声,还是没动静。他心里一紧,立即拉开门——香甜充斥的空间里一片朦胧,乳白色溢满的浴缸里,女孩歪头睡着,脸上染着红晕,那睡相依然不佳,可落在某人眼中,格外可爱。   应绍华嘴角不觉弯起,没有犹豫地走去,长臂一捞,将她抱起,放到一旁的软塌上。   他取来浴巾,俯身看她,目光细致凝着她身体每一寸,细长的脖颈,起伏的胸前,纤细的腰窝,一路往下,她一双长腿打歪,遮住了男人最想要的景致。   她全身挂满水珠,皮肤透着潮红色,喘息声在这狭窄静谧之中突兀暧昧,胸前曲线一起一伏,乖巧躺在他身下,比海.洛.因都更致命诱人。   他赏了足够,开始为她擦拭。   擦至大腿,些许的痒扰到了她,她嘤咛一声,小腿动了动,正好踢到他裆部。应绍华猛地揪紧浴巾,看向爱月的眼,而她就此没了动作,继续安然睡去。   如果她此刻睁眼,定会被他脸上放肆张扬的情.欲吓坏。   抑制住小腹的涨热,压制着微重的喘息,应绍华将她小腿拿开,继续擦干了她身上的水珠。   然后抱回床上,盖上被子,紧依着她半躺下,她却没就此安分,胳膊跨过他胸膛,抱住了他。应绍华一怔,想起她曾说,她有抱着玩偶睡觉的习惯。   那么,就让他此后成为她的玩偶吧。   应绍华再为爱月扶好被子,隔着被子抱紧她。她身子温热,透着*,脸颊泛红,恬静可人。只是嘴唇微张,将仙女入眠的静美画风突然毁成了蠢萌少女。   应绍华嘴唇一勾,抬起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拂过。   蓦地,爱月又是几声嘤咛,埋头在他胸膛,咕哝着:“应,应绍华……”   他极温柔一声:“嗯?”   “应绍华……”   “嗯?”   “你为什么,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应绍华目光一滞,指尖也停住。怀中的女孩呼吸均匀,吐气如兰,仍是熟睡状态。他凝睇着她,眸子深如浩瀚,缓缓开口:“因为,想要保护你啊。”   女孩没了动静。   他温唇落下,再覆盖住她的,舌头探进她口中,呼吸加深,吮吸舔砥着她的馨香。   爱月忽然睁眼,他放大的俊颜占据她所有视线,她下意识溢出声微弱的呜咽,他止了止,却没舍得就此离开。他也已沐浴,那极有质感的木香溢向她鼻间,令她一瞬迷乱。   良久,他在她唇上啄了啄,离开了她。   应绍华睁眼,对上她的,唇角一勾:“弄醒你了?”   爱月脸色羞窘,没做声。他没忍住,毫不犹豫再吻了下来,力道温柔,动作轻缓,像在细细品尝什么上好甜品。   交换的喘息撞击耳膜,爱月意乱情迷,终于慢慢将嘴张开,送上了自己的舌头,却立刻被他反噬住,他力道骤深,唇齿厮磨之间喘息更重,她身体瘫软,完全沉溺。   应绍华翻身压住她,大手覆上她皮肤,开始厮磨抚摸。   ——这*间的直接触感惊吓了她,爱月猛然睁眼,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上寸褛未着。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推了他,应绍华抬头,惑然看她,却见到她将被子往上扯了扯,单手护住胸前,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眼神如一头慌乱的小鹿。   她怕了,而这模样,最令男人心猿意马。   应绍华抑住喘息,道:“不愿给我?”   爱月心头猛然一颤,微咬下唇,弱弱地看着他,不敢做声。   他更是贴近,故意挑逗:“嗯?”   她仍未回应,他不再给她机会,吻了下来。这一次他不再满足于她的嘴唇,一路向下,埋头入她颈窝,连啃带吮,如同凶饿的豹子。   爱月全身颤抖,惘然睁大眼睛,一动不动。   她知道她那里温热湿润,等待着他。她知道她全身每一个细胞每一个神经都在沸腾激荡,都在享受此刻他给的爱慰。   她很想要这个男人,很想要他带给她酣畅淋漓、欲仙欲灭的爱。   但,她怕极了。   他的手终于挪到那层被子上,欲要除去阻碍与她完全亲密,爱月神色一定,惊惶看向他,小手紧紧攥住那被子,制住了他的动作。   他再扯了扯,她力道更深,与他抗衡。   应绍华埋头在爱月胸前,不动了。隔着层薄被,她慌乱的心跳,疯狂的颤抖,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他。   良久,他终于抬头,看到她眼里浮了层薄雾。   他再低头在她唇上啄了啄,脸上带了笑意:“宝贝,我只是吓一吓你。”   应绍华起身,完全离开了爱月。   爱月没敢动,扯着被子抱紧自己,待他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件浅粉色的睡衣,放到她身边,说:“lucy准备的睡衣,也不知道尺寸合不合,你先试试,我让她们炖了汤,下楼给你端来。”   爱月迟缓地点点头,他便出去了。   他离开了许久,她才试着动了动,身体被他挑撩得难受,她不敢面对自己。   她拿过那件睡衣来看,吊带款式的睡裙,丝缎面料,薄纱拼接其上,很是性感诱人。   爱月:“……”   应绍华走出卧房,顾崇迎面走上来,颔首:“先生。”   他点点头,走出两步,止住步子,再看向顾崇:“我记得,上次有个针对野生动物保护提案的议员,想跟我见面?”   “是的,先生,他的主要议案为跨国联合执法。”   “跟他约个时间。”   “是。”   Chapter 29   林爱月站在落地窗前,眺向远方。   深暗一直覆盖到视野尽头,与璀璨夜空一线而隔,看似很近,却隔着永恒。风也静,浪也静,唯有漫天星辰在动,像眨着眼的精灵。而众星捧着的那皓月宛若女神,撒在海面的光芒是她的裙摆。   尽头明暗相接之处,耸立着一座灯塔,微光被黑暗包围,略显寂寥。   爱月盯着那里,默然不动。   前不久她才知道,那曾是一个很好的天然良港,如果那位伟大的工程师建在,今日之景当欣欣向荣。   爸爸一定也无数次这样站在海边,望着海上散落的月光,思念她们母女吧。   她从小就听人家说,詹旭,南月,旭日和皓月,当真是绝配。   爱月眼底泛了光。   呐,爸爸,我喜欢上的这个人,你不会怪我吧?妈妈一定很生气,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门把转动声启,爱月回头,应绍华从墙后走出,一眼相对,她乖乖看他。他的目光随即向下而落——那件米色吊带睡裙穿在她身上,显得十分轻盈飘然,露出背后大片如雪肌肤。一头棕色长发散落香肩,整个人略显慵懒凌乱,却又加了几分妩媚勾人。   应绍华喉结微动,端着个托盘,提步向前。   “在想什么?”   “在想,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应绍华拉过她的手,在软塌坐下,勾唇一笑:“后悔了?”   “不是。”   他揭开汤盅盖子,用勺轻搅,呼气吹拂。他不看她,却在等她回答。   爱月看着他,稍稍出神。男人身着浅色家居服,头发随意无型,棱角更显温然,卸去那冰冷严谨的西装与温莎结,也一并卸掉了威仪冷厉。   她见过他万人之上的样子,如帝王一般,以强大气场绝对震慑。她见过他处理公文的样子,那钢笔在他手里,却比不过他手指骨节硬朗有力。   而这样一双指点江山、纵横捭阖的手,现在左手端汤,右手握勺,在为一个小女孩把汤吹凉。   爱月:“我以为我现在应该在实验室里研究ssors。”   她的意思是,他打破了她自然俗成不谈恋爱的习惯。或者说,动了心,在她的计划之外。   应绍华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爱月欲言又止,他故意激她:“嗯?”   他眼中那分戏谑,让她又羞又恼。   “你并不是没有机会不只待在实验室,之前有个搞航天的,为了你,把新课题命名为俘月计划,还有那个作家,他给你写的那首诗,在网上可是红了一阵,还有医院那个小子,跟你一样,喜欢到处乱跑。”   他无非想说,那位搞航天的与她在科研方面的驳论相爱相杀,那位作家与她对多位文学巨匠及作品的解读契合相投,而陆航,如他所说,性格和兴趣也与她十分相投。这些人,都很合适她。甚至比他更合适她。   她并没有在等什么,也从无指定的类型,实在要说,她根本没想到如今她选的是他这样一个男人。   选?是她失言了,从一开始她就没得选,是他步步为营,将她完全吃定,最后她乖乖落进他掌心。   爱月低头咕哝:“你也知道啊,谁像你,那么无赖。”   她低头握住脚腕,却感觉到他气息拂近:“就因为我无赖?”   她不答,那木香气息再近一分:“嗯?就因为我无赖?”   爱月心跳加快,憋着气嚷了句:“就是不想承认喜欢你不行啊……”   这句告别,别说是对某人,对她自己,她都不曾说过。她以为这很简单,无非是人类诸多感情之中的一种,等到了自己心底泛起波澜,心脏有时如蚂蚁蚕食,挠心挠肺,有时如烈火炙烤,翻涌沸腾,更多的时候,她根本无法名状。   这种感觉,于别人,不曾有过。   应绍华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子,说:“不承认也罢,喜欢交给我,你只负责被喜欢,好不好?”   爱月抬眼看他,他双眸极深,藏了整片海洋,瞳孔如墨,如沉于海底呼吸的鲸,温柔泅游,痴极嗔极。   她想,去他的情之所起,她只管从今往后,一念成疾。   “好。”她傻傻地笑了。   应绍华舀起一勺热汤:“来。”   “是什么汤啊?”   “百合莲子鹌鹑,味道怎样?”   “好喝诶。”   “那你喝完这碗,我再给你盛一碗来。”   说着,他又舀了一勺送到她嘴里,爱月嚼着鹌鹑肉,凝神看他,忽然说:“对不起啊,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设备都还正常吗?”   “都没事,”应绍华也抬了眼,温然看她,“我没有想到,你会那么快意识到要搜索信号。”   “我当时好怕,我怕我搜不到结果,我不是怕不能得救,我是怕我想错了,你知道吗?”   “你是怕,我不会为了你这么做,”她没做声,应绍华再言,“你凭什么敢这么猜?”   这次她答得很快,笑得像个小孩子:“凭你喜欢我呀。”   他脸上带了厉色:“这可是攸关公司利益问题。”   爱月像个小无赖一样凑近他,睁大眼睛,双眸晶莹清亮:“凭你喜欢我呀。”   他看了她一会儿,揽过她的腰收入怀中。爱月紧贴他心口,隔着胸腔,他的心跳真实而有力,她想,哪怕是狂风暴雨,天崩地裂,她也不怕了。   可听到他说:“你怕我不会找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怕找不到你?嗯?”   “林爱月,我从来没怕过什么,你知不知道?”   她环住他后背:“对不起。”   她当时只想,如果能及时救回那只盔犀鸟,送去救助站,或许还有生机。现在想来,两个手无寸铁的大学生去追有枪的盗猎者,她自己出了事活该,要是把别人拖下水,实在后怕。   说到这个,她想起来……   爱月缓缓起身,看着应绍华:“我问你件事噢。”   “……我听这里的人说,亚际在岛上开了棕榈油工厂。”   “是。”   “我听说因为棕榈油采集,很多红毛猩猩被困在种植园里,不敢跑也不敢出来,就这么饿死了……协调工厂做业和它们活动范围的办法有很多,成本微不足道,实施起来也并不困难,你能不能……”   爱月轻轻搭着应绍华肩膀,看他的眼神有恳请,也有撒娇。对于这种问题,她真的宁可与他对簿公堂,也不愿像现在这样半卖色相半卖感情。   应绍华默然看了她片刻,抬起指尖,扶了扶她耳边的头发,说:“我现在说什么怕是都没有说服力,明天我让顾崇给你看一份文件。”   “好。”她不明所以,却不敢多问。他才大费周章把她救回来,她就对他提要求,是过分了。   他再把汤端起来:“还剩一点,来。”   “好。”   他吩咐熬这汤不是没原由,南月很喜欢给她煲。   应绍华再喂爱月喝下一口,她又傻笑看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因为都想知道。”   “就没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应绍华勾唇:“上次说了,你的三围。”   她恍然想起,他将她从浴室里抱出,那么,他是看尽她所有了。这是她第一次,作为一个女人,展示给一个男人。   爱月又羞又恼:“你不是都看过了。”   “嗯?我怎么不记得了。”说着,他的手顺势就要下滑。   爱月惊呼着制止了他,红着脸吐出一句:“色狼!”   大概是这个词语年代久远,也就是太土太过气了,应绍华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了她一会儿,才噗嗤而笑,倾身压住她:“你叫我什么?”   爱月脑子缺氧,一通乱喊:“色狼色鬼大流氓!”   他伸手一捞,抱起她起身就往大床走:“你再说一遍?”   “……你放我下来,我汤还没喝完。”   “你指望一个色狼放你下来?”   “……”   她已被他放到床上,他倾身笼罩下来,嘴唇覆盖住她的,四片唇瓣厮磨,辗转缠绵。   想起刚才的意乱情迷,爱月还是害怕,她小心抵住他胸膛,唇舌也回应得羞赧。他却浅尝辄止,很快便抬头,起身离开了她。   爱月睁开眼,看着应绍华为自己盖好被子,说:“这两天休息不好,你早点休息,明早我来叫你。”   直到他在她额心印下一吻,起身就要离开,她的神情还是愣怔的。   应绍华转身,却被股柔弱的力道缠住了手,他回头,只露了个脑袋的小女人乖乖地看着他:“你不要走好不好,陪我睡嘛……”   他喉结微动。   小女人嘴唇微噘,睁着汪汪大眼,脸蛋通透的粉,很认真地撒娇。   他突然倾身,手指扼住她下巴,语气凶巴巴的:“林爱月,你怎么这么过分?”   她眸光一黯:“好吧,那你走吧。”   “哪有叫我留下,又赶我走的道理?”   不等她再说什么,他已掀开她被子,在她身边躺下。   灯全关了,爱月趴在他怀里,黏黏腻腻地喊他:“应先生呐……”   “睡觉。”   “……哦。”   和着这温柔月色,她弯着嘴角闭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一阵窸窣,她的脑袋落到枕头上,周身覆盖的那层温暖也褪去了。爱月缓缓睁眼,身旁的男人不见了,她抬了抬眼,才见到他背对着她,躺在床的最远端。   寂暗之中,他隐忍的喘息突兀放大。   爱月愣住。   她勾引了他,还要他禁欲,林爱月,你怎么这么过分?   可她真的怕,怕身体上的痛,也怕那情.欲冲击,她没做好迎接的准备。   爱月盯着应绍华后背,攥紧被单,身子微颤。那紊乱的呼吸刺进她耳中,扎着她的心。   她不顾一切,上前抱住了他。   应绍华怔住,握着胸膛上她缠上来的小手,声线暗哑至深:“怎么了?”   “……”她不敢开口,她的脸是滚烫的,心跳是慌乱的,她要怎么开口她主动想要他。   想起夏朵曾告诉她的暗示,爱月深吸口气,缓缓凑近他耳边,轻吻他的耳根。   黑暗中,应绍华猛然一声深喘,爱月豁了出去,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头,试着去舔他耳根。   他猛地攥紧她的手,混合着喘息,声音迷乱,却透着力度:“宝贝,别这样。”   Chapter 30   林爱月不敢动了,舌尖还停留在他耳垂上。   他的耳垂,滚烫,厚实,听说厚耳垂的男人,性.欲极强。   半晌,爱月收回舌头,嘴唇还贴着,极低的耳语似有若无:“你不想要我了?”   应绍华手心一紧。那气息厮磨着他的皮肤,也,折磨着他的*。   可,她温软的身子紧贴着他,他手心里,她脉搏突跳,他背后,她心跳慌乱,刚才说话时,也带了颤抖。她还是,怕极了。   应绍华缓缓转身,女孩睁着大眼看他,里头流转着月光,柔怜楚楚。   叫他怎么忍欺?   爱月听到男人一声笑,有温热指腹抚上自己脸庞:“宝贝,我等你准备好。”   随后,额心烙了个灼吻,被子被人一掀,应绍华起了身。   待到爱月反应过来,起身看去,浴室灯已打开,里头流水哗啦哗啦。   她再躺下裹紧自己,脸蛋通红,胸腔快锁不住心跳。而小腹紧收,还有那说不清的刺痛与异感刺激着她,在她身体里冲撞,她觉得无比羞耻。   欲这东西,真的能把人吞噬。   应绍华回到床前时,瞧见女孩紧闭着眼,睫毛微颤,呼吸也不均匀。   他勾了勾唇,倾身,嘴唇落在她额心,一直流连到鼻尖,没再往下。   一阵渐远的窸窣脚步,门把转动声启,再扣上的同时,爱月睁开眼,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傻笑着,安然睡去。   今夜的月光,都是温柔的颜色。   ……   林爱月再睁眼时,屋内是昏暗的,凭借从窗帘缝隙钻进来的光亮,知道已是白天。——睡前窗帘是敞开的,早晨有人进来为她遮了严实。   她很快起床洗漱,换好衣服下楼,佣人向她问好,招待她用餐。   “应先生呢?”   “先生出去了,顾总跟着。”   起来见不到他,爱月心里一片空落。她想起上一次他带她来印尼,也是在这座宅子,她清晨醒来,他已回了香港,那感觉与现在一模一样。   那时候,也是这么喜欢他了么?   看她失落,佣人又说:“书房还有人,您可以去问问他先生什么时候回来,林小姐。”   爱月去了书房,有一男子正在办公,见到她,起身致礼,说:“先生派我来检查安监系统,先生和一个议员约了会面,中午之前就会回来。”   “先生要我把这份文件交给您,林小姐。”   爱月接过文件,还没去读封面的字,那下属又说:“听说现在的程序是您修改的,我之前从没往这方面考虑过,实在惭愧,真的很佩服您。”   爱月自谦一笑,翻开手中文件。   是亚际下辖林区关于保护野生动物的通知。爱月一怔,继续往下看,文件里明确提到,一旦发现被困的野生动物,要立即上报,会有人通知相关人员前来救助,甚至具体到了安排转移指定栖息地。同时,严禁任何伤害和私捕野生动物的行为,惩处不轻。   签署时间是三年前,工厂建成后的三个月内。   爱月一时语塞,十分不解:“这,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猩猩被困,而且都没有人管,是吗?”   “……”   “林地里的工人基本都是当地人,普遍教育程度低,对保护野生动物没什么意识,加上他们生性懒散,能不做的事就不做,所以……”所以就算他们不会去伤害那些猩猩,却也不会舍得去保护它们,虽没守规,也没违规,这一纸文件也就毫无作用。   人是亚际的人,这顶屎盆子,扣的还是亚际头上。   爱月无言,放下文件就想离去,恰好瞥到桌面上另一份文件,目光一滞,拾起来,问:“这个是他今天去见的议员资料?”   “是的林小姐。”   文件上罗列了那人的个人信息以及提案,其中有一项——打击野生动物非法交易跨国联合执法。   爱月心头一颤,又问:“他来雅加达,是为了见这个人?”   “先生是昨晚才下通知安排与他会面的。”否则一个商人,怎么会注意到这种与他利益无关的事。   他待她,实是用心良苦啊。   这一上午林爱月都没有出门。   中午十二点一刻,宅子前准时驶来了车,应绍华进了门,第一句便问:“爱月呢?”   “林小姐在后院呢,先生。”   他随即往后院去,草坪里一座白色秋千上,他的小女友坐在那里,一身白裙,背对着他,哼着歌儿,手里不知在忙活什么。   她两条雪白小腿挂在空中,不时荡啊荡,忽觉秋千停了,屁股挪一挪,往背后一撞,秋千咿呀咿呀来回摆荡,她开心地继续哼歌儿,烂漫顽皮极了。   应绍华温然看她,唇角含笑,提步向前。   走近了,才发现她怀里抱着些鲜花,正往个高脚花瓶里插摆。   他双手扶上秋千,往后一拉,再轻轻放开,秋千摆动弧度加大,女孩笑了,没回头:“lucy,不用推了,我准备就下来,他应该快回来了。”   应绍华手劲一握,秋千止住,稍倾身,问:“谁快回来了?”   听到这声音,女孩立即抬头,见到咫尺处他的俊颜,惊喜而俏皮地笑了:“你回来啦!”   他再倾身,将她纳入胸膛:“谁快回来了?”   他领结未松,眼镜也没摘,是一进门就寻着她过来了。爱月一只手为他摘掉眼镜,一只手在他硬朗脸庞上停留,说:“我的应先生。”   “回到家里能见到你,真好。”   “能在家里等你回来,真好。”   他的唇压了下来,将她的唇收进口中,吮吸厮磨,呼吸深深,品尝着她的馨香。   吻够了,离开她,瞧见她小脸上染了绯色。   两人安静相视,爱月眼底带涩,一时无言,应绍华勾唇,看向她手里的花朵:“在插花?”   “嗯,这瓶放在房里拐角的那个柜子上,好不好看?”   他目光落回她眼中:“看你就够了,还看什么花。”   她脸上绯色加深,避开他的目光,傻笑着,没说话。这种甜言蜜语,她是接不住的。   应绍华绕到前面坐下,爱月如一只温顺的猫咪般钻进他怀里,自然熟稔得仿佛早已成惯。   “在这里坐了一上午?”   “嗯,写了写这趟考察的总结。”   “你还有什么安排?”   听罢,爱月起身看他,两条胳膊环住他脖子,撒娇一般说:“上午看到这边一个保护协会有个招募活动,他们准备开展被困林区猩猩的救援,我报了名,活动是后天,地点在巴拉镇的那片种植园。”   那块林地是亚际的,依那些工人对动物保护的无感,通融进入许可还得费一番周折。   应绍华:“什么协会?”   “hucru,官方猿类组织下属的分支机构,主要成员都是印尼的大学生,他们一直致力于这方面的活动,有好几年了。”   “把这家机构的信息发一份给我。”   “好嘛。”   他不过是想确认她的安全。最后,他说:“我会派人通知下去的。”   爱月傻笑着在他心口蹭了蹭。   他也笑了,说:“好了,吃饭吧。”   “好的应先生。”   ……   为了继续陪爱月多待几天,原定下周视察矿场的行程,应绍华让顾崇安排到了这周。   可矿场在巴布亚,种植园在苏门答腊,两人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行程都是两天,也就是说,他们会在同一天返回雅加达。   应绍华把爱月送到机场,分别时说:“后天见。”   真好啊,能这样明确下一次见到他的时间。   到达当地,组织成员齐了大半。此次参与活动的有十几个人,大部分是本国大学生,也有从周边国家专程过来的,大家选了相近的到达时间,中午之前齐了人,直接向林区出发。   一路进深山,曲折颠簸,有了解的同伴说,这块林地正是因为不好来,管辖鞭长莫及,工人们自己都不便,哪还有闲心去管动物。   这样一块偏远的林地,经济效益都快与成本相抵,对于宗主集团亚际来说,应该早就丢弃了,而没有任何同样财大气粗的企业肯接下来,亚际一旦弃了,这林地就只有废了。   说到底,亚际不过是为了扛着那些工人的就业岗位。   终于到达种植园区,大家一同下车,不远处就是大门,两边围着生了锈的铁线,延绵着钻进不见尽头的深林。   有人瞧见了他们,主动过来询问,带队的学生一番说明后,那人露出笑意,将他们迎入园内。同伴们默然相视,对于这次的顺利通融都非常惊讶。   大家一同往里,进入林区前还有最后一道守卫——入口处有个破旧的小房子,守林人住在里面。   人多动静大,守林人闻声,那小屋的门也动了动。   爱月看到一个老汉走出来,头发银白杂乱,衣服旧得发白,只睁着一只眼,另一只眼缝处烙了难看的疤,皮肤不似印尼人那般黝黑,蜡黄.色的,面目凶暴,正朝他们走来。   大家自觉止住脚步。   那老汉语气不友好:“你们是干什么的?”   接应人员上前解释,语气也是赔笑,有人悄悄说:“他怎么这么怕这个老伯伯?”   老汉听完,在他们每人脸上审视一遍,说:“来个人过来登记证件。”   “哎呀,阿疯叔,这是上面派的指示,就不用了……”   “赶紧过来!”   那人吓了一跳,没敢再说。老汉往回走了,他过来向众人解释:“这是我们的守林人,大家叫他疯眼老汉,阿叔瞎了一只眼,脾气也爆得很,你们别介意啊。”   比起这凶巴巴的老汉,协会成员更讶异工人毕恭毕敬的态度。   爱月离得最近,笑了笑,说:“没事,登记一下也是应该的。”   她往木屋走去,老汉坐在窗口后,她掏出护照递过去,老汉看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字样,抬头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老汉戴上老花眼镜,打开灯,右手握笔,翻开内页,下意识道:“林爱月?”   标准的中文。   爱月没察觉,礼貌答:“是。”忽而意识到什么,“老伯您也是华裔啊?”   老汉没做声,往下看去,出生地上赫然写着二字——广西。   爱月瞥见他右手猛地一抖,蓦然抬头,盯着自己,那一只眼睛深陷眼眶,目光浑浊,用着劲儿盯她,好像要盯出个窟窿来。   爱月下意识退后半步,老汉眼神意味不明,总之不善。   老汉还在盯她,没半点收敛的意思。   直到后面有同伴喊她:“爱月,好了吗?”   爱月回头应答:“就好。”再转头,老汉已低头抄写。   他终于抄完,递了块进入许可牌过来,说:“拿着这个,证件出来才能领。”   爱月上前去取时,顺带瞥了眼墙上的证件介绍——是中文名,五十多岁。   一行人终于进入林区。   之后一整天的活动,爱月都有些心不在焉,想着那老汉的眼神。   她努力说服自己,是老汉许久未见到中国人了吧。……可亚际的工厂,到处都是中国人。   这一天运气不佳,只遇见了只雌性猩猩,大家将它带出来时,天色已暗。   远远地见到了林区出口的小木屋,边上还站了个身影,有人说:“哎,是那疯眼老汉!”   爱月不是太想再与他打交道,可偏偏还要去取护照。老汉见她过来,转身进屋,坐在窗前,找出她的护照握在手里。   爱月走近,他没有马上归还的意思,开口便问:“你,在哪里读书?”   “……在日本。”   “什么学校?”   “东京大学。”   老汉愣了愣,迟疑一下,又问:“父母是干什么的?”   “……”爱月有些不悦,“老伯伯,有什么问题吗?”   老汉默了阵,才说:“没有。”   爱月转身走了。   老汉走出木屋,盯着她随同伴远去。   东京大学。   这一定不是巧合。   Chapter 31   林区有两个入口,经过前一天的尝试,团队得知那片区域猩猩较少,决定第二天换条路前进。这避免了林爱月再见到那疯眼老汉。   第二天收获颇多,进展也都顺利,找到猩猩,进行体检,然后找合适的地方放归山林。   他们回到镇子上入夜已深,休息一晚就结束所有行程。   林爱月回到雅加达是中午,接机的人早已候着,她询问道:“应绍华什么时候回来?”   “先生下午两点到达。”也就是两个小时候后。   她眉眼含笑:“那我在这里等他。”   下属微惶:“林小姐,您就这样在机场等着吗?”   爱月低头看了看自己,脏兮兮的运动鞋,一身没点女人味的户外服,早上出门连眉毛都没化:“当然不能就这样等着。”   这是林爱月第二次肆意消磨时间,上一次是新加坡飞往棉兰的飞机上,没有思考学术问题,没有看书填充自己。两次,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以前一次航班延误,她和朋友两人坐在候机室里,朋友随口一说,这特么都起降了多少架飞机了,她答,起飞16架,降落13架,同伴一惊,问她数这个干什么,她说,我只是算了算这段时间增加了多少碳排放。   而现在,去他的碳排放,她一刻钟看一次表,好像这么催表,时间就能走得快一些。   她从不知道,想一个人,多少时间都不够。   13:56,巨大的玻璃窗外,一架湾流g650在视野中逐渐放大,然后稳当落在跑道,急速滑行。   下属过来告知:“先生已经降落了。”   她早已起身,盯着那蹒跚而来的飞机,掩不住眼底的笑意:“好。”   应绍华走出贵宾通道时,等待在那里的不只是下属与车,还有站在车门前,身着连衣裙与细跟鞋的小女友。   她站在那里对着他笑,比阳光都要明媚。   手中看到一半的文件递给下属,他提步朝她走去。   爱月看着男人渐近,唇角弧度更深,他过来握住她双手:“怎么站在这里?”   爱月:“每次都是你接我,今天想等等你,看是什么感觉。”   “是什么感觉?”   “一点都不好,总想着时间过得再快一点。”   应绍华笑了,抬起她手,往她身上好好地看了看:“穿成这样去野外?”   她一直注视着他双眸:“为了接你啊。”   “不是不喜欢高跟鞋?”   “嗯……可是穿高跟鞋,会显得更有女人味吧?”   他在她腰窝上一压,她往前落入他胸膛,他低头,她抬头,借着鞋跟,他们唇齿更近。他细致看她,从浅粉色的眼影,精致的眼线,目光最后落在她殷红饱满的嘴唇上。   应绍华抬手,指腹往她嘴唇上轻按:“这叫什么颜色?”   爱月大胆地吻了吻他的手指,勾唇:“这叫,沾到了你的外套色。”   他不由分说吻下来。   后面的车排成长队,却没听到任何抗议的声音。   应老板说,他哄小情人的时候,全世界都得给他等着。   回到海滨别墅,应绍华陪着爱月没再出门,晚上爱月洗完澡,出来时看到他坐在书桌后,手持一份文件,鼻梁上架着副半框眼镜,额前头发散落,相称得儒雅而英俊。   应绍华闻声抬头,他的小女友正抱着毛巾擦头发,半湿的长发凌乱散在肩头,露在薄裙外的身段线条如细笔勾勒,肌肤通透白皙,挂着水珠。   谁说高跟鞋才衬得出女人味?   应绍华搁笔,抬起手:“来。”   爱月看向他,乖乖过去,他将她放在大腿上,胳膊圈住,她沐浴*袭向他鼻息,他手心蓦然一紧。   爱月先问:“在看什么?”   应绍华将文件往她眼前一摆,是一些企业的资料,位置分布全球,目前和亚际无任何关系。显然这些是亚际海外扩张的新目标。   自应绍华加入亚际之后,经他之手的并购案从无败战,每次出手皆震动业界,最为人称道的当属八年前击败新加坡tc集团成功并入亚洲最大电讯公司,一跃成为亚太地区电讯业霸主。此后任何竞投,亚际成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应绍华也因此在三十岁前成为了亚际的掌权人。   几年过去,亚际全球电讯商龙头的地位,一直无可撼动。   爱月认真看进去,应绍华抱着她,问:“有什么想法?”语气宠溺,并不认真。   这几家企业涉及零售百货、石油、航空等,都正值股票价格急剧缩水,是动手的好机会。   爱月:“实体经济受冲击不是一天两天了,英泰、桓盛这些百货巨头过去两年关闭了半数门店,我认为……零售百货这块,还是不要考虑了。”   她翻到石油部分:“据我所知,ri也盯上了这个,他们在非洲和中东地区势力很深,石油市场经验相当丰富,想要分一杯羹,胜算不大。”   女孩盯着纸张,男人凝着她,眉眼含笑,饶有兴致。   “而航空业,近年各国的许多协议政策都拓宽了航空市场,空客也预测了几个良好趋势,还提到拉美和亚太这些新兴经济体的市场份额增长很快,现在中东地区局势不稳定,这家暂时不要考虑了,但是这家——”爱月指向巴西普蓝航空,回头一笑,“巴西政府刚刚放宽了国内航司外资参股比例的限制,原定的20%调至49%,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家公司有40%的股份在两个家族企业中挣据了多年,除非一家破产,否则买到那49%,亚际就是最大控股者。”   她说完了,男人还温然看她,不语。   她以为自己言辞不够具体,再补一句:“普蓝航空经营的远程航线很多,正应了空客的发展预测,而且巴西位置偏远,远程航线的发展很有优势。”   她说的不过也是个大致格局,具体的金融风险,她一个搞电信的自然懂得不深。   察觉到她急了,应绍华一笑,勾了勾她鼻子,道:“你认真起来,真可爱。”   爱月一怔,眸光微黯:“我多嘴了。”   她刚才怎么没察觉,他问的那句“你怎么看”,只是顺嘴哄她,哪里是要她认真出谋划策。相比起势均力敌,他这样的男人,大概更喜欢一个只会撒娇,不谈公事的女人吧。   “怎么会,”应绍华握了握她的腰,“我还以为你们女孩子,只喜欢看包包口红,明星八卦。”   而林小姐姐,正好看到这些就烦。   爱月就要起身:“你慢慢看,我去擦头发。”   他力道加深,钳制住她,看着那张有些失色的小脸,怜爱地哄:“宝贝,我听进去了,只是看你的时候容易入迷,一时忘了其他。”   他容易迷失在她的音容笑貌,而她完全溃败于他的甜言蜜语。   爱月脸上染了绯色,应绍华又忍不住吻下来。   吻够了,他怀抱佳人,敲了敲那本资料:“除了这些方面,你还有什么想法?”   爱月:“有。”   科研室,如他选择宏,选择木下明,科技加商业,是绝对的双赢。   他们就此往下聊,小姐姐兴致大好,最后竟然是他先打了哈欠。爱月惭愧地住了嘴,应绍华将她抱回床上,依着她躺下。   爱月小心问他:“你陪我睡吗?”   他搂紧她:“没有玩偶,你怎么睡得着?”   她心满意足地窝在他怀里,和着月色闭上眼。   爱月醒来时,下意识伸手往身旁探去,却落在了冰冷的枕头上。   她倏然清醒,坐起身,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拿过手机一看,已过上午九点。   她很快洗漱下楼,楼梯间佣人在清洁,告诉她:“先生去晨跑已经回来,正在餐厅用餐。”   他的生活像是一个庞大复杂的精密仪器,每分每秒都像是零件,它们严谨恪守,绝无例外。她没见过他放松的模样,更没见过他疲倦的模样。   餐厅全玻璃顶,餐桌法式宫廷风,周围摆满佣人刚换好的鲜花,还沾着晶莹露水。   爱月走进去,看到应绍华坐在那里,穿着件白色短袖,不紧实,刚好看得到他隐伏的肌肉线条。阳光充实通透,在他身上镀了层温柔,她才发觉,他的皮肤是小麦色的。   应绍华轻靠椅背,左手捧着报纸,右手端着杯牛奶,戴着眼镜,抬眼微笑看她:“早安,宝贝。”   她想起博主莉莉光说,愿每一个清晨有面包和牛奶,阳光和你,这就是我想要的未来。   什么花前月下,轰轰烈烈,她不要了,这般安然缱绻,一生足矣。   “早安,应先生。”   Chapter 32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   吃着沾了蜂蜜的华夫饼,鲜榨的果汁,耳边不时传来男人翻动报纸的声音,偶尔抬眼看他,他也看你,唇角微扬,满眼宠溺。   顾崇过来向应绍华汇报事情,再告诉他今晚的慈善晚宴时间已经定下。他们今天就回香港,而爱月实验室里明天要开会,不能陪他多待,两人先到香港,她再独自回东京。   午前便出发,回到香港是下午,稍作休息爱月就要再次起飞。   应绍华在机场陪着她喝下午茶,她却食不知味。   “你什么时候再来东京?”   “乖,有时间就去陪你。”他环住她的腰,只如此作答。   并购落实在即,和木下明的合作近期也将全面启动,马来西亚新港口建设的讨论还未落定,他会忙得焦头烂额,这些她都知道。可还是忍不住问。她也是不闲的,项目即将进入调试阶段,实验室的灯几乎二十四小时都亮着,这次出来已经是任性了。   爱月依在应绍华心口,玩着他袖扣,不说话,他笑了:“这么舍不得我?”   她乖乖答:“是啊。”   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别。   应绍华啄了啄她嘴唇,哄:“宝贝,我保证只要有时间就去陪你,好不好?”   任他再怎么拖延,终究还是到了该起飞的时间。   舱门紧闭,飞机开始滑行,爱月趴在窗口,应绍华站在那里,风掀起他领带,打歪他头发,却没动得他目光分毫。   她从未历经如此真切的离别,一人站在原地,看着对方远去,所有眷恋缱绻都被空间切割分隔,以她意念无可挽回。   而这一离别发生在热恋期,伤神成千百倍放大。   是啊,她在跟他热恋呐。   今天香港的天空蓝得剔透,她的世界却在下酸雨。   好在她明确知道,她所有的思念和等待得以安放,因为他也在想她,等她,这样即便是天涯海角,再多的寂寞和忍耐也都值得。   回到东京已过晚上九点,所有商场店铺都已关门,拐入巷口,霓虹黯淡,也彻底隔绝了喧嚣。巷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居酒屋和便利店亮着灯,默然迎接晚归的人。穿着制服的学生或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低着头靠边走,行色匆匆,结伴而行也压着声讲话。   静刻在这个国家的骨子里,吹拂而过的风都比人热闹,太静了,也就冷漠了。   这是一座百步之内皆是便利店和自动贩售机的城市,深夜时分,你饿了,便利店的冰柜里摆满便当;你渴了,投入硬币,贩售机就掉出来温热的饮料。一切方便而齐全,等待着你。   可林爱月还是喜欢一走进巷口便是油滋烟缭,两旁小贩吆喝的中国小巷,你一走近,老板就问你,来份儿烤冷面?煎饼果子辣子要不要?时常碰面熟了,还会再问你,今儿回来这么晚啊?今儿又没吃晚饭啦?   有别于东京所有等待的便利,这些等待,有温度,有声音,有人味。   回到家里,只有沈婳在,她和潘允琪关系已经缓和,沈婳豆腐心,只要别人主动示好,她都不会拒绝。   沈婳刚洗完澡,站在镜子前抹面霜,突然眼神一定:“怎么突然觉得我变好看了?眼睛也变大了!”   路过的爱月瞥了她一眼:“谁洗完澡脑子里不进点水。”   “——林爱月!”   接着潘允琪也回来了,她眼神微醺,一头扑向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爱月,酒气也一同扑来,沈婳很惊讶:“你今天回来这么早啊。”   爱月也惊讶:“你最近都回来很晚?”   潘允琪:“那帮男的太能喝了。”   “哪帮男的?”   沈婳答:“各种男的,她的酒约都已经排到下周了。”   爱月凑近她:“林决过气了?”   潘允琪脸色微变,立马从爱月身上弹开:“别跟我提这个人。”   “干嘛呀?”   “这男的是不是有病啊?约会的时候我各种撩头发舔嘴唇还帮他拍肩膀上的灰,老娘都他妈这么明显了他从头到尾跟个木头一样看着我,送我到家还主动过来帮我开门!开门?谁他妈要马上下车了啊!”潘允琪醉了,声音也大,沈婳探出头来瞄了瞄,然后再缩回去偷笑。   爱月安慰:“好啦好啦,他这人就这样,对我也从来没什么好脸色。”   “嘁,约他吃饭给他脸了,知不知道追我的人能排到月亮上去?从此江湖再也不见了朋友!”潘允琪说完,一甩房门,进屋了。   沈婳贴着面膜出来围观,爱月耸耸肩,也进了屋。   不过,她以为林决是不喜欢她才会那么冷漠,原来对所有女孩都是这样。   第二天中午在学校,潘允琪找爱月吃饭,爱月见到她的时候,她抱着个快递包裹站在那里。   爱月走近她:“买东西了?”   “不是,刚才碰到魏子煜学长在等快递,然后医院突然有急事,他就让我帮忙等,”潘允琪很好奇,“什么呀这是,还是匿名的。”   她不由分说就要拆开,爱月一怔,制止她:“你干嘛?”   “看一下嘛,能有多大事儿啊。”   爱月惊愕地看她,没拦住,“兹拉”几声过后,包装拆掉了,潘允琪打开盒子:“是个钱包,还挺贵的——哎这还有个纸条。”   她正要动手打开,爱月拉住她:“别了,这是人家的*。”   “说不定是哪个女孩给他送的,咱们不是还能告诉沈婳?”   “……”   纸条打开了,潘允琪皱起眉,念了出来:“满目河山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什么鬼啊。”她再仔细翻看,“就这两句诗,文绉绉的,也没个署名。”   爱月夺过那纸条,正要阖上,目光不经意一瞥,的确只有两行诗,笔锋有力,应该是男人写的。可,她觉着这笔迹,似乎在哪见过。   她不再多想,折好纸条往盒子里塞,重新装好。   潘允琪还在猜测:“应该不是女生送的吧?这年头还有人写古诗?那个牌子感觉像是长辈买的。”   爱月没说什么,但也不免好奇。那两句诗是莫念故人之意,而接着下一句,便是“不如怜取眼前人”。这是在叫他忘谁,怜谁?   她和魏子煜同年入学东大,他性格温和,对人也好,两人越走越近。作为朋友,相处之中她知无不言,且关于父母家庭这些自然附带的信息,的确没什么可隐瞒的。   可这才发现,她对魏子煜的了解,或者说,魏子煜透露的个人信息,几乎是空白。除了前段时间他喝多了说出自己是个孤儿,有人匿名资助成长以外,她一无所知。   她这时还未发现,还有一个人也是如此,沈婳。   但林爱月不会计较的。她认为人与人之间只有纯粹的善,别人待她好,那就是好,别无其他。   午饭结束,魏子煜过来了,爱月主动解释:“刚才我们不小心把包裹摔了,打开只是想检查一下里面有没有摔坏,盒子还是好的。”   魏子煜笑了:“没关系。”   爱月拉着沈婳走了,魏子煜一个人坐着吃饭。   打开盒子,见到了那只钱夹和纸条。不用去想,礼物当然是那位资助者送的,这么多年来,他只收到过这个人的礼物。   噢,来到东大之后,多了爱月,和沈婳。   魏子煜打开纸条,看见了那两行诗。   他双眸愕然定住。   起身,冲回实验室,打开电脑,往那个烂熟于心的邮箱号狠狠地敲下键盘——“你到底是谁?你认识我哥对不对?”   邮件发出去了。他瘫坐在电脑前,手心有些发凉。   良久,他再往邮件里输了一行字——“你知道我哥怎么死的对不对?”   ……   晚饭时间,爱月接到了应绍华的电话。   她踮着脚尖离开实验室,在空旷安静的走廊角落里按下接通,声音不自觉变得甜腻:“喂~”   “宝贝。”她听到他这样唤她。   “干嘛。”   “刚下班,准备有个应酬。你呢,还在学校?”   “是啊,刚吃了晚饭,就回实验室了,还有事情要做,”她噘着嘴,委屈巴巴,“好累哦。”   “那怎么办?”   “要应先生亲亲抱抱举高高才能好。”   他无奈:“好,我给你订机票,现在就来香港。”   爱月自己也笑了,而后说:“好啦,听到你的声音就不累了,真的。”   应绍华刚想说什么,顾崇进来了:“先生,该走了。”   应绍华抬手竖起一根指头,示意稍后,顾崇颔首,退了出去。不用去想电话里那是谁,先生只会为一个人打乱他的安排。   应绍华:“我要走了,应酬结束了再打给你,好不好?”   “会很晚么?很晚的话你就休息吧。”   “十一点结束,东京时间十二点。”   爱月乖乖答:“好,那我等你。”   电话挂了,她还站在那里傻笑,他的声音荡漾在耳畔,比缪斯的琴的奏乐都要动听。   她一天都待在实验室里,不能打电话,但可以发信息聊天。可应绍华使用手机时,从来没有聊天这项安排,whatsapp或者微信,他一个都没安装。语音或者打字都需要等待对方,他没那个时间。   她昨晚才问他:“你有微信吗?”   他回:“我下一个。”   下完了,直接打了个视频通话过来,她故意问:“应先生呀,你不会打字吗?”   他终于承认:“我不太会打中文。”   哦,原来如此。   因为那句“应酬结束了再打给你”,爱月一晚上心不在焉。   回到家,洗完澡,等他的电话。   十二点到了,手机没响,十二点半,一点,一点半,手机一直没响。   他是直接休息了,还是应酬没结束?不,他的安排一向严格。   爱月没忍住,给他打了电话,却传回来冷冰冰的关机。   她将手机抓在手里,渐渐闭上了眼。   醒来时,天已大亮,第一件事便去看手机,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什么也没有。   倒是身在祖国的夏朵给她发了微信,还带了个红着脸的表情包。她发了条微博截图,发出时间是昨天凌晨——   娱乐大腕v:#赵潇潇新恋情曝光#赵潇潇香港深夜与男子同车返家,对方背景不得了!   配图是狗仔偷拍一贯的风格,远距,焦糊。照片中,身着华裙的赵潇潇站在一辆黑色豪车门外,有一身西装的男人搀扶着她,男人脸庞微侧,不足以辨识身份。   但那车后的宅子,门牌号被拍得清清楚楚。   全香港人都知道,那是应绍华的家。   Chapter 33   照片里的女人似乎不太舒服,半靠在男人身上,举止颇为亲密。   赵潇潇是内地影星,传言有金主力捧,几部电影皆是名导影帝护航保驾,却一直不温不火。   而那英挺高大的男人,新闻里只透露了些着边的信息,没指名道姓。   图片截进了热评第一条:好一个侧颜杀!我还以为是哪个男明星!赵潇潇168,高跟鞋11cm,这土豪应该有差不多有190,一米九开迈巴赫的土豪!有没有八到的朋友!   夏朵有不少香港的朋友,必然是确认了那宅子主人的身份,才来告诉她。   女孩子嘛,交了男朋友,第一时间肯定是告诉闺蜜的。   林爱月盯着手机屏幕,一动不动。   夏朵再发来消息:“微博被删了,那些照片一张也搜不到了。”   爱月打开微博,搜了几个关键字,出来结果毫不相关,明显是大片水军,再去搜那家狗仔的信息,也如人间蒸发般杳然。这情况,倒在料想之中。   爱月觉得无助,将应绍华昨晚关机的情况告诉了夏朵,后者丢了些安慰的表情包过来,说:“都跟你说了这种男的你玩不起。”   当真是她太傻了吗?   正失着神,电话过来了,是应绍华。爱月看了眼时间,北京时间08:00,正是他起床的时间。   她接起来,象征性“喂”了声,没什么情绪。   “宝贝。”他一如既往地温柔,声线带着迷离,似乎还未完全清醒。   “嗯。”   “昨晚手机没电了,回来碰上阿姆斯特丹那边的紧急视频会议,开到两点多,就没打给你。”   爱月眸子黯淡,犹豫着,最终只应了声:“哦。”   之后是片刻的沉默,暗哑的男声再率先响起:“赵潇潇不是跟我回家,她订的酒店进了狗仔,说要住朋友家,正好在我家附近,顺路送她一程,后来被拍到的那一幕,是她故意安排的。”   具体就是,赵潇潇自称想吐,开门下车,两人同车,他是该帮忙搀扶。赵潇潇是他友人带来饭局的,本就奔着投怀送抱而来,至于故意让狗仔拍到,哪个女星不想跟他扯上点绯闻?   要真是这样,赵潇潇和那家狗仔怕是再也无法踏上香港特别行政区的土地了。   爱月终于开口:“昨晚为什么回深水湾?”他近来繁忙,应当居住在离亚际总部最近的太平山才对。   应绍华答:“木下明今天来港,这边家里收藏了一些好茶叶,准备请他到家里喝茶。”   如此倒是合乎情理。但她没接话。   他们之间,的确未到毫无保留地相信的程度。要是那绯闻中的人换成她,且不论她性格人品如何,也不论他如何完美骄傲,他会全然相信吗,他也不会的。   于她而言,这猜疑的感觉,来得太措手不及。   爱月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我知道了,我准备去学校,先挂了。”   “——宝贝,”他制止她,“我把echo脑子里的监控调出来发你邮箱,好不好?”他的声音,很着急,甚至有一点无措。   爱月还是挂了。   挂了电话,继续瘫坐了会儿,再给夏朵汇报情况,夏朵回:“你也信?夜光剧本、荧光羽毛球,你都信?”   爱月不甘心,再告诉她应绍华要给她监控录像,夏朵十分无奈:“林爱月我看你是傻了,工科硕士哪去了?机器人的程序可以修改你不知道?”   夏朵把她心里的挡箭牌一一击破,现在要她信他,只剩了一张感情牌。   爱情的世界那么大,容得下所有的委屈与忍受,却也小得再多一人就挤到窒息。   这一天爱月在学校里,做事,吃饭,一如平常,应绍华也没再打来电话。   天气仿佛感应她的心情,妖风大作,夜幕降临时闪电划过天空,下起大雨。   晚上回到实验室,绿川浩介给大家每人发了袋饼干,青山教授突然冒出来:“没我的份?”   “——是老师啊,真吓了我一跳。”   “小浩介哪里来这么好吃的饼干啊?”   绿川挠着头,笑嘻嘻地:“女朋友做的,这几天一直在吵架,今天和好了。”   青山教授:“哇,那真是谢谢啰!以后也请多多吵架吧!”   众人哄笑,教授满足地回办公室了。绿川坐下来,就在爱月身旁,她凑近问:“是法学部的那位绫濑?”   “对呀。”   “很可爱的女孩子诶,以后要好好对待人家,别再吵架了。”   绿川敛了笑,稍认真:“两个人在一起难免会有磕碰和裂痕,如果你忽视这道裂痕,它只会越裂越大,还好我及时醒悟,修补了它。呐小月,希望你不要遇到一个像我一样迟钝的男生。”   又是心不在焉的一个夜晚,风还在刮,雨还在下。   手机调成静音,爱月却几乎十分钟看一次。她的期待却迟迟未现。   ——爱情难免会有裂痕,忽视它,它只会越裂越大。   脑中恍现这句话,爱月抬头,绿川坐在对面,津津有味地吃着饼干。她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抓起手机往走廊走去。   拨通应绍华的号码,很快传回来关机。   又是在忙什么事么?   她寻他心切,再给顾崇打了电话,他接得很快:“林小姐?”   “应绍华……在干嘛?”   顾崇惊诧:“先生去东京了,没告诉您?”   爱月愣住,“……什么时候?”   “下午六点起飞的。”两个小时候后就该到了。   挂下电话时,她的神情不知是哭是笑,嘴角是上扬的,眼眶却模糊一片。   他是过来哄她了呀。那么她要回去好好洗个脸,换身衣服,化个妆,等他。   爱月迫不及待跑回实验室收拾东西,再去办公室找教授:“老师,我有点事情,今天早点回去了哦。”   绿川浩介也在那里,见到她笑泪交加的表情,关心了句:“小月这是怎么了?”   青山教授揶揄一句:“八成是跟你一样,跟男朋友吵架了又和好了吧。年轻真好啊,还能感受到爱的伤害。”   两人笑了。   “真是过分啊,学生一年年地换,永远是这个年龄,你们永远那么年轻,而我却要不断老去。”   “老师……”   “好啦,快走吧,外面下着雨,路上小心哦。”   ……   这风实在狂妄,走到半路,雨伞的铁架子被生硬折断,爱月回到家时身上湿了大半。   她正在房间里化妆,潘允琪闪了进来:“你要出去约会?你也换人了?”   爱月歪着头冲她一笑:“他来东京了。”   潘允琪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是谁,瞪大双眼,过来抓住爱月肩膀:“你真的跟应先生在一起啦?什么时候啊?”   房间门开着,客厅里电视的声音传了进来——首尔飞洛杉矶航班遭遇强气流,迫降羽田机场,机上多数乘客受伤,六人骨折……   爱月愣住,冲到客厅,新闻画面里,许多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围在飞机旁,吓坏的大人,哭闹的儿童,一片狼藉。   潘允琪上前安抚她:“你先别担心,没事的,香港和首尔又不是一个方向,说不定从香港那边过来不会遇到气流呢?”   爱月盯着电视,抿唇,指尖微颤。   东京的位置,来自太平洋的暖湿气流和西伯利亚冷空气相遇,安全的锋后为东南和西北方向,而从香港飞来,偏偏是西南。也就是说,这气流,他遇定了。   新闻里那狼藉画面映在脑海,刺着她的心。   爱月攥紧拳。换乘电车去羽田机场需要一个多小时,她要即刻出发。   爱月正要转身进屋,又听到新闻播报——“由于天气影响,沿海线电车即刻起暂停运营……”   沿海线包括东京单轨列车,即前往羽田机场最快的一条公共交通方式。   她心跳骤升,鼻尖一酸,她咬牙忍住,当即给顾崇打去电话,顾崇依旧镇定,却没控制住稍快的语气:“为了确保通信安全,飞机切断了和我这边的联络,我正在联系航空管制,请您先不要着急,林小姐。”   挂了电话,潘允琪上前握住她的手,猛地一惊,她的手冰得慎人,颤得厉害。   爱月靠在墙上,面色茫然,一动不动。   潘允琪听沈婳说过,林爱月这副样子,并不是无措,而是在思考。她晃她的手:“你在想什么?先别乱想啊,这不是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到,别自己吓自己好不好?”   爱月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她再拿起手机,翻开林决的号码,拨了过去,他很快接:“喂?”   “哥。”   “什么事?”   “你来接我,送我要去羽田机场,现在。”   “……什么?”   ……   林决把车开到他们家楼下时,潘允琪陪爱月站在门口等着。   爱月坐进了副驾,潘允琪还站在边上,看着林决,不说话。   林决也看着她,说:“上去吧,风大,关好门窗。”   “……嗯。”   行驶在湾岸线上,雨刮不停摆动,大雨不停冲刷,较劲儿似的。   爱月抱着自己缩在一边,窗外的世界黑暗而模糊,像是快要融化。   林决认真开车,神情冷冽。身为高层,应绍华的到来他必然会提前知晓,这一次却无任何通知,那么他此行,是私人行程了。   是为了身边这个女孩?他感到愕然。下周在东京有个业内峰会,应绍华以工作繁重离不开香港为由,是早就推了的。   林决给顾崇打了电话。   “林总?”   “你通知一下安排接先生的同事不用去了,我正在路上。”   “……好。”   一路无话,到了机场,距离计划降落时间还有十几分钟。   时刻牌上,满屏幕的航班延误和取消,这一小时里只降落了一架飞机——俄罗斯航空的。   爱月就站在出口,目光笔直盯着那通道,纹丝不动。   时间到了。通道里没出现那个她熟悉的男人。他的时间安排,一向严谨。   爱月深吸口气,拼命抑制住喘息。   林决站在一旁,看着她眼眶发红,那股倔强的劲儿却没少半点。他不曾了解过她,原来他有一个这么倔强的妹妹。他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咽了声。他们兄妹二人多年生疏,现在他要插嘴她的感情问题,是多余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终于,在那拐角处走出来一个身影,她与那人一眼对上,如磁铁相吸,再也断不开。   应绍华猛地止住脚步,看着前方不远处的女孩,她站在那里,怔怔凝住他,这眼神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烙在他心里结了疤,世上只此一双眼,一个人。   降落后第一时间接到顾崇的电话,他第一句便说:“先生,林小姐去机场接您了。”   他提步而去,不再是那般不疾不徐,紊乱,急切,迫不及待。   却才走到一半,那女孩疯了般冲过来,一头撞进他怀里,也撞进他心里。   她嚎啕大哭:“——应绍华!”   “谁要你过来啊,我不是真的生气啊……”   “你知不知道我好怕啊,我刚才真的好怕啊……”   应绍华勾唇,吻了吻她发顶,然后放开她,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声线温柔似水:“我也怕,我怕失去你,所以一定要来。”   她看着他,他头发被雨水打湿,成块耷拉,领带也有些歪,衬衫沾了雨水,有些褶皱,不酷了,不那么威仪,那么骄傲了。   她听人家说,当你发现原本很睿智沉稳的男人,变得幼稚,变得冲动,那他一定是爱上你了。   因为,他在你面前没办法运筹帷幄,只能束手就擒。   Chapter 34   回去路上,风雨大作。   林决在前面开车,偶然一瞥后视镜,女孩窝在男人心口,委屈的小脸上泪线未干,男人手指抚在她脸上,温柔摩挲,如捧珍宝。   林决别眼看了看别处,伸手将后视镜稍推斜。然后听到后面传来低微的声音。   “顾崇和徐溯都不来?”   “他们手上还有事情。”   “对不起……”   然后再没任何声音。林决凭直接判断,他们在接吻。   之后是应绍华主动跟林决说了话,没谈公事,纯闲聊,哪位领导特别能喝啦,家里人身体如何啦,应绍华待下属一向随和,反倒是林决显得拘谨了。但除了这份随和,还多了些别的,总之让林决很不自在。   直到他把两人送到家门口,习惯性恭敬下车为应绍华开门,撑伞,应绍华却主动接过伞,并说“我来”时,他终于恍悟了这不自在的原由。   按这样算来,他还是这位老板的大舅子,恭敬的人,不该是他。   应绍华把爱月接出来,捏了捏她腰:“大晚上让你哥跑一趟,不说谢谢?”那语气极像大人训导孩子。   爱月乖乖说:“谢谢哥哥。”   林决睨着她,眼神像是“你丫从来没听过我的话”。   “麻烦了,有空我们喝一杯。”   听到应绍华这么说,林决才收回眼,礼节性一笑,欣然说好。然后转身上了车。   应绍华搂着爱月,输密码,打开门,进了屋。她扶墙拖鞋,以为他去摸索灯光开关了,却才刚把鞋踢掉,身体便被股力道扭转,她后背抵到墙上,他的气息随之笼罩下来。   嘴唇被他狠狠堵住,舌头长驱直入,捣着她芬芳,那力道如他,强势而凌烈,她的意识顷刻沉沦。她勾住他脖子,大胆回应,舌头才缠上去一点,他便得寸进尺完全裹住,发力吮吸,她柔弱的呜咽,也尽数被他吞入淹没。   他的手在她身上粗鲁而蛮横,没规没矩,她迎合着他,没再退缩。   应绍华突然断掉深吻,将爱月横抱起来,上了楼。这房子布局两人都不熟悉,他突然撞到了什么,身子急剧倾倒,却在一瞬翻过身,让她落在他胸膛上。   他抱着她,与木地板撞出一声巨响,她才想开口,立即就被他翻身压住,再吻下来。   很快,他抱着她起身,疾步往卧房而去。   爱月下意识揪紧他衣领,他刚好走到门口,热唇贴在她耳畔,勾着她:“怕了?”   她心里一紧,倔强答:“不怕。”   他不再犹豫,将她直接抱上了床。   窗外依旧狂风暴雨,却不及她的内心天翻地覆,除了彼此交缠的喘息厮磨着空气,她耳中再无其他。   深吻之中,爱月感受到身上覆着的凉意愈来愈多,她知道,他在解她的衣扣,撩她的裙摆,褪去她身上层层阻碍。他的手脱到哪里,他的唇跟到哪里,那灼热气息烧着她寸寸肌肤,烫着她心跳和喘息。   他的唇一路往下,忽然睁眼,勾唇。爱月听到他一声笑,接着有异样感觉落下,那感觉不可名状,她全身猛然一颤,双腿下意识紧收。指尖濡湿泛滥,男人又是一笑,微动,便引得她身体激起千层浪,疯狂颤栗。   他听到她失了声,那声音惊慌,害怕,羞窘,刺进他耳中,却如曼陀罗迷香,致命勾魂。   他毫不犹豫扯去了那最后一层阻碍,扔掉时注意看了眼,与她内衣不是一套。   她仍未准备好,只是情到浓时,奋不顾身。   应绍华俯身往下看。今夜无月色,雪白的床榻上,欲色溶在黑暗里,女孩半睁着眼,想看他,又不敢看他,那景致太美好,让他觉得自己的侵犯无比可耻。   那又如何?这无耻之徒,他非做不可。   应绍华一把扯开领带,继而去解纽扣,质地硬实的衬衫斯拉作响,爱月怀疑他是不是把衣服直接扯烂了。   夜色太深,又一道闪电划过,将他脸上张扬的情.欲映得清清楚楚,与素日温然判若两人,似身体附了魔,她不曾见过,竟有些害怕。   他最终俯身下来,将她完全笼罩。   体温交换,气息混合,九浅一深,爱与痛相缠相杀,相撞相融。   世界那么大,她只要他怀里这小小方寸,足够了。   ……   夜半不知到几点,这幢别墅只亮着二楼主卧的灯,主卧里,只从浴室传出吹风机的聒噪。   镜子上覆了层雾气,爱月伸手擦了擦,眼前随即呈现出一张甜美可人的脸蛋,也暴.露了她身上那斑斑红痕。女孩蓦地一怔,双颊泛红。   镜子里忽然多了个身影,男人从身后抱住她。   女孩围了条过胸的浴巾,而他,上身赤.裸,那肌肉紧实,硬朗,她无从比对,不知道这算不算厉害,但见过的CK内裤男模,大概是这样的。   两人的肤色一线而隔,像是粉底液最深与最浅的试色。   应绍华往镜子里看,也注意到了她脖颈与胸前的吻痕,低头,吻住,舌尖若有若无地舔砥,惹得她痒了,推搡他:“干嘛……我吹头发。”   挣不过三下,人被他打横抱起,再回到床上。   即便容忍了数次他的冲撞,这一次,她仍是哭成泪人。而他,之前提醒自己她初经人事,一定要控制的那些全都成了屁话。   这一夜爱月没有睡着,直到天亮了,他八点的闹钟响起,她起身去关,回来他仍紧闭着眼,睡得死沉。   这打破了应老板不知道形成了多少年的生物钟。   飞行颠簸加高强度体力劳动,是够呛。   爱月趴在一旁,细致看他。粗浓的眉,高挺的鼻,嘴唇旁有些胡渣,下颚处有颗黑痣。她指尖沿着他硬朗的轮廓抚,熟睡的应绍华,终于卸下了几分傲然凌冽。   她在他唇上吻了吻,悄悄起身。   她的衣服昨晚沾了雨水未干,便从衣柜里取了件他的衬衫,穿到身上,刚好盖过大腿根部。   踮着脚尖,猫似的往门口走,却在扳开门把的一瞬,被一只赫然出现的大手压了回去。   “砰”的一声,爱月吓了一跳。   周身被他的灼热覆盖,低沉暗哑的男声也在耳旁铺开:“去哪?”   “……做早饭。”   “穿成这样,就想跑了?”   “我的衣服……”她才开口,他从身后紧抱住她,她撞到那不安分,闭了嘴。   做什么早饭,她连午饭都吃不成。   ……   缠绵到天昏地暗,应绍华还是告诉爱月,他今晚就要回香港,那边的确还有许多事亟待解决。她一番任性加了他负担,自知有疚,乖乖让他回去了。   晚上应绍华把爱月送回家,然后去了机场。   她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站了许久,直到有认识的同学路过:“你站在这里傻笑什么呢?”   原来想着他的时候,不自觉就会笑啊。   爱月转身上楼,回到家里,只有沈婳在,打过招呼,沈婳突然盯住她脖子,大喊道:“——林爱月!你什么时候在外面有狗了!”   “……干嘛呀。”   沈婳冲过来:“别装傻!哪条狗给你的脖子上种了这么多草莓!”   “就不告诉你~”她晃头晃脑,蹦蹦跳跳地回了房间。   沈婳还在大喊:“林爱月!今天你值日!快去倒垃圾!”   “知、道、啦!”   爱月把垃圾收拾好,出门下楼,倒完垃圾回来,看到拐角停了辆车,车牌她熟,是林决。爱月退了一步,往边上躲,探出半张脸。   竟是副驾先打开,下来的人是潘允琪,眼神微醺,像是醉了。林决也紧跟着下车,潘允琪吼着:“谁他妈要你帮我开车门啊?我自己有手,不会开啊?”   尴尬了,日本人最讨厌人大喊大叫,这还是在晚上,偶尔他们不小心大喊了,会再扯几句韩语假装自己是韩国人,可潘允琪这状态,明天怕是要遭邻居白眼了。   林决搂紧她,压低声哄劝,听不到在说什么,却惹得潘允琪更恼,仗着四周没人听得懂,她扯开嗓子吼他:“我哪点让你看不上了?你敢看不上我?我有钱有颜有身材有学历,你——”   后面的话被生生掐断,是林决吻了她。   爱月蹑手蹑脚回到家里,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才听到有人进家的声音。   ——她很意外,还回来?不应该直接开房了么?   林决到底在想什么?   按理来说,她是该帮潘允琪牵线搭桥,可以她和林决的关系,她未必帮得上忙。   潘允琪嚎啕大哭的声音传了过来,爱月无可奈何,加上和她男人折腾了整天,没力气去哄了。爱月把被子蒙过头,假装睡去。   她没发现,一向好当和事佬的沈婳,今晚也没动静。   雨后的一个夜晚,无风,很静,三个女孩心存各异。   她想着远方的他,回味着那缠绵,感受身上残存的他留下的痕迹。   她想着她和他,是否背着她走到了一起,要真是这样,今后的友谊,何去何从。   她想着被无数人捧在手心的自己,为什么偏偏他不愿多看她一眼。   人这生灵,只有在万籁俱寂的时刻,才暴.露出最真实的性格,因为只有在这时,你才看得见自己最深的孤独,无从说起,更不可述说。这孤独像是个老友,你光鲜亮丽时,他默然离去,更以为他不会再来,每当深夜梦回,他如约而至,看着你在光亮里走过一遭,最后回到他身边的,仍是那原本的样子。   Chapter 35   四月底至五月初是日本的黄金周,连着放一周的假,林楚平的生日值此期间,林爱月每年都会回上海。   而假期前三天,同济大学医学院邀请东大访问交流,为期两周,魏子煜在列。   沈婳知道以后不太高兴,但一如往常,没说什么。爱月总以为她很透明,但后来才发觉,她是把一切都压在了心底。   回到上海第二天,林楚平在外面饭店宴请亲友,七大姑八大姨围满一桌。家常唠着,突然就扯到了爱月身上,说来说去,还是说了多次的读博问题。   三婶没什么学历,但人挺精明,帮着三叔打理生意,典型的暴发户。她佯装语重心长,却不掩轻佻:“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呀?你这还学的什么……爱月学的什么来着?学电啊?你说你一个女孩子,不好好学个坐办公室的,学这了还要读博士,呵。”   “女孩子读书再多,还不是得找个好婆家,你再读几年书出来,谁还敢娶你啊?到时候身边同学朋友都结婚生孩子了你就知道后悔喽!”   亲戚们附和,南月赔笑,林楚平应付两句:“三婶说的也有道理。”   爱月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开口:“其实,读博士只是一种情怀,也是一种生活方式而已,我可以选择精神的富足,但我也没权利嘲笑别人喜欢赚钱就是低俗,各有各的选择吧,把赚钱当成情怀,这也没什么不好啊。”   在座一片沉默。三婶脸色微变,不知道有没有完全听懂。   倒是南月,讶然看着爱月,眼神更多的是赞许。   林决:“刚才那个排骨挺好吃的,爸,我们再点一份吧。”   “好好好,想吃就点!”   手机来了电话,爱月看了眼来电,起身出去。关门时听到南月悄悄问林决:“你妹妹在日本有没有交男朋友啊?”   林决:“不太清楚。”   他才不是帮她,是怕得罪他顶头上司。   走到角落里才把电话接起来,爱月迫不及待撒娇:“应先生呀。”   应绍华笑了:“吃饭了吗?”   “正在,今天我爸生日,请了很多家里人。”   “这样啊。”   “有事吗?”   “明天我到杭州出差,要住一晚上,后天办完了事情过去看你。”   她心花怒放:“真的啊?”   “嗯,”他听见她在那头傻笑,唇角也不自觉上扬,“好了,回去吃饭吧。”   “好的应先生。”   晚上入睡前,南月进了爱月房间,帮她理了理被单,再在她身边坐下,提到饭桌上那番话:“今天三婶那么说你,妈妈觉得不妥,但也说不了什么,你会说那样的话,让妈妈很惊讶,不知道三婶该怎么想了。”   爱月滚到南月腿上,傻兮兮笑,像个稚气的孩子:“三婶还不一定听懂了呢。”   “爱月真的长大了,话都那么会说了。”   “要是能不长大就好了,永远陪着妈妈。”   母女俩相视一眼,都笑了。   忽而,南月试探性问她:“你在学校里,有没有哪个日本小伙子看上你?”   “那肯定有。”   “那中国小伙子呢?”   “也有呀。”   “那你什么回应?”   爱月抬头,看到了南月眼底的认真。父母知道她热衷于做学术,感情问题暂时放着,也没多加干扰。但毕竟是闺女,终归还是操心的,有人提了,便如洪钟一撞,在心里不停回响。   只是那个人,她现在没办法说。   爱月拉住南月的手,声音带了奶气:“妈妈,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事,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南月无奈:“好吧。”   她的女儿,从小乖巧懂事,独立能力极强,她一直很放心。   翌日醒来,爱月就给应绍华打去电话,他回应她:“刚下飞机。”   “那你忙,空闲时多休息哦。”   “好,晚上有空了再打给你。”   挂下电话,她在床上打滚,想着与他相距仅百余公里,她心潮翻涌,不能平静。近在咫尺,却还要她再熬一夜才能亲吻他拥抱他?这感觉生不如死。   爱月解开手机锁,给顾崇发去短信:哪家酒店?   ……   上海和杭州什么时候最近?当你人在上海,心却在杭州时。   从高铁站出来,直接打车去酒店。来到门口,看到豪车排成长列,正轮流开过大堂接人,峰会官方指定了这家酒店下榻,此刻在面前来来往往的,正是各方商界巨子。   爱月走进大堂,里头人头攒动,安保人员围满,西装革履的大佬们分散各处,三三两两交谈。   而爱月,一眼即注,钉在其中一个男人脸上,不动了。   应绍华站在那里,正与人谈话,风度翩翩,从容自得。   他一身黑西装,与旁人无异。但不为什么,他是她的爱人,哪怕隔着人海,她也可以第一眼就找到他。   徐溯跟在他身边,顾崇在一旁打电话。爱月站在远处,酒店礼宾过来了,问她是否住店。她正想着自己怎么办,顾崇挂了电话,往这边一瞥,发现了她。   顾崇回到应绍华身边,压声在他耳边说:“先生,林小姐来了。”   应绍华抬眼看过来,爱月呆呆看他,像个无措的孩子。   爱月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一刻他的眼神。他很快收回目光,继续交谈,好在那人正好要走,道别后他刚想走过来,又有人前来拦住他去路。   爱月看到他对人礼貌一笑,再往她看了眼,掏出房卡递给顾崇。   顾崇过来给她房卡,她乖乖上了楼。   进到房内,只有行李架上放了只箱子,其他分文未动,浴室洗漱台上放置的擦手巾还是那花苞形状。当真是忙得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放下包,在窗前站了没一会儿,门铃便响起了。   爱月走过去,透过猫眼,见到那张俊颜。   放下防盗扣,扳动门把,只探出半张脸看他,像只顽皮的小浣熊。   应绍华没什么表情,温然眸色却出卖了他的宠溺。爱月终于乖乖开门,步步后退,他步步前进,她双手缚在身后,自觉往墙上抵,他关上门,双臂圈了过来。   他佯装凶怒:“这么等不及,嗯?”   她大胆踮起脚尖,舌尖在他唇边一扫,没碰他嘴唇:“是啊。”   却话音未落,他便狠狠反噬,向她的唇舌攻城略地。   应绍华抱起她双腿,用力将她往墙上撞,不知是疼还是欲,她失声吟哦,柔媚似狐。他哪里受得住这勾撩,疾步便往床榻而去。   吻够了,摸够了,把她脱得衣不遮体,惹得欲.燃遍体,最后起了身,正经道:“我要走了,等下要开会,晚饭你自己吃。”   爱月满脸潮红,气得快哭:“应绍华,你——无耻!”   他起身,勾唇浅笑着,理了理衣袖,再拉紧领结,真应了那个词,衣冠禽兽。   见他不哄了,她满腔委屈,跳起来抱紧他:“真的一定要走吗?一定要马上走吗?多留一下都不可以吗?就一下下,好不好?”   他凛然看她,面无表情,全身血液却一瞬沸腾。   她身子紧贴上去,小嘴挑逗着他耳根:“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她的嘴不规矩,手也很不规矩。   床笫之事面前,当个斯文败类就好,要什么正人君子。   应绍华终于掏出手机,挂到另一边耳朵,爱月听到顾崇的声音:“先生。”   “安排一下,推迟十五分钟出发。”   怀里的小女人不高兴了,咬了咬他耳垂,溢出声唔哝,似乎是传进了电话,顾崇发出一半的“是”生硬卡住。   应绍华:“三十分钟。”   顾崇汗颜:“是。”   电话挂了,应绍华狠狠推了她一把,她倒在被单里,风光铺展,一览无余。窗外天光大亮,钱塘江边挤满游客,偷情快意撩着他,欲.火焚身。   他漫不经心地解开皮带,金属扣碰撞的响声,比过任何靡靡之音。   她想,男人系皮带的作用,只是为了显示解开时的性感。   应绍华俯身下来,她想要的,握在她手里。他捏住爱月下巴,恶狠狠道:“林爱月,你才无耻,你这个无耻的小妖精。”   ……   三十分钟到了,他准时走了。爱月进去洗澡,洗得去汗水,却洗不掉疼痛和爱痕。   应绍华留了些资料要她帮看,说晚上回来跟她讨论。   爱月穿着浴衣出来,翻了翻桌上的文件,是一些合作商技术方面的资料。她放下文件,往窗边走去,楼下聚了不少游客在拍照,也因为这酒店外观设计独特,犹如钱塘江边一轮旭日。   旭日?   她眸光微颤。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天她就在想,她要以一种怎样的方式跟他坦白,关于詹旭。说清了詹旭,她才能顺理成章地要他为她查那朵缅栀花。   晚上八点过后,应绍华才回来。   他喝了些酒,一进门爱月就见到他灼热的目光,他不由分说,抱起她进了浴室,褪去衣衫,热水蒸腾,氤氲弥漫,纵情狂欢。   泄够了,也清醒了,爱月吹完头发出来,看到他坐在书桌后,戴着眼镜看文件。   他又是伸手迎她:“来。”   她坐进他怀里,把自己的分析一一说给他听,为了更具说服力,她早就把涉及的相关学术报导网页备好,轮番打开向他解释,他象征性看了眼,然后回到她眼中,安静地听她说。   哪儿还需要什么证明,她的脑子就足够了。   谈论学术,爱月一向严谨认真,语气也是字正腔圆,但忽而说到某处,她突然凑近他耳旁,耳语般说:“悄悄告诉你,上学期我们学校跟港大讨论过,他们有实验室在做这个课题,一期测试已经通过了,快则一年就能有结果。”   应绍华恣意看她:“这里又没人,干什么这样说话。”   爱月反应过来,才想离开他,腰上他的手用力一扣,让她贴他更紧。他们嘴唇相距不过毫厘,他又说:“我喜欢你这样讲话,你这样对我说一遍,你想要我。”   咫尺处,他的目光正经而真挚,她双颊泛红,推了推他:“才不要。”   “我想听。”   她嘟嘟囔囔:“不要——哎你干嘛!应绍华你欺负人!”   她用力将他的手从裙摆里挣开,他却蓦然止了动作,眸色一沉,道:“这就叫欺负人?”   他猛地起身,被蹭到的文件哗啦啦散落在地,他毫不理会,抱着她双双倒在床上。   “我从不欺负人,只欺负你。”   ……   第二天应绍华结束了工作,再陪了爱月一天才返回香港。他们下一次见面不远,爱月回东京那天,他刚好也要去。   回到上海,爱月晚上约魏子煜出来吃饭,回来之后一直忙别的,到了今天才尽地主之谊。   压过一遍寿宁路,爱月嘚瑟:“怎么样?比凉皮肉夹馍好吃多了吧?”   魏子煜笑:“你那是没吃到正宗的,再配瓶冰峰……”   “三秦套餐对吧?”   “谁告诉你的?”   “小时候我爸有个同事是陕西人,他告诉我的。”   “多小了,记到现在。”   “哎话说感觉你俩长得还挺像的,当时那个叔叔,好像也就你现在的年纪吧。”   魏子煜又笑:“叫什么?说不定还和我同乡。”   爱月恍然想起什么,一拍大腿:“还跟你同姓!叫……叫什么,好像叫魏骁,我叫他小魏叔叔。”   魏子煜低头喝了口酒:“我不认识。”   “你保博的事我听说了,你什么想法?”   “还没决定好,你呢?”   “说到这个,我跟你说,前两天我家亲戚嘲讽我读博士,反被我将了一军。”   “你怎么说的?”魏子煜听她说完,开怀大笑,“厉害了。”忽而又认真,“我看你最近行踪不定,还以为你在跟谁约会,没有吗?”   爱月犹豫一瞬:“有。”   魏子煜看住她。   酒,真的让人话多。关于她心底的纠结,她是想找个人说一说,毕竟对这方面,她是很笨的。沈婳太单纯,潘允琪认识应绍华,而夏朵,对应绍华根本不看好。   想来想去,只有稳重的魏子煜了。   爱月稍稍坐正:“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带过的家教……应绍华?”   “嗯。”   爱月不说话了。魏子煜双眼微瞪:“——你跟应绍华?”   她点点头。魏子煜面色有异,她形容不出来,拍了拍他:“干嘛呀?”   “……没事,只是有些意想不到。他对你好吗?”   她又点头,然后忍不住笑,双眸灵动而纯粹,魏子煜知道,那便是真的很好了。   他问:“打算告诉父母吗?”   爱月面色一沉:“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   “为什么?”   爱月咽了口酒,打了个嗝。   半晌,她终于开口。从詹旭在她六岁时死于施工意外说起,到南月对亚际的怨怼,再到梗在她心头多年的那朵缅栀花,没有人信,南月也不信,她好不容易得知了些信息,却最终一筹莫展。   “之前主动让潘允琪住进来,也是为了想通过她再问点什么。”爱月最后说。   她说完了,接着却是一片沉默。   爱月抬眼看魏子煜,他没在看她,微垂眼,眸色极深。   他似乎在想什么,话音落下了很久,他才意识到她说完了。   “原来如此。”   Chapter 36   收假前两天晚上,夏朵约林爱月逛街。   他们这样的班级,同学们逐梦天涯,散布四海,聚得起来的不多,保持联系的更少。不管你愿不愿意,曾经朝夕相处,共同挥汗的大多数人,此生都只能存在于你的朋友圈中,保持着点赞交情,总有这样那样的原由,再也不会见面了。   年轻气盛时,总觉得百年很遥远,定要闯荡出一番轰轰烈烈,其实人什么也留不下,同时代的人一起降临,也一起离开,所有的鲜衣怒马,终究逝于白云苍狗,没人知道,没人记得。   所有陪你走完生命旅途的人,亲人,情人,友人,还有宠物,都弥足珍贵。   夏朵拉着爱月逛鞋店,她已入职场,只买高跟鞋,爱月不穿,只帮忙参考。   夏朵正试着鞋,爱月来了电话,来电显示一串陌生号码,却是本地的,她礼貌接起:“喂,你好?”   “宝贝。”   她喜出望外:“应先生啊~”起身往角落走。   柜姐瞧她开心的样子,应和句:“这是谈到大客户了吧。”   夏朵白了一眼:“她男人。”   应绍华浅笑,问:“你在哪里?”   爱月没注意这措辞,答:“在跟朋友逛街,你在干嘛?”   他坚持问:“在哪里?”   “南京路。”   “我现在去接你,好不好?”   ……   夏朵看着自己的闺蜜笑得跟个招财猫似的回来了,坐到她身边,表情很花痴:“他来上海了,说现在过来接我。”   “我靠,你要为了男人抛弃我。”   “男人可以给我亲亲抱抱举高高你行吗?”   “那算了,你举不动真的。”   “——赶紧付钱走人!”   夏朵去柜台结账了,爱月站在一旁扭着腰左右乱晃,很心急,很不安分。目光不经意间扫向鞋架,淡然晃过而后再次回来,最后落在一双高跟鞋上。   十一厘米细跟,一字带,蔷薇粉。   听说,女人总要为了心爱的男人,穿一双高跟鞋。她想起那次在机场等他,也是这么高的跟,不用踮脚,她一抬头就能吻到他。而他眼中,漾着惊艳。   爱月走过去,看了眼标价,心一狠:“你好,帮我拿个37码。”   夏朵搀扶着歪歪扭扭的爱月走出商场,一路引来不少目光。   “别驼背!别低头!双下巴出来啦!步子不要这么豪迈好吗!你不是说你上次穿过高跟鞋吗!”   “我上次穿的那是坡跟啊坡跟!”   再走了一段路,她终于稍稍适应,能正常走了,但还不敢放开夏朵。接着眼前赫然出现一段长阶梯,爱月瞪眼,下意识抱紧夏朵,夏朵快笑岔气。   才下一阶,应绍华的电话打了过来,说:“这里车开不进去,我停好车微信共享定位给你。”   “好——啊——!”   身后袭来股蛮力,爱月整个人狠狠往下栽去,手机摔出手心,应绍华刚想问她怎么了,只听到耳边炸开摔撞声,接着有人大喊:“爱月——!”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爱月?爱月?怎么了?”   耳边只剩下人来人往的吵杂。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阶梯之下,爱月瘫倒在地,路人将她围在其中,撞了她的两个女孩和夏朵一起扶着她,正连声道歉。爱月脸色难看,下意识去摸疼痛处,夏朵抓住她的手:“你膝盖流血了,别碰!”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对不起……”   夏朵语气稍冷:“这么大个人了跑什么跑?以为还小啊?”   爱月痛得没法说话,夏朵揽着她,两个女孩帮忙扶起,可痛觉麻痹了她腿部神经,她一步也走不得,才起了一半,哭喊着又再倒下。有高大的男生过来,一把将她捞起,放到了附近的花圃旁。   夏朵:“我去给你买点药。”   两个女孩:“我去我去!”   “你们两个外地人知道哪里有药店么?”   “……”   夏朵走了,再有好心人捡了手机过来归还,爱月道了谢,手机屏幕裂了痕,她放在一旁没理会。   两个女孩还围在身旁,十分歉疚:“姐姐要不我们叫个车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爱月摇摇头:“这里是步行街,车开不进来的,我暂时走不了,在这里坐一会儿,你们走吧。”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还是没走。   良久,她忽然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喊她:“爱月——”   爱月循声看去,那里站了个男人,身着浅灰色衬衫,打着工整的温莎结,高大英挺,俊颜如玉,眉头紧蹙,目光笔直地看着她,正是她心爱的男人。   应绍华疾步而来,她的泪一瞬没了眼眶。   他过来抱紧她,注意到裙摆之下的伤口,急切问她:“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爱月埋头在他心口,哇哇大哭:“应绍华——哇哇哇啊啊——”   他英眉拧乱,吻着她发顶哄:“我在,好了好了,没事了,我在,宝贝。”   两个女孩下意识退后,眼神又歉疚,又掩不住炸裂的少女心。来往有路人驻足拍照,该出现阻拦的顾崇或徐溯却不见人影。   爱月哭够了,突然想起:“我还没发定位给你,你怎么找到我的。”   应绍华笑了笑:“强行找。”还是把她找到了。   爱月抬眼与他对视,他眼底漾着细碎的温柔,情深款款。她忽然一怔:“你走路过来的?”   “是啊,不然呢?”   那个名动商界的应绍华,什么时候会为了一个人这样穿梭于闹市,着急到亲自动身,漫步目的地寻找?从一而终的柔情固然温暖,但那不可一世之人愿做你的裙下之臣,这才最是可贵。   应绍华问她怎么摔的,那两个女孩才过来再道歉,不知是否因为他着装显贵,又或是气场太强,她们声音愈发微弱,两人紧挨着,畏怯低头。   爱月看到了在这时走近的夏朵,她眼睛放在应绍华身上,有些难以置信。   夏朵:“我买了云南白药,先用双氧水消一下毒。”   应绍华向她伸手:“我来。”   夏朵没敢吱声,把药递给他。然后她看着这个挺拔的男人起身,再在女孩面前单膝跪下,轻轻将她脚丫放在自己腿上,取出棉签开始为她上药。   “疼——”   “乖,忍耐一下。”   夏朵想的是:卧槽本人这么帅——卧槽居然亲自——卧槽这么温柔——卧槽少女心炸裂!   最后上好药,爱月还是说走不了,应绍华将她高跟鞋脱下,打横一抱起了身。   有一直在旁边的路人为他们鼓掌,夏朵站在原地,愕然看着那高大的身影离去。   ——林爱月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了俘获高冷禁欲系男人心的技能的!   应绍华把爱月抱进副驾,在车前走过一圈,上了驾驶。他系安全带时,爱月怔怔看他:“你开车?顾崇呢?徐溯呢?”   他头也不抬:“来接我女朋友,带别人做什么。”   好像是有道理。   爱月凝着他侧颜,怎么会有这么好看温柔的男人啊。且这男人,只属于她。   她凑过去,在他硬朗的脸庞上亲了亲,然后很快退回。   应绍华侧脸看她,她像个小傻子笑着,他一把拉过她,热唇堵住,舌头胡乱捣了一通,然后贴着她的唇,气息溢进她口中:“吻你爱的男人,要吻这里,知道吗?”   “好诶~”   他终于发动引擎,左手握方向盘,右手与她紧扣,上路了。   得知他正好来看看上海的公司,后天和她一同前往东京,她先是开心,然后又说:“我今晚不能陪你噢,难得回家,想多陪陪爸妈。”   他欣然应允:“好。”   他们在一个小公园里停了车,应绍华为爱月打开车门,背对她屈身下去:“上来吧,小公主。”   “是小仙女!”   “好,小仙女。”   公园里灯光不亮,刚刚好。偶尔有人路过,又再回头看他们,大概是觉得,这男人这样威仪正经的形象,与他正背着个女孩的举止不符吧。   他们不知道,那是他的全世界呀。   应绍华问她:“怎么突然穿了高跟鞋?”   爱月搂紧他脖子,咕哝道:“刚刚才买的,想来见你嘛。”   他无奈地笑了。   “应先生呀。”   “嗯?”   “我喜欢这样跟你散步诶。”   “明明是只有我在走路。”   “好嘛。”   路边有小贩叫卖:“糖葫芦,糖葫芦咯!两块一串儿!甜滋滋的糖葫芦咯!哄娃哄老婆哄女朋友咯!”   爱月双腿踢了踢:“应先生,我想吃糖葫芦~”   “好。”   应绍华向那小贩走去,爱月乐呵呵地挑了个糖果最大、糖衣最厚的,应绍华放她下来,取出皮夹,脸色一变——只有港币,和几张黑卡。   应绍华:“嗯……港币收不收?”   “这,先生你就别为难我了。”   应绍华取出一张1000面值的港币,操着港腔,一本正经:“今天人民币兑港币的汇率大概是1比0.86,这张纸币可以换八百多块人民币。”   糖果已快到嘴边的爱月愣住。   应绍华毫不犹豫脱下手表:“那我用这块表买行不行?”   爱月拦住他:“好了好了,我们不买了不买了……不好意思啊,还给你。”   他坚持:“这位小哥,麻烦通融一下吧,这块表我刚买不久……”   小贩露出惶恐,却也忍不住瞥了一眼那表,是很新,看着挺值钱的。   爱月拉他走,拉不动。   小贩看他一脸真诚,憨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好啦好啦,就送你啦!”   “这样怎么可以——”   “看你女朋友份上送你啦!我们大陆人也不是小气的!”   爱月没法形容那一刻应绍华脸上的尴尬。堂堂亚际财团掌权人,没钱买一串糖葫芦。   应绍华背着爱月走了,她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大笑。   “哈哈哈哈哈——我男朋友没钱给我买糖葫芦——哈哈哈哈哈!”   应绍华只摇头叹气。   他最后把爱月送到小区门口,例行接吻。   车内空间太窄,喘息交缠被无限放大,带着情.欲的味道。他的手钻进她裙摆深处,她抓紧他手腕,却纵容他放肆。   唇舌分分合合,断了,很快又再继续。   爱月猛地抵开他胸膛:“——真的不行,爸妈都在,等回到东京,好不好?”   应绍华埋头在她颈间喘气,没说话。   ——她怎么忍心走掉?   半晌,爱月搂紧他的头,在他耳边呢喃:“前面有个死胡同,这个点没有人走。”   Chapter 37   车子驶到小区门口,应绍华放开紧扣着爱月的手,换挡,停稳,她的手还放在那里等他,他也自然再度紧扣。   爱月:"明天我起早点去找你。”   应绍华勾唇,故意一般:"找我干什么?”   爱月凑过去,睁大双眼:“当然是吃早餐啦。”   他也靠近,鼻尖与她的相亲:“没别的了?”   “那你想干什么?”   “想干你。”   爱月就要后退逃跑,他手劲加深,她反弹倾向他,嘴唇直接撞上他的,顷刻便被他反噬。他伸出双臂,将她完全紧箍入怀。   车内空间太窄,交缠喘息无限放大,混合着情欲的味道。   唇舌缠绕着,他的手开始在她背后摸索,很快寻到那金属扣,熟稔地一一解开。她的手轻搭在他手背,随着他钻进她上衣而缓缓滑落。   他直接抓住了那团柔软,毫不克制,毫无缓冲,力道肆意,甚至发狠。手心这触感太酥醉,他唇舌放缓了攻势,只将她的舌头含在口中,轻轻吮吸芳泽。   很快,他将另一团酥软也收进掌中,软肉在他指间溢出,他根本无法完全掌控。   应绍华这双手,搅动风云,纵横捭阖,却锢不住两只不乖巧的小白兔。   女孩完全瘫软在他怀里,手从他臂上滑落,没了一点力气。她小腹紧收,往下有什么滑腻之物溢出,令她浑身一颤,感觉到那里开始变胀,变痛。   身下不安分,声音也不安分了,爱月柔弱地吟哦,她不知道这声音是否合适,是否够撩,只是认真地回应他给的爱抚。   而在他耳中,怡到好处。   应绍华放开她的舌头,把头埋进她颈间,她胸前衣料松垮,他看见自己的手在里面肆虐,从外面看来,像是在草丛中窜动的野狼。男人的手玩弄女人的胸,当真是最美好的肉欲画面。   猛地,他喉中发出声闷哼,突然去抓住女孩的手,往过一扯,放在了他身上凸起的某处。   隔着布料都感受得到它的滚烫,它的欲火雄雄,爱月小心按了按,硬的,很硬,他真正要她之前,没有过要她这样,所以她见过它昂首挺立的样子,却没加过这般窘如困兽。   爱月隔着裤子摩挲它,抚慰它,她听见男人一声深喘,终于无法忍受,一把扯去皮带,撕开拉链,放出了那野兽。他抓过她的手往上握,仿佛把他的命交给她。   初夜时,她任由它在她身体里蛮横掠夺,却没敢正眼看它,他要她试着抚摸,她烫手般缩回,他不再勉强。第二次跟他,天光大亮,酒店大床,她躺在他身下,看他裤子半褪,那硕物在她眼前挺立,她愕然瞪眼一一竟是长这个样子,竟然……那么大。   他们只有三十分钟,他急不可耐地要了她。   后来深夜,她终于第一次尝试触碰它,抚慰它。   她忍不住:“怎么会这么大……”   男人居高临下看她,唇角勾得淫邪:“宝贝,塞满你的就是它。”   那神情语气,与白天衣冠楚楚时的威仪相比,仿佛人格分裂。   她两只手并用,也完全无法包裹它,她傻傻地握着,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他耐心地教:“宝贝,这样。”他托着她的手,握着它,上下往复,她这才学会,看着它在她手中慢慢胀大,她既怕,又快乐。   离开他之后,她偷偷自己在家照看过那里,几乎羞哭一一那尺寸差距悬殊太大,怪不得每次进去,都以她哭得天昏地暗为代价。   但毕竟现在只是第二次,爱月下手没轻没重,听到应绍华说:“宝贝,轻一点,再这么用力,你的性福就要毁了。”   车窗外灯火阑珊,有人往来,手中那宝贝很听话,胀大得很快,滚烫的温度和她的脸大概相同,爱月觉得自己淫恶到了极点。   蓦地,应绍华再倾身压过来,她的手离开了,而他的手,火速钻进她裙底,细腻光洁的大腿也不流连,向那最深处的密园长驱直入。   “一一啊……”   他的手指往里捅,爱月忍不住叫。她小手抓着他手腕,却根本无力,也无心阻拦。   她的软肉紧紧吸着他手指,他抽动间,她竟听到有异样声音,是那春露泛滥,与他的指头碰撞而出。   爱月又忍不住:“__啊……"   身体完全服从了他,他细微的动作,她都予疯狂回应。   应绍华喘息深深,声线暗哑:“宝贝,这么湿,你舍得要我走?”   爱月猛地抵开他胸膛:“一一真的不行,爸妈都在,等回 到东京,好不好?”   男人埋头在她颈间喘气,没说话,但那闷气,隐忍压抑到了极致。   一一她怎么忍心走掉?   终于,爱月搂紧他的头,在他耳边呢喃:“前面有个死胡同,这个点没有人走。”   应绍华先是没反应过来,半晌,抬头看她,勾了勾唇:“你怎么变得这么坏?"   她也笑:“你教的。”   应绍华立刻起身,将那硕物收回去,换挡开车。   死胡同两边皆是围墙,没有路灯,没有光亮。   车子停稳,两人相视一眼,应绍华搂过爱月再吻了吻,气息烫着她耳根道:“下车。”   她先到后面坐好,他才跟着过来,锁完车门,一把揽过她,劈头盖脸地吻下来,手往她身上扯了两下,把她脱得一干二净。   应绍华刚想抱过爱月放到腿上,突然皱眉:“你膝盖上有伤。”   “怎么了?”   他没解释,扯掉领带后抱起她,侧放在自己大腿上,头一低,含住了那白雪缀梅。   他舌尖打转,反复舔砥,轻轻吮吸,偶尔故意发力啃咬,惹她一声娇喘。玩弄了许久,他嘴唇离开,埋头进了双峰之间,手抓上来,继续捏抚,脸庞用劲儿往里蹭,这感觉太舒醉,他喉中溢出呻吟。   他一边玩,爱月一边主动为他解开衣扣,去了上衣。但皮带,她不会。   应绍华扯掉皮带,半褪裤子,再放出了那蠢蠢欲动的猛兽。   花心柔软春含露,柳骨藏蕤夜宿莺。   做足了前戏,他终于将她转个身,背对着他,按下她的背,指导她:“分开腿,腰再下去,再下一点。”   “宝贝。”   “嗯?一-啊一-”   那硕物猛地捅入,她失声叫喊。   他手握她腰肢,腰身缓缓抽动,渐快,渐深,渐猛。爱月扶着椅背,身体上下剧烈晃动。   又是那种感觉,它在攻击她,在她下体间横冲直撞,她容忍着,包裹着,迎接着他的深入。她太湿润,在他的撞击下,紧密融合处撞出“滋滋”声响,淫靡至极。   而这姿势,后入,又是自下而上,她是痛的,甚至比初夜更痛。   “啊啊啊一一”爱月疯狂哭喊,她越是喊,他越是捅得更狠。   一时间,她天昏地暗,水深火热,感受痛和爱不断涌入下身之间,撑开,塞满。   他攻势持续猛烈,不知深入了多少,突然停下来,将爱月抱回胸膛,她贴上去,背后触到大片汗珠,他胸膛剧烈起伏,喘息更是急促。   他双手放在她双乳之上,轻轻摩挲。   爱月轻轻抽泣,应绍华心疼地抱紧她:“很痛?”   她哭腔以答,他吻了吻她的发:“辛苦你了,宝贝。”   似乎是感觉到与之前不太一样,爱月弱声问:“你……要够了?”   “你太紧了,我进不去。”   “……那怎么办?”   他大笑:“宝贝,你腿上有伤,车里也伸展不开,我们,到这里了,好不好?”   “嗯。”   应绍华握住她的腰,缓缓退出,离开她那一瞬,爱月“阿”了一声,那花穴又是一声异响,有液体从中溢出,他的手已拿着纸巾在下面等着,迎接她的爱液。   为她擦净,包裹起来,丢到一旁。   爱月瘫软在他怀里,再也无法动弹。   抱着娇软的小女人,他逼自己冷静下来。   身体紧密相亲,汗水不分彼此。   “要是能一直这样被你抱着,多好啊。”她忽然说。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宠溺得无以复加:“在床上,不是更好?”   真的,只要在他怀里,哪怕是荒漠荆棘,她也愿意。   怀里抱着娇软的小女人,应绍华逼自己冷静下来。   车内逼仄,伸展不开,她膝盖又有伤,她知道,与之前的相比,他是不尽兴的。   爱月吻了吻他心口,说:“明天我早点过去找你,好不好?”   应绍华摩挲着她脸蛋,没做声,忽而一笑,拥她更紧,不愿放手。   ……   翌日是工作日,林楚平九点上班,林爱月九点零五出了家门。   直接打车到了九间堂,走到宅子门口,佣人正在打扫庭院,见到她便迎上来:“先生正在会客,我这就去向先生通报。”   爱月疑惑:“会客?”   “是的,公司里一大早来了不少人,先生正在跟他们喝茶。”   昨晚没说,早上也没告诉她,看来是一群不速之客。爱月笑了笑:“那就先不打扰他了,我自己等他就好。”   “好的林小姐。”   走进宅子,看到木地板上落了几串带尘的脚印,往后边院落去了,那么他应当是在那铺了白石子的院子里会客。   纯粹是好奇,爱月走了过去,看到落地窗半开,院子里的沙发上坐了圈西装革履的男士,边喝着茶,边谈着什么事。应绍华斜靠在一旁,手中茶杯转动,好整以暇。   爱月站在门后看了他一会儿,唇角绽开微笑,才想转身离开,听到突然有人抬了声——   “还不是因为詹旭那个败类!要不然马来西亚早就是我们的了!”   爱月全身猛然一震,中咒般钉在原地,有什么东西从她心底最荒芜的角落里突然被挖出。   ……詹旭?是她听错了吗?   有人制止:“老李你克制一点,突然这么激动做什么?”   那人更是口沸目赤:“我能不激动吗?快二十年了!我们都啃不下马来西亚这块硬骨头,究竟为什么你不知道?詹旭那个败类!辜负了老先生的信任!”   “——好了。”   终于有人制止,泰然之中多了分不容违抗的严厉,正是应绍华:“这件事不要再提。”   “……是,先生。”   爱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主卧的。   五月的上海,风和日丽,晴朗明媚,她的身体却散发着寒气,从灵魂注入的寒气。   她记得她的父亲,任教硕导时,人人爱戴,她总听人说,詹旭,和中国近代工程之父詹天佑同姓,旭日东升的旭,不正是新生的又一伟大工程师吗。他的伟绩传了多年,前不久她才听人告诉她:那位工程师实在太过优秀,当时无人企及。   南月告诉她,詹旭死于施工意外,换个说法,这叫牺牲!   那他不应当是人人缅怀的英雄吗?   南月骗了她。詹旭不是意外死的。   此刻楼下,应绍华送完客,佣人上来告知:“先生,林小姐来了。”   他心里一惊:“什么时候?”   “有半个小时了。”   应绍华皱紧眉。半个小时,那时他们谈到了何处?她有无旁听?   “人呢?”   “在您卧房里。”   应绍华疾步上楼,几乎是撞开房门,女孩正抱着他的衣服走动,见他进来,婉然一笑:“怎么换下来的衣服随便丢,你还是应绍华么?”   她转头不再理他,继续往前把衣服放进篓子里,转身便落入了个宽厚的怀抱,应绍华抱着她,声线低沉,变成了对她独有的温柔:“昨晚回来,很难受,自己解决了下,衣服就乱丢了。”   爱月抬头看他,巴巴问:“有多想我?”   他立即抱起她往床走:“你会知道的。”   衣衫褪尽,应绍华埋头在爱月颈间,腰身抽动,脊背起伏,纵情沉沦。   她抱着他的头,瞪着双眼,茫然看住天花板。   ……   陪他到下午,晚上他有饭局,爱月离开了别墅。准确说,是逃离了别墅。   上了出租,直接报:“人民剧院。”   南月正在那里。   到了剧院,里面人头济济,晚上有一场演出,演员正在做最后的彩排,各方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的调试。南月在后台化妆间里,正对着各演员发号施令,忙得焦头烂额。   爱月绕开一个个忙活的人,来到南月身后,喊:“妈妈——”   “你还站在这干嘛?赶紧去候场!”——“我这就去南老师!”   “你这个头饰不是这么戴的!赶紧看看别人怎么戴!”——“对不起啊南老师!”   南月并不是一个温柔的女人,有些板刻,有些严厉,但才华横溢,学生都敬她爱她。   连老家瑶寨的老人都说,你爸爸和你妈妈啊,配得不得了!   爱月再靠近她:“——妈妈。”   南月回头看到她,目光没多做停留,继续转头忙活:“你怎么来了?——你这个衣服上的墨点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沾上去的?”   爱月紧追她:“妈妈,我有话跟你说。”   “妈妈现在很忙,什么事晚上回家再说。”   “晚上回家说不了,妈妈我现在就要跟你说。”   “没看到妈妈正忙着嘛?你听话一点自己待着,剧院出门右转有家很好吃的蛋糕店——小蓝你过来一下!马上过来!”   南月走远了,爱月攥紧拳,盯着她背后,突然就大喊:“——妈妈你为什么要骗我?”   周围静了静,南月转头看她,快步走来:“你说什么呢?——都别看了还不够忙啊你们?”   嘈杂再起,爱月注视着面前母亲的双眸,声音无比有力:“爸爸不是在施工中意外死的,对不对?”   一瞬间,南月没能掩饰住自己的震惊。   “……你在说什么?”   “你别骗我了!你知道爸爸不是因为施工意外死的对不对!”   她终于把爱月拉走,一路疾步,也不看她,直到把她带到另一个小房间里,关上门,转头,疾言厉声:“你今天见了谁?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爱月全身颤抖:“你别管我怎么了,我现在问你,你到底骗了我什么?”   南月沉默。   “妈妈!你到底为什么骗我!到底为什么!”她放声哭喊。   南月抱紧她,她趴在母亲肩头,像小时候受了委屈那样哭。   良久,终于听到母亲开口:   “你爸爸公司的人告诉我,你爸爸当年利用职务便利,跟毒贩勾结走私从中牟利,后来事情败露,畏罪自杀了。”   爱月愕然瞪眼,大脑一瞬空白。   “但你爸爸,绝不是这种人。”南月在她耳边细语,却让她觉得声如洪钟。   “如果是施工意外,怎么会连尸体都没有?那一定是尸体上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涉及毒.品走私,相关的人绝对不是普通人,我们又怎么惹得起?”   简而言之,南月认为,詹旭绝非死于自杀。   爱月全身剧烈颤抖,惘然睁着眼,声音都快不是自己的:“所以……所以你那么快改嫁,就是为了离开深圳,为了躲避有人找我们。”   南月默认,又说:“当时身边流言蜚语太多,我不能继续让你成长在这样的环境里。”   “所以……所以你一定要我转专业,是为了让我永远避开爸爸的行业圈子?”当年她高考成绩傲人,选择同济,何尝不是为了同济在全国处于翘首的建筑业。   “是。”   “所以你再也不提爸爸,不告诉别人我们曾经在深圳生活,也都为了躲避追查?”   “是。”   她慢慢在记忆里剥茧抽丝,生怕漏掉了什么,生怕那漏掉的部分,再生成新的谎言。   “还有一件事,”南月放开女儿,将她看得仔细,“那张缅栀花,我知道是你画的。”   爱月好不容易遏住的哭腔,再起波澜:“所以你骗我,你故意说那是巧合,是为了不让我查,不让我再靠近那个企业?”   “是。”   她仿佛置身于声呐空间,而那传来的声呐,足以摧毁她五脏六腑,七经八脉。   而她的母亲,背负着这可怕的秘密,足足已有十八年。   在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塌了,毁了,废了,废得日月皆断,恩义俱绝。   南月回去继续工作了。爱月走出剧院,都分不清眼前这世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霓虹璀璨,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手机响了声第一无二的提示音,她知道,那是应绍华的短信。   ——宝贝,明天下午六点起飞,机场见。   一颗豆大的眼泪砸落屏幕,她没去擦,接着两颗,三颗,越来越多。   她突然蹲下身,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嚎啕大哭。   这世界的荒诞离奇,像个不速之客,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不知道他竟会来,一旦遇着,你只能全然接受他的洗礼,任他将你的生活,变为龙卷风肆虐后一般的狼藉。   Chapter 38   后来南月质问林爱月从何得知,爱月说詹旭给她托梦了。瑶族信奉祖先,相信先祖与后辈间存在着联系,南月不敢再疑。   南月说:“快二十年了,只要你好好的,妈妈什么也不去想。”这意思,要她也别再想了。   爱月答:“我明天下午六点的飞机,三点就去机场。”她会继续好好读书,好好生活。   南月默然看了她许久,最终只说:“好。”   这夜爱月当然没有睡着。她的父亲,从一个人人敬仰的伟大工程师,沦为一个卑鄙无耻的罪人,不见尸首,不立墓碑,这要她怎么接受?怎么相信?   辗转到夜半,她起身去厕所,洗手时不经意向镜子一瞥,长发别在左肩,脖颈间一直蔓延进胸前的斑斑吻痕,惹眼地红。   ——应绍华。   爱月一头扎进枕头,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当年应绍华正读高中,执掌亚际的是他的父亲应泽怀,她听他说起过,应泽怀身体抱恙,早已隐退养病,多年不再过问应氏霸业。   那么关于这桩往事,他究竟知道多少?亚际到底从中扮演怎样的角色?他的立场又是如何?她终于明白了南月的心,这任何一个问题要查起来,都无从入手,甚至在巨大的猜疑面前,根本无法开始。   林爱月从未感到过孤单。从小父母疼爱,朋友相伴,开心时有人与她欢庆,难过时有人陪她解愁。   可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不过是单枪匹马。   ……   林楚平和南月说要送爱月去机场,林决及时赶到:“我送好了。”   路上,两人依旧没什么话。林决欲言又止。昨天晚饭后他听到应绍华给爱月打了电话,说晚上有空陪她,她却说家中亲戚到访走不开。可,昨晚分明没什么亲戚。   想关心一句她的心情,却又怕多余。   爱月也想关心一下他和潘允琪的状态,也怕多余。   送到机场,林决走了,他多爱月几天假期,还不到回去的时候。   到了舱门前,应绍华站在阶梯下,唇角扬着抹笑,摊开一只手迎她。爱月走上前,将手放入他掌心,随他进入机舱,他怀抱着她,在沙发上落了座。   起飞了,空姐过来问应绍华喝什么,应绍华看向怀中小女人,发现她在失神。   “宝贝,怎么了?”   爱月回过神,看向他的眸,深如夜空,璨若星辰。真温柔啊,她才发现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她早已在这双眸中失陷了。   她往他心口靠了靠:“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要不要喝点东西?”   爱月摇头。应绍华一边打发空姐走掉,一边又说:“我抱你进去休息。”   她轻轻呢了声,再摇头,环在他背后的手紧了紧,说:“我想这样抱着你。”   应绍华低头看她,蓦地吻了下来。   徐溯刚想过来,见到这边沙发后露出男人的半个脑袋,正垂着,轻微晃动,便又坐下。   他吻完了,抬起头,与她静静对视着,她忽然就笑了,应绍华眉头皱了皱:“笑什么?”   爱月把目光从他沾满口红的嘴唇移开:“没什么。”   应绍华调了调坐姿,让她以最舒服的姿势依偎他,手掌在她大腿上轻轻拍打,像哄个婴儿那样:“睡吧,到了我叫你。”   “好。”她闭上了眼。   没过一会儿,感觉到他抬了抬手,空姐给他拿过来什么,他往她头上一罩,她的视线覆上黑暗,不刺眼了,很舒服。然后他身子微倾,动手脱掉她的鞋,再往后一靠,将她双腿放上沙发。   接着,他的气息凑了过来,弥漫在她鼻息间,她很熟悉的,他独有的气息。未几,那气息离去了。是他想吻她,又怕扰了她。   还好他为她戴上了眼罩,不然他便能发现,她的眼眶正发红。   这个男人是爱她的。   为了她弃公司利益不顾,为了她操办她珍视的事业,为了她在整个亚洲往往返返。像现在这样,为了她能安然熟睡,他连笔记本都不打开,生怕敲键盘的声音扰到了她。   他是爱她的。   ——可为什么?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谁?如果知道,为什么要把她箍在身边?把一个他帝国的罪人的女儿留在身边,宠她爱她,为什么?他有什么目的?   如果不知道,那他真的爱她。   她突然多么希望,就是后者。   到达东京是两个多小时后,爱月也真的睡着了。   “宝贝?宝贝?”   她缓缓睁眼,他的俊颜迎接着她,勾唇一笑,道:“我们到了。”   爱月迷糊地点头,应绍华抱起她,往舱门走去。徐溯和顾崇站在前方,顾崇见到应绍华,脸色微变,语气也尴尬:“……先生。”   应绍华止步,看向顾崇,后者有些支吾,微垂着头,说:“您的脸上……”   他还不知所以,爱月抬头看他,也尴尬了,憋住笑伸手擦去他唇角的口红。然而,她今天涂的是固体口红,几小时不吃不喝,那颜色沾住了,抹不干净。   她擦了几遍擦不掉,直接凑上去吻他,伸出舌头去舔,他不明白为什么,但纵容着她任性。   爱月离开他,看着他“洗”干净了的唇,笑:“好啦。”   应绍华继续往前走,下属早已颔首退避。   回到家里,一番收拾便到了休息时间,明天应绍华行程满当,早早抱着爱月上了床。   就算明天空闲,也会早早抱她上床。   温存过后,他抱着她,头一歪,就此睡去。爱月伏在他心口,盯着窗外那月亮,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渐渐地,她感受到紧贴着她的心跳平静了,喘息也均匀了,是他睡着了。   爱月缓缓抬头,半起身,凝住他俊颜。   鼻尖莫名涌上酸意,她低头轻轻吻了他一下,离开,舍不得,又再吻一下。反复了几次,她再吻下来时,被他猛然疯狂反噬。她想逃开,他按住她的腰,已不允许。   应绍华用力吻了她一通,放开她,她小声喘气,听到他暗哑的声线染满欲望:“想勾引我,为什么要等到我睡着?”   不等她回答,他便猛地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   林决走出接机口时,看到等在那里的人,是顾崇。他十分意外,走向顾崇:“顾总?”   顾崇微笑:“林总,下午好,我来接您。”   林决脸色稍窘。真被当成大舅子了?   车子开动了,顾崇开车,林决坐在副驾,窗户大开。经过两个女孩身边,女孩指着车里的两人激动地拉住同伴:“快看!这么帅的两个男的一定是情侣没错吧!”   林决想了想,还是问:“顾总找我有事?”   顾崇一笑,没否认,却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是有件事。”   林决看住他。顾崇专注开车,没什么表情:“前两天有黑客攻进了公司内网,没能拦住。”   “得手了?他干了什么?”   “看了些内部资料。”   林决凝神:“需要我做什么?”   “今天刚追查到地址,那个人,你应该认识,魏子煜。”   林决先是没反应,接着愕然:“——爱月的同学?”   顾崇点头。   “他看了什么资料?”   顾崇没回答,而后说:“希望你能提醒一下林小姐。”   林决皱眉。到了他这个级别,不许他知道的事,不多。他最终答:“我知道了,你放心。”   ……   林爱月走出实验室,潘允琪在走廊上等着她。工学部楼下有家很好吃的料理店,潘允琪时常过来。   两人说笑着走到一楼,蓦然一同止住脚步——林决站在楼下,一身西装,一手插在口袋里,正看着她们。准确来说,正看着潘允琪。   潘允琪脸色一沉,并不开心。爱月挽着她胳膊,主动走过去,笑眯眯道:“哥,你怎么来了?”   林决看回爱月脸上:“找你。”   潘允琪愤懑地瞪了他一眼,甩掉爱月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琪琪……”爱月追了两步。   林决在身后喊她:“我找你有事。”   爱月走回来,也没去在意什么事:“哥,你到底对琪琪怎么想的?为什么对她爱理不理的?你不喜欢她吗?不喜欢她为什么要亲人家啊?”   林决习惯性答:“我的事你不要管。”   “……”爱月欲言又止,但这回答,的确是林决,“你找我什么事?”   林决走近她一步,看了看别处:“你那个朋友,魏子煜,离他远一点。”   爱月惊愕看他:“魏子煜?为什么?魏子煜跟你有什么关系?”   “别问了,他这个人很有问题,你以后尽量不要跟他来往。”   他对人讲话,永远是这副冷冰冰的语气。爱月脸色不好看,也漠然看他,语气冷淡:“我的事,你不要管。”   “你……”   “还有别的事吗?”   “……”   ……   晚上,三个女孩都在家。   潘允琪待在房间里,爱月进来找她,像上次她趴在她面前问她是不是喜欢应绍华那样,趴着问她:“琪琪,你真的很喜欢我哥么?”   潘允琪别过脸,当即回答:“鬼才喜欢他。”   爱月才想说什么,门铃响了,她走出客厅,沈婳先去开了门,她随即愣住,门外的人是魏子煜。   有光亮闪过她的眼睛:“你来干嘛?”   魏子煜面无表情,看向身后的爱月:“爱月,我找你有事。”   沈婳脸色一瞬失了色。   爱月十分为难地绕过沈婳,跟着魏子煜出去了。   他们没走太远,就在路口的电线杆下站着,爱月问他:“怎么了,有什么事?”   住宅区的路灯并不太亮,四周静谧,无人往来。   魏子煜抿着唇,没有马上开口,爱月在他的脸上看不到她往常熟悉的温和,想起今天林决的话,心头骤然一紧。   良久,他终于开口:“我要跟你说些事,你有些心理准备。”   爱月心跳骤升:“……嗯。”   “你之前提过,你爸爸有个同事,叫魏骁,对不对?”   “是,你怎么……”   “不是你现在的爸爸,对不对?”   爱月目瞪口呆。   魏子煜的神情,仿佛她从未相识:“他是你亲生父亲詹旭的助理。”   “我是他亲弟弟。”   Chapter 39   魏子煜点了根烟,林爱月从来不知道,他竟还抽烟,且动作老练,似乎已成瘾多年。   她眼中的这个大男孩,如他钟爱的白大褂一般干净,身上总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却让人很舒服。她以为他与其他的高学历男生没什么不同,说话谦逊,举止斯文,总之,绝对标准优质的读书人。   东京有自然俗成不在室外吸烟的规定,但他没管,爱月也没管。   烟只剩下半截,魏子煜重重吐了一口,烟雾弥漫,让爱月觉得他突然变得那么模糊,让她无法看清。   他坦白了一切。   詹旭的确有个助理名叫魏骁,是他带的研究生,颇受他赏识,毕业之后一直跟在他身边,魏骁将詹旭当成神明般崇拜。   魏骁父母车祸双亡,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弟弟,魏恺。也就是后来的魏子煜。两人相依为命,魏骁又当哥又当爹地把魏子煜拉扯长大。   魏骁读硕士后,魏子煜就寄养在亲戚家,那是个只有传呼机的年代,乡下通讯更是不便,久久盼来哥哥的一封信,总有那么一句:恺恺等着哥哥,哥哥很快就来接你,咱们从此一块儿住。   他本计划毕业后便返乡工作,好养活弟弟,可詹旭留他跟着做工程,报酬不知是他独自打拼多少年也攒不到的丰厚,他最终选择跟詹旭走了。   出事那年,魏骁二十六岁,魏子煜八岁。   告知他这件事的是一封来信,笔者自称“你哥哥的师母”,也就是南月。南月说,魏骁和詹旭一起,在施工中意外牺牲了。   就这么一封信,草率地判决了哥哥的生命。魏骁无父无母,谁舍得去究问渊源?谁舍得去过问远在异国的尸首?而魏子煜一个小娃娃,除了哭,能懂什么?   没了魏骁的接济,亲戚将魏子煜送进了孤儿院。好在几年后有好心人接济,他得以正常地读书生活。   大学期间,某年魏骁的忌日,魏子煜去了印度尼西亚,他葬身的那个港口,那里已是一派欣荣。   傍晚时他沿海散步,思念着兄长,不知觉便走深了。接近一处悬崖时,有村民出现提醒他:别往那里去,当年有人冤死在那里,那里有鬼魂的。   他纯粹是想多聊两句,便继续问了下去,结果却让他万分震惊。   村民说,他看到有浑身是血的人往那里跑,很多人追着他,然后,没有然后了,不知那人是坠了海,还是被杀死了,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敢往那里去。   而时间,与当年事发吻合。安居乐业的小村子,出了点事都能被当成大新闻,他再从村民口中得知,那段时间里,港口那边还死了个人。   怎么这么巧,就这么吻合了呢。   他不知哪里来的直觉,那被追杀的人,就是魏骁,或者是詹旭。总之,他们并非死于意外。   他开始往詹旭身上查,想起当年写信的南月,她是位舞蹈家,信息太好查到。他得知南月嫁去了上海,她的女儿林爱月与他同届,正准备着东京大学的硕士考试。   他开始疯狂学日语,终于如愿考进了这所学校,与她成为好友。   魏子煜又抽完了一根烟,往墙上一挤灭了火,放进另一只手里,那里已攥了三四支烟头。   林爱月站在一旁注视他,这个姿势从他开口起便分毫未动。   四下一片缄默,她习惯了东京的静,却从来没觉得静得如此可怕。   魏子煜取出新一根烟,点了打火机:“一直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妈为什么要骗我,她究竟知道的是什么,她告诉你的又是什么。前几天你告诉我你爸的事,我才知道,你妈也是这么告诉你的。”   他再吐出烟气:“那个疗养院,是我故意带你去的,我查到应孚海在那里疗养,知道应绍华时常会去探望,以他多疑的性格,看到你接近应孚海,一定会查你,一定会知道你是谁。后来潘允琪来东大,我故意介绍你们认识,是为了加深应绍华对你的怀疑。”   “如果当年另有隐情,他知道了你是谁,一定会有所行动。但我没想到,你会跟他在一起。”   “爱月,对不起,我一直在利用你,从不考虑你的安危地利用你。”   他的声音嘶哑而深沉,仿佛一瞬老了十岁。   爱月几乎要以为她一直以来认识的魏子煜,是另外一个人。   她震惊而愤怒,也并未接受这道歉,头脑却是清晰的:“我哥是戴娅副总裁,他今天来找我,警告我不要和你来往,你做了什么?”   魏子煜垂着头,爱月看不到他的眼:“我攻入了亚际内部网,他们追查到了我的地址,我已经做好坐牢的准备了。”   爱月愕然看他:“你查到了什么?”   “郑殊。”   魏子煜终于抬头,笔直看向爱月:“郑殊是当年和你爸一起管理那个港口的人,他和应泽怀是表兄弟,也就是应绍华的表叔,现在已经病逝了。”   “然后呢?”   “病逝时间,是事发后的一个月。而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那个港口的管理层几乎全换了。”   爱月感到脊背一凉,那寒气仿佛来自地狱。   她明白了什么。   爱月开口道:“如果不是因为被亚际发现,你就打算一个人这么查,或者说,继续利用我?”   她的冷静出乎他意料。魏子煜嘴唇微动,最终只说:“对不起。”   爱月转身就要走,没两步,停下了,也没回头:“你暂时应该不会有事,如果亚际真想抓你,你现在没有机会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她继续走了,魏子煜喊了喊:“爱月……”她没再停下。   今夜的穹顶,一颗星星也没有。   ……   午饭时间,林爱月往龙冈门走,才出路口,瞧见马路上经过一辆车,颇为眼熟。她仔细一看,更是惊愕,开车的人是徐溯,而副驾上坐着的,是沈婳。   两人有说有笑,徐溯一改往日的冷峻,似乎很熟。   好上了?不会吧,沈婳对魏子煜,两年多了都死心塌地的。   正好晚上要去见应绍华,她正愁着怎么装作若无其事,刚好拿这件事调侃了。   让林决来警告她别与魏子煜来往,多半是应绍华的意思,他知道魏子煜在查郑殊,但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也拿不准他会不会告诉爱月。要是告诉了,以爱月直来直去的性格,一定会直接问应绍华。   他也在猜她。   但只要没有说破,他们就会一直这样郎情妾意,她会继续乖乖地当他的小甜心。   应绍华晚上有应酬,爱月稍晚一些才出门。   还没化完妆,潘允琪急匆匆地进了家门,直奔爱月房间,冲她喊:“爱月爱月,不好了,刚才我跟沈婳在居酒屋喝酒,她喝得上了头,正好魏子煜进来了,她就过去质问魏子煜是不是喜欢你,魏子煜默认了,沈婳就哭着跑了!”   手中的化妆刷“嗒”地一下掉了,爱月猛地起身:“跑了?跑去哪里了?你怎么不追啊?”   “我追了啊!她跑过去刚好就是红灯,我没法往前了,我以为她跑回来了就直接回来了,她不在吗!”   “什么?那魏子煜呢?”   “还在那家居酒屋。”   “……这个混蛋!”   爱月即刻往那家居酒屋冲,进了门,魏子煜坐在角落里,低头喝着酒。   爱月横到他面前,直截了当:“你为什么跟沈婳说你喜欢我?”   魏子煜抬头看她,目光浑浊:“我没有说。”   “你他妈能不能像个男人?这么敷衍有意思吗?骗了我三年就算了现在还要再害我一把?”   他没很快接话,灌下大半杯啤酒,声线更是暗哑:“对不起,我没考虑周全。”   爱月拉他起来:“你赶紧给我去把她找回来。”   魏子煜不动,垂下头:“你让她离我远一点吧。”   “你要是不喜欢她,就请对她说清楚。”   魏子煜没说话。   爱月一惊:“你喜欢沈婳?”   “魏子煜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沉默了良久。爱月推了他一把:“说话!”   “这条路还不知道要走到哪一步,”他开口了,“你能想象前面等着我们的是什么吗?说明白点,我们这是在寻仇,你能想象以后我们会遇到什么事?”   爱月攥紧拳。   她在魏子煜对面坐下来,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咕噜噜干掉整杯,用力一擦嘴,说:“魏子煜,我现在要跟你说的话,不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是因为我走投无路了。”   魏子煜抬头看她。   爱月把南月承认的一切告诉了他。   魏子煜听完,脸色苍白,没了点喝过酒的样子。   爱月的语气有条不紊:“我小时候不知道你哥也跟着出事了,总工程师和助理一起发生意外,有这么巧合?我妈当然不信,但她为了我不敢再查。”   “亚际不抓你,多半是因为不知道你到底知道多少,也不想再让郑殊的事引起检方注意。”   魏子煜直视她:“你是说,郑殊一定有问题。”   爱月:“我要告诉你的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从应绍华这里打开缺口,他知道我是谁还留我在身边,也就一定不会告诉我。”   魏子煜怔了怔:“你真的爱他?”   爱月没接话。   魏子煜:“你还有什么想法?”   要查郑殊,除了应家人,那就是亚际港口公司,或者当时在印尼那个港口工作的人了。   ——有什么画面猝然闯进她脑海。   魏子煜看着眼前的女孩愕然瞪大眼睛,猛地一拍桌子:“——不对,他有问题!”   “谁?”   “那个守林人,他一定有问题。”   Chapter 40   林爱月来到应宅时,整座宅子漆黑一片,应绍华还未回 来。   输了密码开门,进到主卧,才放下包包,她便被一双有力的臂膀从身后紧紧包围,还来不及惊吓,嘴唇随之被人堵住,吻得发力,男性气息混合着酒气灌入她鼻息,她顷刻沉沦。   这气息,只他一人。   林爱月下身胀痛难忍,昤哦也愈发矫情。他们两天没见了,但自魏子煜找了她以后,她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她知道她的身体泛滥得厉害,却赌气不回应他,制止他钻入她裙底的手。他的手始终只能在她小腹徘徊,但那柔弱力道怎会拦得住他。   她所有的抗拒,不过是他给的纵容。   应绍华停止了侵犯,埋头在她肩窝喘息,他的气息很烫,身体也烫。   爱月问他:“怎么不开灯?”   “不想让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怎么了?”爱月转身抚摸他脸庞,四下太黯,离窗又远,她的确什么也看不清,戏言道,“暍醉酒了,觉得自己不酷了?”   话音未落,人被他打横抱起,一把扔在床上。深吻着,他的手寻着她衣扣去,却怎么也解不开,他耐心耗尽,双手直接一扯,撕裂声与她的惊呼并起,那裙子在他手中变成破布。   他撕上瘾了,贴身那上下两件也未幸免于难。   应绍华起身,三两下便赤膊露体,月光柔和覆下,他的肌肉线条勾勒得紧实而硬朗。爱月微睁眼,触到他双眸时,心头着实一颤。   那狂妄的情欲,成疯成魔。   应绍华抓住爱月的手往那硕物上放,她没忍住颤了颤,双手却就此离不开了,紧握住它,往复滑动,温柔地取悦它,让它肆意变得更大,更烫。   这温柔却惹得他不耐烦:“快一点。”   她遵命照做,半跪在他身前,借着月光,他见到她十分羞怯的脸。   爱月看到应绍华突然抓起个什么,俯身下来吻住她,吻着吻着,她眼睛便被什么罩住,才发觉那是他的领带,等她反应过来,他已将领带绕了一圈正在打结。   眼睛被遮得严严实实,她惊慌唤他:“绍华……”   “嗯?”   他亲吻她,慢慢将她压在床上,身体相贴,她慌乱的心跳传给他,“害怕了?”   她不敢答。   啃咬着她嘴唇,他一只手悄然向下滑,在她粉头上狠狠掐捏,听她“哦”了一声,再继续往下,穿过密林,探到了那花穴入口。   爱月突然瞪大眼睛,眼前却是漆黒一片:“啊一一”   他的手指狠狠捅入,折磨着那块软肉。   “啊……好痒……不要啊……”   她下意识收拢双腿,他的腰身横亘其中,她越是紧收,惹得他越是发狠。   爱月双手推搡他,这力道弄得他十分烦躁,他将她两只细腕并入一只掌中,扣在了头顶。   他的手指依然在她下体间肆虐,双手被钳制住,她只得扭动腰身以示抗拒,应绍华看着身下袅娜扭动的小女人,这模样胜过任何舞姿。   而他的手指上,她的爱水潺潺涌出,泛成春水。   应绍华勾唇:“宝贝,想不想知道你湿成什么样?”   爱月—愣:“不不要...”   “嗯?想不想知道……你有多想要我?”   “我不要,我不……”   话还没说完,一只手被他抓起,往她自己身下去,指间才沾到那濡湿,她便下意识要缩回,被他力道阻止,他抓着她的手在那穴口周围好好地摸了一遍。   太湿了。   拿去灌溉一株草,说不定都能开花了。   即便什么也看不到,爱月还是忍不住偏头向一侧,却被他捏住下巴拧了回来。   她听见他灼灼的声音:“宝贝,告诉我,你有多想要我?”   她颤动着唇,不敢答。   “嗯?宝贝,告诉我。”   说着,她感觉到有个硬物抵在了自己穴口,她以为他要进来了,深吸口气,分开双腿,仰起脖子迎接他,那硬物却没向里挺进,而是在那周围上下左右滑动,打圈,   用力顶着周围。   爱月几乎哭出声来:“绍华,求你了,不要折磨我……”   她那里胀痛难忍,太想要被他塞满。   他的腰一前一后,往她穴口上撞,却又蜻蜓点水般离开,依旧逼问她:“你有多想要我?”   她哭喊着答他:“好想好想。”   “有多想?”   “想要你发狠蹂躏我,操到下面肿了,我嗓子哑了,第二天下不了床……”她不顾一切,语无伦次。   “哈哈哈一一”她听见他狂妄地笑。   似乎是满意了她的回答,应绍华终于放开对她的钳制。   接着,她被男人翻了个身,再被抱起双臀,她的脸贴着枕头,她明白了一一她正跪在床上,而他,在她身后。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对她。   应绍华压下她的腰,她双臀翘起,穴口涂满蜜汁,等待等他。   “宝贝,那你知不知道我想要怎样?”她听见他问。   她含着哭腔:“嗯?”   他的声线突然变得狠戾:“一一想把你操得下体出血,上吐下泻。”   “啊——!”   他的硕物狠狠捅了进来。   然后他不再留情,紧握她腰肢,迅猛加速,那爱液包裹着他的巨大,加快了他进攻的速度。   爱月在他身下疯狂甩头,身体随着他频率震颤,他每深入一分,她便离极乐巅峰更近一分。   她柔软双臀的缓冲给他増加了快感,他俯身下来,双手往前抓住她两团乳峰,发狠抓捻蹂躏,那硕物有多狠,手也有多狠。   他抓得她痛了,她试图去阻止他的手,反而惹火了他,他将她双手往后一掰,禁锢于一只掌中,她没了支撑点,头栽入枕头,却依然剧烈甩晃。   这姿势,完完全全的征服者与囚犯。   爱月疯狂叫喊:“慢——慢一点……啊啊啊……慢一点,好……好不好……啊一一”   他哪里听得到她的哭求,只有更狠的撞击。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犹如噬了血的猛兽,凶性大发。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太久了,久得她开始撑不住。她大汗淋漓,额头上的汗珠“嗒暗”砸在枕头上,双腿也酸痛得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打歪,整个人趴在床上。   他还在嗜此不疲,往她深处攻占,那狠劲儿不减分毫。   爱月感觉自己被他撑开到了极致。   突然,他缓缓减慢,像是在积蓄着什么,再猛地发力,   向她最深处撞去,同时他喉中发出声闷哼,而她,无法克制地大喊出声:“啊啊啊一一”   他将她送上了巅峰。   爱月全身痉挛,一动不动。   应绍华伏在她背后剧烈喘息,他压得她生疼,她却连抗议的声音都再发不出。   最后是他主动起来,退出了她的身体。   那爱液流出时,她身子又抽了抽。   应绍华将爱月翻了个身,倾身笼罩下来,解开她眼前的障碍,见到她哭红的双眼。   爱月微睁眼,银灰色的月光下,他的头发湿漉地沾在一起,身上汗水密布,恰好有一行汗水从他胸膛滑落,流过紧实的腹肌,接着往下……   爱月愕然睁了睁眼。   那巨物翘首挺立,一如开始。   应绍华将她双腿掰开,汹汹而来。   她柔弱地求他:“慢,慢一点,好不好?”   他温柔答:“好。”   他猛地沉入,开始新一场狂欢夜宴。   后来爱月在她的世界摇晃得天崩地裂时,再度警告自己一一不要相信男人在床上的任何话。   被疼爱到夜半,爱月骨头都被碾软了,应绍华放好浴缸水,过来抱她进了浴室。   他将她圈在怀里,往她背后涂抹泡沫。   两人说着话,应绍华先说到徐溯和顾崇,爱月才想起来什么,打趣道:“我今天中午在学校门口看到徐溯跟沈婳在一起,看起来处得不错,怎么你的人,总是看上了我的人?”   应绍华先是一怔,随即笑言:“随我。”   爱月微讶看他:“林决跟允琪的事你也知道啊?”   “能不知道?”也是,以潘大小姐的高调,很难不知道。   “虽然徐哥也挺好的,不过我还是祝他不成功吧,沈婳喜欢我们一个朋友很久了,魏子煜你知道吧?经常跟我在一起,学医的那个。”   “嗯。”   看似闲聊,却没一句废话。主动提魏子煜,是为了削他的疑虑。但她随即又想,是否有些欲盖弥彰了。   纵然她再不想,从此之后,她和他之间,爱是真的,博弈也是真的。   应绍华在浴缸里,兴致也很好,经一番折腾,起来时已是下半夜。   爱月在浴室里吹头发,应绍华拿着手机出了露台,给顾崇拨去电话,响不过三声便接通,顾崇的声音无比清晰锐利:“先生。”   应绍华:“查一下沈婳。”   “是。”   翌日爱月醒来,身旁剩了空落。   身体烂成泥,而且是倾盆大雨冲刷过后的稀巴烂泥。她头一歪继续睡去,没一会儿便听到门把转动,有人悄然来到她身边,指腹在她脸上摩挲着,轻唤她:“宝贝,宝贝。”   她眼睛睁开条缝,瞥他一眼,又闭上。   应绍华浅笑着:“该起床了,你十点不是要到学校?”   她瞪他一眼:“知道我要早起,为什么不放过我?”   他勾住他下巴:“怎么舍得放过你,嗯?”   爱月坐起身,钻进他怀里,软趴趴地撒娇:“不、想、去。”   “乖乖做完事,晚上我让人去接你过来,一直住在这里,好不好?”应绍华抱紧她。她却捕捉到了他声音中的异样。   爱月完全清醒了,抬眼看他:“一直?”   他溺爱地揉着她头发:“搬来这里,跟我住在一起,不好吗?”   “全部都要搬来,不再住在那边了?”   “嗯。”四目相对,爱月知道他没在开玩笑。   她没做声,应绍华再说:“乖,我让人每天接你往返。”   爱月低头,埋进他心口,闭着眼,却转着脑。   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突然这样将她锁在身边?   大脑猝然迸现个大胆的想法,让她的心再陷了陷,成为了这段时间以来兵荒马乱之中唯一的慰藉——从一开始他留她在身边,是为了保护她。   ……   中午魏子煜给了爱月个U盘,里面装着他从亚际内网找到的资料。   魏子煜说:“我又想起来,郑殊这个人的资料,的确是比其他应家人少很多,整个应氏的资料库里,只有他的家室是空白的,可他病逝时年近四十,应该是有家室的。”   爱月盯着一点不动:“难道他的妻子也有问题。”   “只是提一提,别太草木皆兵。”   魏子煜又说:“你之前提的那个守林人,我一直耿耿于怀,你说你看到墙上的牌子写,他叫李显,已经56岁了?”   那个疯眼老汉显然是知道爱月,那么必定是与詹旭有关的人了。   “对。56岁,那当年也有38了,这个年纪到了现在都是亚际的高管,怎么会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守林人?但要是普通工人,早就退休了,而且,我爸也不会和基层工人有太多接触。”   魏子煜凝重看她:“我觉得有必要尽快去找他一趟。”   爱月摇摇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今天叫我搬去跟他一起住,派人接我上学放学,最近他应该会盯我很紧。”   “难道是因为我?”   “不至于。”   沉默了阵,爱月说:“下个月是父亲节……也就是我爸的忌日,到时我们想办法,去一趟印尼。”   “好。”   两人就要道别,魏子煜再叫住她,犹豫着,还是开口:“沈婳回来了吗?”   爱月翻了个白眼:“回来了,我还要想着一会儿回去怎么哄她。”   “对不起,麻烦你了。”   “行了,去吃饭吧,我现在可不能再跟你一起吃饭了。”她的语气终于恢复了些许俏皮。   魏子煜浅浅一笑,忽而又认真:“爱月,我向你保证,无论遇到什么,我都会站在你前面先面对危险,你还有父母,有那么多亲人朋友……还有应绍华,你值得……”   “好啦,”爱月打断他,纯粹是因为受不了木讷的魏子煜这么矫情,“你也要记住,你现在是魏子煜,你要为了未来而活。”   “噢,还没叫过你一次,魏恺,也是最后一次。”   魏子煜笑了:“詹爱月。”   这乱世,你欺我瞒,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只有她,不顾一切,勇往直前。   ……   晚上回到家,沈婳和潘允琪都在。   爱月一进门潘允琪就过来,压着声音:“她一整天都在房里没出来,叫她吃饭也不吃,不过你放心,我刚才看见她偷偷拿走了茶几上的零食。”   爱月脱了鞋,把包甩给潘允琪,往沈婳房门走,潘允琪比了个手势:“祝你好运!”溜回房关了门。   爱月轻轻敲了门:“婳婳,婳婳。”   没动静,她去抓门把——没锁,开了。   才开了条缝,嘶吼的声音传出来:“出去——!”   酒醒了一整天还这样,情况的确不妙。   爱月继续往里,沈婳穿着睡衣,头发乱成鸡窝,抱着个巨大的娃娃坐在床角——那娃娃还是爱月送的,她最喜欢的熊本熊,正版的,老贵了。   爱月走到床沿坐下,沈婳没看她。   爱月有些无措。她性格太好,几乎从未和朋友有过矛盾。   “你今天一整天不吃饭啊?我给你炒个回锅肉好不好?”   “火锅底料好像还剩一包,我们下个火锅?”   沈婳没动静。   爱月抠了抠指甲:“婳婳啊,魏子煜真的不喜欢我,他那个人脑子有病,瞎说的。”   沈婳急瞪向她,不知是因为觉得她的解释太可笑,还是因为她骂了魏子煜。   “真的,你也知道他这个人比较呆,今天也跟我道歉了,他真的不是有心的,我们俩就是兄弟……”   沈婳像是自言自语:“从入学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了,我们三个同时认识,为什么他就一直主动找你?”   “……”爱月没法解释,魏子煜主动接近她的原因,“哎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自来熟得很,说话跟放屁一样没个节制,他只是把我当成哥们儿而已啦……”   爱月话没说完,沈婳“蹭”地跳起来,吓了她一跳,沈婳憋红了脸:“——林爱月!”威力不亚于父母喊全名,“你早就不把我当朋友了,别在这说风凉话了!”   “……什么?怎么可能呢?”   沈婳豁出去质问:“你是不是跟魏子煜那个了?”   “——什么?”   “那天你身上的吻痕,如果不是魏子煜,为什么瞒着我?为什么只告诉潘允琪?”   沈婳的厉声引来了潘允琪,她缩在门口,紧张看着两人。   爱月哑口无言,更是懵怔,她不告诉沈婳,是因为她的对象实在是太……怎么会被她以为是跟魏子煜?!   “婳婳,这个,真不是魏子煜,我跟你说我对魏子煜真的没有兴趣,要不是你喜欢他,我真的很支持他搞基……”   “——林爱月!”沈婳几乎失控,说话带了哭腔,“你从小到大什么都有,你长得好看,你家庭好,你有哥哥,放假有约不完的朋友,我这样的人就活该被你看不起是吗?”   潘允琪都看不下去了:“沈婳你说什么呢?”   知道说什么都没用,爱月语气沉了沉:“婳婳你冷静一下。”   “我知道魏子煜不喜欢我了!你出去吧别在这假惺惺的看我笑话!”沈婳嚎啕大哭。   爱月欲上前:“婳婳……”   “——出去!”   潘允琪拉着爱月出去了,把沈婳的哭声隔绝在门后。   爱月回到房间,心烦意乱。   应绍华的电话刚好打进来,没过两句便察觉了她的不悦,温柔问她:“宝贝,怎么了?”   爱月捏着耳机,犹豫许久,最终说:“我暂时还不能搬过去。”   Chapter 41   应绍华这个电话,是告诉她他准备派人来接她的。他问:“怎么了?”   爱月有些委屈:“跟舍友闹别扭。”   “允琪?”   “不是。”   电话那头默了瞬,应绍华哄着她问:“怎么闹别扭了?”   “……她以为我跟魏子煜好了,唉,也怪我,没说清楚,”爱月着实内疚,“沈婳特别脆弱,我要是走了,她会以为我真不理她了。”   异国他乡一起生活奋斗,这感情非普通朋友所能比拟。   应绍华不语,爱月以为他不悦了,很快说:“明天忙完了我就去找你。”   应绍华:“好,我让人去接你。”   “晚安,应先生。”   ……   清晨爱月早早起床,准备三个人的早饭。   潘允琪寻着香味出来,看着丰盛的餐桌,十分惊讶:“林爱月你还会这么多?”   爱月悻悻一笑:“照着同学给的菜谱做的,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你试试?”   “怎么就开始学做饭了,你要跟应先生结婚了?”   爱月朝外使了个眼色:“这不哄她呢么。”   潘允琪变了脸:“我看不要吧,她昨天说的话那么过分,还哄她?”   “别这样,我有错在先,沈婳这个人说话不过脑,有时候她不是那个意思。”   正说着,沈婳房门开了,穿戴整齐,没看她俩,径直往洗漱间去。潘允琪拗不过爱月劝,起劲儿帮她喊:“哎呦这个酱汤好香啊!卧槽这个奶汁烤菜这么多奶!这是烟肉蛋意粉吗!”   沈婳洗漱格外快,出来时爱月叫了她,她没理,潘允琪直接过来拉她到餐桌,她没拒绝。   三个女孩就坐,爱月连碗筷勺子都给她们准备好了。早餐时间短暂,爱月开门见山:“婳婳,首先我向你道歉,我前段时间是脱单了,没有告诉你……我也不是故意瞒着……我这个人吧,这种事情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不是我告诉琪琪的,她是自己看见,所以才知道。”   潘允琪在一旁猛点头。   沈婳没说话。爱月接着说:“但是真的不是魏子煜……你还记得我之前带过一家华人的家教吗?我男朋友是那个小孩的舅舅。”   潘允琪:“香港亚际的老总,我爸顶头上司。”   沈婳诧异:“应绍华?”   “你知道啊?知道就好,你那是没见过,又高又帅,跟爱月配一脸!那魏子煜简直……”爱月在桌子下踢了潘允琪一脚,“呃,像魏子煜这么好的暖男还是留给你吧。”   沈婳难以置信地看着爱月,爱月诚恳又耐心:“婳婳,我真的不骗你,你别生气了。”   沈婳没说什么,匆匆吃完就走了,脸色.情绪不明。   爱月和潘允琪相视一眼,后者撇撇嘴,做了个鬼脸。   白天没事的时候,她们习惯约在赤门附近一家咖啡厅看书学习,今天沈婳没课,不打工,也没去。   跟应绍华定了五点半的时间,爱月和潘允琪在咖啡厅坐到了点,徐溯打来电话:“林小姐,我已经到咖啡厅楼下了。”   爱月下楼,徐溯站在外面为她打开车门,她问:“顾崇呢?”   “他手上还有些事。”   她才准备进去,又有电话进来,是潘允琪:“姐,你的西瓜卡落了。”   爱月上楼,回到咖啡厅,看到潘允琪站在窗边往下看,她走过去,潘允琪对她说:“哎,你觉不觉得徐溯跟应先生长得有点像?”   “有吗?”   “眼睛特别像诶。”   “是跟他待久了,学得他眼神了吧。”爱月跟她挥手,下了楼。   潘允琪还看着窗外,自顾咕哝:“顾崇就不像啊……”   上了车,爱月问徐溯:“他在家吗?”   徐溯:“先生在一家餐厅等您。”   爱月喜出望外。应绍华的吃饭时间大多数贡献给了客户,很少陪她一起。   很快到了地方。餐厅在一条僻静的巷弄中,秉承高级日料的风格,没有华丽的外观,也没有醒目的招牌,连门都是又窄又小,放中国人眼里,这叫小气。   徐溯只到门口便离去,爱月走进去,餐厅寥寥无几的座位,应绍华坐在角落里,温然笑着看她。   她在他对面落座,他自然而然握住她的手。   “今天有空跟我吃饭呐?”   应绍华浅笑:“日子特殊。”   “什么日子?”   他怪异看她:“今天几号。”   爱月一怔,恍然大悟:“哦!——520。”   应绍华刮了刮她鼻子:“我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傻。”   爱月捏了捏脸蛋,懊恼极了:“真是的,那你提前告诉我嘛,我就这样来跟你吃饭。”衣服是周内随便一抓就出门上学的那种,素颜,眉毛都没画。   他将她的手放在掌心把玩:“这样不是很好?回家省得卸妆了。”直接就能上床。   爱月看着他,眼中染了层妩媚,他却气定神闲,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普通的问候。   开黄.腔都开得这么理所应当的,世界上怕是没有第二个男人了。   等餐时,餐厅里又进来了人,应绍华对着那方向,面色无澜,目光却定住了。爱月才要回头,那人便主动迎了上来:“应先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您,幸会幸会!”   那男子走近,身边跟了个女人,是赵潇潇。   赵潇潇看见应绍华,又看向他面前的爱月,脸色发青。   应绍华寥寥一笑:“应某见过李先生。”   应绍华主动为爱月介绍:“MU集团李先生。”   爱月:“见过李先生。”   应绍华:“我女朋友,林小姐。”   “先生和林小姐真是郎才女貌,先生有福了。”   打搅到私人时间本就难堪,再恭维两句那人便离去了。赵潇潇的脸从头青到尾,她的金主没提她一句——当然不能提,那男人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戒指。   送走了不速之客,应绍华发现他的小女友脸色也不好了。   “怎么了宝贝?”   爱月低头,怏怏道:“没化妆。”   她没听到他接话,却瞥见他伸过胳膊,轻轻把她拉起身,放到了自己大腿上,唇齿相近,他的声线也沉了:“好了,现在只有我能看见你了。”   爱月注视着他,冁然而笑,搂紧他脖子:“我的应先生怎么这么傻。”   他才是她化妆唯一的理由呀。   吃完饭,应绍华又陪着爱月去逛街,最后双手拎着满满的购物袋回到家里。一晚上,不碰手机,不开电脑,不看文件,跟她如胶似漆,看电视,比武,打着打着,将她压倒在地,然后再没起来。   沐浴过后,应绍华站在镜子前擦头发,一双小手忽然从他身后缠上来。   爱月努力踮脚尖,才在他肩头露出半张脸,紧抱着他,突然道:“应先生,我爱你。”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看着镜子里女孩的双眸,灵动,又真挚。   镜子里的男人轻轻一笑,转身抱住她:“你这样让我很没有面子。”   爱月露惑,他吻了吻她,才说:“应该让我先说。”   她俏皮地笑了:“那,你有罪。”   他立即横抱起她:“那罚我,补偿你一百遍好不好?”   “要五百二十遍。”   “好,五百二十遍。”   灯光灭掉,又是一夜痴缠。   他每沉入一分,在她耳边呢喃一句,我爱你。   ……   第二天应绍华约了生意伙伴打高尔夫,要出城去,早早便起了。   爱月陪他吃过早餐,互相亲吻,然后道别。   她上楼换衣服准备回学校,目光不经意一扫,最后落在书桌上——他的笔记本放在那里。   爱月眼神定了定。他们手上的相关资料,实在太少太少了,除去那还是未知数的守林人,她手头上没有任何plan B,这很不林爱月。   但,说好了,不动跟他的感情。   爱月攥紧拳,一咬牙,疾步过去,坐下,掀开电脑。   输入他的密码,一路杀到亚际内网——登录受阻,需要密码。   爱月皱眉,怎么用他的电脑登录,也要密码?   她当即打给魏子煜,一接通便甩话:“我在用应绍华的电脑登亚际内网,需要密码。”   魏子煜怔了半秒,答:“等我三十秒。”   他丢掉餐盒,起身冲回实验室,打开电脑。   电话两头的两人,耳机夹在肩膀,指头飞快敲打键盘。魏子煜一步步指导她,连接远程,攻破防火墙——应绍华的电脑加密更严,破译耗时多了一倍。   终于进了内网,插入U盘,开始搬运资料。   窗外突然传来汽车喇叭,爱月一惊,起身一看——街口正开进来一辆车,前面戴着耳机骑车的学生听到那喇叭,向后看了眼,加速前进——是应绍华的车。   爱月心跳骤升,冲电话里喊:“不好!他突然回来了,已经到巷口了!”   魏子煜语气也一变:“拷完了吗?”   “……完了!”   “我教你清除所有痕迹,两分钟就能搞定。”   爱月按魏子煜的指导点完所有步骤,拔出U盘,再往外一看——车已开到楼下。   她跑回电脑前查看进度条——百分之四十。她简直想钻进电脑拉动那条子!   跑向窗户——顾崇正打开后排车门。   跑回屏幕——百分之六十。   再去窗户——应绍华输入密码,开了庭院门。   再回屏幕——百分之八十。   爱月全身颤抖,额心挂了汗珠,死盯着那屏幕,同时,他沉重的脚步撞击木质地板的声音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每响一下,更是在她心口狠狠撞一下。   那进度条无限接近完成,最后10秒,9秒,8秒……   “宝贝——”   她听到他在叫她,那声音简直就在耳边。   她的眼睛在电脑屏幕和房门间飞速来回切换。   她做好了破罐破摔,破釜沉舟的准备。   独独没做好与他就此决裂的准备。   进度条显示——100%   “咔嚓”一声,门把转动——   Chapter 42   应绍华打开房门,里面空无一人,床上的被子凌乱掀开,阳光透过纱帘洒下,空气里弥漫着女孩淡淡的香甜,一派安然静好。   寻她不见,他再往里去,走过了衣帽间,才听到浴室里的流水声。   应绍华来到门口,轻轻喊她:“爱月,在洗澡?”   里面传出女孩惊讶的声音:“你怎么回来啦?”   “忘了电脑,回来拿。”   “这样哦。”   应绍华转身,没走几步,浴室门开了,女孩探出头来,噘着嘴冲他做飞吻。他笑了,走回来,吻了吻她,她才缩回脑袋,关上门。   应绍华往书桌走,笔记本静静躺在桌面上。   他指尖在触到表面之前,蓦然停住。他对某些事有严格的强迫,比如物品放置的构图,必须一丝不苟。   而这电脑的位置,与桌沿不成平行线,绝非他所放。   应绍华拿起电脑收进包里,再去与爱月道别,她甜腻地回应,他便离开了房间。   直到听到门关上了,林爱月重重往墙上一靠,大口大口地喘气。她把冷水阀门开到最大,冲刷她滚烫的脸颊,狂乱的心跳。   良久,终于恢复些许平静。   她眼帘微动,看向不远处的脏衣篓——她脱下的睡裙躺在那里,睡裙之下,露出金属片的小小一角。   ……   待在应宅总有种罪恶感,爱月很快回了学校。   出了本乡三丁目站,从怀德门进去,直接往医学部冲。   同一时刻的医学部大楼里,有同学从门口进来,直接走向魏子煜:“魏,外面有人找你。”   魏子煜抬头,看到同学脸色不太对,问:“怎么了?是什么人?”   “好几个人,我也不认识,看着怪怪的,你小心一点。”   魏子煜起身出去,来到门口,那里站了几个一身黑西装的男子,神情冷峻,看起来并非善类。   魏子煜心头一颤,站住不动了,那些男人看到他,疾步过来,为首的人发话:“魏子煜?”讲中文。   “是我。”   “我们是亚际集团的人,我们要对你的电脑进行搜查,现在请你立刻带着你的电脑跟我们出来。”   魏子煜喉结动了动,答:“好。”   转身往位子走,一路步履缓慢。他的座位在窗边,收拾电脑时往下一看,一个一头棕色头发的女孩正往这边来,似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一般,女孩猛然抬头,对上了他的眼。   爱月止住脚步,看到魏子煜抱着电脑,抬起一只手做了个电话的手势,再指向自己。她眉头一皱,才想看得仔细些,魏子煜转身消失在了窗后。   正巧有认识的人从楼里出来,爱月冲上前去:“刚才是不是有人找魏子煜?”   “是诶,几个穿着黑西装的男的,看上去可不是什么好人,他不会遇到麻烦了吧?”   爱月心头一震,恍悟了他那手势,立即给他打去电话。   楼上,魏子煜来到那些人面前,问:“要去什么地方?”   “如果你能提供一个房间的话。”   魏子煜领着他们往一个空教室走,走到一半,手机响了,即刻被制止:“不许接。”   魏子煜讪笑:“女朋友,我人在这里,说什么你们听不到么?”   他被默许接了电话,一接通,爱月在那头:“我……”   魏子煜淡然一笑:“上次教过你,又忘了是不是?”   “……嗯。”   “啊,我们第一次接吻的时间?那种事情我怎么会记得。”   爱月沉默,听到他说:“还有事吗?我这边忙着,一会儿打给你。”   “好。”   挂了电话,魏子煜与那些人一同进了房间。他们打开了他的电脑,抬眼看他:“密码?”   他拿过电脑,输入沈婳的生日,按下回车。   此刻楼下,林爱月双手握拳,大脑飞速运转。   有人正在搜查他的电脑,一定是亚际的人,那他要她做什么?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教过她什么?   ——就在今天上午,他远程指导她攻破了应绍华的防火墙。他一定是要她远程攻入他的电脑,清除掉那些资料。   ——可她手上没有电脑!   爱月抬头往四下环顾一圈,目光猛地锁定一处,拔腿冲了过去。从这里跑到赤门那家咖啡厅不到三分钟,潘允琪正在那里。   潘允琪看着林爱月像头疯牛似的冲着自己过来,她还以为自己变成了块大红布。还不等她开口吐槽,就被爱月一把推开,一屁股坐到了她电脑面前。   “林爱月你要死啦!”   “晚上请你吃饭。”   爱月语速飞快,眼睛死盯着屏幕,手指疯狂敲打键盘,引得有人不住侧目,以为遇见了个电竞高手。   潘允琪察觉不妙:“出什么事了?”   爱月:“你别看,下去给我点杯抹茶拿铁。”   林爱月极少这样凛若冰霜,潘允琪不敢再问,乖乖下了楼。   攻破程序十分繁琐,上午操作时带着做贼心虚,几分心思放在外头,有些步骤她只按着他说什么便做什么,根本没用心记。   凭着模棱两可的记忆和直觉,她层层攻入,手表里的秒针一往无前,她看得心烦,一把卸掉往一旁扔去,好像这么做真的就能阻拦了时间。   此刻医学部大楼里,魏子煜呆坐着,双手交叉,玩自己的手指。   电脑后,那人抬眼睨了他一眼:“你还看盗版A.V。”   他哂笑:“穷啊。”   打开电脑前,他故意让电脑识别了别人的脸,即便输入了正确的密码,电脑也知道操作的人并非主人,所有文件数据的位置早已变得混乱不堪。   那些人逐一排查,标明了“前田优子病例”、“北海道之旅”这种字眼的文件夹也没放过。   他坐在那里,束手无策。   瞥了眼手表,已经过了二十分钟。   爱月,拜托了……   ……   林爱月一路杀到了防火墙的最后一道防线——密码。   她抹了把额头,手背上沾湿一大片汗渍。潘允琪坐在不远处看她,也不敢叫她喝口水。   爱月双眸锁着屏幕,密码,密码?他的生日?——错误,沈婳生日?——错误。   屏幕弹出红色警告——只剩最后一次机会。   爱月往自己脑袋猛砸几拳,双手发凉,不剩一丝温度。   她逼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再想一想,魏子煜在电话里说了三句话,每一句必定不是废话,第一句提示她黑入他的电脑,第二句说了什么?   “啊,我们第一次接吻的时间?那种事情我怎么会记得。”   操!他跟谁接过吻她怎么知道!   ——脑子里赫然迸现出上学期最后一场宵夜场景,他们都喝多了,他抱着沈婳回到家,她经过沈婳房门,看到他们在接吻。   ——可那天是什么时间?   爱月猛地抓起手机,翻找聊天记录,出门之前他们一定有互发消息确认。   还好,她没有删聊天记录的习惯,终于找到了那日期。   她双手搭上键盘,心都在抖。   从年份开始,月,日——按下回车。   通过了。   查看完这个文档,男人按了后退,眉头一皱:“这刚才明明还有个文件,怎么不见了?”   他看向旁人寻求确认,得到回应:“对啊,不还有一个文件夹吗?”   对面魏子煜正在咬手指,眼睛不知盯着什么。   “喂,你搞什么鬼?”   魏子煜回神,耸了耸肩,双手一摊:“我人在这里,能搞什么,黑别人电脑多了,也许被报复了。”   男人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   魏子煜闭上眼,重重松了口气。   不久后,爱月接到了魏子煜的电话,当即几乎是大喊:“喂?怎么样了?”   他在那边笑了笑,喉头哽了哽:“谢谢你,爱月,你成功了。”   爱月觉得自己瞬间瘦了十斤。   “我回实验室拿电脑,半个小时后去找你。”   “好。”   挂了电话,爱月开始清楚潘允琪电脑上的痕迹,潘允琪小心翼翼地过来:“爱月啊,是魏子煜吗?你们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爱月起身收拾东西:“谢你的电脑了,你别跟婳婳乱说。”   “我是那种人么。”   “我还有事,忙完了找你吃饭,”她举了举那杯拿铁,“谢啦。”   爱月下了楼,正要推开咖啡厅大门,瞥见面前开过来一辆车,几个黑衣男子等在路边,车门打开,他们迅速一一进去。   爱月皱了皱眉——车里坐着一个男人,是徐溯。   她迅速取出手机,拍了张照。   回到实验室拿了电脑,即刻去跟魏子煜汇合。   两个人都不是废话的人,也无需再客套地致谢,爱月打开那张照片问他:“刚才来找你的是不是这几个人?”   魏子煜只看了眼便答:“对,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确认一下。”   “确认?你认得他们?”   确认徐溯出现在这里,的确是为了魏子煜,而不是凑巧在这附近办什么事。   爱月:“派他们来的人,是他的一个贴身助理,也是他的左膀右臂。”   “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天突然查我?你今天被发现了?”   爱月眼睛盯着一点,缓慢摇头:“这就是问题所在,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天才突然来找你,而且是徐溯亲自到门口等着,而不是在公司等着人回去复命。”   她突然恍悟了些什么:“——应绍华今天不在东京,徐溯没跟着去。”   “那么——徐溯这次找你,是背着应绍华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开始掉收了,阿光不是不care,但我有我要讲的故事,并不会因为你不敢看不想看或者想看什么就写什么。 很多婊贝很奇怪,为什么不讲清楚,为什么不直接问? 是阿光表达得不够清楚吗? 【亚际到底从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应绍华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直白来讲——她根本不知道应氏有没有参与杀人。 爱月:应先生,我爸到底是不是你家人杀的? 老应能回答什么? 一手是家族,一手是在一起不过几天的自己,她哪里来那么大胆子敢问? 而且,当年应先生刚读高中,家里就算出了血案,父母会告诉他吗? 既然知道爱月冷静缜密,就应该相信她不问,是因为要考虑的太多了。 能这么简单就得到答案,她为什么不做? 不是不想,是根本不能。   Chapter 43   “背着应绍华?”魏子煜重复了一遍,思忖一瞬,又问,“你对这个徐溯,了解多少?”   林爱月慢慢回忆:“他有两个特助,各司其职,按我的理解来说,顾崇负责调配,徐溯负责行动,他重要的会面都是徐溯负责接洽。但我总觉得……就像是你到奶茶店打工,老板只教你怎么做一杯抹茶奶茶,却不告诉你怎么煮奶茶。”   魏子煜:“顾崇负责煮奶茶,徐溯负责做奶茶?”   “是这样。”   “那么……也就是说,徐溯避开了所有关键机密。”   魏子煜话音落下,爱月心头一震。   爱月面带厉色:“应绍华绝不是无心的。”   魏子煜冥思一阵,再问:“那么你呢?你跟谁的接触比较多?”   经此一言,爱月才恍然察觉了什么,眼神一定,答:“顾崇。”   她接着说:“如果真是这样,应绍华让徐溯避开机密,是对他心存警惕。而不让徐溯过多接近我,也是因为同一个原因——他和郑殊的事有关。”   她几乎用的是陈述句。   魏子煜:“那么徐溯背着应绍华查我就说得通了。”   问题是,徐溯为的什么而查?   爱月笔直看着魏子煜:“你觉得,阻止一件事和获知一件事,哪个对你更有利?”   魏子煜毫不犹豫:“我选后者。”   “徐溯选的应该也是后者。”   “你是说徐溯也想知道关于郑殊的事?”   爱月打开电脑,插入U盘:“让我们来看看有什么能证明我们的猜想。”   亚际上存留关于郑殊的资料,的确不多,寥寥几项学历介绍,接着是工作介绍。魏子煜注意到什么:“1985年至1996年曾经在泰国缅甸工作,之后才调去印尼的?”   “有什么问题?”   “上次你说了之后,我调查过上个世纪东南亚毒.品大环境,90年代缅甸有个老牌大毒枭落网之后,到了世纪末印尼的毒.品市场才开始泛滥成灾。”   “市场转移了?”   “对。”   爱月与魏子煜对视着,脸色都不太好。他们知道彼此在想什么。但愿他们多想,但愿这只是巧合,否则关系到跨国毒.品走私,岂是他们两个学生所能调查的。   魏子煜大胆提出想法:“有机会的话,试试跟徐溯结盟?”   爱月没接话。如果应绍华把徐溯当成敌人,那么和徐溯结盟,就等于与应绍华为敌。她不愿的。   爱月继续敲键盘:“我们先从这里入手吧。”   “哪里?”   她把屏幕转向魏子煜:“这是那个港口当年所有管理人员的名单,其中这个人我认得,跟我爸关系不错,几年前他生了场大病,我妈还悄悄送过钱,家住上海。”   魏子煜缓缓念出那名字:“……马伯温。”   ……   顾崇敲开办公室门,向坐在桌子后的男人汇报:“先生,您的电脑我已检查完毕,毫无入侵痕迹。”   应绍华没什么表情。   毫无痕迹,反而不正常,她的计算机水平尚不达此,那么是请了个帮手了。   ——魏子煜。   钢笔在他修长指间来回转动,足足有五分钟,不出错,不落地,也没一丝声响。顾崇静立在一旁,束肩敛息,先生如此,他绝不敢打扰。   良久,应绍华将笔记本屏幕转向顾崇:“去查查这个人。”   ……   下午在去往学术报告厅的路上,爱月接到了应绍华的电话。   他的声线依旧那般清浅温柔:“宝贝,香港那边临时有事,来不及跟你道别了,对不起。”   爱月猛地刹住脚:“你在哪里?”   “准备出发去机场。”   挂下电话,手上的书甩给同学,往外狂奔而去。   打车到滨松町换乘东京单轨列车,一路狂奔,畅通无阻。她的时间规划一向严谨,从未有如此紧急,到了这种关头才觉得日本人上下电梯只靠左,留出右侧通道的做法真是太有必要了。   到了机场,往贵宾通道冲去,正好看到应绍华已走进去,她不顾一切往里冲,却被横空出现的警卫当即截下:“——女士,您不能进去。”   应绍华听到动静,回过头来,顾崇一个示意,警卫放下手,爱月冲过来扑进他怀里。   她在他耳边唤:“应绍华。”   他托着她的腰,让她整个人凌空:“怎么了,想跟我回香港?”   “想。”   他欣然一笑,抱着她就要提步:“那走吧。”   她搂着他的力道紧了紧:“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不分开?”   应绍华凝住她双眸:“那你毕业了,跟我结婚,来亚际工作,上班也见我,回家也见我,好不好?”   爱月怔了怔:“你认真的?”   “我什么时候不认真过?”   的确如此。   她终于放开他,往地上站,微噘嘴:“那我考虑一下吧。”   应绍华笑了,低头凑近她耳畔:“乖乖待在东京,等我来陪你。”   他继续往前走了,安检时最后回头看了她一眼,身影消失在了拐角。   爱月往回走,电车驶出机场时,应绍华那架湾流G650恰好冲上云霄,东京的天空万里无云,蓝得发亮,她盯着那白点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离开了她的视线。   拂过他身上的阳光啊,空气啊,风啊,请善待她的爱人,因为那是她朝思暮想的爱人。   她终于明白她到底在顾虑什么,不是背后庞大的利益勾结,也不是拿捏不准在他心里的分量,相比起他不会告诉她真相,她更怕的是他会告诉她真相。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那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她怕他说了,一切就完了。   所以由她找出真相,她也就掌握了主动权。   ……   过了凌晨,卧在床上看书的林决接到了一个电话。   才一接通,嘈杂劲爆的电子乐在耳旁炸开,接着是潘允琪发着酒疯一通乱骂:“——林决!你他妈就是个乌龟王八蛋!”   林决皱眉,放下手中的书:“你在哪里?”   “你真觉得姐姐有那么稀罕你啊?我告你,想追我的人能从这里排到你家门口!整天装得跟个冰块一样你以为你真有那么牛逼啊!”音响很吵,但她的谩骂让他耳朵更疼。   林决语气依旧无澜:“你在哪里?”   “算了吧妹妹,还打给他干什么啊?你看哥哥我怎么样?这肌肉好看吧?”   “手上的肌肉算什么的,看我的,八块腹肌,还想往下看啊?晚上跟哥哥回家好不好啊?”看起来,围在她身边的男人不少。   林决掀开被子,迅速解开身上睡衣扣子,声音稍重:“潘允琪你在哪里?”   电话挂了。他再打回去,已关机。   他终于皱了皱眉。想了瞬,翻开朋友圈,潘允琪果然发了定位——六本木的一家夜店。   ……   经过摇头晃脑的DJ,表演口喷火焰的调酒师,以及无数涌上来的童颜巨.乳的女人,林决终于在舞池里找到了正在疯狂扭动的潘允琪。   她穿的非常少……几乎不穿,裹胸样式的上衣,低腰的牛仔短裤,露胸露肚脐露大腿。身边有男人配合着她摇摆,盯着她的曲线,眼里的欲望张扬喷薄。   林决一把拽过她胳膊往外走。   潘允琪一路都在挣扎。   夜店分为几个部分,震耳欲聋的舞棚一侧有通道通往包间,私密性极强。   林决带着潘允琪经过通道,有几个人正从里面出来,当头碰上——是徐溯。   林决微怔,迅速扫了眼他身旁的那些人,目光回到他脸上:“徐总。”   徐溯先是脸色一变,再看了看林决怀里的女孩,调侃了句:“来接女朋友?”   潘允琪对林决又抓又挠,林决没回答徐溯,他便又说:“我还有事,先告辞。”然后迅速离开。   林决最后看了眼那些人,肤色各异,有白种人,也有蜡黄黝黑的,且都带着数量不少的保镖,绝非等闲。   潘允琪又闹腾,他没空再想,继续往外走。   出了夜店,林决一言不发带她往车走,突然有车疯狂撞过来,林决下意识抱紧她,车与他们擦身而过。   潘允琪吓得不轻,抱林决抱得紧,终于恢复了些许平静,抬头看他,眯着醉醺醺的眼:“你硬了。”   林决面无表情,放开她,继续往车走:“我送你回家。”   潘允琪一把甩开他:“谁他妈要你送啊?我想回家自己不会回啊?”   她就要往回走,林决追上她,两人拉拉扯扯,潘允琪边挣边喊,他最终抱住她,语气依旧冷淡:“你不要闹了,这么晚了还在这种地方,出了点事我怎么跟你爸交代?”   “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交代?”   “那你以后别给我打电话。”林决说着依然放开手。   潘允琪愣着不动了,怔忡看他。   他无奈,上前想拉过她,又被她甩开,她后退一步,高跟鞋一崴,整个身子倾斜,他及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   然后是铺天盖地的热吻。   林决抱起潘允琪双腿往汽车引擎罩上一放,吻得更是缠绵。   有保安过来提醒,不要在大庭广众下办事。   林决放开了她,她却舍不得了,搂着他不动。   他看到她眼中泛着泪光,嘴唇上的口红被他吻得一片狼藉。   林决叹了口气,终于说:“对不起,但是我真的不想爱上任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读者群里有姑娘问了,评论也有人说到,那么我再把41章的一句话摆一摆: 【爱月攥紧拳,一咬牙,疾步过去,坐下,掀开电脑。 输入他的密码,一路杀到亚际内网——登录受阻,需要密码。】 显然老应的开机密码她是知道的,也当然是老应告诉她的。 亚际内网的内容对整个集团都是公开的,也就是说并非什么个人隐私。 她所担心的,是如果他发现她动了电脑,她要跟他摊牌这件事。 --------------------- 虽然加了些悬疑元素,但海心并非正经悬疑文,阿光也自觉没那个功底。 写悬疑需要行为分析学,心理学,以及我认为需要很好的数学功底,这些我目前都不具备。 至于为什么会写成这个样子,前两天把海心的文案改了改, 阿光一直是个文案废,每本书写到中后期才越确定自己想表达的是什么。 新文案如下: 在大雪封闭的深山里, 研究生林爱月遇见了财团掌权人应绍华。 他权倾亚洲商界,翻手为云覆手雨。 却也是她一人的裙下之臣。 这世界荒诞离奇,你欺我瞒, 只他一句“我爱你”,至死不渝,成为永恒。   Chapter 44   林爱月站在楼下,看着巷口的车灯渐近,最终停在自己面前。   后排车门立即被打开,潘允琪跳出来,头发蓬乱,衣衫不整,赤着脚,高跟鞋拎在手里。爱月上前扶她,瞥见到她胸前新鲜的吻痕。   林决很快下车,听到他过来,潘允琪甩开爱月的手上了楼。   林决走近,爱月没提醒他脸上沾满的口红。   卿卿我我都有了,怎么看着还是不顺利?   林决有些尴尬,双手插.进口袋,咳嗽两声:“以后提醒一下她,不要单独去那些地方玩这么晚……也不要穿成这样。”   爱月轻飘飘道:“哥你这样不好吧,管人家女生穿什么,再说了,谁逛夜店的目的不是勾搭帅哥啊,后续发展都是你情我愿喽。”   林决看着她,没做声。   他最终说:“好吧。”转身就要走。   “哎……”爱月上前拉住他,这个人怎么不吃激将法,“我开玩笑的,哥,琪琪虽然喜欢玩,但是特别有分寸,她不是那种……”   ——楼上窗户被人猛地拉开,潘允琪往下大吼:“林爱月你再不回来没人给你开门!”   “砰——”一声又关上。   爱月悻笑,晃着林决胳膊:“哥……琪琪真的喜欢你的。”   林决抿唇不语,良久,缓缓道:“照顾一下她吧。”也多了丝无奈。   爱月回到家,潘允琪倒在床上,妆没卸,全花了,应该哭过。爱月坐到她身边,趴着看她,小心问:“我哥对你怎么啦?”   潘允琪埋着脸,声音模糊又锐利:“他当然没对我怎么,守身如玉得很。”   “……你们没有?”   潘允琪突然跳起来抓住爱月肩膀,怔住看她:“他是不是讨厌我?”   “怎么会呢?”   “那他为什么都那么硬了还是推开我?我就让他厌恶到碰都不想碰?”   爱月多了分认真:“也许反而是因为更珍爱你。”   “屁话!”潘允琪一拳砸在被子上,“他就是讨厌我!说什么不想爱上任何人,都是屁话!”   爱月一怔:“他这么对你说的?”   “是啊!”   她想起了些什么。   林决单身了将近有五年了。自从那个前任劈腿了以后,也就是之前在东京街头和潘允琪遇到的那个女人。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个女人从大学就和林决在一起。   这样伤害过他的女人不止一个。他的亲生母亲,也是因此离开他和林楚平父子的。   总会有那么一种伤害,让人完全堕入绝望。   爱月离开潘允琪房间时,回头看了一眼正趴着哭的她。   琪琪呀,但愿你能给他带来希望呐。   ……   上午醒来,沈婳已出门。这段时间她早出晚归,上课完了打工,打工完了逛街,极少与她们碰面。   午饭时间,爱月例行与应绍华通电话,他在公司吃外卖,她在家里烤饼干。   爱月俏皮地吹嘘自己:“虽然我做饭不怎么样,做点心还是一流的哦。”   应绍华浅浅一笑:“我尝不到,不算数。”   她认真起来:“怎么能这样,对了,我哥今天下午不是要去香港吗,我让他给你带一份去。”   “好了,别乱跑了,我怎么会不信?”   “那不行,就这么说定了。”   应绍华拗不过她。   挂了电话,爱月立即打包一份饼干。潘允琪过来了,佯装漫不经心,却没成功:“他……要去香港啊?”   “嗯,戴娅的年中工作汇报,下午就走了。”   潘允琪翻了个白眼,怏怏“哦”了声,走了。   后来林决开车到家楼下取饼干,潘允琪躲在房间里没出来。爱月回来时,看到她趴在窗台上,凝着林决的车扬长而去。   女人如水,只要一点点希望落下,那奢念便如圈圈涟漪,没止境地放大。   爱月当然不会劝潘允琪。因为他当初没明确告诉她时,她也没劝过自己不爱他呀。   ……   林决登机时,见到了个眼熟的人。   是个女人,着装体面,肤色偏黑,从角落的位置起身,排了经济舱的队。林决径直往公务舱通道走,经过她身边时,看到她手持褐红色的中国护照。   是那晚徐溯参与的多国人会面的成员之一。   经济舱?林决腹诽。   他多留意了几眼,步履也缓慢,那女人不紧不慢往前走,林决给地勤递登机牌时,正好也排到了她。两人一同走进廊桥,林决嗅到了女人身上传来的一股浓烈香味。   他微皱眉,这味道特别,似乎在哪闻过。   女士优先,他让那女人先行,走在身后,又往她身上看了看,目光从那盘发的样式,一直落到她手上握着的一串菩提。若仅是佩戴,也许还是装饰作用,而她无时无刻地捻动珠子,是信佛之人的习惯。   两人来到舱门前,林决被空姐请到公务舱座位,女人则往更里去了。   他脑子里横生了个想法——那女人持的是假护照。   那气味来自一种缅甸女人特有的化妆品,且缅族全民信奉南传佛教。他也想过她是否嫁入中国改了国籍,可那结发辫盘于脑后的发饰,分明是缅甸未婚女子的象征。   使用假护照的人所从事的,不犯罪,也必定违法。那么坐经济舱,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了。   林决再仔细回忆那晚的场景。   那个词语最终绕不开地迸现了出来——黑社会。   ……   第二天在亚际总部,会议从上午一直开到下午。   散了会,林决走向应绍华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亚际大厦顶层,俯瞰维多利亚港,四面通透,采光极好,景色气吞山河。   墙体也是全玻璃,林决敲门进去,应绍华正轻靠在办公桌前,一手持着文件,一手放入口袋。   林决颔首:“先生。”   应绍华抬眼,温然一笑:“散会了?”   “是……您的饼干。”   声落,应绍华怔了怔,没动。林决也尴尬,从来毕恭毕敬地喊完先生都是谈正经事,今天接了句……您的饼干。   应绍华又是一笑,声线多了分温和:“还真让你带来了啊。”   林决微怔。这语气听着,太像碎碎念了。   应绍华走过来接过饼干,说:“谢谢你了,我这边还有事情,晚上散了饭局我再找你喝茶。”   再几句闲聊,应绍华就往回走了,回过身,看到林决还站在那里,戏言道:“怎么还不走?也想尝尝你妹妹做的饼干?”   林决扯了扯唇角:“没……”   “那让允琪给你做去,别盯着我的。”他解开包装绳,取出一块往空中一抛,张嘴一接,边嚼边说。   先生果真是性情大变。   林决犹豫着,还是说:“今天怎么没见到徐总?”   应绍华看向他:“我留他在东京处理一点事,找他有事?”   “……没事。”   林决出去了,脸色沉着,不太好看。   办公室里,应绍华又取出块饼干,是只大狗熊的模样。他忍不住给他的小女友打电话,她接得很快,甜腻地喊他:“应先生呀~”   那声音在他耳边绕,甜得他心都化了。   应绍华往窗边走,从玻璃里见到自己,才发觉自己在笑:“为什么是个狗熊?”   “因为你是我的狗熊呀。”   “为什么?”   “我床上放了个大狗熊,以前天天抱着他睡觉,现在变成抱你,所以你是我的大狗熊呀。”   他无奈:“还是眼睛圆鼓鼓的,全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的狗熊对不对?”   她在那头傻笑,像是吃到了最甜的糖果的孩子。然后说:“好啦,实验室还有事,晚点再打给你,好不好?”   “好。”   挂了电话,他笑意不敛,继续吃饼干。   门口路过几个女同事,窃窃私语:“诶你看!先生居然在吃饼干!”   “天哪,先生不是从来不吃甜食吗?怎么还吃得这么开心?”   “看出是哪家的饼干吗?我们也买一个去。”   应绍华忽然想起什么,给顾崇打去电话。   “先生。”   “你去找找,哪里有卖四叶草的种子?要整片山坡那么多。”   ……   爱月背着个双肩包,站在本乡三丁目站出口。   魏子煜从远处小跑过来,挠了挠头:“抱歉,出门忘了带护照,又回去了一趟。”   “真是的。”爱月白了他一眼,两人一同往里走。   巷口拐角处,沈婳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两人商量过,那守林人是敌是友还是未知,印度尼西亚又太远,还是先从最近的马伯温入手。南月之前给了马伯温五万块钱,不打算要回,但搁着总是难堪,爱月此行他一定不敢告诉南月。   马伯温是詹旭出事后被撤换的那一批人员之一,身体不大好,早早退休,本钱让好赌的儿子败光了,前几年治病的钱七拼八凑,现在还没还完。   他老家在上海郊区,两人到达时是下午三点。顺着一排排民房走,找到了地址中的位置。   两人商量过,爱月单独进去,魏子煜在外面等着。   爱月走进院子,院子里种了棵树,高过房屋,有些年头了。地上却没几片落叶,看得出时常打扫。   爱月轻轻敲门,很快有人过来开门,是个头发半白的老人,正是马伯温。   爱月主动自我介绍:“马伯伯,您好,贸然打扰了,您还记得我妈妈南月吗?我是爱月。”   “噢……小南的女儿啊,”马伯温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让开门,“快进来快进来。”   家里的确清贫,虽是上海市郊,却像是上世纪□□十年代的模样。   短暂寒暄,爱月也委婉道出此行目的,想聊一聊生父。   马伯温面露惋惜和缅怀,给她讲些詹旭的琐事。   蓦地,他一声叹息,拍了拍大腿:“你爸爸是个人才,可惜啊……他后来那么糊涂啊!”   爱月心头震了震。   马伯温从一旁拿过顶前进帽,捧在手里,又叹了声:“这是你爸爸当年……出事前那几天送我的,说兄弟一场,给我留个纪念,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唉……我没劝住他呀!”   Chapter 45   魏子煜抬手看了眼时间,已将近下午五点。他坐在运动场的秋千上,斜对面就是马伯温家。   社区里走动的人渐渐变多,推车的小贩,买菜的妇女,放学的孩子。   “哥哥,我想玩秋千。”   有奶声奶气的童音在附近响起,魏子煜抬头看去,那小男孩身边站了个高个子的人,正哄着孩子说:“那你去问问那边的大哥哥能不能让给你?”   魏子煜站起身,咧嘴一笑,那男孩咿咿呀呀地跑过来。   “还不快谢谢哥哥。”   “谢谢哥哥!”   魏子煜又笑了笑,看着那小男孩坐上秋千,他哥哥在身后拉起绳子,再使劲儿往前推,小男孩在空中荡来荡去,和着风铃一般的天真笑声。   有个人依赖着,真好啊。   魏子煜默然收回目光,四处踱步。   有穿着太极服的老大爷走向路边卖包子的小摊,小贩起身招呼:“唷李大爷,锻炼回来啦?”   “回来啦,来两个肉包子。哎对了,今儿老马咋没出来,你见到他干啥去啦?”   “没,马大爷今天一天待在家里,没出去。”   “咋的了?老马不舒服?”   “中午还在院子里种花呢。”   李大爷往院子里瞧了眼,又说:“老马院子今天干净啊,奇怪了。”   “咳,马大爷家前两天来了个贵客给整的,”小贩凑近李大爷,“马大爷不知道哪儿遇着的贵人,我还听马力哥吹牛,他准备能搬进城里了。”   “啧啧,你听马力那崽子瞎扯吧。”李大爷拿着包子走了。   魏子煜捏了捏鼻子。他们说的人,应该就是马伯温,而马力,应该是马伯温的儿子。   魏子煜又看了眼手表,抬眼见到正从院子里走出来的林爱月。   他眉心微蹙,爱月脸色不是太好。   爱月走近,眼底的黯淡更是清楚,魏子煜问:“不顺利?”   她只叹了口气:“先走吧。”   公交上,爱月如实相告,马伯温拿出那顶称是詹旭自杀前赠与的帽子,那结果便不言而喻了。她的语气极其失落,说完便往窗外看去。   魏子煜看了她一会儿,才动了动唇,她又回过头,摊开手心,说:“马伯温给了我一个地址,是他们那时的另一个同事,叫冯翰,跟我爸更熟,说他那留了我爸很多的书,我要是想看看可以去一趟。”   魏子煜看完那纸条,是江苏的一个小县城,两小时以内便可达:“你想去吗?”   “既然来了,去吧。”   这天晚上他们没再做更多讨论,似乎都在等待第二天的拜访出现什么逆转性的结果。   一大早两人便出发,很快到达县城,但不熟路,找到地址费了些时。   冯翰从亚际离职后换了家企业,过得不错,现在退休回乡养老,算是无忧无虑的。家住一个小区里,还是按昨天那样,爱月独自拜访,魏子煜在下面等着。   冯翰见到爱月,很惊讶,却少了意外。   爱月这才知道了马伯温让她来找冯翰的原因——冯翰是詹旭出事那晚值班的领导,也由他目睹了一切。   说起詹旭,老者老泪纵横,不过也是惋惜他一身才华却陨于一时糊涂。   爱月反应平静,声音也淡然:“您能给我讲讲那天晚上的情况么?”   冯翰以警示她为目的,并不隐瞒。   当夜冯翰值班,有货船入港,他见到詹旭与一行人行为诡异,便上前询问。詹旭说在做检测,他和詹旭交情不错,并无疑心,可偏偏碰到上头领导下来突击检查,撞上那船货,要严格检查。詹旭性情大变,抵死不让,领导无奈通知了警察。   警察一到,詹旭一伙人负隅顽抗,但迅速被全数制.服,那些走私物也被全部打开。   警察正将人往外押,詹旭突然挣脱,纵身往海里一跳,几天后才打捞上来,已面目全非,等不到家属过来便火化了。   老者言尽,爱月沉默不语,没有哭,也没什么表情,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冯翰又说:“后来离开亚际,我留了些东西做个纪念,我找来给你看看。”   冯翰进屋不久,拿着个本子又出来,那本子陈旧泛黄,边角卷起,灰尘扑面,看着是有年头了。   冯翰将本子递给爱月:“这是当年每日例行安全检查的记录表,每天都会有人检查记录,然后交给你爸爸签字。”   爱月慢慢翻开,灰尘抖落裙摆,霉味扑鼻而来。   每一页密密麻麻的测量数据最后,都有一小段文字批注,这个那个不对,注意这个那个,最后的落款处,苍劲有力的两个字——詹旭。   1998年6月18日,19日,20日……就此止住。基本每天都是晚上七点左右签字完毕,而20日那天,詹旭不到五点就签了字,的确异常。   爱月心都在抖。   她盯着那些字迹,忽然觉着有些异样,询问老人:“冯伯伯,这些笔迹怎么有些不一样?”   “喔,你爸有个小助理,有些时候是他代写的,你爸再签字。”   她终于有机会问起魏骁:“那个小助理后来呢?”   冯翰再露惋惜:“哎,说到他,也是个傻孩子呀,你爸往海里跳,他也跟着跳下去,就这么走了。”   有人往她心口上狠狠一撞,撞得她魂都在颤动。   爱月没继续留太久。冯翰媳妇儿让他下楼买瓶酱油,他顺便送爱月一同下去。   到了一楼,魏子煜站在不远处树下,背对着他们,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向爱月和冯翰。既然都对上眼了,不介绍不合适,爱月带着冯翰走近魏子煜,还没开口,冯翰便猛地后退两步。   二人诧异看他,只见他死死盯着魏子煜的脸,满脸恐惧暴露无遗。   “你你你……”冯翰下意识向后躲,伸手指魏子煜,颤抖得厉害。   爱月赶忙扶住他:“冯伯伯,您怎么了?这是我同学。”   魏子煜也难堪:“冯伯伯,对不起,我哪儿对不住您了?”   好一会儿冯翰面色才缓和下来,为自己的失态道了歉,匆匆转身回家,酱油也没买。   虽然莫名其妙,爱月还是拉着魏子煜迅速离开了小区。   走到马路上,爱月突然站住不动了。   魏子煜转身看她:“怎么了?”   爱月低着头不说话,眼皮微垂,看不清神情。   “爱月,怎么了?”   突然就有眼泪从她眼中砸落,魏子煜一惊,扶住她肩膀:“爱月,怎么回事?”   她一把抱住魏子煜,嚎啕大哭:“魏子煜,对不起,对不起……你哥不该死的,你哥不该死的……”   魏子煜脸色一沉,没再说什么,搂紧她,轻轻拍打她的背。   回去路上,爱月转述了下午所有的对话,再将那带出来的记录本拿出来,说:“这是当年的每日安全记录,横不回勾的是你哥的字。”   魏子煜捧着那本子,手心一紧。   爱月抹了把泪,往窗外看,眼泪克制不住,刚流出来就被风吹干,又不断地流。   她认了。她认了她父亲就是那个卑鄙无耻的走私犯,甚至世人对他所有的惋惜,都让她觉得那么羞愧。她认了他就是那个罪人,配不上他的才华,配不上任何尊重。   他还害死了他忠诚的学生,魏骁。   感觉到手被一层温热包围,爱月回头,魏子煜握住她的手,算是安慰。   “对不起……”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你来我家吧,我家还有个大房间,我哥以前住的,比我的房间还要大。”   魏子煜轻轻一笑:“笨蛋,别说这个了。”   他欲言又止。   爱月靠在他肩头,没止住哭:“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要不要跟他分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魏子煜直视前方,眸光深黯:“你不觉得,我们太顺利了吗?”   “什么?”   “找到马伯温,马伯温再指引你找冯翰,像是准备好了的。”   爱月怔怔看他。   魏子煜接着说:“我在马伯温家门口听到居民说,那天马伯温没有照常去打太极,但也没别的事,就在家待着,难道他知道有谁要来?我还听说他家院子这两天才打扫得很干净,是因为接待了一个贵客。”   而那贵客……   爱月眸子一凝:“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他给我那帽子时,是直接从手边拿出来,可那帽子霉味很重,应该是压箱底很久了……”   魏子煜:“你觉得,还有谁能掌控这一切?”   爱月心头一震,研判看他:“应绍华。”   她更是没法克制眼泪:“原来……原来他真的一直都知道我在做什么……我骗了他这么久……”   “魏子煜,我该怎么办……”   魏子煜揉着爱月脑袋:“他会理解的,毕竟,他这么爱你。”   正哭着,手机来了电话,是潘允琪,爱月没心情接,等电话断掉,紧接着她却再次打来,想必是有急事了。爱月抹掉眼泪,按下接听:“喂……”   “啊啊啊——爱月,爱月……”潘允琪放声大哭。   “怎么了?你别哭啊怎么了?”   “林决……林决被,被董事会罢免了……啊啊啊……”   爱月愕然:“怎么回事!”   潘允琪泣不成声,说话断断续续,她说她在戴娅找了个人盯着林决,那人刚才告诉她,林决被指控做空财务漏洞,涉及超过五千万,刚刚董事会已将他免职,逐出戴娅。   如果限时内填不上这笔钱,他将被移交司法机关。   爱月手心发颤,震惊得一时失措:“怎,怎么会这样……我哥呢?我哥怎么说?”   “他,他什么也没说,从会议出来就直接回家了。”   “琪琪,我……”   “林爱月!我不相信林决会做这种事!”   “琪琪,你冷静一下,先别哭,我们慢慢想办法再搞清楚好吗?”   “我不相信他会做这种事,我不相信……”潘允琪哭得撕心裂肺。   “琪琪,你先什么也别做,也别去问你爸……”   她似乎什么也没听进去:“我要去找他,我要找他问清楚!”   说完,嘟嘟声起,潘允琪挂了电话。爱月再打回去她没接,不知道是去找林决还是去找潘骏,她再给林决打电话,意料之中的关机。   车子往上海开,还有一段路程。   今天出门是冲了太岁吗,怎么破事一件接着一件?   爱月无力地闭上眼,魏子煜沉默着,不敢扰她。   五千万……筹完这五千万,他们全家就要睡大街了。   良久,魏子煜小心说:“事情确定了吗?要不,你问问看应绍华,他怎么想的?”   她第一时间就想起了他,可他那么信任林决,她真怕他此刻在气头上。   爱月犹豫许久,拨了顾崇的号码,他接得很快,语气也严肃:“林小姐。”   “他……生气吗?”   “没有,先生已经通知了林总即刻来香港见面,”顾崇默了瞬,说出了逾越本职的话,“您放心,先生是准备帮林总的。”   “……那就好,别告诉他我打过电话,好吗?”   “好的林小姐。”   挂下电话,一路沉默。   半晌,爱月掏出手机:“我现在订机票。”   “去哪?”   “香港。”   Chapter 46   到了香港,爱月还是先联系顾崇,又怕他正在应绍华身边,便发了短信。   顾崇说,应绍华刚见完林决,正要进会议室。爱月问了林决的下榻酒店,即刻前往。   到了房门前,她边按门铃边喊:“哥,哥!”   半晌,门才被打开,林决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顶上扣子解开,没系领带,神情淡漠,并无颓色。他一言不发,转身往里走。   爱月跟着进去,关上门,转身见到林决倚着窗户,点了根烟。   爱月走到林决面前,黯然看他,弱弱出声:“哥哥……”   林决放下烟,直截了当:“我没做这件事。”   爱月瞪了瞪眼,疾言:“那怎么会这样?你告诉他了吗?他怎么说的?”   林决不紧不慢地抽完烟,灭掉火,才缓缓看向爱月,那眼神过于冷厉,爱月心头抖了抖。   他终于开口:“我现在要说的话,你不要插嘴。”   “……嗯。”   “还记得我去夜店接允琪的那晚?我看到徐溯跟很多外国人从包间里出来,那些人什么肤色都有,都带有保镖,徐溯也看见我了,我们打了几句招呼。”   “前几天来香港,登机的时候我碰见了那伙人的其中一个,是个缅甸女人,她拿了假护照。”林决在爱月开口问为什么前,把他所观察到的细说了一遍,爱月眸光一黯,是信了。   林决最后说:“回到东京,我就被请进了董事会。”   说话时,二人目光笔直相对,分毫不移,林决话音才落,爱月立刻接下去:“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徐溯栽赃你的?”   突然静了瞬,是为“栽赃”这个词,之前林决脑子里所用的皆是“搞鬼”、“操控”,直到此时他听到爱月如此清晰地说出这个词,这才意识到,这就是栽赃。   林决直视她,说:“也许,不是徐溯。”   爱月怔怔看他,突然瞪大眼,后退一步:“——不可能!”   林决不语,爱月克制不住抬了声:“他要你来香港见他,不是为了帮你吗?你跟他说什么了?”   林决还是不语,爱月难以置信:“你什么都没说?”   “应先生以个人名义帮我填了这个洞,”他顿了顿,补上,“以我妹夫的名义。”   林决辞色俱厉:“但我认为,这不过是为了抓着我的把柄。”   爱月后退两步远离他:“这不可能!”   她很清楚林决在说什么。徐溯是应绍华的左膀右臂,任谁见了都必然认为徐溯是应绍华派遣去的,而事后他这么快便被栽赃逐出戴娅,更加证明了他的确撞见了不该撞见的。   总之,林决认为,应绍华与黑社会有染。   “爱月。”林决突然叫了她一声,这发音稀少得,让爱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决面不改色,“应绍华曾经是我最崇敬的人,我是为了跟随他才来的戴娅,但现在,我不得不动摇。”   他已然改了称呼。   爱月一时失语,林决更是凝重:“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懂吗?”   她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他作为兄长的庇护,却是在这种情景。   爱月缓慢摇着头:“不对,不对……不对!”   林决看着她,她猛地抬眼,研判而凌厉地直视他:“哥哥,哥哥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徐溯有问题,徐溯有问题……”   林决上前扶住爱月:“你冷静一点。”   她尽力控制自己:“徐溯和应绍华不是一起的,徐溯和他不是表面的那么牢固,哥哥你相信我……”   林决蹙眉,神色更严峻:“为什么这么说?”   “……”怎么办,要告诉林决徐溯背着应绍华搜查魏子煜电脑的事?那么她知道徐溯搜查了魏子煜的电脑,却说不知道魏子煜到底侵入亚际内网做了什么,这合理吗?   魏子煜要真不告诉她,是个正常人都该远离了这来路不明的黑客。   而顾崇与徐溯的分属关系,应绍华在人前布置得精妙,要不是她常伴他枕边,也根本察觉不出。   ……难道要告诉林决她在追查十八年前的那桩旧事?   她沉默了太久,林决喊了声:“爱月?”   ——破罐子破摔罢,她这一趟来香港,本就是要向应绍华道歉的,为了詹旭曾经的罪孽,为了她骗了他这么久。   爱月抓紧林决的手,语速不减:“哥哥你听我说,你记不记得我有个朋友,叫魏子煜,他黑进了亚际内网,你之前来警告我不要跟他接近,是顾崇让你来的对不对?”   林决眼色微变,爱月知道他默认了。   她交代了一切,从南月和魏子煜分别的说法,到她动了应绍华的电脑,接着一路追查到上海。   林决从头到尾愕然看她。   她说完了,他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第一句,轻唤了声,“爱月……”带着心疼。   爱月顾不上这矫情,直视着他:“徐溯抓住了一点,你当然会认为他是在为应绍华办事,你当然不敢问应绍华,栽赃你,赶你出戴娅,你也当然不知道这到底是徐溯还是应绍华的意思!”   林决心头一震。   林爱月在家里不看书不学习,大多数时间都在跟父母撒娇,林决从不知道,她真的这么聪明。   他缓了缓,才开口:“按这么说,徐溯做的事,和詹旭是一道的?”   爱月:“……嗯。”   “那么,徐溯也想知道郑殊的事,可是那件事在亚际内部结果明了,徐溯还想知道什么?”很显然,郑殊就是当年巡视时揭发了詹旭的那个领导。   爱月垂了垂眼,须臾,再抬眼,“你说那个女人是缅甸人,也许……也许那些人就是在做毒.品交易,那么有可能当年亚际内部的走私势力并没有完全肃清,徐溯是……我生父的接班人,他只是为了不让我们查我生父,再顺藤摸瓜查到他?”   她说出这些的语气,没有了一如既往的研判。   林决看着她,没有很快接话。   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如她所说,走访了那两位证人,事实摆在眼前。   爱月极认真地看着林决,眼里布了些红血丝,黑眼圈也十分明显。   林决握住她的手,扶了扶她肩膀:“先别想了,去见了应先生,好好睡一觉。”   她全身紧绷的神经一瞬懈下,低下头,没说话。   “还有件事,”林决开口,爱月再抬头,“不是好消息,但也不是坏消息。”   “戴娅的那朵缅栀花,我知道你找了很多年,我帮你找到了答案。”   爱月屏息看他。   林决叹了口气,说:“你幼儿园的时候,是不是有个美术老师,叫李芸?”   “……是吧。”   “1999年有一个美术设计大赛,她是冠军获得者,那个获奖作品,也就是现在的戴娅logo。”   爱月定定看他,表情瞬息百变,这消息太过唐突,她一时不知道怎样的反应才算合适。还真果然是,不是好消息,也不是坏消息。   那个老师的模样,隔了多年,她早忘了。   爱月垂了眼:“我知道了。”   “哥哥,谢谢你。”   林决看了眼手表,然后揉了揉她的头:“应先生应该快要下班了,回去等他吧。”   爱月点点头,再抬眼,这才瞥见到他脸颊与耳根交接处有几道红色的划痕,“哥哥,你的脸怎么了?”   “……没事。”潘允琪打的。   ……   回到应宅,应绍华还没回来。   爱月坐在楼梯上,双手撑着脑袋,神色涣散,一动不动。   身后有脚步声渐近,二狗默默坐到她身边,看看她,转回头,又看看她,再转回头。爱月瞥了他一眼:“你干嘛啊?”   二狗挠了挠脑壳——尽管那并没有什么可挠的,“哎呀,爱月小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开心呀?”   “不想告诉你。”   “哎呀,为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哎呀,我这么聪明,没有我不懂的!”   “那好我问你,振动信号处理现代方法有Wigner-Ville分布、谱分析、Hilbert-Huang变换还有什么?”   “小波分析、盲源分离、Hilbert-Huang变换和高阶统计量分析。”   她眼珠转了圈,又说:“如何衡量铁轨的寿命?”   二狗想也不想:“NS曲线。”   ……段子都知道,“……虾歪!”   二狗一瞬没声,爱月明显听到他脑子卡壳的声音,他憋了很久,终于不得不认怂:“哎呀,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爱月拍打他肩膀,弄出“咚咚”声响,“不知道了吧?这是壮话,我妈老家方言。”   “哎呀,爱月小姐姐,你终于笑啦。”   她的笑容滞了滞,随即收敛。爱月靠在二狗肩膀上,怏怏道:“二狗啊,我做了不好的事惹应先生生气了,应先生会不会讨厌我啊?”   “怎么会!老板每天都在想你哒!”   爱月抬头:“你怎么知道?”   “我会即时扫描老板脸部数据哒,我发现他最近经常发呆,吃饭发呆,看报纸发呆,喝茶也发呆,然后就拿会爱月小姐姐的照片出来看。”   爱月怔住。   “哎呀,对了,老板最近还要把我调成中文系统,要我教他写中文。”   “——爱月小姐姐?”二狗伸手到她面前晃。   爱月回过神,才想开口,楼下过道处传来声音:“先生,您回来了。”   二狗:“是老板回来啦!”   爱月顿感失措,下意识搂紧二狗胳膊,不愿起身。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渐近,应绍华已来到阶梯之下,他看到女孩别着脸,坐在那一动不动。   他注视着她,提步上来。突然,女孩“蹭”地起身,径直往大门冲去,他怔了顷刻才反应过来,喊着她名字追了出去。   “爱月,爱月——!”   “林小姐,林小姐——”   “哎呀,爱月小姐姐——”   撞开佣人,甩开大门,跑下阶梯,身后是那个她最熟悉的男人的呼喊,泪水没了她视线,她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对不起,原来你一直都在独自承受我的欺骗,我的爱人。   身体突然被一股力量钳制住,男人宽厚的怀抱从身后覆来,双臂紧箍住她,不容许她再挪动一分。   爱月奋力挣扎,泣不成声:“我,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你先让我……”   “——你不用说。”   应绍华用尽全力抱住她,那是他的全世界。   “让我来说。”   “你哥哥的事我都处理好了,你不用担心。”   “你想知道的,都是你该知道的,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骗我。”   “你爱我是真的,这就够了。”   Chapter 47      应绍华把林爱月抱上楼。   她埋脸进他颈窝,还在哭,泪水混合鼻涕,将他心口处的衣料浸染成一抹濡湿。   应绍华步子沉稳有力,徐徐走进房间,长腿一踢,门紧阖上。偌大的房间静谧充满,爱月只听得到自己的抽泣,和一颗心怦怦直跳。   应绍华径直往床尾沙发走,走到一半,手机响了,是公务的那个,他仿若未闻,不去理会。   本想抱着她坐在沙发上,手机这一响,他直接往床沿走,将她放下来,俯身看她。   女孩双眼通红,还漾着泪水,瞳孔好似藏在湖底的珠玉,怯弱看他,我见犹怜。她刚才哭得力竭,小脸都染成了绯色。   被他注视得久了,爱月稍稍躲开他目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可怜巴巴的。这一刻她真的宁可自己是个小孩子,那么她所有的认错道歉,都理所应当被原谅。   那铃声还在继续。   应绍华凝着她,倏然在她额心吻了吻,道:“宝贝,我接个电话。”   要是私人电话,他就直接掐了。   他不着急起身,待她点了点头,才缓缓离去。   应绍华开始讲电话,说的粤语,语速较普通话稍快,不变的是沉冷傲然的气场,给人以压迫感,似他与生俱来。   爱月坐起身,看向他,他站在落地窗前,侧对着她,柔暖暮色剪影之下,高大挺拔,俊颜如玉。   她什么也不想,跑过去,从身后抱住他。   应绍华身子微微一震,略微向后睨了眼,继续说着话,同时抓着她缠上前来的小手,有力地握了握,等同于一声,“乖”。   爱月这样抱了他一会儿,忽然绕到他跟前,躲进他怀里。他轻拥着她,她贴在他心口,感受他讲话时胸腔起伏,那直接传递过来的嗓音,更原始,更沉厚。   她开始不安分,蹭蹭他胸膛,扯扯他衣领,接着往上,舌尖轻扫他搏动的喉结,像只不乖巧的猫咪。她个子只捱到他下颚,并不影响他讲话,他便纵容了。   爱月得寸进尺,踮起脚尖往上攀,蓦地腰间一紧,是他发力制止了,她自顾任性,努力踮脚,够到他空着的那边耳朵,轻含住耳垂,温柔吮吻。   这时应绍华并不在说话,右耳听着电话里正经严肃的腔调,而左耳,那只不乖巧的宠物贴着他耳朵,极低地吟了一声。   那场景,极像绝色妖精蛊惑唐僧。   应绍华喉头动了动,还不到他说话。他手往下挪了挪,在她屁股上狠狠一掐,是惩罚,也是安抚她,宝贝,乖一点。   爱月就此抽身离开,手沿着他臂膀落到他掌心,握着他的手,将他稍稍转了个身。   她放开手,与他对视着,猫儿似的步步后退,隔了小段距离,停下。   电话那头止住声,应绍华又开始接话,公式化的语气,严谨沉稳,声调无任何扬抑,一副处变不惊正气凛然的模样。   让她更想惹他。   应绍华看着爱月双手缓缓伸到身后,“兹拉”一段响声后,身上的连衣裙稍变松垮,她双手移向肩膀,抓着肩带往外带,一身裙子倏然落在脚边。   应绍华目光被带到那裙子上,很快再沿着她纤细线条往上——成套的黑色蕾丝边,缀着红色的蝴蝶结,妩媚,又可爱,更衬她肤如凝脂。他目光在那起伏之上多停留了片刻,才落回她眼中。   她眼泪未干,双瞳剪水,眼周晕了层绯红,此刻看来,好似妖媚的桃花妆。   她再伸手向后,一颗颗解开胸衣的金属扣,解到最后一颗,两只玉兔释放一般,突地跳了跳。   应绍华眸色渐深。   “……先生?”对方话音落下几秒了。   又是几秒,他才回应,“嗯”。然后,继续谈话。   对面,小女人指尖勾着那件胸衣,松开手,胸衣砸落地毯。他细致看着她每一个动作,她同样缓慢地脱掉了内裤,站在他面前,美好展露无余。   她个子不算高,该长的地方,一点儿不少,甚至过盛。   爱月缓缓起步,袅娜而来,应绍华像是中了蛊,抗拒不了她靠近。她到了他近身,不像刚才那样往上缠了,指尖从他领结开始,顺直下滑,勾住他皮带,再往下,压了压,满意地勾唇。   她抬眼看他,他脸庞棱角硬朗分明,抿着唇,没有表情,眼里浮着层寡淡薄凉。   这男人,够藏得住啊,大概人面兽心,不过如此了。   既然他要这样淡定地打电话,那她不打扰他好了。   爱月转身就要走,腰间猛地被股蛮力截住,她背后撞回他胸膛,他的手即刻往上,狠狠捻捏,她下意识就要低吟,倏忽间听到电话那头人还在讲话,忍住了。   他力道发狠,她克制着自己的喘息,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却无济于事。   终于,应绍华挂了电话。   手机几乎是被他甩到一边,双手都得了空,她的身体也完全沦陷了。   他一路吻她到床上,吻也疯狂,手也粗暴。   应绍华猛地起身,他盯着身下的小女人,目光狠戾而迫切。才扯开领带,爱月便跟着起来,主动吻上他,主动去为他解开衬衫纽扣。   她的唇随之往下,到解他皮带时,她不熟悉,笨拙地捣弄了一会儿。他勾着唇,饶有耐心地看她,看她将他裤子半褪,没有犹豫地,嘴唇如花瓣展开,低了头。   应绍华身体一震,仰起头,喘息渐乱。   她初次尝试,笨拙无比,想,却又胆怯,唇舌时退时缩,没轻没重,弄得他生疼,但他不在意。   他任她玩了许久,但那小小方寸,实在容不下他的野心。   应绍华将爱月推倒,迅速拉开床头抽屉,正要摸出一盒套子,她的小手缠上来,眼眶微红看他,声音软糯娇柔,“……我想完全要你。”   如果林爱月是他的毒.药,那么主动的林爱月,就是他的致命毒.药。   她让他全身血液彻底沸腾。   爱月再被他压倒,双腿被他完全抵开,他虎豹般的身躯欺上来,毫无防备,猛然沉入。   爱月仰起脖子,十指嵌进他肩胛。   她害怕再解释些什么,她只想完全爱他,毫无保留地给他。   她只想让他知道,她爱他,真的爱他。爱得让她觉得皮肤肉骨都是多余,唯恐揉碎了自己才能完全与他相融,更别说再多那一层薄套!   皮肉交融,浑然一体,他带动她震颤,就连喘息和心跳,也渐成一致。   终于,应绍华把自己送进爱月的极致,她大脑嗡响不绝,而身体的涨实感,无限地真实,放大。   如猛兽倒下,应绍华瘫在爱月身上,剧烈喘息,还与她最紧密地在一起。   爱月慢慢拢起早已酸痛塌下的双腿,缠住他腰身,身下一紧,将他锁得更严。她嘴唇干涩,贴住他耳根,低语道:“永远都不想你再出去了。”   就这样占着他,直到天荒地老。   良久,听到他沉着暗哑嗓音,回应:“求之不得。”   ……   沐浴之后,爱月腿脚不方便,应绍华打电话吩咐佣人端上来晚饭。   电话那头,佣人叫住二狗:“二狗,你快把先生和林小姐的晚饭端上楼去。”   二狗:“哎呀,不去。”   “为什么?”   “哎呀,羞羞,不去。”   爱月听到,“噗嗤”一声笑了,应绍华直言正色:“越来越不像话了,改天把他送回工厂改改程序。”   最后还是二狗送上来,应绍华到房门口接,开门时他忍不住往里瞟,被应绍华斥了句:“看什么看?”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小声咕哝着:“看一眼爱月小姐姐都不行,老板真小气……”   爱月正裹着浴巾站在浴室门口,弯腰笑了会儿,转身回去擦头发。   再出来时,她才发现自己没有换洗的衣服。经过衣帽间,随手扯了件应绍华的衬衫穿上,袖子盖过手心,长度刚过腿根。   应绍华正坐在书桌后,见爱月荡着两条雪白细腿出来,目光在她身上赏了遍,抬手迎她。   她坐进他怀里,他大手往她腰上一扣,道:“喜欢穿我的衣服?”   爱月指尖扫过他浅浅的胡渣,撒着娇:“喜欢穿自己男人的衣服,不可以么?”   “可以,我也喜欢。”   “那,你专门留几件出来给我当睡衣?”   他声线低了低:“你还需要睡衣?”   爱月看着他眼中的戏谑,自己也跟着带了妩媚:“你不是说,你也喜欢。”   他毫不犹豫:“不穿更喜欢。”   男人眼里,女人穿再好看的衣服,都没不穿好看。   这顿饭吃得甜蜜,你一口我一口,饭菜分外地香。   总归还是要谈正事的。爱月正做着开场白的准备,应绍华又来了个电话,徐溯打来的,趁他接电话,爱月坐到沙发上,佯装无聊地剪脚指甲。   只是些琐碎的事情,电话短暂便挂。应绍华走过来坐下,直接握过她脚丫,拿走了她手中的指甲剪,为她剪指甲。   爱月看着他,稍有一怔。这样傲然凌冽的男人,做起这么细小的事,竟也如此细致。   她先唤了他一声:“应先生……”   “嗯?”   爱月沉口气:“上个星期你回香港之后,还留了徐溯在东京几天?”   “嗯,有批设备更换,我安排他下去检查把关。”他答得完整,头也不抬。   “就是这样?”   应绍华看了她一眼:“对,怎么了?”   “那……他在六本木的夜店跟多国人会面,不是你安排的了?”   听罢,应绍华再抬眼,淡然面色之中横生出了一丝沉冷,“多国人会面?”   Chapter 48   林爱月点头,应绍华手中动作止住,“不是我。”   气定神闲是他的招牌,但爱月明显能感觉到他的声音里多了分严肃,“你碰到他了?”   她几乎确定,这件事,在他的掌控之外。   “不是我,”爱月顿了顿,与他四目相对,“是我哥哥。”   应绍华眼底掠过丝极难捕捉的厉色。他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可他没想到,她接下来的补充更是把薪助火——林决遇到了那持有假护照的缅甸女人。   爱月确定,他的脸色有一瞬极难看。   应绍华须臾间恢复了淡漠温然的神情,低下头捧起她的脚,“我知道了,你别想太多,我会处理。”   他再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林决是怀疑我了?”抬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扬着,“那你呢?”   爱月着急了:“哥哥会那样想,是合理的逻辑,只不过……”   应绍华打断她,更在意:“那你呢?”   爱月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说:“我想说的是,徐溯和你,并没有表面的那么牢固,至少,远不及顾崇和你牢固,对吗?”   应绍华手里的动作并不停顿,寥寥一笑,只问:“为什么这么说?”   爱月:“我在你枕边睡了三个月。”   应绍华不紧不慢地继续剪她的指甲,剪完了一只脚,换上另一只,她的第二趾稍长于大拇指,是美人的象征。   良久,他又笑了笑,说:“这件事是林决告诉你的,那你自己呢?还想告诉我什么?”   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确,要是仅凭她的个人感受和林决的一面之词,也许还不足以让她起疑,结合她自己见证了徐溯私查魏子煜的电脑,一连得知徐溯背着应绍华做了两件事,这才足够研判。   偶然都能逮着两件事,那么逮不着的呢?   此刻那几个人名在她脑子里嗡响打转,她本想理个单子一一道明,忽而才发觉,近来的事,那几个人,分明环环相扣,说了一个,其他几个必然会被带出。   爱月攥了攥手心,终于说:“我亲眼见到徐溯私下派人搜查了魏子煜的电脑,这件事,你不知道吧。”   她用的陈述句。   应绍华抬起头,眼神讳莫如深,爱月主动接了下去:“魏子煜在查什么……你应该知道,徐溯,也知道。”   或者说,徐溯更想知道。   应绍华淡淡道:“徐溯的事,我会再查,放心宝贝。”   爱月总觉得他的反应有些诡谲。不是完全的意外,完全的震惊,完全的愠怒,但似乎都有一点,却收敛着,让人看似漫不经心。   她握住他手腕,看着他:“应先生,你为什么不信任徐溯,却又留着他,不能告诉我么?”   他刚好全部剪完了,正打磨着趾头,说话时也不看她:“宝贝,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抬头凑近她,吻了吻她鼻子,“乖。”   他不说,自有他的考虑,徐溯也在他身边待了多年,他该是掌控得住的。   爱月叹了口气,手往下滑,握住他的手,再叫他:“应先生……”   “嗯?”他专心打磨着她脚趾。   爱月心跳如擂,鼓起勇气:“对不起,我骗了你。”她低下头。   感觉到他动作滞住,她更是不敢抬头。   高深莫测如他,她知道迟早是瞒不过的,她不过是孤注一掷,试以自己的能耐,找到真相,掌握主动权。说到底,她怀疑过他。   应绍华反握住她的手:“刚才说过了,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   “不……”她嘴唇翕动,鼻尖再起酸意,“这句道歉,是为了我,也为了……我爸爸。”   此话一出,仿佛有人往她心底吹了层凉气,她浑身不住发颤。   他即刻用力握紧她的手,声音力度也加深了,“宝贝,那是过去的事了,我刚才说过了,这些都是你该知道的。”   她垂眼不语,听到他问:“我奇怪的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查的?”   爱月不再隐瞒任何。从在他上海的宅子里听到的那番言论,她跑去质问南月,之后魏子煜黑入亚际内网,跟她交汇信息,达成联盟,她再偷偷黑进他的电脑,攫取有用的信息,最后和魏子煜一起回到上海。   她说完了,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动不动。   话音落下,周遭变得针落可闻。   爱月悄悄抬眼觑他,轻轻喊:“应先生?”   她说话时,他一直不紧不慢地磨她的趾头,说完了,还在磨,似乎没反应过来。她喊他这一声,他刚好磨完了最后一只,磨得她十趾小巧圆润。   应绍华不经意地勾了勾唇,意味不明。   与他料想的,有些出入。倒是她果真是在上海把那些老臣的话听了去,他追悔莫及。   爱月见到他抬起头,唇角展开一抹舒然笑意,喜悦得十分真切。她不知道,那是因为他完全确定了,她从一开始,就只是纯粹地爱他。   应绍华的语气依旧毫无波澜:“我都知道了。”   也是,他要是不都知道,怎么会安排那两位旧人加促她的调查。   想到这里,她更是羞愧。   爱月倏忽想起什么,“应先生,我也有问题。”   “你说。”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是谁的?”   他将剪下的指甲扫进手心,答得漫不经心:“魏子煜安排的很准,你接近爷爷,我自然会查你。”   那么就是,从一开始了。   爱月抱着自己,没有看他:“那你为什么要追我。”她说得愈发有气无力,声尾声调平仄,是连问句都不敢作。   应绍华看着她黯淡下去的眸光,长臂一揽,将她收进怀中,声音是她熟悉的温柔,“真想知道?”   她心头在抖。她对自己说,林爱月,你骗了他,也许这是早就种下的因果,现在终于来了报应。如果他真的说出些什么,那全是你咎由自取。   她突然不敢听了:“不想了。”   他低头凑近她,温热气息拂在她脸上:“你还是听一下。”   她不语,他伸手到她腿下,将她整个人抱过来。爱月顺势抬头,对上他深眸,那里头藏着汪洋般的爱意,“因为你第一次见我时,瞪着我说,’因为这里有人需要我’。”   她不解地皱了皱眉,又听到他继续说:   “因为在机场我给你捡帽子时,你红着一张脸,紧张得戴歪了帽子。”   “因为在鹿儿岛的时候,你蠢蠢地打电话告诉我说,’应先生啊,我的包被一只猴子偷走了’。”   “因为你趴在桌子上睡着的时候,嘴巴半张,又蠢又难看……”   他一边说着,回忆如万花筒般,在她脑海中不断闪现,无限放大。   细数着那么多回忆,他大多都会加上她蠢的修辞。她又气又恸地想,她真的有那么蠢吗?   “因为你……”   她突然搂紧他,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也抱紧她。   因为她是这个样子,是他爱的样子。   爱月怯弱道:“为什么让我这么放肆?为什么不拆穿我?为什么不冲我发脾气?”   应绍华笑了笑,知道她只是在胡言:“好了宝贝,别说了。”   她带了哭腔:“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直接问你?”   “因为你不能,”他的语气出奇地平静,如深潭死水一般,“理由和林决的一样。”   身上承着这庞大的亚际,也就承了数不清的怀疑。魏子煜疑他,林决疑他,徐溯疑他,就连在他最近身的她,也要疑他。   爱月只有低头:“对不起……”   “你刚才也说了,你会怀疑我,是合理的逻辑。宝贝,我真的不怪你。”   爱月抬起头,细细地抚摸他脸庞,致命地心疼:“应先生,你会不会累啊?”   她话音才落,他英气的眉眼一瞬沉了下来。他在人前永远是那般模样,像个骄傲的帝王,即便陪在他身侧这么久,她也从未见过他疲倦的样子。   而现在,应绍华觉得自己真的累了。   他低下头,埋进她温香软糯的颈窝,声线拖沓出暗哑:“累了,真的累了,只想抱着我的小情人,好好睡一觉。”   爱月搂紧他:“好。”   她还是不放心:“那我哥哥……”   “放心宝贝,都是家里人,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他。”   她怔了怔:“家里人?”   应绍华抬头看她:“之前说了要你嫁给我,你以为我开玩笑的?”   爱月推开他:“你说嫁就嫁,那我太没面子了吧?”   应绍华横抱她起身:“那你想要早报的头条,还是晚报的头条?”   “可以都要吗?”   “好,我明天联系公关部准备。”   她在他身下打滚着笑,忽然笑容定住,注视着他,又叫了声:“应先生。”   应绍华俯身看她,先一步说出她的后半句:“我爱你。”   即便所有人都在猜测和怀疑,只有他从一而终地笃定,爱她,保护她,直到永远。   Chapter 49   早晨八点,闹铃在一片静谧中突兀炸响。   应绍华醒来的同时,他怀里的小女人嘤咛着翻过身,滚出他怀抱。他眼皮半阖,伸手关掉闹钟,跟着一个翻身,从身后拥住林爱月,大手覆上她乳.房。   林爱月睁开眼,男人微重的吐息烫着她颈间,是又睡着了。   这并不寻常——应先生从不赖床。   爱月抚着他手背,转过头,他双眼紧闭,呼吸沉匀,根本没有半点醒来的意思。可她分明记得,他昨晚说过,今天是要上班的。   爱月抬手,轻抚他脸庞,耳语般喊他:“应先生,应先生?”   好半天,他才沉吟一声,却没睁眼,伸手一揽,将她更紧地箍进怀里。   她忍不住扯了扯唇角,好好哄:“怎么啦?该起床上班了,嗯?”   应绍华纹丝不动。爱月凑上去,轻啄他嘴唇一下,又咬一下,然后离开。再啄,再咬,再离开,如此反复,终于再一次贴上去时,被他狠狠反噬,不让她走了。   爱月一边嗔吟,一边挣扎着起来,最后惹得他恼了,一个翻身将她摁在身下。   他不由分说开始埋头啃吮她脖颈,爱月推搡着他,嗲软地道,“……干嘛,不行啊,你不是还要上班?……我还很累……”   他陷入了她的温香柔软,无视她所有的抗拒,双手抓着她腿根向外掰开,气势汹汹抵着她,这才勾唇吐出一句,“是你先挑逗我的。”   ……   应绍华洗漱完出来时,看到他的小情人正站在衣帽间鞋柜前,挑选着皮鞋。她手里抱着已经选好的衬衫、西装裤和领带。   应绍华走向她,爱月闻声侧目,眉眼含笑等他过来,动手为他穿上白色衬衫。他看着她慢慢为他扣上扣子,系紧皮带,然后将手里的香槟色领带绕了他脖子一圈,在领口处打一个温莎结。   她仔细地盯着结,他仔细地凝着她。   她最后拉紧领结,小手也被他压住。爱月抬眼对上他炙热的眸,听见他说:“别回东京了,留在香港,伺候我。”   她撅起嘴,一脸的不高兴:“让我堂堂东大院生就只伺候你穿衣服,想得真美。”   应绍华扣住她的腰:“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比如暖床啊,还有暖床啊,还有暖床……”   爱月忍不住嗤笑,问他:“从哪学来的段子。”   他认真地想了想:“我开始学着用微博了。”   爱月踮脚搂住他脖子,呼气勾撩他耳根:“那你怎么付我的薪水?”   应绍华用力压了压她的臀,她小腹撞上个什么东西,“这样付行不行。”   “好啊,”她十指相扣,勾住他颈后,身子后倾,妩媚而痴爱地看着他,“那我等你回来,付我今天的薪水。”   应绍华吻了吻爱月,又问:“今天不出门了?”   “嗯……得出一趟。”   “我安排司机送你。”   她接得很快:“不用……”   察觉到她眼神有异,应绍华凑近,故意逗她:“想去买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爱月嘴一撇,不看他,闷闷道,“避孕药。”   应绍华怔了怔,“危险期?”   “……嗯。”   腰间一紧,是被他用力扣了扣,“下次不要这样了。”   事后补救的紧急避孕药对身体伤害是大,又想做得彻彻底底,酣畅淋漓,可他们二人时聚时分,没个定数,不然她还能吃那种长期的。   爱月有点羞窘,只好乖乖答了个,“哦”   应绍华上班去了,爱月继续在床上窝着,突然想起来给魏子煜打电话。   他还在上海,爱月交代了昨晚向应绍华坦白的一切,以及怀疑徐溯栽赃了林决的事。她说完后,魏子煜沉默了好一阵子。   而后开口第一句便问:“那个守林人,你也告诉他了?”   爱月恍觉一般,“没有,昨晚脑子实在乱,我把那个守林人给忘了。”   魏子煜想,幸好。   不等他开口,爱月便主动说:“不过,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我想那个守林人不过也是类似马伯温冯翰这样当年的其中一个工人,也没什么再找的必要了。”   魏子煜松了口气,说:“好。”   “还有,就算徐溯真的有问题,跟你我也是不相干的,我能通过最近这些事提醒他徐溯有问题,也算是小小的补偿了,你也别再想那么多了。”   看来她真的是在愧疚头上。   魏子煜:“好。”   最后,爱月说:“我们最近来往过密,婳婳心里一直误会着,我之前也很无措,现在事情结了,回到东京,你好好找她谈谈吧,这两年多了,把你们憋的……”   她听到他终于轻轻笑了声,还是只应:“好。”   ……   亚际总部,首席执行官办公室。   顾崇走进来,立在那方巨大书桌前,颔首:“先生。”   应绍华抬眼看他。   “林决的罢免会议,董事会上的投票情况已经查清楚了。”顾崇递上来一份文件。   应绍华搁笔,接过那张纸,开始审度,镜片后的目光带着锐利的劲儿,雄鹰似的。   顾崇接着说:“投了赞成票的都是些跟了潘骏多年的老臣,其他那几个,近来时常和潘骏打球。”   “我了解到,林决和潘骏平时在一些会议上的分歧,这些人也都是赞成潘骏的。”   “上星期在东京,徐溯和潘骏,的确见过面。”   应绍华面无波澜,将那张纸轻压在桌上,抬声:“还有什么?”   顾崇:“还有些底下人的碎语。”   “讲。”   “说林决一来,业绩就猛增,潘骏之前搞了那么多法子都没点用处,说他大概是日暮黄昏,该换人了。”   应绍华神色淡漠,看着一处不动。   林决就任副总裁之后,业绩的确节节拔高,销量相比去年同期翻了番不说,仅一个季度就扭转了日本地区在亚太垫底的局势,直攀第二。   应绍华向后一靠,将那张纸.□□碎纸机,“我知道了。”   ……   林爱月走进药店,攥紧提包,左顾右盼。   店员迎上来:“小姐,找什么药?”   爱月:“呃,我自己找找就好……”   店员看了看她,说:“你来看看你想找的是不是这个。”   爱月跟着她过去,店员在一排药柜前停下,她往那上了眼,脸蓦地一红。   难道她脸上写着“我要买避孕药”?   药品有三排,各式化学名称,爱月更是支吾:“呃……我要买哪种合适?”   店员一脸漠然:“这种药在香港是受管制药物,必须要医生开处方才能买,没有医生的处方,我们是不能卖给你的。”   爱月一怔,又窘又尴尬:“姐姐,真的不可以吗……我,我挺急的。”   “不可以,没有医生的处方售给你,是违法的。”   ……怎么这么麻烦。   从药店走出来,爱月一脸茫然。她不知道在香港看医生麻不麻烦,要是按大陆那样,看个病得提前预约,大早上就去排队,排队五小时,看病五分钟……   回东京了再买,可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不是说要越早吃越好……   爱月没头没脑地走了一段路,应绍华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要她下午过去参观亚际电讯的总机房。上次随青山教授来参加亚际的年会,她是落荒而逃了的。他最后说,午饭后派人过来接她。   爱月支支吾吾,没怎么说话。应绍华察觉到了,问:“怎么了?”   爱月:“呃……”   她的性子横冲直撞的,很少这样怯弱,应绍华忍不住笑了声,耐心问:“怎么了宝贝?”   爱月攥紧拳,豁了出去,把药店里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说完了,应绍华拖着低沉的嗓音,饶有意味地说了声:“是这样啊……”有点戏谑,有点好笑,有点……嘲讽!   什么鬼!明明是你撒的种子!   她没好气地吼回去:“是啊!”   她听到他笑得更是肆意,刚才掐掉电话,终于听到他说:“好了,我找人帮你买。”   “……找谁?”   “找医生。”   “那,什么时候买好啊……”   应绍华顿了顿,似乎也是不确定:“今晚或明天吧。”   “啊?”爱月下意识道,“可是……”   “很着急?”   “……嗯。”她嗯得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应绍华似乎不太了解这种事,思忖了会儿——他要太了解,她还就不高兴了,怎么了解的?睡了多少个女人了解过来的?   他最后说:“我打个电话,尽早办好。”   “哦。”然后挂了。   挂了电话,虽然知道他一定能解决好,她还是心有余悸。   爱月倏然间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日系小清新薄纱裙,知道这趟出来要奔波,只随手拿了双最轻便舒服的小白鞋。总之要这样走进光可鉴人的亚际总部,极为格格不入。   暂时抛开买药的事,她大步往路边走,拦了辆计程车。   “去边度吖?”   “中环。”   ……   饭后准时有人来接她,到达亚际总部大厦,等待在那里的是顾崇。   顾崇迎上前打开后排车门,一双穿着尖头低跟鞋的细腿先落下,随后站起来了个俏丽纤瘦的女人,上身着件白色的雪纺衬衫,搭配藕粉色的阔腿裤,长发卷翘成型,整个人齐整而优雅。   顾崇稍欠身,说:“先生还有其他工作,安排我与您随行,前面还有技术总监带着您,有任何问题,随时都可以向他提出。”   爱月紧张又期待,“好。”   顾崇把个什么东西递到她面前,“这是先生让我给您的。”   爱月瞥向那东西,怔了怔,是个牛皮纸袋,精致小巧,不知道的还以为装着饼干,可她知道……他的办事效率,还真是快啊。   她脸泛起微红,接过袋子,摸到里面长方体状的物品,总算松了口气。   爱月随顾崇走进楼里,随手捋了捋头发,清香随之散开,溢入鼻息——没错,为了来这趟,她还专门跑去理发店做了个造型,不然哪来的这可以上杂志封面的卷翘。   参观个亚际,至于么?   当然至于。   从步入大门开始,来来往往的人都把目光投了过来。自然是先注意到顾崇,一声一声的“顾总”,顾崇一一点头回应,带着爱月往里走。   接着目光皆落向顾崇身边的女人。   “那是谁?”   “先生的客人?”   “不像啊!”   的确不像,林爱月紧张得都有些拘谨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个什么劲儿。   有人细致盯了阵,又说:“真漂亮诶,口红是奶茶裸色吧,我也买一支试试。”   “得了吧,你有人家那么白么。”   “哎快看,顾总带她去了机房。”   所谓机房,就是你在许多场合看到的运行控制核心,总张贴着大而醒目的字样——机房重地,闲人免进。除了相关技术人员,普通职员也不能进的。   那位总监的会议延长了些时间,顾崇先带爱月到会客室坐下,给她倒了杯水。   爱月盯着那水,才惊觉起什么,问顾崇,“这水是热的还是冷的?”   盛夏六月,他当然给她倒的是,“冷的。”   “顾崇……你能不能给我换杯温的?”   顾崇应声去了,打了杯温水回来,在她身旁的短沙发坐下。   爱月尴尬了。在他面前拿出那个药,不敢;赶他出去,又不合适。   爱月端起水杯,起身,“我去个厕所。”   顾崇:“……”   才走出玻璃门,便见到一哄而散的几个女职员,爱月径直往卫生间去,把水杯放在洗手台上,打开包包取出那盒药。   刚好有人从厕所出来,见到她,怔了怔,过来洗手时刚好见到她撕开药片,就着水吃下去。那人心中腹诽。女人嘛,看那药的包装,自然是知道的。   她先爱月一步出去,走到那些女人中间,十分激动:“哎哎,我看到她在里面吃避孕药诶。”   刚刚散开的女人迅速又聚起来,七嘴八舌:“哇,是跟顾总?”   “不像吧,顾总一路对她恭恭敬敬的。”   能让顾崇都恭恭敬敬的人,其中一个女人瞪大眼——“那是跟先生!”   此言一出,女人们心里像是突然炸开花。   “不是吧,先生现在喜欢这么清纯的?”   发问的刚入职不久,“先生以前喜欢什么样?”   “江琳呐,Kate Goldsmith……”   那人捂嘴,“——那个维秘天使!”   “——嘘!”   爱月刚好从卫生间里出来,经过她们,走进了会客室。   那些女人更是认真地在她身上打量,知道了这种事,总有人忍不住想象,“真瘦,先生一只手能掐断她的腰吧,可怎么受得了哦?”   “……你在想什么?”   “嚯嚯嚯……”   ……   很快那位总监过来了,带着爱月进了机房,顾崇全程陪着。   完事出来,也已到了下班时间,顾崇直接将爱月送到地下停车场,向前走着,蓦然便看见应绍华站在那里,一身她为他穿上的妥帖西装,高大而英挺。   他温然笑着看她走近,侧身一步,为她打开车门,优雅欠身,像个骑士那样。   爱月走到他面前,嘴里像是含了蜜,笑得不能再甜,“等我啊?”   应绍华握住她的手,拉她到近身,“我还有事情要做,你先回家。”   “我还以为你等我一起回去。”   他稍稍低头,“知道你离得那么近,不忍心不来看你一眼。”   更不忍心不吻她。   顾崇侧目后退几步。   吻完了,应绍华又说,“晚上有个慈善拍卖,你跟我一起去,到时我先回家接你,再一起过去。”   爱月皱眉——她又要去买衣服了,她怏怏地,“怎么这么多突然啊……”   “不想去?”   “不是,”当然不是,“……我这次回来跑来跑去的,没带什么衣服。”   应绍华放开她,握着她的手左右看了看,说,“这样就很好。”   “好什么好……”上班穿的,够素了。   “这样就已经很……”他只顿了瞬,唇角舒展笑意,“惊为天人,艳压群芳。”   爱月涨红脸,一颗心怦怦直跳,甜蜜之余却忍不住问:“应先生,你真的知道这两个词的中文意思么?”   “当然。”   ……   爱月还是要去买衣服。精致成衣琳琅满目,她忽而想起早上为他系的那条香槟色领带,便一心去寻一条香槟色的裙子。   买到裙子,又发觉脚上的鞋子不合适,再进了鞋店,柜姐看出她着急又不在行,忽悠她买了双最贵的。   贵就贵吧,贵了好看。   女人啊,为了成为男人眼中那道闪烁的光彩,什么都是舍得的。   买到了裙子和高跟鞋,火速赶回家,把妆洗掉,再重新画个更精致的。   应绍华掐着点回到家,直接在门口等着了,连车也不下。爱月下楼时,他想了想,还是走出门去,打开车门迎她。   这一下,下对了。   应宅大门出来分车道和步行道,步行道是一段阶梯,应绍华看见一个窈窕纤瘦的女人从门口步出,一身长裙至小腿肚,厚纱面料的裙摆半透,香槟色的,与他的领带相称。   再往下看,细跟的高跟鞋衬得她双腿更加细长。   爱月在第一级阶梯落了步,应绍华心头一紧,下意识向前,只见她稳当落步,姽婳而下。   终于走到台阶下,她抬眼看他,莞尔走来。   应绍华抬起手,爱月走到近处,将手送入他掌心。   他细致赏着她,眼中潋着的惊艳,不遮不掩。   爱月发顶三七分,多的那边散在肩头,另一边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优雅而妩媚。   应绍华看得入神,一时无话,她穿着高跟鞋,稍一抬头便能触到他嘴唇,故意逗他,“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   他怔了怔,勾唇浅笑,答:“没见过仙女。”   她更凑近:“谁教你嘴这么甜的?”   “为了讨好老婆,自学成才。”   应绍华看她突然笑成了个二傻子。   他说:“好了,走吧。”   Chapter 50   从太平山下来时,天色已暗,维港两岸五光十色,她像个贵妇,白天雍容,夜里妖娆。   车子往东开,穿过红磡海底隧道,来到九龙半岛。   拍卖会在尖沙咀的一家酒店举行,酒店外观呈门字,中间主楼高耸,通体白墙,风格欧式,门口边界不明显,一路都是熙熙攘攘的游客。   进了大堂,还是以白色为主格调,天顶复古浮雕琳琅满目,酒店虽有近百年历史,历经了香港的盛衰沉浮,却依旧珠光宝气,璀璨崭新。   这不是林爱月第一次来到这家酒店,大三时和夏朵来香港旅游,也是住的这里。但不像今天,坐车来到门口,有人给她开门,鞠躬迎她,她男朋友站在一旁,等她上前挽住他,然后一路有人簇拥着往里。   当时两人拖着巨大的行李箱,从罗湖口岸过关,做了一长条地铁,气喘吁吁来到酒店门口,正巧有辆车也到,礼宾便自动无视了走路的她们,只管给车里的人献殷勤。   今天倒是转了风水。   有人将他们引向露台餐厅,拍卖会占了整层餐厅,在中央布置有一方高台,用以主持。   盛烨入场时,引起的反应不小,举着相机的记者将镜头扫到他时,不由得抬起头来亲眼证实了下,拉着同事问:“我没看错吧,那是盛烨?赌场大亨盛烨?”   “还真是啊,盛家的扳指,错不了!”   “啧啧,他难得来港,还不快去。”   盛烨是马来西亚盛云集团的掌舵人,家族势力极深。他个人好名气,花边新闻不鲜,对媒体也友好。这不,三两下便被话筒和闪光灯团团围住,神情享尽美色。   没一会儿,入口那边又传来哗然,盛烨隐约听到有人喊“是应绍华”,不只他听见了,围着他的记者也听见了,还有的直接弃了他过去。   应绍华的名头,不仅是记者,盛烨也极有兴趣。   盛烨看了过去,他的特助是个女人,一头黑长直,扎着利落的高马尾,注意到他目光所向,迅速上前汇报:“亚际董事局主席,应绍华。”   盛烨仔细瞧了阵,应绍华身边跟了个助理,在各方人士上来搭讪前告诉他对方来路,以及挡掉了扑腾上去的记者,应绍华低调的性子,他倒是早有听闻。   目光微侧,落到挽着他的那只小手的主人身上——是个女人,貌美自不必说,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也自带气场,多了种说不出的气质。   大概是,“和外面那些妖艳贱货很不一样”。   身旁高马尾自顾喃了句:“果然人中龙凤啊。”是说应绍华。   盛烨睨了她一眼,打趣道:“跟我相比如何?”   高马尾昧着良心答:“当然是先生更胜一筹。”   盛烨开怀而笑,也知道她答得不诚实,却倏忽注意到了什么,“怎么没听到你说他身边那个女人。”   此前的介绍,可是到了“上个月刚拍拖的小蜜”、“三年前小三上位转正”如此细致的程度。   高马尾低眉颔首,神色歉疚,“对不起,先生,我实在从未听说过那个女人的任何信息。”   盛烨不为难她:“罢了,不见得要知道,应绍华换的女人会少?”   “据我所知,这是应绍华第一次身边带着女人。”   ……   拍卖会到场的有商界领袖、文化名人及各界名流,还有不少明星,派头不小,但加了娱乐圈的人,也就跟低调沾不上边了。   打发掉了记者,应绍华带着爱月继续往里走。应绍华微偏头,爱月正跟他耳语,“怎么会来这样的拍卖会?”她是说,有这么多的媒体在。   应绍华知道她的意思,“这家拍卖行做慈善算是少有的实在,善款数额和流向全透明,几乎不沾油水。”他顿了顿,“缺点就是老板喜欢张扬。”   爱月小声嗤笑。   忽然间又听到有人在喊:“——小绍。”   应绍华比爱月先回头,身后走来一对男女,男的大了应绍华一辈的年纪,女的显得较为年轻。应绍华见到来人,神色变得谦卑有礼,“小舅。”   虽是长辈,但应家现在他做大,小舅也不得不礼让三分,“巧了,之前没听说你要来啊……这位是?”他目光落向爱月。   应绍华介绍得大方坦然:“我女朋友,小林。”   二人正面露惊讶,应绍华又说:“家里小舅,小舅妈。”   爱月乖乖叫人:“小舅好,小舅妈好。”毕竟是第一次见到她家里人,她笑得十分腼腆。   之后简短几句寒暄便分别入席,爱月凑近应绍华说了句:“小舅妈很年轻啊。”   他说:“小舅再婚。”   宴厅里圆桌四下分布,八人一桌,桌上布置了鲜花、酒瓶和餐点,应绍华带着爱月落座,这才瞥见她神色有些木讷。   “宝贝,怎么了?”   爱月回过神,轻轻一笑,“刚才小舅看我看得仔细,我是不是没表现好?”   他也一笑,“你很好,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   应绍华似笑非笑,与她对视着,眼神像是玩笑,又有些认真,“雅贤不是告诉过你了,我母亲催婚。”   爱月一瞬敛了色,坐正身,“哦。”   他握着她的手劲紧了紧,佯装凶狠,“什么反应。”   “想娶我啊?”他默然凝她,爱月扬着下巴看向别处,“那现在单膝跪地求婚啊。”   空气静了片刻,眼前男人的身子微动,就要起来,爱月猛地拉住他的手让他坐下,“哎……干嘛,我开玩笑的……”   应绍华却认真看住她:“要是真的现在求婚,你嫁吗?”   爱月身子向前微倾,锁住他深情款款的眸,“不求婚也嫁。”   这时同桌的其他人刚好过来坐下,一一与应绍华问好,他也一一将爱月与他们分别介绍。   应绍华正与人交谈,爱月钻空溜了个神。   他的那位小舅妈,爱月认出她了,她幼儿园的美术老师,李芸。时隔近二十年,女大十八变,李芸是认不得她了,可李芸嫁入豪门,保养得不错,容貌不大改变。   林决告诉她,他早已联系过李芸,但这件事根本无证据可讲,没个结果,怕她失望,才一直没说。   应绍华说小舅是再婚的,她记得,当年李芸不过是个大学刚毕业的穷酸学生。   ……   宴厅里坐满人后,拍卖很快开始。主持人做了段幽默的开场,再将拍卖师请上台,二人互应搭档,妙语连珠,不过就是想从台下的这些富贾大佬们口袋里多捞些金。   拍品丰富多样,名人字画,古董花瓶,珠宝玉器,还有些非实体的广告资源等,应绍华问爱月有没有喜欢的,她轻轻一笑,摇摇头。   拍品轮番上台,举着号牌的手此起彼伏,拍卖师最后击槌,一笔交易就此达成。   礼仪小姐再将新的展品送上台,是一只墨玉暗纹的盒子,打开之后,一叠厚纸张嵌在里面,泛黄发旧,边角翻卷,纸张上的字呈竖排,笔锋遒劲,矫若游龙,看得出是毛笔字。   莫非是民国时期的大家之作,爱月想。   拍卖师看了手中小卡上这拍品信息一眼,眼底极快地掠过丝淡漠,几乎预见到了竞拍结果。   但本着职业操守,他热情洋溢地开始介绍:“第七件拍品,南清先生的作品《西城往事》原版手稿……”   话音未落,爱月不住捂嘴低呼。   南清生于晚清,在她心里,是中国现代最伟大的作家没有之一,其作品的多数段她能张口即来,尤其是这本《西城往事》,反复阅读的次数不亚于《挪威的森林》。   可惜南清老先生早逝,错过了诺奖提名,否则就没邻邦那位什么事了。   应绍华注意到了,问她:“喜欢?”   台上继续滔滔不绝:“《西城往事》出版先后有四次改版,南清老先生曾说,他最纯粹的思想和感情都留在了原版手稿之中……”   “……起拍价——八万!”   爱月赶紧摇头:“没有,就是有些惊讶。”   八万不多,但她从不认为花他的钱理所应当。   “有没有哪位朋友对——诶!17号的这位先生!——36号的这位先生!”拍卖师的音调先抑后扬,本以为这拍品会冷场,竟有两人同时举了牌。   爱月侧眼一瞥,怔住,应绍华左手举起,他正是那17号。   应绍华先一步举牌,他是八万,那36号便是十万,他毫不犹豫再次举牌,台上才报出“十三万”,那边的36号紧跟着再次举起。   四下的目光渐渐聚往两头,爱月拉了拉应绍华的手,他不为所动,继续专注举牌。   17号和36号互不退让,转眼间拍价已加到了三十万。   议论四起,这书稿算不得什么古董宝贝,甚至对于不看书不讲内涵的人就是一沓废纸,这二人争锋竞价得如此干脆,甚至超过了拍品原有价值,让人不免好奇。   爱月忍不住也往那36号看去,但那人坐得实在远,隔着众多人头,她没看到。   身旁有人窃窃私语:“那是亚际的应先生?从商多年还对一份名家书稿这么执着,难得啊。”   “我看未必,没看他旁边坐的女人,长得水灵稚嫩的,气质也文雅,像是还在读书。”   “噢,为博红颜一笑啊。”   一旁的记者忍不住又举起相机,被同事当即拦下:“别拍啦,找死啊,想让公司滚出香港啦?”   “哎……应绍华带着个女人,还搞这么浪漫一出,忍不住。”   “话说回来还真是漂亮啊,是哪位港姐模特啊?”   “你说,这是不是就是亚际未来的皇后了。”   ……   拍卖师很懵,这是今晚目前他最忙的一次,嘴巴一直停不下来,“三十万——三十三万——三十五万——”他腹诽,要不直接五万递增算了,或者十万。   36号竞到四十万时,爱月心头大惊,用力地握了握应绍华的手,轻轻摇头,他侧眼看她,只勾唇浅笑,满眼宠溺。   他再次举牌,很快到了五十万。   在竞拍里,整数是个坎,抢到了整点,会给对方造成一种心理压力,停顿时间较长的情况,一般出现在整数点。   拍卖师喊完五十万,下意识往36号看去,但那边没再很快举牌。   虽然是加钱,但这形势紧张的,拍卖师都觉得松了口气,终于大喊:“五十万一次,五十万两次——”   ——36号举了牌。还不等拍卖师讲“五十三万”说完整,17号牌迅速耸起。   现场哗然。   “五十五万一次,五十五万两次……”拍卖师不停往那边瞥,故意拖长音等待,直到最后,“五十五万三次——!”   一槌击下,价格定格在了五十五万。   “恭喜17号牌的这位先生!”   掌声空前热烈,不是为这五十五万,前头有过百万的拍品,而是为了这执着的劲儿。   应绍华往四周微点头,回应这鼓掌,再回过头来时,见到他小情人的表情五味陈杂,有点生气,有点无措,有点感动,有点甜蜜。   他与她的手十指紧扣,用力一扣,示意她无需多言。   爱月把眼泪憋了回去。   真想吻他啊。可惜人多。   ……   拍卖结束后,来宾陆续散场。   这慈善活动不仅是拍卖的形式,也接受自行捐款,应绍华做慈善一向上心,又行低调,即便是不拍东西,直接捐出去的数目却是数倍于拍品。   正往门口走着,有人逆着人流径直走过来。   顾崇对应绍华道:“马来西亚盛云集团总裁,盛烨。”   爱月看向盛烨,他长得文质儒雅,年纪与应绍华相仿,个头应该是低了他一截。身边的女特助也颇有意思,一身黑色,眼妆妖媚却凌厉,干练气质不输男人。   盛烨方向明确,应绍华也主动减缓步伐,他拍着手走近,笑容可掬:“恭喜应先生啊。”   顾崇朝盛烨摊手:“盛先生。”   应绍华:“盛先生,久仰。”   “早听闻先生威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人中龙凤。”   爱月觉得这话听着耳熟,好像之前听谁也这么对他说过。然后想想,她都觉得耳熟,他应当更是听得腻了吧。   盛烨继续道:“刚才竞拍南清老先生的手稿时我看对方如此执着,实在佩服,得知是先生,更是觉得我与先生有缘啊。”   “盛先生是那36号?”   “正是。”   应绍华浅笑,“应某夺了先生之好,抱歉了。”   “哪里话,我盛某人比不上应先生执着,才是惭愧啊,”盛烨顿了顿,接着说,“南清老先生曾是家父的老师,立人行事都受教于他,对老先生十分尊敬,见到这手稿,我也是想收下来赠与家父……”   一旁爱月心头一颤,听着盛烨说话,下意识看了应绍华一眼,想致歉,却又不知是否合适。   盛烨注意到了,侧目看向她:“这位小姐也喜欢先师?”   爱月笑得惭愧:“说来惭愧了,我的确很喜欢南清老先生,没想到盛先生更是与老先生有渊源,实在抱歉……”   得知如此,以应绍华的为人会大方将那书稿转让过去,但这书稿买来是送给女朋友的,这就没办法了。   盛烨大笑,说:“先生真性情,肯为佳人如此,我盛某人是比不过了。”   应绍华:“夺了先生所好,应某惭愧了,我想与先生交个朋友,日后请先生喝个茶以赔不是。”   盛烨眼色微变,能让应绍华主动结交的,实不多见。他也明白并非自己太让他看得起了,而是他身边的女人在场,为了她圆这个场。   看来真如特助所言,这女人对他,非比寻常。   “先生言重了,听闻先生威名久了,今日有机会结识,是我盛某人有幸了。”   盛烨笑得极真诚,是打心底高兴的。开场前见到应绍华,他本就打算上前接洽,碍于人多没去成,没想到托了他女友的福,进展得这么顺利。   盛烨又说:“既然先生肯称我一声朋友,今晚我在邮轮上有个派对,先生肯否赏光一同前往,我安排好客房,绝不怠慢了先生。”   所谓邮轮派对,放到赌场大亨身上,可不就是字面意思了。香港不像澳门,博.彩.业并不合法,不少富豪喜欢开船到公海豪赌,出去一夜,一早返航。   “先生哪里话,先生盛情,应某不敢推辞,只是……”应绍华看向爱月。   焦点转到自己身上,爱月猝不及防,有些怔住。她今天是有些累了,本打算早歇,这一趟开船去公海,船上的人必是准备一夜狂欢了。   但盛家在马来西亚盘踞了多年,势力的确是数一数二的。她想到那日在上海应宅,亚际老臣说,“马来西亚这块硬骨头这么多年了我们都啃不下来!”而她的父亲,正是导致这恶果的原因。   爱月轻轻一笑,主动说:“没关系,你去吧,盛先生这么热情,先抢了人家的东西,再拒绝人家,这怎么行啊。”   她在香港待不了几天,要他离开她出去一夜,他是舍不得的。   应绍华目光锁着她,盛烨看他难舍难分那样,主动招呼:“什么你去吧,小姐当然要跟应先生一起来啊,不夸张告诉你,我的船上美女名媛如云,我可帮不了你看住他啊。”   爱月微怔,去这种场合,她觉得自己不太合适。   她很快露出笑容,愉快答应:“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   轮船不算大,载客数百人,从甲板到室内,一派歌舞升平。   盛烨与应绍华并肩而行,应绍华与爱月十指相扣,走着走着,她忽然发觉不妥,自觉脱开他的手,稍落后些走。盛烨正与他说话,他还是迅速往后瞥了眼,看到爱月走在顾崇身边,才放心回头。   见到如此,盛烨暗笑。应绍华在商界杀伐决断,冷血铁腕,他实想不到,这样一个动辄翻云覆雨的男人,弱点竟是一个小女人。   进了船舱主厅,装修以金色为主,金光闪闪,富丽堂皇,甚至浮夸得有些暴发户的感觉。各式赌桌游戏机遍布,宾客嘈杂而癫狂,制.服暴.露的荷官笑得谄媚,刻意搔首弄姿引来男客一掷千金。   盛烨带着应绍华穿过大厅,径直往里,走到一间私密安静的包间里,里面已经坐了些人,都是盛烨的朋友,见到应绍华,纷纷起身相迎,极为恭敬。   且,每个人怀里或近身,都有个女人。   爱月腹诽,盛烨的提醒,还真是诚实啊。   有人请应绍华玩牌,盛烨很懂得投其所好,主动问爱月:“林小姐想不想玩玩?”   爱月腼腆摇头:“我不太会。”   “没事,这不还有你的应先生。”   应绍华捏了捏她的腰,问:“想玩吗?”   “我真的不会……”   “来,我教你。”   应绍华拉着爱月坐到桌子一头,“玩什么?”   盛烨陪到底,坐到应绍华对面,他女伴坐他腿上,“林小姐第一次玩,咱们来个简单的,百.家.乐如何?”   “好。”   应绍华这边跟爱月讲规则,盛烨吩咐荷官发牌。   百.家.乐这个游戏,相对来说,对于短期和长期玩家都比较公平,相比起21点取两张牌,抽三张牌的方法避免了赌客利用常规数学计算概率的可能,即便是经验再长的人也受限于此。   爱月不知道应绍华对于赌钱有多少经验,但盛烨显然占有绝对优势。   但毕竟是陪女人玩,谁也不认真,输赢也并不重要。三五局过去了,爱月觉得自己的面子该够了,便起身让开。   他们换了21点玩,盛烨玩的是经验优势,应绍华则打智力战,盛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敛了色,他本以为自己是东道主该有所谦让,没一会儿便发觉,分明是这个对手不容小觑。   他们保持着一输一赢往来的阵势,明眼人都看得出,二人互相谦让了。   最后一局落下,盛烨双手猛拍桌子起身,仰头大笑,道:“应先生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   之后盛烨请应绍华到露台上喝酒,爱月陪了一会儿,起身去厕所。   出发前有告诉夏朵要陪应绍华来公海邮轮,之后一直没看手机,这才发现她回的消息:卧槽,给我拍个小视频,让我涨涨姿势。   从厕所出来,爱月去了躺大厅,特意拍下最繁盛的场景,又一路回到露台,拍了露台上交杯过盏的人。   林决正好给她发消息,两条对话框挨着,她手一滑,发给了林决。   后知后觉,爱月回复林决:发错……   他回得很快:你在什么地方?   爱月:有个老板请他上船出公海,我陪着。   过了片刻,林决才又发来消息,是一张从视频里截下的图片,一个光头亚裔男人,那时爱月正路过他面前,拍了个很近的大正脸。   林决:这个人,参与了那天徐溯的会面。   爱月心头一震。   回到应绍华身边,爱月将手机递给了他,他仔细看完,面无波澜,抬头时握了握她的手,示意他会处理。   一旁盛烨善解人意:“林小姐是不是累了?要不我让人先带林小姐到房间休息?”   应绍华回头询问她:“累不累?”   是有点了,她刚才喝了不兑软饮的伏特加,有些迷糊了。爱月乖乖点头。   盛烨笑言:“林小姐不介意我再多借你的应先生一会儿吧?”   应绍华哄她:“你先去休息,我一会儿回去。”   她应了声好,随侍从进了船舱。   露台上,男人们觥筹交错,应绍华正与盛烨碰杯,便被他打趣:“应兄控制着点啊,要是不行了,林小姐可要不高兴了。”   应绍华寥寥一笑,算是回应。   他抬眼随意往四下一眺,目光定在一个光头男身上,仔细盯了阵,说:“可能真的上头了,看着那个人似乎与我一个友人长得像。”   盛烨循他视线看去,“泰国的卡威先生,做物流的,应兄认识?”   应绍华勾了勾唇,“还真是看错了。”   ……   爱月被带到房间,傻眼了。   满眼的肉粉色,墙纸、天花板、床单被罩,全是粉和红,灯光也是黯淡的粉。还有一些设施……看着奇怪,什么鞭子,绳索,手铐,吊环……   这是个情趣房。   情趣房就情趣房吧,她实在困得不行了。衣柜里放了套准备给客人的睡衣——黑色的全透明镂空蕾丝,根本衣不遮体。内裤——丁字的。   看着这衣服,她脑中莫名迸现出场景:这衣服穿在她身上,旖旎若隐若现,应绍华站在面前,她身后是床,她伸出一根指头勾他,步步后退,他疯狂冲来,将她摁倒疼爱至天昏地暗。   下身来势汹汹的反应让爱月回了神。   她不免脸红心跳。   但她估计这场景不会出现,至少是今天不会,因为在应绍华回来之前,她已经就已经睡着了。   洗澡卸妆之后爬上圆形大床,几乎一沾枕头就没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声闯进意识里,爱月迷糊着睁开眼——她没关灯,四下通明,门铃还继续响,房卡只有一张,应绍华要进来,她必须去开门。   爱月半睁着眼起身,透过猫眼确定是他,才打开了门。   转开门把她就想转身回去,却猛地被人从身后紧箍,他滚烫的身体结实笼罩上来。   应绍华一眼见到她身上的裙子,薄纱之下,所有美好一目了然。他勾着唇,声线极暗哑沉厚:“穿成这样……等我回来?”   爱月还处于半梦游状态,没意识到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情.欲。   她老实答:“没别的衣服……”就想挣开他往床走。   但她再也走不掉了,他炙热的唇压了下来,双手隔着那层薄纱开始粗暴肆虐。   “唔……唔……绍……”他过于用力,她被抓揉得生疼,意识渐起,开始挣扎,“我真的……好困……”   他把她吻得完全清醒,终于停下,爱月看到他脸颊泛红,眼神微醺,酒气刚才一股脑全冲进了她嘴里,是醉了,醉得还不浅。   应绍华突然抬眼往四周看了看,嘴角弧度弯得张扬,“这么好的房间,不用是不是浪费了?”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忙,通宵才写出了更新。 这是周四和周五的更新,今晚会照常更周六的。 这周会日更,但时间不固定,三次元很忙。 因为榜单字数有要求,所以肯定会日更。 南清先生的原型,我想大家心里也应该有数, 他逝于诺奖评选前一年,原因大家都懂, 不然真的就没川端康成什么事了, 在我心里,这位老先生才是那年诺奖的真正得主。 ---------------- 哈哈哈,有人问应老板怎么没有造型师, 造型师肯定是有的,这种级别的人一般都不逛街, 造型师会定期带着各种新款上门给你看,给你搭配, 佣人也会把第二天要穿的全套放在指定的地方, 也不完全是这样,个人有各的喜好习惯,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爱月第一次陪老应在香港过夜, 在其他地方当然都是只带了简单的行李,把固定搭配用袋子分装进行李箱, 所以早上起来帮男朋友挑衣服,很多小女生都会这么做的, 有可能她看到了佣人放的衣服她不喜欢,或者就是想自己挑, 但这些细节不重要,应老板也并不在意。 还有关于什么危险期安全期的,我都懂, 可应老板是直男, 他要是懂得太清楚,我还觉得奇怪了。   Chapter 51   林爱月心头莫名恐慌。   不等她做反应,应绍华一把抱起她,疾步走向那吊环,将她放下后,根本不理会她呼喊,抓起她手腕,利落地扣入了绳索之中。   然后,双手一扯,裙子撕裂。   爱月看着应绍华后退一步,开始扯领带,解纽扣,松皮带,双眼锁着她,嘴唇微勾,那表情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   她双手吊在上空,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怕得双唇颤抖,眼眶泛红。   应绍华饶有玩味地赏着她这模样,缓缓提步,走到她身后,双手扶住她腰侧,爱月身子一震,喘息渐深。他热唇贴住她耳根,轻轻含吮,低沉道:“怕?”   爱月撒娇求饶:“我们……回床上好不好?”   应绍华没有作答的打算。他双手缠到爱月身前,蹂.躏着手中软糯,音量如耳语一般,只有她能听到,“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很像两个人?”   “谁?”   “小龙女……和甄志平。”   爱月晈了晈唇,“你比甄志平更禽兽。”   他扬声大笑,开口时还是那勾撩的音量,“因为你比小龙女更值得我禽兽。”   听罢,不等爱月做想,她的眼睛被眼罩牢牢遮住,视线堕入黑暗,她下意识失声喊他,“绍华……”   应绍华已转到她身前,正温柔舔吮她小巧的鼻子。   “嗯?”   “我……”第一个音节还未完整,嘴唇被他封住,剩下的声音也悉数被他吞入口中。   他流连不久,一路往下。   突然,爱月感到自己双腿被他分开抬起,她整个身子凌空,只依托绳索的拉力保持平衡,她失声惊呼,却只一瞬,双腿便搭上了结实的肉身,凭感觉,应该是他的双肩。   ……双肩?   那他的脸,正对的是……   她才反应过来,下身蓦地一阵酥痒,这感觉如触电一般,须臾染遍全身,她猛地一颤,所有汗毛竖起。   跟呻.昤并起的,是她扭动的身子。可她双腿被他紧握,双手也被绑住,只能乖乖任他宰割。   那感觉深入了,爱月控制不住自己,欲望喷发,倾泻而下,她听见水滴砸落地板的声音,更是失声尖叫。而他,一直在那里。   应绍华站了起来,健硕的腰身横在她双腿之间,看着她遍体潮红,沉沉一句,“好甜。”   爱月羞窘得说不出话,即便被蒙住眼,还是别过脸去。   她的脸突然撞向他胸膛,同时一声叫喊,是他攻入了。   人失去了一个感官,会让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她失去了视觉,此刻喘息的交缠,肉体的撞击与摩擦,这些声音变得更为刺耳聒噪,而他给她身体的感觉,更如排山倒海,惊涛骇浪。   她的意识被吞噬殆尽,她想,和他在一起,她也并不需要意识,她只需要放心地将自己,完全交给他。   她的意识被吞噬殆尽,她想,和他在一起,她也并不需要意识,她只需要放心地将自己,完全交给他。   ……   应绍华把爱月放回床上时,窗外海面尽头,隐约染了层光亮。   他再进了次浴室,回来时看到她趴在床上,身体线条柔韧而细腻,肤如白雪,玉骨冰肌,极细的腰窝随她呼吸一起一伏,那景致美好得,他只叹自己不是个画家或摄影师,无法确切描绘出来。   也罢,要什么描绘,放在他脑子里,只放在他一人的脑子里,就够了。   应绍华走近,俯身下来,双手握住她细腰,他下意识温柔,只怕自己稍一用力,便拧断了她的腰。   腰间落了触感,爱月不由得一颤,以为他又要……接着感觉到他的气息吐在腰窝,他鼻尖和嘴唇轻轻摩挲着,说了句,“好香。”   爱月几乎确定他想要了,而下一秒,男人结实的胸膛从背后覆下,抱着她就此不动了。   他的喘息缓慢而沉重,似是累了。   应绍华想将她抱得更紧,突然抓到她手腕,却听到她低吟一声,触电般缩回了手。他再将她的手轻捧起来,借着依稀的光亮,能看到手腕处一圈勒出的红。   他有点心疼,“疼吗?”   爱月摇摇头,样子乖巧又委屈,应绍华不由得抱紧她,问:“喜不喜欢?”   爱月一怔,蓦地脸红。   ……怎么让女生答这种问题啊。   他低下头来,勾着唇,继续逼问:“嗯?喜不喜欢?”   她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喜欢。”   爱月缓缓翻身,应绍华也跟着动,她趴上他心口,他一只手扣住她的腰。被子只拉了一角遮住腰部,往下四条腿露出在外,缠绕难分。   他的手在她细腻的后背来回摩挲,像是在抚爱一只宠物。   微弱的天光从窗外漏进来,朦胧的,浑浊的。   爱月率先开口,她累得实在,只耳语音量,“那个光头的,问到了?”   应绍华犹豫一下:“嗯。泰国人,表面有正经挂牌公司,是盛云赌场的常客。”   爱月眉心一皱。虽然不懂得太多,但看一些电影和真实案件,贩毒团伙的领导层都不这样抛头露面的,甚至没几个人能见到真正的头头,要说这些人是小啰喽,那就不至于让徐溯亲自接见了。   她自顾喃着:“不应该啊……”   “有挂牌公司,又喜欢泡赌场……”爱月心里一惊,猛地抬起头,“为了洗钱?”   应绍华不动声色,“只是猜想。”   爱月才想再说什么,应绍华突然意识到让她多想了,手心一紧,说,“好了宝贝,关于徐溯的事,我会查清楚,你不要再多想。”   虽然知道是为了她好,但爱月挺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把她当成娃娃一样护在玻璃罩子里,不想让她沾到一点纤尘,所有高风大浪,他都一人抵挡。   可她想站到他身边,跟他一起撑住穹顶啊,哪怕她个子不高,那她蹦一蹦,总能跟他一样高啊。   她永远忘不掉那日问他累不累时,他一瞬沉黯的神色。怕是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他吧,应绍华是谁,他是擎天之柱,他就该永远如日方中,气贯长虹,别说累,连累的资格都没有。   有时不放他起床离开,不是有多矫情不舍,而是想他再多一刻松懈。   正失着神,又听到应绍华缓缓道,“昨晚见到小舅妈时,你有些反应,想什么了?”   爱月微怔,他这都留意到了。   爱月没很快接话,并不打算否认,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沉默便是不寻常,应绍华掐了掐她的腰,“嗯?”   良久,爱月舒了口气,才说:“想跟你说件事。”   “嗯?”   “我,我主动让允琪住进来,是有原因的……我知道了她是潘骏的女儿,所以……”   听她语气和内容都有些奇怪,应绍华将爱月向上托了托,侧身与她相对。见她支吾,他打趣一句,“为了接近我?”他也知道是废话,那时他在追她,她干嘛绕这九曲十八弯。   爱月握住他的手,天光渐亮,足够她看清他的脸,“戴娅的logo,那朵缅栀花,是我六岁时画的,你相信吗?”   应绍华露出她意料之内的惊诧。   她慢慢道来。她父亲节前夕画了那朵花,却再也寄不出去,后来就一直放在书包里,在学校时常边看边哭。后来有一天,那画就突然不见了。   “再一次见到它,那年我初二,2004年。”   应绍华凝住她,不语。他很清楚这个时间,戴娅正式进入内地,第一家门店,就在上海。   爱月突然用力握紧他的手,眼里浮出惊慌,似乎回到了当初,“我惊呆了,我只有十二岁,我根本不知道这其中的联系,怎么会变成这样,但是我真的很确定那是我画的,因为是我画的你懂吗?”   应绍华未做声,手却用力回握住她,安抚她冷静些。   “我告诉了妈妈,我妈妈不信,她说那是巧合,但是她前不久承认了……”爱月临时改口,“她不想让我知道关于我爸爸的事,刻意回避的。”   “后来允琪带我回家吃饭,跟潘骏提起这件事,潘骏说,那朵花是你选的,是那年一届美术设计比赛的冠军作品。”   应绍华将爱月的手裹进手心,“是小舅妈……你认识她?”   “我也是前天才听哥哥告诉我的,他说他在戴娅帮我找到了答案,”爱月沉了口气,注视着他,“小舅妈叫李芸,对不对?”   “……嗯。”   “她是我幼儿园的美术老师。”   应绍华怔了怔,见到爱月又红了眼眶,他手臂一收,将她拥紧。   “你相信我吗……”   “信,”他答得快且笃定,“怎么会不信。”   他刚才想到,既然李芸是她的美术老师,水平应该在她之上啊,而后一瞬想起,她说过,她的作画能力,全部是来自她父亲詹旭。   他没说的是,那幅原稿他记得很清楚,画得实在别出心裁,纸张规格却不符合参赛要求,不是市面上卖的A4或八开,那张纸根本不合比例,像是被剪掉了某一部分。   应绍华问:“你记不记得,你在那张纸上还写了什么?”   爱月答得明确:“记得,很清楚——爸爸父亲节快乐,小月。还写了日期,画了个爱心。”   的确是印象深刻啊。   六岁小孩写字该是用铅笔,但都很用劲,那笔迹不能完全擦掉,索性就裁了去?宁愿用一张不合规格的纸参赛,是因为根本画不出一模一样的?   因为纸张规格问题,那画本不该获奖。但那届比赛的赞助商,是亚际,而负责人正是小舅。那年戴娅的创立尚在筹备,寻找logo设计时,将这画稿送来参选的,也是小舅。   应绍华微蹙眉。   林决说的没错,这件事,根本无证据可讲,要他以应氏当家的威仪震慑,逼问小舅妈,那等于跟小舅撕破脸破,实在也为难。   应绍华凑近些,“宝贝……”   “我爸爸是对不起亚际,”爱月没看他,极力遏制哭腔,“但是……他没有对不起我,他很爱我……”   说到最后,她终是没忍住。   应绍华抱紧她,“我想办法。”   “等一等好吗?我会想办法。”   爱月抹了把眼泪,摇摇头,“我不想你为难,其实我没想得到什么结果,前天哥哥告诉我的时候,我心里也挺平静的,就是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这样而已。”   应绍华抬手,轻轻为她拭去眼泪,温声细语道,“那朵花,的确是我选的,不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很喜欢。”   “当时公司里有个领导看中了另一张,支持那张图的人也更多,你猜猜看怎样,我仗着我是应家少爷,直接内定了那朵花。”   他捏了捏她鼻子,逗她,“要是把画送来比赛的是你自己,那我岂不是就能认识六岁的爱月了。”   “不要,”她眼里还泛着泪光,委屈巴巴的,却又十分认真,“我小时候胖胖的,好丑。”   应绍华忍不住笑了。   “六岁就让我看上你的画,宝贝,你早就把我圈住了。”   ……   纵情一夜,爱月实在累,应绍华像哄宝宝那样轻拍她的背,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外头通宵达旦在狂欢,客房区隔音极好,轰隆吵闹漏不进去分毫,天才微亮,船便返航,将近中午才回到香港。   盛烨亲自将应绍华送下船,那表情不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暗恋他。   两人回到家,应绍华洗个澡换衣服就要去公司,爱月则只想睡个天昏地暗。   沈婳的电话在这时打了过来。   看到她的来电,爱月一时愣怔。这段时间以来沈婳对她一直冷冷淡淡,避免碰面,话也不多说,她哄也哄了,实在没辙了。   这突然打来……是魏子煜把她哄好了,来跟她冰释前嫌的?   爱月接起来,小心试探,“婳婳?”   “……爱月,你在香港啊?”语气果然好了很多,但总归有些尴尬。   “嗯,怎么了,有事吗?”   是有事的。   沈婳有些着急:“允琪这几天情绪失常,白天不上课,晚上泡夜店,整个人精神很恍惚,我问她怎么了也问不出什么,但是她看起来真的非常不好。”   爱月一怔:“什么时候开始的?”   “……前天吧。”   前天,那不就是林决出事之后。不,确切说,是林决离开东京之后。   “现在呢?怎么样了?”   “就要说这个,昨天晚上有个男人把她送回来,她醉醺醺地跟我说要跟那个男的出去玩,我以为她胡说呢,今天那个男的真就来把她接走了,我看着那个男的不像什么好人啊……”   “——什么?”   “允琪还把护照带上了,好像是要出国呢。”   爱月心头一紧,“她没说要去哪里?”   “没说,我挺担心的,你说要不要告诉她爸爸……噢对了,我还听到她电话里跟她爸大吵了一架,她爸骂她骂得特别凶。”   爱月搞不清状况,只先安抚,“你别着急,我想想办法。”   林爱月说她会想办法,让人听了便能放一百个心了。沈婳非常羡慕她这一优点,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的震慑力,总能让人安心。   挂了电话,爱月先理清头绪。那天潘允琪给她打电话,说要去“他”,虽然那时候她分不清是潘骏还是林决,但后来想想,应该是林决。   林决当然不会告诉她真相,以他的性格,怕是冷冷将她打发走了,但也不至于让她消沉买醉几天啊。   而且,潘骏怎么会骂她。   林决这段时间接受检方调查,一直都在香港。   爱月拨通他号码时,应绍华正好从浴室里出来,见到她眉头紧蹙的冷厉模样,便知道她遇了事在想问题,刚想过去,她电话通了,急急喊了声,“哥。”   “嗯。”   “琪琪前两天去找你了?”   林决怔了怔,“……嗯。”   “你跟她说什么了?”   他又是一怔,语气有异,都没了惯有的淡漠,“你问这个干什么?”   爱月语速飞快,一字一音都清晰有力,“你知道琪琪这两天一直不上课在泡夜店吗?我舍友刚告诉我她跟夜店里认识的一个男人走了,好像是要离开日本。”   “她爸还骂她骂得很凶,琪琪从来都没有被父母骂过的,你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   林决大惊失色,一言不发。   “……哥!”   他终于吐字,“我……”   爱月隐约感到不安,这踌躇的样子,哪里是林决?   林决终于艰难承认,“我把她……”   爱月一愣,“上了?”   “……嗯。”   Chapter 52   林爱月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暗自窃喜。随即愕然——这不是好事吗?潘允琪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就这样?”   林决又是一阵沉默。   应绍华在爱月身后不远处,一边换衣服,一边注意着这边。   感觉到不大对劲,爱月也不敢催了,安静等林决开口。半晌,才听到他重重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且带着几分窘迫。   他还是坦白了,尽管过程有些吞吐。   应绍华看到爱月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那天给爱月打完电话,潘允琪的确直接去找了林决,到他家里时,他正收拾东西准备回上海。潘允琪没质问他关于免职的事,只一个劲儿在意他是不是要走了,他还会不会回东京。   自从林决进了戴娅,潘骏一直将他视为眼中钉,处处为难他不说,更煽动股东孤立他。徐溯分管的戴娅业务不多,这次遭到栽赃罢免,他几乎确定是徐溯与潘骏的联手结果。   他正对潘骏嗤之以鼻,跑来了他的女儿,他当然是不乐意见的。   林决答得敷衍又冷漠,也不正眼瞧潘允琪一眼,继续收拾着行李,她突然冲过来抱住他,哭着说喜欢他,相信他,不想他走。她哭得梨花带雨,哭软了他的心。   林决没控制住自己,把她抱上了床。潘允琪来时正午刚过,离开床时暮色已降。   说到这里,林决停顿了许久。   爱月厉声追问:“就这样?然后呢?你别骗我,只是这样琪琪怎么会有那么大反应?”   电话那头依旧沉默,爱月听到打火机打闸的声音,是林决点了根烟。   他沉重地吐了口烟,继续说。   到了傍晚,两人筋疲力尽,潘允琪粘着他不愿离开,但她没吃午饭就跑了过来,加上高强度运动大半天,饿得肚子咕咕叫。林决说给她叫外卖。   之后门铃响了,林决正要进厕所,让潘允琪去开门取外卖,她穿着林决的衬衫,刚好能遮住腿根,荡着两条美腿甜滋滋地去开门了。   一开门,傻眼了——潘骏站在外面。   潘骏见到潘允琪穿着林决的衣服,正愕然失色,林决只穿条内裤从身后出来,搂过潘允琪,冷笑看他,说,潘总舍得把允琪送来陪我,我真是受宠若惊,不胜感激。   潘骏震怒之下,往潘允琪脸上甩了一耳光。   而潘允琪的表情,先从见到潘骏时的惊慌失措,变为听到林决那番言辞之后的面如死灰,直到被父亲打了一巴掌,也不复任何情绪。   潘骏想拉走她,见她衣不遮体,实在丢人,转身扬长而去。   她身上还残留着林决给的疼痛,身子瘫软无力,拼尽全力狠狠打了他一巴掌,指甲在他脸上划出血痕。   顾崇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林决去接电话,是应绍华要他即刻前往香港。   挂下电话,已不见潘允琪人影,只留下那件被剪成碎布的衬衫,剪刀跟着躺在旁边,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出的剪刀,他想,她的初衷应该是想捅他的。   林决还没说完,爱月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他妈——神经病啊!”   林决承认:“我当时被愤怒冲昏了头……”   不等他说完,爱月一怒之下挂了电话。   应绍华已穿戴整齐,旁听之中也得知清楚,大致就是林决利用潘允琪来气潘骏,而这手段,卑鄙无耻。   爱月来回踱步,看向应绍华,又怒又愧,无措至极,“天哪,我怎么有这样的哥哥?我该怎么办?现在琪琪不知道去了哪里……”   应绍华安抚她:“允琪也是成年人了,做事会有分寸,你不要太担心。”   应绍华去上班了,爱月瘫坐了片刻,决定去找林决。   ……   听到潘允琪颓靡几天,现在跟一个陌生男人出走了的消息,林决很震惊。   接受调查过程繁琐,还一边要想着怎么扳回败局,如何搜寻徐溯背景,找出徐潘二人勾结的证据,他这几天的确没给出太多时间想潘允琪。   一段感情里,更痛的永远是女生。   还有一件事让他更震惊。那日从她身上起来,他看到床单红了一片。   他以为她这样开放又漂亮的女孩……   又一根烟燃尽,林决用力往烟灰缸里摁。   林爱月进到他酒店房间时,被烟味呛得一阵咳嗽。看到林决脸上终于出现了些颓色,头发凌乱无型,胡渣长了也不剔,她竟不觉得同情了。   爱月疾言厉色,也直截了当:“你跟允琪上床,就是为了故意给潘骏看?”   林决犹豫了一下:“不是。”   “放狗屁!”   林决垂下眼皮,也不解释。   爱月按捺不住愤怒:“你知道允琪多喜欢你吗?追她的人那么多她看都不看一眼,她都不知道偷偷为你哭了几回了,哥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做这种事!”   林决双肘撑腿,无力地扶了扶额头,“对不起……”   爱月瞥见到他脸上的划痕,那红色还很鲜艳。   “你在这里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啊?你想办法找她啊!谁知道那个男的安的什么心,会对允琪做什么事?难道你要看着她随随便便跟别的男人……”剩下的话说出来她都脸红。   床单上那抹鲜红蓦然掠过他脑海。   林决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爱月:“她习惯用什么APP订票?”   爱月先是一怔,答:“机票用阿里旅行,酒店用booking。”   还好,他都有认识的人。   ……   回到家里,爱月收到绿川浩介发来的消息:小月呀,你跑哪里去这么长时间啊?再不回来,老头子可要生气了。   绿川也只是这么一说,青山教授并不会真的生气。可她这一趟出来,确实有些时间了。   今天是周四,再旷掉一天,周天回去吧。她这么打算。   异地恋……不,异国恋真苦,她恨不得把钟表指针逆时针后拨,这样时间就能走得慢一些。   很快佣人上来叫她吃饭,说应绍华已经回来了。   爱月下楼,应绍华坐在客厅里,二狗正在跟他说话。   “老板,写中文的喜欢,不是钟意,是喜欢。”讲的普通话。   “啊……我记住了。”   “老板,你干嘛这么认真嘛。”   “等你也有女朋友你就知道了。”   “哎呀!老板,真讨厌!”二狗气得甩给应绍华一屁股,转身就要走,一眼见到站在面前的爱月,“哎呀!爱月小姐姐!”   应绍华抬头,习惯性朝她伸手,爱月莞尔走近,自然而然坐在他腿上。   他率先问:“允琪找到了吗?”   “嗯,找到了,哥哥找了预订机票和酒店公司的人查,她去了普吉岛,算着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那林决怎么打算。”   爱月翻白眼,“他跟着也订了去普吉岛的机票,刚起飞不久。”   应绍华浅笑,“那,祝你哥哥好运了。”   “哥哥这件事是做错了,但是之前他对琪琪那么冷漠,是有原因的……他的妈妈在他小时候有了外遇,抛弃了他和爸爸,后来他谈了五六年的女朋友也劈腿了,从那以后他对女生就一直冷冰冰的,对我也是。”   “原来是这样。”   爱月认真担忧,“哥哥也是真的后悔,不知道琪琪会不会原谅他,还有他们在一起,潘骏这一关还不知道该怎么过。”   应绍华忽然噗嗤一笑,说:“嗯,你要不要,先关心一下你自己?”   “关心我什么?”   他神色正了正,“小舅把拍卖会上见到我跟你的事告诉了我母亲,母亲想见你。”   爱月的脑子嗡一声炸开。   ……见,见父母?见应绍华的……母亲?   她眼前霎时迸现出画面:披着皮草、一身旗袍,珠宝首饰缀满双手和脖子的阔太太斜靠在眼前的贵妃椅上,她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捏住杯盖,漫不经心地品茗,不时抬眼睨着眼前正襟危坐的女孩——林爱月,不屑一顾,往她面前甩出一张支票,悠悠道:离开我儿子,数字你随便填。   经典套路是:女孩荣富贵不淫,威武不屈,正气凛然地拒绝——我真心爱他!绝不离开他!   社会发展得日新月异,时代变了,人的精神面貌也变了:好的阿姨,我这就走。   应绍华唤她一声,“爱月?”   爱月倏然回神,眼神露出怯弱,“我,我有点怕……”   他不得不笑,“怕什么?”   怕他妈让她拿钱滚蛋,啊不是……“怕你母亲不喜欢我……”   “别担心,我母亲性格很好,她以前是TVB一档诙谐类节目的主持人,嫁给我父亲后才退了圈。”   爱月认真看他,问:“你真的想让我见你母亲?”   应绍华轻轻一笑,声音力度十足:“带我未来的妻子见我母亲,有什么不对?”   ……   吃过晚饭,爱月立即跑出门逛街。   去买见应绍华母亲要穿的衣服。   从知道了要去见他母亲后,爱月的心跳就没平静过,一直脑补各种场景,不时敲打自己脑袋,有时小声嘀咕,有时傻笑出声。司机从后视镜里偷瞄她,觉得自己载了个神经病。   但这神经病,应先生喜欢。   出门前她起码问了他十遍,你母亲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喜欢什么风格的打扮,他温然而笑,说,你平时的样子就很好。   这特么是见,家,长,啊!   爱月穿梭在各式衣橱里。   正式一点,买衬衫和裤子?——不够温婉端庄。那买裙子?——怕买错款式。   爱月觉得这道题比东京大学入学考试难一百倍。   她并不是怯懦,并不是自卑,林爱月从不自卑。她身属精英之流,样貌智商见识特长样样傲人,家境虽非高门大户那也是得从金字塔顶尖往下数的。   但她觉得这样的自己,都无法企及他一分的耀眼。   他太完美,太强大了,一个人能达到如此,他大概是与生俱来的神明庇佑,开挂开上天了吧。   他让她觉得自己怎么都不够好。   他让她每一天都想让自己变得更完美强大。   魏子煜的电话来得很意外,爱月正拿起条裙子,看看又放下。   她接起来,也不问他什么事,先调侃道:“哎,婳婳今天给我打电话,态度好多了,你是不是跟她约会了?”   魏子煜语气也舒坦:“嗯,陪她看了场电影。”   “只有看电影啊?没有拉手拥抱接吻?”   “……有。”   爱月咯咯笑起来,然后才问:“找我什么事?”   魏子煜没很快接话。   爱月神色一凛,稍稍敛了笑:“有新发现?”   “是。”   Chapter 53   林爱月寻着一处能安静讲电话的地方。魏子煜说,事情很重要。   可这偌大的太古广场,哪那么容易找地方。洗手间,人多;咖啡厅,没位子。她一路往外走,吵杂喧闹的人声逐渐远去,最终走到公园附近。   爱月拨通魏子煜电话,他接得很快,爱月率先开口:“怎么回事?”   魏子煜默了一阵,说:“有问题。”   “什么?”   “那张纸,有问题,”爱月正要追问,魏子煜主动补充了:“冯翰给你的那本日常检查记录,最后一页,6月20日,那张纸有问题。”   爱月心尖猛颤,“什么问题?”   “那张纸上,有一股淡淡的咖啡味,又有一股茶味,我原本想可能是被人不小心泼上去,但怎么会一点印子都没有?”魏子煜顿了顿,又说,“你记得那张纸的样子吗?”   当然记得,她那天足足盯着看了十分钟。在她看来,那张纸和前面的并无不同,一样的字迹,一样的纸质粗糙、泛黄发旧。纸张被水沾到都会留痕,更何况是有颜色的咖啡和茶,但那张纸,的确没有痕迹。   爱月答:“我记得,和前面的纸没有差别。”   “是,是没有差别,完全一模一样。”明明是平淡无奇的句子,魏子煜的语气却让爱月听得心跳砰砰。   “我上网查了查,纸张同时存在咖啡味和茶味的原因,还有什么沾到咖啡和茶还原纸张的办法……看了第一页搜索结果,我就觉得自己傻透了。”   “然后我突然想到,为什么要从结果倒推原因,为什么不试着逆向思考,所以我再查了查,在一张纸上用到茶叶和咖啡这两种东西,会得到什么结果。”   说到这里,魏子煜停顿下来,爱月知道这是引爆炸弹的信号,迫不及待问:“什么结果?”   她听到魏子煜沉了口气,道:“茶叶水和咖啡豆,是纸张做旧的原料。”   爱月感到自己的脑子嗡地一下,霎时有些混沌,“纸、纸张做旧?”   预料到了她的诧异,魏子煜更是镇定,“为了证实猜想,我把网上说的办法中要用到的材料和工具都买了,亲自试了试……没错,就是纸张做旧的办法,我把一张全新的A4纸做成了教授年轻时日记本的样子。而且这只是简单的办法,更精细的办法,还多的是。”   “所以,我怀疑6月20日那张纸是通过这种办法,变成了老旧的样子。”   那本册子的装订方法,是在纸张上头打两个点,穿绳而过,打结固定,就成了册,如果要将其中一页取出,或者加页,解开绳子便可,并不会有破绽。   爱月不知道自己的脑子今晚怎么了,故障了一样,完全无法运转。   魏子煜继续说下去,有条不紊,一丝不苟,“这张纸上,你父亲下午5点就签了字,而按前面记录的规律,正常应该是7点签,冯翰告诉你因为你父亲晚上要接走私船的货,特意让工人提早下班。”   “我们现在确定这张纸是假的,那么这纸上写着的信息,也都是假的。”   爱月指尖微颤。   她沉默太久了,魏子煜试探着喊了声:“爱月?”   “我在。”她的声音过分冷静。   魏子煜心头一动,有些心疼,继而听到她说:“你说下去,我听着。”   魏子煜恢复了严谨认真:“这张纸的信息,加上冯翰和马伯温的证词,明确指向你父亲犯罪的事实,换句话说,是为了让你明确相信你父亲犯罪的事实。”   “如果这纸张是假的,那么我们可不可以等量代换——这张纸映射的结果——你父亲犯罪,也是假的。”   电话那头依旧沉默。   魏子煜抿住唇,接下来要说的这句话,他实在于心不忍。   他考虑了良久,最终开口:“爱月,应绍华不是在帮你加快调查,而是在……阻止调查。”   爱月大脑一片空白。一瞬间,眼前的高楼和霓虹远去了,人声和风啸也远去了,万象在不断扭曲幻化,变得光怪陆离,支离破碎。   魏子煜的声音重新回到耳畔:“爱月,我突然打电话告诉你,是想让你知道应绍华的立场,这件事疑点还太多,我怕你对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信息,让他再一次去掩盖。”   “剩下的……等你回来了,我再告诉你。”   “不用,”爱月冷静得可怕,像是七情六欲被人抽离了身体,“把所有的都说了。”   难怪那天她打电话让他回东京后好好生活,早日走出这事时,他一声不吭。   魏子煜继续开口了:“还有一件事,我之前往一本书里夹了张我哥的照片,后来忘了在哪里,一直也没找,今天为了证实我的一个猜想我重新找了,找到了,我发现……”   他喉结微动,嘴巴有些干涩:“我跟我哥年轻时,长得很像,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冯翰见到我时,是什么反应?”   爱月心头生寒。   记得,冯翰见到魏子煜时的反应,与其说是诧异,倒不如说恐惧来得更贴切。   待爱月应答,魏子煜接着说:“我跟你都不是什么侦探刑警,很多事考虑的方法不对很正常,我们一直以来,是将现有的信息整合之后做出猜想,我们的信息很分散,拼凑起来的猜想也是片段式的,甚至根本无法相连。”   “我换了个方向思考得出了那张纸的答案,那么在整体的真相上,我们是不是也该试试逆向思考?”   “为什么非得拼凑证据推导出结果,我们先猜想结果,再寻找证据证实或者推翻猜想不行吗?”   爱月立即接话:“所以你的猜想是?”   魏子煜一字一音铿锵有力:“詹旭没有犯罪——詹旭没有走私毒.品,他是被栽赃的,真正的走私犯另有其人,而亚际一直在掩盖真相,因为亚际要保护这个人。”   “什么人值得让亚际保护?什么人值得亚际不惜牺牲一个赫赫有名的工程师都要替他隐瞒——”   “郑殊。”说话的人是爱月,“是郑殊,因为他是应泽怀的表弟。”   魏子煜心跳骤升,这话要是从他自己嘴里说出,他反而平静,但由别人说出来,他觉得胆战心惊。   因为这说明,他所用的逻辑,与别人一致。简而言之,“他不是一个人”。   魏子煜竟一时无言,不知以什么语气,以什么情绪,囫囵喊了声:“……爱月。”   林爱月靠在路边护栏上,耳机插在耳中,手机抓在手里,双眸直视前方,她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她不知在看哪里,但无所谓了,一切色彩光芒,都正在她眼中腐朽溃烂。   她并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平静。   她的世界正在断裂崩塌,犹至末日。   ……   上山的路不好走,有些路面坡度很大,车子一开就过,人走起来可不舒坦。住在这里的人个个都有豪车,也当然不会用脚进出。   爱月回到家里,佣人上来迎她,她态度无异,径直走上楼。   应绍华不在家,他晚上有事,下午和她一道出的门。   佣人往回走,小声咕哝:“奇怪了……”迎面撞上个大硬壳,“——二狗!你吓死我了!”   二狗自顾说道:“爱月小姐姐刚才笑的时候颧肌指数0.24,口轮匝肌指数0.18……”   佣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绕过他直接走了。   那些名称是一个人微笑时牵动的面部肌肉神经,这么低的指数,说明这个人笑得十分勉强。   佣人突然止住脚,双手一拍,恍然大悟:“——哦!林小姐不是出门买衣服了吗,我是准备帮她提东西的……可怎么空着双手回来了?”   ……   回到房间,爱月在沙发上瘫坐良久,起身去搜集自己的物品,开始收拾行李。   她将背包扯开,里面装了大大小小十几盒避孕套,五颜六色,各种品牌。   出门前应绍华忽然想起:“避孕套用完了,你出去顺便买一点。”   她故意问:“一点……是多少?”   他一边系着领带,一边慢慢走近她,沉着嗓子说:“一盒十个,你想让我用多久?”   爱月盯着包里愣了会儿,恍然回神,伸手进去抓出那些盒子,猛地往床上扔,扔着扔着,鼻尖泛酸,视线也变得模糊。   她去书桌上拿她的笔记本,走到那里,又见到书桌上一隅,摆着他和她的合影——是那次亚际年会,他挽着她的腰起舞。他注视她的眼神真挚温柔,她后来才明白,她早已怦然心动。   手背突然砸落滴水珠,接着两滴,三滴,原来她掉了眼泪。   爱月一把抹掉眼泪,继续收拾东西,速度很快,利落又干脆。   收走了这个房间里所有属于她的东西,也抹掉了属于她的所有痕迹,背包往肩上一甩,出门下楼。   正走到一楼阶梯,二狗的声音从客厅传来:“老板回来啦!”整座宅子所有的监控摄像头,他的脑子是直接看得到的。   佣人立即往门口去,恭恭敬敬道:“先生,您回来了。”   应绍华温然点头,才过拐角,见到正前方楼梯上站着的爱月。   应绍华稍怔,她穿戴整齐,背着包,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且脸色……很不对。   Chapter 54   “怎么了?”   应绍华疾步过去,却才踏出几步,那边的女孩也向着他走来,步履极快,却并不看他,他这才明白,她去往的是宅子大门的方向。   他当即拦住她,敛起温然,问:“爱月,怎么了?你要去哪里?”   林爱月一言不发,只推开他,试图往一旁走。   应绍华意识到事情不对,抓着她的手愈发用力,抬声道:“爱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二狗循声从客厅出来,和佣人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他力道加深,她也更用力挣扎,目光不知放向哪里,总之不在看他。   顾崇刚为应绍华停好车,从门口走进来,见到这一幕,倏然停下脚步。   应绍华终于扶住爱月肩膀,迫使她正视自己,“——爱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她猛地抬眼看他,那眼神尖锐得像一把刀,笔直刺向他,“我爸爸没有犯罪对不对?”她声音淡漠,甚至平静,没一点情绪,更没一丝感情。   应绍华愣住。   他还是问:“发生了什么事?”   爱月心口开了闸,再也不克制,“马伯温和冯翰说的都是假的对不对?那本记录册最后一页是假的对不对?目前我所知道的一切所谓事实都是假的对不对?”   应绍华一时没能掩饰住惊愕,竟忘记了要回应。   爱月反手揪住他衣服,怔忡看他,“你说话啊?你说啊……”她猛地一声嘶吼,“——你说话啊!”   顾崇和二狗同时向前一步,却没再继续。   应绍华恢复了处变不惊的模样,“宝贝,你冷静一下,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有啊,当然有啊,我现在就说——你到底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你为什么千方百计阻止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说到最后一句,她奋力捶打他胸膛。   顾崇还是往前一步:“——林小姐!”   爱月放声嘶吼:“应绍华——我爸根本没有犯罪对不对?他根本什么错都没有对不对?你们编了这么大的谎言,就是为了隐瞒那个真正的罪人对不对?为了替他隐瞒,你们可以牺牲我爸,让全天下的人都以为他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毒贩!”   应绍华面色沉冷难看,拽着爱月就要往楼上走,爱月拼尽全力反抗,她情绪失控,他也不敢过大用力,让她就这么拖着他,继续破口大骂。   “你别以为骗得了我一辈子,我告诉你,我会彻彻底底地查清楚,把你们所有的肮脏罪恶都查清楚!我要你们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应绍华沉着嗓音:“爱月,跟我回房间,听我说清楚。”   “你还想编什么来骗我?啊?你还想安排什么人来粉饰你的谎言?啊?”爱月声泪俱下,完全失控。   她猛然想起什么:“哦对了,还有我的画,我要送给爸爸的画,你们害死他还不够,还要偷我送给爸爸的画,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疯癫一般大笑,一瞬又变得声嘶力竭:“应绍华——你,你的整个家族,真他妈让我恶心!我告诉你,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所有的真相都会被挖出来,我要你们——”   话没说完,她猛地被一股蛮力推倒,整个人向后栽去,重重摔在地上。   这蛮力,来自一直抓着她的男人。   二狗和顾崇再次向前:“——林小姐!”、“爱月小姐姐……”   爱月瘫倒在地,一时愕然,眼睛不知看向哪里。突然,一张折叠的纸被甩到她身上,是推倒她的这个高大的男人扔来的,那纸发了黄,映照出陈年。   顾崇站在应绍华身后,看不到他的脸,只感觉都周身气压骤降,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听到应绍华终于开口,即便看不见他的脸,那冰冷无情的声音,就足够让人觉得森然可怖——   “詹爱月,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   香港机场。   林爱月被手机闹铃吵醒,睁开眼,一片白,视线被遮得严实。她养成了尽量不扰人的习惯,首先做的不是摘掉眼罩,而是胡乱摸出手机,关掉闹铃。   然后摘掉眼罩和口罩,视线所及,对面长椅上有人斜靠着睡觉,其他地方一派冷清安静。   飞机两点半点起飞,这是一点的闹钟,该去办登机手续的时间。   爱月继续呆坐,意识还有些恍惚。   有一男子蓦然走近,朝爱月微欠身,开口直接是日语:“不好意思,我的手机连不上机场的WIFI,请问你的手机可以连上吗?”   还真是找对人了。不过也是,睡觉时戴着口罩和眼罩,的确是日本人的习惯,哪怕是大夏天。   爱月回神,看了看手机,回答:“我的可以。”   “诶,请问你连的是哪个WiFi呢?能不能帮我看看有什么问题?”   男子把手机伸到爱月面前,她点开WiFi连接,选了机场公共的,等了片刻,不见反应。爱月稍怔,说:“诶……怎么会没有反应,连接之后它会自动跳出来一个网页,点确认就可以了。”   “是这样吗,我试了很多次,都没有什么反应。”   爱月看到他手机左上角写着“圈外”二字,相当于中文无服务的意思,再看到他的卡是电信的,心头顿生几分冷意,语气都有些不自在了:“也许是运营商管制……不好意思啊,那边有一家租赁随身WiFi的,你可以去买一个。”   男子微颔首,眉眼含笑,“没关系,我只是在等我的朋友,找到他就能换电话卡了。”   “那我给你开个热点吧。”   “啊?那真是太谢谢你了。”   男子在爱月身边坐下,顺便闲聊两句:“你也刚到香港吗?”   爱月笑笑:“我是中国人,正准备去东京。”   男子下意识想问是不是去旅游,见她日语这么地道,改了口:“是这样啊,是在东京留学吗?”   “是。”   “那现在是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啦?”   爱月又是一笑,脱口而出:“来香港看男朋友。”   话音未落,心头一阵刺痛。   男子笑得真诚:“是这样啊,那真是很了不起呢。”   ……   香港海关可能是林爱月见过最随便的海关了,是个大叔,长得还挺像曾志伟,一副快睡着的样子,一边操着粤语跟旁边人聊天,一边给她的护照上盖章,抬手一挥,放行。   来到登机口前是一点半。爱月买了份麦当劳,没吃几口,味如鸡肋,只勉强把牛奶喝完。   广播通知登机,她无需排队,直接从一侧通道检票——预订这航班时已没有经济舱了,她心一狠,直接买了头等舱。   因为她要尽快逃离这片土地。   爱月的座位靠窗,落座之后她就一直呆呆看着窗外,纹丝不动。   到了时间,舱门关闭,飞机开始滑行,发动机噪声轰隆而起,一切开始倒退。直到轮胎摩擦地面的巨响蓦然消去,世界变得倾斜,所有一切都在变小,变远。   飞机攀升极快,整座香港蛰伏脚下,像个披了金缕衣的贵妇。   飞机调转方向,往东而去,爱月这一头窗外只剩下了无远弗届的黑暗。但金缕衣也好,黑暗也好,于她而言都不再美丽或可怖,她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她此刻的意识连泡影都不算,就是盘散沙,都不用风吹,抖一抖,就散了。   似有个重物压着她的心脏,让她不堪重负,甚至难受得快窒息。她逼自己冷静下来,至少好好度过这段旅程,等到降落了,天也就亮了。   天真的会亮吗。会不会连那亮起来的光,都是假的呢。   爱月打开包翻找眼罩,突然掉出了个什么东西,她弯腰拾起,抬到眼前,目光滞住。   是应绍华最后扔给她的那张纸,她六岁时画的那朵缅栀花的原稿。   “詹爱月,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鼻尖又起酸意,她咬牙忍住,重新戴上眼罩和口罩,眼泪流出来,别人看不见,她自己也看不见。   这一觉睡得意外踏实,降落前爱月没再醒来。向东飞行,就是循着日出而去,吵醒她的不是降落前半小时的广播提醒,而是从眼罩缝隙钻进来的光亮。   她摘掉眼罩,入目所见,一轮金球半藏在海面尽头,周围天幕都被她晕染成橘色,越往上越淡,像是渐变的裙摆。慢慢地,一道渐深的蓝色横亘空中,隔开了光亮与黑暗。   而那轮旭日终会完全升起,也会将她头顶还处于黑暗的这方天空,完全燃亮。   爱月深吸了口气。   再漫长的黑夜,终有尽时,夜够深了,黎明也就近了。   ……   回到家里将近上午九点,家里没人在,潘允琪还在泰国,沈婳应该去上课了。   爱月没有让自己停歇一会儿的打算,整理一番后立即出门。她给魏子煜打了电话,他上午没有事情,还在家睡觉,爱月说了个离他家不远的路口,就等在那里。   魏子煜很快出来。   远远地,他看到爱月站在个自动贩售机前,盯着那上面看,但他知道她并不在认真看。   脚步声渐近,爱月抬眼,四目相对,魏子煜心里一惊。她双眸里头没一点光,他记得林爱月的眼睛,一向是灵动清澈的,眼前这一双眼,让他觉得判若两人。   魏子煜走到她跟前,“什么时候回到的?”   爱月没说话。   抱着一大袋食材的沈婳走过拐角,一眼就见到不远处的路口站着一男一女,她都熟悉,女生突然扑进男生怀里,嚎啕大哭,男生默然环住她后背,神情无奈而疼惜。   袋子落地,她双手紧握成拳。   爱月不知道哭了多久,突然起身,声音无比锐利清晰:“准备一下,我们去印尼找那个守林人。” 作者有话要说:借wifi这个是阿光亲身经历==然鹅事实是爱月说的话我只能在心里想想,根本不会说:) 辣个小哥最后说了句:我以为你会讲日语。 真他妈心口一把钢刀!!!   Chapter 55   魏子煜把林爱月带到一家中华料理店,给她点了盘牛肉盖饭,自己要的鲜虾面。店老板是中国人,连用的酱油都是湖南常德产的,味道相当正宗。   林爱月食不知味,吃着吃着,突然反胃作呕,只略略扒了几口蛋汤。   魏子煜看她红了几次眼眶,而后又渐渐褪去,整个人变成一面镜湖,毫无波澜。   知道她当面跟应绍华摊了牌,魏子煜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给她打了电话。   林爱月这个人很好了解,她没什么秘密,也没什么隐藏的面孔。大概是多年钻研学术,遇了事她习惯独自苦想,这时所有的风起云涌她都锁在身体里,绝不外漏,因为她深谙感性会影响理性的道理。   跟她一起生活久了的人都知道不能在这时扰她,魏子煜知道,潘允琪知道,应绍华也知道。   一旦扰了,便如同拨动了她身体里一根弦,回响千层。   因为在她心里,感性始终压过理性一筹。感情是太多人的软肋,即便是《嫌疑人X的献身》里价值观只围绕数学建立的石神尚且难逃一劫,她林爱月哪有那么伟大。   冷静却又冲动。魏子煜这样总结她。   只是令魏子煜愕然的是:“他推你了?”   爱月摇摇头:“是我没站稳。”   她说的实话,那一下,应绍华只是想甩开她的纠缠,甩得郑重其事,力道重,却不狠。   魏子煜:“那你跟应绍华现在……”分没分手。   爱月拿筷子搅着牛肉玩,嫩牛肉沾了酱,色泽鲜美,肉香扑鼻,她却像是封了五感,冷眼以待。   现在?她并不去想,一旦想了,脑子里只反复放映他最后那句诀别,像钟摆一样,来了又去,去了再来。还好她看不见他当时的眼神,只那声音,就足够她冻伤得堕指裂肤。   女人嘛,怎么能没点虚荣,即便我恨你,嫌你,弃你,总还希望拿对方剩下的感情来津津乐道。   但于她而言并非如此。她只盼在这段不明所以的感情最后剩下点慰藉,那就是他的爱,也算是为她所有的奋不顾身买了单。   但他没有,在她说出要毁坏他家族时,他义无反顾地变成了那个权威的帝王,只将她视为危险的侵略者,杀伐果决,一刀两断。   她在作者纪长迦微博里看到过:我们早已过了为了爱情与全世界为敌的年纪,甚至在亲情、利益等面前,爱情是最卑微的牺牲品。   是啊,爱情哪有那么神圣,不过是个后天形成的附属品。   见她沉默,魏子煜转了话题:“你刚回来,马上跑去印尼太辛苦了,先休息几天吧。”   爱月点点头。情绪缓和了些许,她抬起头,见到魏子煜那大半碗面,问:“你怎么也不吃?”   魏子煜笑:“沈婳说中午过来做饭,我怕一会儿吃不下了,你要不要一起来?”   爱月赶紧摇头:“不敢不敢。”   魏子煜扫了眼手表,有些奇怪。   都快一点了,沈婳怎么还一个电话都没有?   ……   往后一段时间,林爱月的生活过得安然无异,该去实验室,该练习武道,该吃喝玩乐,一样都没落下。期间她上插花课的协会办了个花展,身为会员她也得有作品展出,忙里忙外准备了几天,门票1000日元的花展,观客竟也络绎不绝,围着她展区的人太多,显得其他人那都冷清了。   青山教授的项目这段时间没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学生们也就跟着他按部就班,科研这种事,也急不得,按量完成既定计划,就是最好的进展。   在家里,沈婳对她不咸不淡,不摆脸了,却也不亲密了,就是从朋友变成了舍友。爱月对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她脑子里压着的事太多,分不出心思再管她。   林决那边倒是有了好消息,潘允琪到底还是爱他,再多的苦楚心伤,也抵不过他不远千里追回她的动容,林决也是真心忏悔,终于抱得美人归。两人待在普吉岛缠绵了几天,林决还要回到香港接受调查,潘允琪陪同前往,不离不弃。   潘允琪平时开黄.腔跟打嘴炮似的没个门把,实战起来竟成了傻白甜,关于上床这件事,偷偷向爱月讨教得事无巨细,爱月哭笑不得。   笑归笑,笑里也掺了玻璃渣。   她只有过一个男人,想起这方面的事,也就全都是他。她现在跟应绍华的关系似敌非敌,不想罢了,非要她想起来,还全是男欢女爱的画面,她尴尬,也失落。   潘允琪问了几次之后再也没问了,也不再跟爱月提应绍华,她可算是应绍华的小粉丝,爱豆的八卦哪有不好奇的理。爱月猜测是林决得知了什么,告诉了潘允琪,她便不再提起了。   爱月挺羡慕她。潘允琪的确也是大多数人会羡慕的。从小娇惯所致,她从来无所顾虑,想爱就爱,想恨就恨,爱了有人收,恨了有人哄。说到底,还是爱对了人。   总之,林爱月的生活没什么变化,东京的天空依旧蓝,新宿的电车依旧忙,东京塔依旧绽红色的光。   但她知道,有些是变了。   她不再抱着那只毛绒狗熊睡觉,路过男装店会多瞥几眼,看到衣服上的纽扣会不经意地想那上面刻着William的模样。   她开始留意月经是否推迟,习惯性穿成套的内衣裤,甚至看到便利店里售卖的避孕套,用过的,回想用户体验,没用过的,下意识臆想感觉。   自然,代入的是那张俊颜。   多次后知后觉,她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她不是个会骗自己的人,爱过他就是爱过他,而且爱得要死要活。但她现在后悔,也是真的。   应绍华没再找过她,她也从未再有期待。   只是有些隐隐期盼下一次见到他的时间能晚一些,因为她害怕,再见就是敌人。   ……   詹旭的忌日是6月20日,爱月和魏子煜决定18日出发。   潘允琪也终于回来了,她当然是不想的,一回来就忙着躲避潘骏的通缉,但碍于期末考试,不得不回来。林决那边有应绍华罩着,也暂时不会出问题。   出发去印尼前两天,沈婳一回家就没给爱月好脸色,爱月预感不对,给魏子煜打电话,果然他刚把两人同去印尼的事告诉沈婳,编了公办的幌子,但女人怎么可能会信。   潘允琪性格大气,虽然没住进来前就被沈婳翻过白眼,但她并不在意,还认真搞好舍友关系,经过了魏子煜这件事,她彻底觉得沈婳low爆了。   “她才不是什么误会,她根本就是打从心底嫉妒你。”潘允琪这样告诉爱月。   爱月想起那日沈婳失控吼出的那些话:   “你从小到大什么都有,你长得好看,你家庭好,你有哥哥,放假有约不完的朋友,我这样的人就活该被你看不起是吗?”   潘允琪又说:“她肯定也觉得自己配不上魏子煜,觉得魏子煜就该喜欢你这样的,奈何她就是没办法变得像你这么好。”   “你男朋友一直跟一个比你优秀的女生来往,你能忍啊?”   话是在理,但这样一来,爱月更难做了。要她和魏子煜只是普通朋友,为了沈婳不再单独相处就是,可现在不一样了,对她来说,魏子煜是盟友,是战友,根本无法舍弃。   魏子煜不想爱月为难,说让她别管了,等这事过了,他会好好收拾摊子。   ……   爱月最近常去武道馆找人打架,打到趴地不起,走出武道馆时整个人飘然酣畅,仿佛卸去一身尘土。   她才发觉,自己是在排忧发泄,以前没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以前能令她烦心的事,实在不多。   她一直没再进弓道场。   今晚也一样。可不遂人愿,正值周末,柔道场里了来了很多人,要排队比试,排到她要很久。好死不死,教练提了句:“林你这段时间都没有练习弓道,正好今晚人多,你可以先去弓道场嘛。”   没理由拒绝,总不能说,我不想练弓道吧。   弓道场的人相对较少。爱月拿了弓和箭,侧对箭靶而立,两脚踏开,架起弓箭,拉开双臂,箭缓至视线水平,利落放开右手,箭脱弦而去。   “嗖嗖嗖——”弓道场里充斥着箭与空气摩擦的声音,射中靶心,有人欢呼;偏离甚远,有人哀嚎。   林爱月今天状态很不佳,屡发不中。和上次一样。   她不断上弦,不断射偏,甚至根本没有仔细瞄准,只管把箭往外丢,好像那边站了个人,能打着就解气,并不非得要打脸。   反复了多次,她放下长弓喘气。   很突然地,她猛然架起长弓,搭箭上弦,瞄准靶心。   爱月咬紧牙,眼神凌厉地锁着那靶心,盯着盯着,眼里竟浮出狠戾,仿佛那靶心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汗水从她脸颊滑落,皮肤透着潮红,看着很性感。   上一次,她也是屡射不中,他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为她稳住弓弦,一击即中。   那场景蓦地闪现脑海,爱月心一紧,一道利光掠过眼中,她迅敏放开右手,箭裂空而去,不偏不倚射进了靶心。   谁说没了他,她就做不到。   爱月盯着那嵌了箭的靶心,大口喘气,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她身子缓缓下滑,瘫坐在地,和弓从手心脱出,她也不去理会,茫然盯着前方,双眼已然泛了泪光。   爱月缓缓低下头,拼命咬紧牙,不想让眼泪流出来,那泪却不听使唤,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没一会儿便积成了小小一滩。   她终于克制不住,一声抽泣。   弓道场本就安静,突然间更是变得鸦雀无声,这一声抽泣必然是被别人听见了,但她管不了了,只要没人上前劝说,她就想这样哭一会儿。   哭什么?是为不明父亲死因悲伤?还是为像个帮凶一样待在那个男人身边这么久而羞愧?又或者,为了她到底失去了唯一爱过的男人。   她真的就这样哭了一会儿。   直到木地板微震,身后传来渐近的脚步声,不疾不徐,沉稳有力,像是个男人。   那脚步终于来到她身后,爱月做好了向教练道歉的准备,却听到一阵窸窣声后,自己整个人被一个宽厚的怀抱结实地笼罩住。   爱月一愣,瞪大眼。   这怀抱,她太熟悉了,她更熟悉的气息随之扑面而来,皮革混合烟草的味道,清冽,又稳重,是他独有。   爱月身体僵直,男人知道她反应过来了,动了动唇,声线极暗哑低沉:“对不起。”   应绍华没做停顿,接着就说:“对不起,宝贝,我无法放开你。”   爱月不再愣怔,手肘用力一击,应绍华没做准备,吃痛松开力道。爱月趁机脱身出去,一个翻身,与他拉开几步距离,迅速在他对面站起身。   爱月站好了,应绍华仍半跪在那里,身子倾斜的角度还是抱她的样子,她凛然而立,身高上高出他一大截,气场上却没感受到任何优势。   应绍华缓缓起身,双眸凝着她,依旧是往日那般温柔。   “爱……”   还不等他唤出口,女孩像只突然受了惊的小野兽,猛地冲他袭来,抬拳当头砸下,他头一偏,轻巧避过,面不改色,一派淡漠。   他没有任何喘息时间,她另一拳再次袭来,他一个闪身,抬眼又见到她勾腿跃起,直击他腰腹,他迅速后退,她脚尖擦衣而过,摩擦出利落尖锐的声音,她下腿之重,可想而知。   爱月攻击得密集,应绍华左支右绌,却始终不改淡然面色。   还是像上次那样,她打着打着就开始发疯,招不成招,嘶吼和哭喊并起,下手力气却没软一分。   应绍华不断退避,爱月将他逼退了一长段距离,猛然停下攻击,转身冲回射击的地方,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到她一把抓起那巨大和弓,推箭上弓,绷紧弦,对准了他。   他才踏出半步的脚猛地止住。   四目相对,她的目光狠戾决绝,落在他眼里,却一点都不凶,反而教人疼怜。   爱月胸口剧烈起伏,因为要瞄准他,眼泪暂时止住了,弓箭却因她抽泣而一颤一颤。   应绍华默然看她,抿着唇,面无表情,巍然而立。   他就那么站着,看着她用利箭对准自己,看着她双眼充红仿佛失去心智,而他看她的眼神,一如当初对她诉说情话时的温柔缱绻。   爱月突然拖长尾音嘶吼——“啊啊啊——”   她右手松开,箭脱弦而出,笔直冲他射来——   Chapter 56   应绍华死盯着那对准自己的尖锐箭头,肉眼辨别不够精确,他只觉得那对准的是自己的心脏。   长箭穿空不过一瞬,他仿佛中了咒语般钉在原地,闭上眼,巍然不动。   迅疾的风声从耳边一瞬飞过,同时有撕裂摩擦声响起,他全身猛然一震,接着便听到有东西碰撞倒地,与木地板撞击得清脆响亮,不过眨眼之间,一切又归于沉寂。   他身上没落下任何痛觉。   应绍华缓缓睁眼,只见到对面的女孩还保持着举弓的姿势,正猛烈喘气。他目光微挪,瞥见到自己左边衣袖裂了个口,那箭与他擦身而过,撞倒了后面的什么东西。   他毫无犹豫,提步走向她,走到与她三步之距时,听见她开口:“你不怕?”   应绍华:“怕。”   林爱月看着他,眼泪还沾在睫毛上,如雨后青草。射他一箭惊心未平,她嘴唇颤动,再难吐字。   应绍华主动接下去:“但我更怕失去你。”   这句话,他也曾说过。那时他们感情才落定不久,她在东京看到他的绯闻,心慌意乱,他当夜在暴风与强气流中降临,给了她一颗真挚笃定的心。   她觉得今日与那时,恍如隔世。   爱月纵声大笑,丢掉长弓,一个箭步上去揪住他胸口衣料,厉声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为什么?”   他声音极暗哑:“现在是因为爱你。”   所以果然从一开始是另有所图吗?爱月冷笑:“那当初是为了什么?因为早就知道我是谁,因为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要接近应爷爷,把我捆在身边,好监视我,弄清楚我到底想干什么?”   应绍华没回答。   此刻他脑中所现,是那时在印尼的海滨别墅里,她熟睡中呓语:应绍华,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他回答说:因为,想要保护你啊。   “——说啊!”爱月狠推他一把,他纹丝不动。   应绍华裹紧爱月双手,“你可以质疑我的一切,唯独我爱你这件事,不行。”   她又笑了,却比哭还难看;语气平缓了些,却比嘶吼还难听:“你的爱我,就是极力掩盖我父亲的死因,就是极力要我相信他是一个罪人?”   他声音力度加深:“爱月,像现在这样继续好好生活,才是对你最好的。”他答非所问,话里却讳莫如深。   “像现在这样,像个白痴一样,当着污蔑我爸爸名誉的帮凶?”   “爱月……”   应绍华话音未落,爱月甩开手,退后几步,声音平静,却悲怆:“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爱月吗?因为我妈妈名字里带月字,小时候她告诉我,爸爸工作时牺牲了,我才不怕同学嘲笑我没有爸爸,我还准备告诉他们,我爸爸是个英雄……”   “可是我都来不及说,妈妈就带我搬家了,我有了新的爸爸,妈妈再也不提爸爸了……”   那时她年龄虽小,却已能感知人情,南月带她改嫁,甚少提起生父,她以为母亲想尽早摆脱悲伤,母亲有人依靠,她也高兴,渐渐便不再说想爸爸。林楚平待她也好,很快,失父之痛被新的亲情取代了。   她渐渐长大,詹旭也在她的记忆中逐渐淡去,却不知在世人眼里,他最后留下的不是那些宏伟壮阔的港湾,而是一身骂名。   她觉得自己罪无可赦,为的是十八年来自己和这世界一起,把詹旭忘了。   是,她现在的生活优渥又充实,一份傲人的学历,一个完美强大的男友。毕业之后,她将拥有一份薪水丰厚的工作,然后嫁入豪门,成为太平山贵妇,人生顺风顺水,千人羡万人慕。   即便她撞破了这一真相,只要不插手挖掘,这桩已成定局的旧事便不会改变,她的人生将仍然璀璨。   但她是爱月,詹旭给了她这样一个伴她一生的名字,她就绝不会允许自己继续装聋作哑地活着。她不会让詹旭还在九泉下死不瞑目之时,自己这样安逸地度过每一天。   爱月声音微颤:“这么多年了,我居然把爸爸忘了……”   应绍华语中带慑:“他不会再参与你的未来了,何苦要让他折磨你的现在。爱月,我希望你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爱护你。”   “应绍华,”她叫他,开口时与他音落没间隙,“趁着我还爱你,离我远一点,我不想为难你。”   真相,从他这里她是得不到的。他是应氏当家,亚际掌门,从父辈手里接过的天下,他要撑得更高,接过来的秘密,也要埋得更深。   应绍华看了她一会儿,说:“如果知道真相会让你后悔,你还会想知道吗?”   爱月的声音仍然平静,听来却无比洪亮:“我已经把爸爸忘了一次,我不会再忘记他第二次。”   他们再注视了彼此片刻,她知道他已无话,倏然转身,扬长而去。   应绍华站在那里,还盯着她离开前的位置,身影像一尊神像,睥睨众生,却永远孤独。   很快,脚步声启,是顾崇进来了。目光触到应绍华脸庞时,顾崇竟觉得他有些……落寞。   顾崇道:“先生,林小姐已经走了。”   她明天和魏子煜一同飞往印尼,他是知道的,否则怎么会突然出现。   应绍华:“安排好人跟着她。”   说实话,他并不知道爱月这一趟前去的目的。去当年那个港口寻找证人?但她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人或遣散或不知所踪不说,要真找到了,开不开口还不是由他掌控。   那是去找什么物证?当年的证据或毁或灭,那张日行记录表也已被销毁再篡改,她还想再找些什么?   又或者,为了查郑殊。不会,这等同大海捞针,林爱月不做这种意义不大的事。   “还有,先生,”顾崇再开口,“徐溯那边,还没联系上。”   ……   飞机八点起飞,爱月五点就得出发。买这么早的航班,一来是便宜,二来,出门时躲开沈婳的视线。   出门时,晨光熹微,天边尽头透着淡橘色。   爱月下楼时提着行李箱,走到路上还提着,日本的房子太矮,又比肩接踵,轻微声响都能扰动一片街区。她一边走,一边看手机信息。是林楚平昨晚发来的,她睡得早没及时看。   林楚平问她最近怎么花那么多钱,信.用.卡没两天就刷了一笔又一笔,数额还不小。   爱月默默收起手机,打算无视这条消息。   她继续往前走。   身后某一扇窗户后面,沈婳站在那里,看着爱月渐行渐远。   她面无表情,缓缓将手机放到耳边,不久后,听筒传来男人的声音:“喂?”   沈婳:“她走了,去雅加达,全日航空NH855。”   ……   下午抵达雅加达,二人没做停留,直接转机去苏门答腊。   因为上次的猩猩调研活动,爱月和阿里交了个朋友,之前对他说起过她所买的印尼国内航班价格,阿里说她买贵了,下次还来印尼,他给她买。所以这次爱月交给了阿里帮忙。   登机进了舱门后,她后悔了。又小又破,硬件廉价,座位逼仄不舒服,空乘人员服务也不佳,她用国内的订票应用搜不到,大概是订票公司觉得大多数人都愿意多花点钱。   反正她是愿意的。   到了省会城市夜幕已降,二人按计划在市里休息一晚,翌日一早前往林区。   上午坐班车到林区隶属的小镇,地方偏僻,用起英语来也困难了些,没了上次跟团大巴车,他们一路辗转得有些辛苦,到达林区已将近中午。   也许是太过期待,二人一路各自沉默,想了无数种可能。   事先准备了一套说辞,到了门口发现值班的恰好是当日接应团队的人,那人认得爱月,态度也还和气,她便改了口,说上次挺喜欢这里,这次恰逢此地,带朋友来看看。   那人二话不说放了他们进去,还像上次那样陪同他们到入口。   沿路往里,来到林区入口,那幢小木屋出现在眼前。   爱月和魏子煜相视一眼,她径直迈步过去,里面的人听到动静,也往窗口凑近。待爱月走近一看,怔住,窗子里的人不是疯眼老汉。   是另一个小老头儿,慈眉善目的,还冲爱月笑了笑,开口时说土著语,爱月下意识“啊”了一声。跟着他们的人上前说明,老头儿点点头,连证件都不用登记了,果然是比疯眼老汉温和。   帮他们打完招呼,那人就走了。进林区不是真正目的,爱月站在窗口跟老头磨叽,用英语问他之前那个阿疯叔怎么不在了,老头听不懂,她指了指墙上的照片,老头恍悟,用手势告诉她,阿疯叔这几天生病在家。   爱月一怔,又问阿疯叔多久会来,老头艰难明白了,拿出个本子翻了翻,是换班记录之类的本子,才翻开第一页,爱月就瞥见到那上面写了守林人的联系方式和住址。   守林人一共两位,疯眼老汉和这个老头。老头翻到某页一看,冲爱月竖起三根手指,后面咕噜噜再说了一大串,爱月猜是在抱怨疯眼不上班他就一直得顶着。   爱月转身走向魏子煜,脸色不大好,把疯眼老汉三天后才来上班的情况告诉了他。   魏子煜微蹙眉:“我们就这样干等着三天?”   爱月捏了捏下巴,“我倒有个主意。”   ……   老头正要摘下老花镜,听到屋外传来一阵嚎叫:“嗷呜——嗷呜——”闻声离这不远。   他立刻警觉,重新戴好眼镜,开门走出木屋,抬眼眺去。那嚎叫还在继续,是从木屋后的林子里传出来的,有点像猩猩,又不太像。   老头转身回屋拿了根铁锹,出来时带上门,往林子里走。   屋子另一头,爱月猫着腰钻出来,蹑手蹑脚走到窗口边,一边注意看老头,一边在桌上翻找那本子。   找到了,拿出手机,拍下疯眼的地址。   她赶紧给魏子煜发消息,按计划在门口汇合。   爱月到了有一会儿,魏子煜才出现,脸色有点干,不悦地吐了句:“猩猩叫声真难听。”   Chapter 57   决定去找疯眼汉,一来是干等三天费时,二来,他们要说的话题的确不适合公开在属于亚际的工厂里。   地址是印尼语,林爱月先把区域从大到小拆分,再用手机搜索,得到了一个小镇的名字,离首府不远。   白天还剩大半,乘车一小时内便可到那小镇,他们即刻启程。   到了镇上,他们发现居民以土著人居多,语言交流更是困难,路人指路虽热情,但他们一句也听不懂,只能按所指方向走,走了一段再找人问,有时走过了,还得折回去一段。   如此反复辗转,千辛万苦才找到了地址上的小社区。   也许因为工厂的人不会真的有谁找来,地址上最小单位也就到这了。还好那页信息上写了疯眼汉名字的印尼语写法,他们再找社区里的人指问,最终被引导一幢房子前。   爱月与魏子煜站在路口,面前是一片修整的草坪,草坪尽头是一排平房,盖红褐色的瓦,刷黄色的漆。   这座小镇大多都是这样的平房,红褐色的瓦,五颜六色的墙,偶尔有几栋两层的楼,外墙侧面不上漆,保留红色的砖,远远看去倒不觉得贫瘠,反倒有复古朴实意味。   两人相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紧张。   魏子煜没来由地主动说了声:“走吧。”   爱月点点头,两人往前。   来到门前,爱月深吸口气,抬手,“笃笃”两声敲门,没动静,再敲两声,带上用英语问有没有人在。良久,才听到里头一阵动静,有人往门口走。   门锁被扳动,门打开,露出疯眼老汉布满皱纹的脸。见到竟是爱月,他面露诧异,开口用汉语:“是你?”   疯眼的语气带着惯有的暴躁,凶相也依旧,爱月没有迟疑,笑眯眯就答:“是我,老伯伯,您还记得我呐?”按那牌子上的信息,疯眼汉五十多岁,叫老伯伯是有些过了,但他确实老态龙钟,看上去有六十。   疯眼面色并不友好,一只眼珠打量着她,问:“来干什么?”   爱月乖巧有礼:“是这样的,我们有些事情想跟您聊聊,您看方便我们进去说吗?”   我们?疯眼稍怔,他只开了一头宽的空间,只见得到站在正前方的爱月,这才注意到她左侧墙后露出的衣袖,应该是还站了个人。   疯眼又把门开了点,探出身子,目光落向站在爱月身边的人。   魏子煜心头一震,没来由地想后退一步。   疯眼死死盯住他的脸,那唯一的眼珠混浊却幽深,意味十分古怪。   疯眼看魏子煜的时间过长了,爱月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笑咧咧道:“老伯伯,这是我同学,和我一起从日本过来的。”   疯眼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神色微敛,那股怪异却没完全抹去。他动了动唇,吐了句:“你们等一下。”然后关上门。   门再打开时,就开得足够让人进去了,疯眼也不招呼他们,开门就往里走,爱月和魏子煜对视一眼,紧跟着进去。   家里没什么可看的,家具简单,也都颇为老旧了,但样样俱全,条件算是不错。沙发是木质的,腿柱子掉了些漆,疯眼做个样子扫了扫上边的灰,才让他俩坐下。   看样子他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林区,不常回来,且似乎,一个人生活。   爱月一边坐下,一边闲聊句:“老伯伯,您一个人住着啊。”   疯眼不答话,算是默认。   他拿了个水壶出来,往桌上一放,旁边跟着仨杯子,爱月瞥了眼,都不大干净。他也不招呼两人喝水,说话时语气微变:“找我干什么?”   爱月看了魏子煜一眼,后者默然看她,带着鼓励。   爱月终于开口:“是这样的……阿叔,”有求于人,称呼还是客气些,“之前我曾到过林区一次,偶然碰到了您,您当时登记了我的证件之后,一下子就问了我的学校和父母。”   “阿叔,您以前是不是……知道我的名字?”   疯眼盯着她,放在腿上的手动了动,接着又瞥了魏子煜一眼,他的眼睛才从疯眼的手移回脸上。   疯眼说:“你明说了吧。”   爱月身子正了正,手心收紧,道:“亚际以前有个工程师,叫詹旭,是隆港的总工程师,他是我的父亲。”爱月刻意停顿,以观察疯眼的反应,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动作没任何迟滞,爱月继续下去,“阿叔,您是不是认识我父亲?”   疯眼淡淡道:“我以前在隆港做过工,只是知道,并不认识。”   爱月很谨慎,所有的揣测都往肚子里咽,又说:“那您是怎么听说我的名字的呢?”   “听工友说过。”   “阿叔,如果您和我父亲不熟,怎么会记得他女儿的名字记了十几年?我们都知道……我父亲后来犯了事,对这样一个人,您更不应该记得这个不着边的事啊。”   疯眼没什么解释:“就是突然想起来。”   两人出发前就说好,无论疯眼作何反应,只要不赶他们走,就得一个劲儿往下问,能问什么是什么。面对他如此冷淡,爱月有点无措,她努力说服自己坚持:“那您为什么会从隆港调到棕油厂工作呢?是当年事故之后,被遣散的吗?”   疯眼答:“老了,身体不好,看林的活儿轻松些。”   爱月想起那木屋里的本子,心头一动:“不对呀阿叔,我知道您是三十五岁到工厂的,怎么会说老了呢。”   魏子煜注意到疯眼挪了挪脚。   疯眼很快说:“我身体天生不大好。”   看着是不大好,人很消瘦,气色也不精神,快四十度的高温还穿着长袖,整个人病怏怏的。既然他这么说,爱月就不打算问他的眼睛了。   爱月硬撑着继续:“阿叔,您知不知道詹旭还有个助理,叫魏骁?”   疯眼看着她定了会儿,挪开目光,“不记得了。”   “您刚才看了我同学很久,是觉得他眼熟么?”   “人老了眼神不好,想看清楚些。”   爱月默了阵,决定破罐子破摔:“阿叔,您能再跟我说说,关于我父亲出事的那天吗?”   疯眼立即回答:“时间长了,不记得了。”   “您当时在那儿吗?”   “不记得了。”   爱月挫败地看了魏子煜一眼,眼神着急又无措,这时听到疯眼说了句:“你突然跑来问这个做什么?”   爱月想了瞬,答:“查一些事情。”   “好好的学不上,到处瞎跑问这种问题?”爱月觉得疯眼竟有些愠怒了,他撑着腿起身,一幅送客的样子,“你们快走吧,我没什么可说的。”   魏子煜不经意往别处一瞥,目光淡淡扫过,刚想收回,却立即往某处锁去。   爱月着急了:“阿叔……”   “快走吧!”   爱月刚想再说什么,魏子煜拉住她,匆匆和疯眼道别,离开了屋子。   出门没走几步,爱月就问他:“怎么了?突然就拉我走。”   魏子煜:“这样下去是问不出什么的。”   爱月觉得他平静得有些反常,甚至没一点和自己相同的失落,问:“你有什么想法?”   魏子煜没作答。   镇子不是什么旅游景点,实在没有可住的地方,两人直接回了省府。   回到省府先找了地方吃饭,餐馆里,两人相对而坐,一桌子菜,却没人动。爱月无话,偶然抬头一瞥魏子煜,发现他盯着桌面不动,眼神并不呆滞,像是在思考。   爱月说:“你别瞎想啊,想到什么说什么。”   魏子煜抬起头,“我只是在整理头绪。”   “那理完了么?”   魏子煜顿了片刻,沉了口气,道:“首先,疯眼显然没说一句实话。”   爱月:“这我知道。”   “其次,我觉得他不是印尼华人,应该是当年跟着工程队来到印尼的。”   “对,我接触过一些印尼华人,有钱的那种,他们讲普通话是没问题,但听起来会有一种……如果是中国人,会让你觉得这人没什么文化,”魏子煜点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爱月继续说,“但疯眼不一样,他讲话所用的一些句式,还是有点水平的。”   “但亚际有规定,不会让一个工人长年累月地待在海外不回家,每隔一段时间是会换一批人的。当然也有可能是疯眼自愿留下,但你看他的家,没有亲人,也不富裕,他怎么会留在一个不如中国的国家?”   魏子煜:“先不管他为什么留在印尼,还有些其他的疑点。”   “你说。”   “疯眼对你和我的反应都很异常,随后却把自己跟当年的事撇得一干二净,问到詹旭和魏骁,也是一副没兴趣的样子,你不觉得不应该吗?”   爱月若有所思:“是不应该。”   魏子煜眉头拧着:“但我说不出来为什么不应该,我刚才想的就是这个。”   爱月将疯眼说的话一字一句细想了遍,片刻后,她开口:“你知道吧,人嘛,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就像一直是好男人形象的明星出轨,大家都不会觉得惋惜,而是拿他出轨的事奔走相告,津津乐道。”   “拿我父亲来说,他虽然是个有名的工程师,但犯了事,大多数人的反应并不是’怎么会这样’,而是’没想到是这样’,你懂我的意思吗?”   魏子煜点头。   一个人要是传出负面,无关看客并不会为之圆说,一般人习惯踩上一脚,不知只是想凑个热闹,还是为了显示自己的道德制高点。   比如马伯温,他多多少少诉说了自己现今的贫苦,潜意识里有种詹旭害了他的意味;比如冯翰,语气里有刻意的悲叹惋惜。即便后来得知这两人都在说谎,但好歹都带有情绪。   魏子煜接话:“而疯眼的反应,不踩不理,似乎不愿多提。你注意到了吗,在你主动提起你父亲犯事之前,他一直没提,按理来说,多数人想到你父亲,都只会想到那件事。”   就像出轨的明星,“那个出轨的啊”;吸.毒的明星,“那个吸毒的啊”。   “我觉得,他是不愿说。我的意思是……他不愿亲口说,你父亲犯了事。”   爱月一怔:“换句话说,他不愿认同我父亲犯了事?”   魏子煜点头。   爱月恍然再想起什么:“我还忘了说,疯眼看你的眼神,没有冯翰那样害怕,我觉得应该是因为……他打从心底不心虚。”   魏子煜:“还有件事,或许可以证明这一点。”   “什么?”   “我注意到他屋子角落里藏了个东西,藏得不仔细,应该是刚才我们敲门之后他关门回去匆匆藏的。”   “那是什么东西?”   “纸钱。”   爱月喉头发涩。   魏子煜愈发冷静:“明天就是你父亲和我哥的忌日,你想不想跟过去看看,他会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忘了说,爱月和应先生在香港家里撕逼的时候,有人说为什么不听他好好解释。 希望上一章已经回答了你,他根本就不会真的解释。 【真相,从他这里她是得不到的。他是应氏当家,亚际掌门,从父辈手里接过的天下,他要撑得更高,接过来的秘密,也要埋得更深。】   Chapter 58   这天早上林爱月起得很早。洗漱,换衣,化妆,之后就一直坐在窗边,捧着那张缅栀花稿看。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住在隔壁的魏子煜给她打电话,喊她出门。爱月收拾包包,最后将那张画稿放进去之前,再深深地看了一眼。   她感到有股力量在注入灵魂。   “小月长大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和爸爸一样伟大的人!”   小孩子学的词语少,伟大二字大概也是从伟大领袖毛.主.席里摘下来的,詹旭并不自谦,只微笑道:“小月一定会的,爸爸相信你。”   爱月手心收紧,缓缓折起那张纸。   爸爸,你相信我的吧。   ……   来到小镇是上午九点,街道路面是湿的,有水滴从屋檐落下,还有地方积了水,看来昨晚下过雨。   一路往疯眼家走,引无数注目。都是亚洲人,样貌上差别倒不大,可问题是,他俩太白了。魏子煜是这样告诉爱月的。   爱月腹诽,什么时候白都成了错?   来到疯眼家附近,二人考虑该怎么判断他是否已经出门。爱月注意到屋子门前有块挖开的草坪,昨天进去时他们见过,里头正埋管道,泥土被挖开堆到路边,不知是不是被狗扒塌的,那土堆散开横亘路面。   也就是说,要进出房子,必须得踩那块土。昨天下了雨,整条路是湿的,上面没有脚印。   爱月将观察到的告诉魏子煜,判断疯眼没有出门。   可也不知道在哪里守株待兔,这附近都是居民区,根本找不到一个能坐下来的小店。   最后两人在出去的必经之路旁发现了一片小树林,有排灌木丛刚好长到大腿,简直天然屏障。两人选在那灌木丛后坐下来,倒也荫凉,这小镇子有空调的地方就不多,全当乘凉了。   爱月拿树叶编了两个头环,给自己和魏子煜分别戴上,搞得像两个藏匿的士兵。魏子煜表情木讷,戴着个树叶头饰傻不拉几的,爱月没忍住捧腹大笑。   她边笑边说:“哎,我这正好还有个绿色眼影,眼线笔也带着,要不咱往脸上画一道,更形象生动?”   魏子煜半天憋了句:“好卸吗?”   爱月相当意外,更是好笑:“我都不在意,你还管卸妆?哈哈哈!”   魏子煜摇摇头,两人坐着也无聊,就让她画了。   爱月捧着眼影盒凑近他,开始作画。才画完一道绿色,魏子煜的目光越过她肩头,突然拍了拍她,疾言道:“爱月,爱月。”   爱月立即领会,“蹭”地后闪,两人压低身子往灌木后藏,眼前不远处,疯眼正缓缓走过。   之前在林区没见他走太多路,在家里更是几步距离,现在看他走长路,才发现他腿脚也不利索,一条腿迈步时半拖,有些迟缓。   等疯眼走到前面一段距离,爱月和魏子煜扔掉头环,起身跟上去。   一路保持谨慎距离,他们看到疯眼往热闹的街道走,拐了几条街,最后进了家店铺,招牌上的字母没看懂,边上还挂着个旗帜,上边写“李记”。   看来是华人开的店。   两人就近找地方躲藏,疯眼好一会儿才出来,手上提了东西,远远便能看清——是两瓶茅台酒。   爱月怔住。脑中闯入幼时画面,她指着家中酒柜里的酒瓶问詹旭,爸爸,这两个字怎么读呀?詹旭告诉她:茅台。她又问是什么东西,詹旭说,茅台是国酒。她大致理解,跟国花一个意思。   魏子煜的声音将她拉回神:“在这里买茅台很贵吧,真舍得啊。”   爱月抿了抿唇,说:“我爸很喜欢喝茅台。”   买完酒,疯眼又去买了些菜,然后回家,放完东西就走出院子,那停了辆皮卡车。疯眼绕着皮卡车转了圈,然后开门上驾驶座,试着发动,检查油表,都好着。他下了车,拉来水管,开始洗车。   爱月和魏子煜猜测他准备开车出去,心头一紧。他俩要怎么弄到车跟上他?   疯眼洗完车就进屋,很久再没出来。他的房子窗户很多,都大开着通风,两人看到他在家里吃了午饭,看了会儿电视,然后进去午休。期间两人轮流去吃饭,再回来蹲守。   转眼到了下午,魏子煜忽然明白,如果疯眼要祭祀的人见不得人,那他应该会选择晚上祭祀。   爱月在想办法联系车,可这小破镇子,语言又不通,她一无所获。   下午疯眼起了床,然后进厨房弄饭菜。   要他每天生活都是如此,那还真是孤独。   眼看就要天黑了,她想出个不得已的办法——把自己的手机藏到疯眼车上,用魏子煜的手机追踪定位,这样即便不能及时跟踪,也能知道疯眼去了哪里,随后赶上。   魏子煜反对:“不行,要是他发现,就会对我们产生反感,下次想再套话就难了。”   爱月说:“你看他车后面的东西,都积灰了,肯定很久没动了,就他刚才买的那点东西,也肯定不会往后面放。”   魏子煜还在犹豫,爱月就已动身往疯眼院子去。   爱月在车上翻找着一个适合藏手机的地方,魏子煜的眼睛在她和窗户之间来回切换,为她捏了把汗。还好,她藏好了手机,安然回来。   爱月:“也不知道疯眼什么时候出来,我手机只有60%的电了。”   正说着,房子门开,疯眼提着东西走出来,两瓶酒,几盒小菜,香和纸钱,他打开副驾车门往里放。   随后开车,缓缓驶出。   疯眼走后,两人立马到街上找了辆面的,跟着手机上传输的定位走。   车子一直往海边开,开了一个多小时,面的司机十分纳闷,久不久就报告实时车费。   定位最终停下,过了十几分钟爱月他们才赶上,看到路边果然停着疯眼的皮卡。两人二话不说下了车,不管司机要多少都照付,司机看他们实诚,也好心提醒了句,待太晚就拦不到班车回去了。   司机开车走了,两人站在路边,看了看四周,不得不有些发慌。   天已成暗灰色,公路上久久才开过一辆车,两旁都是树林,透过一侧树林可以看到前面就是海,中间有小片砂石,从公路到海边,距离不足百米。   一阵风呼啸而过,爱月下意识靠近魏子煜,去抓他胳膊。魏子煜拍了拍她肩膀,说:“别怕。”   爱月从疯眼车上拿回手机,两人极目远眺,四处寻找。   这时,那片树林尽头的沙滩上,猛地蹿起一团火光,映照出边上的人影。   是疯眼。   两人相视一眼,悄然靠近。   走到树林边上,才知道这段沙滩很短,加上有海浪冲来,疯眼待的地方离树林不远,两人躲到树丛后,能清楚听到他的咳嗽。   他用树枝架着点了个火堆,正在烧纸钱。   他背对爱月和魏子煜,他们只见到火光在他面前窜动,勾得他身影更佝偻单薄。   天色渐渐全黑,寥落挂着几颗星星,个个都形单影只,并不比人快活。   疯眼沉默着烧了很久的纸钱。随后他开了酒瓶封口,往一个小杯子里倒,高高举起,说:“老师,敬你。”   爱月如遭雷噬,即刻去抓魏子煜的手,好一会儿,才感觉到他另一只手覆上来,轻轻一压。爱月明显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如果面前这个老态龙钟的老汉叫的正是詹旭,该震撼疯狂的人,的确该是魏子煜。   爱月转头寻他,只看到一片黑暗。   疯眼将酒倒在地上,再满上一杯,才往自己嘴里送。这酒烈,疯眼没多喝,他打开带来的饭菜盒,先往地上扔一点,才自己吃。   良久,他缓缓开口:“老师,第十八年了。”   “前段时间,我见到了小月,她都已经……那么高了,”疯眼抬手一比,仿佛身旁真坐了个人,“小月长得真漂亮,和老师您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我当时看到她第一眼啊,就觉得错不了。”   视线突然变得模糊,爱月反应过来时,泪水已挂满脸庞。   “小月生活得很好,也很厉害,现在在东京大学读书……”   疯眼语气微变:“老师,我觉得恺恺也去东京大学读书不是偶然,我才给他寄了个钱包,委婉劝他珍惜眼前,不要纠结过去,没想到,他竟跟着小月来找到了我……”   魏子煜的脑袋先是嗡地一声震响,接着爆炸得天崩地裂。   先是为了那一声“恺恺”,后是为了……他一直寻找的匿名资助人,竟就在眼前。   疯眼咽了口酒,一声叹息:“老师,怎么会这样,恺恺和小月为什么会突然来找我。”   “恺恺长得真高啊,看到他今天的样子,我这么多年来总算没有白费……”   “老师,您告诉我该怎么做,我这辈子,没再想别的,每年能这样陪您喝口酒就行,可两个娃娃……他们要查我们的事,这该多危险啊……”   突然,爱月听到身旁“蹭”地一声,有身影拔地而起,她还来不及反应,魏子煜已大步跨出去,这动静太大,疯眼猛地转过身,看到来人后,立即起身后退一步,脸上万分惊愕。   爱月只好跟着出去,她才跨出树林,就见到魏子煜挺拔的身子往下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直到他大喊出声,爱月才知道,他哭得十分惨痛。   “哥——!”   Chapter 59   疯眼一时失措,当即否认了刚才所说的一切。可因惊惶,他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一急之下踩灭了那火堆,就要逃走。   魏子煜死死抱住他大腿不放,泪雨倾盆,撕心裂肺。   疯眼被逼无奈,无意中吐了实话:“我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可能是你哥哥!”   魏子煜长跪不起,“哥,我找了你十八年,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不能再丢下我了。”   疯眼再也说不出话了。   林爱月站在他们身后,看着疯眼……看着魏骁羸弱的身躯缓缓倾下,颤巍巍地去抚魏子煜,一开始不习惯,还十分小心,魏子煜又吼了一声“哥”,魏骁浑身一震,终于与他相拥,跪地痛哭。   魏骁的声音嘶哑、干瘪、沉闷,恸哭起来像是头野兽在嘶吼,有些可怖。但这声音,倾尽一生爱恨。   爱月无措地站在身后,只跟着他们痛哭。   一刹间,天与地都不存在了,只余一道光亮,笼着悲欢离合。   仔细一看,是海面尽头的月亮。   在明亮的白日里,人们都不会觉得光亮可贵,只有被黑暗包围时,堕入深渊时,光亮才变成了唯一的、慈悲的救赎。   ……   三人重新把火堆点燃,烧完剩下的纸钱。   爱月最后把那张缅栀花稿拿出来,准备放入火堆,魏子煜拦了下,爱月轻轻一笑,说:“本来就是要送给爸爸的,迟了十八年了。”   然后收拾好东西,准备往回赶。   爱月忽然舍不得走了,即便这里不是詹旭的坟墓,也没一块字碑,可就像刚才魏骁用手比划她的身高一样,仿佛詹旭就坐在身边,她刚才亲手把那张画递给了他。   听人说,父女一场,就是今生今世你看着他不断走远,他最后留给你一个背影。可好歹别人能看着父亲走远,好歹能将那背影刻骨铭心,可她呢,她连看清那背影,都来不及。   没人劝她快走,魏骁和魏子煜就这么陪着,让她盯着那已成灰烬的画稿发呆。   回去路上,魏子煜开车,魏骁问他们,怎么找到这的,他们老实承认在他家里看到纸钱,还有跟踪他一天,再偷偷放入手机的事,魏骁无奈摇头。   那些旧事难说清,都找到魏骁了,一时半会儿也没人着急问他,但关于多年匿名资助这事,魏子煜一上车就忍不住了。   爱月也理解他,魏骁的生活看起来还能过得去,毕竟华人以勤奋踏实著称,到哪儿都不会太差,但也不到十分富裕的程度。他每个月给魏子煜汇的钱,可达到了国内小康家庭养孩子的水准,还有那块表,好几万呢。   魏骁默了阵,嘴角一扯,笑了笑。都知道他叫疯眼,脾气暴得很,突然这么一笑,还怪慎人的。   他没解释,魏子煜心想这事也许不能单独讲明,还跟隆港的事有牵扯,就没追问。   路上再问候了几句,比如他这几天待家里是生了什么病,他只简短说犯了风湿。大概是不习惯一下子有人和自己说这么多话,还嘘寒问暖的,魏骁显得腼腆了。   很快回到家。   魏骁一进门打开灯,就有一庞然大物猛然扑向他,身后爱月惊呼一声,定睛一看,原来是只狗,身上有黑有白,应该是只边牧。   那狗聪明得很,见到两个陌生人是主人带回来的,也就不叫了,还冲他们吐舌头摇尾巴。   魏骁给他们介绍,这狗叫卡卡,今年三岁,是他养的第一条狗的第三代,是个小女娃,很粘人,看家也尽职,就有一点不大好,很嗜睡。爱月心想,怪不得前两次来见他,都没见到卡卡。   他俩蹲守了一天,也没吃好,刚才在海边吃的那点还不够塞牙缝的,魏骁从冰箱里找了些食材,魏子煜和爱月争抢着做饭去了。   魏子煜想着做几道陕菜,可食材配料都不足,爱月也舍得帮他跑腿,出门奔着那家李记去了。   回来后两人继续在厨房忙活。魏子煜是主厨,做了简单几道菜,什么糖醋里脊,豆角茄子,烩面片,魏骁本来站在门口看,这味儿实在勾人思乡,他忍了把泪,退出去了。   饭菜很快上桌,爱月负责摆好碗筷,再给卡卡也盛了一份,三个人围桌而坐。理应是魏骁先动筷,可他竟舍不得吃了,魏子煜只好拾起筷子,主动为他夹菜。   终于开吃了,爱月喝了句:“魏子煜厨艺不错啊。”   魏子煜白了她一眼:“都跟你似的,这么大个人不会做饭。”   魏骁看了看他俩,略有笑意:“你们俩,谈对象啊?”   两人都一怔,同时说:“不是。”魏子煜补了句:“哥,我跟爱月是好朋友。”   爱月接着就说:“是啊,他有女朋友的,可漂亮了。”   魏骁转向爱月:“那小月的对象呢?”   爱月语塞,魏子煜给魏骁加菜,打圆场:“哥,人刚分手。”   魏骁略略一笑,怪不好意思。   吃完饭,爱月负责收桌,从厨房出来时,看到两人都坐在沙发上,卡卡趴在魏骁腿上,魏骁正给他顺毛,那表情迷醉的,不知道得有多舒服。   魏骁一边梳,一边悠悠道:“卡卡啊,这名儿还不是我取的,她妈妈,姥姥,都叫卡卡,当年是老周养的卡卡,后来老周不在了,我就一直跟卡卡住着。”   对面沙发上,两个年轻人敛容屏息,知道要开始讲正事了。   魏骁慢慢道来,那声音仿佛积了尘土,藏住一切悲喜。   他倒序着来,先说之前在林区见到爱月,结合她的名字,出生地,还有和詹旭几分相似的模样,认定她就是詹旭的女儿。得知她在东大读书,他觉得魏子煜也在东大不是巧合,送他那只钱包时就写了句诗暗示他不要继续下去,好在他看懂了,却没就此收手。   他当年坠海,抓着块浮木在海上漂了两天,完全失去意识,最后醒来时,眼前是一只狗放大的脸,正拿舌头不停舔他。那狗就是第一代卡卡。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沙滩上,狗主人很快赶来,是个华人,二话不说就将他带去了医院。医院里躺了几天,人是醒了,可也快没了人样。且不说身上横七竖八的刀伤,骨折也终究能治愈,剩下右眼致瞎,左腿终生残疾,风湿也因此而起。   救他的人姓周,也不管他来历不明,负责他的治疗费用直到出院后,听他自称是个流浪汉,没有亲人,还提出让他住到家里,一起生活。   原来老周是个富商,独子几年前在一场海难中丧生,就魏骁差不多的年纪,之后他就一个人孤苦伶仃。老周说那天黎明在海滩看见他,他觉得是上帝把他的儿子还回来了。   魏骁就此和老周一起生活,自己是个被追杀劫后余生的人,他不想连累老周,也就不再去想隆港那可怕的一夜。好在这地方离隆港甚远,华人不少,他便安心住下。   他等同于半个废人,并不能帮上老周什么,但好歹是个正经大学毕业的,在那文化程度算高了,就帮着老周管管账,过了段安生日子。   期间他偶然碰到亚际的人还在查他,他以为是来追杀的,还好有老周掩护,没人怀疑到他。   可好景不长,老周突发心脏病猝死,他便继承了老周的财产。老周走了,留他跟卡卡相依为命,说来卡卡还是他的救命恩狗,听老周说,那天卡卡大老远就突然往海滩跑,像是感知到了什么。   有了这笔钱,他想起还在国内成为了孤儿的年幼弟弟。虽然思乡心切,但他断然不能回去。也许亚际的人就在老家等着他自投罗网,且他这副样子,怕是会吓坏了弟弟,再有就是……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待在印尼找机会查清真相。   他开始以匿名慈善家的身份,定期给魏子煜打钱,供他读书、生活,魏子煜也争气得很,从小到大都成绩优异,考了个好大学,还能考上世界名校,出国留学。   他知道时间过得越久,真相也将越难挖掘。   思前想后,也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改了姓名和年龄——反正他现在一副人鬼难辨的模样,看起来确实苍老。他以新的身份进入了亚际的棕榈油工厂,当一个卑微的守林人,一藏就是十几年。   卡卡捋毛捋得太舒服了,窝在魏骁腿上嘤嘤叫,魏骁稍稍停住讲话,拿桌上一块水果喂她。   魏子煜插了句:“那在工厂里待了这么久,有什么结果了么?”   魏骁不着急回答,看着卡卡吃完了,才沉沉应了声:“嗯。”   两人稍稍坐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生怕漏掉了他哪一声呼吸。   魏骁:“郑殊这个人,你们都知道了吧。”   两人一同答:“知道。”   魏骁缓缓抬头,目光所向是爱月,他长叹口气,道:“小月,我首先要说的是,老师他没有犯罪。”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在实验室码完的! 一会儿还有一章,尽量在12点前发。   Chapter 60   1998年,6月20日。   从职业本能上,詹旭还是挺喜欢这个四面环海的国家。她的天然条件很好,领海辽阔,石油丰富,但也受限于天然因素而使经济难以发展——国土分布呈带状,岛屿之间隔着茫茫大海。   航空,贵且量小。所以,海运几乎成为这个国家的交通命脉。   詹旭相信,自己的双手一定能为这个国家的人民创造多一些幸福。   隆港的启航仪式刚过不久,她的宗主集团亚际相当宠爱她,斥了巨资,请来的是当代最伟大的工程师。   隆港承载了太多希望——地处工业密集带,即将成为数个矿产储运基地,还要负责带动附属经济的衍生,以吸引更多外资的目光,让附近的众多荒岛得到开发的机会。   詹旭站在办公室窗后,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隆港。港口上一派生机勃勃,井然有序,像个充满朝气的年轻人。正有一艘船舶出港,水手们在甲板上站成一排,和陆地上的人相互挥手道别。   那艘船即将前往中国深圳,为中国南方的百姓带去煤炭与石油。   詹旭眸色一深,默默抬起手,也冲那艘船挥了挥。   见到了我的家乡,请告诉她,我很想念她,想念身在家乡的妻子和女儿。   詹旭收回视线,坐回办公桌,桌上的日历显示6月20日,他在下面加了行小字——距离见到小月还有13天。隆港落成不久,他还要继续待上一个月,做后期完善和检查工作。   他忍不住翻起那页日历,真想现在就撕下来,好像撕下来,日子就能加快一天。目光不经意瞥到几个小字,明天6月21日,是今年的父亲节。   不知道他的爱月又会给他准备什么礼物。   这么想着,詹旭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忽然有人敲门走进,詹旭扫了眼手表,18点42分,一如既往的这个点,会有人来将每日例行检查记录交给他过目,然后确认签字。   下属把本子递过来,开始查看数据前,詹旭注意到上面一行字——值班领导:郑殊。   詹旭抬眼,“今天不是冯主任值班吗?”   “冯主任和郑工换班了。”   詹旭点点头,算是明白,低头开始检查数据。不久后,眉头拧出一道褶子。   下属注意到了:“詹工,有什么问题吗?”   是有问题。詹旭头也不抬,“你去把小魏叫过来。”   “好。”   ……   有人来敲门时,魏骁正在写信。是大学里同届的一个姑娘,人挺标致,又是同乡,他想着跟着师傅几年攒点钱,把姑娘娶回家,也好多个人照顾弟弟。   敲门声响,魏骁做贼心虚一把将信纸盖起来,头还没抬起就嚷:“干嘛!”   下属挠挠头:“魏哥,你詹老师让你过去。”   无非就是又懒得写检查总结了找他写呗。魏骁急着赶走他:“知道了,马上去,赶紧走赶紧走。”   那人走了,魏骁翻开信纸,钢笔墨划了一长道,算是废了,得重写——奶奶的,赶不上今天的船寄走了。   收好信,盖上笔盖,往詹旭办公室走。   敲门两声,喊:“老师,你找我啊?”   詹旭招招手,没抬头,正用笔圈画那个本子,“今天的检查有点问题,你跟我下去看看。”   魏骁刚想说好,胃里一阵翻滚,差点嗝了个屁。他“哎呦”一声,捂住肚子:“老师,我又拉肚了,你等等我,我上个厕所。”   詹旭白了他一眼:“天天就知道拉肚子,懒人屎尿多。”   “嘿嘿,老师,我是北方人,吃不惯南方东西,这还南到赤道了……哎不说了,我先去了,您等等我啊!”   魏骁一溜烟儿跑了。   魏骁一蹲坑就是大半个钟头这尿性,詹旭是知道的。他索性抄过安全帽戴上,拿着本子独自出了门。   下到港口时,暮色已深,过了七点这档口,天黑仿佛只用一瞬。   走过一艘艘停泊的轮船,詹旭骄傲又自豪。有问题的地方较偏远,他走了一阵子才到,那里还有个不太起眼的泊位,以隆港刚起步的吞吐量,还没有船用到这里。   可今天似乎有点反常。   那里正停着艘船,吨位不大,有人正在卸货。詹旭走近一看,竟没一个眼熟的,大家在隆港共事这么久了,大大小小的级别,他认得的不少。   且这些人,看着总觉得举止怪异,他说不出来,大概有些,鬼鬼祟祟。   詹旭径直过去,有人注意到了,喝了声,所有人立即警觉,都看了过来,有人一挥手,让他们加快速度卸货。詹旭走近,没人向他行礼——他是总工程师,所有人都认得。   詹旭问:“你们是哪个组的?”   那伙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声说话,他听见了,虽没听懂,却能辩出,那是泰语。他妻子南月的家乡话,和泰语非常相似。   詹旭觉得不对,又问检查人员是谁,这时身后有人喊他,他回头,郑殊正往这边来,一脸赔笑。   郑殊来了,那伙人神情转为放松。郑殊没明说这货是他的,只让詹旭通融通融,就此放行。港口集装箱的抽查率本就很低,加上腐败,海关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詹旭看这伙人很不对劲,亚际的领导竟也参与其中,他可知道郑殊的底细,应家人的亲戚。   不让查,自然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詹旭觉得应家人不会做普通利薄的买卖,可要是往大了做……他不想他刚一手建起来的港湾,会因此查封整顿。   詹旭坚持要查,郑殊拦不住,也不敢动他,无奈地看着他掀开了那些箱子——白花花的粉末昭然若揭。   ……   魏骁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天已全黑。他坐下来缓了缓,蹲着太久,双腿麻木不仁。   然后不紧不慢地戴上安全帽,去找詹旭,到办公室门口,看到里头黑了灯。他赶紧跑下楼,沿路问人,看到我老师了吗,人给他指了个方向。   魏骁缓缓走近那泊位,看到那里人不少,却没一个眼熟的。他刚想就近,突然就听见一阵争执,隐约能辩出是汉语,接着有拉扯的两人从船舱里出来,正是詹旭和郑殊。   詹旭非常坚定:“人你们可以走,东西要留下。”   他的意思是,出于情面,他可以放走郑殊,但这批货他一定要交给警方,他不会透露这货是谁带来的,只说在港口发现了这样一批藏匿的货。   郑殊手下有懂中文的,悄悄翻译给同伙,众人愤慨,要了这货,不就等同要了他们血汗钱,谁能同意?   郑殊一开始还赔笑,毕竟他确实敬重詹旭,自己又心虚,可见詹旭态度强硬,他也逐渐没了好脸色。   不远处的魏骁眼看争执在一瞬变得突然激烈,着急就要往前冲,随即猛地止步。他细致观察了阵,明白过来,这船上没一个自己人,除了詹旭,其余人都是和郑殊一伙的。   他当即就要往回跑搬救兵,来不及了,不知是谁猛推了詹旭一把,激起了众怒,这伙人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常年在海上奔走,把人投喂鲨鱼都不知喂了几个,哪有兴致陪詹旭在这打太极?   魏骁来不及多想,就要向那冲去,却才迈出一步,整个人僵在原地,面如死灰——   一把尖刀在詹旭身上自后向前进出,正正插在他胸膛上,血流如注,沿着刀刃往外滴。   他甚至没能低头看一眼,身子一倾,倒下了。   人做了亏心事,会下意识瞻观四周——魏骁就是这样被四处张望的人发现的。   那一幕杀戮太过震惊,他耳膜处震响,什么也听不见,只见到有人指着他,惊恐大喊什么,接着有数人冲他跑来,他没多想,转身撒腿就跑。   他没跑多远就被追上了。   他被拖到一暗处,那伙人围着他,刀棍拳脚,昏天黑地地砸下。   他觉得自己正在慢慢接近死亡。   直到不远处突然一阵窜动,那伙人立即警觉停下,四下太暗,没人看得清,有人往那动静处去察看,他趁机就跑,跑出一段那伙人才反应过来,随即他听到有人骂“妈的,是一群野狗!”   他耗尽生命在跑,身后追踪的脚步声一直没停,他看不清一切,只一股劲儿地跑。   最终跑到悬崖边,他连一瞬的考虑都来不及,脚下一空,身子迅速下坠。   ……   趴在一旁的卡卡似乎听懂了,嗷叫了声,听着哀婉悲伤。   另一头沙发上,林爱月正抱着魏子煜胳膊哭。她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不知从魏骁讲到哪里开始。   魏骁叹了口气,从始至终,他的声音都不起波澜,“老周把我救了以后,我从新闻里得知,隆港的总工程师因走私毒.品败露,畏罪跳海自杀,他的小徒弟,也就是我,跟着一起跳了。”   魏骁嘴角一扯,觉得可笑,又笑不出来。   “后来不久,我就再得知了郑殊病逝的消息,隆港的人被遣散的遣散,调动的调动……”魏骁顿住了。老师要是知道了,该多么痛心啊。   魏子煜相对冷静些:“那天本该是冯翰值班,因为郑殊要接货,所以跟他调了班?”   “是。”   魏子煜再把他们找到冯翰,再得到一份伪造的检查记录的事告诉了魏骁。魏骁说:“冯翰和郑殊关系不错,他多半知道郑殊干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魏子煜说:“那你为什么没有想过……报警?”   魏骁摇摇头:“你觉得害我和老师的人是郑殊?他是应家人,他做的事,难道会是他个人行为?亚际在印尼势力太深,报警,等于自投罗网。”   没错,这是每一个正常人都会有的逻辑,郑殊是应家人,他做的事,必定是受应家指使,他不过就是个跑腿的,为应家办事的。   也许亚际觉得,毕竟是个死人,不用白不用。但这个人正好是个外人,这样一来,亚际为了隐瞒自己的恶行而嫁祸他人,更是顺利成章了。   一直沉默的爱月突然出了声:“小魏叔叔……郑殊代表的是个人利益,他做的事……和亚际没有关系。”   魏骁诧异看她。   魏子煜怔了怔,她这一出,确实无厘头了,主线还没理清,解释这一观点的成立又得费一番功夫。   但为什么呢?不知道她有没有意识到,她这是在帮亚际说话。且,是下意识的。   她到底还深爱应绍华。   爱月住了嘴。   魏子煜圆场:“然后呢?待在工厂这些年,你都发现了什么?”   魏骁停顿了很久,最终说:“郑殊没有死。”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叙述往事有些篇幅,稍稍有些耐心~这不是讲完了吗~ 写了二十万字的猜谜,谜底出来了,总要多点字解释吧。 虽然很不喜欢拿往后的噱头吸引人,但为了安抚你们~悄悄说,应先生下一章就上线了。   Chapter 61   林爱月感到自己头皮一麻。魏子煜也一时呛住,愕然看着魏骁。   爱月有些惶悚:“没有死?怎么会这样?那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在哪里?”   魏骁:“郑殊一直身强体壮,他的母亲和应泽怀的母亲是亲姐妹,应氏和郑母的家族均无染病暴毙的前例,当年传出消息,我就从来没信。”   对面两个年轻人紧张看着他。   魏骁平静道:“应泽怀把他藏起来了,至于藏到了哪里,应家也没几个人知道。”   爱月像是被人调了静音,说不出一句话。魏子煜问:“你找过郑殊?”   魏骁点头,接着说:“你们知不知道上个世纪末落网的缅甸大毒枭,敦佛?”   魏子煜答:“知道,有个电影就是讲他的。”   “郑殊就是他手下的人,还是核心头目之一。”   一向淡定的魏子煜,都不由得微微瞪了眼,更别说爱月。   魏骁继续下去:“敦佛崛起得非常迅速,这与郑殊为他打开的运输渠道密不可分,郑殊可以说是敦佛的肱骨大臣。郑殊病逝的消息传出以后,敦佛集团为了找他露了不少马脚,所以很快被警方抓获了。”   魏子煜觉得,魏骁佯装凶暴,应该是为了尽量少跟人说话,怕暴露了自己这么高的文化水平。   魏子煜半自言自语了句:“郑殊怎么会跟加入敦佛集团呢?”   这的确匪夷所思。能让应家不惜以牺牲他人为代价护他周全,他在应家就不是什么低微的旁系远亲,要是好好待在亚际,今天必然是个在商界能叫得出名字的高管,名利双收,万人之上,何苦当一个终日把脑袋提在手边的毒贩?   魏骁摇摇头。魏子煜又说:“对了,我查过应家全族的资料,郑殊那年将近四十,理应是有家室的,可资料库里什么都没有。”   既然魏骁知道应家和郑家都无病史,就一定查过应氏全族。魏骁说:“我跟郑殊一起共事了两年,对于他的家庭情况,他的确从来避而不谈,当时很多工人都说他无妻无子。”   魏骁看了眼墙上的钟,夜深了。   他转过头来,叹息一声,“你们找到了我,也算是老天给我一丝怜悯,这些事我都不会再瞒你们。但即便是知道了,我又能做什么。恺恺,我只希望你好好读书,好好过活,小月也是,你妈妈还在,爸爸对你又好,卷到这事里头,我真怕应家的人盯上你们……”   爱月在心里苦笑。她早就被盯上了。   魏子煜笃定道:“哥你放心,我们会好好保护自己,也一定会护住你。”   魏骁叹口气,看向爱月:“小月,刚才你说,郑殊做的事与亚际无关,为什么这么说?”看来他相当在意。   爱月和魏子煜相视一眼,他心领神会,转头对魏骁说:“哥你看,首先郑殊出事之后导致了敦佛落网,说明应家没有把郑殊的去向告诉敦佛,也不去理会他们自乱阵脚,这说明应家跟敦佛本就是无关的。”   “其次,郑殊在隆港出了事,敦佛当然是管应家要的人,应家非但没给且害得他被抓,敦佛应该视应家为仇才对。”   魏骁面色不起波澜:“你说的,我也想到过,但想想或许是这两边互推责任导致合作破裂了呢?”   爱月心里还有个想法。应家救郑殊是出于情,但敦佛何必为了一个跑路的这么大动干戈?亡命之徒首要都是自保,可不会为了袍泽之情如此不惜代价。   莫非,还有别的情。   她没看过那个电影,脱口而出:“敦佛是男的还是女的?”   魏子煜答:“一老头儿。”   噢。   徐溯的事解释起来有些费劲,今天大家都累了,两个娃娃还在树丛里蹲了一天,够呛,魏骁给他俩安排了房间休息,来日方长,有话再谈。   魏骁一个人生活,也没有多余的被单,好在印尼高温热辣,他给两人分别弄了张草席,再搭个薄毯,也就能凑合睡一宿了。   临睡前,魏子煜去敲爱月的房门。   她的脸色比刚才更不好,得知了如此残忍的真相,她现在是真正夹在亚际和父亲之间。怕是不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们兄弟重逢,才一直忍着吧。   魏子煜问:“你有什么想法?”   爱月眼神无光:“不知道。”   魏子煜也不追问了:“今晚你应该没办法早睡,我也是,但我打算明天一早去市里,给我哥买点东西,你要是休息不好,我就自己去了。”   爱月点点头,魏子煜走了。   爱月很快关灯睡下,整个人四仰八叉一个“大”字,让身体最大程度贴地。印尼太热了,昨天又下了雨,空气闷燥得很,只有瓷砖地板能带来一丝凉意。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在深圳,南方都喜欢用草席,那时候也还没空调,晚上睡觉时大开窗户,吹台电风扇,窗外那株缅栀花上有不知名的昆虫在叫,躁了整个夏天。   黑暗中,爱月闭上眼,一行泪滑落眼角。   她想起应绍华最后的那句话——如果知道真相会让你后悔,你还会想知道吗?   谈不上后悔,但那种无能为力,比单纯的后悔更刮心挖肺。撇开应绍华的感情,她要对抗亚际简直是以卵击石,要不是他对她有情,她甚至根本没资格那样站在他面前破口大骂。   知道了却无能为力,比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更让人绝望吧。   他啊,是怕她会像现在这样难过啊。   ……   翌日一早魏子煜走出客厅时,看到爱月已经坐在哪里了。她没怎么化妆,看起来不大精神,抬头懒懒一瞥:“不是说八点出发吗?这都几点了。”   魏子煜挠挠头:“哥说车让我用,有了车速度能快些,我就想着晚一点。”   爱月放开二郎腿起身:“走吧。”   魏骁为了更隐蔽,选了个不在主产区的棕油厂待着,领导不常来,也就不怎么查人。这样的地方,自然不在经济中心附近,所以这个省府,虽也是个港口城市,却只有中国四五线城市的规格,且,还得是十几年前。   开车进入市区,低矮的楼房跃入视野,摩托与面的穿梭在街道中,戴着头纱的妇女姗姗而过。   爱月趴在车窗上,咕哝道:“刚才说十几年说早了,得是二十年前。”   魏骁给魏子煜指了几家华人开的餐馆,能买到他想要的食材。两人辗转了几家店,提着大包小包出来,爱月被路边一间饰品店吸引,扯着魏子煜走过去。   不远处拐角的一辆灰色面的里,刚想发动引擎的司机松开了手,对副驾上的人说:“哎,你说这女的是个大学生吧?好像是在日本留学,先生盯着她干嘛?”   副驾:“我听说,她跟了先生好一段时间了。”   “不是吧?那我们这是在帮先生捉奸?”   “我看没那么简单,你看昨天给上头汇报他俩和那个老头一起住,上头什么反应?”   司机若有所思,副驾“啧”了声,“别想了,先生的事,还轮得到你想。”   “哎哎,出来了。”   前方不远处,爱月和魏子煜从店里出来,把东西放进后箱,钻进车里。   皮卡车很快启动,灰色面的就要跟着发动引擎,不经意一瞥,另一侧路口闪出来一辆车,是辆黄色面的。副驾仔细盯了盯,说:“你觉不觉得,这辆车有点眼熟。”   与此同时,黄色面的里的副驾,也注意到了对面的灰色。   副驾的声音凶恶可怖:“前方十点钟方向,那辆车刚才也在吴记周围。”   司机立即警惕,声音与副驾如出一辙:“上头交代了,见到同样跟着的人,想办法甩掉。”   “怎么甩?”   ……   吃完午饭,爱月和魏子煜去了商场,给魏骁添些穿的用的。   停了车还要走一段路,前面路边有家鲜榨果汁店,爱月兴冲冲过去,来东南亚,果汁一定是要喝够的。   两人要了两杯猕猴桃汁,老板是个年轻小伙,英语还不错,一边榨果汁还跟他们聊天,最后将果汁装杯递出来时,爱月微笑说谢谢,小伙压着极低的声音说了句:“有人跟着你们。”   爱月一怔:“啊?”   小伙收了钱,立即转头忙活去了。   爱月和魏子煜相视一眼,脸色都变了。两人继续往前走,外表看着像是言笑晏晏,声音却压得极低。魏子煜说:“是不是想劫财的?”   爱月看了眼沾满口红的吸管,往路边一站,掏出粉饼,对着小镜子补妆。   镜子里,她身后不远处,荡着两个陌生男子,见他们停下,也立即停下,若无其事地看店里商品。   第一次经历这种电影里头的场景,说不慌是假的。   爱月缓缓收起镜子:“怎么办?”   两人继续往前走,魏子煜抬眼一望,前面有间大的服装店,客人络绎不绝。他问爱月:“想不想进去逛逛?”   爱月循他目光所向,目光一定,“好啊。”   ……   灰色面的里的两个小哥站在马路对面很久了,嘴里吸管响起“滋滋”声,他低头一看,一杯果汁喝完了。果汁带来的那股清凉劲儿很快散去,他把杯子捏瘪,抹了把头上的汗:“奶奶的,要逛多久啊。”   副驾小哥手里的果汁还剩半杯,还不到他发牢骚。   对面那间服装店里又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围头纱,男的也穿得十分艳丽,两人共同点是肤色都很黑,这是最常见的印尼人。   副驾无聊地往下打量那女人,衣服真俗气,他一个男人都看不下去了,再往下,一截小腿雪白雪白的。   一行汗从额头滑落,他抬手一抹。真的太他妈热了,最好来场暴雨,那两个崽子赶紧别逛了回家待着不出来。   又是过了很久。   司机抬手扫了眼表,瞪了瞪眼——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   两人对视一眼,副驾留守,司机往那服装店走去。   他很快回来,脸色极差:“……他,他们两个,不见了……”   副驾目瞪口呆。   猛地一下,他脑子里闪过什么画面——那戴着头巾的黑女人露出的那截白腿……   “——糟了!”   ……   吉隆坡的一座宅子里,应绍华正在跟盛烨喝茶。   盛烨:“我这里还有两封南清先师给家父写的信,贤弟不妨带回去给林小姐看看。”   应绍华正低头品茗,闻言,目光一滞。   盛烨极会察言观色,笑言:“怎么?闹不愉快了?”   应绍华缓缓搁下茶杯,“是啊,盛兄能否教我两招哄女人的办法?”   盛烨大笑。   门外,顾崇疾步走近,他一分钟前刚出去,是去接个电话。   顾崇凑近应绍华耳畔,脸色并不好:“先生,派出去的人刚刚回报……林小姐跟丢了,那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发现的,林小姐设法甩掉了他们,随后他们立即前往停车的地方,车也已经开走了。”   应绍华眸色一深,盛烨善解人意地起身:“我去个洗手间。”   盛烨一走,应绍华问:“什么时候的事?”   顾崇:“一个小时前。但是,先生,还有件事。”   应绍华微偏头。   “他们发现了还有另外的人在跟踪林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我应接下来帅到飞出宇宙,无论如何,我懂他。   纪长迦的微博说过:能简单以是非对错定义事态的人,不过是旁观者罢了。   Chapter 62   从服装店出来之后,林爱月和魏子煜立即开车赶回小镇。   他们后知后觉,这伙人应该是应绍华派来的,那么是从一开始就跟着了,包括他们去棕油厂,找到魏骁家,再跟踪到海边,都尽收他眼底。   爱月不寒而栗。她和魏子煜倒没什么,但是魏骁……作为最关键的证人,应绍华会对他怎么样。   魏子煜一路凛若冰霜,一言不发,爱月看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突暴。   公路只有两车宽,两旁是原始森林,路上来往的车几乎都是丰田大发,倒霉今天碰上周末,路面拥挤了些,他们的皮卡缓慢前行。   更倒霉的是,好死不死,油箱快见底了。   魏子煜说了句:“快没油了,前面两公里有加油站,我们停下加油。”   爱月觑了他一眼,他声音是平静的,眼神却恨不得杀人。   来到加油站,只有四个加油机,都排着车。魏子煜开到一辆面的后排队,车一停稳,爱月立即开了车门,魏子煜问:“干嘛去?”   爱月抿抿唇,说:“给应绍华打电话。”   离加油站不远的一辆黄色面的里,副驾盯着前方,推了司机一把,“她出来了。”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开门下车。   爱月本想站在加油站的出口道上打电话,可才站定没一会儿,身后就有两辆车打着喇叭过来,这路太窄,即便已够开出去,司机还是要尽量把她往边赶。这么吵,怎么打电话?   她继续往前走,来到公路边。印尼靠左行驶,魏子煜出来也得过马路,她便走到马路对面,那停了辆黄色面的,她走离远了些,掏出手机。   她不知道,有两个人正悄然从身后接近。   解开指纹锁,点开拨号盘,输入烂熟于心的一串数字,指尖挪动,就要按下接通……   ——整个面部猛地被什么牢牢罩住,视线堕入黑暗,她还来不及反应,紧接着感到脖子被一条粗壮的胳膊狠力扼住,嘴也被捂严。恐惧须臾席卷全身,她奋力挣扎,又感到双腿被人抬起,两人一前一后钳制着她,迅速移动。   “哗——砰——”,是面包车门滑动关上的声音。   爱月还在挣扎,突然感觉到口鼻被一块东西捂住,没过多久,四肢发软,意识也逐渐涣散……   ……   魏子煜一直看着爱月的方向,忽然前面有人喊了声,让他往前开。魏子煜转头开车,到了位置,加油员示意停下,他熄了火,抬眼往外一眺,随即皱眉。   人呢?   魏子煜往四下寻,从这里看去还有些视角盲区,他没多想,耐心等车加满油。   很快加满,他重新上车发动引擎,开出加油站,停在路边。马路两旁空荡荡,并无一人。魏子煜跳下车,仔细往四周搜寻,视野之中,只剩下一绿无垠的森林。   魏子煜隐约感到不安,立即给爱月打去电话,更是愕然——关机了。她说要出来给应绍华打电话,那应该是正忙才对,怎么会是关机?   他当即纵声大喊:“爱月——爱月——!”   耳边只有汽车裂风而过的声音。   他骤然想起那两个跟踪的人……   大脑如遭电击,他冲回车上,绝尘而去。   ……   魏骁正在院子里给卡卡梳毛,一辆皮卡车粗暴地碾着耳膜冲到眼前,魏子煜迅速跳下,朝魏骁冲来。魏子煜脸色难看,魏骁一怔,往车上看,车窗打开,里面却空无一人。   魏子煜还没走近就大喊:“哥!爱月回来了吗?”   魏骁愣住:“没有,怎么回事?”   魏子煜步子停住,全身僵直。   魏骁脸色一沉,“恺恺,怎么回事?”   魏子煜咬牙,“进去说。”   进到屋里,魏子煜将今天在城里的遭遇细说一遍,魏骁脸色愈发凝重,声音都发颤了:“哎……我就知道,迟早要出事,都是我不好……”   魏子煜刚要安抚,眼睛不经意撇过窗户,外头远远地,鬼鬼祟祟荡着两个人——正是城里那两个人。   “哥,你在屋里待着,别出去。”说完,他从厨房挑了把趁手的刀,出了门。   见到魏子煜出门,两个小伙急忙往墙后一缩,藏起身。副驾说:“我看他好像没什么反常啊?”   司机:“也许他们不知道我们一开始就跟到这了呢?”   正说着,瞥见到魏子煜正往这边过来,两人后退几步,藏到拐角后。魏子煜经过他们往前走去,二人相视一眼,紧跟上。   这社区民房密集,道路也狭窄,两人跟着魏子煜七拐八绕,最后看到他再次拐进一面墙后。两人很快跟上,才过拐角,懵了——一堵墙赫然拦住,这是个死路。   两人转过身,魏子煜屹然站在面前,手中紧握一把刀,脸色铁青,道:“你们是什么人?”   两人都是受过训练的,虽不怕,但看到他脸色,也有些慌张窘迫,着急解释:“哎小伙子有话好好说,你千万别误会啊,我们是应先生派来保护你们的。”   魏子煜面不改色,显然不信。   “真的真的,不骗你啊,不信,不信我给顾总打个电话?”   魏子煜知道应绍华有个特助姓顾,但他并未见过,自然也认不出声音。对面两人已经掏出手机打了电话,那边接通很快,一个男人的声音扬声放出,两人抢着说:“顾总啊……我们被这小伙逮住了,我们说是您派来的,他不信啊……”   顾崇:“魏子煜?”   魏子煜没动,离那两人也还隔着段距离。   电话静了几秒,再传出声音时,已然换了个人:“魏子煜。”   魏子煜眉头动了动。是应绍华的声音,亚际内网有他参与会议的录像,他的声音温醇沉厚,却气场甚强,威慑十足,让人过耳不忘。   这头静默了太久,应绍华厉声一句:“把电话给他。”   虽然从未面见过应先生,但这帝王般的气场,足够他们猜到是谁了。一人屁颠颠地把手机送上,魏子煜接过来,凑近耳边:“是我。”   应绍华辞色俱厉:“你听好,我的确派了人跟着你们,刚才却被你们甩掉了。那两个人刚才说,他们发现还有另一帮人也在跟着你们,不是我的人。”   魏子煜头皮一麻。   “我会马上加派人手过去,我要你保护好爱月,既然你已经找到了你哥,就待在家里不要出来。”   魏子煜已经顾不上惶悚他知道了魏骁,他嘴唇发颤,心跳如擂。还有另外的人在跟踪他们,不是应绍华的人,难道是……敦佛的余党。   他猛地想起那水果店老板的神情,分明是拿了钱办亏心事的惶恐不安。   原来,他们被人接手甩掉了保护自己的人,而真正该提防的人……   见他沉默,应绍华猜测他不信自己不会对魏骁下手,刚要开口,听到电话里传来他发颤的声音:“爱月……不见了。”   应绍华一愣,“什么?”   “就在刚才,在加油站里,爱月说要下车给你打电话,然后……就不见了。”   ……   听魏子煜说完,应绍华一张脸变得森冷可怖。   盛烨缓缓走近,顾崇走上前:“盛总,十分抱歉,先生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一顿下午茶闯进来两次事故,且两次应绍华的脸色都这么难看,盛烨想,这事不轻。盛烨支开了所有佣人,屋子里只剩下四个人,盛烨和他的高马尾助理,顾崇,应绍华。   突兀地有铃声响起,是顾崇另一个的手机。他低头看到来电显示,变了脸,转身面向应绍华:“先生……徐溯的电话。”   电话另一头,魏子煜听到了。他也清楚听到,顾崇语气并不好。   应绍华锁了那聒噪的手机片刻,说:“先挂,有情况我会通知你。”挂了电话。   顾崇送上手机,应绍华盯着屏幕上“徐溯”二字又是一阵,最终,按下接听,移到耳边,“徐溯。”   “应先生。”徐溯的称呼一如既往恭敬谨慎,又充满讽刺。   应绍华:“我女人在哪里。”   徐溯不紧不慢:“我估计这时间你也该知道了,本来这次我也就是搏一搏,看来我还是幸运,话说回来,也是你手底下的人太笨。”   “别费心监听,你女人不跟我在一起。”   应绍华抿紧唇。他是电讯商,通过GPS和信号基站,都可以准确追踪到对方的位置,徐溯不笨,自然不会忽略这点。   想也知道身后顾崇在做什么,应绍华一抬手,制住了他。   应绍华说:“待在我身边六年,就为了这个?”   徐溯悠悠道:“应先生这个人,强大得无所不能,猜不准,摸不透,更抓不到弱点,要不是林小姐出现,我就要改变我的计策了。”   他终于找到了应绍华的弱点。   应绍华:“你想要什么?”   徐溯声音一狠:“郑殊在哪里?”   应绍华冷笑一声,没有很快作答,等到他觉得徐溯耐心快磨没了,才缓缓开口:“你是在……问你的表哥,你父亲在哪里?”   虽然早知道他对自己知根知底,徐溯还是不由得一怔,应绍华总有这气场,能把人慑住。   应绍华接着说:“表叔当年遇到一个缅甸女人,缅琳,跟她定了终生后才知道她是敦佛的女儿,表叔不敢告诉家里人,也舍不得缅琳。为了她,表叔想脱离亚际自立门户,跟随敦佛打下第一桶金,然后跟她有了你,郑溯,二奶和二爷从来都不知道。”   二奶和二爷,就是郑殊的父母。   “隆港出事以后,敦佛落网,你母亲一直带着你逃亡,所以六年前在亚际见到你,我还挺佩服,你母亲能把你培养成这个样子。”   “你一定在想,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养虎为患,让你留在亚际,甚至让你做我的助理。一来,徐溯,亚际跟敦佛没有任何牵扯,你是最好的证人,二来……”   应绍华顿了顿,声音一沉,道:“你终究跟我有血缘,我希望你有一个正当的工作。”   “为什么是你负责接洽我的生意伙伴?为什么我从不在媒体露面,却让你上了很多报纸?你想想看,现在有多少人认得你的脸,将来要离开亚际做回走私,你还做得了吗?”   应绍华一字一句,掷词有声,话音落下,电话里沉默良久,徐溯显然被震住。   半晌,他冷哼一声:“先生对我,还真是良苦用心啊,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手软?”   应绍华:“你想知道表叔在哪,我可以告诉你。当年二奶以死相逼,请求父亲把表叔藏起来,父亲把他送到了印度洋的一个小岛上,终生不得再出来,你想去,我给你提供船和飞机。”   徐溯将信将疑,“我要你立刻跟那边联系,证明给我看。”   “那岛十八年来一直与外界隔绝,我想联系上,方式和你的一样,不然你以为这么多年,表叔会发不出一点音讯给你们?”   他言之有理,徐溯没应声。   又是良久,“好,我暂且信你,给我岛的位置。不过,你要是盘算着布网在岛上抓我,就等着给你的女人收尸。”   应绍华眸光一狠,“你威胁我。”   “算是吧,能威胁到令人闻风丧胆的应先生,我着实荣幸。”   徐溯继续漫不经心:“我去的这段时间,你也别闲着。我还有一个条件。”   “说。”   “我要你将你手上亚际百分之七十的股权抛售出去。”   应绍华的电话内容,顾崇是同步听得到的。听到这里,他愕然抬头看向应绍华,只见到他一张侧颜,森然冷峻,不起一丝波澜。   真狠啊,百分之七十,亚际要改姓了。   应绍华不疾不徐:“你觉得,行.政.长.官会同意?”   亚际之于香港,只要动一动手指,便能搅起天翻地覆,任一点波澜,政府都要尽力护驾,随便一说抛售股权就真能抛售,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徐溯说:“别急啊,我都帮你找好对象了,都是内地的企业,应先生有心为两地统一奉献,中.央.政.府高兴都来不及吧。”   顾崇额头上爆了青筋,真他妈狠!   应绍华寥寥一笑:“动我的女人又动我的江山,够恨我的啊。”   徐溯咬牙切齿:“害死我外公,囚禁我父亲,让我母亲这么多年颠沛流离,我不到两岁的妹妹也在逃亡途中死了!哪一桩哪一件能减点恨?”   应绍华怔了怔,他其中一句话,确实意外。   “所以,你就收养了沈婳当你的妹妹?”   Chapter 63   大概是习惯了,徐溯的声音里已无异样:“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小婳竟然和林爱月住在一起,我也很意外,看来,老天还是向着我。”   应绍华神情冷冽,不语。   沈婳早爱月半年到日本读语言学校,能碰到一起,确属偶然。   徐溯把沈婳藏得极深,如果不是那次爱月无意撞见他们两人在一起,他也不会起疑,所以他立即就让爱月搬出来与他同住。但,也的确因为沈婳和他背后的勾当无关。   沈婳幼时被拐卖到云南,徐溯将她救下,当成妹妹抚养,从小悉心呵护,教她读书做人,跟敦佛余党有关的一切,徐溯从不让她接近。在徐溯这样的保护下,沈婳一直都是个单纯的普通女孩。   应绍华蓦然想起爱月说过魏子煜和沈婳的猫腻。   原来,徐溯是这样知道爱月行踪的。   应绍华问:“怎么交人?”   徐溯回答得很快:“很简单,到时候我带人开船出公海,你坐直升机过来接人。当然,得在我接回我父亲,亚际的股权抛售完成的前提下,二者缺一,也好直接让你的女人去喂鲨鱼,噢对了,正好了,去陪她爸爸,想必她也很乐意。”   “你如何保证你的话作数?”   徐溯冷笑:“应先生放心,跟着您这些年,一言九鼎我还是学得会的。更何况我并不想杀人,小婳会一辈子都不原谅我的。”   所以,沈婳拿爱月的行踪想换的,并不是她的命?   应绍华:“那座海岛的位置,电话挂下之后我会发给你。”   徐溯最后说:“先生的动作可也得快点,那帮黑猴子平时不常见女人,要是忍不住动手动脚的,我也拦不住啊。”   应绍华垂下的左手缓缓蜷紧,骨骼拧转作响。   电话挂了。   顾崇立即说:“先生,徐溯正在巨港,我查到了林小姐最后联系的信号基站,离那座加油站不远,林小姐的确没和他在一起。”   应绍华目光急射向他:“查得到她的位置?”   “林小姐的信号从一小时前就一直停留在原地,我想应该是徐溯交代了手下的人,为了躲避我们追查信号,直接扔掉了她的手机。”   盛烨早就退出去了,这屋子里只有应绍华与顾崇二人。应绍华转过身,目光往窗外投,脸色可怖如魔。   徐溯现在的确有点势力。林决撞见他之后,应绍华挖根刨地一样去查他,才知道近年有个女毒枭迅猛崛起,结合种种,应绍华判断那是缅琳。   而徐溯应该是察觉他已生疑,才决定尽早下手。   那日在香港,他在家族与爱月之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家族,后惊觉自己太傻,徐溯等的,不就是他跟她出现裂痕的这一天?   与整个应家相比,他的确不能选择爱月。但他明确知道她身处险境,他无法不去保护她。   应绍华并不回头,“你去查,用谭晖这个名字买的一座岛的位置,告诉徐溯。”   顾崇微讶:“是程氏的那个谭晖老先生?”此人与应泽怀,有世交之情。   “对。”   “是,”顾崇顿了顿,咽不下气,又说,“先生,真要把郑殊交出去?”   应绍华:“郑殊早就死了。”   顾崇愕然瞪眼,没做声,听到应绍华接着说:“郑殊被送到那里后,家里定期给他投放物资,也有心捎去一些佛经,他看了进去,五年后就自杀了。”   佛可以渡他,但法渡不了。   顾崇:“那……”   “这只是缓兵之计。徐溯当然不会用我的飞机和船,那岛出去几百海里,直升机飞不了来回,最快的办法只能先用船载到可飞范围内,他还得先去找船,这样一来,少说也要两天。”   他打算在这两天里救出爱月。   顾崇就要坐下打开电脑,应绍华转过身来,说:“我们先回去。”   这里还是盛烨的家,这一下午,是失礼了。   ……   应绍华去向盛烨道别,盛烨丝毫没有不悦,郑重地说了句:“有什么需要我盛某人帮忙的,尽管告诉我。”   应绍华看住他。还真有。盛家称雄黑白两道,有些事查起来,或许比他更快准。   看出他犹豫,盛烨更是豪爽:“William,你有话不妨直说,既然你叫我一声盛兄,那为兄能做的,一定在所不辞。”   应绍华微垂眼,里头落了些黯淡,“可能还真的要麻烦盛兄。”   两人重新坐下谈,应绍华简明扼要地讲完始末,盛烨脸色也愈发凝重。   应绍华说:“爱月被劫的地方依靠马六甲海峡西岸,众所周知,西岸不能通大船,但能起降直升机的,必然是大船,整个东南亚能停大船的港口我都有眼线,徐溯不会走。”   “所以,他应该是先用小船把爱月运出海和大船碰头,再送上大船。”   顾崇的脑子和嘴同步:“马六甲海峡往东是新加坡,出去就是泰国湾和南海九段线,亚际港口东南亚总部设于新加坡,加上大陆海军最近巡逻频繁,徐溯应该不会往东去。”   “而往西是马来西亚,亚际势力薄弱,出去就是公海,适合动手。”   盛烨当即抬手,道:“有句话我认为不妥当。”   顾崇一怔:“您说。”   盛烨看着应绍华,略略含笑:“你现在在大马,势力可不薄弱。”   应绍华:“全仰仗盛兄。”   盛烨说:“小船走不远,跟大船交接一定是在马六甲海峡内,我即刻派人全面监察过往船只,发现可疑的就设法拦截,你看怎么样?”   ……   盛烨这一相助,为应绍华承了不少负重。   回到酒店,亟待更细致安排布置的事仍旧繁重,应绍华马不停蹄,顾崇紧随身侧。   等应绍华把脑子里能想到的一切都落实完毕,入夜已深。应绍华沉了口气,顾崇立即绷紧神经。这是他要吩咐事情的预警。   比起之前,应绍华的语气稍松了些:“拟好抛售股权的文件,我随时视频会议,还有,通知公关部做准备。”   “先生……”顾崇相当惊愕,他以为他会对此事置若罔闻。   “去吧。”他最后留下二字,抬手一挥。   “……是。”   ……   一艘小渔船悠悠驶出海湾,往远处尽头钻去。   两个黑猴子卖力撑船,按头儿交代的,只要把船上这个女人安全运送到海上,交给在那里接头的货船,他们就能换取一笔足够一年不愁吃喝的赏金。   两位小伙有点心虚,一路认真开船,一言不发,也没眼神交流。他们并不是专业的黑社会,是被那头儿临时招来的普通渔夫,常年在这片海上,被人看到了也不会起疑。   眼下这女人,身体被捆紧,动弹不得,他们从上一站接手过来时,嘴还被封住了,谁人不知那头儿干的是不法勾当。他们一开始因害怕而拒绝,对方劝:不过是送个人到船上,真出什么事,那也是我们,你们就是两个送货的。   现在他们也这么劝自己:我们就是送货而已,送货不犯法。   熟门熟路的,很快见到了前面的船影。   船是对面家门的,是个小型散货船,他们发出约定信号,那船很快回应。俩黑猴如同看到满天飞的钞票一般,忘记了心虚,加足马力向前开去。   接近货船,也看清了站在甲板上的人的模样,个个面露凶悍,并非善类。货船放下软梯,黑猴给把蜷缩在角落里的女人叫起来,给她双手解绑。   林爱月双手恢复了短暂的自由,俩黑猴催促她赶紧上船,她畏缩不动,俩黑猴看她漂亮,也不敢动粗。   她脑子飞快转着,是否该将两人推入海中,自己开船逃走。后半部分计划的画面还没出现,货船上的人暴戾斥了声她听不懂的语言,抬起头,正有黑漆漆的枪口径直对准自己。   爱月心头一震,只得走向那软梯,缓缓爬上。   到了货船上,人可就没那两个渔夫和气了,她脚才沾到甲板,就被个悍匪猛地一推,带到船舱里一个暗室,再次捆绑。   把她绑完,悍匪迅速退出屋子,门“锵”一声关上,接着是外头上锁的声音。   爱月逼自己冷静下来。   东南亚语言混杂,除了泰语她都不大能辨,分不清这些是哪国人。他们虽然对她不善,却没动粗,说明她目前是有价值的。用小船送出海再移上大船,是为了避开大港口,那么,也就是为了避开应绍华了。   对方是向应绍华寻仇的,还是绑架索要赎金的?   想到他,她的心像是被勒紧一般,绞痛不绝。   一天下来,除了送饭,没人接近过爱月。   这屋子只有一扇小窗,爱月盯着那漏进来的光亮,先是明白色,再到浅米,金黄,最后变成银灰色。那些人在外头不知道娱乐些什么,吵闹了一天,声音好不容易止了,爱月也觉得困了。   她的生物钟一向规律,犯困了,大概是十二点左右。   她缓缓阖眼,不敢让自己睡太熟。迷糊之中,听到海面上有些响动,她很快清醒,那响声轰隆大作,愈来愈近,她判断应该是快艇。   ……   四艘快艇从各面夹击,将货船团团包围。每艘快艇上都有五六人,面罩裹头,只露眼和口鼻,手中各有武器,长刀、斧头,还有几把A.K.4.7。   有人伸手甩动飞虎爪,抡过几圈,用力往货船上一掷,钩子抓紧了围栏,人陆陆续续往上攀。   甲板上,喝醉的悍匪睡得七横八竖。有人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甲板上有什么东西在动,再看清楚些,竟然是个人!看那人一身的装备,很快明白过来!   最先醒来的人一声嘶吼:“——有海盗!”   爱月听着外头的吵闹一轰而起,各类听不懂分不清的语言高声交杂,有跑动声,嘶吼声,更有挥刀舞棍,短兵相接,愈演愈烈。   出事了。   爱月心头生寒。难道是内讧?还是造反?要是反了要用她的主子,那他们会把她……   正想着,一声尖锐枪响闯入耳膜……   爱月目瞪口呆,不敢想象外面此刻的场景。   混乱没过多久便平息了,海盗人数与船上的持平,但挑了个好时机,杀了个措手不及,他们人还没清醒,所有武器都先被收缴了,很快被全数制服。   中了枪的两人躺在地上,还没死透,其余的被赶到角落,抱头蹲下。   海盗开始翻箱倒柜,搜刮货品和财物。   没一会儿,有人骂:“妈的,这什么破船,没点好货!”   有人来到一间房门前,看了眼锁头,喊:“这间屋子上了很多锁!有好货!”   一墙之隔里的爱月,全身猛地一震。   三四个海盗迅速聚到门前,叫了个船员过来,逼着打开锁。锁被一道道解开,恐惧几乎让爱月窒息。   “锵”一声,门被狠狠撞开——   屋子里没灯,只有一束月光漏下,能让人辨清里面。   蓦地,有人兴奋大叫:“是个女人!”   Chapter 64   四下光线昏暗,却足够将这些男人兽性般的嘴脸照得一清二楚。   面前闯进来的人个个蒙着面,其中一人竟扛着把冲.锋.枪,林爱月脸色惨白,早听闻马六甲海峡有海盗出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今天竟碰上了!   海盗看清了被五花大绑的爱月,笑了:“呵!原来这船干的也不是啥正经事!”   其中一人兴奋不已:“妈的,捞了个女人也值了!真漂亮,身材也好,能卖不少钱吧?长得这么白,没准还是个日本妹!”   “日本妹!小片里都厉害啊!你说她怎么样?”   另一人扯着裤腰带就进去:“先让老子验验货!”   虽然听不懂,但爱月看清了男人脸上的兽.欲,她脑子嗡一声炸开,恐惧得几乎晕厥,下意识就大喊:“——别过来!”   海盗一怔:“中国人?”   站在门口的犹豫了:“惹中国人,不好吧?”   先进去的已经硬了,破罐子破摔,“怕个卵!这女人本来就是不知道要被拿去干什么的!我们就是顺便!”   说着,他已冲到爱月近处,淫.笑着去解她脚踝处的绑,粗粝的手掌摸到她小腿,细皮嫩肉的,惹他浑身一酥,动作更急不可耐。   一边解一边忍不住念:“真漂亮啊,老子可得好好干你……”   爱月手脚被捆,再由根绳绑住水管固定,海盗解了她脚上的绑,再解那根固定水管的绳,留住对她双手的束缚,将她往地上一推。海盗站在她面前,好好瞧了瞧她柔弱可怜的模样,嘴里快能滴口水!   爱月完全崩溃,涕泗横流,不断退缩。   那海盗终于扑上来,撕开她上衣一道,香肩外露,性感勾人,海盗口水一咽,肮脏的嘴就往她脸上压,爱月痛哭着,却不忘拼死躲避。海盗数度不得逞,耐心尽失,起身狠狠扒开她双腿……   “住手!”身后的海盗愕然注意到什么,手指向爱月,“她嘴流血了!”   里面的人抬头一看,果真流血了,从嘴角渗出细长一道,在月光下泛慎人的光。   她在咬舌。   人在遭遇比死更可怕的事时,对死亡的选择几乎没有犹豫。   海盗被激怒了,抬手就冲她抡了一巴掌,爱月惨叫一声,脸被打翻甩向另一侧,血伴着那声喊喷出去,溅到地上成点点腥红。   “妈的!还想死是不是?老子一枪崩了你!”那人说着转身就要去拿枪。   同伙拦住他:“得了!今晚这票没捞到啥好货,再杀了她,就真白干了!”   “别真让她咬断了舌头,弄残了就卖不了好价钱了!”   那人终于作罢,恶瞪了爱月一眼,再次走近她,爱月又要咬舌,却见那海盗举枪对了对自己,又指指外面,吼了句话,她听不懂,没动。   海盗怒了,掰回枪口对准她,吼:“OUT!”   她吓得一个翻身爬起,海盗狠推她一把,往门外走去。   来到甲板上,爱月才明白阵势。见到地上两人躺在血泊里,瞪着眼,眼球突出,她吓得大叫一声,胃里翻滚作呕。   见到爱月被海盗带出来,角落里那群人里有个喊了句:“你们要把她怎么样?”   海盗搓搓手:“今晚老子白跑一趟,捞着个美女当补偿了,怎么样?当然是卖到妓院去。”   那伙人面面相觑,惨了,这可怎么交差,难道还能跟海盗要人?但随后看了看地上那两个半死不活的人……算了吧,保命要紧!   他们眼睁睁着爱月被这群海盗带下快艇,轰隆离去。   海盗一走,他们迅速相互解绑,有人料理同伙,有人收拾场面,领头的往船舱里冲去,找出卫星电话,拨了个号码。   片刻后接通,领头额上冷汗涔涔,支吾道:“老、老大……我们遇到了一群海盗,那个女人……被,被抢走了……”   ……   那货船本来干的就不是正经勾当,被海盗洗了也不敢报警,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虽然没公开,道上却是传得沸沸扬扬,很快,消息就传到了盛烨那里。   据他监察,已锁定了几艘可疑船只,加上“船员携枪”、“船上没货”、“劫走了个女人”这些信息加在一起,很快判断出那被洗的船就是徐溯用来交易爱月的。   得知消息后,应绍华一把砸烂了桌上的台灯。   盛烨尽心尽力去找人查消息,刚好他认识一位黑道大佬,和海盗交结颇深,盛烨把他请到赌场里招待了一场,消息也就基本摸透了。   马六甲海域有大大小小上前个岛屿,岛屿不同,海盗帮派也就不同。海盗之间有敌对,有竞争,也有联盟,最大的联盟叫恶鲨帮,是马来人。帮派营地所在为寇岛,规模等同于一个小镇,说来,许多海盗本就是普通渔民,寇岛也是他们原本的家。   寇岛不仅是组织工作的地方,也是生活的地方,设施样样不少,药店,当铺,交易行,妓院……   劫走爱月的,正是寇岛的恶鲨帮。   海盗在岛上修筑了暗堡,时刻有人监视海上的情况,一旦发现陌生船只,就立即进入戒备状态,而带了特殊标志的“熟人”船,他们才会放行入岛。   也就是说,想要上岛接近海盗,非熟人带领不可。   盛烨向这位朋友提出了协助入岛的请求,被问原由,他略笑回答,手下有人被骗到岛上做工了,想救回来。虽然是有冲突的事,但没伤人,那人同意了,交代他低调点行事。   盛烨把消息带回给应绍华,两人商量上岛计划。   应绍华的人不会讲马来语,只能用盛烨的人。盛烨一开始说的都是“我派人……”,没想到应绍华来了句:“我亲自去。”盛烨愣住,看他的表情,没有一丝玩笑成分。   不止盛烨,一旁的顾崇更是震惊,忙劝阻:“先生!您不能去!”   海盗与毒贩、恐怖分子并称世界三大公敌,污水一般黑,马六甲海峡又是极重要的交通咽喉,走私与犯罪高发,海盗盘踞的大大小小的海岛,就成为了黑帮的落脚点。这些岛上龙蛇混杂,不仅是海盗的窝点,也是贩卖毒品和人口的地带。   而寇岛,正是这众多岛屿里最热闹的“集市”。   这一前去凶险难测,他应绍华的命哪是开得起玩笑的!   拦归拦,劝归劝,能动得了他决定的,他也就不叫应绍华了。   盛烨无可奈何地摇头,落了句:“好吧,那我也同你走这一趟。”   应绍华一怔:“万万不可。”   “既然你要去,为兄哪有不陪同的道理。不过,有一点你可能事先要有准备,我怕你见到什么,情绪难控,其他人劝不住……”   应绍华知道盛烨的意思,爱月被卖去的是妓院,会发生什么,他不敢去想。   事情便这么定了。   之后讨论计划细节,从入岛到撤离,详尽周密。   到最后,应绍华再提了件事。两天已过,徐溯应该从岛上回来了,却没找他,应该是也知道了爱月被劫的消息,没了筹码,所以悄无声息。   徐溯一定也会前去夺回爱月。   这说明,这趟前去更多了道危险。   但,于他而言,这都无关紧要。因为她在那里,即便是刀山,他也非上不可;是火海,他也会跳得义无反顾。   他对她说了千百句谎,但爱她和保护她这两句,他甚少说出,却从未停止。   ……   两天过去了,魏子煜在家里心急如焚,坐如针毡,魏骁看在眼里,也急得老泪纵横,一个劲儿问他怎么回事。本来爱月和应绍华之间的关系,不便由他说,可当下无奈,他只得一五一十告诉了魏骁。魏骁震惊得哑口无言。   潘允琪的电话在这时意外打了过来。   魏子煜以为她是联系不上爱月,心中担忧,才给他打电话,他敛起情绪,迅速想了套应付的说辞,接起电话时,却听到潘允琪比他更激动。   “魏子煜!你他妈就是个乌龟王八蛋!”   魏子煜愣住,一时无言,“我……”   潘允琪怒吼:“你他妈知道你那个贱婊沈婳都干了什么吗?啊?”   魏子煜浑身重重一震。   潘允琪愤怒的声音继续轰炸他的耳膜。   沈婳突然哭着来找潘允琪,哭得肝肠寸断,承认了她是徐溯的妹妹,之前每次见到魏子煜和爱月在一起,都跑去找徐溯诉苦,徐溯就告诉她,他有办法让魏子煜讨厌爱月,只要她帮他盯着这两个人,把行踪告诉他。   沈婳一开始没同意,她心里是难受,但没到要做坏事的地步。和爱月生活了几年,又是在海外,她除了是闺中密友,更是互相扶持的亲人,对爱月做坏事,她从来没想过。   但魏子煜一次次跟爱月单独出去,最后终于对她表明心意,却又为了爱月义无反顾地陪她走了!   她彻底崩溃了。   徐溯再三保证,只是会让魏子煜讨厌爱月。   可她没想到,徐溯骗了她,徐溯真正的目的竟是要绑架爱月!   沈婳知道以后吓坏了,联系徐溯,已联系不上,万般无措之中,想到潘允琪家里和应绍华有关系,这才对她承认了一切,想让应绍华想办法救出爱月。   潘允琪全程愤慨,说得唾沫横飞,说完之后,电话里却沉默了很久很久。   魏子煜试着说点什么,终是发不出任何音节。   潘允琪一通吼完,见他这反应,又心软了,“哎呀……你也别自责,都是沈婊自己贱!早点看清也好!应先生已经想办法去救爱月了,应先生那么厉害,爱月一定会没事的!”   “沈婊那个贱人已经跑去印尼了,呵呵!就让她跟她那个狼狈为奸的哥哥一起去死好了!”   Chapter 65   三辆车成列,正往海岸港口行进。盛烨和应绍华都在中间的车上,顾崇手捧寇岛地图,正在跟他们做最后的计划确认。   按计划,人分两拨,里应外合救出爱月,然后一同往海边撤离。由于直升机噪声招人,他们只能先乘快艇出海,直升机在海上放梯子接人。登岛地点在南岸,也是海盗暗堡所在地,戒备森严,所以撤离时不能原路返回,他们选了无人看守的最荒芜的北岸作为撤离路线。   登岛一共五人,应绍华,盛烨,以及盛烨的三个手下,顾崇和盛烨的女助理Alice负责在直升机上接应,一旦有紧急情况,由顾崇前往支援。   从始至终,应绍华神情冷冽漠然,一言不发,只到了最后,轻轻点头。   车开到港口,黑帮的人等在那里,应绍华一行五人下了车,跟着他们上船,身后顾崇按捺不住喊了声:“先生!”   应绍华回头看了他一眼,走了。   轮船出港后,有人把他们领到暗室,里头放了个箱子,一揭开,各式枪.支展露眼前。马来西亚轻武器并不先进,西方装备为主,五人上前,各自挑趁手的,应绍华拿了把惯用的伯莱塔,检查完弹闸,往腰上一插。   装备好子弹,接着黑帮的人交代他们各种注意事项,总归一句话,尽力避免冲突交战。   灯火通明的港口逐渐消失在身后的海面上,天边染着一抹火红,轮船正追逐着那颜色深处。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安排晚上行动,到达寇岛时,太阳恰好完全落下。   应绍华和盛烨站在甲板上,眼前是看不见的深渊,漆黑一片,却突然听到有人说,寇岛已在眼前。   应绍华取来望远镜,眼前尽处赫然出现一片陆地,溶在夜色里,极其隐蔽。小岛最前头一片砂石滩,高处树木茂盛,遮蔽了里头的一切,而树与石滩之间横亘着一排礁石,旁边人说,那就是海盗的暗堡。   轮船驶近,主动向岛发出了信号,很快,对岸传来袅袅回音,准许通行。   终于靠岸,所有人陆续登陆,有海盗持枪上来,盛烨打头,给那人出示了个什么,对方立即点头哈腰赔笑:“原来是九爷的人,快请快请。”   盛烨和应绍华一行五人,跟着海盗进了关卡,有人例行数人,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并无异样——所有人乔装打扮,一身流氓地痞的模样,还专门找人化妆,让脸看起来更黝黑粗糙。   他们跟着海盗在漆黑的小道里绕来绕去,终于见到了第一条亮着灯火的街道。   眼前场景,让人有种穿越回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错觉,触目所及,一切都破旧不堪。走得越深,街上也渐变热闹,往来人群熙攘,路边商铺林立,各家贩子卖力吆喝,街上的人也并非想象中的凶神恶煞,都与普通百姓无异,还见到不少妇女牵着孩子,跟普通安详的小镇没任何差别。   领着头的那海盗嬉皮笑脸向盛烨介绍:“爷是想上哪转转?我们这里角斗场很出名的,今晚对阵的人有鳄帮的勇士阿吉,爷有没有兴趣?要不上拍卖行走走?今晚来了泰国的爷,听说好货不少……”   盛烨略笑,没作答,随性四处看看,蓦然注意到什么,目光一注。   海盗沿他视线看去,是路旁的一间店铺,门口挂着红灯笼,招牌上写“潇湘红楼”,有几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正站在门口抽烟聊天,对过往男人搔首弄姿。   往前的这一段街道,两旁都是这样的店,挂红灯笼,开粉色灯,门口三三两两站着香艳女人,招牌不像城里那样用大保健浴足粉饰,个个都有文雅名,寻欢天堂,春风阁……   海盗心领神会:“爷有兴趣?我们这最好的店叫杏花烟雨,听说昨天刚来了个雏,今天才调.教好给挂上了牌,哎哟,那叫一个漂亮啊,怪不得那阿妈出价这么高啊……”海盗说着,两眼放光。   应绍华神色一定,盛烨不动声色:“你见过?”   “就昨天夜里,我刚好在暗堡值班,看着他们把那女的带回来的,哭哭啼啼个不停,哎呦,谁一开始不这样啊,现在……”海盗看向街边那些倚门卖俏的风尘女子,笑得轻蔑,“多调.教.调.教,就懂事了。”   又忍不住碎了句:“白白嫩嫩的,还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   盛烨笑:“这么漂亮,今天的客人要排队了?”   “那倒还没有,杏花烟雨的阿妈出价太高,还没人舍得,我听说好多人为了抢她初夜,今晚都上赌场碰运气去了……爷有兴趣?”   应绍华攥紧的拳头稍稍松开。   盛烨笑意不减,摸了把胡渣,“走吧。”   海盗领着他们往杏花烟雨去,没走几步就到了门口,排场果然不一般,招牌都比别店的大,门口的姑娘也更妩媚水灵,眨眼之间仿佛能勾人心魂。   还有一处不同——门口挂着块刻了玫瑰的招牌,表明店里来了新的姑娘。   进门前,盛烨交代身后三个手下先去别处逛逛——按计划,他们要在这段时间里找到妓院后门,等待接应救援。   那海盗也要走了,“二位爷,小的就陪到这了,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招呼。”   盛烨给他塞了点小费,他心满意足离去。   盛烨与应绍华相识,压低声说:“一会儿进去,不管我说什么,你附和就是。”   应绍华点头:“好。”   两人帮彼此点上根烟,一同步入“杏花烟雨”。才过门槛,几个姑娘一拥而上,两人十分配合,任她们搂住自己胳膊,盛烨还摸了把人家的脸。   阿妈眼色极准,见到两人,立即亲自上前迎接,笑得满面春风:“二位老板好啊,二位瞧着有点眼生,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吧?”   盛烨搂住身边的姑娘,吐了口烟,“是啊,杏花烟雨的名头,远在外头都知道啊。”   “哎呦,老板您真是说对了,我们这啊,全是最好的姑娘,怕老板您啊,喜欢的挑不完啊!”   阿妈极会看人上菜,即刻亮出了招牌,“老板看到门口挂着的玫瑰牌了吧,我们店里今天刚来了个雏儿,还是个学生呢,长得清纯水嫩的,招人喜欢得不行。”   盛烨:“这事儿知道的人可不少啊,多少人被阿妈您开的价格拦在门外了。”   “哎呦,老板啊,那价拦的是别人,哪拦得住您啊。”   盛烨大笑,“我刚到这儿还不太懂行,这价钱是怎么算?”   “不贵不贵,就您一点儿零钱,一小时30令吉,三小时起包,包夜200令吉。”   盛烨面露吃惊,“这可真是不便宜啊,这姑娘值不值这价啊?”   “绝对值!您要是不满意反悔啊,出去把我这杏花烟雨的招牌砸喽。”   盛烨面露犹豫,阿妈谄媚地拍他马屁,没过多久,他把烟一掐,“好吧,那就她吧。”   阿妈满面容光:“那您是按钟头还是包夜啊?”   刚到岛上就包下雏儿的夜,太招人眼,盛烨表现得犹豫不决,说话都迟缓了:“这样吧……我先上去看看,要是满意了,就接着包夜,押金您先拿着,三小时后我要不下来……”   阿妈兴奋地打个手势:“明白!”转头看向应绍华,“那这位爷……”   盛烨:“我们兄弟两个,喜欢一起来。”   阿妈咯咯笑,一来是嘲笑这特殊癖好,二来是酸这俩人没钱还装蒜。   付了300令吉的押金,阿妈把钥匙递给盛烨。钥匙上系着块木牌,刻一朵玫瑰,写了女人名字的纸条贴在上面——铃铃。是阿妈给取的,她见那姑娘脚上系了串铃,便取了这名儿。   房间在二楼尽头。   才上完楼梯,隔绝一楼的视线,应绍华的步子就下意识加快,盛烨拦了拦他,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冷静。   两人来到房门前,还是盛烨打头。他将钥匙缓缓插.进孔,扭转两圈,“咔嗒”一声,门松动了。   推开一条缝隙,竟没透出光。   里面没开灯?盛烨心有狐疑,笑吟吟唤了声:“小美人?你跟我玩捉迷藏呢?”   盛烨和应绍华交换一个眼神,盛烨面带警惕,声音却还是那般痞邪,缓缓将门推向里,“小美人?小美人?别怕,我来……”   话没说完,盛烨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根细带猛地勒紧,他猝不及防,身子往那力量来源一栽,身后应绍华看着他整个人被拖进了暗影里。   应绍华疾步进去,正要大叫盛烨,盛烨眼疾手快,用手肘往身后那人身上一捅,一声惨叫兀起,他脖颈间蛮力撤去,那人也被一甩,撞上了墙。   盛烨一个翻身,刚要下手,应绍华喝了声:“住手!”   刚才的那一声,没人比他更熟悉。   应绍华一个箭步上去,准确无误地抓住那人的双肩,紧紧箍入怀中。   林爱月才要惊恐大叫,男人不能再熟悉的气息撞进呼吸中,她一瞬哑然失语。   身后,盛烨同时关上门,打开灯。眼前豁然明亮,一对男女紧紧相拥。   确认门已关上,应绍华才失声唤出:“爱月……爱月……”   爱月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来,身体僵直不动,只哆嗦着唇,试着唤一声,“绍……绍华……”   应绍华放开她,一遍遍看她布满泪水的脸,拼尽了全力,才没将自己颤抖的声线暴.露出来:“是我,是我。对不起……我来晚了。”   爱月整张脸呆若木鸡,怔怔盯着他,却又好像没在看他,全身发颤,说不出一个字。   应绍华一遍遍向她确认:“宝贝,是我,别怕,真的是我……”   话音未落,他嘴唇压下,猛力撬开她齿关。   却听到她一声惨叫:“啊——”   她小手抵开他胸膛,他离开她的唇,见到她更汹涌的泪水,眉头一拧:“怎么了?怎么了?”   “我的舌头……受了伤。”   “怎么回事?”   还不待爱月回答,身后盛烨开了口:“先别说那么多了,赶快发信号,撤离要紧!”   Chapter 66   这房间极逼仄,除去一张床一只柜,剩下的地儿站三个人都嫌挤。墙漆脱落露出水泥,天花板结着蜘蛛网,空气里总透着股风月场里温腻的霉味儿。   只有一扇小窗,比人宽不了多少,中间插两根铁柱,月光透进来,惨白的,薄凉的,凉透了无数女子的心。她们夜夜在这月光下笙歌,守着自己腐朽发烂的灵魂,麻木度日。   盛烨往窗外扔了包烟,很快,便有两声猫叫传回,是事先约定的暗号。   盛烨和应绍华两人搭手把床一挪,应绍华站上去,从腰间抽出把军刀,对着那生锈的柱子切下,削铁如泥,两根铁柱悄无声息被取下,呈出一个洞口。   应绍华钻出去一看,窗口距地大约四米高,下面是片杂草丛,手下三人打了个手势,示意安全。   应绍华回来,盛烨立即说:“你先下去接住小妹,我垫后。”   应绍华点头,握住爱月双手,说:“我先下去接你,等下盛哥帮你爬上去,要听话。”   他刚要撤手,却立即被她反手紧抓,还发着颤,她瞪大眼巴巴看着他,里头布满不安与恐惧。应绍华压着爱月后脑勺,在她嘴唇印下一吻,温声细语,却铿锵有力:“乖,别怕,有我在,我们再也不分开。”   爱月含泪拼命点头。   应绍华猱身攀上窗口,矫健一跃,有落地声起,盛烨过来将爱月往窗口带,指导她:“来,踩这里,小心别磕到膝盖……”   下面应绍华看到她半个身子探了出来,见到距地高度,眼神一愣。她平时是不怕的,练柔道的人,这点高度算什么,可她的身体状况现在极度虚弱。   应绍华抬头看她,摊开双臂,用口型说:“往这里跳。”   他指的是自己的胸膛。   爱月还没动,见到他嘴唇翕动,又说了句:“别怕,我在这。”   爱月再把身子往外送出些,一鼓作气,闭着眼栽下去。   她整个人跌落进一个宽厚的怀抱里,应绍华紧抱着她,后退几步缓冲,然后站稳。爱月一颗心疯狂鼓动,死死抱住他,眼神还有些呆滞。应绍华也用尽全力箍她,生怕松懈一分,就再将她弄丢。   很快盛烨也跳了下来,手下在前面领路,一行人迅速往外撤。一边撤,一边用对讲机通知外头准备接应。   好在红灯区的巷子深,背后就是树林,他们不敢打灯,借着远处灯火囫囵往前走。   烟花柳巷的喧嚣逐渐远去,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爱月却不觉得一丁点怕,她紧贴着一颗脖烈跳动的心,气势磅礴,许她一个安然世界。   应绍华紧搂着她,行步如飞。   寇岛呈银杏叶状,中部有条南北走向的内河,直通北岸入海口,接应他们的快艇就在内河边上。   穿过树林,接着一片荒草丛,足有人高,为了惊走某些爬行动物,他们不得不打开手电,尽量往低处照,有人在前头拿长杆打草,几人成列往前。   突然,爱月感到脚踝处有刺痛袭来,她头朝应绍华胸口,揪紧他衣服,极低了吟了一声。   应绍华立即停下查看她:“怎么了?”   立刻有人往她腿上一照,她脚踝处开了道血红细口,他们这才注意到,这四处长满了锯齿状的草。   爱月咬唇忍疼,应绍华一把横抱起她,冷冽道:“继续赶路。”   茂密的草丛被生生撕裂出一道口,风将远处海浪翻涌的声音带过来,几人一听,加快了步伐。出了树林,头顶没了遮蔽,天上云在流动,月光照着前路,他们心境也豁然开朗了些。   人啊,还是要头顶天,脚踩地,才觉着踏实。   许久才走出这片草丛,接着脚下铺开一片荒地,土质松软,团团簇簇长着芦苇,远远地,能看到某处低洼里泛着光亮。   前面的人喊:“看到河了!”   一行人马不停蹄往河头走,突然最后面的人喝了声:“身后有动静!”   所有人蓦然止步,果然,身后那草丛里有窸窸窣窣一阵响动,闻声阵势不小。远远看去,草丛上头成线波动,正是他们过来时开辟的那条路。   盛烨心头一紧,冷静道:“快走!”   前面这段路地势开阔,而后面高草密丛,要动起枪来,他们完全处于劣势。   所有人加快脚步,爱月不自觉搂紧应绍华,他一路抱着她,步子却不比别人慢半拍。感觉到她的动作,他顾不上低头看她一眼,只更用力地抱住她,予她安抚。   终于来到河沿,河头水浅,船艇易搁浅,他们还要再沿河走上几百米。最后的人不断回头观察,草丛顶的波动越来越接近边沿,看那动静,人数不比他们少。   那人向盛烨汇报即时情况,盛烨发令道:“持枪准备。”   众人各自拔枪上膛,应绍华放下爱月,迅速从腰间掏出那把伯莱塔,拨枪间手势极快,上好了膛,再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登岛时他们一行人只备了手.枪,要赶到河边快艇接应的人那里,才有冲.锋.枪和步.枪。   而后面,第一个人终于钻出了草丛,后面的人陆续跟出,打头的人往四下侦查,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河沿的六人身上:“——在那里!”   垫后的人向盛烨喊:“他们走出草丛了,一人一把步.枪,大约十几个人!”   应绍华心下一凛,接应的快艇共三艘,每艘上有一个人,加上他们除去爱月,一共八人,这次出来挑的都是身手好枪法准的手下,要能撑到那里,局势还不算太糟。   盛烨与他想法一致,只吼:“快走!”   身后那群人之中,站在最前方的头目,缓缓抬起手中步.枪,对着那行人的方向,扣动扳机。   “砰——”一声巨响,爱月浑身一震,觉得那声响近在咫尺。   那枪不知打在哪里,不过是示个威,前面一行人步履不停,疾步往前冲,终于有人看到了停在河岸的那三艘快艇,接应的人正冲他们挥手。   “老板,找到快艇了!”   盛烨咬紧牙:“快!”   他们正往快艇赶,身后突然又是一枪拉开序幕,接着枪响不绝。   三个手下转身迎战,其中一人大喊:“老板,我们掩护,你们先走!”   应绍华长臂一揽,将爱月笼进怀里,欠身行进。   身后枪响震耳欲聋,那伙人仗着步.枪射程远的优势,节节逼近,好在月黑风高,他们武器又落后,没有装配适合夜战的瞄准镜,百发不中,暂时无人伤亡。   他们终于来到快艇旁,应绍华和爱月上了同一艘船,盛烨上另一艘,两人加上三个接应的手下各自迅速持起冲.锋.枪,以快艇上的防弹板为掩护,发起反攻。   一名手下头挨着枪,细眯起眼,透过红点瞄准镜锁定其中一人,扣动扳机。   砰声巨响,远处一人轰然倒下。身旁同伙一同停下看他,反应过来,他们的武器支援已到。却没人畏缩后退,反而更凶悍往前,攻击愈发猛烈。   先前打掩护的三人终于退到河岸,迅速跳上快艇,三艘快艇上负责开船的人同时猛地一转方向盘,发动机轰隆而起,甩起水花飞速前冲。   枪声未止,身后那伙人穷追不舍,一边开枪一边追来,子弹打在船体上,撞响不绝。   盛烨立即扯出对讲机嘶吼:“直升机!快!来河口接应!”   爱月这艘船开在最前头,一人负责开船,她被应绍华藏在中间,一抬头,看到应绍华挺拔的背影,他正扛着一把枪,架在防弹板上反击追踪,神情刚毅,铁血铮铮。   身后枪响逐渐远去,这边的反击也减少了,各船上各自检查伤势,所有人无恙。   河道呈人字,中间长着茂密的芦苇,他们走的是右侧。就在快艇冲入两河道汇合口时,应绍华遽然瞥见左侧河道蹿出一艘快艇,他还来不及调整枪口方向,耳边已炸开一声枪响,极近处一瞬有人惨叫,他猛地回头,见到开船的手下身子一歪,一头栽倒进水中。   汇入同一河道,两列船队渐近,应绍华看清了那举枪的人,正是徐溯,他立在船头,神情阴鸷狠戾。   徐溯微调枪口方向,瞄准了应绍华,正要扣动扳机,一声枪响抢先,他举枪的手臂猛颤,惨叫一声,整个身子也跟着摇晃。   盛烨击中了他的右臂。   趁这功夫,应绍华一个翻身去操控船头,扶正了船的方向,径直往入海口去。他再翻身闪回防弹板后,爱月躲在中间看他,担惊受怕到极点,他顾不上看她一眼,大喊:“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准起来!”   她猛点头,他已无暇再看。   他们的船队本就稍领先于徐溯的,三艘船紧跟着驶入主河道,左侧快艇也全数出现,紧随其后,这才看清了,徐溯领着的快艇一共四艘,每艘都多他们一到两人。   交战轰然拉开,枪响振聋发聩,幽静的河谷顷刻之间演变成惨烈的修罗场。   这边准备的武器全部配备了夜战装备,手下个个精锐,几乎一瞄一个准,追击的船队不断有人跌入河中,人数很快变为两方持平。   这时有人大喊:“坚持一下!距离入海口还有两公里!”   突然地,应绍华直觉不对劲,猛地往一侧河岸看去,还未看清什么,数发子弹嗖嗖射来,就近快艇上骤然几声惨叫——有人中枪了!   盛烨身边两个人都倒下了,他破口.爆粗,扛起冲.锋.枪对着岸边丛林疯狂扫射。   对讲机来传来最后一艘船手下的声音:“老板!你们加速先走!不然等下直升机到了我们也走不了!”   手下也都是心头肉,盛烨有一瞬犹豫,但眼下这阵势,不得不心一横,斥:“好!你们挺住!”   前头两艘快艇加大马力,疯狂往前冲去。   终于,远远地,见到了入海口处浮在半空的两架直升机。   同时,应绍华的对讲机里传来顾崇的声音:“先生!我就在你正前方!”   应绍华缓缓减速至停,直升机也靠近过来,掀起一帘水雾,直升机两边门敞开,顾崇探出半身,应绍华大吼:“放梯子!”   梯子和两根带子坠下,应绍华扶起爱月,先为她系上绳索,自己还没系上,近处防弹板轰一声炸响,他抬眼一看,后面的快艇追了过来。   直升机上另外的手下大喊:“先生!我掩护你!”接着抬枪开始反攻后面追击。   爱月正抓着梯子往上攀,应绍华不敢离开她,就在她下面开枪掩护,垫后的那只掩护船正和最靠前的那只追击船互撞厮缠,为他们拖住了一长段距离。   另一边,盛烨已安全攀上直升机,冲应绍华喊:“快!快上去啊!”   顾崇伸手拉爱月,她终于也安全钻进飞机。   应绍华抓住绳索,猱身而上,才攀三阶,猛地有一枪炸响,他浑身一震,左臂有剧烈痛觉袭来。   头顶上飞机里,爱月大叫一声,泪如雨下。   应绍华死咬住牙,继续往上爬,左臂没了力,动作更是迟缓。顾崇心急如焚,半个身子凌空,伸手递给他,“先生!快!抓住我的手!”   爱月扶着舱门,也跟着一起探出来拉他,他怒吼一声:“回去!”   话音未落,数发子弹嗖嗖打在飞机外壳上,机身猛烈震颤。   应绍华继续上攀,不断有子弹射来,他不得不放开梯子,整个人由一根绳吊在半空,抬枪回击。   他的身子再次猛然一震,白色上衣的胸膛处,有腥红血色正蔓延开来。   爱月疯狂哭喊。   “砰啷——”一声,直升机前头一扇屏风玻璃被击碎。   追击的船只终于将那艘掩护船击败,径直逼来。   除此之外,河岸上传来人声躁动,混合着枪响,是这阵枪斗引发了岛上海盗的注意,追过来了。   剧痛侵蚀了全身神经,应绍华浑身无力,再也抓不住梯子。   徐溯的快艇迫在眉睫,他突然抬头一喊:“——你们快走!”   爱月嘶吼:“——不——不!绍华!你快上来!你快上来!”   她说着,整个人几乎就要向外扑,顾崇拦腰截下。   一片混乱之中,应绍华的声音气势磅礴:“顾崇,我要你以性命保证,一定将爱月安全带出这里。”   顾崇顾不上答应,急着想办法拉他上来,应绍华吼了声:“顾崇!”   “——是!先生!”   应绍华转头一瞥,徐溯的船已逼近脚下,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军刀,利落一划,绳索斩断。   林爱月瞪大眼睛。   这一瞬,世间一切迅速远去,扭曲幻灭,腐朽溃烂。   应绍华整个人急速下坠,爱月猛地往外扑去,伸手一抓,抓住一片空气。   “——不!——不!——不!”   她撕心裂肺的呐喊划裂长空。   而眼前,男人的俊颜不断远去,最后留给她一抹温柔笑意,只一瞬,便被水覆没,消失不见。   终章   吉隆坡一幢海滨别墅的庭院里,站着许多人。这是盛烨的一处宅子,草坪极宽,修得平整,他平日喜欢在这练习高尔夫球。   顶上的夜空,黑暗无远弗届。真奇怪,明明这是在赤道附近,又是盛夏,今夜竟一颗星星也没有,黯黑空荡得让人绝望。   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黑暗尽处。潘允琪心急如焚,下意识去抓身边林决的手,林决回握住她的,用力一攥。魏子煜立在一旁,紧盯着海面,一动不动。   终于,远处海面上,出现三点黑影。   有下属说:“先生回来了。”   几乎所有人不自觉向前踏了一步。   轰响渐噪,三架直升机在视野里逐渐放大,最终分别稳当降落在草坪上。   螺旋桨渐旋渐止,两架飞机舱门打开,盛烨和其他人从里头跳出来。盛烨捂着手臂,血流如注,手下一拥而上,他一个眼神制止,随即看向那架还未打开舱门的直升机。   应绍华的部下扫了眼下来的人,随后齐刷刷把目光锁向剩下的飞机。   那飞机破了扇窗,能听到里面隐约的哭喊声。   潘允琪预感不对,又抓紧林决一分。   盛烨主动上前,一个眼神示意驾驶员开门,舱门终于缓缓掀开,那声嘶力竭的恸哭也骤然放大。   外面的人听到机舱里有人斯喊:“我不要下去!我不要!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回去救他好不好?求求你们了……啊啊啊——”   顾崇死咬住牙,红了眼眶,“林小姐,林小姐,我们先……”   “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林爱月撕扯着顾崇衣服,泣不成声。   所有人心头一震,林决最先反应过来,箭步上前,伸手去扶机舱里的爱月,“爱月,爱月!”   爱月泪眼模糊,只凭声音辩出林决,转而扑向他,继续哀求:“哥哥,哥哥……我求求你了,你跟他们说,你跟他们说好不好?不能把他扔在那里啊,他会死的!他会死的啊哥哥!哥哥……”   林决愕然看向顾崇,后者别过脸,闭上了眼。   林决心头猛震,随即紧抱住爱月,“爱月,你先下来,我们会想办法,你先下来好不好?”   “不要,不要!等不了了,他等不了了……求求你们了,我们现在就回去好不好……”   “爱月!”林决厉声喊她,将她硬抱出机舱。爱月惊恐万状,奋力挣脱他怀抱,挣扎之中,她整个人用力往地上一瘫,扎在那里不肯离去。   有人上前问顾崇怎么回事,顾崇压着声相告,潘允琪听完,“啊”一声捂住嘴,眼泪簌簌往下掉。   顾崇抑住悲痛,扭头进了屋,没了应绍华,还有一大堆事情亟待他部署。   林决还在哄劝爱月:“爱月,我们会想办法的,先生一定会没事的?好不好?”   “不好……我现在就要去找他,我要我的绍华回来……我要他现在就回来……”她整个人瘫软在地,已然耗尽全身力气。   林决抱紧她,无力地闭上双眼。   身后,潘允琪猛地推了魏子煜一把,大吼:“都是你那个沈婊害的!她真是不得好死!”   魏子煜被推动几步,面色沉冷,一言不发。   爱月茫然地抬起头,哆嗦着唇,想说些什么,音节还未成型,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爱月掉进了一个全是白光的世界里,亮得刺眼,她眨眨眼睛,白光褪去,变成一片湛蓝的天,一朵云也没有,蓝得纯净剔透。   她低下头,眼前出现一片长满三叶草的山坡,一望无垠。抬头是蓝天,低头是绿草,蓝绿一线而隔。   她一个人无聊地往前走,走啊走,突然见到远处山坡顶上坐着一只熊,背对着她。她兴奋地跑向熊,终于跑到熊面前,熊转过头来,可爱极了,眼睛圆滚滚的,全身的毛活像天鹅绒。   熊朝她抬起爪子,“小姐,跟我一块儿打滚玩好吗?”   爱月双手藏到身后,“不好。”   “为什么呢?”   “我还要去找我的爱人。”   熊微微一笑,双手抱住头,缓缓举起,原来这是个头套,里面露出的,赫然是一张俊颜。   爱月欣喜若狂,大喊着扑上去:“应先生呀!”   应绍华抱紧她,在她耳边呢喃一声:“宝贝。”   她立即抬头看他,“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我说过,我会永远保护你。”   应绍华拥紧她,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她天真烂漫的笑声不绝于耳,回荡长空……   ……   爱月双臂用力一抱,欣喜大喊:“应先生!”   床榻旁快要睡着的潘允琪一下子惊醒,立即看向爱月,她双臂交叉在胸前,嘴角挂着抹笑,傻兮兮的。潘允琪急忙跑出去喊人:“醒了醒了,她醒了。”   很快有人进来,林决坐到爱月身旁。医生也过来了,翻开爱月眼皮打光一照,再做了几项检查,告诉他们她无碍,便离开了房间。   林决试着唤她:“爱月?爱月?”   半晌,女孩才缓缓睁眼。   朦胧入眼的首先是林决的脸,爱月怔怔瞪了一会儿眼,意识终于回缓,她蓦地收紧双臂,空的。她愕然往怀里一看,怎么会是空的呢……   潘允琪的声音传过来:“爱月,你醒啦?”   爱月转着眼珠,看向潘允琪,又看向魏子煜,最终回到林决脸上,意识终于复位,第一句话当即问:“绍华呢?绍华回来没有?”   林决一瞬噤声,他不太懂安慰人,垂眼躲避她的目光。潘允琪立刻过来救场:“爱月,你都睡了十几个小时了,一定饿了吧?想吃点什么?下面有好多好吃的。”   已经过了十几个小时了吗……   爱月愣怔看着林决,突然就直起身,去抓他胳膊,喊:“哥哥!绍华他回来了没有!”   林决握住她的手,“爱月,你先好好休息,大家正在想办法,好不好?”   爱月没做声,蓦地,手劲一泄,双肩也跟着塌下。她垂着头好一会儿,突然捂住胸口,那里正如电钻旋绞,痛不欲生。   一直沉默的魏子煜开了口:“爱月……对不起。”   潘允琪抱胸冷哼:“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林决制止她:“好了。”   爱月抬头看向潘允琪:“你昨天说……沈婳?”   刚被林决训了一记,潘允琪怕说错话,没敢开口。一旁魏子煜主动接了话:“沈婳是徐溯收养的妹妹,她为了离间我和你,答应徐溯监视我们……爱月,对不起。”   爱月面无表情地看了魏子煜片刻,缓缓回头,垂下眼。   她的痛欲已登峰造极,什么都无法再往上累高一分。   魏子煜嘴唇微动,最终还是抿上了。他将后半句“沈婳并不知道徐溯想要对你动手”生咽了下去,本是想给她一丝安慰,后觉,不过是徒增辩解的羞耻罢了。   屋里沉默了阵,魏子煜想等爱月一句唾骂,但她没有。   林决说:“应家来了人,应先生的亲妹妹也来了,正在跟盛总商议怎么去找先生……”林决忽然噤声,是爱月猛地抬头看他,“医生说你身体还很虚弱,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交给我们。”   爱月怔忡看他,突然掀开被子下床,林决拦住她,潘允琪也走上前,但都没能拦住。爱月顾不上穿鞋,光着脚径直走向门。   出了门,房间在尽头,她沿长廊往外走,经过一扇半掩的房门,听到里头传来人声。她止住脚步,往里一觑,见到坐在沙发上的盛烨,神色沉重。   爱月微挪视角,见到了坐在一旁的应雅贤,她妆花了点,像是哭过。还有两个人,应绍华的堂兄,应泽怀的副手。意料之中,应绍华出事,必然会震动整个应家。   林决从身后追上来,见她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便没做声。   爱月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正在解说寇岛的地形。应绍华当时落水的地方位于入海口,水位较深,但流速缓慢,如果打捞及时,找到的可能性很大。而他们的人已全数离开,最后留在那里的,是徐溯的人。徐溯两个目的都没达成,不会轻易放过应绍华,一定会找他。   也就是说,他们直接要面对的应该是徐溯。   虽然现在不明应绍华生死,但应家人很坚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已经有人在负责联系徐溯,但未见回音。   ……   爱月默默回了房间。刚才听到的话,她并没全懂,她问林决:“徐溯想要什么?”   林决说:“徐溯是郑殊的儿子。”   爱月惊愕无比,一是因为这句话,二是因为林决竟知道了郑殊。而接下去爱月更震惊,林决将徐溯与郑殊、郑殊与敦佛集团之间的种种渊源告诉了她。最后一件事,是郑殊真正的死因。   爱月小心问:“你,怎么会……”   林决答:“我怎么会都知道?两天前应先生让人从香港带了郑殊的遗书过来,是他决定不再让这件事继续成为应家的秘密。”   “他要那个遗书做什么?”   “不清楚,但先生这次去救你,那遗书是带在身上的。”   爱月愣住。他带着郑殊的遗书去,是想要是跟徐溯碰上,那遗书能起什么作用吗?   见她一醒来就开始用脑,林决不跟她说话了,让她待在房里好好休息,起身就出去。   爱月一动不动地坐了一整天。她什么也没想,关于郑殊,关于詹旭,什么都不想。与他相比,这一切都成了没有分量的微尘。   她只想要他回来。   期间潘允琪来送饭,一小时后她再进来,那饭分文未动。潘允琪劝,但必然劝不动。   之后应雅贤上来了。她坐到爱月身边,在爱月还没开始自责喊我该死之前,她率先开口:“你啊,可是绍华用命换回来的,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对得起他吗?”   “再不吃饭,还等不到绍华回来,你就先饿死了。”   爱月一怔,抓起筷子狼吞虎咽。吃着吃着,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应雅贤叹了口气,去扶爱月落下的头发,说:“知道你和绍华在一起,我很意外,还想过,你们两个啊,感觉不太合适啊。”   “你是那么活泼可爱的一个小姑娘,绍华他太过深沉,你怎么会喜欢他呢?”   爱月竭力控制自己的声线:“他……他会回来的,对不对?”   应雅贤轻轻一笑,眼里同样泛着泪光。   “他一定要回来,我还没见过他爱一个人爱到连命都不要的样子,他得回来,让我看看。”   ……   两天过去了,徐溯依然联系无果。另一方面,应家已经和盛烨合作派人再次前往寇岛,经过一战,寇岛加强了戒备,派出去的人困难重重,目前还未有消息传回。   另外,徐溯要真把应绍华捞到了,要还想留着他,必须要将他送医救治。应家另派了一批人去查探沿岸小县小镇的医院,也还未有音讯。   魏子煜试着联系过沈婳,她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没一点回音。   魏子煜对爱月说,等找到了沈婳,她该要承担的,他不会含糊。爱月摇摇头,只说:“无所谓了。”   无所谓了,只要他能回来,其他人,恨她,害她,又有什么关系。不止是其他人,这一天的日升月落,这个世界的色彩喧嚣,她都觉得与她再无关系。   这天下午,潘允琪找爱月到院子里走走,爱月当然没心情,潘允琪说:“你想想看,应先生受了伤,回来之后需要有人照顾啊,你这样病蔫蔫的,可怎么……”   话没说完,人从床上起来了。   若她现在是一具行尸走肉,“应先生”三字,就是最新鲜的人肉味。   潘允琪挽着爱月,才下到一楼,顾崇疯了一样从身后冲过来,举着个手机,竟一时语无伦次:“林、林小姐……先生,电话……”   爱月当即夺过手机,几乎是吼出声:“——喂?”   对方竟也讲华语:“是病人家属吗?我这边是乔治医院,我们今天接收到了一个病人,从他身上找到的这个联系方式……”   ……   来电的是沿海一座首府城市的医院,那接收的病人,正是应绍华。   一行人即刻乘机赶去。   车开到医院门口,还没停稳当,爱月就打开车门跳下去,发了疯一样往里冲。   护士把她领到了ICU门口,隔着一扇玻璃之后,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眼,被氧气面罩和乱七八糟各种气管围满的,正是她的爱人。   应绍华。他没有死。   爱月趴在门上,身子缓缓下滑,一只手捂住嘴,失声痛哭。   她想,哪怕山无棱,天地合,她都再也不要跟他分开。   身后,应雅贤也没克制住,顾崇和林决找来护士问事情始末,护士说:“病人是从县城转上来的,身上中了两枪,子弹都已经取出来了,今天上午情况突然恶化,才转到了我们这里。”   顾崇想,难怪,一开始接到省府大医院的电话,他还怕是搞错了。   “县城那边也不太清楚状况,病人身上留了张联系方式,还有一些钱。”说着,护士把那张纸条和剩下的现金交还过来。   顾崇打开那张纸,愣住。是徐溯的字。   护士又说:“还有,在县里时,病人大出血,他的血型很特殊,血库里没有匹配的,也真的是很幸运,有一位血型相同的好心人匿名献血,手术已经做完了,很成功。”   顾崇愕然:“有没有那位好心人的联系方式?”   “没有,这里有张献血证明表,是那个人填的。”   顾崇拿过来看,更是震惊,上面的个人信息都是假的,但字迹,仍是徐溯。   护士问:“这边还有些手续要办理,你们谁跟我过来一下?”   爱月立即起身:“我。”   “请问你是?”   “我是他太太。”   ……   应绍华情况不乐观,一天一夜都没醒来。爱月守在床前,寸步不离。   潘允琪劝她:“你去休息一会儿吧,你看你的黑眼圈,多难看啊,应先生醒了,就不爱你了。”   她笑了:“没关系啊,就算他嫌我,我也赖定他了,赖一辈子。”   她一天都没有放开他的手。因为他的呼吸太微弱,听不见,也看不到他胸口起伏,只有握着他的手,她才能感受到他的脉搏跳动。   她一整天都在跟他说话,柔声细语,不疲不倦。   “应先生呀,我还说要给你考简体字等级呢,你一级都没考,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答应我,我搬过来跟你住,你就给我找一只狗狗,金毛或者柯基,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二傻,跟二狗多配,是不是?”   “你说我太瘦了,搬过来跟你住,你要把我喂成一个小胖子,你再不起来喂我,我会更瘦的。”   ……   终于在一天下午,爱月握着他的手说:“你再不起来,我就跑了,跑到一个你找不到我的地方,永远都……”   话音未落,她紧握的那只手掌,蓦地一动,回握住她。   爱月一愣,急忙看向他的脸,“绍华?绍华?”   “——医生!”   从那时开始,应绍华没再松开过手心。   爱月偶然支撑不住,趴在他身边睡着了。睡梦之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她,那声音由小渐大,如和风拂来,清清浅浅,荡在她耳边。   “宝贝,宝贝,宝贝……”   好像很远,又好像在耳边。   爱月缓缓睁开眼,一只宽厚的手掌覆住大半视线,正抚在她脸上。   爱月愕然瞪眼,猛地抬头,氧气面罩之下,男人正半睁着眼看她,唇角吃力地扯出一抹微笑。   她失声大喊:“应先生——!”   她险些忘了他身上层层纱布之下的伤口,扑向他前一秒才制住自己,紧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应绍华无力发声,只耳语的音量对她说:“我当然要醒,我怕你跑到,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哪怕失去意识,他也不曾忘记爱她。   ……   应绍华的身体状况终于稳定下来。应家很快派来飞机,将他接回香港治疗。   在这之前,顾崇那边有一座山的问题,全被爱月挡了出去,爱月让他憋着,要么自己解决,拿不定注意的,就石头剪刀布。   应绍华并非想多躺,而是他的身体状况,实在不允许喘个大气。   应家人和盛烨都很着急知道徐溯为什么把他送了回来,唯独爱月对此不那么在意。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他回来了,身体正在一天天好转,她要好好照顾他,让他很快变回那个意气风发的应绍华。   这天中午,爱月正在给他喂饭,顾崇和林决一起过来了,手里拎着些补品。   应绍华询问顾崇公司的情况,顾崇一一汇报,说到一半,爱月觉得他话太多了,让他赶紧打住。   应绍华笑了,说:“你们不是想知道,徐溯为什么把我送回来?”   顾崇和林决立即束肩敛息。   爱月说:“不想。”   应绍华轻轻握住她手腕,“好了宝贝,我现在精神很好。”   “十分钟,”爱月比了个手势,“十分钟后,立刻给我闭嘴。”   应绍华浅笑道:“好。”   ……   一周前,寇岛。   三架直升机迅速调头飞去,渐飞渐远,地面上枪声也随之消停。   河水中央,徐溯站在船艇上,慢慢放下枪,目光从天空移回眼前正泛圈圈涟漪的水面。他刚才看得很清楚,应绍华亲自割断绳索,坠入了水中。   徐溯死盯着涟漪中心,一声令下:“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水流平缓,打捞及时,很快,手下将应绍华抬出了水面,往岸边重重一扔。试探他的呼吸和脉搏之后,手下大喊:“少爷,他还有气!”   这些人都是缅琳的部下。   徐溯捂着右臂过来,见到地上的男人,鲜血染红全身,双眼紧闭,面色惨白。   徐溯一声冷笑:“想不到堂堂执掌亚际的应绍华,今天像个死人一样躺在这里吧?哈哈哈——!”说着,狠狠往应绍华身上踢了一脚。   地上的男人一动不动,不痒不痛。   徐溯纵声大笑,又猛地一收,眸中戾色一闪,右臂高举起枪。   “——哥!哥!”身后突然传来喊声。   徐溯回头,见到他的副手正领着个女孩过来,确切说,那女孩跑在他前面,正是沈婳。   沈婳疯一样冲到徐溯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死死抱住他举枪的手臂,声泪俱下:“哥——我求求你了,不要杀他……”   徐溯愕然:“小婳,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沈婳更紧抱住他:“哥,哥,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收手吧!你答应过我不再做这些事的……哥,我不想你出事啊哥……”   “小婳,你起来,小婳!”   沈婳几乎要给他磕头:“哥,我从小到大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你不要杀人好不好?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我怕我有一天失去你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哥!”   沈婳声嘶力竭,徐溯渐渐不再做声。   最终,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枪。   ……   应绍华属入侵者,寇岛上的诊所不能去,徐溯将他送到陆地最近的一个沿海城镇,丢在了医院门口。   驱车回去路上,徐溯看了看手中折叠起来的纸张,有些厚度,全部被水浸湿,是他刚从应绍华身上搜出来的。   他沿折痕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首行醒目的四字——吾儿阿溯。   徐溯心头一震,立马翻到最后一页,落款处正是郑殊,时间,是十三年前。   这是郑殊自尽前写下的遗书。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他自知罪孽深重,成为了家族的耻辱,不愿再继续苟活。而对自己一直无法公开的儿子阿溯……   “我多希望有朝一日你读到这封信,能原谅我这个失职、罪恶的父亲,我多希望,我从来不是你的耻辱。”   “我多希望能陪着你成长,让你像你表哥那样,接受最好的教育,成为国之栋梁。”   ……   开车的手下突然说:“少爷,到了。”   徐溯不动。他就这么捧着那封信,独自在车里坐了很久很久。   ……   沈婳偷偷回了医院,想把应绍华的情况通知给爱月。却撞见抢救应绍华的医生说,应绍华大出血,血型罕见,血库没有匹配,院方正在抽调附近医院的库存,要是没有回信,应绍华怕是救不过来了。   她赶紧给徐溯打电话,告知他这一情况。   徐溯沉默。两年前,应绍华生病时做了抽血化验,他从那时起得知,他与他血型相同。   郑殊的字迹在他眼前荡来荡去。   徐溯嘴唇微动,抬声吩咐:“回医院。”   ……   又是一周过去了。应绍华出了院,待在家里养病。   下午他躺在软塌上看报纸,二狗端着一盘冰激凌路过,瞥了他一眼,脚步没停,“老板!”   “站住。”应绍华喊住他。   二狗转回头,“干什么?”   应绍华往四下一扫,招手让他过来,二狗乖乖过去,应绍华压低了声音说:“你把冰激凌给我一块。”   二狗后退一步,“哎呀不行!爱月小姐姐说了,你不能吃冷的!”   他不忘提醒,“上次不是说了,她是应太太。”   “哎呀!爱月小太太说了,你不能吃冷的!”   应绍华:“……”   他不死心:“你给我一块,我让Lucy明天带你去程家玩玩。”程家有个女机器人,二狗上次对她一见钟情。   二狗的心脏砰砰作响,他纠结半天,妥协了,弯下腰,把那盘冰激凌凑近应绍华。应绍华刚要伸手去抓,墙后传来爱月的声音:“香港的夏天是要死人了吗?”   一过拐角,撞见应绍华把一块冰激凌丢回托盘上的场景。   应绍华满脸尴尬,二狗头也不回,转身就往厨房跑,“我先走了。”   爱月细眯起眼,摩拳擦掌走过来,应绍华佯装咳嗽两声,“我只是……看看成色。”   爱月站到他身旁,面无表情道:“把手伸出来。”   他乖乖伸手,她手起掌落,在他手心狠狠一拍,他却就此不让她的手离开了,五指紧收,将她往怀里一拉,双臂环住她背后。   他终于可以抱她了,三天前,她连触碰他的胸膛都不行。   爱月又气又软地说:“你听话一点好不好?我比谁都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她语气委屈得,让他心底一陷,乖乖答:“好,宝贝,我错了。”   爱月抬头看他,表情有些复杂,道:“徐溯自首了。”   应绍华不动声色。爱月接着说:“就在今天上午,他亲自向香港警方投的案,现在正在收押调查,你不用担心,消息封锁得很好,还没有媒体介入。”   应绍华没什么反应,漫不经心地抚着爱月脸颊,“可能是我躺得久了,对这些事不太关心了,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到期末了,学校那边事情可不少。   爱月重新窝进他怀里,“我不管,我现在怎么能回去?”   “宝贝,我现在好多了,我不能让你整天围着我转……”   爱月嚷起来,几乎就要哭:“我不读了行不行?我只想待在你身边,哪里都不去。”   应绍华无奈一笑,“好啊,你师兄给你发了那么多邮件,现在就回他,说你不回去了,永远留在香港。”   爱月没了声,应绍华双手抚上她脸庞,温声道:“宝贝,这些事情尽快过去,我们的生活回到正轨,这才是我想看到的,你明白吗?”   爱月抬眼对上他眸子。她眼底光芒流转,小脸粉白,樱色的嘴唇微张,应绍华心头一动,将她脸庞捧近,吻了下来。   四叶唇瓣交缠,缱绻厮磨。爱月几乎落泪,这感觉,太久太久了,让她思之如狂,念到窒息。   他的身子不能有太大浮动,爱月主动贴紧他,全情投入地回应他。   “——哎呀!”   二狗的声音突然传来,两人立即分开,爱月没敢抬头,把脸埋进应绍华颈窝。应绍华瞪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训斥,二狗丢过来一句:“大白天的,也不知道羞羞,噗。”拍拍屁股,转身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应绍华说:“你觉不觉得,我们该换个机器人管家了?”   爱月:“相当同意。”   ……   在应绍华一天三次的催促下,甚至威胁要给南月打电话,爱月终于不得不返回东京。   这次回来,好消息不少。   徐溯自首后,潘骏也认罪了,他主动请辞,林决顺理成章回到戴娅,取代潘骏成为日本地区总经理。   魏子煜决定不再读博,明年四月毕业之后,就回西安工作,将魏骁接回来。他最近忙着联系找房子,给魏骁办各种手续。   沈婳没有再回来。她办了休学,联系房东收拾她所有的东西,捐了出去。   后来魏子煜辗转各方,终于打听到,她去了云南迪庆做支教,那里生活着一群藏族人,她每天六点起床,去寺庙里听僧人诵经,讲早课,然后回到希望小学,开始一天的教学工作。   魏子煜问爱月,“你恨她吗?”   爱月沉默了良久,最后回答:“放心吧,将来要是有机会,我们三个还是可以坐下来喝酒撸串的。”   爱月也问他:“你呢?你还会去找她吗?”   魏子煜直到最后也没回答。   ……   爱月的暑假只有一周时间,她当然全部用来陪应绍华。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能出门,能锻炼,也能开始处理工作了,但医生一天给他劳累的时间非常有限,大多数事情落在了顾崇身上,他时感□□乏力。   爱月一天和他接吻的时间也很有限,吻长了,惹他瘾了,反应刺激神经,不利于身体恢复。所以,两个月过去,他们一次也没能上床。   他们也有过险些失控的时候,衣衫褪尽,就要擦枪走火,她见到他身上的伤,心头一痛,硬是戛然停止了一切。   应绍华快要爆炸。   晚上临睡前,爱月放好了洗澡水,叫应绍华进浴室来,为他脱掉衣服,扶他坐进浴缸。爱月坐在他身后,用一张毛巾蘸水拧干,轻轻为他清洗擦拭。   她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口,那模样触目惊心,她每次见到,都忍不住鼻酸。   她轻轻吻了上去。   应绍华轻轻一笑,说:“几个月不回家了,你父母不找你?”   爱月抱住他:“找啊,我说实验室很忙,教授不让走。”   “我们准备一下,去上海见你父母吧。”   她一下子坐起来,生怕自己听错了:“什么?”   应绍华毫不犹豫:“是该见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很多事,都要好好跟你母亲解释。”   爱月眼底露怯,没做声。   应绍华裹住她从身后环上来的小手,“放心,一切交给我。”   见他如此从容淡定,她突然不甘心了,上次他说要带她见父母,她可是紧张得寝食难安。爱月说:“你就这么淡定啊,一点都不紧张?”   “紧张?”   “紧张我爸爸妈妈可能不喜欢你啊。”   应绍华仿佛听到了什么不能理解的话,淡淡道:“我有什么能让你父母不喜欢的地方吗?”   哦,确实没有,他完美得无可挑剔。   爱月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傻笑,钻进他怀里,说:“没有,就算有也不行,因为我都喜欢,所以他们不喜欢也不行,我赖定你了,除了你,谁也不行。”   ……   入秋之前,爱月带应绍华回到了上海。   早在回来之前,爱月就给南月打电话:妈,我要带男朋友回去见你,你……做好准备。   南月嗤笑:“难不成你要带个皇帝回来?”   当应绍华出现在她面前,自我介绍“阿姨您好,我是爱月的男朋友,我叫应绍华”时,她脸上那个表情,词典穿洞了没法形容。   还,真的带了个皇帝回来。   爱月有点儿虚,她把林决也叫了回来,为了壮壮我方阵势。   林决全程尴尬,看着自己平时威仪冷峻的上司,此刻在自己父母面前……恭顺低眉,言笑晏晏。   但要将那横亘十八年的往事明明白白向南月摊开,的确并非易事,但他既然来了,自然是做了十足的准备,他应绍华也从来不打没有胜算的仗。   且这一战,他非胜不可,他要赢的,是他此生的幸福啊。   当晚谈到深夜,尽时,南月一言不发,最终留了句:“晚了,先休息吧,林决,你送送应先生。”   应先生。南月是这么称呼他的。   回酒店路上,爱月抱紧他,心情很失落,应绍华哄她,她忍不住说:“妈妈真的会接受吗?”   他答:“放心吧。”   “你真的这么有把握?”   应绍华抬起爱月下巴,她眼底转着光,可怜兮兮的。他低头贴住她的唇,声线清浅,却无比有力,“当然,我要赢的是你,所以,我非赢不可。”   ……   应绍华在上海待了几天,期间带爱月去了一个地方。   他在一处度假村有个宅子,离上海不远,依山傍水,安逸幽静。   去到那里放下行李,应绍华又带爱月出了门,往村子深处走去,一路景致,花开似锦,绿草如茵。   他一路寡言,爱月见他步伐稍快,便问:“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他勾唇浅笑,不作答。   应绍华继续带她往前,终于,远远地,她看到了一段起伏的矮丘,绿草如盖,她凝神一看,愕然瞪眼——是一整片的三叶草,延绵了整个山坡。   她止住脚步,下意识捂嘴:“我的天……”   应绍华回头看她,“宝贝,喜欢吗?”   爱月鼻尖泛酸,好半天才出声,“你,什么时候……”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狗熊吗,那我这个狗熊要有一片三叶草坡,才能算称职吧。”   看着她仍错愕的眼,应绍华手心一收,带她向前,“来。”   他们缓缓来到山坡顶上,茂盛的三叶草延伸往下,充满整个视野。   应绍华往爱月面前一站,摊开双臂,俊颜扬出笑容,“来吧,林小姐。”   爱月还是愣怔:“干、干嘛?”   “和我一起打滚玩好吗?”   她一惊:“你的伤……”   应绍华长臂一揽,环住她腰身,“没事,宝贝。”   “可是……”   话音未落,应绍华抱起她绕身一转,她的裙摆在空中甩出圆圈,两人双双倒在草地上,顺着这片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   爱月肆意放声大笑。   应绍华想,这笑声,他此生往后的每一天,都要听到。   ……   詹旭得以还复清白,按照家乡习俗,南月想请术士到隆港招回詹旭的魂,送回老家,立坟刻碑,每年祭拜。应绍华担下了这事,和爱月一同前往隆港。   吃过晚饭,应绍华和爱月牵手从酒店出来,不开车,不为别的,就只想散个步。   他们牵手走在暮色里,一路引无数欣羡目光,不少车辆经过,还特意探出窗回头再看一眼。   真是惹眼又般配。   爱月正在做毕业设计,这趟出来时间不多,明天做完法事,后天就要回东京。   应绍华问她:“读博的事,定了吗?”   爱月摇头:“不念了。”   “为什么?”   她小鸟依人搂紧他胳膊,“想快点过去陪你,当你的小妻子呀。”   他扬了扬嘴角,“好。”   爱月任他牵着自己走,也不问去哪,管他呢,只要他带着她,去哪里她都愿意。   直到海风呼啸的声音渐渐变大,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似乎也荡在耳旁,她这才问他:“又走到隆港了?”   应绍华没回答,牵着她继续走了一会儿,走到地势较高的一处,爱月往外看去,夜幕已完全降下,大海延伸至尽头,与夜色融为一体。   “爱月。”   她忽然听到他叫她,抬眼看他,只见他看向一处,扬了扬下巴。爱月顺他目光寻去,心头一震,哑然失语。   整片灯火璀璨的隆港,蛰伏脚下。   夜空高处,一轮皓月悬挂,海面上光亮寥落,迤逦出一条金光四溢的长廊。   爱月呆呆地看着,忽然感觉到应绍华在自己肩上轻轻一推,道:“去吧。”   他放开她的手。   爱月心跳骤升,她努力深呼吸,再深呼吸,缓缓迈出第一步,第二步,然后,整个人用力向前跑去。   她一直往前跑,跑到尽头,慢慢抬起发颤的双手,放在嘴边,放声大喊:   “爸爸——爸爸——爸爸——!”   “——我是爱月!”   “——爸爸!——爸爸!——我是爱月!”   “啊啊啊啊啊——!”   她突然跪下,身子蜷缩起来,嚎啕大哭。   爸爸,我找到了比你更爱我的男人呐。   海风呼啸,将她的哭声带往远方。   男人温暖宽厚的怀抱覆盖了上来。爱月躲进他怀里,声嘶力竭地哭。   应绍华缓缓抬起头,看向海面之上那轮月亮,她温柔而慈悲的光亮,亘古不变。   真美啊。   他是说那海上月,和他的心上人。   -正文完-   番外一   林决觉得潘允琪和其他的富家千金没什么两样。   她漂亮,高傲,一身奢侈品,言行举止间透着“我是白富美你们都要惯着我”的感觉。这种女孩,他见过太多太多了。   林决身边从来不缺追求者。30来岁的男人,位居高管,有点家底,够成熟稳重,又寡言淡漠,加上长相英俊,衣品很好这种加分点,他活脱脱一个俘获少女心的小说男主。   但他并不想爱上任何人。   林楚平和南月多少清楚些原因,前几年以为他还需要时间缓和,就没说什么,后来眼看朋友们一个接一个抱上了孙子,他们这才开始着急。他们劝也劝过几句,但儿子到了这个年纪,也不好多说,只得给他安排些相亲,林决也去,但总是不了了之。   在戴娅晚宴和潘允琪的初遇,他没对她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她知书达理,言谈得体,是一个接受精良教育的富二代该有的水平。仅此而已。   可他没想到,她开始在他的视线里怒刷存在感。   先是时不时往他办公室跑,理由很多,送文件啊,送报表啊,送策划啊……送饭啊,什么的。倒也顺理成章,他刚到日本,日语不好,跟其他员工沟通不便,虽然被她抢了活儿的女员工极不情愿,但碍着她是总裁千金,也没人敢多嘴。   像这样使尽媚色,想要攻破他森严壁垒的女人,同样不少。但久而久之,终是心灰意冷于他的无动于衷,纷纷铩羽而归。   林决对潘允琪和对那些女人也没什么两样,客气之中透着疏离冷淡,无视她的一切美颜攻击,他也看得到每次她眼底的失望,他知道,那失望多一分,离她放弃他也就近一分。   但尴尬的是,潘允琪居然撞见了他的前女友。那感觉大概是粉丝挖到了爱豆唯一的黑料。   林决更没想到,潘允琪会直接上来搂住他,假装是他现任,那模样趾高气扬的。不过,她也倒真是比对方漂亮,气质更是完胜。   尴尬的人变成那两个,林决有一瞬哭笑不得,潘允琪是觉得他阵势弱了,上来助阵的?   他没觉得失礼或不妥,倒是觉得,有意思。   之后,他对她一如往常,她却是坐不住了,一次下班后,她特意去他办公室里,他不过是礼节性问一句,一起吃饭吗,她满口答应,好啊。   好吧。怎么说也是他邀请的,她又是潘骏的女儿,这个“吃饭”还得正式些。   算是第一次约会吧。林决开车带潘允琪出去,他人生地不熟,对餐厅也没研究,但她更不能主动指名。他想了一路,带她去了之前见客户的一家,位于高楼,能远眺红色的东京塔。   吃饭过程,潘允琪尽显大家闺秀风范,小动作也不少,撩头发啊,咬嘴唇啊,双手端杯子展示美甲啊,给他递纸巾啊……林决有点纳闷,女人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固定套路的?   他一概漠视。   吃完饭送她回家,到了楼下,林决立即伸手解锁开门,潘允琪发出一半的音节生硬地咽了下去。她就这么看着身边的男人站起来,车前走过一圈,来到自己这边,为她打开了车门。   临别前最后那句“谢谢”,她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连称呼都免了。   之后一段时间里,潘允琪再也没往他办公室跑。这欲擒故纵效果还真有,某一天她的分管领导来找他,不知有心还是无意,他竟问了句,潘允琪这段时间正常上班吗?   答案是肯定的。那天出去办事,他更是无意识往门店里觑了眼,潘允琪正站在柜台后接待客户。   分管领导的情商也是高得不行,转头就把林决问的那一句话告诉了潘允琪,后者整个人天花乱坠。   所以,他们有了更多的约会。   但渐渐,潘允琪发现,这个男人的身旁似乎划了一道线,她始终都只能在边上徘徊,无论做了多少努力,也无法再逾越半步。   且,她也并不想主动跨过那道线。她认为她只需要站在这边挥挥手,林决就得乖乖过来。毕竟以往她身边的男生,都是这样趋之若鹜。   她内心不断挣扎,想摆得高高在上,又无法停止靠近他。   日本公司有个叫做“飲み会”的文化,也就是下班之后几个同事一起去喝酒。一般是上司起的头,大多数普通职员对于这种聚会是不得不去,否则,人家说你不随大流,这在日本简直罪大恶极。   说服一个日本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他,“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林决是个很热门的受邀对象,一是他刚来,这种酒会有助于增进了解;二是,林决一参与,原本不太情愿的女同事们立马争先恐后。   除非真的有事,林决没拒绝过这种酒会。林决去了,潘允琪当然也去。   但女生在其中相当尴尬,因为要忍受各种必然出现的黄段子。而男职员,则要在上司面前尽情出洋相,这可以说是升职上位的必要途径之一。   所以,大家都喜欢跟着林决去酒会还有一个原因,他不会叫人出洋相,也不会讲黄段子。   一次有人问起潘允琪有没有男朋友,她下意识瞥了斜对面的林决一眼,他也在看她。潘允琪说没有,又有人说她这么漂亮,追求的人一定很多吧。   大概借着酒劲儿,潘允琪答了句:“可是我喜欢的人不追我,那也没有用啊。”   然后有人说:“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他的脑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潘允琪瞪大眼无辜地看着林决,“我也觉得诶。”   林决毫无反应。   潘允琪失望至极,一晚上都在给自己灌酒,到了她开始说胡话的时候,林决示意大家该散了。   散了酒会,各自回家。潘允琪酩酊大醉,独自回家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家都担不起,有人询问唯一有车的林决能否送送她,潘允琪听了,当即就往电车站跑。   林决把她抓回来,塞进副驾,再亲自为她系安全带。他整个人笼着她,她像只发疯的野猫一样对他又推又挠,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她在反抗他的不轨。   林决一声低吼:“别动。”   潘允琪一瞬噤声,不敢动了。   “嗒”一声,安全带扣好,林决起身离开她,走回驾驶。   更气的是潘允琪。因为林决压根儿没想碰她。   潘允琪委屈气恼了一路,林决把车开到她家楼下,还没停稳,她就一把扯开安全带,推开车门出去。林决赶紧跟下去,听到她疯喊:“谁他妈要你帮我开车门啊?我自己有手?不会开啊?”   她走得踉踉跄跄,林决扶住她肩头,拧着眉头,只说:“以后少喝点酒。”   他的淡漠更是惹恼了她。潘允琪试图挣开林决的手,带着哭腔,不顾一切吼:“我哪点让你看不上了?你敢看不上我?我有钱有颜有身材有学历,你——”   林决心头一紧,大手往她腰上一扣,低头堵住她嘴唇。   他喝的也不少,吻得有些放肆。而潘允琪,心跳如擂,大脑混沌,完全沦陷了进去。醉意让她将矜持抛之脑后,她勾紧他脖颈,忘我地回应他。   林决握着她腰的力道逐渐加深,身上起了些微妙的变化。   猝不及防,潘允琪被他推开。她瞪大眼睛看他,像是唱到高.潮被人切了歌。   林决很快调整好呼吸,只说:“回去吧,早点休息。”   潘允琪看着他回到车上,攥紧拳,红了眼眶。   之后有一段时间,林决都没再见到潘允琪,办公室她不跑了,酒会她也不去了,偶然路过门店,也见不到她的身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去翻人事的本子,才得知潘允琪为期两个月的“打工”结束了。   结束了好,以后就再没什么交集的机会了。   林决没意识到,这个想法的出现,相当不寻常。以往他身边的女人,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他是完全没概念的,要是不出现在他面前,他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   尽管如此,对他死心塌地的女人还是不少。他调来东京后不久,就有个女的从上海飞来投怀送抱,大概是抱着他会对此动容的希望,捞着场一夜情也好啊。   林决是挺感动的,但他不会以感动为借口纵容自己的私欲,哪怕对方求之不得,甘心奉献。   潘允琪走了,没给他的生活留下一点涟漪,着急的人是她,她再也没任何理由见到他,直接约,她没那个脸。   那日酒醒之后,回想起自己的主动,她觉得脸都丢尽了。   潘允琪劝过自己,优质钻石男还多的是,为什么要纠结于一个僵尸一样的林决?   她开始花天酒地,没拒绝任何男生的邀约,也遇到过吻技完爆林决的人,但,总差了那么点感觉。   差了怦然心动的感觉。   终于有一晚在夜店里,她喝得烂醉,就纵着自己直接给林决打了电话,一接通,她破口大骂:“——林决!你他妈就是个乌龟王八蛋!”   林决的声音没一丝波澜,只问:“你在哪里?”   旁边有男人找她聊骚,她觉得丢脸,挂了电话。想哭,怕丢脸,那就继续喝好了,喝醉了,忘了一切,最好把那个臭男人也一起忘了。   潘允琪没想到林决会来。她被他拽出夜店,过马路时有车开来,他抱紧她,她感觉到那处变化,十分得意地对他说:“你硬了。”   林决面不改色,带她往停车场走。   潘允琪恼羞成怒。多少男人对她求之不得,他三番两次给她摆这种脸是几个意思?好吧,她承认她想□□他,难道美色不是她最具有杀伤力的武器?   她甩开林决的手,脚下却一崴,险些摔倒,林决一把拉过她,直接就吻下来。   这个吻,一半是本能,还有一半……他自己也说不清。   吻深了,他再次戛然而止,她哭了,他终于对她说:“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想爱上任何人。”   不知是被吻乖了,还是被这话吓住,林决带潘允琪找到车一路上,她没再闹。   她喝醉了,他怕她妨碍驾驶,便打开后座车门放她进去,她坐好了,他才要转身走,却被她扯住手腕。林决回头,潘允琪巴巴地望着他。   他血液一热,跟着钻进车里,关门,锁车。   凌晨的停车场,车外寂静,车内,喘息低吟刺耳磨人。   潘允琪只穿一道抹胸衣,后边带子系着,林决半天解不开那结,索性将整块衣料下拉,露出那道春景。   雪白被他掐捻得红痕斑斑,他才埋头进去。她的尺寸实在撩人,他无法自拔,嘴里用劲儿不小,她抱着他的头吃痛吟哦,惹得他热血翻沸。   身下,她双腿分开坐在他跨上,中间蛮力顶撞,更是难受。   林决克制不住,伸手钻进她裙底,没一会儿,就将她整条短裙往上翻起,她变得完全衣不遮体。   他像是被人下了蛊,身体完全无法控制。他喘息渐重,身体被缚得难受,终于一把扯掉自己的衣服,甚至半褪了裤子。   潘允琪下意识想“啊”一声,是吓的,但怕扰他兴致,后半声生硬咽掉。   林决紧握她的腰,往下压,狠力往枪口上撞。就像子弹上了膛,手扣在扳机,一点点下压,却没真的压到底。   潘允琪趴在他肩头,嘴唇贴着他耳根,又痛又羞,呻.吟里带了哭腔。   他最后也没走火。   身体一紧,林决猛地推开潘允琪,她被扔到一边,看着他抓了盒纸巾过来,背对着她,不断抽纸。   潘允琪怔怔看着他后背。   ……这是,什么意思?   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解决完了,把裤子衣服穿好,再转过来,为她把衣服穿上。大概是羞的,她竟乖乖让他把衣服穿好了,一言不发。   穿完衣服,林决下车,坐进驾驶,送她回家。   一路缓冲,终于让潘允琪找回了意识,车才在楼下停住,她当即推开门出去,再狠狠甩上门。   林决也下了车,林爱月过来扯他胳膊,说:“哥哥,琪琪真的喜欢你的。”   仿佛有人轻叩了叩他的心门,只可惜他离门太远,没听清。   第二天,林决前往香港参加年中会议,为期三天。一回到东京,他就被请进了董事会。他被指控做空财务,董事会投票通过了对他的免职。   林决只字未言,转身走出会议室,东西也不收,直接回了家。再多看一眼潘骏老贼的嘴脸,他都嫌恶心。   不久后有人敲门,他打开门,是红着眼睛的潘允琪。他也不看她,转身往里走,继续收拾东西。   潘允琪跟了进来,没提董事会的事,站到他身边巴巴看着他,问:“你要去哪里?”   林决:“回上海。”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作答,也不看她,端起一打物品就往别处走,走了没几步,听到“笃笃”一阵小跑,他被人从身后轻轻一撞,是潘允琪抱住了他。   她哇哇大哭:“你不要走,我不想让你走……”   “我知道那不是你做的,你一定不会做那种事……”   林决有些烦躁,并不想搭理她,刚要掰掉她的手,便听到她用力地喊:“——林决,我喜欢你!”   林决心头一震,潘允琪再次不顾一切:“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她羞赧得无以复加,埋头在他背后,一颗心怦怦乱跳,贴身传递给他。   林决终于转过身,捧起她的脸,她眸子里充满真挚的爱恋,楚楚可怜望着他。而他,眼底藏了道暗光。   他将她打横抱起,往卧室走。   他对女人足够体贴,前戏漫长而耐心,动作却不温柔。他件件褪去她衣衫,最后她身上只挂了条内裤,他握着她的腰,正要吻她小腹,听见她弱弱地问:“你是不是……像上次那样……”   擦枪,不走火。   林决微垂眼凝她,勾唇,道:“我舍得放你走吗?”   说完,扯掉她最后一件。   林决正解皮带时,骤然想起,“我这没有避孕套。”   潘允琪听了,反而心生喜悦。他真的没有别的女人。   她起身抱住他,红着脸说:“不用了。”   “嗯?”   “……不用那个了。”   林决笑了,倾身压下她,猛地沉入。   他埋头在她颈间,他听到她失声哭喊,十指嵌进他肩胛,而他身体不受控制,对她愈发狠戾。   最后他离开她,起身一看,愣住。床单上那抹红,鲜艳惹眼。   林决有一瞬失措,抬眼看向她,潘允琪瞪着双眼,茫然盯着天花板,不知是不是痛得麻木了。   林决于心不忍,“……对不起。”   他合上她双腿,把她抱进浴室,在那里头又是很久,再回到床上,继续沉沦。   暮色深了,潘允琪黏在他身上,不愿离开。但她饿得发晕,中午顾不上吃饭就过来了,一直就到了现在。林决说给两人叫外卖,潘允琪喜滋滋地答应。   林决起身去寻手机,眸光一狠,翻出潘骏的号码,发了条短信,让他现在过来,有事相谈。潘骏起先嗤之以鼻,好在他也抓着些把柄,他不得不过来。   之后门铃响起,林决故意进卫生间,让潘允琪去开门。   然后他不紧不慢地出现,看到了潘骏极其难看的脸色。   但潘骏甩潘允琪的那一耳光,他的心跟着狠揪了揪。   潘骏走了,潘允琪面如死灰,林决不知所措,眼看着她用尽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   顾崇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林决去接电话,是应绍华要他即刻前往香港。   挂下电话,已不见潘允琪人影,只留下那件被剪成碎布的衬衫,剪刀跟着躺在旁边,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出的剪刀,他想,她的初衷应该是想捅他的。   后来去到香港,跟应绍华见面,接受调查,想方设法找证据,林决没再留得出时间想潘允琪。   直到林爱月把潘允琪出走的消息带给他。   他终于听清了自己心门被叩响的声音。门是从里头反锁的,只有他自己能够打得开。   查到了她的航班和酒店,他没有犹豫,立即跟随前往。   到达当地时天已经黑了,找到酒店住进房间,他正想着要怎么着她,走过去往窗外一看,楼下游泳池边,有个比基尼美女正斜躺在沙滩椅上,一头乌黑长发,上围丰满得那点衣料快要包不住。   正是潘允琪。   林决眉头一皱。她身边有个男人,一头卷毛,两人贴得很近,举止暧昧,应该就是和她一同来普吉岛的人。   林决换了衣服,立即下楼。   他推门出来时,刚好看到那卷毛邀请潘允琪下水,她扎好头发,站在池水边,轻轻一跃,优雅入水。林决知道,她的潜水证已经拿了几年了。   出于习惯,一潜水潘允琪就没法很快起来,她在水里一个劲儿往前游,估计差不多了,才往上冒出水面。她把水抹掉,睁眼看四周,发现自己远离了中心大池子,正在边上的一个小圆圈里。   卷毛正在游泳池里四处寻她。   潘允琪刚要往水里钻,蓦地瞧见水下一团黑影正接近自己,她心里一惊,正要躲开,那黑影迅速蹿到了她跟前,她感觉到自己腰部被人一抓,整个人被拖进水里。   还来不及惊慌,她的嘴被人堵住了。且,对方用的,也是嘴。   她感觉到自己被收进一个怀抱,那人抱着她往后游,她后背抵住池壁,他才缓缓站住脚,往上钻出水面。   他还在继续吻她。   潘允琪背后抵着池壁,前面被男人的胸膛封住,她还感到有什么不对——刚才她摆动双腿就要游走,这人猛冲过来抱住她,此刻,他的腰身正横在她双腿之间。   他终于放开了她,潘允琪立即睁眼,正要大喊救命,随即眼神聚焦,看清了对方。   潘允琪目瞪口呆,“怎、怎么是你!”   林决凝住她,“就应该是我。”   远处,卷毛开始喊她的名字。潘允琪恢复了理智,推开林决胸膛:“放开我。”   林决不动,潘允琪也不在意他,张口就喊:“——我在这里!救命啊!”   很快,卷毛发现了她,岸边的两个保安跟着一起过来。林决拉着潘允琪上岸,几个人靠近,潘允琪用力挣脱他的手,却挣不掉,卷毛拉过她另一边手,保安也上前警告,林决还是没放手。   卷毛用日语问潘允琪:“你认识他?”   潘允琪摇头:“不认识。”   保安听了,脸色更是严厉,卷毛上前就要动手,林决不想惹事,放开了潘允琪。   卷毛骂了林决几句,带潘允琪走了,林决想追上前,被保安拦下。保安得知了他也是住客,不好再多说,警告他几句不要生事便离去。   卷毛给潘允琪披上浴巾,带她上楼。林决一路跟随,在他们后脚出了电梯,两人听到脚步声回头,卷毛看到他,立即停下挡在潘允琪面前。   卷毛严厉警告:“你再骚扰,我就报警了!”   林决不为所动,步步走近,卷毛逼急了,上前推了他一把,两人就此动手厮打。   潘允琪大惊失色,仓皇上前插.进两人中间,她下意识站到林决这边,面向卷毛让他住手。   两人停手,潘允琪立即转身质问林决:“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决看着她,突然就抓过她手腕,拉着她疾步离去。   卷毛在身后边追边喊,他不管不顾,恰好他也住这层楼,走到门口一刷卡,把潘允琪塞了进去,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卷毛在外面踹门,门里,潘允琪正奋力挣脱林决怀抱,他嘴唇贴着她耳根,突然一声:“对不起。”   她的动作蓦然止住,鼻尖泛酸,红了眼睛。   她再多的骄傲在他面前,不过一击即溃。   ……   门打开了,出来的人是潘允琪,卷毛见到她面色平和,满脸的诧异。   她没关上门,林决在门后听到她惭愧地解释:“黑木君,对不起啊……”   林决听到那个男人气急败坏地走了。   潘允琪重新回来,背对着关上门,站在那里不动了。林决上前,却被她挣开,她说:“我冲个淡水。”   潘允琪关门进了浴室,过了片刻,她拉开一条门缝,只露半张脸,冲外面的林决喊:“给我拿件浴衣。”   林决从衣柜里取出浴衣,递给她,她接过去,稍把门拉大了些,沐浴温香溢出来,林决喉头一紧。在那门就要关上前,他伸手一撑,推门进去。   潘允琪“啊”一声大叫,随即被他抱住,她已脱掉泳衣,裸.露的身体与他紧密相亲。   他的吻铺天盖地落下。   林决抱她进浴房,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淌下,同时浸湿两具身体。   潘允琪的皮肤渐渐透出潮红,她突然抵开他胸膛,恨恨道:“我还没说原谅你。”   林决作势就要放开她,“那我出去了?”   潘允琪眸光一颤,不敢动了。   林决轻轻一笑,怜爱地抱紧她,低头贴着她嘴唇,温声细语道:“骗你的,是我不好,就算你赶我出去,我也不会出去。”   她心底的委屈霎时迸发,眼泪簌簌往下流,一时囫囵,“林决……我讨厌你!”   她捶打他胸膛,边哭边喊:“我讨厌你!”   林决抓住她手腕,往自己脖颈后挂,他倾尽全力抱她,仿佛要融进生命。   “别哭了,宝贝。”   “我舍不得让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这么难过。”   -林决潘允琪番外完-   番外二   闹钟响了。   林爱月迷迷糊糊睁开眼,又闭上,凭听觉辩出手机的方向——就在一侧的床头柜。她正想翻身过去,小腹处有股力量截住,是男人结实的一条胳膊。   爱月睁眼看去,应绍华双眼紧闭,睡得正沉。   那铃声还在吵。她偶然听佣人说起,先生的睡眠一向很轻,自从枕边有了她,才变得这样沉稳安然。   爱月轻轻抓住他的手,试图挪开,只动了他一个指头,便听到男人一声低喘,她抬眼,对上他才微睁的眼。这么吵的闹铃都扰不醒他,却能这么敏感地感知她的离身。   爱月解释:“我去关闹钟。”   应绍华放开她。她关掉闹铃回来,他眼皮又阖上了,她困意仍重,也接着闭上眼。她本不该困的,至少昨晚在他闯进浴室之前,她认为她会兴奋得整夜都睡不着。   因为今天是她的毕业典礼。林爱月的硕士毕业式。   可现在,距离他终于放过她让她睡觉,还不足三小时。   赖了大概十分钟,爱月还是睁开了眼,感觉到腰上一沉,是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又扣了上来。她抬手,指尖轻抚上他脸庞,耳语音量道:“应先生,应先生?我要起床啦。”   “今天毕业式,教授说了要早一点去。”   应绍华不动,呼吸却渐深。   爱月抓住他的手,正要挪开,突然被他反手一抓,往他身下探去。   爱月看向他的眼,仍闭着,她噘嘴咕哝:“怎么一醒来就这么硬啊……”   应绍华听完,终于睁开一条眼缝,未几,突然一个翻身,将爱月压在身下,她抵住他胸膛反抗:“哎,不行啊,我都说了要早一点去学校啦!”   她下身本就还酸痛,那点力道柔弱不堪,嘴上还挣扎着,双腿已被他分开,他气势雄雄地抵了上来。   “应绍华——!”   “——啊……”   又是近半小时的折腾。应绍华没睁过眼,全凭熟练。   他终于又倒下去睡着了。爱月艰难地爬起来,才走两步,下身袭来阵异感,她眉头一皱,踉跄走进卫生间,走到落地镜前,一查看……   肿得有点严重。   他昨晚有饭局,喝了些酒,成疯成魔地疼爱了她一夜。   爱月找来药膏,一边低声骂他,一边给自己抹药。   然后她刷牙的时候,应绍华进来了,先是径直走到她身后,双手从她双臀开始往前滑,环住她的腰,吻了吻她,再放手走向马桶。   爱月从镜子里看他,他背对着她,有水声作响。   大半年了,她看了很多他不酷的样子,比如现在,如此隐私的事情,只有她见得到。   应绍华过来刷牙时,爱月出去换衣服。   毕业式要穿的衣服,她叠好了放在衣柜里,取出展开,是一套素雅的齐胸襦裙。日本大学的毕业式上,很多人选择穿硕士服或西装,也有很多女生穿和服,而留学生们更多会选择穿本国特色的衣服,比如韩服,印度纱丽。   爱月给自己买了一身汉服。   从内衬开始,她一件件穿上。   应绍华从浴室出来时,爱月正在化妆。她长发结辫盘成髻,缀了步摇,一身茶白裙裾飘然,里头透一层海棠红,丁香色裙头绣云台仙宫,精致无比。   爱月闻声回头,应绍华有些怔地看住她,不知道仙女什么时候下凡到了家里。   见他出来,她提起裙摆转了个圈,问:“好看吗?”   他笑答:“好看。”   爱月转回镜子前,目光不经意落向衣柜里一处,定了定,伸手进去,嘴里一边喃:“这是什么?”   应绍华看到她抓着个盒子出来,一怔,快步上前,几乎是夺过了那盒子,然后看着爱月错愕的脸,结结巴巴:“……你现在不能看。”   爱月眼底浮出笑意,嘴角扬得夸张,“给我的礼物啊?”   “嗯。”   爱月撇撇嘴,回头继续化妆,“没意思,那你下次藏好点嘛。”   顾崇的电话在这时打进来:“先生,司机到了。”   应绍华催爱月。她很快化完妆,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   应绍华过来握住她双手,两人安静对视了片刻,他说:“我的爱月今天要毕业了。”   爱月傻兮兮笑:“毕业啦,要去香港,和应先生一起生活啦。”   应绍华抱住她。   爱月说:“毕业式开完了我给你打电话。”   从校级到系里,有好几个毕业式要开,最后到专攻长颁发学位证,算是正式毕业。应绍华答应了她,结束之后过去接她。   应绍华浅浅一笑,“好。”   司机把爱月接走了,应绍华回到房间,重新取出那个盒子,打开看了看。   一只钻戒嵌在里面,戒身上,勾勒着简单几道线,能清楚看出,是女孩与熊。   应绍华眸色一柔,阖上了盖。   ……   爱月来到学校,引无数注目簇拥。   “这个是中国的汉服吗?这也太好看了吧!”   “妈妈呀我见到仙女啦!”   毕业式开始前,毕业生在校园里到处拍照,爱月拉同学到处跑,赤门,银杏大道,安田讲堂,三四郎池,弓道馆……也不忘跟上野教授和八公的铜像合影。   每年的毕业季,也正是落樱时节,东大里樱花不多,最茂盛的开在医学部那边的足球场,但风总能把花瓣带到校园的每个角落里,让再匆忙的人也看一眼她的美。   东大里有很多乌鸦,个头堪比母鸡,春夏正是乌鸦出没的时候,乌鸦袭人的事也频频发生,为此,还有人专门做了乌鸦出没地点的地图,提醒大家小心避开。   可现在,爱月觉得这些乌鸦都是那么可爱。   也不知道下一次见到它们,会是什么时候。   她打从心底爱着这座城市,这个学校,爱着她遇见的所有人,每一个老师,每一个同学,绿川,魏子煜,潘允琪,还有沈婳。   校级的毕业式开完,他们回到院里,坐在小小的教室里,开自己系里的毕业式。   专攻长一个个念他们的名字,依次颁发证书。   每个人都有简短的发言,轮到爱月时,她先看了一眼坐在下面的青山教授,老头也笑眯眯地看她。   爱月有点想哭,但努力地笑了笑。   她说:“我知道,我们中的很多人,今天走出这个门以后,这辈子永远都不会见面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我知道,我们大家都在同一片天空下,努力地活着,仍然在为自己的梦想而奋斗,这样,就很好了啊。”   掌声雷动。有人悄悄抹泪。   ……   从楼上下来时,爱月看到门口站着三个人,她先是一愣,随即欣喜若狂地喊:“——妈妈!”   她冲过去,南月张开怀抱迎她,林楚平和林决微笑站在一旁。   “真是的!要来也说一声嘛!搞这么大个惊喜!”   “哥哥!你也不偷偷先告诉我!”   一家人相拥,笑泪交加。   门口又出现了个高挑人影,自动门向两侧分开,爱月抬眼看去,蓦地愣住。   应绍华西装革履站在那里,系着丁香色的领带,手捧一大束玫瑰,正看着她。   剩下三人也看向他,都露出了惊讶。应绍华本定好这时来接爱月,殊不知她父母计划了从天而降,给她一个惊喜。   应绍华见到两位长辈,温然一笑,徐徐走来,开口时谦卑恭敬:“林叔叔,林阿姨。”   林决条件反射微颔首:“先生。”   南月:“这是……”   爱月解释:“他这几天一直在东京,我们说好了毕业式完他来接我的。”   应绍华:“既然碰到了,叔叔阿姨,一起吃饭吧。”   ……   应绍华取消了原定餐厅,改到一家有多人圆桌的。   这是继上次在上海之后,应绍华和林家父母第二次见面。林楚平没有林决那么拘谨,也不像南月那样不冷不热,他和应绍华谈笑风生,处得相当融洽。   且,聊的大多是生活琐事,生意场上的高谈阔论很少。   看到这场面,最开心的人是爱月。   说到爸妈的住宿问题,他们从机场直接去的东大,行李还在林决车上,爱月租的房子住不下,林决那倒是有空房,但潘允琪也住着,二老没好意思,本打算住酒店的。   应绍华说:“我这边有个房子,爱月这几天也在,叔叔阿姨一起住过来吧,我们也方便照顾你们。”   南月还有些考虑,林楚平帮她答应了。   吃完饭,一行人开车回到应宅。应绍华安排了房间,林决把行李箱搬上去,爱月领着爸妈稍稍参观了一下房子,给他们指完主卧,南月无意识地问了句:“你呢?”   爱月像树袋熊上树一样往应绍华身上蹦,“当然跟他住嘛。”   林楚平冲南月挤了挤眼,“是啊,看你问的。”   南月略不好意思地笑。她真的只是无心,只不过一时没习惯,她的女儿长大了,不再是她的小女孩了。   ……   晚上,应绍华和爱月带两位长辈出去看夜樱。   上野公园里,人群熙熙攘攘,阵势不比中国五一黄金周差,喧闹的人声里能听到不少中文。公园里开淡紫色的灯,灯光穿过樱花射向夜空,连夜都被染成了樱花的颜色。   应绍华领着路,他一身休闲服,不时回头和两位长辈说笑,像个普普通通的女婿那样。   爱月偶然和他并肩到一起,习惯性去牵他的手,后知后觉又放开。   林楚平看在眼里,不自觉笑了。   “爱月,快过来,帮爸爸拍个照!”   “哎呀不行啊!你怎么把你爸拍丑了!”   “爸爸,你今天怎么这么臭美啊。”爱月拖长尾音,跟着林楚平往一处去了。   南月才要跟上,应绍华在身后叫住她:“阿姨,请您留步。”   南月回头看他,他浅笑着说:“方便让我和您聊聊吗?”   他们是该单独谈谈。这是林楚平给他制造的机会。   南月随应绍华往另一条道踱步。应绍华开门见山:“我本来,是打算今晚向爱月求婚的。”   南月心里还是一惊。   应绍华继续说:“既然您和林叔叔也来了,我想,这件事让你们来见证,或许更加合适,也更能让我向你们证明,我对爱月的感情。”   “但是,到时在爱月面前,我不想让您为难,如果您对我还是抱有看法,这件事,我可以再往后放。”   南月明白了。他求婚,爱月当然会答应,要是她事先不知道,到时见到爱月幸福的样子,她当然不忍心当场阻止。而“这件事,我可以再往后放”,也表明了,他非爱月不娶。   南月说:“我是抱有看法,但并不是因为爱月她亲生父亲。”   应绍华没做声。   “我不管你是什么名门望族,哪怕是皇亲国戚我也不在乎,我只在乎的是爱月是我的女儿,你懂吗?”   做父母的,都只盼儿女平安喜乐,什么荣华富贵,都是无关紧要的。他英俊,富有,名气大,与他一流的人大多被打上花花公子的标签,南月担心的,只不过是绝大多数父母都会担心的。   像他这样的人,会把真心全部交付给一个人,让人很难相信吧。   应绍华浅笑,说:“阿姨,有件事,我之前没告诉您。”   寇岛的事,事情太过可怖,为了避免父母多想,他们商量了隐瞒此事。   他是用命在爱她。   ……   爱月和林楚平一路往回走,找寻应绍华和南月。   远远地,她在岔道口看到了他们,却是一怔,她看到南月站在应绍华身边,正簌簌落着泪。   爱月急忙上前,问:“妈妈,怎么了?”   南月一把抱紧她,泣不成声:“爱月啊……我的爱月啊……”   爱月看向应绍华,他凝住她,没什么表情。南月还在哭,爱月急了,直接问他:“怎么了?”   应绍华摸了摸鼻子,看向四周。   怎么会是这样,没有浪漫的二人世界,没有玫瑰和红酒,没有烟花和气球,也没有海景和别墅。   他应绍华的求婚,竟然是在这种场合。   应绍华右手插.进口袋里,浅笑说:“没什么,跟阿姨说了件事情,她有些……喜极而泣了。”   “什么?”   爱月怔怔看着应绍华从口袋里取出那只盒子,缓缓打开,然后,单膝跪下。   这一刻,爱月觉得一切纷繁尘嚣都消失净尽。   只剩下他那一句:   “嫁给我。”   爱情不是一切,但你是一切。   《海心》完结啦,历时四月,又是一段艰难的旅程。似乎阿光的运气一直都不太好,但遇见你们,拥有你们的喜欢,这是最大的幸运。   很多评论里都提到了喜欢爱月的独立,这是我所有女主的一个共性,独立,这取自我本身,也是我想传达的一个理念,女生一定要独立。   电影有很多分类,爱情片,剧情片,科幻片,灾难片……按这个标准,海心属于剧情片,她并不只有男女主角,这是关于一群人的生活,关于情理和信仰,关于成长和救赎的故事。   有人问,“言情为什么要写这些”,“是不是偏了”,恋爱固然是故事的主题,但除了恋爱之外,还有更多我想要传达和讲述的东西。   人都不是完美的。爱月的冲动,魏子煜捉急的情商,沈婳的嫉妒,允琪的高傲……似乎应先生和哥哥比较合格,因为相对这群大学生,他们经过了更多的打磨和沉淀。   还好,在故事的最后,他们都收获了成长。每一次遇见都是一种幸运,谁说不是呢。   海心写到20章时有人质疑,写到30章时,我再也没看到质疑的声音。   这本书写得相当开心,写了我一直以来熟悉和喜欢的东京,我热爱的野生动物保护,还有我生活中的一些经历,旅途中的见闻,以及对人性的感悟。   这个故事并不是真正的恶意。为了妻子,郑殊决定走向犯罪;为了父亲,徐溯也选择了犯罪。而沈婳的出卖,何尝不也是因为爱。   最后救赎了这三个人的,是佛,也是他们自己。   很多评论也提到喜欢爱月和应先生之间的感情,互敬互爱,又相互独立。   “他们可以爱得轰轰烈烈,也可以互不相干,但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方。”   “相爱并不是一切。”   “如果涉及家族利益及集团声誉,爱情也不是非要不可。”   这些话阿光都没有在正文和作话里明确说过,但你们能明白真是太好啦。应先生和爱月在我眼里,是两个非常大气的人,且不说亲情家族这种天然附带的东西必要放在首位,亚际于应先生而言,理想抱负于爱月而言,都是比儿女情长重要的东西。   所以调查展开时,很多人说为什么不能直接问应先生,为什么不能好好说,是因为真的不能说。爱月为什么不怪他,是因为她很清楚,如果换做是她,她也绝不会坦白的。   两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无对错之说,能定义是非对错的,不过都是局外人。   那段时间争议很大,阿光有很多话想说,但还是希望有人能自己明白理解。后来在评论中看到说,“两人立场不同,谁也不能要求谁”,总算松了口气,我这拙笔,总归还是写明白了。   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对彼此不重要,如果不重要,爱月不会为应家辩护,应先生也不会舍命救她。   他们不会为了爱情毁灭自己的人格,但会为了彼此牺牲自己的生命。   “我不会爱情毁了自己,但为了你,我可以。”   这就是海心想要传达的。   为了爱情毁了自己的,沈婳就是一个例子。   三个女生各有不同。沈婳自卑胆怯,只会默默付出;潘允琪高傲自大,拉不下脸先低头;爱月迟钝又耿直,不聊骚不暧昧,被撩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就只想要一句明确的表白。   最后,允琪豁出去了,爱月也在爱情里慢慢成熟。   而沈婳,阿光喜欢这么一句评论,“现在的结局就是最好的结局,一个需要去好好照顾哥哥,一个需要去洗掉心中的罪过”。   海心里写了很多种爱情。   应爷爷和青子因失误分开,詹旭和南月阴阳相隔,爱月和应先生一路也磕磕绊绊……并不是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所以能相爱并厮守,真的是很幸运的事呀。   真是喜欢他们每一个人,包括没头脑的二狗,幽默的青山老头,每一个小角色阿光都喜欢。   “不仅是学到了爱月身上作为女性独立自主观念,以及她对待爱情的态度。”   “这故事值得慢慢品尝,不仅是爱情,还有很多为人处世的方法与精神。”   “这篇文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   阿光文笔拙劣,很多东西表达得不尽意,但是你们能明白,这个故事能够带给你们一些能量,那真的是太好太好啦~   因为对海心风格的喜欢,而去看阿光之前书的,嘻嘻,惭愧地说句不好意思。海心是阿光一个全新的尝试,蔷薇和宠你是中学时期的构想,单纯的小情小爱~但是,看完这两本感到有些失望的,说明你们是拿了海心的标准去看他们的,那也能说明阿光的进步呀~   蔷薇和宠你也各有不同,不仅是到海心,每一本书阿光都会有更新的尝试,接下来的《长夜》和《逆风》也是,请你相信,你会在以后得到比《海心》更大的惊喜。   由于今年学业和工作繁忙,新书还没有确切计划,阿光也要出去看更多更远的风景,遇见更有趣更新奇的人和事,然后再回来给你们讲故事。   所以,更完海心番外后,就暂时再见啦。   感谢所有小仙女对海心的认可和喜欢,感谢你们为之付出的笑与泪,欢与痛。   借用一个小仙女的评论,“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那么,再见哦。   等我回来,带给你一个更好的惊喜。 本书由 点点萌 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