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潦倒我的众生》 作者:博妹   文案:   【不正经文案】   2013年   整个高三十班的男生都气得牙痒痒。   班里来了个转学生,那混蛋玩意儿不仅有钱有颜仗势欺人,听说人还没来学校呢就把班里最乖的那个小姑娘给吻了,后来还把小姑娘拐去谈恋爱?!!   2018年   整个中文系的学生都饱含热泪。   那个军训能把学生们往死里整的教官,居然是系里那个研究生学姐的老相好?要不然,为什么每次教官一见学姐就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正经文案】   数亿年里平平无奇的这一天,命运终是给他俩打上一个死结。   也是从这天起,白恬就是躲进梦里,都逃不开程景行。   他大概是她最后一次求生的战争,无关风月,无关爱情,就想为了他活着。   漂泊最终止于恋人的相遇。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爱情战争 甜文   主角:程景行X白恬 ┃ 配角:很多人 ┃ 其它:甜甜甜/治愈/救赎/陪伴 第1章 楔子   “2018年9月17日   我昨晚梦见他给我擦眼泪,他要回来了吗。”   .   “试问菩提当如何,随缘随遇亦随风。”   .   南方的九月依旧炎热又潮湿,并不讨人喜欢。在七点钟太阳完全露出面前,有短暂的温柔。   古老的菩提树在晨光中被微风稍稍吹动,落下几片叶子。   每逢初一十五,到青山寺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   林可是无神论主义者,唯一的信仰是马克思,全世界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的导师。   她是第一次进寺庙里来,第一次亲眼见到信徒们礼佛。   白恬虔诚地跪在大殿内巨大的金身佛像前合掌祈愿,人来人往,而她阖着眼安安静静的,像是在隔绝出来的另一个世界里。   她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来,仍是望着金身佛像。不知怎么,林可竟觉得白恬的眼里有着无量光年,是和她面前的佛一样慈悲悯人的目光。   林可上前一步问道:“学姐?”   白恬这才转身看向她,“我们走吧。”   白恬,是即将和她住在同一间公寓三年的人。相处不久,对白恬的认识也不深,只觉得她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姑娘。   白恬和其他的姑娘一样,也舍得把钱花在自己身上,会打扮会化妆。可是林可时常找不到她眼睛的焦点,总觉得她把什么都看得很淡。   像是这一生不过是她落下红尘里渡的一个劫,所遇见的人是劫里的一个过客,百余年亦不过是她漫漫人生里的弹指一挥间,人间世俗,过眼云烟。   终有一天,她仍是要回到九重天上去的。   偏是这样的气质最吸引人。   林可之前就对这个研一的学姐有所耳闻,机缘巧合下分配和她住在一起,却发现她的课余生活除了誊抄经书就是发呆,吃得也少。过着和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腕上戴着那串菩提子,红褐色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姑娘喜欢的款式和颜色,可她却一直带着。   早晨林可晨跑完回来,刚好见白恬要出门,询问后得知白恬要去青山寺。林可昨天才到这座城市来学校报道,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聊,索性就和白恬一道来青山寺看看。   白恬的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里白恬是不会主动和她说话的,但只要她问,白恬一定会回答。   从大殿出来,日头已经升至半空中,要开始有些闷热了。   “学姐,你刚才求的什么愿啊?”   白恬垂眸,右手习惯性地搭在左手腕的佛珠上,“替人求个平安罢了。”   “是你钱包里那张照片上的人吗?”林可见过白恬钱包里的那张照片,一个背影而已,因为没有过塑,已经有点破损了。   “是。”   林可喜欢和白恬说话,白恬的声音像是三月早春里的雪山融水,干净清冽,好听得很。忍不住多问了几句:“那他现在在哪儿?”   白恬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澜,“死了。”   林可怔愣了一瞬,暗自后悔自己嘴欠,“学姐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白恬对着她莞尔,打断她的话:“没有关系的。”   .   大一新生的军训从这天下午就开始了,这一批教官是从其他地方刚调到s市的军人,对林可这一批学生也是相当的严格。第一个下午,大家还来不及感叹某几个教官的逆天颜值,教官们就把学生们折腾得苦不堪言。   林可从太阳升到最高点的时候开始站军姿,一直到太阳彻底落下山,月亮已经升上半空时才被放过,期间只有过几次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林可还没进门,白恬就已经听见她的哀嚎,她把书放下给林可开门。林可拖着疲惫的步子到客厅,笔直地倒在沙发上呈一个大字,抱怨道:“简直是毫无人性!哪有这样的嘛,第一天就这么高强度。”   白恬倒了杯温开水递给她,“休息一会儿。”   稍作休息一会儿,林可又恢复了精神,坐起来凑到白恬身边:“学姐学姐我和你说,有几个教官好帅啊!尤其是那个队长,啊啊啊啊!太好看了!”   白恬手里的书又翻过一页,语气中没有波澜,应该是对这个话题不甚感兴趣,“那挺好的。”   林可仍是兴奋地往下说:“真的!太好看了!我明天偷偷去拍张照!好幸福啊,有一个好看学姐作舍友,还有好几个好看的教官。”   白恬见她捧着心口,一脸陶醉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你也好看,很可爱。”   .   早晨五点钟的s市,漫着薄薄的雾气,从高处往低处看,路边一排还未熄灭的路灯在雾里若隐若现。万籁俱寂的校园中,只有偶尔的几声鸟叫和虫鸣。   五点十分,一阵尖锐而刺耳的警铃划破这一片静谧。从它响起的那一瞬,白恬就已经睁开了眼睛,躺在床上面对着天花板听了它整整十五秒钟。   窗外的人声渐响起来,毕竟在这样强烈的噪音下还想接着睡,很难。一人一句,都在骂骂咧咧的。   “大一的学生请于五点三十分在校操场集合,迟到会有相应的惩罚。”   隔壁房间的林可尖叫一声,开始一系列乒乒乓乓的声音。白恬揉了揉眼睛,起身下床。   林可正在洗漱池边手忙脚乱地刷牙洗脸,一边还不忘愤懑地吐槽,“你妈啊!五点半!我从公寓楼跑到操场都要十分钟!”   白恬听着她抱怨,帮她热了一盒牛奶和几片面包,“拿着路上吃吧。”   前一晚阖着眼到警铃大作都没有睡着,现在是更加没有困意。把早餐吃完,稍微打扫了公寓之后,太阳开始从山的后边探出一些。   白恬写了一会儿论文之后,没注意到自己开始发呆。突然开始震动的手机把她吓了一跳,看一眼手机屏幕,是林可。   她接起来,问林可有什么事。   林可似乎正在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学姐学姐!我早上走的急,你能不能现在帮我把防晒喷雾拿下来?”   她拿着手机轻轻靠在耳边,往外望了一眼,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该是晒得很厉害了。   她应了一声,挂完电话之后去洗漱池边上找了一圈,想着送完东西就回来,应该用不着手机和钱。什么也没带,拿上防晒就往外走,关上门的一瞬间,一个念头浮上脑海。   完了,钥匙没带。   本想着把东西送到操场找个地方放下跟林可打声招呼就走,现在看来是不得不等到林可休息的时候,找她借个钥匙才能回去。   林可那个班级站军姿的位置就在操场入口的边上,当白恬出现在操场的入口处时,新生们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过去。   简单的白t恤和短裤帆布鞋,从入口处的短楼梯那走下来。众人的议论声开始大了。   教官吹了声口哨,口哨声又细又尖,人群一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吵吵什么?想多站一个小时?”   这么说完,众人果然老实了不少。教官不甚在意地往众人视线的方向望一眼,突然就懂了这群小孩儿吵吵的原因。   这姑娘他妈的是个仙女吧,搁太阳底下站着会发光的那种。   往边上走两步,拿手肘撞了撞正拿个记事板在写写画画的人,“程队你往后看一眼,那小姑娘太他妈好看了吧?”   程景行抬头,瞥了他一眼,调笑道:“看上哪个姑娘了?”回身望了一眼,小姑娘手腕上那一串菩提子的红褐色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个教官明显感觉到程景行顿了一顿,刚打算嘲笑他看到小美女看得眼都直了,就看见程景行把脑袋转了回来。   就凭他在程景行手底下待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他那个表情什么意思。   他妈的滚远一点。   教官识相地“滚远一点”,腹诽着“看了漂亮小姑娘还不高兴了?”   操场上唯一有点荫蔽的地方就在入口处那,可正对着一群正在站军姿的新生站着,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朝边上走了几步,侧过身想要去寻林可站的位置。明晃晃的阳光直直照进眼里,有点恍惚。   好像看到他了……   她一瞬间想起海市蜃楼,又想起之前的一千五百多个日夜里眼前出现的幻想。   是梦吗,还是他真的回来了。   视线对上一秒,他又把脑袋扭了回去。白恬心里咯噔一下,却是低头不语。   真的是他。   这群新生站了多久,白恬就跟着站了多久。   程景行宣布原地解散休息十分钟,新生们如释重负,开始吵闹起来。林可拔腿向这边跑,第一次在林可还没开口,白恬已经着急地向她问话:“那个拿着记事板的,是不是你们的教官?是不是姓程?”   林可怔愣了一会儿,“是啊,我昨天和你说的就是他,他特别好看对不对?”   特别好看对不对?   记忆中是谁也问过她这句话,而这个“他”字指得也是程景行。   见白恬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回答她的话,她倒也不在意,转向另一个话题:“真的,今天教官真是大发慈悲,居然才站了二十几分钟就放我们休息……”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见白恬朝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面上隐隐现出紧张。   又过了一会儿,白恬终是没说别的,把防晒递给她,问她要了钥匙就离开了。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好像在白恬的脸上看见了失魂落魄,却又觉得没有道理。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摇了摇脑袋。   边上围上来的几个打听白恬的同学,男生女生都有,问得问题无非是和想勾搭她有关。林可正打算着挑几个不太重点的问题回答呢,程教官的口哨又吹了起来。   “集合,跑步,三圈。”   大家哀嚎一片,却是没有办法,有别的教官跟在旁边,只能老老实实地跑满三圈。   跑完第一圈到开始跑步的位置时,意外地发现先前离开的白恬此时还在这里,身边的那个人是……   程教官?   白恬将要离开操场时往回望一眼,程景行站在操场跑道的边上,翻看着手里的记事板。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该去找他,脑海里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四年半的时间,你想他想到快要死掉。现在他就站在那里,为什么不去找他?”   终究是舍不得,她回身往他的方向跑。四年前她她就知道,她这一辈子都握在他的手上。   “程景行。”   突如其来而又熟悉怀念的声音在背后传来,他几乎是僵直了脊背,转身的动作都显得卡顿。   他以为她不会想要再和他有交集,亦不曾想她会在看到他之后过来找他。   白恬微微一笑,对上他的目光,眼底清澈一如从前。她的眼眶泛着红,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掉眼泪,她说,“你不用想着用什么借口赶我,我很快就走。”   “程景行,我就是想好好再看你一眼。”   白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得公寓,日头渐大,来来往往的女孩子都打着伞以遮挡太阳。可这稍显热烈的阳光却照得她周身冰冷,一种无力而绝望之感从心底升起。   她捏着钥匙开门,这才发现手竟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将钥匙戳进锁孔。   白恬在床头柜上拿到钱包,从里边抽出那张陈旧的相片。   雪夜里他挺拔的背影。   每每午夜梦回,皆是当时他踏着风雪离开的模样。他走了一段距离回望她,他眉眼间的粲然笑意,在这四年多的冗长时光里从来不曾黯淡。   她以指轻触了触相片上的人影,从指尖一路疼进心坎儿。她把照片放回钱包里,用手机拨出那个电话。   “我以为你是可信的,你说了我便什么也不疑,到头来你不还是骗了我。”   白恬的语气有些许梗塞,她稍稍平复一些,以图不使自己显得那么狼狈。右手里攥着那串菩提子,一颗一颗地拂过。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么多年来毫无指望却按部就班的活着是为了什么……” 第2章 9月17日   “2013年9月17日   我以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日子,他的身上有银色山泉的味道。   一种沉稳又暧昧的味道。   当时我未曾想过,自那天之后的许多年里,我步步都难走。”   .   九月的第一场雨,随着风无声地潜入夜里,醒来推开窗才发现蒙蒙的细雨已将整个城市打湿。   天空暗沉沉的,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铺天盖地地暴雨。大概是怕雨飘进车里车窗尽数紧闭着。   这个时段搭公交的人尤为多,呼吸作用产生的二氧化碳使车厢里的空气变得更加混浊。   晕晕乎乎地在人群中被挤下车,几乎是在跳下公交的一瞬间长舒一口气。   她撑开那把纯黑的伞,脚步轻轻,踩进不平地面上的小水坑时发出的声音几乎让人听不见。她走在雨中,缓慢的步伐衬得行人更加匆匆。   校门快要关上,保安大爷催促着她快些进来。她走过保安亭,被身侧的声音吸引,停住了脚步望着声音的主人。   “可以跟我一起撑伞到办公楼吗?”尾音上挑,让人忍不住答应。   白恬第一眼注意到他的一双尤为明亮的眼睛以及左眼下的那颗泪痣。   那个男孩子,穿着黑色的连帽卫衣,大概是因为身高的优势,裤子只长及脚踝上方,露出的脚踝纤细精致。   双手插在卫衣的口袋里,整个人看起来是挺拔的,却莫名散发着慵懒的气度。看起来像是容易让少女们着迷的类型。   办公楼是相反的方向,会迟到。   她对着他摇头,声音也是软软的:“不行。”   在程景行意料之外的回答。   她未做停留径直走开,他看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啧,真是令人难过的拒绝。”   他吊着半边嘴角,说出来的话没有半点信服力。稍稍抬头,看着头顶上大片黑压压的云,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顶着雨去办公楼。   他低声轻笑。   方才分明看见她把目光停留在他脸上数秒钟的时间,最后却是拒绝。   欲擒故纵吗。   早读的预备铃已经响过,途径的高一高二年段依然吵闹,到了高三年段这一层就截然不同。每个班上的同学几乎已经到齐,她在走廊上经过两个班级才走进自己所在的教室。   众人的眼神让她蹙了眉,她大概知道这些眼神的意思,在这样繁忙的高三,看见一个这样迟到的人真是不容易。   教室里一共五个组,中间组没有同桌和旁边两组连在一起。她坐在中间组,想要进座位得麻烦她旁边的那桌同学起身。靠外的那位同桌似乎是没有看见她,全神贯注地念着桌子上摆着的那本语文复习资料。   她出声劳烦那桌同学起身让她进去。那位同学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嫌弃,白眼一翻,再用他的语言表示自己的不耐烦,“就你事多。”   再不情愿也还是让开。   白恬的声音依然温和有礼:“谢谢。”   云雾缭绕,青山作陪。距离高考还有266天,远处的景物好像比高考必背的古诗文更有意境,但教室里却无人欣赏。   早读课快下课的时候,班主任带着一个男孩子走进来,修长挺拔的身形一下子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语文的早读课,白恬却摆了一本数学的练习在语文书底下。她的数学和化学成绩相当的难看,经常会把语文早读的时间用来写练习。   她想题想得认真并未发现已经走上讲台的两个人。   待到发现两人时是因为班主任的声音,“同学们看过来啊,咱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呱唧呱唧一下。”   后排向来闹腾的男生此时的动静不大,大概是因为他们真的没想热情,亦或是前排女生太热情。   总归看起来好像都很欢迎新同学的加入。   白恬用语文书把数学练习挡好,这才抬眼去看那位新同学。   他的黑色卫衣被雨水打湿,发梢上的些许水滴无不昭示着她的罪恶。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底下的同学,在看到她的时候微微停顿,嘴角上扬笑得明朗。双眸里浸了笑意,像天穹里闪现的一点耀光。   明亮的,诱人的。   惹得几个女生低声惊叹。   铃声响起,别的班级已经下课,只有十班的学生还老老实实地待在班上。隔壁班有些同学经过这里,好奇地在门外窗外向内张望。   他的声音低沉语调却上扬,属于这个年纪的不可一世。   “程景行,我的名字。”   同学们鼓着掌,一人一句地讨论着这位新同学。   白恬暗暗在心里念一遍这三个字,跟着大家一起鼓掌,班主任说着一些欢迎新同学的话。白恬边听着边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换了第一节 课要用的书。   前桌转下来问她,“他特别好看对不对?”   白恬抬头瞄他一眼,却被他抓个正着。他挑了挑眉,把目光移开了。   稍过了一会儿,再偷偷瞄一眼。   这回白恬对着前桌笑笑,点头表示同意她的观点。   程景行因为个子高被班主任排在靠后的位置,下课的时候有几个女生总是有意无意地向他的方向靠近,门外也异常的多了很多女生经过,而视线多半锁在程景行身上。   一群女孩子围在他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程景行站起身,那群女生马上凑了上去,恨不得贴在他身上一般。   他笑了起来,看上去有些无奈,“我是很想接着和小姐姐们聊天,可是我要去厕所。小姐姐们要一起去吗?”   语气宠溺又轻佻,让人忍不住一再沉沦。   女孩子们脸皮终归是薄,被他的话撩拨得面红耳赤,只表示等着他回来。   程景行把手插在卫衣的口袋里,从后门走出去。路上有人想要跟他搭讪却因为他的目不斜视而畏缩,毕竟是刚知道这么一个人,谁都不了解他的性情。   也或许是因为他的倨傲,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用刻意表现就已经很是张扬。像是一坛陈年的酒,清冽的酒香不是酒坛能封得住的。从酒坛子里逸散出来,以空气为媒介将气味漫延。   因为这般,才更吸引人。 第二节 下课原有的跑操因为天气的原因而取消,一个时间颇长的大课间使得慕名而来的同学大大增多。   如果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那么大部分女生可能只会是看看就算了。可偏偏他单手撑着下巴,你说话时他就看着你的眼睛。   眉眼含笑,诱人深陷。   他看向面前的那个他还是没记住名字的女生,她以十分关心他的模样,问他:“为什么刚来的时候,你的衣服都是湿的啊?”   他好像这才记起这件事一般,“这个啊,大概是因为没借到伞吧。”   那几个女生在说着可以把伞给他之类的话,他只是笑着,没有说要或不要。   不经意瞥见她们身后不远处趴在课桌上,握着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的小姑娘。   他眯了眯眼睛,而后移开视线。   一个不太合群的小姑娘。   这一天下来,围绕在程景行身边的女生只增不减。放学临走前有一群女孩子过来和程景行道别,他浅笑着点头:“嗯,明天见。”   他从抽屉里拎出书包,抬头的时候看到还在收拾东西的白恬。其他人总是成群结队的,而她却只有一人。   昏黄的光从窗外打进来,照在她单独的身影上,有些萧瑟。   他歪着头想了想,提步上前。   她的座位在第三排,程景行站在第一排和第二排之间,把双手撑在第二排的桌子上弯腰和个子不高的她平视。   “你不记得我?”   两人之间隔了一排座位,一个礼貌的距离。   他还未出声前,白恬已经抬头和他对视一眼,因为她闻到greed银色山泉的味道。像是站在积着皑皑白雪的山峰上,深吸一口冷空气的感觉。   清透的,冷冽的。   creed是上个世纪英国皇室喜爱的香水品牌。有人说银色山泉的味道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自带着清冷,闻起来就觉得很贵。   只是看一眼,很快又把脑袋低下去,接着收拾东西。这香像他,她想,不温暖,带着点寒气,却又吸引人主动亲近。   听到他的问话,她答到:   “记得,早上我没借你一起打伞。”   他挂着惯有的笑,吊着一边嘴角,流里流气。   “不对哦,我们之前还见过一面。”   白恬看着手上那本数学总复习资料的封面仔细地想了想,未果,摇头道:“我不知道。”   “我们有过肌肤之亲的。”   他把声音压得低,如钢琴上的低音键,好像让她耳朵周围的空气都在小小的振动一般。   听他这么说话,就会忍不住走神。   她手下的动作一顿,不解。   “在青山寺,你亲了我。”   白恬这才抬眸看着他的方向,可是他却找不到她眼里的焦点,如果不是见过她认真写题的样子,程景行几乎要怀疑她是否能看得见。   她不说话,他也不着急,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观察她的模样。不能说是很漂亮,充其量算作清秀,可是却很耐看。   她似乎是记起了什么,眼睛里慢慢开始聚焦,有一撮小小的夕阳的光亮,还有他的影像。   操……   这小姑娘的眼睛也太他妈勾人了吧……   “不对,我没有亲你。是你把我压在树上,你欺负我的。”   小姑娘说的是事实,上周在青山寺的老菩提树底下,是他把小姑娘抱起来压在树上亲了一口。 第3章 9月20日   那天的青山寺,同每个周末一样,人群熙攘,放眼望去皆是举着香或合着掌的信徒。   每周都按时来的小姑娘在老菩提树底下坐着,石桌上摆着誊写经文。夹杂着菩提香的细风吹起那一页熟宣,白恬手下一顿,这一笔就写得重了。   不甚连贯的一个笔画,看起来异常滑稽。这一页算是写毁了,她短暂地叹息,搁笔。准备起身捡回之前誊抄好的经文。   待到弯下腰,入目一双贝壳头的经典款板鞋。再接着,一只修长白皙且指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捻起那张纸。   白恬人生中的荒唐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程升怎么也没有想到,再三交代别在寺庙里惹事生非之后,程景行偏偏反其道而行,硬是要闹出点什么动静。   当时程景行见到白恬后,倒是不觉得她多好看,多惊艳。只是一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坐在石桌旁写东西,乖得不得了。   熟宣上的行书,苍劲有力得不像是出自一个小姑娘之手。他把熟宣还给小姑娘,小姑娘莞尔,道了声谢谢。   大概是气得急,程景行脑子里也就只想着气一气程升。   年少的叛逆与冲动,在青春中留下一场瑰丽又荒唐的梦。   后来程景行常常想,菩提树下的一个亲吻,佛也会看见吗。   程景行也觉得自己当时的行为很可笑。气归气,一码事作一码事,欺负人家小姑娘算什么玩意儿?   小姑娘的书一本本理好,放在桌子上磕齐整了塞进书包里。   程景行问:“所以呢,要我负责吗?”语气轻挑不正经。   白恬背上书包,回答他:“别吧。如果你是初吻,那我们谁也不欠谁;如果不是,那就算我亏了,我认个栽。所以你是初吻吗?”   程景行感觉太阳穴的神经一跳,突然不是很想继续和她进行这个话题的交流。   “你要回家吗,我送你?”   小姑娘连说两个礼貌用语,“谢谢,再见。”   和早上的拒绝用得同一个语气,连转身的动作都干净利落。   他低头轻笑,“好让人伤心啊,都不花时间考虑的拒绝。”   程景行的手机开始震动,他从卫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显示的是一串数字并没有备注。   他点了拒接,刚走出没几步那个号码复又拨了过来。程景行觉得有趣,再一次点拒接。   果然,那个号码还是打了过来,他点了接听,等待对方先开口。   “今天回家吃饭。”   听筒传来的男声他并不陌生,可也说不上多熟悉,“可以带上我妈吗?”   对方显然被他的问题给震了一下,好半天才回复:“你自己过来吧。”   程景行明知对方不想提到他的母亲,却仍要笑着说得无辜:“可是我很想带上我妈啊,怎么办呢?”   对方因为他不正经的语气终是有些压不住脾气,“你一个人马上给我滚过来!”   他笑说:“你的脾气还真是一成不变的烂。”   校门外有人接他,那人西装革履带着黑框眼镜。   世界上有人挥金如土,也有人为了生计而兢兢业业。   那人努力维持着微笑,虽然一路上程景行说得寥寥数语都是在讽刺他,可是他仍要为了保住工作而努力奉承“是的,小少爷真有眼力。”   尽管程景行方才说的是:“喂,你真的是个秘书吗?你穿得像个死推销的。”   下午雨停之后出了太阳,程景行发现这个城市的秋天很美,和原先住的城市不一样,这里即使在秋天也可以看见绿叶。   当夜幕完全降下来的时候还可以看见没有雾霾遮挡的星空。明亮得让人生起想要摘下来的欲望,可是又那么的遥不可及。   程升端坐在首位,程景行和另一个女人分别坐在他的两侧。尽管程父此刻正怒目圆睁地对着程景行,他仍然能泰然自若地在把玩那双象牙筷。   而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不过是程父提出让程景行搬到家里住。   程景行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那个女人,冷笑:“和这个女人住在一栋房子里,真的不会折寿吗?”   那个女人原本就不甚好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更差,极力要紧了牙关不让自己作出没有教养的事情。   程景行悠悠看着她:“不过她大概也怕我不死吧。”他向来最懂得怎样用语言伤人。   成功惹来程父愤怒地摔碗拍桌。   .   “2013年9月20日   他撩人,像他摆弄那支纪梵希打火机的过程,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   反反复复,又反反复复。”   .   九月的s市就像一个温柔的少女,晴朗的日子里,微风抚过她的裙摆,轻轻摇曳。   丝毫不见秋日萧瑟。   程升和程景行的父子矛盾还在继续,程升要程景行回家住,而程景行却执拗地不同意。   父与子的矛盾,到底还有着程景行都未曾意识到的亲情作支撑。凭着这份亲情,他得以恣意,得以妄为。   气温维持在适宜穿两件的温度,大部分的女生早早穿起了外套。围绕在程景行周围的几个女生却还穿着单薄的上衣和三分裤,两条白花花的腿暴露在冷空气中,分外好看又性感   她们试图和程景行说些什么,可今天的程景行似乎和前两天有些不同。   通常在她们说话时,他会吊着半边嘴角看着她们,偶尔搭几句话。虽然实在说不上正经严肃,可好歹可以说是礼貌。   而此刻的程景行明显的没有多想搭理她们。   其中一个女生为了缓和气氛,说道:“今天好冷哦,要是有个外套就好了。”   程景行式的笑容这才又出现在他的脸上,“那我把衣服脱给你,我光着?”   他看见那个女生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连声说“不用”,他没再多说,起身向外走。没有回答女生追问他要去哪儿。   真他妈,吵。   午休的时间很长,他对这个新学校并不熟悉,漫无目的地走到学校的小花园。这里有几对小情侣在说着情话,或是在做着一些不太能让老师家长看见的事。   他估摸着这里大概少有人经过,索性从上衣口袋摸出一盒烟,坐在花坛边上。   他不在意这烟味是否会妨碍到别人,他从没说过他是好人。   他左手的两只手指夹着那支烟,燃烧部位的火星子明明灭灭。   另一只手摆弄着打火机,黑色的纪梵希的打火机在他指尖翻转。   这个动作像他这个人。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他将烟叼在嘴里,吸一口时,火星子瞬间明亮了许多。   从四楼教室的窗子望下来,可以看见教学楼后边的小花园的一部分。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抽烟总是偷偷摸摸的,猫在厕所里或是躲在学校的哪个小角落里。   没有哪一个像他这样,在午休时间,坐在小花坛边上,明目张胆地抽烟。吸一口,再长长地把烟吐出去。   有点撩人。   白恬想他也是有够恣意妄为的。   这边程景行还在听着小草丛后边的情侣说着情话,给自己找找乐子。   余光远处教学楼某一层的窗户似乎有什么闪动,他望过去的时候,一本类似笔记本的物体正在坠落,最后砸在草地上,没有声响。   有一层的窗户,一个女孩子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大概是那本书的主人。   他微微眯了眼睛看清那人是白恬,她是真不怕掉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姑娘从远处跑过来,在地上找了一圈也不见那本书。她抬头比划了一下从班级掉下来应该会在哪个方位。   依旧没有。   她的面上没有着急,站在原地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掉了东西,却不着急。   程景行觉得有趣,又站在一旁看了一会才叫她的名字。   “白恬。”   她愣了一会,似乎在思考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又过了好一会,这才慢慢地转过来。   他扬了扬手中的东西,面上一片狡黠:“是你的吗?”   她在看到那本书后快步向他小跑过来,第一反应去看侧边上写的名字。   “是的,可以还我吗?”   程景行歪着头想了想,盯着她的眼睛,“不行。”声音柔和,表情温暖。   和白恬拒绝程景行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这算是睚眦必报吗?   这人是真的幼稚,抽烟抽到一半去捡了这本书过来,就为了逗她玩吗?   程景行俯下身和她视线齐平,用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   “怎么这么傻呢,傻白恬?”   白恬被戳得有点懵,用手摸摸额头,看着他。   程景行和她对视的时候有片刻停顿。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眼神,曾经有过无数个女人用类似这般的眼神看着他,装着无辜。   只是她的眼睛太干净。午后的阳光很暖,她面对着太阳站着,眼睛里有一圈光晕。   明亮的,温暖的,格外真实。   甚至让他有些魔怔地想,如果把那双眼睛泡在福尔马林里,是不是还会这么漂亮。 第4章 9月25日   他又凑近了她一些,近到他可以数清她睫毛的数量,近到她下意识地向后退。   程景行用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没有办法,只能任由他靠近自己。   他却只是低声慢言:“真好看。”你的眼睛。   没有调侃的意味,声音难得温柔得如三月早春的枝头红杏。   白恬对程景行早期的印象,皆是来自于此时。   他像封建帝制时期的小王爷,一生倜傥,极尽风流,为寻欢愉可以一掷千金。   但他眼里有山河社稷,眉宇间有王者的锋芒。   白恬的脸不可抑制地发热,正在不知道说什么的档口,却感觉到肩头的压力撤去,手中倏地多了什么东西。   那本掉下来的书。   她道谢,声音的软糯程度和他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程景行直起身子,“我帮你捡了书,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吧。”想了想又道:“应该不亏。”   白恬看看手中的书,又看看他一副“你看我很为你考虑”的模样,点头。   “你长得这么好看可以跟我一起睡觉吗?我也很好看。”   原以为他会问她是怎么把书弄掉下来的,她还打算撒个谎。   总不能把实话出来,因为她愣了个神,想要知道他身上银色山泉混合烟草之后会是什么味道,所以那本书才会屈服于地心引力。   但是,银色山泉混合他抽得不知是什么牌子的烟,好像还真的蛮好闻……   毫不意外地换来白恬和缓却冷漠的一句:“不行。”   果然和预想的一样,她才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娇滴滴的,更不会答应。他耸耸肩并不在意的样子。   她见他也没有别的事情的样子,和他道别:“我先走了。”   程景行眉眼漂亮,此时笑得灿烂,在这样的天气里好像能驱散所有的阴霾。   似乎被他感染了一般,她也对着他微笑,转身,小跑着离开。背影在一个拐角处被挡住,至此看不见她。   他看着方才按着她肩膀的那只手,那触感好像仍未消失,低笑了一声,无奈又奇怪。   怎么这么欠啊程景行,闹了半天只为听她一句拒绝。   放学的时候,白恬背了书包就要离开教室。程景行一时兴起,从教室后门绕出去,在前门截住她。   弯着腰凑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低沉又性感。   “记得想我,傻白甜。”   .   “2013年9月25日   那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过得最好的一个生日,当时他还在,奶奶也没走。”   .   白恬不喜欢秋天,因为秋天好像总是很容易让人觉得低落。可是她同样不希望秋天过去,秋去冬来,冬天也没有多让她喜欢。   四季,都没有让她多喜欢。   本来说她应该至少喜欢秋天的,她的生日就在秋天。但对于她来说,生日也不过是她的千千万万个日夜里,一个稍微特别一点的日子。   反正也只有奶奶陪着她。   如果说一个家庭完不完整是要根据家庭成员的完整来判断,那她大概没有一个完整的家。   她和奶奶住在一起,她也只有奶奶和小舅舅。小舅舅的工作很忙,一年到头见不到几面。   所以她把奶奶看得很重要。   在听到奶奶说要出门替她买一个蛋糕的时候,她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   奶奶问她原因,她以“奶奶年纪大了不适合去那么远的地方”为理由。奶奶也不妥协,两人争执了半天,最后白恬先服软,说自己去买。   白恬有些无奈,却又争不过也不敢争,只好揣了钥匙出门。   2013年的九月,《爸爸去哪儿》的第一季还没开播,街头巷尾讨论这个节目的已经大有人在。   她走在街上,看到一对夫妻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走过,丈夫的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蛋糕盒。   白恬笑笑扭开头,她也没有很羡慕。   她寻了一家蛋糕店正准备进去,却在店的对面意外的看到了程景行。   他正在打电话,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只是站在那,一张俊脸和两条修长笔直的大长腿,就已经吸引了很多目光。   白恬不认为自己和程景行的关系好到在街上看见对方需要很热情的打招呼,她径自走进店里。   她不需要好看的款式图案,也不需要很好的味道,只要能马上提走就可以。   态度好的小姑娘,大概特别能讨人喜欢,她问服务员有没有做好的。服务员以为她赶时间,说是可以把其他客人预订的蛋糕先给她。   她乖巧地道谢,准备付钱离开。   抽出钱包,却有人抢先一步将钱递了上去。白皙修长的指尖捻着一张粉红色的纸币,称得那张崭新的人民币色彩格外鲜艳。   白恬看得有些怔愣,待回过神来,服务员已经收了他手中的钞票并找回一些零钱。   她忙从钱包里拿出钱想要还给对方,他却一把按住她的手。   “你生日?”   在得到她肯定的回复后,他说得理所应当:“算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收着吧。”   白恬看着程景行,他今天一改平时的不正经,眉眼间都有些疲惫。   她还是坚持要给他钱,他颇为无奈,“我没地方吃饭,你也别给我钱了,我去你家吃个蛋糕?”   白恬见他一副“反正我是不会收钱”的模样,略微思索,点头。   程景行从服务员手里接过包装好的蛋糕,白恬又有想要推辞、自己拎着就好的架势。   他大长腿一迈走在前面,声音幽幽地传过来:“傻白甜你差不多得了啊,我好歹是个男人……”   成功让白恬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白恬的家离这儿不近,估摸着只有一两站的距离,如果要等车的话也还要等好久,两个理科生略微盘算一下,觉得可能走路回去会更快一些。   程景行看她低着头走在旁边,像极了小孩儿被责骂后的模样。   程景行想象着她如果被人责备会是什么反应,大概会对着对方温柔一笑然后说“谢谢你”?   他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这个傻姑娘是绝对有可能这样的。   他的笑声很低,从胸腔上升最后喉咙里溢出来,让白恬不自觉的联想到古寺里里的老钟,古朴醇厚又拨人心弦。   白恬扭头看他,有些不解。   他故作神秘地靠近她,在她耳边浅喃低语:“突然在想,你需不需要一个男朋友,比如我?”   白恬波澜不惊地移开视线,有些后悔当时没直接放下蛋糕就跑,一时心软,以至于现在要回答他这种乱七八糟的问题。   她以为她默不作声的行为,已经很充分地提现了她的态度,可偏偏程景行装作一副无辜又无知的可怜样:“要不要啊?”   白恬如他所愿给了他一个否定的答案,他张口好像打算说些什么,却被手机震动的声音打断。   他的长相偏硬朗,高眉深眼。不同于这个年纪里那些秀气的小男生,眼眉会有藏起来的感觉。他的脸,是张扬自负的那种好看。   但是一拧眉,就显得不怒自威,就如现在。   他盯着看那个电话好一会儿才接起电话。   他沉默地听着,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说:“叫他滚。”   他的声音本就偏低沉,现在语气凛凛的,平添了几分不耐。和刚才开玩笑时截然不同。   转个弯进了巷子里。   小巷很长,四周没什么人,安静得能听到鞋子踩到青色石板上发出的微弱声响。   她并不刻意就可以听见听筒里传来的男声,大概是叫他回家之类的。   对方问他不回去的原因,他皱眉懒得回答,直接挂了电话。铃声响了他按挂断,反复数次。最后更是直接关机。   两人彼此无言地走了一段,明明两人都不说话,却一点儿也没觉得尴尬。他突然问她:“你怎么不问我打电话说了什么?”   她瞥他一眼,十分坦然:“我都听到了。”   程景行:“……”   他越想越不甘心,这个女人真的是一点不懂风情。   他张开一边手臂,绕过她的后脑勺捂住她的嘴巴。任她使劲用那双细嫩的手去掰他的手,也不过是徒劳。   她含糊不清地说着话,如果有心还是能听出来几分。偏偏程景行是刻意的,装出一副实在不懂的模样,让人气得咬牙切齿。   “你说什么?你喜欢我啊?好的我知道了。不用这么激动。”   一连串说完这段自问自答的话,完全不给白恬反驳的机会,直接朝着一个方向走。   走了一段却发现身边那个一直低着脑袋的身影不见了,回身一望,那小姑娘正挑着黛眉看着他。   见他在看她,朝他挑衅一笑朝另一个方向走。   程景行三两步赶上白恬,如果没看错,刚才是不是看见了她身后藏着的狐狸尾巴?   谁说她傻白甜无公害?呸!   她刚刚那个眼神明显的就是得意! 第5章 9月25日(二)   白恬的奶奶见到程景行地时候有一丝的惊讶,这么多年来,从没见白恬带哪个同学来家里。   先是嗔怪白恬怎么没拦着程景行,怎么让程景行买了蛋糕。又是给他拿饮料,又是给他拿点心的,生怕招待不周。还对程景行再三交代一定要多来家里玩,下回千万别买东西来。   程景行笑着答应后请奶奶坐下,奶奶接着开始查户口一般的询问。“多大了”“家在哪里”“有没有弟弟妹妹”诸如此类的问题一箩筐。   白恬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听两人的对话。程景行在奶奶的面前好像特别正经和乖巧,有问必答。   直到奶奶乐呵呵地去厨房说要做饭,程景行看着奶奶走进厨房。   他几乎整个人倚在白恬身上,白恬小表情微妙地一变就要推开他,却被他单手锁得死死的,动也动不了。   “你说,刚才咱们像不像孙女带着孙女婿见家长?”   她偏着脑袋,可以看见他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和班上那些长相柔和的男孩子不一样,他的五官深邃且精致,他盯着你看的时候,很难不沦陷。   白恬沉默着没有回答他,他欲要追问的时候,白恬艰难地在他的桎梏下伸出手,推开他的脸。   不看着,才能正常说话:“不像,你放手。”程景行逗过了她,也不再锁着她,顺势让她站起身。   他在学校里听那群女孩子讨论过她,那群女孩子讨论起人的时候没个遮拦,什么也能讲。   但她似乎在那群女孩子口中风评不错,至少在他听她们评论的那么多的女孩子中,她是唯一一个没有被用贬义词的小姑娘。   不过听她们说,她的父母好像都不在了。   等他再去看白恬的时候,她正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玩手机,戴着耳机完全没有想要和他说话的意思。   他几乎不发出声响地靠近她,发现她正在看一条微博。他也不看她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就蹲在她的旁边盯着她的脸看,她发现他近在眼前的脸的时候吓了一大跳,手一抖差点把手机甩出去。   程景行扶了一把她的手,避免她把手机砸他脸上的惨剧,顺势握住她的手腕。   和目测的一样,她很瘦。手指触碰到的皮肤凝脂白皙,只是没有想象中的温热,相反触感就像摸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丝滑却冰凉。   白恬还未挣扎的时候他已经松了手,好像真的不是刻意的一般。   她拿正手机,继续看那条微博。他撇了一眼是张安利零食的长图,他索性蹲在沙发旁边,右手手肘靠在沙发扶手上撑着脸,歪着脑袋和她一起看。   程景行又问她:“你有想吃的吗?”   白恬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程景行老神在在地点头,“我也没什么想吃的,我只想吃你。”   白恬转过头看着他,他蹲着她坐着,所以此刻他正半仰着和她对视,面上挂着的还是那个程景行式的笑容。   她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冷漠,连话也懒得和他说,接着刷微博。   “……”   程景行无奈地叹了口气,颇有“恨铁不成钢”的即视感。她怎么能这么坦然地屏蔽人的话。   他又注意到了她的眼睛。里面此刻倒映着手机屏幕的光辉,没有他的身影。   他有片刻的停顿,莫名其妙的失落。   你说她冷淡吧,她又好似会认真地听你说的每一句话然后温柔地……拒绝;你说她热情吧,她又抗拒他到一个让他想要喂她□□的地步,真是让人烦恼。   他张开手掌覆在手机屏幕上方,遮挡住白恬的视线。白恬看向他的眼神有些不解,“你能不能理一理我啊,我好歹是很用心地在强行撩。”语气颇为苦恼。   白恬想起了曾经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的那只流浪的小奶猫。也是如此刻的程景行一般,乖巧又委屈,渴望被人心疼。   莫名就对程景行心生怜惜。   “好。”   程景行的那句话不过随口一说,没想过白恬会搭理。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白恬的那句“好”是什么意思,反应过来后,却觉得心里有些暖暖的。   好像大雪天里待在小火堆旁边一样,虽然它很微弱,但是很温暖,效果很显着。   有那么几个瞬间,白恬突然很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女孩子上赶着倒贴程景行。   因为他有时各别有意无意的举动确实让人很是心动。   比如现在,他安静地插好蜡烛然后看着她,轻声告诉她可以许愿了。   眉眼温和的时候,像个二十四孝男友。   漆黑的屋子全靠那几根生日蜡烛照亮,暖黄色的光打在白恬的脸上,衬得她愈发温婉而柔和。   她合上眼十指交叉相握,对着蜡烛许愿。   像是天宫的仙女一步踏入红尘,从此不再不食人间烟火。   他恍惚间记起他过生日时的样子,母亲会在一大早给他煮一碗长寿面加一个蛋,会给他买一个蛋糕,会对他说“我的儿子长大一岁了”。   可是他十二岁之后就没有再过生日了。   白恬许了愿,吹了蜡烛。程景行开完灯回座位时,顺势凑到白恬身边,“你如果许的愿望是‘程景行亲我一下’‘程景行做我的男朋友’,那我现在就可以帮你实现。”   白恬将切好的蛋糕先递给奶奶,又切了一块给他。   声音像三月莺飞草长时缓缓而过的风,和煦地在心尖游走。   “我想我是不会许这样的愿望来祸害自己的。”   程景行不知为何总觉得白恬就是有那样的魔力,明明说的话很让人难受可是搭上她软软糯糯的语调却莫名让人觉得舒坦,关键她还不自知,一副自己确实已经很冷漠的样子。   他想笑,而他确实也这么做了。让坐在一旁的奶奶都不禁侧目看他俩,白恬叹气,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带了一个麻烦回家。   而事实上,在不久的之后,她又一次带着那个麻烦回家,并且心甘情愿。虽然在这个时候,两人都不知晓。   白恬的奶奶是那种典型的溺爱小孩的家长,从来都认为不需要白恬去学做饭学做家务,至少她还能照顾白恬的时候就绝不让白恬动手去做这些事情。   要白恬带着程景行去客厅聊聊天说说话,白恬有些无奈,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写作业去吗?   聪明如程景行哪能看不出白恬心中所想,那张小脸上明明白白全都把心思表示出来。   他低声笑着,忍不住去逗她:“诶,不然你教我写作业吧?”   程景行自然知道她应付了他这么久,已经要不耐烦了。可是他坏啊,偏要问她这个问题,惹一惹她。   估摸着她就要如之前每一次那样拒绝,在她说出口前拎了外套。   “得了吧,我不写作业的,走了。”   他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脸蛋,“傻白甜要好好学习哦。”   白恬目送他出门,夜幕下的背影孤绝料峭。 第6章 10月18日   “2013年10月18日   在那个混帐的年龄,喜欢好像来的很轻易。   好在只是一点点。”   距离高考只有八个多月,对于那些想考个好成绩的学生来说,学习愈发紧张,同样也有一部分学生依旧悠哉。   已经跨进十月中旬,气温逐渐降低。   大风阵阵呼啸,带着湿气匆匆略过树梢穿过街道,钻进行人的衣领里。   行人大都穿着外套,在这个上班上学的时段匆匆而过,他在风中站得笔直,显得尤为不同。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仰着头看身边那棵大树,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风吹过他宽松的毛衣,使布料贴在他的身体上,勾勒出他的身形。那挺拔的模样,惹得路过的小姑娘频频侧目。   他似乎不觉得冷,笑了一下边走边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撩了撩。   铃声按时想起,程景行几乎踏着铃声走近教室。   习惯性地想向原来的位置走,抬头的时候发现那个位置上已经坐了人。他一愣,这才记起好像是听人提起每两个星期换一次组,这周他轮到第二组。   二三四组是五桌连在一起,他要进去就得让最外边的人起来,他走近时同桌看了他一眼,万分不乐意地起身。   他才坐下没一会,门口又出现一个人。那人用围巾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步伐慢悠悠地走进来。   这几天冷空气侵袭,气温骤降,她穿得厚实,看起来笨重又可爱。   倒不是程升以权压人,只是老师们知道程景行的父亲是程升,难免对程景行不同一些。   白恬一米六坐在第三排,他一八三却坐第四排。   这周轮了组,程景行就坐在白恬的斜后方。   她是万年不变的中间组,最外边的人起身给她让路。她走进去,宽大的外套撞到了程景行同桌的保温杯,倒在桌子上发出不小的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林南给程景行起身让了路已经让他很不耐烦,现在杯子又被撞倒更是让他恼火。见对方是白恬,学习成绩不如他,平常又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一下子来了底气。   抬了声音就冲着白恬嚷嚷,“你没长眼睛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影响我学习!自己不想学习别打扰别人啊!”   她把脸从围巾里抬出来一点,看着他对他道歉:“对不起。”   对方显然得理不饶人,“对不起有用吗?”   班上此时更加安静,齐刷刷地都在注意着这边的情况,有点看热闹的意味。   她不想和他吵,“我已经说过对不起了,如果你不和我说这么多,你可以剩下很多时间学习。”   林南哪里乐意,还要接着说,白恬就那么听着,不答话了。   外面的风很大,能听到它们匆匆掠过时的呼啸。她从外边进来,披散着的头发都有些乱乱的。低着头听着那人恶狠狠地数落她,什么话也不回答,站在原地。   怎么看都是一副可怜样儿。   本想看看她会作何反应,可是,程景行没想到她除了最开始的几句话以外,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低垂着,头发还是很乱却不自知。   没由来地一阵心烦,曲起一条大长腿猛地侧身向他同桌的椅子踹过去。   他同桌猝不及防,加上程景行又使了劲,一下子被这冲击力给顶了出去。单人椅“砰”地侧翻倒地,连带着他的人一起摔在地上。   程景行低头看着他,冷哼:“你很吵。”   后面传来一小阵惊呼,大概是没料到程景行会有这样的举动。   同桌倒在地上有些懵圈,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站起来就往白恬那里推了一下,白恬抚着桌子勉强站稳。   “我靠!程景行你有病是不是,为了这个女的你踹我?”   程景行蹭的一下站起来,不动声色地把白恬护在身后。程景行个子比同桌高了将近一个头,身形虽然看起来瘦但胜在挺拔。居高临下,眼神一凛更添几分气势凌人。   朝着他又是一脚,“我就看你不顺眼行吗?”   林南硬生生又受了这一脚,本来面子就没地放现在更丢人。恼羞成怒,撸了袖子就冲过来给程景行一拳。程景行站着没动,林南靠近程景行,他脑袋一偏躲了过去。   眼见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冲过去扭打在一起。白恬第一个反应过来扑过去拉开林南。   林南急红了眼,见有人拉着他抬起另一只手给了对方一拳。白恬一个女孩子反应里没有程景行好,拳头堪堪擦过她的脸颊。小姑娘皮肤细嫩,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众人大惊失色,这才有人回过神来冲到前方帮忙拉开两人。   程景行甩开拉着他的人,跨了一步到白恬旁边。这才没一会功夫,那小半张脸已经肿得老高。   他倒吸了一口气,转身揪起林南的衣领对着林南的脸就是一拳,速度之快,动作之连贯。一起男生又围了上来,费了好大劲才把两个人分开。两人都挣扎着还要打,门口发出一声巨响,所有人这才消停下来。   那是班主任踹门的声音。   “要造反了是不是!你们几个给我滚过来,其他人滚去念书!”班主任站在门口,对着一班学生就是一阵吼,吓得众人作鸟兽散。   参与打架事件的三个人不论是谁此刻都消去了气焰,低着头老老实实地挨训。   班主任年近五十,多少有些唠叨。“现在高三了你们知不知道!现在打架是要记过的,懂不懂?你知道记过意味着什么吗?这关乎你的个人档案……”   絮絮叨叨揪着这个问题反复说了好几遍,末了想到什么又对两个男生道:“你们两个男生为了小女孩打架,好歹别让人家女孩看到啊,让人家女孩多难为情?”   这一说,某人更难为情。低着脑袋看脚尖,没受伤的那边脸也红了起来。   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大概是实在听不下去班主任的唠叨。对着班主任有些吊儿郎当地说:“老师,要不然我先带白恬去医务室哈。”   “快去。”班主任这才记起有个意外受伤人员,刚好下一节他有课,这才先放过三人。   底楼就有医务室,两人并肩走着。程景行刻意放慢了脚步配合白恬的行进速度。   这个点预备铃已经响过快要上课,楼道里几乎没人。他问她,声音听不出喜怒,可是不难从他的表情看出,他现在并不愉快。   “为什么去拉林南?”说不清楚心里什么感觉,可是反应过来白恬去拉住林南的时候。   很不爽,非常不爽。   白恬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响起,衬得从窗户吹进来的风都温柔起来。不疾不徐,却让程景行不能平静。   像是一个石子投进湖里,泛出层层涟漪,并逐渐向外漫延。   “我怕他打你。”   有两个学生急匆匆地从楼下跑上来,大概是赶着回班上课。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程景行即将说出口的话。   薄唇微张了张,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校医给白恬做着简单的检查,她个子小,坐在医务室的病床边双腿都可以悬空。   程景行靠在门边上看着医生一边找冰袋,一边说道:“打到脸上了,如果有头晕呕吐的症状就不得了了,得去医院仔细地检查。那就先在这观察半个小时。”正准备给白恬敷上,又有两个人走进来,其中一个颇为难受的样子。   程景行接过医生手中的东西,“我来吧。”   医生拉上蓝色的帘子,将里间与外边隔离开。程景行吊儿郎当地掂了掂手中的冰袋,又抓在手里感受冰袋的温度。   轻轻地将很小一块面积贴上她肿得老高的地方,然后又快速地拿开。   “能受得了吗?”   白恬默了一瞬,点头。   得到回应,程景行这才把冰袋再次贴上她的脸颊。他用另一只手捧着她的另一边脸,一开始他的注意力还集中在害怕她不适。   可是手指所触到的属于白恬的皮肤,是柔滑的,让他有些走神。鬼使神差地靠近她,两人面部的距离从五十厘米逐渐缩短到不超过十五厘米。   白恬微微一闪躲,偏过了脑袋不看他。   他的动作一顿,了然,果然还是那个拒绝别人不会有丝毫不好意思的白恬。   程景行的手往后伸,扣住她的后脑勺,“躲什么?”   躲是躲不了,她用手去挡他的脸,可程景行好像就等着她的这个动作一般,捉住了她的手腕。再往上,将她的手收进掌心。   “你松开!”难得一见白恬一贯温和无波澜的面色变了变,隐隐的恼怒。   任她没被握着的那只手怎么推,程景行仍岿然不动。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染上清浅笑意。   他大多时候都只是吊着嘴角习惯性的笑容,不见笑意达眼底,反倒像是暗嘲。白恬再怎么不食美色也被现在这般模样给怔住。好像窗外飞鸟都因他停驻,只为能多看他一眼。   白恬想,喜欢是从这一刻开始的。   白恬这一愣停止了挣扎,也让他有机可乘。他轻松地抽出她口袋里探出一角的纸条。   那是一串数字。   白恬反应过来的时候,程景行正盯着手里的纸条,沉吟片刻,然后抬眼看着她:“这是谁的账号?”   白恬被他的眼神惊了一下,为什么总有种被捉奸的感觉…… 第7章 10月18日(二)   那张白色的小纸条上工工整整的字迹显然是经过一番细心准备的,右下角还画着粉色的小花。   白恬也有点迷茫,这个哪来的?   程景行看她的样子大概是真不知道,故作随意地问她:“那你要不要?不要就给我。”   白恬没想到程景行居然有收藏别人社交平台账号的癖好,眼神怪异地多看了他几眼,才点头同意。   看着他一本正经地把那纸条仔细叠好,收进口袋里。   然后接着给白恬冰敷脸,闲着无聊又打量起白恬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脸。   典型的温柔女孩子的长相,不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在他见过的人里至多称得上是清秀算不得拔尖。可是她的锁骨是真的很精致,线条清晰,锁骨窝深度也适中,不是骨瘦如柴的那种轮廓感。   因为医务室里有暖气,她没有穿外套。松松垮垮的毛衣开衫里面是一件打底的小吊带。   刚才一挣扎开衫向一边偏了偏,露出肩膀上的两条带子,一条是套在开衫里边的打底吊带衫,另一条是……   淡粉的颜色与她净透的皮肤相呼应,仅仅如此已经足够引人遐想。   “你……”他想开口提醒她肩带的事情,可是又想到一帘之隔的外间是很容易听到这边的声响。   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顶着眼前这人询问的目光,实在是让他没有直接上手替她扯好衣服的勇气。   伸手在自己的肩头抚了一抚,好在白恬一点就通。虽是一脸不解,仍是同样也用手去抚肩。   眼见她的表情从茫然变成恍然,这才快速的用手扯了一下衣服。   白恬的目光看看这看看那,就是不看程景行,程景行虽没有眼神闪躲,却也不太自然。   程景行在心里给自己一个白眼,不过肩带而已,你程景行什么时候纯洁成这般?   轻咳几声掩饰尴尬,自以为不动声色地移开话题。   “脸上还疼吗?”白恬摇头。   又过了一会,医生走进来看了看她脸上的情况,再询问了几句,就赶他们回去上课。   程景行站在一边看着她慢悠悠地穿上外套,再一圈圈绕上那条极具少女心的围巾。   她边用手揉了揉自己冰得发僵的左脸边站起来,却迫于肩上的压力不得不又坐下。   本来在一旁的程景行不知什么时候跨了一步上前,手按在她的肩上让她坐下。   轻轻推开她的手,再把自己的手掌覆了上去。他的掌心干燥温暖,一点点使她脸颊的温度升高,恢复自身温度后再持续升高。   隐隐又有泛红的趋势,确实是羞的。   程景行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她坐在病床上仰着一张小脸回望。披散的头发和一圈圈的围巾愈发称得她脸小。程景行眉眼弯弯,嘴角也弯弯向上,笑容暖和了最近冷空气来袭导致的低温。   没有言语,动作不变,无端生出隽永美好。   让一直躲藏在云层后边的太阳都忍不住探出头来细细欣赏这副画面。   白恬一直记得,那天她问他,为什么要打架。   他说,好歹我蹭过你家的饭,我袖手旁观你一个小姑娘受委屈算怎么回事。   那天放学后,程景行刚踏出校门没两步,还没来得及感叹即将周末的美好,就被几个人挡住了去路。   小霸王做久了,看到这样一圈人围在一起,就下意识地以为要打群架。   他挽了挽袖子,抬头,却意外发现为首那人是程升的秘书。   穿得还是像个死推销的。   他脚步一变想要略过那几人,为首的人却马上围了上来。“小少爷,程先生吩咐了带您回程家。”   程景行眯了眯眼睛,狭长的眼眸里尽显不耐,语气上却让人听不出喜怒:“如果我说不行呢?”   那人环顾了四周,好言相劝:“我想您也不希望在同学面前难堪。”   程景行倏地就笑起来,烟火一般绚烂,烟火一般短暂。   毫无防备的,前一秒还在笑的少年,却在后一秒出手。   动作娴熟,下手狠毒。   每一下都落在人体最薄弱的位置。   程景行这个人,坏得没边儿,最懂怎样攻克人的内心,他摆平了其他四人,却不打陈秘书。   对陈秘书笑笑,缓步走向他,一步一步从容大气得像中世纪的皇室贵族。   陈秘书瘦瘦弱弱的,哪能和程景行打,看到程景行下手又快又狠,自然是怕的不行。   “小陈秘书,想威胁我啊,你至少也多带些人呀。”   他流里流气地吊着嘴角,用手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略过陈秘书,上车。   最初程景行转到s市的时候,他父亲的本意是希望程景行与他母亲撇干净关系再无往来。当时程景行只是噙着冷笑觑他,“我更想和你撇清关系。”   父子之间,最大的矛盾是他的母亲。   程景行的抗拒以及程升的坚持,最终还是两人各退了一步,周末的时候程景行可以回去见他母亲。   不管过程是怎样的,结果是程景行还是回了程家。   他那个“我不好过,所有人也别想舒坦”的性子,自然是从一进家门就没有什么好脸色。几个佣人左推右推最后还是赶了个倒霉蛋去和程景行说话。   “少爷……程先生在书房等您……”   程景行看着那人唯唯诺诺的模样:“那你去和他说,我在这里等他。”   摆明了是在刻意为难。   他在沙发上坐下,腿一神,故意把茶几踹得震天响。由于惯性,茶几上原本放置着的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古董花瓶直接滑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声音在空旷的房子里尤为清晰。   程景行挑着眉,听着瓷器碎裂的声音,真是出奇地让人心情好。   很快,他的目的达到了。   声响惊动了程升,程升从二楼的书房打开门走了出来,也不下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声音里的威严使人不敢吱声。“上来。”   偏偏程景行还就不怕死,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哟,您派人大老远抓我过来,您就不能下来?”   程景行这人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大,又喜欢挑着软柿子捏,又喜欢跟硬气的人犟。   整天不务正业,日天日地,确实是个小混蛋。   “我不想再多说一遍。”经过岁月的沉积,在官场中一路平步青云的程升,到了这个年纪更是不怒而威,让人望而生畏。   和他的不苟言笑不同,程景行至始至终扯着意味不明的笑,听到他的话连位置都没挪一下,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儿和他四两拨三斤。   “那不好意思啊,我还真就坐着不上去了。”   “今天在学校和人打架这件事情,没解释清楚别想出门。”   “和人打架?我一直以为是我单方面捶了他几拳。哦,我回来之前还把你底下的人给揍了。”   程景行摇着头,面上无奈,一副可惜了没多打几拳的遭人恨的模样。   程升没有应他的话,如果程景行是个正常人,他就能感受到程升此刻表达出的不悦。   可惜他不是。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是程升的一通电话打破了这个局面。   “我不反对你谈恋爱,但你别在学校闹事。”程升拎着那还在响个不停的手机。   程景行忽的就咧开嘴笑得张扬:“女朋友啊?那多了去了,你说哪一个?”   两人见面十次里至少有八次是不欢而散,程升去忙自己的事情,程景行自然也不会再待在那里。   十一月末,天黑的时间比之前早了些。无月有声,有的是风经过时发出的咆哮声。暮色苍茫中只有客机的闪烁灯在发出光亮,连续闪三下,停顿一下,再连续闪三下。   周而复始。   他觉得有趣,亦或是他此刻真的很无聊,他停下了脚步去观察那客机的灯闪烁的频率。   他穿着黑色的毛衣站在四下无灯无人的路上,几乎要与黑夜融合在一起。   s市初冬夜晚的寒风,似乎可以钻进行人身上的每一个毛孔,继而在身体里游走,偷走人的温度再匆匆掠去。   气温一点点下降,程景行站在夜里恍若未觉。   直到手机震动的声音从口袋里响起。   酒吧里的音乐很大声,是节奏感很强的电子音乐。空气里充斥着烟酒的味道,台上衣着性感的女郎扭动着腰肢,这里大概就是他那名义上的父亲最唾弃的淫靡不堪的地方。   程景行出现在酒吧门口的时候,那群人里有几个眼尖看到他,叫声几乎压过音乐。   他走过去,拿脚轻踹坐在沙发上的那人。“瞎几把叫唤什么?”   “来坐,给哥们儿八卦一下,听说你今个儿为了一姑娘和人打架了?”   程景行拿起子给自己开了瓶啤酒,跟顾秦碰个瓶,有点漫不经心的意味。“和我老子底下的人打了架,哪来什么姑娘。”   顾秦拿手肘捅他,“别装,在班上那次。”   酒吧里的灯红酒绿,气氛迷醉。程景行安静地坐着,和躁动的人群截然不同。五光十色的镭射灯扫过他,他面上晦暗不明。   “那个小姑娘啊,好像不是很愿意搭理我。” 第8章 11月1日   这几个男孩子看起来年纪应该和程景行一般大,也和程景行一般没个正经模样。听到其中一个人问了这个问题,其他人虽然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注意力却还放在这边。   问那问题的顾秦,看了边上的一圈人。“去去去,一边玩儿去,有你们什么事儿啊?”其实也没你什么事……   程景行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随手拿了桌上烟盒里的一根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之后便夹在指尖,不再动了。   拿下巴指了指手上的烟,调侃他:“顾秦你可以啊,开始抽女烟了?”   “滚你妈的女烟!万宝路,你懂个屁。”   程景行点头,“我懂啊,女生不都爱抽这款。”   顾秦想了想觉得就算和他争了也没用,想到那个被扯远的话题:“说你啊,打架怎么回事啊?有人和你抢啊?”   程景行弹了弹烟灰,转头去看别的地方。意思很明显了,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不会吧,还真有人和你抢人?哈哈哈哈哈哈可给我笑死了,居然能逼得你动手。”顾秦笑得放肆,拿着酒杯的手都在抖,酒杯里晶莹的液体泼出来许多。   程景行也笑,“能逼着我动手的事儿多了去了,试试吗?”   顾秦哪怕他呀,笑个没完,肩膀一耸一耸的,可他妈欠。   最后是程景行对他踹的一脚作为结束。   等程景行从洗手间回来,原先他坐过的那张沙发上,两个人在上边热吻。   那个在下边的男人显然是顾秦。   程景行觉得有趣,就斜斜地倚在墙上看。   顾秦还算老实,手脚规规矩矩的。那姑娘就不甚老实了,手放在顾秦的皮带扣上,欲望可见一斑。   纸醉金迷的地方,燥热的气氛确实容易激起生理上的欲望。   人类这种生物啊,名字本来也叫欲望。   顾秦算是他们这群人的一个典型代表。爱玩,玩车玩女人,爱败家,爱凑热闹,一言不合就带着人带着铁棍锤你。   程景行也坏,从他浑身的低调奢侈品就可以看出,他花钱从来不当是自家的钱在花。不过比他们稍稍好那么一丢丢,他干净啊,他不玩女人。   那女生两条白花花的腿勾在顾秦的腰上,一副少儿不宜的画面。   程景行清了清嗓子,喊:“扫黄了啊,顾秦你跑不跑?”   顾秦一听声音就知道是程景行那个混蛋,那姑娘却吓得不轻,爬起来整好衣服就要跑。   程景行挨着墙,笑得张扬,欠揍的样子。   程景行这人,睚眦必报。   这么一闹,顾秦也没什么兴致了。理了理衣服过去揽程景行的脖子。   “你他妈真是够了,心眼比姑娘都小。”   程景行用手肘捅开他,“别碰我啊,你刚和女人缠缠绵绵。”   “刚才那问题,你还没说啊,是不是喜欢那个小姑娘?”   指的白恬。   程景行伸手掏了掏口袋,没找到烟盒。向顾秦拿个烟,想想他抽的那烟,还是算了。   莫名涌上来的烟瘾,有点烦躁,回答也不太走心。   “这个年纪,喜欢算什么,给谁不是给啊。”   十七岁的程景行,一个不折不扣的小混蛋。   .   华灯初上,面前楼里的每一层都亮着灯。虽然每一户的灯火都略有不同,却一同散着光亮,将夜幕都映衬得明亮起来。   他望着某一层莫名心安,因为他知道那里一定有一盏灯为他而点。   那栋楼很老旧,楼道里的墙壁上都被贴着小广告,有几层的灯明明灭灭的,有些可怖。   他绕开楼梯拐角处堆放的垃圾向上走,放置了许久的垃圾的腐臭味逸散在空气里,很是难闻。程景行笑了笑,那人住在宽敞整洁的别墅里,可他的母亲却住在这样几乎可以被称为“贫民窟”的地方。   他用钥匙开门,沈嫚就坐在立地台灯旁的轮椅上看书。昏黄的光从门框内溢出来,看起来格外温暖。   程景行轻唤一声“妈,我回来了”,沈嫚迟钝地抬头,看他的眼神有些涣散。   这几年沈嫚的病情愈发严重,行动和思维都更加迟缓。也是因为这个,程景行才从n市回来,不然凭着他的性格,这片有着程升的土地,他是一步也不想踏进来。   程景行只有周末住在这边,他不在的时候会有一个阿姨照顾沈嫚。他花钱请的,钱是每个月程升拿给他挥霍的。   程景行在的时候每天都会和沈嫚说上一会儿的话,好像这样就可以把之前分隔的几年补上,好像这样,他的母亲就不会离开。   .   “2013年11月1日   我见了他的妈妈。   我想他也是温柔的,他的坏从来只对着外人。”   山雨欲来风满楼。   南方的空气中都饱含着湿气,凝聚成小水珠,最后延伸为大片大片的雾。雾霭蒙上远山,一片混沌中似有形又无形。   小测还在继续,四周都在苦思冥想奋笔疾书,班主任看了看座位表,又看了看底下的学生。   “程景行好几天没来了啊。”   前排的有同学问他,“老师,他为啥没来?”   班主任说得含糊,“好像他姑姑出了什么事吧。”   他的声音不大,刚好飘进白恬的耳里,扰乱她的心神。   确实好几天没看见他了。   要说在意,其实也没有多在意。可要说不在意,却隔三差五的老是要想起来。   下课铃响,老师起身收卷子。   白恬手中的笔掉在桌子上发出不小的声响,有多事的几个人就看了过来,白恬没空尴尬,脑海里飘着几个大字:完了,没写完……   如果是一般的小测也就算了,关键这是班主任的科目!   程景行害人不浅啊……   班主任对她的态度还是很和蔼的,至少在他看过小测之前是这样的。   他把一叠卷子递给白恬。   “这不是周末了吗,程景行没来上课一周多了,卷子也没领回去,你俩关系不错,你帮他拿一下。”   白恬下意识就想要拒绝,班主任却先开口:“别说关系不好啊,人都帮你打架了,我亲眼看着呢,喂不熟的白眼狼?”   毫无反驳的余地。   看着那一串数字有些愣神,莫名其妙的就被塞了一张写着程景行电话的纸条。   白恬照着纸条把数字挨个儿输进手机,拨通。   一切都很自然。   直到听筒里的“嘟嘟”声停止,取而代之是他带着低哑的嗓音。   他说,“喂?”   像是清泉过石,像是流水潺潺。   心跳都顿了一秒。   明明是通过听筒而来的声音,却比他站在眼前更真切,像是近在咫尺,像是凑在她的耳边说着只有情人彼此可以听见的话。   他总喜欢那样逗她。   “我是白恬。”   程景行似乎愣了一下,“有什么事吗?”   最后是程景行给了白恬一个地址,让她来找他。   一小片地方挤了好几栋楼,挨家挨户都打不进阳光的老城区。   这家父亲在打不学习的孩子,那家年轻的夫妻在争吵,柴米油盐锅碗瓢盆,什么都有的吵。   墙上贴着不入流的小广告,红的黑的油漆写着的大字。这儿一堆那儿一堆的陈年垃圾。   怎么也不像是一个二世祖该住的地方。   六点,就要入夜。   昼夜温差大,风从狭隘的巷子里灌进来,呼呼作响。   白恬一直以为程景行的家里应该是宽敞的,豪贵无遮的。所以看见程景行从那栋破旧的楼里走出来时,白恬有些茫然。   四周看起来都很陈旧,有些可怖。   程景行看她冷得直打颤,不厚道地笑,笑完了再关心一下,“上去吧,我给你拿个大衣。”   也不给白恬反应的时间,他先一步转身,“走了。”   程景行走在前面,为了配合白恬他的脚步并不快。   即使光线不好,他似乎也走得很自然,不似白恬那般磕磕绊绊。   他说:“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住在这里。”   “你应该不知道我是私生子吧。这是我妈住的地方,我带你看看她。”   白恬想起班主任说的话,“那你姑姑是……”   程景行好像这才想起这件事一般,轻轻地“啊”了一声,“有钱有势的人都要面子啊,老爷子对外都说我是他亲儿子,我妈是我姑姑。”   白恬只知道他的父亲是个董事长,却不知道这些。   她觉得不明白的其实是他为什么要带他来这里。她没留神,脚下被高度不同的楼梯绊到。程景行伸手揽住她,“小心一点。”   白恬问他:“你为什么带我来这?”   程景行看着她似乎要去扶那个已经锈迹斑斑,蛛网密布的栏杆。没有做多思考,他把她的手收进掌里。   小小的,柔柔的。   他攥着她的手,回答得漫不经心,“为什么啊,谁知道呢。”   在程景行这里,白恬向来是一句真话也要不到。   视线落在他与她的手上,刚才打电话时的心跳加速感重现,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耳垂。   有点烫。 第9章 11月5日   暖黄色灯光填充了一室的色彩,那位年轻的母亲坐在轮椅上。她抬头,让白恬看清了她的模样,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的面容是年轻的,却透着病态的苍老。   白恬礼貌地问好,得到沈嫚迟钝的回应。   程景行已经照顾好母亲吃饭,他把筷子递给白恬,“吃完饭再走。”   沈嫚的性格是温和的,长相也是温柔的,和程景行不太像。她看过新闻上程升的样子,白恬想他的性格长相都偏向父亲。   是凌厉的,眉眼间有锋芒。   “你妈妈生病了吗?”白恬在餐桌旁坐下,低声问他。   程景行的声音让人分辨不出他的情绪,“肌萎缩侧索硬化。”   肌萎缩侧索硬化,别名渐冻人。并发症呼吸衰竭,预后不良,多数患者于出现症状后三至五年内死亡。   是一种绝症。   白恬张了张嘴,却又发现说什么都很无力。   程景行不在意,“在想什么?”   白恬老实回答:“想安慰你。”   小姑娘是真的可爱,一边手抱着碗,一边手拿着勺子,小口小口地在喝粥。   她没有久待,吃了饭就要走。程景行从房间里给她拿了件干净的大衣,他个子高,衣服的号码也大,给白恬穿起来,能兜住她整个人。   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程景行要送她回家,她想拒绝,可是连沈嫚也是万万不同意的。   这座繁华的城市,七点,车水马龙。有刚下班的白领,有正出门逛街的小夫妻,有成群结队一起开始夜生活的年轻人,有惬意散步的老年人。   程景行走在前边,白恬隔了一小步的距离跟在后边。穿过马路,走过大街,从破旧的老城区到热闹的市中心,再到安静适宜居住的高档别墅区。   那时所有人都还没离开,在爱的人的庇护下,谁都还没学会成长。   她还是傻白甜,他还是那个小混蛋。   把她安全送到家,他也就该走了。   白恬在程景行要转身离开时问他:“你周一会来上课吗?下周的最后三天期中考了。”   虽然他总是没个正行,也不算个好学生。可他以往都会按时上课,就算他从不按时交作业,也不正经听课。   只是这一次,他真的好几天没来学校了。   他轻笑,声如碎玉:“你这么想我了吗。”   陈述句。   “那我就去吧。”   白恬想他其实也有点像他的母亲,他也是温和的,在她面前从没有什么大脾气。   他偶尔实在地笑笑,便恍得她满目璀璨阳光。   “更重要的是,他非常干净,这既是指他的五官样貌,也指他的家世出身,他还有着那种特别的、得自于美的洁净感觉。”   ——菲茨杰拉德《美与孽》   .   白恬第一次觉得周末那么难熬,她总觉得惶惶不安却又不知道为何,就盼着时间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急于求证,他那天的答应,做不做数。   那个周一,她起得很早。   她在甚至破天荒地坐在床边看着衣柜开始思考自己今天的衣着。她换上最新的那条小裙子,还擦了薄薄一层口红。   十七岁的小姑娘打扮着自己,要去见还未撞她心口的小混蛋。   铃声响起之前很久,她就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时间好像很快又好像很慢,班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可是都不是他。白恬认为是自己来得太早了,可是……   一直都不是他。   为什么会有种很不好受的感觉……   那时候白恬还什么都不知道。   都说“最喜江南草未凋”,这个冬天终于以一场特大寒流宣告它的到来。   也是这个冬天,沈嫚如医生预料的那样,死于肌萎缩侧索硬化的并发症。   .   “2013年11月5日   那天他母亲大殓。   好像是从那天开始,我和他就是绑在一块的了。”   .   s市的降温一直在持续,凛冬的意味便浓了起来。   程景行还是没有来上课,说到底白恬是在意的,那天他分明说了这周会来上课。   放学的时候有多事的人讨论起许久没来上课的程景行,正准备离开的白恬,脚步一顿,听那人说道:“我听我家里人说,好像今天是他姑姑大殓。”   如雷贯耳,白恬瞬间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她很清楚程景行的姑姑是谁。   刚刚见过的人,再听闻他人提起时,却是她的死讯。   这个时间并不安静。   隔壁的孩子哭闹了,楼下的夫妻又吵架了;炒菜的动静也响起了,家长又在教育孩子写作业。   就是这样一个只有早晨和傍晚才打得进一点点阳光,治安很差,噪音也很大的城市边角的一栋小破楼里,那个人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   没有抱怨,没有不满。   沈嫚的亲戚朋友很少,所要招待的时间也不多,此刻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的人都已经离去。   他坐在沙发上突然有些想笑,没想到这么快他就真的成为孤身一人。   他向身后倒去,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一只手臂挡在眼睛上。   极尽懒散不羁的模样。   像是所有的声音响动都远去,思绪飘到很远的地方。   那时候母亲还没有得病,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虽然并不富裕但也不至穷困潦倒。每天放学时遥遥望见母亲在校门口等待的身影,就会一路奔着跳着越过同样在等待孩子的那些家长,到母亲的面前。   细细回想,好久没有跑着去见一个人的那种快乐了。   是谁说过的,孤独不是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而是在这世界上你一个人已经成了一个世界。   他听到并不连贯的脚步声,似乎走得不太顺畅,渐渐地靠近再靠近,最后停了下来。   他听到她的声音,微微带着喘息。他微微坐得端正了些,睁开眼,见她站在门口以手扶着门框在平复着呼吸,像是他的世界正在天际泛白,而白昼就此来临。   他从没想过她会来。   她说:“程景行。”   那三个字在她舌尖上打了个弯再传出来便有些不同的感觉,软软的,似在撒娇。   这是她第一次很认真地唤他的名字。   他也不知道当时心里在想着什么,他对着她张了双臂,看着她小步紧跑地扑向他的怀里,他慢慢收紧手臂将她牢牢地所在怀里。   原来被人以小跑着迎接是这样的感觉。   白恬是跑着来的,上一次来的时候有程景行牵着,这一回她自己走得磕磕绊绊,粉色的棉衣上沾了一片的灰,脏兮兮的。   门开着,她看到门口的花圈以及桌上的黑白照片。她看到了似乎对此没有丝毫伤感的程景行,他甚至是挂着笑的。他坐在那,像独自隔离出了一片天地。   他坐在窗子底下的沙发上,一部分的夕阳余晖印进屋子里,在他周身笼罩一层光晕。   听见声响,他把手放下,看见她的一瞬间,陡然就笑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上笔挺的西装,虽然年少已是光华自蕴,眼落星辰。   他朝她张开双臂,她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地奔向他。   他说:“傻白甜,我真的变成一个人了”   白恬给了他一个大力地拥抱,从他怀里退出来,她留下一句“你等等我”转身往外跑。   楼道里传来小姑娘的脚步声,渐行渐远。s市的十一月,天色暗得很快。   没有灯,室内一片漆黑。   往常的这个时候,沈嫚一定开着灯在等他回来,顺便看看书。   这一片老城区很吵闹,他安静地听着楼道里什么时候再响起脚步声。   直到听见噪杂中的一阵声响,这脚步声显然比离开时要沉重许多。他跑到门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楼梯拐弯处,小姑娘弯着腰把手撑在膝盖上,累得连气都喘不匀。脚边立着一整箱百威啤酒。   五百毫升,十八听一箱。   发现他站在门前,扬起脸对他笑得傻乎乎的,“你快来帮帮我呀!”   她一定没发现,她当时的语气里撒娇的意味有多浓。   程景行走下去,却是先抱起她,把她在屋子里放下,再走出去拎那箱啤酒。   程景行拿下巴指了指那箱啤酒,问她什么意思。她站在原地笑得一脸傻白甜,“我请你喝酒呀。”   白恬跑去拆箱子,她没有剪刀,就徒手拆。好半天才把箱子给打开,她拿起一听,举到他面前,“给你!”   程景行接过,连同她的手一起攥在掌心里。   他本来以为自己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他也已经强大到无以复加,可是这一刻他竟然想要热泪盈眶。   他把束缚又繁琐的西装换下,换上他一贯爱穿的连帽卫衣,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地上,一人抱一听老百威。   大概是因为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他没有用他常用的香,身上只有一些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   像是他最原本的干干净净的样子,只有她一个人见过。 第10章 11月6日   带着情绪喝酒,更容易醉。   那天晚上,程景行说了很多,说自己十岁之前是怎样跟着母亲一起生活,说自己这么多年来独自待在他乡,说他母亲的病痛。   大部分时间里白恬安静地听着,是给他最好的安慰。   酒箱里空了大半,白恬眼看着面前那个常挂着笑的少年,在此时红了眼眶。   他看着她,还是笑,问:“你哭什么?她走了不要我了,我还没哭呢。”   白恬吸了吸鼻子,稍稍坐直了身体,“程景行,我抱抱你好吗?”   醉酒的人反应慢一步,等到他回过神理解白恬说了什么之后,白恬已经扑进他的怀里。   “天已经黑了,可以哭了。”   他伸手环着她,几乎要把她揉进骨子里。没有想过在这个时候,居然能有这个小姑娘陪着他。   他本以为,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后来的很多年里,程景行才知道,世界以痛吻我,她是救赎,她也是祸首。   正如白恬和程景行说的,这个世界上有几十亿的人,每一秒都有新生儿来到人世,每一秒也都有人死去。   他们只是身体离开了,形灭灵却永存,他们在以另一种方式守护着我们。   难过是很难,可是总会过的。   夜幕遮住了我们的眼睛,但黎明一定会来到,所以不要那么悲观。   白恬并不知道,当她出现在这里,奔向他时,他的世界已是白昼。   万物皆按照它们的规律进行着,星月落下,太阳照常升起。   数百万年来,不曾有变数。   南方的冬天,连寒气都是湿润的,透过衣裳,钻进骨子里。老房子的墙角,两人彼此依偎着熟睡。   七点,这片老城区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吵闹。   程景行被隔壁父母催促孩子上学的声音吵醒,窗帘开着,有点晃眼睛。他想要伸手挡一挡眼前的光亮,却意外地发现手被白恬攥着。   她靠在他的胸前睡着,身上披着他的外套。外套底下,他的那只手被她攥得紧紧的。   他竟没想松开,就着这个姿势看她。   臂弯里的她可爱得一塌糊涂。   她的一张小脸睡得红扑扑的,卷翘的睫毛轻颤,好似窗子里打进的一星半点阳光,都在她睫毛上跃动。   如果她此时睁眼,眼底一定有一片光辉。   摸出手机想悄咪咪地给她拍一张,亮起屏幕,看到时间。   七点十五。   他是迟到惯了的人,这个点他并不着急。恍然间却记起,今天好像是期中考来着。   他无所谓,小姑娘却是要参加的。   另一只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醒吗?你还要考试。”   小姑娘睁开眼睛,睡目惺忪,还是懵懵的样子。窝在他的怀里,没说话。   程景行顺了顺她的头发,“那就接着睡,不去学校了。”   再过了半分钟左右,白恬渐渐回神,几乎是瞬间弹出程景行的怀里。动作幅度太大,脑袋磕到沙发的扶手上。   “砰”的一声,光是听着都觉得疼。   程景行好笑地爬起来,干燥温暖的手掌在她后脑勺上轻轻柔着,“都睡一晚上了,怕什么。”   白恬横他一眼,想起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她是那个把“兼爱”施于恶狼身上的东郭先生,他是那个“忘恩负义”的小恶狼。   可是她忘记了,最后制伏恶狼的也是东郭先生。   白恬望了望墙壁上的挂钟,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程景行看着她大惊失色,下一秒,她冲过来拽着他,拎了书包就往外跑。   老城区实际上离学校不算太远,只是要过马路得顺着走老大一段才有人行道,这样一来,路程就增加了。   这一片地方公交车的班次本来就少,等得人又多,以至于每辆车都特别挤。等到上了车了,他俩也差不多迟到了。   白恬急得不得了,程景行仍是任她拽着悠哉悠哉地跟在后边。   白恬催促到:“你快点啊,考试会迟到啊!”   难得见她着急忙慌的样子。   他懒懒散散地回她一句“知道了”,反过来牵着她跑。   他不顺着马路走,反而直往马路中间冲。白恬一惊,拉着他要往回走。   程景行笑起来,眼角眉梢像有光晕流转。   “别怕,我牵着你啊。”   好似妖狐化作公子身,擅诱人而摄魂。颦笑皆令人目眩神摇,就此潦倒我的众生。   程景行先翻过马路中间的护栏,打算在护栏的另一边接着她。他忽略一个问题,以白恬的小短腿,根本翻不过这个有程景行大半个人高的护栏。   白恬愣了一下,刚要爬上护栏,程景行把手放在护栏上,双手一撑再轻松一跃,就翻了回来。   打横抱起白恬,让她在护栏上坐着,自己再像先前那样翻过来。   动作连贯,一气呵成。   她坐在上边,两条腿垂着,触不到地。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中间,却像极了坐在高脚凳上的三岁小姑娘,双腿晃来晃去的,富有童心。   如果穿着粉粉的公主裙,一定很可爱。   一瞬间父爱爆棚,他对她伸出双手,“来来来,爸爸抱抱。”   怀中的人确实是不盈一握的瘦,却因为怕冷里三层外三层的用厚厚衣物包裹着自己,像笨重的彩色的小企鹅。   一边把她从护栏上抱下来,一边嘴里还在念念有词:“你怎么不穿个粉粉的小裙子啊,多可爱啊,我牵着你就跟爸爸带着女儿过马路似的。”   白恬注意着过往的车辆,往马路对面走,没搭理他的话。   前天穿了的,只是你没看见。   匆匆从马路中间穿过,弄得几个司机被吓得紧急刹车,降下车窗破口大骂:“哪来的死孩子,要不要命了!”   程景行拎了她的书包在手里,牵着她一个劲往前跑,边跑着还边笑着和旁边的司机大叔道歉,“不好意思啊大叔,我姑娘考试要迟到了。”   确实像爸爸带着个女儿,在干件缺德事。   程景行带着她穿过小巷子,回身望她时,小姑娘眉眼盈盈皆是笑意。   就那样傻乎乎地跟着他跑,好像被他拐走了也不怕。她脸上的粲然笑意,恍然间让程景行觉得,他们仿佛不是在赶考试,而是在私奔。   他说:“你也不怕被我骗了。”   早晨的阳光让入目的万物都披上一层金色。   白恬仰着脑袋看他,阳光也落在她身上。温暖的光亲吻她的脸颊,衬着她的笑靥,刹那间便让他的世界愈发明亮起来。   “你不会骗我。”   那一瞬间,程景行想。   希望佛祖把我俩的关系打上个死结,谁也别想分开,而即便身后有牛鬼蛇神追赶,也只能顺着这条路一直跑下去。   如果你先死,我没有活路。   同样的,如果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2013年11月11日   橘滋脏话。   动了情的痞子,连刀都拿不稳了。”   高三的半期考只有两天,意味着比高一高二能多一天的假期。   一天的额外假期加上一个周末,这三天对有些人来说是考试之后的放松,对有些人来说是煎熬。   当然,对于程景行这种人来说,是可有可无。反正在哪不是玩啊。   周一在学校里见到程景行的时候,他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和几个女孩子开玩笑,他只是对着她偏了偏脑袋算作打招呼。   白恬这才明白,那天确实已经过去了。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常的轨道,程景行依旧是那个女生围绕的程景行,白恬依旧是那个傻愣愣的白恬。   周一第二节 下课的大课间,每个年段室的门口会放榜,整个年段所有同学的总成绩排名。   大部分的人都挤去看排名,教室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空荡荡的。   程景行从教室外边回来时,白恬正坐在位置上看杂志。   程景行闲着无聊,索性坐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和她一起看杂志。   《vogue》   这样一本英文原版杂志,就得不少钱。   她翻一页,他就乱翻好几页下去,白恬也不拦他,就任着他闹。   “甜甜,要不要哥哥给你买几条小裙子呀?”   白恬从他手里把杂志拿回,“不用了谢谢。”   程景行这人没皮没脸的,就是欠。听白恬说这么一句话,心里别提多畅快了。   手从她的脖颈后边儿绕过去,捏她的脸,“哎哟,我的甜甜怎么这么可爱呀,给哥哥抱抱好不好?”   那股子流里流气不正经的臭德行真是一点没改。   白恬正打算说什么,教室外路过几个人,大约是以为所有人都去看排名了,没注意到教室里边还有人,说话声音格外大。   “这次考试的进步之星是白恬啊,不是上回你递q号的那姑娘?”   走在中间的那人不屑地嗤笑一声,“谁知道她和她们班的程景行睡了几次了,算我当时眼瞎好了。”   程景行盯着那几个人没说话,白恬拍开他的手,“别动手动脚,不知道的真以为我和你睡了。” 第11章 11月7日   这世界上就是有这么几类人,特别的不讨喜。   一类是嘴太碎的人,一类是得不到某个人或物就诋毁的人,一类是没资本还贼能装的人。   而陈航就是这三类综合的典型代表。   当时程景行歪着脑袋对白恬笑,不是他一贯有的那种吊儿郎当的笑。   他的手肘撑在桌子上,干净修长的手指捂住了下半张脸,可是白恬知道他在笑。   露在外边的一双眼睛格外明亮,笑意和纵容便是从里边透出来的。   他的身上有沉香木和檀木的味道,不是之前他常用的银色山泉。   有点危险性感,也有一点温暖。   她顿了一顿,“你换了香?”这个问题有些突然。   他应一声,把手腕凑近闻了闻,“看介绍的文案写的不错,就买了。”   她问:“叫什么。”   程景行拿食指勾了勾她的下颚,这个动作有点像在逗猫。   不知道是因为他身上那款香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此刻笑意清浅却温暖,她竟不想挣开。   “怎么?觉得好闻啊?那我天天喷给你闻,好不好?”   她不答话,没一会儿他就把香水的名字告诉给白恬。   那天回去之后,白恬查了那款香。这个年头,淘宝比百度好用,输入名字,商品介绍要多齐全有多齐全。   她轻轻划着屏幕的手,在看到一句话后倏地僵住。   是店家给这款香水标的一句话简介。   橘滋脏话。   动了情的痞子,连刀都拿不稳了。   2013的这一天,程景行用最狡猾的方式在白恬心上狠狠一撩。   又回到程景行和白恬听到陈航的话之后。   当时程景行并没有表现出对陈航的任何不满,他只是和白恬说着话。白恬只当听了个笑话,转头也就忘了。   可是程景行毕竟是那个睚眦必报的程景行啊。   第二天早上的早读课,班上即使没有老师看管,每个班级依然安静,都在为了学习而无心吵闹。   按照学校的惯例,这节早读课高三是该放听力的。同学们把书拿出来看题目,等着每个班的广播响起。   后排程景行的位置空着,这是常有的事,谁也没多想他去哪了。   桌椅被推翻的声音划破一室的安静,接着是尖叫声。   隔壁教室的一阵噪杂让班上的人纷纷侧目,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好似这样就能看见那边发生了什么。   听力的前奏音乐响起,却淹没在议论声和隔壁的噪声。   白恬没有丝毫想看热闹的念头,估摸着听力算是听不成了,在抽屉里翻出一本杂志。   有好事的同学开了门溜去瞎参和,没过一会又神神秘秘地跑回来。   外面的风大概刮得厉害,那人对着手用力的呵了口气这才对着大家说:“猜我看到什么!”   同学们的好奇询问终于满足了他的一点点虚荣心,颇为骄傲,好似自己才是当事人。   “我刚才看到程景行和一群人到隔壁班揍人呢!下手那叫一个狠啊,我光是看着都觉得疼。拽着人就往外拖,现在不知道拖哪去了。唉住院都是轻的咯。”   其中三个字让白恬终于有了丝丝分心,她听完那个同学的话转过头去看窗户外边。   隔壁的声音低了下去,可以清晰的听见广播里标准的英式英语对话。   果然已经走了啊……   那会不会受伤……   程景行是第一节 上课前回来的,大部分人都有点怵他,也有不怕事儿的人跑过去想和他侃大山。   “程少刚才打架了啊?”   程景行歪了歪脑袋看他,避而不谈,“回去上课吧。”   白恬听着后边两人的对话,没有回头,从兜里摸出手机。   点开那个纯白的头像,却突然发现她没有什么资格问他的去向。想了一会儿,打算把手机收起来。   屏幕上却跳出他发来的消息,“别想我,听课。”   这人真是……没皮没脸的。   程景行这人不是一般的护犊子。   前一天晚上放学后,他就坐在学校门口边上的小巷子里。   他坐在暗处,光亮到不了的地方。陈航经过时,他出声道:“喂。”   陈航起先没看见他,听见他的声音回头看他,他正咬着烟,前边燃烧处发着猩红的微光。   半眯着眼,手里摆弄着一只打火机。看上去随意又慵懒,微微吊一边嘴角起来笑着。   这个年纪的姑娘大多会喜欢香水包包化妆品,而男生则会关注球鞋游戏手表。相同点是,即使买不起,但也多少了解一些。   程景行脚上的黑色匡威allstart高帮是韦德之前比赛时穿的同款,如果说他们这群人还买得起匡威的话,那程景行手腕上的迪赛三眼石英石表,确实就不是他们能消费得起的奢侈品。   大约是和顾秦他们一类的二世祖。   陈航不屑地撇了撇嘴,有顾秦罩着,面前这个算什么呀?   “听说你嘴很碎啊。”   做贼的人心虚,陈航听了这话,就猜想是自己早上说得话被程景行知道了。   可是又一想,周围都是他的朋友,程景行就一人,根本不在怕的。   “嘴碎又怎么了,我说得不是实话啊?想打架?”   程景行还没来得及说话,陈航自顾自地接话,一副好汉不能胜之不武的模样。   “想打架的话,明天你带人来九班找我。我们几个打你一个多没意思啊。”   程景行正打算收起手机,活动一下手腕,手机微微震动,显示微信好友添加成功。   放着刚加了微信好友的小姑娘不去哄,忽然觉得打架也不是那么有劲儿了,也就任陈航等人说笑着离开。   小姑娘加了好友之后就没说话,程景行发一条信息给她。   “你快理我一下啊。”   “我为了和你说话已经很安分守己了。”   得到白恬的一个“哦”字作为回复,他坐在原地,叼着烟乐得不行。   如陈航所愿,隔天程景行是带着人去的。   顾秦这么多年也没见程景行说要弄谁,昨个儿一听程景行让他找点人,他连弄谁都没问,乌央央就喊了大帮人,今天一早就在九班门口候着。   铃响后顾秦才看见楼道处出现程景行磨磨蹭蹭的身影。他坐在靠近走廊的窗户底下,一边手搭在课桌上,拿下巴指了指向这边走来的程景行,“看见没,我过命交情的兄弟。”   陈航心上咯噔一下。   完了。   程景行是绕到后门进来的,路过前边的窗户时,走在风中衣袂翻飞的模样,吸引了不少姑娘的注意力。   他在门框底下站定,偏了偏脑袋,吊着一边嘴角。   陈航这会儿怂得不行,张了张嘴就要解释。程景行的拳头就挥了过来,他猝不及防,被抡倒在地上。班上的女生们少见这样的事儿,都尖叫起来。   顾秦和他带来的人就在一边看着,和陈航交情好的人自然不敢上去帮忙。   程景行把手踹在口袋里,一步一步走向陈航。步伐从容大气,仿佛是民国时期的军阀位在队列之首。即使不着军装,一样令人望而生畏。   而他的眼里,是杀伐果断。   他抬脚,再落下。烟灰色的匡威高帮踩在陈航的手腕上,脚尖一碾,陈航便疼得直不起身子,匍匐在地上惨叫。   顾秦从来只见程景行与人干架时的下手狠辣,倒是没看过他这样折磨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是身与心的双重摧残。   到底是在学校里,顾秦揽了揽程景行的肩,“得了得了,听力呢,咱出去说。”   后边的事情就很简单了,程景行和顾秦只需要把手踹在兜里看着就行了。   程景行坐在位置上盯着白恬的后脑勺一整节课,不知道该说这姑娘是真的乖还是真的狠。整四十五分钟里,当真是一次都没有回头看他。   期间,有一次她的后桌戳了戳她的后背,要问白恬一个没听老师讲明白的问题。她转身,和后桌讲完之后,径自转了回去。目光没有丝毫偏转到他。   他微微叹息,推开椅子往外走。   他的手指轻扣白恬隔壁的两个女生的课桌,“让一让成吗?”   早读课的事情刚刚她们还在讨论,见他此刻和颜悦色地站在旁边,倒越来越有点脊背发凉,忙站了起来给他让座。   程景行冲白恬轻轻喊,“白恬,过来。”   白恬瞄了他一眼,打算把手里这一行字写完再理他。程景行见她那副模样,以为是她懒得搭理自己。   嘴里不耐地“啧”了一声,往她那跨了两步,伸手,把她夹起来就往外走。   “你这小姑娘脾气挺差啊,我让你过来,你老大不乐意了……”   一路念叨着把白恬拐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里才松手,白恬使劲拍了拍程景行的手。   白恬大喘了几口气才说话,“你再晚一点松手,一起命案就这么发生了。”   程景行从打完架心里就燥得慌,单手捧着她的脸,偏脑袋,凑近。   “给我亲亲?” 第12章 11月15日   他的语气不是平常的轻挑,是很正经地在询问。   就好像只要得了她的同意,他就会落下一个吻,如果她不同意,他也不会强求。   有点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白恬这一会没有和之前一样果断的拒绝,就着那个姿势看他。   才八点,太阳都还没从云层后边探出来。一点点微弱的光通过楼梯间的窗子打进来,照不亮这一小片地方。   可能因为是早上,他的身上还没有烟草的味道,只有橘滋脏话的中调环绕在周围。   他今天穿了外翻领是白色羊羔绒的黑色皮夹克。白恬一下子分辨不出那股子浅淡的皮革的味道,是来自他的衣服还是橘滋脏话。   程景行没拉上夹克的拉链,“不冷吗?”白恬揪了揪他里边的白t恤。   他捉了她的手到唇边,在掌心轻轻一吻。   气息呼在她的手掌里,痒痒的。   “你怎么了?”今天的程景行,确实不太对劲。   他像是愣了一瞬,继而摇了摇头。   他绝对是可以让别人难过,却不会让自己半点不开心的人。能这么大程度影响他情绪的人,大概只有他的父母。   沈嫚怀上程景行的时候,程升和他的妻子已经结婚两三年。谁还没犯错的时候,而程景行就是沈嫚和程升犯的那个错。   早些年程景行还小,是和母亲一起生活的。后来程升的妻子怕沈嫚会把事情曝光,她就给了沈嫚一笔钱,逼着她让程景行去别的城市生活。   现在他的母亲不在世了,他和他父亲的关系也不好,他要还跟父亲和继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这些都是他在他母亲大殓的那天晚上告诉她的。   想想也是挺让人心疼的。   她踮起脚,一手搂着他的脖子,给他一个拥抱算作安慰。   “撒完娇了吗?”   他顺势把脑袋靠着她的颈窝,气息喷洒在白恬的脖颈处,染红了一大片肌肤,一直漫延到耳根子后边。   他的声音闷闷的,让人分辨不出他的情绪,“早知道不问你直接亲,像之前那样,虽然被你踹了一脚,但好歹是亲到了,不像现在只是抱一下。”   他说的是两人第一次在青山寺见面的时候。   白恬想要推开他,语气里带上一些无奈,“算我瞎了眼,居然哄你这个王八蛋。”   白恬细胳膊细腿的,就算使出吃奶的劲儿,那点力气在程景行看来就跟闹着玩似的。这样一推,他自岿然不动。   “外边说喜欢你的,想追你的是王八蛋。我和他们不一样,为了你,酒我不喝了,自由我也不要了,獠牙我也可以拔掉。你要记住啊,只有我才是全心全意喜欢你的小流氓。”   白恬的睫毛几不可见地轻颤了几下,她眼底是汪洋的波澜壮阔,是狂风的肆虐呼啸。她的修剪整齐的指甲嵌进掌心的皮肤里,用力到指关节都泛白。   可她面上是平静的,她把那些心思藏进心底,没有让任何人知晓。   她的声音很轻,“如果你已经撒完娇的话,我们回去上课吧。”   他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微微蹭了蹭她的脖颈。像一只正在熟睡的小奶猫,你逗一逗它,它下意识地用它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一蹭你。   两人现在这样,可以说是很暧昧了。不仅指两人现在的姿势,也指两人的关系。   可他又像个小霸王一样,把话说得理所应当。好像世界上应该是有《程景行定律》这条定理的,不然他怎么能这么坦然。   “我就是这么偏激,除了我之外,谁喜欢你我就打谁。往死了打,打得他再也不敢对你有一点点的花花肠子。别人要和我家小姑娘谈恋爱啊,却对不可以,连想想都不可以。”   “所以啊,你要好好想想。”   他留下这句话就走,未曾停留,留着白恬一人在楼梯间里。   她顺着墙壁往下蹲,脑海里回荡的都是他的话。他的嘴里向来没有一句真话,他现在可以对她满怀热情,那他以后也可以对她决绝残忍。   而她不一样,她没有想过那些所谓海枯石烂,沧海桑田的爱情,她不需要。她如果喜欢一个人啊,就把他带到悬崖边,要么好好相爱,要么一起葬身崖底。就是死也得在一起,绝对不能离开。   她原本可以很冷静,用拒绝拥有的方式来抗拒失去。   他这样一再撩拨她,仿佛搅乱了一袖春水。   楼梯间又响起他的声音,冬日的流水潺潺,是凛冽的。   “还磨蹭,不走?”   白恬抬头,他迎着光站在那,双手插在上衣的兜里,挺拔得像一棵白杨。   他没有走,亦或是他走了几步又退回来。   那可不可以说,她在他心里是有一点点不一样的。   “2013年11月15日   我好像和他一样偏激,谁喜欢他,我也想砍谁。”   将近一年的末尾,气温愈发低了。似乎只要呼一口气都能瞬间在空中结成冰渣渣掉下来,班上的老师一向奉行“暖和你就要打瞌睡,所以门窗一律不得关”的观念。   风从门窗里灌进来,钻进人的衣领里,让人冷得直打颤。好不容易在哆嗦中挨到大课间,同学们几乎都选择站在走廊晒太阳。   白恬的位置,教室门进来的风直直地往她腿上吹,她几乎是一下课就往外跑。   她靠着墙站着能晒到整条腿,黑色的裤子吸热,一瞬间感觉身上暖和许多。女孩子们在讨论明天的周末,可以逛街可以约会。   身边似乎有人凑了过来,浅淡的烟草味夹杂着雪松和广藿香的味道。   爱马仕大地,木质香和矿石的碰撞,仿佛蓄积着无限能量的黑色火山,是一款内敛沉稳的男香。   万千少女心中排名第一的男友香。   她转了转目光,平视只能看到对方的肩膀。却被对方捂住了眼睛,不用抬头看了,可以确定是程景行。   “程景行,你最幼稚。”   程景行这人一向厚脸皮,随便什么评价什么形容词,只要是带个“最”字的那就是比别人更好的,他都欣然接受。   他松开手问她,“周末怎么过?”   “睡觉。”太阳照得她的四肢都温暖了起来,有些懒洋洋的。   “睡觉?”程景行反问,“和我吗?”   白恬:“……”不想理你。   远处人群里的议论声似乎大了起来,白恬偏过头不想搭理程景行,却正好望见被议论的对象。   穿着主色调为粉红色的lolita洋装,小裙子蓬蓬的,裙边上和胸前都有大片的轻纱和蕾丝,底下搭着白丝,头发上别着大蝴蝶结,看起来是个很二次元的少女。   一个行走的少女粉蕾丝蝴蝶结。   学校虽然没有强制要求穿校服,在着装上也不作约束,但这样的打扮在学校里还是算得上很扎眼,非常吸引人的眼球。   还是需要相当强大的自信才能穿得起这样的洋装。   学校里好像很多男孩子都喜欢这样打扮的二次元少女,有些已经蠢蠢欲动想要上前搭讪。   程景行自然也看到了,粉了吧唧的一团,晃得眼睛疼。分明不是多喜欢这样的风格,见白恬目光直愣愣地看着那个女孩儿,捏了捏白恬埋在围巾里的小脸,“你也穿那个给我看看?”   放你妈的屁……谁要穿给你看……   他没有对那个女孩子表达出多大的兴趣,让白恬莫名松了一口气。   那个女孩子没有理会别人的议论,路过好几个搭讪的男孩子,径直走到程景行面前。   她也没在意白恬还站在旁边,“学长你好,我是高二三班的陈晴晴。注意学长很久了,可以加个微信吗?”   不知道是刚才被程景行捂眼睛的动作蹭到了隐形眼镜还是粉色在阳光底下太晃眼睛,白恬揉了揉眼睛还是觉得不太舒服。   程景行也没说给还是不给,只是低头看白恬,“眼睛怎么了?”   “没事,隐形眼镜戴得有点不舒服。”白恬也没想着打断陈晴晴和程景行的对话,她其实更想听程景行会说什么。   陈晴晴复又唤了一声“学长”强调自己的存在感,声调百转千回的。她一靠近,程景行就能闻到甜甜的香水味,像是程景行最讨厌的那类甜得发腻的奶油蛋糕。   程景行不耐地想转头走人,可是白恬那个二傻子还等着看好戏一般站在旁边,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贼溜溜地看着他和那个女孩子。   程景行懒懒地四两拨千斤:“听到了。”   “所以,可以加好友吗?”陈晴晴的声音是那种一般直男都无法抗拒的软,可是偏偏程景行对这个无感,他反而更想去看看白恬的眼睛。   “不行。”   周围都围着看热闹的人,程景行想走回班上却见白恬还傻愣愣地杵在原地,索性直接拉着她的手臂。   陈晴晴哪被男孩子这么对待过,她这样精心打扮过自己,搭讪谁都一定能成功。偏要以为程景行一定会给她加微信,看到程景行要拉着那个女孩子走,怕叫名字叫不住他。   什么女孩子的温柔矜持一时间都忘了,上前两步扯开白恬,去抓程景行的手。   白恬本来被程景行牵着就站得不太稳,陈晴晴又着急地用力一拽。等到程景行转身去看白恬的时候,白恬已经在地板上了。   就那样傻愣愣地坐在地上,满脸都是茫然。   哎哟……地主家的傻姑娘…… 第13章 11月20日   “学长小哥哥!你不能这样……”陈晴晴凑上来,还没说完一句话,已经被程景行反手推开。   她在原地躲了躲脚,“学长你还没听我把话讲完,怎么能去管别人。”   程景行以为自己已经很绅士了,如果对面不是个女生,敢这么推他家傻白甜,手都给你打折了。   他有美好面貌,但不是个好人。他混帐轻挑庸俗,对所有人都不吝最狠毒的恶意。   他只有喜欢白恬的这颗心最干净。   他的面相看起来就属于不好相处的那一类,眉头一皱就显得凌厉,凛了目光更让人觉得不怒自威。   这里边有不少目睹上次程景行打架场面的人,见程景行此时面色沉沉,担心待会儿他又要揍人。   程景行半眯了眯眼,“你是被我上过吗?现在这样闹是想要我负责?”   要是放在之前,别人问程景行要社交app的账号,他随手就给了。近来愈加不耐和别的女生周旋,其他人一向他要账号,他就想起上次陈航给白恬塞的小纸条,写着腾讯账号的小纸条。   想起来就气,一气就想砍人。   这样的话让一向被娇惯的陈晴晴有些难堪,可是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要是还要不到微信号那就更没面子了。   程景行甩开她,俯下身子想把白恬扶起来。白恬坐着没动,看着陈晴晴又跟过来。   程景行简直要怀疑这女的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他都把话说成这样了她还过来做什么?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在陈晴晴靠近的一瞬间,原本还坐在地上发懵的白恬突然伸手一扯,竟愣是将陈晴晴的半身裙扯了下来。   程景行:“……”   众人:“……”   陈晴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陈晴晴尖叫着穿好小裙子之后,众人终于回过神来。人群里爆发出哄笑声和指指点点,陈晴晴站在原地羞红了脸,一跺脚,终于捂着脸跑了。   白恬刚刚坐在地上,那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陈晴晴穿在里边的裙撑。   扯了裙子,陈晴晴会很丢人,里边有裙撑和白丝,也不算是走光。   可她被推得坐在地上,也很没面子。   到底她不是个善茬儿。   程景行算看出来了,白恬这个小姑娘的心眼也是蔫儿坏。   程景行甚至没有去看陈晴晴跑开的狼狈模样,不动声色地挑了眉毛,低头和仰着一张小脸看他的人对视,语出惊人。   “你怎么不扒我的。”   上课的预备铃让议论的人散开,不过一会的功夫,走廊上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他俯身想拉她起来,她却一把拍开他的手:“你害的。”   他长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还要凑她那么近,害得她被推一大跟头。   程景行被她这三个字说得哭笑不得:“你自个儿把人家给弄跑了,还成我害的了?”   白恬不答话,就那么看着他。她的眼睛总是湿漉漉的,像小奶猫,此刻却跟个小野猫一样张牙舞爪。   程景行对着白恬真的是一点儿脾气也没有,白恬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   白恬这才伸手去拉着程景行的手,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   刚站稳想把手从程景行的手里收回来拍拍自己的衣服,却被程景行下一秒的动作吓得僵在原地。   她是没来得及收回手拍衣服,程景行却帮她完成了。   不偏不倚,拍在某个地方……   她一脸惊恐地捂着屁股转身离他几步远,“你……”顿了半天话到嘴边愣是说不下去。   程景行倒是一脸淡定从容,没有丝毫认为自己的行为不妥:“裤子脏了,帮你拍一拍。”   说完又反问:“怎么了?”歪了歪脑袋,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   惹得白恬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抓花他那张祸害的脸:“你故意的!”   程景行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我没有啊。”   见白恬还是瞪着他不说话的气鼓鼓的模样,倏地就温柔了凌厉的眉眼,嘴角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怎么?还觉得吃亏了?”   白恬此刻像极了被踩了尾巴,正炸毛的小野猫:“就是吃亏了!”   “吃亏是福啊。”偏偏程景行仍是不正经地搭她的话。   白恬的位置靠前,按往常的习惯是要往前门走,见程景行站在靠近前门的位置,索性转了身往后面跑,在进门之前不忘恶狠狠地呛他一句:“那我祝你福如东海!”   吃亏是福,那我祝你福如东海。   程景行站在原地笑得无奈,也就她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了。   这个月白恬被评上的进步之星,是因为她的排名从年段三百三进到二百三。   这个年段的理科生一共有四百五十几人,她这个成绩算不上好坏,中等水平游荡。   倒是程景行的成绩让众人都意外了一把,看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数学和理综的成绩却是不错的。语文和英语拖了个后腿,总成绩排在一百五。   班主任的数学课课,平时再贪玩不守纪律的同学,此时也装着老老实实。   也有那么一两个学生,挨不住班主任的唠叨,趴在桌子上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白恬就是其中一个。   全班就属她的睡相最放肆,双臂叠放在课桌,左脸枕在手臂上。   只要班主任把视线从教材里移开,就能将她的睡相尽收眼底。   程景行这周轮到第二组,就坐在白恬的斜后方,白恬的动静他看得一清二楚。   长睫轻颤,小脸红扑扑的。刘海因为她的姿势而歪到一边,露出她光洁的额头。   如果她不经常在课上睡觉,她的成绩可以再好一些。   程景行轻戳她的手臂,她皱了皱眉,迷迷糊糊地往前缩了缩。   他复又戳她,这回她没躲,把头埋在手臂上左蹭蹭右蹭蹭,把细细软软的发丝蹭得乱七八糟,这才睡眼朦胧地回头看他。   程景行单手撑着下巴看她,浅浅地勾出一个笑,“好好听课。”   白恬看了他一会儿,转回去坐直了身体。   程景行面色平静,心里却几乎要笑出朵花来。   要命了,这姑娘简直不能再可爱。   什么小奶猫小奶狗小鸡仔,在她面前全是小可爱见大可爱。   “2013年11月20日   陈晴晴提起我的病,他很生气。   可是陈晴晴说的是事实。”   乱云低薄暮。   连续数日的阴雨,让这个偏南方城市的温度一再下降。   雨水从浩瀚无边的天空落下来,入侵着这座城市。云暗沉沉地往下压,倒给人几分透不过气的感觉。   下午第二节 下课后程景行就不见了踪影,班主任在班上气急败坏地数落他半天,又是说他仗着理综成绩不错就无视课堂纪律,又是说他不尊重师长。   白恬往身后的位置看了一眼,其实班主任也就敢当着她们的面说说这些话,过过嘴瘾。   放学前程景行给白恬发了条短信,让她在班上等着。白恬已经走下楼了才看到这条消息,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就这么走了不太礼貌,还是要回班上等着程景行。   她把手机收回上衣口袋里,转身往回走。前脚刚踏进班级,就被人喊住。   “喂。”   白恬回头,是陈晴晴。   她今天的衣着和那天一比,较日常一些。穿得是黑白jk制服,下边搭着长筒袜和圆头皮鞋。配上她此时的表情,倒给人小太妹的感觉。   陈晴晴的个子比白恬要高一些,抬起下巴,睨着眼睛看白恬。   “听说你和程景行走得挺近。”   这样居高临下的眼神,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厌恶感。   白恬没想理她,打算接着往座位上走,却被人扯着书包往后拽。   大概是因为没有外人在,陈晴晴的声音尖锐了不少,“没听见我说话吗?你还走?”   “放手。”   白恬的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可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她现在的目光和平时的不同。   厌恶,不屑。   陈晴晴继续笑着挑衅,“听说你精神上有点问题,前两年的时候还自杀过,差点就成功了?你父母亲都不要你了,你这样的人怎么有脸靠近他?”   白恬的目光渐沉,隐隐蓄着风暴。   她伸手,把书包从肩上摘下,顺手丢在地上。书包内金属质感的保温杯磕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她往陈晴晴的方向走了两步,猛地伸手,扣住陈晴晴的脖子。   陈晴晴没有防备,被白恬的力气带倒。陈晴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不甘示弱地也想掐白恬。   白恬脑袋一偏,陈晴晴的长指甲却在白恬的脸上留下几道血痕。   小血珠一下子就渗了出来。   白恬把她压在讲台桌上,一只手锁着她,一只手死死地扼住她的咽喉。   语气冷硬,“那你知不知道,我不仅能自杀,我还能杀人。” 第14章 11月20日(二)   温热的手掌搭上白恬的肩膀,白恬会来得及回头,程景行的声音便传过来。   “甜甜,松手。”   白恬看着他,没放手却也没说不放。   程景行揽过她的肩膀,将她带到身后。他薄唇微抿,看向陈晴晴时,目光像淬上风雪的刀锋。   冰冷,危险。   白恬没下死手,再加上她的小身板,本身也没有多大力气,陈晴晴只是弯着腰咳嗽几声就好转过来。   正好迎上程景行的目光,顿时有点心里发虚,不知道他刚才听到了多少。   陈晴晴在程景行出现之后,就横不起来了,下意识地往黑板的方向靠。   眼前一晃,拳风擦过鼻尖,最后那一拳落在黑板上。竟硬生生将黑板砸出一个凹陷,发出的巨大声响让陈晴晴吓得直发抖。   陈晴晴不敢想象,如果那一拳落在自己脸上会是怎么样。   他侧身站着,另一边手还牵着白恬。   “滚。”   陈晴晴几乎是听到这个字的瞬间就往外跑,其间还被放在讲台桌旁的办公椅绊了一下,她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程景行的声音在身后冷冷地响起,“听说你本来要找人一起来,下一次找人帮忙之前,先报一下我名字,你可以试一下,还有没有人敢帮你。”   陈晴晴加快了步子往外跑,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   顾秦找他帮着打架,回去的路上恰好遇着两人在前边说话。他刚要绕开,却听那两人提起白恬的名字。   “陈晴晴不是说要弄一个女孩儿,叫什么,白恬?那我们现在回去?”   另一人说了什么,程景行没注意听。他皱了皱眉,确实没想起陈晴晴是谁。   他冲前边喊了一声,“前边的。”   两人同时回头,程景行又呈上他招牌式的笑容,嘴里咬着一支烟,吊着一边嘴角。   “知道白恬是我姑娘吗?”   或许认识程景行的人在这一块并不是特别多,但顾秦的名声是响亮亮的,出了名的差。   远近闻名的,有钱有权,把飙车作为放松心情的方式,把打架当作业余爱好的二世祖公子爷。   不说s市一中,就说这s市能有几个人惹得起他?   两人觑了觑顾秦的面色,又想起程景行上次打陈航的样子。总归还是怂,既然他都开口说了,谁还敢动那姑娘。   .   头顶的苍穹上布满了乌云,更加昏暗了。闪电划过天空,乌云撕开一道口子,有短暂的光亮。   雨愈发大了起来,扬扬洒洒地落下。   学校里已经没剩下几个人,偌大的校园显得空旷寂寥。   刚才程景行从走廊跑到教室前门,陈晴晴的话全都落入他的耳中。她说白恬之前自杀过。   他怔住,直到白恬扑过去掐住陈晴晴的脖颈,他听见白恬说得那句话。   他制止了她的动作,将她带到身后。   她只管可爱,我来替她拔刀,我来替她收场。   她低着脑袋没说话,程景行看着她的发顶,陡生怜惜。   伸手把她拥进怀里,她的鼻尖撞在他的胸膛上,酸意涌上鼻梁,泛滥进眼睛里。   他使劲揉了揉她的脑袋,什么也没说。他拥抱是温暖的,让人依恋。白恬深呼一口气,再重重地吐出去,想要缓解那股想哭的欲望。   轻推他一下,示意他松手。她从他怀里退出来,“我想回去了。”   “我送你。”   白恬往外走,没有回头,“不用了。”   程景行的长腿迈几步追上她,走在她的前边。意思很明显,不容拒绝。   和她第一次去程景行家里的那天一样,她也是这么跟在他的身后。   他的个子高,几乎挡住了她眼前的全部景象,这是不是可以说成,她的景象全都是程景行。   他步伐不快,走几步会故作不经意地回头望她一眼。   步步回首,怕她会走丢了似的。   这段路不太远,他想站在门外,目送白恬往院子里走。她却执拗地要看着他走,他笑了笑,取出一支烟来,放在嘴里咬着。   他没有走远,回去那个家里也不过是一个人待着。倒不如一人在外游荡,   无拘无束,自由懒散。   他坐在小区门口的长椅上,对面有一条小的商业街,这个时间点来往的人不少。   小男孩吵着要吃零食,父亲抱起他,“我们等会和妈妈一起去超市买。”   各种颜色的彩灯装饰着路边的行道树,程景行自嘲地笑笑,彩灯的光让他的眼睛有些酸涩,却依旧执拗地不肯移开视线。   程升给他转了笔钱,让他别在家里碍眼。顾秦那厮应该在陪女朋友,不会和他一起在外边瞎晃悠。   他本该乐得不待在家里,却发现不知该去哪里。   当程景行意识到自己站在白恬家的院子里时,先是一愣,随即低下头嗤笑了一声。   二楼暖黄色的灯光亮着,倾洒出玻璃窗照得雪花都变得晶莹。他突然想起每次回母亲那边的老房子时,也是这般,站在楼下望着那栋楼里近百户人家的灯光。可是他永远能一眼认出哪一间是母亲在的屋子。   这个世界上有万千灯火,但似乎从母亲离开后,再也没有哪一盏灯是为他而留着。   面前这栋二楼的小别墅,虽然程景行没有到过白恬的房间,可是莫名他却认定那一间房间是白恬的。   似乎有点可笑。   他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久到天空从大雨转停,又开始下起小雨。   可是他仍旧不愿离开,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等得有没有意义。   他把伞沿向上斜了斜,随意的一瞥,却意外看见阳台上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坐在阳台的栏杆上,不知道她坐了多久。那么瘦的一个人,在风中摇摇欲坠。   她仰着苍白的小脸,雨水打在她的脸上。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肆虐地呼啸着。   在凛冽的寒气中,他的思维也变得沉默。   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她想自杀。   她坐在二楼阳台的另一面,他喊她的名字,她回过身来看他。   程景行把伞随手放在一边,后退几步助跑,轻松爬上院子的墙。从墙头跳上置放空调外机的小台子,再撑着阳台的栏杆一跃,就这么翻进了白恬家的阳台。   他伸手环住她的腰,不由分说地把她从上边抱下来。   她的头发已经被水打湿,身上的棉服外套上也全是雨水。他在她被风雨浸得冰凉的脸上重重地薅一把,擦去她脸上的雨水。   他捧着她的脸,目光沉沉,直直望进她的眼睛里。   “你想做什么?”   她不答,他复又说道。   “不准死。”   任何时候,都不准。   那一瞬间,白恬想。   他大概是她最后一次求生的战争,无关风月,无关爱情,就想为了他活着。   如果没有他,她就向死神缓步靠近。   他的眼底一片清明。   她撇开脸不去看他的眼睛,“我没有想死。”   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   她没有想活着,也没有想死。   “那你在想什么。”   白恬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像被云层后边的星星。“我想我爸妈了。”   程景行理着她被风吹乱的头发,“他们在哪儿?”   “骨灰盒在墓园。”她的语气极淡,像说书人平静地道出别人的故事,不带丝毫情感。   “医闹,我妈妈被患者捅了一刀,我看着我妈妈死的。我一直在等我爸来,可是他来不了,他在赶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听说我那天甚至没有哭,我是不是特别坏。”   也是那一年,十三岁的白恬爬上医院的顶楼,坐在栏杆上。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她是打算跳下去的,却被过路的人发现报了警。   年老的奶奶站在天台的另一边,她说她只有白恬这么一个人了,不希望白恬死在她前面。   她便和奶奶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   她刚刚站在阳台上,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当时,在那个医院的顶楼上。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诱哄着她,跳吧,跳下去就可以找到爸妈了。   她爬上栏杆坐着,双脚悬空,那种靠近危险、接触死亡的感觉,让她病态的从扭曲的心里产生一种欢愉。   可她这回没有想跳下去,她只想坐在这,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这是她第一次提起她的父母。   程景行把她的脑袋按在他的怀里,他的手掌温热宽大,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她。   她听着程景行有规律的心跳声,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我从小被宠坏了,所以我的心里很扭曲。我时时刻刻都站在崖边,如果你确定要来到我的身边,但凡你产生一点点要离开的心,我就会拉着你一起跳下悬崖。”   这算是回应他那天在学校楼梯间里说的话,她说得认真严肃,好像就这么交代了一生。   “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第15章 11月20日(三)   她就靠在他的怀里,大概是因为这样,她说话时离他的心脏特别近,一字一句都敲在他的心上。   她说他现在还可以跑。   他倒是想跑,跑的了吗。   白恬对于程景行来说,既不是一见钟情也不是日久生情。   最初只是觉得自己的胡闹好像对小姑娘不太公平,后来看她没在意,也就那么不咸不淡地相处着。   所有人都觉得他过得很好,家里有钱有地位,有一群的朋友,有数不清的暧昧关系。他表面看起来光芒万丈,可他心底一片荒芜。   母亲大殓那一天,她抱着一箱啤酒脏兮兮地站在他家楼道里时,他突然开始明白。   这是命中注定。   瑟瑟的风绕过互相依偎着的两人,他收紧手臂,转了半圈。   他抬起下巴指了指她的房间:“不请我进去坐坐?”   白恬看着他,眼睛眨阿眨,好似她就是导致着坏天气的罪魁祸首。   因为啊,日月星辰都已经穿过整个宇宙,而后落入了她的眼中。   见她没什么反应,程景行提步就要往里边走。前脚就要踏进屋子里,被身后的人拽住了后边的衣角。   “你还没有回答。”   他的身形未动,侧过脸来看她,更显他面部棱角分明。   “跑?跑去哪?我巴不得你赖着我,死都别松手。”   程景行第一次进白恬的房间。是那种典型的少女闺房,粉粉的带蕾丝的窗帘,窗户底下的地毯上整齐地放着几只巨大的熊,床的上方围着环形的床幔。   很温馨,和他的房间截然不同的温馨。   白恬换完衣服从浴室出来时,程景行正站在那几只大熊的旁边,靠着窗户在摆弄手机,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熊的脸。   地上铺着白色的毛地毯,见白恬过来,他收起手机就地盘腿坐下,白恬也跟着跪坐在他旁边。   “家里人特别宠你吗?”他刚刚闲着无聊,随手用手机搜了一下,那只两米多的熊是一个什么牌子的限定款,就这么一只的话价格大概在五位数?   “嗯,算是在期待中出生的吧。后来我父母走了,小舅舅和奶奶都很宠我。而且还被宠坏了,我以前就想啊,如果以后没人宠,我就去自杀。”   稍有不如意,她对这世间,便生厌心。   她说起父母时总是这样,不悲不喜的。   以前有人说“谁不是一边说着不想活了,一边努力活着”,但他知道,白恬不是。   他爬上阳台之前,站在院子里喊她的名字,她转头的那一刻,他在白恬眼里看到的是她的挣扎。   不是挣扎着想要自我毁灭,而是挣扎着求生。挣扎着,渴求着自己能有一点点想活下去的心。   有强烈的死念却依然活着,确实是一件伟大很辛苦的事。   而后面的一句话,他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乖乖的,我宠。”   她在旁边咧着嘴笑,像是四月的风,带着春的暖。   程景行把她抱起来放进大熊的怀里,她靠在棕色的熊身上,显得她的皮肤愈发白皙。   他凑近她,感受她身上的香充斥在他的鼻翼间。他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沉声问她,“小姑娘给我亲亲?”   她没回答好还是不好,伸出一根手指到他面前。   程景行把她的手收进掌心,“这什么意思?”   她的脸有些红扑扑的,说话的声音也很小,倒是少见她这样娇羞的模样。   “一下,就亲一下。”   她整个人陷在棕熊的怀里,小姑娘的身体比填满高质棉花的棕熊还要柔软,他靠上去,老实地只在她的唇上轻啄一下就分开。   俯身抱着她,下巴支在她的肩膀上,呼出的气息沾在她的脖颈上。   “就这一下,够我放弃一辈子的吃喝嫖赌。”   闹了一会儿,白恬的状态仍是不太好,藏在他的怀里,有些病恹恹的。她阖着眼睛,过一会儿又倏地睁开眼来看他,问他什么时候走。   她说这话时,面上仿佛只是不带情绪地问问,手却不自觉地攥着程景行的手。   他伸手把她的脑袋按回他怀里,“睡吧,我看着你睡着了我再走。”   她闭着眼睛说好,“从门走吧,别翻墙了。”   程景行感受着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他抱起她,突然想到如果他再晚一些来,她这么轻飘飘地会不会被风给吹走?   他撩开床幔,把她放在床的中央,拎起棉被再轻轻盖下。他的目光仔细描着她的眉眼,真切感受到莎士比亚的那句话。   漂泊止于恋人的相遇。   就是一直这么守着小姑娘也是好的,他想。   他不知道自己维持着那个动作看了她多久,他准备离开时雨已经停了。   程景行关了屋子里的灯离开,出了小别墅的门走进院子,地上突然亮起一片光辉。   他转身抬头,小姑娘已经醒了,开了灯站在玻璃窗前看他。   程景行一离开房间她就醒了,她睡眠不好,很少有睡得沉的时候。她睁着眼看房顶,听他走进院子前传来的关上房子大门的声音。   她猛地从床上跳下去开灯,跑到窗户前,想再看看他。   程景行本是打算走回去的,可白恬朝着他挥手。   怕他回去晚了,路上不太安全。   他的背后有黑夜作幕,无皎洁月光也无星河天悬。她看着他,他只是静静地噙着笑转身。这个夜晚有呼啸的风声,而他和她是无声的。   很多年后白恬回想这一场爱恋里沦陷的源头,独独记起那个夜晚,他逆风离去的背影。他一步一步远去,可在她的心底,一个属于程景行的时代正逐步到来。   而后来那段意识涣散撕心裂肺的日子里,她偷偷拍下的这一画面几乎成为她的全部,她总是捧着手机喃喃:“你为什么不回来?”   你为什么不回来……   2013年11月20日。   数亿年里平平无奇的这一天,命运终是给他俩打上一个死结。   也是从这天起,白恬就是躲进梦里,都逃不开程景行。   .   “2013年12月2日   后来我常常想。   2013年的下半年,确实是我后来这么长的日子里,过得最好的几个月。   奶奶还没走,他也没离开,我还是一个有人宠着的小姑娘。”   从十一月末跨入十二月初,气温持续下降,十二月的第一天夜里开始飘雪。到了第二天清晨,新雪初霁,雪花便盖满了这座城市。   室内外的温差给玻璃窗蒙上一层水汽,模糊了窗外的景色。   白恬拉开窗时,程景行就站在铺满雪的院子里,他着一身黑,在雪地里格外显眼。   听见二楼的动静,他抬头望上来。   白恬在窗沿上抓了一把雪,沾上她的体温,那把雪变得晶莹。   手里的雪花被她抛出去,在空中散开,划出几道抛物线。   程景行看着她穿着睡衣在窗前傻乐呵,一整串的笑声银铃一般落下来,让他感觉心里很熨帖。   真是地主家的傻姑娘。   她把钥匙从楼上丢给他,看着他稳稳地接住。   程景行走进她房间的时候,她还待在窗前,窗檐上的雪花被她抹得干干净净。   屋里开着暖气,她只穿了睡衣,听见他的声音就转身看他,把手藏在背后。她动作慢了一步,程景行什么都瞧见了。扬眉,让她把手拿出来。   小姑娘磨磨蹭蹭一会儿,才伸出手到他面前。白嫩嫩的两只小手此刻却被冻得发红,沾着融化的雪水。   程景行还未开口说他什么,她把两只手往他脸颊一贴,寒岑岑的。   白恬见他没什么反应,没能如愿地看见他被冻得缩脖子,颇觉无趣,刚把手收回来一点,却被他按着手贴回他的脸上。   “最近越来越放肆了。”   他说这话时,面上却毫无愠色,带着一些些无奈和纵容。   白恬仰着脑袋看他,倏地抽出手环着他的脖子,跳进他的怀里。   程景行猝不及防被她扑了个满怀,稳稳接住她,像抱个小孩子似的把她抱在胸前。   他想低头看她,她却把脸放在他脖颈处蹭蹭,像没睡醒的小考拉,看见人就抱着不撒手。   “怎么了。”   她摇摇头,“就是想你了。”   外边还是冬日初雪乍晴,程景行却恍若二月早春已至。   这个小姑娘啊,一句一字,一言一行,都让人生万千欢喜。要人一直哄一直哄,却是心甘情愿。 第16章 12月24日   这个时间太阳还没从云层后边探出来,没有照得人暖洋洋的阳光,今天也没有凛凛的风。   同样,现在也不是适合温存的时间。   今天是班主任的早读,迟到了少不了要挨一顿唠叨。他对班主任的说教倒是觉得不痛不痒,就怕被班主任堵在班门外边,那样白恬会冷。   学校那个地段,风大。   程景行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他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企图用这个亲吻表达出他说不出的爱意。   吻是轻柔的,满心欢喜的,却也是克制的。   他把她放下,半俯下身子去,和她平视。像个耐心教导女儿的父亲,“洗漱穿衣,然后我们下楼吃早餐。去吧,我等你。”   是谁说过,所有的时光都是被辜负被浪费后,才能从记忆里将某一段拎出,拍拍上面沉积的灰尘,感叹它是最好的时光。   2014年到来之前,白恬执拗地以为往后的每一天都能这般,她不会过得更好,也不会更差。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她再也没有这样的生活。在那段日子里,没有程景行的白恬,思绪纵横荒野,漫无目的地走过几个春秋。   她铸成一块琥珀,至此她的灵魂始终活在2013年的最后几个月里,可再不是那个傻白恬。   从那天确定关系之后,整整两周的早晨,程景行都接着白恬上下学。早晨傍晚都顺带蹭个早饭晚饭,奶奶已经对他很熟稔了。   见到他带着白恬从楼上下来,招呼两人过来吃饭。   没有人能抵抗衰老,它终将在人的身上留下岁月的痕迹。或是鬓角斑白,或是皱纹满布。诚然,头发可以染黑,皱纹可以通过医美手段抚平。但不可倒流的是时间。   奶奶的听力在这几年里愈发地变差,她说话时不自知的大声。   “人老了,早上都要睡忘记了,差点就没来得及给你们做早餐。小程什么时候过来的?”   程景行配合着奶奶,升高音量回答:“来了有一会儿了。”   奶奶乐呵呵地,“我昨天去磨了一把钥匙,待会儿就给你,以后到了就进来。现在天冷,可别在外边冻着了。”   程景行应了一声“好嘞”,心底升起一阵暖意,这样的关心有一瞬间让他恍惚想起自己的母亲。可他作为一个大老爷们儿,却不可能娘么唧唧地掉眼泪,只是低头沉默着。   白恬的手探过来,放在他的大腿上。他抬头去看她,小姑娘对着他甜甜一笑。   他的视线与她的满目星河相汇,他知道,她这是在哄他。   他放下一只手,攥着她的,紧了紧。   他们是踏着上课铃响进的班级,班主任就守在门边上看着他俩从眼前走过。这是班主任的一个习惯,提前几分钟就蹲在班门口,等着逮那些迟到的同学。再晚一步,他俩就该和那些人一样,站在走廊上被班主任念叨。   内容翻过来倒过去也无非是那么几句话,迟到的学生多是惯犯,早就听腻了这些话。   “是是是”“好好好”,一个劲地点头应和着班主任,道理大概是没有听进去一个字。   白恬暗自舒了口气,差点点就要被抓着吹冷风了。   本以为恰好逃过一劫,早读课即将下课时,班主任却返回来站在教室门口,喊白恬的名字,让她去办公室找他。   白恬懵懵地起身往外走,不知道自己哪儿犯了事。   整个年段的老师都安排在一间大办公室里头,因为天冷,门半掩着。里边的声音透过门缝传出来。白恬走到门口时恰好听见一个老师在问班主任的话。   “你们班那对早恋的,你打算怎么处理?”   班主任的语气不甚好,“我给那姑娘的家里打电话,她奶奶觉得这没什么。给男生家里打电话吧,嘿,你猜他父亲说啥?说他儿子开心就成。你说说怎么能有这样的家长?”   另一个老师叹了口气,“这事儿还真没法管,一个是国企老总的儿子,一个是地级市检察长的侄女。检察长可是副厅级干部啊,和副市长同级。”   白恬在门外听了一会儿,等到办公室里边的老师切换了话题,她才敲门。   总是要装作知道的少一些,才不会让彼此那么尴尬。   班主任对她的态度不算差,让她找张椅子坐下。看着白恬乖巧的模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白恬啊,高三是一个需要专注度很高的时期,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要好好把握高三这一年,才能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   白恬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班主任踌躇了一会儿,“所以啊,我想,有些情情爱爱的事情,是不是可以先暂时不考虑。毕竟你现在还小,有些事情对男孩子可能没什么影响,但女孩子就不一样啦。你看是不是和程景行保持一点距离?”   白恬歪了歪脑袋,故作不明白:“和程景行走得近,就会影响学习吗?可是他的理综成绩比我好很多。”   班主任一时间被她堵得回答不上来,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身后的门被打开,和窗户对流,风从门框里灌进来,卷起桌上的纸页,再匆匆从窗口蹿走。   程景行站在门框下,双手插在上衣的兜里,挂着笑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完完全全就是老师眼里那类问题少年的典型代表。   他开口,到底还是给了老师该有的尊重,“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快上课了,能把白恬还给我了吗?”   他说的是“还”,他可以给你尊重,但也有资格轻视你。到底骨子里有着那份嚣张和目中无人。   班主任的表情凝固了一会儿,没说话,对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白恬离开时看见班主任叹了口气,想来他应该是很无奈的。可是她不想撒谎,不想骗他自己可以离开程景行。   程景行啊,是她唯一的无解和疯魔。   走廊上没有窗户,夹杂着细雪的风在这条走廊上呼啸着。程景行走在靠外边的位置,不动声色地尽量替她挡住风雪。   白恬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下觉得好笑。他总是这般,把她当作瓷娃娃一样对待。   她突然上前捉住他的手,他的手是寒凉的,没有一丝温热。她用两只手捂着他的手,动作很傻气。   “你能一直护着我吗?”不管大事小事,一直一直这样护着我。   他抽出手,把她的脑袋往怀里一按,带着她往教室的方向走。   “脑子被冻坏了吗?还问这样的问题。”   其实那天白恬想告诉程景行,他的父亲已经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却没有想要插手,还和班主任说“我儿子开心就成”。他的父亲好像并不是那么不在意他这个儿子。   可是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她知道他的母亲在他心里的地位有多重,也知道他和他父亲面上的剑拔弩张。   “2013年12月24日   在平安夜作一个甜甜的少女梦。”   连续数日的晴朗天气终于在平安夜这天应景地下起了雪,不似前一阵子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倒像是柳絮因风起,从空中缓缓落下,落在行人的发顶肩上。   广场上已经立起高大的圣诞树,挂着彩灯,极具过节的气氛。这雪来得突然,程景行低头笑了一下,心下猜想着如果白恬此时在这会做什么。   她大概会抓着他的手臂大摇几下,面上是难以自抑的喜色,她会说:“程景行你看,又下雪了!”把她所有的情绪分享给他。   有点想见她。   这个时间段已经城北的路上很少有行人了,街边的店铺大多已经打烊。程景行穿过才刚开始夜生活的市中心,从城北到城南,就为见白恬。   他习惯站在小别墅前的院子里抬头看她房间的窗户,暖黄色的灯光总能给他带来一点心灵上的慰藉。   让他觉得至少这世界上是有人记挂着他的。他踢了踢脚边的雪,感觉自己像个姑娘似的,磨磨唧唧的。   再抬起头时,他看到窗边有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小姑娘想要拉上窗帘,下意识地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却在下一秒愣住,连手里的动作都停止。   她转身,身影消失在窗边。过了几秒,一楼的灯亮了起来,又过了几秒,程景行看到她穿着睡裙趿着拖鞋跑到门前。   在凛冽的寒气中,他的思维也变得沉默。只是在看到白恬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对她说一句“平安夜快乐”。   白恬侧了侧身示意程景行进门,可是后者没有反应。   “进来吗?”   程景行没有回答,他说:“平安夜快乐。”   她莞尔,歪了歪脑袋:“我知道啊。”   在室外吹了许久的风雪,室内的温暖融化了他身上的雪,头发都有些湿答答的。白恬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人拎着毛巾擦头发的样子,笑得灿烂。“你怎么来了啊?”   程景行手上动作一顿,复又很快恢复正常:“和你说句平安夜快乐。”   白恬笑得傻白甜:“谢谢。”   程景行把手里的毛巾往桌上一放,朝着她翻了一个白眼:“客气。” 第17章 12月24日(二)   白恬今晚明显兴致很高:“诶你别骗我,说啊,怎么突然就来了?”   程景行要是就这么被白恬盘问,那他就不叫程景行了,打了个手势让白恬靠近一点。要不然怎么说是傻白恬呢,还真就往程景行那边挪了挪。   程景行笑着低头,凑近白恬的耳边。“我的故事很长,你脱了衣服我慢慢跟你讲。”   程景行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带着些许烟草的味道,打在白恬耳后柔软的肌肤上。   像是被灼烧了一般,整张脸开始涨红,白恬双手捂着耳朵连滚带爬地往沙发另一边退,好半天隔空对着他喊:“你有本事别说骚话啊!”   程景行看着她气恼的模样,潋滟眼波里都是笑意。   “没本事。”   白恬被他呛得一句话也不想说,觉得自己一瞬间少女心炸裂放他进来,是脑子短路时做得一个错误的决定。   程景行站起来,长腿一迈靠近她身边坐下,“怎么?生气了?我就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呀,可爱死了。”   她捂着耳朵蹬了几下腿往后退,明明是占理的一方,偏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   穿着睡裙的白恬在暖黄色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宜家,红扑扑的一张小脸,分外可爱。   如果是放在之前,她大概根本不爱搭理他的话,站在原地看他一会儿,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还想要说些什么,听到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还没等到白恬伸手推他,他慢悠悠地往后一退。   白恬的奶奶见到程景行有一些惊讶,问程景行怎么来了,是不是没地方去。   程景行最会在老人家面前卖惨,说家里只有一个人,晚上睡觉老是不踏实,这才来找了白恬。奶奶连忙说让他留下来住在这,小孩子一个人住着,总会是不太好。身子一转就要去帮他收拾一间房间出来。   老人家年纪大了熬不住困,白恬答应着会收拾好房间,哄着奶奶先回房去休息。   程景行看着白恬低眉顺眼和奶奶说话的模样突然有些羡慕。   当年沈嫚怀他的时候沈家不想要这个孩子,他的母亲为了生下他,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他和父亲那边的人从来都不亲近,他的父亲只会给他钱,他父亲现在的女人看他估计没有多顺眼。他的爷爷奶奶讲究门当户对,看不起他的母亲自然也看不起他。   这么一想想感觉自己还真是可怜。   白恬和奶奶说完话,回过头的时候就看见程景行站在床边望着她。他说:“有一点羡慕。”   她弯下腰去铺床,突然想起曾经见过的他的母亲。即使是坐在轮椅上也难掩一身的气质,像是书香世家的大小姐。   知书达礼,明眸善睐。   她想,他大概同样在想他的母亲。   她是想起,而他是想念。   十里秦淮,灯火不休。   2013年,这一年s市有着四百多万人口。白恬却觉得,这四百万人里程景行只有她一个人。   只有她是那四百万分之一。   隐约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还剩半分钟。平安夜最后的十秒,人们开始了倒数。   当数字即将到一的时候,不知是哪个方向有人先点燃了烟火,四面八方接连着响起烟火在空中绽开的声音。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向窗外看去,似乎整个城市沉浸在五彩的烟火中。变幻的光透过窗户,辉映在站在窗边的程景行身上,给人一种很不真实的幻觉。   她小跑几步扑进他的怀里,说:“程景行,圣诞节快乐。”   他及时接住她,伸手把她往上托了托。像抱个孩子似的抱着她,让她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脑袋。   程景行有一瞬间的恍惚。好似席卷暖意的春风,拂过他心窝变得一片柔软。她再一笑,忽的就融化开了。   她的手环在他的脖颈上,掌心接触着他的皮肤,小姑娘的手暖呼呼的。   她整个人都是暖呼呼的,用最笨拙的方法,想要安慰一下喜欢的人。   他看着白恬居高临下地对着自己,一时间竟想不起自己是因为什么才来到这里。   他说:“吻我。”   引着她挑起那个圣诞夜里的,一段旖旎荒唐。   白恬捧着他的面颊,低头,吻在他眉心落下。她垂下来的头发,有几缕滑进他毛衣的领子里。   轻柔的吻最终落在他的唇上,他回应着,顺势把她压在床上。哪怕她什么也不做,都是对他最大的引诱。   更遑论她给他的亲吻。   才铺好的被子被压在下边,从整齐到凌乱。他的手从她睡裙的下摆里探进去,最终摩挲在她的琵琶骨上,感受手中她皮肤的细腻。   小姑娘阖着眼,睫毛不经意地微微颤动。   皮肤下包裹的骨骼分明,程景行当时觉得这个小姑娘大概不可能再瘦了,她已经瘦到这个地步。   他那时候还不懂,精神上的打击才最能够让人消瘦。   他的思维在烟熏木香中停顿,想不起这个味道是来自哪个牌子。   石榴的果香中夹杂着一点点脂粉气,倒不显媚俗,诱人却不能多闻。交织缠绕在周身,比酒精要醉人,轻易就能有瘾。   他问她是不是用了香。   白恬想她当时的表情大概很茫然,他在亲热中停下,问她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爬起来,抽出一些被子给她盖上。听她用缓慢的语速告诉他,“不是,是祖马龙的身体乳。”   她的两只手绕在他的脖子上,小姑娘反问他一个问题。她问他是不是小说里那个文人风骨,性情温如玉的书生。   他看着她好一会儿,摇头也说不是。   “我是精明又恶毒的狼,羊羔还小,总归要养肥了吃才不算亏。”   她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颗小脑袋,眨眨眼睛,又乖又可爱。   “哪里还小?”   程景行在她脑袋上薅一把,把她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她分明知道自己不是那个意思,非要这样曲解,倒是不明白她和谁学坏了。   她笑起来,朝他伸出手要他抱抱。一双手臂在灯光下,白得晃眼,让那串珠子更醒目了。   程景行捉住她一只手,细细打量一圈,“哪来的?”暗红色的一串珠子,不是小姑娘喜欢的色系。材质很一般,打磨得也很粗糙,珠子里头有杂质,像是用一块不甚稀罕的玉的边角料制作成的。   她对花钱不太在意,平常身上随便戴一个小物件都是哪一年的限定。想来她是不会去买这样一串珠子给自己,只会是他人赠送的。   闻言,她把手伸到他面前转了转。她的腕子细,比那串珠子小了一整圈,松松垮垮地戴着,手腕轻轻一转动,传来玉石相互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奶奶从寺里带回来的,好像说是开过光,能保平安。我戴着好看吗?”   他和她躺在一块,隔着被子抱她,嗓音含着两人独处的特殊时刻才会有的低哑,“好看。”   他要是说不好看,这个小姑娘怕是要把它摘下来,再怎么都不肯戴着了。他不信神佛,但要是小姑娘戴着能保佑她,那也是好的。   她面对他侧躺着,手指在那串珠子上拨弄了两下,“那我去给你求一串,你也戴着好吗?我也想佛祖能保佑你。”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全部心思都放在程景行身上,不论做什么总要想到他。   程景行轻笑,他这个面相的人笑起来该是带着一些不正经。他总是在闲时挑着笑,说着半真半假的话来逗她。可他这回说得太真诚,就连白恬几乎都要相信了他的说辞。   “求神拜佛,不如好好跟我在一起。神佛上帝,都不能事事如你意,我如你意。”   和程景行在一起的那一年,白恬只有十七岁。她的面容是年轻的,她的心理也还不苍老。她对这人世还抱着很多的幻想。   她是真的以为她可以陪在程景行身边很久。就算不能和他走完一生,但好歹可以陪他走一程。   都说死心塌地地爱一个人是不明智的,但程景行治好了她的病,却又让她病入膏肓。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程是这样的短,又是这样的多磨难。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自己对程景行的感情有多重,他已经离开。   从前只知道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却不知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   他亲手为白恬筑起的一个春有百花冬有雪的世界。末日在他离开的那一天到来,这个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崩塌。   她活着,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她终于让自己成了这般模样,她这才意识到,无望地活着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程景行离开之后的几年里,她过得太难,身边却很少再有人劝她看开一点。只盼着她能寻到一点点执念,将她锁在这人世间。   但请一定要相信,这世上有些事是可以圆满的。 第18章 12月31日   圣诞节的早晨,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细雪洗过的太阳散发出的温暖阳光, 打进屋子里, 给床上的人儿披上一层柔光。   楼下传来大门开了又关的声音, 睡梦中的小姑娘翻了个身,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像个小猫咪一样左蹭右蹭。迷糊间蹬了被子起身, 一边揉眼睛一边穿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向外走。   到洗手间门前, 看着里面站在洗手池前的人,正俯身鞠了一捧水拍在脸上, 拿着毛巾擦干脸上和发梢上的水珠。有些发愣, 直到那人注意到她的存在,转过身来看她。   她眨眨眼睛下意识地作出反应, “早上好。”   头发有些乱, 睡裙也皱皱的。   程景行把手中的毛巾往架子上一放, 侧身看着她:“过来。”   白恬的大脑还停留在当机的状态, 程景行一招手, 她傻乎乎地就走过去。还没在他面前站定,视野一晃, 就被人抱起来放在洗手台上。   程景行一只手扶着她的腰, 另一只手撑在洗手台上方的镜子上,将她困在自己的怀中。   刚睡醒的白恬格外没有防备, 反应也慢。坐在那一动不动, 傻乎乎的, 待到程景行与她凑得极近时, 才反应过来。   他的唇稍触碰到她的肌肤,从耳后慢慢滑下,到锁骨。   他倏然轻笑了声,笑声像是从喉间溢出来一般。他大概也才醒来没多久,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沙哑,很是性感。温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脖颈上,使得白恬都无心去听他说的话。   “早上好。”   他又微微直起身,他的唇就挨在她的唇畔。再偏过去一些,两个人的嘴唇就要相贴。   还未有下一步的动作,面前的人儿却忽然挣扎着伸出双手捂着他的嘴。   他也不恼,似乎今天的他格外的有耐心。腾出一只手来捉住她的小手,在她掌心温柔地落下一吻,问她:“怎么了?”   “不行。”她说得正经,偏偏脸上早已染了红晕,没有一点说服力。   他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不行什么?”   单手轻松地将她的双手反扣在她身后,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上。蜻蜓点水一般在她的唇上轻啄一下,“这样?”   他用手托起她的下巴,俯身又啄了啄她。他唇下的唇是甜甜的,他掌下的腰是软软的。红晕从小姑娘的脸颊一直漫延到耳后,娇羞的模样。   要出事。   他把白恬从洗手台上抱下来,看着她傻愣愣地站着,“还不跑?”   她这才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   程景行站在门内看着她逃跑的身影,无奈又好笑:“真是傻白甜。”   奶奶出门去找牌友打牌,这是她的一项日常活动。家里只剩下白恬和程景行,此刻两人正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喝粥。   白恬抱着碗却不喝,脑袋都快要低到碗里去了。和她隔了一张桌子的程景行倒是自在,他没皮没脸惯了,哪有什么害羞,乐呵都来不及。   他屈起食指轻叩桌面,提醒白恬回神。“等着我喂你?”他的语气不是平常的不正经,有点严肃正经的意味。   白恬乖乖拿起勺子喝粥。   中间程景行接了个电话,屋子里很安静可以听见电话里的声音。对方似乎很着急,背景音也很杂,乱哄哄的像是在人群里。   白恬明显地察觉到本来心情尚好的程景行,瞬时有些沉默。白恬偷瞄了他一眼,本来还半吊着嘴角流里流气的,此时却没什么表情。   程景行听着电话,仍是在一口一口悠哉地喝着粥,教养良好,不发出一丁点声儿。一度让对方认为根本没人在听电话的时候,这才轻描淡写地应一句:“在听。”   直到电话的最后,他放下勺子,语气里这才明显有了起伏:“没理都要争三分,得理为什么要饶人?你他妈以为顾秦凭什么能放过你?”   说到这他嗤笑一声,“看着认识的份上我就不帮着砍你两刀了,滚吧。”   白恬突然想起上一次早读课,他们一群人到隔壁班打架的事儿,听说他打架是真的凶。这才觉得程景行之前对自己真的是诸多容忍,话都不忍心往重了说。   他把手机随手往桌上一放,还有人不停地拨着电话。他皱了皱眉,心情不大好。   他一抬眼见白恬在盯着他发愣,顿时表情就柔和下来:“怎么了?”   她摇头没说什么,他想了想问她:“想不想去约会?”不等她回答,又自顾自地回答:“算了,不能问你。换衣服出门,没得商量。”   白恬:“……”   天气重新放晴,昨夜的积雪有融化的迹象,路上有些滑。程景行本来走在后边,大长腿一迈,没两步就要超过白恬。   本来说是要去玩,吃早餐的时候程景行打开手机一看。得,还玩什么呀,周三,还是老老实实地带着小姑娘上学去吧。   程景行替白恬拎着书包,把白恬棉袄的帽子往她脑袋上一盖,牵着白恬向外走。白恬个子小,穿了一件粉粉的棉袄搭着小短裙,被牵着走在程景行身边,怎么看怎么像是程景行牵了个女儿。   到岔路口的时候,白恬拽着他的袖子停下,“不是说去约会吗?”   程景行对小姑娘的脑回路不能理解,“你不是说该去上课吗?”   她依旧把脸埋在围巾里只露一双眼睛在外边,衬得愈发清明,可见她眼底如雨洗过的明净远山。“我口是心非。”   程景行总算明白她在想什么,仗着身高优势用手臂勾着她的脖子,语气尽是纵容:“你就可劲儿地欺负我吧。”   逢着过节,街上也比平时更热闹几分。到处挂着的彩旗和树上装饰的小星星,越发有节日的气氛。   那个时候很多奶茶店还没有现在那么红,当时在路边的店里买一杯奶茶,排队用不了十分钟。   程景行去给白恬排队买奶茶,回来的时候大老远就看见站在树下的白恬,每隔一小会总要掂起脚来,摸摸叶子上的一些未消融的雪。   很快又把手收回来放在嘴边哈气搓手,让手回暖一些。   程景行在一旁看得好笑,正准备走近,有几个小孩子打闹着跑过白恬靠近的那棵树,不小心撞上去,雪花簌簌落下。   雪花落在她的衣帽上,也从她身边落下,融进雪地里。她伸手去接,雪花落在她手中融化。她弯了眉眼,独自笑开了。   艳阳白雪也黯然。   程景行要怎么形容他当时的心情呢,大概是觉得自己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程景行把热奶茶递到她手中,隔着帽子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还没长大啊?”   白恬没还嘴说什么,两只手抱着那杯奶茶,低着头一口一口地嘬着,别提有多乖。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刚刚拿过奶茶的纸杯,此时掌心温暖干燥,捧着她的脸。掌心与她脸上的皮肤相贴,不争气的,她的脸再一次不可抑制地泛红。   两人都没有计划好今天的约会日程,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不远处的购物广场,清晰可见广场中间那棵巨大的装饰精美的圣诞树,虽然这样的圣诞树年年有,依旧有不少人在底下拍照。   越靠近,眼前的景象越发清晰。等着红灯上的倒计时数字慢慢减少。   从很多细节就可以看出自从确定关系之后,程景行是真的把白恬当作自理能力为零的人来对待。   比如早上他盛好粥,等它稍凉一些到刚好的温度之后才递给白恬。比如他会时不时替白恬理一理被风吹散的头发,拢一拢领口和围巾。   程景行帮她把围巾解下来,又重新系好,问小姑娘今年几岁了,怎么连围巾也系不好。   白恬低头看他系得整整齐齐的围巾,笑得甜甜的:“因为有你啊。”   红色禁止通行的标志即将变为走动的绿色小人,有辆黑色的越野停在了斑马线上。副驾驶的车窗落下,里面的人白恬以前见过,几次都是他和走在程景行一起。   即使挡在路中间,车主也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他趴在车窗上探出脑袋调侃:“哟景行小哥哥吗这不是?约会呢?”   程景行本来低着头在和白恬说话,看到来人,牵着白恬的手就想绕开。还没走两步呢对方就开始“景行小哥哥”地瞎嚷嚷。   “你脑子能不能好了?瞎喊什么?”   顾秦笑得没心没肺的,“你那些小迷妹不天天这么叫你呢吗?景行小哥哥听起来多帅啊?小姑娘你说是吧?”   白恬眨了眨眼睛看程景行,跟着喊了声:“景行小哥哥?”   程景行也是被这两个人弄得没办法,看着白恬傻了吧唧的模样,又不能当着她的面骂人。   权衡一下,伸手捂着白恬的耳朵对顾秦低声说了句:“操你妈,滚。”说完拉着白恬就要走,发现绿灯已经变回红灯。   这才听他正经一点:“不开玩笑了,那边打起来了,一起过去看看。”   程景行嗤笑一声,看着他宛如一个笑话。“你没病吧?大过节的,我逃课出来,不陪女朋友和你们一群老爷们儿打架玩?”   白恬的个子矮,被那辆越野挡住了前方的视线。踮着脚去看距离下一个绿灯还有几秒钟,没听清两人说了什么。   只是顾秦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程景行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看她:“你去里面找个有暖气的地方等我,最多一个小时,我回来找你。”   虽然不知道他是要去做什么,她点了点头,看到刚刚跳转的绿灯,和程景行挥了手就转身。没走两步又被身后的人拉住,“算了,我领你过马路。”   过马路的人有些多,同向的或异向的,行色匆匆的或缓步慢行的。   程景行牵着白恬的时候,总是很自然地将白恬的整只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走完斑马线,白恬挠了挠他的掌心,他弯下腰听她说话:“我在那里等你,九点很多人拍照的那个地方。”   她的声音很轻,软软的,四周往来的人里,只有他听得见她说的话。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三回头,直到他坐进车里,直到车的殷红尾灯渐融在车水马龙里。   感觉到寒风瑟瑟,白恬自己伸手将围巾往上扯了扯,重新遮住自己的小半张脸。   有些冷,气温是降了吗。   程景行坐在车里有些心不在焉,顾秦接连问得几个问题,都只得来他敷衍的“嗯”。   这次的事情,是对方挑起的。不长眼地在街上调戏顾秦的女朋友,还把人家给弄哭了。那姑娘当时就给顾秦打了电话,顾秦手头上有些事就耽误了,找了朋友先过去。在赶过去的路上遇上程景行,就顺道把他给捎上了。   本来程景行是不愿意参与这件事的,倒不是因为什么“两边都是认识的帮哪边都不好”。纯粹只是想和小女朋友腻在一起而已。   可是顾秦的一句话却让他愣住了,“程景行你觉得没必要,可如果被欺负的是你女朋友呢?”   所以他现在坐在了车上。   程景行个子高比例好,能把纯黑的没有丝毫特色的羽绒服,给穿出时装周上展示款的即视感。绷着一张脸,闲闲地往人群中一站,就是不可忽视的发光体。   顾秦这边就五六个人,对方仗着人多还有些嚣张。   他到了那也没多说话,往拐角一站摸出手机开始发短信,像是什么也不插手的模样。可纵使这样,对方几个不管是和程景行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开始怂。   就算没见过,谁不知道程少啊,打架是出了名的凶,老子又是当官的。就算是打进局子里,局里的人又有哪一个敢拘他,做什么事都没在怕的。   气氛一下子有些紧张。   程景行摆弄了一会手机,不知道白恬在做什么,没有回他信息。闲着无事把手揣在上衣口袋里看着他们剑拔弩张。   视线随意地扫过,那亲了顾秦他女朋友的人还在叫嚣:“我怎么知道是你女朋友,再说了,不就亲了一下又不是给我操了。你们别仗势欺人。”   顾秦气得都要笑了,比横谁横得过顾秦啊。   “不用说了。”上前就挥了一拳,对面几个人想帮忙都被顾秦底下的人给拦下来,看着顾秦一拳一拳地把那人按在地上出气。   没过一会其他几个也打起来,程景行这才认真起来,挡住了一个拿着铁棍的人。   他打架最喜直击要害,对着对方皮笑肉不笑,反手夺过铁棍的同时往那人肚子上踹了一脚,那人倒在地上抱着肚子哀嚎。   他把铁棍往边上一丢,顺手把几个和顾秦打在一起的人踹开,眼看着顾秦打红了眼,拉了一把顾秦:“差不多,别打死了。”   距离一个小时还有十分钟,只要过了前面的一个红绿灯,拐个弯就到刚才两人分开的地方。   程景行灭了手里的烟,把车窗降的更低了一些,企图以此能吹散一些烟味。   即使是比之前要暖和一些,但冬天毕竟还是冬天。风从车窗灌进来,钻进他的领口里。   这样的温度对他来说,还到不了不能接受的地步,可是他突然想起白恬围着围巾,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亮晶晶的模样。   一想到她是他的,整颗心都柔软下来。就连身上还存着的一点戾气,都削减了许多。   等红绿灯的期间,顾秦转过来和他聊天,一只手臂靠在方向盘上,撑着下巴。全然看不出刚才把人打得半死的人,和面前这个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人是同一个。   “不容易啊,这小姑娘是神仙吧?居然能让我们程少去追。”   程景行看着他,歪着头微微一笑,礼貌又友好:“程少你妈逼。”   顾秦一下子不乐意了,“诶你这人有意思啊,你女朋友也跟着叫,你怎么不骂人?你家老爷子的那群手下,不都这么叫?”   “你还来劲了?女朋友是我女朋友,你也是我女朋友啊?那群人瞎叫唤,你也跟着一起狗?”程景行和顾秦这两人,这么多年来唯一不变的就是,凑到一起就幼稚。   他在路边下车,随意地往圣诞树那边一扫却意外地看见一个小小的淡粉色的身影。   这傻子……   他快走两步到她旁边,她仰着脑袋看着对面的大楼,脸上一片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轻轻唤一声她的名字,她突然就回魂了。面上是她不自知的喜悦,好像在刚才五十几分钟内的小委屈一下子就不见了。   程景行开口想教训她几句,早的时候就和她说了到一个暖和的地方等他。后来她说在这等他,他也没在意,觉得小姑娘总不会那么傻。   零下几度,还微微有风,以为她那怕冷的程度,肯定是要进去室内待着的。没想到这傻子一根筋,“我不是叫你进去等吗,你……”   她伸手触到他的袖口,随后紧紧地攥住。“那里有个钟,可以看时间。你说等你一个小时,我就在这等。我怕我去别的地方你找不到我。可是都五十几分钟了你还没来,我以为你都把我忘了……”   本该是抱怨的话,可是她偏偏用的是撒娇的语气,听起来更是委屈:“刚才还刮风了,我坐在这好冷啊。”   她没有说,她还很还害怕。   害怕他就把她丢这儿了。   那语气程景行听得心坎儿疼,被她堵得是一句话也没有了,把她拎起来往怀里带,然后搂住,揉着她的脑袋:“委屈了委屈了,我错了成不成。哪敢忘啊,一路净想着你呢。”   之前给她买的那杯奶茶她还拿在手里,走两步就嘬一口,程景行摇了摇发现几乎还是满的,因为冷了她就没怎么喝。程景行准备找个垃圾桶扔了,却被白恬急急拦下。   程景行问她:“怎么了?”   “是你买的,要喝完。”   程景行无奈地想笑,捏了捏她的小脸:“怎么那么乖啊,冷的你喝了该肚子疼,这不要了,我再给你买成吗?”   白恬的眼睛眨呀眨,觉得他说的好像也对。   看着程景行付款的时候,白恬突然拽了拽他的衣服,程景行半俯下身子听她说话。   “刚才我在外边等你,有一个人跑过来。说他是你爸爸的秘书,还给了我一张卡。”   程景行点头,不甚惊讶。瞥一眼那张卡,嗤笑一声,“他可能下来视察,刚好看到咱俩,给你你就收着。够小气的吧,就给了一张五万的卡,还是自家购物中心的。”   白恬乐呵呵地把卡的正面举到程景行眼前,“你看!这个是和你连号的吗!”   程景行觉得这姑娘是真的傻,为这个也能傻乐呵半天。   程景行完美诠释一个财大气粗男友的自我修养。比如白恬此时怀中的抱枕,只是因为白恬多看了两眼,程景行就刷卡了。   那天就要分开时,白恬抱着娃娃,把脸贴在抱枕柔软的布料上听程景行说话,程景行看着她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得,等于白说。   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她的额头,“进去吧,天都黑了。”   她摇头,声音软软的:“等你走了,我再进去。”   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一如刚在一起时的那个夜晚,他踏着风雨离开。一如现在,他趁着暮色走远。   程景行在许多事情发生之后才发现,即使白恬就在他身边,他也已经快要不记得白恬的背影是什么样子了。她从来不在他面前先转身离开。   而她永远记得当时在圣诞树下等他的心情,人来人往,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他们三三两两,只有她是一个人。   后来她常常去那里,总以为可以等到程景行回来。即使不下雪,即使没有圣诞树,即使……等不到他。   “2013年12月31日   这一年,最好的这一年,终究也要过去了。”   这一年的跨年夜,微博上朋友圈里铺天盖地都是同一句话。   “我们一起走过1314。”   快要从13跨进14的那一个小时,程景行正从院子的矮墙翻进白恬家的阳台,白恬在做一张卷子。   这个年纪多少还是和学习成绩保持着一定的关联。白恬没注意到程景行,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电路图上。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个声音,“a。”   白恬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的时候,气急地要跺脚。“我正做着题呢!你不要告诉我答案!”   程景行隔着一个她,把手撑在书桌上。用手包着她拿笔的右手,引导着她画出分析图。   “小没良心的,我看你半天了都想不出来,才告诉你答案。好心当成驴肝肺?”他的声调里裹着笑,不太正经地和她讲着题。   程景行的悟性好,他的理综成绩真的要比她好太多了。   等到白恬终于想明白这道题,她把椅子一转,面向他伸开双手,“怎么突然就来了?”   程景行把她抱起来,自己在椅子上坐下,让她坐在他腿上。“你猜猜?”   白恬搂着他的脖子问他,“要和我过1314?”   程景行哼了一声,问她非不非主流。   白恬揪着程景行“为什么要翻进来”这个问题不放,程景行被她磨的没办法了,没好气道:“想你了,这个理由满意吗?你现在这撒娇技术跟谁学的?”   满意地听到程景行的回答,眉眼弯弯,笑得一脸傻白甜。扯着他的袖子轻轻摇:“为你学的呀。”   可爱的一塌糊涂。   最近程景行似乎总是很忙,却又不知道他在忙什么,这一周几乎没有在夜里来找她。只是有一两次听见别人找他去办什么事。   又有电话打给他,深夜周围都很安静,两人靠得又近,可以清晰地听见他听筒里传过来的声音。她听了一小会,突然伸手抓了他的领子,让他靠近她。   学着他那样,蹭一蹭他的唇,在电话那边的人说完话他应该要回答时,突然加深这个吻,不让他说话。   白恬难得的主动让程景行很受用,直接挂了电话想要回应这个吻。可是他前面刚挂电话,白恬就从他的手臂底下钻了出去,溜了。   边跑边笑,笑声像银铃一般。   惹得程景行咬牙切齿地叫她名字,大长腿一迈,三两步就捉住了她,把她按在门板上。   “白恬你学坏了是吧?胆子大了?”   她钻进他的怀里,像一只小猫一样使劲蹭,手一伸,搂住他的腰:“我错了我错了,我最喜欢你了呀!”   程景行:“……”   我他妈为什么就偏偏吃你这套还心甘情愿。   哪个早恋的姑娘不想和喜欢的人考上同一所大学呢。白恬这段日子里最大的焦虑,就在于她和程景行的成绩差距。   他的理综成绩可以达到两百多,即使他英语只有六十分,他的总分也能有五百多。稳定发挥,他的成绩可以让他在s市进一所985,比白恬要高上五六十分。   前一次月考之后,白恬对着两人的成绩沉默了一会儿。当时白恬什么都没说,程景行却能明显感受到她的改变。   最大的变化就体现在她对学习越来越大的压迫感。   抱着她从门口走回来,看到白恬的练习书摆了一桌子。   他最近很少夜里跑来找她,每天早上来接她的时候,她已经把桌子收拾好。倒是不知道她每天都写这么多练习。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要太有压力。”   夜里降温,她忘了把暖气的温度调高一些。穿着睡裙,一双腿露在外边。刚才写题没注意,现在才发觉两条腿冷得发僵。   她往程景行怀里缩了缩,声音闷闷的,听上去不大高兴。“想以后也能和你一起上学。”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太害怕分别了。   程景行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他抱紧她,在她发顶上蹭了蹭。   “白恬,不要怕。”   “你能上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们总会在一起的。”   “2014年1月1日   大雪扬扬洒洒下了一整天,路上都结了冰,听说连高速都封了罢。   好像冥冥中就注定这一年,是多磨难的一年。”   风肆虐而过,从门窗的缝隙里钻进来,造成可怖的呼啸。   雪花被拍在玻璃上,模糊了外边的景象。   白恬是在风声中醒来的,她往外边望了一眼,还没有光亮。   她以前总是半夜突然惊醒,和程景行在一起之后,这样的状况好了许多,几乎不再从梦中惊起。   她刚才没有做梦,她只是感觉到害怕。   她看着房间最昏暗的那个角落,心里头惴惴不安,隐约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头顶上程景行的呼吸均匀绵长,她转过身,往他的怀里缩了缩。   她尽量放轻动作,害怕弄醒了程景行。他迷迷糊糊间,感觉到白恬的翻身,下意识把她往怀里拨。   这一瞬间,她竟感动得想哭鼻子。   风声也温柔。   白恬夜里的辗转不安,在2014年的第一个清晨找到了原因。   她在天将亮的时候才浅浅地睡着,程景行的手机振动了几声,她又一次醒来。程景行睁眼,第一个反应去看她有没有盖好被子。   对上她的眼睛,明亮又清澈,对着他眨呀眨。   手机没完没了地振动,他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侧身伸手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来电的人。   他接通,问顾秦知不知道现在才早上六点半。   顾秦的语气有些着急,“刚才我爸和我说,有人给上头投了匿名信,说你爸受贿行贿。上边准备派人下来查你爸。”   白恬听着电话里头顾秦的声音,程景行面上平静如常,揽着她的那只手却下意识地收紧。   他稍停顿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好似浑然不在意,“查吧,我能有什么法子呢。”   一通电话的时间,他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他很少去了解程升,程升的手段和为人,他一无所知。他知道的是,即便他再厌恶,他永远逃不开他是程升的儿子这个身份。   而说到底,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除了白恬,全是这个身份的附属品。   白恬的脸贴在他的胸口上,她的声音轻轻的,“就算你不是程少了,我也喜欢你。我爸爸妈妈给我留了很多钱,我自己以后也能挣,我可以养你的。”   她不待程景行作出反应,按了床头柜边上灯的开关。室内一瞬间亮堂起来,他不适地眯了眯眼,爬起来靠在床头坐着。   白恬已经跑到书桌边。翻了翻抽屉,拿了什么东西又跑回来,她跪坐在床上,把一叠卡放在他手边,其中还有程升上次给她的那张。   他低笑着,“没想到我姑娘不仅好看,还是个大款啊。”   程景行什么时候都没个正经,白恬因为他说的“好看”,脸颊上渐显出一抹绯色。   他让小姑娘把他大衣拿过来,翻出兜里的钱包,把钱包里的几张卡和她的放在一块儿。“我就这么点,程家的抽屉里还有两张,你收好,以后就靠你养我了。”   他又从一堆卡里边,捡出那张程升给她的卡,“趁着程家财产还没被查封,等会天亮了去把这张卡给用了,虽然只有五万,好歹够你买几个小物件。”   她把卡往床头柜上一放,钻进他怀里环着他的腰,抬头看他:“你爸爸真的会被抓吗?”   “说不准。”   白恬问他,“你不相信他吗?”   程景行笑起来,拿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小姑娘,是上边不信他。他如果真的干了那些事,我信他又有什么用?”   像程景行说的那样,当天他就把白恬拎着去了购物中心,把他家那张五万的卡刷得干干净净。   她买了一条欧根纱的吊带裙,这一年的夏季限定。当时程景行不甚理解,为什么要在还飘着雪的日子里买大夏天的裙子。   白恬甜甜地回答他,“因为好看呀。”   事实上,从冬天到夏天,白恬还来不及换上这条遮不住膝盖的小短裙,他已经离开。这一年,白恬没有夏天。后来的很多年,白恬没有程景行。   可在当时,又有谁知道这些呢。   程景行把白恬送到家后离开,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至到那辆出租停在院子前,阻隔了她的视线。   她看见车里的人推开门下车,司机开起了后备箱,他取出行李向这边走来。   白恬手中装着小裙子的纸袋子脱手掉在地上,脑袋里横着两个大字。   完了。 第19章 1月15日   s市的局势复杂,各个权利的部分根蟠节错, 不是随便一个人都敢查到程升头上。按照程家的权势, 涉及查办这个案子的人大多会选择明哲保身, 应该会草草结了案。以至于她早上听见消息后,认为总不会有什么人能实实在在去办程升这个案子。   可是她没想到陆轲会来, 他在这个时期突然回来, 意思很明显。   他要查这个案子, 彻彻底底地查。   她把袋子捡起来,拍了拍上边沾上的雪。再抬头时, 陆轲已经走到她面前, 沉声问她:“怎么在外边站着?进去。”   她问了一声“小舅舅”,面上没什么表情, 故作镇定。   自从父母去世之后, 除了父母留下的财产, 陆轲每个月也会打不少钱给老人和白恬。但他工作的地方在n市, 这几年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 待上几天又离开。   奶奶乐呵呵地和陆轲唠着家常,陆轲的教养很好, 面对老人的唠叨也能安静地听完, 而后作出回答。   老人让他们先吃着,她去看看她煲的汤。   他把话题移到白恬身上, 他看着她, 目光沉着。“听说你谈了一个男朋友。”   这顿饭她吃得兴致缺缺, 几乎在数着米粒吃饭, 淡淡地“嗯”一声,算作回复。   “程家那个小少爷?”   白恬点头,抿了抿嘴,显然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陆轲看出她的抗拒,只是稍作提醒,不再过问。“最近s市要变天了,你告诉他收敛一点。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电视里的女主持人正在用标准的播音腔,播报着大雪封路的新闻。   白恬望着玻璃窗外边的天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白雪皑皑。她想起凌晨睡梦中盘旋的那句诗,那是她的本家白居易在得知好友逝去后,悲痛不已中写下的祭文。   想来,并不是个好兆头。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要变天了吗,大概吧。   “2014年1月15日   亨利·戴维·梭罗在《瓦尔登湖》里写到,时间决定你会在生命中遇见谁,你的心决定你想要谁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而你的行为决定最后谁能留下。   我深知,我的心和行为,却不能决定谁留在我生命里。”   那一年初,我是歌手播出了第二季,街头巷尾都能听见那位“巨肺”小天后的《泡沫》。   权利地位的事情和老百姓们没有多大关系,或许他们偶尔会提起谁谁谁似乎得罪了人,谁谁谁要下马了,可也仅仅是提起。茶余饭后谈论一番,也就那么过去了,倒是不如流行金曲造成的影响大。   那一段时间,连学校课间播放的音乐都是《泡沫》。   高音女声响遍整个教学楼区,高三老师抓紧可以利用的每一分钟,几乎是每个班级都在拖堂。一首歌的时间之后,即将开始每天的跑操。   刚下课的高三学生们匆匆跑到操场,等着跑操的音乐响起。   四百米的跑道,跑上两圈。   白恬勉强跑完全程,回去的路上,喘着气累得说不出话。   程景行把她揽进怀里,看着她这副模样,好笑又无奈。“都叫你待在班上别跑了。”这话每天都要说一遍,隔天她又不长记性地来挑战自己的体力。   他也刚跑完操,gucci的外套敞着,露出里边薄薄的线衣。她把脸放在线衣上蹭蹭,感受线衣材质的柔软。   “你别唠叨我了。”她的气息不稳,声音低低的,像是爬上茶几打翻水杯的小奶猫,在主人责备之后委屈地喵喵叫,企图讨好一下主人。   距离下一节课只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人群大多向操场的出入口涌去,赶着下一节课。周围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   她一撒娇,程景行就真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提着她的腰把她拎起来,像抱小孩儿一样抱在怀里。“成,不唠叨。”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就数你最没良心,你看看我给别人唠叨过吗?”   他说这句话时,话里带着笑。好似盛世的小侯爷,只有对着那个甜甜的小姑娘,才敛了眉眼间的锋芒,不动声色地收起对外的刺,把最柔软的一面给她。   她抬头,看着他脸部硬朗的轮廓线,想吻他。   身后有几个人嬉闹的声音,“诶!程少!”   白恬往声源处望一眼,约莫着那几个人要过来打招呼,拍了拍程景行的手臂,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   那几个人穿得花里胡哨,一身高调潮牌,很社会的打扮。   白恬悄悄瞄他们一眼,是之前没见过的。摇摇晃晃地缩回程景行身后,把脑门抵在他的背上,像是用这个方法稳住自己的平衡。   “秦哥不是今晚过生日吗,有来吧?”   他愣了一下,想起他们说的是顾秦,“过会儿看看,不一定。”   那群人又扯了一些别的话题,程景行有些不耐烦,他几乎是把所有的耐心都搁白恬身上了,哪还有多余的给别人。   他直接打断几人的话:“先走了,还要上课。”   有人调侃程景行最近怎么爱学习了,他带着白恬走开,大手一挥,没有作解释。   白恬和程景行的相处中,她很少会对程景行提出要求。有些女朋友会告诉自己的男朋友该这样不该那样,在她和程景行身上好像截然相反。往往都是程景行嘱咐她,好好学习,好好睡觉,多吃饭,不要想减肥。   但她在听完刚才程景行和其他人的对话后,她想起陆轲之前告诉她的话,忍不住问道:“你要和他们去玩吗?”   他反问她想不想让他去。   白恬不知该怎么回答,总不好直接说陆轲告诉她,让他这阵子收敛一些。   最近这段时间,s市似乎真的如陆轲所说的那样,已经开始变天了。白恬从见到陆轲回来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今天这样的局面。   陆轲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他既然调回s市,就是要办这边的大案子。而大案子,无非就是程升那件。所有和程升有关的人,注定得受到牵连。   她当时还是没有把那些话说出口,她知道他并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她只听人描述过,未曾亲眼见过程景行领着人打架的模样,她以为总不该在这几日突然有了什么岔子。   她万万没有考虑到,她当时抱着的一丝侥幸,会在那几日掀起一场浪。   该发生的总归会在那一日到来。   最后一节课前顾秦来班上喊走了程景行,他走前磨磨蹭蹭地跟白恬说着话。让她路上注意安全,让她回到家给他发消息。   连他好好吃饭回个电话这个小孩在自己也觉得好笑,他有时也是不送白恬回家的,今天却莫名其妙地废话连篇。   不为什么,就想这么干。   他说一句话,白恬就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到了最后,在一边等着的顾秦还没烦,她就烦了。说自己要写题,借此打发了他。   仔细想来,他最近确实很安分,很少和顾秦他们混在一块儿,也很少听见他又跟谁动手的传言。   她写了一会儿,遇到不会的题,想要转过去问程景行的时候,找了一圈没找到人,这才想起他和顾秦他们去玩了。   每次她找他问题目,在隔壁组,她就直接问他。隔得远的话,她就给他打个手势比出题号。他总要挂着笑看她一会儿,这才懒懒地看题目,拿笔在纸上写下过程,揉成一团再投给她。   她停顿住转身的动作,看着他空出来的位置,直觉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她不该在程景行问她想不想让他去的时候,不做表态。可仔细一思量,却又觉得这样并无不妥。   她自以为的错觉,在放学的路上得到应验。   这一天的s市,路上都结了冰。她盯着地上走得极小心,担心自己会一个不留神就摔得很难看。   前边拐角处的小巷子里隐约有说话声,她起初没太在意,越靠近听得越发清晰。她的耳朵只捉住了三个字,程景行。   她脚步一顿,停在巷口听里边几人的对话。   “真要搞程景行啊?”   她往前挪了挪步子,借着墙的遮掩去看那些人,染了头发戴着耳钉,一副不良少年的样子。   和程景行不一样,虽然程景行有时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模样,可是他的衣着总是简简单单的搭配,没有过多的装点,常常是黑白灰三个颜色,让人觉得干净清爽。   和程景行一比,前面的几个人确实太过油腻了些。   其中一个人不屑地说:“怕什么?没看新闻吗,他老子今天都被扣进去了,底下那群人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果这时候他被局子里拘了,谁还能保他出来?谁敢啊?”   旁边的人一听这话,马上也放心下来,“也对,那等会就按照原来说得那样去办。”   之前那人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局里的人我爸都认识,说一声就让你出来了。”   那几人说着走到路边开着电摩走了,白恬背过身去装作路过的模样,心底一片慌乱。   不是因为害怕偷听被发现的慌乱。 第20章 1月15日(二)   那几人的对话还回荡在耳边,寒意从脚底往天灵盖蹿。那样的计划, 她几乎不敢想程景行得到的后果会是什么。   她一路走来小心翼翼, 返回时却是没了命一般地跑。零下几度的天气, 马路都结上一层冰。她脚下打滑,一屁股坐在地上。   裹着厚重的羽绒服感觉不到疼, 手在地上一撑想要爬起来。积雪在手的温度下融化作水, 打湿她的手, 冻得通红。   她清醒了一点,翻开书包掏手机。越着急就越慌张, 怎么也找不到, 她直接把书包里的东西往地上一倒,在一堆东西中找到手机。   解锁拨通电话, 她就保持着姿势瘫坐在原地等着电话被接通。她屏息等了很久, 久到她以为要听见机械的女声回复她“您拨打的电话, 暂时无人接听”, 他才接起电话。   “傻白甜想我了啊?”他的语调仍是不太正经。   白恬开口,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打颤,“你现在从那里出来, 他们要害你!”   程景行慢悠悠地回答, “开什么玩笑呢?”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把她刚才听见的计划告诉他。那几个找了人在他们喝的酒水里加了微量大麻, 喝的人很难发现。可就是这微量, 也足够让他们被检测出异常。   她一个小姑娘要怎么冷静, 只要涉及程景行, 她一丁点理智也没有,“你快点出来啊!”   他似乎敛起了不正经,语气平平。话筒那边一片噪杂,她有些听不清他的话,他的声音从里边穿来时显得很远,像他们之间在此时拉开的距离。   “晚了。”   年关将至,省厅里边派了治安支队下来扫毒扫黄。陈航他们那一伙人就是看准了这个时机,趁着顾秦过生日想要弄一把程景行和顾秦。   都是被程景行和顾秦揍过的人,看不惯这片地方由他们两个独大,几个人合起伙来闹了这件事。这个年纪的孩子,坏起来没边,只要心里头不舒坦,什么样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程景行接到白恬电话的时候,顾秦正在和别人拼酒,陈航几个在这时候过来挑衅。他就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看着他们闹。   顾秦喝得上了头,脾气老大不好,看不惯陈航那副德行,酒瓶子一拎就把人给砸了。   陈航挨了几拳倒下的时候,程景行刚听完白恬说的话。他没来得及思考拎着顾秦溜这个方法是不是太窝囊,正在隔壁包间里搜查的警察听到动静已经冲了过来。   全都是持枪的特警,他无声地扬着笑,对手机的话筒说,“晚了。”   大雪让整个城市都缓慢了下来,就连车速都受到了它的影响。白恬赶来的时候,陆轲就在警局外边站着。他看着她从车上下来,等着她走近。“你刚到?”   陆轲摇头,“在等你。”白恬不能理解他的意图,“等我有什么用,你去救他啊。”   他仍站在原地没动,语气严肃,一如往常。“程升要下台了,没人敢保他出来。”   如果别人说没办法,多半是为了在这时和程升撇干净关系,真假暂时有待考证。可如果他这么说,她是怎么也不信。   一个能这么四两拨三斤地说国企老总要下台的人,他有什么不敢的。   她说,“小舅舅你帮帮我吧,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又一次感受过温暖后,再也不想堕入黑暗。   她跟着陆轲一块进去,在其中一间屋子里看见他。他和顾秦并排坐着,没人敢拿手铐来铐他俩。   他的身上没有伤,甚至没有衣冠不整。他坐在那,像是平时坐在她家的沙发上,靠着椅背敞着腿。顾秦在旁边说着什么,他面上的表情很淡,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   陆轲说,局里还没给他俩做检查,顾秦家里派来了人要接他走,可是程景行没人敢捞,但也不知道该不该审。   他开口要人,他们什么也没说就给放了。本来也是怕有人来捞程家的小少爷,会被他查到。现在他自己来捞人,烫人的洋山芋要转手,何乐而不为呢?   顾秦和程景行说,如果不是他一时冲动,如果不是他要过生日,可能就没有今天这一出。   他觉得是自己连累了程景行,他要是现在走了,就真的不是个东西。   她喊了一声“程景行”,程景行转过来看她。眼底无悲无喜,就那么看着她。   那样的目光狠狠地在白恬的心上刺了一下。   “我们回去吧。”她上前去牵他的手,他下意识地翻过手,把她的手拢进掌心里。   两人并排走到警局大门前,一直沉默的程景行忽然开口问她:“你来过警察局吗?”   看见白恬摇头,他自顾自地笑笑,“我也没有。”   他抽出自己的手,在大门前的台阶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把开口对着另只手一磕,其中一支烟掉出大半截在外边。他直接把烟盒凑到嘴边,用嘴咬出那支烟。   用手挡着风给自己点上烟,而后放任新点上的烟夹在指尖自己逐渐燃尽。前一年十二月份的寒混进了这年的一月里,迟迟不肯离开,风还是凛冽的,刮在脸上生疼。   白恬怀疑是这天气的缘故,才让他的声音没有点点温度。   “我们要不要就分开吧。”   警局门前的灯太亮,照得她眼睛发涩。她执拗地非要去看那盏灯,不想低头看他。   她怕她哭出来,就太惹人讨厌了。   他也不在意她听没听,接着往下说,“你没来过这里,因为你从来不犯事。我没来过这里,是因为我爸的身份,谁也不敢逮我。   你看,现在我爸干得那些事的证据被搜出来一堆,我就连犯个事,也没人敢来捞我。   你何必呢,来趟我这滩浑水。你要一生清白,不要和我有那么多瓜葛。”   他不经常这样说一整段话,很难得一次,内容却不想被白恬记住。   她觉得自己好似哽住了咽喉,张口说话都变得艰难。“我们回去好吗?”   她是站着的,他仰起头看了她很久。她感觉到他的视线,终于没忍住低头看他一眼。只这一眼,马上错开。   狼狈而仓皇。   他把手里头只抽过一口的烟,在台阶上按灭,站起身,经过她:“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说送她回去,不是一起回去。   和往常的每次都一样,他仍是走在她前边,挡住她所有的景象。这次程景行没有牵白恬的手,好像他俩的关系绕了一大圈,最终回到了原点。   路程增加,位移为零。   这一天晚上,同样是没有星星的。听说前夜里没有星星,第二天很难是个好天气。   那她呢,她明天该怎么办,没有程景行该怎么办。她不想以后哭瞎了眼睛来缅怀。   她想缩短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她大跨两步上前。路上湿滑,她步子跨得太急,脚下一滑直接坐在地上。   程景行听见动静的瞬间转过来看她,她已经摔倒了。他赶忙扶她起来,抓着她的手臂,上下打量她一番。“摔疼了没有?”   她穿得这样厚,地上还薄薄地积了一层雪,按理说应该是不疼的。可是她哭了,无声地哭,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最终滴进雪地里。   她紧紧攥着他的手,像是求生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可是她没想过,日后这会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   程景行心头疼得紧,把她拢进怀里,大手在她脸上胡乱地抹了几把,擦去她一直没止住的眼泪。“怎么那么傻,你就不能撒个娇说让我不要走,你就不能哄哄我?”   他的语气恢复了以往的不正经,掺着一点点无奈,“大冷天的,再哭脸就该冻裂了。”   白恬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很久,而后把背上背着的书包卸下来,拎在手里,砸到他身上,“你知不知道我特别特别难过。”   他不挡,任由她闹。等她打够了咧着笑问她,“特别难过,是有多难过?”   小姑娘一哭,眼睛就肿起来,站在路边就像和父母走丢的小孩子,一个劲地哭。   “就是难过得要死掉了。”   每一次都是他说,“来,给我抱抱”“我亲你成不成啊”,刚才他却连手都不愿意跟她牵。   她朝他伸手,他会意,接过她的包提在手上,把她抱起来。小姑娘环着他的脖子,一边脸贴在他的肩膀上。   他空出一只手,掀起她羽绒服的帽子往脑袋上一盖,听她闷闷不乐地说话。   “我以为你也不要我了,心里特别难受。”   他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我也难受,我惹了事,怎么是你来捞我啊。真的是一点点面子都没有了。”   小姑娘在他脸颊上啵一下,“不丢人,我很好看,很给你长脸。”   程景行乐呵地在她脑袋上使劲揉了两下,“不是在别人面前丢人,是在你面前丢人。”   他想说,你去找人来捞我,让我很难过。你那么好,不该去求别人的。 第21章 1月24日   “2014年1月24日   每个人都在和生活斗争。”   南方的小年那天,断断续续下了将近一个月的雪终于彻底地停下。   s市高三的学生在这一天得到解放, 有一个短暂的寒假。几乎是在下课铃响的瞬间, 整个年段爆发出欢呼声。   老师也没法再拖堂, 无奈地收拾了教材说下课。整个校区只剩下高三的学生,三两结伴地往外走。程景行倚在白恬的课桌旁看着手机等她。   他就是在这时收到消息, 陆轲的队伍收集到足够的证据, 上面已经批捕程升, 现在正在审查起诉阶段。极大的可能,判十年以及没收他的所有财产。   白恬收拾好东西绕过来和他站在一起, 把小手塞进他的掌心里。   他把手机锁屏, 放进口袋里,“走吧。”   她挠挠他的掌心, 仰着脸看他:“怎么了?不开心吗?”   他摇了摇头说没有, 白恬就不再问了, 乖乖地跟在他身后走。   送白恬到家后, 临走前, 她说:“那你回家的路上小心一点。”   他愣了一下,点头, “嗯, 回家。”   当时她只觉得他的反应怪怪的,可是她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不敢问。   那晚她从陆轲口中得知, 程升受贿数百万有余。行贿的人给了钱, 却没办成事, 眼见着几百万打了水漂,一气之下把举报信递到了陆轲那里。   陆轲说起这些事的时候表情很淡,只和着一些嘲讽。   她有时会想,陆轲在办这些案子的时候,心里会想什么呢?他的性子硬得很,每个人都想着躲开的事,他非要参与进来。s市的局势这么复杂,搜查证据的每一步都很困难。   可是白恬却觉得,他很享受,享受办案的过程。这也是为什么,他从着手这个案子到收集完程升贪污受贿的证据后批捕程升,只用了一月不到的原因。   她听得没了胃口,仍老实地端着碗坐在那,问陆轲,程升会判多少年。   陆轲像是看遍了贪污受贿者的下场,他只是稍加思索,就作出回答:“至少十年,情节严重也可能是无期。不过没收财产是肯定的。”   白恬愣了一会儿,“那房子呢?会收吗?”   “如果是赃款买的,会。”陆轲回答前的几秒钟停顿,让她觉得自己似乎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程景行离开时应她的那句话回荡在耳边。   程升被没收财产的话,那程景行怎么办,他要住哪儿呢。   她倏地放下碗往楼上跑,陆轲瞥一眼她满满当当的碗。   “没礼貌。”   她的电话拨给程景行,他很快接起来。听到她慌张地问他在哪,他笑了笑,回答得漫不经心。“我还能在哪,在家啊。”   她想起她去过的那栋采光不好,环境也很差的楼。他和母亲曾经就住在那,她对他的偏执也始于那。她喜欢他无论什么时候都满目星河,喜欢他永远不对生活失去希望,喜欢他喜欢白恬。   那天他母亲大殓,他喝着老百威,和她说了很多关于他和父母的事情。   当时他敞着腿坐在地上,把手里的空罐子给捏扁,顺手抛进垃圾桶里,开着玩笑说酒话:“他每天只会叫我不要惹事,给我一笔钱或者一张卡,然后就走人。有时候我还真的有点怀疑,他那么多钱哪来的,会不会是贪污受贿。”   当时胡乱说的话,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白恬问他在哪个家,程景行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旧房子。   她拎了钥匙就往外走,“我去帮你打扫。”   他让她别过来,语气里染上一些疲倦,他说:“白恬,让我一个人待着,我想发脾气。”   “你别过来。”   因为不想对着她发脾气,所以让她别过来,是这个意思吗。   难得六点钟的s市能够天亮,却起了薄薄的雾,依然看不清远处的山。   生物钟让白恬在早晨醒来,迷迷糊糊地洗漱完,一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往常这个时间,程景行早该坐在沙发上笑她磨蹭,摸了手机,想着他可能睡迟了,打算给他打电话。   电话即将拨出的一瞬间,又想起已经放假的事实。她有些沮丧地想,放假期间见面的次数就要减少了。   想着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睡,只得把手机悻悻地放下。   因为程升身份的特殊性,直到现在也没有很正式的新闻被放出来。她刷着微博,好不容易挨到九点。   她试着给程景行打电话,意外的听见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她从九点等到十二点,仍不见程景行回电话。她这才坐不住了,出门的时候和刚下班回来的陆轲遇上。   陆轲问她去哪,她正坐在玄关的地上系鞋带,蝴蝶结用的是最原始的那种方法,两边各叠一点起来再打个结。   她头也不抬地回答说去找程景行,中午不回来吃饭。陆轲也不多问,只让她记得把手机带在身上。   她在程景行家门前敲了十五分钟的门,这才确定他大概是真的不在家。她思索着程景行有可能去的地方。   印象里,从来没有找不到他的时候,不论多晚,他总是会接她电话的。   她又在底楼等了一会儿,几个小孩子嘻嘻闹闹地拿地上的雪打雪战,眼看着要殃及池鱼,她盖着大衣的帽子跑出了那片战区。   漫无目的地在老城区的街上逛了一圈,又不怎么顺道地到程升住的房子那边看了看。   有一次她和程景行说话时提及程升,当时他这样说,“要不我带你回去住几天吧,你就会发现,我爸他每天看起来凶巴巴的,比我社会多了。”   他怕她不信似的,又补上一句:“真的,他要是穿那一身中山装啊西装啊,像电影里的那种山口组老大,表面上正经做派,实际上能拿刀砍人的那种。”   想到程景行当时的语气,她没忍住低头笑了笑。每次一想到他,满心欢喜。   发觉自己对着一座房子傻笑的行为实在太诡异,若无其事地往旁边走了几步。   如果最后判决下来程升锒铛入狱,这里大概要贴上封条。程景行以后不住这了,他会不会难过啊。   将近八点,看守所的工作人员陆续到达。   大约是个好天气,气温依然低,空气却比前几天要干燥一些,也就减少了寒气刺骨。   他一个大高个子站在看守所门前,多少有点扎眼。过往的工作人员总忍不住瞧上几天,不认识的人暗叹一个好苗子犯什么事了站在这里,认识的人感慨时过境迁,没想到程家也会有这样一天。   时间越过八点律师赶到,程景行看到他的瞬间有些迷茫,没想到自己自懂事以后还会主动提出要见程升。   律师大概也很意外,早晨接到他的电话之后懵了一会儿,才回匆匆赶来。   本来在拘留期内,审判结果还没下来之前,原则上是不允许探视的。看守所的人在听完律师的说明之后,略微思索。认为程升日后东山再起,也不无可能,想来还是得目光长远一些。也就同意程景行可以有一个短暂的探视机会。   程升大概是很惊讶会在自己被拘之后,能看到程景行来探视。他的眼睛一成不变地明亮,只是他坐在审讯椅上,下巴上还有刚冒出来的一点点胡渣,让他显得落魄。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的长相是偏像程升一些的,做事风格也有点程升的雷厉风行,他不算老实的人。程景行总觉得程升能生下他这样的人,那程升本身大概也算不得什么作风很正派的人。   但这样被人举报后,拘留在看守所内倒是让人始料未及。   他在程升对面的位置坐下,沉默了一会儿。他过了跟在父母后边叽叽喳喳的年龄,以他平时和程升的关系,说起话来难免有些费劲,他踌躇着问程升。   “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程景行不问程升为什么进来,不问他是否真的干了那些事,却问他有没有被看守所的人为难。   他的气势依然在,回答得简洁明了,“还没到我真正倒台的时候,他们还不敢。”   说得多心酸,风风光光了半辈子,到头来还有可能要看自己底下那群人的脸色做事。   其实程景行是想问他的,问他到底有没有干那些事,可是他不敢。如果他回答说他确实干了,那程景行该怎么样呢,又能怎么样呢。   程景行从来都很清楚,他能兴风作浪,能目中无人,都是仗着程升的身份。他最无力的也是这个,程升出事的时候,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可能以前的生活太优渥,所以他俩之间的关系总是剑拔弩张。这一刻他才突然觉得自己和程升像对父子了,父亲出事的时候,儿子会担心。 第22章 1月25日   程景行从探视的屋子里走出来,忽觉看守所里外的温差。程升就在阳光底下阴凉凉的屋子里, 对他徒生一种可怜。   耳边是律师的喋喋不休, 说给程升无罪辩护的胜率几乎为零, 说打减刑的官司也很难。   他听得烦了,直接和律师道别。转身就看见白恬站在几米开外, 冬天都是长棉服从头裹到脚的小姑娘穿了毛衣外套和小短裙, 笔直的双腿上裹着乳白色的袜裤。   因为天气冷, 小姑娘一边对着手呵气一边跺着脚。她一跺,裙摆就微微翻跳一下, 可爱得不行。   他迈大步走向她, 看她穿得少,忍不住皱眉, “怎么过来了?”   小姑娘转身看他, 眼里亮晶晶的, 像是幼儿园里等到父母的小朋友, 有点委屈巴巴的。   “我早上给你打了电话, 你一直没给我回,我就去你家里找你了。可是你不在家啊, 我就在街上乱逛了一会儿, 小舅舅给我打电话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了。”   想来也是, 如果没有上边的授意, 看守所的人不会轻易让他见程升。而这个上边, 是陆轲。   其实他从小到现在, 走得每一步大概都在别人的树荫底下。   心里还是觉得很熨帖,再怎么也还有小姑娘这么惦记着他。想把外套脱给她穿,她往旁边退了几步,“不行,好不容易穿得漂漂亮亮的。”   他想笑,姑娘的这点小心思也太可爱了。可他还是板着脸:“下次不要穿这么少了。”   小姑娘爱跟他撒娇,连声说知道了,问他最近怎么这么唠叨呀。当时他说,那以后没我唠叨了,你不要哭鼻子。   白恬把他的胳膊一抱,使劲摇脑袋:“你怎么可能不唠叨呢,你最关心我啦。”   年轻气盛的时候,对一切还没到来的事物充满着好奇,总以为这世界上有些坏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发生之后认为有挽回的余地,于是便用尽力气去补救。   直到最后才会发现,啊原来有些事情真的那么不尽人意。   但以后的事情,现在只有上帝和佛祖知道。   程景行牵着白恬回家,到楼底下时那群小孩子还在打闹着。你打我一下,我也要打你一下。玩累了就去谁家里蹭个饭吃。   是朝气蓬勃的,让两人羡慕的那样的童年。   白恬盖着帽子和他往楼道里走,经过他们时,一个雪球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她的后脑勺上。   她还站在原地发懵,程景行一下子火就上来了,把其中一个抱起来打了两下屁股,嘴里念念有词:“小逼崽子,也不看看是谁你就砸,我姑娘你看没看见?”   小孩说他羞羞,大白天和姐姐牵小手手。一人一句,叽叽喳喳的,闹得他脑壳疼。   他手一挥,“走走走,不要在这瞎闹。”   几个小孩子做着鬼脸一哄而散,他无奈地看着他们跑远,转回头和白恬对上了视线。   他们从彼此眼中看到羡慕的成分,羡慕这群小孩子在这个年纪能拥有精神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他们俩什么都没说,因为他们知道,对方一定能懂。   她在这年纪的时候,她的父母亲已经去世了。程景行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学会一个人在另一座城市独自生活。   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两个小孩,走到了一起。   沈嫚去世之后程景行就没有再回来这里,太久没有住过人的地方,物是人非总有些显得萧索。   他昨晚只是大略地打扫了卧室,客厅里的家具上还布满了灰尘。窗户打进来的一束光线里,全是运动的细微的小颗粒。   他看了眼白恬粉嫩嫩的小裙子,让她去里面坐着。她听话地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我帮你一起打扫吧。”   小姑娘今天穿得漂亮,想着她十指不曾沾过阳春水,指不定手忙脚乱地把身上弄脏了又要委屈。“得了,我就擦个家具要你帮什么忙。”   程景行的卧室正对着客厅,她就坐在床边看着程景行忙前忙后。时不时隔着小半间房间跟他说话,房间里就两个人,显得分外空旷。   她问他为什么这么早搬过来,他把洗好的毛巾拧干,挂在一边的架子上。说早做打算,以后不至于搬得太狼狈。   他只带了一部分行李过来,就连这样一个小房间都没有被装得满满当当。   白恬在他身上闻过很多种香,小众的限定的都有,他现在的书桌上却只有两瓶。   一瓶是银色山泉,一瓶是橘滋脏话。   两瓶都让她印象深刻,银色山泉是她第一次见他时他用的。当时她想的是,能给自己用这款香的男孩子一定是一个生活很有格调的人。   橘滋脏话是因为它的文案,她一直记着。   动了情的痞子,连刀都拿不稳了。   像他。   以恶性锋芒对待外人,以温柔吻她万千。   小姑娘一下子不说话了,倒让他有些不习惯。擦干手转身看她,她侧身对着房间里的书桌,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抱她,问她在做什么。   她揪着他的衣角和他说话,“如果你爸爸真的去坐牢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小姑娘在怕什么,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怕他会因为程升被判刑而怨恨陆轲,从而把怨气牵连给她。   傻了吧唧的小姑娘,如果他一个没看住,被人给骗了该怎么办啊。   她的头发软软的,脑袋蹭在他的脖颈上,他揉了几下,“你是傻子吗,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抿着嘴傻乎乎地笑了几声,“那你来我家住吧,你一个人在这里,很可怜的。”   他说这样不太好,一个男生一直住在姑娘家里,像吃软饭的。   她蹙眉郁闷了一会儿:“可是那样的话,你就要一个人过年了,我不想过年都没有和你一起过。”   他眉间有粲然笑意,一双眼睛尤为明亮。他低头轻轻吻她的唇角,说:“那我过年再去。”   小姑娘这下满足了,脑袋使劲点了点,说那你不能骗我啊。   程景行怀疑她把尾巴给藏起来了,小奶猫撒娇的时候不是总着摇尾巴的吗。   她靠在他怀里,正好对着他的桌子。   他书桌上的东西寥寥无几,带抽屉的实木桌子,定睛一看才发现上边压了一片玻璃。她只在老一辈亲戚家看过这样的桌子,玻璃底下还能夹几张照片。   她好奇地跑过去,透过玻璃可以看见里边的照片。干干净净的,没有少年追的星,没有自己拍的照,只有一张略微发黄的老照片。   一对夫妻,妻子怀里还抱着一个在襁褓中的婴儿。   她隔着玻璃摸了摸照片里的小婴儿,这个时候的程景行应该还不到半周岁吧。   她想,他和程升的父子关系之所以僵化,大概不是因为青春期的叛逆,而是他渴望的亲情。他仅仅十岁就被迫和母亲分开,他母亲病痛,程升做的只有打钱过来,所以他一度厌恶程升。   可是他仍然保留着一家三口的合照,他仍然会在程升出事时烦躁。   不论怎么样,在他心底,程升还是父亲。   他慢悠悠地走过来,在她身后站定。   他知道那片玻璃底下有什么,是他自懂事以来,从未亲眼见过的,有关于他的和睦家庭。   他所向往的,替母亲怀念的。   他以为她会问些什么的,可是她没有。仰着小脸看他,眼底尽是期待:“我也可以把我们的照片放在里面吗?”   程景行单手捏着玻璃一抬,用实际行动回答她的问题。   她掰下手机的透明保护壳,取出里边的两张照片。一张是圣诞节他们去约会时拍的合照,另一张他没见过,他的背影照,地点是在她家门前。不知道是她什么时候偷拍的。   她按着他的手把玻璃合上,爬在上边凑近了看。不甚满意地皱眉头,对着玻璃哈了一口气,再用上衣袖子仔细擦了几下,这才满意地对着几张照片傻笑。   这小姑娘,方才回来的路上还和他说,她最喜欢这件外套了,一定要穿给他看。回头就扯了袖子拿来擦玻璃,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才好。   他单手用拇指和食指捏她的腮帮子,她被迫撅了嘴巴,像个小鸡仔似的,可爱得一塌糊涂。他俯身,在她唇上啄几下。   她眨眨眼睛,“你现在心情好一点了吗?”   所以,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他保持这个姿势和她平视,用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语调活脱脱就像个小流氓。   “诶,你对我这么好做什么?”   她笑着去抱他的腰,把自己整个人藏进他的怀抱里,就是不看他的眼睛:“还能为什么呀,我喜欢你啊。”   她想接下去说,说可能我们只能走一程,我只能被你允许陪你走一程长长的路。或许再后边的路是别人陪你走。   可是这一段路啊,就是我的一生了。 第23章 1月30日   “2014年1月30日   我和程景行一起过的春节。   我这将近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没有跟佛祖祈过什么愿, 奶奶一生信奉佛法, 佛祖一定会保佑她。这第一个愿, 我求给程景行。   我愿他岁岁安康。”   2014年的除夕,网上大批的人喊着没有成龙的春晚, 不是一个完整的春晚。微博及各大短视频平台上, 出现五花八门对春晚流程的猜测, 每个人都在为春节的到来感到兴奋。   这个春节的前夕,s市气温应景地开始回暖, 空中飘着薄雪, 颇有些瑞雪兆丰年的意味。   旧岁将除,新春伊始。   像两人约定的那样, 这一年的春节程景行是在白恬家过的。他在除夕的中午和白恬一起去了趟看守所, 他和程升感情很淡, 说不上几句话, 没待一会儿, 程升就赶他俩走。   他这半辈子何等风光,连程景行都未曾想过, 有这么一天程景行见到他时, 他是坐在审讯椅里。   手脚皆被锁在审讯椅自带的铐子里,穿着看守所发的马甲, 真真像个落败的人了。程景行深知他大抵是不愿自己看见他这副模样, 苍老而毫无从前的贵气。   他不太耐烦的样子, 说:“你别在这烦我, 快点回去,在白家过年要有礼貌,别跟在家里一样像个小霸王似的。”   程景行说,我知道啊,那我和白恬过几天再来看你。   程景行没有等到看守所的人带程升离开,是他先走的,拉着白恬大步往外走,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大概是顺着程升的意愿,不想让程升觉得尴尬,因为程升一定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是被两个穿着看守所制服的人带走。   陆轲在附近办事,顺道来接他们俩。   白恬自己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和陆轲问好,“小舅舅,我带程景行和我们一起过年。”   陆轲等到程景行也坐进车里关好车门,一边打方向盘踩油门,一边应了一声。   白恬一早和奶奶说过程景行要来家里住几天的事情,奶奶一连说了几声好,过年人多热闹。正好在请小时工做新年大扫除的时候,让人又重新收拾了一间客房给他。   他把少量的行李往客房里一放,于是就这么在白家住下了。   两个人在一起过得第一个除夕,白恬看到什么都觉得分外有乐子。   程景行和陆轲在院子门前贴春联,她就拿着一个棒棒糖坐在院子外边的小石板凳上,左一下右一下的指使程景行。   “哎哎哎,往左一点。”   “不对不对,应该往右的。”   直到陆轲贴完上联和横批,这边的下联还没贴上。陆轲从椅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看着他俩闹。   白恬看到陆轲都弄完了,他俩还没完成一半,有些懊恼:“啊我们太笨了吧,小舅舅都弄好了。”   陆轲都看不下去,也就程景行对她好脾气,一直惯着她。陆轲把她拎起来往院子里推了推,“没你在这闹,他早就贴好了,你找奶奶去。别在这捣乱。”   小姑娘大概觉得陆轲说得有点道理,程景行还站在椅子上,她轻轻扯了扯他的裤脚:“那我走了哦,你小心一点,不要掉下来。”   春联的红纸容易让手上沾上大红色,他弯下腰用手在她脸上蹭了两下,再把手摊开给她看红艳艳的指尖,“变成小花猫了,快进去吧。”   白恬看着他的手愣了愣,狠狠瞪他一眼才转身回屋子里。   没有白恬的瞎闹,程景行很快完成了手上的活。他从椅子上跳下来,陆轲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软中华,在手上一敲磕出两支烟,递给他其中一支:“聊两句。”   于是两个人高马大,颜值处在高山之巅的男人,并排敞着腿坐在路边的小石凳上。那张长石凳,白恬坐得时候都嫌矮,更遑论这两个一米八几的大高个。   程景行以为陆轲会问他以后打算怎么发展,做什么工作,能给白恬什么样的生活。他其实从来没有很认真地想过这些,可是陆轲实际上问出来的那几个问题,他是曾经深思熟虑过并且很肯定的。   陆轲吸了口烟再缓缓吐出,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那支烟,轻轻把燃烧过后的烟灰抖开。   陆轲问他,你在和白恬在一起的时候,能把你的所有都给她吗?   a可以推出b,那么a就叫做b的充分条件。   根据高中数学的知识来分析,陆轲这个问题的充分条件是“你和白恬在一起的时候”。程景行微微一笑,这个年纪谈的爱说的情,大概很难有人相信会长久吧。   他的回答:“我有的我都给她,我没有的,我尽力争取给她。”   陆轲也笑,话题一转,不再问以后了。说自己早就听说程家小少爷干架的能力一流,问他喜欢哪个球星,问他有没看最近的球赛。   这时候的陆轲就不像平时那个杀伐果断的检察长了,像个邻家的大哥哥。   白恬出现的时候,两个人正在说某场比赛上某个球员力挽狂澜地三分球。   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程景行注意到她,问她怎么突然出来了。她张了张嘴,最后一个字也没说,面上还是一副不愿相信的模样。   她把脑袋使劲摇了摇,接着转身就往回跑。可怕,我小舅舅要绿我,他怎么能和程景行靠得那么近呜呜呜……   程景行掐了烟,三两步追上她,把她往怀里一塞:“乱跑什么?”   白恬在他怀里扭了扭,“你刚才和小舅舅坐在一起,太像一对了。”   他把她抱起来,像教育小女儿一般,不轻不重地抽几下她的屁股,“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是不是个傻子?”   她乐呵呵的,没说话,心想你才是大傻子呢,你前边说的话我全都听到了。   这一年的年夜饭依然是奶奶掌勺,老太太常说自己半辈子都待在厨房里头,除了和家人,她和厨房的感情最深。   白恬和陆轲几次跟她提起家里请一个做饭阿姨的事,老太太头一转,倚老卖老:“哼,我做了一辈子的饭,别人做的能比我好?”   老太太准备了一整桌子的菜,一边让白恬帮忙上菜,一边念叨:“年夜饭里要有鱼,这样年年有余。芝麻和花菜,芝麻开花节节高。还要有一大锅饭,今天夜里吃不完留到明年,也是年年有余。”   老太太一句接一句,和每年说得都一样,换作别人早就不耐烦了。白恬站在边上,一边跑腿上菜一边答应,“哇居然有这个意思啊!”把老太太哄得开心。   都说越长大,过年越没有年味。程景行看着她跑来跑去,忙个不停,忽觉自己在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年。   能喜欢上这样一个小姑娘,真是太好了。   老太太和陆轲在年夜饭桌上发压岁钱,厚厚的一叠把红包塞得鼓鼓的。白恬双手接过,甜甜地说谢谢。陆轲笑她,连一句讨喜的话都不会说,只会傻乎乎地说谢谢。   两个长辈也给程景行发了压岁钱,他受宠若惊地愣了愣。老太太笑起来的样子很慈祥,“在我们家年夜饭桌上了,那就得收下。”   他心下有些感动,也说谢谢。   小姑娘把手伸过来和他握在一起,眼角眉梢都是过节喜气洋洋的笑意。   他也笑,趁她不注意,塞一个东西进她口袋。小姑娘放下筷子要去掏,他按住她的手,让她先吃饭,待会儿再看。   小姑娘隔着衣服摸了摸口袋,像是一个红包的形状。她看了看他还放在桌子上的两个红包,知道他不是把陆轲和奶奶给他的钱还给她,这才点了点头,吃碗里的饭菜。   事实上这一年的春晚里头是有成龙的创意武术,有蔡明的《扰民了你》和沈腾马丽的《扶不扶》。   蔡明金句频出,逗得观众笑声连连。   白恬挨着程景行盘腿坐在沙发上,奶奶和陆轲也在旁边。奶奶戴着老花镜看得认真,陆轲对看春晚不甚感兴趣,抱着书坐在最外边的沙发上。   对于一部分人来说春晚内容不甚重要,重要的是看春晚这个过程,一家人聚在一起这件事本身就很美好。   白恬看着小品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程景行给她塞的那个东西。她拍了拍口袋,悄咪咪地问他:“我现在能拆吗?”   他瞧了瞧陆轲和奶奶的方向,见两人没有注意到这边,他点了点头。   很普通的一个红包,摇一摇有轻微的声响。因为是程景行给她的,她连红包都不愿意拆坏,所以拆得格外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拆开红包的封口,她又瞅了他一眼。   他笑着拿下巴指了指红包的方向,示意她打开看看。   她把里边的东西倒出来,是一把钥匙、几张卡和一叠现金。她认出那把是他母亲那套房子的钥匙。   白恬看着这些东西有些怔愣,好像这些东西都在说,白恬你看看啊,程景行把他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了,他是真的打算和你过一辈子。   她摸了摸那把钥匙上的纹路,她想相信脑海里这个突发奇想了。 第24章 1月31日   春节的传统习俗,必不可少的是守岁。春节时守岁, 长辈来年就能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白恬在这个除夕夜里先是老实地看春晚, 看得无聊了就倚在程景行怀里玩手机。四个人里边就属她最好动, 最后把脑袋枕在程景行大腿上玩手机,她把手机举得老高, 在脸的上方刷微博, 程景行就看着她翻来覆去地折腾。   玩得困了, 手上一松就要把手机砸在脸上,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接住, 手一滑, 白恬的手机就磕在茶几上。   奶奶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哎哟一声, “都这么困了, 快上楼去睡去。”   程景行答应一声, 抱起白恬要往楼上走, 白恬迷迷糊糊地挣扎, “不行不行,要守岁的, 这样奶奶会长命百岁。”   奶奶知道白恬的好意, 柔声哄她,“有这份心意就行了, 奶奶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去睡吧。”   白恬听了这话才放心, 在程景行怀里蹭了蹭, 说程景行你抱我上楼好不好。   小姑娘睡得熟,他把她放进被窝里,她只是在被窝里拱了拱又沉沉地睡去。   他用目光描摹着她面部的轮廓,他想他不可能遇到比傻白甜还要更傻白甜的女孩子。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年纪的恋爱不会有多长久,可是他不会再有别人了。   新年的钟声引来送往,那一年s市还不禁烟火,万千烟火在那时接连绽放,一声一声回荡在整座城市里——   新的一年到了。   我最亲爱的小姑娘,新年快乐。   或许是因为前一天睡得不是很晚,白恬起了个大早,溜进程景行的房间里叫她起床。   她用手把他的眼睛蒙上,这才喊他。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在大年初一的清晨叫他起床起床。   他伸出手去,扣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按向自己。小姑娘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按,直愣愣地掉进他怀里,他伸手一揽,和她换了个位置。   他用手臂撑着自己在她上方,小姑娘躺在被子里傻乎乎地眨眨眼,搂住他的脖子,“新年好呀。”   他低头亲她的眉心,下来到鼻梁,再到她的唇。他的声音低沉,“嗯,新年好。”   她换上了一套新衣服,里边是连衣长裙,他的手隔着她的连衣裙在她腰身徘徊。他凑在她耳边问她,“你这裙子,我能不能解?”   她抓住他的手,说不可以闹,今天是大年初一要早起。   程景行的睡衣宽松,从白恬的这个角度,垂眸时将将能看见里边的景色。她没忍住多瞥了几眼,觉得自己的男朋友身材是真的好。   在心里暗道几遍美色误人,伸手提好他的领口。一边语重心长地告诉他,男孩子应该自重自爱,一边在他腹肌的地方乱摸两下。   而后就想跑,撑着他往他的手臂底下钻出去。他扣着她的腰把她拖回来,问是谁给她这么大的胆子。   到底还是碍着家里有长辈在,程景行只是小闹她一下就放过她。   他起身换衣服,白恬就坐在床上看他。他双手交叠,捏着睡衣的下摆向上掀。只是露出一点点腹肌的部分,她才看了两眼还没看清,他身子一转,什么景象都被挡住了。   就是程景行的背部,也是好看的。因为瘦,蝴蝶骨特别明显。   程景行套上gucci的卫衣,回头就撞见她赤裸裸的目光。他挑了挑眉毛,伸手搭在裤子的系带上,作出一副要当着她的面换裤子的样子。   地主家的傻白甜依旧瞪着大眼睛直愣愣地看,多新鲜呐,居然过个春节还能有一大早欣赏男朋友换衣服这种福利。   下一秒,他把睡衣抛过来,她只来得及看见睡衣在眼前快速移动,还未作出反应,已经被稳稳当当地盖住了脸。   “出去外边等着,一小姑娘想看人换裤子算怎么回事儿?”   小姑娘应了一声,委屈巴巴地把他的睡衣放好,走到外边带上门,真的就在外边等他。   程景行换好衣服走出来,就看到白恬靠着墙壁站着,像犯了错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一动也不敢动。   他把她往怀里一揽,“不委屈,下次找个时间给你看个够,这样补偿可以吗?”   她抬头迷茫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恍然大悟一般,想到他现在在说刚才那个话题。小红晕慢慢爬上脸颊,瘪了瘪嘴,“我才不要呢。”   按照奶奶的惯例,每个月农历初一这一天,奶奶一定要去寺里上香。每一年的大年初一,白恬和陆轲也愿意陪着她去。这年,一起去的人里还有程景行。   所有故事的开头就发生在青山寺,2013年9月14日的恰巧遇上,神佛看着她不经意地步步走入名叫“程景行”的无尽深渊,从此之后不断地往深处坠去。   那是一年里菩提花期的最后一个月。当时的她敬佛却不信佛,她爱写字,奶奶去上香的时候,她就寻一个地方誊抄经文。   那天连风也是温柔的,她坐在老菩提树底下,风从此地掠过,便吹下几朵菩提树的花。随着风,有二三飘落在熟宣上。   她一笔一划写得沉稳,一个字的停顿转折,就在她纤细手腕的轻转动间。   也是这风,吹起另一页熟宣,吹至程景行跟前。后来的她就像这页熟宣,始终被他捏在指尖。也像她写错的那一笔,歪曲而斗折,是她这一生的蜿蜒崎岖。   世人皆道八相成佛度众生,为佛果。   菩提树的另一个寓意却鲜为人知。   谓,白头偕老。   又是菩提树下的石桌,两人相对而坐。她写到,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彼时白恬的字里还带着棱角锋芒,像她还有着所欲与所恶。程景行看她写得极慢,好奇她的耐心。他的字像他这个人一般,飞扬跋扈,能一笔写完的字定不分成两笔。   他的指尖摩挲在石桌上,石桌的质感很好,只是一月末的春寒料峭,让他的指尖沾上一层凉意。   程景行问她怎么不随奶奶和小舅舅一道进去上香,她笑笑,翻过一页经书。   “我没有什么想求的。”   又反问程景行信不信佛,他摇摇头,“事在人为。”说着,也低头笑笑,“我在你啊。”   她注视着他,眼底是清晰的他的模样。低头看未誊抄完的一篇经文,笔还提在手中,她落笔,之前的平静不复存在。   他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和她说话了,眉眼间没有疲惫,只有着粲然笑意,恣意张扬。   周身被他的银色山泉的味道所包裹,冰雪初融的幽远温柔,让人不论是闻到多少次都觉得惊艳。   像他。   纸上墨未干,她把手中的笔放在笔搁上,倏地起身,“你就在这等等我。”她没有说她要去哪儿,只是大步跑远了。   白恬第一次真实地踏进大殿里,梵音渺渺,她在侧边寻一蒲垫跪下。   我佛慈悲,白恬在此一拜。   我这十八载的人生里,没有求过什么愿。第一个愿,就求给程景行。   我愿他不论何时仍是翩翩少年,岁岁盛放。   第二个愿求给自己。   我愿他年年岁岁看我着红装,我陪着他久一点,再久一点。   她跑回老菩提树底下,程景行还坐在那等着。风吹得他衣袂翻飞,蓦地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   他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隔得远了些,一个字也看不清。   她走近想看他在写什么,他眼疾手快快,把纸一揉。“我想看看你写了什么。”   程景行一脸讳莫如深,把手揣进衣兜里。白恬扑过去抱他的腰,程景行赶忙接住她,她趁机一抽把他口袋中的纸团抽出来。   她打开那团纸,入目是他龙飞凤舞的字迹。   有得,必定有失。   她问他为什么写这个,程景行摇摇头,“忽然非主流上身,就写了。”   她只是拿着纸条多看了两眼,没太在意。未曾想过后边的风浪。   三月新雨濯,月从柳梢末升起又落下。   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目已阖,时间会染白人的鬓角和发丝,却从不回答什么是生死。   她自这夜里,与白恬阴阳两相隔。   未道离别,转瞬生死别。 第25章 3月10日   “2014年3月10日   日子平静地过去一个多月,风浪终究还是不放过我。”   无波澜的时间总是跑得飞快, 白恬还沉浸在日夜能见到程景行的美好中, 假期就已经匆匆溜走了。程景行收拾行李回自己家住, 虽是换了个住处,与之前没有多大的变化, 他仍会在早晨到白家蹭个早饭, 再领着白恬一道去学校。   高三要比其他年段早几天开学, 程景行的假期综合征在开学半个月后仍未消除,早晨的困倦不是一两个哈欠就能解决的。   三月的清晨还是冻得慌, 白茫茫的雾一层一层地在眼前铺开, 里头夹着湿气。露在外边的皮肤感受到低温,寒浸浸的。   程景行从楼道里出来的时候, 天这才蒙蒙亮, 云层里头透出来几处光斑。这个呵气成霜的天气, 不要说见到飞鸟, 连鸡打鸣儿都很少听着了。   白恬的电话在这时打来, 他惊奇地“哟”一声,小姑娘能在这个时辰自己醒来, 可是个稀罕事儿。不太暖和的时候, 都是他先打开放在床边的小太阳,再从一层又一层的被子下边把她捞出来, 她这才揉一揉眼睛醒来。   最开始的时候, 她还是每天自己挣扎着起床的, 后边是景行实在看不过她困的模样, 知道小姑娘和熊瞎子一个德行,到了天寒地冻的时候就要能冬眠,这就交代她能多睡几分钟就多睡几分钟。   他把电话接起来,刚想着要调侃一句“小姑娘今天不贪睡了?”,先他一步的是听筒里传来的小姑娘的啜泣声。   他敛了笑,跨大步往巷子外边走,沉声问她发生了什么。小姑娘喜欢撒娇,但她不爱哭,能让她大清早这么哭着打电话过来,必然不是什么小事。   她深深吸气,稍微稳住了情绪,哭腔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程景行,你来看看奶奶最后一眼,好不好?”   程景行脚下一顿,而后加快速度向外跑去,“白恬,不要哭,我还抱不到你。”   夜里无声,白恬这一晚却是辗转反侧,睡得不踏实。她许久不做梦了,这晚梦里边的画面是灰沉沉的,她就站在自家门前,看着飓风把周围的大树连根拔起。   爸妈迎着风走来,她知道这是假的,逝者已去是不会回来的,这是她第一次梦见他们。可是他们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奶奶从她身边经过,像是要到他们身边去。   她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她大喊着奶奶,可奶奶已经和爸妈站在一起了。他们三个人站在那,只是对她笑,什么也不说。她迈不开步子,只能任由飓风靠近他们。   程景行在她边上,她抱着他哭,“你去把奶奶带回来好不好,我求你了……”   程景行摸一摸她的头发,用他常对她用的那种语气,他说:“那我走了,你要乖乖的啊,一个人也要好好的生活。”   她来不及问他为什么不能带着奶奶回来,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生活。飓风已经离他们极近,它肆虐地席卷而来,转眼间所有人都不见了。她被带到一片荒地上,四周都是一样的景象,她辨别不出方向。   至此,一生流离。   白恬醒来,背后是汗涔涔的。天还没大亮,迷迷蒙蒙的,周围一切还看不太清。她来不及思索现在的时辰,她只想看见奶奶和程景行。   她跳下床,鞋也没顾上穿,一路跑着到奶奶的房间。奶奶夜里是不给自己房间上锁的,她猛地开门,看着床上奶奶的身影,稍许舒了口气。只是个梦罢,所有都是假的,白恬你看奶奶还在呢。   她心头仍是惴惴的,渐渐浮上一个可怕的念头。她使劲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可这是个什么时候呢,为什么一丁点儿声响也没有,为什么她连奶奶的呼吸声也听不见了。   她松开房门的把手,迈出一脚却打了个趔趄。走到床边,挨着脚踏跪坐下,木制的脚踏把地里的寒气散出来,跪在上头想是不太好受。   白恬恍若未觉,她开口,声音里不自觉地发颤:“奶奶,我今儿起得比你早啦。”   她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她往前挪了挪,伸出手去轻轻摇着奶奶的手臂,“奶奶你可不能贪睡,你说好了给我和程景行做早饭呢!”   她说奶奶你不要闹了,我真的生气了。伸手打算拽着奶奶的手,那是冰凉而僵硬的手,她片刻间瞳孔放大,她其实是明白的,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倏地松开手后退了几步。   她看见奶奶的手无力地垂下,她摇摇头,喃喃着不可能。   上前几步,颤抖着试探奶奶的鼻息。她等着,一分钟两分钟,没有丝毫动静,空气里沉默得仿佛悲怆。   她也好似被定住一般,只有眼泪不停地砸在被子上,证明这不是一个固定的画面。她用温热的手去捂着奶奶的脸,她这才仔细看见奶奶脸上纵横的皱纹和被风霜染白的发丝。   她固执地以为,只要让奶奶回暖,奶奶一定会醒来。谁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奶奶始终紧闭着双眼,她崩溃地冲着门外喊,“小舅舅!你快来救救奶奶啊!”   陆轲跑过来的时候,心下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人的反应都是这个吧,用试探鼻息的方法来验证人的生死。   可是无论试几次,那是已成的结果,不会再有变数了。陆轲退后几步跪下,结结实实地对着奶奶的方向磕头。这位老人,在失去儿子之后没有倒下,拉扯着孙女长大成人,终于还是没能等到白恬满十八周岁便撒手人间。   白家,真的只剩下白恬一个人了。   白恬扑上去摇着陆轲的手臂,“小舅舅,你快送奶奶去医院啊,她什么事都没有的。她昨天还说今天天气好,她还要去院子里打牌呢……”   “你们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   “对不对……”她一遍又一遍地问,陆轲不敢回答,也不能回答。他看着白恬的模样,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   当年白恬父母亲去世的时候,是奶奶留住了她,那如今呢,等到她眼下的最悲伤过去之后,该靠什么留住她?   陆轲只想到程景行,所以他说:“白恬,你叫程景行来好不好?”   想来是奏效的,她婆娑着泪眼看他,继而往外跑。陆轲隔着几间房也能听见她突然迸发出的哭声,该是拨通了吧,她先前只是掉眼泪却不这样哭的。   程景行是在十五分钟后赶到的,听说他现在住在老城区,陆轲想不到他是怎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达这里。   他一路奔上二楼,他停下脚步,因为他看见白恬在那里。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坐在奶奶的房门外,只是哭,无声而哀恸。走廊上站了不少人,她拦着门不让人进,陆轲立在旁边,没说话,大概是已经劝了她许久。   他认出来,那是殡仪馆来的人。有陆轲在,后事应该会办得很好。   程景行走到她面前时,她的眼中才有了焦点。他牵着白恬的手,“来陪我看看奶奶。”   白恬摇头,满脸都是泪痕。他在她掌心按了按,“听话。”   他牵着白恬到老人的床边,即便他一个八尺男儿也忍不住鼻酸,奶奶对他是那样好,却就这样行到终结。   他拉着白恬跪下,磕了三个头。   奶奶对他,比他亲生的奶奶都要好。   白恬终是忍不住扑在他怀里大哭起来,他抱着她,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抬眸递给陆轲一个眼神。   陆轲会意,让身后殡仪馆的人上前。   白恬注意到来人靠近奶奶,她挣扎着要从程景行怀里出去,她想拦着那些人,她总以为只要奶奶还在这里,就不会离开她。   程景行按住她,她只能挥动着手想要阻拦,她哭得绝望:“你快拦住他们啊,不能带走奶奶,不能带走奶奶……”   他重重地闭了闭眼,不舍得再去看奶奶,“白恬你要乖,让奶奶安心地离开吧。”   她使劲挣扎着,可是她怎么也挣脱不开,她喊着奶奶,却再也没有那个慈祥和蔼的声音应答她。她把手尽力地向奶奶的方向伸去,那串暗红色的珠子就是在这时断的。   连接着珠子的细线崩断,珠子手重力作用向下坠落。她不再挣扎了,看着十五个珠子落在地上又弹起来落下,往不同的方向去。   那是奶奶求来的,奶奶和她说,这是青山寺里开过光的,一直带着一定能保佑她平平安安万事如意。可是奶奶呢,奶奶怎么走了。奶奶走了她还怎么会是万事如意呢……   奶奶一辈子求神拜佛,为什么奶奶还是走了?是不是因为她之前不相信佛,是不是因为她除夕夜里没有替奶奶守岁?所以佛祖来惩罚她了,把她最爱的人带走了。   一世永隔人不还。   佛祖在上,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您,可不可以把奶奶还给我。 第26章 3月10日(二)   她问他:“程景行,你告诉我好不好, 奶奶是不是真的走了?”程景行这才明白, 告诉别人一个不幸的消息, 真的会比自己得知不幸消息时更难过。   他想说奶奶寿终正寝了,但他不忍对着她重复一遍真相, 却也同样不忍骗她。   见他半晌没有回答, 白恬颓唐地往程景行怀里偎了偎, 也不再哭了,声儿低下去:“带我回家吧好吗, 我不想在这待了。”她指得是程景行的家。   单听上去有点小孩子赌气的意味, 可他知道她的意思,她太难过了, 不想接着待在这里, 看这个奶奶曾经住过的大房子, 再也见不到奶奶。   他应了声好, 和陆轲知会一声, 带着她走。   正赶着上班上学的时候,要打车也不容易。他不会开车, 可是顾秦会。一壁给顾秦打了电话让他过来接, 一壁把白恬的生活用品收拾齐整。   程景行回头寻她,她侧身窝在那只限定的大熊怀里, 阖着眼。她闹的时候, 他觉得不好受;她这样不哭不闹, 反而让他更加难受。   他把手里的行李袋放好, 上前捋了捋她的发梢,轻声唤她,“白恬?”   白恬病恹恹地掀起眼皮看他,他熟悉的那双眸子里常有着青山灼灼星辰杳杳,这会子却毫无波澜,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他狠狠地痛了一下,用手攥着她的手。他说不出话来,深知不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顾秦这个点刚起不久,还没去学校,车停在楼下响了两下喇叭,程景行帮她套上厚重的长棉服,抱起她往外走。   顾秦看到程景行时还想着开玩笑说一句,我是你的保姆啊?见到两人表情,他思量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一路上平静得让程景行害怕,她只是靠着他,不哭不闹,像自己独立出一个空间。程景行几度以为,她连眨眼呼吸心跳都放慢了,他就要抓不住她了。   趁着红绿灯,顾秦从后视镜里给他使眼色,用口型问他们是不是吵架了,他摇摇头。   第一次来程景行家里的时候,那一会奶奶和他母亲都还在。她帮他领卷子,他顺道把她牵回去溜了一圈。她给奶奶打电话说有事晚点回家,却恰好被奶奶看见他送她到家门前,奶奶调笑她长大了,知道谈朋友了。   第二次是他母亲大殓那天,她一个人买了一整箱老百威,连拖带拽地把沉沉甸甸的啤酒弄上楼。两个人喝空了所有啤酒,他说他很难过,当时她也感到难过。   直到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发现,难过岂止只有当时感受到的那一点。   程景行给她做好早饭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他一言不发地把她扶起来,用小勺子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   她张口含住勺子,垂眸的同时眼泪就掉下来了。程景行知道她难过,可是他竟一点办法都没有。   又喂了几口,她倏地爬起来往外跑,跪在地上抱着垃圾桶开始吐。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吐完之后,胃里空空的,只能把所剩的酸水吐出来。程景行抱着她,看着她一张小脸煞白。   他责备自己的束手无策,紧紧攥着白恬的手,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让你不难过……   她的脑袋贴在他的怀里,她慢慢地蹭了蹭,把手掌打开,掌心里是几颗手串上的珠子。她的语气是轻柔的,却莫名让他觉得飘渺:“我只找到这几个,我们去青山寺再求一个好不好?”   只要她不再这么难过,他又有什么不能答应的。扶着她起来,她脚下发虚,站都站不稳。   程景行心里不忍,和她商量,“你待在家里休息,我去吧。”   她无力地扯了扯嘴角和他说谢谢,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青山寺地势高,半隐在大雾天里。主城区已经不再落雪了,青山寺的碧瓦飞檐上仍旧蒙着一层薄薄的雪。   这里一年四季香火不断,工作日里来的信众也不少。程景行在寺院门外,看着里边来来往往的人,有些微的迷茫,思考着要求一个开过光的手串应该做什么。   青山寺的住持先看见他,程升还没失势的时候,带着程景行来过几次,他没有在这烧过香拜过佛,只是一圈一圈地瞎逛,以此消磨时间。住持对他的印象不浅,是上回在寺里对一个小姑娘不尊重的那个男孩子,程家的儿子。   主持踱步到他面前,“给你父亲求平安?”   关于程升的案子已经快要结案了,程升涉嫌贪污受贿数千万元,处以十年有期徒刑,没收名下所有财产。   无论怎么求,说到底程升还是逃不开刑罚,他摇摇头,“我想给白恬求一个手串,像她上次那个一样的。”   他口中的白恬,住持也是记得的。她的奶奶常来寺里烧香,求她的平安。程景行能说求一个一样的,原来的那串大概是出了什么岔子。住持抬手,示意他往外走,一面问他:“她奶奶近来可安好?”   他脚步一顿,又迈大步跟上,“奶奶今天走了。”   住持只是轻轻叹气,那是一个善心肠的人,可是人活着就总会有这么一天的。   寺里备着开过光的一些小物件,住持让他自己挑拣一个。和原来一样款式的已经没有了,他从里头拿了一个材质相对好一些的菩提子。   他下意识地掏钱包,住持伸手按住他的手,“不值几个钱,那个小姑娘很依赖她奶奶,还是看紧点好。”   他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向住持告别之后,匆匆忙忙返回。途经大殿前他驻足往里看了一会儿,他看见佛那双望穿尘世的眸。   他还是走进大殿里,拿一份香烛,在功德箱里放几张钱,恭恭敬敬地点了蜡烛烧了香,跪在佛前合掌祈愿。   给白恬求个平安。   大雾散去会有阳光从后边探出来,把檐上的雪照得晶莹,不一会儿融化成水嘀嗒下来   青山寺离城区有着老大段路隔着,他匆忙地赶回来。白恬躺在床上,睡姿端正,她阖着眼睛,倒是让人觉得她有种不似人间的美,却也更觉她遥远。   他松了一口气,沉睡时思维模糊总比清醒时的痛苦折磨要好受一些,睡一觉起来该是没有那样难过了吧。   他走近几步,莫名觉得床头柜上的那个小瓶子分外眼熟。他想不起在哪见过这个小瓶子,随手拿起瓶子瞧一眼,瓶身包装上写着“氯美扎酮”。   手中瓶子轻飘飘的,摇一摇听声音,里边已经没几片了。冷不防一个念头撞进脑海,这样大剂量的安眠药是会致死的,他脑子里嗡的一下震得厉害,来不及思考更多,他失声叫着她的名字。   “白恬!白恬!”   母亲的去世还恍如昨日,今天奶奶也走了,他只顾着白恬,还没来得及难过,终是轮到白恬了。他该怎么办,所有对他好的人都走了。   他止不住呜咽,“何必这样,奶奶不在了,可是你还有我啊……现在你走了,那我呢……”   难怪住持说,还是看紧一点好。   他不该离开她半步的,他应该想到白恬是故意支开他。如果他没有离开,是不是白恬也就不会这样永远的离开他。   这是他的失误,会导致他一辈子的意难平。   脸上感觉到温热,他从泪眼朦胧中看见她半支起身子来捧着他的脸,“哭什么?我都没哭呢。”这是他以前问过她的话。   她面上有着一点点笑意,唇角浅浅地向上翘起,是一种病态的美。他忽然抱紧她,埋首在她颈窝上。只是一会儿,她感受到他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她的皮肤上。   她不知道程景行突如其来的哭泣,是因为什么。她去牵他的手,被他手中的瓶子硌到。他把瓶子攥得很紧,她废了很大力气才把瓶子给抠出来。看到瓶子,她这才明白过来。   她拍了拍程景行的后背,像他平时哄她那样,“我头疼睡不着,翻了翻你家的医药箱,刚好找到这个所以就吃了一片。我好不容易睡着,你又把我叫醒了。”   他这才回想起来,他母亲以前经常失眠,医生给她开了这个药。所以这大半瓶该是母亲以前用完的,他心底麻麻的,不是因为尴尬。   是一种对失而复得的感谢。   程景行紧紧地拥着她,“千万不能离开好不好,如果没有你,那我活在这世上也太没意思了。”   白恬轻笑着,“怎么突然开始撒娇啊?就算我不在了,那又怎么样呢,你还是要好好的活着,知道吗?”   他摇头说不知道,“如果你要自杀,你这就是蓄意杀人,我不可能一个人活着。”   她看着他,笑里隐隐有着无奈,为什么都要用这样的方法来留着她。她因为羁绊而活着,一年连着一年累积痛苦。 第27章 3月11日   “2014年3月11日宜安葬”   奶奶是在隔天安葬的,这一天的天气明朗, 气温也回升了好几度。白恬没有去参加奶奶的葬礼, 也没有去学校, 就窝在程景行家的阳台上晒太阳。   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细小的微尘在光线里上下浮动。光线太强有些刺眼, 她索性闭了眼睛仰着脸对着太阳。隔着眼皮, 能感觉到一片淡红色的光。这一片小小的地方住了几百户人家, 只要对面楼的人说话稍微大声一点儿,这里听得一清二楚。   有一对小夫妻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事情, 争执个没完, 就这么听听,也倒是挺有趣的。如果她和程景行也能走到结婚, 不知道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 厌烦了柴米油盐酱醋茶, 厌烦了数着钱过日子。小情小爱过去之后, 两人之间只剩下无尽的争吵。   应该是不会的, 她不会吵架。程景行生气的时候,也只是冷下脸色而已, 不曾对她说过什么重话。   她笑笑, 怎么就想到那么长远去了。渐渐有一片阴影从旁边挪过来,遮住了大半的光。   她睁眼, 程景行正站在边上, 慢慢蹲下来问她在笑什么。她说得庆幸:“你听, 他们在吵架, 是不是很有趣?我们多好啊,从未见过爱情最丑陋的模样。”   他在脑海里思索一下,还是问出口:“今天奶奶入葬,你真的不去吗?”   她在躺椅上重新闭上眼睛,他听见她用一种不悲不喜的语气回答,是以往她提起父母时的那种语气。“我去了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何必让自己又痛苦一次呢?”   听不出失去至亲的哀恸,相反带着些冷血的意味。她一遇到想要逃避的问题时,就会这样,异常的冷静和沉着。   她从昨天之后就不再哭了,可程景行心里悬着,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那天晚上。   她压抑的悲观情绪,在那天晚上爆发。   那晚的天空,一颗悬着的星星也没有。风刮得特别大,几乎要把月晕也给刮散开来。程景行得把门窗的缝堵严实了,才不会有大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白恬的睡眠一直不太好,夜里有稍大点的声响,她就翻来翻去地睡不踏实。想来小姑娘居然能跑来这破地方和他一起吃苦来了,真是过多了娇惯日子,来贫苦地区历练攒修为。   她前一天夜里好不容易睡着,没多时就被楼下的噪音给弄醒了。小姑娘以往的日子过得娇惯,却不是娇滴滴的满是脾气的小女孩。   她什么也没说,也不抱怨这边的不好,自己爬起来摸了一片安眠药,程景行还没拦住她,她手快地往嘴里一塞。他木着脸把安眠药给锁进柜子里头,说是一片也不允许她再吃了。   白恬知道程景行对这件事情很生气,也就不再在睡觉这件事情上头惹他。十点钟时间一到,自己就乖巧地钻进被窝里。   她也知道自己这两天的状态很影响他,她也不想让他担心,可是她真的太难过了,调节不了自己,她只能尽力隐藏。反过来,程景行却是因为她的平静而更加警觉。   这晚他睡得很浅,以至于白恬微微翻动身子起身时,他立即就感觉到了,阖着眼注意听她的动静。她下了床,程景行悄咪咪地把眼睛睁开一个缝看她。她走到门前时,往回望了一眼,而后向阳台那边去了。   她一开阳台的门,风把她灌了个满怀,将她睡衣的衣角吹得翻飞起来,像是也一同穿过了她的灵魂。风涌进来,发出可怖的声音,不觉有些阴冷。   他蹑手蹑脚地跟着到阳台里边的那间房里,这个房子的门窗老旧,落地窗要使劲才能合紧。她的力气小,玻璃门留下了一道缝。风声里和着她不甚清晰的声音,一同从缝里钻进来。   她贴着墙角坐在地上,曲着膝,两手交叠放在上边,把脸埋进臂弯里。她说:“奶奶,我再也见不到您了。每次我站在这个阳台上,总会有想要跳下去的想法,不是我贪生怕死所以不跳,是我还想和程景行走一段路。您常说这世上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连情感也是孟婆桥上的一碗汤就能解决的东西。   那我再和他待久一点,待到他不喜欢我了,厌烦我了,我就下去找您。我一定要躲开孟婆,下一辈子的生活不用像这辈子这么优渥,但我想要所有的人都健健康康的,然后我找到程景行,一直追一直追,不管怎么样都赖着他不走,您说我想得好是不好?   他的父亲最近定了罪,他表面上什么也不说,心里肯定很难过。他也喜欢您,您走了,他也很伤心。我不想再让他担心,可是我好想您啊……”   她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话,声音里的哭腔浓重。这样全心全意喜欢他的姑娘,因为他才活着的小姑娘,真的好傻啊。他想不出自己能有什么理由抛弃她。   她坐在那里哭了很久,这才起身。程景行赶忙退回卧室,发现她却没有回来,往厨房的方向去了。她站在厨房中间望了一圈,最后把目光锁在一个较高的架子上。她掂了掂脚,把刀拿下来,可是她把刀放到了一边。   她挽了挽袖子,露出一截手臂。白瘦的腕子上,有几条暗红的伤口,伤口不是很深,边上还有血液凝固,红白相衬得更加瘆人。程景行只有昨天去青山寺的时候没有守在她身边,肯定是那个时候的疏忽让白恬有机会伤害自己。   他气得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光,可是下一秒,白恬再次拿起了刀。她面上依然是温和的,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么残忍地对待自己,这么残忍地对待他。   她喃喃着,“就最后一下吧,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有人说,自残是会上瘾的。她嘴里的“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显然是很难的。反着冷光的刀锋渐渐靠近她的皮肤,即将划开她细腻皮肤的前一瞬间,她听见一声巨响,停止了动作。   程景行暴力地捶了一下门,这一下用了极大的力气,玻璃门受到这样的重击,从受力点开始绽开裂纹,顷刻间玻璃碎片落了一地。她看向声源处,他站在门框下没有表情,眼眶却泛着红,“白恬你想做什么?”   他上前两步朝她伸手,想要捉她的手,她一躲,像是犯了错的孩子想要隐藏真相,把手背到背后去了。他不说话,衬得他眉眼愈发单寒,她终是把手递到了他手中。她白日里用袖子遮着,他未曾发现这些伤口。   伤口已经肿起来,一道一道的,尤为显眼。他拽她的另一只手,把她拽进卧室,一言不发地取了医药箱给她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整个过程中没有说一句话,包扎完毕把她往被子里一塞,而后自己走了出去。他偏着脑袋,白恬看不清他的脸色。   她的手脚是冰的,被窝里也是冰的。她闭着眼睛,脑海里的画面全都是程景行红着眼睛的模样。   卧室的门没有关上,烟从外边飘进来,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被子,他好久都不再抽烟了。   她从被窝里钻出来,在客厅里看见他正在沙发上坐着,屋里只有夜灯发出的微弱的光,和他手中的烟,明明灭灭的星火。茶几的烟灰缸里掐着几支烟头,他注意到她出来,把脑袋别过去不看她。   她在他腿边蹲下,讨好的模样,“我知道错了。”   程景行不理她,她就去抓他的衣袖。他挥开,她就又去抓着,反反复复。   仍是没有得到他的回复,她只能撒娇:“我好冷啊怎么办,会不会感冒啊?”   “你真的不理我了吗?”   他张了张口,好半天才说:“冷就进去吧。”   彼此无言,在一室沉默中,她开口:“对不起。”   他的声音在空气中显得有些干涩,“你不是对不起我,你是对不起自己。奶奶去世了,我知道你难过,可是奶奶是寿终正寝,逝者已逝,你何必这样接着伤害自己。奶奶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没有人会愿意。   你这样只会让我也更加痛苦。”   白恬哽咽着,只是一声一声地说着对不起。她去捧她的脸,这才看见他脸上的泪痕,她愣了一下,“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你不要难过,好不好?”   有人说一次告别天上,就会有颗星又熄灭。我身边的人都已经走光了,没有所谓的星河,我只有一个你。   我可以因为你而死,也可以因为你而生,那些让你难过的事情,我再也不做了。   神佛总是渡众生,你潦倒我世界里的众生,一遍又一遍。 第28章 6月10日   第二天白天里陆轲来过一趟,交给程景行一封信。是整理奶奶的床时, 在她的枕头底下找到的。陆轲看到这封信, 惊讶于上边写着的是程景行的名字。   虽然他没有问过程景行住处的地址, 但是凭着他的身份,想知道这个不难。他来给了程景行这封信, 并不好奇信中所写的内容。只是顺带着关心一下白恬现在的情况, 拜托程景行可以好好照顾白恬。   程景行表示出自己会的之后, 陆轲也不再做停留,径自离开。   老人的信里没有华丽的词藻, 字句朴实, 话里话外绕不开白恬二字。   她写到白恬的从小到大,白恬小时候没什么朋友, 后来父母因为意外去世, 白恬得了一种很难治愈的病, 她很少告诉别人她的想法和心情。她把自己锁得更紧, 有时候甚至在大家看不见的时候, 偷偷伤害自己,更加不愿意与外界有更多的接触, 所以她常常拒绝别人。很意外的, 有一天,她会这样全心全力地依赖另一个人。   老人的信里没有一句话写到他应该怎么做, 可是程景行很清楚地知道老人心里所想。她该是希望他能一直陪伴在白恬身边。   那一年s市的三月, 整个中下旬没有一个阴雨天。位于秦淮以南的这座城市, 连续大半个月处在艳阳里。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默念完这封长信, 抬头看向厨房里的小姑娘。   陆轲来之前,她正闹着要他教她做饭。他在这这件事情上和奶奶的想法是一致的,阳春白雪一样的小姑娘何必费心思学这些。   到底挨不住她一遍又一遍地念,她撒娇,总是拽着他的袖子轻轻摇,或者挠一挠他的掌心。他无奈地磕了三个鸡蛋进碗里,让她慢慢打散。   她此刻正拿着筷子捧着碗,一个人站在厨房里,对着这样新奇的事情玩得不亦乐乎。她傻乎乎地问他,为什么你还不教我怎么炒鸡蛋啊?   他笑着反问,急什么?   阳光扬扬洒洒地打进来,只照得到窗台里边的一小部分。细微的尘埃在光束里飞舞,她亦站在那束光底下,给她镀上一层金晖。   山间明月是她,万里清风也是她,只要她莞尔一笑,拂醒他的灯火万千。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生活重新回到程景行和白恬在一起的时候,他摸一摸她的下巴,她就会拽着他的袖子要抱抱。   日子平静,高考倒计时一页一页地翻,似乎生活里唯一的挑战,只剩下高考这一大关。   之前总是反复强调着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班主任,也不再给学生们压力。说着高考只是人生的一部分,无论成绩如何,只要努力尽力,高考本身的意义就已经达到。   高考不仅是如愿以偿,也是阴差阳错。   白恬回到学校之后和老师打了申请,从前边调下来和程景行坐同一桌。班主任多少了解一些之前白恬的情况,遂就同意了下来。   一天又一天过着,像从前一样,现在也有人成心想给程景行添堵,趁着程家失势来找程景行的麻烦。   小霸王毕竟还是小霸王,始终不是一个善茬儿。小打小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只有一点,你惹我姑娘,老子打得你哭都没力气哭。   平静的日子里,说的上是好消息的事情也有。五月最后一次市质检成绩下来的时候,白恬的成绩已经可以和程景行很相近了。   虽说还是差了好几分,看到两人的成绩一前一后排在年段排名榜上时,还是让她高兴不已。   她把两人的名字拍下来反复看,她说:“你看,我们一定能上同一个学校的。”   当时程景行说的是什么呢。   他说,一定会的。   所有的承诺,都像是一个日夜环绕在脑海里的极为讽刺的笑话。   教学楼边上种了几棵不知道年龄的枇杷树,五月的枇杷压过红墙,一片连着一片的金黄,在阳光下晃得程景行眼睛生疼。   还有四个月。   高考雷打不动地到来,白恬的反应比人慢了一截。她在高考前一天才感到紧张和焦虑,在考试那一天却莫名散了不安的情绪。   校内广播响起,通知考生们可以进入考场。其他的考生们步履匆匆,他俩在人群中走得极慢。   两人在不同的考场,最终走到两栋教学楼的分岔口。她轻轻摇了摇牵着他的那只手,“那我走了。”   程景行点头,看着她转身走了两步。他倏地上前捉住她的手,“白恬,你不要怕。”   她唇角漾着笑,“我知道啊。”反正我们一直要在一起,我不怕的。   她的手指挠了挠他的手心,这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小动作。   程景行看着她朝那栋教学楼走,才恍然发现他有多久没见过她的背影了?是从两人熟络之后吗,她从来就是站在原地看着他走。   这场“3 x”的考试中没有发生任何的插曲,解题也出乎意料地顺利,大致的题型她都曾经练习过无数次。最后的英语科考试终了信号发出时,她走出考场,忽觉在这座校园里的时间就要走到尽头。   她路过旁边的小花园,想起九月份的那个中午,他身上环绕着银色山泉混着烟草的味道,靠近她,注视着她的眼睛,话语缓缓:“真好看。”   她的高中生活,终于,也过去了。   “2014年6月10日   我想要的东西,从不会向我全力跑来,   所有豆蔻心思亦抵不过你要走的心。”   纵然程景行千算万算,也想不到事情会败露得这样快,然则这一切皆是因为他有一个叫做顾秦的好兄弟。   他像一阵风一样席卷而来,先是楼道里传来他匆匆而紧凑的脚步声,接着是他大清早拿拳头砸着程景行家的门。白恬自奶奶去世之后,夜里睡得不踏实,程景行看着她辗转反侧,也跟着好不到哪去。   好不容易哄得小姑娘睡着没几个小时,这厮又是鬼哭又是狼嚎。他担心小姑娘被吵醒,去开门时,显然戾气很重。   门才被拉开一个缝,便被顾秦从外边大力地往里推,震得他一个踉跄,退后几步。他还来不及质问顾秦一大早在发什么疯,顾秦拍着他的肩膀,脸上尽是悲痛。   “我本来想着去偷偷申请的,没想到我的申请成功地交了上去,转眼就被转到我爸手头上。你知道以我爸那个臭脾气,怎么可能让我去参军?我穿军装的梦,只能你替我实现了。”   程景行面上淡淡的,“只是交了申请,结果怎么样还都未可知。”   顾秦挥了挥手,“你爸以前和我爸说过,如果你提了申请,是怎么都要让你过的。你看看你这样多好啊,你爸妈都希望你能参……”   顾秦是在看到白恬那一瞬间消声的,倒不是惊讶于为什么她会在这,而是她煞白着一张脸站在暗处,紧紧地盯着程景行的背影,宛如鬼魅,着实吓人一跳。   程景行顺着顾秦的视线方向看,恰恰好对上白恬的目光,她把拳头握得紧紧的,面上无甚表情,只是倔强地望着他。   他俩彼此看着,却并不说话。看两人这副模样便知道,程景行还没告诉白恬这件事,顾秦自知理亏,犯了错,把摊子留给程景行处理,自己灰溜溜地就跑走了。   木门“叩”得一声,打上了锁。她渐渐笑起来,声音里依然温和,“你也要走吗?”   她说的“也”,不是顾秦那个“也”,是父母奶奶的那个“也”。   他如鲠在喉,本不该瞒她,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说这件事,便想着再拖一阵子。等到申请的结果下来,如果没通过,那他就不用说了,如果通过,他再告诉她。   可是因为顾秦这么闹一下子,他变得被动起来。“白恬,我……”   “你说什么要和我一起上大学,是假的吧,你早就想好了要参军入伍。可我对你说得话都是真的,你记得我们当时在一起的时候,那天傍晚在阳台上,我说,我是活在悬崖边上的人,但凡你有一点点要离开的心,我就拽着你一起跳下去。”   “刚才听见你和顾秦说话的那一瞬间,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那一天程景行对白恬撒了谎,他没有说他申请入伍的真实原因,他说他只是有备无患,担心高考不甚理想,不能到希望的学校去,以后养不起他的小姑娘。   一个平时模拟考,只要有好好写英语,分数能上985的人,此时说害怕自己成绩不理想,不论是谁,大概都会有点不太相信吧。   不知道是为什么,白恬居然相信了这个极其荒唐的说法,并深信不疑。   她忽然换了话题,她说:“程景行,我们还去毕业旅行吗?”程景行点点头说当然。   她忽现一笑,“那就好。”   还有三个月。 第29章 8月30日   从那天之后,两人默契地对程景行申请入伍这件事缄口不提。   查成绩那一天, 在成绩查询系统开放的那一时刻, 数十万s市的考生同时登入进查询系统, 导致系统短暂性地崩溃。无论白恬重复多少次,网页依旧显示繁忙。   也有对成绩不太上心的一类人, 这类人里包括着程景行, 而白恬是属于焦躁迫切想知道成绩的那类人里的一员。   她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 一遍又一遍地点进那个页面。忙碌中抬眼,看见程景行正悠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在看财经新闻。   她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埋怨:“你怎么一点也不担心。”   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陪我看一会儿电视, 别乱想。”他面上是一片平静,注视着电视屏幕, 声音却是温柔的。   她莫名被他的情绪影响, 倏地冷静下来, 当真就陪着他看了一下午, 财经频道的所有节目。   在她看来, 几个老头子唧唧歪歪地聊天,真真是无趣得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程景行说着话, 随手把他裤子上的系带解开又重新系上, 反反复复,以此作打发时间的消遣。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能让人产生旖旎的心思。   起初程景行还勉强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财经新闻上, 她细细软软的手指勾着两条系带, 打上一个结又慢慢地解开。手指轻蹭过他t恤下边的皮肤, 引得他的目光渐渐飘向她身上。   实在是经不住她这么瞎折腾, 捉着她的手,板起脸警告:“不要再闹了。”   她的眼底一片清明,亮亮的,会抓人。   说得无辜:“我没有闹啊。”   他默了一瞬,一言不发地伸手把她拎过来按在沙发上。仅仅是他俯身的这一会子,她往下一缩,从他手臂底下钻了出去。   他看着她趿着拖鞋溜走,竟不知道以前那个老实巴交的傻白甜是跟谁学成这副德行。顿时沉下脸咬牙切齿地叫她的名字:“白,恬。”   白恬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有点害怕:“我在……”   程景行的手在沙发的扶手上一撑,整个人跃了过来。白恬反应迅速地往另一头跑,程景行在后头追,绕着满屋子跑了几圈,最后两人在茶几旁各占一半僵持着。   程景行挪半步,白恬就移一步,如临大敌一般时刻保持着警惕。   她平时运动少,稍微跑跳几下,大气都喘不匀了。弯着腰拿手撑在膝盖上,小脸红扑扑的。   他假意向她那边跑了几步,在她反应过来开始逃跑的时候,他却忽然转身捉她。她挣扎了几下,而后搂着她的脖子,把脸枕在他肩上。   她近来睡眠不好,三餐吃得也少,浑身上下没几两肉。他抱她,根本费不了什么力气。他喃喃着,“小姑娘细胳膊细腿的,还跟我拧。”动作却是分外轻柔。   他把小姑娘放在沙发上坐着,一拍脑门想起之前担心不已,因为和程景行玩闹而抛之脑后的大事。   她使唤着程景行把笔记本拿来,本是不抱希望地试着点了几下,意外地发现王爷已经恢复了正常。输入各项信息点击查询,成绩显示出来时,她惊喜地叫了一声程景行,跳起来宛如一个树袋熊挂在他身上。   他本来站在沙发前喝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震到,险些没稳住身形。他单手抱着她,微俯身把笔记本屏幕转向自己,看上边显示的页面。   白恬在考场上的发挥出奇的好,超出一本线将近一百五十分。这足以让她在s大里随意地挑选任何专业都毫无压力。   她仰着小脸看他,像极了撒娇求夸奖的小奶猫。程景行揉了揉她的脸,声线温柔:“我们傻白甜临场发挥这么棒啊。”   白恬在他唇上吧唧印上一下,催促他也赶紧查,程景行的成绩向来比白恬高,白恬觉得他的成绩肯定能刷新他之前的分数。   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到,这场高中承接大学的考试,程景行得到他所有模拟考里,都不曾有过的低分,将将过了一本线。   他把笔记本放下,转身对着她无奈地笑,“你看,我这成绩能上什么大学呢。我只能去参军,以后你跟别人介绍我的时候,才不至于太丢你的脸。”   “总不能你一个s大的高材生,你的男朋友却是一所普通大学的穷学生吧。”   有什么关系呢,他就算是那样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她心里清楚,一切不过是借口,他是想走。所有的事情不过是他的想与不想。   那天顾秦佯装狼狈地跑走,却在离开后偷偷地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一段话。内容是解释他在离开前,趁程景行不注意给她比的那个手势。   把食指搭在唇上,示意她不要多说。   微信里,顾秦大致说程升在两个月前突发病,已被安排住院,他的身体每况愈下,程景行去看过他几次。他问程景行想没想过以后要考什么大学,程景行说上s大学经济类的专业。程升没有提意见,只是说程景行的母亲生前希望程景行以后能成为一名军人。   高考前一个月,陆轲因为有新的发现,重新提交了程升的案件。高考前一周,法院判定程升无罪。程升得知事情的真相后,整个人愈发苍老,他有一天早晨匆匆把程景行喊到医院,他说梦到了程景行的母亲,他说,程景行你不要学经济成吗,我这一辈子成也因为它,败也因为它。你就算不考虑我,那你能不能完成你母亲的愿望?   程景行瞒着她去申请入伍,可他不敢告诉她,所以顾秦装了一回二愣子,大喇喇地刻意让她知道,再过来解释。   她半阖下眼,指尖在那手串上刮过一圈。   轻声说好,我等你回来。   那天晚上程景行的电话就没有停过,班主任年段长校长甚至是教育部都打来电话。没有人愿意相信一个全市理综状元的人,只是刚过了一本线。最后一个电话是校长打来的,校长安慰着他,让他不用害怕,说会向上边申请查卷,一定是涂卡部分扫描出了问题。   他站在阳台上,压抑而热的风吹动他的衣袂,他背对着白恬,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对着电话那头说,“校长,很抱歉,我对过答案,确实是我错误太多。”   那一端说了什么,白恬无从得知,他安静地听着。挂断后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只是撑在栏杆上的那只手,渐渐,渐渐地收紧。   还有两个月。   “2014年8月30日   他得离开一阵子,我就在这里等着。   一直等到他回来。”   程景行去部队报道前的最后一天,白恬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许是因为这样,她和程景行呆在一起的这天,她记得格外清楚。即使后来她在病中,神志已不大清时,她仍能记得起程景行和她说的每一句话。   这个晚上,程景行带着白恬去了巷子口的小卖部里买了一整箱的老百威。他们之间从一箱老百威开始,也是这样一个平凡的夜晚,无风无月,星河天悬。   小姑娘蹭得一身是灰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恍然发觉,老菩提树下的那一吻,是他吻得少了。   两个人喝光了整箱啤酒,客厅里目光所及之处必有一个空的啤酒瓶。两人依偎在一张床上说着话,从什么时候起,他喜欢吊着一边嘴角痞痞地对她说,“傻白甜,我好喜欢你啊。”   又是从哪一天开始,他说“白恬,就算所有人都走了,我一定会在的。”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是她常有的温柔模样,脸上却纵横着泪水。她伸手在脸上大力地一抹,“程景行,你会不会走了之后就不回来了?”   他摇头说不会。   她接着问:“那你会不会看上别的小姑娘?”   他依然说不会。   她一个又接着一个问题地问,似乎也不是要他的答案。她只是想要,想要能够多和他再说几句话,好像这样说一晚上,就能补上即将要分别的那段日子里缺掉没说的话。   到后来她的声音已经不甚清晰了,满满地被哭腔所覆盖。她说得断断续续的,也就断断续续地敲在程景行心头上。   她说,“程景行你……你就是,是个混蛋,你明明说好,了要一直,陪着我的。”   当第二天的太阳依旧升起来时,白恬再也没见到程景行。前一夜里丢了满地的啤酒罐已经被收拾干净,早饭也用保温盒装好,放在餐桌上。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好像他只是出了一趟门,或许是去找了顾秦喝酒打牌,或许是上哪打了一场架,总之几个小时内就能回来。   她一口一口地,听话地把早餐吃完。眼泪滑进嘴里,是咸咸的。如果没吃完,他一定会骂她的吧,还会捉着她说她很欠揍。   洗干净餐具,收拾好东西,在离开前最后望了一眼这间屋子。这间屋子老旧而不宽敞,采光更是一等一的差,可也是这间屋子。   是他在除夕夜里,把门钥匙交到她手里的那间屋子。   听顾秦说,顾秦送他时,他一路上是红着眼睛的。   她关上门,钥匙在手中硌得发疼。   这个人多奇怪啊,他为什么要难过呢,明明是他决定要走的…… 第30章 医院   白恬翻开那本厚厚的本子,里边的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她重新翻看整本日记, 内容里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画面都历历在目, 现在去读日记里的内容, 依然有当时的心情,仿佛中间不曾相隔这四个春去秋来。   她在最新的一页里写下一段话, 窝在摇椅里, 看夜幕四合, 看月下的云翻卷又散去。等到东方既白,晨间会有薄雾茫茫覆盖, 衔远山, 吞高楼。   多希望能再梦回那一场惊鸿,沉沉地入眠宛如奔赴约会, 梦里她仍旧因为他而想要贪婪地活着, 即使那是些远去的物是人非, 依然让她有笑有泪。   在沉睡的前一刻她记起曾听过的那句歌词。   “我曾经想死是因为, 还未和你相遇。”   那已经相遇了, 该怎么办。   在被教官爆炸支配的恐惧之下,林可定了闹钟在警铃响起的前十分钟, 不情不愿地醒来。一边在嘴里碎碎念着骂人, 一边走到阳台拿晾在外边的迷彩服。   前只脚刚跨出阳台门,下一秒被蜷缩在摇椅的人给吓了一跳, 险些就让自己的尖叫回荡在s大的整个校区里。   她稳了稳心神, 见是个人的模样, 稍安心下来, 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是白恬。   美人不仅只有皮相是好看的,白恬更美的是她的腹有诗书气自华,是她带着老一辈文人傲气的风骨。   拥有光阴与岁月的耐心,去掉沉浸世故的浮躁,保持着天真,像早晨一样清白。   很少有问题能够让她慌张,也因着这份从容自信,让她成为林可见过的这世上最好看的一张脸。   如果和这样的人做交心朋友,大约是件很幸福的事吧。林可如是想着,笑自己乱七八糟想得有点多。   细风无声掠过,林可忍不住拿手互相搓了搓手臂。初秋到底是不如夏天了,空气寒浸浸地往皮肤里头钻。也不知道白恬在这里躺了多久,要是躺了一晚上,定是要生病的。   林可把视线向上移到她脸上,就注意到她双颊上是两抹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不甚顺畅,怀里抱着本子,像婴儿一般蜷缩着。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手里的东西。   林可试着叫她的名字,一连几声,得不到回应。轻轻伸手覆在她的额头上,已经是烫得吓人。   校区里响起催命一般的铃声,林可打了个电话给同学让帮忙请个假,打算自己先带白恬去医务室看看。   可是即使白恬再清瘦,到底是比林可要高出半个月的大活人。抱是抱不了多远,把人拖着走也不现实。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正打算再试试叫醒白恬,手机铃声响起来,是一通陌生人来电。她正烦恼着,对来电人的语气算不得好,一接起电话就不耐烦地问人是谁。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时声音清冷好听,总是让人记起清泉石上流的意境,让人听过之后就很难忘记,极具辨识度:“新生三班林可?”   林可怔住,几乎是在这瞬间想起声音的主人。   完蛋……   “教官……我今天请假……”   程景行的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我知道,原因?要记档。”   林可把自己打算送舍友去医务室的事说了,等了有几秒钟,仍得不到听筒那边的回答。正当她要拿下手机看一看是否已挂断,对面又问她:“宿舍几零几?我来帮你。”   林可喜出望外,报了宿舍的门牌号。挂掉电话才恍然,妈耶!怎么有种被程教官的声音徐徐诱之,然后她成功上当自报家门的错觉。   约莫三分钟,程景行敲了公寓的房门。他来的这样快,如果不是因为他并不看来开门的林可,而是凭着直接径直往里边走,林可大概也会很罗曼蒂克地想,天呐,教官是不是暗恋我?   他愣愣地站在边上看了白恬一会儿,用林可给她盖上的外套包起她,动作轻柔地打横抱起来。一边向外走,一边问跟在身后的林可:“昏迷?”   “不是,你还没来的时候,我叫她,她迷迷糊糊间醒来应了我一声。应该是发烧了。”   林可回答完这些,抬头,看着程景行的背影,倏地发觉有些眼熟。不是昨天见过所以眼熟,是一种总觉得在哪看到了好多次的那种眼熟。一时间里,竟打死也想不起来是在哪。   林可和白恬的公寓在六楼,跑下楼后程景行却没有往医务室去,而是直接打开旁边一辆车的车门。“不先去医务室吗?”   他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姑娘放进车里,抽空回头看林可一眼,“时间还早,医务室里没人。你上车,揽着一点,别让她掉下去。”   林可在心底吐槽着,原来你也知道现在有多早啊!脑海里却猛地撞进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教官为什么要主动来送学姐去医院?   五点多的s市,除了老城区的早市最热闹,别的地方仍是静悄悄的,道路上往来的车辆少之又少,全程高速畅通无阻。   林可长这么大,第一次体验这种“生死时速”。她方惊魂未定,程景行已经下车拉开另一边的后车门,抱起仍在沉睡的白恬向急诊室跑。   他的军靴踏上医院的瓷砖,步伐声在空旷的医院大厅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是踏实的,也是着急慌乱的。   一拍脑门记起,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呢,学姐最宝贝的那张照片上的人,可不就是教官吗!   这一年s市没有岭南烟雨朦,只有无尽的炎热。六点多太阳从山的后边探出来,温度不停地升高。   白恬打梦里走了一遭,走过和程景行在一起的那一年。   梦的结尾是陆轲拿来的信,以及他带来的,关于程景行的消息。程景行在信里写,“把我的勇气一并给你,好好活着。”   可是啊。   2016年的八月,程景行死了,傻白甜也死了。   窗口打进来的光,透过薄薄的眼皮,让她不适地想要拿手挡住光亮,一伸手却毫无预兆地感到疼痛。她微微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压住了输液管,刚才伸手的动作幅度大,把针头从手背里往外扯了出来。   针孔的地方渗出血,染在医用胶布上。   她脑子里还是懵懵的,下意识想把针头再戳回去,有人行动快她一步,从相隔几米的地方走过来按住她的手。   是干燥且温暖的一只手。   她愣愣地顺着那只手看它的主人,他用另一只手按了墙壁上的呼叫铃,转过身恰好撞上她的目光。一别经年,她仍然有着一双干净的眼睛。   他的手在她眼前挥动几下,“有意识吗?”   她眨眨眼睛,“有。”   还是这样傻了吧唧的乖。   “你带我来的?”   见程景行不置可否,又问他:“林可呢?”   护士从外边走进来,他往后退了半步,让护士把针重新扎好。等到护士离开,他才回答:“去给你买早饭。”   她的视线始终锁在他身上,彼此无言半晌。   程景行单边手肘支在床边的柜子上,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掩住下半张脸。半阖着眼,视线垂在别处,很好地藏住所有情绪。   她开口:“没死吗?”   仿佛一夜回到解放前,白恬又变成最开始那个很不会说话的白恬。   他点头,“没死。”   她偏着脑袋看他,面上一片平静,“那为什么让人告诉我,你死了,有趣吗。”她的语气里不藏情绪,好像仅仅只是在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而已,答案于她而言,并不甚重要。   他的手顺势薅了一把脸,正在斟酌着怎么开口。却发觉好像怎么解释都不太合适,他从来没有想过两个人还能这样见面说话,也就从来没有想过该怎么和她说这件事。   这里是离学校最近的军区医院,他在这熟人不少,虽然是小病,但开一间单人病房也不是难事。   病房的门被人从外边推进来,是林可拎了吃事回来。程景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以暂时不用回答这个问题,在短时间内逃避。   很怂,却有用。   白恬低声回答林可的关心,不追问那个问题。林可说了句什么,她半天才轻轻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她的心思在不在上边。   学校那边程景行是让人顶着的,不能在医院这里待太久,还得赶回去盯着那群学生。不是他想跑,是他确实没办法离开太久。对林可打了个招呼,“你照顾她,我得回去。”   白恬坐起来捧着林可带回来的稀粥,拿勺子在碗里轻轻转了一圈,没什么食欲。等着他开口和她说话,可是他没有,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他拉开病房的门,即将踏出这间屋子。   她忽地开口,“前年,我知道你出事的时候,想去墓园看看你。他们死死拦着我,就是不让我去。”   “他们说,你那么喜欢我,心心念念都是我。在部队里没命地练,就想着能尽快回到s市。他们说你真的过得很辛苦,你已经走了,我何必缠你到下辈子。”   程景行转身看她,声音不自觉地发颤,“白恬……”   她把那碗粥返回柜子上,“下次再说吧,我现在不想听了。” 第31章 解释   林可看着程景行在原地站了很久,而后走远。她目睹了教官和学姐的秘密, 虽不是她刻意为之, 一时间却也有些尴尬。   她挠挠头, 找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看白恬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被子,病房里配备的被子洗得雪白, 带着很浅很浅的消毒水味。   她的手在上头攥着, 更显她皮肤一片病态的苍白, 清晰可见手背上的血管。   林可不懂这样的意义,她说出那段过去, 让两人一同痛苦着, 看着他方寸淆乱,灵台崩摧, 却在程景行欲要开口解释时拒绝。   她难道不想要一个真相吗。   她分明那样的不忍和难过, 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所以林可问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她反问林可:“涸辙之鲋急需的是什么?”   涸辙之鲋, 旦暮成枯。   这样的问题没有一点点难度, 林可答得很快,“斗升水。”   她摇头, 轻声说不是, “鲋也会心怀怨念,也会野心昭祝。她害怕, 她最后得到的, 配不上她所受的苦难。我就是这只恶毒的鲋, 凭什么我一个人难过了这几年, 我总得把这些说出来,让他也不那么好过。”   “那如果你们之间就此筑起了高墙,不复从前的亲密,该怎么办?”   白恬笑起来,说林可还什么都不懂。   墙不论高低,只能隔开不想来的人,如果真的要来,不要说是墙,千军万马也挡不住。   她怕他什么都不知道,以为她过得很好。于是匆匆地见过这一面,往后他接着往前走,与她再无瓜葛。   那怎么能行呢,她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奖赏,是佛祖赐给她的关于生死的奖赏,她怎么可能不紧紧抓在手里呢?   哪怕在生出茧之前,它会勒手勒得生疼,死死攥着,磨破血泡。就是撕烂了伤口,重新再疼一次,她也不能放手。   所以她提醒着程景行,她这几年过得有多不好。因为她相信他,相信他一定不会忍心。   这样心机吗。   应该是的,不过,那又怎么样。   不论是真心还是心机,皆是她的心。   皆因白恬心有执,程景行。   初秋已然少见飞鸟,没有虫鸣鸟叫,空气更显空旷。   她睡眠不好,护士给隔壁病房的病人打吊瓶,手推车一推,轱辘滚过白瓷砖,推车上头的药剂瓶撞上药剂瓶,金属质的医用镊子剪刀磕着同一质地的收纳盒。   乒乒乓乓,一通细碎的杂音,足够打断她的浅眠。   大约是得了程景行的交代,那位和程景行熟识的医生不放人走。到底是个医生,理论一套一套的,又是说她的体温还是偏高,又是说最近流感严重。   九月份,来得哪门子的流感呢。这个医生当年也是跟着顾秦程景行他们一块厮混的。   白恬心里清楚,也就不坚持着出院。   林可不被允许请第二天的假,她本来还想着夜里留下来陪白恬。白恬莞尔,摇头:“还是回学校去吧,要是明天早上从这边跑回去,就太远了要迟到的。”   林可走后,她觉得头晕,不甚安稳地睡了一觉。此刻被吵醒,倒是清醒了不少。   隔壁刚住进来的是个小孩子,小孩子天生对打针这个词敏感,也不晓得能不能听得懂大人们说的话,只是一听到护士和大人们说了什么,他哭嚎的声音就震天响,一个劲地闹。程景行本来是选了个最边上的病房,图个安静,倒是没想到来了这一茬。   想起程景行,他这么交代着不让她走,估摸晚上要过来找她说早上没说完的事。这个人的性格还是没怎么变,仍是蛮不讲理的。也没问她同不同意,就那么吩咐下去,让人盯着她。   这个点儿,也不知道他学校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没。反正不见得在这一时半会儿来,她趿了鞋子往外走。   隔壁病房的门大开着,小孩的血管细,本就不好找,又一个劲儿地折腾,让护士无从下手。父母在旁边一句一句地哄着,想尽了各种办法来哄骗。小孩子也不是傻的,鼻涕眼泪还挂在脸上,就冲着爸妈喊:“你们骗人,打针怎么可能不疼的!”   她瞧着有趣,就站在门边看了好半晌。   好言相劝半晌,依然不奏效。最后几个大人实在没法子了,就让父母强按着小孩。劲用得狠了些,小孩挣脱不开,只能拼命地喊。   护士用碘伏消毒,沾了碘伏的棉花棒刚涂上皮肤,小孩就开始新一轮地大声尖叫。小孩的声音不尖锐,听上去凄凄惨惨的,分外委屈。   她余光里瞥见有人向这边靠近,她没转过脑袋去翘,以为是来帮忙的护士,往边上侧了侧身子。   来人却在她身边停下,跟着她一块儿朝病房里边瞄了一眼。   “在看什么?”   白恬先是条件反应地一愣,而后梗着脖子转身,自顾自往回走,“没什么。”   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装作不甚关心,从他的衣着外貌到性格言辞,乃至他整个人,她都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   病房配的一次性拖鞋不合脚,大部分人穿上不合脚的鞋子,总有些踢踢踏踏的。她以前也爱这样,刚住进他家时,家里没有适合她的拖鞋,她就喜欢当着他的面,故意趿拉着拖鞋发出不小的动静,然后转过身向他可怜巴巴地说:“鞋子不好穿,要抱。”   他一抱起她,她就甩了甩脚丫子,把拖鞋一同甩出老远。就算是极短的一段路程,她也要这么撒娇。   可她现在不了。   步子迈得小,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像极了有着一定年纪的老人家,慎重而踏实。   她到底还是没忍住,在病床上坐下后,假装不经意地瞥他。   他大概是洗了澡之后才过来的,换了一套自己的衣服。黑色的纯棉t恤搭休闲裤,连着他理得格外短的头发一起看,虽然还是有一股子以前吊儿郎当的味道,却也增添了些部队里打磨出来的成熟稳重。   她的视线掠过他,平平移向病房的另一角落,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住,她刚刚悄咪咪地打量过他。   他在隔了她几步远的地方坐下,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才听见他开口:“吃饭了吗?”   白恬点头,又把视线移回来。窗帘大开着,室内的灯光透出去,和外边的混沌天光揉在一块儿。“早上那个问题,你想好怎么答了吗?”   分明是带着点质问的一个句子,和着她柔软的嗓音,却不令人生厌。   他也点头,看她眼底的一片浩荡清明,“对不起。”   白恬得知程景行出事的那一年,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他出任务受了重伤,和歹徒搏斗时,为防止歹徒又一次逃走,他用手铐将两人铐在一起,歹徒持着刀,又有着蛮劲,结果两人一起从四楼坠落。   消息最先传到顾秦那里,他得到的消息不太完整,以为程景行抢救无效,悲痛的同时不忘完成以前程景行交代的事。他把程景行以前放在他那的信连同程景行去世的消息,一并带给白恬。   他害怕程景行去世的这个消息会给白恬带来太大的打击,所以他没有直接告诉白恬,而是选择告诉陆轲。   陆轲告诉白恬这件事后,采取了很多措施来防止白恬伤害自己。   陆轲终于看着白恬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程景行也是这时候被送回s市的。坠楼时,虽然有歹徒在下边给程景行做了缓冲,程景行的脑部还是受到了撞击,昏迷不醒。   陆轲得到消息后赶到医院,程升愈发苍老,他告诉陆轲,医生说程景行不一定会醒来,见过的每个医生都这么说,程升已经是束手无策了。   横竖白恬知道程景行死了,两个家长商量之后还是决定不要告诉白恬,程景行现在的状况。   程景行只把话说到这里,没说他醒来后,面对着老泪纵横的父亲,他第一句话就问父亲,“白恬呢?”   程升告诉他,他们没有和白恬解释后来的事,白恬以为他死了。程景行怔愣着,嘴里喃喃两句:“挺好,挺好。”   他是庆幸的,庆幸白恬没有做傻事,好好活着。也庆幸白恬不知道真相,不用一直等着他,等他做什么呢,万一他没醒来,叫人虚等着一辈子吗?   还好,还好。   他的平铺直叙,让白恬一度想起他母亲入殓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说着话,语调平平,好像话中的每一件事都和他无关。   白恬轻轻漾起笑,是一种标准的、近乎公式化的笑容,她已经可以熟练运用这样的笑,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她想不想笑。   “所以你犹豫过、痛苦过、不舍过,最后还是抛弃了我,选择没有我的生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明明差一点就死掉了。”   那一阵子,陆轲用一切办法阻止白恬伤害自己。他把白恬的房间从二楼搬到一楼,收走所有锋利的可以伤人的东西,她要出门,也一定有人寸步不离地跟着。   可是那是一颗想死的心。   第一次,她砸碎了手表,用手表玻璃割腕。被人发现,及时包扎了。   第二次,她说她想回去程景行家里看看,可她顺手拿走了安眠药。那天她一次性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被陆轲安排的家庭医生发现,送进了医院。   ……   一次又一次,好在,终于还是活下来了。 第32章 邀请   白恬皱着眉,揪着一个问题质问别人, 她很不耐烦这样。可她想知道原因, 他到底为了什么, 才能忍心做到这个地步。   她垂着脑袋,静默了很久。再开口时, 勉强可以维持着情绪平静:“我不能原谅你。”   程景行脑子一空, 似乎心跳都停滞了几秒。不原谅好啊, 原谅了才是真的傻子。   “那就不要原谅了。”   会一路跑着扑进他怀里的傻白甜,不会紧紧抱着他了。   想起她方才听他讲话时, 就咳嗽不断, “有什么气以后总能慢慢撒,我去找医生要点止咳药, 你喝完就休息。我在这, 哪也不跑, 你有事就使唤我, 这样成吗?”   他从来是这么个德行, 好言好语地让你难以拒绝,即使你想要拒绝, 他也会在你开口之前把事情定下。   他起身, 几步走远了。她脑子里乱哄哄的,一面生气, 一面又觉得心疼。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 现在恢复好了没有?   初秋的夜风穿堂而过, 她关了窗子缩进被窝里, 睁着眼睛发愣。终于等回了程景行,好像活着也有了意义。   她想起那句歌词,“我曾经想死是因为,还未和你相遇。”   白恬这一年22岁,不稚嫩也不苍老,介于二者之间的最美好的年华。可这个年纪对她而言,可以活着,也可以死去。   程景行回来之后,她开始因着一件事情而斤斤计较,有了希冀和和寄托。   仔细想想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呢,她那段时日里总觉生活了无意义,寻死过几次。最后一次在医院里,陆轲几乎是哽咽地站在病床边问她:“为什么想这样?”他们说不上亲密,但也是最后的拥有一部分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我想找到他,你说,我死了之后能不能和程景行葬在一起如果可以,那我就找到他了。”   陆轲复又问她:“为什么不想活着?”   她笑笑,“只是活着有些太难过了。”她的面上并不痛苦,眉眼温柔,是一种向往。就像个不喑世事的孩子在憧憬美好的未来。   陆轲却摇头,“你没有替他好好活下去,他不会原谅你,不会想见你。程家人也不会承认你。他为了人民而死,佛祖会让他得到善报,或许会轮回转世到好人家,以后再没有苦难。而你是自寻短见,堕入十八层地狱却无人能救你,受尽折磨也见不到他。”   白恬消化着陆轲的话,独自哭了很久,哭得极尽哀恸,好像后来她就活了下来。   白恬听到门的锁舌被扣上的声音,她抬眼,看程景行一步步靠近。他的步伐,好似每个步子迈的距离都是一般大,不像从前那样懒散了。   程景行倒好止咳糖浆,转身,正好撞进她的眼里。她眨了眨眼,可爱一如既往。   他伸手想扶她坐起来,她一偏,躲开了。他有些尴尬,手僵住原地。很快回过神来,把咳嗽糖浆的小量杯递到她手里。   他们还是很有默契,她可以猜到他要扶她,继而准确地躲开。她喝完,喉咙里舒适了不少,不掺情绪地道谢。   程景行勉强笑着,回应她的那声谢谢。思量着没有上前替她掖被子,小姑娘性子倔,现在又闹别扭,他要跟她亲近一点,她肯定是不乐意。   请求她原谅的这条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普通病房的床说不上宽敞,稍不注意来个大幅度地翻身,就有可能落下去。虽然程景行心里头知道白恬睡觉的时候老实,难免还是有些不放心。   几年来的训练,让他即使在睡眠中也保持着高度警惕,习惯在听见响动后就醒来。   只要她那稍微有点动静,程景行就下意识睁开眼睛来。以至于白天睡多了此刻睡不着的白恬,想要趁夜里偷瞄程景行几眼,都不能得逞。   她小心翼翼地侧过身来,及其缓慢的动作。好不容易差那么一啾咪就可以瞥见坐在边上的那人,才稍稍舒了口气,下一秒却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此刻正睁着眼盯着她的方向,黑夜里他的眼睛如同鹰一般锐利,又像是蛰伏着的困兽,只待笼子开启的一瞬,冲出去把敌人撕烂咬碎。   她正愣着,看他慢慢缓和了眼神,把所有戒备收起。他敞着腿坐在椅子上,身上披着一层透过氤氲轻云而来的朦胧月光,他浅笑起来:“不是睡觉吗,看我做什么?”   一种从心底漫出来的尴尬,仿佛做了件坏事被抓个正着。她想板着脸反驳,那两抹一直漫延到耳根子后边的红晕却藏也藏不住。   索性把身子一拧,转过去不再看他了。   他不依不饶地跑到另一边,蹲在病床边和她处在同个水平线上。毫无防备的,白恬一睁眼,程景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就出现在眼前。   时至今日,她还是会因为他的某些举动感到心跳加速。手下的被子被她拉起来,盖住大半张脸,一双滴溜溜圆的眼睛露在外边,格外明亮。   她眼底,是他最熟悉的,浩渺烟波里有着的温润星光。   程景行忽然伸手,指尖落在她的眼睫上,轻轻拨动了几下那一排卷翘的睫毛。   他把手收回来,指尖残余着无意中触碰到她眼周肌肤的触感。他的嘴唇微微开启又合上,缱绻低语,是他道出的晚安。   万家灯火遥遥映着夜色,今夜,世间温柔。   隔天程景行送白恬回学校,他是正儿八经请过假出来的,在时间上不着急。就坐在那张靠椅上,手肘靠在椅子的扶手上支着脑袋,看她磨磨蹭蹭地做每一件事。   约莫是自小养成的性格,她总是温吞的,不紧不慢的。就连系个鞋带的动作,程景行都觉得她要比别人慢上好几秒,看她慢悠悠地捏着两边鞋带打个结,再慢悠悠地直起身,下意识地轻轻跺脚,好像这样鞋子就会更合脚一些。   他也不催她,看她比看学生们站军姿要有意思多了。她终于把自己收拾齐整,站在和他几步远的地方看他,等到他即将和她的视线对上时,她才开口道:“我们走吧。”   程景行人高腿长,步伐也比白恬的大上许多,三两步走到她身边,把手里的东西往她手里一塞:“穿上。”   她稍作犹豫:“不冷。”   她的话刚说完,程景行不置可否地挑眉,早上下了一场蒙蒙雨,他用实际行动让她感受气温的骤降,伸手一下子打开了病房的门。门和窗户对流,风灌了进来,初秋的温度把她包围着,让她不自觉地抖了抖,接着把外套披了起来。   看他面上的表情,却是一副事不关己地模样。   往外再走几步,风刮得狠,她被风猛地涌进喉咙里,当下就咳嗽起来。程景行闻声转回来看她,她咳得厉害,眼眶红了一大圈,却还要故作恶狠狠的模样在瞪他。   他皱起眉头说再去看看医生,她一摆手,“不用,只是被风呛到了。”   程景行也就不再要求她去找医生,往前多跨了半步走在她前边,挡住了呼啸的风,也挡住了她眼前所有的景象。   白恬鼻子发酸,想起高三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年,他总是这样,隔着半步的距离走在她的前边。让她的视线所及之处,只有程景行。   那时候是个小混蛋,现在是个大混蛋。   以前和程景行在一起的时候,他还不会开这样的车,偶尔出门的时候开开电摩,有几次她站在校门口等他,看他开着电摩从远处过来,头发被吹得凌乱,因为坐着,裤脚向上缩了缩,露出一截他的烟灰色匡威的高帮。   和别人不一样,他开车的时候背上也是直挺挺的,不像那些市井的二流子,他好看的紧。   她瞥一眼驾驶座的方向,他头发理短了不少,面部线条较以往更加硬朗。她瘪了瘪嘴,这人以前话挺多,现在该说的时候怎么又不说了,活该没有女朋友。   学校的保安认得程景行这张脸,直接让程景行把车驶进了校园。全程他没有主动和她说一句话,白恬也有脾气。   凭什么他不找我说话,委屈。   她兀自解安全带,侧身正要开车门,却听见一个极轻的声音,他在主控制台给车门落了锁。她保持那个姿势对着窗外,就是不看他,“开门。”   他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看她那么瘦小的一个人坐在副驾驶座里,执拗地背对着他,“以后晚上一起吃饭吗?”   他这十几天里都会待在学校,白天训练之后,晚上也没什么可忙的。   白恬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不要。”   他面色不变,“那我邀请你和我一起吃饭。”   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他把手反过来,拿指节叩了叩方向盘,发出两声清脆的声响,打断了她的话。   “同意就放你回去,不同意我就不开门。”   白恬:“???”   这人本质上,还是个混蛋。 第33章 吃饭   照老理来说,她前一天里还发热, 今天是不该沾水的。可她从医院回来就老大不舒服, 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刚刚过了午饭时间,趁着一天里温度较高的时候, 把自己一身医院的消毒水味给洗了个干净。   才坐下翻了两页书, 思绪却飘远了。从要不要化妆到该有什么样的衣着。她想了一会儿, 倏地合上书走到衣柜前面,她翻了翻那一柜子的衣服。   好久没有烦恼要穿什么出门了。   林可午睡起来, 刚出了自己的房间门, 迷迷糊糊的,还没清醒, 就看见另一间房门被打开。白恬从里边步履匆匆地出来, 端得正经, 却敛不住眼角眉梢的隐约笑意。   林可窒了一瞬, 难得见到这样高兴的白恬。白恬手里拎了两条颇为仙气的小裙子, 问她觉得哪个更好看。   林可料想着她应该是要出门,“学姐是要去见谁吗?”   白恬的心思被猜了个正着, 有点不好意思, 声音低低的,让人想起初冬一场温柔的新雪。   “程景行要和我一起吃晚饭。”   林可不意外听见这个名字, 她前一天在医院里旁听了程景行和白恬的对话, 虽不是刻意为之, 但不难猜出他俩之间大概有一段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故事。   她没有多问, 这样私密的问题,冒然提出来未免太不礼貌了些。趁着下午的集合时间还没到,她观摩了一会儿白恬的衣柜。   白恬的衣服风格比较单一,一溜儿都是素净的颜色。终于在白恬换了一套颜色较鲜艳的套裙的时候,林可使劲儿鼓掌。   普通的t恤搭上未及膝的粉白格a字裙,有活力的颜色,很容易让人感到眼前一亮。衬着那张五官精致的脸,更难令人移开目光。   “别的不好看吗?”白恬对着全身镜侧了侧身,打量自己的衣着。这样的配色总让她感觉不太习惯,很久很久没有穿这样有少女心的衣服了。   林可想了想白恬的大衣柜,“好看是好看,可都是些,就是怎么说呢……有点只可远观的距离感,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不怎么敢主动和你说话。这样少女的风格,就很亲近!想搭讪!”   她说得有些磕巴,语句也不太通顺。白恬看了她一眼,低头笑了起来。林可懊恼地双手叉腰:“生气!我帮你挑衣服,你还嘲笑我!”   又和林可说了会儿话,集合的铃声响起,林可条件反射地从沙发里跳起来就往外跑。   白恬在铃声大作中有些茫然,距离晚餐时间还早得很,她现在着急个什么劲啊!   从两点到五点,白恬只觉时间走得太慢,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焦躁了。在客厅里倒了半杯水,磨磨蹭蹭地喝完,再慢悠悠地擦了口红。   时间才将将及五点,她锁了门下楼,还不知道程景行那边结束了没有。   程景行这两年换了新的号码,早上给她留了电话,她只说自己没换,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的。   出了公寓楼路过食堂,本想着去操场等他,正思量着这样会不会显得有些不够矜持,抬头就看见穿着迷彩服的学生们整齐地排着队列走进食堂。   她脚下稍停,心里头想着程景行会不会也在这里。遥遥望见林可也排在队伍里,因为有教官在边上看纪律,林可不敢造次,小幅度地做了个动作,往食堂里指了指。   白恬会意,半抬起手给她比了个“ok”,从旁边的门里走进食堂。   食堂有设立窗口专供军训的新生就餐,相比较那边的安静整齐,这边学姐学长们打饭就显得格外杂乱无章。   下午的温度又回升,此时食堂里挤满了人,显得更加闷热,有几个男生已经耐不住热地掀了掀衣服。   白恬一眼望见立在队列旁的程景行,旁边还有另外两位教官。   他背着手站在那儿,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很是严肃冷淡的模样。合身的迷彩作训服衬得他愈发挺拔,只要他在那,就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存在。   他的视线平静地掠过人群,稍有躁动不安的新生们,接受到他的目光,马上平静下来。   没有人愿意在饭后被罚站军姿。   程景行转过来,在看到她时,似乎有些惊愕。他张了张口,无声地说出两个字。   “等我。”   白恬故作视而不见,学他的模样,站直了身体,平平地把视线移开。恰好有认识的人和她打招呼,她转身和那人一起排进队伍里。   白恬身边的人,是本科时候一起保研的同学。同学吐槽着她的导师怎么怎么,白恬和她说着话,心思却全放在不远处的某人身上。   她一边回答着朋友的问题,一边握紧了自己的手,半长的指甲陷进掌心里,暗嗤自己矫情造作。   她确定程景行看见了她,可她不知道程景行会不会过来找她。所以她在猜,猜他来不来。   还好程景行看见她之后,从人群边上绕了过来,要不然,“没良心”这顶帽子他就算是戴实了。她为了见他,烦了一下午。   忽然一股外力拉着她往边上走了两步,他低下头问她:“这个时间下来挤什么”   因为程景行,周围的人已经注意到这边。她想了想,觉得影响不太好。   白恬挣开他的手,却没走开,跟着他走。“来食堂还能做什么,我先吃饱了就可以不要和你一起吃饭了。”   程景行没有见过白恬的父母,但是他和白恬的奶奶相处过一段时间。白恬大概是打小受到家里人的影响,养成了这样的性格,大部分时候说话做事都是慢慢的,很少见她着急。   以前他总爱说她慢慢吞吞的,现在却觉得,仅仅是看着她说话,也会觉得很舒心。   她说得这样的话,程景行权当做是她心口不一。他的语气听上去并不那么在意:“没事啊,以后你如果先吃饱了,那就看着我吃,反正你得陪着我。”   他说得理所当然,甚至赞同地点了点头,回头对她勾了勾嘴角,挂上一个让她分外熟悉的笑容。   流里流气,蔫儿坏的痞子模样。   眼里的物象也好似未曾变化。漫漫青山,杳杳星河,是最好的画家也作不出的锦绣山河。   几个班的新生们很快各自打好了饭菜入座,程景行帮白恬找了个空座位,让她坐着等他。未几,他端了两个餐盘回来。   大概是食堂的阿姨特别敬重教官们,生怕这群兵哥哥吃不饱,给每个兵哥哥打的饭菜都特别多。白恬沾了他的光,得以有机会见到每个格子都被装满的餐盘。   她默了一会儿,“我吃不完。”   程景行用热水烫了烫筷子和勺子一并递到她手里,“慢慢吃,吃不完再给我。”   程景行身为一个教官,虽然平时对别人爱搭不理的,还每天死板着一张脸。可是他长得好看啊!谁不喜欢多看看长得好看,还不娘的小哥哥!   他们坐得偏僻,靠近食堂最里边的位置,原本坐在这一块的人少之又少。大概是因着程景行的缘故,两人坐下后,仅仅是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周围几桌来了许多人。学生们也不敢考得太近,隔着不远的距离,在注意着这边的动向。   她接过餐具,倏地抬头四面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回到程景行脸上。“旁边,有很多学生在看。”   程景行满不在意,“随便看。”   白恬稍皱了一下眉,发觉自己的观点有失偏颇,一直在偏向程景行。如果站在林可的角度,她应该叫程景行善良一些,不要那么残忍。“你要有威信,不然他们以后不怕你了。”   “他们倒是想加我微信,我没给。”他几乎没有多加思索,脱口而出。   他一抬头,恰好对上白恬无奈瞥他的那个眼神。“我说的是威力的威,你认真点好吗?”   程景行应了声“知道了”,转头只消轻飘飘地扫一眼,那些张望着的不安分的小脑袋们,便暂时放弃八卦缩了回去。   对着白恬是一种态度,对着外人又是另一种态度。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语文就最差。”   白恬正夹着菜,瞄了他一眼:“是吗,我以为是英语。”   程景行猛地噎了一下:“……”   她说的是高考那次,他故意没涂卡得到的成绩。   白恬满意地看着他尴尬的模样,她又慢悠悠地把话题移回去,“你有用微信啊,我都不知道。”   程景行再次被呛了一下,重重地咳了两声。这个小姑娘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   他难得有被人逼问得手足无措的时候,在和白恬呆在一起的这两天里,频频出现。   “后来有换一个工作用的号码……”   白恬使劲点头,努力把餐盘里的生姜片挑出来,“嗯,好的,反正你这么久了也没让我知道,也没有加我呗。” 第34章 任务   这个小姑娘能对你发的最大的脾气,就是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语气越轻松越不在意, 就说明她越生气。   以前她几乎不发脾气, 他也就遇不上这样棘手的问题。可这回重新见面以后, 以前的事情堆积在一块儿,他就一直没有彻底地把她哄好过。   他俩面对面地坐着, 白恬不想说话, 程景行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她, 两人一时陷入无话的境地。白恬把餐盘里边混着的生姜片挑了个干净,语气幽幽:“这几年的时间, 真是把你磨练成了一个钢铁直男。”   程景行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抿着唇浅浅地笑了一下,“所以以前才不会惹你生气对吗?”   他一直知道的, 她满满的都是因为他而产生的委屈。   没有等着白恬回答他的话, 他伸手过去把她的小手包在掌心里, 把她的手攥得很紧。话语缓缓, 似清晨山涧里的潺潺流水, 浸着清浅的寒凉,或许还会衔来薄薄白雾。   好像就那样轻轻飘飘的一句话, 在这瞬间暂时浇灭了她心底所有积压着的委屈和埋怨。   “傻白甜, 你不要害怕,我以后不会再走了, 不要生气好吗?”   太阳还没完全沉落, 从山后边透露出光亮, 让晚霞铺满了整个天空, 月亮已经开始悄悄攀上天空。   她就是没出息,一点儿也没有。   程景行用他的到来和离开,教会她完全依赖,也教会她赴死决心。她的喜怒哀乐都是他,她从来逃不开程景行。   从来没有爱得卑微这一说,因为她向来不试图去摘星星月亮,她只是爱上一个正确的人。即便等上五年十年三十年,她总会等到他跨越长江万里,从世界的一角来到她身边。   而她要做的是等待,等到他找到她,不论是阴间阳间。那么,好像从今天开始就又要坠入轮回深渊了。   她拿筷子拨了拨餐盘里的米饭,“话都给你讲完了我还能讲什么,快吃饭吧,越来越啰嗦。”   新生们叫苦不迭的日子是在一场连续两天的大雨之后提前结束的。这场洋洋洒洒、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的大雨,使得部分地势较低的城区已经出现严重的内涝现象。   由于原本计划好军训的日子没剩下几天,加上台风来势汹汹,学校和程景行以及指导员等人商讨之后决定提前结束。以程景行为队长的这支分队需要马上赶往受灾严重的老城区,和其他分队一起排洪救灾。   指令一下达,程景行队里的每一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装备整理完毕。排好队列,在等派来的车时,从停车场入口处涌进来一大群学生。他们还穿着迷彩服,或许是为了前来告别而特意换上的。   不管之前训练时怎么苦,到了分别时总有些不舍,有些姑娘甚至已经红了眼眶。   其中有个人吼了一声三二一,起了个头,其他的人整齐地喊道:“教官,你们辛苦了!”   程景行这群人是第一届带新生军训,以前从没有和这么多孩子待在一块训练,对他们每天就是使劲地练练练,却没想到他们也会这么舍不得自己离开。一群铁血的男儿顿时心下也有些感动,一致地立正行礼。   “为人民服务!”   接他们去受灾严重地区的车还没到,几个教官就和学生们多聊了几句。周杨聊着聊着就发现好像少了一个人,目光在人群里粗略地扫过,没看见自家队长。一瞥眼看见站在角落的队长,以及他旁边的女生。   是之前那个很好看的姑娘,两个人正在说着话。以他那只比队长差了一啾咪的视力,清楚地看见队长正抿着唇。是那种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悦的表情。   哇队长都不懂得哄小姑娘的吗,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做什么?那个姑娘眼睛红红的,好像快哭了诶。   诶诶诶?等等!怎么就亲了???   支队的教导员无比关心程景行的情感生活,如果知道程景行恋爱了却不上报,指不定要出什么乱七八糟地事来逼问程景行。   周杨自认为不仅是个优秀的好部下,更是一个善良体贴的好兄弟。一边吐槽着程景行,一边朝边上挪了挪,试图挡住拐角处两个人的身影。   程景行没有想到白恬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会这么大。她刚才匆忙地找到他,气都没有喘匀,开口第一句就是:“这次的任务你可以不去吗?”   程景行不明白她这个问题的意思,“为什么?”她很少提出无理的要求。   白恬往前跨了一小步,去牵他的手:“我们和好吧,像以前一样。我们回家,你别出这次任务了行吗?”   她这个小脾气来得蹊跷,他把她的手收入掌心里攥紧,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和我说说,怎么了?”   程景行的手上长着茧,粗砺的触感让她感觉到陌生。以前那个过着衣食无忧富庶生活的程景行,细腻的皮肤甚至好过大部分女生。面对她时,总是噙着笑,在她面前不打架不骂人的样子,像极了古代风度翩翩而又满怀骄傲的玉面书生,让人忍不住暗生欢喜。   而现在他比起从前晒黑了些,但放在一群人中,还是显得他白花花的。他眉眼间愈发凌厉,青涩褪去,从容大气,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   白恬渐渐冷静下来,却依然攥着他的手,像是害怕他就此跑走。她开口时,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她从林可那里得知程景行即将出发去执行抗洪抢险的任务,她几乎是一瞬间内想起奶奶去世那个晚上她做的梦。她曾一度以为梦里出现的所有人都已经离她而去,直到她发现程景行的死是一个谎言。   可时至今日,她仍然害怕那个梦有一天会变成现实。所以她不愿意他去执行这个任务,不愿意他像梦里那样,随着一场狂风暴雨离去,再也不会回来。   程景行的眉头始终紧紧地拧着,白恬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她突然感觉自己很自私,程景行为着人民着想,而她却只在乎这样的小情小爱。   他该是很不耐烦这样吧,这样是不是会被他讨厌……   她慢慢把手松开,一点一点地,即将从他温热的掌心中抽出来。她想说,没关系的,她只是胡诌了几句,他一定会顺顺利利完成任务的。   她还没说出口,他却及时反手紧紧把她的手抓牢。   他低头印上她的唇,没有辗转厮磨,只是那么相贴着。但好像就是这样,方才心里头空出来的一块地方,刚刚还在呼呼灌着冷风,现在却被修补完好。   她向来是以他为中心转的啊,更何况她的情绪。   “丈夫许国,虽死无憾。这样的话我们从小就听过无数遍了。   那甜甜你知道什么是81192精神吗?我们可以被消灭,但是我们从未惧怕过,这就是81192精神。面对再强大的敌人时我们尚且不退缩,同样的,面对这场洪水,我必须坚守在第一线。   不管是天灾还是战场,宁可埋骨,也绝不背后世骂名。   如果我真的牺牲了,我不后悔,因为我对得起国家,但我唯独对不起你。如果我真的牺牲了,可能是佛祖都看不下去了,觉得我真是个坏人,不想要保佑我了。   那我们还要有下一辈子,下一辈子让我做个姑娘,然后你做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来欺负我,好不好?”   他低声说着一大段话,透着一种坚毅和决绝。以前最讨厌说这些的程景行,现在讲起这大段话时,却带着近乎骄傲的语气。   像以前那样,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把话锋一转:“不会出事的,你刚才说了和好的,我一定得回来和你去约会啊。”   她好像从来动摇不了他的决定,不管是什么事情,不管她用什么样的方式。   抢险车顺路来接程景行等人,车太高,队员们三两步跨上小台阶爬进车里。最后几个队员也即将上车,周杨向着这边跑过来。   白恬想她当时面上的表情一定很难看,以至于他的队员来叫程景行时,一直在觑她的脸色,而后再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走开。   程景行握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我要走了,你这几天不要乱跑,注意安全。”   他简单地交代完,向他的队员们跑去,利落地爬进抢险车前边副驾驶座的位置。   白恬开始明白,他有他的责任。只要他是这个身份一天,他就必须服从指挥,听从指令。   她该感觉开心才是。   她喜欢的人,已经强大到可以保护很多人了。   林可从不远处跑过来找她,轻声问她怎么了。她摇头,反问林可,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他一定会平安顺利地完成任务的,对吧。” 第35章 失踪   这场台风过境带来的大雨,持续了将近十天。台风和暴雨所带来的严重影响, 还需要得到进一步的处理。   s市老城区一带灾情严重, 大部分处于低洼地势的房屋都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因为积水过深, 许多人被困在屋子内。   这一带的房子大多老旧,在这样的暴雨之下, 不尽快将被困人员救出, 房屋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程景行一行人被派遣到老城区这一块儿, 进行对被困人员的救助和道路积水的疏通。   在雨停的一天之后,被困人员已经全部救出;三天之后, 道路也已经基本上清理完毕。   程景行身上的迷彩服湿了又干, 在这几天里,如此反复数次。时间不允许他空下来换一身整齐干净的衣服, 他必须马上到支队去汇报这次任务的完成情况。   和领导汇报完本次任务之后, 支队的教导员又拉着他一通教育。说他在这次的事情上, 做决策时太过草率和盲目自信, 不把自己的情况和实际综合起来考虑。好不容易才逃过他的唠叨叮嘱, 回到家洗漱后把手机开机,跳出一条微信的提示。   程景行点开, 是白恬发来的消息。   “不想和好了。”   他以为白恬是在发小脾气, 在撒娇,回了几条信息哄她。等了一段时间却不见白恬的回复, 给她打电话也一直处在不被接通的状态。   程景行无奈之下只能发了信息问林可, 林可也不清楚白恬在哪, 只说她今天没有课不在学校, 也不在宿舍。   他所想到的,白恬能去的地方只有他们以前住的那个老房子。他驱车赶到以前的住处,这几年他从未回到过这里,但他知道白恬一定时常回来,所以对于屋子里的干净无尘,他并不感觉惊奇。   他喊了两声白恬,没有得到回应。   这个时间段的夕阳进不到老旧的房子里,屋内没有灯被亮起,光线昏暗。   程景行向屋子里走了几步,整间房几乎没有变化。他唯一发现的不同,是他房间里的桌子上。老旧的桌面上盖着玻璃板,玻璃板下边压着的照片里多了一张他们的合照,却少了一张白恬偷拍的照片。   是一张他的背影,他们在一起的那天晚上,他离开时她偷偷拍下的照片。   他抬起玻璃板,想把他们的合照抽出来,却不小心将边上的照片一起带出,落在地上。   程景行弯腰去捡,意外地发现一个外观好看的箱子,不像是他的东西。   箱子贴着桌脚放着,被桌布完全挡住,如果不是他恰好弯腰下来捡东西,几乎不会看见这里还放着一个箱子。   他随手把它搬出来,原本以为是一些以前的杂物,翻开却发现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厚本子。本子的主人在每本本子的书脊上写下一串日期,约摸是记下写这些内容所花费的时间。起先三四个月才记下一本,到后来一个月就有一本。   他注意到中间有一段时间是没有的,可是他想不起这段时间有哪些事情发生。   他打开最早的那本,里边每一页都只写了一个日期和寥寥几句话。   整本里的内容都是围绕着他,翻开其他的本子,语句稍有变化,但主要内容却是相差无几的。从最开始还略显清秀的小楷,到后边行云流水的草书。   最后一本的日期是从上个月到他回来的第二天,他坐在地上看完了最新的这本。这本的最后一页,她的笔画格外地重。摩挲过那几个字,可以明显地感受到纸被笔尖压下去的痕迹,很不平整。   程景行想象不到白恬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用力地写下这一行字。   “他回来了。之前常以为这世间并不宜人,现在再想想,这世间其实也没有多令人痛苦。唯独属于他的这种苦难,是我不能逃开。”   他想起前些年还在念书的时候,他常常到白家去。奶奶上了年纪视力已经不大好了,终日里离不开白恬买给她的那副老花镜。   可她爱读书,时常捧着那本不知是哪个年间活字印刷的《浮生六记》。   即使戴着老花镜,还要将书本举起来隔一些距离,才能稍微看得清楚一些。她看一会儿,眼睛便开始疲乏了。   要是估摸着这会儿白恬没在写作业,就会喊一声“白恬”,白恬脆生生地应一声“诶!”,就从楼上跑下来,到奶奶身边。再过一会儿,他也下来了,听白恬念那本书。   书的年代久远,有着大量的繁体字、生僻字。可她念得顺畅,因为她读过很多遍这本书了。小时候,奶奶念给她听,长大些了,奶奶教着她念。再长大一些,她念给奶奶听。   后来,奶奶不在了,她依然时常翻看这本书,但再也不念了。   程景行记得某天下午,她给奶奶读完几页书后回房午睡。小姑娘跟个懒猫似的,一天到晚就是困,半阖着眼睛在楼梯口停下。朝他伸手,哼哼唧唧地撒娇,说自己走不动路了,要他抱着上楼。   小姑娘一对着他就爱撒娇,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认命地把人抱起来往楼上走。她困得迷迷糊糊的,却还在嘀咕:“以后要是我先死了,你每天想一想我好吗?不用像沈复那样写下来,只要想一想就好。我知道你最烦语文和英语,一定不愿意写那些酸溜溜的话,所以想一想我好吗?想一想就行……”   谁也没想到分离很快来临。他不在的近五年里,白恬真的每天都在想他。用最直接地方式来想念他,一遍一遍地写下他们在一起的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   他不知道白恬写下这些文字时,是否在哭,他记得这个小姑娘提起逝者时,总是平平静静的,没有什么表情。但程景行知道,她肯定很难过。   似乎还是有些不同,当年一到夜里总是漆黑一片的住宅区,现在外边亮起的几盏路灯也可以透过窗子,把光亮带进屋子里。   他摸出手机看时间,七点半,算不上早。   程景行从下了车到现在一直不停地在拨她的电话,白恬始终不肯接。他又拨了两个,听筒里机械冷漠的女声不再重复之前的“暂时无人接听”,换了一段,提示他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回忆了一下日记里的内容,想起白恬写到自从他走之后,她常待的地方只有宿舍、他家、以及青山寺。   青山寺和白恬的学校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与市区也相隔甚远。他实在也想不到该去哪里找她,一咬牙,还是决定赶去青山寺看看。   他到目的地的时候,寺院的大门已经关闭了。他狠狠踹了车轮胎,有点恼她的杳无音信,同时也害怕她是否出了什么事故。   他回头,却看见他迫切想要找到的人,就在远处的长椅上坐着。青山寺建在山顶上,白恬在的那个地方像是断崖边,有围栏,她就坐在围栏以内的安全区域内。   她一动不动的坐着,一如他见过的,她坐在自家阳台栏杆上。山间的夜风将她的头发吹得翻飞,她只是安静地坐着,面上没有表情。   他想,这个小姑娘是真的很缺乏安全意识,这么晚了还在偏远而人烟稀少的地方逗留。   程景行上前,快步走近她。听见脚步声,白恬转头看他,他出声问她,声音在空旷静谧的地方显得很大。   “知道现在什么时间了吗?长这么大了,有没有一点安全意识?为什么不接电话还关机,难道没有想到我会担心,难道没有想到你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会很危险吗?”   在这里可以看到十里秦淮,当年的十里秦淮,总是程景行牵着她一遍一遍地走过。他也是在这个地方,无理又蛮横地亲吻她,以至于她再也走不出来。   她抬头看着站在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面色不快的男人。她轻声道歉:“对不起。你就……”   她顿了一顿,“你就当我发了个疯吧。”   程景行永远对她发不起多大的火,无论他怎么样生气,面对她时总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深吸一口气,暗自思量自己刚才是不是把话说重了。   “是我凶了点,你别难过,我下次不这样了。”   白恬听到这句话,突然就笑了起来,“不是难过啊,只是觉得你一下子就和我记忆中的那个你不一样了。以前是你带着我胡闹,什么都纵容我,现在却懂得教育我不该这样不该那样。”   她看着他,目光温柔,她眼底像极了此时天边寥落的几颗星子。“原来,我们景行小哥哥也已经长大了啊。”   “但是我们再也不能一起走了。我们分手吧,这句话我们以前没有说过。这一次让我来说,以后就不要见面了,不管放不放得下,从此不要在以情侣的名义束缚着彼此了。”   “我们之间没有第三者,也没有谁的阻挠,也不是因为你骗了我而让我心生怨恨。只是,我们各自变化,早就不一样了。所以,分手吧。” 第36章 分手   程景行冷静地听她说完,面上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声音低沉得让人感到害怕。“我不同意。这个话, 以后不要说了。”   白恬不回答他的话, 只是坐着。他伸手要去牵她,她不动声色地把手躲开。   他的手僵在原地, 停顿了一会儿才收回来, “我送你回去。”   “你以什么身份接我回去?前男友吗?”   他的眼底仿若藏着惊涛骇浪, 她竟有些不认识这样的程景行。她意识到自己的话会让他很不高兴,低下头去, 不再和他有眼神的接触。   程景行怕随时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深吸口气,试图稳住心神。   “你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激将法向来对我没有用。不要闹, 你一个人在这里, 很不安全。”   白恬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和他纠结没有意义, 她点了点头, 跟着他上车。   大概是实在不愿意和他交流,她一路上闭着眼睛, 即使程景行知道她没有睡着, 却也不好说什么。   这个时间学校不允许校外的车进入,他在校门外停下车。白恬这才缓缓睁眼, 她稍微向他这边偏了偏脑袋, 却不看他, 别扭地说了声谢谢。余光里是他紧抿着的唇, 她知道他情绪不佳,不做停留,打算直接离开。   解开安全带,手还未搭上车门,听到他的声音。“下午我回家的时候,看到你写的日记。为什么写那么多遍?”   她面向车门,维持着这个姿势并不去看他,“你还没有回来之前,我以为再也见到你了。有时候太想你了,就在手臂上划几刀。可也不能总那么划,会被人发现。   有一段时间,小舅舅怕我出事,不让我出门,还派了人二十四小时盯着我。我整天待在家里也没事干,就找了本子写以前的事情。到后来,是因为时间太久了,我怕我会忘记了你,就这么一直接着写下来。”   他唤了一声白恬,她稍稍停顿一会儿,试图平息自己的哽咽。“虽然以前答应过你,会带着你的那份勇气一起好好地生活,但我确实还是做了很多傻事。你放心,从今天以后,真的,再也不会了。”   她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拉开车门逃走,她怕程景行只要开口哄哄她,她所有的坚持都没有了。她怕下一次,程景行的选择仍旧不会是他,下一次他还是会提前走。   人这类生物最是贪婪,她曾经只求能和程景行在一起。可是现在,在这场不对等的感情里边,她希望程景行可以多分一些爱给她。   白恬回到宿舍时,林可恰好边擦着头发边从浴室里出来。她眼睛红得不成样子,脸上挂满了泪水。林可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忙问她怎么了。   白恬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一定很狼狈,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本想着尽可能挤出一个微笑给林可,想了想还是作罢。“没事啊,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她躲进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将自己埋进床里。   这个夜里,天边有寥寥星辰,云也没有把月亮遮住。风是轻轻的,没有肆虐呼啸。就连虫鸣都不似前些天那样烦人。她刚刚见过她一直以来最想见到的人,可是他们一路无话,可是她在下车时和他说了分手。   以后还会有这样平静的夜晚,却再也见不到她喜欢的人了。   白恬走后,程景行在车里坐了很久。在医院里见面的那次,她说不能原谅他。可是他没有想过她会说分手,当那两个字从白恬嘴里吐出时,他突然才发现,那个总是黏着他向他撒娇的小姑娘,好像真的也会离开他。   所有苦苦维持的平静都是假的,他伪装得好似不在意,实际上仅仅只是听她说到分手这两个字,他就几近无法思考。想抓住她,想和她说,他绝对不允许。   难怪高三那年,他和顾秦被带进局里,他在派出所前和她说要分手,她告诉他,她难过得要死掉了。   原来这两个字真的会让人感觉痛苦。   大概是心里太难过,连带着背上的伤一起疼。他半伏在方向盘上,惨惨地笑着,他总以为白恬会等着他的,原来他也有这一天。   储物格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随手接通,听筒里传来顾秦的声音,问他在哪。   他咧了咧嘴,无力地回答,“你快来s大门口接老子,疼得我开不了车。”   顾秦来得很快,边上还跟着他家的私人医生。他一边从倒后镜里看向后排的人,一边用语言挤兑程景行。   “你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明知道背上有伤,非要装着没事去接着完成你的任务。现在还死撑着到处乱跑,是不是嫌命太长。大半夜还要老子带着医生来救你,给你当司机……”   顾秦絮絮叨叨的,说起来就是个没完,这几年越来越啰嗦。往常程景行定是要和他辩上几句,让他气得咬牙切齿。可是今晚的程景行异常沉默,让顾秦感觉到奇怪。   前几天在出任务的时候,有个小男孩被大水冲走,那一带靠近护城河,如果不救下小男孩,小男孩极可能命丧于此。   他离得最近,来不及多想,从一块水泥板上直接跃入水里。他从背后抱住小男孩,大概是因为过于害怕,小男孩不停地挣扎,本就逆水而行,他难以控制自己的方向,被一根钢筋划破了后背。   大约三十厘米长的伤口,才刚包扎完不久,他听闻给这片城区分配的人手不够,硬是从病床上爬起来。因为这两天里大幅度的动作,伤口开裂得愈发严重,他下午还不怕死地洗了个澡。   医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样不听话的病人才好,重新包扎完伤口,给他开了点止痛药。他本来没想着吃,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又被疼醒。从柜子里找出医生开的药,吞了两粒尼美舒利躺回床上。   他背上还有其他的旧伤,此刻同时开始疼。止痛药的药效还没上来,他疼得想骂脏话。   静躺了一会儿,脑子里回放的都是今晚白恬说得几句话。心脏那一块地方连着后背的伤一起疼,不知道她当时用刀划伤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疼。   第二天程景行是被程升进门的声音给吵醒的,常年保持警惕成为一种习惯,听到声响的一瞬间就睡不着了。   天将将要大亮,这套房子是程升给他买的,小区的环境很好,他侧过脑袋可以看见窗外生长茂盛的绿树。大概是没想到他已经醒了,他看着程升轻手轻脚地从外边进来,见他醒着,程升微愣了愣:“怎么不多休息?”   “听到你进门的声音,就醒了。”   大概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心智也比以前要成熟一些。这些年他和程升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不再剑拔弩张,不再以尖牙利嘴来硌应父亲。   但他仍不懂得该和程升相处。一个别扭地关心,一个尴尬地接受。   “你林叔说,你伤得挺重的还不愿意住院。”林叔是支队的教导员,程升被调他手底下大概也是程升和林叔的意思,就为了能有人看着程景行。   他挑了挑眉,有点不正经地样子。“嗯,你儿子太招人喜欢,医院的人太多,很烦。”   程升也不知道该说他这个儿子什么好,正准备开口说点别的,程景行先他一步。   程景行的睡衣宽大,可以从领口看见他身上缠着绷带。他身上新伤加旧伤,让程升看得心酸。   “以前你们和我说,白恬一直过得很好,是骗我的吧。”   程升知道他该是和白恬见过面了,点头说是,“刚知道你出事的那段时间,白家那个孩子闹得很厉害,听说家里的医生和护士二十四小时戒备,就怕她出事。你工作的性质比较特殊,白家那边也不太希望你们再有交集。所以我也就不把她的情况告诉你。”   他那次任务之后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是因为上头怕歹徒打击报复放出的消息。他被接回来后一直处在昏迷状态,被安置在军区医院接受治疗。   他的工作太危险,不定因素太多,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在下一个任务里牺牲。他怕给了白恬希望之后又会再一次让她难过,因而一直没有告诉白恬他还活着。   他想着,只要他的甜甜再等等,等到他升上一个不需要亲自上战场的衔之后,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找她。   但事事并不随他的愿,本以为白恬已经从s大毕业,他考虑到该是不会和白恬遇见,这才答应带一届学生军训。没想到白恬留校读研,于是这个谎言就这样被识破了。   程景行笑着摆了摆手,“我有点困,你先回去吧,过几天我去看你和阿姨。”   程升知道他这个借口找得敷衍,也不多留,叮嘱了他两句注意伤口,就离开了。   程景行坐在原地,直到听到楼下关门的声音,他拿手薅了一把脸,要是早知道她一直过得不好,他也就不想着等到以后。   早知道,哪来的早知道。   是他活该,神佛都看不惯他的混蛋。   人间又逢九月花谢,是终,也是始。 第37章 偷看   雨过天晴后的日子,总是让人心生欢喜。大水淹没过的街道又重新恢复以往的生机勃勃, 来来去去的路人正为着自己的事情而忙碌着, 鲜有人停下来去回忆去感叹, 曾经这里有几座年代已久的房子,而在几天前于顷刻间倒塌。   程景行因为受伤的原因, 被批准拥有一个五天的假期。看起来一个很短暂的假期, 实际上已经是他这几年以来, 得到的最长的一个假期了。   来看他的人,都被他以“需要休息”的理由给回绝了。没有人来打扰, 他坐在屋子里, 审视这段感情。   他好像确实不能被原谅。   但他还是想着,要再争取一次那个梦寐里都让无比想念的小姑娘。   程景行休假的第三天, 他被程升和顾秦以及教导员催得没办法, 去军区医院进行复查。因为是工伤, 他用不着挂号排队, 剩下了很多时间。   普外科的第二诊室他来过很多遍, 他和医生待在一起的时间,似乎比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要多。他很少在受伤后告诉家人。   第二诊室的医生是个即将退休的老头子。老头子虽然年纪大了, 眼力和手艺都还很精。老头子手里拿着角型绷带剪, 剪开程景行身上的绷带。刚揭开外层的敷料,看见敷料上渗出的血迹, 老头子就冷哼了一声, 知道这个臭小子肯定不老实养伤。   内层的敷料已经干涸, 紧贴在创面上。医生用生理盐水微微浸润后, 揭下敷料。缝合后的伤口周围已经开始有些化脓出水,想来是程景行不注意伤口,导致伤口感染。   医生对程景行的不注意感到很不满,开始数落起程景行。古板的老头子骂起人来最是要命,站在屏风旁的顾秦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嘲笑。   诊室被蓝色的屏风隔成里外两间,程景行和医生在里间换药。听到外间门被推开的声响,顾秦回头,毫不意外地看见白恬。   顾秦压低声音调笑:“哟,不是说不来?”想着她大概懒得理他这样的明知故问,又多问了两句。“你们俩也是挺有意思的,他好不容易调回来了,还闹什么分手,老老实实地在一起不行吗?”   白恬心情不佳不欲多说,只用一句话来反唇相讥:“不及你有意思,要是没有你的功劳,也不至于有后边的弯弯绕绕。”   他的“功劳”指的是他传出程景行去世的事。   顾秦瞬间被堵得哑口无言。   无奈之下只能指了指里间,“不去看看?他背对着这边,也发现不了。”   他发微信给白恬叫她来医院时,意外得到白恬的拒绝,他反复追问之下才知道是白恬提了分手。真是搞不懂现在小情侣之间的情趣。   她稍微思量几秒钟的时间,向前走几步,刚探出脑袋试图偷偷看几眼程景行的伤势,却听到身后顾秦的惊呼。   “呀!白恬你什么时候到的呀!”   程景行猛地回头,惊得医生手中镊子上夹着的酒精棉球都掉在了地上。   白恬顾不上瞪顾秦一眼,连忙转身就走。身后的脚步声却越靠越近,直到她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捉住。   他为了换药脱掉了上衣,白恬不好意思地把脸别开。程景行刻意把声音装得委屈,“很疼,陪我一会儿吗?”   白恬觉得自己真是欠了程景行的,只要他稍微放软语调用一种询问的语气来和她说话,她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可白恬明白实际上他也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无论她的回答是否同意都是一样的。   他紧攥着她的腕子,她想跑也跑不了。   老医生对程景行愈发不满,动作幅度那么大的向外蹦哒,伤口感染了还不知道注意一下,是非要伤口裂开才觉得痛快吗?   因为没有包扎的原因,伤口又开始向外渗血。医生用镊子把有脓的结痂部分弄掉,又拿无菌棉球沾净伤口。   医生回身从架子上拿下一瓶什么药,看清瓶子上的包装后,程景行下意识的一激灵。双氧水,以前受伤的时候,没少用这玩意儿。   程景行自己受伤惯了,医生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虽然疼但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反应大的那个人是白恬,她努力端坐着把后背挺得直直的,好像她才是受伤的人,死死攥着程景行牵着她的那只手,比他本人还要觉得疼。   程景行想,他当时的面部表情一定比白恬的看起来要轻松。她的一张小脸煞白着,他出言安慰她,咧了咧嘴笑得很傻:“你紧张什么,我又不疼。”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转过头时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是淡淡的。   “闭嘴。”   程景行一听,把嘴咧得更开了。白恬觑他一眼,没好意思说他现在真的很像一个二傻子。   医生大概也是嫌他话多,用沾了双氧水的棉球在他伤口上轻轻一按,疼得他“嘶”的倒吸一口气。   吓得白恬潜意识里把他攥得更紧了。   身后顾秦看了看两人的手,顿时觉得自己站在这挺多余,撇了撇嘴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转身离开。   嘁,有个没追到手的女朋友,好像多了不起似的。   包扎好伤口,医生明知和程景行这个人讲饮食和一些其他的注意点,是根本没有用的。转而知会旁边的小姑娘,小姑娘一看就是那种乖巧懂事的女孩子,礼貌地要了纸和笔,把他说得全记下来。   真不知道程景行那个混了吧唧的臭小子,是怎么骗人家的。   白恬耐心地等着程景行穿好衣服,出了诊室的门把写好的注意事项递给程景行,就打算径自离开。   她料想到了程景行肯定是要以各种借口留着她,可她不知道他会以半撒娇半撒泼的方式。   他往门边上一靠,大有赖着不走的架势,拉着她的手轻轻晃,“甜甜你带我去拿吧,我受伤了提不动那些药的,真的很疼很可怜的。”   一个一米八几将近一米九的大男人,低头对着她说拿不动几瓶药。她就算是个傻子也不能相信。   转身要走却又被他扯了回来,他没用什么力气,甚至没有让她觉得手腕被抓疼,可就是甩不开他。   “你松手,我生气了。”   “不管我松不松手,你都是要生气的,那还是多牵一会儿比较划算。”他仰着脸,笑得仿佛一个傻白甜。   她算是知道了,今天来医院确实是她造了孽脑子出了故障,才会作出来这里偷看一眼的决策。   白恬冷着脸,任由他牵着,去药房排队拿药。她走在前边,因为白恬的个子不及程景行高,腿自然也没有程景行长。无论她走得怎样快,他始终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   没有甩掉他,倒是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的。   排队时程景行就挨着她站着,她让他去一旁椅子上坐着。大概是怕她趁机跑走,他说不,嘴里明明在瞎掰,面上却是一片正经。   “不行,看不到你,我就伤口疼。真的很疼,疼到昏厥的那种。”   白恬没了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地帮他领了药,再带着他一起走出医院。她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常常走神,陆轲不允许她学开车。   程景行把顾秦叫回来当司机,先送白恬回学校,再送程景行回去。白恬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刚打开一个拳头大的缝,又被程景行拍了回去。   她企图坐副驾驶座的希望再一次破灭,真是哪都逃不掉。   顾秦觉得自己每一次看到程景行和他家那小姑娘呆在一起,都会刷新自己对程景行的认知。   这人是真,他妈,有病。   比如现在,程景行在问同坐在后排的白恬,“你明天可以来看我吗?”   “不可以。”   “那我们一起出来逛逛。”   “不要。”   “那我去找你,这样总可以了吗?”   白恬依旧平静地回答,“不……”剩下的允许两个字还没说出,程景行突然伸手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出剩下的话。   而后自顾自地,假装很善解人意一般地扯淡:“我知道的,你很想要我来找你,可以的可以的,早说出来就行啦,我都会理解的,干什么要绕一大圈呢。”   白恬:“……”   临下车前,程景行还在不停地叨叨。她开门下车,刚转了身,突然记起什么又转回来。敲了敲车窗玻璃,程景行马上把车窗降了下来。   “说了不见就是不见,你怎么扯也没用。另外,你不用这样辛苦,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不可能再变回来。”   白恬有一瞬间,恍然发觉,他今天像是以前那样,总爱自说自话,总是无理取闹。但就算是那样又能怎么呢,他只要不愿意放下他的职责,他就有可能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危险。   她太自私了,她只要以前不务正业的景行小哥哥就好。程教官是太多人的,不是她的。 第38章 活动   面对程景行时,生活总是充满太多的变数和不同。程景行回来之前, 白恬的生活日复一日, 固定的时间做着固定的事情, 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程景行出现,又一次将白恬稳定却了无希望的生活全盘打乱。   以前她常常因为走神想他而暂停手中的事, 现在则是因为要拒绝程景行, 而不得不暂停正在忙的事情。   然而最后程景行还是没能如愿在假期里去找一次白恬, 因为她把话说得很直接,她不会出门的, 并且生管阿姨也不会让他进女生公寓的门。   当时他其实想嘟囔一句, 整栋公寓楼也就六楼而已,随便爬一爬也就上去了。   但他最终没说出口, 他怕白恬一急连宿舍都换了。他倒是没什么, 就怕白恬那傻姑娘搬来搬去的太过麻烦。   刚从假期中回来, 因为他身上有伤还没痊愈, 或者说他的伤才刚开始愈合。支队里没有给他分配以往那样困难的任务, 恰好s市即将举办每年一度的一些大型商业活动,支队里派他作领队, 维持现场的秩序和安全。   实际上就是防止不法分子趁机作乱影响活动的正常进行, 并且他们需要保证群众的安全。   程景行接到任务之后,先是据理力争一番, 自己的伤并不严重, 与其让他去带队巡逻, 不如让他继续带队训练。   在他看来带队训练, 比维持秩序什么的有意思多了。   程景行手底下的一群兵哥哥们惊慌失措,听说最近队长不知为何心情欠佳,这个时候被他操练,是一定会死人的好吗!   于是练联名表示维持市内重大活动的秩序,是一个非常有必要且重要的任务。我不负责,你不负责,那秩序靠谁维持呢!   听组织指挥,能打胜战!昂首挺胸跟着组织走!做一个爱国爱人民的好公民!   程景行被一干人慷慨激昂的表达吓了一跳,突然心生欣慰,这帮人以后就算转业了,也一定可以凭借这张嘴活下去的,真的。   :)   要工作了不能给甜甜发微信了,不能骚/扰甜甜了,一点也不开心。   周杨带头扰乱程景行的决策,程景行决定奖励周杨一年不被允许放假。   由于s大前的道路较为宽敞,并且不是这一块区域唯一一条道路,交通管制后仍有多条路线可以代替,因此每年的大型活动都在这里举办。   上头的领导书记等人也会下来亲切地视察,往年举办这样的大型活动期间常有一些突发状况,因此一年比一年更加重视活动过程中的安全问题。   大部分的计划跟往年相比,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新增了一些安排。   程景行和公安消防等部门派出的负责此次活动的负责人,共同制定了大型活动预防突发性事件的安保方案。   制定方案这个过程和程景行的关系不大,他全程听别人讲讲ppt,自己只要提几个意见就好,他主要负责执行。   回到队内把任务分配下去,活动开始那天直接按部就班。   活动开始那天,白恬是被林可鸡飞狗跳一般换衣裳洗脸化妆的动静给吵醒的。大部分s大的新生都图新鲜,愿意赶在最早的时候去看活动的开幕式。   多经历两次这样活动的人,基本上就不会选择在这个时间段去挤。白恬试图劝阻她,不要趁着人最多的时候去,未果,并且还被林可说服了一起去看开幕式。   因为林可说她会走丢,两人一起去有个照应。   白恬本来想说不去才是最安全,看了看林可兴冲冲的模样,还是没有扫她的兴。   她大一的时候程景行还没有出事,生活还不至于后来那样无趣,她当时也像现在的林可一样,对着什么都好奇,也跟着当时的舍友一起去人挤人。   发送出去的微信,对方太久没看也就丢了。白恬大一那年为了能让程景行知道她的生活,把朋友圈设置了仅他可见。她做了什么遇见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全都发在朋友圈上,心里想着指不定哪天程景行能上线的时候就看见了呢。   可是她一直等到程景行出事,一直等到程景行回来,一直等到和程景行分手,都没有得到他的回复过。   她也不是被时间消磨去了满腔爱意,她只是被时间收走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对于爱情的勇气。   离开程景行的日子很难过,可是如果有一天得知程景行真正的死去,她也会又一次难过的死掉吧。所以倒不如再也没有消息,至少她可以一直对自己说,程景行一定平安无事,只是他太忙了,没有空回来。   今年来赶热闹的人似乎要比以往的多,周杨坐在副驾驶座上叨叨,表示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活动需要派出那么多的安保人员。   程景行的手指习惯性地敲着越野的仪表盘,视线平静地扫过前方拥挤的人群,语气也是淡淡的没什么感情。   “人多的地方注定事多,比如暴乱,比如一些反社会型人格的人做出的危害大众的事。”   周杨的学历不高,没怎么听懂他后半句话,“最后那个,什么玩意儿?”   程景行拔了车钥匙随手塞进上衣兜里,“最简单的例子,现在这里人这么多,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拿枪扫射,后果就很严重了。”   撇了一眼周杨恍然大悟的样子,推门下车,“巡一圈。”   天公作美,一大早太阳已经高高挂起,气温却不高。如果站在宽松一点的位置,甚至能感受到有风在轻轻地吹。   九点开幕式准时开始,会有领导和主办方上台讲话。开幕式的舞台位于活动地点最中心的位置,舞台边上的道路被划分成四个方向,一个小摊位挨着一个小摊位。   开幕式虽然还没开始,各个小摊位已经开张,不少人时不时停留在小摊位前挑选商品。   周杨发现今天的队长走位格外奇怪,按惯例来说巡逻应该是直接走,而且他向来讨厌磨蹭,不管做什么都讲究效率,可他今天偏不,跟逛街似的,走几步还要驻足歇一会儿。   按照队长的性格,事出蹊跷必有因!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可疑分子,队长正在锁定坏人的行动!   周杨默默扶稳了腰带上拴着的甩棍,人多的地方不好开枪,甩棍是他最擅长的武器。   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程景行:“队长,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两点钟方向,穿黑色上衣的男子很可疑?”   程景行摇头。   啊不对啊,那我再观察观察。   “我知道了!是十点钟方向绿色衣服的胖子!”周杨恍若发现了真相,低声询问程景行。   程景行依然摇头。   周杨很苦恼,但是虚心求学,“队长,那你觉得是哪个?”   程景行倒也大方,诚实地把自己锁定的目标告诉周杨:“你看见我们十二点钟方向,穿藕粉色纱裙的姑娘了吗?”   十二点钟方向,好的!   藕粉色,好的!   bingo!就是她!   好像有点眼熟,但是这没有关系,只要她敢为非作歹,我上去就是一棍子!   周杨正兴冲冲着呢,冷不防听见自家队长的后半句话,“那姑娘是你嫂子。”   周杨点头,我懂得,就算是嫂子犯错也得抓!   前边那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穿衣打扮看起来也不像是生活过得很贫苦的样子。旁边还有一个也很漂亮的朋友,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企图做坏事呢?真是不能理解……   等等……刚才队长说什么来着……那是嫂、嫂子啊……   传说中十二点钟那姑娘微微侧过脑袋和朋友说话,周杨看清了她的模样。   还真是嫂子噢……   幸好我甩棍还没出场……   不然是不是连甩棍连我一起要被队长打折了…… 第39章 等我   程景行始终和白恬保持着五米远的距离,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跟着。她走的时候, 他就跟着走;她停留小摊位前面时, 他就观察一下附近的情况。   周杨一边观察着附近的人, 一边在心里琢磨着刚才有没有说错什么话,等会队长可别记在心里, 然后暗中弄他啊!   程景行看他惶惶不安的样子, 觉得有点好笑。这个傻小孩的脑子确实不太灵光。   程景行把视线移回白恬身上, 藕粉色的纱裙衬得她愈发白净,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着, 让人觉得她周围的噪杂都消失殆尽。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大, 像一部上世纪年代精心制作的无声电影,每一帧都值得人细细地去欣赏。   她陪着朋友在另一个摊位前停下, 林可拿起一样商品问她些什么, 她偏头看了看, 而后回答。   程景行思索着如果他上前去找她, 她会不会在见到他的下一秒转身就走。这个思考的时间持续了十秒钟, 最终还是决定去白恬跟前露个脸,要不然她就真的要把他从她的世界里给剔除了。   他快步上前, 将要靠近白恬时, 白恬后方一个瘦弱的男人却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什么东西。   锋利的水果刀的刀片,在阳光底下反射着凛凛的光。持刀男子凶狠地将水果刀拿在手里向外比划, 他四周反应快的人已经慌乱地跑开, 反应慢的人还愣在原地。   程景行下意识把白恬朝边上推开, “跑。”   白恬踉跄了两步, 看着他表情冷硬地站在原地,她突然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拉着还在怔愣着的林可,往稍远的位置跑去。   这里的人太多,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的人,仍朝着这个方向涌来,想跑走的人也很难逆着人群跑出去。   白恬只是向外跑了几步便停下来,她跑开是为了让程景行安心,无后顾之忧的对付坏人。她停下来是因为,虽然她知道他现在已经很强大了,但是突发这样状况时,她还是很担心他。   一个小男孩没来得及跑开,持刀男子蛮横地把小男孩劫持在自己前边。   因为有人质的原因,程景行要保证人质的安全,他的行动也受到限制。   程景行给了周杨一个眼神,周杨会意,怕惊动持刀男子,会刺激他伤害人质,向后退了几步低声用对讲机报了坐标位置,让正在附近区域站岗巡逻的队员快点赶来。换了频道,通知其他相关部门这个突发事件。   程景行正在思索该从哪个角度踹开持刀人手中的刀,而持刀人来不及伤害被他禁锢在臂弯里的小男孩。   持刀人突然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物件,他继续拿着刀叫嚣着,“你们快点拿钱来,不然我就连着这个小孩一起炸死!”   他钳制着小孩的手中拿着遥控器,程景行几乎是瞬间去看他外套底下那一片红色。   程景行顾不上其他,抓起对讲机:“持刀人身上疑似携带着炸药,有关部门尽快组织疏散人群。”   持刀人不允许他靠近,他隔着几步的距离扬声和他喊话,“你冷静一点,没有必要伤害一个小孩子。”   被挟持的小男孩应该是和父母走散的,年纪太小还搞不清状况,只是哭闹着说自己不该乱跑,走丢了要被坏人给带走了。   持刀人烦躁地打了他两下,然后胡乱挥了挥刀,“你闭嘴,我不听你说话,叫你们上边的人快给我钱,不然这个小孩和我一起死。”   其他人过来还需要时间,但持刀人显然没有耐心等。程景行看向周杨,周杨严肃地点了点头。   周杨微微握紧了甩棍,脸上却笑得憨厚:“你别激动啊,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告诉我们,我们尽量按照你的要求来办,千万别伤害无辜的人。”   周杨的面相属于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那种,他说这样的话,比程景行来说这话有说服力。   那人侧了侧身面向周杨,开始提自己的要求。周杨挂着讨好的笑,是是是,好好好,您说的都对。   那人见周杨的态度好,开始放松了警惕,嘲笑起周杨他们这些人的无用。   程景行轻哼了一声,不屑地笑了笑。趁着他不注意,往他的方向挪了挪。   眼见已经到了合适的时机,程景行和周杨同时向持刀人扑去。刚才他为了防止别人从后面上来,特意背朝着无人小摊位的帐篷,帐篷后边是围墙,如果有人要从那个地方下来,他也可以及时反应。   程景行抬腿踹开了他手中的刀,把他制止住,周杨趁机把小孩抱开。那人还在挣扎着,试图阻止程景行抢走炸弹的遥控开关。   两人的手互相钳制着,程景行身上还有伤,没什么力气,倒是没想到这看起来瘦弱的男人,力气却不小。   程景行抓着他的手腕,奋力往旁边的铁栏杆砸了两下,他吃痛地松开手,遥控开关掉在地上。为防止他捡起来,程景行一脚把遥控开关踹出去老远。   周杨刚把小孩放到安全的地方,跑回来要帮程景行的忙。远远地听见自家队长那个相好扬声喊到,“这是电视遥控器。”边喊着还边挥了挥手中的遥控器。   程景行扒开那人的外套,看清里边绑着的东西时,气愤地往那人脸上揍了两拳。那人挨了揍捂着疼得地方坐在地上嚎叫,周杨上来压制着他,看到真相之后大声问候了他的母亲,使劲踹了他几脚。   “你他妈绑着个鞭炮说是炸弹,还要老子点头哈腰给你装孙子,你他妈脸挺大哈?”   程景行冷着脸走开,抓起对讲机没好气道;“公安那边派几个过来把人带回去,其他人不用过来了。”   他在人群中望了望,白恬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他朝她走进,白恬始终面无表情得看着他。   从来面对歹徒都不畏惧的人,面对白恬时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刚才推开我,我没站稳差点摔倒。”   程景行连忙解释,“我怕我要是没有及时制伏他,你靠那么近会有危险。”   白恬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就走,程景行赶紧跟上,说着“你别生气”。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该怎么哄她。   她突然脚步一顿,转过来面向他,声音轻轻:“等会儿我们谈谈吧。”   这个“等会儿”等了很久,程景行要跟着回局里配合做笔录。刚好车内有位置,就把白恬一块捎上。   坐的是程景行来的时候的那辆越野,程景行和周杨干脆利落地上了车。   白恬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估计了一下越野底盘的高度,抬头对已经坐在驾驶座上的程景行道:“我上不去。”她的裙子不允许她自力更生地爬上车。   他下车绕到副驾驶座那一边,稍稍弯下腰把她抱起来放进座位里。   明明只是短短的,从车的一边到另一边的距离,却仿佛是跨越了千山万水风尘仆仆,跨越了他们之间的五年,把白恬抱在怀里的一瞬间,他竟然有些想哭鼻子。   周杨还在后排悄咪咪地观察,程景行直起身恶狠狠地得瞪一眼周杨,转身关门。   周杨摸了摸鼻子,悻悻地坐了回去,不就是把爬在前排靠椅上近距离看队长亲热吗,队长至于这么凶残的瞪我吗?   这个事件的影响有点大,百姓们不仅口耳相传,甚至有人录下视频发布在各个社交平台上,上头要求严肃处理这个案件。   程景行把白恬带进一间办公室里,让她坐着,自己进了另一个房间去陈述事情发展的全过程,墙的上半部分由玻璃构成,从外头可以清楚地看见里边,只是听不见声音罢了。   白恬在对面的房间里坐着,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是个女生,进来拿了一份文件,朝她笑了笑就离开了。   白恬没有关上门,可以看到程景行背对着她坐在一张桌子旁,正在和穿着警服的男人说着什么。   想起一四年一月十五日,日历的那一页上的黄历详情里写着诸事不宜。程景行也是被带进这里,她见到他时,他正坐在一张挨着墙的靠背椅上。   顾秦在边上絮絮叨叨着,他缓缓抬头,撞进她的眼里。   那天他说“你就不能撒个娇叫我不要走,你就不能哄哄我?”   对面的人不知和程景行说了什么,他转过来看看她,极浅地弯了嘴角。   薄唇轻启,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等我。   这份笔录不知道做了多久,白恬始终安静地坐在那儿,看着他每回答几句话,就转过来和她对视一眼。   直到气温已经升高到需要开空调的时间,程景行才从那个房间里出来。   他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和她平视。像和一个小朋友说话那样,问她:“抱歉让你久等了,等烦了吗?”   她大方地对上他的目光,想了想,又想了想,“没有啊。”   抱歉让你久等了,等烦了吗?   没有啊。   程景行倏地笑起来,眉眼弯弯,柔和了他原有的凌厉。   我们之间隔着许多陈年旧事,这次换我努力靠近你,再辛苦再困难也可以。 第40章 谈话   他们的这场谈话很短暂,不及白恬坐在办公室里等程景行的时间的三分之一长。   九月份十点钟的太阳依然是热辣辣的, 他俩明目张胆地占用了一间办公室, 外边的人忙得热火朝天, 他俩吹着空调聊天,竟然还有一些惬意。   最开始认识白恬时, 她就像现在这样话很少, 常常是他絮絮叨叨地说上一堆, 她才慢悠悠地应上一两句。   真是遇上什么样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态度,程景行也不是话多的人, 面对别人时, 能用一句说完的话,绝对不会分成两句。只要碰见白恬, 就马上变成话唠。   他关上门, 拖了一张椅子和白恬面对面坐着。他问她, “想些说什么吗?”   白恬看着他, 突然伸手指了指对面房间的方向, “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 你就是坐在那里。”   他点头, 怎么会不记得呢,那个小姑娘因为他说分手, 而发了好大的火。   “你刚才坐在那, 为什么老回头看我啊?”   第一次是因为老队长问他, 诶, 一转眼时间都过去多少年了,这个小姑娘还跟你在一起啊?当年还是她来局里接你的呢。   听到这句话,程景行并不因为自己进了局子却是小姑娘来接,而觉得尴尬。相反他觉得有些难过,所有人都知道他俩当年那样好,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而他们之间却因为他而分开了。   他突然很想要看到她,于是有了他第一次转身看她。她就坐在那,安静地看着他。   后来的频频回头,是因为他在白恬眼里看见了眷恋,是藏不住的爱意。他不想总是让白恬看着他的背影,每一次都是他先走,她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就连分开的那段时间里,她死死抱在怀里的都是他那张背影的照片。   好像不会有人比她更爱他,好像也不会有人比她更傻了。   程景行的脸上和眼角边各有一个伤口,是刚才制伏那个持刀人时,被他抓伤的。“你推开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离你很近,我怕他伤到你。虽然我这么说可能会让你觉得我心胸狭隘,但我可能确实不太称职,我那时候想不到人民,我想的就只有你一个人。我甚至在想,他伤害谁都行,只要不伤害你就好。只有你是安全的,我才能把心思移过来对付他。”   白恬突然发觉她喜欢的人,真的是一个很棒的人。他不是很爱表达自己想法的人,只要他稍稍说几句心里的想法,几乎能让她的心都化开。   因为她一直都知道,程景行说花言巧语和真实想法的区别。   方才和林可约好了她等会儿会回活动场地找林可,程景行开车把白恬送回到场地的入口处。   她总是面朝着窗外,他也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临下车时,他突然问她,"你刚才,就是我把你推开的时候,你生气了吗?"   她摇摇头说没有,程景行捉着她的手,斟酌着开口,"我们和好吧?"   白恬一下子漾起了嘴角,笑得腼腆好看,礼貌地回答:"很抱歉,当然不行啦。"   程景行气馁地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看着她关上车门逐渐走远。有点烦躁地薅了一把脸,坐在那盯着仪表盘看了一会儿,有点想抽烟。   刚伸手从储物格里拿出打火机,靠近他那边的车窗玻璃被敲响,他转头看见白恬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   他降下车窗,她小小的一个人就在窗框里边。白恬踮起脚,上半身从车窗里探进车内,费力地把一杯奶茶塞进他手里。   他还在发愣,她已经退了回去,站在那儿冲他笑了笑,"拜拜。"又转身朝她的朋友走去。   程景行愣了好一会儿,突然看着手中的奶茶杯笑起来。   这个小姑娘还真是,傻乎乎的。   这个世界有春华也有秋实,秋天的s市依然有无边景色。你要这世间宜人,这世间也会如你所愿;你要这世间不宜人,它亦会如你所愿。   有程景行在身边时,白恬看这山水便是清的秀的,而不是穷的尽的。是山清水秀还是山穷水尽,也不过是受个人心态情绪的影响,只不过程景行影响她的心态情绪罢了。   可能是程景行回来,让她看今天的青山寺也觉得格外好看。数百年的古建筑保持完好地半隐在这山林间,是一种令人赞叹的景色。   她常常来这里,听住持说禅、听僧人诵经、听香客为自己或家人朋友许愿祈福。   她求的愿里很少有自己,她只求过几次,希望自己死后可以找到程景行,至少让她下辈子还能遇见他。她常常是为程景行求的愿,她仔细想了想求愿的内容,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眉眼间全是笑意。   有人从外面走进院子,走到她面前时才开口出声:“你比之前要开心很多。”   奶奶在世时就常常来听这位住持说禅,她不耐烦,就不老实地跑开,又实在没事干,就在这个后院一遍一遍地誊写经文。也是因为这个,她才会和程景行遇见。   早年的她从来没有想过,程景行“死”后,她几乎是每周都来这。好像在这瞻仰我佛慈悲苍生的面容,听梵音入耳,才能让自己处在一个平和的状态。   白恬想,如果这样被叫做信仰的话,那程景行也是她的信仰。   她站起身,礼貌地合掌,对着住持颔首,“可能是因为程景行回来了吧。”   住持笑着摇头,“可是你上周来时,并不这么开心。”   “那大概是因为……”   住持微微抬手,打断了她还没说完的话,“原因,在你的心里。只要你自己能明白,就足够了。”   她虚心受教,却忽然想起一件事:“住持,您是早就知道他没有死吗?”   住持的年事已高,眉毛都被风月染成了花白,容颜却不甚苍老,这大约也与心境相关。他回答,“我不知。”   “可您一点也不惊讶。”   他悠悠留下一段话,而后起身离开。“不惊讶是因为这世间,万事皆有可能。况且,你和他不论如何,总会有相见的机会,只不过是生与死的差别。一个人不做恶事,内心又向来有佛,佛祖自然不会舍弃你,你的心愿,佛祖总要助你完成几件。”   白恬在心里略微思索着,转回来准备接着誊写还没写完的经文,她一扭头,程景行就站在另一棵菩提树底下。   这一年菩提的花季已经过了,枝头上只有寥寥几朵还未凋落的花,给这个院子带上一些秋天的意味。   他穿着简简单单的t恤长裤,依然好看的紧,脚上的灰色高帮匡威衬得他脚脖子精致修长。   她坐下,提笔沾了沾砚台里的墨,等到他走近才问,“怎么会来这里?”   “来烧香。”   她颇有兴趣地瞥了他一眼,“我记得你以前不信佛,只信自己。”   他在石桌旁坐下,看宣纸上她的小楷。她誊写经文时,向来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从前是字体本来就这样,现在大概是一种虔诚。   因为他见过日记里,他现在的字体,也看见了她笔画间隐隐藏着的锋芒。   “和你分开之后,就开始信了。今天算是来还愿的。”   几朵乳白色渐渐过度成深红色的花还开在枝头,他看她写字时低眉顺眼的模样,陡然觉得外人传得都是假的。   这菩提花哪有那么好看,一点比不上他家的小姑娘。   “什么愿?”她倒是不知道,程景行还会许愿,他以前就连过生日都略过许愿这个环节,敷衍地吹灭蜡烛就算完事。   他偏着脑袋看她笔下在起承转折,每一笔都规规矩矩,组合成一个端正的字。“想要能活着再见到你。”   她的手一顿,笔尖在熟宣上停留时间过长,墨迹晕染出去一小片,让这页纸变得不完美。   她这些年为他许的愿是,希望诸佛菩萨接引,不要让程景行这个小混蛋被带到地狱里去。地狱太苦,要饱受极刑,西方极乐世界却又太远。   她怎么就没想过,这人间正好呢。   程景行乐呵起来,“我就没见你写过一页好的。”她忽略那一个字继续往下写,“每次还不都是因为有你。”   就像这几年的生活,没有你的时候虽然过得平静且安逸无忧,却无趣、一成不变。有他的时候,她会当惊受怕、会惶惶不安,倒也有着属于他们俩之间的美好,好像这样生活要比没有程景行时来得鲜艳明亮。   程景行突然笑了笑,有些吊儿郎当的,“那如果我现在再强吻你一次,你是不是就又会和我在一起了。”   白恬摇摇头,“这一会可不行,我要提很多不合理的、无理取闹的要求,你要全部完成才可以。这样你同意吗?”   “你都说了要无理取闹了,那怎么还问我同不同意呢。” 第41章 和好   她眨了眨眼睛,把笔放在笔搁上, 先暂时停下手中的事情, 很认真地想了想那个问题。   程景行无奈地看她一副“不知道该出什么刁钻的难题才好”的样子, 在心底默默地为自己捏了一把汗。如果白恬真要出什么题来为难他,他大概真的得用撒娇的办法来蒙混过关吧。   她突然间想起了些什么, 有点幸灾乐祸的表情浮现在她脸上。她晃了晃手腕上带着的菩提子手串, 可能是她比以前又瘦了一些的原因, 手串更加戴不住了,她只要把手稍微抬起来一点, 手串就往手肘那个方向掉。   红褐色的菩提子在自然光线底下, 倒不如原来那样暗沉,显得鲜艳好看。“那你能把我当时断掉的那个手串, 给找回来吗?原来奶奶给我的那个。”   这分明是她胡诌的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她就想看看程景行的反应。他的面上好像有一些惊讶, 又似乎是松了一口气。   他又故作为难, “这个任务的难度有点大, 如果完成了这个,白恬恬小朋友可以和我谈恋爱吗?”   她沉吟了一会儿, “我说了要无理取闹的, 你先完成,我看你的表现再说。”   他轻笑了一声, 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什么物件抓在手里, 另一只手去捉她的右手, 下一秒她感受到右手腕处传来的冰凉的、玉石的触感。   白恬愣住, 她没有想过她随口乱提的要求,他真的能完成。也没有想过,他会随身带着这个手串。   “当时不是断了吗……”   他的指尖在玉石珠子上轻轻拂过,“那时候你情绪很不稳定,我来这里求了你后来带的那串,可是和原先的不一样啊,连材质都不一样。我怕你不喜欢,就回你当时住的地方,把这些珠子都找回来,不过还是有两个珠子没找到。去了一家首饰店,让他配了两个相近颜色的珠子重新串起来。”   “后来看你也不嫌弃后来那串,我也就没提这件事,我怕说出来,你又会难过。”   当年程景行离开的前一个晚上,他们俩住在程景行的那个老房子里。两人挤在一张小小的床上,互相挨着说话。她把那串珠子套到他的手腕上,“希望佛祖保佑,程景行岁岁平安。”   他当时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吻了吻她的鬓边。可他第二天走后,白恬在床头柜上发现了这串珠子。   难怪他没要。   白恬有些想哭,眼眶周围一圈一下子就红了,她吸了吸鼻子刚要说话,程景行温热的手掌伸过来捂住她的眼睛。“我们小姑娘可不能哭啊。”   他刚说完这句话,却感觉到掌心里湿漉漉的。她坐在那没动,眼泪沾上他的手心。   小姑娘还是哭了,他把手移开,他没有随身带纸巾或手帕的习惯,只能用手背去擦她的眼泪,听到她问话,“你后来,每天都把它放在身上吗?”   “以前训练的时候,身上穿着作训服没地方放,又不允许带首饰,而且我怕弄坏了,就只能放在柜子里。后来出任务的时候就把它放在上衣兜里,有一次出任务摔了一跤,又碎了两颗,我拿胶水粘回去了。”   确实有两颗珠子上有裂痕,裂缝之间填满了胶水。“为什么不再买两颗换上去。”   他咧嘴笑了笑,“本来已经换了两颗,要是再换两颗,这串里边就没几颗是原来的了。”   程景行没有说他摔的那一跤,其实是从四楼坠了下来,也就是他“死”的那一次。他度过昏迷期后,费尽了许多周折才找回那件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的迷彩服,才在口袋里找到这个手串。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的恢复期,他见不到白恬,每天只能不停地对这个手串修修补补,一下也不允许别人碰。   白恬突然间更难过了,他就连一个她带过的手串都这样珍惜,更何况他们之间的感情呢。   她的眼泪又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程景行无奈,“说这些不是想让你难过的,要是早知道你听完会哭,我就说这个任务太难了我完不成,就不把它拿出来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些,我还以为你根本不在意我了,对不起……”   小姑娘哭得抽抽嗒嗒的,话都说不利索。程景行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哄没长大的小孩一样来哄她,“怎么会不在意你呢,一直都很想你。之前军训的时候,我让他们站军姿,你知道他们有多想休息吗?如果不知道,你可以去问问林可,她当时有多想休息,我每天就有多想你。”   白恬被他说得想笑,眼泪还挂在脸上呢,嘴角已经抬了起来。“都是因为你,害得我一下子哭一下子又想笑。”   他也不反驳,老实地应下来,“那就不要哭了。”   “我们这是和好了吗?”   “是的。”   “你不是要无理取闹一会儿吗?”   “不要了,想和你在一起。”   佛说,遁入空门,早登极乐。   大概只有程景行才能是白恬的极乐。   我佛慈悲,这一次,我不想再和程景行分开了。世间苦难诸多,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什么都好。   下山的路是环山的石阶,再仔细一想,五年间这一草一木的景色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山还是同样的山,水还是同样的水,身边的人也还是程景行。   程景行和白恬并着肩往下走。程景行想起一件事,侧过脑袋问她,“前段时间,是真的想和我分手吗?”   白恬摇头,“当然不是啊。”   程景行捏了捏她的脸,“学坏了,懂得找法子来欺负我了。”   “你还记得在警察局门前那次吗,你说‘你就不能撒个娇哄哄我,叫我不要走吗’。同样的,我也想这样问你,你难道就不能抱抱我和我好好的说说话,说我们永远不要分手吗。”   程景行勾了勾嘴角,摇头:“那可不行,我要是天天朝你撒娇,那我们家小姑娘该去哪撒娇呢。”   今夜有今夜的乌云密布,明日也一定会有明日的艳阳高照。生活不总是让人失望,你要相信,有些事情一定会圆满的。 第42章 约会   自从白恬和程景行和好,最最痛心的人莫过于林可。谁能想到平常温柔贴心又好看的学姐和正直严肃的教官, 只要两人一待在一起, 画风会突变。   学姐会变得很甜, 像高中时期热恋的小姑娘,只要见到男朋友, 一张小脸就红扑扑的, 却仍然挂着甜甜的、腼腆的笑。   而那个每天板着脸, 动辄就让他们站一个小时军姿,做二十个俯卧撑的教官, 牵着学姐的手, 会声音柔和地问学姐吃饭了没有。   林可又一次在宿舍楼底下看见程景行来接白恬出门。白恬从楼道里走出来,小跑了两步到程景行面前, 仰着脸对高个子的男人说着什么。   程景行微微笑了笑, 去牵白恬的手, 眉眼间温柔得一塌糊涂。   而林可站在不远处, 一边翻白眼一边做了一个自插双眼的动作, 充分表示了此刻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当时是怎么想的,怎么那么迫切地希望学姐和教官和好呢?   程升前几年就盼着程景行能调回来, 早早地在一个房价不低的小区买了一套房子预备着。虽然程景行再三拒绝, 程升还是不顾他的意愿买下了。   房子大体上已经装修完毕,只差家具还没采买。程升看不下去程景行老住在队里, 变着法子催他赶紧搬出来。   程景行被他催得脑壳疼, 找了个他和白恬都有空的周末, 去家具城挑选一下。   白恬虽然嘴里抱怨着“你家的家具, 关我什么事呀”,却还是和程景行约定好了时间,等着程景行来接她。   校外的车不让开进校园内,非要开进去的话,还需要签好几个字,程景行懒得墨迹,把车停在校门口。见时间还早,走进去到宿舍楼底下等她。   程景行看着她不太乐意地样子,觉得有点可爱,牵着她往外走,“还不开心啊?”   白恬瘪了瘪嘴,本来不想再抱怨的,想了想又有些忍不住,“哪有这样的,自己买个家具还得把我也拉出来。”   他“哎哟”一声,捏了捏她的脸,“怎么?不行啊?以后你也是要住在里边的,你不挑谁挑?”   最后一句话成功地取悦了白恬,白恬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边,不再和他争论。抿了抿嘴,试图不让脸上的笑意太过放肆。   下个月有一天是乔迁的好日子,大约是因为这个,很多人想赶个好彩头,家具城里边的人要比平时多了很多。   程景行走进正门,几不可见地皱眉头,习惯性环视四周,先找到几个安全出口的方向,再看看四周有没有比较可疑的人。   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和白恬交代道,“等会跟着我,不要一个人乱走,如果真的走散了,也不要慌,你找服务台给你放个广播,我来找你。”   不知道白恬的注意点到底放在那里,笑了程景行半天,“现在是一八年了噢,可以用手机啊,为什么要放广播,而且我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会走丢?”   程景行嗤笑一声,“那可不一定。”   要置办的东西比较多,白恬虽然在来之前强调着自己真的很不想出门陪他逛家具城,但还是很认真地思考了要采买哪些东西,并列了一份清单。   起先白恬别扭地不愿意把清单给程景行看见,好像她特别想帮他布置新家似的。每次挑选完一样,她就背过身去把手机备忘录里的某一条打上勾,再悄咪咪地看一眼,下一件应该买什么。   程景行个子高,就算她背过身去,依然能把她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他也先不点破,看着她忙活来忙活去,还要忙着不让他发现。   等到基本上把东西都买完了,她一边思索着还有什么,一边自顾自地喃喃,“还差什么来着……诶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程景行瞥了几眼她纠结的模样,好言提醒道,“你不是列了清单吗?拿出来看看不就得了。”   白恬先是颇觉得有道理地把手机从包里摸出来,刚点开备忘录,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机背在背后,一脸惊慌,“你怎么知道的?”   “啊……就随便瞅了瞅,就看见了啊。”他回答得理所应当,甚至有点奇怪地反问她:“有什么好藏的,又不是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白恬稳了稳心神,低头把手机解锁,找清单里哪几条还没打上小勾,“因为不能让你太得意,好像我很愿意住进你家里似的。”   程景行利用身高优势,强硬地把她揽进怀里,把白恬锁在臂弯里,“没听过那句话吗?住在心里的人,当然要住进家里。”   白恬拍了拍他的手臂,语气里带着调侃:“省省你的土味情话吧程教官,真的很土。”   拐弯的地方人不多,程景行低头就要吻上她的唇,白恬及时捂住自己的嘴巴,声音透过手掌传出来,有点闷闷的:“做什么啊?”   下半张脸被她捂住,一双眼睛露在外边,亮晶晶的,是被他惦记着很多年的那双眼睛。   “还能做什么,吻你啊。”   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我才不要呢。”   一个小姑娘怎么能那么可爱,老子好想强吻她啊!   和店主商量好配送货的事宜,程景行想着顺路回队里的宿舍,把能搬的东西先搬走。刚跟白恬提了这件事,问她要不要先回去,她瘦瘦小小的,搬东西这种事情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突然蹦起来抱住他的手臂,“不行!我要去,我想看你住的地方。”   像是害怕他会拒绝似的,举起手保证道:“我很乖不会捣乱的,我还可以帮忙!”   程景行仍旧不说话,面上的表情未变。白恬心一横,摇着他的手臂撒娇:“景行小哥哥你带我去嘛~”   他本来只是在想着周杨有没有把房间弄乱,周杨会不会已经回宿舍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光着膀子……诸如此类的问题。倒是没有想到会让她误会,从而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他很受用地挠了挠她的下巴,“等会就带你去。”   他刚答应,白恬立马就松了手,站在边上很是嫌弃地抖了抖,好像被自己矫揉造作的表演给恶心坏了。   他故作不满地质问她,“你那什么表情?你过来再撒个娇啊。”   白恬走在前边,遥遥挥了挥手,“才不要。”   程景行身上一部分贵公子的造作习惯还是没有改掉,他把生活依然过得很考究。因为下边几层的人住得较满,来来回回都是军靴踏在瓷砖上的声响,程景行宁愿爬到顶楼,选择了最上边一层没什么人住的宿舍。   白恬跟着他下车,刷卡上楼。这个时间段好些人刚刚训练完回来,目睹着一队的程队长带着一个白净的小姑娘招摇过市。   程队长万年死人脸,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寡淡的表情。跟在他后边的小姑娘发现一整队的人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们笑了笑。   别队的人,啧啧称赞果然程队长那样的颜就是该配这样小仙女儿似的姑娘。而一队的队员却觉得这姑娘不是一般的眼熟。   周杨跟在队伍里,偷偷地擦了擦汗,可别再乱看了,再多看几眼,队长就要发脾气了……   宿舍是双人间,大约是训练出来的习惯,每一件物品都放在指定的位置,将房间收纳得整齐。   白恬扫视了一圈,问他可不可以随便看看。   程景行并不觉得这样的宿舍有什么值得参观的,但是既然白恬好奇,带她来看看也没什么。   他把衣柜里的衣服取下来放进行李箱里,时不时看她乐此不疲地这里翻翻、那里摸摸。宛若一个到了新环境,对什么的充满好奇的小孩子。   程景行让她把床头柜里的充电器拿过去,她取了充电器,一抬头就看见好几个小伙子猫在外边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她小幅度地挥了挥手,礼貌地问好:“你们好。”   程景行回身朝门口的方向看去,是几个队里的队员,他们立正行礼,声音洪亮:“嫂子好。”   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她手中的充电器掉在了地上,她马上捡了起来,笑得傻乎乎的,“你们也好,你们也好……”   程景行瞥一眼白恬脸上灿烂的微笑,心里有些不太舒坦,凛凛的一个眼神往门口扫去,鸟兽遁散。   其他人火速跑下楼,队长那个表情,绝对是心里不爽了!再不跑才是等死噢!   周杨在心里默默嘲笑着那群人,我就说嘛,多看嫂子几眼,队长肯定是要吃醋的。   边想着边往里边走,就始终感受到一道不甚友好同时也是不容忽视的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他僵硬地朝程景行笑笑,本来都到嘴边的“这也是我的宿舍”,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   他转身就走,演技爆棚:“哎呀这里是哪里,我怎么就走错楼层了呢,真是太傻了唉。”   白恬扶着腰笑了半天,“你也太严格了吧,你看看你把你的舍友吓成什么样了?”   程景行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塞进行李箱,语气淡淡的:“对你一个人好就行,你还指望着我对谁好?” 第43章 约会(二)   白恬朝程景行招了招手,程景行会意地关了门走到她面前。她伸手环上他的脖颈, 声音也是软软的:“抱我。”   白恬的个子小小的, 吊在他脖子上仿佛一只无尾熊。程景行提着她的腰, 把她抱起来,“又撒娇?”   白恬的双腿顺势盘上程景行的腰, 这个动作对于情人之间来说有点撩人。白恬被抱着, 高出他小半个头, 她低头看着他逐渐加深的眸光,靠近他一些, 头发垂下来拂到他脸上。   她把头发别到耳朵后边, 重新靠近他,“下午在家具城二楼拐角那里我没同意的事情, 我现在同意了, 你要不要继续。”   小姑娘的脸经过时间的打磨脱去了稚嫩, 更显得精致, 也多了些韵味。她是标准南方姑娘的长相, 一眼望去就感觉很柔和不具攻击力。   程景行的声音低沉,“你来吻我。”   她听话地贴上他的唇, 感受他瞬间地反被动为主动, 咬着她的嘴唇辗转厮磨。她顺从地作出回应,舔了舔他的唇角, 几乎要揉碎他的理智, 得到他近乎恐怖的反馈。   他把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处轻轻喘息, 再继续下去, 恐怕就不止这么简单了。这里的隔音并不好,随时也有人可能过来,并不能做什么。他也想让白恬感觉自己无论什么事情,都是受到重视的。   程景行复又啄了啄她的唇,吻得隐忍,转身把她放在床上坐下,他站在床边,俯下身和她额头抵着额头,她有些害羞地笑了笑。   他的嗓音变得有些低哑:“怎么这么乖?”白恬看着他的满目星河,几乎要溺毙在他的眼波里。   程景行替她理了理稍有些乱的头发,“你坐一会儿,我去阳台抽根烟。”   他关上阳台的门,虚眯着眼点了烟咬在嘴里。宿舍楼朝阳,阳台的位置可以看见训练场。十几岁的男孩们还在训练场上做着最基本的体能训练。   他来的第一年,也才十几岁,他离开白恬到了这里。他想念白恬,但骨子里也有着少年的意气风发。他不是从小娇惯着长大的小孩,虽然生活里衣食无忧,可他自小一个人待在外地,没有父母的关怀照顾因此自理能力也比一般有钱人家的小孩要好一些。   所以最开始几个月里,别人都在叫苦连天的时候,他倒不觉得很煎熬。他当时没有什么想法,只想着服满两年就能够自由一些,一个月里至少能有几次机会和白恬呆在一块。   后来他出了事故,有了假期也不敢去找她。只能好好地完成另一个目标,想着等到目标完成了,才能给白恬安全感和足够的物质生活。   好在没有彼此的那几年,都已经过去了。   程景行从阳台进来的时候,白恬已经收拾好了衣柜里的衣服,把他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放在行李箱里,利用好每个空间,整理得很妥当。   他摸了摸白恬的脑袋,“我们甜甜现在这么棒啊,都可以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了。”今天不管是采买家具,还是现在收拾东西,都让程景行感觉惊讶。她以前是受宠爱长大的小姑娘,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什么都不会,自理能力近乎没有。   她把最后一件上衣叠好放进去,“以前有父母和奶奶,后来有奶奶和你,你们什么也不要我去学。再后来奶奶和你都离开了,没有人再帮我做这些事情,我只能自己做啊。”现实强迫着她不再是一个不喑世事的小姑娘,她学会了生活的基本技能,过着循规蹈矩的日子。   “不过没关系啊,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我们好像都成为了比以前更好的人,这样很棒啊。”   他把白恬揽进怀里,她很瘦,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地方有多余的肉,心里某一块地方好像被硌到了,有点酸酸的疼。   “以后我努力不让你担心,也努力争取每一个属于我们的机会。很抱歉,之前一直是你一个人在努力。”   白恬在他怀里蹭了蹭,“那这次,我就又把自己交给你了噢,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我啊,如果再丢掉,你就再也再也找不到我啦。”   口头的承诺好像并不那么重要,他以前也给过她承诺,可他没有做到。他抱着她的那两只手收紧了些,低头亲吻她的发顶,“你要乖啊。”   蓄着雨的天空灰蒙蒙的,几片乌云黑沉沉压下来。   沈嫚去世的第六年,程景行仍旧是一个人来墓地。他还不习惯和程升一起来见沈嫚,他和程升之间现在没有太大的矛盾,小裂缝却始终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到墓园的时候,沈嫚的墓碑前已经放上了新鲜的水果和鲜花,石碑也已经被擦得干净。大概是程升刚才来过,他把手里的东西也放下,就地坐下。   “没想到他会知道你喜欢什么花。”   他笑了笑,开始说近期发生的事:“我今年调回s市工作,最近在谈恋爱,你见过的,就是当年来我们家的那个小姑娘,名字叫白恬。你以前说你挺喜欢她的,现在应该也会喜欢她的对吗?她傻乎乎的,但我喜欢她。”   “你一定要保佑她啊,让她平平安安的。”   他每年回来都会絮絮叨叨地说很多话,话题不外乎是工作和白恬。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是沈嫚很满意的那种。   工作稳定,有个很贴心的女朋友。   他聊了一会儿,太阳逐渐爬上天空,他和沈嫚道了别。程升给他打了电话,问他今天有没有去看看沈嫚。   他慢悠悠地起身向外走,“我已经准备回去了。”   程升在那头说今天有些事情耽误了,还没去看看沈嫚。他回身看了看,那已经摆上的水果和鲜花,会是谁来过了。   他停住脚步和程升说了几句话,挂断后,想了想又拨了另一个号码。   手机的铃声在空荡荡的墓园里显得突兀,他僵硬着回头,顺着声音找到源头,白恬就站在不远处一棵树后边,正在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手机挂断电话。   程景行明明没有和白恬特别提过沈嫚忌日的时间,但她却清楚地记得日子,来的时间比他还要早。   他朝着那个方向往回走,白恬站在那有些手足无措,应该是没有想到程景行会突然给他打电话,从而导致她的藏身地点被发现。   程景行走过去牵她,因为是来墓园缅怀长辈的原因,她今天没有化妆,一张小脸看起来很素净,她的皮肤比较好,没有什么瑕疵。此刻她正在微微蹙着眉头。   白恬的记忆里,他好像一直不太喜欢她来这里看他母亲,她有点害怕程景行会不高兴。   程景行瞅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低头轻声问她怎么了。她犹豫了会儿开口,“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来看你妈妈?”   “不会啊,只是我也会很害羞的,和她说话的时候,被喜欢的人听见也会觉得不好意思。下次我带着你来你以后不要一个人来,这边太偏僻,附近的人不多,比较危险。”   她小声喃喃:“我就是怕你生气。”   程景行牵着她的手摇了摇,“哪能呢,你这么在意和我有关的人或事,我开心还来不及。”   小姑娘的心思比较敏感,一有点什么事情就会乱想很多。   “那我们不要去和你妈妈再说说话吗?”   程景行带着她往墓园外边走,“不用了,下次再来,她肯定更希望我们多办办正事,比如约会之类的。”   他岔开话题,说起别的事情,“本来打算一会儿给你打个电话,问你要不要去看看新房子,上回订的家具都已经送来了,差不多可以住进去。”   白恬点头答应。   白恬第一次来程景行的新居,高端小区周围的环境还是比较让人赏心悦目的。原本以为程景行的父亲为他置办的房产,装修应该清一色偏男性化一些,但意外的,居然很温馨。   三层楼的小别墅,她挨个房间看过去,从客厅看到厨房,从客房看到书房,最后再去看主卧。   家具是他们俩一起挑选的,她并不觉得新鲜。其他房间的装修偏于简单,主卧的装修比较精致,她大略参观了一会儿就从主卧里退出来。   隔壁房间的门上贴了小孩子们会喜欢的卡通人物,出于好奇,她推开门探头看了一眼。   这间房间的墙纸贴得偏向于儿童化,粉粉蓝蓝的配色,也像是小孩会喜欢的那种。   她不知道这栋房子里会有一间儿童房,因此她没有在那天的购物清单上列下儿童房所需要的物品,也就没有买下来。所以这间儿童房只是装修好了,却没有家具摆进来。   她稍作停留,跑下楼去找程景行。他背对着她的方向做早餐,此刻正在开放式的厨房里热牛奶。   听见她跑下楼的动静,他没有回头,只是出声提醒:“不要跑,地上有点滑。早餐在餐桌上,牛奶马上就好了。”   他一串的提醒,让白恬恍惚间感觉自己已经和程景行住在一起很久了。像是老夫老妻一般,丈夫做早餐等着睡懒觉的妻子。   好像还是很熟稔,对于彼此的一些小习惯还是很了解。   她在餐桌旁坐下看着程景行端着两杯牛奶过来,“房子是你爸爸找人装修的吗?”   “不是,我自己找装修的工人弄得。怎么了,不喜欢吗?”   白恬摇摇头,“没有,很喜欢。”又犹豫着开口:“就是……我看到楼上有儿童房……”   他怔愣了一下,点头,“嗯,想着如果能再找到你,和你在一起的话,我们可能会有会有一个孩子,就留了一间儿童房。”   “那如果我们不能在一起呢?”她试探着问出口,她害怕,害怕程景行找不到她的话,是不是就会和别的人在一起了。虽然她知道,即使真的那样子,也并没有错。   他把桌子上的餐点往白恬的方向移了移,让她可以不用伸长手也能轻易够到。他的语气很轻,和军训时对着学生们喊话截然不同,好像面对白恬时,从来都是这样,不敢大声,害怕惊扰了这世间的美好。   “那就一直留着,晚年看着也觉得是个念想。” 第44章 小孩   “不要给别的人住吗,如果我们不在一起, 给你以后的妻子孩子住吗?”   “只有你, 不会有别人。”   这栋房子的装修, 完全由他一个人设计布置,大概是因为想着这是以后要和白恬一起过生活的家, 他总是在考虑, 白恬会喜欢什么样的设计, 会喜欢什么样的配色。总想着把房子装修得温馨一些,这样房子也不单单只是个房子, 可以成为程景行和白恬的家。   他以前的生活或许很丰富, 但他不是一个感情生活丰富的人,从来只有白恬一个人。他也没有想过以后要和别的人在一起, 山高水长, 如果没有白恬, 他宁愿守着这份念想不放。   如果没有白恬, 他的晚年可能常常待在他为她精心准备的房子里, 感叹惋惜,因为他的一个决定, 让他们之间就这样隔了千千万万。   幸好幸好, 白恬一直在原地,让他能够有机会再抓住她。   他们之间的千山万水万里崎岖终于消失殆尽, 过尽千帆的重逢, 她只要伸伸手就可以向他撒娇要抱抱。   白恬咬了一大口面包, “那你吃得快一点啊, 带我再参观一次,让我以女主人的身份。”   她不看他,和她面前那一整盘蔬菜沙拉作斗争,状若无意地模样,好像刚才那句话不是从她口中出来一般。   程景行含着笑,看她嘴里的食物塞得满满的,“好啊。”   饭后白恬主动要求洗碗,程景行也不阻拦,靠在边上看她的表演。   她刚把碗放进水池里,程景行凑过来在她脸上轻轻吻一下;她往水池里边倒了洗洁精,程景行把她垂下来的几缕头发往耳后绾了绾;她的手刚浸在水里,程景行从她的后背贴上来环住她的腰,把她抱起来。   是一种甜得发腻的感觉。   “让你过来,不是为了让你洗碗。”   她的手上沾着水,湿淋淋的,只拿手臂环在他的脖颈上,问他:“那你让我来做什么呀?”   他把她抱到沙发上坐下,抽了两张纸擦拭她的手,回答得很自然,“做我女朋友。”   她“啧啧”两声,故作嫌弃道:“满房间都弥漫着恋爱的酸臭味。”   “哪呢?我怎么没有闻到。”他凑在白恬颈窝处嗅了嗅,白恬笑着躲开,听他慢悠悠地说剩下的一句话,“就闻到小姑娘身上甜甜的味道。”   伸手轻轻一捞,又把白恬捞回自己怀里。她捧着他的脸,抬头亲他的下巴,他正要低头回应她,电话很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白恬缩在他怀里听他靠在沙发背上接电话,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锁骨以及喉结。   程景行仰着脑袋,颈部拉伸,线条性感得一塌糊涂。白恬爬起来绕到沙发后边,隔着沙发附身轻咬他喉结的位置。   柔软的唇贴在他的皮肤上,小小的牙齿也轻轻磕在上边。这样的调戏来得猝不及防,让他愣住,回过神时白恬已经跑远了。   他接着座机的电话,暂时走不开,只能看她跑上楼。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无心去听,敷衍了几句就挂断电话。   常年的习惯让他即使在家也习惯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大床上放着一个方块被子,白恬怎么都觉得看不顺眼。伸手把被子扯乱,再重新铺好,这才觉得舒坦许多。   顺势倒在床上,看着窗台前边摆着的两只大熊。大熊坐在地毯上靠着窗台,让白恬想起以前家里的那两只同样的大熊。   某一年的限定款,是她小的时候陆轲买给她的礼物,她一直很喜欢,现在大概很难买到了。   以前的房子,她后来几乎没有回去过。她平时住在学校,放假了就去程景行那个老房子里住着,逢年过节陆轲会接她去过节。   她偏着脑袋看那两只挨在一起的大熊,情不自禁朝那个方向伸了伸手,她回过神,觉得自己有点傻,又想把手收回来。   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她顺着那只胳膊往上看,看那只手的主人正用双臂支着自己,撑在她的上方。   她撞进他眉眼间的旷远,举起另一只手描摹着他的面部轮廓,从眉骨到鼻梁,最后指尖停留在他的唇上。   他趁机咬了咬她的食指,“最近学坏了?”   白恬坦然,“和你学的呀。”   看着程景行无奈的模样,白恬很不厚道地笑了笑,问他哪来的熊。程景行无所谓地撇了撇嘴,“买的呗。”   白恬缩进他怀里,声音低低的:“谢谢,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像是只说一句喜欢不足以表达出她喜欢的程度,她复又连说了两声。   喜欢他在意她,喜欢他为她花了这么多心思,喜欢他是程景行。   程景行那一瞬间想,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周幽王愿意为了褒姒烽火戏诸侯了。只要能换怀中的美人柔柔一笑,只要她愿意,就是把这条命一并拿去也可以。   初秋的虫鸣停止了,外头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也不继续扑腾翅膀。怎么看都是一幅美好的画面。   破坏这一室美好的,仍旧是一通电话。程景行思索着自己今天是不是和电话犯冲,一度想着要把手机关机。   白恬看着他紧缩的眉头,觉得他这副模样有点好笑,替他按了接通,看他不情愿地把手机放在耳边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他面上更加不满,语气也老大不好,“那你把人送到派出所。”   “你干什么吃的,这还要人帮忙?丢人吗?”   说到最后,程景行放弃了和对面的争执,恶狠狠地挂断电话。   白恬揉了揉他的脸,安抚道:“你不要生气啊,有什么事情好好说,互相理解一下。”   程景行淡淡地开口,“他们让我现在回部队一趟。”   “”   白恬沉默了一会儿,“哪有这样的,你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我们待在一起还没一会儿呢,怎么又让你走啊?”   程景行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真不知道刚才劝他不要生气的人是谁。   最后程景行还是赶去了支队,还捎上了白恬。路上程景行大概地给白恬讲了一下情况。   不知道是哪位父母把孩子丢在了支队的门口,今天周杨站岗,轮岗交班的时候,他前脚刚走后脚就听见小孩的哭声。   四周除了他和另外几个站岗的大兄弟,也没有别人了。早晨有点下雨,地上还是湿答答的,襁褓里的小婴儿浸在雨水里,包着他的被子,几乎湿透。周杨几人面面相觑,决定先把孩子抱进来再商量。   几个都是十几岁就入伍的人,谁也没有老婆孩子,都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只能干看着孩子放声大哭,怎么哄也哄不好,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知道谁提了一句队长有女朋友,接着就是推来推去地找人给队长打电话。使唤队嫂带孩子,会不会给队长打死?   最后这个倒霉差事落在了周杨身上,谁让周杨之前和队长一个宿舍呢,凭着这份舍友情队长一定不会对周杨动手的!   周杨几乎要和床上的婴儿一样哭出声,休息时间里,他日常弄乱房间,队长不逮着机会弄他就不错了   听程景行说完事情的缘由,白恬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   程景行瞥见她面上表情不太好,双手也不自然地攥紧安全带,“怎么了?”   “我不喜欢小孩子”   他对这个答案感到有点意外,却也不甚在意,每一个人的观念都不同,他可以接受这样的不同。“那你就当陪我过去,等会你在旁边等我就好。”   白恬自己还是个小姑娘,连自己都照顾不好,需要别人的照顾。其实程景行并不觉得白恬能带好那个孩子,只是周杨他们一再给他洗脑,告诉他姑娘与生俱来的母性光辉,一定可以带好小孩的。正好白恬在边上,他就把她给一并带来。   支队里清一色的男人,就连医务室的医生都是男人。婴儿一直在哭,周杨害怕他是不是生病了或者哪里受伤了,就把他带到医务室来。   婴儿哭得大声,周杨声音也不小,医生被烦的想要给一人一针镇定。   程景行到的时候,那小孩仍然在哭。他稍微捂了捂耳朵,问医生,有没有办法让这小孩别哭了。   医生同样不耐烦,冷冷地回答,“我要是给他吃安眠药你同意吗?”   程景行:“”   他把周杨叫到一边,让周杨赶紧喊民警过来把人带走。周杨也被小孩的哭声折磨了好久,哭丧着一张脸,“已经让他们备案,找一找小孩的父母,但是把他送走,这样不好吧,公安那边也都是大老爷们呢”   程景行刚想骂一句脏话,想了想白恬就在门口,还是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靠近病床,想抱小孩起来哄一哄,手在小孩身边比划了又比划,还是无从下手。   他转身问周杨怎么把小孩抱回来的,周杨尴尬地笑了笑,伸出手做示范,手臂和身体呈九十度,“就这么端回来的啊”   程景行知道自己不该问周杨那个二傻子的,想了想平常自己抱白恬的样子,去抱小孩。小孩使劲闹腾,程景行害怕会不小心弄伤他,不敢有更多的动作,根本没办法抱起他。   程景行一回头,白恬就靠在门上看他。他怕白恬被吵得烦了,掏了房卡,打算让白恬先回他原来的宿舍待一会儿。   他还没开口,那小孩居然不哭了,翻了个身趴在病床上,突然冲着白恬“咯咯咯”地笑起来。   白恬无动于衷,面上没有表情,小孩又朝着她的方向努力伸了伸手,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什么。病房里的三个大男人目睹这诡异的全过程,正等待着白恬的反应。   她沉默着,突然转身就走。   众人:   除了又开始爆哭的小孩,反应最大的是医生,他跟着一块儿撒丫子往外跑,拦住白恬,“队嫂啊,救救孩子吧,你再不救救他,我都想给自己一枪了呜呜呜……我怎么那么惨啊,刚好轮到今天我值班,我那么年轻就得遭受这样的痛苦……”   医生年纪也不大,假哭得很夸张,白恬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余光里看见程景行站在门口,正望着这边。他对着周杨的时候总是凶巴巴的,对待那个小孩的时候却要温柔很多,动作是轻柔的,语气也是平缓的。   他应该是很喜欢小孩子的,可是她真的很怕那样的意外发生,只要想到她和程景行也许会有孩子,她就会想到那个可能。像是一个片阴霾,在她脑海里挥散不去。   她重新走回病房,小孩见她回来,哭声弱了很多,只是低低地啜泣,让人心疼。   她靠近几步,看了看小孩亮晶晶的眼睛,又停住了步伐。她转身去找程景行,程景行站在原地,微微对她笑了笑,满含着鼓励的成分。   不想让他为难,也不想让他因为这个小孩感到困扰。她作了个深呼吸,让自己放轻松不要紧张,心里头默念着,这只是个孩子而已。   走到病床边,小孩趴在那儿,一双小脚使劲蹬着,努力地朝她这边挪过来。   白恬把手缩起来背在背后,小孩够不到白恬,瘪了瘪嘴就要哭起来。   她不忍地把手伸到他面前,终于够到白恬的手,他小小的手只能握住白恬两根手指,开心地笑起来。   是软软的触感,她手里的那只手小小的。让她忽地生出一种心酸的感觉,她一直在服用抗抑郁的药物,如果有了小孩,有一定的概率会是畸形儿。   她很少被上天眷顾,她害怕她没有那份幸运,她害怕她和程景行的孩子会很不好,所以她甚至害怕和小孩接触。   她蹲下来,让小孩趴进她的怀里,软嘟嘟的一团。让她有想哭的欲望。   是谁说过的,小孩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生物。 第45章 撒娇   小孩黏在白恬身上,变得乖巧起来, 不哭也不闹。只是谁也不理, 就要白恬抱着。   白恬还不能非常自然地和他相处, 他贴过来的时候,她总感觉不太自在。这小孩有点肉嘟嘟的, 白恬分辨不出自己的手臂发僵, 是因为自己的不自在, 还是因为小孩的重量。   程景行看着她吃力地把小孩往上托了托,想要过去搭把手, 刚碰到小孩, 他就开始哭,反反复复多次。程景行看见白恬的额角已经开始微微出汗, 脾气一下子上来, 冲着周杨低声威胁:“去把那小孩给我带走, 不然我连你一块丢外边去。”   周杨先是下意识地一抖, 而后颤颤巍巍地去接白恬手中的孩子。小孩又开始大哭, 白恬被吵得脑仁疼,侧了侧身, 挡住周杨不让小孩看见, 小孩这才慢慢止住了哭声。   大概是哭得累了,小孩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白恬把小孩放进床里, 替他掖好被子。都已经睡着了, 却还是无意识地紧抓着她的手。   白恬坐在床边盯着小孩看, 不知道小孩梦见了什么, 吧咂吧咂了嘴。她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戳了戳他肉嘟嘟的脸,他呼吸频率改变,吓得她赶忙收回手坐好。   她看着小孩,有些手足无措,带孩子就是这样吗?一直一直看着他,等着他长大。   她可以接受这样的日子吗,好像不可以。她只想要有程景行就可以了。   程景行联系了公安那边的同事,正在紧急处理这件事,需要核实小孩的身份信息开具证明,之后会送去医院做各项检查。   儿童福利院那边的人接到通知后赶来,小孩先暂时由他们照顾,等各项工作完成之后,小孩会正式进入福利院。   小孩还在梦里睡得香甜,丝毫不知自己即将去往另一个地方。福利院的工作人员把小孩用小被子包好,轻轻抱起来上了回福利院的车。   白恬一直看着,直到那辆车驶出很远,渐渐连殷红的车尾灯也看不见。程景行以为她是舍不得那个孩子,抱了抱她,“如果很喜欢很舍不得的话,我们以后可以收养他。”   白恬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你喜欢吗?”   “以前出任务的时候,见过很多小孩子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流离失所。他们只能由政府以及各界人士提供帮助,我们也只能用物质来帮助他们。怎么说呢,可能因为不是自己的孩子吧,对他们,我会心疼会不忍会可怜,但是不可能收留每一个人。这也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如果你很喜欢他,他的父母又确实不想要他,我们还是可以收养他的。”   白恬在他怀里蹭啊蹭,把柔顺的头发蹭得凌乱,“不了,我只喜欢你。我只是觉得,如何没有能力让他开心地长大的话,还是不要生孩子了。”   程景行拿手一下一下地捋着她的头发,“好。”   如果白恬不是很愿意的话,只要他们俩生活就好了,不需要孩子,也可以过得很好。   十一月份的前三天,是这一整个月里最艳阳高照的日子。s市近几年发展得越来越好,各项旅游项目吸引了更多的人,来这里旅游放松。   白恬本来和程景行约定好,一起去隔壁省转一圈,无奈程景行的工作性质特殊,和还在读书的白恬不一样,他是否放假,谁都定不了。放假前几天,支队里临时派他领队出任务,原本制定好的计划只能被全盘打乱。   等到程景行回来,处理好后续的事宜,天气最好的那几天已经过去。后几天的天气都很差,不宜出远门,程景行又不能白白浪费来之不易的假期,就每天跟着白恬去上课。   白恬的位置靠角落,原本这个位置是不吸引人注意的,可坐这个位置的人就比较吸引人的注意了。以前还只有白恬一个人,男生们顶多搭讪偷拍,现在还多加了一个好看的小哥哥。   教授抹一把心酸泪,这课没法上了呜呜呜……   班上大半的目光聚集在两人的身上,白恬和程景行却没有什么亲密的互动。该上课的白恬,此刻在睡觉,该调戏女朋友的程景行在听课写笔记。   众人正在感叹这个诡异的组合,就见到程景行轻轻推了推白恬。众人兴奋,终于要开始撒狗粮了吗!   睡觉的人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把本子拿过来在上面写写画画了一段,再把本子推回去,又趴下睡觉。   而那个写笔记的,接着写笔记。   ……   过了一会儿,白恬突然侧过脑袋看着程景行,仍然趴着,脑袋枕在手臂上。目光来来回回,把他打量个遍。眉毛、鼻梁、嘴巴,全部都好看。   他的样貌其实和高中时候差不了许多,穿着t恤休闲裤,看起来和大一大二学生似的。只是眉眼凛起来的时候,带着大部分学生时期的男生没有的气势。   程景行也偏过脑袋看她,他的坐姿好看,脊背挺得笔直,特别招人喜欢。他的眼里蓄着温柔的夜色,足以让万物沦为他的附庸。是对着她时,才有的柔和目光。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白恬傻乎乎地冲他笑。教授翻过一页教案,开始讲下一个课题,程景行收回手,接着听课写笔记。字如其人,他的字体像他这个人一样,带着几分飞扬跋扈。   他对这个课题不了解,白恬又懒懒散散地不听课,好在他写字速度还过得去,老师说了什么他就全都记下来,她之后自己整理要点就行了。   白恬不满地用手去掰他手中的笔,把笔尾一扯,笔尖在纸上画出好长一条线。打断程景行写笔记的进度,程景行拿手在她下巴上摸了两下,像撸猫猫那样撩拨一下,白恬嘿嘿一笑,然后老实了,乖乖地趴在手臂上看他。   课后,教授临走前还特意绕了个弯到程景行和白恬那桌前,敲了敲程景行面前的课本,“这位同学,今天全班只有你在认真听课,笔记除了你女朋友,不要外借。下堂课我随机提问,回答不出来的,这节课算旷课,期末总评也要扣。”   声音不算特别大,但至少大部分人可以听见教授的死亡威胁。   教授说完话,马上傲娇地转身走人。除了程景行白恬,其他人只觉得秋天到了,有点凉。   程景行看着教授走远,把写了笔记的本子和书本全部收好,在众人的注视下,放进白恬的双肩包里,拉上拉链,相当郑重地提在手里。   有离得近的同学跑下来向程景行借笔记,程景行连头都不抬就拒绝,“不行。”   呜呜呜白恬恬呜呜呜看在我们同门的份上,把你男朋友的笔记借我啊呜呜呜……   白恬跟着程景行离开教室,期间程景行全程冷着脸,白恬不是很懂他莫名其妙来的脾气,拽着他的袖子轻轻摇:“怎么了?”   程景行板着脸警告她,“刚才上课的时候,他们一直回头,就是在偷瞄你。笔记不许外借,谁让他们偷看你,真的是……”   看着他拧着眉絮絮叨叨的模样,白恬觉得有点无奈,这个人怎么把事情乱推给她,和她有什么关系啊。   刚进了楼梯间,她突然站住不动了,瘪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你对我发脾气了。”   程景行轻轻扯她两下,白恬岿然不动。他叹了口气,“我哪对你发脾气了?”   白恬不看他,语气有点撒泼的意味,“不管,就有。”   程景行没有了办法,一手拎着包,一手直接把她抱起来,嘴里数落着白恬这个小没良心的。   白恬把脸枕在他肩膀上悄咪咪地笑,手在他后背拍拍,像是一种安抚,“你别吃醋啦,我超级超级喜欢你!”   “得了吧,你就省省你为数不多的情话吧,每天说来说去都只有这一句。”白恬日常表白只会用“喜欢”这个词,他面上嫌弃,却依然会因为她说的“喜欢”,而感觉到心头一震,紧接着从心底里泛出无限的甜,充满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她搂紧他的脖子,故作困扰道:“那怎么办呢,我就是很喜欢你呀!那你说一个不一样的情话给我听!”   程景行扯了扯嘴角,不打算开口。这小孩就不能惯着,要么撒娇要么撒泼的算怎么回事?   白恬等了一会儿不见他的回应,抬起头,额头在他下巴上蹭啊蹭,“你说呀,快说吗~”   程景行低头凶巴巴地瞪她,“闭嘴,不然我把你办了信不信?”   白恬更闹腾了,“你快说啦,说吗说吗……”   他把她往上掂了掂,就是不说。白恬生气地嘟嘴,嘴里低声嘟囔着:“臭程景行,哼,大骗子王八蛋,臭流氓。明明是自己说得,我再不闭嘴就把我给办了。我都这么吵了,怎么连亲都不亲,骗子骗子!” 第46章 意外   听着她吐出的一串埋怨,程景行只觉得她有点可爱。面对他时, 她好像会拿出生命里所有的热情。   他把白恬放下, 双手箍住她的肩膀, 脸凑过去和她靠得极近,两人长长的睫毛几乎要相互触碰到一起。他眨了眨眼, 睫毛刷过她的眼皮, 有点痒痒的, 她想伸手去挠。刚有一点动作,马上就被他捉住。   她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感受到他轻声笑时胸腔的微微振动。他的唇移到她的上方, 轻轻啄了啄,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 他挑了起一个笑, 是她熟悉却很久没有见过的那种, 属于他招牌式的笑。   一边嘴角稍稍上扬, 明亮的眼睛里含着明显可见的笑意, 配上他此刻和她的距离,让他整个人都不正经起来。   “想我办你?怎么办?”   她恍了恍神, 变化之于他们俩, 只是一种加分,他的本质不变, 依然是一个小混蛋, 只是变化的部分让他更加讨喜。   程景行还是很不正经, 在他和白恬独处的时候。   她垫起脚, 就快要碰到他的嘴唇。楼上传来脚步声,有人往楼下走来,她轻轻推开程景行站好,嘴角下弯,抿着嘴,怎么看都是被人打断好事的不悦。   程景行俯身凑近她耳边,“回家再接着办?”   白恬拿手抵着他的额头,把他推开,一字一句说得认真:“你真的好烦啊。”   s大校区离程景行住的地方有一段路程,白恬不会开车,从那边过来上课也不太方便。   程景行也不放心白恬一个人住着,因此程景行休息的时候就会接白恬过去住几天,他负责接送白恬的上下学,他要出任务的时候,再把白恬送回来和林可住在一块。   白恬手头上有一个课题的论文要忙,她要去公寓拿一下资料和电脑,再和程景行回去。   女生公寓楼不允许异性进入,他坐在公寓楼边上的花圃旁等她。这个时间段还在饭点,大多数人还在外边吃饭,公寓楼附近来往的人很少。   他就那么干等着,倒也不觉得烦,反而觉得很新鲜。白恬在读本科的时候,他还在忙着训练出任务。   原本以为错过了她本科的时期,大概再也没有机会像其他小情侣那样,男朋友陪着女朋友去上课。没想到白恬接着读了研,所以他今天才能坐在教室里看到白恬上课的模样。   她和高中时期没有什么变化,仍然对于学业有些肆意妄为的意思,精神好的时候听一听课,困得时候趴下就能睡着。   或许老师讲课真的有点催眠的效果,很多同学都昏昏欲睡,但白恬绝对是睡姿最嚣张的那个。   课上不听讲,回去后却愿意多花时间去补进度,着实让人搞不清楚这个小姑娘的想法。   他以前也不是多爱学习的人,高三课上看见她睡觉,有时顺手轻戳她几下,把她叫醒。叫了几次之后,她还是困得不行的模样,他也就随她去了。   真是从小给惯的,怪他。   s大作为s市的高等院校,不仅是培养人才的摇篮,也是s市的地标性建筑。校园内的环境绿化自然没话说,各方面的设计也是令人赞叹的。   他静静地等着,顺便打量着白恬本科生活学习的地方。以前也来过这里,只是每次都没有好好地看,现在仔细一打量,倒觉得外界的报道所言不虚。   最美校园之一的称号名副其实。   远处隐隐约约有争执的声音传过来,距离隔得不太远,可以轻易看见是一对小情侣。那男生驼着背,拿着手机在摆弄着什么,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见女生在说些什么。   程景行本无心围观情侣之间的小打小闹,实在是那两人的声音太大,随着两人向这边靠近,程景行听得越来越真切。大约就是男生平时只顾自己玩游戏,冷落的女朋友,让女朋友觉得难过,感觉男朋友已经不爱他了。   程景行严格贯彻“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的指导思想,深感自己平时经常出任务,或许也会让白恬觉得自己不比工作重要,从而心里难过心灰意冷。   休息时间一定要多陪着甜甜,程景行点点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很有道理。   起先还只是女生一个人不满,渐渐地男生也开始反驳。女生气得急了,翻出例子来,“不说远的,就今天课上,白恬她男朋友还陪她来上课呢。人家男朋友听说是个军人,那么忙都愿意在空余的时候陪她。你呢,你只会在没有课的时候打游戏。”   因为听见在意的人的名字,程景行又稍稍把注意力移过去一些。居然有些感叹,还好,他和白恬之间没有爱情最丑陋的模样,不管什么时候,他们中间总有一方是理智的,也就没有这样大程度的争吵。   男生不屑地哼了一声,说出的话和他这个人本身一样让人觉得厌恶,“白恬?你有什么好羡慕她的?她现在看起来好像和男朋友很恩爱的模样,之前大二还是大三的时候可是为别的男人自杀过。就是她将近半年多没来上课的那一阵,请假的理由倒是冠冕堂皇,说什么身体不好,调理身子去了。实际上,我看是调理脑子去了吧,她自杀几次没成功,她家里人怕她死了,把她关起来了。说实话这种人死了就算了,干嘛还要活着,真是浪费资源。”   不远处的程景行听完男生所有的话,握紧了拳头,手上的青筋凸起,看向那男生的目光逐渐变得阴翳可怖。   他朝那人走去,还未靠近,女生突然用手上的包砸在男生身上,“你每次都是这样,别人不好,难道就你好吗?我在说我们自己的事,你提到别人以前的事做什么?你每次用这样的嘴脸去点评别人的时候,真的很恶心。”   男生拿手挡了几下,猛地伸手给了女生一巴掌,大力一推,女生摔倒在地,“妈的,敢骂老子恶心,你觉得哪个好你找哪个去,别在老子面前碍眼。自己以为自己多清高?还不是个biao子。”   “哭你妈,要不你也像你们班那个白恬一样去自杀啊,你要是站在楼顶上,我一定找人来围观,赌你到底跳不跳,你要是跳了,我一定拍手叫好”那女生还在哭,他不耐地边说边朝女生走近。   他剩下的话是被程景行突如其来的一拳给打断的,他还在懵着,程景行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拎起来,又给了他两拳。   他个子不高,程景行拎起他时,他有双脚离地的恐慌感,害怕自己的领子就要把自己给勒死了。   程景行常年接受训练,那男生沉迷打游戏又不锻炼,无论从哪个方面自然是都比不得程景行,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生生挨了三拳。   程景行把他往外一推,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程景行的面相本就冷硬,目光沉下来的时候,更显得不善。   “打女生,说三观不正的话,并且言语侮辱我的女朋友。这三拳是你应得的。”   那男生啐了一口,骂了声妈的,还想要叫嚣着什么,程景行往他的方向跨了一步,他连忙爬起来跑走了。   回过身发现,白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来了,正蹲下身把女生扶起来。女生仍然在哭,挨了打的那边脸肿得很高。   “我和他在一起很多年,我真的很喜欢他,可是他的缺点真的真的很过分。我们可能要散了,我真的和难过。”白恬蹲在她前面,用纸擦了擦她的眼泪。   “他说的话很不对,希望你不要那样子做。没有必要为了这样的人跳楼,虽然我自己做过很傻的事情,但我有点后怕,因为以后会发生的事情,现在谁也不会知道,如果死了,就没有以后了。所以不管现在的生活怎么样,都不要太悲观。”   白恬低声说话时,整个人都显得愈发温柔。天空还有些阴沉,她脸上的笑意却照亮了程景行整个世界。只是他有些心疼,当年自己还做过傻事的姑娘,现在却已经可以去劝慰别人了。大概是自己经历过,有着感同身受。   不知道她以前那么难过的时候,有没有人像她现在这样去劝以前的她。   白恬递给她一张新的纸巾,“要好好的生活啊。”女生接过白恬手中的纸巾,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借着白恬的力站了起来。   很是郑重地对白恬说了声谢谢,“我会的,谢谢你。刚才他说得那些话,你也别放在心上,我一直觉得你挺好的,不只是我,班上很多人都很喜欢你的。”   白恬笑了笑,“需要我送你回公寓吗?”   女生也回应一个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去忙吧,我自己可以的。”   女生也朝程景行说谢谢,如果不是刚才程景行也在那,男生可能还会继续对她拳脚相加。   程景行面部表情冷淡,“你不用谢我,我不是为你打抱不平。只是因为他说我女朋友坏话,我很想揍他罢了。”   告别那个女生,白恬和程景行一起往校外走,程景行把她的手牵得很紧,好像这样就能无声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其实他想说的,白恬都知道。   他的眉头紧紧地锁着,白恬踮着脚试图以手抚平,“你不用担心,我真的觉得没什么的。   以前上学的时候,你还记得吗,也有人提起我自杀的事情。我当时很不高兴,很难过,甚至凶巴巴地去和她争执。后来我的心态日趋平和,很多事情,大部分和你无关的事情,我都不在意了。你忙着出任务的这几年里,我也在努力长大。   我知道有些人的心本就无可填,他们热衷于看热闹,却冷漠地对待一条鲜活的生命。只要这个人不是他的亲戚朋友,好像与他而言就可以冷眼笑看,在他们看来,就算是起哄也没有关系。   “我以前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父母去世的时候,我就坐在医院楼顶的栏杆上。当年医院楼顶的门还不上锁,如果想进去是很容易的。现在为了防止病人跳楼,好像就锁上了,听说是进不去了。   “我往下看的时候,其实有很多人在围观,在起哄。甚至有人大声地问我,你到底死不死啊,在这浪费时间做什么。只有消防员和奶奶一直在劝我,那些人的言语真的很难听啊,可能换作别的人会真的很伤心吧,可能就跳下去了。但我当时挺平静的,因为我是真的想死,我觉得这个世界真的一点也不宜人。可是我还是想要好好地再看这个世界一眼,看清楚那些好的坏的,丑的善的。”   她也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轻轻晃动,像她平时撒娇那样。“从那以后,让我想要好好活下来的执念,只有你。说实话,虽然我刚才说得开朗乐观积极向上的样子,但如果没有你,我还是会觉得活着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你不在的时候,我一度也觉得,这污浊黑暗的世界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但是你回来了,谢谢你,因为有你,我才觉得这世界美好了一些,我才睁开眼睛,看到这世界的美好。”   “不是我让你看见了世间的美好,而是你本身就是一个美好的存在,你值得。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谢谢你坚持了下来。”他轻声说着,有热泪盈眶的冲动。   他会努力给她想要的安全感,也会给她想要的以后。   他去接白恬的背包,单肩包里装着好几册的资料,另一个包里是电脑,加在一起份量不轻。   白恬把包付给他,勾了勾手示意他俯下身来。程景行照做,白恬空出来的双手捧着他的脸捏了捏,程景行没有反抗,良好的触感让她变本加厉地又捏了捏,感叹他这几年里经历日晒雨淋,为什么皮肤还是这么好。   她偏了偏脑袋看他,鼓着腮帮子沉思了一会儿,大眼睛里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让她看起来很是可爱。   “那你可要对我更好更好才行,给你举个例子,我今晚想吃城东那家河粉,还有城北的玉米大骨汤,你一定要带我去噢,不然我可是要发脾气的。”   s市的上空还笼罩着乌云,一层又一层的云重叠在一起,厚厚地压下来,将天空铺得严丝合缝。这样的天气总给人沉闷的、透不过气的感觉,好像大地也因此失去了生机。   可是乌云背后一定有阳光躲在那里,不管我们身处什么地方,只要我们相信,太阳一定会在我们心里出现,阳光也一定会照亮整片大地。 第47章 专业   近几年S市内高级住宅区, 大部分分布在程景行新居那一带。因为和市中心有一段距离, 加上房屋的间隔较大,使得整个住宅区相对市中心的住宅区而言,会更加安静一些。因此也更适合人的居住。   多数明星或是知名人士都在这里定居,随之而来的就是不断攀升的房价。本来就是高级住宅区,房价开始就不低, 现在更是炒到一个天价。   程景行的SUV即将驶入小区大门, 站岗的保安对着车辆行了个礼, 程景行点点头回应。   白恬随口开玩笑道:“这样的小区,你以后要是没钱花了就把房子给卖了,值不少钱呢。”   程景行瞥一眼后置镜里的车辆, 打了信号灯右转。平常都是开越野,偶尔换其他型号的车,还有些不习惯。   倒车进入自家车库, 程景行一边解开安全带,一边慢悠悠地回答,“等过几天空了, 我们去把房产证改改,写你的名字。”说得理所当然,像一个把自己所有财产都交给妻子管理的丈夫。   “为什么改我名字, 我才不想要你的房子。”   “为什么不要?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其他的当然都是你的。”   白恬嘴犟, “你哪里有整个人是我的啊。”   程景行侧过身子盯着她看,“那你要我怎么证明我是你的?要实质上的体现吗?”   白恬似乎感知到什么一般, 原本靠在座椅上,突然弹起来想往外跑。   副驾驶座的门打开,人都打算探出去了,却被安全带给绷住,弹回座椅里。   白恬:“……”   程景行不厚道地笑出声,悠哉地挨过去,“小姑娘还是挺傻呀。”替她解了安全带,把她揽进怀里,语气变得正经一些,“如果我以后不在了,好歹还给你留了个房子。”   白恬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那样的话,把名字改成我的可没用噢,就写你父亲的名字可能会比较好。如果你出了什么事,那我真的不会像之前那样坚持了。如果你把房产证名字写你父亲,那他还可以转手卖掉,也不至于让房子空着浪费钱。”   这小孩还是很倔,什么都可以不要,程景行不能不在。   程景行的下巴支在白恬的头顶上,脑子里曾经思考过的事情又被重新翻出来,某个决定已经很明显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下车回家。   S市十一月的气温已经开始转冷,现在早晨跟晚间的风,没有夏季时风的干燥和闷热,换成了一种吹在身上能沁进皮肤里的凉意。   程景行很享受给白恬做饭的过程,也就没让钟点工阿姨来。他不需要白恬帮忙,赶她去看电视玩手机或者就是写论文都行。白恬不用问也知道,程景行是嫌弃她有时候给他捣乱。   上楼换了居家的衣服,不一会儿又继续下来影响程景行做晚餐。她跪坐着,整个人趴在沙发背上,把脸枕在叠放的双臂上,偏着脑袋看他在厨房里忙碌着。   她轻轻唤一声“程景行”,起先程景行还会回头看她一眼,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抿着嘴冲他笑笑。反复多次之后,她再叫他,程景行只是回应一个“嗯”。   不管回应了什么,不管是怎么回应,也不管白恬是因为什么喊他,只要白恬叫他的名字,他一定会给予回应。   他把菜洗干净放在案板上,无意中抬头,发现她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见他回头,她又重新对他扬起一个笑。   是甜甜的,落在心里可以化开的那种甜。   程景行把晚餐准备好后,却不急着端上桌,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到客厅里把小姑娘拎起来抱着。“怎么不闹了?”   小姑娘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缩在一起挤进他的怀里,“我哪有闹啊。”   小姑娘穿着三分的裤子,又不穿袜子鞋子,腿上有些冰冰的。   他刚打算严厉地说一下天气已经转凉这个话题,门口传来钥匙放进锁孔转动的声音,程景行转过头去看声源处,还没来得及反应,怀里的人倏地跳起来,老实站在一边,冲着来人微微鞠躬表示礼貌:“叔叔好。”   程景行瞥一眼白恬拘谨的模样,淡淡地开口:“爸,要不你还是把钥匙还给我比较好。”   程升:“……”   程升只是想着趁程景行休息时间来看看他,表示一下为人父亲的关心,完全没有想到程景行谈了女朋友,更没想到他还把女朋友带回家。   难怪最近又是买家具又是布置房子的,房子一早就买了,按照他的意愿装修好之后,程景行一直拖着没去买家具,整个房子只有主卧室有一张床。以前几个月回来一次,就这么将就地住着。程升前段时间还纳闷着最近程景行怎么放假得那么勤,今天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女朋友,女朋友果然是比老爸要亲一些……   这顿饭最后是三个人一起吃的,程景行和白恬坐一边,程升坐在对面。期间程升偶尔问白恬几个问题,白恬一一回答。   没吃两口,又听程升问:“现在研究生是可以结婚的,你们打算什么时候领一下证?”   白恬哪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埋着头,一个劲往嘴里扒饭,假装没听见这个问题。   最后程景行看不下去,给程升夹了几筷子的菜,“您赶快多吃一点吧,怎么吃饭也堵不住您的嘴,别问了,我们自己慢慢商量。”   >  高中时候程景行就是这么护犊子,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这么护着白恬。   饭后程景行洗碗,白恬觉得和程升一起坐在客厅里有些尴尬,就留在厨房里陪着程景行。程景行抬头看她,“觉得很尴尬吗?”   “也不是,就是怕你爸爸问我一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白恬把他用洗洁精洗过的碗,用清水冲洗一遍,低声回答他。   程景行了然地点头,“像结婚这样的问题,如果你不想的话,可以直接说出来,这都很正常……”   白恬打断他的话,“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不想结婚,我只是怕你还不想。”   程景行一愣,两人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流水声和客厅里传来的新闻联播的声音。   怎么可能不想,还没入伍之前就幻想着以后,入伍之后的执念也是她。   心心念念的都是她,又怎么可能不想。   只是,一切都还没定下,他先不能给她空头承诺。   程景行有事要和程升谈,白恬也感觉面对程升有些压抑,就跑去书房写她手头上还没完成的论文。程景行鲜少这样正经地和程升说话,程升大概也猜到程景行是有重要的事情和他说。   “我想要转业。”   程景行相貌里隐约有沈嫚的影子,约莫是因为人的年纪大了,程升也有些怀念故人的怅然。程升并不意外程景行今天提出的话题,以前他希望程景行入伍而不是去学金融方面的专业,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是程景行生母的愿望,一部分也是因为他怕程景行性格太直,根本接受不了商场上的阴暗面,只有部队这样没有尔虞我诈的地方才适合他。但毕竟人老了,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哪里还会舍得儿子冲锋陷阵,身处危险。   他也考虑过和程景行说转业这个问题,程景行却先他一步,大概还是为了白恬吧。他目睹过程景行最痛苦的时期,也了解这么久以来程景行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他看得很清楚,他知道那个小姑娘几乎就是程景行的命脉。   而那个小姑娘,同样也把程景行当成她的所有。他参与了两人分开的过程,他知道他们俩离开彼此有多痛苦。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是彼此最合适的人选,少了谁也不行。   “转业挺好,你现在的工作性质太危险,如果结婚的话,白家那边应该也不放心把白恬交给你。考虑好之后要做什么了吗?”   程景行点头,“可能跟顾秦合资开个公司吧,好歹挣点钱够以后生活。”顾秦很不耐烦在父亲的荫蔽底下,最近筹划着自己出来单干,想了想自己的性格不是很稳妥,又打算拉程景行入伙。   程升思索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话很必要跟他说:“结婚这个事情,你要好好考虑,如果没有想好,不要随意给出承诺,那个小姑娘这几年也过得很不容易。”   程景行的眼眶有些发热,他复又点点头,“我知道。”   因为知道她以前有多难过,知道她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所以他想要努力地凑齐所有的组成部分。她要安全感,他可以转业;她想要安逸的生活,他可以放弃现在所得的荣誉,重新去另一个行业里发展。   只要她喜欢,只要她开心,就可以了。 第48章 备孕   第二天的天气较之前几日要好很多, 八点钟左右出了太阳, 阳光透过窗纱打进房间里,照得一室亮堂堂的,有些刺眼。   白恬翻了个身在被子里蹭蹭,本就有些乱的头发被她蹭得更加零乱,有几小撮还向外翘起。她还傻愣愣地趴在被窝里, 听到背后传来程景行的轻笑声。   她回头, 程景行正坐在窗户底下的沙发上, 大熊挨着沙发被放在地毯上。从白恬的角度看过去,好像程景行和大熊挨在一块儿坐着。他穿着纯白色的T恤和烟灰色的休闲裤,像干净可爱的邻家大男孩。   十一月的早晨微微起风, 窗户只开了一小个缝,倒不是很冷。白恬继续蜷缩着趴在那看他,声音小小的, 软软的,像没睡醒的小奶猫在喵喵叫:“你起来这么早,怎么不叫我?”   程景行把放在腿上的电脑移到一边, 朝床的方向走了几步,靠近她躺下。两人面对面,程景行可以看见她眼底还是湿漉漉的, 睡眼惺忪的模样。小姑娘那么瘦那么小一个人窝在被子里, 他可以连被子带人一起抱住。   “习惯那个时间起来了, 想了想你每天都睡不醒的样子,就让你多睡一会儿。”   白恬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 摸了摸他的脸,不太理解为什么他的皮肤还是很白,“我哪里有每天都睡不醒,你刚才在忙吗?”   “没有,写一份材料而已。”看她摸摸他的脸,又去摸摸自己的,他有点好奇:“怎么了?”   白恬摇头,“感觉你皮肤很好,都晒不黑的。”   程景行笑着把脸凑过去,“那你再摸摸,给你摸个够好吗?”   他笑得不正经,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显得色情,让白恬都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做了什么不正当的事情。   他亲了亲白恬的脸颊,不再闹了,“我下去把早餐热一热,你洗漱一下穿个外套再下来。现在天气已经开始冷了,不允许再穿那么少了,知道了吗?”   程景行像一个老妈子一样交代着,白恬只能老实地点头又点头,“知道啦,你老是啰嗦。”   程景行有些无奈,要说啰嗦,其实他们俩真是谁也没资格说谁。   早餐吃得很简单,提到今天行程的时候,程景行说自己待会要去队里一趟。白恬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问他:“有任务?”   程景行顿了顿才回答:“不是,去交材料。”   白恬点头,“我今天预约了医生,过一会儿我坐你的车一起出门,你顺路把我在医院门口放下就行。”   “我先陪你着去医院,我那边的事情不急。”   白恬觉得程景行有点可爱,“你去办自己的事情就好啦,医生每次问的问题都差不多,我已经很熟悉了。再说了,等你办好你的事情,我这边应该结束了,就可以一起去玩了啊,我才不想等着你还要去办事情。”   正说着,班里的一个同学给白恬打了电话,程景行还要说什么,白恬比了一个手势打住他的话。同学的大意是电脑重装有些资料不见了又急着用,想让白恬把资料再发给她一份,白恬应了一声,捂住话筒,小声对程景行说:“我上去发个资料,你等我一下下。”   得到程景行的点头后,她起身上楼,问着对方需要哪几份材料。   白恬走进书房,桌上放着两台相同型号相同颜色的笔记本,都被合上了,从外观上分辨不出哪一台是她的。她一边听着电话,一边单手打开电脑。移动鼠标亮起屏幕,显示的是一个未关闭的WPS文稿。应该是程景行的电脑,她正打算把电脑合上,无意中瞥见文稿的标题。是一份转业申请。   她怔住,原来他早上写的是这个。   无心手中的通话,她有些敷衍道:“我直接把那个课题所有的材料打包发给你好吗?你需要哪些,可以到时候自己看看。”对方在电话里道谢,说下次请她吃饭表示感谢。   她回了句“没关系的”,确定对方没有别的事情之后,挂断了电话。   她大略地翻了翻那份材料,看见申请人写着程景行三个字,她确定这是程景行要递交的申请。她把课题资料发送完毕之后,抱着电脑转身就往下跑。   程景行在一楼餐厅里胆战心惊地看她趿着拖鞋,从二楼的旋转楼梯跑下来,忍不住出声提醒:“你慢一点,什么事情要这么急的?不是和你说过了,不要这样跑。”   白恬把电脑放在餐桌上,屏幕转过去对着程景行,“为什么写这个?”   她希望程景行能平平安安,但她没想过程景行会作出转业这样的决定。她站在桌旁,表情严肃,程景行看了一眼电脑屏幕,表情沉了下来,“没什么,不想干了,就想转了。”   “你骗人,是因为我对不对?”   程景行回答得很快,“没有,不是。”   白恬去捧他的脸,他却把脑袋偏开,“如果没有骗人的话,那你看我啊,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大概是这句话起了作用,他转回去看她,直直地对上她的视线。   “我不同意,我不需要你为我放弃你自己。你等会还是陪我去医院吧,不要去队里了。”   程景行无奈,也捧着她的脸,“可是还有别的报告也要交。”   白恬勉为其难地同意:“那说定了,转业申请不可以交噢。”程景行点头说知道了,催她快点吃早餐。他看了看文档里的申请报告,最终还是点了保存,没有删掉。   九点多的医院,大厅里排队挂号的人已经非常多了。程景行看着白恬下车,还是不放心地再三交代,“大厅里人很多,手机和包包要注意,最重要的是你要注意好自己,不要逞英雄,你是女孩子又没有受过什么训练,遇到危险赶快躲开。如果你这边先弄好了,不要乱跑,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懂了没有?”   他每说一小半句话,白恬就乖巧地点个头,等到他全部说完才应到,“知道啦,每次出门你都说同样的话,程景行你好像老阿妈噢。”   程景行无奈地叹气,“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这么啰嗦。”   白恬站在医院大厅门口朝他挥手,“你去忙吧,时间快到了我就先上去啦,等会把诊室的门号发给你。”   程景行看着她走进大门里,这才打方向盘掉头离开。   程景行“出事”后,白恬的心理医生换成了现在这位。大学以前的症状不太严重,白恬也不想让奶奶知道了担心,因此她在程景行离开之前,并没有去看过几次医生。后来程景行的离开,让她的症状越来越严重,陆轲给她找了一位资深的心理医生。   最开始她没有生存的欲望,几乎不愿意与任何人交流,面对心理医生时自然也不会主动倾诉什么,甚至是心理医生问她最基本的信息,她都不愿意礼貌地回答。最开始的时候,心理医生几乎是住在她家里,每天都会发现她身上有新的伤。   有一次心理医生问她,既然不想活着,那为什么还要信佛,是为了别人吗。她哽咽了一下说对。医生为了她,特意去找多方面了解了程景行的以前的一些事情,只有在说到程景行时,她才愿意多说两句话。   后来的几年里,白恬的情况好了很多,恢复了以前有礼貌落落大方的模样,但还是保持着在固定的时间来做一些心理辅导。   白恬敲了敲门,在得到主人应答后推门进去。医生熟稔地和她打招呼,“嗨,最近过得怎么样?”   白恬莞尔,“很好。”   医生感到很意外,以往她每一次听到这个问题时,总是不做回应,像是她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不对任何事物拥有热情,也就更不需要说过的好还是不好。   今天她的回答,医生还是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   只是医生发现今天的流程也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白恬很主动地问她:“如果停药的话,需要注意哪些?”这几年她还是有在服用抗抑郁的药,虽然剂量不大。   “怎么突然说要停药了?最近有发生什么很特别的事情吗?”   白恬面上扬起一个微笑,把自己跟程景行和好的事情大致地说了一下。医生也为她感觉到高兴,又问了几个问题,确实能发现白恬现在的状态要比之前好了很多。“你现在可以再进一步减少药量,只是要彻底停止,恐怕还不可以。停药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一下子停掉,可能会有反效果。”   白恬支吾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的问题给问了出来:“那要停药多久再怀孕比较好……”   医生笑了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其实你现在用的这个药,对胎儿的影响非常小,让胎儿诱发畸形或是其他情况的几率也非常小,你可以不用太过担心这个问题。”   白恬摇摇头,“我怕有万一,还是谨慎一点好了。你知道的,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如果以后小孩身体状况也不好的话,可能我真的会有点承受不住。”   医生表示理解,还是拿出纸笔给她写了一些要注意的事项,以及慢慢减少药量的周期。   有敲门的声音传来,医生说了“请进”。白恬和医生循声望去,推门进来的是程景行。程景行朝着医生微微颔首,“你好,我是来等白恬的。”   白恬对着他歪了歪脑袋,“我们已经谈完啦,我刚准备走呢你就来了。”   程景行摸摸她的发顶,正要开口,医生却先他一步,阻断了他即将说出口的话:“如果备孕的话,还是把我刚才和你说得那些跟男方讲一下比较好。”   医生的年龄大概和白恬父母那一辈的年龄差不多,和白恬相处久了,白恬又是无父无母的,忍不住为她操起心,“你年纪还小,其实不用急着怀孕的。”   程景行看向白恬的目光顿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怀孕?”   白恬赶忙挥手,“没有没有,你不要听医生乱说,李医生你不要再讲了……”程景行看她眼泪都快急出来了,也就不再逗她,和医生道了个谢就带着白恬离开。   上一次谈到这个话题,还是那一次周杨捡到那个小孩的时候,她当时很明显地表现出对小孩的抗拒。今天从医生口中听到她居然在考虑备孕的问题,确实让他觉得很意外。   坐到车上,直到车开出去好远,还是没有听到程景行开口,她有些着急地解释:“我不是急着结婚生孩子,我只是想到如果我们要结婚的话,肯定是要考虑小孩这个问题,我如果不提前停药的话,我怕抗抑郁的药对小孩有影响。你不要和我说你没有考虑结婚,我会发脾气噢!哄不好的那种!”说着开始抱起手臂,把脸转过去不看他。   程景行被她突如其来的恼羞成怒和话题转移吓到,他其实想不到做个心理辅导和考虑结婚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靠路边停下车来哄她。   “怎么突然间就生气了?我抱抱甜甜好不好?”他解开安全带,朝她的方向侧过身。   白恬不理他,却偷偷瞄着后置镜,看程景行的反应。   程景行把手探过来,慢慢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和这个人一样,小小个的,软软的,他轻易就可以完全捉住。“怎么可能没考虑,每天都在想,只是我觉得不急,你还小,不用这么快就步入婚后生活。你不要生气。”   白恬转过来,鼓着腮帮子,眼睛亮亮的:“我又没有急,我看是你还想再多玩几年吧,现在长得好看又白净又高的小哥哥,真的很吃香,随便走到哪里都有很多小姐姐喜欢的。”   程景行捏着她的脸,却也不舍得太用劲,“不要瞎掰,我除了你还能有谁?总不能是周杨吧,还有,我喜欢只傻了吧唧的叫白恬的小妹妹,不喜欢小姐姐,你听懂了没有?” 第49章 考虑   从车库出来开门走进屋里, 程景行看着白恬换上拖鞋, 突然问白恬,“那我是不是该开始戒烟了?还有每年的各种限定是不是也不能买了?”   白恬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奇怪结论,“为什么?”   “剩下这些钱,留着以后买奶粉尿布啊。”程景行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 白恬却快要被他给气笑了, “合着养孩子就需要你一点烟钱?你程少缺钱吗我想问?”   两人的日常生活就和老年人一样平淡无奇, 要么一个写报告一个看军事新闻,要么就两个人窝在一块腻歪,就算是偶尔的互怼也是带着甜蜜。   程景行之前告诉白恬这回有三天的假期, 第三天傍晚白恬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学校。程景行上楼一进房间,就看见白恬正在把自己的各种纸质材料收进文件夹里。   地上的一个大背包的拉链还没拉上,里面已经整齐地叠放着她的衣物。他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你这是……要离家出走了?”   白恬被他的话逗笑, “什么呀,你不是就三天假吗,那你明天回队里的话, 我就回学校啊,所以先整理一下。”   程景行把她的衣服一件一件摊开,挂回衣柜里, “不用, 假期延长了。”   白恬停下手中的动作问他, “你们队里对于放假这件事不是抠得很吗,怎么突然愿意给你延长假期了?”   “最近没什么任务, 就给我延长了。”他的语气平缓,似乎没有什么破绽。   白恬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你自己可能没发现,但事实是你现在说谎的技能真的比以前要差很多,大概是老了吧。我们彼此老是有事瞒着对方,就太没劲了。我下去倒杯水,你想好怎么说了再告诉我。”   程景行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这件事,可他也不想总瞒着白恬,这件事情她迟早也要知道。他把白恬的衣物整理好,下楼的时候她正坐在沙发上,抱着一只玩偶在看一部没什么营养的爱情剧。听见他下楼的动静,她抬头看他,而后对着他笑了笑。   他走到她旁边坐下,白恬知道他有话要说,了然地把电视开成静音。程景行略微斟酌了一会儿,“首先,我和你道歉,因为我骗了你。我还是去递交了转业申请,但是上面没有给我批准,他们给我延长假期,是希望我能在这段时间里好好考虑清楚。”   白恬没有想过会是这件事情,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才问他:“你确定你要转业吗?你要离开你现在的环境,离开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可能要重新学很多事情,也可能再也遇不到那样忠心友好的部下,可能所有人对你只是奉承,可能你会遇到很多令人作呕的阴暗面。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以接受这样的生活吗?”   她并不急于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她只是提出自己的观点,选择哪个还需要他自己决断。所以她很快地把这个话题转开,“不管是什么事情,我们都不要隐瞒对方好吗?这件事情你也不用很快做出选择,反正你现在暂时有很长的假期,可以慢慢考虑,陪我看一会电视吗?现在的剧都这么无聊的……”   她没有责怪他的隐瞒,也没有觉得他的决定是对或者不对,只是给他分析转业后可能会遇到的情况。只是这样,让他觉得心里很熨帖。他往她那边挪了挪,让她可以轻松地靠在他的怀里,轻声应了一句好。是回答她后一个问题,同时也答应她前一句的要求。   第二天是周末,白恬没有上课,悠闲地赖了很久的床,这才爬起来吃程景行做得早餐。周杨来的时候程景行正在洗碗,白恬去开的门,周杨看见白恬吓了一大跳,恍惚间以为自己敲错门,说了声抱歉就撒腿往外跑。我们万年死人脸的程队的家里怎么可能有女人。   白恬被他手足无措的样子逗到,不厚道地笑了两声才提高声音喊他:“你是来找程景行的吗?”   周杨听到有些熟悉的声音,停下脚步转过头,这才发现是白恬。他挠了挠头又走回来,对着白恬抱歉地笑笑,憨憨的。“不好意思啊嫂子,我刚才没看清你,以为走错地方就跑得急了点……”   白恬莞尔说没有关系,给他拿了一双拖鞋放在地上,“你进来吧,你队长在里面。”   周杨心说嫂子不仅长得好看,脾气也真好,讲话的时候慢慢的柔柔的,难怪队长那种可怕的人会喜欢嫂子。全开放式的厨房一览无余,周杨一扭头,就看见程景行系着围裙站在水池边上刷碗,听见声响,朝着这边望了望。周杨面对这个画面有些迷茫,原来百步穿杨弹无虚发的队长的手也是会用来洗碗的吗……   程景行只是瞥了他一眼,又接着转回头去洗碗。白恬带着周杨在沙发上坐下,给他倒了杯水,“你先坐一会儿,我去把他叫过来。”   白恬从桌上拿了纸巾到程景行旁边,朝他伸手,努了努嘴示意他把手放上来,“周杨来找你,你把手擦擦就过去吧,我来洗碗。”   程景行手下动作没停,“不用,我洗就可以了。”   “可是他在等你。”   程景行心里很清楚周杨来找他说什么,面上有些无奈:“他一个大男人,等等又怎么了?我和他认识很久了,没事的,你自己去玩吧,不用管他。”   白恬沉默,说得到是轻巧,总不能真的把人放在一边不搭理吧。   可是白恬也不擅和人交谈,好在程景行那边也已经到了收尾阶段,白恬索性就待在厨房里等他。程景行洗干净手,朝她伸过去,白恬乖巧地替他把手上的水擦干,低眉顺眼的模样格外温柔,讨人喜欢。   其实不管怎么样,她都很讨人喜欢,特别是讨程景行的喜欢。   周杨只是无意中往后一瞥,看清楚两人在腻歪之后,如芒在背,马上坐直狂喝水,再也不把视线随意乱瞟。   程景行坐在周杨旁边的一张沙发上,把桌上的水果盘和零食往它的方向推了推,问他有什么事吗。周杨感觉自己要是说出来,有点像一个被抛弃的怨妇,但还是支吾着问:“队长你真的要走吗?”   程景行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谁告诉你的?”   周杨脱口而出:“指导员啊,他和全队都说了,然后他们派我来当个先锋……来劝劝你……”   程景行就猜到会是这样,有些无奈,“为什么每次有什么活,他们都使唤你?”   “我也想知道啊!”周杨差点一个爆哭,原来队长你也知道他们真的不厚道啊呜呜呜。   白恬在餐厅里边写论文,边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憋不住笑,原来程景行不知道自己平时有多凶吗。   言归正传,周杨还是正经起来,“这两年一直是你带着我们队,别人就不说了,我是从一进来就跟着你的。虽然平时训练的时候,队长你真的很严格,但是我们知道,这是因为训练的时候苦一些,出任务的时候就不用吃更多的苦。我们也是真的很敬佩你,你的枪法和近身格斗在整个总队里都是有名的,反正总得来说,就是我们都挺喜欢你的,希望你……”   程景行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打断他的话,“老爷们儿之间就不要用'喜欢'这种,很,娘气的词了。”   周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噢了几声,“他们和我说要这么说,才更加感人,更加表达出我们的想法,才更能留住你的心,然后留住你的人。”   程景行:“……”这人是真的很娘。   “转业申请被上面截住了,他们让我再考虑一段时间,我也还没作决定。”可能是因为自己有转业这方面的意向,以后可能不常见面,所以对待周杨也宽容了一些。至少没有马上给周杨一拳,他钢铁直男比直尺还直,听到周杨说喜欢什么的,有点害怕。   周杨又接着大概地传达了队员们不希望他走的意思,程景行表示自己明白,会好好考虑。程景行向周杨了解了队员最近的训练情况,周杨也不做久留,又稍稍坐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   白恬和程景行一起送周杨到门口,周杨换了鞋开门,“不用送不用送,队长你好好考虑啊,我先走了。”   等到周杨走远了,关上门,白恬调侃程景行:“我采访你一下啊,被男人说喜欢是一种怎么样的体验?”   程景行沉默了一会儿,“想吐。”   白恬笑得幸灾乐祸,“有那么夸张吗?”   他拧着眉,郑重地点头,“有,你快多说两句喜欢,给我洗洗耳朵。”   程景行一本正经地撒娇,白恬搂着他的脖颈,眉眼弯弯,好看的一塌糊涂:“我喜欢你呀,超级、特别、非常喜欢你啊。” 第50章 喜欢   这个假期里白恬和程景行回了一趟老城区的房子。这几年里S市快速发展, 使得这一片老城区更加的老旧。在父母那一辈年轻的时候, 这片城区可能和其他城区还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后来的发展区域转移,其他城区发展得愈发好,因此差异也就显现出来。   老城区的房屋拥挤,街道窄小, 连环境治安也不好。在这个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城市里, 这一片位于中心偏西的老城区, 像这座城市的一个疮疤。   这座城市,今天这里还是一片平地,可能不出几月就立起大厦;今天这条街上的一个店面还价值万金, 可能没过几天也会被低价转让。变化无时无刻不再发生,老城区也有自己的变化。   房屋的外墙更加破旧肮脏,设施也被损坏得更加厉害。前几年还能见到的老人, 如今可能再也见不上一面,曾经不分男女互相打闹嬉戏的小孩,现在也谈起了情情爱爱。   几年前还是程景行牵着白恬的手, 带她走过这条漆黑无灯的楼道,而现在的小姑娘已经比他要更加熟悉回家的路。白恬用钥匙打开老房子的门,问他是不是几乎没有回来过这里。   他点头, “就上次台风之后, 回来过一趟。”   气味往往比画面更加直观, 房间里充斥着极淡的银色山泉和橘滋脏话的味道,总能轻易地把记忆引回高三最后的那段时期, 他和白恬互相支撑彼此依赖的那段时期。他后来在部队里待着,很少用这些有气味的东西,可不管过了多久,再次闻到这个味道,仍然感觉熟悉。   白恬把屋里的窗帘全部打开,也只是让屋内稍微亮了一些。白恬没有什么事的时候,就会回来这里,把里外打扫一遍。程景行放假的前一天,她刚回来这里,因此房里还是很整洁,几乎没有哪些地方积了灰。   白恬跑进房间里,过一会儿又跑出来,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给你看这个。”   “箱子里的吗,我都看过了。”他有点点尴尬,毕竟看人的日记并不是什么磊落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不是的噢,是放在抽屉里的。是我刚进大学的那两年写的,一直写到我知道你出事的那天。”她把本子翻到某一页,放进他手里,“你看看这一页啊。”   程景行低下头去,看纸上她还略显清秀的字体。   “今天是军训的第一天,程景行应该也正在训练吧。班上的女生都觉得其中的几个年轻教官长得特别好看,我也多看了几眼,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我在想啊,程景行穿迷彩服的样子一定很好看。不知道他的训练苦不苦,也不知道小少爷受不受得了。”   他认真地逐字看完,转头和白恬对上视线,白恬又翻了一页递到他手里。   “和程景行分开的第二年,今年我已经是很多人的学姐了,不需要军训。但我今天还是去了操场看他们军训,不是我怀念军训的那段时光,我只是想多看看作训服的样子,以便我想象程景行穿着它会是什么模样。只要再熬完这一年,程景行就可以退役回来了吧。”   她注视着他,等到他把这一页里记录的内容看完,她才柔声说道:“其实我知道的,你很喜欢队里的生活,你喜欢和大家一起训练,还有那样的气氛。不然你当年也不会那么决绝地离开。我当年一直希望你回来的,后来你出了事,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就日夜盼着只要能再见你一面就好。   >  “我这个人是很贪婪的,见到你之后,又希望你不要再过这样危险的生活。直到我们和好之后,你给我说过一些你出过的任务,我也时常见到你穿迷彩服的模样,我慢慢觉得,其实这样就很好。我尊重你所有的选择,但你本来就是你自己,没有必要为我放弃什么。”   程景行沉默地看着她,良久才把手里的本子翻过一页,这本本子里记下的内容和另一箱里的不同,语气虽然是平淡的,却写了很多关于她自己生活里发生的事情,或是开心的或是不开心的。   而她后来写下的那些,却是在不停地回忆从前,好像她的生活在他出事的那一天就已经停止了。他连续看了几页,笑问她:“你怎么每一页都写到我啊?我魅力这么大,让你每天都这么想我的吗?”   “对啊,因为喜欢你。”他只是随口开个玩笑,想要逗一逗她,以为她肯定会否定。白恬却看着他的眼睛回答得认真,这样的目光他再熟悉不过,是满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意。本来想逗她,倒是让自己愣住了。   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差,周围满是各种噪杂,这家的大人在打骂孩子,那一家的老头子在听电视里的戏剧,把音量开得很大,又或是旁边房子里的小情侣在吵架。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混在里边,“我也喜欢你啊。”   重逢之后,程景行很少会这样表露自己的心意,就算是在高中的时候,他可以吊儿郎当地说着骚话,但他那时也不常正经地说这样的话。   白恬直勾勾地盯着程景行看,程景行不甚自在地把目光移开,“看什么?”耳廓稍稍开始泛红,白恬笑着伸手摸他的耳朵,“听你说一句喜欢,真是难得。不过你害羞得耳朵都红了噢。”   程景行转过脑袋躲开她的手,“你再闹,我就把你给办了。”   白恬无趣地瘪了瘪嘴,“你反正只是说说而已,没有这个贼心也没这个贼胆。”   “那你来看看我有没有这个胆。”程景行探过来要抓她,白恬灵活地躲开,跳下沙发往边上跑。程景行也愿意和她闹,这么小一块地方,怎么可能抓不到她,不过是想看她乐乐呵呵地跑而已。白恬绕着茶几转,程景行就绕着茶几追。   等到她玩得累了,就顺势往地上一坐,朝他伸手要抱抱:“你抱我好不好。”完完全全的撒娇语气,根本不是在问他。   程景行没有办法,总不能真的让她一直坐在地上,只能把她抱起来,嘴里毫无责备意思的数落着:“每天闹不过了就撒娇,还往地上坐,你到底几岁了?长大了没有?”   程景行数落起来没完没了,白恬把他的脑袋按下来,结结实实地在他脸上“吧唧”亲一口,“这样行了吧?闭嘴别说了,抱我去睡觉好不好?”   小姑娘习惯要睡午觉,加上刚才跑得累了,现在困得不行。他低头看她撅着嘴巴,一脸委屈的模样:“当然不行啊,另一边都没有亲。”   等到她亲完,程景行又问她:“抱你去睡觉,怎么睡啊?”   他说这样的话的时候,总是很不正经,白恬用手捂住他的嘴巴:“闭嘴,不许说了。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的这种睡。”   她的手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他被捂着嘴依然还可以说话。“又要我闭嘴,又要我给你讲故事,哪家的规矩呀?”   程升被查办的那段时间,白恬经常来这里陪程景行。有时候她写作业写得烦了,就开始走神开小差,这里瞄一眼那里瞅一眼。如果突然发现了什么,征得他的同意之后,就兴冲冲地跑去翻翻。   有一回,也不知道白恬到底有没有把心思放在作业上,突然间放下笔就往外跑到一个柜子前,指着架子上的最高层问他:“我可以看上面的书吗?”   他当时在帮白恬想一道物理解答题的解决办法,几乎是想也不想就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也不见她回来,这才抬头去看她,她踮着脚努力伸长手也碰不到最高一层的架子。她转过身,瘪着嘴委屈巴巴的:“够不到……”   他毫不费力地把那一整套的书拿下来给她,问她:“够不到为什么不叫我?”   “因为看你很认真的样子,不想打扰你学习。”话是这么说得,翻了翻手里的书之后,又把书塞回他的手里,“你给我讲故事然后我们午睡好不好?”   程景行:“……”合着这姑娘完全不知道自己前一句说了什么。从那之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白恬养成了一个习惯,睡前总是要他讲一个故事,不管这些书已经讲过多少遍,她也不觉得腻。   程景行靠着床头坐着,她脱了外套盖上被子窝在他的身边,听他讲着那些老掉牙的故事,他的声音平缓低沉,哄着她昏昏欲睡。   她抬头就可以看见他捧着书的模样,面部轮廓的线条冷硬而好看。   她喜欢的这个男孩子,是骄傲自信的,不管面对什么事情都是运筹帷幄的,鲜少会有无助的时候。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他,只有她而已。   多希望你一辈子都是这样干净炽热的少年。 第51章 救赎   程景行的故事才讲了一页, 小姑娘就睡着了, 手却仍是无意识地抓着程景行的衣角。他往下挪了挪,只稍微比她高出一些,就着这个姿势把她拢进怀里。   白恬的睫毛长长的,不翘,给眼下打了一小片阴影。他觉得好玩, 伸手拨了拨又拨了拨, 白恬有些烦地把他的手挥开。   程景行老实了一会儿, 又接着折腾,用指尖轻戳她的脸蛋。白恬不耐烦地哼哼两声,转过去面向他怀里。   他这人蔫儿坏, 戳不着脸了,就摸摸她耳朵揉揉头发。白恬大概是真的很困,醒都没醒一下, 在下一次程景行影响她睡觉的时候,突然抱着他的手,把脸枕在他的掌心, 接着睡得香甜。   掌心里是柔软滑腻的触感,努力克制自己顺势捏两下脸的冲动。小姑娘无意识地吧咂吧咂嘴,可爱得几乎让他心跳奏停, 舍不得再吵她睡觉。   白恬的睡相很好, 如果不是他刚才闹了一会儿, 她几乎不会转身或是别的大幅度的动作。她就维持着最后变化的那个姿势睡了一下午,而程景行就跟着保持那个姿势, 让她枕着一下午。   程景行看着小姑娘熟睡的模样,忽然在想,如果自己真的转业从商,是不是会和程升一样忙,日子里大部分时间只能面对着无数的数据和文件,是不是也就很难有机会像今天这样陪着小姑娘睡觉。   忽然间就感觉,其实转业好像一点也不好。   即将冬季的太阳落得很快,只是一个午觉的时间,太阳已经落了下去,换上满天的晚霞。屋内的光线逐渐减弱,程景行看着手机锁屏上的时间将近五点钟,轻声唤着白恬。   “甜甜,要起床了。”   白恬懒懒地掀开眼皮,发现他就在身边时,对他笑了一下,脸又低下去在他掌心蹭蹭。白喵喵又在撒娇。   他无奈,“又要我抱你?”   她挪啊挪,让整个人趴在他的身上,她的脑袋侧着,耳朵贴在她的胸膛上,可以听见他规律而强有力的心跳,以及她说话时胸腔的微微振动。   “嗯,想要程先生抱抱。”   这样的女朋友,你除了认真地宠着,没有别的办法。   他的右手被她枕着保持一个动作很久没有动,有些发酸,不动声色地甩了甩那只手,用另一只去抱她。   她看见他的小动作,偏了偏身子躲开,揉了揉他的手。“我睡了好久,我下次再这样,你可以把手收回去的。”   程景行不甚在意地替她披上外套把她抱起来,嘴上满是嫌弃,动作却分外轻柔:“你掂量一下自己几斤重,就算枕着一整天又能怎么了?”   程景行把房间大概地收拾一下,抱着白恬锁门下楼。她看着被合上的房门,好像因为是有程景行在,让她的心情和以往每一次回来的时候都不同。   这个时间,很多小孩子都从外边回来。白恬觉得这样在小孩面前搂搂抱抱不太好,让程景行把她放下来。几个十几岁的男孩看见程景行时,有些意外,“景行哥你回来了啊,好几年没见你,他们都说你参军去了。”   “是啊,你们打球刚回来?”   那小孩嘿嘿笑了一下,“对,以前就经常看见你和这个姐姐回来,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啊,真好。”   程景行心底某一块地方被触动,无声地攥紧白恬的手。   是啊,他们还在一起,真好。   程景行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赶紧回去吃饭吧,下次回来找你们打球。”   一群男孩子边说着“再见”边走远,程景行继续牵着白恬往巷子外走,“刚才站在最前面那个小孩,就是前几年他们打雪仗的时候,拿雪球砸了你一下的小孩。”   白恬想起程景行当时护犊子的模样,“嗯,你还打了那小孩子的屁股。”   程景行故意上下打量她,“你还叫人家小孩子,你往那一站和这群小孩看起来一般年纪,更何况人还比你高半个头。”   白恬抬头瞪他一眼,“你真的好烦!”气呼呼地加快步子往前走,手却始终没有松开。程景行任由她牵着,这么看着她的背影,也觉得可爱。   回家前程景行带着白恬去了一趟小区旁边的超市,小姑娘自己不会做饭,从来没有买过菜。程景行带着她往生鲜区走,她显然对大部分东西都很好奇。不知道她看中了什么东西,一个劲儿地往某一个方向张望,程景行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几次,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再过了好一会儿,白恬扯了扯他的袖子,问他:“我们过去那边吗?感觉像水族馆。”   程景行:“……”   程景行耐着性子告诉她,“那边是卖水产品的。”   白恬点点头,“我知道啊,就可以看到很多鱼。”   “嗯,你对哪只鱼多看几眼,旁边的阿姨就会过来问你,'小妹你要买哪一只啊,我帮你杀',而且阿姨刮鱼鳞的速度比我刮胡子还要快,你要过去感受一下吗?”   “不了,谢谢……”   小姑娘的生活技能虽然比以前要好了很多,但还是很匮乏。他耐心地回答所有她提出的问题,却不打算让她学会这些。小姑娘忙着可爱就好,其他的事情不需要她来操心。   买完菜去结算的时候还要绕过一个进口零食区,白恬不太执着于吃零食,小吃食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她觉得已经该是做晚餐的时间了,就不作停留,目光越过零食区,搜索着哪一号收银台前排得队伍比较短。   她接着往前走了两步,程景行忽地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往零食区的方向带。她喜欢的口味偏甜,程景行就往购物车里边放了几种不同口味的棒棒糖蛋糕巧克力之类的甜食。   他每看中一种,就回身问她,“要这个吗?”看到她点头后,就放进购物车里,再去挑选下一样。   “你是喜欢这些,所以才买的吗?”她看了看购物车里渐渐多起来的零食,其实应该是女孩子喜欢这些才对,程景行喜欢的口味明明就很淡。   程景行瞄她一眼,不解,难道他表现得不够明显吗?   “当然给你买的,我觉得小姑娘可能都会喜欢这些。你喜欢吗,如果不喜欢,我们可以换别的。”   他的声音低沉,偶尔烟抽多了的时候,还会带着一些沙哑。他说话时,总让人想起山谷里平缓清澈的水流,好似一路顺着能流进你的心里。会给人一种,“不好好听他讲话简直就是罪过”的错觉。   白恬的心里被填得满满的,尽是欢喜,几乎要溢出来。原来那里有一个窟窿,自从程景行回来以后,又不断地被填上。   以前只有父母和奶奶会问她的意愿,后来他们都走了,很少有人会去从小事情上在意她的想法。只有程景行会时常问她,“你喜欢吗”“你觉得呢”“这样可以吗”。   在大事上,他会做决断,而关于白恬的一些小事情,不论有多小,他都尽可能询问白恬的想法。这不是一种没有主见的体现,恰恰正是因为这样,才更表现出他对于白恬的重视和尊重。   “我喜欢的。”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小,手探过去和程景行的握在一起,稍微提高音量,又重新说了一遍,“我喜欢,很喜欢很喜欢的。”   她的眼珠是一种接近浅棕的琥珀色,清清透透的,眼底倒映着他的模样。她说了三个喜欢,程景行知道大概其实都是说给他的,而不是那些零食。   他站在白恬的左边,右手从她脖颈后边绕过去,绕到前边摸了摸她的下巴。   “我知道了,不用说那么多遍,我感受得到。”   那天从超市回家的路上,白恬试图帮程景行拎一袋东西,程景行停下脚步,塞了一袋零食到她手上,又接着往前走。   她看着零食的外包装,画着一个抹茶巧克力裹着的草莓。她拆开,感觉程景行为了她,才拥有一颗少女心。   她开口,话题又扯回最近常说的那一个。“如果你和顾秦开公司,可能忙得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一次面,那你陪着我这样逛超市的机会也就很少。”   他看着她,目光深深:“真的很不希望我转业吗,你这两天经常提到这个话题。”   她把第一颗草莓塞进程景行的嘴里,也给自己喂了一个,草莓咬在嘴里,有些口齿不清。“只是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做出改变,我不希望等到我们老了,有一天你和我说,如果当年我没有怎么样怎么样,那我们现在会怎么样怎么样。”   “我不会因为这个觉得遗憾。”   白恬摇摇头,“其实你看,我们腻在一起的话,生活就是像今天这样,一日一日,其实没有多大的不同。但是更大的可能,你需要经常面临应酬,我们更没有时间陪伴对方。同样都是在忙,在短暂地分开,那为什么不选择你更喜欢一点的生活呢?   “你如果希望我独立,其实我可以自己去找一份工作,我研究生也不是白念的,找工作应该不难。如果你希望我做一个全职太太,我一个人在家里也可以看看书养养花,这样的生活也很不错。   “我看得到你对人民对国家的那一份忠诚,是你和我说过的啊,如果国家需要你,即使你已经退役,你也一定会回到部队里,冲在第一线。   “我喜欢的是你的所有,也包括你保家卫国的那份热血。如果你为我做出改变,我会感动,但我不会很开心,因为我希望你也开心,我想要你开心。”   傍晚的红霞满天印在白恬的脸颊上,霞光也散落在她的周身,竟然美得有些不真实。   小姑娘高中时期抄的那张歌词,至今还夹在他的钱包里。   “想来从年少一路到古稀,青天共白月我共你”   白恬常常觉得是他治愈了她,哪里是这样呢,更多一部分,实际上是白恬对他的救赎。因为有白恬,他才消除对这世间的万般恶意揣度。   她轻轻一笑,点亮他整个世界。 第52章 为你   程景行是第二天下午回队里的, 他在队里都穿作训服, 没有什么要收拾带去的。倒是白恬要回学校住,得收拾好些论文材料和衣物回去。程景行这一次的假期放得稍长,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估摸着是没有放假的可能。想到这里,白恬忍不住叹气,把一叠衣服从衣柜放进行李箱这段短短的路程, 她就叹了好几次气。   程景行抬头看她一眼, 没说话, 过一会儿又听见她叹了口气,“唉,感觉你好久不能放假。”   他顿了顿, 试探着问她:“我们那边有个军区大院,就在队里,到你学校的话也不太远, 要不你跟我住过去吗?”   白恬眼睛一亮,几乎就要同意,仔细想了想又觉得还是算了, “不要了吧,这里还一栋房子呢。而且人家都是军嫂住进去,我一个女朋友住在里面算怎么回事……算了算了。”   她跑进浴室把自己的护肤品全部都拿出来, 放进行李箱的小隔层里, 找了找又拿出两支放在程景行手里。面上的表情沉重, 如果不是程景行目睹了全过程,差点就要以为她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   >  他试图从包装上猜猜这两支是什么玩意儿, 面对着一整个包装的英文日文,他还是选择放弃。白恬指了指其中的灰蓝色包装,又指了指另一个金色的包装“这个是擦脸的,另一个是喷身上的。你们训练强度好像很大,在户外的时间比较长,你注意防晒啊,不要被晒黑了,不然我白恬不喜欢黑黑的你……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定要注意照顾好自己,只要一想到你因为想我而寝食难安,我就觉得心很痛……”   程景行直接把白恬捞到怀里,用最简单的办法堵住她的唠唠叨叨。感受着彼此的气息,睁开眼就可以看见她轻颤的睫毛。有点不想走,想天天和她腻在一起。   小姑娘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再这样下去,就真的走不了了。他稍稍和她分开一些,她睁开眼睛,他可以看见她眼底氤氲的水汽。   “不要做梦,我不会想你到寝食难安。如果不出任务,我尽量每周都回来。”   话是这么说的,开车把白恬送到学校的时候,却锁着车门不让人下车,也不说话,就侧坐在驾驶座里看着她,欲言又止。白恬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的,怎么突然就发小脾气了。   她伸手捧他的脸,“怎么了?”   “手机不许关机,我会给你打电话。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你就给我打电话,或者给队里的办公室打电话,我接到消息马上赶回来。不要做危险的事情,也不要让你们学校那群男生看上你。我下周就回来。”   要是说唠叨,他俩真是谁也比不过谁,都是同一个水平。白恬有些想笑,别人要不要看上她,怎么会是她能决定的事情呢。但她只能顺从地应道:“我知道啦。”   他把车门的锁解开,下车替她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箱。她接过行李箱,站在原地和他挥手,“就到这里就好啦,你回队里吧,每天都要注意安全。”   程景行回到车里系安全带,踩油门打方向盘离开,看到后视镜里的白恬拖着行李箱往校门里走。小姑娘走得比他还洒脱,连头都不带回的,有些事情好像确实该提上日程了。   程景行所说的“下周”,真的让白恬等了整整七天。第八天的早上白恬没课,赖在床上怎么也叫不醒,林可起得也挺迟,本来打算喊她吃早饭,喊了两声之后还是放弃了。   林可刚在客厅坐下,白恬的房间传出来手机铃声,这个铃声和白恬给别人设置的响铃不同,林可才想是程景行打来的。前面十几次延时的闹钟都被白恬忽略,林可正想着白恬会不会也错过这个程景行打来的电话,铃声戛然而止,接下来是白恬接起电话的说话声。   林可:“……”是她太年轻,低估了程景行对白恬的神奇功效。她打开手机的秒表,从白恬挂断电话开始计时,到白恬整理好自己、可以出门时停止。非常好,十三分五十二秒,还包括她化了个妆卷了头发。   女人,真是一个可怕的存在……   程景行挂断电话后,给她手机发了一个地址。她一边下楼,一边看那个地址,总是隐隐约约感觉这个地址有些熟悉。白恬打开手机导航查民政局的位置,还好还好,民政局不在这个地址周围,要不然真的是一点准备也没有。   这一年的冬天并不冷,十二月的S市穿个毛衣外套就足够御寒。街头行道树的叶子没有落尽,小鸟还停在电线叽叽喳喳。也许也是因为心境不同,她并不觉得今年南国的冬天要比春天差。   这个时间段不在高峰期,不难打车。白恬只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就打到一辆出租。她习惯坐在副驾驶座后边的位置,这是程景行教给她的,这个位置相对安全,可以轻易看见司机的举动,即使到了要跳车的时候,这个位置靠向路边,也不至于太危险。   她给司机报了目的地,的士司机了然地点头,驾驶着出租车往目的地开。   程景行身体里直男的成分不少,她实在想象不到他挑选的约会地点能有多有趣。但他会卖关子,不管白恬怎么问他,他始终不肯透露一句今天的行程。   她气愤地发微信威胁他,“要是很无趣的话,我当场就走掉噢!”   程景行不甚在意,回复得极快:“OK.”   出租车只能开到大巷子外,她还得自己往里边走一小段路。白恬付了车费,临下车的时候,司机叫住她:“小妹,我女儿最近也要结婚了,我们去挑过日子,春节前有几天是结婚的好日子,你可以选在那几天。”   白恬有些想不清这句话的意思,心想着司机大叔为什么要给她催婚,但还是向他表示了感谢。   白恬的方向感不算好,从大巷子走进去,里边条条道道还很多,她看着手机导航上并不太明确的指向,相当想问程景行为什么就不能选个好找的地方,或者他出来接一下她。但她还是没有这么做,艰难地在百度地图上寻找程景行所在的地方。   远远看见某个小巷子前边的牌坊上的字时,白恬几乎要喜极而泣,这年头约个会也这么难。她朝牌坊的方向靠近,程景行就站在那看着她,他穿着驼色的夹克外套,里边是一件白色的古驰的线衣,脚上的是他最喜欢的烟灰色高帮帆布鞋。   白恬突然觉得鼻子很酸,他穿着这一身站在那,瞬间就让她想起高三时的程景行。偏着脑袋冲她挑起一边嘴角,笑得很不正经的程景行。   他身后巷子里的布局很不一样,从巷口一路往里都铺着红色地毯。她这才记起这个地址为什么那么眼熟,是电视广告上多次宣传的婚礼策划一条街,因为靠近海边,也是一个拍婚纱照的好地点,来S市旅游的人,也常常会到这里。   白恬想她大概猜到了程景行的意思,但她还是走到他面前,问他:“为什么来这里啊?”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眶已经开始发热泛红。   程景行把手里的一叠店铺宣传广告单递给她,面上一片平静。一如当年在警局门口,他问她,我们要不要就分手吧。而他这次说得话很长,“你看啊,你一个人走过那么远的路到这里,这才找到了我。就像我们之间断隔的那四年多,你靠着自己一个人走了过来,真的辛苦你了。”   她说不出话,只是摇摇头,听到程景行接下来的一句话:“我们要不要就结婚吧。”   白恬努力憋住即将凋落的眼泪,让自己尽量平静一些,“连证都没有领,你就带着我来看婚礼策划,想空手套白恬?”   “军婚比较麻烦,申请报告我已经交上去了。因为想尽快和你办婚礼,因为想牵着你的手给各位来宾敬酒,想听到他们说,‘你们这一对终于结婚了啊’。所以先带你来这里,你愿意吗?”   他拿出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不是求婚戒指,是一叠的卡。“戒指我还没有买,因为想和你一起挑。这里是我这么多年所有的卡,全部给你,我们家甜甜当家就好。”   程景行一生中最落魄的两个时候,白恬都在他身边,一次是沈嫚去世,她抱来一箱啤酒,听他说了一个晚上的话。一次是程升出了事,所有财产被查封,她把自己的卡塞进他手里,说“这些都给你”。   她对他的好,他全都记得。白恬把他的卡攥在手里,“我愿意啊,你一定要对我好噢,不然你以后就没有钱花了。”   程景行俯下身亲亲她的额头,“好。”   她扶着他的肩膀,踮起脚,“我还有一句话想和你说。”   “我爱你。”   从十七岁到二十二岁,他们在最美好的年龄相遇,彼此生活的世界,逐渐相交重叠。是从相见的那一天,就注定他们之间永远扯不断的关联。   我佛慈悲,予他们相遇,是他们彼此这一生最大的祸首,也是最大的救赎。   我这半生潦倒,为你。   请一定要相信,这世间有些事情是可以圆满的。   完结 第53章 番外一怀孕   结婚申请审批下来之后, 两人领了证, 把婚礼时间定在春节前。按照礼俗来说,结婚之前要见双方家长,白恬见程景行的父亲这个过程,除了白恬偶尔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程升的问题以外,其他大致还算顺利。   临走前, 程升打算给白恬一个份额不小的红包做见面礼, 这是当地的一个习俗, 儿媳妇婚前来见男方家长,男方家长要给红包表示对儿媳妇的满意。   白恬在某一方面来说还是很迷信的,她想起她第一次见程升时, 程升也给了她一份见面礼,是一张购物卡。后来没过多久,程升就被革职查办。白恬对于这些事情, 能避免还是尽量避免,她婉言谢绝了程升的好意。   程升只当是现在的小夫妻不缺钱,也就没有硬塞给他们, 但拿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给白恬,叫她一定要收下。白恬正要推拒,程景行按住她的手, 快一步替她收下。   回家的路上, 白恬看着这个红花黑底的丝绒盒子, 问出心里的疑惑,为什么要收下这份光是这个盒子就价值不菲的礼物。   程景行让她先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对小小的银镯,两只上边分别挂着祥云样式的平安锁,平安锁底下坠着银质的小铃铛。应该是给小孩子带着报平安的。   “这是我小时候带过的,我妈说,当时是他们俩一起挑的。你也知道啊,那是很难得的一段和谐的时光。是我妈让他保存着,等我结婚了就给我妻子,所以现在他把这个给你了。”   因为“我妻子”这三个字,白恬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子后边。“这里还有一对戒指。”   程景行等红绿灯的空档瞥了一眼盒子里的戒指,克罗心的黄金十字架,镶钻的那一款。程景行沉默了一会儿,这是他前两年看中了想买又忘记的一款戒指,好看是好看,但是给一个姑娘戴这么大一个金戒指,真的合适吗……   白恬把戒指戴上,伸手在眼前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又把戒指放回盒子里。“你们家送礼物都送这种,让别人一眼看出你家很有钱的礼物吗?”   程景行觉得很委屈,“这个戒指,不够你买两瓶限定的香水,哪里有钱了……”   事实证明,程景行的委屈是对的。   白恬的大舅舅从商,小舅舅从政。第二天白恬领着程景行去拜访两个舅舅的时候,大舅舅问了问两人以后是不是就打算定居在S市,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在某个抽屉了翻了好久,抽出几张纸给程景行,几间市中心最好地段的店面和几处房产。   程景行一懵,觉得自己大概有些门不当户不对。白恬轻拍他的背,安慰他:“只是我大舅舅比较有钱,我小舅舅和我都很穷的。”   当天下午,得知程景行被塞了房产的程升表示不服,几箱的彩礼和一整串的车钥匙被送到程景行家里。   白恬午觉刚睡醒,从楼上下来就看着进进出出的搬运工人,调侃程景行道:“哎哟,你家这样还哭穷呢?”   最后两边给的礼都没有收下,白恬只留下了程升最开始给她的那一个盒子,而礼尚往来,程景行收下了陆轲给的那本相册,里面保存着白恬从生下来到现在的照片。   白恬从小就瘦瘦白白的,从照片里可以看出,她小时候的性格相对现在较活泼一些。偶尔也会像大部分小朋友一样,把水彩笔里的墨,弄得满脸都是还傻乎乎地笑,让人好气又好笑。越长大,越发变得文静,照片里只有浅浅的笑容了。   后来白恬和程景行有了一个男孩,每次程小行调皮不听话的时候,程景行总是冷着一张脸教育程小行,“我就不说别人家的小孩怎么样了,单说你妈妈,你看看她从小就是文文静静的,有你这么闹腾的吗?”   起初的几次,程小行还觉得爸爸说得好有道理。直到有一天,程小行在程景行的床头柜里看到了相册,他抱起相册去找程景行理论:“爸爸你骗人,妈妈小时候也很调皮的,为什么我不可以不乖?”   面对除了白恬以外的人时,程景行总是有些蛮横的,只要不是原则的问题,即使是处在理亏的一方,他也会让自己显得很理直气壮。他把相册里几张白恬在胡闹的照片抽出来,塞进自己的上衣兜里。   “是吗?我没看见妈妈小时候不乖啊,我和你妈妈一起长得,我最了解她了。”   程小行:“……” 你是我爹,你说的都对。   白恬研三下学期的时候,从种种迹象中推测自己可能怀孕了。没有先告诉程景行,而是自己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报告显示胎儿已经三周。程景行出任务不在家里,通讯设备也全部关掉,白恬联系不上程景行,也不知道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谁。   医生说这个时期的胎儿很脆弱,应该尽量避免各种不利因素。白恬不多做思考,直接向学校先请了一周的假,在家里等程景行回来。宝宝的到来,是她和程景行没有预料到的,她其实不太确定程景行这个时候想不想要小孩。   程景行得知这个消息,是在第三天。队里的一个队员受了比较重的伤,他们一群人送队员到医院。医生还是之前那个资历很深的老医生,医生处理完重伤队员的伤口,也顺便把程景行身上的一些小伤给处理了一下。   医生想到了什么,随口问程景行:“你这是出任务刚回来?”程景行点点头说是。   医生又问他,“看手机了吗?”得到程景行否定的答案之后,他老神在在道:“你媳妇儿前两天来做检查了,就在楼下妇产科那一层。”   怕程景行听不明白,又补了一句:“做得孕检。”   程景行整个人愣住,身后站着的队员也是一片沉默。好一会儿,程景行才回过神问他:“那结果呢?您怎么知道的?”   合着这么多年了,这臭小子对他一点也不了解,医生表示很不满:“我老婆是妇产科主任,你说我怎么知道的?想知道别的,自己回去问你老婆去。”   听完医生的话,程景行明显变得很焦灼,大脑快速运转一会儿,他起身拍了拍周杨的肩膀:“今天的汇报交给你了,如果指导员问我为什么跑了,你想想怎么回答。周杨,你任重道远,再见。”   周杨还来不及反应,程景行已经冲出了诊室,连药都没上完。医生接着给下一个队员处理小伤口,“看到了吧,这就是已婚妇男的嘴脸。”   程景行赶到家里时没有在客厅里看见白恬的身影,请来的阿姨在收拾厨房,看到他时叫了一句“程先生”。   >  每次程景行回来都要问一下白恬,阿姨已经习惯了每次见到程景行回来,都和他讲一下白恬最近怎么样。   “太太这一周请了假没去上课,好像是身体不太舒服,食欲也不太好,一餐下来吃不了几口。她现在应该在楼上睡觉,我看着有点像有小孩的状况,程先生还是尽早带她去医院看看。”   程景行微微皱眉,“她已经去过医院了,她没有和你说吗?”   阿姨表示白恬没有告诉她这件事情,程景行点头,“那阿姨您忙吧,我上楼去找她。”   他跑着上楼,想到刚才阿姨说白恬还在睡觉,又放轻了脚步。已经尽量减少发出什么声音,拧开门把手时,还是有些许声响。   白恬面对门的这个方向侧躺着,身体蜷缩,双手覆在腹部上。听见这边的动静,掀开眼皮看了过来。   他走到床边上,身上的衣物不太干净,他只半蹲在床边。白恬看着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让他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我吵醒你了吗?”   白恬摇头,手在腹部某一块地方抚了抚,“这里疼,睡不着。”   程景行自从知道白恬做过孕检之后,就有些神经过敏,一听白恬说疼,整个人紧张起来:“怎么回事?我们去医院。”   他伸手要抱白恬起来,白恬按住他的手,“没事的,我问过医生,医生说这是怀孕初期的一个正常状况。”   “医生还说了什么吗?”   白恬仔细想了想,“没有了,医生说宝宝很健康。”   “我是问你啊。”   >  大约是孕期的伤感提前到来,让白恬有些想哭,“就是很想你,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有点怕……”   程景行心疼地轻抚她的脸,“对不起,辛苦你了。”   “不会,只是你想要小孩吗,我们什么准备都没有……”   程景行短暂地沉默后,斟酌着开口:“我怕你不想要。”   白恬浅浅地笑起来:“我没有不想要啊,你肯定不会把喜欢小孩的程度,超过喜欢我的,对不对。”   看着她笑,程景行也笑了笑,“当然啊。” 第54章 番外二 宝宝   白恬怀孕初期的症状大部分表现在情绪不稳定和嗜睡上。她这里的情绪不稳定, 不是将情绪表达出来的不稳定。她会突然间心情不太好, 这时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她会变得很沉默。   白恬的心情不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并且是没有理由又很难哄好的那一种。她也不想用这样的情绪面对别人,有时候心情不好了,她就跑去睡觉。   她向导师申请了休学,没有论文要写的日子闲了很多。两个舅舅和程升请了专门的营养师以及家庭医生住到家里, 最近正在商议着要不要找一个胎教师。   家里多住了这么些人的结果很明显, 白恬愈发不爱开口说话。营养师给她配的餐, 她会按时按量吃完,家庭医生布置的日常运动和检查,她也会配合完成。甚至是后来来的胎教师给她什么指导, 她也会认真听取。   只是除此之外,她几乎整日都在睡觉,不出门也不和人交流。原先还会主动和阿姨说上几句话, 到后来只有在阿姨问她话时,她才会“好”“可以”“知道了”,这样的回答。   程景行因为白恬怀孕这件事, 申请改了职位,上头还没审批下来,他还得继续出任务。过了大半个月从别的省回来, 面对着一屋子的人, 程景行有些摸不清状况。   阿姨说是两边家长请过来照顾白恬的, 她是最先发现白恬最近有些异常的人,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说太太最近不爱讲话。   程景行喝水的动作一顿,问她白恬现在在哪。他在别墅后边的小花园里找到白恬,她坐在椅子上,听旁边的家庭医生在喋喋不休。   她很安静,间或会点点头,除了这个以外没有别的动作。几乎让他怀疑坐在那的,到底是不是白恬。他的甜甜,从来不会这样空洞又呆板。   他上前,让家庭医生先回去。白恬仰着脑袋看他,眼底有一小圈发青。怎么会这样呢,阿姨明明说她最近很嗜睡的。   程景行蹲在她面前,使得两人可以互相平视。他叫了一声“甜甜”,白恬眨了眨眼睛,没有应答。   “你亲我一下好不好?”他刚说完,白恬凑过来在他唇上轻啄一下,乖巧得让人心疼。   他又问她,“我抱你回去好吗?”白恬点点头。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白恬也不说话,任由他把自己抱回家里。深秋的风已经带着些冬天的凛冽,虽然大部分时间里没有风,还是让白恬的脸变得冷冰冰的。   把白恬放进被子里,用手捂着她的脸,试图以此让她的脸温暖一些。程景行想了想,脱了外套换上睡衣,也钻进被子里。   他把白恬搂的近了一些,却也不敢搂的紧,害怕挤到宝宝。白恬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处,他轻拍着白恬的后背哄她,“听说甜甜最近好乖的。”   他低头看了看白恬的神情,“不过,在我面前也要这样乖吗?”白恬抬头和他对上视线,却仍然不讲话。   “甜甜其实很讨厌这样对不对,很讨厌那么多人踏进我们家,很讨厌每天要做自己不喜欢做得事情,见不喜欢见的人。但是你为了宝宝,又不得不这么做。其实甜甜心里一点也不高兴对吗?”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白恬点了点头。“在我面前,你可以发脾气的,就算在别人面前发脾气也没有关系,有什么事情,我都能扛着。”   白恬没有回答,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手紧紧攥着程景行胸前的衣服。起初还是低声的呜咽,到后来才是彻底没有顾忌的哭。   程景行的衣服被白恬温热的泪水打湿,他没有阻拦,只是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后背,情绪积压在心里不宣泄出来,迟早有一天要被压垮。   哭得累了之后,白恬睡了一会儿。等到醒来的时候,却没有在房间里看到程景行。她掀开被子往外走,在二楼能看见程景行坐在沙发上打电话。   她迈着小步往楼下跑,程景行吓得电话也不打了,手机往边上一丢,跑过来接她。程景行直接把她抱起来,没好气地翻一个白眼,“你就可劲闹,我快给你吓死了。”   白恬一边手搂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伸到他后背上摸了摸,“我保护你,你不要怕。”   程景行:“……得了吧你。”   程景行抱着她回到沙发继续打电话,白恬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看天色大概是五六点的样子。她凑近程景行,微微拿开他的手机一点,看时间的时候顺便看到了正在通话人的名字。   程景行抱歉地和对面说不好意思,屋里很安静,白恬可以隐约听见电话对面的人在说什么。她也把耳朵贴近听筒,大舅舅在说“没关系,就是怕小恬怀孕了营养各方面跟不上,你觉得没必要的话就算了,你们俩自己商量着安排就行。”   他又嘱咐了几句,程景行一一应下,挂断了电话。白恬坐在他腿上,偏了偏脑袋看他。程景行戳了戳她的腮帮子,“说话。”   “和舅舅打电话说什么?”   程景行也学着她的模样,歪着脑袋,“我让家里的那些人回去了,打电话给几个家长说一下情况。”   “是我不喜欢,应该让我来打电话的。”她不希望因为她的原因,让其他人怪他。   阿姨在餐厅说了一声可以吃晚餐了,程景行回头应了一声,而后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你要记住啊,我是你男人。什么坏什么恶都可以交给我,你负责乖就好了。”   程景行回来之后,白恬的症状明显好转,经常也会问问家里阿姨怀孕的时候的事情,跟人的交谈会多一些。只是家庭医生和营养师每周一次的来访,都让会白恬的脾气变得格外的大。宝宝已经六个月大的时候,白恬却还不怎么显怀,肚子小小的,看上去仿佛只有三四个月。   因为她的吸收不怎么好,营养师列了个单子,在跟她说饮食上有哪些需要注意。程景行下楼的时候,白恬正指着单子上的某一条,极其认真地问营养师:“这个,可以换成别的吗,或者减一半行吗?”   营养师无奈地摇摇头,“你的营养已经有点跟不上,为了自己和宝宝,你就不要再讨价还价了。”   刚好程景行走近,白恬抓着程景行的袖子耍无赖,“程景行我不喜欢吃这个,但是营养师姨姨不同意换掉,你快点跟她讨价还价一下,不然我哭给你看噢!”   小姑娘要么撒娇要么撒泼,程景行没有办法,只能应承道:“好好好,我来讨价还价,你去吃水果。”   白恬恶狠狠地瞪程景行一眼,低下头对着肚子自言自语,“宝宝你以后不要喜欢你爸爸,他就会敷衍我。”   白恬的预产期在四月底,四月初的时候,白恬还来不及紧张,程景行比她先一步开始紧张。有时候睡到半夜,突然间爬起来到阳台上抽烟,偶尔几次白恬刚好醒来,看着他趴在阳台栏杆上抽烟的背影,觉得那是一种对月的惆怅。   后来才知道,程景行的紧张来自于,他觉得自己即将失宠,从心底里深深感到恐惧。只要一想到白恬以后会围着一个小孩转,而不是以他为中心,还要把对他的爱分一部分给另一个人,程景行就觉得简直无法接受。   白恬把程景行这一系列的心路历程归结于,程景行最近的工作太闲了。自从他升了职换了一个岗位之后,每天都可以住在家里,于是他就老想一些有的没的。   这样的症状在白恬预产期前一周住进医院里时,表现得最为明显。白恬觉得自己生个孩子真的很不容易,开始是自己不高兴,现在程景行又神经过敏。   住进医院的第二天,白恬醒来在床上看了一会儿书,程景行突然从外边急匆匆地跑进来,神情慌乱:“我刚才下楼的时候,想到以后我要和你出门约会,你甩开我的手说,‘不行,我要在家带宝宝’,太可怕了……”   白恬平静地听着他一通胡言乱语,等到他说完后,问他:“所以你买早餐了吗?”   程景行一愣:“没有……”   白恬面上凝重,“你已经来来回回跑了三次了,如果你再不让我吃早餐,我可能真的会拒绝你的约会。”   >  程景行:“!!!”   住进医院的第五天,有着跟白恬和程景行相同血缘的小男孩终于来到这个世界。宝宝没有太折磨白恬,整个过程中还算顺利。可能因为足月的原因,小朋友生下来没有皱巴巴的,还算看得过去。   因为是顺产,白恬很快可以下地走路,她和程景行去了一次婴儿房看宝宝,她坚定地认为,宝宝长得不太好看,程景行有很大一部分的责任。程景行不敢反驳,只能背了这个锅。   从婴儿房回病房的路不远,程景行牵着白恬的手走得很慢,白恬挠了挠他的手心,是他们之间的小动作。程景行弯下腰听她说话,她的声音轻轻的,每一个字却都敲在他的心上。   “以后,我们真的就是一家人了噢。”   从两个人变成三个人的这个过程很漫长也很痛苦,但是因为有你和宝宝,好像也并不那么难熬。那么以后,就,一步步地一起走下去吧。 第55章 番外三 小行   程景行和白恬都不是性格特别活泼外向的人, 但很意外的, 程小行小朋友从小就表现得比较开朗,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调皮?   双方家长对待程小行的时候,带着一些溺爱的意味,几乎是无条件地满足他所有的要求。白恬和程景行也是在比较富裕的生活环境中长大的,但不同的是, 他们极少向家长提出什么要求。而程小行的胆子大, 嘴又甜, 要是白恬和程景行不给他买东西,他还能哄着爷爷和两个外舅公给他买。   夫妇两人为了不让程小行去找各个家长给他买礼物,只能满足程小行的要求。程小行对于玩具的收藏欲, 几乎和程景行早些年对于各个品牌限定的收藏欲是一样的。最开始的时候,白恬对于程小行还能做到有求必应,直到有一天, 程小行开始把他的玩具放进衣帽间里、白恬的化妆品柜上和书房的书架上。   某天早餐白恬醒来,迷迷糊糊地洗完脸,眯着眼凭借习惯伸手到化妆台上拿爽肤水, 手在台子上胡乱摸了半天,却没有摸到熟悉的瓶瓶罐罐。她睁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 自己的东西全被移了位, 原先的位子上摆着几个限量款的汽车模型。   她面对着那几个汽车模型一度陷入沉默, 照常完成护肤流程。走进衣帽间里,就连她放首饰的小桌子上都被程小行的玩具占据了一部分位置。   白恬试图和程小行讲一讲关于物品的收纳整理, 但一直找不到契机,到后来也就忘了。晚餐的时候,程小行主动提到想要一个新的遥控飞机。以前这个时候,白恬总是答应地很干脆,但是今天出乎程景行的意料,白恬拒绝了。   程小行试图争取,白恬表示没有商量的余地。程小行瘪了瘪嘴,白恬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一般,“不要想着打电话给爷爷或者两个外舅公,就算他们给你买了,我也会丢掉的。”   程小行委屈地埋头吃饭,泪珠子在眼眶里摇摇欲坠,过一会儿眼泪掉下来了,他就极快地伸手擦掉。目睹全过程的程景行挑了挑眉,对今天的情况感觉到意外。   可能是因为刚被白恬拒绝了买玩具的事,程小行也傲气地不理白恬,找到在书房里找到程景行。程景行正在书架旁找一本书,程小行揪了揪他的裤子,他低头看程小行,“买玩具的事情就不要想了,妈妈不同意,找我也没用。”   程小行摇摇头说不是,“你可以带我去小野家吗?”   儿子面上可怜巴巴的,程景行不忍拒绝,抱着他出门。隔壁辞野家的小孩和程小行一样都是三岁,因为家挨的近,又是从小一起长大,两个小孩关系很好。程景行提前打过电话才出的门,辞野牵着小野在门口等着他们过来。   刚进辞家的院子,小行挣扎着从程景行怀里下来。程景行刚把他放下来,他就哭着朝小野跑去,小野也跑过来,两个小男孩宛若鹊桥相会……   小行一边哭,一边像小野控诉:“小野呜呜呜,我和你嗦,我爸爸是大坏蛋,呜呜呜他不让我买玩具的……”   程景行:“……”你是不是记错对象了,儿子?   小野拍了拍小行的后背安慰他,“不哭不哭,我爸爸更坏,他还会揍我呢。”   辞野:“……”我不是,我没有。   程景行带着对儿子的嫌弃回到家,觉得自己的一腔真心喂了狗。白恬研究生毕业之后选择留校当了老师,程景行带着小行出门的时候,她正在备课。她备完课下楼,没看见程景行父子俩,还以为程景行带着他去买玩具了。   白恬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听见他回来的动静,随口问他去哪了。   “带儿子去辞野家了,我就很搞不懂,明明是你不同意他买礼物,他跑去和辞野家的小孩说,‘我爸爸真坏’。”   白恬不厚道地嘲笑了他一会儿,说他真的很不讨小行的喜欢。   程景行无奈地任由她嘲笑,等到她说完之后,问她:“今天怎么突然不同意他买玩具了?”   白恬说到这个就来气,“你儿子把玩具摆在衣帽间、书房还有我的化妆台上!!必须得和他说一下收纳这个问题!”   “……”程景行深感自己是想太多了,他怎么能以为白恬是打算教小行要懂得节俭呢……   话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白恬还是打算在小行回来后,和他讲一下玩具这个问题。他的玩具太多,确实不能再这样纵容他接着买玩具,会养成一个很不好的思想。   白恬去辞家接小行,小行听到小野的妈妈说白恬来接他,高兴地往楼下跑,抱着白恬的腿求抱抱。白恬把他抱起来,和辞野时欢说再见,“今晚麻烦你们了,改天也带着小野来我家里。”   时欢嫌弃白恬太客气,“都这么多年邻居了,客气什么。”   白恬带着小行走出辞家的院子,她还没开口,小行抱着她的脖子往她脸上大大地“啵”了一下。“小行最喜欢妈妈了,妈妈不要生气~我以后不买玩具了~”   她本来就不是在生气,小朋友甜甜地撒娇,快要让她的心都化开了。白恬也亲亲小行,问他为什么。   小行傻乎乎地笑了笑,“小野说他早就不玩玩具了,只有小孩子才玩玩具。我才不是小孩子呢,我要保护妈妈的!小野还和我说,他爸爸还会揍他呢,诶嘿嘿,每次爸爸要揍我,妈妈带着我跑走,妈妈对我最好啦!而且今晚妈妈还来接我,肯定是最爱我的!”   白恬由心底里感觉到愧疚,儿子对不起,我也不是为了救你,我就是觉得你爸爸打你的时候你一直哭,真的很吵……   白恬没敢把心里话告诉小行,小行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一进家门口就向程景行炫耀。“爸爸,今天妈妈来接我了!”   程景行记着刚才那一茬呢,冷哼:“噢。”老子接过你很多次好不好!   小行只当程景行是在吃醋,凑到程景行身边接着数:“妈妈刚才还亲亲我了,而且每次你要揍我的时候,妈妈都抱着我跑。妈妈都没有抱着你跑,所以妈妈肯定是最爱我的。”   白恬在旁边听得胆战心惊,小行你再说下去……我也救不了你……   小行偏偏没意识到程景行的脸越来越臭,“爸爸你不要难过噢,虽然妈妈不是最爱你,但是妈妈可以第二爱你的~”   程景行转过头对着他皮笑肉不笑:“你信不信,我把你打得连你爸也认不出你?”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