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 作者:非木非石   文案:   现实比小说狗血系列。   几年一晃枕头边的人成了顾总,冯清辉一直标榜自己是糟糠妻。   她以前总为那些觊觎他的莺莺燕燕吃醋发飙,等到有一天她才幡然醒悟,前期把起点折腾的太高了,后来似乎只有离婚这条路可走。   原名《此生挚爱小茉莉》又名《假想敌》   观文指南:   1:婚后文。结局he;   2:作者特别想写,不喜勿喷。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主角:冯清辉、顾初旭 ┃ 配角:群演 ┃ 其它: 第1章 早晨出门特地看了天气,说东峪市接下来几天都是晴空万里,冯清辉这边刚下飞机天空开始飘雨丝,细的就跟牛毛一样,只是初春的气温乍暖还寒,雨水打在身上刺骨的冷。 关闭手机飞行模式,等了几秒没看到某人的消息,她盯着鞋面默默发呆,地板上都是湿漉漉的水渍,倒影出风尘仆仆有些疲倦的容貌。 回程飞机票是小客机,经济舱,起飞下降不稳当,经过榆林还要中转,她当时按照指示下机等候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晕机,鬼使神差给表姐发了一个消息,说她常用银行卡账户里还有几十万,如果发生什么不测帮她妥善处理。 表姐跟冯清辉母亲的关系很好,冯清辉虽然是鬼使神差发了这个消息,但发出去前也是深思熟虑了一番。 发完消息她紧接着就登机了,这会儿打开手机才看到高馨丽回复消息:晕。 冯清辉眼前浮现的是表姐一脸无语,撇着嘴挑眉的表情。 她这时候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部分钱似乎属于婚后财产,她竟然下意识把自己老公排除在外,愣了几秒又想,他如今那么有钱,大概不会把这点钱看眼里。 倘若冯清辉有一天真死了,这世界上她最不担心的人就是他,因为以他如今的身价,纵使不招蜂引蝶也有大把的年轻姑娘眼巴巴盼着想着渴望着。 她莫名有些悲观,很怕自己尸骨未寒他就要老树发新芽。 正想到这里一辆黑色商务忽然停靠路边,冯清辉选择落脚等人的地方不怎么可巧,紧挨着排水口,路面高低不平导致排水系统不好,溅起一米远水花。 裙边被打湿。 副驾驶车窗落下,里面的人探头看她一眼,是熟人,相互能开几句玩笑那种。 李凡硕笑着推车门下车接她手里的行李,冯清辉跟着他往车边走。 “你老板呢?” “临时有个会,不舍得你久等,让我先过来接人。” 冯清辉拉车门的手一顿,脸上倒是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李凡硕上下看看她,“穿这么点不冷?” “不冷,女人爱美的时候,就算冷也不能说自己冷。”她说话语气一本正经。 李凡硕挑了下眉,主动帮她关上车门。冯清辉一路上托着下巴看窗外湿漉漉清新景致,这时节惊蛰过去好几天,距离春分越来越近,北方万物正要有复苏回春的迹象。 李凡硕坐在前面跟司机交谈,半晌低了低头,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她,“还跟我哥置气呢?” 冯清辉闻言有些惊讶,视线从窗外挪回来,挪到他后脑勺,盯着他的后背问:“什么置气?” 李凡硕笑了一下:“就公司里那个小东北,女助理……东北人就那样,不拘小节。” 冯清辉低头沉默两秒才问:“你听谁说的?” 李凡硕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解释了一通:“我都帮你打听清楚了,你还真冤枉了苏助理,人家有男朋友,去年就在一起了,感情还不错,关键长得还挺帅,只能比老顾帅不会比老顾差。” 冯清辉只问:“你怎么打听的?” 怎么打听这个说来也巧,苏助理合租舍友跟李凡硕认识,那天聚会正好碰到,他自然不能上前直接问苏助理对我们老板是否有意思,于是就撒谎说自己一个朋友看上了苏助理,问这苏助理是否单身,对方说早就有了男朋友,他又问墙角牢靠不牢靠,可撬否。 于是三言两语就把苏助理的私人感情打听得一清二楚。 冯清辉听完心中平淡无波,面无表情低下头,“有男朋友还对着已婚男士说话嗲声嗲气伸不直舌头,那大概是女方作风不端心术不正。” 李凡硕摇头笑了笑,好奇女人醋劲是不是都这么大,他说话一向直接惯了:“开个助理倒是没什么,别太较真影响你俩感情。” 冯清辉莞尔一笑,眼波中带着风情,“你不是天天说自己等着接盘,离了婚不正好随你心愿?” 李凡硕大笑两声,砸吧着嘴点头:“倒也是。” 说到这外面的雨徒然变大,不似刚才温温润润诗情画意,李凡硕的车想进小区需要登记,她不想麻烦就提前下车出来,两步远就被泼了一身湿。 冯清辉觉得自己并没有小题大做,也并不觉得苏助理冤枉,女人在这一块往往敏感度颇高且有很超前的预见性。 衣服全湿了有些冷,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端着去浴室泡澡,昏昏欲睡的时候日理万机的顾总大概才想到老婆,打来电话。 声音通过话筒低沉有力,夹杂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疲倦:“我晚上有个应酬实在推不开,不过我会尽量早点回家。” 冯清辉从接电话这刻气息就莫名其妙开始凌乱,说出的话带着几分赌气成分:“早回来晚回来也没什么关系,我最近工作很忙,明早还有个预约,别打扰我休息就行。” 他低低笑了两声:“你是不是想暗示我回来晚了只能睡沙发?” “你想睡也没人能阻拦。” 冯清辉讲到这就毫不留情面直接挂断了电话扔桌面上,仰头看着吊灯慢悠悠松了口气,这几天对那个小助理的事反倒没起初那么生气。 不过她还记得那天小助理一句“顾总”叫出,尾音轻扬,拐了最少三个弯儿。 冯清辉晚饭什么也没吃,就抿了两口红酒,躺床上的时候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总觉得床在摇晃,可能是酒劲太大也可能是晕机的状态还没调整好。 迷离中听到外面有声响,房门开合声和矫健有力脚步声,还没等冯清辉眼皮子抬起腰间就被搭上结实温热的手臂,她背对着房门侧躺,默了两秒才悄悄睁开眼,余光扫见白皙修长的手背,指骨分明,青筋隐隐若现。 是一只挺好看又秀气的手,拇指内侧带着薄茧。 浅色的衬衫袖口挽起来卷到小臂,衬衫颜色选择的好,让他整个人既不低调也不张扬,整个身子贴过来时嘴里带着清淡的酒气。 “睡了吗?” “睡了。” 他噗嗤笑了。 冯清辉不觉得哪里好笑,闭上眼埋头沉默,忽然转过身面对他。 顾初旭垂着眼跟她对望,眼角还带着笑意没消散干净。 两手交握着放腰间黑色皮带处,皮带以上是干净昂贵的衬衫,公司忙碌一天再加晚上应酬不可避免出现褶子,以下是黑色西装裤,包裹着一双长腿。 她望着眼前的人,还真是一副好皮囊,从这一点她似乎不应该全怪那个小助理。 他默了会儿才起身,弯下身递过来温热的嘴唇,冯清辉闭着眼既不拒绝也不主动,他气息很快不稳,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声音低沉让人着魔:“先别睡,我去洗个澡,等我十分钟。” 冯清辉知道他想做什么,掰手指头算一算,不知不觉两人将近一周没有做,他自然想要。 她其实很排斥夫妻之间这种一炮泯恩仇的解决矛盾和问题的方式,听着浴室里哗啦哗啦的水声,突然发觉一件匪夷所思的事,她跟顾初旭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sex都发生在床榻之间,好像从未试图开拓新领域。 她走近浴室门拉开防水帘顾初旭还愣了一下,下一秒探手把她拉进去,导致她脚下踉跄差点滑倒。 虎口张开用滚烫的手掌顺着交握的指尖往上,直到乾住整个纤细手腕。 她脑子里却在想苏助理的事,是谁多嘴让李凡硕知道了,是否还有别的职员知道?肯定不是顾初旭宣扬出去的,感情方面的事他一向不喜欢张扬,更不要说这种□□。不过现在大概他公司里都在传顾初旭的老婆嚣张跋扈不讲道理且善妒心眼坏。 水冲刷着身子令她头脑发热,腿窝被架起来挤压着琥珀花纹的玻璃墙碾磨。 冯清辉不认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纯情的男人,“男人”与“纯情”这两个词,就像鱼与熊掌或者冰与火,根本就不并存。 所以别看顾初旭衣冠楚楚和风细雨,动情的时候照样会化身野兽。 冯清辉感觉来的强烈又霸道,仅存的理智被撞碎。 狂风暴雨持续很久才停歇,窗外夜幕全然拉开。 她有些困倦,某处也酸胀。 这几天跑到千里之外散心,虽然那边也用北京时间,但按照往常这个时间天还没黑,所以一时有些不适应。 等他呼吸平息,看着他抿了抿红唇。 “你就没什么话跟我说?” 他长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叹得很深,好像面对的是个不讲道理的人,这份执着让他无奈。 顾初旭抽身靠向床头:“有话说。” 冯清辉眨了眨眼,眼眶不受控制变得酸涩,跟他吵架那天冯清辉跟发小视频,展静向来跟她互为情感垃圾箱,在电话里说这都不是事,闹一场意思意思得了。 她当时却在想,以前感情的事眼里从来都容不下沙子的展静,什么时候变得得过且过见好就收。 是应该评价一句成熟通透了,还是应该感慨岁月无情,婚姻持续太久棱角和脾性都磨没了。 第2章 “人事部寻了个理由让她走人,不过离职交接还没办好,”他顿了一下,锁着眉头,“有件事我想再再再解释一遍,我跟她除了工作没任何联系,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三个“再”字一次比一次咬得有重量感,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不等冯清辉表态,他很快又表示—— “你说的有道理,一个小助理能干的工作无足轻重,”他尽量用缓和的语气跟她沟通,“我这么处理你是否满意?” 冯清辉静静看着他不语,显然谈不上满意,“苏助理是东北人?” 顾初旭想了两秒才说:“不清楚,我们只谈工作不谈私事。” “我听说她有男朋友了。” “你听谁说?” “这个不方便告诉你。” “换个话题?” 冯清辉差点被气笑。 “你下属安慰我东北人不拘小节,”她嗤笑两声,睇着眼冷嘲热讽他,“我是不是对不拘小节有什么误解,不拘小节就可以进办公室便坐老板椅子把手上?找你签字花样还挺多,你们公司的人是不是都这么有意思?” 顾初旭掀起眼皮子看着她,不想再继续苏助理这个话题:“我不清楚她那天抽哪门子风,可能就像你说的,品质有问题,所以开了也是好事。” “我撞见就开除,我撞不见的那些呢?” 顾初旭坐起,侧着身子看她许久,好半天才说:“我在外面到底有没有人?像这种没技术含量没新意的问题你自己心里就没有答案?” 此时房间里恢复安静,窗户开着,丝丝凉风吹进来,纱窗被扯起又落回。 冯清辉很累,脑子停转,目光呆滞,盯着地面上浅色浅口的拖鞋看了半天。 意识到自己发呆才转开视线。 又问他:“苏助理是不是比我漂亮?” 顾初旭眉宇皱了皱。 “硕士刚毕业不是么?” 顾初旭有些不耐:“你具体想说什么?” 冯清辉慢悠悠眨了眨眼睛,想继续问他打听他,又觉得这么做似乎不够理智,她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尽可能把别得女人在他印象里淡化,而不是强调,增加存在感增加印象。 对于苏助理这事冯清辉暂时只能猜测是女方剃头挑子一头热,顾初旭这边她目前没发现什么把柄。 顾初旭不习惯回微信消息,这习惯其实挺不礼貌,可他如今是领导,是上司,也没人敢质疑,所以公司里有人在微信上找他,除非必要的事,其余只看不回。 吵架那天她做了一件很low很低级的事儿,那就是当着顾初旭的面突击检查手机。 以为顾初旭会面色铁青,惊慌,也以为自己能查出点蛛丝马迹,没想到他回身坐沙发,抱着膀子叹了口气:“你知道查了有什么后果吗?” 冯清辉这人最烦别人跟他硬碰硬,梗着脖子质问:“什么意思?威胁我?” 他眯起眼:“不是,你继续查,我就想提醒你一句。” 结果调出来苏助理跟他聊天的记录,只有苏助理单方面的消息,最近一次沟通还是三天前。 上面显示着时间和内容。 苏助理:顾总,十点跟徐总见面会。 顾初旭回了一个字:嗯。 冯清辉看完傻眼了,正当下不来台。 顾初旭接过去手机却说了几句极其气人的话:“我就算真跟她有什么,不想让你知道或者不该你知道的时候,你查手机也没用,还需要查吗?我有好几个微信号,也有好几块手机。” 冯清辉愣了半晌,底气不足的时候脾气越大,提高声音大嚷:“你这句话还真给我提了个醒。” 当晚大概是这句话把她惹毛了。 冯清辉到现在都认为全是顾初旭的错,是否搞暧/昧这事先不论,他一开始错在态度强硬,现在错在她走了他没赶紧赔礼道歉求原谅。 想到这脑子里忽然出来一句展静对她的评价:你这厮真他妈矫情,我都觉得自己够矫情了,想不到跟你一比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冯清辉跟展静合伙经营了一家私人心理咨询室,刚开门不到一年,起初半年不景气,一天到晚见不到几个病人,所以她跟展静轮流坐诊,每个月工作半个月休息半个月。 这次旅游回来,头一天上班,八点半到心理咨询室刚好碰见展静,展静抬眼:“呦,顾太,日子过得不要太清闲。跟你老公吵着架还拿他的钱旅着游,解恨吗?” 冯清辉低头换衣服,闻言愣了愣才说:“这么说显得你法盲,我花的是夫妻共同财产。” 不过这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把换下的外套整理好,扶着推拉式浅蓝色玻璃印花的衣橱沉默了几秒:“你说,是不是身边大部分人都觉得我是靠老公吃饭,经济不独立,婚姻不幸福又敢怒不敢言的女人?” 展静哈哈笑了起来,漫不经心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冯清辉还想再发几句牢骚,门被打开,助理挤进半个身子,冲她点了点手表,提醒她注意时间。 九点钟的心理辅导,人已经来了,在等她。 冯清辉是心理咨询师,在国内也属于热门行业,现在生活工作压力大,心理咨询越来越被需要。 其实心理咨询也是一门真的真的很累的工作,不过每次同学聚会总有人在饭桌上调侃她,说冯冯你看你这多招人羡慕,每天陪人聊聊天说说话,动动嘴皮子,钱就哗啦哗啦到手了,还是按照时薪计费。 好像在国内按照时薪计费的工作都是牛/逼人物。 冯清辉忘记把手机调静音,这次做倾听,面前坐着的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年轻女性,跟她年龄相仿,穿衣风格走的是运动休闲风,比实际年龄小了五六岁,她坐在茶几另一边,托着下巴听对方讲话。 身世谈不上凄惨,农村出身的,如今只身在大都市里打拼,收入不高不低。小时候吃了很多苦,原生家庭不幸,重男轻女,孩子多,她说看不得老母亲在农村吃苦,也看不得妹妹将来考不上大学嫁在那种偏僻、贫穷、思想封建、生不出儿子不罢休的小山村,她觉得这辈子很累,起码目前如此,她时常在想,自己生而是不是为了奉献牺牲。 说到委屈的地方开始低声哭泣,恰好就在这时冯清辉的手机便响了,她尴尬笑了下:“不好意思。” 然后看也没看就关机了。 握着钢笔想了想,“你觉得自己在为了谁奉献牺牲?” “我家人。” “你一年收入多少?” “二十来万。” 冯清辉递过去纸巾,“还有个弟弟对吧?” 对方擦了擦眼泪,有些话欲言又止,到嘴边改口又说:“我时常觉得自己委屈,想起过去的种种事总要哭一场,以前读大学的时候不觉得委屈,后来工作了,知道赚钱的艰辛,就特别介意。” “介意什么?” 她眉头蹙起来还是没回答。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冯清辉送她离开,临出门嘱咐了两句,站在大厅走廊里伸了个懒腰。 刚想把房门关上叫展静一起到外面小吃街吃午饭,抬头瞧见自己咨询室门旁边,此刻头顶上方有些不对劲。 她站的位置刁钻,头顶正好竖挂着绿色的门牌,写着“心理辅导室”五个正楷字。 她仰着脖子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刺眼。 小王正好走过,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带着笑容过来。 冯清辉抬手吩咐:“把这个门牌摘了,换个别得颜色。” 小王愣了两秒才反应:“为什么啊,我看着挺新,绿色多好啊,生命的颜色。” “我不喜欢,你喜欢送你了。” 冯清辉说完头也不回直接开门进咨询室,留下他一脸狐疑。 这半年咨询室逐渐红火,大部分是上半年积攒的客源介绍来的,网上在线咨询的人也有不少,冯清辉一般都会建议过来一趟面对面交谈,因为可以从举止神态和眼神更好把控病人心理活动。 她回过头才想起来有人找她,这时已经过去了一个钟头,她吃了午饭回来,正准备写上午那位女士的病历报告。 看到是李凡硕的电话,犹豫了两秒才打过去,直接问:“找我有事吗?” 那边顿了下,两秒后语气带着恍然大悟:“刚才顾总借了一下我的手机,大概是他打的。” 他笑着:“怎么,又拉黑了?女人是不是都会这招,你这个月说什么也得给我交二百块钱的话费。” 冯清辉不跟他开玩笑,也没心情,“找他去要。” “我哪敢,他可是我老板。” “你有什么不敢,你连他老婆都敢调戏。” 一句话堵得李凡硕哑口无言,笑了一阵自我缓解尴尬,指责冯清辉说话不好听,太噎人。 最后才恢复正经:“我跟你老同学我才提醒你,别闹了,伤感情。” 冯清辉说:“你觉得是我空穴来风吗?” 李凡硕迟疑片刻才说:“苏助理确实比之前爱打扮了,跟刚来顾总身边做事的时候不一样,今天还穿了一件粉红色的裙子,戴着个洋气的小帽。” 冯清辉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胸闷气短。 “但也不排除工作后有钱了,经济条件好了所以舍得包装自己了。穷学生穷学生,刚毕业的时候肯定朴素。” 第3章 李凡硕顿了顿又说:“那我哥事后如何表态?” 冯清辉沉默不语。 他猜出来,咬牙切齿状:“那是得闹,使劲闹,我举双手双脚赞同,得让他知道错哪了。” “……” 李凡硕流连花丛中,很了解女人,跟冯清辉相识多年,自然也了解冯清辉,她生那么大气,苏助理顶多算个□□,真正惹恼她的,极有可能是顾初旭事后态度。 话赶着话,一发不可收拾。 搞不好陈年旧帐都得翻出来见见太阳。 冯清辉挂了电话,翻开骚扰拦截记录,还真看到顾初旭上午时间的电话,紧挨着两个,前后就差了一分钟。 其实冯清辉并没有那么复杂,她如果不表明态度,指不定小助理下次坐的地方就是他大腿根了。 李凡硕轻飘飘两句话,不仅没起规劝作用,反而让她心中一阵恶寒。 李凡硕跟冯清辉、顾初旭都是同学,大学校友,前些年顾初旭去外省基层锻炼,也都是李凡硕陪同的。 顾家在东峪市有些产业,是做实体经济的,顾初旭又是学金融出身,所以熬了几年就回来打理家业。李凡硕是个草根,同样的学历同样的锻炼,不过也只能在顾初旭手下做事。 除去三年婚姻生活,其实她跟顾初旭婚前还有将近七年的感情积累,他们是大学年少时的感情,相爱相知,珍贵也真挚。 这么一回忆,还真是人生苦短,岁月无情。 所以冯清辉以糟糠妻自居,也没什么不可以。 晚上准时下班,她掐准最后一刻钟。顾初旭一下午都没动静。 昨日一场雨下得空气潮湿,出门迎面一阵小风,虽然湿润清新,但也夹杂着低气温。 她刚回身把门关好,听见车笛声,扭过身就看见熟悉的车牌号,黑色低调的车子,在一堆车里很不起眼。 不过毕竟是自家的东西,就像养熟的阿猫阿狗,车子每个细节都记得住,所以打眼就认出。 尾灯闪烁了几下,后车座车窗落下来,露出顾初旭半张脸,表情柔和,拿眼看她:“你开的车放这吧,明早上班我送你。” 冯清辉看出他今天心情不错,从另一边绕过去直接上车。 刚坐定才发现前头开车的是家里的司机老张,这个家里的,指的不是她跟顾初旭住的那个家,是顾家,顾初旭爸妈。 果不其然,他回过头说:“好几天没回去了,妈妈想让咱们回去吃个饭。” 冯清辉其实在顾家并不怎么受待见,她自己心里跟明镜一样清楚,所以平常没事很少往那边跑。 其实这事也不怨老人家,爱情长跑并不是那么容易简单,过程中自然也有动荡波折,这些波折一旦被长辈察觉,自然而然也会给相互之间留下不好印象。 冯清辉虽然跟他有长达七年的感情,但其实一直处于类似于异地恋的模糊状态。 真正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其实也是从婚后这几年开始的。 她最近胃口不错,中午吃了一个牛肉饼,还喝了一碗鸡汤,这会儿刚下班坐车里竟觉得饥肠辘辘。 冯清辉的婆婆叫梅英,是个挺强势的女人,当初没结婚的时候顾初旭把她夸的天上有地下无,让自己放一万个心去相处。 大概所有男士骗婚的时候都一个德性,毕竟也没见谁情商低到说自己亲妈脾气坏,不好相处。 梅英女士其实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在冯清辉明知道他家人对自己颇有微词,但为了得到认可硬着头皮登门拜访的时候对着电话那头犯错的下属发了一通火。 也就这一通火把冯清辉镇住了,她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给她立规矩,当时呆呆看了两秒灰溜溜回顾初旭房间,而后几年跟顾初旭说过最多的感慨就是:你知道的,我怕你妈。 顾初旭每每听到这句话忍禁不住失笑,说也没怎么着你,你怕她什么。冯清辉想了想,卤水点豆腐,这婆婆估计就是专门点她的卤水。 冯清辉脾气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跟顾初旭相处的时候多几分刁蛮不讲道理。 展静称之为:窝里横。 顾家住郊区,从冯清辉心理咨询室到那边大概有四十分钟路程,这几十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在她出神中一晃过去。 下车后,顾初旭在前,冯清辉走在他后面,还没进门他回过头,压低声音说:“他们并不知道咱俩闹矛盾这事,就是简单吃个饭。” 冯清辉抬起眼:“知道了我也不怕,又不是我的错。” 他闻言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没错……不过下次能不能少做一声不响就自己拉着行李出去旅游的事?好歹带个助理出门。” 冯清辉抬起眼看他,“多带个助理要花钱的,钱谁出?” 顾初旭嘴角含着笑上扬,“我所有的卡都是一个密码,密码是什么也没瞒过你。” 经他这么一提醒,她顿时有些硬不起来,说话也不如昨天跟今天早晨出门时那么强硬:“我自己出去旅游那是心情不好,至于为什么……” 她说到这抬眉看看他,忽然不想再提起来煞风景,就打住了,没往下继续说。 不过两人都心知肚明。 边说边走已经到了门口,再说下去就要惊动里面的两尊大佛,冯清辉人前很懂得给他体面,他偶尔充当大爷,她心情好的话也会主动帮他打遮掩。 换了鞋进客厅,梅英正在厨房跟家里阿姨一起忙着包饺子,他们家有个习惯,春天一定要吃两次荠菜馅的饺子。 冯清辉已经很久没吃过荠菜,嫁过来这两三年一次给补齐了。 婆婆都亲自动手包饺子了,她不给自己找点活儿干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冯清辉是小门小户出身,但在家里说句实话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那类,这个小门小户的评价有些片面。 往直白说,冯清辉家其实就是暴发户,买家具做家具的中小型企业工厂,不过做了十几二十年了,有钱,从设计到生产再到销售一条线。 顾初旭一进门就被公公叫到书房谈事情去了,冯清辉顿时觉得如坐针毡。 站起来往厨房走。 高压锅煮着棒骨,她帮忙调了调火,实在没事干,脚步踱来踱去碍于面子只好围过去包饺子。 包饺子也不是全然不会,早两年春节的时候跟奶奶学过,摸索了会儿立马就上手了。 梅英含着笑探头看了一眼,随口说:“我们家都习惯这么包,简单又容易上手……初旭最得我真传。” 冯清辉愣了愣,打眼瞧过去什么也没说,身后却突然传来说话声,就在她头顶,温热的呼吸喷撒她头上:“什么真传不真传?” “在说饺子,清辉包饺子的花样跟咱家不一样。” 冯清辉抿了抿嘴,怎么听怎么有点…… 顾初旭这时忽然拿过去她手里刚捏成个的饺子左右看了看,点头笑说:“没想到她还会包饺子,平常都深藏不露。” 冯清辉:“……” 他拉了把椅子紧挨她坐下,语气闲散就像聊家常一样说:“顾初月在家可是什么都不会做,前天姐夫还跟我说,他生病了,上吐下泻,晚上饿了想喝一碗清淡的小米粥,初月煮着煮着把锅底煮漏了,粥没喝成,差点失火。” 顾初月是他姐姐,比他就年长了两岁,两人从小感情好,从来不称呼对方姐姐弟弟,提起来就直接叫名字。 冯清辉憋不住笑了下,侧过头看他,心想有这么卖姐夫的吗? 顾初旭说完这话没抬头,眼眸遮住所有情绪,她多看了两秒,这人就像有感应一样看过来与她对视。 这是多年情感积累下的心有灵犀。 梅英对自己女儿也并不维护,“哎呦”了一声,低着头说:“她啊,她才叫什么都不会,大事小事全靠你姐夫,我都怕她将来会饿死。” 顾初旭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引走了梅英注意力,冯清辉又不是傻子,知道他这是解围呢,也维护她。 像往常一样,在这边吃饭就要住一晚,晚上不能走,得留宿。 白天预约心理治疗的那个女士给她打了通电话,说明天还想见她一面,她下午三点后有空,问冯清辉有没有时间。 钱来了,冯清辉自然有空。 挂了电话从外面阳台进来,刚洗了澡,吹过风手脚冰冷,顾初旭恰好也从浴室出来,拿着白色毛巾擦头发。 打开吹风机也就吹了两下。 她接过去湿毛巾放好,收拾了会儿,他已经躺下,半靠着床头翻看杂志。 冯清辉走过去掀开被子躺下,刚背对着他躺平,他紧接着就贴了过来。 “春节后我一直挺忙,结婚纪念日也没有像样的准备,过段时间你生日,不如出去野炊,叫几个朋友……你是想跟我单独过,还是人多热闹热闹?” 冯清辉说:“你还记得不记得,那年我生日,本来说好跟他们吃完饭两个人去看电影,结果你把他们都叫上了,买电影票时心疼的我心滴血?” “什么电影还记得吗?” “忘了,好像是个爱情片。” 他想也没想就说:“《水形物语》。” 她有些惊讶,“你还记得?” “印象深刻。你不是说电影票你都要留做纪念?” 冯清辉转过身看他,“电影票早弄丢了,我大概并不是个懂得浪漫的人。” 顾初旭从鼻音发出两声笑。 第4章 冯清辉早晨起得比往常早,院子花园溜了一圈。 清晨带着湿气,露水滋润着她看得不耐烦却不知道是什么科什么目的植物,返青抽芽后透着嫩绿色。 进屋时瞧见出蛰的小飞虫从她眼前逗留片刻又飞过,这时阿姨才起床准备早餐。 客厅摆放简单,茶几上随便放着西洋参等保养品,她起早了闲的发慌,楼梯口挂很多照片,都是陈年旧照片,全家福或者个人单拍,再有就是顾初旭跟顾初月念书时的班级合影。 高中前顾初旭还没长开,脸庞过于秀气,看上去就像个丫头,再加上身材消瘦干瘪,怎么看怎么喜感。 照片一旁还挂着一幅画,油画,抽象派的画法,三年前就挂在这,一直没摘过,鲜艳的红色,张扬、热烈、活泼大胆,每次看见都让冯清辉想到梵高的《向日葵》。 不过眼前这副画转笔稚嫩,就连她这种对油画只懂个皮毛的人都能看出来不足,很显然不是出自大师之手。 她掏着兜看得出神,身后有人走近都未察觉,听到倒水声回身看了一眼,“您起来了,我来吧?” “不用,”梅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初旭呢?” “他还在睡。” 梅英坐沙发上喝了两口温水,“昨晚没休息好吗?” 冯清辉点了点头,视线从油画上转开,绞尽脑汁想不到共同话题。 沉默半晌,讨好了两句:“上次我去香港给您带回的燕窝吃完了吗?过几天我可能还去,要不要再带点?” 梅英歪头把量了半天水杯才放下,抽纸巾擦了擦嘴角,“到处都有卖的,出差一趟来回折腾那么累,不用麻烦。” “你咨询室最近怎么样?” “比以前红火多了。” “不要只顾着忙工作,你俩也该收收心了,”梅英语气还算柔和,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 冯清辉觉得情况不妙,抽身离去已经是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果然听老太太说了千古以来年轻人都惧怕的难题:“初旭说是他不想生,是这样吗?” 冯清辉小心翼翼抬起头,听她这么说,只能使劲甩锅:“他工作很忙,应酬也特别多,最近好像还抽上烟了,至于酒,三五不时醉醺醺回来。” 梅英闻言皱了皱眉,“你管着他点,初旭那种性子需要有人管,自制力太差。” 冯清辉眨了眨眼,昧着良心说:“妈,对不起,我不敢管他……您也知道他是个特别有主见的人,平常大事小事都是他说了算,要不,待会儿您替我劝劝?” 冯清辉昨夜睡得不好,翻来覆去脑子里尽是李凡硕下午电话里那两句话,还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半夜他被吵醒了,抬手把床头橘黄色的罩灯打开,陪她聊了两句。 所以早晨就起晚了。 冯清辉说话大言不惭,等说完扭头一看,顾初旭正站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听了多久。 她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梅英没有全信,但也信了一半,心里不禁疑惑:原本以为她这孩子能降住初旭,没想到竟然这样? 顾初旭眼尾扫了她一眼,笑问她们:“一大早在说什么,说了这么半天?” “我一直看不懂,画里是向日葵还是太阳,太抽象了。”她指了指油画,答非所问。 梅英正要起身,顿了几秒又坐下,下意识去看顾初旭。 顾初旭眼皮子眨了两下,“一幅破画,前几年过春节别人拜年时送的,说是红红火火阖家欢,当时觉得寓意好,随手挂那了,一直没摘。” 冯清辉本来对画也不关注,他也说了是随手一挂,地方本就不太显眼,平常大家都忽略了,她不过是刚才觉得无聊多看了两眼。 吃过饭顾初旭开车送冯清辉上班,顾初旭握着方向盘认真开车,冯清辉坐副驾驶一路无言。 今天多云,早晨八点多的太阳还很微弱,正跟白云做挣扎努力穿破云层。 无线广播插播完一段汽车广告,字正腔圆带着些许幽默的嗓音响起:“很多朋友发来私信,说结婚太久总找不到新鲜感,就连制造浪漫也是有心无力,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试过两个人每周分开一天去体验自由……” 冯清辉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顾初旭盯着马路目不转睛,他抬手想调频道,冯清辉忙说:“就听这个。” “……前段时间我老婆生日,早晨上班我摇醒她,对她说,妞儿,记得今天什么日子吗,边说边往她手里塞了个首饰盒,当然,我这也不算浪漫,你们身边如果有什么浪漫故事,欢迎……” 后面就是一连串无意义的电话号码,冯清辉没再仔细听。 车子速度缓下来,他找了个临时停车位停车,按了手刹说:“到了。” 他侧头看向四周,上班高峰期,车子停在非机动车道规划出的一处临时停车位,来往电动车自行车不断,还有行人。 “你今天不去上班吗?” “待会儿原路返回,陪爸去钓鱼。” 提起来钓鱼冯清辉就蹙了蹙眉。 她是个比较随性懒散的人,随性到不想上班。 虽然是自己的心理咨询室,但作为领导首先就要做好表率,迟到早退次数太多不合适,眼瞅着到时间,她有些着急,赶紧下车。 顾初旭视线一直投在她纤细脖颈上,看着她手忙脚乱拿包,心中微动,突然叫住她,语气沉稳中带着叹息:“我希望你以后信任我。” 冯清辉一时没说话。 他又说:“我以为你了解我的性格,下次做事别那么冲动。” 她收回刚落地的脚尖,闻言回过头看他。 顾初旭是个很内敛的人,很少说花言巧语,总那么爱讲道理。 冯清辉偶尔会问一句爱不爱我。 他总反问,你觉得呢。 年轻的时候觉得这种男人又闷骚又有魅力,其实相处久了,会累。 如今这个年纪耳根子软,冯清辉反而青睐鬼话连篇的男人,觉得他这么回答不够有诚意,甚至可以说,透着股子精明,总喜欢耍小聪明给自己留有余地。 她默了会儿问:“你是指检查手机那事么?” 说完看向顾初旭,见他不语,想来也是默认,冯清辉不是善茬,垂着眼皮子说:“改不了,以后估计隔三差五还会查,就像狗改不了吃屎一样,你看看是怎么办,要不换了我,找个贤惠得体的?” 顾初旭听完这话脸色不悦,神情很冷,下颚绷得特别紧。 大概这辈子也就有幸见过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女人。 冯清辉说完推门就要下车,推了推车门,不知何时被这男人给锁上了。 她转过头瞪着他。 知道这人是生气了,大概气坏了吧。只是侧过来的半张脸一时看不出什么情绪。 冯清辉想了两秒,刚才这席话生生把人家递过来的台阶踢开了,她承认自己人格缺陷,在感情方面,幼稚且情商低。 但她不想做个情商高的女人,工作已经很累了,回家守着老公还要装懂事装大度? 累不累?人间也太不值得。 她嫁人是想被哄被疼爱的,偶尔耍耍小脾气撒撒娇,毕竟又不缺钱,总不至于是为了搭伙过日子。 人生在世,就要活的恣意畅快。可她在顾初旭这,打春节起,还没恣意畅快一回过。 冯清辉其实有些后悔结婚了,他头脑一热求了,自己也头脑一热答应嫁了,那个时候啊,两个人都特别想挽回这段感情。 她一直到现在都特别害怕失去他,展静说她应该投身事业,别整天围着男人团团转,所以她被展静骗着开了私人咨询室。 冯清辉现在特别想提句离婚吓唬吓唬他,吸引他的注意力,可又害怕人家爽快干脆答应了,到时她傻眼,所以不甘心又觉得委屈,别扭着,又怂着。 她不过是想要个态度,顾初旭身为男人放下身段该给的态度,可惜顾初旭这么多年没长进,总端那么高,时时刻刻都高高在上。 就拿她揪到苏助理这个错处的时候,也没见他怎么服软。 两人僵持了半分钟。 他先打破僵局:“苏助理那事,我怎么处理你才满意?” 冯清辉没说话,低着头看指甲,看了两秒才答非所问:“先开车门,顾老板,我要上班。” “等你平静下来再去上班,带着情绪也没法给别人做心理辅导。” “你跟展静时常给别人做疏导,会不会工作累,压力太大……要不要考虑换个工作?”他消停两秒又说,冯清辉眨了眨眼皮子,扭过头看向他,他也看过来,表情别提多一本正经,这会儿别说脸色,就连语气都缓和了,一副为她考虑为她好的样子。 冯清辉说:“要不你也换个工作,当老板太久恐怕不接地气,回家都把老婆当下属看。” 她不如他大度,被别人否认了就有些不服气,深吸了口气,有样学样反驳回去。 话音还没落地就被他拾起来,语气轻飘飘着重强调:“我跟下属从不做/爱。” 顾初旭不吃窝边草,甚至一个圈子的人他都不会染指。 冯清辉觉得这一点很好。 第5章 冯清辉有一双带着稚气,被长长的睫毛装饰起来的杏仁眼,不笑的时候,即使面无表情嘴角两边的唇线也是往上微挑的。 其实算不上顶漂亮的女人,顾初旭配她绰绰有余,大概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顾初旭这个坑被她一早给霸占了,所以没便宜给别人。 车窗敞着,飞驰而过的汽车碾压着减速带,颠簸声拉回她的思绪,她其实整天满脑子胡思乱想,也并不是个称职的太太。 “我今天真还有事,中午有个局。”冯清辉告诉他。 “什么局?”他沉思了几秒问。 咨询室地段很重要,冯清辉这才刚起势,这两天传闻众创空间c座拨给高校原能源中心,只有本校应届毕业生创业才能用,搞不好她们就得面临搬迁。 “工作需要那种,”冯清辉说话的时候目光投向别处,一句话说完才转过视线,“你每次工作的时候我都特别理解。” 就比如去年冯清辉身体不舒服想去医院体检,可他前一天答应了一个剪彩活动,冯清辉就只好让展静陪着去医院了。 所以从某些方面来讲,冯清辉觉得自己还是挺讲道理的。 大概是后面这句话起了作用,顾初旭把车门锁打开放行,不过她下车时这男人多唠叨了几句:“饭局可以,酒别多沾……展静跟你一起?” “就我,小王,张经理还有他秘书。” “张经理是哪位张经理?” “张震,一个房地产商。” 顾初旭并不喜她应酬,可若是不放任她去做,以她的性格肯定要呛声几句,遂说:“提点着小王,应酬带助理是挡酒的,别只知道埋头苦吃。” 冯清辉知道顾初旭对这个王助理没什么好感,嫌他不知道看眼色行事,且特拎不清。 不过王助理确实不会看眼色,上回顾初旭做东请他身边企业老总吃饭,冯清辉咨询室刚开张,跟王助理恰好就在附近,他一个电话把她二人叫来,介绍冯清辉给他们认识,并提了一句她那个工作室的事。 经常出入酒场的都懂一个规矩,新菜端上来要领导先动筷子,领导品尝了副陪会适当转一转转盘,转到其余人面前其余人才可以吃。 再有,领导动筷子时要有眼力见,不可转玻璃盘。 王助理大概是饿了,犯了想吃哪个菜拨动转盘夹哪个菜的大忌,场面一度很尴尬。 冯清辉今日上班,踩着高跟鞋走路带风。 展静两日没见她,远远望着她过来,隔了几秒又抬头看看她,直接下定论:“看样是和好了。” 冯清辉没细说,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床头打架床尾和。” “那看样是滚了床单,要不怎么从床头跑到床尾去了。”她接了句。 冯清辉不否认也没承认,床单是滚了,天大的矛盾也先滚了床单,说句心底的话,顾初旭讲“有话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她面上淡定,云淡风轻不经意。 心里却忐忑不安,敲锣打鼓似的乱跳。 她害怕他来的是分手炮,就比如分手饭,他就请她吃过,在一家川菜馆点了五个菜,他一言不发大快朵颐,连吃两小碗米饭。 胃口别提多好,一点儿也不像分手的样子。 那次为什么事来着? 好像是俩人闹了不愉快,他也没哄她就去忙正事,她心情糟糕扭身也走了,想找个地方散心消遣,就到电影院看了电影,开场前手机调成了静音。 两个半小时的电影看完出来太阳已经落山,看见九个未接电话,有他的号码,还有两个是陌生号,不过都是他打的,他以为自己不接他电话就借别人手机打的。 那天他买了赔礼道歉的礼物,在她家楼下等了一个多钟头,冯清辉回电话的时候他已经没什么脾气了,就让她过来,吃分手饭。 极冷漠极严肃没有转圜余地那种口吻。 所以顾初旭是个顶有脾气的男人。 总之,婚姻围城中的女人,就像摸着石头过河,一旦爱之深,就特别怕摔倒被出局。 <<<<< 中午跟张经理碰面约在他公司附近私房菜馆,地方没选好,有些寒酸。 张经理人送外号“包打听”,去年的时候身材还是挺精瘦型男,这一年肯定是应酬太多,大肚腩隐隐藏不住。 不管是啤酒还是白酒,粮食酿的,卡路里不低。 冯清辉地方是从他这赁的,这里头黑幕不少,本来是高校扶持青年创业所用,不知怎么就落去他们这些房地产商手中。 女人只要经济条件佳,婚前婚后甚至生娃后都跟少女一般无二,辣妈比比皆是,更何况冯清辉这种给顾初旭做太太的。 不过她平常比较低调,很少跟顾初旭同出同入,婚姻生活也不会跟个男人透露,所以这个张经理,对她有旖旎心思。 时不时就爱来冯清辉咨询室走动。 他具体做房地产销售开发,嘴皮子等闲之人比不了。 “冯医生,本来我这周忙得连去死的空都没有,你一通电话我就忙不迭来了,你我的交情,你是不是得表示一个?” 冯清辉从听开头就知道是劝酒的意思,吃了口菜,放下筷子道:“张经理,你以前总爱说自己会怜香惜玉,难不成不把我当女人啊?” 张经理眉毛往上扬,笑看她一会儿,“我是想怜香惜玉,不过也要看这香需不需要我怜,这玉需不需要我惜,对吧?” 张经理名叫张震,跟顾初旭一样,都是拿着钱玩就能生钱的主。 说起这个钱生钱,冯清辉最服气的还是顾初旭,别看他平常内敛不外放,其实是个狠角色。 前几年冯清辉有点积蓄,找外头那些不熟的人理财不放心,一直都是顾初旭帮她无报酬打理,这几年他忙碌,也不把她那些小钱看眼里,直接敷衍着给她买了个稳当的定期了事。 混金融圈天生又有头脑的人,没几个是等闲之辈。 张震人精着呢,她这稍微一愣神就被看在眼里,往后摊手摊脚一坐,心情不复刚才。 冯清辉本就没什么应酬技巧,跟他吃饭肯定是要吃亏。 出来时脸色煞白,王助理被冯清辉这反应吓到了,还以为她酒精中毒,正寻思要不要找个医院进去看看。 其实张震已经让着她,他们这边风俗习惯问题,喝什么酒以及座次特别讲究,本来像这种求人办事的场合,都是白酒伺候,喝爽了喝嗨了才叫有诚意。 不过张震只让服务员开了一箱啤的。 酒桌前,冯清辉如刺在背,明知道张震对她有想法,又邀请人吃饭,也不能怪他眼神热烈。 送他走后才松了口气,她去柜台买单。 顾初旭就像在她身上装了监控一样及时,这才散场,电话紧跟着进来。 “喂。” “什么事?” “在哪?” “刚送走张经理,正准备结账,突然打过来电话有什么事?” “没事,”他那边嗓音平淡,“我这边开着会呢,挂了。” 说完也不等冯清辉反应电话直接切断,听筒里传来“嘟嘟”两声,手机屏幕亮了。 冯清辉一脸茫然……他不是陪公公去钓鱼了? 王助理在大厅廊外等她,不知她在里面磨叽什么,推开门探身进来,无声催促。 冯清辉再回来的时候气色不如方才苍白,甚至还带着点红晕,王助理一句话说了两遍她都没回神,后知后觉看向他:“刚才说什么?” 王助理抿了抿嘴:“我问你没事吧。” “没事,”她说话有气无力,胳膊肘杵车窗上,视线盯着车前视野看了会儿,抬手摸向一串紫红色通体晶亮的佛珠。 王助理很介意,“别乱摸,这可是佛家圣物。” “挂这个有什么用?” “保平安啊。”王助理看她一眼,好奇今儿话怎么那么多。 “你买新车的时候,我送你的那包除味的竹炭怎么没用?” “用着呢。”他空闲那只手指了指垫子上趴窝着的布偶,是只幼崽犬,眯着眼趴在那,像真的一样。 冯清辉拿起看了看,里面装着除味的竹炭颗粒,倒是挺有意思。 <<<<< 顾初旭收了手机揣兜里,船头摇摇晃晃不稳定,船尾被固定岸边,用一根铁链牵住。 顾想海看他第二眼,“一上午电话没停,鱼都被你吓跑了。” 顾初旭沐浴在阳光下,闻言眯着眼回头,嘴角噙着的笑容散开,顾想海盯着鱼竿无所事事,从兜里摸出烟盒。 朝船头坐着的人示意了一下,这人抽烟,不过甚少抽,手头不忙的时候喜欢来一根。 有瘾谈不上,不过应酬的时候,如果去休闲会所娱乐,相互之间在所难免。 顾想海扔过来一根,船体就在这时被微风吹得荡漾起来,这条船是年久失修报废的铁皮船,就算刷上一层白漆那也是换汤不换药。 顾初旭没接住,弯腰从船底拾起来,他收了鱼竿,从旁边塑料盒捏鱼食,把鱼竿下水才噙着烟嘴要打火机。 按下打火机,背过身深吸了一口,香烟味刺激味蕾,同时在驱赶疲倦,他扬起浓密的眉毛:“好烟。” 顾想海没搭理他,靠着椅背哼了首曲子。 顾初旭兀自笑了下,老爷子惬意了。 微风中夹带着湖底淤泥的土腥味,微凉,扑面而来。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烟蒂,青烟一缕接着一缕悠扬着散开。 碧绿的湖水微波粼粼,倒映着男人一张有棱有角的脸庞。 第6章 冯清辉跟顾初旭从订婚到结婚不到三个月,没找婚庆公司,两场酒席办的都比较仓促,顾初旭保证会尽善尽美不委屈她,那种大型繁琐的婚礼除非是极有经验,否则多少都会出现纰漏。 这么仓促结婚的后果其实还有一个,亲朋好友误以为她怀孕的不知道多少个,劝新娘子酒的时候甚至没人敢出头。就连展静都不止一次问她:“到底怀没怀?” 冯清辉的观点自然是怀了就要生,所以不想生的时候,这种事一定得慎之又慎。 大概得结婚半年多这种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流传出的谣言才不攻自破。 顾家爸妈那边不管受过多高等的教育,儿女面前照样是俗之又俗的人,到了该婚嫁的年纪想要他们婚嫁,到了该生育的年纪催促他们生育。 大概是顾初旭说了什么,把不想生的原因全部包揽他身上,让梅英对他们有意见也说不出什么。 不知道有多少要结婚的女孩会在订婚结婚前几天忐忑不定哭几场。也不知道当初扬言要嫁给爱情的女孩,实现的百分比是多少。 冯清辉觉得,能写出“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这样歌词的人,一定经历过什么,且无奈过,妥协过,坚持过,曾经苟/且而且有可能现在仍旧在苟/且。 她是个爱打肿脸充胖子的人,自恋又爱高估自己,跟展静还有高馨丽坐在咖啡厅告别最后一个单身夜的时候,她怀里抱着一条白色的茶杯犬,是女老板家的爱犬富贵,刚跟别人家狗子洞过房,浑身散发着被榨干的无力气息。 她特别有范儿地坐在那,侧脸摸着狗毛无所谓道:“没事,你们知道我的,敢说敢做,他如果花天酒地那我也花天酒地,他如果找女人我就找小哥哥,他找一个我找两个,他找两个我找四个,我还要花着他的钱找,送豪车,送别墅……看谁狠,看谁先认怂。” 其实她忘了前一晚她还直挺挺像个死鱼一样平躺床上,无声无息默默流泪,泪滴子从眼角不断滑出来,打湿她两边的鬓角以及头下纯棉布的枕头,大半夜把高馨丽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找纸巾帮她擦泪。 当时高馨丽就问她:“冯冯,你是不是不想嫁,你不好意思拒绝顾初旭就告诉我,这个电话我帮你打。” 冯清辉当时怎么回答来着,哦,对,她说:“我只是害怕。” 高馨丽问她怕什么,冯清辉只知道摇头,好半天才说:“我怕他辜负我。” 高馨丽眨了眨眼,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其实高馨丽根本不会安慰人,每次冯清辉这么做作的事,她就只会拆婚。 其实冯清辉是个明白人,心里敞亮着呢,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好几次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边擦眼泪边询问:“我是不是挺神经质一女人?” 其实顾初旭那么多年也就她一个女人,花边新闻有一些,不过那也只是新闻。她身边的朋友对顾初旭也算了解,都认为他是个深情又值得托付的金龟婿。 反倒是有人说过冯清辉:“那什么,反正都要结婚了,给你两句忠言别觉得逆耳。你这个人我是从小就了解,没理占三分,得理不饶人,所以婚后呢,别遇到屁大点事就那么强势把顾初旭压的太狠。” 冯清辉婚后每次往家里打电话,就连冯清辉母亲田瑞兰都会隔三差五提醒她收敛收敛脾气,不要有事没事大呼小叫,过日子比树叶子都密,不可能事事如心意,还说,谁不是父母手心捧着、呵护着长大的,凭什么让别人忍你的脾气。 冯清辉想来想去,世人对她误解好像很深,不过也不怪他们,谁叫冯清辉小时候远近闻名,大院里都知道,晚上若听到哪家姑娘哭闹,不用去看,十有八九是隔壁冯家的月儿。 冯清辉乳名叫月儿,田瑞兰说,他们那代没什么内涵,名字不是花啊就是鸟儿,离不开梅、兰、菊这几个字,所以到冯清辉这,一不能马虎二不能将就,所以起名字的时候特别费劲。 冯佑军抱着新华字典翻了几遍,又搂着古诗词睡了几宿。 那时候冯家还没发迹,旧式房屋楼板很高,常在客厅中间墙壁上挂上一副巨大的字画,两三年才换一次,那是国画装裱中直幅的一种体式,因为悬挂在堂屋正中壁上,所以叫中堂。 这年家里正好就换了一副中堂,上联“皓月”对照下联“清辉”,古诗词中,清辉总伴着月亮出现,所以冯清辉这一下子不仅有了名,还有了小字。 其实冯清辉对这解释并不满意,晋代葛洪《抱朴子·博喻》说:“否终则承之以泰,晦极则清辉晨耀。” 意思是否极泰来,坏运气结束便有好运气接续,昏暗到极点便有清光在早晨照耀。 这里的清光,不就是太阳光的意思,所以“清辉”两个字可以用来指代顾初旭的“初旭”两个字。 她跟顾初旭的缘分还真是打一出生就给牵扯上了。 <<<<< 顾初旭晚上拎回来两尾鱼,个头不大,看起来也不肥,他钓鱼的地方并不是野外,属于有人经营的鱼池,有室内的也有室外的。 春节的时候在室外钓鱼属于冰钓,要先用凿冰的机器凿开厚实的冰面操作,眼下春暖花开自然都融化了。 鱼在冬天不怎么进食,所以开春的鱼刚经历一个冬天的脂肪消耗,不管是从营养价值和口感上,都无比贫瘠。 冯清辉闻到鱼腥味皱了皱眉,她把海鲜类的东西一向归为“臭鱼烂虾”。尤其是被日本人奉为人间美味的刺身,在她口中如同嚼蜡。 所以她对这两条不请自来的鱼特别有意见。 “别放保鲜柜,保鲜柜里有我吃剩下的半块奶油蛋糕,会串味,”看着干净修长的背影和后脑勺继续说,“冷冻柜也不要放,已经塞满别得东西了。” 顾初旭打开冷藏柜后听她那么说只好合上,又打开冷冻的门,东西还没往里放,又停滞,他偏头,默了半晌:“除此之外我还能放哪?” 冯清辉看着他手中战利品,语气保持着平和:“随你啊。” 对方眉毛轻轻挑了一下,倒是什么也没反驳,他好像适应她时不时的出难题,所以不会生气动怒也更不会把刁难当回事。 最后顾初旭随手接了一盆冷水把已经脱水死掉的鱼丢入,从冰箱取出来好多冰块倒进去了事。 冯清辉想不明白他留着鱼有什么用,首先她是个懒惰并且低能的人,生活习惯尽可能环保、低碳,凡是能凉拌能生吃的一切食物,她是从来不会动火的。 而那些需要炒熟才能吃的东西,她往往不会买。 冯清辉倒是吃过顾初旭做的鱼,清蒸鱼,吃到一半发觉内里还没熟…… 不想打击他积极性,也不想一惊一乍让他没面子,所以硬着头皮吃到他自行发觉为止。 冯清辉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她不喜欢冷战,也从不跟人冷战,就是有点记仇,爱翻旧帐,但没有导/火/索的时候,等闲不会较真翻旧账。 两人洗了澡双床,并肩平躺,她侧头看了看他,不知道在忙什么,都要睡了还在查看电脑。 “你上午说陪爸爸钓鱼,打电话又说公司开会,晚上却又提回来两条鱼,所以今天到底干嘛去了?” 顾初旭敲了几个字回复过去才收了电脑,调整枕头往下靠了靠,眼皮子半睁半合透着慵懒,漫不经心搭话:“我是这么说的?” “嗯。” 他嘴边勾勒出清浅的一个弧度,掀开眼瞧来,“你没听错那就是我说错了。” 冯清辉说:“大概你现在说谎说多了,自己都不清楚生活在谎言里还是现实里。” 这话说的敞亮又刁钻,助理风波才刚过去,不管是说者有意听着无心,或者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免不了都会引起一场唇舌。 男人突出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番,瞧着她独自发怔,冯清辉被看得极不自在,呛了句:“看什么看。” 对方抿了下嘴唇没说话,上一秒清浅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清晰,似乎已经到愤怒的临界点,果然,下一秒,醇厚低沉的声线吐出来几个字:“什么叫不清楚自己生活在谎言里还是现实里?你告诉我。” 冯清辉没想到他酝酿这么久酝酿出一句还算有耐心的问题,“我就随口一说啊。” “别装睡,先说清楚。” “大半夜说话怎么这么凶?” 冯清辉眯着眼睛看他,这人在男人中肤色偏白,平常保养的东西他用的时候从不挑剔,全靠底子好。 他忽然毫无征兆掀开被子,转了个身,她穿着吊带热裤睡衣,莫名其妙被凉风冲袭,仅存的那点睡意被拎撒干净。 对方曲着一条长腿,胳膊肘搭在上头,居高临下锁住她看了足够久,“我方才有哪个字对你凶,你挑出来。” 冯清辉的眼神从不解变成挑剔:“你刚才雷厉风行的动作就够凶,怎么?想家暴我?” 男人笔直的身段即使包裹在睡衣下依旧看得见轮廓,床头橘黄色灯营造出伟岸侧影,眼睛眯合静静看她。 半分钟后才收敛了一身戾气,淡定的目光让人捉摸不透,“我怎么会家暴你,我从来没想过这种事。苏助理已经卷铺盖走人了,为了个不相干的人闹这几天,着实不划算……你跟王助理这次饭局还顺利吗?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你?” 第7章 冯清辉向来雷声大雨点小,是个好哄的主儿。 顾初旭认识她这么久很清楚,哄好与哄不好,向来只是他愿不愿意的问题。 那几年日子过得不顺遂,就像情窦初开的网恋少年,时常不知道爱的是他这个人还是手里握着的电子产品。 有时候觉得两个人足够亲密,一日晨昏两通电话外加不定量微信消息,有时候又觉得两人很陌生,不过是通过电话线路和网络沟通的熟悉的陌生人。 他就算跟自己调情,动人的话语也是通过冰冷单调的汉字符号表达,全程靠想象。 还有,她看不到顾初旭的时候是想念的,看到他的时候却又觉得疏离不自在。 好不容易见一次,晚上自然情深缱绻,冯清辉赤着自己摆放他身躯下时,甚至容纳他时,恍惚中会觉得自己在跟陌生男人上/床,让陌生男人肆意辗转。 她心里不舒服,偶尔会出神儿,但也不好意思打击他,其实她不止一次在颠簸中蹙眉攀上他有力的脖颈、宽厚的肩膀,抿下去红唇,然后冷静地问自己:这个起伏纵横的男人是谁,是顾初旭吗?真是他吗? 异地恋这玩意,对于她这种健忘的人真她妈吓人。 他从一个单薄干净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而这些成长她都没怎么参与,如果初初认识顾初旭的时候他是个襁褓婴儿,那十年的变化肯定是显而易见的,最起码是连肉带骨头长。 可惜他不是,所以某天冯清辉整日对着一张成熟男人脸后,突然有一日才意识到一件事,他的背影越来越伟岸结实,如西方传统美术中充满内在力量的希腊雕像。 冯清辉再也没精力也再也没勇气在一个男人身上耗费十年,现在的她,抠门且精打细算,每一年都过得异常珍惜。 她可能不太要强,至今都理解不到考研失利有何打击,去不去复旦读金融又有什么区别,他在她心中依旧优越,或许是她神经大条安慰不到位,或许是将近五年的感情让人生腻。 还记得当初顾初旭一声不吭调到省外,她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那时冯清辉万念俱灭听从父母安排到一所私立高中做心理辅导,是个闲职,大部分时间混吃等死,也只有每年五一后,高三的学生压力大心理问题多才会忙碌。 冯清辉想起往事总有那么多感慨,引用林徽因的话叫做:记忆的梗上,谁不有两三朵聘婷,披着情绪的外衣,无名的展开。 <<<<< 冯清辉早晨被电话吵醒,刺耳的铃声把深陷睡梦的她拉出来,听了两句才听出来是某车险公司或者卖车的车行,她好声好气说“谢谢不买”,字正腔圆的声调就像上了发条,不间断游说。 只能选择很不礼貌地挂断,她发觉自己今天心情好像很不错,除了比较疲倦之外,疲倦的原因大概是因为顾初旭昨夜跟她谈来谈去,谈到最后没有睡意,且像大部分情人一样,矛盾解决后总要来一次精神和肉/体上的升华。 而心情不错的原因,大抵也是因为这个。 在这里她就忍不住多提一下顾初旭的床/技,好的是没话说。 床/技这东西,虽然男人都会比女人有更多的渠道提升学习,但其实跟天赋也有一定的联系,顾初旭显然比一般人多几分上天的垂爱。 厨房很少用,大多数情况一尘不染,冯清辉开门闻到一丝半缕葱花味,可家中空旷静谧,不见第二个身影。 她边走边挽起长发,餐厅望了几眼,瞧见桌子上早点,白色盘子中静静躺着流黄煎鸡蛋,下面是一片全麦面包,左右各两根卖相不怎么好的培根卷,一只规制古朴细腻陶瓷碗中,稀汤寡水,上面飘着几粒麦仁和紫薯。 冯清辉愣了两秒,裹紧身上睡袍走过去,摸了摸碗底,温热正合适。 她回过身左右探了探身子,往厨房打量了一遭没见半个活人,端起碗尝了一口,口味清淡而且不太甜……应该是太不甜,更加证明是出自某位本人之手,天然无任何添加剂,甚至冰糖也无。 这也太难得了,好像自从顾初旭毕业后,在任何大小家庭聚会他没再下过厨。 冯清辉还记得他做过土豆焖芸豆,甚至烙过油饼,某年冬至在朋友家包饺子,自创水煎包……所以也算是位上的了厅堂下得厨房的人才。 焖芸豆专业到还得加锅贴那种,菜好吃,锅贴她头一次吃,味道着实……难以言表。 冯清辉跟张震的交情得从展静买单身公寓开始说起,展静的前任老公是个大厨,老家住在城边,两人当时为要不要在市里再置办房子的事产生问题。 展静听说开发商内部价可以便宜两个点,头款折合下来也能省小几万,又不知道从哪个亲戚口中打听还有个远房小表叔在某地产做房地产商,周转了几天才找到张震。 那日她叫着冯清辉作陪请张震吃饭喝酒唱歌,一口一个小叔叫的何其热情,甚至连“表”字都省略了。 说来说去张震都是生意人,跟顾初旭这种人一样,从来不做亏本买卖。凭借冯清辉跟他当晚一唱一和配合了一首流行歌的交情去打听众创空间未来两年的规划,其实是很没有底气的,尤其是在对方对她有意思的情况,不吊胃口都对不起无商不奸的身份。 上午,冯清辉刚吃了午饭想小憩片刻,经过大厅瞧见有抹身影探头探脑四处张望,好像在寻什么人。 她刚进门,被小王唤住:“新来个陌生面孔,点名道姓找冯医生。” 冯清辉眼尾吊起来,“我什么时候名气这么大了呀。” 助理笑着吹捧了两句,夸赞冯清辉可不就是当代杏林小圣手。 说话间展静从外头回来,身边还带着张震张经理,两人边说边聊,张震时不时点个头。 展静跟这位表叔,那也是表了几表的远房叔叔,且二人年龄相差无几,熟稔下来便直道名讳。 展静跟他聊完,抬头就看见冯清辉,挥手说晚上让她陪同吃个饭,跟张震还有几个他圈内的朋友。 这个圈内,自然是张震那个圈子的。 以前冯清辉不明白展静为什么跟张震时不时就想拉进关系,她说给顾初旭听后,被他点了几句:“你们虽然是心理咨询室,但也相当于开业自己做生意,跟你在高中做编制外的心理辅导老师截然不同,赚钱的能力跟压力是成正比的,多个不同圈子的朋友就能多很多资源。” 不过她不知道今次张震是为了什么请大家吃饭,不过这吃饭应酬嘛,很多时候都是为了人多场子热闹,除了主宾副宾和主陪副陪,旁人皆是陪衬。 酒桌上除了低头吃菜,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其实也能听到不少趣闻。 今夜吃饭选在懿品尊府,房间号虚朗斋,冯清辉没跟展静一同过来,她下午三点约见了王助理嘴中那个非她做倾听不行的来访者。 因为是初次接触,随便聊了聊便耽误了下班时间。 初进门里面已经上了几个菜,不过众人没动筷子,说是主角还没到,一眼扫去没几个熟悉面孔,除了展静、张震她都不认识。 张震主动给她介绍,这位是某部门经理那位是某销售主管,冯清辉一一过了眼,主动递手跟人问候,她脸盲,嘴上热忱寒暄,其实一转眼就给忘。 顾初旭也教过她不少酒桌上的礼仪文化,大多都是携带家眷的那种非正式场合,两人坐在一起,他看到什么就会借着给她夹菜的时候低语点拨。 张震介绍完靠近里面打牌的那一波,又介绍了一下紧挨着窗楞喝茶的两位,一个是博士毕业的高校讲师,名字中带一个“岳”字,因为某位相声演员太知名,所以戏称他是“东峪小岳岳”。 另一位是女性,散着一头乌黑长直发,发量浓密让冯清辉艳羡,此人叫祖玉,也是位高材生,特别像颜值巅峰期时的桑迪牛顿,只不过这是亚洲版本,东方黄皮肤的美女。 鬼使神差下两人被安排到一处,冯清辉别得优点没有,就是人没架子,比较会活跃场子,一来二去就聊了起来。 相互留了微信号,互递了名片,对方一看简介原来是心理咨询师,表情虽然算不上肃然起敬,但也带着两分意想不到和相见恨晚。 张震这次叫来的一桌人鱼龙混杂,真是各行各业都到齐。她跟展静是带着目的来的,自然就得想方设法往那方面引。 某部门经理不到六十岁成了地中海,大概是毛爷爷铁粉,看见墙上挂着年轻时老毛做的词,感叹感慨了一番。 冯清辉等他感叹完,低头询问岳如晋是否知道关于高校收回众创空间的事,他沉吟了一番:“我不清楚,但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冯清辉一听有戏,也没算白来。 喝酒喝到三分醉,冯清辉出来找卫生间,洗了手出来正好看见电梯门打开,人头攒动,下来一群人,衣冠楚楚,西装笔挺,不是精英就是大牌政/客非社会精英。 冯清辉刚要收回视线,耳畔响起低沉浑厚的笑声:“活动改期了,马上通知下去。试着联络一下李凡硕,不用跟他解释,他到时追问就让他来找我……” 顾初旭边说边往这边走,抬头便瞧见她。 第8章 冯清辉在顾初旭公司一向很高调,出入他办公室就如自己家一样来去自如,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顾初旭已经有家室,且老婆漂亮不好惹,用展静的话说就是:臭德行,跋扈惯了。 不过这次她环视了一圈,也就对几个助理秘书打扮的人有印象。 他极其自然地回头吩咐了一句:“先带他们进去喝茶。” 随后把一干人等丢在身后,突兀地上前两步,瞧了瞧她,唇边勾勒出一抹笑:“今天又有应酬?你最近应酬不少。” 冯清辉说:“张经理请客,我就来蹭饭吃了。你要说你也有饭局,我肯定去蹭你的饭,毕竟你这档次比他高,可惜你肯定不让我去。” “又是张经理,看样子这个张经理人缘不错。”冯清辉搞不清这男人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事情没解决就得捧着人家,跟人缘好不好没关系。”冯清辉解释。 他看过来,眨了眨眼,视线很快又转到别处。 才刚说不到两句话,顾初旭这边已经有人打电话催,好像公司没了他就不能转,白天会议多,手机习惯性调成震动,他低头拿出黑壳手机扫了一眼,直接拒绝。 这厮今日穿着深黑色风衣,里面是件单薄的浅蓝色休闲衫,没系领带,看起来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昨晚冯清辉半推半就不太情愿,如果当时看见他这身打扮,估计不会不情愿。 “我这边在催,”顾初旭缓慢抬起头,瞧着她稍微斟酌了一下,“你先去吧,房间号给我,待会儿有机会跟这位张经理喝一杯。” 冯清辉知道他公务繁忙,辛苦,这些小事从一开始就没想打搅他。 不过他话到这,又恰巧都在懿品尊府吃饭,左不过是需要他抽一个去卫生间的功夫就成,也正好浇灭张经理的不正当心思。 顾初旭在冯清辉这里,一直是相当拿得出手的资本,且相当乐意拿出手,别人说她炫也罢,说她不低调也罢,她根本不想care。 冯清辉回到包厢喝了一盏茶才发觉身旁少了一个人,好像是叫祖什么来着,她想了想,叫祖玉。 这时高校的这位男博士喝多了,张经理并几个男助理正在跟他逗趣儿,冯清辉跟不少学历高的人共处过,其实并不像社会传闻,说什么单纯没有阅历,读书太多年把脑子读傻了,刻板不知道变通。 文科的博士冯清辉不敢打包票,但理工科出身的那些个博士,大多情商智商双高,且从硕士开始,饭局、应酬、出差等等如家常便饭,跟参加工作的上班族的模式差不多,只除了不可被炒鱿鱼这点。 所以,不是这些生意人跟他没话题,是他跟这些人没话题才对。 说的深了奥了,他们不懂,还有拽文嫌疑,同他们插科打诨、开车、聊段子又实在有辱斯文,面对着不太熟的人着实放不开。 展静在她耳旁询问:“坐你旁边那个女的你认识?” 冯清辉提了提眉头,侧过脸边摇头边说:“不认识啊。” “不认识聊那么热络,我以为遇见熟人了。” 冯清辉娇媚一笑:“我话唠。” 话音刚落,张经理正好举着酒杯过来,他边走边说:“这一杯我不跟省外的喝,也不跟老家不是本市的喝,我就跟本地人喝。” 说完看看各位,“清辉,你老家哪里人士?” 冯清辉偷偷撇了撇嘴,知道是专门奔着她来的,也没做作忸怩,站起来跟他你来我往说了两句便豪爽干杯。 先前她出去时已经有几分薄醉,不敢再任性,幸好她刚才就早有准备,别人印花白瓷杯喝的是浅棕色的大红袍,她一开始要的就是温开水。 喝完抿住双唇坐下,顿了大概四五秒,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装作喝水润嗓子,一边听耳边人说话一边赔笑,同时把一口酒尽数吐杯子里。 饭局已经到了尾声,冯清辉也把顾初旭方才那句要过来的话忘到后脑勺,没成想,张震秘书忽然从外面进来,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两句。 张震眼睛一亮,赶紧放下酒杯:“那赶紧请进来啊,这还用问。”说着他自己先一步拨开秘书往外走。 冯清辉没想到,原来他们竟然是旧识,较真说的话,其实也谈不上。 顾初旭并不认识张震,不过他认识众创的老总,也就是张震公司里的一把手,而张震,肯定耳闻过顾初旭。 这男人进来也并不客气,握手寒暄后直奔冯清辉这边,酒桌上的人站起来一大半,纷纷给他让位置,顾初旭道完谢语气随和地拒绝,笑说:“真是抱歉,原本不想打扰你们吃饭,过来接人,打了两三个电话不通,我担心她喝多了,只好上来。” 他说罢在众人摸不着头脑时指了指冯清辉,“我爱人。” 冯清辉了解他,别看平时性情内敛,其实极其善于应酬,各式各样的客套话、官话早就熟稔于心。 <<<<< 树枝在清风中摇曳,顾初旭怀中半托半抱着一个青烟色细瘦的女人,出了门,外头冷风嗖嗖。 男人脱了外套裹上她,扶上人往马路牙子边的车子里带。 白酒后劲很大,不过她一开始没喝几口,也没这么不胜酒力,后来他进来,如一抹黑夜中的光辉,吸引走所有人注意力,再加上他说了,冯清辉是他爱人,冲着这句话,也没哪个没眼力劲儿的人敢当着他面劝酒。 可冯清辉把自己喝醉了,散场时意识那叫一个迷离。 顾初旭把人塞车里,坐上去,吩咐司机开车。 冯清辉呢喃轻笑,有一句没一句自言自语,她仰着白皙的脖颈,后脑勺抵着靠背,用一种很不舒服但让人看上去却妩媚地姿态看他,挑起眉眼口齿不清地念叨:“我今儿高兴……我高兴……” 马路昏黄的灯光交错,顾初旭的脸庞在黑暗与黄色灯光下忽隐忽现,他唇线动了动:“你高兴什么?” 她成了酒晕子,此刻会说话不会动脑子,抬起手摸了摸他一边脸颊,看着他,媚眼如丝。 顾初旭目不转睛凝视着她,一双眼眸无任何脾气,半晌才抬起手腕,理了理她鬓角散乱的碎发,慢悠悠塞她耳朵根后面。 深叹了口气,“喝那么多酒。” 夜幕就像垂下的帐幔,车厢里才安静了几分钟,嗡嗡嗡的震动声响起,是顾初旭的手机,他从外套里侧兜里拿出看了一眼。 “妈,什么事?”那边说了句什么,他敛了敛眉没搭话,低头先瞧了瞧冯清辉,确定她上车这会儿在颠簸中睡熟,“送过去这副你喜欢就行,把原来那副摘了吧……不用放起来,扔了就成,留下来以后只能是祸端,嗯,嗯,我说话不方便,先这样。” 顾初旭收了电话,捏着手机闭眼假寐,不过没什么睡意,片刻扭头盯着车窗外愣神。 前头司机把着方向盘认真开车,经过一处拥挤路段才从后视镜看了看后面两位,“顾总,明天我想请假,请两天。” 顾初旭回过头,“有什么事?” 对方摇头叹息,“我女儿,平常我跟我老婆工作太忙疏于管教,对她学习成绩也没时间关心,现在不还有三个月中考嘛,老师说有点悬,让我去学校交流一下情况,我老婆说这孩子现在思想有问题,我就想,这不周末了嘛,抽出两天多陪陪她。” 后边坐着的男人点了点头,不知怎地,就想起梅英女士最近催得很紧的生育问题,想到这瞥了睡得人事不省的某人一眼。 冯清辉下车时才迷糊醒来,酒意不复刚才浓烈,可就是头晕,依旧天旋地转眼前出现叠影。 深一脚浅一脚被他带着进卧室,冯清辉神经质似的在门口忽然停住脚,转过脸瞧着他下巴上青色胡茬,“你今天怎么穿那么帅……要去相亲啊?” 边说视线游弋上去,指尖触碰他脖子上凸起的喉结,“我想睡你。” “……什么?” 她咬了咬红唇,睇过来一个挑衅的眼神,“你是不是吃不消?腿软了?” 冯清辉在床事上向来不忸怩,是个典型的享乐派,她嬉笑着取笑完便纠缠上来,细长的胳膊勾住男人的脖子,推搡拉扯着往床上去。 顾初旭一个不备被她推倒,床垫颤动了几下才消停。她像个久经沙场指点江山的老手,纤若无骨的手指包裹住他。 “嘶”他紧抿着唇线吸了口气,敛住气说:“我先去洗。” 刚起了半个身子被按着胸膛按回去,她跪爬上来,额前的头发尽数撩上去,喝的酒说醒了还没醒透,说没醒也谈不上嘴。 “你是不是不想做?想溜?” 顾初旭刚才是不想,现在却想了,他并不是禁得起撩/拨的人。想到这手臂搭在额头上遮挡头顶的灯光,闭起眼试图恢复冷静。 她捧住男人的脸,借着酒意吻上沉默灼热的唇,侧着头浅酌。动/情了的声调儿带一丝沙哑:“我好喜欢这个味儿……” “什么味儿?”默了会儿揽住她的脖子,他浅浅地回吻。 冯清辉轻合着眼眸沉迷其中,停顿几秒才晓得从唇/舌间隙中低语:“……淡淡的香烟味儿。” 第9章 冯清辉跟顾初旭校级同学聚会时在一夜情后重修旧好。确切时间是春节前,两个人从暖融融ktv出来时下了雪,地面上覆盖薄薄的一层,风又大又寒冷,暮色低垂。 她眼睛湿漉漉的,透着显而易见的红肿,掏着兜跟在他身后,二人脱离了各自的班级组织,且同时不辞而别。 那次同学聚会冯清辉本不想去的,腊月二十八,距离过年还有两天,家里忙着包饺子调饺子馅,田瑞兰还想下午抽空让她开车载着去姥姥家一趟。 可是展静非拉着她同往,说她想见一见初恋男友,看是否还是她记忆中模样,或者早就秃顶大肚腩,一脑门油腻。况且,大学聚会三五年聚不齐一次,见面比见国/家领/导人都难。 上午,天空乌压压的黑云蔽日,可见度不高,比往常要冷,寒风像小刀子一样割人,像是要酝酿一场皑皑大雪。 那次冯清辉刚考出来驾照没几个月,开车技术不过是个半吊子,二十来万的福特suv让她一脚油门到底,生生踩出兰博基尼的感觉,强烈的推背感吓得展静脸色就跟淤泥一个样。 坐在她身旁揪着安全带大呼小叫。 冯清辉当时并不知道一帮子金融毕业的精英就在隔壁,班长选择的饭店具有特色民族风且可吃饭可娱乐,包厢并不是全封闭式,挂着竹帘子隔开,特别有意境。 印象最深刻的应该是逼仄的卫生间,进门是一个单独蹲坑,没遮没挡让人毫无安全感。 北方的冬天,很多厕所往往暖气不足或者直接不供应,不至于结冰,但又冷风嗖嗖。 冯清辉当时去了厕所出来洗手,发现水池子被哪个喝醉的人吐上面直接塞死了,服务员正在冲洗,她顿时脸如青菜叶子色,赶紧扭身走了。 转战ktv唱歌的时候放下包第一件事就去洗手。 那天她蓬头垢面不修边幅,上身穿着一件臃肿的纯白色面包服,披散着不太顺服的头发,时不时放静电、时不时贴脸上,很烦人。 不过那一幕她记得很清楚,甚至连他上衣穿了什么,裤子穿了什么,乃至黑色皮鞋的logo都记得一清二楚。 冯清辉找不到言语形容那场面,她回过头来,在公共洗手池跟他碰面,面前有一面一尘不染的大镜子,很多稍微好点的卫生间洗手池上方都会有的那种。 她从镜子里先看到顾初旭,愣了,心慌意乱,眼眶发热,下一秒顾初旭抬头也看见她,脚上顿了顿。 他正一个人躲出来抽烟,低着头,背抵着墙壁,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半根烟,刚递到嘴边还没来得及拿走,氤氲的烟雾萦绕,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睛,一动不动凝视她。 分手也没多久,才几个月,冯清辉这一秒却觉得下颌发紧,千言万语都噎在喉间说不出来,傻愣着,看着他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那晚顾初旭也没说什么,两人在一起那么久,这点默契还是有的,都很主动,他把她带去了附近酒店。 第二天他就得回一趟南山市,好像是公司出了什么急事大早晨电话一个接着一个。 两人就像什么也没发生,回到以前的状态。 自那次分手以后,展静明确表示过希望冯清辉开始另一段感情,甚至给她讲过一个女同事的事儿,男人家里是家族企业,时常国内国外的跑,总公司在香港,北京也有分公司,偶尔回北京出差,不过一年下来待在北京的时间屈指可数。而她这个女同事就在北京工作,长得要身段有身段,要脸蛋有脸蛋,在某某古董拍卖场做拍卖小/姐。 他们处了三四年,男人也会每天发短信、打电话,相处状态大概就像冯清辉这样,一月见不了一次面,一次面相处不超过三天。最后分开了。 冯清辉好奇问:“为什么分开?” 展静是这么回答的:“冯冯你有没有想过,正常的情侣应该这个状态吗?那男人每次去北京都会找她开房,同她住几天,期间陪她吃饭、逛街,买衣服买包送卡……但是他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香港,且从来没提过见家长、结婚,或者任何改变现状的法子……或许除了北京有女人,上海有,深圳有,国外也有。” 她当时听出来展静是在提点她,心里有些忐忑烦躁,睁着眼沉默了半天才说:“可是我很少花顾初旭的钱,而且,我们有感情基础。” 展静特冷静接了一句:“顾初旭大学的时候还不抽烟,现在呢?” 是的,顾初旭现在抽烟了,他说心烦的时候才会抽……以前就不心烦吗? 冯清辉心里住着一个魔,她尽量去忽视,却被展静敲醒了……所以但凡有女人接近他想作妖,这些想法总要困扰她几天。 今夜她特别有感觉,迷乱中多讲了几句惊世骇俗的话,顾初旭起身把她翻过去,居高临下笼罩着她越发用力,盛气逼人的眼神就如同斑驳的夜空一样深邃。 她低头埋入绵软的白色枕头,仓惶中,撕扯着枕头边似娇媚似凄厉低泣,才放开两嗓子,他喘着粗气倒下。 冯清辉累极,供血不足加缺氧,头脑有些许昏沉,趴在床边盯着纸篓里的果皮敲了半天才缓过气,翻身攀着这男人的光滑的肩膀,凑近他低语:“老实说,是不是快被我榨干了?” 他平躺里侧枕上手臂,闭着眼不紧不慢说:“我已经被你榨干了。”说完默了会儿,缓慢睁开眼睛扫向她,眼底蕴含一丝戏谑。 男人等呼吸平复些探身子去拿床头柜上的抽纸,抽了几张任劳任怨地清理。 冯清辉到这时候彻底苏醒,尽管脑中回荡刚才的热烈也没有觉得羞涩,心满意足端详着他,突然笑盈盈道:“老顾,你这下如释重负,开心吗?” “开心什么?” “你本月超额完成了我派给你的任务指标。” 顾初旭何时何地都算得上样貌出众的男人,五官不俗,而且耐看,这刻黑眸微沉:“……什么任务指标?” “一月陪我睡五次。”这种话被她说的干脆利落,描述出口时就像在谈工作,公司大姐大抚慰新来小弟。 <<<<< 顾初旭照旧一早上班,规律守时的就像个撞钟的苦行僧,冯清辉不同,她这工作跟服务业工作时间相差无几,周一、周二属于休息时间,一周中最清冷的两天。 这个时候她跟展静会轮流休息,一人一天,通常她周一休,展静每个周二要去婆婆家吃饭,就跟基督徒周末做祷告一般风雨无阻,毫无疑问,展静对待公婆的态度是虔诚的,起码比她上心。 不过展静的公婆好对付,不像顾家这边,锦衣玉食的老太太生活习惯比她这个年轻人都讲究,送个东西都得考虑再三,生怕人家用不惯。 冯清辉做事全凭心血来潮,无所事事到半晌午,暖洋洋的太阳晒着她,别提多滋润,她忽然掀开膝盖上的毯子,化上妆拿包出门。 顾初旭正在为了淮南某个项目在会议室开会,手机忽然震动了下,低头瞧去,发觉上一秒讲话之人住嘴等他。 “你继续讲。”说罢垂头继续读短信。 散会后拿着文件推开深褐色办公室门,瞧见沙发上坐着一人,闲散随意翻看早晨秘书送进来的报纸,瞧见他笑了笑,慢悠悠对叠上报纸,整齐叠规整反手当茶几上,冯清辉说:“忙完了?” 他轻手带上门,松了松领带,今日出门穿了件蓝色西装,颜色没有黑色那般暗沉刻板,所以配了个胭脂红的领带点缀,看上去深沉含蓄。 “刚才开会,看到你的消息就没回,”他抱住膀子,臀部抵办公桌边沿,“你不是说中午要跟我吃午饭,想吃什么,想好了没?” 冯清辉站起来走过去,他一直没注意茶几上多了个保温桶,一并被她拿跟前,她搁下,拧开盖子让他闻。 他挑了挑眉,“这什么?” “海参汤。”这是她路上经过某个专门做粥的百年老店排队给他买的,原本想买一盅宣肺补血,浏览了一圈突然看见几个关键字。怕他不知道功效,抬手往他腋窝往下,肋骨再往下,结实有劲儿的腰侧部位往上的大体位置拍了拍,笑眯眯看他。 顾初旭低下头看着她的手掌眨了眨眼,很快明白她话里话外暗示是要补某个肾脏,眉头微微一皱,随后波澜不惊的打量她:“你昨天不还说我超额完成了。” 冯清辉知道他嘴上脸上没什么表示,但心里肯定已经有些介意,拍拍肩膀宽慰他:“前段时间展静还问我要不要买海参,她有个亲戚做水产生意,她说每年这个季节都会给老公进补……” 热腾腾的雾气飘散的整个办公室都是香味,她闻着就食欲大振,刚端他嘴边,房门被扣响。 紧接着,滑溜溜的圆头门把被拧开,门外进来一人,瞧见冯清辉皱起秀气眉毛,嘴角一勾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而后直接挥了挥手中资料:“顾总,签个字呗。” 说完视线从冯清辉身上一瞟而过,眼神冷冷的没什么温度,最后勉强笑了笑,叫了声“顾太”。 来人是市场部赵秋芬赵总,顾初旭从省外分公司带回来并且很快提拔上去的人,这人业务能力很强,一直得顾初旭青睐。 第10章 工作之事冯清辉一向不打搅他,侧头看了看二人收回视线,捏了枚勺子柄轻轻搅拌手中小碗。 “刚才e-mali里给你发了一份资料,你先看过了解透彻再跟那边深入打交道,别操之过急……文件我还没看,留下吧,待会儿签了让秘书送你办公室,”顾初旭抬手看了眼时间,“你可以提前去吃个饭。” “唉,我可不敢迟到早退,我是小职员……不像您大老板,偶尔工作摸鱼都没事儿。” 冯清辉听出这话意有所指,面无表情的垂下头,眨着眼皮子吹了吹粥。 直到门打开又关上,室内恢复刚才的冷清她才抬起头,顾初旭视线不知何时转到她身上,此时此刻正瞧着她要笑不笑。 她努了努嘴:“粥好了,正好喝。” 他接过去尝了一口,拉着她走到办公椅坐下,“赵秋芬大龄剩女,脾气古怪。” 冯清辉知道他在为刚才那句赵秋芬挤兑的话打圆场,眼皮子动了动,抿唇思索片刻才问:“赵秋芬为何这么讨厌我?我跟她交集并不深……” “大概她嫉妒你长得漂亮。”他默了半天提眉说了这么一句,说罢低下头捏着勺子开始喝粥。 冯清辉自然不信,赵秋芬何其清高之人,平常说话做事都是傲傲的,她其实也并不是什么赵总,公司里大小的部门经理、副经理出门应酬都会被乙方如此尊称。 冯清辉这人不过是欺软怕硬的俗人,她从不标榜自己高尚,也一向对“圣母”“白莲花”这词儿有抵触,开了那个苏助理没什么,而这个跟她“相看两相厌”的赵总,手中指不定握着多少公司的客户资源,就算看在钱的份上,她也应该大度。 况且,赵秋芬如今也坐上了部门一把手的位置,如果她有什么分非之想,等于自断前程。这种办公室婚外恋情向来没什么好结果,对企业形象影响力巨大,不需要冯清辉出手,梅英女士就能把她结果掉。 冯清辉能想到的,顾初旭指不定早已经想到了千八百遍,不过她还是能够从赵秋芬眼中读出藏着掖着的别样心思。 关于赵秋芬这女人,至今有两件事让冯清辉记忆深刻,一是她跟顾初旭和好的年后,清明或者五一时节,具体哪天她实在记不清,她第一次到南山市去找他,彼时他住公司安排的单身公寓。 那日中午,冯清辉主动邀请赵秋芬到住处吃饭,她语气生硬的拒绝了,后来顾初旭打电话,三言两语她就来了。 李凡硕也在场,四个人一同吃饭,气氛微妙尴尬,就连往常最会活跃气氛的李凡硕都没讲几句话。 如果说她跟赵秋芬不熟才导致饭桌上尴尬,那可以理解,可她明明跟李凡硕很熟,那顿饭李凡硕的尴尬依旧难掩。 再有次也是冯清辉去南山市找顾初旭,五月下旬到六月中旬间,正是樱桃上市的好时节,那几天顾初旭的车子不巧被拿去保养,他就借了李凡硕的车载着她去樱桃园摘樱桃。 她特地给李凡硕还有赵秋芬带回来一兜子表示心意,也想着,顾初旭在这边很多事劳烦这两个人关照,她作为女朋友,理应为他跟他们搞好关系。 黄昏时分回来,刚到楼下却听到二楼李凡硕跟赵秋芬呛声,不晓得为着什么,冯清辉上前解围,却被赵秋芬好一番冷落。 按照冯清辉现在的性子,势必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可那时候,她跟顾初旭的感情一泼三折,无比薄弱,思来想去也只能选择做个糊涂女人。 冯清辉其实挺怕顾初旭,这份害怕令人筋疲力尽,和好后两人相处就像一场“你退我赶,你追我退”的游击战。 但自那以后冯清辉见到赵秋芬就不怎么主动说话,冯清辉骨子里也是个有些清高冷傲的人,从不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虽说顾初旭很理智一人儿,最会权衡利弊,但感情的事向来霸道不讲道理,一旦出了那种郎情妾意的事儿,冯清辉是完全接受不来的。 砍了他?或者宫了他?这都不能解恨,因为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到这收回思绪,看着他胸前的纽扣懒洋洋道了一句:“大概赵总对我有些意见吧,毕竟我老公是如此优秀的男人。” 顾初旭顿时失笑,先后从鼻腔里发出两声闷笑,不过对这句话还算受用,放下碗主动牵冯清辉纤瘦的手腕,拉着人坐到自己腿上。 他揽着她,皱眉斟酌了会儿才问:“是不是在你眼里是个女人就对我有想法?” “不一定是对你有想法,但极有可能对有钱的你有想法。”冯清辉推了推男人的胸膛,纠正道,“可别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往上弯了弯嘴角,被后句话又逗笑,今天他似乎比较爱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得意的事。他笑得如沐春风,她偏过头,往一边撤了撤身子,一本正经看着他提上去眼尾,特冷静道:“笑点在哪?” 顾初旭捏了捏她的手背,收起笑容,没继续跟她讨论这个话题。 清清嗓子才说:“你最近那件麻烦事我帮你问了,是这样,众创空间确实要被收回去,存在一些内幕你不需要知道……眼下有两个选择,一是择地方重新开张,省时省力,不过流失客源这块的影响避免不了,二是寻个应届毕业生挂名,花几个钱打点一下,我可以试着帮你委托个可靠的中间人办理。” 冯清辉问:“挂名这事麻烦吗?违法吗?” “这种暗箱操作多的是,没什么违法不违法。麻烦倒是有一些,不过你了解,我这人一向有耐心。” “那就挂名吧,”她舔了舔干涩的红唇,注视着他眼波流转,“夫妻之间本来不用言谢,不过……要不,你看我要不要表示表示?我跟展静请你吃个饭?” 顾初旭下巴点了点保温桶里尚有剩余的粥,“你这不是表示了。粥先喝到这,心意领了。” “挺贵的,不喝完可惜了。” “这东西大补,我怕喝多了流鼻血。” <<<<< 赵秋芬迈开腿回办公室,黑色时尚套装勾勒出身材,微卷的破浪长发飘荡空气中,市场部一入门瞧见三五个职员聚集,不堪重负的格子工作间不断摇晃,她抬手随便找了个撅着的屁股就是一下,清脆声后是齐刷刷、惊慌失措的问好。 赵秋芬打量着他们,蹙眉问刚才说话声音最大的女职员:“聊什么呢,这么忘乎所以?” 这姑娘欲言又止,嗫嚅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赵秋芬笑了笑:“问你话就说,哑巴了?” “都在讨论顾太,听说顾太又来查岗了。” 知道赵秋芬刚才走了一趟总办的人也发言:“老大,顾太没难为你吧?”大家还记得苏助理被开除那事,不过世人往往同情弱者,不在意弱者犯了什么错,只关注弱者的凄惨。 赵秋芬莞尔:“我去找顾总谈工作她为什么难为我……该干嘛干嘛,活儿都干完了?” 赵秋芬驱赶完他们甩手进办公室,门合上,望着百叶窗发了会儿呆。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想起初见顾初旭的场景。 李凡硕在此之前就跟她提过,说顾老板去骑行了,大概得两个月后才回来,那厮心情不好,去冒险体验生死体验大自然去了,且嬉笑这位年轻老板很帅,她回头见了千万别一不小心爱上。 没多久她被破例跟着李凡硕去参加高层会议,开什么会实在是没印象了,只记得两人正埋头研究会上ppt演讲着重强调那部分的细节,忽然就有一人推开门,逆着光进来,恰好在她视觉盲区站住脚。 透过剪影隐约觉得这人身姿英挺,不是等闲之辈,她还记得当时脑子混乱,一心只有待会儿上台发言的事,李凡硕却在她耳边悄声问了句:怎么样,顾总帅不帅? 原来他就是李凡硕经常提起的顾初旭顾老板,赵秋芬心里只下意识这么想,不过尔尔。 顾初旭那段时间肤色比以往暗沉,表情也多几分沧桑,刚结束一场旅行从西藏回来。她看到大失所望,很不屑,甚至懒得评价。 李凡硕却继续开玩笑:老顾刚恢复单身,处在寂寞空虚冷的失意阶段。 赵秋芬当时好笑地看了看李凡硕,低下头继续认真工作。她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一改以往的态度,甚至不太敢看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怕爱上。 助理进来时赵秋芬站在落地窗前掏着兜看云霞,专心过头,连敲门和开门声都没察觉。 身后响起脚步声才晓得回头,脸上平淡如水:“什么事?” “总办刘秘书把策划书送过来了,顾总没签字,说有个地方需要继续改。” 赵秋芬脸上不悦丝毫不加掩藏,她是急性子,讲究做事效率,她下午还要去一线视察工作,哪有那个美国时间修改条款。 助理小心观察,憋着气放轻呼吸,赵秋芬也是从基层小职员做起,往常比别得上司体谅下属,不过今日明显看出她情绪不佳,且隐隐有些浮躁。 可能就像公司内部传闻,赵总对顾总有些想法,而且顾总对赵总也比常人有耐心,工作上可谓是一手“调/教/”出来的,这等殊荣,目前在公司中、高层女职员里,仍旧是头一份儿。 第11章 这几日冯清辉再没见张经理,若是按照平常,他大概会因为头疼脑热来咨询室这边看心里医生,她曾经坦白说过,头疼脑热这种体表症状来她这,还不如去看兽医。 大概也是冯清辉以前嘴巴太损,所以这次用到张震的时候,人家要拿捏她。 今日倒是来了一通电话:“原来你找我是为众创空间的事,以你跟我的交情,这事哪用麻烦顾总……说起顾总,我一直误认为你单身,怎么?隐婚?” 冯清辉笑说:“已婚对女性来说都是个沉痛话题,谁没事拿出来说啊,暴露年龄……张经理既然觉得没必要麻烦顾总,那这事你能不能帮我办?” 张震那边讪笑两声,“如果这事我说了算,那我肯定帮你办,只是目前我也没这权利……” 她也就没再说什么,嗯嗯答应着扯了两句旁的,他末了却又表示自己那顿饭吃完回去有些消化不良,心情就像坐了过山车。 冯清辉静静听完敷衍着答应,歪头夹住电话翻看资料,把明日预约的来访者一一核对清楚,这才缓了口气:“张经理,你既然胃不舒服,要不下午来这我帮你看看?” 张震摸了摸鼻子尖,“你是心理医生,我找你怎么看?” “原来张经理知道我是看心理的,”她需要在文件上签字,手机点开扩音放桌子上,从笔筒挑了支钢笔,唰唰唰签字,合上文件继续说,“前段时间生意冷清,多亏张经理捧场,否则家里揭不开锅了……” 讲完这通电话,冯清辉的视线忽然被笔筒里一支通体黑色,太强折射下反射光芒的钢笔拉过去,她顿了几秒,轻手拿出。 这支钢笔价位颇为普通,唯一值得纪念的地方就是送笔的主人,刚和好那会儿,某次顾初旭来这边出差,确切说应该是回省出差,经过东峪市,出差前以为能够过来一趟,提前打电话告知她。 冯清辉不能说自己做了十二分的准备,但确实从中午就坐梳妆镜前捯饬自己,那会儿她还跟着父母同住,绞尽脑汁才找了个合理不夸张夜不归宿理由。 谁知晚上十点他打来电话,说跟东峪这边的某个企业应酬还没罢场,可能得折腾到凌晨,从他那个区到冯清辉这个区,折返大概需要三个多小时路程,他明早赶往下个地点还有要事。 冯清辉听到一半僵硬了嘴角弧度,眼神里就像夜空中被乌云遮住的繁星一样突然暗淡,什么也没说,只看着镜子中的姑娘叹了口气。 冯清辉记得念书时读过一首诗,“闺中妇女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上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需要千言万语描述的情绪,左不过这首七言绝句。 她凌晨时分辗转反侧正惆怅的时候,顾初旭忽然打电话让她下楼。冯清辉好半天没回过神。 下楼看见顾初旭还有另外一人,两个男人靠着车身抽烟,顾初旭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冲她勾了勾唇角。 那日顾初旭喝酒喝大了,满脸倦容,眼睫下方清影若隐若现,赤在外面的脖子上因为酒精作用红一片白一片,且身上的酒味特别浓郁。 那次是李凡硕开车来的,事后李凡硕曾解释,本来应酬结束就十二点了,老顾喝了很多酒,回到酒店都要洗漱睡觉了,却突然起身要走,李凡硕不放心只好把人送过来。 顾初旭不能留宿,说两句话就得走,冯清辉虽然性格外放但守着熟人却腼腆,被他牵到建筑物一角,光线暗淡的地方。 她抬眼瞧瞧他,刚打了个招呼想缓和气氛就让沉重的吻锁住,被居高临下笼罩着,推着她后退,酒精刺激后顾初旭的呼吸异乎寻常的急/促。 醉酒后的男人都是野兽,顾初旭也不例外,重量压在身上时,冯清辉头次意识到他有多健壮。 她背后抵着突兀不平,触觉坚硬的水泥墙,仰着头主动承接他的索取。 再意犹未尽,当着几米外车上的李凡硕,也只能浅尝辄止。 他临走时醉眼迷蒙的眼睛凝视着她,从兜里掏出个精致的条状盒塞进她手里,专门装钢笔的盒子。 冯清辉忍不住疑惑,询问他不是都说不来了,怎么突然又来了。 他淡淡点了点,“怕你不高兴。” 冯清辉目送他坐上车子离开时,真想不管不顾拉开车门跟着他一同走,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转了好几遍。 直到车尾消失在夜色中时,她在冷风中独自落了两滴泪。 冯清辉至今想起来依旧觉得委屈,有些委屈只有苦尽甘来时才敢想一想。 晚上咨询室来了位客人,跟她吐露了半晌的苦水,是个三十大几的太太,年轻时跟老公恋爱,她工作老公念书,经济上一个女人独自苦撑着挑起大梁,眼下老公刚有成就,她终于过上想买什么买什么的日子,却不经意发现老公外遇。 总结一下,是个糟糠妻下堂的故事。这位太太说到委屈处哭了一场,认为这辈子自己大概没福气,她以过来人的经验劝告冯清辉,女孩子的青春短暂,且无市无价,选择男朋友的时候一定要慎重,选择一个无背景无钱财但有潜力的男人就像是一场豪赌,而且是一场不知道尽头在哪的豪赌。 冯清辉眨着眼安静听着,引导她正视眼前问题,对于老公外遇是想离婚还是想继续,离婚应该怎么做,继续生活应该怎么做,道理说得一套一套的,好似她生活中是个特别贤淑睿智的人。 其实感情那些事,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们只有对待别人的不幸“指手画脚”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大脑处理问题特别机智特别酷特别牛/逼。 一旦“大祸临头”也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去发泄。所以冯清辉很少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挑剔别人,她会设身处地站在来访者的角度思考问题,但她有个致命弱点,有时太投入会陷进来访者感情冲突中无法自持。 而展静与她相反,展静属于过于理智型,很难站在来访者角度思考问题,这也导致她总是在如何治愈来访者心理问题上停滞不前。 冯清辉结束谈话时筋疲力尽,回家路上经过酒吧,兴致当头想喝两杯。 酒吧门口人来人往,灯火通明,黄白交错的摇头灯尽情摇晃,光线甚至从舞池打到外面。 她耐心泊好车,步伐轻松地哼着流行歌推门,一脚踏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满耳充斥着劲爆的噪音,潜移默化地损害她的听力。 冯清辉生活习惯上还算独立,这半年如果接待了什么影响心情的来访者,她都会来这里宣泄情绪,虽然她爱跟顾初旭计较,但从不因为工作上的事给他负面情绪。 点了一杯红酒,突然想到明天一早还得赶到咨询室,今天喝了酒车子不能开走,忙招手吩咐服务员把红酒换成柠檬水。 冯清辉托着下巴坐吧台上,刚换了一首轻缓音乐,舞池不再像刚才那么热闹,晃动肢体的男女在中场休息。 桌面上手机震了震,她点开看了一眼:怎么还不回来? 冯清辉放下杯子打出“马上回”三个字,想到什么忽然就一个字一个字删除了。 顾初旭不是不爱回消息么?眼下这臭毛病她也准备学一学。 手机刚揣进兜里,旁边坐着的两位忽然争执起来,冯清辉进来的时候没注意身边人,隐约扫了一眼,似乎是寂寞难耐的一男一女。 她本不想听,谁料这会儿音乐突然停了,这个间隙就听到两句对话—— 姑娘口齿不清:“我哪儿也不想去,别碰我……我根本不认识你。” “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还没等冯清辉做出什么表情,身边的女孩子忽然一抽胳膊,她被橙黄色不知名液体就撒了一身。 人群中引起短暂的小范围慌乱,服务员主动过来帮她擦拭,冯清辉低头看了看格子休闲外套,抬手拂开服务员,“算了,没事。” 男人道了歉,跟姑娘两人拉扯着要离开,冯清辉不经意间一抬头,瞧见熟人。 是在张震请客吃饭那次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就坐在冯清辉身边,她去卫生间回来时就不见的人。张震说人家有事提前走了。 眼下场景冯清辉见多了,伸手阻拦了一下,叫住男子上前询问姑娘:“祖玉,怎么是你?” 男子按照正常思维自然以为被叫住是为了衣服撒上酒的赔偿问题,没想到是怀中人遇到熟人,一时间意兴阑珊,脱手放开祖玉。 冯清辉见状更加确定自己没想错,礼貌询问:“你们认识吗?你不认识的话,这是我朋友,我开车送她吧,就不麻烦你了。” 男的被识破很尴尬,转身往门外走,脚底抹油一样开溜了。 冯清辉看着趴在座位上的人蹙起眉,自己可真是见义勇为,探手拍拍对方:“你家住哪?我送你?” 迭声问了好几遍都没任何反应,好像是醉死了,冯清辉只好找了最近的酒店,架着她抬过去,没几步路已经让她气喘吁吁。 两人毕竟不熟,冯清辉做到这样早就是仁至义尽,扯了扯领子,站在床头前也不管她是否能听清,只说:“我私自从你包里拿钱开的房,用你的身份证,你明天退房即可……醉成这样,有陌生人敲门别开。” 她说完扭身便要走,却被祖玉一把拉住,她嗫嚅着:“别走……” 冯清辉没听清,凑近她问:“什么?” 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刚才我打电话,我老公说他去看海了,他从小生活在东峪市,也算是就在海边长大,什么样的事会让一个出差的喝醉酒的男人应酬完不回公司订的酒店,大半夜出门去看海?” 第12章 原来祖玉老公叫phoebus,同样是东峪市本地人,跟顾初旭一样做实体经济,不过企业当然要算经济账,哪里有洼地,钱就流向哪。所以在“跑路”美国的热潮中,把厂子落户到美国本土。 制造业方面的事,冯清辉看新闻的时候有所耳闻,对此并不意外。 一个女人大晚上为情所困出去买醉,看样子这phoebus今夜可能不是去“看海”了,极有可能是做了什么与“下海”相关的事。 冯清辉默默看她许久,心知她只是吐一吐苦水,不过她刚工作一天精力有限,更不是免费的感情救济站,感情这块的问题自己尚且摸着石头过河,工作的时候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现在是下班时间,她并不感兴趣,跟祖玉也不熟。 遂从白包拿出一枚名片,一边耐心安抚她一边给自家工作室招揽生意:“你如果需要心理辅导,有时间可以来找我。除了周一你都能在这个地方找到我……最好提前预约。” 祖玉接过去名片苦涩的一笑,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冯医生,我有你的微信。” 冯清辉被她一提醒蓦然想起那天饭桌上加了微信,虽然当时说上了话,但大多也是讨论天气状况、菜色口味等不侵犯相互隐私的话题,陌生成年人之间相处,线划的比较明显,尤其是冯清辉这种职业的人。 今天算是一个有深度的切入。 冯清辉莫名觉得祖玉肯定会去咨询室照顾她的生意。这种自信源于祖玉今晚的无助。 冯清辉临走把刚才嘱咐的话又强调了一遍才离开,夜晚还有些凉爽,幸好她穿了一件藕荷色长外套。 掏着兜从大堂出来,高跟鞋清脆的声音回响,刚上电梯按了去负一楼地下车库的按钮,兜里手机便响。 她看了一眼,脸色柔和许多:“喂?” “在哪?” “路上啊。” “发消息怎么没回,在开车?” “等得很心烦对不对?” 顾初旭问:“什么意思?” 冯清辉从电梯走下来,拉开车门干脆利索坐进去,肩膀上的包摘了往后车座随手一丢,笑盈盈说:“你以前不回消息时,我也是这么耐心等着的。你才等了多大会儿,这就不耐烦了?” 那边停顿了两秒才说:“有这种事?” 她带上蓝牙耳机:“没这种事,你权当我杜撰了编排你,否则还得自我检讨,所以千万不能承认。” 他忽地就笑了,气息喷撒在手机话筒上,传到冯清辉这边就像唱歌喷麦的噪音,大概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情人眼里粪便都是金灿灿的,她竟然觉得嗓音低沉有力,心弦被勾了一下。 “以后再瞧见第一时间回你消息。” 她抿了抿嘴。 原本还想说“我整个青春都耗在等你身上了我还没说什么”这类话,被他一笑突然发不出来,脑海里不知怎地就回响起她开解今天那个老公外遇的来访者的话:既然已经付出,就别落个抱怨多、脾气坏的罪名。 冯清辉到家时顾初旭已经沐浴更衣躺下休息,她刚凑近床边就闻到一股清香沐浴露味儿,头发湿漉漉不太干,散发的味道比肉/体上的味道更成熟。 沐浴露洗头膏都是上次某品牌做活动时购的,冯清辉拉着顾初旭陪同,还有展静刘老师夫妇。 冯清辉以前没认识展静的时候,从来不信任商场那些做活动搞特价的商品,某次她出差从超市随手拿了一盒旅行装三件套,不到一周再去逛,发现降价九十多块,那个感觉很难描述,总之如今瞧见那个牌子都要念叨一遍,且被拉入个人再也不买系列的黑名单以宣泄心头的委屈。 如今在展静带领下,冯清辉省了不少小钱。 她看着顾先生,秀色可餐,就差撒点孜然。 “晚上有项目?”问的这位说话含蓄。 顾初旭老神在在的模样,挑起眉询问:“你又想了?” 这个“又”字有些刺耳。 “我没想啊,我就是问一问……不过你今晚看起来蛮清爽。”冯清辉站起来挽头发,背对着他。 他交叠着手,好似对异性时不时的垂涎夸赞早已从容,他曾经就问过冯清辉,男人的容貌有那么重要? 彼时冯清辉正处于跪/舔异性颜值的年纪,回了句,容貌不重要的话,你觉得我看上你什么了?内涵吗? 不过冯清辉如今真想以过来人的经验警告光大女同胞们,颜值固然重要,但也不能成为择偶的首要标准,它顶多做个划分时的参考。 她拿起衣服去洗澡,温热的水花喷撒着,从发顶冲刷而下,脑子里回荡的尽是那个祖玉,冯清辉当时处理问题很冷静,没想到回到家反而一直回想这个案例,看起来祖玉不过是二十七八岁,且是高材生,毕业肯定相当晚,婚姻的状态应该处于新婚燕尔的浓情蜜意阶段。 没想到自家老公也如此耐不住寂寞。 反观顾初旭,婚后还算是个居家的男人,除非出差,否则绝不外宿,出差时晚上习惯性给她开视频讲两句,即使无关痛痒的问候,即使没什么新鲜话题。所以花边新闻极少,苏助理顶多算一个。 她今夜不免就想,冯清辉啊冯清辉,再冷淡下去岂不是相当于把老公往别人怀里推,这等于是在慢性自杀,万一他在冷落期间也出去“看海”,你能潇潇洒洒抽身离开? 她觉得自己忽然通透起来,心中压着的大石头落了地,神清气爽。 裹着浴巾慢悠悠回来时顾初旭依旧无所事事,姿态慵懒的躺靠在床头看手机。 她拿余光观察他,取出来一瓶身体乳扔床上,主动问他:“有事儿忙吗?” 他放下手机表示没事,冯清辉当即掀被子上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翘过去一条腿,“没事做正好,帮我涂这个。看你手法有没有长进。” 顾初旭在外面怎么也是个光鲜亮丽的体面人,所以这句话不过是句戏言,她想表现的热络点,给他“破冰”的暗示。 没想到男人今晚相当给面子,撑身子坐起,一团粘稠啫喱膏似的乳液抹在小腿上凉丝丝的,她有些受宠若惊,抬起眼偷偷打量过去。 从某种意义上说,冯清辉是个极有冒险精神的女人,在探险的这条路上目前来说仍旧孜孜不倦、迷途不知返。 顾初旭看了她一眼,“今天助理还跟我抱怨,说每次做饭的时候他老婆就说,你来做,我看看你最近厨艺有没有长进。” 冯清辉被识破抿嘴笑了笑,若无其事垂头做掩饰,半晌,语气有些真诚:“顾先生,我偶尔觉得你认识我挺委屈……大概什么人什么命,你这辈子注定享不了清福。” 他道:“我这辈子还长,从你嘴里,怎么就像我见不到明天太阳了?” 冯清辉又笑,“不是,我就想说,你命不好,娶了个娇纵不做家务的女人……” 末了她又扬起倨傲的头颅,眯起眼睛睨着他表示:“目前我除了赚钱什么也不会,并且不打算自我改变。” 顾初旭发觉她投射过来的视线,不急不缓回看过去,看完垂下头继续,面色如常的吩咐:“换那条腿。” 冯清辉抱着膝盖照做,笨拙的手掌心略微粗糙,触感并不好,盯着他手指骨节沉默三秒:“我说我除了赚钱什么也不会,你怎么不说话?” “你觉得……我和你,谁比较擅长赚钱?” “那自然是你。” “所以我刚才不说话是在想,你哪来的自信……当然,想到现在还没头绪。” 冯清辉哭笑不得看着他,纵然说的是实情,她心中还是不服气的。 冯家做家具生意,跟他这种企业一比较,就像名牌大学与野鸡大学,实在没什么可比性,冯清辉这丁点学历,在家中那已经是祖孙三辈里最高的了。 她就算输给顾初旭,那也是输在起跑线和从小教养的方式上了,说句孤陋寡闻没见过世面的话,她认识顾初旭之前,觉得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过几天我要出趟差,两三天就回来,家里有跑腿的事情你交给尹特助。” 冯清辉随手拿过他经常翻的那本杂志来看,瞧见有几页的边角磨损,顾初旭睡前翻书也是打发时间,一本书翻了两三个月没看完,想来他也没兴趣,“我经常听李凡硕讲,你公司的助理、秘书都议论我会使唤人,平常交个水电物业费网费什么的都要麻烦尹特助,也实在太有官/架子。” “经常听李凡硕讲?你跟李凡硕关系不错。” 顾初旭抽湿巾擦了擦手,眼皮子抬也没抬,倒是“经常”二字咬字格外清晰。 空气中寂静片刻。 某人一本正经问:“顾先生,改行了吗?改行做‘鸡蛋里挑骨头’的生意了?什么时候改的,我竟然不知道。” 顾初旭云淡风轻道了句:“‘鸡蛋里挑骨头’一向是你的本职工作,这行业贫瘠的很,我暂时不打算分一杯羹。” 第13章 “你确定是我本职工作,与你无关?我怎么记得你在川菜馆请我吃过一顿分手饭?也就我性格好不跟你计较,唉……贵人多忘事啊,”她嘻嘻笑了起来,“男人矫情起来是真矫情。” 顾初旭闻言动了动眉梢,往她这边侧身,她扯被子翻身背对这人,刚闭上眼就被拍了拍肩膀,“你先回忆回忆那天我为什么生气。” 冯清辉闭着眼睛没动,嘀咕了句:“自然是你小气,我想喝杯奶茶都不答应。” 对方瞥过来,“不是你想喝奶茶我不答应,是公司开会,会议室一屋子人都等着,我提议开完会再买,你不答应,我说那要不你自己去买,这句话当即把你惹毛了。” “反正我不记得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顾初旭对她耍赖的方式了如指掌,如果真打破沙锅说下去,十有八九,即使是她的错,也能被她颠倒黑白。 他并不是记事爱翻旧帐之人,只不过那回着实被气坏了。 那次高层会议,顾初旭毕业不久还在梅英女士手下历练,她生活中是个爱念叨的人,不过工作却是一丝不苟的女强人,对他要求异常苛刻。 每次冯清辉例假将近,脾气也比往常暴躁,他好商好量说不通,只能丢下她先去公司,忙完正事买了奶茶,还有一些她爱吃的东西过来赔罪,打了好几个电话却不接。 他以为不接自己电话,只好开车回公司,觍着脸借两个下属的手机打过去。仍旧不接电话,消息也不回。 顾初旭不知等了她具体多久,先是被折腾的心焦烦躁、筋疲力尽,后来慢慢恢复平静。 所以就请她吃了顿分手饭,手自然是没分成,不过确实震慑到她,此后再发生什么矛盾,都不敢再不接他电话。 说到底也是那时年轻,肝火旺盛,稍微有她不如意便不行,如今年长了几岁,很多事情看通透也就没那么较真。 <<<<< 这两天冯清辉笑容多起来,顾初旭早晨起的早,背对着她,边昂着头系扣子边嘱咐:“今晚我早回来,你想吃什么?” “你要下厨?”她刚醒,眼皮子有些浮肿,打了个哈欠愣愣看他。 “带你出去吃,”顾初旭开始整理袖口,走到衣橱选择了一条素净的领带,抬手挂脖子上,见她又闭上眼没反应,提声问,“听到了吗?” 冯清辉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笑问:“出去吃饭?有什么要庆祝的事儿?” “我明天出差。先带你吃顿好的,以你的性格,接下来十有八九要面临饥荒。” “不应该还要过几天?这么突然?” 顾初旭“嗯”了声算是对她疑问的肯定回答,“吃了饭去逛一逛,看有没有你想吃的储备进冰箱。” “不用这么麻烦,我回家住。” “哪个家?” “你说呢?”冯清辉懒得回答是觉得这问题没营养,问出口的人不动脑子。 她那么怕梅英女士,自然不会主动送到她眼前找不痛快。且梅英女士董事长做惯了,守着小辈一时改不了身居高位的气场。 那天还询问有关她跟顾初旭谁不愿意生的问题,万不能这个节骨眼再往虎口刀尖上撞。 说起来很有戏剧性,某天她跟着顾初旭像往常周末一样回去吃饭,梅英女士跟阿姨在厨房做菜,她恰好经过,听到梅英女士半开玩笑半叹息:“他们婚后,我这儿子在我跟前总夸她贤惠听话,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人前看着是这样,人后,我儿子指不定跪了几次了,我寻思着,要不要把他们住处的地毯换套厚的……” 冯清辉当时没好意思推门进去辩解,忍得着实艰辛。 主要是顾初旭从没跪过,这让她深感委屈。 回到两人小窝她就把这事告诉顾初旭,问他:“我看起来这么刁蛮吗?你看起来这么好欺负吗?你妈也太护短了。” 顾初旭只能失笑。 她忘了自己那次怎么折腾的他,反正那段时间时不时就拿这话堵他。 中午时分,她到楼下小吃街点了一份炒米粉,小吃街是南北走向的,两边有店面也有脏摊,各式各样的午饭早点,为旁边几个写字楼提供。 餐厅的饭干净正规,但口味不够地道,吃起来不解馋,她这两天胃口好,口味比较重。 老板送了一杯红枣枸杞桂圆茶,清淡解腻,入口带一缕甜香,她正好整以暇品茶,收到祖玉的微信消息:冯医生,周末有空吗?我想预约个时间,一同去咖啡厅坐坐。 冯清辉挑了挑眉,噙着笑回复:好啊,哪个咖啡厅? 祖玉:“等一个人”咖啡厅,下午三点,我看天气还不错,我们到二楼晒晒太阳。 她自然表示没问题。 今日还算清闲,展静没在,她跟王助理嗑了一下午瓜子儿,晚上下班早,提前到家。 左等右等,眼看着七点一刻都未见顾初旭联系她,,想了想,前次他保证以后她找他,都会第一时间回消息,她很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所以故意编辑了一条短信过去:要饿死了,什么时候回来? 谁成想刚过去没两秒,手机随即弹出一条来自某人的信息:估计一时半刻回不去,我让尹特助帮你订甜点垫一垫肚子?定你喜欢吃的那家? 顾初旭这边放下手机听赵秋芬说话,李凡硕在一旁坐着也有急事商谈,冯清辉的消息也进来:不用,我随便在家搜罗点吃的就行,饭店的菜太丰盛,先垫一垫也好,待会儿还能少吃点。 赵秋芬见他频频看手机,停顿下来,笑问:“顾总,要是有事你先忙?我跟老李明天再汇报工作。” 顾初旭低着头浏览文件资料,提醒说:“我明天要去洛杉矶,很忙。” 赵秋芬顿了顿又说:“许经理那边我在接洽,他们态度不太诚恳,我建议先冷几天再说,别惯的他们不知道姓什么。” 顾初旭道:“冷几天不是不行,你要留意盛天集团的动向,那边盯我们也很紧,眼下是紧要关头,不能被他们捷足先登捡便宜,造成公司不必要的损失。” 李凡硕摸了摸下巴,翘着二郎腿往后一仰,抿嘴笑看赵秋芬,“从大局考虑,我觉得顾总说的没错,赵总你这样铤而走险,风险太大。” 赵秋芬侧头看过来,瞧李凡硕一眼什么也没说,后面又讲了讲项目方案,具体实施细节,顾初旭确认无误签了字。 忙碌完已经九点多钟,最近是公司旺季,整个部门三五不时加班,赵秋芬都已经适应脚不沾地的工作模式。 李凡硕跟她一前一后从总办出来,他走在后面,手中捏着黄色还是什么色的牛皮纸袋,里头是本月的业绩报表。 李凡硕的秘书在外面等着,见人出来,给两位领导问好,李凡硕拨开秘书追赶了赵秋芬两步,“赵总,刚才我说那话是公事公办,别往心里去啊。” 赵秋芬闻言挺住脚,好笑地看过来,“李总,你想多了,我根本没往心里去,我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 她说完直接甩手离开,没再跟他多言。 秘书抱着文件目送赵秋芬,总觉得这赵总说话做事傲傲的,酷酷的,带着股子野劲儿。特别像草原上的野马,很有烈性。 平常就连李凡硕都不怎么往眼里放,好像两人有过节,不过又听说关系好的很,跟着顾初旭从南山市一路打拼过来的,“战友”关系,不是一般二般的铁。 他上前多嘴问了句:“李总,我怎么看这赵总今天兴致不佳,是不是您惹这位女霸总了?她对您爱搭不理的。” 李凡硕笑笑:“她一直就对我爱搭不理的。” 说到这把手中文件往男秘书胸口一拍,示意他拿好,男秘书支楞起来耳朵,听李凡硕不咸不淡解释:“咱们赵总人其实挺好的,就是爱记仇,不善于表达,我跟她有点过节……过节也算不上,就是有次,我把车子借给我朋友出去玩,因为点爱情纠葛的事,她挺不喜欢我这朋友,就认为我是叛徒,一直记仇到现在,时不时就要讽刺我,也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 李凡硕一路边说边走到自己办公室,抬手点了根烟,叼着烟说:“不过我大人大量,不跟女人计较。” 秘书听了自然恭维两句假话,把他哄的很开心。 李凡硕离开公司走的时候,折返了一趟,总办的灯还亮着,顾初旭还没走。 他这边车子刚打火,顾初旭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过来,他落下半个车窗打招呼,“老顾,总这么忙不行啊,清辉在家不找茬?” 顾初旭笑了下,“有时间先忙你的终身大事,用不用我帮你留意?” 李凡硕跟着他笑,“我就算了,孑然一身多潇洒。” 顾初旭看了眼腕表,“时间不早了,路上注意安全。” 说罢提着钥匙上车,拉安全带寄上,李凡硕从车窗里望他一眼,手敲着方向盘礼让。 第14章 这顿离别饭没吃成,缘由是冯清辉等他的时候,电影太无聊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第二天一早他去机场候机,冯清辉送他到机场。 杨树抽芽的速度超出她的想象,外面杨柳开始飘絮,她向来怕这个东西,出门的时候没防备,到半途就感觉脸部灼热瘙痒,难以忍受。 “我是不是毁容了?” 顾初旭神态悠扬,探手拨过来她,提着她的下巴左右打量,默了半晌才说:“这两天出门及时戴口罩,东城那边杨树多,少去。” “我下午还要出门见个客户,怎可能不出门,咖啡厅就在东城那边的商厦。” 顾初旭平静地注视她良久,问了句并不关心的问题:“出诊跟坐诊是否一个价位?” “目前还没制定明确划分,不过我们工作属性复杂,只要环境温馨、清幽,当然以客户的要求为主,”冯清辉看看他,“你要不要去给我捧场啊?” 顾初旭头脑一向理智,所以很理智地跟她算经济账:“你刚开业时我就想过这个问题,你跟展静合伙咨询室,收成分半,我若是去了,钱是从我们腰包里出去再减半回到你我腰包,好像不太划算,是个稳赔的买卖。” “你有没有情趣?”她深吸了口气。 顾初旭噙了笑看她一眼,合上眼继续说:“年前借着元旦的由头请客吃饭,商场比较熟的朋友那边,我倒是帮你宣传了几回,如果有人去了,你不用客气,能一次看好的,大可抻他们三五次,总之他们也不差钱。” 冯清辉抿嘴微微一笑,“那怎么行,影响我声誉。” 机场人不少,络绎不绝,冯清辉他们刚下车助理过来提行李,助理早到了半个点,大概连早饭都没吃,冯清辉倒是不担心他们会饿肚子,候机时间不短,vip候机室常备五花八门的点心,再不济还有飞机餐。 顾初旭走到通风口向别人借火点了一根香烟,这次轻装简行,没带多少东西,只是来回行程赶,净折腾在路上,他三两下抽了半根烟,剩下半根随手熄灭。 向她走过来时带着若有似无的烟味,两人无声对望,一个干净清澈,透着浓浓不舍,一个漆黑如墨,复杂深邃。 她展开手臂主动抱住眼前的男人,脸颊埋入他的领口,叹了口气,闷声说:“以前你在这里的时候我不觉得什么,我们各自忙工作很少天天腻歪,可为什么你一出差,我就很不适应?” 顾初旭莞尔,左右来往的人频频侧目,他轻轻吐了口气,回手抱住她叮嘱几句:“熬夜伤身……你想回家住我没意见,唯一的考虑是上班不方便,太远……自然你喜欢的话都随你。” <<<<< 祖玉选的咖啡厅就是当年冯清辉结婚前夕抱着老板娘家的茶杯犬富贵边喝咖啡边吹牛皮,扬言顾初旭敢绿她,她就赏他头顶一片草原的地方,不过如今老板娘将咖啡店转手卖给别人了,抹茶奶昔口味不复往日的巅峰,她就不怎么来了。 冯清辉在服务员指引下上了二楼,靠近落地窗的地方,祖玉看样子等候多时,桌子前放了两杯口味颜色完全不相同的奶茶,还有两平碟点心,再普通不过的英式薯条,还有金灿灿出炉不久的鸡米花。 冯清辉的视线扫过银色小巧的叉子,挪到她脸上,抿唇露出一抹笑,嘴角轻悠上扬,“等很久了?” 她脚步很轻,咖啡馆的地毯也足够吸音,所以直到开口说话祖玉才从窗外收回视线,站起来时扯了扯衣摆,客套地让位置。 冯清辉脸上写满笑意,“不用麻烦,你坐就好,我坐对面。” 她说完往窗外看了看,外面有一排挺拔的白杨,还有一家专门做果茶的小店,竹筏的走廊,左边摆着圆桌和几把竹子编成的椅子,眼下这个时间冷清没几个客人,所以上一波喝完茶刚走的客人们留下的塑料杯没来得及收拾。 祖玉推过来一杯饮品,“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自作主张点了一杯抹茶味的。” 冯清辉转过身,眼神透着从心底而发的清澈,看着白如雪的瓷杯又笑了:“谢谢,我喜欢任何抹茶味的东西。” “那我算误打误撞?”祖玉语气轻松不少,她看着冯清辉,“我怀疑自己不是女人,因为我不喜欢抹茶味的任何东西,以前学姐说,那是我没有吃到精髓,就像吃鸡骨头一定要吮骨髓……”她大概意识到她口中学姐冯清辉不认识,低头笑了笑,“我好像上来就跑题了。” 冯清辉换了个姿势,托着下巴说:“没关系,今天是第一次倾听,我们相互熟悉一下,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就像跟朋友聊天,天南海北国内国外,银河系太阳系,知识点我涉及到的,或者涉及不到的,都可以聊。” 祖玉抽出桌子下的两只手臂,放桌子面,“冯医生,我可能得了暴躁症……我经常控制不住脾气,摔东西,或者不分场合的动怒。” “那你觉得是什么造成的?你先生?” 祖玉叹了口气,视线转到外面:“我上大学的时候认识phoebus的,沉稳有魅力,于我而言是个熟男,关于他的相貌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总之是容易被人惦记那类……最近,我给他打电话他一直不接,我想他大概厌烦我不想再有什么纠缠,我老公是个特别狠心的人,某天他突然告诉我他跟某个女人上床了,你说他想干嘛,想跟我撇清?” 冯清辉蹙眉,眼珠子转了转难以置信问:“他亲口承认的?” 祖玉摊手说:“对,亲口告诉我的,并向我道歉。” 冯清辉有些费解,眯起眼看她,祖玉低头捏起叉子拨弄着薯条,挑出一根最短的,捏着勺子柄转来转去却没有放嘴里吃,“我那时候甚至想过,但凡是我们之间的矛盾,不管是任何矛盾,都可以通过沟通解决,可是一旦涉及到第三个人,我没有任何办法。” “后来呢?你选择了忍气吞声?” “我们当时分隔两地,我第一想法就是,我要见他一面,让他当面再说一遍,说清楚……” 冯清辉默默看着她不语,发觉她眼中积聚泪水,只能递上面巾纸。 祖玉告诉她,可惜那时腰伤犯了,她在家养病,父母知道phoebus跟别的女人有染,就更不让离开了,恰逢她姐姐在上海混出名堂,刚开了几间工作室以后需要人帮忙打理,母亲跟父亲一商量,直接在上海给她买了套房,并未经过她同意,直接把未来走哪条路,怎么走,大事小情一一安排妥当。 她碍于面子在外吹嘘,直言这种破地方怎能跟一线大城市比,也容不下她这尊大佛,以后是要去北上广发展的。 冯清辉一时理不清思路,眨了眨眼询问:“你家人的意思是离婚,但是你们没有离婚?” 祖玉叹了口气:“我学姐是个经济性格都比较独立的人,她那时候劝我,但凡是个女人,就要有点性子脾气,男人喜欢路子野的,喜欢征服的快感。我知道她这是暗示我做人不能太没底线原则,尤其感情方面。” 祖玉又道:“回首这几年,我最快乐的时光莫过于那个冬日,我记得有一天晚上下了皑皑大雪,我们出去堆雪人,就在楼下出入的门口,挡住了半扇屋门,第二天中午我、phoebus,还有两个朋友,我们四人徒步去喝单县羊肉汤,一路上咯吱咯吱踩着雪,那家店的门牌是橙红色的,挂的比较低,所以大多时候不显眼,我时常走过头都看不到,还要折回来找,他们家的千层饼比较地道,咸菜也很好吃,酸溜溜的,很清脆,我跟phoebus两人一次能吃一小碟子。” “我喜欢济南一家火锅店的猪脑,有一次我们为了吃这个,他专门空出半个下午的时间,我们坐动车过去。我喜欢吃烤榴莲,某次他去上海出差竟然带了回来,可惜已经凉了,怎么能好吃呢,不过这份心意我很感动……phoebus一直都是个很称职的配偶,谁遇到他大概也是幸运的。” 祖玉这次感慨良多,回忆了许多初识phoebus的事情,冯清辉啼笑皆非,她实在理解不了这女人的逻辑思维,一边说自己老公狠心,在外面有了女人,上了床,一边又说他称职,谁遇到谁幸运,冯清辉祈祷这样的男人千万别让她遇到,她遇到还就罢了,毕竟是已婚人士,心中的小九九早就在结婚前被掐断,她身边那些尚在单身的女朋友可千万擦亮眼睛。 从咖啡店出来,没想到已经黑天,月上树梢,夜空飘动着两三点惨淡乌云。夜市悄然拉开帷幕,灯红酒绿,照应着这个浮躁又繁华的大都市。 冯清辉被点燃激情,情不自禁也回忆起过去那段被她淡化了的、隐藏在辛酸下面的甜美回忆,她没有开车立即离开,趴在方向盘上静思,半晌后叹了口气,想也没想便掏出手机编辑短信:到洛杉矶了吗?那边是几点?顾先生,我低估了你的魅力,因为我发现自己已经开始疯狂想你了,麻烦在那边控制住下半身,不要守着金发女郎大波妹流口水,否则你的糟糠妻会砍死你。 第15章 经济能力决定家庭地位与话语权,所以女性越来越有资本给男性列出条条框框,而且两个经济相互独立的夫妻,既无责任也无义务惯着对方。 自然,如果丈夫惯着妻子,夫妻生活将会更和谐,离婚的风险更低。 冯清辉首次跟祖玉共情,当然还不足够充分,夜晚辗转反侧,对这个祖玉充满了好奇,大概凌晨时分,将睡将醒时,手机亮了一下,暗淡的夜晚发出刺眼光芒,天花板同时被照亮。 她探身摸到手机,眯起眼看屏幕,李凡硕发过来一张图片,水泥地,两个黑色塑料袋,一个红色塑料袋,型号比较大那种,并且说:晚上回了趟老家,带回来不少海鲜,应该是三种,明晚要不要约一下? 冯清辉熟练地敲几个字:都有谁? 李凡硕: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你。 冯清辉回复了个流汗的表情,这人在那边又长篇大论:你这女人什么尿性我还不清楚,老顾一走肯定连吃饭能免则免,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这么残废?老顾临走托付我关照你,这才跟你约饭,不然我闲的,请一个已婚妇女吃饭?那不是纯粹浪费钱,而且还重口味? 冯清辉发过去“呵呵”两字:这位大龄剩男,你讲话不要太得罪人,友情提示下,你不小心把所有已婚人士都惹了,出门小心点。 李凡硕:要不要来? 冯清辉问:只跟我吃海鲜?这样是不是有点龌/龊,我老公才刚出差……不如再叫上几个朋友?明晚我买几样熟食带过去,赞助你。 这么说完李凡硕发过来尴尬流汗的表情,又损了她两句:你想什么呢,太自信了吧。 冯清辉撇嘴笑了笑:这个世界对女人充满了敌意,我这种已婚人士,很多情况都得避嫌呐,你这种老光棍自然不明白。 她讲完觉得困倦,手机提示对方回复消息也没再看。 冯清辉起先跟李凡硕关系并没那么好,大概是从上次跟顾初旭分手后,某天李凡硕主动约她,说他打算去某个区自驾游,但路段不熟,听说冯清辉对那边比较熟悉,问她愿不愿意做向导。 她答应了,那段时间,工作没心情,吃饭没心情,在家闷着也只会胡思乱想。单纯想着,跟朋友出去吹吹风,或许能缓解心情。 两人围着某4a级景区一日游,其实对这个等级的山水并不热衷,都有些心猿意马。冯清辉甚至有些后悔跟李凡硕孤男寡女的状态下出门。 她是个男女设防的界限比较清晰的人,当然,顾初旭是个例外。对待异性,她比较看重感觉,第一眼看上去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才会有感觉,第一眼看上去没感觉,那以后相处也不会有感觉。 冯清辉当时觉得李凡硕大概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所以隐隐后悔。夜幕降临,当地人建议不要晚上下山,她明确表示不同意后,李凡硕也没说什么。 现在想起来,冯清辉不禁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这厮的性格,并不是有内涵的人,追个女人,肯定也是走高调霸道不要脸的风格,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不正经,怎么会喜欢她却那么久不表白,让她乱猜呢? 白天一晃而过,黄昏,红霞洒满天际,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似乎预示着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冯清辉买了一只“火客”北京烤鸭,“火客”是北京烤鸭的本地加盟商,味道地道不地道她不是特别清楚,不过生意很红火,门庭若市,排队许久才轮到她。服务员帮她肢解了烤鸭皮肉,分门别类装入盒中,刚出炉的烤鸭滚烫,焦黄嫩脆,香味诱人。 除此之外她还买了一些凉拌牛肉之类的小菜,打包了好几盒拎过去。 到李凡硕家时间不早不晚,海鲜还没煮熟,李凡硕瞧她大包小包从车里拎下,当即笑说:“来我这吃顿饭成本不低啊。” 冯清辉拨开额头上碎发,“不值钱的东西。” 李凡硕三两步下来台阶,主动接过去东西,两人一前一后进门,玄关处她瞧见一双女士尖头高跟鞋,脸带娇媚笑了一下,“呦。” 李凡硕道:“呦什么呦,赵总在里面。” 冯清辉怔住,表情也有些端不住,悄悄往里扫了一眼,叫住他:“那什么,我突然想起还有事,你们先吃着。” 她说罢扭头便要走,李凡硕快走两步伸膀子拦住,“我想咱俩吃,你让多叫人,中午我给老孟打电话,谁成想赵总在一边,不叫不成啊,你多担待点。” 有些误解还是要解释清楚,冯清辉侧过来头,提着眼皮子睨他:“多担待这话你得交待她,你不晓得赵总每次瞧见我横眉冷对的表情多直白……她若是跟我相安无事,我是那种无事生非的人?” 她想要拨开李凡硕,这厮说什么不让道,赔笑哄她:“她今天敢给你脸色看,我第一个抽她。” 两人拉扯了几下,惊动餐厅中的人,冯清辉听到脚步声也不好再发牢骚,不情不愿被推进去。 说白了冯清辉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也具有大山东要强、好面子的诟病,人前心头再不痛快也不会当即下人脸色。 今夜吃了一顿极其容易消化不良的晚餐,且经受不住诱惑小酌了几杯,全怪李凡硕一顿猛夸,说他从外地带回来的黑啤如何如何香,夸得就像人间极品。 左右也没有一瓶啤酒,冯清辉告别李凡硕的时候神智无比清醒,她拎着包,无名指勾着钥匙串,婚戒在日光灯下烨烨生辉,扭身下了大理石台阶,侧着脖颈蹙眉问他:“顾先生走的时候真让你关照我了?” 李凡硕反应了两秒才说:“不然呢。” 她心情甚好,咬住红唇低头笑了笑,“这男人真是的,还是跟以前一样闷骚。” 李凡硕掏着兜跟在她身后,闻言抬起手揉搓着下巴,垂着眼看她:“瞧你那德行,没出息。” 冯清辉眼尾扫向他,收了笑,故意板着脸斥责:“怎么跟你老板娘讲话呢?没大没小,没规矩。” 说话间他打电话叫的计程车停靠路边,冯清辉打开车门坐进去,李凡硕弯下腰,攀着车窗框子张望,“说真的,你就没好奇过赵总为什么讨厌你?” 冯清辉看过来,“女人的嫉妒心吧……哎,你觉得赵总对我老公有没有意思?” 李凡硕摇头笑了笑:“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觉得连我都对你老公有意思?” 她抿唇笑了几声,柔声细语打趣他:“那自然,不过比实力还是我更胜一筹。” 李凡硕勾唇:“哪方面的实力?咱家都没切磋,你怎么知道自己更胜一筹?” 冯清辉明白什么意思,就是不往下接话,男女调情那些事她看多了,也不是不会,但知道朋友之间的分寸。 她搭手拍了拍前头司机用来隔断驾驶座与乘客之间距离的透明塑料窗,娇声说:“师傅,明泽花苑。” 说罢才回过头看李凡硕,“今天喝多了,头昏脑胀的,我先走一步了,改天顾先生有空我俩回请。” 李凡硕低头笑了笑,胳膊从车窗处抽离,若无其事挥了挥手。 他扭身往公寓走,刚到半途瞧见赵秋芬从公寓大厅推门出来,她提了提单肩包的带子,远远冲他招手:“你厨艺不错啊。”侧头看了看他身后,“顾太走了?” 李凡硕笑着点头,她往外走,步子放得很缓慢,他掏着兜不远不近赘着送她。 她偏头瞧他一眼,“你跟顾太关系不错。” 李凡硕笑说:“人缘好。” 不知不觉绕到湖边,这两日小区环卫工清理湖底,挖出来不少淤泥和尚未腐烂的枯枝败叶,走近就能闻到一股腥臭味,区别于鱼虾的味道,赵秋芬屏息站立良久,“忽然觉得自己挺不成熟,对朋友要求太多,其实你保持中立挺好,这才是成年人的交友之道。” 花园很安静,艳霞从暗紫变成深灰,枝叶稀疏,路灯折射光芒。 李凡硕笑了下:“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给你提个善意的醒儿,冯清辉怎么也是顾总明媒正娶的太太,你太针对人家有点不识数,我们外人做好本职工作就成了,同事之间,上司下属之间,你觉得有真正的友谊可言?人家顾总心里清楚着呢,没搞你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什么时候没价值了,肯定没你的好。” 赵秋芬摇头笑了笑,“如果真有这天,我就去找顾太理论理论,叙叙旧。” “鱼死网破?”李凡硕笑了下,“你太幼稚了,鱼死了可就是死了,网破了还可以补。” 她沉默了许久没说话,仰头看着月色发呆,忽然笑了一下,“最近我想办画展,把以前的画都展览出来,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场地不好选,还没选好,大概到时也没人捧场,你如果感兴趣,回头送你一张门票?” 第16章 顾初旭收到冯清辉的短信是到洛杉矶的次日,疲态尽显,生物钟紊乱很难调节,他又是个睡眠比较浅薄的人,刚与亚尔维斯先生结束一场仓促会晤,他与助理回到下榻酒店。 近日洛杉矶的气候比较干燥,又或是水土不服,嗓子干燥不适,更加觉得房间闷,墙壁上的加湿按钮不灵光,吩咐助理打电话到前台叫服务员。 他掐灭香烟,在露天泳池上面的阳台躺椅上坐了一会儿,起身进卧室,拿起手机忽然就瞧见了冯清辉的短息,这时已经过去一天,他忙起来,出门时常忘记带这部私人手机,手机上并未存几个号码,除了家中几个直系亲属,也唯有冯清辉知道,其实除了她时常联系,业务一向少的可怜。 顾初旭是个比较寡情的人,琐事上,性情有些不讨喜,以前不管是外出求学还是被派到南山市工作,他时常想不起往家去电话,两位老人的生日,一向都是顾初月特地打电话提醒,梅英在外那么要强,想儿子的时候也都是打给他电话。 家人亲情这块,女人是回旋镖,不管跑多远都会自己回来,男人则不同,是风筝,全靠一缕线牵着,若没了牵引,天有多高,风有多大,风筝就能跑多远。 不过顾初旭在与冯清辉通讯这块,就算跟他身边血缘最亲近的人比,煞费的苦心都要多好几倍。 他看过内容暗自发笑,摸索手机,斟酌了一番言辞才谦虚的回复:宝刀放久生了锈,哪里还有力气看金发碧眼的大波妹,如今满足你都是个问题。 编辑短信发出就听敲门声,打开房门瞧见客房服务,两人英语交谈两句,她向顾初旭确认是否还要增加湿度,他说是,对方摆弄好,顺带清理了房间卫生,临走顾初旭便付给对方十刀小费。 冯清辉在短信中再一次发问:顾先生,你才刚过而立之年没几年,可别拿这种事吓唬我。 顾初旭过了被讽刺两句“你不行”就上纲上线的年纪,捏着手机端详着笑了几声,半真半假说:上回那个海参汤还不错,有时间你不如多送几趟,以后的事不敢保证,我也只能咬紧牙关勉力为之。 发过去后,眼前浮现的是冯清辉憋屈的表情,想到此眉眼之间的疲倦舒缓几分。 洛杉矶晴空万里,大朵白云游走,美国人爱运动,街头小巷最常见的运动器材是篮球架,次之的普遍户外运动大概是高尔夫,亚尔维斯先生邀请顾初旭到他乡下农场打高尔夫,他只好把国内事务推迟,多耽搁了一日。 冯清辉指望他早点回国的期盼落空,心中空落落烦闷,大多时候她会质疑自己是否会变成望夫石,展静捏着笔杆子毫无诚意地劝解两句:“毕竟是忙工作嘛,你要是因为这个抱怨,显得你不知书达理。” 冯清辉抬眼看她,“我本来就不知书达理,又何必装,多累。” 她早晨出门就跟父母辞别,让他们晚上不用留饭,顾初旭今夜回来,她准备去机场接人,二人出去饱餐一顿,没成想出了幺蛾子,她嫌麻烦也懒得解释,直接回了公馆。 推开门,迎头瞧见一缕光亮,若有似无的煸炒葱花味以及肉香味从厨房出来,玻璃门内人影闪烁。 她眼神一亮,来不及换鞋就进厨房,张了张嘴刚要喊人,对方回过头,一张略显沧桑的妇人面孔,身上系着蓝白格子围裙,是家里那个一月挂不上几次影子,冯清辉白天上班之后,一周两三次来家中打扫的家政公司的阿姨,冯清辉笑容僵硬在脸上,茫然扫了眼餐桌盘子里的食物。 金灿灿裹着鸡蛋煎的鱼籽味道不错,她食欲大动也没多问,卷起烟青色的袖子先尝两口,点头夸对方手艺好。 平素不见面的阿姨突然做起饭,是何缘由冯清辉没多问,简单几个菜色都是她喜好的口味,某些真相不言而喻。 冯清辉地理不好,算不清时差,晚饭光景不晓得美国那边天有没有亮。 顾初旭醇厚的声线在电子产品中更低沉:“这位阿姨的厨艺怎样,听家政公司介绍,除了家务打理的好,做菜也很擅长,不如就留下长用?” “家里多个陌生人我不适应,进进出出不方便。” 冯清辉跟顾初旭生活习惯上有区别,梅英是女强人,家中琐事没精力挂心,所以手边从来不缺保姆使唤,冯清辉家中这边,延续北方普通家庭的习惯,自然请不惯保姆,所以冯清辉一时不适应。 且她觉得,如今上班族大多吃外卖,年轻一辈的男女,即使会做饭,那也基本没有几个顿顿开火,她身边很多女同事,靠公婆照料的那是人上人的待遇,比不得,冯清辉不敢麻烦公婆,心中也没起过怨怼。 他在视频中继续说:“众创空间的事已经摆平,这两天工作如何,顺利吗?” 冯清辉侧身躺在白色毛绒毯上,脚下是厚重的深色地毯,阿姨在厨房刷碗还没走,她感觉别扭,分出一部分神,有些心不在焉,“还成吧,每日两点一线,过得像个尼姑,对了,昨天去你下属家里吃了一顿海鲜,大概是吃了两个香辣醉蟹钳,感觉自己呼吸都带着臭味,两天了,要命。” 顾初旭拿了件外套披上,换只手握手机,推门走到阳台,靠着栏杆吹风,他点了只烟,生物钟刚调整过来,明日要回国又得调整回去,不想睡太久,依靠香烟提神,“哪个下属?” “李凡硕。” 顾初旭眼睛一合,抬眼皮子看着她:“他请你吃饭?” “不只有我,还有你公司别的同事,我不过是蹭吃,”她像是在讲一件极为平常的事,说到这忽然想起什么,按耐住心中翻滚的热潮,“你走的时候交代李凡硕关照我?” 他闻言眉宇轻微皱起,一言不发看着她,足足十秒钟那么久,似是而非问了句:“他跟你说的?” 冯清辉心中泛起一丝愉悦,“海鲜不会是让他买的吧。” “不是,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海鲜,”他否认,吐出一缕淡淡的烟圈,在指尖萦绕,“上回我带家两条淡水鱼,你虽然不至于嫌弃的跳脚,但也处处挤兑,不让放这也不让放那。” 冯清辉讪笑两声,倒是有这么回事,就前几天。不过李凡硕跟她关系并不亲密,她喜欢不喜欢海鲜人家也没义务知道,是以冯清辉才不计较,待人接物这块,她还是很讲道理的。 顾初旭望了她一会儿,低下头,脸上并无多少表情,“我没吩咐他关照你,想事情能不能用点脑子?我跟你是夫妻,有什么事不直接说,还需要一个外人关照?况且爸妈都在东屿市,很近,照顾你总比外人周到……李凡硕太殷勤了些,不是什么好事,我不希望你跟他走太近。” 冯清辉笑问:“我行情这样好吗?” 他抿了抿唇,没有搭腔。 这场对话在冯清辉困倦中结束,顾初旭明日白天的飞机,落地晚上九点,冯清辉等他等的饥肠辘辘,把副驾驶座上的两包粗粮饼干啃了,还是那天车子加油的时候在加油站买的,十块钱买了一大包,包装盒很大,里面没有几片,钱花在过分包装上了。冯清辉特爱在顾初旭加油的时候进去逛一逛,买包饼干吃。 不过那天出现了些小波折,油卡没钱需要充值,冯清辉拿着他的手机斗地主,便把自己的递上去了,没多久他折返,脸色有些尴尬,“高于二百需要指纹支付,你怎么那么会下你老公的脸?快进去付一下。” 冯清辉一时还不太明白什么情况,后知后觉跟他进去,手机正静静放柜台上,两个年轻小姑娘看见她进来瞬间醒悟,嬉笑着说:“原来先生不是机主。” 气氛一时尴尬,冯清辉明显感觉微妙,正想怎么帮他转圜,他已经含着笑轻轻扬眉:“是我的手机,不过平常都是我太太管钱,我只负责赚钱。” 这几年,“惧内”是好男人的标准标签,不仅不再难以启齿,反而给人大度居家的形象,顾初旭很会把握女孩子的心里,音落女孩便不再笑他,倒是换了一副艳羡目光看向冯清辉。 飞机提前了半个点,着实幸运,助理推着行李先出来,天桥不让车辆久留,冯清辉掐着点开到t2出口,他们正好从里面出来。 顾初旭看到她颇为意外:“不是让你好好在家等着?” “我不喜欢一个人在家。”冯清辉从驾驶座下来,随他一起坐到后面,她注意到男人眼底淡淡的青影,身子倾斜,凑近他耳边,“是不是没休息好?” “嗯,”他低头转了转脖子,手掌扶着脖颈来回转,忽然停顿下来,往她脸庞上打量许久,“你吐口气我闻闻。” 冯清辉矜持了一下,“不好吧?” “刚才你说话好像真有一股……死了几天没处理的臭鱼虾味。”不等她呵气他就损了这么一句,损完垂眸看向她,“野生的虾蟹也容易生寄生虫,你以前不爱吃没什么不好?不过一般的寄生虫都会被胃酸腐蚀死去,也没什么。” 第17章 冯清辉停滞动作,嘴角笑得僵硬,“寄生虫?” “生海鲜有这东西很常见,老祖宗吃了几千年也没事。” 他看看她,嘴角带着一抹温和的笑。 “……” 有些东西不提没什么,一旦提起来,再稍微浮想联翩一下,她倏然觉得胃中翻涌。前天回来李凡硕还打包了一些蟹钳,装进一次性白色塑料盒让她带上,冯清辉白天还纠结要不要吃,十有八九是她肠胃功能弱,吃呢,口气会有味道,她每天接见来访者,并不适合吃太味的东西,不吃呢,扔了实在可惜。 眼下无论如何都吃不下了。 冯清辉向来惧怕无足蠕动类的东西,是个资深的蠕动类虫子恐惧者,更不要提这种寄生类,不过这种题材,好像深受欧美小流量电影制作厂的青睐。 “晚饭吃了吗?”车厢没安静多久,他探过来胳膊,带着薄茧的手掌覆盖上她的手背,拇指轻轻搓了搓纤细的指骨,“想吃什么?要不再带你吃些海鲜?” 冯清辉没把李凡硕到底有什么心思这事当回事,不过再没眼色也知道顾初旭后面这句话是故意,含笑瞧着他:“就跟你下属吃顿海鲜就这么两次三番的讥讽,我要是按照你的标准来要求你,咋俩现在都得去民政局。” 顾初旭默了默,拿眼尾看她,“那事我算是受害者,现在连姓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你知道我工作的时候刻板乏味,除了你这种眼神不怎么好的人,大概也没谁会看得上。” “你眼神才不好。” “……” <<<<< 按照冯清辉的饮食习惯,七点后为保持身材常年不吃东西,年纪小的时候不在意形象特别纵容自己,后来身边的女性渐渐精致,她也紧随其后步入养生阶段,今夜放纵了一次,拉着顾初旭到学校附近。 这边夜生活才刚开始,除了阴雨天气,尽管隆冬夜市都可以营业到凌晨,小吃街里叫卖的每个男女都有故事,他们是一群高收入但条件艰苦的辛勤劳作者,尽管一年四季如何包裹,大多同样拥有黝黑的脸庞,或是满身浓郁呛人的油烟味。 在这里可以看见人生百态,不管是衣衫靓丽的白领,还是努力奋斗中一身褴褛的打工者,想要在城市的一角站稳脚跟,就得拼尽全力。 冯清辉招手点了十根烤鱿鱼,十根鸭肠,背着手站在小吃摊铁板架子边,“老板,加辣,特辣……哦对了,少放盐。” 她说罢付钱,走两步看见冰箱上头,纸箱子装着啤酒,顾初旭提着她的包寻了个位置,坐定等候,她眼前人头攒动,踮起脚,俯身询问顾初旭:“你要不要来瓶啤酒?” “随你,想喝我就陪你。” 她笑盈盈说:“出来吃宵夜怎么能不喝酒,多没劲。”说罢折返回去付账,付了账拎着啤酒回来,不是冰镇的啤酒,喝着口感一般,不过这个季节不适合冰镇,比不得夏天。 耳边尽是嘈杂的声音,顾初旭点的清江鱼先送上桌,他在飞机上吃了飞机餐,所以并不饿,主要是陪她,捏了两粒花生米以后便没怎么再动筷子。 旁边这时坐下一对年轻男女,学生装扮,这边距离学校不远,来吃宵夜的主流人群也是学生,冯清辉在年轻女孩脸上多流连了几眼,感叹说:“羡慕啊……好嫩的脸庞,时间真是无声无息,我上学的时候,从来不可惜时间流逝。总觉得自己还小。” 顾初旭侧头扫了一眼,凝视着她纠正:“不是好嫩的脸庞,是好稚嫩的脸庞。” 她转过视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声音清脆:“这两个形容词有区别吗?” “有,区别大了,”他弯了弯嘴角的弧度,“最近怎么这么多愁善感?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事业追求,不过你也知道我并不指望你赚钱养家糊口,你如果不开心,我很支持你辞去工作,到处转一转。” 冯清辉拄着脸看他,灯光打在她脸上,岁月的痕迹还不明显,她此刻更在意的是年龄数字上的提醒,每一年的逝去都在提醒她,变老距离她越来越近,只是个时间问题,且是个必然会发生的事件。 “然后呢,回来备孕吗?” 他沉默了片刻,语气一般是试探,一半是劝解:“我承认有这个想法,结婚三年是不是差不多也该收心了?你不是一直担心我会在外面招惹花花草草,不如就用这个传统的法子牵住我?” 她慢慢收起手,蹙了蹙眉,厚颜无耻道:“可我觉得自己还小,我才十八。” 他叹了口气,“再过几年,你就真应了那句话,‘十八年前十八’。” 冯清辉面色不悦地瞪他,低下头,默不吭声吃了两根烤鱿鱼,招手问老板又要啤酒,顾初旭没拦着,抱着膀子凝视她,她闷头喝了口酒,“我身边还有这个年纪没结婚的呢,好像不生在一线大城市,三十岁不结婚罪大恶极,结了婚不生孩子更是罪大恶极……那个喵哥,二十九岁刚订婚……” 她顿了顿,“要不你生,你生的话我肯定没意见。” 顾初旭看了她半天,“少喝点酒。” 这时十一点多,夜市人潮逐渐呈现消散的势头,身边桌子渐渐空了,被清理干净,她眼神染上一缕薄醉,摇摇头,放下塑料酒杯,见四下无人起身坐到他身边,低声细语:“老公,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他胸口上下起伏,用力吐了口气,“备孕是件大事,你没想好那就再想想。” 她勾住他的脖子晃了晃,“我还想再观察观察你……用孩子绑住一个男人,那是旧社会的思想了。” 他挑起眉提醒她:“你已经观察三年了。” “我还想再观察三年。”她动了动红唇,笑盈盈开玩笑。 顾初旭眨了眨眼皮子,倾斜着脖子打量她的表情,和和气气说:“你不如再观察三十年,那样考虑的更清楚。等我们六十多岁,你再挑战一下自己,咱们顺便上个国际版的新闻头条,然后再给你的咨询室打打宣传,一举三得,多划算。” 冯清辉被逗笑,顺着他的话茬往下说:“再给我家的家具打打广告,打开国内市场,走向世界?” “你比我想的还周到,会做生意。” 她尴尬笑笑。 从夜市回到家已经后半夜,月上中天,寂静无声。 冯清辉抬手去开灯,黑暗中被握住纤细的手腕,顺着小臂游走到侧腰,耳边听到防盗门闭合,隔绝最后一丝光芒,她鼻翼尽是粮食发酵后清淡的啤酒味,男人的呼吸沉重灼热。 “奔波了一天,你不累吗?” “累,”他鼻端发出一声笑,沙哑温柔的嗓音勾着她,“所以需要你配合。” 冯清辉挂在他脖子上,两人浅浅拥吻,她撇开头想要说话,下一秒被抵着贴上墙壁,干燥的嘴唇划过细腻的脖颈。 “你想我吗?”她头顶着门板,情不自禁仰起头,提紧下颚。 “嗯。” “多想?” “……自己来感受。” 话音出口,轻柔的布料飘落地上,丝丝凉气侵袭,她很快一塌糊涂,被木桩般强势的物什嵌入,顾不上什么,只晓得攀紧宽厚的肩膀闷/哼。 她有些贪婪,顺着男人背部清晰的沟壑,寻找发力的源头,起伏跌宕中,在臀部骶椎骨上方和腰椎连接处的两侧寻找到腰窝,人体的性感之眼。 她嫉妒且觉得过分,长在一个男人身上真是可惜。 第18章 顾初旭从省外调回的时候, 冯清辉很惊讶, 更让她惊讶的是接下来的求婚, 其实和好后很多东西都有轻微变化, 一夜激情后恢复冷静, 又是漫长难挨的寂寞。 女人面对感情时, 虽然是个低智商的生物,但也是个嗅觉灵敏的侦探,他调回来前的那几个月, 冯清辉其实已经抱着得过且过的状态, 甚至不止一次自我催眠, 她不去追究也不去挖掘, 就这么磨下去耗下去,什么时候耐心用尽,筋疲力尽到拥有他比失去他还累的时候,再狠狠的,一脚踹了他。 到时候,既不会痛彻心扉还特别炫酷。 感情恢复期间冯清辉一直都没捉到顾初旭什么有力证据, 大概源于尽管闲的蛋疼,也不玩那种突然订机票跑过去的“surprise”,她通常选择提前几天打电话, 给顾初旭充分的时间做准备,做日程安排,协调好休息时间然后才出现,否则到那边也是他去公司工作, 冯清辉一个人玩或者待在公寓,亦或是去他公司,这三者任何一种,她都特别排斥。 她不知道提前报备是否因为自己潜意识里的现代版“阿Q”精神,还是什么别的理由。 不过冯清辉第一次去南山市的时候,他当时住的单人公寓是公司安排的,她在他衣橱最里面一角,发现了一盒套子,超薄的,十二枚用了过半。 他没在场,因为冯清辉说想吃脆皮的冰淇淋泡芙,他晚上开着车出去买了。冯清辉拿着那盒东西真他妈觉得烫手,以她的性格肯定要闹个天翻地覆,让他脑壳疼的,可那次冯清辉秒怂,她想订机票回东屿市,想了想又忍了。 一小部分原因是,顾初旭是个成熟的有正常需求的男人,两人分手到和好,将近半年,她如果要求一个男人分手了还为前任守身如玉,似乎不可理喻,更大一方面的原因是由于刚和好,感情处于薄弱易碎阶段,经不起大风浪。 她思前想后,装作若无其事把东西又塞了回去,等顾初旭回来时,她攥着手看这人良久才勉强扯出一丝笑。 那夜冯清辉静静躺在床上,临睡觉还是憋不住锁在他怀中落了几滴泪,他当时不明就里,问她是怎么了,冯清辉一个劲儿摇头,末了只答—— 不想说。 后来她时不时从李凡硕那旁敲侧击,这人是个特别有心眼的人,给的答案不过也是说,你们都和平分手了,他在这期间做什么都跟你没关系,你管不着,真因为这个发生矛盾你也不占理。 冯清辉再问。他就笑着摊手,我哥这人清高,冷情冷性,等闲遇不到他能看上女人。 冯清辉后来便逐渐释然,好像除了释然也没什么解决方案,再揪着不放也是庸人自扰。 再后来顺利结婚,这事就被她压在心底。 <<<<< 顾初旭疲倦之余还保持着以往水准,让冯清辉很怀疑他刚才说累那个字时是在调情,方才他在床头摸了半晌没有找到套子,冯清辉提醒梳妆台下面的白色抽屉还有两枚,他好似没听见,也可能是到了紧要关头,固执而又凶猛的出入,她催促的话语刚出口,就像暴风雨中的花蕊,被打的七零八落。 云消雨歇后,卧室恢复方才的安静。 她脖颈带着浅薄的汗珠,摊着手愣愣的看他,还没从刚结束的一场大汗淋漓中醒过神,两只小白鹅随着呼吸抖动,橘黄色的灯光下让人挪不开眼,顾初旭扫了两眼,捡起地上的白色衬衫,抖开随手遮住。 他起身去拿水,回来时身上裹了一件银灰色的浴袍,冯清辉神色慵懒,视线紧跟着他挪动,瞧见他胸膛挂着汗珠,也不知道方才是否去清洗了,他没带那个,事后她也不想计较,左右不是危险期,应该不至于那么倒霉。 她裹着男士衬衫起身,细白的手臂往床头一支,杵着脖子看他。 “你今天吃药了吗?” 顾初旭并不着急否认,回头看看她,抬手把床头夜灯关上,她眼前忽然黑暗,什么也瞧不见,不过耳朵没失聪,察觉床榻往下沉了沉,紧接着他送过来羽绒毯。 两人共枕而眠,空气死寂没多久,他忽然往冯清辉这边挪动,“我还没差劲到吃药的地步,某些话我们两个可以开下玩笑,出去别胡言乱语。” 冯清辉敷衍的点了点头,猜测他在黑暗中肯定看不见,只能又说:“出去跟谁胡言乱语啊?” “你平常都爱跟谁探讨床笫这些事?” “自然是跟你,”她想了想便又笑了,“我就算跟别人探讨,也肯定只炫耀你的战绩。” 顾初旭不理解女人的恶趣味,不过他这两年发觉一件有趣的事,似乎男人很少愿意跟朋友分享老婆床上如何如何,毕竟谁也不热衷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意银,且一向都很忌讳这方面话题,不过女人不同,没聊过床上那些事的,都不是推心置腹的好闺蜜。 顾初旭并不是不知道增加生活情趣的工作狂,所以他每次出差回来,第二日按照惯例不去公司,在家闲一日,调时差或休整状态。 冯清辉算不上好员工,更算不上好老板,以前读高中的时候,每当别人努力她贪玩的时候,她心里一边充斥着罪恶感一边自我洗脑继续玩,而别人玩的时候,她更加觉得,学霸都在玩,我也得玩。 幸好她智商高。 顾初旭在家休息,冯清辉无心工作,上午接待完来访者,把今日的病例报告鬼画符似的整理完便要打道回府。 临出门接到一个陌生电话,“178”开头的本地号码,有些眼熟,不过她手机上没存,冯清辉大概猜出是某个客户,没有接,推开展静办公室门。 “不知道是谁的电话,你帮我回过去问一下”,她笑容明媚,“如果找我预约时间,就说我不在,今天休息。” 展静从电脑前抬头,皮笑肉不笑说:“是不是我小叔张经理?” “你小叔已经成为过去式,自从上回一起吃饭我老公出面后,张经理就不怎么来这边捧场了。”提起来这事冯清辉有些惋惜,要笑不笑地看着展静。 展静听她这说话语气,怎么听怎么像个鸨子,干的是拉客的生意。 冯清辉早晨刚到咨询室,椅子还没暖热就破了一笔财,所以心情并不怎么愉悦。 高馨丽的弟弟,也就是冯清辉某个便宜外甥,是个有几万粉丝的小网红,时不时在平台顶着一头黄毛踢踢腿甩甩头,下面一群恭维叫好的迷妹。 前段时间,春节前后,小外甥带着女友回家,介绍说也是个小网红,乌黑的长直发之间飘着两缕红蓝相间的颜色,据说是现下年轻人的新风尚。 冯清辉欣赏不来,不过小外甥的女友那晚开直播,把冯清辉叫上捧场,她面子上过不去,只好充值了千把块钱,飞机火箭么么哒什么的,一样送了几个,表示一下长辈对晚辈的支持。 没想到这小外甥的女朋友,当即把她奉为金主,还跟她现场连麦逗趣,她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没想到有些复杂。 今早这小姑娘开直播跟人“PK”人气,特地打电话找她,冯清辉抹不开面子就又进了直播间,一句一个“我金主”把她哄的头脑发热,挥手又砸了一些礼物,嫣然像个在外面包养小白脸的富婆,不成想对方有人包养,最后斗来斗去,不小心又花了几千。 直播结束她恢复冷静,收到信用卡的扣费信息,怎么想怎么心痛。 交待完展静回到家,看见顾初旭闲适地坐在露天阳台躺椅上喝咖啡,边喝咖啡边看手机。 她走过去低头扫了一眼,是一篇关于科技研究专利的纠纷报到,隶属于人民日报的记者揭露的。 顾初旭虽说做实体经济,但发明的产品跟他们公司有关联,便点开了解了一番。 他听见脚步声侧头看过来,“怎么回来了?下午不上班?” “我是老板,给谁上班?” “今天天气不错,”他把手机放小圆桌上,扣了手,搭在腿上,“适合出去兜风,”说罢继续瞧着她,“要不要去?” 天高云淡,自然是个适合出去的好天气,冯清辉端起他手边咖啡抿了一口,现煮的美式,没加放糖,入口苦涩的味道刺激着味蕾,难以下咽,她忍了忍,蹙眉又吐回去。 抬起头便对上这人瞬间没刚才愉悦的眉眼,她擦了擦嘴上的咖啡渍,评价一句:“太苦,喝不下去。” “我刚煮出来没来得及喝几口,”顾初旭抿了抿嘴,意味不明地夸了两句,“你动作倒是敏捷。” 冯清辉伸了伸鹅颈般的脖颈,端起咖啡凑到他嘴边,“你不嫌弃就继续喝,反正连口水都互相吃过,这也没什么好嫌弃的。” 她手下不稳,漾出来两滴深棕色液体,顾初旭来不及反应白衬衫便遭了殃,他赶紧敞开两腿,在冯清辉惊讶尖叫声中接过去咖啡杯稳稳放桌子上,抽纸巾擦拭手背。 冯清辉随他站起来,身高勉强到他肩膀,她是高挑纤细型骨骼,略肉,人群中很出挑,跟他一比较就莫名显得清瘦。 顾初旭倒是没什么意外的表情,除却稍微皱起的眉宇,不紧不慢捏起手机收拾烂摊子,桌面上头也洒了几滴,无声无息沿着玻璃边缘打转,最后缓缓流下来,他用纸巾擦干净才吩咐她:“你先去换衣服,换好衣服就走。” “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第19章 搞得那么神秘, 冯清辉还当是什么特别地方, 原来是一处有山有水天然湖, 她词汇匮乏, 不知道怎么描述, 到这个年龄阅历多起来, 最没看头的莫过于山水,入眼片刻的惊艳,过两天就忘到九霄云外。 不过短暂的惊艳也要看跟着谁同往, 跟顾初旭的话, 确实值得她记一段日子。 附近农家酒庄较多, 再往外半里就出了市区, 隐约看到村落,车子刚调头驶入单向道,前头瞧见几个穿制服的交警差酒驾,还真有两人落网,冯清辉探头看热闹时,从对方后车座瞧见两个孩子趴在车玻璃上往外张望。 她心下不禁唏嘘, 还真是一对大意不负责的父母,日本小说家伊坂幸太郎说:一想到为人父母居然不用经过考试,就觉得真是太可怕了。 冯清辉想了想, 她这样慎重不愿意生育的人,总比生了不用心带的人要好。 他们走错了方向,围着湖边大坝绕了三分之二圈才走到沙滩,下午一两点钟, 人如海潮,她褪了鞋子,踩着细软的沙子朝湖边跑去。 顾初旭准备的周全,从车上搬下来帐篷,选了一块比较宽敞背阴处搭上。 帐篷是双人的,从买来就没怎么用过,冯清辉一直向往着,改天要进行一次海滩上彻夜狂欢的烧烤篝火晚会,帐篷支上,在袅袅炊烟旁边,从傍晚玩到第二天清晨,末了看个海上日出。 不过她总跟顾初旭统一不了时间,且刚经历了一个凄凉萧瑟的冬日,以北方的天气,温度暂时不够。 冯清辉最近越来越不懂得怎么浪漫,这种状态让她很惊恐,以前的时候,跟在顾初旭身后,看见他一个背影都心动不已。 或许顾初旭说得对,她这一年工作太忙,接待太多感情世界充满灰色忧伤的病人,久而久之对她自身产生一定的影响。 做这一行都有督导老师,冯清辉的督导老师是位五十多岁的太太,品味很好,时常挽个时下流行的发髻,爱穿水滴领反摺袖或是马蹄领琵琶扣的旗袍,一定是那种淡化色的好布料,纯手工的精细制作。 冯清辉见过那么多女人穿旗袍,她是唯一一个这般年纪还能穿出古典风韵的人,第一次跟着她做见习生时,曾送给冯清辉一件旗袍,双滚边的A字摆,她穿过一次,穿给顾初旭看的。 那时她跟顾初旭的状态处于什么都做了,但还恪守最后一步,倒不是顾初旭没有能力魅/惑她,而是她那时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每每到紧要关头就胆怯退却。 就是穿旗袍那晚,冯清辉跟顾初旭来了一场仓促的全垒打。 彼时冯清辉还住在学校宿舍,她晚上出门时挑着眉梢,越害羞声调越高傲,扬言晚上不回来了,要把顾初旭治服。 宿舍的姐妹当即就开了一盘赌,两个下注冯清辉会被吃干抹净,另外两个对这事表示质疑,其余一个坏笑着不发言。 冯清辉这种骨架,穿旗袍特容易衬托出,不过校园里大晚上这么穿衣打扮,特别招揽群众目光,她提着裙摆去找顾初旭,他在湖边等候,好巧不巧被李凡硕迎头撞上,他那时初具如今的风流,自己学院外学院有几个姘头,瞧见冯清辉受到不小惊吓,更多的是惊艳。 冯清辉是个前凸后翘、体态玲珑的女人,这点从小学四、五年级,别人还是一马平川时她就意识到自己得天独厚。 <<<<< 他晚上安排了住处,邻水的一家酒店,冯清辉白天赤着脸没做脸部遮挡的措施,全然忘了眼下杨絮柳絮正处于“末日余辉”。 旁晚时分开始瘙痒,下巴以上,紧贴着下唇的地方起了一层细小的,比小米粒再小很多的红点,从右边的嘴角圈到左边,模样有几分滑稽。 她卸了妆不敢再用什么护肤品,只是卸掉以后的皮肤红点没遮没挡特别显眼。 吃了一顿饭的功夫她暂时忘掉这个苦恼事,出找他,瞧见他靠着栏杆抽烟,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看看她,顺手把香烟灭了。 廊下有个老翁举着鱼竿夜钓,湖中都是野生鱼,跟饲养的鱼相比,肉质更细嫩,他看出顾初旭是出来度假,就想把那条鱼高价买给他。 冯清辉听到两人谈话声,兴致勃勃跑过去围观,是一条不足一斤的白肚皮青背鱼,什么鱼种她搞不清楚,老翁说话带着浓浓的口音,她听了一耳朵,没听清,可能是鲤鱼,也可能说的鲢鱼。 顾初旭瞧了一眼,太小,而且已经死了,便随便找了个理由笑着回绝了,视线转到冯清辉脸上愣了愣。 冯清辉一时忘了自己此刻几尽毁容,还以为他看自己看出神儿,心底嘚瑟起来,侧着小腰冲他嘟了嘟红唇。 顾初旭眉梢往上扬起,憋着笑眯了眯眼睛,丢下她甩手走向酒店侧门。 “怎么我一出来你就回去?夜色这么好,不再站会儿?” “湖这边都是杨树,你确定继续待在这?” “那么远,飘不过来吧?” “湖边风大。” 冯清辉闻言动了动脚,扭身跟上,她这过敏属于轻度症状,来得快去得快,接触到棉絮立马就会痒痒,但只要半晌也会立马褪去,不管用药还是不用药。 她很少去医院拿药,实在痒得难忍,也顶多去药店买九块钱一支的皮炎平。 顾初旭冲澡出来冯清辉还没躺下休息,望着银色的月亮说:“我们应该去帐篷里睡。” “沙滩上连个人影都没有,而且这边是郊区,不清楚治安怎么样,就算治安好,天气也不允许。” 她双手撑着窗楞,竖起撑杆把玻璃窗支起来,做完这些抻着脖子转头看他,“今天累吗?”她扭动腰线回身看他,明艳的眼眸好似有灵性。 “还好,不怎么累,”顾初旭笑了笑,打趣她,“只是原本想进行一次你口中那种‘别的项目’,对着你过敏的地方,突然心有余而力不足。” 冯清辉怔住,下意识遮挡住下巴,姿势有些怪异,语气上依旧轻挑:“要不改天给你找个中医调一调?” 她说完余光有意无意打量过去。 他垂眸一笑,什么都没辩解,低头继续擦头发,腰间的浴巾解下来,慢条斯理裹上浴袍。 又抬眸看她,“海参汤的余劲儿还在。” 这句话冯清辉听得忽然头皮发麻,还真怕他把余劲儿发泄出来。 一缕缕小风透过纱窗吹入室内,他起身把支着的窗放下,冯清辉枕着小臂侧躺着看他,男人平躺进来,“孩子的事,你觉得考虑多久合适?” 低沉悦耳的声音熨帖着她的耳垂,冯清辉缩了缩脖子,翻过去身背对他,原本昏昏欲睡突然清醒,轻轻眨了眨眼皮子,呼吸不由自主放轻,“这两天魔怔了?” 他语气没有多少起伏,从身后凑近,手臂搭在她腰上,“只是要个确切时间,看我这边需不需要马上戒烟?” “好啊,那就戒啊。” “嗯?” 冯清辉打了个呵欠,语气带三两分懒散,“大概你戒个差不多,我也想个差不多了,到时生不生再告诉你。” 顾初旭抿了抿唇,起身躺回去,轻阖着眼睑看向天花板上的吊灯,岔开了这个话题:“方才烤羊腿你吃了没,觉得如何?” “跟上次在城南吃的那家口味相似,说起这个,”冯清辉顿了顿,闭着眼懒懒地说,“我有个病人讲,她老公出轨前特别好,为了一顿火锅跑到另外一个市专门去吃…好浪漫。” 顾初旭放下手机看她一眼。 <<<<< 冯清辉跟祖玉再有联系大概是几天以后的事,她跟顾初旭从天然湖游玩回来,相处融洽,连拌嘴都少了,这天的气温是立春后的第三次回落,暗淡的太阳没多少光彩,早晨下了一阵零星小雨。 祖玉在电话解释,说她近期去了一趟外地,回学校办一些手续,所以一直没有去咨询室。 冯清辉说:“回学校?认识你这么久,还不清楚你什么工作,是老师?” 祖玉笑着否认:“不是,我是做广告页面设计的,不过我大学是工科生,学过一些软件,所以打算从事这方面的职业……并不准备在东峪市呆多久,我父母还是希望我跟他们去上海,隔三差五催促。” 她又说前天去冯清辉咨询室找她了,展医生说她休息,打电话也打不通。 冯清辉是故意关机的,她不想因为一些不在日程安排内的来访者打搅她跟顾初旭的闲暇相处时光,她是个在私人时间上,吹毛求疵的人。 “那天跟我老公出去度假,大概信号不太好,展静告诉我你来过,我忙忘了,还没来得及联系你。” 忽然有一缕刺眼的光芒拨开云雾照射祖玉脸上,她垂头遮住眼睛,望着脚下一小汪水无声笑了笑,“你跟你老公感情似乎很好,让人羡慕。” 冯清辉眨了眨眼睛,“Phoebus还是不接你的电话吗?” “嗯。” “你们好好谈谈,不要这么僵持下去,对谁都是一种损失,”冯清辉说到这处叹息一声,“感情这块我并不擅长,馊主意我就不出了,目前能做的不过是心理上引导你。” “冯医生,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什么?” “一切。” 冯清辉垂眸沉默了片刻,问她在哪,要不要过来,电话中安静许久,这人才说:“有时间吗?能陪我逛逛吗?” “好,你想去哪逛?” “我的车就在附近,我去咨询室接你好吗?” “嗯,我等你。” 第20章 中成贸易大厦往东半里是文艺青年聚集地, 很多街头卖艺的艺人, 也属于情侣约会出没的地方, 冯清辉念书时经常跟着顾初旭过来, 此时还没眼下繁华, 街头的牌坊还在, 经过几十年风吹雨打已然褪色,现在已经换了新门头。 湖中心也没小亭子,公园一隅只有两排回廊, 每天下午两鬓花白的老年人会约在这里拉二胡, 唱山东梆子。 冯清辉小学那两年, 流行了一股风气, 会唱戏吹乐器就相当于有了营生的手艺,所以没钱人家的孩子,早早辍学,找一块没怎么有人烟的荒地,练习吹笙、吹唢呐,那时家里遇见红白喜事, 都要花钱请人来唱戏,且要好吃好喝招待他们才卖力。 冯清辉已经很少瞧见那些人,也不晓得如今又改行做了什么营生。 后来这些年, 日新月异,那些传统习俗沦为糟粕,慢慢也就被禁止了,先是不允许红白喜事大操大办, 更不许请人唱戏制造噪音,后是烟花炮竹影响环境,且带来安全隐患,再后来,大年初一跟长辈磕头作揖,也成为罚钱的标准。 在冯清辉一路成长中,很多东西也一路消失殆尽,她对这些传统礼俗的繁文缛节的消失并无多少遗憾,只是觉得传统文化还是需要记录下来,传播给每一代人,让他们有机会了解。 祖玉把车子挺入就近商场的地下车库,两人徒步走了几百米才到目的地,刚进展画厅,冯清辉就猜出是非名流画家的画展,她走到第二个台阶挺住脚,回头看了看祖玉:“好像还没开始展览,能进吗?” 祖玉笑着点头,“当然可以,是我师姐的画展,”她牵着冯清辉往一侧走,大理石花纹的台子上,展览着作品,完全用金黄色风干枫叶粘结的房子,少女的裙摆,还有一颗浓密茂盛的树,“这是我做的,花费了不少功夫收集落叶,不过成品比我预想的要好。” 冯清辉拢了拢青丝,再看祖玉时脸上带着赞赏,“你也会画画吗?” 祖玉摇摇头,“画画需要功底,我可不行,”她往前走了两步,望着一副写意画叹了口气,“我师姐是真厉害,不过画画很难养活自己,她最后还是选择找个正经工作……” 祖玉想起伤心事,眼神随即暗淡,冯清辉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异地恋本来就存在太多不确定性,当初你为什么没选择跟着Phoebus去美国?” 祖玉摇头苦笑,耸耸肩表示:“我英语巨烂,况且,离开一个城市去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挑战,冯医生,换作你,你敢吗?” 冯清辉想到她跟顾初旭婚前种种,兀自笑了:“他如果定在一个地方,我想我肯定会去的。” 祖玉接下来一直都没再讲话,冯清辉抬着脖子欣赏墙壁上的画,行云流水,笔走龙蛇,从作者的笔锋,到妙幻的色彩配比,很流畅,如果这出自祖玉口中那位师姐之手,很显然这位师姐的手法是非常成熟的,也难怪自己花钱开了画展。 祖玉邀请冯清辉去附近奶茶店坐坐,点了两杯奶盖绿茶,茶水喝到一半,祖玉摊手说:“Phoebus是个性子有些闷的男人,或许是闷骚吧,我也不清楚,”她说到此处笑了笑,凑近冯清辉说,“我跟他第一次上床,还是我主动的……” 冯清辉静静看着她眨了眨眼睛,手臂撑在桌子上,听她说完才笑说:“女人主动并没什么,我偶尔也会借着酒劲向我老公求欢……虽然他嘴上没什么表示,但我能感觉到他跟往常不同的热情。” 祖玉淡淡弯了弯嘴角,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冯清辉挑眉笑说:“讲讲你们认识的细节?” 祖玉没有回忆她跟Phoebus初识时候的事,只讲了她是如何开始怀疑这男人忠心并且开始过份注意生活小细节的。 据她说,Phoebus在美国不久的时候,她某次过去,从他书房发现了一本手绘册,问他哪来的东西,他说是朋友送的,不过他脸色极其不自然。 祖玉总觉得不正常,可是也没抓住什么把柄,最后也只能作罢,不过后来某次,她竟然在Phoebus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根,比她头发长很多而且发色不同的毛发。 她当时愣了,翻箱倒柜开始找证据,最后在衣橱最底部,堆放了一堆衣服下头,翻出一件女士的真丝睡衣,剪了吊牌的那种,还有一股穿过后残留的淡淡香水味,祖玉恰好用过那个牌子的香水,一闻就知道是女士香水。 她转动着手中的吸管,表情有些复杂:“冯医生,不知道你信不信,男人并不是个很注意细节的人,当你想要检查一个男人是否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最快速的法子,要么看一下床单上是否有女性的长发,要么检查一下衣橱是否有不该有的东西,如果有,最有可能的一种,莫过于他身边那时有别的女人,所以就显得你是多余的。” 冯清辉蹙了蹙眉,精神有些恍惚,蓦然想起顾初旭衣橱里那半盒套子,她压箱底想都不敢想的回忆。 就是因为这事,冯清辉一直怕有一天,自己不再潇洒。 祖玉发觉她心不在焉,脸色甚至称得上有些难看,手伸过去握了握她的指尖,“冯医生,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冯清辉瞬间回过神儿,捏着吸管用力吸了一口绿茶,她撩拨去肩头上的头发,装作若无其事的巧笑嫣然:“没事,我只是在想,你既然发现了,为什么没质问呢?为什么不问清楚?这样梗在心里,以后还会触发新的问题……” 祖玉笑说:“我不能问啊,因为我问了可能就会吵架,我就会失去他……我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但我后来想了想,他瞒着我这么久,大概是真的不想让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发现了蛛丝马迹,不知道他身边是有很多女人,还是只有一个女人,如果是很多,我还能骗自己是他耐不住寂寞,控制不住自己下半身,如果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女人,那事情显然跟前者不一个概念……这属于金屋藏娇,这女人,可能也是他心尖上的人,白月光?心头好?鬼才知道。” 祖玉说着说着眼眶愈加湿润,期期艾艾看着冯清辉,“冯医生,如果你遇到这种事,能忍下这口气不去探究清楚吗?” “我……”冯清辉咬住红唇,双眉越蹙越深,她半晌才说,“我不清楚……但我想,我应该不是个不计前嫌的人,我大概会一直记得,终有一天会问个清楚,不瞒你说,我宁愿负天下人,也不愿意天下人负我,是个典型的唯我主义者。” 祖玉说:“那我们还真是臭味相投,师姐以前说,Phoebus在她面前夸我是个特别乖的女孩子,我当时觉得特开心,现在我觉得,当一个男人夸你乖,那是在小看你……” “……” “冯医生,我没想到你跟我谈话这么真实,我以为你会像我见过的别得心理医生一样,只会说些没用的冠冕堂皇的话忽悠来访者。” “……” 后面进行的内容让冯清辉有些控制不住场面。 跟祖玉结束这场会面,筋疲力尽,脚步匆匆走进林荫大道,她站在鹅卵石铺成的地面上时才觉得呼吸顺畅,扶着石桥上雕刻花纹的狮子头静坐了会儿,拿出手机给督导老师发消息。 她说:我可能遇到了棘手的病例,这两次跟她共情时,我会情不自禁被她牵着鼻子走,我很同情她的遭遇,却不知道怎么帮助她,我们已经有过几次接触,每次结束后,我都觉得自己在带着她原地转圈。 督导老师恰好在线,所以消息回复的很快:你为什么会被她牵着鼻子走?能意识到这一点,说明你仍旧保持着自己的理智。 冯清辉支着额头想了想,敲击键盘打下一串字,她自我否认说:大概我并不是个合格的心理咨询师,您知道,我生活中性格不太好,当初想做心理咨询师的时候,家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发过去许久都没收到回信,石头台阶坐太久,冰凉的寒意已经穿透皮肤侵袭她的臀部,冯清辉上身穿的很多,但下身很单薄,她不得不站起来绕着湖边无意识地踱步。 正瞧着湖面上倒映出的自己出神,手机终于震动了下,督导老师回复了消息:你已经有过几年工作经验,不是新人,为什么还会这么不自信?医者不能自医,这是你我都明白的道理,如果你觉得暂时无法解决自身的问题,我建议短时间内不如放一放,也给这位来访者足够的思考时间。 冯清辉眼下也只能这样,她向老师道谢,寒暄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问题才作罢。 她提着包慢悠悠回到咨询室,迎头撞见展静,她换好衣服正要下班,看到冯清辉无精打采与往常不太一样,不由地笑了笑,“出门的时候还一脸春风得意,这会儿怎么像被霜打了的茄子?” 冯清辉没什么力气说话,模棱两可敷衍她:“刚才跟我老师聊了聊,被批评教育了一番。” “遇到什么事了吗?” 冯清辉头也没抬,病恹恹点了点头,“我明天想休息一天,这边麻烦你帮我照应。” 她说完也没等展静回应,拿上文件扭头便离开了。 第21章 冯清辉从咨询室出来漫无目的, 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回家还是去哪, 她原想附近随便走走, 走到自己累了再随便打个车, 走到T字路口, 面对三个方向选择时, 忽然纠结起来,看了看身后的路,还是选择回去开车。 因为她踩着高跟鞋刚走了没几步路, 隐隐感觉有些累, 昂贵的鞋子不代表舒适度高, 她明知这一点, 仍旧趋之若鹜。 手握着方向盘,余光看着两旁的商店,选择了一家价格高到无厘头的店推门进去,尽管冯清辉向来不缺钱,这次一反常态选择刷顾初旭的卡,刷人民币实在不解恨, 她其实应该订张机票飞到美利坚刷美金,这叫事半功倍。 不知不觉绕到自家公司写字大楼,她仰头望着折射光芒的大厦, 有些口渴,泊下车子乘电梯上去。顾初旭刚结束一场商务洽谈,对方是家中外合资的企业,跑过来踌躇满志跟他谈筹码, 想要赶紧摘取胜利果实。 顾初旭不是任人宰割的角色,双方处于拉锯僵持阶段。 冯清辉进来时没敲门,问了秘书说他一个人在,便直接破门而入,刚踏进一步,办公桌前捏着笔写字的手顿了顿,头颅抬也没抬就扔过来一句:“出去,重新进。” 冯清辉愣在原地,不由自主眨了眨眼皮子。 他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慢悠悠抬眼皮子看过来,旋即笑了下,“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冯清辉并没有马上说话,走到办公室会客区,茶几旁边黑皮沙发上坐下,摸了摸茶几上的茶壶,水是热的,不过她没喝,静静看着顾初旭,直到他觉察出不同再一次开口关心。 “我渴了。”她垂下眼眸,这才说话。 顾初旭看了看她手中提着的购物袋,结合刚才收到的账单提醒很快得出结论,“跟谁去逛街了?” “自己……我说我渴了。”她放下东西活动筋骨,在他凝视下踱步朝他走去。 “喝什么?我让秘书去准备,茶,咖啡,还是果汁?” “果茶,东城那边的店,上次买草莓奶昔那家,百香果味,加珍珠、椰果。”冯清辉走到他面前站住脚,抬臀靠他办公桌上,把他手中的钢笔抽走,“要大杯,中杯喝着不过瘾。” “我让尹特助马上去,常温还是加冰?” 冯清辉提着眉梢摇摇头,无意识把玩着他的钢笔,笔帽扣好随手扔桌面上,“今天只想喝你买的,尹特助买的不是那个味道。”她语气平淡如水,蛮不讲理的话从她口中讲出来,柔柔的。 顾初旭没有反驳,似乎对她偶尔这样做作的要求一点儿不觉得奇怪,噙着笑抬手腕看了看时间,故意板着脸问:“味道有什么区别?” 冯清辉轻浮地笑了笑:“你买的自然是爱的味道。” 顾初旭对这个答案似乎还算满意,总之没有拒绝,“我这边有位研发人员正在会议厅等着,需要马上过去,最少得二十分钟,”他尽量耐着心安排,“你如果现在就很渴的话,先喝口水润嗓子?” 冯清辉耸了耸肩,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那你要快点。” 顾初旭知会秘书先送一杯热茶进来,嘱咐完往门口走,冯清辉扭过头望着他的背影,等人消失在门口,好半天才回过神。 其实她并不想喝什么百香果味的果茶,她一向爱惜牙齿,深刻明白牙齿是不可逆不可再生的资源,只不过刚才瞧见他那瞬间,在让他去买泡芙与果茶中权衡了一番利弊,果断选择了果茶。 原因很简单,果茶那家店更远,且销量不错,需要排队等候。 冯清辉觉得自己可真奸诈,她承认她是个特别幼稚的人,或者说喜欢掩耳盗铃,她总用这种小事折腾他麻烦他,好似这样才能找补回来自己心中那点委屈,以及委曲求全的不满。 其实苏助理那件事,冯清辉一开始并没有那么生气,不过她惯常有个毛病,很多时候一开始冲他发脾气只是制造噱头吓唬他,不过发着发着就变成真生气了。 等待的时间漫长,手机没电也不敢用,问秘书找来充电线,举着手机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下,她抱着抱枕,随便挑了个电影。 非正史英国皇室的那点儿破事,《另一个波琳家的女孩》英文名《The Other Boleyn Girl》,娜塔丽波特曼和斯嘉丽约翰逊主演,她没想到斯嘉丽约翰逊在这部影片中嫣然一良家贤淑妇女,完全不是那个可以让凯文杜兰特大放厥词,愿意喝其洗脚水的尤物。 至于影片中不知道算不算得上男主的男主Henry VIII,是个种/猪一般的存在,精/虫充脑时,称其禽兽,禽兽大概都会摇头不答应。 全片过于扯淡,让冯清辉觉得从演员到导演无一例外,智商全部不在线,那些争斗心机过于稚嫩,跟我们国产的宫斗剧一比,简直儿戏。 冯清辉看困了,睡之前还往门口望了眼,顾初旭还没回来,她跟睡意勉强抗争了会儿,扔下手机后人事不省。 她睡得并不安稳,做了个特别新奇的梦,只觉得自己深处一个盘旋的长长的楼梯之中,红色的砖墙,水泥的台阶,一切都如此真实,所有人都往下走,她随大流一般跟在后头,楼梯越走越窄,越走越窄,且陡峭吓人,险象环生,勇敢者依旧攀着楼梯扶手往下,她不想甘于人后,也只能照做,走了两步,忽然停到耳边有惊呼之声,警告她走错了路,赶紧退回去,她反应过来时,身体直直往下掉落,下面好似万丈深渊,黑漆漆瞧不清楚,更增添恐怖,就在她万念俱灭等死这刻,肩膀忽然被拉了一把,她借着力道绝处逢生。 刚松了口气,耳边的声音越发清晰,意识不受控制被抽离出来,她恍然若失,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棱角分明的脸庞。 他身上总有淡淡的,就如北方三月份的迎春花的香水味,是明艳的,让人耳目一新的味道。 她缓了缓才恢复记忆,瞧见自己身上盖着奶白色毯子,他近在咫尺,青色下巴动了动:“这么能睡?差点从沙发上掉下去。” 她这才察觉被他揽着,梦境中那只拉住肩膀的手,大概也是被他现实中的动作乱入。 外头霓虹闪烁,夜色正浓,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九点半,哪还有什么果茶喝,那家店因为是超市内部经营,一般九点便打烊。 他笑问:“还喝果茶吗?” 冯清辉说:“你怎么没叫醒我?” “你睡得很沉,我进进出出都吵不醒你,”他开始解西装领带,居高临下笼罩着她,“正好今晚要加班,干脆等你睡醒再说。” 她端坐沙发上,刚醒来反应依旧迟钝,睡眼惺忪看着他,她此刻呆头呆脑,实在难得,顾初旭低低笑了两嗓子。 冯清辉极不顺心抬抬眼皮,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 画展正式展览这天冯清辉收到祖玉透过电话的口头邀请,冯清辉借口咨询室太忙,且她对画作没什么天赋和眼光为由拒绝,祖玉大概因此产生误会,以为她是那种过份在意繁文缛节的人,没给她发帖子不够正式,电话里就表示要把请帖送到冯清辉手中。 过于奉承的语气让她亚历山大,不禁没有达到她被重视的效果,反而让她更不敢露面。 这天她跟展静关于心理医生与病人接触亲密度的问题进行了讨论,二人一致认为当心理医生与病人密切接触,会产生特殊情愫,这种东西对治疗病人特别不利,类似于,进行一台手术的时候,一般不会让家人或者朋友主刀,人是感性且有感情的恒温动物。 “那你觉得人跟动物的区别是什么?”冯清辉脑子想到什么便随口问了句什么。 展静基本没有思索就脱口而出:“自制力。” “……” “……”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冯清辉忽然噗嗤笑出声,打破严肃且静谧的气氛,她挥挥手:“那我是不是不应该称之为人?”别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她有时候连个泡芙的诱惑都抵挡不住。 是的,冯清辉很爱吃泡芙,心情好的时候喜欢吃十块钱的锦上添花,心情不好时也喜欢吃十块钱的安抚自己,据说甜食使人心情愉悦,不过她觉得这句话应该是某个无良甜食广告商的狂妄之言,吃甜食容易发胖,发胖了穿不下小号的衣服,只会让心情更加崩溃。 她过来咨询室拿东西,跟展静闲聊这么一番估摸顾初旭也已经到楼下,又是一周周末,没什么特殊,除却要去顾家见一见公婆,按照惯例吃顿饭,睡一宿。 顾初旭在等人这方面具有异于常人的耐性,冯清辉一度认为他就算没有如今的身价样貌,这样品质的男人在女人之间大概也会很有市场。 见过他在办公室对着女下属发脾气,从不吹胡子瞪眼或是大发雷霆摔东西,极不耐烦眯起眼半天不说话,把对方吓得大气不敢喘的时候,通常用类似“有那么难吗?”“你会不会做事?”这种质问来做结束语。 震慑的威力不大,作用却不小。 某次冯清辉在他办公室恰好遇见他训斥下属,等人走了笑着打趣他不懂怜香惜玉,他反而问她哪个男人会见个女人就怜香惜玉,他得去拜访拜访。 冯清辉有时候很佩服这男人的冠冕堂皇。 第22章 冯清辉在跟顾初旭确认关系前, 曾有一个特别要好的男发小, 叫吴宇泽, 他从小跟在冯清辉屁股后面, 是一起穿过开裆裤的情谊。 直到冯清辉认识顾初旭, 在顾初旭明令要求下, 才与之疏远。其实冯清辉不明白顾初旭为何介意一个她从没动过歪念头的人,不过作为男票,她心甘情愿赋予他这种权利。 冯家从事家具生意, 吴宇泽家里从事木材生意, 十几岁的时候, 因为经营不善家道中落, 直到现在仍旧不景气。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不上冯清辉的家境,但好歹有几处地段不错的房产,还有两辆特别拿的出手的车。 冯清辉空窗期那段日子,被父母安排到私立高中,日子虽然清闲, 但交通不怎么便利,距离老家跨市区,单程四十分钟, 她那时开车还是二愣子,副驾驶没人把控也不敢开。 有一天吴宇泽突然换了个市里工作,冯清辉顺理成章蹭他的车子坐,早班一起从家出发, 下了班再一同回去,他偶尔应酬吃饭会特地把车子送到学校,停冯清辉办公室楼下,跑上楼交给她钥匙,让她独自回去。 她下班时间一直比他晚半个钟头,他为了统一时间,每天傍晚下班会去学校操场跑半小时步。等他大汗淋漓,汗水湿透T恤,冯清辉也已经从办公室出门。 展静曾说,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像吴宇泽这么称职的男发小,且她不相信吴宇泽只想做个男发小。 那时冯清辉不知道怎么解释给她听,不过她相信双方家里的父母,包括她,思想都特别正经。 吴宇泽妈妈跟冯清辉妈妈田瑞兰,是无话不谈的交情,某次吴宇泽点头答应家里安排的相亲任务,他妈妈见了田瑞兰特别开心,把这事说了一通。 恰逢那段时间冯清辉也在家,刚经历过一场悲恸,导致整个人状态不好,得知吴宇泽要相亲,一时感伤迷惘,脱离了大学这个群体,她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好似大多都是通过相亲或变相相亲的模式结束人生漂泊。 过了一段日子,某天晚上田瑞兰做了几道小菜,麻辣肚丝,桂花辣酱芥拌鸡丝黄瓜,冯清辉拿起筷子正准备开动,吴妈妈打电话过来。 田瑞兰接电话习惯外音,冯清辉低头吃饭,耳边先传来一阵尴尬笑声,他母亲在电话解释打错了,但却主动坦白相亲并不成功的事,抱怨儿子太挑剔,顺便提了一句冯清辉表示关心,问田瑞兰是否也有相亲打算。 她当时动作微滞,眨着眼看田瑞兰,什么也没说。田瑞兰好似明白戳到她痛处,遂拿着电话出去讲,她依稀听见她安慰对方相亲的事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 后来跟顾初旭一夜情没多久,吴宇泽就把市里的工作辞了,他说其实工作不工作于他而言无所谓,那点稀薄的工资根本不够来回油费。 冯清辉觉得吴宇泽这话是在暗示内心的不满,亲兄弟还明算账,她蹭车那么久,竟然还没主动承担过油费。 于是把这件事告诉冯佑军,冯爸爸也是个特别识大体的人,借着过年送礼为由头,给老邻居吴家送了一张加油卡。 因为已婚身份,她跟吴宇泽后来就更生分了,也就逢年过节碰巧了才能见一面。 梅英女士纵使曾经对冯清辉有偏见,在顾初旭牵着她的手登门拜访那天,什么也没使出来,甚至在结婚前夕还送了她一枚金镯子。 冯清辉不太喜欢那种款式,可又觉得是长辈送的东西,拿去融了或补贴钱换成别的样式似乎不尊敬,所以一直在抽屉柜里放着,任其缓慢氧化,只是这种贵金属太不活泼,估计她氧化了也没生锈那天。 去顾家吃饭,恰好经过东城,他没找到停车位,紧挨着地面消防栓临时停下,打开双闪,安全带解开。 冯清辉不明所以,笑问他:“你干什么?” 他已经推车门下车,外面是喧嚷混乱的街道,不过他的嗓音穿透力不错:“在这等着。”丢下一脸狐疑的她径直离开。 车身挡着一辆横向车子的出口,车主随时都可能回来提车,冯清辉有些急躁,左看右看,生怕车主回来遇到尴尬场面,偏偏他停车比较刁钻,后方就是非机动车道,来来往往,不是拥堵的行人,就是飞驶而过的小电动、助力摩托。 她攀着车窗望了半天,这人终于从里头推门出来,手中多了个白色东西,勾在食指上。冯清辉其实轻微近视,她认为是高三那年学习努力,用眼过度,冯佑军揭穿她是玩手机太用功。 度数不高不低,带不带眼睛都尴尬。 他掀车门进来这刻,冯清辉才看清,愣了两秒,他递过来东西,嘴角带着一抹明媚笑容,“百香果味的,加了椰果、珍珠和冰块,而且是大杯。” 冯清辉接过去犹豫着尝了一口,他往后当探头,确认安全便启动车子,单手旋着方向盘,“我看着你喝,一滴不许剩。” 她坐回刚才的姿势,觉得不舒服又往后靠了靠,盯着眼前的人问:“那如果喝不完呢?” “喝不完就留到明天喝,”他侧过头瞟她,“明天喝不完留到后天,后天还是喝不完……继续往后延,直到喝完为止。” 冯清辉被逗笑,轻轻推了他一把,她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找不到第二个有顾初旭记性这么好的男人。 冯清辉喜欢某家店的酥皮泡芙,他曾连续三天下午开车载着她过去,往返半个小时,每次只买十块钱,为了每日的几口新鲜。 顾初旭是个所有食物都可以吃的杂食性物种,冯清辉甚至说不上来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总之她不爱吃的,或者爱吃却吃不完的,他都可以包揽。 所以冯清辉经常这么问自己,如果离开顾初旭,是否还可以遇到个相等满意度,或是满意度更高的伴侣? 从理性方面,她不得不给自己做风险评估。 答案是肯定的,但也是不确定的。肯定会有相等满意度或满意度更高的伴侣,但能不能等到,就全凭运气了,在冯清辉人生字典里,最不靠谱的就是“运气”二字,如果把自己的命运全交给“运气”,就好似张着嘴等天上掉馅饼,天上不见得会掉馅饼,但肯定会掉鸟屎。 冯清辉心情愉悦地咬着吸管,她喝不完,而且也没打算喝完,车厢气氛异常轻松,经过公园门口时,看到雀跃的小孩子,拿着绿色长柄吹彩色泡泡,她说:“我小时候也喜欢玩那个,五毛钱一瓶,吹半瓶以后再兑上水,可以玩好几天。” 顾初旭扫了一眼,“我怎么记得是十五块。” 冯清辉好笑的看看他,“十五块买瓶那个?” “不是,我说你手里捧着的果茶,十五块呢,别剩下。总要对得起油费。” “……” <<<<< 冯清辉跟着督导老师见习的后一年,曾为了方便搬到合租屋暂住过几个月,合租舍友是个南方姑娘,正在准备公务员考试,每天作息很规律,早八晚五准时准点泡在图书馆,那个年龄段的年轻人,不管男孩女孩,都处于刚毕业初出茅庐的迷惘期。 对方是个文艺女青年,喜欢穿纯色的、及脚踝的棉麻直筒裙,风格寡淡,挽着蓬松慵懒的丸子头。 长相说不上漂亮与否,肯定算得上舒服,冯清辉在她屋里看见一副用粗细不同的木头削成圆饼拼凑而成的画,行内人称之为艺术。 她告诉冯清辉,一幅画的好坏,就如代表企业标致的徽章,很多时候设计的好,不如寓意好,冯清辉问她如何才能寓意好,她表示全靠画者的脑洞与一双嘴皮子。 冯清辉此刻抱着膀子,站在原先挂着向日葵油画,而此刻却变成一束黑白色百合的油画前,不知道怎么就想起那位舍友,是位实在且敢说真话的人。她其实看不出来是油画,还是经过做旧处理的照片,总之没有之前那副用色大胆,也没之前那副好看。 她默不作声站立良久,前不久刚做的指甲,被她一时忘记咬的光秃秃的,唇边残留着星星点点指甲油亮片。 她指了指墙壁,回过头问顾初旭:“原来那幅画呢?” 顾初旭看了眼,漫不经心笑了笑,“那天说了句不值钱,没品位,把妈妈惹恼了,非要换掉,让我买一副有品位的换上。” 冯清辉蹙起眉,“不是说朋友送的?寓意好才挂在这?” “嗯,是朋友送的,”顾初旭交叠着腿抬起头,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摊手说,“以前是朋友,后来闹僵了,反正以后也没交集,画留着也行,扔了也行,都没关系。” 冯清辉总觉得不对劲,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不过既然挂了这么久,为什么忽然又嫌弃没品位?品味能说有就有,说没就没? 她还在沉思,顾初旭放下咖啡,由身后向她靠近,单手从后腰探入,另一手绕过肩膀抱住她。 在她侧头时,压下柔软的嘴唇吻了吻她的眼皮儿,语气淡淡地试探:“一幅画这么感兴趣?你喜欢我就去问妈扔没扔,没扔带回去?” “没有,”她回过神笑笑,“我要一副画做什么,又没有收藏价值,不过你倒是可以送我一副,”她指了指墙上,“就跟这个百合花一样价位的就可以。” 顾初旭脸色意外,“还挺会挑,什么时候这么懂了?” “有品位的东西,都跟有铜臭味的钱直接挂钩,大俗即大雅嘛。”她耸耸肩。 第23章 赵秋芬开画展的初衷为了圆梦, 所以并不在意人多人少, 她在公司三缄其口, 对此事甚是低调, 同事里头唯有李凡硕知情, 且特地前来捧场。 晚上送走所有人, 她开了一瓶香槟庆贺,端着酒杯走来的姿态优雅惬意,递给李凡硕一杯, 兀自抿了口, 抬手指指眼前的作品, “这是前几年的, 好久没动笔,都生疏了。” “是挺生疏的,我都看不懂你画的什么,群魔乱舞吗?”他幽默了一句。 赵秋芬托着下巴思索,平淡的视线落到李凡硕脸上,对于他的打趣没有很介意, 嘴角反而扯出一抹自嘲:“画这幅画的时候,我正在暗恋一个人,我以为他对我也有好感, 只是不主动,于是矫情了一回,把身边一姐妹介绍给他,试探他, 没想到他们就好上了,我姐妹还要请我吃烤全羊致谢……现在想想,幸亏没去吃。” 李凡硕看过来,笑说:“你说前头几句话的时候,我以为你暗恋的人是我。” 她神色淡淡地瞟他,“你可以这么自恋,只要不说出来我也懒得点破。”她把手中香槟一饮而尽,捏着高脚杯折回去又满上。 李凡硕盯着墙上字画看了片刻,嘴角弯了弯没说话,赵秋芬往前一指,“这边还有我跟你的合影,没经过你允许展出,你不会告我侵犯肖像权吧?” 李凡硕随手把香槟放下,抬脚跟上她的步伐,走了两步才看清,思索了几秒便想起来:“这不是下雪那次?你拿我的手套去堆雪人,事后把手套放楼下,我告诉你有人识货会拿走,你还说一个手套而已,谁会拿,结果第二天就没了……” 他说到这笑了笑,“手套的钱还没赔我吧,赵总?” 赵秋芬没回应,歪着头继续欣赏自己的作品,李凡硕走到她跟前,“你看,至今你我都单身,不如就这么将就将就吧,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干脆把你娶了得了,大恩不用言谢,你也不用跟我客气。” 他说的大义凛然,好似于他也是一件极为损失的事,赵秋芬嗤笑一声,“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说不定哪天你就心想事成了。” 李凡硕登时笑了笑,随口说:“别当真,我不想晚上回去做噩梦。” “我会做噩梦才是。” 画展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中彻底轻松结束,去中成贸易大厦提车是下半夜,街头行人逐渐减少,大厦墙上每分钟上万元的LED巨型广告每三十秒滚动一次,打在她身上,玫红色的外套被渲染成绛紫色,唇色亦黯淡,整个人冷冰冰,没有温度。 赵秋芬其实并不知道顾初旭跟冯清辉之间的细节性纠葛,也不知冯清辉具体是哪路神仙,她只从李凡硕口中听过几句简短介绍,比如顾初旭有个前任,大学时认识的。 不过后来他们和好这事,她大概清楚一些,同学聚会的时候发生一夜情,据说当时场景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她对那一幕浮想联翩许久才找到合适形容的句子,多一个字的描述皆是累赘,皆是亵渎。 她很好奇,顾初旭那样矜持内敛的人,怎么做出这样惊世骇俗的举动,所以得知消息时,下颌差点跌地。 电话粥煲到凌晨两点,让她不得安生。 见到冯清辉本人的时候,略失望,或许她之前期待太高,亦或是把她想得太与众不同。 其实也不过是皮肤比常人白了些,身材比常人瘦了些,个子略微高挑,气质略微出众,扭身审视过来,眼尾余光带着一丝娇媚。 那日初次吃饭,赵秋芬本不愿意跟她有太多牵扯,后来顾初旭亲自打电话邀请,她猜测是冯清辉的主意,都是聪敏的女人,十有八九是打算搞好关系,以后他二人异地恋,这边一是有照应,二是有眼线。 顾初旭那时虽然不是总部公司总经理的身份,但大家也都心照不宣,这位太子爷,以后就是企业继承人。 所以赵秋芬明面上,还是要给面子的。 况且,李凡硕也在电话中表示,他们三个是故友,请客吃饭没有不吃的道理,只是希望她陪同前往,否则一对情侣一个单身汉,只有吃狗粮的份儿。 末了还问她:你就不好奇?就不想见见? 赵秋芬自然好奇,自然想见,但有些事情先入为主,无法放下挑剔眼光。 于是赵秋芬便不情不愿去了,笑容僵硬,但也相安无事地吃了一顿饭。 冯清辉甚至给他们准备了见面礼,先不论礼物如何,也不论立场问题,这些全刨去,单单客观来讲,赵秋芬还是打心眼里认可这个女人的情商的。 期间赵秋芬一直有留意他们的相处,有些情节印象深刻,至今都记得。 电话里说是冯清辉下厨,用住处的厨房做土豆焖排骨请大家过去吃,但冯清辉整个过程连锅铲都未曾碰,只笨手笨脚帮忙择了几颗菜。 还有就是,冯清辉吃饭的时候教养很好,全程未曾讲话,低头认真吃饭,顾初旭帮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也不会挑剔。当然这也是赵秋芬认识顾初旭以来,第一次见他全程帮人夹菜。 末了,冯清辉要放筷子时,他嫌吃的少,还当众哄了两句。 赵秋芬跟随李凡硕告辞时,忽然想起自己有串钥匙落在客厅,当时防盗门未关,她本想不声不响拿了就走,免去一两句尴尬寒暄。没成想,完全巧合之下,撞见暧昧一幕。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茶几旁的沙发,冯清辉坐到了男人大腿上,两胳膊勾住他的脖子,仰着头与之轻吻。 听见响动时,赵秋芬怎一个尴尬了得,冯清辉眼神却干净无杂念,带着坦荡抬眸看过来,顾初旭轻拍她示意下去,她就挪了位置,随手捡了本茶几下方的书,托着脸漫不经心翻看。 赵秋芬冷静下来后心想,大概是个妖孽。 事情证明她所猜并没错。 <<<<< 冯清辉并不想多疑,今夜却有些失眠,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她默然几秒,耳边传来轻微鼾声。 支起半个身子凝视他,半晌,准备睡觉时枕头下面坚硬的东西戳到手背,狄更斯的《雾都孤儿》,冯清辉前几次从书架取了翻看了两页,就没再看。 太压抑,太残酷,仅有的那丝温暖触动不到她。 她借着光翻了两页,平躺回去,她喊:“老公——” 冯清辉其实甚少这么喊,她觉得太肉麻,不过撒娇的时候偶尔喊一句,比叫他“老顾”管用。 枕边人动了动身子,睡眠时的声线带着几分沙哑,他平躺着,依旧闭着眼,冯清辉察觉到他其实已经醒了,果然,他清了清嗓子问:“怎么了?” 冯清辉把硬皮精装的书放他胸前,隔着被褥拍了拍,悄声说:“起来念书给我听,把我哄睡了你才能睡,我记得你说过,以后有了女儿,你要每晚念书哄她入睡……” “可你不是我女儿,”他眼睛掀开一条细缝,适应了光鲜打量她,“我给你出个折中的法子,你可以帮我生个女儿。” 冯清辉侧过头,一挑眉,敷衍说:“那我考虑考虑吧。”她向来喜欢用缓兵之计拖延他。 顾初旭打了个哈欠,拾起书瞟了一眼,“《雾都孤儿》,念这本?”说罢看了看她,冯清辉对他点头。 冯清辉此举确实不够厚道,午夜十二点多把人从温暖被窝叫醒,不知发哪门子的神经,非要听故事。 “看到哪了?第几章?” “不记得了,你可以从头开始。” 他缓了缓,从胸腔里发出一声叹息,深深地,直达心底的,然后坐起身,拿了个抱枕垫背后,他半靠着,赤着光滑精壮的上半身,冯清辉凑过去,枕他胸膛上,右手贴上男人轻缓跳动的心脏,闭上眼,惬意地享受。 寂静的夜晚,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音调起伏不定,冯清辉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没动,实在太倦,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了,他起身放她回去时惊醒,睁开眼迷惘地看了他几秒,拨开他,背过去身继续睡。 他好似在耳边说了句什么,冯清辉想答应,嘴皮子太沉发不出声。 过了几秒啪嗒一声,房间被黑暗笼罩,她喟叹了口气,这才得以安生。 冯清辉早晨精神抖擞,起了个大早,洗漱好下楼时他还没醒,大概被折腾到很晚,睡眠严重不足。 她伸了伸懒腰,经过楼梯口时下意识抬了抬脖子,又看见那幅画,以前不在意也没什么,如今越发难以忽视,不过有些事有时候就是那么鬼使神差。 此时一手拿着外套,另一手还握着半杯水,她沉默半秒挪步过去。 愣神许久,她回过头喊了一声:“阿姨?” 厨房准备早饭的阿姨正在择菜,是个务实踏实没什么心机的人,听到有人唤她赶忙出来:“哎,怎么了?” 冯清辉指了指墙壁,“原先挂在这那幅画,妈妈扔了吗?” 杨阿姨看过去,有什么便说了:“梅姐说没品位,客人来了显得寒酸,让撤了,原先那幅自然扔了。” “扔了?”冯清辉喃喃低语,安静看了几秒,往后退两步坐沙发上。 “阿姨,我结婚的时候你就在这工作,好几年了吧?” “顾总去省外的时候在家政公司找的我,从那一直在这照顾梅姐还有顾先生。” “你见过送这幅画的人吗?” “这幅画是顾总外派那年带回来的,这人我肯定没见过。” 冯清辉点了点头:“就是说送画的人,没来过家?” 杨阿姨笑着摆了摆手,“这个我不清楚,或许来过,但我不晓得是谁……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开画展,想找一些画家一起展览,我看这个人画的不错,想问问还有没有别的作品。”她随口胡诌八扯了一个理由,杨阿姨点头,没意识到她神色不对,也没多想。 “那你问顾总,他肯定知道啊,”阿姨说完想了想,“梅姐待会儿就回来了,你问梅姐也行。电话里拜过年,应该是熟人。” 厨房灶上还煮着汤,她得回厨房,冯清辉若无其事看着窗外:“好,那我等晚上问他吧……阿姨,没别得事了,你去忙吧。” 阿姨笑着点头,扭身便走,刚走了两步冯清辉又喊住她:“阿姨,家里那时候常来女客吗?妈妈的朋友之类的什么人,我不认识的那种。” 阿姨说:“常跟梅姐走动的就那几个太太,你都熟悉,还有什么女客?顾总带回来的女客我就见过一位。” 冯清辉心里一紧,就连看对方的视线都模糊了下,她喝了口水润嗓子,故作轻松地问:“我认识吗?” 阿姨顿时抿嘴笑了,笑嘻嘻说:“还能有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冯清辉近期脑子有些不好使,她此刻竟然把重点落“远在天边”上,愣愣看着阿姨思索许久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指的是她。 她发觉自己端着水杯的手有些颤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其实并不好受,幸好得到的回答不算糟糕,否则她说不定把杯子摔了。 这片刻顾初旭也已经下楼,挽着袖子从客厅拿了份财经报纸,这年头看报纸的人越来越少,他算是一个。 冯清辉望着男人精短的黑发出神,他走到跟前甚至都没回过神。 “傻了?”他随手翻看报纸,找到关于股票走势分析的那一页,慢条斯理叠整齐,摊腿上边喝咖啡边阅读,才浏览几行就被气笑,淡淡评价说,“简直胡诌。” 他摇了摇头颇为惋惜,“现在的编辑业务水平参差不齐,越来越不专业。” 冯清辉撇了撇嘴,若无其事走过去坐下,“是不是应该请你去点评?” 顾初旭勾唇笑了一下,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这顿早餐吃的还算舒心,阿姨手艺见长,玉米羹清爽不腻,淡淡的甜,配上青色酱香味的腌黄瓜正好,黄瓜盐渍时间不久,外皮还新鲜着,口感特别脆。 今日上班冯清辉遇到新病例,来访者心理问题很严重。大学时跟一个同班同学相恋,才刚大一,纠纠缠缠折腾了四年,所有的温情与激情都在这几年内磨没了,男生性格极端、偏执,分手后没什么举措,女孩子开始一段新恋情时就出问题了,他想方设法死缠烂打,且骚扰女孩子新男友,并在同学之间不断诋毁,辱骂,导致女孩子被孤立,被嗤笑。 女孩来访的时候,已经出现了逃避心理同时也具有情感障碍,更有中度抑郁。大概接受不了曾经真心付出的感情成了伤害她的利器。 冯清辉招待完,送走这位,跟展静出去吃下午茶,她点了豆乳盒子,一份抹茶蛋糕,一杯加糖加奶口味偏淡的咖啡。 两人边吃边聊,冯清辉手机放桌子上,屏幕忽然亮了亮,她正谈论某流量巨星出轨,在娱乐圈引起轩然大波这等有意思,又让人意犹未尽的事。 “等下,”冯清辉拿起手机,“我刚才说到哪?” “以后不要随意卖人设这句。” 她点点头,点开消息扫了眼,是祖玉的消息。 她问:冯医生,为什么突然建议我把所有预约都取消?你是觉得我现在已经不需要治疗了吗? 冯清辉拿着手机沉默了两秒,快速回复她:其实并没有治疗不治疗之说,就像你面前横着一条河,我是个建造者,我可以搭桥,但到底能不能过河,全凭你主观意识。 祖玉:冯医生,我真的很需要你。 冯清辉笑着回复:需要我做什么呢? 也就刚发出,那边就回复了:希望你慢慢把我的故事听完,或许这样我才能敞开心扉…… 第24章 “冯医生,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我觉得一见钟情的前提定然是一副出众的皮囊。”冯清辉说话向来一针见血。 “我对Phoebus是一见钟情, 其实我师姐介绍我们认识那天我就对他有好感, 我是跟他前任截然不同的性格。冬天, 在他出门的时候我会亲自帮他系围巾, 戴手套。从认识他那天起, 我就着手准备他那年的生日礼物,我做了一本书,全部手写手绘, 不过我把自己感动哭了, 师姐也感动哭了, 不过男人都是粗枝大叶, 他看了有些心不在焉……不过我记得有一次跟他吵架,他丢下我甩手便走,没多久开车又寻了回来,我问他既然走了为什么又回来,他说他曾经也扮演过我正扮演的角色……” “跟前任吗?”冯清辉到底还是跟祖玉约了再见面的时间,这件事上行事作风好似一朵白莲花, 不过她毕竟是个医者,治病救人是职业,更多时候没得选择。 “那个年龄段的人, 谁没三两个前任,”祖玉没有重点描述他前任如何,只淡淡说,“好似在一起了挺久, 听他身边的人说过一点,我猜测,大概是个娇生惯养的独生女,所以并不太会为别人考虑……这些都是道听途说,他鲜少提。” “没有哪个男人爱跟现任提前任。”冯清辉莞尔一笑。 “是啊……冯医生记性怎么样?” “人很多时候会选择性记忆,越特殊的事件越不容易忘,”冯清辉试探着,“是你觉得自己最近记性不太好?” 祖玉点点头,看了眼窗外,“我以为你们心理医生都用录音笔,偶尔回顾跟病人的谈话,原来你们不用,那我说的一切,你能记住吗?” 冯清辉说:“为了隐私考虑,所以一般不用的。” 下午六点半光景,太阳落山许久,昨夜一阵急雨导致气温很低,祖玉低头瞧见冯清辉脚上羊皮绒面的鞋子,“冯医生这个天气还穿这么厚的鞋子,是脚怕冷吗?” 冯清辉探头望向脚面,交叠的双腿不自在放下,“是挺怕冷。” 祖玉笑着看她:“那大概是体质问题,我认识个老中医不错,春天最适合调养身体,你如果有想法我可以带你去瞧瞧,是我一个远房亲戚。” 不知道祖玉是否察觉到自己对她的怠慢,所有故意这么讨好,好意冯清辉心领了,“改天有时间吧。” 对方又点了点头,跟她说了诸多保养身体的土法子,无非是泡脚,加鲜姜红枣各种泡脚茶之类。 冯清辉倒是想起田瑞兰女士来,千百年来不曾为她煮过姜糖水了,这两日高馨丽临产,她身为四姨提前跑过去照顾,仔细程度堪比月嫂,让冯清辉以为高馨丽不姓高姓冯。 冯清辉距离跟祖玉谈话才刚过去一天,这天,祖玉在微信里又找她:冯医生,你觉得你足够了解男人吗? 冯清辉询问:怎么了? 祖玉说:没事,就是有感而发,我打扰到你了吗? 冯清辉不知道回什么,拿着手机正发呆,祖玉又发过来一大串文字:其实女人都是灵敏的嗅觉动物,当你觉得一件事有猫腻的时候,如果深究下去,就肯定有猫腻。 冯清辉问:然后呢? 那边许久才回复:没有然后了冯医生……我很羡慕你有爱你的老公,我曾经也以为我老公会一直爱我,现在累觉不爱,不过你跟我不同,你还处在相信爱情的阶段。 冯清辉蹙起眉,没再回复,她喜欢把烘干的衣服拿到阳台,可以见一下紫外线,尽管完全没这个必要,她仍旧更相信太阳。 现下脑海里却不断回荡一句话,“当你怀疑一件事有猫腻的时候,如果深究下去,就肯定有猫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想到那幅画,不过显然,她潜意识并不认为此事应该这样稀里糊涂过去。 今夜,顾初旭回来的比较早,身上有淡淡的烟酒味。 冯清辉刚洗漱还没上床,她还记得油画的事,“我问了杨阿姨画的事。” 她故意停下观察神色,这男人睨向她的眼神夹杂着复杂情绪。 “问这个做什么?” “我有个朋友做画展,想拿过去当展览品。”她选择说了一个跟敷衍杨阿姨相同的借口。 “什么朋友,我认识吗?”他思维条理性一向很强。 冯清辉被问的一愣,反应了会儿继续说:“我一个病人的朋友……先别管什么朋友,画真扔了吗?”她提病人是无意识的借口,并没多想。 “嗯,扔了,你怎么没早说。”他脸上表情挺清淡,也没多大的波澜。 果然跟杨阿姨说的如出一辙,不过显然他没有杨阿姨好对付。 冯清辉说:“朋友送的说丢了就丢了,是不是不太礼貌?” 顾初旭正了正神色,“有什么不礼貌,我上次不是解释了?你病人做画展需要的话,我帮你租几幅画充数?” 她烦躁地说:“可我就想要那幅画。” 顾初旭一动不动站着,没有上前安慰,他的目光逐渐柔缓:“那怎么办?” “你打听一下这位朋友,还有没有类似的呢。” “已经很久没联系,联系方式都没了。” 顾初旭动作有两三秒的迟钝,紧接着去床头柜拿手机,身上还裹着浴袍没换,头发湿的,贴在他额头上,遮住他眼中情绪。 他拨出通讯录里翻找联系人,嗓音依旧低沉沙哑:“你瞧,没骗你,上次换手机就没再留联系方式,关系很生疏,就算有电话打过去也很唐突……况且我说过,闹了些不愉快,我也无法再开口请求。” 冯清辉耷拉着头,默默坐了会儿才会儿:“你们为什么闹掰了?我记得你脾气一向很好。” 顾初旭用力皱了皱眉,顿了顿,语气依旧很平淡:“脾气好那是守着你的时候,对别人并没有那么多耐心。” “是嘛,”冯清辉回忆说,“我记得大学的时候,我们还不太熟,有一次晚上出去散步,你走到体育场外围那条小道,对我特别热心肠。” 顾初旭笑了一下,“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你那么要面子,当然不记得。”她一时偏了话题。 <<<<< 又过了几天,顾初旭中午电话里说明天又要去美国,冯清辉叹了口气,对他说:“我们好像并不差钱,那你说为什么要那么努力?是为了赚很多钱,买很多套房子车子,给保姆住,给司机开?” 他在那方笑着问:“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去?” 冯清辉撇了撇嘴,“是啊,只要我还有一天是粘你的,就说明我还爱你,如果有一天我不爱你了,我会马上离开,而且我是一匹好马,不吃回头草。” 他低低笑了笑,冯清辉在他笑声中忽然想起他俩分过手又复合的事,咬了咬红唇,辩解说:“不要觉得自己是肥沃优质的草,是因为周边没有更肥沃的草原,只要有,随时都可以换。” 中午展静昏昏欲睡,冯清辉挂了电话跟她抱怨,说了两句没见反应,推了推她:“这就睡了?” 展静表示有些困,冯清辉一本正经帮她提神:“既然这么困,你到墙角找个地方跪两分钟醒神吧。” 展静撑不住笑开,问冯清辉在家是不是也常这么让顾初旭下跪,她就奇了怪了,难不成她在外人面前竟然这么不讲理? 梅英女士有误解还可以原谅,毕竟长辈和晚辈之间看问题不一样,而展静就不一样了,没想到她也会这么想。 冯清辉回顾跟顾初旭相处的点滴,好像他确实迁就的比较多一点,冯清辉大概直女癌,她觉得……这样本来就很OK啊。 顾初旭最近在忙胶南的某个项目,早出晚归,冯清辉好几天没被雨露滋润过,她问展静,是不是有钱的老板,连X生活都没时间,展静说不一定没时间,有可能好几个,忙不过来,做不到雨露均沾。 她又问,那你觉得顾初旭外头应该有几个。 展静特别认真的想了想,玩笑着说:“不得五六七八个?” 冯清辉挑着眉特别娇气地哼了哼,“不能吧,我感觉他满足我都是问题。” “就是因为满足你都有问题才有问题。” 冯清辉跟她胡扯了一番,其实并没有多放心中,她还想说,他刨去出差每夜都回来,哪有时间找外面的姑娘,不过她没说,因为展静肯定说,也就是几分钟的事,随便找个空档就办了。 其实冯清辉并不晓得顾初旭的“业务能力”到底有多强…… 第二天一早他便起床整理行李箱,走之前他以为她得起来送送,床前坐了片刻,对她说:“我九点的飞机。” 冯清辉睁开眼看他半晌,没说话。 他窸窸窣窣给自己穿衣服,此时东边才泛鱼肚白,冯清辉严重睡眠不足,呆呆望着他什么也没想,他穿好了衣服去洗漱,洗漱了折返回来,又说了一遍:“我九点的飞机。” 冯清辉被他一遍一遍提醒的不耐烦,答了句:“哦。” 然后闭上眼开始酝酿睡意。 他见她依旧躺着,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枯坐片刻又说:“我九点的飞机,你不起来送送?” 冯清辉从被窝中探出头,“那么大人了,还用送吗?” “你往常不是都送?” “我往常是送,不过今天不像往常,”她慵懒地睁开眼,拨弄了一下长发,“我得让你知道,如果每次都送,你就会觉得稀松平常,没什么新鲜感,并且忽视我的好。” “……” 第25章 于是顾初旭便由尹特助开车送去机场, 临走他问了句:“你最近不爱黏人了, 是不是我魅力有所减少?” 冯清辉瞥他一眼, 她低头拉开旁边抽屉, 收纳手表那一层, 忽然想起什么, 仔细找了找,转过身询问:“之前送你的那块手表去哪了?刻着我名字那块,因为钢笔回赠你的礼物。” 顾初旭说:“在公司办公室。” “你好像不太喜欢, 都没怎么见你戴过, ”她垂下眼眸, “不过颜色确实有些沉闷, 不好搭配衣服,你现在是商务男士,手表跟你气质不符。” “没不喜欢,”顾初旭解释了句,“上次表盘不小心磨花,摘下来存放办公抽屉里, 一直忘了拿回来。” 冯清辉没有多想,点点头。 晚上顾初旭不在家,冯清辉跟展静下班后去凯德广场吃许记寨的云吞面, 他们家最出名的是面食,干煸牛肉盖饭也甚是美味。 冯清辉合计着,明天下午还得来一趟,换换新鲜口味。 她们沿着回廊溜达回来, 路过一家地瓜熏干、糖炒栗子专卖店,紧挨着小型购物超市入口,对面是家口味挺重的鸭脖店。 晚饭前后光景,店里生意红火,她点了几样果脯,递给老板封口称重,低着头拿钱包时,余光一扫,发觉身边站着个熟人,对方目视前方还没发觉,喉结动了动才转过脸。 冯清辉刚要开口说话,此人身边就挤过来一个姑娘,穿着一身绛紫色外套,大翻领,不算低调的颜色,幸好皮肤白。 冯清辉眉眼一挑,“吴宇泽,不介绍一下?” 吴宇泽脸上表情奇特,尴尬有,愣怔有,惊讶也有,老板提醒结账,她递钱被他拦住,他说:“一起付。” 左右不过二十多块钱的东西,以两人的交情不至于为此客气来客气去,冯清辉说话做事还算活络,吴宇泽一时不知道怎么介绍,她已然跟对方握手。说自己是吴宇泽发小,叫什么姓什么。 女孩子属于腼腆型,对她羞涩笑笑什么也没说。 交谈几句,冯清辉明显感觉到这次碰面吴宇泽也有些状况外,平常他是个特别爱笑的人,这次竟然这么冷淡。 目送他们离开,她扭身看了看展静,“他今天真反常,那么久没见表情这么僵硬,我刚才还特别开心,想跟他叙叙旧,喝杯咖啡……没想到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展静抱着膀子走近,“刚才气氛是有些尴尬,你还笑盈盈一直说话……大概是刚认识的姑娘,关系还没确定,不想熟人知道?” 冯清辉想破脑袋,好似怎么想都不合理,她竟然有些不舒服,有些吃味,有一种“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悲凉。 大学的时候,冯清辉跟顾初旭刚在一起没多久,某次她某个同门师姐跟男朋友去爬山,弄了几张票,觉得人多热闹,邀请冯清辉带着男朋友同去。 冯清辉印象很深刻,那天雾气很大,八点多太阳还没升起,挣扎在厚重云层之上,顾初旭那时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金融系学生,代表老师去拜访一个企业大亨,时间约在九点钟,所以没办法陪她。 她既然说了要去,自然得去,不过舍友一听说要爬山,纷纷表示膝盖痛,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男闺蜜,吴宇泽那时候特别好讲话,电话里爽快答应,不多久出现在寝室楼下,还买了一袋地瓜干送她。 那时候大概深秋,山野没什么景致,一片枯草中的怪石嶙峋都算不错,他们把地瓜干喂给了松鼠。 做公交大巴去的,下山的时间太晚,等车的时候耽误了两个小时,回到学校已经晚上八点多。 她睡了一路,下车才瞧见顾初旭的未接电话,已经走到宿舍门口,吴宇泽背着黑色登山包紧随其后,正好被顾初旭撞见。 这厮听说她带着吴宇泽去登山,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不过表情好像还挺吃味。吴宇泽大学前长相属于奶油小生,戴一个黑色框的眼睛,后来高考前去做了近视手术,摘掉镜框以后,她险些认不出。 吴宇泽家里打点好关系,只要他分数过了军检线,立马送他去军校接受“改造”,不过后来命运弄人,没去成,手术也白做了。 不过那时近视手术价钱也没多昂贵,据说不过一两万块。 顾初旭跟这个吴宇泽一向不对付,话不投机半句多,吴宇泽对顾初旭也并不看好,时不时都劝她再挑挑。 不过后来冯清辉还是顾及着顾初旭的感受,没怎么再跟吴宇泽联系。 所以眼下想想,不能怪人家吴宇泽对她爱搭不理,毕竟是她重色轻友在先。 隔天她就从田瑞兰女士那听说消息,“宇泽带了个姑娘回家,把你阿姨感动坏了,听说是个挺漂亮白净的姑娘。” 冯清辉笑说:“那是好事啊。” 她躺在沙发上继续玩手机,田瑞兰上次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毛衫,她本来就白皙,冯清辉当时随口夸了两句,导致她对这件衣服爱不释手,最近特别爱穿。 她走近冯清辉紧挨着坐下,摸出一枚老花镜戴上,瞧了瞧手机屏幕。 冯清辉惊讶地看她,“随身携带啊?”她指的是眼镜。 田瑞兰摸了摸镜框,展颜笑了,她过了会儿说:“你现在跟宇泽关系不太好啊?” “年纪大了,肯定不会像小时候,性别不同,没话题了。” 田瑞兰说:“以前念大学的时候,每次你俩一起去,一起回来,到了后来,你在学校工作那段时间,他车接车送……外人都以为你俩好上了,还有人跑到我跟前问。咱家这边熟人多,老太太没事就爱八卦,我解释她们也不信。” “都是一群无聊至极的人,”冯清辉眼皮子也没抬,“我跟他只是感情好,他不喜欢我,我更不喜欢他。” 田瑞兰抿了抿唇没说什么,默了半晌才忍不住道:“其实你没结婚的时候,挺多打听我,想给你介绍男朋友的,我一直推脱你年纪还小……感情的事我跟你爸爸一向尊重你,我们也不敢插手太多。” 这些冯清辉都知道,她从小是个比较有主意的人,任性了点,自我了点,田瑞兰也一向惯着她。 冯佑军是个暴发户,本身并无多少内涵,具有商人的奸诈与中年男人的腐朽。 冯清辉小时候他们夫妻爱吵架,曾经有个算命先生,说他们院墙外面,河南边有三棵大树,已经成了树精,就是因为那三棵树撺掇,才导致他们夫妻不和睦。 冯佑军先生不是会从自身找问题的人,所以他听了觉得有道理,于是乎,花了一笔钱,买下别人种的树,砍了。 对于吴宇泽的事,冯清辉其实跟他存在一些消费观念上的区别,比如高中的时候,吴宇泽家中想要买一套秦泽花园的房子,卖了旧房凑够头款,每月按揭还房供,她当时就问:“我想不明白,你家买房为什么要贷款,不能全款吗?我爸去年买房就全款的,他说贷款不划算……” 当然,冯清辉当时这句话并没有多少炫富拉仇恨的意思,她就是觉得不理解,因为冯佑军说,贷款要利息,这是不必要的花费。 <<<<< 顾初旭回来这天,并没有跟她打招呼,因为时间很晚,不想多一番折腾,她没得到消息,自然还在自己家,卷在闺房粉红色被褥中。 刚见过太阳的棉花被,有一股蛋白质被灼烧的螨虫尸体味。她是闻着味道睡着的。 结婚这几年,冯清辉又是独生女,所以即使他来了这边也没什么不自在,冯家二老一向当做亲儿子看待。冯佑军曾经向她透露过,家中财产以后一部分存到冯清辉名下,剩下一部分留给他外孙,所以冯清辉委实没什么生活压力。 房门没锁紧,凌晨忽然被推开,她打了个激灵,忽然从睡梦中清醒。猛地坐起来,漆黑一片,瞧见人影来不及说什么,嘴唇被温热侵袭,他身上的味道很清爽,像是在外面的浴室洗过的。 冯清辉熟悉他的味道,僵硬的身子变得柔软。 “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小时前。” 顾初旭喜欢在“小别”后与她缠绵,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且不需要挑逗与抚触。他可以淡定到禁受的住她迷惑,也可以在这个时候埋入她怀中抱着她啃/噬。 冯清辉还没醒透,被硬生生托抱起来,她看了眼屋门,“你关上门了吗?” “嗯。”他沉声回应。 “锁死了吗?” “嗯。” 下一秒她皱起眉,手臂挡住他往下沉的腰身,“别那么急嘛……刚才你上来的时候,爸妈睡了吗?” “房间灯还亮着,,”男人没继续轻举妄动,干燥的呼吸不断喷洒胸前,“不过夜深了,大概已经睡了。” 冯清辉摸了摸他的发根,是湿的,她得到回答才闭上眼,啃着指甲,嗅到奇怪的味道才想起,昨天刚花钱做好的,她悄悄说:“要不再等等?” 顾初旭掀开被褥躺下,单手搭在腰间,枕着另一只手臂,许久才稳定下来,悠悠叹了口气:“好啊。” 冯清辉侧头瞧了瞧他,“我今天跟展静出门,她请我吃了一根肉肠,火山石上烤出来的,五元一根的那种,粗粗的,长长的,丑丑的。” “嗯,好吃吗?”他不经意问。 “比你的好吃。” 顾初旭闻言反应几秒,喉结动了动,轻阖的眼眸睁开,“你怎么这么笃定?有没有兴趣再比对一下?” 第26章 冯清辉曲起手臂, 侧过头看他, 赤着光滑的后背趴在床头, 懒懒的不想动, 他刚才单曲循环了一首意大利歌曲, 抑扬顿挫听不懂唱了什么。 冯清辉在他来之前, 临睡觉吃了几片曲奇饼干,趴在床上吃的,他忍受不了冯清辉在床榻上的粗糙, 动手整理。 “顾先生, 你今天很持久啊。”她喜欢用轻挑的方式夸赞他, 语气很轻松, 就好像个旁观者,其实她疲倦极了,甚至脑供血不足,轻微头晕。 他看过来,漆黑的眼眸挂上一抹笑,什么也没说, 合上眼眸休息。 前一分钟他还皱着眉有些不耐,不理解她为什么那么爱在床上吃东西,这会儿脸色缓和。 其实如果不是顾初旭某方面先天的得天独厚, 他并不算一个合格的床伴,他在前戏上,一向极其敷衍。冯清辉吃过不少苦头,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对性提不起兴趣。 尤其是分手复合后长达半年那段日子, 每次她都是本着奉献取悦的姿态牺牲自我。冯清辉一度怀疑自己性/冷淡,想控诉他,又怕打击他的积极性。 最尴尬的一次莫过于,他用尽浑身解数都无法让她投入,干干涩涩又疼,最后不欢而散。那样的情况好像有过两次,身体好像记住了他,越着急越没用。很怕自己如花似玉的年纪就变成不够滋润的老太太。 起先,冯清辉在跟他的床事上,一向把自己摆放在高冷位置,享乐位置,不过婚后她有所改变,甚至当面向展静取经学习经验,那套方法用在顾初旭身上,还算行之有效。 所以她对待性,只能勉强算得上虔诚,或许只是她自己太矫情,太不敏感,每次不过也就高/潮一次。 作为成熟女性,有些数据她清楚明白,女性中,还有一定量的人群,很少达到,或者根本从未达到。 不过认识祖玉以后,她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存在男人口中所谓的“尤物”。祖玉曾在跟她做共情的某次,向她透露,大概是年纪小,在认识Phoebus之前尽管有过三个男友,但都无法让她体会到男女之事的美妙之处,但Phoebus是个技术很好与她配合很默契的床伴,他每次都能让她连续三次攀上高峰,她曾经在事后问Phoebus对她是否满意。 Phoebus说是的,的确容易让男人有成就感。 冯清辉当时听完,有些无法直视祖玉这个人。也有些自惭形秽。有些时候,一旦沟通到这个层面,再看见她就会忍不住想起这件事。甚至在想,Phoebus是何方神仙,要是来点拨一下顾初旭就好了。 不过显然祖玉是个幸运儿,冯清辉与其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她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头脑一热问了句,那肯定很久,那么久不会痛? 祖玉说不会,只会一次比一次舒服,要命的舒服,她还表示,Phoebus有个多年的前任,她不止一次想过,在这方面,那个女人肯定比不过她。 冯清辉当时呆愣半天,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震惊,此生大概只能神往。说真的她也不信,她觉得祖玉存在夸张的成分。 她更愿意相信祖玉并不明白什么是高/潮。 冯清辉回忆了下,她跟顾初旭成绩最好的一次,大概是他一夜四次,彼时,冯清辉在前一周刚刚告别初/夜。那天中午两人在学校湖边约会,溜达到光滑的大理石凳子,他刚打完球,发梢湿漉漉的,春夏之交,暖风从湖面轻轻拂来,带着温和的,清爽的,湿润的花香。 他有些心不在焉,或者说是欲言又止,冯清辉追问之下,他才开口,把话说的很委婉,大体意思是想跟她再去开一次房,不知道她能不能答应,又担心总是夜不归宿,影响她在宿舍舍友之间的名誉。 冯清辉向来把“名誉”二字看得极其平淡,况且成年人有权利管理自己的身体,干旁人什么事,于是爽快答应。 如今她每次想起来,询问顾初旭当年怎么那么牛掰,他则淡定回答:心疼房费。 冯清辉心想,是了,她对住酒店格外挑剔,一夜那么贵,想要回本也合情合理。 “……收拾好……听到了吗?”他坐在床沿吩咐,解开浴袍换睡衣。 冯清辉收回思绪,慢悠悠抬起头,“什么?” “明天收拾好东西,我送你回家,然后再去上班。”他重复一遍。 冯清辉没说什么,头埋入枕头又休息了会儿才有剩余力气翻身换了个平躺的姿势,下方很胀,小腹也是如此,从卫生角度她应该去洗澡,方才顾初旭也征求她的意见,不过冯清辉事后从不洗澡,只想倒下睡觉。 过了会儿,他掀开被褥躺下,手指紧贴着床单爬向她,掌心贴着她的肚子仔细摩挲,下一秒勾住她的小腹,拉入怀中。 他贴着她的耳根子问了个问题,他问刚才有没有高/潮,冯清辉从事心里咨询工作第一年,结识了某个两性学者,她说,夫妻情侣之间的性/事,会把取悦对方放在比取悦自己更优先的位置,所以当一个男人问你是否高/潮的时候,并不是单纯寻找雄性动物的自信,而是想知道是否有取悦到对方,进一步得到对方的认可。 冯清辉枕着胳膊背对他,撒了个善意的谎言:“自然有。”她说这话时心中别提多尴尬。 其实并无,她有些心不在焉,甚至闭上眼就是那幅画,那半盒套子,潜意识中,一直在暗示着她,让她无法投入。 甚至在想,顾初旭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喜欢用哪个姿势。男人热衷于后入,顾初旭起初也是如此,不过冯清辉受不了,她跟不上拍子,且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就像有人拿着一方巨大的杵,在碾磨你的五脏六腑,算不上痛,但下一秒会被撕裂。 所以她曾明令禁止过这个玩法。不过男女之间那些体位,左右也就那些,单调且索然无味。 上次因为小助理波折她出去旅游回来那回,也就是浴室那晚,他破例后入了一回,冯清辉在逼仄狭小的浴室角落里,手无缚鸡之力,她只能努力踮起脚尖舒缓力道,然后大声地凄惨地、用娇软并且妩媚的声音刺激他,缩短时间。 顾初旭最忍受不了的就是她的叫/声,所以冯清辉只要乐意,是可以随时把控时间的。 田瑞兰早晨没做饭,清晨六点多出门,开着车到冯清辉小时候最爱吃的那家水煎包去买包子,紧挨着城边,从前老宅子附近。冯清辉对这家水煎包钟情之处在于,这家属于双面煎,吃起来比较有嚼劲,且肉质细腻。 不过再好吃的东西,也是记忆中好吃,源于心底深处的执念。 煮好小米粥和鸡蛋,冯清辉起来吃饭,顾初旭在这边住从来不会晚起,只要听到外面有动静,也会跟着起身。 显然没有在顾家那么自在,每回都是催三五次,才姗姗来迟。 冯清辉不等他们,拿起筷子先吃,当然在顾家她也从来不敢这么没礼貌。 昨晚她点名要吃水煎包,这会儿刚咬了一口,忍不住摇摇头:“太油腻了,没以前好吃。” 田瑞兰说了句“是吗”,半信半疑拿起冯清辉扔下的包子尝了一口,“是有点油腻,不过也还行。” 顾初旭静静听她们说话,从盘子里挑了一枚鸡蛋,剥了皮放冯清辉面前,碗里的汤煮好以后田瑞兰特地给她盛出来凉好,因为冯清辉不喜欢太热的东西。 冯家以前没发迹,冯清辉照旧如掌上明珠,她那时被冯佑军养了个坏习惯,吃馒头只吃上头的,不吃底儿。延续到十五六岁才被改正过来。 冯清辉大姨家境不如冯家,早年孩子多,连风扇都用不起,有年夏天,冯清辉六岁,还不会自己吃饭,去她家里住了一夜。吃饭的时候她端坐在餐桌前,托着脸不急不躁等人来喂。 大姨问她为何不吃,她说太热了,且在家都是爸爸喂。 最后实在没办法,姨夫一边给她打扇子纳凉,大姨则在另一边喂她吃饭。夫妻二人被折腾的不轻。 以至于到现在,事情过去二十多年,大姨每次问她要不要去她家住几天时,姨夫都会在旁边打趣:“别怕,这次我家别说有风扇,就连空调也装好了,你要是还不会自己吃饭,顶多一个人伺候也够了。” 冯清辉尴尬不已,只能抿嘴笑笑。不过以前田瑞兰每次批评她不会做饭只会吃的时候,她不止一次淡定辩驳:“我不会吃更麻烦,还得你喂我。” 冯清辉收回思绪,发觉田瑞兰正在抬头看她,末了关心她,“今天气色不怎么好啊?” 冯清辉往顾初旭那边瞟了眼,这人低头吃了口菜,看过来,“昨夜是不是风挺大?” 冯清辉反应了会儿,“我还当今天会下雨,”她侧头看了看窗外,问田瑞兰:“今天冷不冷啊?气温又降了?” 田瑞兰说:“晨起稍微有点转凉,不过都什么月份了,还能冷到哪里去。”这个话题成功引起她的注意。 冯清辉慢悠悠吃饭,毫无时间观念,察觉到顾初旭看了几眼手表,这才放下筷子。他先去卧室拿包,车子起火从车库里出来,冯清辉才颠着步子出门。 系上安全带就把副驾驶座椅往后一放,躺下去打了个呵欠。 第27章 隔天下午, 冯清辉从田瑞兰口中得知吴宇泽要跟那个白净姑娘订婚的消息, 她有些惊讶, 田瑞兰接下来的话让她更惊讶:“从认识到订婚, 八天。” 冯清辉惊讶了一分钟之久, 平静的说:“那也算是闪婚, 他没告诉我,要不要随份子?”冯清辉清楚记得她结婚前几日邀请吴宇泽参加单身派对,吴宇泽没来, 且在她婚礼当天去了河北廊坊。 冯清辉别提多失落, 给吴宇泽打了几通电话这厮都没接, 第二天回电话, 冯清辉已经在异国他乡度蜜月。友情这事最忌讳一头热,大概冯清辉把人当朋友,这人却把她当炮灰。 许是今天念叨了他,到晚间吴宇泽就来了电话,电话中很嘈杂,十有八九是在酒吧会所这等地方, 他的声音穿过话筒很陌生:“我在KT会所,今晚几个发小小聚,就差你了, 要不要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冯清辉隔了几秒才说,“听我妈说你要订婚了,这是单身前的狂欢?” 他的声音夹在混乱的噪音之中, 不甚清楚,冯清辉好似听见他“嗯”了声,但又不是很确定,这反应让冯清辉觉得自己方才的问题很唐突,不知从何时起,两个无话不谈的发小尴尬如此。 冯清辉到地方,乌泱泱的人头中瞧见吴宇泽,两人隔了一段距离,灯光一直在不断闪烁,她并没有选择走过去,瞧见别得熟悉的面孔,直接找了位置紧挨着坐下,吴宇泽唱完点的歌才朝她走来,刚一靠近她就闻到淡淡的酒香味。 他居高临下看她,冯清辉不解,奇怪地僵持着。 忽然,他俯下身大声说了一句,他说这里太吵,我们出去说说话吧。 冯清辉点头,拿着外套跟随他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出门,声音隔绝在身后,夜晚有些冷,他回过身帮她穿外套,冯清辉什么也没说,穿好衣服睇着他看。 “我要结婚了,挺没意思的,”他先开口,话语中没多少起伏,“你这两年怎么样?跟顾初旭感情生活如何?” 冯清辉笑了笑,学着他的语气:“就那样,也挺没意思的,生活不就是这样。” 而后两人开始围着水榭假山绕圈,他描述这几年的见闻,冯清辉则更关心他订婚会不会太仓促,张了张嘴,最后实在不知道怎么问,从哪处问,他猜出她的心思,主动说:“别人介绍的。” 他似乎并不愿意多提,冯清辉双腿发麻,脚踝被高跟鞋摩的有些痛的时候,两人才回到包厢。冯清辉出门的时候跟顾初旭发了条消息,她说今晚跟朋友出去玩,很晚才能回,事实证明冯清辉所猜没错,他们有彻夜狂欢的打算。 玩一宿这样的事,冯清辉大概只有在初高中才敢任性,那时跟着吴宇泽这损友去网吧打DOTA,成绩从全班前十一度掉到前三十,被老班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做思想教育。 回家后冯佑军在旁安慰:“没事,丫头,你睁只眼闭只眼学的成绩也比你老爸当年有出息。” 田瑞兰在旁跳脚,让其闭嘴。 冯清辉没想到她手机停机,跟顾初旭报备的消息没有发出,她喝了两瓶青啤,跟吴宇泽玩骰子玩到后半夜,抵不住疲倦与酒精的作用,趴在沙发上睡了。 她还做了个春/梦,与顾初旭毫不相关并且发展到不可描述地步的梦,醒来时发现自己手背嘴角有口水,潜意识的悸动仍旧持续,她甚至有些失落醒太早。 吴宇泽刚送完朋友,两人面对面而坐,他合着手眼神平静的看她,等她彻底清醒才说:“你的手机一直震动,在你包里,我没接,怕被误会。” 冯清辉攀住脖子来回活动筋骨,听他这么说顿了一下,“几点了?”嗓子有些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包厢除了他两个,还有三个正准备走,以及一个在收拾卫生的侍应生。 冯清辉等不及得到回答,扭身去包里翻手机,瞧见屏幕上十三个未接电话莫名胆寒,拿在手里反而不急着回复,还有某人几条看不出情绪的消息—— “在哪” “怎么还不回来” “看到未接第一时间回电话” 最近的一条是凌晨三点半。 “夜不归宿不应该打电话说明一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已婚” 这条隐隐带着不耐烦,冯清辉看完更加不知道怎么回复。抬头瞥了吴宇泽一眼,压下不安无所谓笑笑,“我老公的电话,大概是炸毛了。” 吴宇泽已经叫了出租车,两人都喝了酒不能开车,他提出先送她回去,车厢里各自沉默,相互没一句交谈。 好像从那次分手饭的恐吓后,冯清辉是第一次犯这样的错误,顾初旭某些时刻,或者是在某些事情上特别执拗,就像电话打不通,他会一直打一直打,而作为成年人我们都知道,当对方没有接的时候,要么有事不方便,要么没看见。但等到对方看见或者忙完事情的时候,自然会第一时间回电话,所以根本没必要这么较真儿。 冯清辉到家后,客厅没开灯,她借着微弱的光芒,轻手轻脚合上门,刚换上鞋直起腰,发觉沙发上有黑影子,一动不动坐着,她打开灯,看见犹如神邸一般,冷冰冰眼神的男人,他穿着浅色衬衫,袖子卷在手臂上,露处隐藏在皮肤下的青筋。 “看见未接电话了吗?” 冯清辉“啊”了一声,把手中的包扔一边,舔了舔唇才说:“……看见了。” 顾初旭等了她几乎一夜,从着急到愤怒再到此刻的平淡,他先是打电话察觉停机,帮她充上钱,而后继续打,等待,再打,如此循环。期间拨通了他所知道联系方式的,近期内跟冯清辉走的比较近的朋友。 顾初旭有一件事从来没骗过她,目前能够这么让他有耐心的生物里,冯清辉是唯一一个。 “看见了为什么不回。”他想要得到答案,说出的话却是语气比较重的陈述句。 冯清辉没有思索,垂下眼说:“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所以想等天亮你睡醒冷静的状态再说。” “所以看见电话选择不回?” “对。”她装作若无其事倒水喝,顾初旭坐在沙发上,表情依旧很冷漠很臭,“现在解释吧,你说过,不喜欢搁置问题,我也是。”他缓慢地抬起头,“夜不归宿的理由是什么?” 说完一动不动的审视她,冯清辉脸上还带着精致的妆容,从头发丝到脚都与往日有些不同。 “吴宇泽请大家出来聚聚,给我打电话,我就去了。” 顾初旭听完脸色倏然沉下,眼神中浮现一抹平素很少守着她显露的犀利,如刀子一般,带着冷飕飕的寒气。 冯清辉很无辜,眨动着眼睛与之对视。 “呵”他就这么笑了一下,喉结用力翻涌,含有很多复杂又隐晦的情绪,“去叙旧了吧,这么说就合理了,毕竟换做别人,我是不会相信这么有话聊的。” “他是我男闺蜜嘛,”冯清辉语气轻快许多,她喝水润了润嗓子,随后道歉,“你是睡醒起来了,还是没睡……我不是故意不接,之前有给你发消息,发送失败,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包厢内信号不好。” 冯清辉低头看着他解释,视线被他领口布满褶子的衬衫吸引,就像刚从衣橱最底处扒出来没经过熨烫,穿在他身上平添一股子颓败感,他的眼眸依旧冷漠,说话的语气也依旧没温度:“你知道当初我尽管两年都没考上复旦金融,缺的不是智商,是运气。你有自己的隐瞒,我也有我的隐私……我只提一点要求,以后别跟他再有牵扯。” 冯清辉蹙眉看了他半晌,“你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是我弱智吗?”她想到什么,嘴角抿了一下,“你在吃醋吗?” 顾初旭用力揉了揉太阳穴,没有跟她继续纠缠,起身进卧室,房门被重重甩上。冯清辉被吓得缩了缩脖子,没想到他这么大的火气,站在原地思索了几秒,脾气就如一盅遇到火星的油,噌地一下窜很高,熊熊燃烧。 她大步走过去拧了拧门把,抬手用力砸门,“你甩给谁看呢?门是我花钱请人装的!” 话音刚落,房门忽然被打开,他手中拿着外套,衬衫还是那套衬衫,对着眼前的人凝视了几秒,眼睛闭上又睁开,语气忽然就如被扎破的气球,“我没有甩给你看,我在甩给自己……对不起。” 冯清辉对着他这样瞬息万变的态度,不知道下一秒要说什么,有时候她讨厌顾初旭的一言不发,希望他能说话,有时候他说话了,明明是安抚的话,从他口中总带着淡淡讽刺。 比如冯清辉说“你从来就不关心我”,他被闹烦了,就会说“对,我确实从来也没关心过你”,比如她说“你根本就不爱我”,他就会说“对,我不爱你,我一点儿也不爱你”,再比如她说“你知道你错在哪吗”,他会说“我错了,我爸也错了,他错在把我射出来”。 最后冯清辉指责“你在抬杠,在讽刺我”,他反而一脸无辜,表示“我没有抬杠,也没讽刺你,我只是在顺着你说话”,冯清辉时常被这样的顾初旭气到近乎吐血。 就如同现在,他一句“我没有甩给你看,我在甩给自己看”,让冯清辉诸多不满聚居在心头,又不知道怎么发泄,她其实并不是个会吵架,会抬杠的女人。 第28章 冯清辉不知惹毛他的是夜不归宿, 亦或是与吴宇泽碰面, 她已经许久没见吴宇泽, 也许久没再联系, 甚至在和好后, 删除了所有追求者的微信, 其中包括一位对她颇有好感,多次送花的国际友人。 最起码在忠诚这块,她想她是清白且问心无愧的。 顾初旭离开她没拦着, 掀开窗帘瞧他下楼, 驱车离开, 尾灯闪烁在尚且不算明亮的清晨。 顾初旭做过多次去而复返的事, 冯清辉以为他这次又要故技重施,走到一半冷静了,后悔了,再厚着脸皮装作若无其事回来。几分钟后,她听到楼下车轮碾压污水井盖的颠簸声,心中升腾一缕希冀, 探头往外张望。 显然这次顾初旭未按照常理出牌。 顾初旭开车从小区出来,月光清淡地挂在天边,轮廓朦胧, 银辉被朝霞侵蚀着,若隐若现。 并未走多远,车子停在证券大楼附属下的停车位,今天周三, 距离早八点还有个把小时,所以车位空足,且没有往常半张脸都包裹着,体态丰腴,穿着深蓝色制服的那位大妈拿着□□单挨个收费。 路一边绿化带刚修整好,另一边是十年以上,合包那么粗,俗称法桐的悬铃木。 昏黄的灯光,透过梧桐叶,落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他打开一半的车门,驾驶座椅往后落,调整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眼假寐。微冷的风拂面而过,卷着腥淡的泥土味。 闭目休憩了片刻,“啪嗒”摁下打火机,咬着烟嘴递上去,烟头轻缓点燃,在他深吸气时,明艳的火星快速地往里燃烧。 他眯着眼睛吞云吐雾,拿手机瞧了眼,昨夜公司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庆典,高层三三两两聚在会议室享用着点心、酒水闲叙,所以顾初旭昨日穿着比较正式。 昨日赵秋芬为各方方便新建了个讨论组,照例第一个把他拉入,他从始至终没发言,因为最近胶东的业绩突出,李凡硕春风得意,讨论组里不知收敛跟别人开起玩笑。 车玻璃落下,顾初旭长臂搭在那,漫不经心掸了掸烟灰,随手点开一句语音。 “老李这么早就打道回府,不像你往日的作风。” “我往日什么作风?居家好男人的作风?” 赵秋芬丝毫不给李凡硕面子:“你如果是居家好男人,全天下的男人都是好的了。” “你说什么?我在海边,风太大我听不见。” “你是美人鱼?动不动就说在海边听不见?” 顾初旭听到这处甚觉无聊,抽完这支烟,塞入烟灰缸按灭。 一夜未眠,急需找个地方休息,出门太仓促,没带钱包,幸好身份证上次用过扔在车里,他入住酒店时,东方青色的天空转变成明亮的鱼肚白。 秘书发消息汇报今日的工作与行程,他回复说:身体不适,休息一日,所有会议往后安排,安排不下就取消。 秘书眼下才得知他突然要休息,一周的计划都被打乱,秘书部自然需要进行应急措施,又是一阵跳脚与兵荒马乱。 <<<<< 冯清辉今日做事心不在焉,她其实很会站在别人角度看问题,剖析了一番,心头更加乱。 她在等顾初旭道歉的电话,一天过去,这厮依旧无任何消息,等到晚间十一点钟,她躺在床头辗转反侧。 心头的委屈隐隐升腾,拿出手机瞧了瞧,犹豫着要不要打过去电话质问,脑中想着不要不要,一咬牙还是拨过去。 几秒的时候变成漫长等待,她以为事情不会这么顺利,没想到一打就通了。 “喂?”他的嗓音如泉水清冽,未参杂太多情绪,早晨那场无疾而终的争吵,好像在他那没激起丁点水花。 自己难受了一日,人家语气与往日没什么不同,想想有些气结,她不想输了阵势,面无表情问:“不回来了?那就不给你留门?” 他在那边沉默了会儿,缓缓吐了口气,声线低沉悠转:“我马上回去。” 顾初旭越来越会摆谱,她不打电话就不回了。冯清辉眼皮子一提,甚想说一句,有种别回来,一时意气的话在舌尖转了转,虽然不吐不快,但还是咽了回去。 婚后有次原因与这次不同的不愉快,冯清辉一整天都在气头上,想着到晚上他回来了,自己要怎样怎样,没想到听见动静,她出去瞧见顾初旭先捧着一束花进门。 怒气瞬间被噎回去。心头的熊熊烈火就好似正燃烧的旺盛,突然被一盆冷水出人意料地浇灭。 她闹也不是,不闹也不是。 电话挂断没多久,电子门传来动静,接着传来皮鞋砸在地板上的声音。冯清辉知道他回来了,只是她还没想好怎么去应对,她觉得电话是自己打了,算她主动,她以前很少对他低头,是强势的那方,不讲理的那方,方才所作所为,让她很委屈,很不甘。 独自愣怔了片刻,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赶紧往另一边转身侧过去脸,做了个疏远冷漠的姿势。 她拥着被子,紧靠床头,听到房门开合没做任何反应,甚至从枕头下方翻出一本书,是法国的歌剧,她看过的,每一页上头都被她勾描了几笔,习惯写下两句毫不扣题的读后感。 故作一副内行读书人的做派。 室内光鲜并不充足,不适合看书,他抬手把墙壁上的灯打开,灯光刺眼,她下意识眯了眯眼睛。 顾初旭慢条斯理脱衣服,精瘦的腰身展露无遗,掂起睡袍披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紧不慢系上腰间带子。 做完这一切,他轻轻扶着床沿坐下,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 线条流畅的喉结上下滚动一番,他先开口:“你打电话前我正要回来。” 冯清辉心不在焉盯着手中的书本,随手翻开一页,没所谓道:“喔,没事,不回来也没事。”她扬起一抹疏离的笑,“你又不是小孩子,想睡哪睡哪儿,总归有地方去的。” 冯清辉心中这么说,不过不可否认,他显然无比了解自己,心中那句“我不打电话今晚是不是就不回了”的疑问百转千回,还没问出口,他就自动表明了立场。 她这才正眼看他,从他眼神中读出一丝疲倦,两人默然凝视对方,他还是出门那身衣服,电话挂断没多久人就到家,他接电话的时候,身处的地方应该距离家门不远。 “一方没收到另一方深夜不归的消息是什么感受,你现在领悟到了吧?”男人的双眸动了动,“我就当小惩大诫,昨夜的事扯平了,不过你以后要长记性。” 冯清辉没说什么,撇过去头继续看书。 他探手把她手中的书抽走,视线紧盯着她,忽而笑了笑,“怎么不说话?” “我说什么啊,我怕说错了你又摔门而去。” 他苦笑着转头看向一边,几秒后噙着笑问:“你情商怎么这么低,都不晓得给对方台阶下?” “你情商才低。” “……” 他起身去浴室,水花喷洒在墙壁上的声音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冯清辉白天没怎么吃东西,眼下胃中灼热不适,他顶着一身清爽出来时,她已经昏昏欲睡。 男人没给她任何信号,直接掀了被子,俯身笼罩她,头顶的灯光被遮挡,仅有的暖意消散而去。 他触犯着某些地方,试图激起冯清辉的回应,她撇过去头,两只胳膊无意识挂在他脖子上,两人像交颈的鸳鸯般纠缠。 她忍耐了会儿,抵住他的胸膛推了推,顾初旭顺势直起身,冯清辉从一旁抽了张纸巾下意识擦拭红唇,抹去湿漉漉的痕迹,察觉到头顶深邃的眼眸变得锐利,她的动作僵硬住。 “今天没感觉……不要了吧……”她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 顾初旭看着她,目光里的热情逐渐散去,足足过去一分钟之久,他依旧压下身子,乾住她的腰肢表示:“不行。” 冯清辉蹙起眉,没再拒绝第二次,他换了个调/情的姿势,两人侧躺着,他比往常细心,用最原始的方式,直接刺激某个部位,轻柔的,耐心的,或急或缓。 她紧闭着双目,很担心自己再扫兴,毕竟某些事她自己也做不了主,不过就算做不成,也与她无关,是他非要固执己见。 幸好他今日表现绝佳,手法也轻柔,许久她便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腕。 顾初旭拾起被褥盖住腰身以下,急切的,不容置疑地压了下去。能感觉到男人的体温急剧升温,在她阻挡下深沉、不容置疑地狠狠埋入。 冯清辉喉头一哽,而后毫无任何给她衔接与喘息的空档,余下的只有妥协,攀紧男人削瘦结实的背,望着吊灯逐渐失神。 男女这些事甚是奇妙,明明早晨还看着她不顺眼,恨不得把门摔裂,如果打人不犯法,她相信顾初旭绝对有那个胆量。 可是方才,他消了气回来,低下高贵的头颅服侍她,像夜店里专门取悦富太太的少爷,反差实在太大。 冯清辉其实在床事上,与那些一年以上的夫妻相比,算不上特别放的开,她与祖玉沟通过这个问题,祖玉对此特别惊讶,她问为什么放不开? 冯清辉表示不知道怎么讲,更讲不出口,不过她相信在中国女性中,她不算特例。 所以偶尔顾初旭取悦到她或者取悦不到她的前戏,冯清辉都会闷头承受,从来不会做的时候说你碰我哪里舒服,哪里不舒服,什么样的力道舒服。 祖玉耸耸肩表示不理解。 第29章 顾初旭事后不久沉沉入睡, 发出轻微的鼾声, 冯清辉盯着男人的侧颜默默看了很长时间, 她起身去卫生间, 回来时把卧室壁灯打开, 枕着胳膊, 对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她跟他最伤情的一次,莫过于几年前那场和平分手,□□是他心情不好想要见她, 冯清辉先答应了见闺密, 只因闺蜜刚经历感情挫折, 情绪极其不稳定, 没想到他开车到了楼下,逼她二者选其一。 冯清辉在某些方面不可以称之为女人,但因为sex特征,她吃了很多亏。 从一开始认识,她对顾初旭关心的方式就是简单粗暴款——买买买。 只要他可能会用的,冯清辉一律都买过送过, 且送的很频繁。 但是当有一天,顾初旭说他为这段感情付出太多,而冯清辉不懂得体贴照顾人时, 她站在风口的马路牙子上,昂着脖子看了眼前男人半天,竟觉得无处辩解、哑口无言。 若她说金钱付出也算付出,自己送过礼物付出过钱, 那又把感情描绘的太物质,有时候她在想,或许自己就是个庸俗的土豪女,这庸俗深入骨髓。 再加上顾初旭并不缺什么,是个家事显赫的公子哥儿,倘若他是个缺钱的小白脸,肯定不敢这么颠倒是非一竿子打死她。 所以送人礼物跟谈情说爱是一回事,都得讲究个“投其所好”,锦上添花什么的一般没什么鸟用。 那晚他在电话中语气平静,向她提了分手,没有什么大是大非,明显是他累了,倦了,感情不复以往,想要彻底做个了结。 冯清辉气不过,赌气答应,并且要求他信守承诺,不可跟她再有交集,也不要食言再回头给对方平添麻烦,更不要时不时嘘寒问暖,圣母白莲花做派。 他沉默许久,一一答应。 其实冯清辉一直心存希冀,她不信顾初旭真有这么绝情,且盼着他能够再回头哄她一回,以往她都是心狠的那个,没想到那次顾初旭心比她更狠,苦等两个月,他都没再回头。 冯清辉到这时候才如梦初醒,原来顾初旭这次是认真了。 到了天气最热的月份,她从家中独自搬出来,找了新地方住,有一晚同展静、吴宇泽夜市吃露天烧烤,凌晨一点多才结束,她喝了两瓶头道麦汁啤酒,冰桶中冰镇的,瓶身挂着湿漉漉的水汽。 炭火燃得欢快,肉串经炭火焙烤,滋滋发出声响,小食摊煎炸时混杂的肉香与之交织。是冰与火的极致交融。 她坐在熙熙攘攘、吆喝叫卖声不断的饭棚下,变得脆弱、迷惘、冲动,意识迷离之前,借着酒劲儿给顾初旭打了一通电话。 冯清辉是个争强好胜的性格,她记得高中时暗恋过一男的,表白后那男生无动于衷,她颜面尽失,于是每次考试便竭尽全力,非要成绩压对方一头,若哪次考得比他差,她面子上就会特别过不去,好像人家不喜欢她就是因为她成绩不如人。 顾初旭并未拉黑她也并未换号码,响了许久他才接了,接通却不说话,冯清辉轻垂着眼眸,委屈思念化作泪水在眼底打转,最后无声无息掉落。 她也不知要说什么,性格又那么乖张要强不讨人喜欢,能主动打电话其实就已经是变相向他低头,毕竟要求是她提的,人家应了,她却反过来恬不知耻去纠缠。 两人僵持了许久,羞耻感袭遍全身,甚至遍布每个头发梢,她胸口起伏着深吸了几口气,怕他会先挂断,不想再受刺激便抢先一步挂了。 自然,顾初旭没再打过来,也依旧跟她无任何联系。他当初答应的,都轻松且毫不心软做到了。 至于为什么那年春节回来跟她一夜情,冯清辉想,大概自己对他的诱惑仍旧存在,仍旧让他怀念。 以他的处事风格,既然都上床了,和好也是顺理成章。 这几日她每每想到那些怪异又异常的事情,总有些奇怪想法在她脑子里转来转去,影响她的判断。 顾初旭是个成熟有正常需求的男人,婚后这几年,她试着去理解男人生理构造上不同所导致的灵肉不合一,但眼下更恐怖的一个念头折磨着她。 或许他并不像自己单纯所想,嫖了什么女人,仅仅纯肉/体上的碰撞,而是……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同居过,甚至在他单身公寓中朝夕相处过,所以留下没善后干净的痕迹…… 这些猜想的后果,于她而言将是一个漫长难捱的无眠夜。 <<<<< 冯清辉已经许久没去姥姥家,这两日没什么事做,就想过去探望一趟。顾初旭早晨比她早起了一刻钟,她洗漱出来,他已经煎好鸡蛋,歪果仁比较热衷的糖心煎蛋。 除此之外他还喜欢牛奶混着鸡蛋烹煮,口感有些奇特,比较英式的做法。据他说是梅英女士早年在国外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如今早餐饮食依旧西式,也培养了他独特的饮食习惯。 冯清辉更愿意相信,他们母子二人热衷西式早餐的原因,是因为省时省力。 不过他最近下厨比往常频繁,冯清辉也不敢打击其积极性。同他吃早餐,她全程有些心不在焉。 顾初旭问:“今天去做什么?” “去看姥姥。” “我陪你一起去。”他放下刀叉,抽出一张黑色无尘纸巾,擦了擦嘴角残留的油渍,干净的无名指上带着冷调的雾金婚戒。 戒臂内部刻有维多利亚风格的花纹,马眼形主钻,尖角处带起一丝柔和线条。 冯清辉当时并没关注价格,便宜或者昂贵,她并不是很在意,只是觉得,金色抢眼,属于膨胀色。 所以对于这个色系,不是人挑颜色,是颜色挑人,如果戴不出成熟气质,很容易流于庸俗。 而手指偏白且修长的男人戴有光泽的金属色,具有低调奢华的美感。 “你今天不忙吗?昨夜睡前你说有个早会,你如果很忙尽管去忙,又不是什么节日,没必要非得去,姥姥你了解的,她不会计较。” 顾初旭低头继续不急不躁吃早餐,看她一眼,“我既然说陪你去就是不重要的会议,最起码我缺席无关痛痒。” 冯清辉没再说什么。 楼下大型购物百货超市就有水果,他觉得不新鲜,专门驱车跑了十多公里,去水果市场提新鲜货,空运或者陆运,天南海北连夜运送过来,泛着水灵灵的色泽。 拎了一箱不容易存放的红提,一箱比较容易存放的柑橘类,后备箱中还有两箱中老年补品。 顾初旭每次去都要带不少东西,出手阔绰大方,比如今年春节,孝敬了冯佑军两瓶好酒,蓝瓶金色雕花,从顾家酒窖拿的,顾老爷子放着一直不舍得动封的好东西。 高馨丽在厨房挽着袖子帮忙做饭,她比冯清辉年纪长几岁,曾在外婆身边养了几年,所以每每到这手脚勤快,冯清辉在家没做过事,习惯问题,就没那个自觉。 她去卧室看了眼高馨丽的女儿,才几个月大,脸蛋滑嫩犹如刚剥了壳的鸡蛋青,眼睛滴溜溜转,她是个颜控,喜欢漂亮的人,也喜欢漂亮的婴儿,忍不住抱在怀中逗了逗。 这幕恰好被顾初旭瞧见,回来路上他开车,目视前方,忽然侧头问了一句:“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冯清辉对这个问题一向敏感,视线从车窗外转移他脸上,“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偶尔可以想想,”他语气平淡中隐藏着悠闲,“像你姐姐那样的女儿,也不错,看的出来你喜欢。” “你只看到她光鲜的一面,”冯清辉低下头看向别处,“她生了孩子一直在家做全职太太,春节前还跟姐夫闹了一场,她嫌姐夫不做家务,姐夫却说,她不过是在家看看孩子,别得也没什么事做,怎么会明白他在外面的艰辛……她从怀孕到如今,婆婆并没给几天关怀,姐夫工作性质问题,时常出差。” 说到此处她顿了顿,“姐夫在外面大概有了人……” 顾初旭顿了顿,脸上依旧没多少表情,看过来一眼,用教育的语气说:“这种事情没证据不要乱讲。” 冯清辉摊了摊手,“我是那种满口胡诌的人?”她深叹了口气,“姐姐还不知道,我也是不小心撞见,还没想好怎么给她提个醒……” 她低头拨弄着手机,“你在外面有没有女人?” 冯清辉脑子空空荡荡,眼睛紧盯着他,不知道想从他脸上找寻什么。 “你知道我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游走在你跟别的女人之间,有你一个就够我头痛了,怎么还会给自己多添麻烦,这样根本就不划算。”他目光很平静,又用商人算经济账的口吻,冯清辉感觉不出多少诚意。 “意思是说,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的时候,就有可能存在别的女人?或者现在没有,接管企业以前,那时候精力充沛——”她忍不住又从他话语中挑刺儿,边说边打量他的神色。 顾初旭惯常会用的手段就是控制情绪,喜行不言语色,他看过来,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不慌不乱语气沉稳:“你怎么对自己这么没自信,以前你可不是这样……我如果有别的想法,何必一早跟你求婚,难不成单单为了娶你回来束缚我?亦或是以前缺女人,怕讨不到老婆所以跟你将就?” 冯清辉默了几秒说:“我这人是很讲公平的,倘若有天你绿了我,我势必绿回来,然后才能离婚。” 第30章 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顾初旭回过头看她。 冯清辉勉强笑了下, “你还保证过, 我们在一起除非我踹了你, 否则你不会主动放弃这段感情。” “是我当时不够成熟, 我会弥补你……”顾初旭皱起眉毛, “并且以后不会了, 过去的事已经没办法更改,不要再提了。往前看,成不成?” “为什么?”她忽然变得较真起来, “为什么不能提?好像我每次提那段事, 你都是这么排斥, 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或者你不想我知道的?” 顾初旭的表情直到这一刻才出现轻微的破绽, 他没有急着解释,迅速把车子停到路边,稳下后才深深看她,“我没有排斥,我只是不想让你再一直陷在伤心的地方,我们都结婚三年了, 又何必纠结于过去?” 冯清辉愣愣地看着他,“你知道在外人眼中,我们有多奇葩有多神经吗?展静都说, 她理解不了我跟你。” 顾初旭只问:“你听展静的还是听我的?为什么需要她理解?一个婚姻失败的人,能给你什么经验?我们两个,又为什么需要外人指手画脚?” 冯清辉隐隐感觉到他语气中的戾气,她此刻有些茫然, 有些发晕,大概是中午没休息有些不适,他探手过来,把冯清辉纤细的手指握在掌中,温热的体温源源不断的传向她。 “你如果工作太累,或者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至于你那个男发小,男人有时候度量小,希望你理解一二。而且,他并不一定有你想的那么光明磊落,我不想守着你诋毁他,但也不想装作若无其事包庇他。” “什么意思?”她听出一些猫腻,“你们两个,又打架了吗?” “没有,”顾初旭垂下眼眸否认,“之前是他出言不逊,教训教训罢了。” 他说的云淡风轻,其实闹到了辅导员那,不过是年少轻狂口角上的误会,早已握手言和。 他都已经这样,冯清辉又能说什么,只好敷衍地点点头,忽然看见他手腕上黑色的,与衣服不怎么搭配的手表,挽住他的胳膊,抬头看他:“是我送的,我眼光好像真不怎么样。” 他并没说什么,冯清辉没细看手表,细白的手指贴到他脸庞上,摩挲着青色的胡茬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刻名字吗?因为我那时候想,你每次看时间的时候,都得想起我。毕竟我不在你身边,也只能这么刷一刷存在感。” 顾初旭提了提双眉,“我想也是这样。” <<<<< 顾初旭这两日工作上的态度懈怠,秘书部怨声载道,既要作出新的行程安排,又要跟公司的高层、乙方合作伙伴做出合理解释,总之赔笑脸说好话的事情没少干,短短两日笑出的褶子,比往常两年还要多。 李凡硕过来送文件时她们正低声抱怨,一个说:“顾总昨天忽然不来上班,今天一早又把早会推了,是不是身体不大行?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吹草动?” 另一说:“顾总那么年轻,能有什么风吹草动?” “会不会是顾太又作妖了?” “可别介,不晓得又要开了谁。” “苏助理开了也不可惜,腰扭得跟软皮蛇似的,也不知道当初人事部怎么选的人。要是我老公有这个能耐,我也看的紧。” 一拨人有说有笑,完全没意识到他进门,李凡硕听了两耳朵,拳头抵住嘴唇“咳咳”两声,她们回头看见是李凡硕,一时散开不再多言,李凡硕把手中的文件随手一挥:“待会儿顾总来了需要他审阅。” 刘秘书接过去瞧瞧,正是李凡硕亲手操刀的胶南项目,不敢怠慢,写便签贴上归置到一边,李凡硕并没走,穿着浅灰色西装,手往格子间上头一搭,点着下巴问秘书:“顾总还没来?” “没来。” 他笑笑,“大概是乐不思蜀了。” “顾总最近有什么乐事?” “我也这么想呢。”李凡硕姿态悠闲,漠不关心搭腔了一句,说罢甩手便往门外走。 刚出门看见董事长梅英女士,她有段日子没进公司管理层,更没听说今日有董事会,两人碰面互相点了个头,李凡硕目送她进了总办公室。 对于顾初旭工作上的行事作风,李凡硕算是个知情者,像昨日那样不声不响突然罢工,五年间的次数屈指可数,之前倒发生过一次,彼时他刚骑行回来就职,李凡硕随他回山东做业务考察,大学时的老师恰好在威海养病,威海距离东屿市不远不近,开车大概需要四个小时的车程。 本来说好时间紧张就不跟老师碰面,谁知正好也有个早他们几届的学长,听说了顾初旭,就想认识认识,这个学长不一般,当时已经是市/委书记身边的秘书,以后再不济,指不定也能用得上。 叙完旧没有下半夜也有十二点多,距离散场时他出去接了通电话,回来后便没方才善谈,要不是李凡硕八面玲珑撑住场面,还不晓得多尴尬。 学长好面,给他们安排了就近的五星级酒店,李凡硕裹着浴袍把浴池里外清洗一遍,舒舒服服泡了澡,大概是太惬意老天爷都看不过去,手机“咕嘟”一声沉了底,他紧捞慢捞拯救出来,赶紧关机抢救。 想着顾初旭还没睡下,敲门借他的手机打一通电话,谁知顾初旭已经不知所踪,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多才出现在酒店。差点误了一次商务会议,那次梅英女士远程遥控,在电话里把顾初旭好一顿批评教育,说话的语气跟今天的表情大概差不多。 由此可见,要继承“皇位”还没继承的时候,太子爷并不好当。 <<<<< 冯清辉的担忧并不是多余,她还在犹豫用什么样的方式让高馨丽察觉,夫妻二人就又闹了一次,高馨丽有些低烧,躺在医院里,冯清辉只能跑得频繁。 她对冯清辉道:“好像刚有孩子的夫妻都会经历这样的考验,也不知道正常不正常。” 冯清辉本来想提点两句,姨母拿着外套帮她披上,“别吓唬月儿,她本来就不想生孩子,其实生育就像开花结果一样,人生必经的历程。” 冯清辉挑起眉,“我不知道是否像开花结果,不过这是个多样化的时代,如果肯定生孩子,否定不生孩子,那就好像否认了这个时代的多样性。”姨母自然听不懂这些深奥的哲学道理,就如夏草不可语冰。 姐夫尹峰没多久出现,嘱咐楼下食堂开了小灶,给高馨丽做了一些玉米羹,高馨丽并不想搭理他,摆着张臭脸冷眼相对,冯清辉可以看出他们吵架归吵架,姐姐却还没发现什么端倪,尹峰把玉米羹倒出,端着碗坐在床头,挖起一勺吹两下,耐心送到高馨丽嘴边。 一来二去,一碗清淡的小粥下肚,高馨丽的脸上开始展露笑颜。 这场闹剧好似就这样结束,冯清辉看着男人如此虚伪,一时又不舍得张口打击姐姐。 离开时尹峰送她出门,冯清辉抿着唇往外走,手中拎着黑色小包,等四下无人才说:“我都知道了,是你告诉我姐姐,还是我去告诉她?” 尹峰愣了许久没反应过来,大概是没见过这么直接的人,“你知道什么了?” “你跟你身边那个女同事的破事。”冯清辉看着他,轻蔑道,“你不要解释,不管你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我没见过哪个男人跟女同事出门还牵着手,又不是瞎子,需要导盲。” 她扔下两句话便扭身离开,相信也已经震慑到对方,其实冯清辉没有那么洒脱,很多事够坦诚也够残酷,并不是那么好接受。 这两日冯清辉门前冷清,再见祖玉已经是月底的事,不是在咨询室见的,也没有约在外面的咖啡厅,是以并不是病人跟医生的关系。 她陪着展静逛街,出门觉得自己脖子空荡荡的,太素,就想去珠宝店选一枚项链戴,而祖玉呢,刚从美容店做完按摩出来,三人便撞见。 冯清辉某些方面是个比较虚伪的人,塑料姐妹有几个,大部分情况下懒得伺候,也就逛街找不到陪同的时候才相互联系,逛街人多的话,七嘴八舌也热闹。 祖玉主动提出一起逛街,冯清辉没有表态,拿眼睛去看展静,展静便爽快答应。 二人行变成三成行,冯清辉发现祖玉很会讨好人,展静挑戒指时,她一个劲儿夸赞展静的手指又细又白,真应该把她的身份跟对面导购员换一换,实在太好卖货。 逛完一圈找地方休息,在一家半开放式奶茶店,冯清辉点了一杯泰式原味果茶,放了少量的冰,祖玉守着展静依旧放的开,主动分享自己的事情:“冯医生,上次你引导我转移注意力,不要一味地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已经发生且无法改变的事实中,可是你不知道……” “我在Phoebus那里,发现了某个女人的东西,趁他不注意便把东西丢了,事情过去许久,他们也没闹起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Phoebus又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东西替上了。”祖玉艰涩笑笑,“可笑吗?你觉得基于欺骗层面上的感情,算不算爱呢?” 冯清辉静静看着她没有回答,服务员此时端着她们点的东西送上,多了盘鲜花饼和鸡米花,祖玉说请她们吃下午茶。 第31章 祖玉目送冯清辉和展静一前一后离开, 视线转到桌子上的点心, 有些陈年的记忆, 忽然被打开, 就好似决堤的洪水, 汹涌澎湃地冲击着她。 她记得有一次从Phoebus钱包夹层翻出来一张女孩子的照片, 大学时期的,穿着浅白色运动服,乌黑的秀发披散在肩膀上, 笑容很甜, 有感染力, 明眸皓齿却又稚气未脱的模样, 上头写着某某年通天峡留念,脚下则是玻璃栈道。 祖玉不用想,肯定有故事。 她因为此事跟Phoebus闹了一场不愉快,Phoebus表示,如果她介意这样的事,那最好找一个低年级的小男生, 可以避免过往情史。 祖玉当时有些伤感,觉得这话真是薄情,且没有表明应有的立场, 可谁叫她喜欢,虽然扭头走了,半路上忽然想起他开了一天的会议,自己还跟他闹, 连累他连饭都没顾上吃。 她心疼不已,到一家中式快餐店打包了吃的,并且买了一杯奶茶。 送到他公司楼下时,Phoebus站在砖红色地面的路灯下沉默了半晌,视线扫过她手中的奶茶,脸色柔和了几分。 他抬手摸了摸她有些凌乱的发顶,轻轻拥入怀中,他说这本来应该是他做的事,让她下次不必麻烦。 奶茶他并没喝,不过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祖玉摸出一个规律,她每次送Phoebus奶茶时,他心情都会比较愉悦,所以祖玉一直都认为Phoebus对甜饮有什么特别的情怀。 虽然祖玉是个比较体贴细腻的人,但其实她也是第一次遇到那么喜欢,甚至打心眼里想要走下去的人。 可能这世间的“求而不得”,往往是天空中最亮的星。因为遗憾,因为残缺,所以完美。 她离开时咖啡都已经凉透,黄连般清苦的美式黑咖啡并不是她喜爱的,祖玉喜欢吃甜食,木糠杯豆乳盒子之类,尽管家中经济条件不错,但她仍旧喜欢去超市选择优惠活动的商品,她自诩教养不错,但显然师姐并不是这样想。 因为这段纠葛,她跟师姐从无话不谈,也到了如今不好不坏,维持表面和睦的地步。 师姐曾说,人和钱,总要贪图一样,什么都不要的傻子,她是第一次见。师姐对她,从一开始“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到后来甚至连关心都懒得关心。 祖玉某次问师姐,那天你去吃饭见到没有,Phoebus前任是个怎么样的人?师姐纠正她,人家是现任,你如今才是前任。 师姐禁不住她纠缠,最后还是说,本来不想去的,最后被劝了两句,还是去了,有时候成年人有很多身不由己。 又说那女子是个皮肤特别白净,骨架纤细的人,气质好的没话说,姿态傲傲的,像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小姐,对人既不失礼也没有刻意搭讪。 吃饭的时候Phoebus嫌她主食吃得少,哄了几遍才敷衍着夹了一粒米。 不是夸张,真的就是拿起筷子夹了一粒米。 祖玉心揪起来,犹如刀绞一般难过,勉强笑了笑,问师姐这么矫情的女人,Phoebus当时什么反应。 师姐告诉她,Phoebus脸色如常,甚至还夸了句什么,随后拿走她吃剩的东西尽数都吃了。 祖玉一开始曾善解人意地对Phoebus说理解他,但在那一刻,胸怀多大的女人大概都做不到理解。 祖玉觉得自己大概太善良,太圣母,太善解人意,这是现实世界,不是童话故事。人有七情六欲,有爱恨情仇,她为别人考虑,别人不一定会为她考虑,只可惜她醒悟的太迟太晚。 <<<<< 冯清辉突然想起很多细节,过去的,在省外的时候,当时她被爱情冲昏头脑,全心全意都在顾初旭身上,如今想想,怎么想怎么觉得疑惑。 她记得自己曾经亲手做过一个忘了什么材质的刻章,小篆体,上面写着“冯清辉印”,从印字到刻好再到成品,都是她在工艺师傅指导下亲手完成。 春节后辞别顾初旭的时候,他在她包里瞧见,拿在手中仔细观摩,冯清辉便送给了他,因为是第一块印章,无例外的话,也应该是唯一一块,又因为上头有自己的名字,亲自刻的,就嘱咐他好好保管。 他回去没多久,有次晚上打电话跟她赔礼道歉,说东西放在办公桌上,不小心摔碎了,他白天拿到刻字师傅那里瞧了瞧,材质粘性比较低,不好修复。 冯清辉有些不悦,但也没有过份追究,就问他怎么那么不小心,那东西本来就不禁摔。 今夜顾初旭有应酬需要晚点才能回,冯清辉回到家中空荡,不知做什么。 她洗了澡,没有换睡衣,反而选了一件跟这个季节并不合适成熟又知性的衣服,给张震编辑了一条短信:张经理,有空吗?有空出来喝一杯?KT约一下? 发过去许久,等待的时间越发显得漫长,终于等来张经理的消息:冯医生有什么吩咐?喝酒可以,晚上不太好吧,我如今有那个贼子没那个贼胆。 冯清辉继续说:那明天白天也成,只要张经理百忙中愿意拨冗吃个饭。 张震显然没有以前那样嚣张,守着她说话做事收敛不少:哪敢是我赏脸,顾太想吃饭我肯定得请。 冯清辉不想耽搁,直接敲定了时间与地点。 以前张震巴不得她主动邀约,如今知道身份自然也知道避嫌,其实倘若不是顾初旭这份体面金贵,那些愿意红杏出墙的太太们,也是不乏人问津的。 她左想右想,善自打开书房的门,漫无目的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踱了一圈步子,提裙子跪到地毯上,翻找办公桌抽屉里的东西,诸多文件资料,成沓堆叠在里面,被她打乱顺序。 冯清辉穿着一袭酒红色露背的丝绸缎面,清爽的装扮,室内温度很适宜,她鼻头反常地出了一层薄汗。 没找到什么东西,让人泄气。她软下身子,跪坐在地毯上。 有两缕凌乱的发丝遮挡住她的视线,就在这时,脚步声由远及近,书房外传来顾初旭的声音,他从卧室找到书房,瞧见她这副模样。 “怎么了?”他放轻步子,扫向被她翻的乱糟糟,甚至敞着还没合上的抽屉,“在找什么?用不用我帮你?” 冯清辉用疲惫的倦怠的眼神看着他,从他刚出现在书房门口,到他走过来,再到此刻他弯下腰想要扶她起来,她摇摇头,“我想找什么就找什么,又不是你自己的书房。” 顾初旭抬手把抽屉合上,耐心地解释:“这里面都是办公的文件,下面的抽屉是办公用品,左边第一层有两本闲置的书……” “柜子里是什么?”冯清辉冷静地看着他,“为什么锁着,防备我?不能让我看的东西吗?” “不是,”他嘴角向上翘,刚才进门时脚步虚浮,喝了几杯酒,吐纳之时有醇香的,并不难闻的酒气,“里面有个镶嵌到墙内的保险箱,锁着公司的印章,你知道我有时候在书房办公,时不时会用到,就在家备用了一个。” 他笑着站起来,从桌面上一个小收纳盒找到一枚钥匙,用尽量温热地口吻说:“之前我告诉过你啊,这东西不能随意放,丢失了会很麻烦。家里钟点工一周要来两三次,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边说边把柜子打开,柜门拨到一边,看了她一眼,“指纹解锁的。”他递上去拇指,果然啪嗒一下解开锁,冯清辉凑近瞧了眼,里面有几张卡静静躺着,两沓平时备用的现金钞票,还有印泥印章。 冯清辉收回眼眸,脸色很平淡,她此刻还坐在地毯上,曲着细白长腿,酒红色的裙摆撩到大腿根,露出性感黑色波点的丁字内/裤,顾初旭做完这一切,回手又锁上保险柜,他提了提西装裤脚弯下腰,手搭在膝盖上,看不惯她这副慵懒性感的模样,抬指帮她往下扯裙子。 “今天怎么穿这么漂亮?” 冯清辉淡淡转开视线,“我哪天不漂亮?” 他笑,“今天格外漂亮。” 她不以为意爬起来,红唇擦着他的下巴掠过,顾初旭蹲着没有立即起身,摸向被柔软唇瓣碰触过的下巴,摇头笑了笑,“这么晚了还出门?” “晚吗?夜生活才开始。” “跟谁出去,展静?”顾初旭从书房出来,她已经披上风衣在换鞋子。 冯清辉转过身,模样带着轻佻,“不是展静。” 顾初旭忍了这么久,脸上终于露出不耐烦,眉宇间若隐若现,不过语气还算温柔:“男的女的?” “当然是男的,异性相吸同性相斥,大半夜跟女人有什么好聊,白天有的是时间。”冯清辉故意这么说。 他闭上眼冷静了几秒,听到门锁开动声忽然压制不住脾气,三两步走到跟前,一把拉住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去哪啊?我陪你一同去,你等我两分钟,我去换身衣服。” 冯清辉顿觉索然无味,“算了,”她随手扔下包,鞋子也不耐烦换下,“不去了。” 顾初旭喉结上下动了动,深吸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弯腰把她的包挂好,鞋子归位,她在客厅沙发上垂头坐着。 半晌才悠悠地说:“你今晚去外面住吧,要不然我就去外面住,你选一个。” “……为什么?” “我不想瞧见你。” 第32章 冯清辉既然敢把话说到这, 那就不是跟他打哈哈, 顾初旭心中升腾起一丝不安, 垂着眼皮子想了好久才说:“为什么不想瞧见我?这么晚我没地方去, 你想让我住酒店吗?这周我已经住了一次酒店了, 总是住酒店会被人笑话。” “那我去住酒店吧, 我脸皮厚,不怕被人笑话。”双腿从沙发上拿下,她开始穿衣服, 慢条斯理说, “你是老板, 要面子, 我不是,所以不用要面子。” 顾初旭静静坐在沙发上瞧她,好半晌才说:“我走,马上走……你去睡吧,我等你睡了就走。” 以前的时候冯清辉还会心疼一下,今晚满心都是疲倦, 看着男人英朗的脸庞,也没往常那么依恋。展静以前说她,你这小脾气, 估计谈情说爱的时候,肯定花心不长久,只有你辜负人家伤害人家的份儿,冯清辉现在却特别希望自己是个薄情寡义的主儿, 因为她觉得薄情寡义真算得上特殊技能,伤害别人总比被别人伤害要爽。 冯清辉不知道他是几点走的,好似在客厅沙发上坐了许久,她一夜基本没怎么睡,不过卧室隔音做的好,所以他走的时候没留意到,早晨她披着睡袍出来,看到客厅落地窗边,贵妃榻一旁,原本搁在茶几上的绿白色烟灰缸搁在地上,新添了几个烟头。 冯清辉不慌不忙去了一趟咨询室,把她记录的,关于所有祖玉病情的报告都拿出来,脑海中忽然响起一组对话—— “福波斯?怎么拼写?” “p-h-o-e-b-u-s.” “抱歉,我英文不好。” “没关系,他有中文名,我不想透露,不过英文名是我帮他取的,他好像并不喜欢。” 桌子上的资料掉了一地,冯清辉有些茫然。 <<<<< 冯清辉跟张震约了上午十一点碰面,在他公司楼下一家西式料理餐厅,她洗了把脸才稳定下来。 前段日子张震说自己在瘦身塑形,冯清辉从他肚子上看到一丝成效,这几日不见,大概反弹了几斤,那原本消瘦下去的小肚腩,艰难地隐藏在白色衬衫里头,被皮带挤出来形状。 不过冯清辉知道他想听什么,睁着眼说了两句瞎话:“看着你比上次我见你又瘦了,整个人焕然一新,张经理最近也不去关照我那个咨询室了,生意瞬间冷清。” 张震听完心情果然更佳,往前拉了拉椅子坐定,招手服务员开始点单,“商人的太太做久了就是不同,说话都这么会察言观色,”他把菜单递过来,“看看,吃什么?” 冯清辉没有做主,身边的服务员热情介绍,她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征求张震的意见:“要不,就要个套餐?” 黑椒牛排端上来冯清辉并没有吃几口,漫不经心地用刀叉切成肉块,等到都切完,擦了擦手,“以前刚开咨询室,我老公帮我向他圈子内做过不少推荐,说实话没什么效果,不过很久以前去算卦,算卦先生说我以后会遇到几位对我提携的贵人……最近仔细想了想,张经理真算是一位,以前你捧我的场,后来你不捧场了,还给我介绍客户。” 张震有些不解,探头凑近:“怎么说?” 冯清辉妩媚一笑:“祖玉啊,不是你介绍的?说起这个祖玉,一直没来得及问张经理,她跟你是否沾亲带故?如果都是熟人,我也好给她打折做个优惠。” “熟人算不上,不过有些情谊,在我手下做过几天事,”话赶话引出的话题,张震自然不会平白无事多想,不过他跟冯清辉吃饭的心思显然也不在冯清辉身上,没几句话就往顾初旭身上牵,“你最近有没有时间,有时间一起出来打个高尔夫?这天气正适合露天场地,过几天就热了。人少玩不起来,顾总若是有时间的话,三人正好。” “回去我问问他,”她仰头喝了口冰水,指尖拨弄着玻璃杯底座,眼珠子轻轻转了两圈,“你跟祖玉怎么认识的?以前没听你提过,身边还有这样的漂亮姑娘……” “我跟祖玉?”张震皱起眉的时候抬头纹很深,锁在眉梢中间,他是那种典型的毛发浓密,雄性荷尔蒙分泌旺盛的男性,中指、无名指第二个骨节遍布着汗毛,还挺茂盛,“祖玉是高材生啊,双硕士学位的海归,我跟她的交集说起来那就挺巧了,前段时间我会见几个外国友人,悉尼过来的,你知道我英语水平不行,需要翻译,有人向我推荐了她,就用了几个月,不过人家是高材生,胃口大,自然不愿意屈才在我这心甘情愿做个小翻译。” 冯清辉悄悄握紧餐具,她记得祖玉之前说过,她英语巨烂,所以当初Phoebus出国经商时,她选择留在国内,且她说,接受一个新的地方,于她而言是个挑战。 “有人向你推荐她?谁这么有眼光?” “赵秋芬,”张震摸了摸手机,无意识摆弄着,“这个女人很有意思,我跟她很早就认识了,从她刚到东屿市起,有些手腕跟魄力,运气也很好。”他蹙蹙眉,“你应该认识啊,在顾总手下做事。” 冯清辉出门前幸好补了个妆,否则现在肯定像个鬼似的吓人,她用力咬了咬牙关。她收回思绪,故作轻松地托着腮,“祖玉是不是还单身啊,我觉得这姑娘不错,正想把我朋友介绍给她,我一直想问,却没好意思问,现在人与人之间忌讳比较多,总怕哪句问出口又不合适……” “刚毕业归国,年纪又不大,怎么可能结婚,反正当时履历表一栏是未婚。”张震歪着头笑说。 冯清辉早就应该想到了,有老公不一定是已婚身份,情人之间称呼“宝贝亲爱的”“老公老婆”是极为正常的事。 “履历表还有吗?”冯清辉怕他多问,赶紧解释,“她现在是我的病人,既然说到这,我想多了解了解她。” 幸好张震不知情,有什么便说了什么,他需要去人事部调电子履历,大概到晚上,给她传pdf格式的文件。 冯清辉从餐厅出来脸色有些苍白,虽然很多事情还未确定,但毫无疑问,祖玉一直在对她撒谎,什么样的人,一边花钱请她治疗,一边隐瞒种种引导冯清辉逐渐跟自己老公生分? 祖玉无疑是个知情者,且极有可能是个参与者,以前或者一直到现在,顾初旭身边肯定存在某个女人。这些信息,让她觉得脑仁痛。 冯清辉并没有回家,高馨丽没出成院,中午在电话里跟她吐苦水,说婆婆不太会照顾人,她哺乳期生病抵抗力不足,医生嘱咐要吃好消化的东西,没想到婆婆从医院大食堂买了半生不熟的油菜,她昨晚吃下胃疼到半夜,今早起来还没恢复。 冯清辉又过去了一趟,瞧着襁褓中的小孩,心中一万个为自己庆幸,幸好她三年中,像防贼一样严防死守,没有给顾初旭生下一儿半女,否则就被顾初旭牵住了命脉,像她这么重情义的人,以后就是闹个天翻地覆,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冯清辉特别平淡地看着她:“婆婆好不好并不重要,毕竟她没生你养你,尹峰对你好不好呢?你现在不要把精力都放孩子身上,顾好自己的东西,男人,或者财产。” 高馨丽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阴阳怪气的?是不是跟初旭置气了?” 冯清辉低头理了理裙角,“是啊,最近总觉得对他没什么兴趣,以前看见他总觉得心中小鹿乱撞,现在小鹿消停了,再仔细看看他,也没多好……不过是一副皮囊,年纪一大,从豆腐脑变成了豆腐渣,总归要起褶子衰老。” 姨母听不得她们年轻人这么时髦又悲观的婚姻观,忍不住说:“月儿,姨妈早就说过,你们结婚时间不短了,别总是不务正业。你现在如果有个孩子,断不会整天西想东想,无所事事……初旭呢,也会更居家。” 冯清辉头也没抬,从桌子上取了一枚指甲刀,低头认真修理手指头上面的倒刺儿,“我昨天还在客户群听说了个事,还有十天就到预产期的准妈妈,发现自己老公嫖鸡,正发愁哪天找个黄道吉日离婚呢……你们说,这男人怎么就那么贱,亿万年来就学会了直立行走,一遇到事情还是喜欢用第三条腿思考事情……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适者被淘汰,进化这么缓慢的物种,怎么就没被淘汰呢。” 冯清辉轻轻笑了下,其实说完这些话,心中也并没多舒服,眼下她看着自我感觉幸福的高馨丽,特别想看前段时间的自己,真他妈让人难受。 张震做事还算利索,没到晚上就把祖玉的履历表发了过来,上头除了年龄、性别、出生日期、国籍、民族之外,描述最多的就是工作经验,这些冯清辉都没看,一路浏览下去,找到一旁的本科院校名称。 她只知道位于哪个省,却并不知道在哪个市,掀开电脑敲了几个字,脸色顿时发白,南山市中润大道12号……如果到此处冯清辉还能把一切归咎为巧合,这世间的巧合,那也太如此之多。 冯清辉不禁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所以说难得糊涂啊。 她一直怀疑的人,原来也是个俗之又俗的人。 第33章 冯清辉早晨出门的时候窗帘没拉开, 客厅光鲜不充足, 还能闻到丝丝缕缕的香烟味, 她突然觉得这地方压抑烦闷, 让人无法喘息。 当时看房子的时候, 明明是喜欢上了这套房子的大阳台和全天候的采光, 今日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 她脱了外套随手一扔,脚步略带虚浮,面无表情的走到贵妃榻躺下, 一夜未眠, 这会儿才觉得累, 又累又饿, 没力气动弹。 夕阳的余晖散发最后的热度跟光芒,穿透玻璃洒在她脸上。 冯清辉很累,脑子却无法停转,很多以前注意不到的事情,这会儿都蜂拥而至,比如祖玉的师姐, 祖玉口述的下雪天四人行等等。 有些事还没理清,其实冯清辉并不想搞得太明白。 顾初旭昨夜被她撵出去,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她刚想到此人,手机就响了。 他喂了一声,听到冯清辉的呼吸声才说:“中午吃了什么?” “还能吃什么,当然吃的饭。” 顾初旭“嗯”了声, “昨夜没怎么睡,想了许多。” 冯清辉心想,你若是睡得着,那大概与畜牲没区别了吧,你睡不着很应该啊,跑我这说道,是想博取同情?我又不是圣母心泛滥的白莲花,我不过是个不知道通情达理的恶婆娘。 这些话她暗自腹诽,并没有说出口,她现在不想搭理这男人,很累,心很累,四肢百骸都累,并不想去做毫无意义的争吵。 “在听吗?”他语气不像以前那么沉稳。 “老顾,我高中的时候其实就遇见过特别狗血的事,”她平淡讲述,“我高中的时候曾喜欢一男生,喜欢的没头没尾毫无缘由,那时候老师严禁早恋,抓的比较严,我们彼此暧昧没挑清,其实在那之前呢,这男的有个同桌的她,后来调位置就分开了,可能我不过是个炮灰,但我搞清楚他朝三暮四想脚踏两只船的时候,我就把那男人叫到宿舍外面羞辱了一番,我说你真是赖□□想吃天鹅肉,臭不要脸臭恶心,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德行,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没想到你这么可悲……总之,把那个男生骂的面红耳赤,从始至终一个字没讲出来,我骂完以后甩手离去,一点儿没觉得可惜,更没觉得伤心。不过没几天他就跟前同桌正式在一起了,我就好奇这样的脏东西,怎么还有人愿意拣,倒找给我钱我都不要。” 她轻飘飘道:“事实证明我没骂错,我那女同学,最后还是没跟他走到一起,如今各自婚嫁。女方自然惨了点,为情所伤,后来找了个老实巴交样貌平淡的人,不过对她自然是好的没话说。” 顾初旭全程没打断她,安静地听她讲完才道:“你在哪?我下午早点回去,你等我。” 冯清辉一口气说了难么多有些渴,她不急不慢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明知顾初旭现在每等一秒就心惊胆战还故意这么不出声,喝了水悠悠道:“我在家呢。” 那边好似松了口气,叹息的尾音轻颤。 顾初旭挂了电话把手机放桌子上,办公桌上摊着需要签字的文件,一个招标题目他读了好几遍没读懂。 秘书方才进来送咖啡时就察觉他心不在焉,望着窗外不言不语。 一直到尹特助回来,办公室的门这才有人敲开。 刘秘书心下好奇,办公室一侧百叶窗没拉上,她侧头看过去,只见尹特助拿着一资料进去放他办公桌上,贴近他说了几句,不知说的是什么内容,顾总拧起眉,越听眉头拧的越深。 没多久尹特助出来,顾总依旧坐在办公椅上没动身,甚至一下午都没出来,趁着空隙她进去整理卫生,瞧见他座椅下面,围着纸篓一圈,原本光滑干净的地板上落了一地烟灰。 大家都在议论是不是某个项目黄了,亦或是董事长又批评了顾总,以至于整个部门都萦绕着一层低气压。 <<<<< 冯清辉最近看了一个关于记者报道技巧的新闻,论述怎样让一个劲爆的消息长久且持续的刻在网民心中。 通常,一次性突然抛出大量的劲爆消息,空降热搜榜,持续几天居高不下的热度后,最终都会有一个无声无息沉寂的后果,所以一部分有头脑且更专业的人提出,更有效的方式应该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先用“疑似”等似是而非的模糊新闻掀起热度,吸引网民的眼球,吊足他们的胃口,引导他们一起追踪,等到事情发展到一定不可收拾的局面,再来一个毫无翻盘机会的“实锤”。 这种做法无论是对于煽动舆论,还是制裁事情的始作俑者,显然都更具有效用。 冯清辉记得祖玉说自己是做广告设计的,没想到她是双学位。 一个有经验的新闻记者,都有涉猎心理学,他们善于从采访中的眼神、语言和行动中,观察其心理活动和思想反应。冯清辉现在才明白,祖玉为何能轻易像遛狗一样牵着她转圈圈,并且在一次共情时,问她不带录音笔会不会把她所讲的内容都记住。 因为她在暗处,知道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且她修过新闻心理学,国外这几年没白待。 在她刻意的引导下,有些事情,冯清辉自然不会忘,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些床笫之间的私密事,以及Phoebus的成就感。 显然这是一对比她还会做作的男女才能干得出的事,有句话说的好,不是这男人不够暖,而是想暖的人不是你。 冯清辉这么一比较,她发现一件可笑的事,原来这么多年白活了,这么不会谈恋爱。她只有在心情极端差,想找茬的时候才会为难顾初旭,想吃的东西,最远最远,也从没跨过区。 她以为已经触到情侣之前包容的下限,原来不是到下限了,而是再往下的权限你无权访问。说真的,这点认知让她崩溃,扯一个矫情的名词,搞不好她遇到传说中的“白月光”了。 所谓床前白月光,地上鞋两双,一对狗男女,紧紧抱一起,大概就是这样的戏码吧。 其实她的经历特别像那些闺蜜口中,老公不舍得给老婆花钱,却大手一挥花在外室身上。 冯清辉不知道她所知道的事情几分真几分假。真的特别不想为了那根丑陋的东西,上演两女抢一男。更不想去追究那根东西让谁爽了几次。 从前她只纠结于那半盒套子,眼下可能事情想得太简单,他从省外带回来的,可能不仅仅是得力助手。 胡思乱想了许久,她不再继续休息,从贵妃榻起身,直奔浴室,仔细把自己从内到外清洗干净,包裹着秀发出来,耐心吹干,换了一身外出的衣服,不紧不慢给自己上妆,从粉底到腮红,每一样都认真对待。 还没出门就听到房门响,刚刚晚上六点钟,顾初旭比往常来的早,嘴皮子看上去有些干燥,冯清辉出来时,他正解领带,慢动作把外套脱了,瞧见她动了动唇。 “我们谈谈吧?”他如是问。 冯清辉眨动着眼睛看他,“谈什么?” “谈谈昨晚惹你不开心的事。” 他似乎还抱着几分侥幸,以至于说话比较谨慎,或许他已经知道所有事,但是不敢主动坦白,想看看她掌握多少,然后再决定如何狡辩。 她走过去,居高临下看着他,沉默了半晌,忽然换了一副神情,笑容满面看着他:“我们去吃饭吧?我想吃火锅。” 男人眼神明显带着惊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吃火锅?” “对啊,”冯清辉整理着衣服,“去济南吃猪脑,你开车就好,距离这么近也不用坐动车……我还想吃上海的烤榴莲,不行你就请个假吧?” 顾初旭沉默着,像一尊雕塑,风吹雨蚀过后有些沧桑,精短的黑发略显凌乱,眯眼瞧她许久,似乎在思索什么,冯清辉想,大概是在找借口。 他终于说话:“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纠缠你的?” 这无异于直接给了她肯定回答,佐证了所有猜测。在这一刻冯清辉是有些不淡定的,她不知道内心深处是希望这男人狡辩还是坦诚,可能不管哪一种,按照她的性格都会大哭大闹一番,眼下自己也很意外,竟然可以那么冷静,出奇的冷静。 她说:“有段日子了,真是的,偷吃也不擦干净屁股,没见过你这样没品位不负责的男人。上次我说尹峰在外面有女人的时候,你还一副说教的口吻提醒我,现在小三都找到正室头上了,你让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你都不晓得饭前便后要洗手吗?” “我真是从小没受过这种委屈,你当初娶我的时候,是怎么跟我爸妈保证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这才几年,就让我受这样的奇耻大辱。还真是奸商,过河拆桥毫无诚信可言。” “冯冯,”他声音嘶哑不堪,“那是以前的糊涂账,”冯清辉从他表情中读出慌乱,甚至夹杂着比慌乱更复杂的情绪,他从兜里摸出一盒烟,点燃深吸了一口,垂着膀子,眼皮耷拉下去,“我知道你的脾气,所以没敢多提……” 冯清辉上前两步,倾斜下身子,紧盯着他的表情,“你想说就说说吧,从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结束或者什么的……”她喉咙紧了紧,用轻松幽默的语气继续说,“那样的尤物,想必让你神魂颠倒了吧?” 下一章上一章回目录加入书签 看书评回收藏首页举报色情反动、刷分 第34章 她原本想好了什么都不问云淡风轻嗤笑一句并且潇洒离开, 事到关头, 又忍不住追根究底———— 所以她重复了一遍:“那样的尤物, 是不是让你神魂颠倒了?” 他沉默到现在, 脸上带着浓郁的疲惫, 用力吸了一口烟, “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让你神魂颠倒?” 他垂着头没说话,香烟在指尖环绕,白雾飘散开。 “你们第一次在哪?” “……” “那个公寓?” 顾初旭继续沉默着,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每句话, 都会影响到这场局面的发展, 他想给自己留有余地, 这样的问题就只能闭口不答。 “说话。”冯清辉胸口起伏的幅度越来越大,眼神凌冽的看着他,就像萃了一层冰,“不是你想跟我谈谈的?你沉默个什么劲儿?” “我不想谈这种事……你希望我说的很仔细吗,我跟别的女人上床的事?”男人的眼睛泛着血丝,难过地看着她, “我不清楚她跟你说了什么,但其中肯定有误会,你不要只听她一面之词。我们现在没任何联系, 这件事情是我没处理好,对不起。” “我不想听你狡辩,从现在开始,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会信, ”冯清辉扭身往卧室走,刚走了两步被他上前拉住手腕,力气有些大,有些痛,她挣扎着甩开。 顾初旭闭上眼稳了稳,“冯冯,这次我肯定完蛋了,是不是?” 冯清辉脸色铁青背对着他,不看他,不理睬他,身后的男人自顾自地说:“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不告诉你是因为我了解你。我如果说了,肯定也没有结婚后来这些事,有时一开始选择了隐瞒,以后就只能继续隐瞒……我确实跟她尝试过一段时间,我很努力,也尽了全力……” “什么时候?” “我从西藏回来后……”、 “继续说。” “……我回到南山市就跟她提了分手。” “就是说,其实你带我去开房的时候,自己是有女朋友的,”冯清辉脖子上的青筋若隐若现,极力控制情绪不去失控,语调轻轻的,“然后我跟一个有女人的男人滚了一夜床单,不小心伤害了一个无辜之人……我从始至终蒙在鼓里,后来我去南山市,还在你跟那个女人发生关系的床上,跟你多次缠绵,对吧?” 顾初旭没否认,没否认就是默认,不需要再向他确认。 Mike Nicholas主导的电影《Closer》曾有一段经典又变态的对白,描述已婚女士安娜出轨后跟丈夫拉里的一段争吵。 你们现在在一起? 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我去年展会开始,我真低级。 你真厉害,你好聪明,你干嘛跟我结婚? 我们分手了,我希望我们在一起。 你为什么说你想要小孩? 因为我确实想。 …… 他床上功夫好吗? 别这样。 他厉害吗? 是的。 比我还猛?还猛? 而且温柔。 …… 你们在这里做吗? 不是……你希望我们在这里做过吗? 告诉我事实。 是的,我们在这里做。 你有想到我吗?你有高潮吗? 有,我有高潮。 多少次? 两次。 什么情况下。 就在这里。 什么姿势? 我在上面,还有他在后面。 为什么性这么重要? 因为我是野蛮人。 你喜欢跟他□□吗? 对。 你喜欢跟他□□吗! 爱死了。 什么味道! 跟你一样的味道! 这就对了,谢谢你,谢谢你的坦诚……现在去死吧,你这个发狂的妓/女。 冯清辉当时并不明白男人为什么追根究底,甚至有些病态的偏执,不过现在她明白了,这源于一份不甘,是对感情、婚姻失败的不甘,是对自己无妄之灾的不甘,所以问题越恶心,得到答案后才能越死心。 <<<<< 曾经有一个疑惑一直困扰着祖玉,那就是顾初旭为什么选择冯清辉,而没有选择她,在知道顾初旭出轨的那个夜晚,祖玉一夜没睡,彼时她也回了家里,接完电话愣愣的,出奇的是她没有落泪,靠着床坐了一夜。 祖家只有两个金尊玉贵的女儿,与现在大部分父母一样,并不舍得把孩子捆绑在身边,想天高任鸟飞,出于少部分私心,只希望她们往一个城市飞,作为长辈,大不了“孟母三迁”。 彼时姐姐刚从上海回来,一年待在家的时间没有几天,一家子都在围着她转。也就在前一天,母亲说正在跟父亲看上海的一套房子,希望她大学毕业后也过去,这样的话,一家可以团聚。 祖玉刚陷入热恋时期,彼时对顾初旭有一百一万个满意,于是她把自己恋爱的事告诉二老,并且表示,无论在小城市还是大城市,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迁就顾初旭的意愿,倘若顾初旭回山东,她也会毫不犹豫背井离乡。 就是这样一份纯粹的感情,后来演变成那么复杂的纠葛。 当她在电话里告诉师姐时,赵秋芬难以置信,祖玉表示自己想回去,想亲口听他说明白,师姐也认为分手这样的事,确实需要一个当面的解释。 顾初旭其实从未守着她提前任,这似乎是个禁忌话题,当然,就像她找冯清辉与其共情的时候,冯清辉也说,没有哪个男人会守着现任谈论前任,这是情商高的表现。 不过有次顾初旭喝醉酒,意识有些不清楚的时候,她从他口中套出过话,原话是:她是跟你截然相反的性格。 这句话信息量很大,足够她了解冯清辉这个人,后来她也曾偷偷询问过李凡硕,顾初旭的前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李凡硕是个聪明人,并不愿意跟她八卦这种事,禁不住她纠缠,告诉她:总之老顾付出挺多。 后来祖玉通过李凡硕结识了一位顾初旭的同窗旧友,是大学时的舍友,从他那了解了诸多的内幕消息,这位男同胞说,老顾是个比较重感情的人,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多年没换人,能遇见祖玉,他表示欣慰,还约定了年后来这边找顾初旭,届时大家认识认识。 她也渐渐知道,原来当初分手是因为女方太任性,顾初旭都已经开车到她家楼下求她下楼,冯清辉说不下来就真没下来,顾初旭心灰意冷,两人便于当晚和平分手。 这些消息,自然是顾初旭分手那晚,约了朋友出来消遣,喝醉酒吐露的。 所以在顾初旭发生一夜情之前,祖玉从来没把这个前任当成是个威胁,她以为这已经是完完全全的过去式,即使在他钱包里发现冯清辉的照片,也肯定是他忘记取出来扔掉而已。 那次她不得不承认,这段感情像是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她是蚍蜉,冯清辉是大树,从未出过场,一出场就赢了。 等祖玉终于可以见到顾初旭的时候,看见自己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好,打包进一个小行李箱,他坐在沙发上闷闷地抽烟,抬头瞧见她进来,没有说话。 她的眼泪憋到与他见面才落下,因为明白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他急着要把自己扫地出门。 她当时问顾初旭,你们之前在一起多久了?顾初旭给了个大概的时间。她又不甘心地问:她知道你爱吃什么吗?知道你不爱吃什么吗?知道你生活中所有的小习惯吗?知道你喝醉酒性热,知道你吃多了西瓜会拉肚子吗?虽然我跟你相处只有短短几个月,但我感觉,她肯定没有我了解你……这几点,你承认吗? 顾初旭还算坦诚,说她的确不太会为别人考虑,相反,你也确实会照顾人,所以肯定也会照顾好自己。 祖玉问,你什么意思,这是什么逻辑,就是我没了你可以,她没有你活不成,所以你就选择她?她是残废吗?世界上那么多男人,非要抢我的?我只想谈一场恋爱,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 他替那个人辩解,说与她无关,她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南山市还有祖玉这个存在,并且理智到让人心碎地表示:感情的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这里有些你的东西,都帮你收拾好了,你检查下有没有遗漏。 祖玉望向他,抖动着肩膀无声的哭泣,她觉得眼前这个人,跟一开始她认识的人一点儿也不同。可是她又犯贱地不恨他,还哭着说:我理解你的,我们短短几十天,自然比不上你们几年的感情,但是我敢肯定,她一定没有我爱你。你知道不知道,我现在真的也离不开你……如果我先遇见的你,你会不会选择我呢? 他说不想回答这么没意义的话题,这个世界没什么如果。祖玉又问:你一开始喜欢过我是吗?我能感受的到。 顾初旭很为难,他用力抽了一口烟,甚至提出来补偿,金钱或者任何他能够满足的要求,只要祖玉觉得他对她的伤害能够减少。祖玉一律摇头,她说我什么也不要,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可以降低你对我的伤害,我想要你一直愧疚着,你伤害了一个很爱你的姑娘,她因为你心都要碎了。 祖玉把自己最极致的温柔给了顾初旭,却迎来当头棒喝。她告诉赵秋芬:我已经不知道再怎么做了,我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他还是不选择我。 赵秋芬在电话里道:你最近又问他了吗? 祖玉说是的。 赵秋芬说:本来你占理的,你如果懂得抽身而出,或许还有一丝美好的留恋。 第35章 冯清辉大学时就是个比较漂亮的女孩子, 入校没几天参加军训, 晚自习的时候就有两个同班男同学相继送她礼物。 没多久百团纳新活动, 她和展静一起报名书法社团学毛笔字, 往那站了站, 没讲两句话学长便要她的联系方式。学生时代微信不受欢迎, 大家更喜欢用QQ沟通。 就近还有一次体育课,学习网球,某次老师有急事, 安排一位高年级的体育生过来代课, 没接触两次, 对方就邀请冯清辉去某个公园划船, 她婉拒了。 展静说她是个小妖精转世,到哪都能吸引男孩子的瞩目。冯清辉很冤枉,她大一不过就喜欢穿那身浅灰色戴帽子的运动服,配一双NB大众款的鞋,且高考完整个暑假国内外游玩,在青岛海边玩了没几天, 晒的黝黑,像个土妞,也就两只眼睛出众。 那时有句特流行的话, 叫防火防盗防学长。尤其是新升入大学的女孩子,单纯青涩,特别招高年级男学长青睐。 认识顾初旭的时候,冯清辉身边恰好还有个追求者, 是个青岛阳光男孩,喜欢打篮球,186的身高,跟顾初旭不相上下。 本来冯清辉差点要跟这个阳光男孩有一腿的,那天学生会招纳干事,通知报名的新生演讲竞选,冯清辉没料到晚上突然下雨,所以没带伞,阳光男孩献殷勤,两人凑和下共同打一把伞。 冯清辉当时跟对方还没确定男女关系,处于暧昧阶段,但是年轻小伙子血气方刚,有些不知道分寸,没经过同意就牵了她的手。 冯清辉就因为这件事,直接把阳光男孩踢出局。 接下来才有了顾初旭。 男女之间的事,讲究一个缘法,只要一拍即合,也没什么好忸怩。 不过尽管有顾初旭保驾护航,毕业前冯清辉一路也没少过烂桃花,比如当着顾初旭的面,那个体育生买了一兜子雪糕请她班里同学吃,说是冯清辉的面子,再比如北京来的学长,非要跟她叙旧,请她吃饭看电影…… 年少无知的时候,十有八九是顾初旭消了脾气过来低头认错,有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经她一分析,能扯出五六七八条,他听的头大。 冯清辉考科目一的时候,正处于跟顾初旭热恋期,她忙着谈恋爱,无暇背题,顾初旭那段时间很忙碌,不过他会在晚上,陪她一起看题,彼时顾初旭已经有两三年的驾龄。 冯清辉会故意问一些刁钻的,让他无法回答的问题,他总是啼笑皆非的提着眉梢揉额头。 那日冯清辉穿着旗袍去见顾初旭,其实主要是为了科目一的事,她准备不充足,心知考试也过不了,央求他陪自己取消预约,驾考中心较远,头天晚上他们先打车过去。 次日他们在附近玩了一天,回到酒店下午四点钟,日头偏西。 两人并肩躺着休息说话,顾初旭订了附近披萨店的披萨,空气中沉寂了几秒,他忽然起身居高临下笼罩她。 他开始解旗袍纽扣,呼吸随着动作急促,落下轻柔的吻。 酒店是比较常见的双层窗帘,一层白色纱窗,一层遮挡亮度和紫外线,只拉了一层,她被剥蛋壳似的褪去衣服,脱了一般,上半身直接沐浴阳光下,旗袍褪到腰肢。 一缕光线打到她身上,白的晃眼。 粉红被yao成嫣红,让她忘乎所以,扭着脖子埋入纯白色枕头,心中一团邪火被点燃,犹如燎原的星星之火,他显然比自己还要按捺不住。 男人的手进一步动作时冯清辉犹豫着,也没有很强硬的态度,只是声音软绵绵提醒他:你说短时间内不碰我的。 其实这种事她也没有特别强硬的态度,稍微一犹豫也就从了。 不过顾初旭对她一直都算纵容,毕竟年龄尚小,也都是在校学生,闻言赶紧打住,翻身下来,滚动着喉结道歉。 深蓝色牛仔裤下却并不会有大脑那么理智,冯清辉拥被子坐起来,盯着那儿看了很久,忍不住探手过去,他像是被针扎了,瞬间攥住她的手挪开,胸口起伏的愈发厉害。 他攥紧她的指尖表示待会儿就好了。 冯清辉看着他的表情特别像喝酒上头憋出内伤,型号不同,所以憋的时候感觉也不同,大概就像啤酒和二锅头,酒劲儿上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因为度数不一样,显然后者更霸道。 不过那夜他们还是做了,他洗完澡出来冯清辉睡着了,等到外面夜幕降临被他叫醒,二人去三楼电影院旁边吃的海底捞,他前半程没怎么吃,一直顾着煮肉、夹菜,等冯清辉吃完落了筷子,他随口吃了半碗菌锅汤煮出来的手工面条。 酒足饭饱回到酒店,洗漱了歇下,顾初旭帮她计划下次再预约科目一的时间,两人又聊了一些学校里的奇闻轶事,房间恢复安静。 冯清辉看得出他今晚不会再找罪受,可是心头又特别痒痒,下午被吻的热火如潮,搞得她差点湿透。思来想去,都不舍得就这么睡了。 她侧过去身面对顾初旭,细腿故意往他那边伸,一不小心就碰到,杵着,温度大概像……路边摊铁桶上摆放的烤地瓜,有些烫手。 顾初旭漆黑如墨的眼睛转过来,深邃的眼神,一动不动瞧她。 她主动凑过去,自然又是一番难解难分,后来灯就被打开了,轻薄的被子踢到床下,顾初旭想到她白天穿着旗袍的模样,事情就变得一发不可控制,她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百合花,纤细的腰身被一股力道催开。 顾初旭那时的宏伟就与现在没什么尺寸上的差别,可想而知,事情并没有她预想的那么美好,她以为全垒打应该舒服的要人命,结果却让人怀疑人生。 当然了,男女角色不同,他除了一开始那几下适应期的短暂刺痛后,就如脱缰了的野马一样奔驰。男人在这块,果然深受老天爷的偏爱。 而女人,则需要接下来几年的开发与成长。 以前看些小黄书,说男人第一次很快,基本放进去就会交代,她差点就信了。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冯清辉在碰撞中差点背过气。结束后她蹙着眉难过,很快就昏昏沉沉睡了,半夜还被他叫醒了几次,他大概食髓知味还有想法,冯清辉却被惹火了,说了句“你怎么那么烦,大半夜的”就又睡了。 后来某次,顾初旭告诉她,那夜他们做了以后,他一夜没合眼,总觉得是场虚幻。 顾初旭敷衍的床戏大概也是从初夜结束以后拉开序幕,以前的时候呢,只能打打擦边球,所以打的格外细致,后来有了实质性进展,前面那些“繁文缛节”对他来说就像“糟粕”,情不自禁就舍弃了。 如今回忆起来徒留伤感,不过冯清辉还有一件最欣慰的事,那就是她卡里有钱,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喜欢查一查自己的存款。然后安慰自己,没事,不想吃饭就不吃吧,不想工作也不工作吧,有钱任性,先大肆消费一番,然后再计划去哪里旅行。 分手那半年,她有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都在游山玩水,每次回来吴宇泽都会去接她,甚至陪她去过一趟东北看银狐,东北回来后不就她独自去了瑞士,吴宇泽来接时,她落地发朋友圈,曾让他出境过一条手臂,带着一块崭新手表,她去瑞士玩给他带的礼物,冯清辉在朋友圈做作地介绍:大哥对我真好,真爱了。 当晚一个许久没联系的朋友就问她,手臂主人是哪位?冯清辉笑着回复:我家吴大哥啊。 过去没多久,她不经意翻到那张图,眼前还亮了一下,虽然只是一条手臂,挺具有让单身女性想入非非的资本,主要还是她修图技术好。 <<<<< 冯清辉靠着床头坐了一夜,脸色隐隐白发,眼窝被熬出清影,展静从外面端了一杯水进来,手里还拿着手机,看了看她,悄声说:“一直打,怎么办?” 冯清辉昨夜心力交瘁,执意要走,风雨欲来的气势顾初旭拗不过,但她没有回家,因为情绪不稳定,回家见到父母一定会露馅,估计还会痛哭流涕,她暂时不想惊动他们,所以开车跑过来找展静。 路上边开车边把情况简单说了一句,展静到此刻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 “不用理他。” 展静有些为难,看着手机叹气,水递过去她没喝,愣愣枯坐片刻:“以前没结婚的时候,你不是说你老公身边有好多单身青年想介绍给我,你再去问问,有没有想yp的,不谈感情身体干净的就成,开房的钱我出……你老公是正经人,身边围绕的肯定也都是居家好男人,也没几个在外面花天酒地技术好的……” 展静一脸惊讶望着她,“再怎么着也要离婚了才能想。明明他是过错方,你真这么做了,等于把刀柄递他手里。” 冯清辉想了想,“是啊,要先离婚。”她眼眶微红,“你说东屿市这地方是不是比较邪性,你老是怀疑一件事,它就容易成真,还真是心想事成。” 展静不知道怎么安慰,端着水杯在手机颠来倒去,低头问:“吴宇泽挺不错的,你真没喜欢过他吗?”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他?”冯清辉沉默了下,好笑道。 “你们那时候言行举止其实已经超越了朋友之间……还记得你那次喝醉酒,当时我与你的关系完全没你俩关系好,他打横抱你回家,也不叫我送,我当时还以为你俩好上了,暂时还没公开……” 第36章 冯清辉蹙了蹙眉问:“哪次?” “就你刚搬完家, 天挺热, 晚上咱们三个出去吃烧烤, 你俩还说明天一早要一起去东北玩, 可惜不是冬天, 无法去哈尔滨看冰雪大世界, 吴宇泽安慰你现在去也是避暑纳凉的好去处。” “喔。”冯清辉眼神有些暗淡,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其实她觉得旅行去哪都可以, 主要还是看跟谁一起, “那段时间确实跟他天天腻在一起, 他知道我刚经历了情伤……他如果喜欢我肯定老早就表白了, 为什么不表白?为了给别人留机会?我想不明白,我跟他的感情,大概是脱光了一起躺床上都对彼此不来电的类型,因为太熟悉。” “或许家境悬殊他不够自信,”展静偏头看着窗外,“不过都是前尘往事, 吴宇泽现在也马上订婚。” “家境悬殊?你知道我并不是很在意有钱没钱,”她认真看着展静,目光一瞬不瞬, “吴哥应该挺了解我的,我跟顾初旭在一起从来不是为了钱,只要我喜欢,穷光蛋都无所谓, 大不了让我爸多操心帮着创业。” 有些时候女人可以自信自豪,但是不能自恋自负,男女之间的事,人家只要没表达,切忌过分解读。就像冯清辉上次那个高中表白没成功后来成绩非要压人一头的人,起初,这男生中秋节回来专门带了不同口味的月饼,班里一人一个,偏偏给了她两个,又一次他妈妈来学校探望,问他想吃什么,他却问冯清辉想吃什么,冯清辉以为男生对自己有意思,也没客气,第二天就吃到了想吃的东西。 于是她躁动起来,开始留意男生,体育课或者课间时不时在人群中寻找他的身影,偶尔她回头偷看男生,被觉察到,他会与她对视,眼尾嘴角蕴藏着温柔笑意。 这是不是喜欢?可能很多人都会认为是喜欢,冯清辉同样如此认为,且觉得对方大概爱自己到无法自拔,周围人也同时在身边起哄,认为两人即将有一腿。 结果没多久他早恋有了女友,且带到冯清辉面前对她介绍,冯清辉瞬间就懵逼了,她咽不下这口气,思前想后还是写了一张纸条,委托别人交给他,问他早前什么意思。 男生还算坦荡,直接把她叫到外面当面解释道歉,他说觉得两人同为英语课代表,理应相互照应,没想到给她带来困扰,她听完面红耳赤十分之下不来台。 早知道就不该写什么纸条诉说衷肠,闹了一场极为尴尬的乌龙。 冯清辉眼下也没心情关心吴宇泽或是王宇泽,她遇到的是人生滑铁卢,仔细想想,就像个难产的妇人,憋了许久终于顺利分娩,感觉豁然开朗,那盒套子的事,也搞明白了。心中石头落地,只是不小心砸了脚背,火烧火燎的痛。 <<<<< 那天应酬,去缤纷五洲打高尔夫,对方老板看起来比他还年轻,大概是一百来杆的技术,成绩较烂,顾初旭业余选手的水准,表现好了70几杆表现不好80左右,因为经常打,那天手感不错。 下半场他有些心不在焉,挥了个空杆,对方提出原地休息。同行的,像顾初旭这个年纪的大概没有几人是已婚身份,所以不管是应酬还是私下里,都比顾初旭玩的开。 有人笑问:“顾总,你觉得什么样的女人最难打发?” 顾初旭眉心敛了敛,知道他们指的是那个方面,嘴边扯出一抹敷衍笑意:“大概是不爱钱的女人?” 他说完对方心领神会,看样子说到了心坎内,他被调侃“不务正业”,年纪轻轻成家又早,竟然有这么精准且一针见血的感悟。 顾初旭在女人这块,并没有“五彩斑斓”的体验,冯清辉以前问过:“你这辈子只体会过我一个女人,会不会觉得吃亏?要不要哪天我也学报道里的那个女变态,帮你搜罗搜罗?” 顾初旭当时问她:“你觉得吃亏吗?” 冯清辉眼尾一挑:“我当然吃亏了,我应该货比三家……人家都说了,找男人就像挑裁缝,不比一比,怎么知道哪家技术强?” 顾初旭其实并没有考虑过这种细节性的问题,不管是家庭,还是受过的教育,都不允许他把男欢女爱当成一种试炼。不过他不否认,自己是个比较庸俗的男人,他有正常的生理需求和心底诉求。 他说最怕不爱钱的女人,并不是随便说说,能让他称的上怕的,祖玉算是一个。她是个特别会用单纯的方式来对他进行精神碾压的疯狂女孩儿。 那日顾初旭和李凡硕刚从国外回来,因为一个中外资本合作的项目,与美国主体负责人接洽。 刚下飞机到南山市,随行助理去取行李物品,他二人坐着电梯下来,大热天,顾初旭身穿浅色体恤衫,鬓角依旧有汗珠冒出。 二人刚走到T1出口,一个身穿厚重的,密不透风棕色布朗熊的人走到他跟前,手中还捧着一束玫瑰花。 他往一旁避让,对方却围着他卖萌打转,顾初旭看了李凡硕一眼,对方摊摊手。他沉默了会儿,嘴角的弧度逐渐僵硬,有些事情基本不用动脑筋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人群中已经引起小范围的轰动,来来往往行人驻足,或是侧目观看,他犹豫了几秒,抬手把布朗熊头套拿下,里面的人果然是祖玉。 彼时两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见,她忽然又出现在自己眼前,以这样缺根筋的方式。 顾初旭眉宇紧皱,瞧着头发湿成绺,额头上满是汗珠,成滴的汗水从她的脸庞滑到下巴,再由下巴沿着脖子的弧度往下。她那天穿了一件单薄的浅牛仔长袖衬衫,胸前背后全部湿透。 她对着他傻笑,揪着他的衣角问:“你怎么知道是我?我还以为你认不出来,喏,送你的花,天太热,折腾了一上午都蔫了。” 顾初旭顿了几秒才伸手去接,居高临下看着她,依旧没跟她说话。 那双眼眸中的情绪极为复杂,看着全身湿答答,就好像刚从浴池拖拽出来的人,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顶着围观人的视线把她拉到前来接应的黑色商务车内,司机助理还有李凡硕,盯着日头在外面林荫树下等候。 两人坐在车里,男人的手臂搭在身躯一旁,静默以对。他看祖玉的目光,带着无奈,隐忍和疲倦,祖玉像个惊慌失措的小鹿,失落无助地垂下眼,“我以为你会很感动……” “什么时候开始在这等的?”他转开视线凝望茂盛苍翠的树梢枝干,像是长辈在关心邻居家的小妹妹,“今天最高31℃,你知不知道什么是中暑?” 祖玉只想回答他第一个问题,委屈巴巴地说:“我提前两个小时就到了,因为我不知道你具体几点下飞机,我怕会错过……这套布朗熊需要别人帮忙才能穿,所以我出门就让室友帮我穿上了,打车的时候司机一直看我……我也怕你突然出现看见我,没办法给你惊喜,所以我就…戴着熊头套等了你半个小时……” 说到最后她发觉顾初旭神色不对,眼眶瞬间变红,眼底满是落寞:“你是不是觉得我打扰你了?给你带来了困扰?” 顾初旭偏开头没去看她,凸出的喉结带着性感,说出的话却有些凉薄:“我让助理现在就送你回去,天太热,你下车先把衣服脱了,下次别再做这种傻事。” 他没下车,给助理打了电话,目送祖玉哭着离开,含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像个没脑子的的傻子。 顾初旭没去看她,抖着手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他低头,发梢遮挡住下来,面无表情地慢悠悠抽完。 隔天赵秋芬去他办公室,沉默无言地看了他许久,抿唇什么也没说,把一份文件递到他面前,催促他签字。 顾初旭抬眼看向她,低着头边写字边冷漠地问:“想说什么就说吧,不要憋着。” “她很单纯,是个沙雕,”赵秋芬勉强笑了笑,摊手说,“不过我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她求我告诉她你的行程的,我知道我不应该透露,但她叫我师姐,想再争取你一次,我没办法袖手旁观。” 赵秋芬虽然没有在场,但事后听祖玉口述了这件事的始末,她说很热,自己差点中暑,但内心有期待,比这些天浑浑噩噩强多了,她找到赵秋芬的时候,头发还是湿的,后背有明显的汗渍,她殷殷切切拉住赵秋芬的手,蹙着眉难过,她说她还是忘不掉顾初旭,她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有什么魔力,也从来没这么喜欢过一个男人。 或许从前那些前任都太年轻,没有成熟男人具有魅力,她还说,师姐我不想隐瞒你,只要他愿意回头,我想我肯定会不计前嫌的。 赵秋芬悠悠叹了口气,拉回神智看向眼前的男人。 他在找签字的位置,赵秋芬食指点了点一旁。 他没抬眼,遇到事总是波澜不惊,流利地签名,合上文件才淡淡说了句:“出去吧。”文件递给她,她打开门要出去,身后的人才启唇补了几句提点的话,“希望你以后公私分明,不要感情用事,商业、对手竞争看的是高瞻远瞩的利益,企业最忌讳的也是嘴巴不严的人。不注意的话,你以后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赵秋芬咬了咬红唇,没再说什么,扭头走了。 第37章 老舍说, 生活是种律动, 须有光有影, 有左有右, 有晴有雨, 滋味就含在这变而不猛的曲折里。 冯清辉前期大概还是太顺遂, 所以如今婚姻受挫。生活有时是个怪圈,它会磨平你的娇贵,也会耐心把你不会的教会。 人生许多事, 没经历过的, 自以为可以逃脱, 其实想错了, 总有一日,会在你身上不同的方面找补回来。 就像高馨丽那个弟弟,前几个月日子过得如鱼得水,近几天闹分手被打击,好像突然开窍,不再想着如何从父母手中抠钱, 理发店的工作也开始勤勤恳恳起来。 他方才跟冯清辉炫耀昨日拿到的提成,换作往常冯清辉会去鼓励几句,今日实在没什么心情。用眼过度, 亦或是一直没休息好,太阳穴胀痛,好像有只小虫子在翻涌,吞噬她的精力。 她侧着头眯了几分钟, 拥着被子,蜷缩着腿,睡姿并不怎么舒服。 顾初旭的电话隔了半日打过来,她盯着屏幕冷静地瞧了几秒,脑子空空荡荡,抬手划开屏幕。 “我在外面,”他意思是展静家门外,说话刻意压低声线,“方便开门吗?” 冯清辉内心深处很平静,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淡定,她翻身背过去身子,淡淡地说:“不方便,有话电话里说吧。” “……电话里讲不清楚。” “讲不清楚就多讲两句,讲多了自然就清楚了。不过言多必失,你可要想清楚再讲。” 空气中静默了几秒,她听到一声低沉的,呼吸喷洒话筒上的叹息,“她那边我去处理,保证给你个满意的交待……同学聚会那夜,我的确对你有所隐瞒,火急火燎回去,也并不是公司有急事,而是去处理跟她的问题,怕你察觉,谎称公司有事……我跟你求婚,完全出于我自己的深思熟虑,至于这次——” 冯清辉打断他,“我不想听这次或那次,”她垂着眼眸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睫毛轻轻眨动,“我很累。” 顾初旭坐在门外台阶上,曲着长腿,没拿手机的那条胳膊支膝盖上自然下垂,“什么意思?”他说完身边有人经过,闭嘴等人走远才继续说,“我不太明白。” “就是累,没什么意思,”她轻飘飘的,嗓音空灵,“我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我想你大概对祖玉也挺满意,不如你们双宿双飞,顾太太的身份让给她。” 她忽然想到什么,蹙着眉问:“那幅画是她的吗?突然被你们换掉的那副。” “……是。”他沉默会儿,点头承认。 冯清辉慢悠悠睁开眼,“你就是个骗子……”她说完这句话眼眶瞬间红了,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嗓音因为情绪失控随之变成低哑,说到“骗子”二字眼角溢出两滴泪,哽咽不已。 冯清辉想再问那个摔碎的刻章呢,想了想没问出口,她实在不想给自己多添烦恼。 顾初旭眼睛里有红血丝,听着她的啜泣声自嘲:“画的事我没考虑到,也并未放心上……都过去这么久,很多事已经尘埃落定,尘封到发毛,我能想到的当时就已清理干净。” “满嘴的谎言。”她皱紧眉头低斥。 “……这次真没骗你。” “我算明白了,你结婚只是你对这段感情心有不甘,你是个极端自大的人,拉我下水。” 顾初旭心中五味杂陈,摇头苦笑起来:“你觉得六年在人一生能够占有多大的比重,怎样没脑子的人,才会因为对一段感情心有不甘,而去搭上余生?按照人类的平均寿命,大概活到七十岁,我牺牲四十多年,就为六年?” 冯清辉争辩不过他,恕她无能,即使他逻辑清晰,反驳的有理有据,她也做不到若无其事,“按照你这么说,那些商业联姻,又何必为了金钱牺牲一辈子?” 他说:“我不清楚别人,我只清楚自己。” 冯清辉却在想,你这个时候当然只会说好听的,除此之外你还敢说什么,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实在没劲。 她这两日不敢闭眼,闭上眼就是祖玉,她坐在对面,楚楚可怜瞧着她,她还会不受控制地浮现一些场景,顾初旭在祖玉身上起伏,两人就像相互纠缠的蛇……吸食着彼此的精气。 想到此处他再说什么,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顾初旭被挂断电话,没立即离开,捏着手机垂首沉思,无名指上那枚婚戒夺人瞩目,末日余晖下反射光芒。 公司的电话如一道夺命符,一个借着一个的打,并不是没心情想不做什么就不做什么。 以前她爱问他:“工作重要还是我重要?” 他被问的无奈,“工作自然不能跟人比较,但眼下这个时刻,必须先完成工作。” 她会说:“喔,那你去跟工作上床去跟工作结婚吧。” 她娇纵的时候,总会带一丝可爱,以至于除非真闹到焦头烂额,一般他鲜少有脾气。 婚前那段时间,顾初旭时常对她很无奈,因为工作忙碌,不止一次,他回到公寓早就睡了,第二天一天的行程安排,她莫名其妙的伤心,深更半夜打给他,问他还爱不爱她。 她异常伤心,顾初旭倍感无力,坐在马桶上边抽烟提神边安慰她,很多事情显而易见,即使他不善于表达,她也应该明白,如果不爱,何必相互浪费时间,毕竟成年人都很忙,忙着赚钱,忙着生活,忙着各奔前程。 显然男人的思维模式与女人不同,她们是感性的,视觉或者听觉上的结论优于理智思考。 顾初旭以前是不抽烟的,大学毕业时还是个五四好青年,不抽烟的日子是逍遥自在的,抽烟大多源于释放压力、自我消遣。 经济不独立的时候,生活很简单,需求也很简单,小时候因为一颗糖就能开心,大学时因为一顿聚餐可以放开吃喝就能开心,经济一旦独立,肩膀上的责任倍增,成年人的世界,尤其是成年男人的世界,其实特别枯燥无味,除了金钱权利香烟美酒和女人,基本没什么还能再提起兴趣。 曾经有个名人表示,有人说女人的青春很短暂,其实男人的青春才最短暂,从踏入社会那一刻起,就没有什么青春可言。 顾初旭像许多家族企业成长起来的富二代富三代一样,生活给予多富裕的条件,以后就要承担多沉重的担子。这是拿自由与优渥做出的等价交换。不过他更幸运,只需要奉献思想上的自由,身体上的自由可以自我把控。 顾家的企业是从南山市发迹的,顾初旭被派到南山市基层锻炼,其实并不是梅英女士的主意,是他自己刻意为之,他当时跟自己较了个劲儿,本打算五年内不回来。 年轻的时候会把得失计较的很清楚,得到多的那一方一般不会计较,付出多的那方,心中会默默做一番衡量。他曾问自己,对女人低头有那么难吗?答案自然是不难,可总是一方低头,难过是肯定的。 顾初旭去西藏属于穷游,跟着骑行部队一去一回两个月,也就耗费了万把块钱,除了一日三餐大部分时间都在骑行,眼下只有蜿蜒曲折,看不到尽头的山路,每天都有计划好的行程,傍晚赶不到下个住宿地点就会露宿野外,骑行到中午天气很热,冲锋衣密不透风,里面的白色体恤大部分是湿透状态,到了太阳落山,或是海拔高度太高,外冷内热,睫毛会结一层冰霜,所以每个人都处于紧绷、疲倦、苦不堪言的状态,没人会去想生活的穷困潦倒,感情的失意心碎,大部队的每个人,穷也好,富也好,同吃同住,同甘共苦。 幸好青旅的配套设施齐全,住宿条件没那么艰苦,不过有次因为病友路上耽搁,热水变得很稀缺,甚至不舍得冲泡面。 过程中顾初旭很淡然,夜晚下榻后,端着一杯热茶就能坐看云卷云舒,他那时就想,人何必那么强的功利心,又何必那么在意得失,“舍得”二字本身就充满了智慧,有舍才能得……他说服自己,其实就这么走下去也不错。 顾初旭尽管把自己想的这么有“气节”,最后还不是被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跑去西藏感悟人生,白待了两个月,回来后不久一通无声的电话,情绪又被牵着走。 那晚洗了把脸,扶着洗手池子冷静许久,回去坐下,瞧着老师一张一合的嘴依旧心不在焉,当时李凡硕坐在一旁,不动声色碰了碰他,他这才回过神,瞧众人视线投过来看他,李凡硕提示了句,他笑着打官腔搪塞过去。 顾初旭当夜回到对方安排的酒店,静静躺在床上回忆往昔,心里建设做了许久,还是选择掀开白色被子穿衣服。 当处在感情岔口,不知道怎么去做的时候干脆不要选择,心中哪个念头最冲动直接就去做哪个,因为那个肯定是内心深处最想要的。 还有两个小时就要到东屿市,他在高速路服务区休息,加上夜间服务费,八块钱买了一瓶矿泉水,给她打过去,接听的人是吴泽宇。 前面寒暄的细节时间太久顾初旭已经不记得了,对方只在电话里说:“你想过来就过来吧,正好我也想找你谈谈。”随后他报了地址。 冯清辉从毕业后一直住在自己家中,尽管父母对她有求必应,但门禁的规矩心照不宣。 经常是他跨区开车跑过去找她,两人出来约会,晚饭后酒店中缠绵,十一点前她还要回家,他则独自在酒店过一晚,第二天一早打道回府。顾初旭要完她曾低声央求过几次,她都没有答应。 第38章 男人在这种事, 会委屈吗?如果不爱那肯定不会觉得委屈, 出门猎艳, 提上裤子便走根本不需要温存……又或许是他单方面不够心胸豁达, 总之深夜在冷冰冰的酒店失眠时, 心下凄凉。 那夜顾初旭面临两个选择, 一声不吭回去完全当此事没发生,亦或是依旧开车跑一趟,车门没关, 他放下去驾驶座椅背, 昂着头静静漆黑夜幕闪烁的繁星, 月色并不明朗, 是个坏天气。 给的地址是小区地址,到地方时大概不足六点,他眼中写满疲倦,落下车窗看了看吴宇泽,两人上车闲聊。 吴宇泽说冯清辉睡熟了,他没舍得叫。 成年男人之间的会面, 且都已经踏入社会脱去了学生时代的稚气,客套礼貌,一个比一个懂人情世故, 不会像女人之间横眉冷对,脾气再暴躁点,撕扯着爆粗口。 宁静的夏夜,草丛传来“口瞿口瞿口瞿”的蛐蛐求偶声, 叫声缓慢,圆润柔滑,适合繁殖的季节却让人内心平和毫无杂念。 一个坐在驾驶座,一个坐在副驾驶座,沉默无言。未许,吴宇泽递过来一根香烟,顾初旭此前是不抽烟的,听说这东西解忧解乏,便接了。他主动要点烟,顾初旭也没跟他客气,探过头深吸了口气,第一口有些不顺,呛的心口发闷,第二口第三口便无师自通了。 顾初旭余光扫了他一眼,“你们在一起了?” 这人吐着烟雾,抿了抿嘴说,“我们今天上午的飞机,去哈尔滨玩几天,天太热了,带她去避暑。” 顾初旭垂下眼点点头,沉默片刻忽而笑笑,“她以前总念叨着想去哈尔滨看冰雪大世界……拖来拖去,一直没去。”她说的时候自然比顾初旭记述的要浪漫,是非他陪着不可,只想跟他去的地方。 对方说:“她就是个贪玩的小丫头,被人宠坏了,只知道吃喝玩乐,我本来也说冬天要去的,她不答应。” “就你们两人去?”顾初旭沉吟了会儿继续问。 “就我们两个,还能有谁,”吴宇泽好笑地看着他,“我现在把工作也调到市区了,每天接送她方便……天天提点着鼓励着,她最近开车技术长进了不少,我偶尔应酬推不开,她能慢慢开我的车晃荡回去。” “她胆子小。” “是啊,很小,冯叔叔让我有空多教她,其实我并不放心她开车。”他摇头叹了口气,“需要鼓励着才愿意开。” 又说飞机票是在知行上订的,到现在还没选座,好似不能网上选座之类,最近机票紧张,所以待会儿需要提前两个小时去候机楼,否则选不到两人挨着的位置,而且她喜欢靠窗。 顾初旭静静听他用宠溺的语气说了许多冯清辉的近况,好像过的不错,比跟他纠缠不清的时候,开心多了,且吴宇泽自诩把她照顾的很好,事无巨细,一一都是他打理,中午有时间陪她吃饭,没时间也会精挑细选,挑选味道好又对身体好的料理,订了给她送过去,就为了她动筷子多吃一口。 不过最近又有两个给她送花的路人甲,庆幸的是摸不准冯清辉喜欢什么,她跟一般的女孩子不同,偏偏喜欢黄灿灿的向日葵。 顾初旭当然知道冯清辉喜欢什么花,她喜欢向日葵,是因为向日葵的花语是沉默的爱、忠诚,且她觉得向日葵是面朝太阳的花,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 不过这些话由另外一个男人口中以科普的方式告诉他,让他心中五味杂陈,嘴里味道苦涩,讲不出话。 一通无声的电话也并不能说明什么,或许是不小心拨过去的,她本人并不知道,以前她就犯过同样的错误,他跟着梅英女士参加一个商会交流会,她的电话打进来,顾初旭接了,她却不说话,只传来嘈杂意料窸窸窣窣声,隔了会儿又打过来,他接了依旧没回应。到晚上她才回电话,笑嘻嘻说把手机放牛仔裤兜里了,不晓得怎么给他打了过去。 天色要亮不亮,吴宇泽推车门下来,“她昨晚睡前说了句想吃生煎包,我得去买,待会儿醒了就能吃上。” 顾初旭抬手把香烟掐灭,纵然心中凄凉,故作大度叮嘱了句:“以后好好照顾她。” 吴宇泽说:“我会的,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 对方说完这句手机就响了,他看了一眼,兀自笑笑,守着他接了,听了两句低声说:“我什么也不用收拾,不需要带什么……你早餐吃什么?顺道给你带生煎包行吗?吃什么馅?具体有什么馅我不清楚,待会儿我问问你再选吧。” 顾初旭喉结上下不安地滚动,末了也只能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旋着方向盘离开。 <<<<< 冯清辉不能一直在展静家中待着,咨询室的事也不能完全不理,她当了自己的老板,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时,展静看到她略微惊讶。 “我有个病人今天过来。”她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解释,刚坐下助理小王就说来访者到了,在接待室等候,她拿着文件夹过去。 冯清辉的状态并不适合跟人共情做辅导,这种心理上的问题,没法勉力为之,她看着看着对方,就想到祖玉,想到祖玉,自然也想到她跟顾初旭的缠绵。所以她不得不跟对方道歉,然后推迟预约时间,对方向她确定推迟多久,冯清辉也没给出具体时间。 她开车去了辅导老师家,被告知老师还没回来,老太太临出门的时候给冯清辉发过一则消息,她说人生苦短,年轻的时候想花钱消遣,又想着父母更需要孝顺,后来结了婚,觉得孩子需要扶养,如今孩子各自成家没什么牵挂,所以打算跟老伴围着地球走一圈,也算不枉此生。 毫无疑问他们是奉献的一代人,按部就班的生活,比冯清辉这代人多许多责任。 冯清辉每次有想不开的事情找她,她安抚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与我一样清楚,时间是疗伤最好的良药。没有时间抚不平的伤痛。 她不知不觉就开车回到家中,她跟顾初旭的家,像是识途的老马,漫无目的就能找到归途。 顾初旭不在这,她才两天没回来,看着客厅沙发就觉得陌生,茶几上扔着几个烟头,看起来有些别扭,他鲜少这样不修边幅,在房内抽烟,并且乱弹烟灰。 冯清辉本想收拾两件单薄的衣服,这两天气候转暖太多,有些热。走到衣帽间,看着她的裙装夹杂在他西装内,心头就有些不舒服。她并不太会家务,收拾衣橱这样的细致工作,一直都是家政阿姨在做,他偶尔有空会归置归置,起初他并不喜欢跟她的衣服混杂,奈何冯清辉就爱治各种不服,他越不喜欢,就越要那么放,习惯是靠培养的,时间久了,他就适应了。 跟顾初旭闹成这样,除了展静她还没惊动旁人,年轻的时候不懂得避讳,分个手恨不得全宿舍的人都知道,以至于后来,每次她回到宿舍闭门不出,大家都知道这是又分手了,分手几天,尚且待定。 冯清辉的每次分手,都是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经常是上午或者下午分了手,最迟晚上十二点前他就来哄人。年纪越大,越懂得隐忍,分手那些事,不会轻易挂在嘴边,会悬在心里,积压致爆发。可是年轻时的分手,说的频繁不会走心,现在的分手,慎之又慎,却更吓人。 冯清辉用完他书房的电脑没有关机,用微信发了一些文件给展静。走回卧室,摊开行李箱开始收拾衣服,早晨他出门没关好收纳男士手表的抽屉,冯清辉转身的时候被边角撞了一下,她深吸了口气,捂着腰胯骨弯下腰,扶着梳妆台前的方凳坐下。 方才的力道,明天这块肯定会淤青,她好半天缓过劲,视线从抽屉一扫而过,顿了顿,只觉得脑中有什么闪烁了下,眨动着眼睛沉思几秒又转过来头。 纤细的手腕探过去,缓慢拉开抽屉,刚做了没几天的奶茶色的指甲轻轻拨开绒布,顺利找到她送的那枚手表,表盘确实有磨损的划痕,整体还算新,他其实没怎么待过,婚后一直摆在这,冯清辉也很少关注,她一般不是很在意这种首饰类的东西,心血来潮买了,不代表喜欢戴,上次清理首饰盒发现早几年买的耳钉竟然会生锈。 她拿起来,大拇指指肚轻轻摩挲表带,她这种花钱大手大脚的人,完全靠工资自己攒钱给他买个这种档次的机械表,其实真的特别艰难。 她反过来,表盘背面的名字清晰地呈现,冯清辉看过去,背脊忽然一凉,从脊椎骨到头顶,犹如被人打了一记闷棍。 刻字的时候,冯清辉按照古人的习惯,让人从右往左刻了两个小字,用现代人的阅读方式,应该是“辉清”。古人右为尊。上为君,为父母;下为臣,为子女;右为大,左为小。冯清辉就想表示“无出其右”,寓意是在你心里,没有人能超过我的意思。 可手中的这块表背面从左往右刻着“清辉”二字,且位置偏上。 此刻的感受,震惊懵逼高于伤心难过,她愣愣地瞧了许久,眼泪就这么无声无息一下子被震慑下来,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盘旋,谎言,全是他妈的谎言!她再也不想跟这个男人有任何牵扯,一毛钱的牵扯都不行! 第39章 刚筹建研发中心的时候, 梅英女士信赖美国尖端人才, 顾初旭接手以后, 发现一个问题, 那就是老外并不了解国内的具体情况, 所以很多时候找不清市场定位和研发的具体落脚点, 且在沟通上,存在问题。 所以他从某高校专门请了一位年轻的技术监督顾问,负责产业风险与设备安全评估, 他相信资深教授具有更丰富的经验和职业素养, 但年轻教授显然更了解市场发展趋势, 且企业发展需要新鲜血液的注入。 今晚邀请年轻工科博士孙至岳团队吃饭, 在懿品尊府,顾初旭并没喝几杯酒,出门的时候带上薄醉,大概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心情不畅的时候酒精的威力比往常强劲。 他由采购主管搀扶着上了车,仰脖子靠在车后座保持着沉默, 尹特助对男博士好言相送,挥着手等人走远才上车。 顾初旭闭着眼说:“回家。” 头脑昏昏沉沉,就像有一团蜜蜂在头顶围绕, 他轻阖着眼睛望着外面绿化带往后倒退,路面上分割行车道的白色虚线条时断时续,催眠着他的大脑。 他到家,冷冷清清没有冯清辉的气息, 从冰箱拿了一瓶弱碱性矿泉水,刚选开喝了一口,冯清辉的电话打进来,她言简意赅没有一丝多余赘述:“什么时候有时间,去民政局一趟把婚离了,我明天找律师清算财产,或许对你来说是一大笔损失,但从法律上来讲,本来就是我的应得利益。我这人从来不喜欢为她人做嫁衣,是我的一分不能少,不是我的一分我也不要,你安排你方律师跟我方接洽吧。” 顾初旭顿了顿,就说:“你想跟我离婚?” 冯清辉纠正他:“不是想,是已经下了决定,通知你一声。” 男人吐息之间尽是酒气,手机放厨房工作台,防水的材质,浅色系清淡的颜色,他两只胳膊撑着桌沿,“你在哪?” “在家。我家。”她云淡风轻地说,“先这样吧,待会儿还要跟我爸妈谈清楚。” “离婚这样的事,电话里说不算数,”他垂头眨了眨眼,眉头拧紧,说出的内容就像个无赖,不过上半句出了口,下半句越说越顺,“你回来当面跟我谈才行,否则我会以为你在置气耍小脾气,并不是认真的。” 冯清辉自然不是个随便就能被拿捏的主儿,她根本不吃这一套,冷冷嗤笑几声,“谁跟你置气耍小脾气,少往自己脸上贴金,算数不算数也不是你一人说了算,有什么事以后跟我的律师谈吧,一切事由他传达,我俩就不要进行不必要沟通了。” “挂了。”她又说了句。 “等一下,冯冯”顾初旭攥紧拳头,皱眉许久哑然道,“我不想离婚……我不舍得的不是那些身外之物。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都可以解释清楚。你说不计前嫌重新开始,怎么能出尔反尔?” “你的解释不过是用一个新的谎言掩盖被戳破的谎言,”她说到此处眼睫湿润,委屈的低下头瘪了瘪嘴,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大滴落下,肯定是她泪腺太浅,或着水喝多了,她吸着气迫使自己冷静,“……你有太多事隐瞒我,搞得我就像个傻子。你太会侮辱人,跟你比,我不过是出尔反尔,尚且算我甘拜下风。” 她说完直接挂断,不管那边再说什么,用力抹去脸颊边湿漉漉的痕迹,冷静了会儿才进门。 心理辅导这种职业,特别像《The Green Mile》里黑人大汉Michael Clarke Duncan饰演的角色约翰考夫利,具有吸走病人的伤痛疾病以及治愈普通人坏情绪的魔力,但那些伤痛和负面情绪并没有消失,会转移到治愈者体内,治愈者再自行消化。或许与冯清辉从事的行业有关,再加上性格本身的缺陷,导致她在压力大的情况下,有些轻度的情绪排遣障碍。 那次跟顾初旭分手,冯清辉挂断电话就给田瑞兰打了一通,田瑞兰那时出游还没回来,去了购物天堂香港,她在电话中崩溃道:“我分手了——” 然后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毫无形象毫无气质哇哇大哭,哭完宣泄完她自个舒畅很多,田瑞兰却被吓得不轻,酒店豪华客房枯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赶飞机飞了回来,眼窝青黑,沧桑枯槁,回到家用极其不稳定的情绪把甩了冯清辉的男人挑剔了一顿。 以至于后来结婚,冯清辉指天立誓、哭哭啼啼再三保证“他很好”“他是我想要的人”,田瑞兰和冯佑军才勉强接纳顾初旭,这两年他积极维护,情况刚有好转,眼下又面临离婚。 翻来覆去的折腾,让冯清辉着实再难开口,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个省心的孝顺女儿,情情爱爱那些事,让他们过多参与,过多操心。 所以如今,无论如何冯清辉都不想把离婚表现的太在意,让家人,亲朋好友过于担心,她想淡出大家的主意,低调地结束,不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饭桌前,咬着汤勺低头沉默会儿,仰头看看他们,仍旧说不出口。 冯佑军未觉察出异常,只说:“这次回来住几天?初旭又出差了?你们俩是不是各自有些忙?”他似乎并不关心冯清辉回答不回答以上三个问题,又说,“初旭上次带过来的茶不错,价格应该不便宜……茶这东西,三六九等,品质参差不齐,没有白花的钱。” “是不错,”田瑞兰在一旁补充,“我虽然没喝,不过你昨晚沏茶我闻着味道就不错。以后晚上少喝茶,伤脾胃还容易失眠。” 冯清辉初跟顾初旭在一起时,用一颗躁动不安的心,粉红色冒泡的眼睛审视他,言行举止一颦一笑,都让她膝盖发软、小鹿乱撞,且他大言不惭吹嘘了诸多。 比如游泳,所有姿势都会,比如打篮球,也算是中高手水平,后来相处两年以后,她才知道,他的话含有水份。 那些年少的久远的青春梦,应该很多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都曾拥有。冯清辉高中时就从那些矫揉造作的书籍中勾织过另一半,闭上眼,眼前浮现的是骑着脚踏车,穿白衬衫的干净少年。 顾初旭满足了她所有的幻想,长达半年,她透过衣料瞄向男人若隐若现的眼线时,心中甚至会激荡。 如今,于她而言,飘然远逝,很美好很怀念,但时过境迁,心境不同遭遇不同,不再是对的年华对的人。 <<<<< 顾初旭被挂断电话,脚步虚浮进了卧室,抽屉甚至没关,衣帽间的橱门敞着,她爱穿的衣服少了几件,梳妆台前也少了几样护肤品,其余还拿走了什么顾初旭没心情注意。 再瞧见桌子上平躺的手表,瞬间便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情绪那么激动。 冯清辉送手表的时候,两人刚结束床事,他心思还在她身上,从后抱住身前的人,吻了吻她的脖颈回味余韵。她念念叨叨说个不停,指着背面刻字的地方递过来,顾初旭只匆匆看了一眼,手表塞进盒子随手放桌子上,探下头继续吻她。 顾初旭其实挺怕冯清辉的脾气性格,偶尔她使性子,他都尽量少讲话,实在气急了才会回怼。 不过这在女人看来,或许是态度敷衍。哄女人是需要一辈子修行的学问,况且他也并不是个具有天赋的男人,他跟冯清辉在一起时,还不够成熟,倘若多经历几段感情磨砺磨砺性子再与她相遇,或许才不会出现那么多的事端,但上天不会什么事都符合某一个人的心意。 他跟祖玉分手后,相安无事了几个月,自从她接机后,好像又重燃了希望,顾初旭以前对祖玉的了解,实在太片面,那时才清楚,她是个着实难缠的姑娘。 年轻偏执,情绪又处于崩溃边缘,顾初旭并不想惹下什么人命官司。他以为自己把话说到绝处,把事情做到冷血,于她于自己,都是最好。没想到祖玉甚至提出,她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没名没分跟着他。 他刚从东屿市折返,被她堵在公寓门口,她想再谈谈此事,中途他出去接电话,回来后两人发生争执,具体什么缘由已然不记得。她在书房摔东西,茶杯等等物品,自然也有冯清辉的印章,顾初旭抱着膀子冷冷看她,告诉她已经叫了保安,她听后才掩面而去。 祖玉走后,他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忽然意识到,手表以及装纳手表的方盒,不翼而飞。 也曾打电话质问过祖玉,她否决了,甚至关心说:“东西很重要吗?她送的吗?” 顾初旭故意说了句:“对,她会生气,我不想让她生气。” 他那段时间焦头烂额,犹如走在刀尖上江湖卖艺的人,提心吊胆不得安生。 顾初旭等到酒醒几分,头部的眩晕感越来越轻微,他面对着手机,胡乱掰握手指,等到手背毫无血色,犹豫着给冯清辉打电话。 响两声后,他悄悄松了口气。事情虽然很糟糕,但她这次竟然没拉黑,刚想到这手机就被人为挂断,机械女声的提示音变换着中英文提示他:“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不方便接听。Sorry” 顾初旭给她设置的要求大概太低,尽管电话没打通,他竟然为自己尚未进入黑名单庆幸,这或许就是男人的劣根性。 第40章 当初结婚的时候, 两家并不太和睦, 冯清辉在打算结婚之前, 未曾去过顾初旭家中, 而顾初旭曾经提出过来她家拜访, 彼时她不想那么快融入一个家庭, 也没有结婚的打算,就没有点头。 冯清辉此前确实算得上一个比较贪玩的人,在外人眼中, 也确实是个不好打发的主, 既执着又认理。但她人缘并不差, 擅长拉帮结派搞团伙, 许是出手阔绰,又特别仗义,结交的朋友异常广泛。 曾经有段时间为了凑单,冯清辉有事无事就爱请朋友喝波霸奶茶。不过说句良心话,冯清辉的确算得上是个某处略微丰盈的小“波霸”,所以她从不穿女士衬衫, 显臃肿,那个时候的风尚毕竟是“贫ru才性感”。 只是,她在大学宿舍里, 常常遭那群女色/鬼毒手,是首当其冲的扑倒对象。 后来年纪大几岁,跟顾初旭体验过情爱之事,见闻多了, 才懂得以此为傲,不止一次挑着眉对女舍友们炫耀:“波霸奶茶喝多了。” 除了展静,她还有一个特别要好的女闺蜜,很少联系,但以前跟顾初旭遇到感情矛盾,总要找她说两句,这人叫张舒,跟顾初旭是同班同学。 张舒欠她一个恩情,这事得从大学刚毕业不久开始说起,某天张舒跟男朋友突然掰了,房子到期无处可去,她情绪崩溃便要回老家,东西收拾好,任性到工资工作都不想要的地步。 那时冯清辉打车过去,劝她多留两天拿了工资冷静下来再考虑,又见她可怜,就委托吴宇泽帮她找地方安顿,大夏天亲力亲为帮她度过难关。 后来她在那家公司咬牙熬了下去,如今熬成办公室主任,每每应酬喝醉酒,想到几年前的事总要给冯清辉打电话,声泪俱下道谢,让她哭笑不得。 其实冯清辉当初做这些,也不过是热心肠,再加上她是顾初旭的同学,曾与顾初旭一个课题组。 是以冯清辉分手那半年,心情低落,日子过得凄惨,她时不时会发微信关心开解。 <<<<< 这两天冯清辉照旧往咨询室跑,倒是换了个身份,不仅不接待病人,反倒门口拿号找展静谈心。 展静问她:“真要离婚?不再考虑考虑?离婚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离了婚,也不一定有我那么幸运还能遇见老刘。”最后一句她故意那么说。 冯清辉点头,回头看向她,“他在省外的时候不知多逍遥,反正我没在他身边,怎么玩都随他心意。都说玩够了就找个老实人嫁了吧,我大概就是那个‘老实人’。” “你算哪门子老实人?”展静虽然不了解实情,但也不确定道,“虽然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并不看好,但好歹三年都这么过来了,路遥知马力,这路也够遥了……起码婚内没做什么越轨的事吧?” “不清楚,要么我太傻没发现什么证据,要么他太精明,没让我发现证据,他以前就说过,只要他不想让我知道或者我不该知道的,我查他手机也没用,”她觉得小助理那次的对话如今想到特别有意思,让人恍然大悟,亏她还为自己无休止的追责愧疚,这不没冤枉他嘛,嗤笑说,“没想到他阴沟里翻船,把话说太满,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啪啪啪打脸的感觉。” “或许他以为这件事会一直隐瞒下去,”展静认真地看着她,“你俩应该好好谈谈。” 冯清辉嘴角勾勒一抹嘲讽:“也或许他们到现在都有纠缠,至于以前呢,反正我在东屿,他在南山市,只要那边安抚好了,我每次过去该收拾收拾一下,也就隐瞒过去了,丝毫不影响他坐享齐人之福。不瞒你说,我当时是有这种感觉的,我也曾想过,他会不会有别得女人,只怪他太谨慎了,到如今人家找上门,我才知道原来真有那么多故事……女人的第六感,还是相当准确的……大概他们没谈好筹码,崩盘了吧。我是顾初旭我也不会承认,打死都不能承认跟我在一起后,还跟她有纠缠。” 她看着展静耸肩摊手,故作轻松说:“他如果有很多女人,跟只有一个女人,还不太一样……当然不管很多女人还是一个女人,我都不会隐忍。”只可能让她受辱程度有所区别,她舔了舔红唇,“这几天我有时会觉得像做梦一样,有时又想,是了,的确应该是这样,否则一个单身男性公寓里,为什么会有拆封用过的套子。” 她想往最坏之处想,因为那样想了,她就可以彻底割舍了。尽管有些悲观。 冯清辉跟展静谈完话心情舒畅很多,因为工作属性的问题,她结识不少各个圈子的人,想委托个靠谱的律师很简单。 中间人介绍了一位,冯清辉太懒惰,也不想当面约见,只在电话里把情况详细讲了讲。 冯清辉下午回冯家,在楼门口树荫下看到顾初旭的车子,尾灯闪烁着,瞧见她落下车窗,露出一双,忧郁的,在她看来有些做作的眼睛。 他竟然没敢上楼,大概是因为羞耻心,或许还摸不清她有没有告诉二老,所以不好轻举妄动,如果是后者,那么他更有心机。 毫无疑问,顾初旭一直都是个容貌出众的人,有棱有角,从前是清秀,时刻漾着一抹笑,如今笑容少了,多几分稳重成熟,眼里不经意流露出商人的算计。 年少无知那会儿,冯清辉曾告诉友人,她喜欢腹黑深沉,城府深的男人,可以谋算天下人,但唯独不会对她耍心眼,这是一件多自豪值得炫耀的事。可如今这份算计轮到她头上,世界就变得没那么美妙了。 这几年她的心路历程,还是有所进步有所成长的。 他打开车门下来,冯清辉一动不动看着他,冷冷的,淡淡的,两人一言不发地凝望彼此。 这场景让她想起一夜情那次,也是这样对望,不过那时她是铺天盖地的委屈和铺天盖地的思念,现在只有铺天盖地的悔恨,且悔的肠子都青了。 好像别人都在走直线前进,而他俩固执地画了个圈,兜兜转转回到原点,还真是讽刺。 田瑞兰以前爱说她,你这丫头从小就一根筋,告诉别人前头有坑,人家就不去了,你非要去,非得摔个大跟头,摔出血包才知道痛。 某位心理学家说,忘记一个男人跟戒烟戒酒是一样的道理,当你不再为其冲动,并且摆在面前都察觉不到冲动时,说明你对他不再上瘾。 冯清辉这一刻觉得自己还挺争气。 她用尽量疏离客气的语气询问:“来找我吗?什么事?” “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说吧。” 顾初旭盯着她,视线一瞬不瞬,好像被凝固在她脸上,“手表的事,是我最后一件隐瞒你的事,不敢告诉你就怕你会这样,所以我买了一枚一模一样的,并且找人刻上字。我想用最简单的方式,降低对你的伤害。” “那我买的那块呢?” “丢了,我想大概是丢了,”他动了动嘴起皮,只能这么解释,“那段时间有些混乱,但我的身心都是忠诚的。” “不是丢了就是摔了。”这理由让她哭笑不得。 “你觉得对我的伤害降低了吗?”她脸上挂着冷冽的笑,“又是善意的谎言吗?你怎么那么善良,又那么能撒谎,你是姓‘圣’吗?圣母的圣。” 他被说的哑口无言,沉默地看着,他以前的眼珠是黑白分明的,黑是黑,白是白,今天看上去颜色有些混浊,若隐若现的红血色,有丝落魄颓败的美感。 冯清辉年少时真是被他的美色迷惑了,迷得神魂颠倒找不到方向。都说红颜祸水,有时候男人颜值太高了也会是祸水。其实现在想想,黑猫白猫,会抓老鼠的就是好猫,管他帅还是不帅,只要是个男的,关了灯都一样。 冯清辉静静想着,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什么,她又有了从脊椎骨一直冷到脚跟的感觉,目光如炬看着他,从来没有那么愤怒过,“‘丢了’这两个字,似曾相识啊,是不是像墙上那幅画,被我发现了,紧接着被你处理了!我送的东西,你也怕被她发现,所以你也处理掉!印章,手表,种种迹象都在表明我的猜测,你两边圆谎擦屁股,你累不累?”她咬紧牙关顿了顿,“游走在两个女人之间,你累不累?” “你怎么突然把我想得那么不堪?”他拧着眉,深深看她,“你觉得可能吗?先不说我有没有那个时间跟精力,就算有,我也做不出。” 他的眼神和语气,好像他才是受了极大委屈的那个,冯清辉好笑地讽刺,“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说错了吗?”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她听到树叶随风沙沙飘动。 顾初旭说:“我总用我以为简洁的方式解决问题,没考虑到你的感受,主要还是我心虚,所以不敢告诉你……那你能否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好啊,”她不假思索点了点头,“我们先离婚,离婚以后,我给你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到时候,就看你如何表现,怎样?” 顾初旭摇摇头,“我们明明还处于夫妻关系存续期间,我没道理舍近求远,离了婚跟别人公平竞争。”虽然状态不佳,但逻辑思维能力还处于正常水平。 冯清辉并不想跟他讲道理,这会让她觉得很无趣。 第41章 转眼间风变大, 用力吹动着树梢, 树枝婆娑作响, 冯清辉穿了件黑色套头的半袖, 手臂上搭着外套, 微凉, 她抱了抱肩膀。 顾初旭垂眼看向她的手臂,“车里说。” 冯清辉说:“我不想再说什么,就这样吧。” 风依旧很大, 吹乱额前秀发, 她随手拢到耳后, 明媚娇艳的侧脸侧对着对方, 没看他,垂着眼眸瞧自己的脚尖,脚面秀气,纤巧且白净,塞在尖头高跟鞋内,站了一天有些累。 “不知道为什么, 突然感觉跟你没什么共同话题,我以为我们两个足够了解的,”她悠悠吐了口气, “突然发现,原来你跟别人也有那么多回忆,那么多只有你们知道的秘密,比如你的英文名, 什么时候改叫Phoebus我竟全然不知,我真算不上称职的太太。” “那是她的回忆,不是我的回忆。”他看着她,“我不清楚她跟你说了什么,但不管是什么,只是想达到她的目的,你信了,就是上当了……我唯一承认的点是我跟她上过床,旁的我都不承认。” 冯清辉愣愣地眨了眨眼,眼眶不由自主酸胀,许是风沙迷了眼睛,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每次从他口中亲自说出,又是另一番感受。 他继续说:“事实总是残酷的,所以我不想你知道,不过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罪过,你不要有负罪感,她现在来纠缠你,我更没什么旧情可念,也绝不心慈手软……既然我都这么十恶不赦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离婚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其余怎样都随你。” 冯清辉含着泪问:“你恶心不恶心?你说不离婚就不离婚,你当自己是谁!” “我没当自己是谁,”他走近两步,轻轻把她嘴角黏连的发丝抚开,“我是你老公,短时间内离婚就得我签字……你知道我从来不拿外面做生意那套嘴脸对你,如今走投无路,我也只能这样敷衍。” “不瞒你说,其实我也一直在敷衍你,”她脸色冷漠,“生活中敷衍,床上敷衍……我跟你做从来没高C过,简直鸡肋,无聊至极,让我昏昏欲睡。” 顾初旭愣怔片刻,回过神志皱眉看着她,眉宇拧的很深,用一种质疑的,震惊的,不确定的眼神注视着她,哑然问:“你说什么?” 冯清辉摊摊手,用抱歉的口吻说:“对不起,不过真的很鸡肋,很无聊。我都要幻想成别人才能有感觉……你偶尔还要征询我的感受,真的让我特别为难。我累了,真的。” “我不信。” “爱信不信。” 他只觉胸口被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让人难以喘息,周遭沉闷压抑,“幻想成谁才有感觉?吴宇泽吗?” 冯清辉顿了一下,抬起眼皮子看他,眉眼难掩疑惑,不过嘴上还在继续打击他,用打趣的口吻:“很多啊,反正都不是你……话说到这,干脆我也破罐子破摔了,不离婚我也不怕,咱们定个规矩,各玩各的,互不干涉。现在很多夫妻都是如此,你身边应该有不少这样的生意人吧?以后你还可以把祖玉带回家,我跟她平起平坐姐妹相称,你妈多一个儿媳妇,以后也多一个人孝敬。” 冯清辉这段话说的那叫一个云淡风轻,就好似在脑海酝酿许久,她记得上次这么胡言乱语是守着高馨丽,高馨丽说,这么气人的话别乱说,大概会挨打。 “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以牙还牙的姑娘,如果你这么说是为了刺激我,显然,你做的很漂亮。”他沉默良久,低声道。 冯清辉嘴角一勾,平淡笑笑:“我是吃饱了撑的,在这刺激你?不过你跟那个尤物那么合适,何必跟我僵持,这不是找受罪?” 顾初旭呼吸比刚才粗重,唇线抿的异常紧,脸色铁青,眼神内隐藏着一丝若有若无地暴戾,胸口一起一伏,大概已经内伤。 她浅笑嫣然,招呼也不打,抬脚转方向往公寓楼走去。 此刻就像打了鸡血,秒变斗志昂扬的斗鸡,逮谁都想啄一口。 不过她也是难受的,午夜梦回反过味,自然是一番辛酸苦楚。更多的时候是习惯吓人,跟一个人睡一起时不觉得,这才分开几天,一到晚上内心就空落落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应。或许顾初旭也会有这种感受。 隔天她问助理小王,如果一个女人说跟你做从来都是假高C,且把你想成别人才有感觉,你作为男人大概会怎么样? 小王惊讶道:“这话也忒狠了。那大概要吐一碗血,没有一碗肯定也能吐半碗,且会伤心伤感情,怀疑这女人并不爱我,打击男人的尊严与积极性倒是其次……” “哦,那就好,”冯清辉了然点头,心情顿时犹如外面红火的太阳,乃至看什么都透着欢喜。 <<<<< 祖玉来东屿市并不会久待,打心眼里,她并不觉得这是个令人期待且感到温暖的城市,这里跟南山市不一样,或许是她在那里念过大学,有知己有朋友,有回忆有梦想,开心过也伤心过。 曾经青春年少,真心真意爱一个男人的时候,可以傻不拉几为他去死的年纪。 她偶然某次机会跟着师姐赵秋芬参加公司的酒会,其实是去蹭吃蹭喝,在繁华喧闹的酒会上看到了一抹男人背影,后来师姐帮她引荐了下,祖玉对顾初旭一见钟情,毫无根据毫无理由爱上了,毕竟年轻,还处于跪舔颜值的年纪。 回来后想了几天,依旧魂牵梦萦,学校里有个公益QQ,大家都叫它‘表白墙’,男生女生遇到一见倾心的异性,都会告诉墙,寻求建议,互诉衷肠,或者是不认识的人,在校园里传递,认识的人浏览到会提供线索。 祖玉也曾幼稚到给墙发了她偷偷拍下男人的背影照片,对它说:墙啊,我好像爱上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我应该不应该表白。 其实祖玉没抱有多大的期待,因为祖玉知道顾初旭是社会人士,跟她并不合适,只是成熟稳重又散发着魅力,跟身边那些乳臭未干的小年轻一点儿也不同。 但她没想到,那条消息收获了很多评论支持,纷纷说:爱情连性别都不分,喜欢当然就去追。 她得到肯定,便展开了攻势。 祖玉跟顾初旭上床那次,说来也是一场荒唐,顾初旭一开始对她总是淡淡的,上床也是她主动撩拨,喝了酒,磨叽着闹着不想回去,拖到宿舍里宵禁。 幸好他是成熟男性,有正常的欲望,单身没有羁绊,经不起年轻女孩子的诱惑。 事后他到外面抽了许久许久的事后烟,祖玉找遍整个单身公寓,最后才在外面楼梯通风口找见人,他心事重重地看着她。 祖玉问他是不是不想负责,不想负责就直说,左右是喝多了,大家都不要太有负罪感。 顾初旭没几天带她见他在这边的朋友,以女朋友的身份,她知道顾初旭是总公司派这里历练,可能很快就会被调走,也可能留个三五年。这要看他的个人业务能力。 彼时并不关心他工作上的细节,贪玩的年纪,只开心自己坐稳了女友的位置。 关于顾初旭的样貌,祖玉曾做过如此肤浅描述:我只要看着他的脸,就会情不自禁的高潮。 就算现在来说,他也是祖玉所有男友里的颜值巅峰,毕竟让如此懒惰懈怠的她,在一个冰冷的冬日深夜,心甘情愿提笔做了个手绘册,他自身确实也有这份尊荣。 提起手绘册,祖玉略微失望,那时候已经发现了钱包里女孩子的照片,相安无事了一段日子。大概是十二月份圣诞节前后,他有几个朋友到南山市与他小聚,三男一女,玩了几天才回去。 那几天顾初旭并没叫她作陪,说是相互不认识,碰见了徒添尴尬,她反驳说,见一见不就认识了?顾初旭蹙起眉看了她一眼。 她只好乖乖听话。 从他们回去后,顾初旭时常心猿意马,不知怎的,祖玉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她花费许久,一笔一划亲力亲为制作的手绘册,送给他做元旦礼物。 师姐当时看到被感动,曾说:“祖玉,你身上有太多珍贵的东西值得我去学习,我发现自己并不会去爱一个人。” 祖玉做的所有的一切,当时当刻,都是心甘情愿的,就比如她跟顾初旭一起吃鱼,都要挑了刺放他盘中才安心,生怕他弄不干净会卡到喉咙。她真的,不舍得顾初旭受到任何伤害。 可就在她送手绘册的时候,那一幕祖玉记忆特别清晰。 冬日,阴天。室内的光鲜很暗,他办公室没有开灯,供暖不足甚至有些冷。 祖玉欢欢喜喜把手绘册拿过去,盯着他亲手打开,他接过去放桌子上,她在一边说:“从跟你确定关系那天我就开始做了,照片是我用手机拍的我们生活中的点滴,然后找照相馆洗出来的。” 她低低撒着娇:“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用画笔画的,有些话有些诗,是我自己乱写的,你不要笑话我喔……我昨晚跟前天晚上都没有睡,因为前期有点懈怠,元旦在即,紧赶慢赶熬了两个通宵才做完的……” 眼前的男人却没有她意料中的感动,抬起手勉强翻了两页,脸上的表情以及眼中的神情很复杂,沉吟许久才冲她笑。 如今,祖玉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那个反应。 第42章 顾初旭这两日有些混乱, 会议室里, 李凡硕讲到客户数与营业额, 慷慨激昂向他做业绩保证, 只等他点个头, 签上字。 他漫不经心把玩着手机, 骨节清晰的指尖从屏幕上划过,一拨人纷纷看向他等着表态,众人群情激昂, 顾初旭仍旧保持从始至终的淡定:“谁都削尖了脑袋想要赚钱, 但并不是我签个字就能定乾坤, 先拿个说动我的策划方案吧, 用数据说话,而不是用嘴皮子画大饼。”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清醒许多,就好似蹭蹭上升温度的温度计,忽然被挪到冰窖降温,头脑热度降下来, 旋即脚踏实地。 顾初旭见众人势头都已平息,突然站起来往会议室出口走。秘书手忙脚乱拿文件跟上,一前一后离开会议室。 “顾总, 昨天那个律师又来了,预约的上午九点见面。” 顾初旭低着头整理领带,闻言侧头看她:“哪个律师?” “左律师。” 他“喔”了一声,慢条斯理把领带扯下来, 眼皮子抬也没抬,“我今天是不是特别闲,以至于九点的行程这么安排?” “……不是。”刘秘书愣了几秒才回答,脸色就像煮熟的虾一样瞬间涨红,这才意识到事情看得不够通透,顾老板并没打算见这位左律师,“我马上去回绝这位律师。” 顾初旭想了想,淡淡说:“昨天来了今天又来,大概是个工作认真态度虔诚的人,你回绝了明天肯定还会再来,不如安排到会客厅好茶款待着,他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想待几天待几天,咖啡喝腻就没这么耐心了。” 刘秘书忙不迭答应,抱着文件出了办公室便吩咐下去。恰好秘书部小苏刚煮好一壶咖啡,极其奢侈地拿去招待客人。 他回忆着冯清辉昨天讲的话,半真半假,不会是空穴来风,但应该……也不至于那么差。 吴宇泽跟祖玉,在顾初旭心中是两个最不愿意提的人,前一个是忌惮,后一个是忌讳。顾初旭自认不是纯良之人,且是个爱逃避问题的人,因为忌惮与忌讳,别说他不会主动提,甚至自己连想都极少去想,他不允许自己去想这段荒唐。 他猜测冯清辉也是如此,所以从不交流分手那段时间,各自都做过什么。 也就一夜情那晚,两人结束一场极为疲倦的纠缠,他抱着她沉默,冯清辉在他脚踝上发现伤疤,询问是怎么回事。 他骑行川藏线的时候,车子跟骑行服乃至鞋子都是专业设备,一开始换的脚蹬子跟鞋子不契合,刹车的时候脚没有顺利拿下,被别了下,车子倒地的时候受了点小伤,休息一段时间就没了大碍。 他说的云淡风轻,就像在叙述跟自己无关的事,其实在那种恶劣天气下,随便处理后坚持骑行到下个地点找专业医生缝合,着实是件棘手的事。撕开腿上布料时,鲜血已经浸透袜子,脚踝紫胀。 冯清辉也随口说了一句她到处旅行过,甚至去了东北。顾初旭自然知道她去过东北,跟吴宇泽一起去的,他不想给自己添堵,兴致缺缺,什么也没再问。 第一次跟祖玉上床,虽然在酒精作用下有些头晕目眩,但也察觉到她不是处,否则不会如此容易进入,她也不会那么知情识趣。心下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介意不介意这种事,自始至终没这个概念。 倒是祖玉问了一回,她问嫌弃不嫌弃,顾初旭一时没理解,问什么嫌弃不嫌弃,她说自己在之前,体会过男女之事,因为爱一个人是情不自禁想跟他靠近的。 顾初旭当时竟然觉得好笑,谁没有过一两段感情,他自己并不是那么低俗封建的男人。 可后来跟冯清辉复合,他不止一次,在跟她做的时候想到吴宇泽,想到那人也在这般紧致里出入,心内就介意的发狂。 尤其是复合之初,她对此事特别懈怠,某几次顾初旭躬身讨好,她都无法进入状态,这种行为更加激发了他的介意,本身就有一粒种子,在他心底逐渐萌芽,换作任何有血性的男人,都无法冷静。 不过婚后这三年,往日的事逐渐淡化,他已经不去计较,谁知冯清辉昨夜又说了那等话,他有意问出一直想得到的答案,没想到她竟然没否认,还说幻想过很多,幻想跟很多男人做。 她真是会扎人心窝子。 晚上没有应酬,他约了友人出去喝酒,晚上天气不错,太阳落山后许久,从车里下来还觉得热浪铺面。 高档一点的酒吧,没有那么刺耳劲爆的音乐与晃眼的摇头灯,更没有衣着不得体的年轻身体在舞池内摇晃。 顾初旭坐下,耳边扬起一首舒缓悠扬的轻音乐,他点了最普通的酒,浅尝辄止。神情望着调酒师伶俐的动作,略显疲态。 两人没说话,枯坐片刻,等顾初旭饮完手中的酒,脸庞挂上薄醉的慵懒,才先开口:“你觉得她在跟我认真吗?她较真起来时,执拗的吓人。” “人都要往前看的,不能纠结于过去,在我看开,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最起码不会闹到离婚地步,”他端着杯子碰了碰顾初旭的杯沿,兀自喝了一口,“当然,你老婆是个比较单纯的人,没吃过苦头,具有她这个年龄不该有的任性,以前是她家人保护的好,现在是你保护的好。” 顾初旭自嘲了下:“保护的好,就不会闹出这档子事。” 友人疑惑地看着他:“你爱她什么?” “我觉得爱这个词太酸,所以轻易不会挂嘴边。”他垂眸看着酒杯,漫不经心地左转右转,透明的玻璃体折射出复杂的颜色,他眯起眼睛,“我准备把祖玉再送走,但她是个很有想法的女人,估计不会轻易屈服,所要的,可能是更优厚的条件……为了安全起见,我只能采取一些狠戾手段。” 对方沉默了一根烟的时间,转过头看他:“说真的,如果当时没有你跟冯清辉多年的感情积累,你还会选择冯清辉?” 顾初旭摇头笑了笑,回忆说:“祖玉也问过我这个问题,问了很多次,我理解她的不甘。” “你给她答案了吗?” “一开始并不想给,觉得毫无意义,”他默了默,“在她发狂给我带来困扰之前,祖玉确实是与冯冯截然不同的姑娘。” “你当初为什么选择冯清辉,单纯因为在一起太久?习惯了?” “因为放不下。” <<<<< 左律师是专职律师,尽职尽责办事,冯清辉看完履历很满意,按照律师费的收取标准,是一笔很可观的花费。 没几天,左律师在电话中诉苦,说顾初旭是个着实大牌的人,如果不是一早做过功课,差点以为他姓“习”,前天他一早到公司约见,总经理秘书说他们老板今日行程很满,没预约的一律不见,后来他在电话中预约了时间,第二日到公司,上回那位秘书端来咖啡细心款待,一上午给他续了六杯,导致他去了三趟卫生间,仍旧没见着顾初旭的踪影。 倒是要给他安排午餐,建议他下午继续等,许还有机会能会面,但到底能不能空出时间,还不好说。 冯清辉这才知道顾初旭嘴里那套商人嘴脸的法子,不过是耍赖打太极,一个不见拖延时间。 她听的很生气,没有安慰律师,反而被律师开解一通,全然不记得花钱请他的初衷是离婚,冯清辉觉得这律师管的太宽,对他好感骤降,说话语气表露太多对他不满的情绪,他又说这种情况下的离婚官司太难打,最快的方法是他们夫妻协商。 她直接打电话给顾初旭,接通后也不说客套话寒暄,劈头便问:“你耍什么大牌?耍什么无赖?” 顾初旭沉吟道:“我一个连给妻子高C都做不到的男人,敢耍什么大牌?” 这句反驳真算得上漂亮,冯清辉端着电话愣一秒之久,他又开口:“最近没脸见人,在面壁思过……最近估计都没脸见人,所以才闭门谢客。” “你什么时候成了胡搅蛮缠的人?” “那你大概不知道,否认一个男人的床技,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伤害。” “我不过实话实说。” 顾初旭沉默片刻,“真的没有满足你吗?让你很没感觉?” 冯清辉蹙起眉,“嗯。” “以前从没有过?” “没有过。” “你的表情能骗人?” “表情都是可以装出来的。女人通常会这样哄男人开心。” “跟我没有过,还是跟别人有过,只跟我不会有?” “你先回答尤物会不会让你神魂颠倒。” 顾初旭又沉默起来,听筒里只有两人轻缓的喘息声,冯清辉望着草绿色凳子腿发呆,桌子上的东西摆放很乱,爽肤水瓶身在一边,瓶盖被扔到另一边,她懒得收拾,也不让母亲碰,美其曰:乱中有序。 “只有你才会让我神魂颠倒。” “男人有两个臭钱,就认为家花没有野花香,惹一屁股骚,又不敢离婚,”田瑞兰敲门,把洗好的大樱桃放下,带上门又出去,她翘着嘴唇,咬住一枚鲜艳欲滴的红樱桃,“怕分家产。” 她自以为说话一针见血,其实这样的话对顾初旭而言并没什么杀伤力,他初认识冯清辉的时候,她顶多算龇着牙的小猫,顺几下便能安抚,最近几天,说话带着刺儿,就像在他投掷石块,沉甸甸的,总有几句会砸在他心头上。 第43章 “冯冯, ”他低声道, “今晚陪我吃饭吧, 你不是想离婚?兴许吃了这顿饭, 我心情舒畅, 就答应你了。” 冯清辉明知道这个“兴许”没多少诚意, 但还是勉为其难答应,看出顾初旭想不咸不淡吊着她,她一时也没别的招。 法国西餐厅, 格调温馨高雅, 他订了靠窗的位子, 冯清辉跟他坐下, 刷一下拉开白色落地窗帘,手支着脸看窗外,灯火通明,正对面是某某大酒店,进出皆是西装革领的商务人士。 顾初旭经常出没的那等场所,庸俗的地方。 侍应生拿着两本厚重的, 图文并茂,装帧精细的黑色点单薄,清洗餐具。 冯清辉低着头翻看菜单, 她看不懂上面的法文,也看不太懂名词过于专业的英文,不过看得懂图画,以及牛排图文一旁的三个英文字母“RMB”。 于是她直接翻到最后, 只参考价格的方式,点了一份黑松露Wagyu Sirloin和牛西冷,饮品点了加奶油云顶的原味经典奶茶,又要了一份十寸的水果披萨,三色藜麦蔬菜沙拉。 她抬眼看看顾初旭,把菜单递给他,其实吃不了那么多,但对芝士披萨有执念,来这种餐厅喜欢点一个,然而并不爱吃。她一直期待的口味,应该是甜甜的,可至今吃到的芝士,从未满足她的口感。 没多久饮品端上,她咬着黑色广口吸管尝了尝,跟超市3.5¥一瓶那种价位的塑料瓶装阿萨姆奶茶一个味道,换了个档次高的地方,价格翻十倍不止。 红酒与牛排是最佳搭档,冯清辉明显偏爱奶茶,他开着车,更不喝。 “我想知道你怎么想的,单纯觉得跟我在一起枯燥无味,想要结束这段婚姻,还是觉得我在省外有一段纠葛,欺骗了你,不够坦白忠诚?” 冯清辉还没说话,牛排被侍应生端上桌,顾初旭接过她那份,神色如常地帮她切成肉丁,一边切着,时不时抬头看看她,等待答案。 她垂着眼眸说:“我觉得这是没有意义的问题,我不想关注什么原因,只想要结果。” “对我而言有意义,”他起身把盘子放到她手边,“判一个人死刑,在法治社会要有理有据,那些被杀害却不知道为何被杀害的人,会死不瞑目。” 冯清辉简短概括:“感情破裂。” 他动作顿了顿,细细品味着“感情破裂”这四个字的深层含义,冯清辉抬眸看着他,云淡风轻的问:“你为什么选择跟我结婚啊?” 顾初旭无奈地摊了摊手,“因为想。”他喉结上下动了动,低着头管理情绪,“有天晚上我幻想你穿上婚纱嫁人,假如新郎不是我,结果会怎样……天亮我便跑到东屿市跟你求的婚。” 冯清辉眼眶瞬间湿润,她偏头看向外面,视线挪到树荫下,被风吹日晒雨淋后,底座逐渐生锈的欧式路灯,“我从来没听你讲过。” “你知道我并不太擅长说这么煽情的话……我不在意你会不会做家务,会不会同妈妈搞好关系,就像我一开始保证的,你们不合适可以少往来。”静默两秒,深邃的眼神,静静地与她对视,“床事上,我们可以再协调。时间上次数上,我都可以按照你的需求配合……你从未GC这种话,说的有点不负责任。不过我知道女性堵气的时候,喜欢用全部否定的语气来表达不满,比如‘你根本不爱我’‘你一点儿也不在意我’‘你完全不在意我的感受’……” 冯清辉低下头,用力切了一块牛排放入嘴中,她不断咀嚼,空荡荡的脑子在美食刺激下又重新运转,“我们的问题好像不是床事,不是跟你妈的事。你在本末倒置,转移我的视线。” “她已经是过去式了,”男人皱眉稍许。 “怎么过去?她曾让你充满成就感,让你忘我销魂……你们在我跟你滚床单的地方滚过床单……你扪心自问,你跟我上床的时候,就没有一次想过她?” “没有,我做/爱的时候不习惯思考问题。” “你当然会说没有。” 顾初旭沉默了会儿,“05年的时候某位女士从拍卖公司买了一副吴冠中先生的画作,吴冠中先生本人鉴定该画作是假的,缘由是他从来没画过此画,但一审二审都败诉,其中一个理由是,画家本人并没有鉴赏资格……这跟我说我没有想过她,你却认为我撒谎如出一辙……” <<<<< 两人从西餐厅一前一后出来,门口服务员已经帮顾初旭把车从地下车库开到门口,冯清辉刚才餐桌前吃了憋,丝毫不想打理他。 顾初旭等她系上安全带,轻轻行驶到主干道,侧头看她一眼:“对不起,出门前我还自我保证今天什么都顺着你,讨好你。” “讨好也没用,我对你早就没了小鹿乱撞的感觉。” “你说的小鹿,是指多巴胺?”他平静地开着车,“任何夫妻在一起久了,都不会小鹿乱撞……生活就像一个锋利的锉刀,磨平一切。除非你一直换男人,否则跟谁都不会小鹿乱撞。” 冯清辉笑着提醒:“讲的好有道理,毕竟是撞过别的小鹿的男人。” 顾初旭看着她,其实大可以反驳一句你也被别人撞过了不是嘛,你我旗鼓相当。 可惜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他觉得问了就等同于亵渎她,或者等同于让吴宇泽在他脑海里再一次亵渎她,顾初旭也不清楚自己源于怎么样的心理,总之很忌讳这样的话,他不想去思考,不想去提及,更不想摆到明面用来给自己博取公平待遇的筹码。 这种换取公平的方式太残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顾初旭在省外那一年,其实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忘记过去这段感情,年轻的时候谁没有几段轰轰烈烈的爱情,谁没有被情所伤的经历。 这个世界上从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那些曾经做尽傻事为情痴狂的人,后来也都儿女绕膝。 顾初旭得知冯清辉适应新生活的时候,他想,嗯,还不错,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吧,于她于自己,或许都是一场柳暗花明。 直到遇见张舒,圣诞节前后,他们本来只是到南山市出差,大学同窗许久未见,自然得找个时间聚一聚。 公司给他安排的单身公寓并不错,室外还有露天泳池,旁边几步远有单独健身房,李凡硕时常借他的地方搞轰趴,跟朋友们喝酒畅聊到深夜。 他们五人喝了酒,没有去酒店住,客厅沙发地毯,或者卧室床上就能对付,张舒是女孩子,自然睡卧室。顾初旭喝了酒胃胀,深夜,独自在阳台花架下面消食,张舒醒来口渴,到外面找水喝的时候瞧见他。 她端着水杯默不作声走过去,拉椅子坐下的时候顾初旭才意识到,回过神儿。 张舒问:“半夜不睡在这坐着干嘛?” 顾初旭淡淡看了她一眼,解释说:“酒喝多了,胃热。” 她轻轻点头,闷不吭声默了半晌,再一次打破沉寂:“我跟冯清辉一直有联系,你就不想知道她的近况?我以为你会迫不及待问我……” 他笑了下,“我知道她过的不错。” 对方蹙起眉不解地看她,“谁告诉你她过得不错?”她摇头笑笑,“你们男人天生理智,分手以后就会想当然……就说我前任吧,跟我分手以后,吃饭上班就跟没事人一样,我却为他去了半条命。” 顾初旭特别错愕,思绪如一盘撒沙落地,彻底被搅乱,不过他当即没有表现出来,低下头默不作声喝咖啡。 祖玉发消息追问他的朋友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他什么时候才能忙完,圣诞节她想要一个鹿角的发箍,红色或者绿色的鹿角,呢绒布料的便宜货,问顾初旭能不能满足她的愿望。 顾初旭没有立即回消息,怕聊起来没完没了影响她休息。 第二天大家一同吃了午饭,在客厅打了会儿扑克牌准备辞别,其余三人要去忙工作,张舒自己坐飞机回东屿市。 顾初旭作为东道主,自然负责送机,闷到那一刻,张舒掂起行李箱进机场入口第一个小安检时,他才开口向她确认:“她过的不好?为什么?吴宇泽干什么吃的?” 张舒叹了口气,“吴宇泽的事我不清楚,但有次她深夜找我,说仍旧忘不掉你,你知道她的习惯,她心情好的时候一向十点多就睡了,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熬夜……有段日子她总在一两点找我聊天,聊一些没用的话题,虽然只字不提你,但我能感觉到她并不开心。” 顾初旭一直低着头,到这刻才抬头看她,对“仍旧忘不掉”这几个字持有怀疑的态度,不过他仍旧保持着理智,对她笑着坦白:“我现在有女朋友,认识了有段时间,下次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这番话张舒消化了许久,差点误了登机时间,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很淡的一笑:“她知道吗?我说清辉。” “我不清楚,或许不知道。” “不知道也好,”张舒耸了耸肩膀,“既然这样我以后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她的,免得她接受不了。” 顾初旭闻言默然很久,看着她:“到那边记得打电话报平安。” 张舒点了点头,蹙着眉还想再说什么,又觉得外人不方便插手。 第44章 顾初旭今夜有些多愁善感,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那年春节将至的时候, 顾初旭一个至交朋友结婚, 他打算回一趟东屿市, 祖玉提出同往, 并且想去他家中拜访, 他借口时机并不成熟拒绝了,没几天她带来一幅画,说是给梅英女士准备的新春礼物, 让他回去的时候带着, 顾初旭看了看画框里的内容也就没拒绝。 顾初旭在东屿市多待了几天, 心境与在南山市截然不同, 同学聚会前一晚他受邀到学校参加讲座。 地点设在某某大讲堂,严格来说是个校级报告厅,半圆形红地毯的讲台,两边枣红色幔布掩映,开讲的是位同济大学管理学的老教授,两鬓斑白, 说话带着地方特色方言,口齿过于伶俐的时候,便有些沟通障碍。 中场休息围着操场散步, 突然回忆起大二运动会,就在脚下的操场举行,学生被强制要求参加,冯清辉带着一顶白色鸭舌帽坐在观众台, 帽子上的徽章是史努比,她耷拉着脑袋懒洋洋遮挡太阳,顾初旭脱下外套遮挡住她,她说自己只喜欢看开幕式穿短裙的小姐姐跳舞,别得无甚兴趣。 幸好顾初旭认识学生会的几个督察人员,牵着她顺利出了运动场,身后运动员入场还没结束,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才进行到一半。 两人去附近公园游湖,坐公交大巴,车内空旷,没几个人,顾初旭此前一直儒雅和煦没什么攻击力,那天上午并肩而坐,垂眼眸凝视眼波流转的杏仁眼,挺翘的鼻梁,红润的唇瓣,以及她面无表情时,两边嘴角线条往上勾起的弧度。 她特别聒噪,红唇絮絮叨叨不停说,就连一个某明星的广告牌都能让她兴奋半天。看得出,冯清辉跟他在一起还有些不自在,所以怕不说话会冷场。 毫无征兆,也没有任何思索,顾初旭倾下身吻了她,蜻蜓点水,温热干燥的嘴唇触碰到一起便迅速挪开,用深邃的眼神打量。 她愣了两秒,顾初旭从她神态没看出生气的表情,似乎只有惊讶,心律不齐,她刚要启唇说什么,顾初旭低头又吻她第二下,第三下。 车子转弯,经过缓冲带的时候上下颠簸,顾初旭坚硬的胸膛被抵住,她瞪着眼面红耳赤,特别娇羞地斥责。 顾初旭那时其实也是佯装淡定,实际内心忐忑不安,又蠢蠢欲动,勉强用手遮住牛仔裤的变化。很长一段时间,静静瞧着她说话,听着她软棉的嗓音,人就会变得情不自禁,有自然的生理反应。 如今成了久经沙场的成熟男性,大概也不会再有哪个女人能让他第二次那么失态。 不可否认,脑内分泌物和人的情/欲、感觉有关的神经传导物质多巴胺,的确是一种,让人容易产生快/感的东西。 也是当晚接到张舒的电话通知,说腊月二十八,也就是第二天有个小聚会,知道他在东峪市,要求他务必参加。 顾初旭当时捏着香烟找了个台阶坐下,没由来的胆怯,犹豫半晌吐着烟雾表示:“什么样的聚会,她会去吗?她去的话,我就不去了。” 张舒当时问他:“她去你为什么不去?” “我不想见她。”他狠了狠心,如此回答。 张舒表示是班级内的聚会,不会有外人参加,讲完电话,他漫不经心熄灭香烟,枯坐了许久,也没再去报告厅继续参加讲座,一个人漫无目的溜达到食堂,大学食堂十点之前都会有窗口给学生提供宵夜,给晚自习下课后的学生提供便利。 他那晚独自坐在暗淡空荡的餐厅,点了一碗泡面,两块五毛钱。 顾初旭大概还是知道自己是什么尿性的,回到东屿市,按捺着自个,潜意识在极力避免跟冯清辉碰面。 有时候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一切都逃不过宿命的安排。去KTV唱歌时,在卫生间门口瞧见一抹细瘦的清丽倩影,那刻情绪犹如洪水决堤势不可挡,平时有多压抑爆发时就有多强烈。 什么道德什么责任,顾初旭在看见她瞬间湿润泛红的眼皮子时都变得薄弱毫无自制力。感情的事,向来是自私的,霸道的,不讲究先来后到的。他没精力去想去思考,只能被情愫牵引着,做想做的事。 他只知道,那颗疲惫的,逐渐淡漠的,纵使不承认,但从回来后一直无处安放的心,终于卸下盔甲,得到放松。 那夜他们到酒店做完之前,的确没说几句话,无声凝望着彼此,看着彼此的神情,似乎相互便能明白。 两人在酒店里纠缠,抱着她进行,一场巫山云雨快要结束时,她平躺着,身下是洁白无瑕的酒店床单,披散着乌黑的青丝,抬起手臂遮住眼睛,无声落泪,委屈至极,又极力压制怕被发现,顾初旭扯下她的手腕,手掌往下滑,固执且坚定地与她十指交握。 顾初旭嗓音低沉:“嘘——我已经回来了,嘘——” <<<<< 冯清辉最近一直没办法好好休息,上车没多久在轻微晃荡中睡着。她对这个即将下堂的老公,还不具有很深的戒备。 恍惚中察觉脸部有些痒,就像细柔的羽毛轻轻擦过,她忽然惊醒,睁开眼便撞入男人漆黑的眼底。 “干什么?”语气带着生硬与不善。 顾初旭说:“你睡着了,我在犹豫要不要叫你。” “叫我也不用距离那么近,我听力很正常。”她别开头。 顾初旭安分坐回去,左右活动了一下颈部,听着耳边虫鸣的声音,靠着座椅说:“如果你真跟我离婚了,第一个去找的男人会是谁?” “我不会迫不及待去找男人,但我终有一天肯定还要嫁人,”她侧头看向他,含着冷笑意有所指,“找一个身心契合的,灵/肉/合一的。” “什么才叫灵/肉/合一?” “……自然是你跟祖玉那样的。” 顾初旭愣了几秒,转过头认真瞧她,神情变换了几下,阴沉着脸问:“谁告诉你我跟她灵/肉/合一?她本人?她跟你都说了些什么?” “能有什么,无非是你们无比合适,你如何满足她,她如何成就你,你俩一个牛郎,一个织女,我是那个恶毒的王母娘娘。” 冯清辉提着眼皮子拨弄额前的头发,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陈述,“好了,我可以走了吗?看样你今天心情也不会好,八成舔着脸不愿意离婚,什么也不用说,我知道你在耍我,所以压根没抱希望。” 他沉默到此刻才开口:“还有呢?还说了什么?” “烤榴莲,济南吃火锅,”冯清辉指尖有些凉,支着额头淡淡地说,“脑子有些乱,暂时记不得了,印象最深刻的事,她说Phoebus可以让她GC三次,我当时还想,Phoebus到底是何方神圣呢,我甚至做过春梦,现在想想,我脑子里幻想的那个男人,原来是我老公……你说好笑不好笑?怎么那么嘲讽?” “……”他脸色有些阴沉,锁着她看了半晌才别开目光,下颌咬合肌若隐若现,“对不起,”他的嗓音嘶哑不堪,闭上眼缓和片刻,“我不应该隐瞒你跟她那段事,那你说我当时怎么办,我牵着你的手说,等我几天,我有个女朋友在南山市,但是我爱你,所以我俩暂时忍住先不能开房,我得回去处理好,你在这等我几天?” 冯清辉面无表情目视着前方。 顾初旭问:“我应该这样吗?”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对你跟她如何做/爱没兴趣,她不应该跑到我面前羞辱我,你也不应该给她羞辱我的忌讳,我是无辜的……”她用力咽下情绪。手忙脚乱推门离去。 顾初旭看着她的背影,拧起眉头,大声唤她:“我如果一早告诉你我跟她的事,哪还有现在?我承认自己没什么道德可言,我也不想讲什么道德。” <<<<< 周一开早会,赵秋芬到会议室没看见顾初旭的身影,回头问秘书,秘书说:“顾总出差了,带着尹特助去上海谈业务。” 赵秋芬顿了顿:“顾总走了,那高层会议谁主持?” “李总主持。”回答完低着头继续给到场的高层添茶水,就在这时李凡硕大步进来,手里拿着会议需要的资料,被他卷成卷,纸张边角轻微破损。 赵秋芬问他:“顾总走之前有没有说咱们那个项目什么时候启动?” “老顾都没签字,启动个屁,”李凡硕笑看她,“十有八九是对你那个策划书不太满意,估计你这次没猜到他心里去。我呢,连带着遭殃。” 赵秋芬心里的一丝期待落空,听他又好奇道:“最近跟上海那边也没什么业务往来,是不是顾总又有什么新想法?” 她对此并不关心,也就没回答。表情平淡地看着李凡硕跟小秘书说笑,忽然就想起在省外的那档子事。 祖玉分手那段时间正值备考,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影响心情,赵秋芬是过来人,特别明白那种感受,一次祖玉来找她,拿了一瓶白酒,酒量这东西,除了越练越好,其实也因人而异,而祖玉就属于特别有天赋,对酒精灵敏度不高的那种类型。 那晚赵秋芬没喝多少,大部分都跑祖玉肚子里去,祖玉喝多后面色潮红,当着她的面给顾初旭打电话,结果自然是打不通。 也不知道哪来的仗义豪情,为了证明所说不假,她当即给李凡硕打电话求证,李凡硕接了电话笑着问:“我陪顾总出来看海,有什么事?” 赵秋芬笑说:“你们大半夜看什么海?” “酒喝多了,吹海风闻两鼻子海鲜味不成啊?白天那么忙,忙得手脚不连地,晚上难得有时间出来晃悠。” 第45章 冯清辉这两日跟顾初旭没再有接触, 早晨在小鸟叽喳的叫声中清醒, 她赖着床不想起, 闭上眼, 好似回到小时, 住在有院子有大榕树的老家, 清晨总被不知名的鸟吵醒。 田瑞兰推着吸尘器进来打扫,窗帘扯开,刺目的光线一下子冲进室内, 她顶着毛躁蓬松的长发蜷缩进被中, 露出一截光洁美背, 具有让人用眼睛去touch的冲动。 “初旭出差还没回来?不是我撵人, 你这次住的时间有点长了。” 冯清辉没应声,纤瘦的背往里挪了下,又挪了下,吊带睡衣好似刚从甩干桶拣起来,皱巴巴,充满褶子, 折痕。 她闷闷叹了口气,拨开眼眸上脸上的发丝,往上靠了靠, 拥着被子睡眼惺忪,“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才几天就烦我了。最近已经很克制了,吃饭扭扭捏捏, 不好意思吃饱。” 田瑞兰被她逗笑,掐着腰转过身:“吃的少也是吃了,积少成多。” 冯清辉慵懒的转过头,抚了抚胸口,“今天刮的什么风?西北风吗?我出去喝两口,省饭。” 她嘴贫起来时没几个对手,田瑞兰眼角笑出褶子。 好像智能机兴起以后,大部分人晚上搁下睡觉,早晨醒了第一件事便是拿起,冯清辉等田瑞兰清理好卫生出去,拿起手机查看资讯消息。 顾初旭破天荒发了许多消息,冯清辉好似一下子回到热恋初期时的待遇—— 我刚出差回来,一个人在家,洗完澡正准备入睡。冯冯,你如果觉得自己短时间内无法接受,我是可以接受暂时分居的。 很多时候人并不一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其实也不一定离婚才能让你感觉轻松自由。这段时间就让我们以婚前恋爱关系相处,你觉得怎样? 我们分居期间,我不限制你人身、思想的自由,可以允许你具有单身时候的特权,具有拒绝我亲吻你、碰触你、更深碰触的主权……我只有一点要求,某条线,你不可以逾越。 所以,这个周末不知道能不能约你出去度假? 冯清辉慢悠悠地浏览阅读了几遍,对于顾初旭这样卑躬屈膝的请求方式,心里上具有特别爽的感觉,性格被压抑太久,趋于病态。 这个时候,显然不能太着急回复,应该蹂/躏他,磋磨其耐心,明知他会时不时查看手机等她的答案,她偏偏不让他如意,偏让他心猿意马,抓肝挠肺。 冯清辉对着梳妆镜描绘唇线,捏着一支口红,桌子摇晃两下,镜子唰一下倒地。她蹙着眉摆弄了许久,稳稳立起来。 镜子用了好些年,刚结婚后她并不习惯在那边住,隔三差五跑到这里蹭饭,蹭完饭便上楼睡觉,顾初旭大半夜会追过来。 就如上回那样,某次他出差回来抱着她做,唯一一次想突破床榻以外,转战梳妆桌,不经意把镜子扫地上,噼啪一声,两人惊出冷汗。 顾初旭比她介意这种举动,定着她半天没再动作。 冯清辉拿小鹿一般灵动漆黑的眼眸,不耐烦又挑剔的看他。 事后他才有闲暇拾镜子,检查一番告诉她支架断了,镜北面的材质细软,翘起一圈,徒留一个空荡荡的窟窿。 冯清辉是个念旧的人,不舍得扔,一直用到现在。 最近喜欢穿休闲运动装嫩的衣服,钟爱下身失踪的装扮,压箱底那些宽大的卫衣,被她穿出不一样的时尚感。 她在阳台晒太阳浇花,听见花园旁有人讲话,一男一女对答,有说有笑好不热情。 她扔了花洒踩着绵软的拖着下楼,天气还有一丝丝凉爽,她晃着腿,暴露在空气中。 田瑞兰在花园遮阳伞下面坐着,圆桌一旁摆着几杯清茶,白瓷黄色印花,是冯清辉买来喝咖啡的玩意儿,顶级贵。 田瑞兰虽然做了十几年养尊处优的贵太太,但品味上有待于□□,一贯分不清喝红酒喝香槟以及咖啡和茶,分别用什么款式什么档次的容器。 冯清辉眼睛盯着杯沿心疼,对着咖啡杯点了点下巴,“喝完一定要立即冲洗擦干净,茶渍特难清理。” 田瑞兰扭过身看她,“你又不喜欢喝咖啡,留着它也是浪费。” “我喜欢瓷器,买来收藏不行呀?”说话间身后有人靠近,她听到脚踩草丛发出的沉闷声,回过头便瞧见吴宇泽,以及身边的娇妻,未婚妻。 他们一行人穿着浅色运动装,从她家打网球的场地过来。 吴宇泽看见她,轻淡笑了笑,吴母热情介绍他的未婚妻给冯清辉认识,两人握了握手,她眯着眼睛笑盈盈表示:“我们见过,买紫薯干那次,陪我朋友买,我喜欢吃,但吃多了胃胀。” 对方笑着点头,“你是不是肠胃不好?” “对,我喝奶茶极少加珍珠,消化不动。” “你做什么工作?” “我没工作,无业游民。”冯清辉半真半假回答。 说完倾斜着身子,脸上笑容洋溢,不像个近期感情受挫婚姻危机的已婚妇女,就是个没出阁的姑娘,挽着高丸子头,脸蛋儿透明的白,太阳晒出粉红。 冯清辉抬手遮着眼睛,娇笑着,幽默打趣:“吴阿姨,什么时候吃喜糖啊?到时别忘了给我发请帖,我得提前几个月攒钱准备红包。” 说话间冯佑军开车回来,冯清辉爹地是个特别大方的人,但又有些刁钻挑剔。 吴宇泽曾经问过冯清辉:“你爸爸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冯清辉惊讶道:“怎么会?” 吴宇泽说:“我每次来你家,他都不怎么搭理我。” 其实吴宇泽对冯佑军存在偏见,这偏见源于小时候,冯佑军喜欢用“一斤铁和一斤棉花哪个重”以及“一堆铁和一堆棉花哪个重”来考他,他每一回都被搞得晕头转向,羞辱智商,给他留下童年阴影。 冯佑军的确有些商人的陋习,见多识广,文化不高不代表眼界不高,不过冯清辉一直觉得他爹是天下最随和没脾气的爹。 她也从来不觉得顾初旭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现在只觉得他是个大骗子。 距离她看短信过去两个多小时,早餐吃完消化个八九不离十,这才拿出手机回复他消息:度假?顾老板真有闲情逸致。我行程很满,实在抱歉。下次这种事,记得跟王助理预约时间。 <<<<< 顾初旭收到这样的回答丝毫不觉得意外,削瘦的指骨敲了几个字回复:好,王助理答应了就可以对吗? 冯清辉一不小心被套路,她抛下耳旁说话的众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拿过抱枕垫在身后,双腿蜷缩椅子上,抱着膝盖辩解:谁答应了自然是谁跟你去,王助理前后都不曾□□,你眼光还真不错,真棒。 顾初旭看到这样的消息皱起眉,抬指按了按太阳穴,就算从未涉猎某个圈子,但也知道她暗指什么:“真棒”两个字无论放在一起还是单独隔开,我相信都是你情不自禁的夸我。 他低头签完两份文件手机都没再响,冯清辉并没有回复消息,对于这样的情况,他无法判断……是否太S情? 前段时间赵秋芬开画展,顾初旭才刚知晓此事,方才叫秘书去通知赵秋芬到办公室一趟。赵秋芬此刻正敲门。 顾初旭看着她,抬抬下巴:“坐。” 赵秋芬说:“顾总去上海谈什么业务?” “陪新客户打了打球,”顾初旭给她端了一杯茶,紧接着说了一番模棱两可的话,“企业培养出的高级管理人才,不仅要有能力魄力,还要有职业道德和眼力。像你这种竞聘的岗位,狼多肉少,把太多的精力放在无用的地方,等于给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当然我并不是说你办画展的事,手下的员工多方面发展,我作为领导你们的人,还是感觉很欣慰的。” 赵秋芬眼皮子不安地跳动,想表达什么,一时又说不出。 顾初旭话题一转,提着眉梢说:“画展怎么没邀请公司的人过去捧场?好不容易办一次,还办的这么低调。” “水平有限,怕同事笑话,就没敢声张。” “谁帮你打理画展琐事的,你有空得表示一下感谢。” “我会的。”赵秋芬脸色有些不受控制的苍白。 顾初旭用闲聊的语气说:“梅董事长跟我讲过,你现在这个位置的上一任,因为犯了点大忌被开除了。当时他在金南苑刚按揭置购了套别墅,有多凄惨可想而知……不讲这些不愉快的事。我听李凡硕说,你跟众创的张经理有些交集,这次买房还给了你内部优惠?如何?房子的问题用不用我帮你递句话,我跟张震的老板,关系尚可。” 赵秋芬匆忙表示:“房子上个月底就签了合同,只等交钥匙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张震办不成事。”他低头打开牛皮纸袋抽出一沓文件,边翻看边漫不经心问,“你跟张经理怎么认识的?” “看房子的时候经人介绍。” “祖玉跟张经理怎么认识的?” 她张了张嘴,“……经我介绍。”小心翼翼打量他,一颗心差点跳出嗓子眼。 男人眼皮子不抬,淡淡又问:“她做的事你清楚吗?” “顾总,不瞒你说,画展是她帮我操持的,为了答谢我帮她介绍工作,我并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但我想,可能对你造成了不必要的伤害……我有劝解过她,她只说心有不甘,来看看你生活的地方,看完就走。” 第46章 “是带来了一些困扰, 所以我不想你步上一任的后尘, ”他轻描淡写讲了这么一句, 合上文件敲了敲桌子, “现在谈工作, 我不喜欢工作时间谈私生活……你跟李经理那个项目策划, 准备的怎么样?上次并不太成熟,是否有改善?我提出的几个点,是否达到预算?” 赵秋芬低下头艰涩的挤出来几个字:“有些难度, 团队还在认真研究, 努力这个周末攻克吧。” 他说:“我并不看好你们这次的策划, 我觉得有风险, 并且不切实际。我们如今管理的是一家上市大公司,有一步行差踏错,都会引起股票动荡,损害公司利益。近期资金周转不过来,你就算是做出周全的策划,我短时间内也不敢签字。” 略带薄茧的手指拨开堆叠在办公桌上的文件, 他拿起中间的蓝色文件夹,翻开看了一眼,确认无误递给她:“你看看这个工程项目计划书, 里头有方案,刚审批下来,回去好好研究下,你们团队带头做, 至于那个没通过的策划……往后延迟,暂时先不做。” 赵秋芬浏览了一眼,提到那个项目延迟,她想开口表达自己的见解,刚张嘴忽然想起他方才的敲打,这个节骨眼,再跟他对着干实在不理智,忍了忍说:“好的,顾总。” “好好做,不明白的问我。” “嗯。” 顾初旭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沉吟许久,毫无架子,完全是朋友间谈心抱怨的口吻:“以后不要把心思放那些有的没的事上,更不要辜负我对你的重用……董事会蠢蠢欲动,我这个总经理的位子坐的没那么安稳,已经够我头痛。你记住,你跟李凡硕是我的左膀右臂,以后不会亏待你俩。” 赵秋芬犹如被打了一剂强心针,虽然不至于立马表态表忠心,但也算热血佛腾了一番。 顾初旭之所以能够吸引她的地方,大概也是,感情生活中很被动很闷,但工作的时候,却充满了人格魅力。 每次遇到难啃的骨头,顾初旭这么云淡风轻似的开解几句,问题似乎就能迎刃而解。这其实也是做领导和做下属的区别,领导不会批评人不是缺点,但一定要会鼓励人,要是个乐观主义的大忽悠。 <<<<< 吴母最近的新鲜事全部和吴宇泽的这位未婚妻有关,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就差拉着冯清辉做陪衬,晚上的时候,在冯清辉家中做客。 冯清辉手里拿了本杂志书,支着脑袋随意翻看,旁边坐着吴宇泽的小娇妻,冯清辉在家比较随性,且觉得是别人踏入了自己的领地,实在没必要委屈自己去跟对方找话题,这是对方应该辗转不安并且应该操心的事。 小娇妻弯了弯嘴唇:“你喜欢看动漫吗?” 冯清辉“啊?”一声,反手合上书,“动漫啊?”她伸了个懒腰,慢腾腾的坐起来。 对方说了几个比较感兴趣的动漫,想要跟她找到共同话题。 冯清辉心想这是哪家糖罐子养出来的姑娘,怎么不看熊大熊二呢,她好笑道:“看啊,不过我只爱看《异国S漫浪漫谭》、《无颜之月》这种程度的。”后者为男人向,前者她曾经某次拉着顾初旭一起看过,并问他什么感受,以为他会犯恶心,没想到那厮当下一本正经向她讨教,追求学术一般的精神。 她意识到想了不该想的人,愣怔看她几秒,正要找话题,这人就问:“那是什么?” “开个玩笑,”冯清辉严肃地强调,“我并不常看。” 她说完低下头继续翻书,更加心不在焉,跟一个人相处时间太久,牵涉太深,看见什么都能想起对方,实在煞风景。 冯清辉手中摊着的杂志是娱乐版,刊物封面是美国“大表姐”Jennifer Lawrence,她最喜欢大表姐的角色是畅销小说改编的饥饿游戏首部曲里的凯特尼斯,唯一诟病的点,就是get不到男主的颜值,远远没有男二饰演者Liam Hemsworth帅气。 冯清辉对他情有独钟的原因,又是因为这帅逼是锤哥的弟弟。 想到这冯清辉又有些痛心疾首,她这辈子就毁在颜控上了,不能再自甘堕落,她在心中痛下决定,以后追星只追詹姆斯杜兰特。 没多久冯佑军捏着电话从楼上下来,颠着步子边下楼梯边说:“几个年轻人一起有话说,既然公司没事,那就赶紧过来,你这会儿大概到了吧?” 冯清辉闻言转身趴沙发上,目不转睛看着他,等他挂了电话,没事人一样问:“谁的电话?” “小顾。” “哪个小顾?” “还能哪个?你认识几个小顾?” 冯清辉叹了口气,“他整天可忙了,忙得焦头烂额,去死的空都没有,哪有时间来这吃饭,你就别为难人家了……” 她刚说到这里,门铃便响了两声,冯清辉穿上拖鞋去开门,抬头看见的却是顾初旭,垂眸看见他手中拎着白色透明的食品袋,一杯抹茶味的奶茶,另一个里面是什么看不清,猜测是甜点,对方说,“爸爸打电话让我过来吃饭,”他抬抬手,“顺便给你买了平时爱吃的。” 冯清辉看着他,心中不受控制的冒出一股邪火,“让你来你就来,什么时候这么听话?” 冯清辉语气很反感,“你见过哪个正闹离婚的夫妻,一方腼着脸来另一方家吃饭?再有,我是不是在你心里一直这么便宜,一顿西餐一杯奶茶就能收买?” “这不是收买,只是觉得你喜欢,就买了。” 顾初旭的视线从一张一合的红唇转移到脸颊,冯清辉四十五度角的侧颜,看上去干净漂亮,天然无害,口中的话却有些刻薄,“怎么也是体面人,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不知道拿房子拿车拿珠宝首饰砸?我可不是那种,一顿火锅一个烤榴莲就能服帖的寒酸人。” 顾初旭沉默住,顿了几秒才说:“我都是你的,车子房子自然也是你的,珠宝首饰那些东西真喜欢?以前送的时候,你都没什么态度。” “费话,喜欢的要命,”冯清辉笑着,“我没态度那是你花钱还不到位。算了,你赶紧圆润的离开吧。” 顾初旭皱了皱眉,“什么叫圆润的离开?” 冯清辉冷眼嗤笑:“让你滚啊。” 顾初旭脸庞变得阴沉,抿了抿唇线。他在门外眉宇紧蹙,按捺着自己的不耐。 冯佑军这时看见顾初旭,笑容满面,招手说:“小顾,来来来,门口杵着做什么?先陪我下一盘棋。” 冯清辉回头剜了顾初旭一眼,抽身回到客厅,情绪低沉,再拿起来杂志看时,短短一行字,看了几遍都没看懂。 耳边冯佑军情绪依旧高昂,“最近瞧你气色不好,是不是工作太忙?” 顾初旭说:“最近公司新签了几个合同,是有点忙,不过也是下属忙,我负责监督。” “每次问都这么谦虚,不过我知道你管理公司会辛苦。前几天你妈妈还夸了句,说你送的茶真香,是好茶。” 顾初旭耷拉着眼皮子笑,既不否认也没有吹嘘。就在这个档口,吴宇泽从厨房出来,手中端着一盘切好的时令水果,红眼欲滴的烟台大樱桃,绿莹莹的潍坊水果萝卜。 在山东有句俚语,烟台的苹果,莱阳的梨,不如潍坊的萝卜皮。即是吴宇泽手中端着的萝卜皮。 两厢如此碰面,顾初旭嘴边的笑好似忽然结冰,冷却至极点,眼神冷漠如冰霜,刀子一般的视线投向吴宇泽,冯清辉一向知道顾初旭跟吴宇泽不怎么对付,两个男人脸色都不怎么友善,她破天荒觉得有意思,露出看好戏一般的表情,她善意地提醒顾初旭说:“你俩许久没见了,不抱一个?” 守着长辈两人都在极力隐忍,吴宇泽不知道他们已经闹到离婚的地步,看见顾初旭有一种谎言被揭穿的尴尬,被冯清辉一嘲讽,脸色更加不自然,顾初旭比他能装,缓和下脸色,“有几年没见了吧?” 吴宇泽说:“有,确实有几年了。” 两人也没握手,各找了一边位置坐下,冯佑军去拿象棋,放在茶几下太久表面落灰尘,他端着去清洗,冯清辉从沙发上下来,“我去吧,你们聊。” 回来时气氛比刚才融洽,顾初旭挪到她身边,垂着头,语气不咸不淡:“我不是说过,不希望你们走太近。” 冯清辉眨动着浓密的长睫毛,见了鬼似的神情看他:“你管得着吗?还没喝酒就醉了?” 顾初旭怒火上头,心中的介意不知如何表达,眉头费劲拧着,压低声音道:“你们现在还有走动?往常我从不知道两家关系现在还这么好。” “他未婚妻头次过来,一起吃饭罢了。怎么?你改行调查户口?” “你刚才堵在门口不让我进来,是不是就因为他在?” 她挑起秀气的眉梢,阴阳怪气地说:“你这种性格的人做老公,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职业习惯确实值得歌颂,不过也挺招人烦。” 她好笑地垂下头,眼眸明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最近休息不好,眼睑之下带着淡淡的青,“我是不是得提醒你,现在你管不着,以后更管不着,你就把这次吃饭当成最后的晚餐……本来你不应该过来的,既然厚颜无耻的来了,那就当赏你算了。” “……” 第47章 冯清辉收回眼, 扭身往自己卧室走, 身后那些混乱甩在身后。 两人的表现太过异常, 明眼人都能瞧出, 吴宇泽漫不经心地喝茶, 时不时往这边打量, 等到冯清辉只身上楼,眉宇皱了皱,露出一副担忧的深情。 未婚妻捏了一枚樱桃递到他嘴边, 吴宇泽回过神, 当着长辈有些难堪, 接过去顿了顿才塞嘴里。 冯佑军悠哉下棋, 手臂支在膝盖上,歪着身子笑说:“小吴,该你了。” 吴宇泽这才彻底收回视线,难掩尴尬,来不及思索直接走了一步,冯佑军搓了搓手, 哈哈笑一阵,嘴中得意:“炮打隔山,我可要将军了。” 炮打隔山说的是象棋走棋方法, 马走日,象走田,炮打隔山,車走直线, 小卒一去不复返,将军不离九宫内,士止相随不出殿。 吴宇泽这一愣神不当紧,差点毁了一盘棋局,冯佑军说:“愣什么,还不赶紧上士?我这边的马还看着你呢。” 吴宇泽是个中高手,高手过招,向来需要几个来往,而象棋是一件极其耗费时间精力的玩物,会玩的玩家,通常一下午也就两局胜负,懂得掣肘的话,还经常出现平局。 未婚妻并不懂象棋,左右看看,糊里糊涂问:“谁赢了?” 吴宇泽不耐烦说:“观棋不语,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她抿了抿嘴,有些莫名其妙。 冯佑军睇着眼看了看两人,捏着刚吃的圆片形棋子,老神在在地指责吴宇泽:“怎么跟自己媳妇说话呢,也就人家小刘脾气好,这要是换成月儿,早跟你急眼把你撵出去了。” 吴宇泽这位未婚妻笑说:“不能吧,姐姐脾气很好啊。” “好什么好,都让她妈惯坏了,”冯佑军端起茶慢慢呷了一口,眼神虽然看着她,说的话醉翁之意不在酒,“去年有一回,小顾不知道哪句惹毛她了,喳呼着非撵人走,一点儿面子不晓得给……也就小顾脾气好,反过来还安慰我,说她就是这脾气,待会儿就好了……我看啊,我女儿也就适合小顾这样的,平常不跟她计较,计较起来又能降得住。至于别得男人,我看还真没戏。” 他摇了摇头叹息,吴宇泽低头不语,未婚妻笑着表示了两句惊讶,很快被吴母叫去厨房品菜。 冯佑军看了吴宇泽一眼,眼前就他二人在,也不想跟他再打哈哈:“小吴,说实话,月儿从小娇生惯养,别看她已婚了,柴米油盐那些事仍旧一窍不通,也过不来那种操持家务、精打细算的日子……别人的女儿我可能要劝,人合适就成,别得什么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打拼,但自己的女儿,我这个老顽固做不到那么通透……所以,收敛收敛。” “……我明白的,伯父。” <<<<< 冯清辉是最怕麻烦的那类人,且不喜欢别人帮她拿主意,以她的行事作风,肯定要拿到离婚证才敢大肆宣扬,到时候自由身,法律上已经判决,纵使谁说什么也无力回天。 所以她不想跟他争辩太多,免得被旁人看出端倪。 顾初旭不久跟进来,回手带上房门,她问:“还没被嘲讽过瘾?” “不是。” “不是就赶紧出去。” 顾初旭按耐片刻,淡淡地说:“你以前说我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就不觉得自己才是如此?” “我什么时候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不想提,某些事避之不及。” 冯清辉注视着顾初旭,目不转睛,面无表情,“本来是你我和祖玉,我们三个人的事,你为什么要扯不相干的人,这样就能逃避罪责吗?” “我没想要逃避罪责。” “没想逃避罪责为什么扯吴宇泽?是不是不这样,你会愧疚不安,所以你想寻求平衡?” 相互望着。 “你们没发生过什么吗?”他破口质问。 “你指的什么?” “你说呢。” “我在问你!” 顾初旭神色凝重,一瞬不瞬看着她的眼睛,深吸了几口气,沉吟不语。 冯清辉也沉默不语,冷眼跟他对峙,许久,眼神疲倦,疏离又淡漠地看他:“说吧,所有的问题今天一次性解决,你我也不用再将就。” “我从未觉得跟你在一起将就,或许一直觉得将就的人是你……我不如他,可以陪你四处游玩,接送你,教你开车……即使我们结了婚,依旧是你X幻想的对象。” X幻想这事于顾初旭算得上致命打击,比看完A动作片把眼前人当成片子里的人寻求感官刺激更过分,因为那个人,是曾经跟她上过床,真真切切存在,且前段时间还约她夜不归宿的人。 婚后避嫌,是对夫妻彼此最起码的尊重。冯清辉从不给他这点儿可怜的尊严。 “谁告诉你这些的?”冯清辉垂下眼平淡地问。 “我跟吴宇泽见过面。”他缓缓地交待。 冯清辉不由一愣,错愕很久,以至于说话都不利索:“你们见过面……什么时候?” 他说:“我还在省外的时候。” 冯清辉眨了眨眼眸,想前想后忽然冷不丁笑了两声:“他是不是也跟你分享了我与他的床事?” 顾初旭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沉默片刻才说:“祖玉的事我在处理,我打算——” “你不用告诉我。”没否认就是默认,她脑子很混乱,基本不怎么转了,昏昏沉沉看着他,看了须臾。 她真的累了倦了,不想听到那个尤物的任何事。 “没错,我们就是上床了。”她红了眼眶,破罐破摔。 脑海浮现着祖玉的话,比着葫芦画瓢似的:“我们一夜可以好几次,一次比一次舒服,爽的要命……那么,你让我怎么做到不怀念不幻想?大家都是俗人,俗之又俗的野蛮人……这样我们才像夫妻!” 房间死一般的寂静,像深夜里,漆黑一片的墓地,压抑,让人毛骨悚然。怪不得有人把婚姻比作围城,比□□情的坟墓。 顾初旭脸色铁青,拧紧的双眉下,是一双冷冽审视她的眼睛,周遭都笼罩着寒气,“还有呢?” 男人的嗓音低沉,带着浓浓的,消散不去的倦怠。 她像在记述一件与她毫不相干的事,语调清清冷冷,没什么温度:“还能有什么,就是做了,他比你温柔比你床技好,每次都让我神魂颠倒……我所追求的契合,顶多也就是这样。” “所以,我们现在可以离婚吗?放我自由。” “你是想离婚才这么说吗?” “不是,是迫不及待想奔向他。你看,他未婚妻都来我家了,真是往我心口捅刀子,他大概在刺激我。” “……我不信。”他哑然。 “如果不信可以让你舒服点的话,我也建议你选择不信。” 他重复问了一遍:“冯冯,你是不是想离婚才这么刺激我?” “不是,”冯清辉眼眸泛起湿润,话依旧凉薄,“我并不想这么伤害你,但我已经尽力了。” 两人对望着,他们有过无数次这样的对望,但好像最唯美的一次,就是美丽外衣遮盖下,那场丑陋的一夜情。 顾初旭的心就如隔夜的黄花菜,逐渐凉透,手掌用力覆盖住脸庞,搓了一把,“……当初,为什么答应我的求婚?” “其实我当时纠结了很久很久,”冯清辉看着他耸肩,眼眶红彤彤地,半真半假欺骗他,“我很不确定是否想要跟你开始这段婚姻,你可以去向我姐、展静,我身边要好的朋友去求证,等待结婚的那段时间,我完全没觉得欣喜、激动、期待,每天看着日历表,时间一天一天的减少,我就有一种前面是万丈深渊等待我跳的惊悚,像等待凌迟一样煎熬……大概很多女人,也曾像我纠结过,但没有更好的选择,没有更好的男人,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如今我在深渊之下待了三年,祖玉的出现让我终于想明白,放不下≠爱,人活一世,要潇洒。还那么年轻,千万不要得过且过。” 顾初旭沉默了许久许久,她从未见过的久,翻涌不断的喉结暴露了这个男人心底此刻的感受。 他是个不喜情绪外露的人,纵使到了此时此刻,依旧留有彼此的体面。 这些年,岁月偏爱他,在他脸部没有留下太多痕迹,白皙的侧颜依旧英挺干净,凸出的喉结透着难以掩藏的性感。 冯清辉曾经很爱在他睡着时,用食指描绘他的喉结,青色带着胡茬的下巴,柔软单薄的双唇。 有人说嘴唇单薄的人生相刻薄,他完全是个例外,他的唇异乎寻常的柔软,没脾气时吐出的话,也是平淡温和的,像圈养的绵羊,无比温顺。 顾初旭一言不发转身离去这刻,冯清辉只觉得心中有一根,拉得很紧很紧的弦,无可挽回的,破灭性的,突然崩裂。 伴随着“嗡”的一声,晶莹的泪从她的眼角溢出,终于无声无息掉落。视线模糊到连地面都看不清,她像个盲人一样摸索到床沿,枕着手臂慢吞吞趴下。 泪水一滴两滴三滴,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脸庞迅速滑落,砸在床单被褥之上,发出沉闷,不容忽视,充满重量感的声音。 房间的门他走的太匆忙,没有来得及关,脚步声越来越模糊,她听到楼下父亲母亲跟他攀谈的声音,她努力去听,顾初旭说公司突然有事需要马上走,来不及吃饭了。 他们语气略微遗憾地说了些什么,并嘱咐他路上小心。 随后啪一声合上门,冯清辉愣怔半晌,突然觉得内心深处难以掩藏的迷惘,一时间不知道缘从何来又从何去,而自己,到底又将何去何从。 第48章 冯清辉认为自己的身心从始至终都是干净且忠于顾初旭的, 她有权要求他也如此干净。 所以想到那根东西, 刚从祖玉的身体拿出, 洗了洗, 没几天又在她这穿梭, 就无比的恶心, 这恶心,让她言辞犀利又恶毒。 他用同样的道德标准审视她,污蔑她, 或许就像祖玉所说, 没有信任可言的婚姻, 终将不长久。 这时门口有轻微的响动, 紫葳木门旁站着个人,身形颀长,掏着兜沉默。冯清辉泪眼模糊瞧了一眼,轻飘飘说:“你现在,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否则我也不保证自己等下能做出什么疯狂举动。” “……” 吴宇泽哑口无言,当下的神情, 与高中时那个差点脚踩两只船,被她羞辱的男同学一样,尴尬窘迫、心虚难堪以及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今晚就好似一场闹剧, 先是顾初旭被她撵走了,再是吴宇泽被她撵走,带着未婚妻一同离开,冯清辉后悔自己没有去说单口相声, 这么损的口才,真是浪费了。只是他们都是虚伪要体面的人,各自寻找不同的借口,寻找不同的台阶下。 小时候九年义务教育的时候,老师总是如是教育我们:小孩子不要撒谎,要诚实。 长大后的所作所为,都在与义务教育时期的三观背道而驰,就好像建造一座塔,再推翻它,谎言披上“善意的谎言”的外衣,就不是谎言,因为充满善意就得被人理解。 成年人的时候还真是复杂,冯清辉一点儿也不想长大,更不想虚以委蛇。 收拾好心情下楼吃饭的时候客厅充满低气压,她不经意闻到东北稻花香大米的香味,腹中有些不合时宜的饥饿,好像消化功能罢工了这几天,终于休息好准备全线开工。 她没道理委屈自己,晃着腿走到餐厅,拉椅子便坐下,不讲什么礼貌跟规矩,端起碗就开始吃。 水煮肉片有些油腻,胜在解馋,夹一筷子青菜吃一口白米饭,倒杯田瑞兰自制的百香果红茶,口味别提多清爽。 一碗米饭下去半碗,抬头看看父母,她眨动着眼眸:“吴阿姨呢?” “小刘说不舒服,她陪着一道回去了。” 她毫无诚意地叹息:“这么多菜,可惜了。”做了饭没人吃,大概是厨师最应该感到悲哀的事。 田瑞兰意外地看着她,“你今天胃口不错。” “对啊,”她深吸了口气,笑盈盈说,“恍然开朗,胃口当然就变好了,你什么时候去香港,这次我陪你去啊。” “你不是咨询室很忙?” “再忙也要享受生活。” “不打算要孩子?” “……不想为了繁殖而繁殖。” 话说到这份上,似乎没有再继续问的必要性。 冯清辉想,她都说到这个份上,想来距离婚也不远了,顾初旭这几年女婿做的太好,可能会让二老有所留恋,或许她应该打个预防针,于是及不厚道地抹黑了顾初旭两句:“顾初旭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闷了,我最近时常跟他讲不到一起,不满你们说,我们感情没有以前那么好了,就像是一道菜,再好吃,再美味,忽然有天在其中发觉了一粒老鼠屎……这让人继续吃还是不继续吃?倒掉了可惜,吃吧,着实下不去筷子。” 田瑞兰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眼皮子不受控制的乱跳,悄悄问:“小顾是不是在外面不老实了?” “啊?”她愣了一下,不想昧着良心替他辩解,又不想这么被猜出事情闹大,只能说,“我怎么知道,我只是感慨一下。” <<<<< 梅英女士从商,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杀伐果决的狠角色,做事向来干净利索。从前,她时常对顾初旭说:“年轻的时候该做什么去做什么,分分合合儿女私情那些事,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先做个顶天立地的成功人士,好姑娘就都在后头。” 顾初旭曾笑问:“那你有没有爱过我爸?” 梅英女士笑着说:“我们那个时候,哪有你们这份闲情逸致,什么爱不爱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水到渠成稀里糊涂便成了家……爱情什么滋味还真没试过……我到底爱不爱你爸爸,这是个好问题。” 顾初旭沉默了,或许他到了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的年纪,也能有这份云淡风轻的豁达。 有人说为情所伤是个富贵病,只有在经济能力、物质生活以及精神世界达到一定档次的人,才有功夫为此犯矫情。 而在温饱线挣扎的那群人,精神世界匮乏、物质匮乏,导致他们的思想只能停留在“下顿饭能不能吃饱”的高度上。 顾初旭是个比较沉闷的人,纵使受到刺激,也做不来那种,叫几个哥们喝酒唱歌包夜场,再找几个窈窕姑娘暖场,乃至大腿上一坐的行为。 他能想到的,此时此刻有心情去做的,大概就是买几瓶酒,沙发前的地毯上一坐,空酒瓶子在脚下滚来滚去,沉默无言的思考人生。 手里提着酒瓶,喝到视觉模糊,背后的沙发摇晃着,他开始天旋地转找不到东西南北。 脑海中回荡的,来来回回也就那些话,从她柔软的红唇里,什么“他让我神魂颠倒”“一夜好几次”“爽的要命”。语言是个奇妙的东西,三言两语可以让人幸福的飞上天,三言两语也可以让人撕心裂肺下地狱。 古人显然是明智的,所以他们说“谨言慎行”,还说“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家里沉默压抑的让人窒息,桌子上的绿色啤酒瓶空了,东倒西歪的摆放着,手机屏幕突然划破室内的昏暗,发出刺眼让人不能忽视的光芒,“嗡嗡嗡”叫个不停,顾初旭看也没看,往后一靠,昂头盯着天花板出神。 手机跟他较劲一般,一拨接着一拨的骚扰他。 他今晚还没吃饭,空腹喝酒,所以胃里翻涌着,丝丝疼痛。 顾初旭抬指划开屏幕,轻淡的脸上带着一抹忧郁,“喂?” “生病了吗?”顾初月顿了顿,电话里关心,“声音怎么这么哑?” 他抹了把脸,清清嗓子才说:“不接电话说明有事,怎、怎么一直打。” “喝酒了啊?有应酬?” “嗯。”他垂着头,无意识晃动着肩膀,厚重的鼻息喷洒在手机上。 “明晚记得回家吃饭,问问清辉想吃什么,吃芸豆土豆焖排骨?炖的烂一点?” “明晚去不了,”他淡淡地说,“你跟妈说一下吧。” “明晚你有什么安排?” 他用语气词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道:“嗯。”随即便挂了电话。 顾初旭独自躺在冰凉的沙发上,回忆起当年初见冯清辉的场景。 长发飘飘,一袭白裙,加上被雨水稍稍打湿的长发贴在红润的脸蛋上,站在人群中显得尤为娇小秀气。刚过完节假日,陆陆续续返程的时间,闷热的午后忽然吓了一场瓢泼大雨,顾初旭拿着书从五楼下来,瞧见她全身湿漉漉的站在楼下避雨。 新校区占地面积很大,冯清辉是个路痴,升入大学好长一段时间,时常找不到北,她往常出门都是跟舍友一起,很少敢落单。 顾初旭从学生会办公室拿了两把雨伞,其中一把给了她,因为要还伞的原因,这便牵扯上了交集。隔天他们又见了一次面,刚下过雨,空气潮湿,温度清凉,她穿着牛仔背带裤,白生生的脸庞晃人的眼睛。 顾初旭那一刻就知道,他怕是要深陷在这个姑娘这里了。 其实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那时的冯清辉不过是个青涩的邻家小姑娘,就像苹果树上还未发育成熟的套着带子被保护起来的小果子,没有如今那么耀眼的光芒,这几年她增添了一丝妩媚一丝成熟,风华正好的年纪。 他清楚记得,刚在一起时,那些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不断向冯清辉谄媚的雄性,例如那个体育课请她班里同学吃雪糕的体育生。或者两人去逛超市,他去收银台结账的功夫,就有人要她的QQ号或者电话号码,幸好她是个嘴皮子特别溜的人,经常以“我大山里出来的,没有手机”或者“QQ是什么?”这样扯淡的谎言敷衍外人。 没有恋爱经验的女孩子一开始都很内敛,路灯下拉个手都要警告他公众场合注意影响,三令五申不满半年不能接吻,不满两年不能上/床。 当然,这些她立下的规矩,全部被一一打破,顾初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是个始作俑者。而她是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怂恿者。 跟“初”挂上钩的东西,尤为珍贵,比如“初恋”“初吻”“初/夜”,顾初旭有幸拿走了冯清辉所有以“初”为开头的东西。当然,他们也是互不吃亏的等价交换。 她一直是个多愁善感的girl,曾在告别初Y的第二天早晨,赤着腰身拥起被子,面对着他跪坐,回味前一晚的事情后,撇嘴可怜兮兮哭了一场,挂在他脖子上央求他负责,并且立刻马上娶了她才行。 顾初旭当时被她搞得既内疚又啼笑皆非,他倒是想娶,一直都想娶,到现在,今晚之前,从没想过离婚这档子事。 青春年少的时候,谁不曾如此单纯,怀着一颗憧憬的美好的心,期待着盼望着,以为那个带着彼此初尝禁果探索未知领域的人,就是此生相互守候的良人,所以身心交付,爱的轰轰烈烈、纯粹彻底。 第49章 赵秋芬这两日忙着做项目的事, 哪有功夫再见祖玉, 倒是接了一通她的电话, 说自己的毕业设计出了问题, 学术性的问题。 赵秋芬吓了一跳, 问她这次的事严重不严重, 又问她到底有没有抄,祖玉说:“这种东西,肯定多少都有水份。” 祖玉心中打鼓不安, 直白讲, 无论是硕士毕业设计, 亦或是本科毕业设计, 只要上级愿意追查,肯定就能查出脏东西。 她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按照道理来说,被查的概率就像小行星撞地球。 前段时间国内出了一档子事,某个双非的高校,一位年近五十的教授, 本科与硕士毕业论文抄袭了一个业界大牛的高水平文章,且一篇文章他抄袭两次,拿到两个学位证书。 天道好轮回, 苍天饶过谁,他硕士文章被收录到知网上做学术参考了几十年相安无事,某日原作者想写一篇综述,在知网上检索相关文献, 不小心看到这位教授的文章,当时觉得跟这位教授不谋而合,英雄所见略同,接下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越觉得惊悚,猛然发现跟自己当年独领风骚,发表在Nature杂志上的文章存在多处雷同。 气愤之下实名检举,老教授面临退休之际晚节不保,现在已经撤了教授的职称,并停止一切教学任务。 祖玉不禁回想,本科毕业的时候,肚子里没多少东西,都是从一堆文献里粘贴复制过来,稍微修改一下语序,比如被字句改成把字句,被动句改成主动句,颠来倒去,敷衍应付。 硕士论文就算有一些东西,但也摘不干净,摘不彻底。 如果她也遇到这么狗血的小概率事件,那显然有点棘手。 最近棘手的事情不止一两件,租住公寓的老板娘,早晨忽然过来,说房子正好到期,不想再往外租了,恳请她短时间内搬出去。 老板娘接电话的时候,她悄悄凑近听,原来是有人看上了这套单身公寓,直接给出了更高的价位。 丰/乳/肥/臀的包租婆贪图眼前小利,直接让她搬走。 祖玉一时间焦头烂额,这才给赵秋芬打电话,前后的事情讲明白,哽咽道:“所以,我能不能在你那暂住两天?” 赵秋芬坐在办公桌前,思前想后为难了一番,艰涩开口:“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想要去北上广发展,有你姐姐给你领头带路,多好啊。” 祖玉说:“我想过段时间再过去,这边的工作也不是说辞就辞,打申请到批准再到完全离职,需要三个月做交接。” “我知道你如果想走的话,这并不是理由,”赵秋芬低头看着办公椅旁边挂的画,“我告诉你那些细节,其实就想让你死心。省外的时候,你说你想要再争取机会,我说既然你那么放不下,就去做吧,作为姐妹我支持你。” 祖玉沉默不说话,赵秋芬继续说:“但既然做了那么多都没用,再纠缠又有什么意思……很多话我说了你不要觉得狠,你把一副好牌打成了烂牌,本来知情人都知道你是受害者,可最后,你又伤害了别人。” 祖玉冷冷的说:“我没想伤害她,我只是可怜她,帮她看清那个虚伪男人的真面目罢了,从某些方面来说,我在行善。他让我尝尽求而不得的滋味,我就让他也尝尝。” 赵秋芬说:“你以前不是这样。” “我以前怎样?” “你以前不会这么疾言厉色,不会这么顽固。” 祖玉“哦”了声,“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怎么样去爱一个人,或许以前都错了,男人都是贱骨头,不能对他们太好,作贱他们,才能让他们欲罢不能。” 赵秋芬说:“你还记得不记得,我跟你讲过我的前男友……你现在所做的一切,等你彻底放下的时候,或者遇到一个对你更好的人时候,你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 “后悔作践自己。” ““我为什么要后悔?我是受害者。”” “你曾经是受害者,”赵秋芬垂眸,冷淡地说,,“劝过你多少次我都数不清,真想掰开你的脑袋,看看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玩意儿。” 每次赵秋芬觉得这次祖玉终于想开的时候,又会整出幺蛾子。 赵秋芬不止一次也思考过,祖玉一直跟她保持联系,或许是因为她还有点利用价值,其实以前俩个人并没有那么好,大概是从她跟顾初旭闹掰以后,才开始跟赵秋芬频繁接触。 她们聊的话题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围着顾初旭转圈圈。 祖玉曾经跟她进行过以下对话—— “师姐,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我感觉很伤心,我们四个曾经留下了很多美好回忆,是不是那个女人到来以后,你们就会像没事人一样跟她相处,像对我这样好的方式对她?” “成年人有很多迫不得已,就算心里不舒服,脸上也不能闹得很僵,毕竟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们其实不过是外人……我不会两边都做朋友,但我也顶多对她冷漠。” “师姐,我跟你性格还真不一样,我是个爽快人,决不允许自己的闺蜜被欺负,如果是我,大概会冲进去让那个女人滚。” 赵秋芬当时就像被人戳中了软肋,一脸尴尬地挤出勉强笑容:“你年纪还小,当然说得出这种不顾大局的话,我凭什么让她滚,她又不是我女朋友,那也不是我的地盘……” 死一般沉寂了许久以后祖玉才表示:“对不起师姐……我就是太难过了,我不想自己被抹去,好像根本没存在过一样。” 赵秋芬纵然心中不爽,当时还竭尽全力安慰了她。 眼下静静坐在办公桌前,忽然觉得,这四人中,祖玉才是那个扮猪吃老虎的人,她一边单纯无害地说多恶心顾初旭,一边又从她这套走信息。 李凡硕一直都是个头脑清醒者,立场也非常明确,知道上下级之别,而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个狂热的左/倾派。 <<<<< 冯清辉以前的时候喜欢守着展静挑剔顾初旭,但如果展静开始加入讨伐,她又会如此辩解:其实就是嘴巴不够甜,不过他性子就这样,而且在我之前没恋爱经验,需要慢慢调/教。 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像她这般,嘴巴狠毒,又只允许自个挑剔自己的男人,不容别人置喙。 左律师中午打来电话,问她是否仍旧坚持离婚,冯清辉认真且严肃地点头:“当然要离,谁会拿这个开玩笑。” 左律师低低一笑:“那我还得去周旋。每次去都以为你老公是开咖啡店的。” 她低头把文件归置好,拿钢笔的时候顿了一下,片刻的恍惚,随后把某支碍眼的东西跟用完的废笔芯扔到一起,“你这次去,应该没有口福再喝那么多杯咖啡。” 她说话很隐晦,律师做的就是咬文嚼字的工作,自然听出来别样心思,“你们协商好了?” “算是,所以我感觉他应该不会再为难你。” 她跟左律师讲完电话开始忙碌。 下午三点多,突然接到顾初旭的电话,距离他被撵走那晚,过去了短短两日。 两人都异常的没话说,说一句沉默半天。 “初月打电话,特别想让你过去吃饭。你跟她许久没见了。” “你知道我不会去,并且一直在等你想明白了点头。” “……嗯。” “所以你想明白了吗?” “左律师今天来了,在门外候着,我还没见……你又授意的?” “嗯,”冯清辉默了默说,“哪天有空啊?我们去民政局,我都有时间,越快越好。我看这周二就比较好,黄道吉日。” 沉闷地呼吸断断续续,他嗓音嘶哑不堪:“……跟我的婚姻生活对你来说,真如深渊一样不见天日?” 冯清辉垂下眼眸,漫不经心地感叹:“是啊,毫无留恋。” “如果没有她……” “那也会出问题,早晚都会出问题,”冯清辉打断他的话,平淡地说,“我现在只想离婚,没有什么如果,倘若你真对我愧疚,真对我有一丝留恋的话,就放手……你这样牵着走,耗着我,煎熬着我,真的让我特别特别累,我不想把对你仅存的那点好感全都磨光……你知道只要我坚持,你再怎么拖延都会离婚,只是早晚的问题。我们这么多年,你想有一天我回忆起来你,只有厌恶?或者偶尔你入梦,也全是噩梦?” “你这样说……让我无力反驳。”男人的喉结来回滚动,诸多情绪一股脑袭来,她认真的语气,让人害怕。 冯清辉支着光洁饱满的额头,沐浴在温暖闭眼的阳光下,脸庞几乎透明,“老顾,你以前指点我做人做事,人前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如今到自己这,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男人那端又只剩下沉默,让她觉得每分每秒充满焦灼的拉锯战。 顾初旭桌前摊着助理刚送进来的文件,他并没什么心情看,胸腔沉闷地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他缓缓松口:“婚后我俩名下的车子房子都留给你,目前我手中的部分股票、投资基金等等,你有没有特别的要求?” 冯清辉沉默了下,“我不太懂,怎么简单怎么处置,车子我不要,不喜欢破的、二手的。房子我也不要,只会给自己添堵。都要开始新生活了,自然一切都要崭新的,吉利喜庆,所以这两样折现。” “……好。” “那么,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 第50章 尹特助近几日忙着处置房产, 问到婚房的时候, 顾初旭沉默了半天, “先留着, 什么都不要动。” 至于留着做什么, 十有八九为个念想。 他基本也不再过去, 最近又不喜清冷,所以往顾宅跑的次数逐渐多了。 这日跟威海分厂过来的工程师吃饭应酬,一不小心多喝了几杯, 被司机送来时酒意正浓, 推车门兀自往大门走。 走到铁栅栏处, 撑着膝盖便吐了。司机小张过来搀扶, 顾初旭缓过劲才继续往里走。 梅英女士听到动静已经亮了灯,穿着一身浅色的睡衣,披散着卷发迎了出来。 她蹙了蹙眉:“助理都这么没有眼力见吗?你喝那么多酒也没人替你挡酒?” 顾初旭口齿不清地说:“没事……还好,没喝太多。”他抿了抿唇,胃中隐隐不适,最近肠胃感冒, 不能吃辛辣,也不能饮酒,知道吃了, 第二天必肠胃绞痛拉肚子。 谁的儿子谁知道心疼,梅英知道应酬完他回来,早就嘱咐佣人做了醒酒汤,稍微热了热, 给他送到卧室。 有些事大家都是聪明人,不需要说太多便能看出个所以然,她放下汤碗,走到床沿坐下,看着他。 顾初旭回到卧室就往那一躺,裁剪得当、做工精细的黑色西装,敞着胸膛的白色衬衫,领带不知道被丢到哪里,此刻和衣而眠,发丝凌乱,甚至连黑色皮鞋进门都没换,床单染了鞋子带进来的泥泞。 静谧的空气中突然响起梅英女士的嗓音:“你跟清辉,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顾初旭的手腕遮挡在额头上,闻言拿开手,昂头看她一眼又重重躺下,“我头晕……不想说话。” 梅英叹了口气,“连找借口都这么敷衍。”她抬手去帮他脱鞋,顾初旭弹坐起来,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再让母亲如此伺候,忙自己把鞋子脱了摆正。 刚直起腰,头顶就传来一句:“从你结婚后,三年都没这三周回家的次数多。公司里如今还是我掌舵,你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其实如今以你的手腕魄力,我早就应该把大权交给你,现在看看,也幸亏大部分股权还在我手里。” 顾初旭听到这也没吱声,依旧像个死尸一样躺着。 她劝说:“心情不好就休息几天,别勉强自己。至于别得,我就不多参与了,你们是成年人,有自己的考虑和想法,已经不是冲动意气的年纪……我想你们也并不希望我干涉。” 他淡淡“嗯”一声,唇线抿了抿,惜字如金。 梅英垂眼瞧着他,瞧了许久才又说:“其实你娶谁我都没多大意见,例如画那幅画的姑娘,我对她有好感,也是因为追问尹特助,他说是个会照顾人的人……当然,我有好感的前提是你也有好感,你没好感的话,外面一个姑娘也轮不到我疼爱。” “怎么突然说这些话?”他动了动唇问。 “那个姑娘曾经联系过我,在你们闹掰的时候,她想见我一面,我猜大概也是想得到我的认可,让我劝说你,”梅英看着他,笑了笑,“我直接拒绝了,我说娶媳妇的不是我,是我儿子。” 顾初旭有些惊讶,启开眼瞧她,“怎么没听你提过这事。”他说到这思索两秒,“她能找到你,肯定也是我身边的人透露了联系方式。” “方诚那个项目,是你审批的吗?明面上是块大肥肉,其实是个难啃的骨头,很可能满盘皆输……这种低级的错误,不像我儿子会犯的。” 顾初旭简短且含糊其辞:“某些部门经理太有想法,是时候整一下了。” 她没多问,就只是提了个醒:“公司以盈利为首要任务,也不要做的太离谱。” “损失是再所难免的,但也是暂时的,我心中有数。” 结束这场谈话时,凌晨一点半,月上中天,窗外漆黑一片。青色的瓦片被银色的月光照亮,白杨树沙沙作响,似一首奇妙的曲子。 顾初旭难得片刻安详,静静躺着,枕着手臂一动不动,恨不得把天花板看出来个窟窿。 <<<<< 无所事事了几天,心理咨询室来了个陌生面孔,这天展静不在,去医院做检查去了,她最近手肿脚肿,早晨容易犯恶心,怀疑自己怀孕就提前走了。 冯清辉把人请到咨询室招待,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不动声色打量了几眼,看起来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七八岁,年轻的面庞,瓜子脸,五官小巧精致,肤色偏暗,鼻子上架着一副黑色眼镜框,度数不低。 刚才站着的时候冯清辉目测了一下,身高跟她不相上下。 正聊着天,展静就从医院回来了,看到冯清辉正在招待人,识趣退出来。 女助理看见她笑问:“静姐,怎么样?” 展静眼皮子也不抬:“什么怎么样,走到半道儿发觉姨妈来访。” “那刘老师这个月岂不是白干了。”刘老师是展静的老公,助理一语双关,打趣她。 展静“啧啧”两声,也跟着笑了。 正这时,冯清辉送客出来,捏了捏脖子,“有空去做全身按摩吗?我最近脖子发酸。” 展静手臂支着白色前台接待柜,扭过身上下打量她,“该不会是你怀孕了吧?” 冯清辉随即愣怔,捏着脖子的手臂僵硬了下,“……胡说八道什么。” 她嘴上这么说,却放在心里,手机放在办公室,她专门回去看软件里记录的时间。 冯清辉每次做/爱后躺下的第一件事就是记录,多年养成的好习惯。哪一天哪个点以及采取了什么避孕方式。 她最近一直没心情,例假一直没注意,直到展静刚才这么一说,恍然,还有两天就该来例假了,她却没任何不适应。 往常提前几天就得小腹坠胀胸部不适。 距离上次例假,总共做了七次,有两次并无避孕措施,尽管都在安全期,预测中奖几率是30%,冯清辉在这块经验不足,按常理她觉得这个数据特别低,软件给出的评估却是中等。 这让她眼皮子直跳。 冯清辉在吃上讲究,吃饭的地方上更讲究,一定要环境雅致,既亮堂又宽敞的地方,伸的开腿,放的开胃。 半中午到市区点了一碗热腾腾豆腐花,加了酱油的鸡汤汁,上面飘着绿莹莹的香菜沫,一碗下肚胃里也不再翻涌绞痛。 她满血复活,回去问展静:“怀孕什么感觉?” “初期大概没任何感觉。” 冯清辉按压着自己的胸部,自我安抚:“我好像开始胸胀了。” 展静并不是吓唬她,客观地科普:“有些孕妇会像要来例假一样的。” 她说完看到冯清辉的脸色明显变得僵硬铁青。 冯清辉勉强扯了扯嘴角:“老顾终于答应离婚了,我们下个周一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 展静愣了,“认真了吗?” 冯清辉回答:“谁拿离婚开玩笑?” 展静低下头看电脑,两人各怀心事,没人再说话。冯清辉站起来去接水喝,水葱似的手指端着水杯,眉目清淡如画,就连展静都意识到,冯清辉这两日穿衣比较活泼,一袭到脚踝的玫瑰红系带长裙,肩带为亚麻布料,裙子不算是出挑的一种颜色,不过却有一丝张扬在里面。 皮肤偏白的女人,着装的色系跨度大,从来不会考虑衬不衬肤色的问题。主要是款式上,胸前一束,往下宽松,细瘦的腰身遮盖在里面。 据她所知,冯清辉并不喜欢戴首饰,但喜欢晒朋友圈,她一向有这么个小毛病。通常晒完就放起来,下次再想起来的时候,都已经猴年马月。在冯清辉的世界里,对任何事一向只有三分钟热度,除了男朋友。 所以她是个极其重感情的人,但你若问她,有朝一日另一半出轨你要怎么做,她会嚣张地说:那当然要绿回去,他送我一定绿帽子,我就送他一片大草原。 展静算是看着她一路过来的知情人,脑海中不禁浮现一出场景。 冯清辉分手期间的那次搬家吃烧烤,半夜回家冯清辉醉成一堆烂泥。吴宇泽在前面开车,展静搂着冯清辉坐后面,她看着外面迅速倒退的街景,问吴宇泽是不是很喜欢冯清辉。 吴宇泽不否认也不肯定,打趣问了句真那么明显? 展静点点头,因为当时认为两人正在进行地下恋情,得到吴宇泽这个回答以后,就相当于得到了佐证。 那晚吴宇泽把着方向盘没有立即说什么,半晌才问展静觉得男人追求女人,在追求阶段,一个月多少钱才合适,展静笑了,那要结合女方是什么样的家庭,如果是冯清辉这样的女孩,等闲的东西她大概看不上眼,从开始追求那刻开始,不管有没有在一起,生日、节日这种特定的日子一定要有所表示,花费嘛,没有上限。 想当初顾初旭一直都这么做,现在追求女孩子,这都是最基本的。更何况是个已经被养刁胃口的女孩子。 其实展静那时很想说,如果是我这种,想必会让男人很省钱,她向来是个比较好打发的女人。 不过吴宇泽并不喜欢她这种菜,吴宇泽曾在某次喝醉酒后夸她是个居家的好女人,贤惠善良,而冯清辉就是一匹烈马,想让人征服。 展静当时嗤笑一声,问他:“你听过《董小姐》没有?” 随之用一句俗之又俗的话讥讽他:所以,你想征服烈马,首先家里得有草原。 第51章 外出许久的督导老师终于在这一日给冯清辉回电话, 她扯着老式座机的电话线, 笑眯眯说:“出去这么久, 看样子是已经把地球绕一圈了?” 老师笑着说:“不出门的时候想看看大千世界, 出了门又时不时想家, 两难全啊……如果能带着房子一起旅行就太好了。”说到这又问, “助理说前段日子你找过我,现在感觉怎样了?” 冯清辉嘴边漾着的笑容变轻浅,“最近豁然开朗, 很多事情都看平淡了, 就像一直悬在心头的大石头落了地, 整个人轻松多了, 以前总是担心砸下来自己承受不住,现在砸下来了,其实也没预想的那么糟糕,生活还是一切照常,只要不自己去钻死胡同。” 她挂了电话,把祖玉当初在这里治疗, 自己给她做的报告与分析测试尽数拿出来,脸上依旧云淡风轻,耐心仔细的又看了两边, 整理进电脑硬件中保存好。 展静从外面进来,穿一件白色清凉短袖,她对冯清辉说:“你不是要去做全身按摩,晚上我有时间, 最近肌肉紧绷,活活血也不错。” 冯清辉听到“活血”二字,脑子灵光一闪,迟疑片刻:“改天吧,等我姨妈过去后。” “那你姨妈来了吗?” “在路上。” “……” “堵车。” 下午两三点,顾初旭开车过来接冯清辉,好几日不见,他蓦然出现在面前,纵使气色并不好,仍旧让冯清辉眼前一亮。 “证件拿好了吗?”他问。 “嗯。”冯清辉边说边拉开车门,车是他最喜欢开的那辆,副驾驶座前头还有她贴的提示语“女人勿近,老婆专用座”。 冯清辉买来贴上的时候,以为他会特别反感,当时做好了跟他争论的准备,没想到出人意料,他不仅没生气,还在她研究怎么贴,贴哪个位置最醒目的时候,给了她一点意见。 他一直不是个大男子主义的男人,这种小事,好像也并不会让他跟有没有颜面扯上关系。 冯清辉沉思这片刻,赶紧打住,扭过脸看窗外的风景,主干道车辆并不多,速度被控制在四十迈上下,走的很慢。 她扫了眼他:“能不能开快一点。” “这边限六十,”他淡淡地说,“尹特助上次走这条路,扣了12分。” 冯清辉有些困倦,支着脑袋没再说话。 红绿灯的时候,他探手从副驾驶前面的收纳箱摸出一瓶矿泉水,“渴不渴?” 冯清辉摇摇头,漫不经心打了个哈欠,顾初旭目不转睛看着她,“困的话躺下休息一会儿。” 冯清辉闭着眼沉默了会儿,平淡地提醒:“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去民政局离婚,所以能不能别这么多事。” 红绿灯闪烁着倒计时,他慢悠悠驱车进入待转区,语气平平:“什么多事?” “就像这样,很多事。” 顾初旭垂下眼眸不急不缓地眨动了一下,带着名贵手表的那只手腕搭在方向盘上,看也没看她:“虽然是要去离婚,但我并不想跟你那么生分,以后爸妈那边,有什么需要跑腿的地方,你只管给我打电话吩咐,上次那个茶,爸爸说好喝,这段时间正好上新茶,我托朋友又带回来一罐子,就在后备箱里,礼盒装的,你记得带回去,平常收藏的时候注意温度湿度。” “你又白莲花附体了吗?”冯清辉盯着外面的风景头也没回,只这么闲散随意地打趣了句。 顾初旭看她一眼:“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没别得意思,举手之劳。” 她落下车窗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我爸妈又不是半身不遂,况且我爸厂子里一群工人,哪里用的着你跑腿,你真是大老板当习惯了,说话冠冕堂皇会安抚人……再有,茶你自己留着吧,他想喝自己可以去买,又不是没钱。” 顾初旭好半晌没说话,等到车子顺利进去民政局大楼前的停车场,他泊好车,侧头瞧着她,“我们俩每次意见相左,闹到最后都是我妥协让步……上次你说‘日后好相见’,要记得。” “记得记得,”她敷衍着,解开安全带要推门下车,这才意识到车门没解锁,看他一眼,只好又坐回去,“还有什么嘱咐?” 顾初旭说:“吩咐谈不上……离婚后你有什么打算?” “好好吃好好喝好好玩,好好生活好好工作,从大森林里精挑细选,再找一棵根正苗红的树……可以结束这个没营养的话题了吗?” “……好。” 冯清辉看着他,有些恍惚,民政局这个地方,最好来奇数次,不要来偶数次,奇数次过来肯定是开心的,第一次过来是顾初旭带着她领结婚证。 那时候冯家父母还对顾初旭各种不满,他们以为把控住户口本就不能登记结婚,冯清辉也没跟他们打招呼,直接跟着顾初旭来到这里,十块钱办了个户籍证明就把婚结了。 冯佑军知道差点没背过气,电话里不舍得骂她,倒是臭骂了顾初旭一顿,他提着东西登门道歉,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才把老头收服。 婚礼上,嫁女儿跟娶儿媳妇一点儿也不一样,四位老人往那一站,喜上眉梢的两位,一定是公婆,肿着脸不苟言笑的两位,肯定是岳父岳母。 这是千百年来恒古不变的神奇现象。 高馨丽当初结婚的时候,高家爸妈对于领证这事,也极为排斥,高馨丽是婚礼后第六天去拿结婚证,回来也被父母痛斥了一番:你就那么着急吗? 好像不领证,还有得挣扎,手握了主动权似的。 顾初旭终于放行,下车后主动帮她开车门,冯清辉今天穿着细高跟,停车坪是带菱形草洞的那种,设计感不错,远处看也比较养眼醒目,但却特别反科学。 她刚走没两步就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身边的男人眼疾手快,勾住她的腰扶了一把,冯清辉站稳,轻轻拂开结实的手臂,他还算识趣,很快放了手。 “注意脚下。” 冯清辉不说话,提着裙子闷不吭声往前走,到平地才松了口气,他一直落后两步,保持跟她半个手臂的距离。 冯清辉边走边说:“待会儿就不用你送我回去了,我自己打车,我看电视上,那些离婚的人,进去的时候都是一同进去,出来的时候各自离开。” “我没什么事,接你来的,自然要送你回去。”他刚说完兜里电话震动了,拿出看了一眼,冯清辉正对着太阳睁不开眼睛,主动背过去身走到一边避嫌,十有八九是公司的事务,他“嗯嗯”着讲了两句专业性的问题,冯清辉听到内容,却没入脑子。 特别安静地等他讲电话,她站在大厅入口的第二个台阶上,扭头看着太阳下细瘦的影子,抖开裙子甩了甩,扯起来放下,放下又扯起来。 高挽的青丝被风吹乱,裙摆飘荡着。 他终于讲完电话走过来,距离她半步远的时候,听到她不耐烦地语气:“离个婚好费劲。” 顾初旭没表示什么,跟着往里走,看着她迫不及待想要撇清关系的步伐,好半天冷静不下。 工作人员见惯了这种场面,该问什么问什么,不该问的一句话也不会多问,他们签完字,离婚证很快就办下来,打上钢戳,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顾初旭打开离婚证,轻轻摩挲着,低垂着眼皮子谁也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倒是冯清辉在耳边轻飘飘说了一句:“包装皮手感不错的本本,做工精细。” 他们两人从离婚处进去又出来,冯清辉抱着肩膀埋头往外走,裙摆摇曳风姿。大厅比较清冷,没几个行人,穿着制服的保安,五十多岁的年龄,腰上挂着一个呼叫机巡逻,踱着步过来又踱着步过去,门口的清洁工推着吸尘器与打扫一体化的机器绕圈子,闲适又懒散。 他原地站住脚,叫她:“冯冯。” “别这么叫我。” “你告诉我怎么叫?” “叫我冯清辉,”她转过来身笑了,笑容客气又礼貌,特别像偶尔他带她去参加宴会,她对那些人的那种笑,挑不出毛病,但又没多少诚意,特别官方的表情,“我爸妈又不是没给我起名字,你叫那么亲昵可不好,以后记得改一改……哦,也没什么以后。” 地板被擦的锃亮,光可见人,细高跟与黑色的皮鞋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顾初旭一瞬不瞬看着她,有些话在嘴边绕了几个圈子,他没说,只吩咐:“众创那件事,挂名的人这边以后还是我帮你打理,有尹特助特别关照着,你只管安心做你的工作。有什么难题就开口,别自己跟别人去喝酒,女人喝多了容易吃亏,那些想方设法要跟你吃饭灌你酒的人,一定千万小心,最好敬而远之……少吃辣少吃凉的东西,你左膝不好,别那么早就穿裙子。” 冯清辉背对着他而站,静静听男人说完,故作轻松道:“你没听过这句话:这个世界上最能挨冻的两种生物,一个是北极熊,另一个是女人的大腿……我的腿那么漂亮,当然要露出来,不然怎么吸引雄性。” “你不用腿就能吸引雄性,用腿吸引这种方式,更容易给自己招惹麻烦。”他别开眼说。 冯清辉不再等他,兀自往外面走,刚出大厅,听到身后沉重急切的脚步,瞧见她才放缓速度,坚持的语气:“我送你。” 第52章 冯清辉看他, “你大概是最称职的前夫。”称呼变换太快, 她自己想到“前夫”两个字不由自主愣了愣, 而被叫的那个人, 脚上动作更是一顿。 冯清辉的高跟鞋很靓, 买了许久,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衣服搭配,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束之高阁,今天拿出来穿, 很漂亮, 很完美, 只是不怎么上脚, 她其实在鞋柜试穿时就发觉不舒适,但因为款式喜欢就买了,没走几步路,脚后跟发红。 她隐忍着,出一楼大厅时,两人前后脚, 迎面进来两个穿蓝工作服的装修工人,裤子破了,大小不一的洞, 上衣多处挂着干了的白色石灰粉或者彩色油漆污渍,往外走时,对方三脚架碰到玻璃门,顾初旭抬手撑了一把。 冯清辉站在门外扭身旁观, 等他出来才继续往外走。 他默不作声开车门请她上车,等车子从民政局离开,扭过头对她说:“你今天很漂亮。” 冯清辉眼尾余光扫向他,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盯着空旷的柏油路不讲话。 “你是不是准备拿了离婚证就翻脸不认人了,以后跟我形同陌路,把我当仇人。” 冯清辉瞥他一眼,“难道我们还要做朋友吗?离婚的夫妻,自然不能做朋友,那样多奇怪。” “你不是说,展静觉得我俩能走到一起就是两个奇葩?”顾初旭默然须臾,忽然这么说。 她就这么呆愣了几分钟,注意到他握着方向盘时,食指一直不自然地翘着,定睛一瞧,“手指怎么冒血了?”方才那个话题便被悄无声息的结束。 顾初旭随着她的视线往指尖扫了眼,“没事,刚才不小心碰了一下。” “被三脚架?” “嗯,让钉子划了一下。” 冯清辉没再说什么,落下车窗,手臂支在上面。顾初旭的手指,一直是比较可怜的存在,他刚开始学做饭的那段时日,隔三差五都会被削皮刀削破,轻则去一层皮,重则一层皮加一层肉。 冯清辉作为五体不勤的那个,经常会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叹气:“我们可以出去吃的,做饭太麻烦了。” 顾初旭会说:“没有很麻烦,最多再等几分钟。” 没有什么比一个会做饭的男人,更算的上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 一路无话,车厢里寂静的连引擎声都显得聒噪,到了闹市,两个穿黑色制服的城管在整顿临时摊位,摊主觉得城管坏,城管觉得摊主无赖。各自从自身利益出发,让人挑不出对错。他们被马路中央的车子堵了片刻,冯清辉趴在窗口,跟驻足的行人一样,眼巴巴的看热闹。 车子快到咨询室的时候,她忽然道:“前面药店停一下。” 顾初旭看看她,“怎么了?” “买几片创可贴。” “我没事,”他脸色忽然变得生动起来,柔和着阻止,“现在已经止住血了。” 冯清辉视线淡淡地从他脸上扫过,“高跟鞋磨脚,我只是去买创可贴粘脚后跟。” 顾初旭沉默了几秒,旋转方向盘掉头,车子停到来往不断的非机动车道,他还没拉手刹,冯清辉解开完全带下车,她率先推门进药店,顾初旭延迟了几秒钟。 导购穿着粉红色类似于医院护士服的衣服,正站在药柜一旁给冯清辉做介绍。 “要什么样的?” “都有什么样的?” “防水的和普通的。” 冯清辉想了想,“先拿防水的我看看。” 导购递过来一个两头粉红中间类似三九感冒灵那个绿色的方形盒子,“六块五,五片装,云南白药,防水超薄型,效果很好。” 顾初旭视线盯着冯清辉,手臂支着柜台耐心等候,她感觉到注视,回头看了他一眼,蹙着眉说:“我贴脚后跟的,拿最便宜的那种。” 导购旋即弯下腰拿出旁边的一盒,“五块五20贴。” 冯清辉接过慢吞吞看了几眼,忽然又说:“还是要贵的这个。” 导购笑了笑,那笑容好像在说,女士您真纠结。 她走到门口付账,几块钱而已,顾初旭也没想着抢先付,两人间距不到一米,他侧身瞧着这边,冯清辉低头拿着手机沉默。 导购在这时突然问:“有会员吗?” 冯清辉愣了愣,嘴巴比大脑的反应要快:“有。” “手机号?” “1875336xxxx,”她犹豫了会儿才回答,以为就此没事,导购在这时却又多余问了一嘴,“顾先生吗?” 她脸庞忽地一热,极不自在地答应了声“是”,顾初旭神色如常地看她,一直到出门都很正常。 冯清辉默默走着,到车里才此地无银似的解释:“过段时间我再用自己的手机号办个会员,好像是以前某次留了你的联系方式,一直也没改。” 顾初旭说:“你不用急着划清界限,我觉得很正常。” “哪正常?” “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并不是去趟民政局就能一刀两断,生活中的琐事牵连太深,比如一些会员卡,银行卡,有的是用你的身份证办的,有的是用我的,安全起见,肯定要分清楚,我建议你最近找时间再回家一趟,我们抽出一天的时间理清楚……对了,你还有很多东西在家,什么时候去拿,我带你过去。” 冯清辉闷闷地说:“那些东西你处理了就行,衣服鞋子什么的,统统不要了。” “一些证书也不要了,毕业证学位证之类?” “……当然要,”她眨眼想了想,“我不记得塞哪了。” “我回去找找,找到再给你。” 冯清辉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听他的。 顾初旭把她送到地方,这人敷衍着打了个招呼便溜了,语气跟表情都是极不耐烦的样子。 目送玫瑰色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他落下座位昂着脖子休息,甚至迷糊着假寐片刻,被车窗外呼啸而过的电动车彻底惊扰,他展开手臂,不经意碰到副驾驶座上的东西,顿了顿,从椅背根部掏出来,七个黑色的大字映入眼帘:“云南白药创可贴”。 他捏着药盒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忽然会心一笑。 <<<<< 祖玉性子比较粘人,隔三差五就会主动光顾顾初旭的单身公寓,有段时间甚至把他的办公室据为己有,他有些无奈,曾对她表示:我很忙,希望你克制一下思念,我们周末见面,其余的时间各忙各的。 祖玉特别受伤地看着他,委屈巴巴的哭了,她深刻知道女人眼泪的魔力,所以平常不会哭,只会在关键的时刻落泪。 后来顾初旭收拾好她的小东西,从书本电脑还有她故意遗漏在这里的饮水杯子,她看着整个空荡荡的办公桌,陌生又难过。 她哭了,没用。 甚至在被撵走的几天后,她故意跟着同班男同学去喝酒,喝大了,但是神智还算清楚,她拜托朋友用她的手机给顾初旭打电话,就说她喝的神志不清,看看顾初旭会不会过来接她。 这男人当时特别严肃,电话里说:你俩是成年人,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既然选择跟异性喝酒,又选择喝醉,那就说明你们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再有,她喝醉了知道找我,也说明并没醉,是在装醉。 祖玉被当场揭穿,红着脸不敢吭声。 当时一同喝酒的人,还真有一个暗恋她的男孩子,从大一一直到那一刻,一直都在默默守护她,祖玉对他没有感觉,这一点让彼此都很无奈。 祖玉被挂了电话,抱着膝盖蹲在马路上哭泣,一路上走走停停,那个男孩子始终不离不弃,就在走到学校篮球场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他特别生气地问:祖玉,你是不是特别瞧不起我,不管我怎么做,你都看不上我,是不是? 祖玉当时被问的哑口无言,感情这东西,最迷人的地方就是不听大脑使唤,并不是想爱上谁就爱上谁。她不喜欢这个男孩子,也知道这人喜欢她,所以她才会选择找他。就像男人并不介意自己多几个老婆,好多女人其实也并不介意自己多几个备胎。 孤独无聊的时候,受情伤的时候,可以享受一下被追求的快感,可以肆无忌惮地从不感兴趣的男人那寻求温暖,且不用作感情回应。 她曾经问顾初旭爱不爱她,顾初旭认为爱不爱这个词太沉重,不要轻易脱口而出,那些时时刻刻把“我爱你”挂嘴边的人,其实每次说出口,都没有经过脑子,他说完沉默了许久,又感叹:可惜你们女人并不明白。 祖玉奇怪地看着他,“为什么说‘你们’?”他听了闭口不答,愈加沉默。 那晚回到学校早过了寝室的门禁时间,祖玉跟着那个男生去了实验室,复式双层的实验室,孤男寡女,她合衣躺在二楼办公区的一张折叠床上,蜷缩着身子跟男生聊天,把自己描述成一个苦情少女,昂求他想办法让顾初旭过来。 男生不解地问她,这个男人都这么做了,你还想跟他和好吗? 祖玉郑重地点头,她说,我比那个女人不差什么,唯一差的点是相识太晚,几年跟几个月这么一比较真的一文不值,所以我在试着理解他。 暗恋他的男生从始至终皱着眉,坐在床沿边没有一丝一毫的逾越行为,后来要了顾初旭的手机号出去打电话,不知道交流了什么,很久之后才回来,说顾初旭答应了过来。 她基本不抱有什么希望,没想到男人还是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出现在实验室门口,一楼入口那站着,男生走了以后,他沉着一张脸并不上楼,好像上了楼就不能撇清,恪守着自己的原则本分。 钟表滴答滴答地走动,祖玉被冻得指尖冰凉,静静等他过来安抚,从心怀期待一直等到心如死灰,在那个漆黑漫长又冰冷的夜,那种绝望感永生难忘。 那个男人在一楼站到天色朦胧着要亮不亮时,抬手把香烟熄灭,一声不吭转身就要走。她哭着追下楼,站在楼梯台阶上,问他有没有改变想法,问他是否还坚持最初的选择,对方只是淡淡解释:我之所以过来,只是心怀愧疚、不安,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好自为之。 祖玉声嘶力竭质问顾初旭,自己究竟差在哪里,顾初旭回应她的答案是沉默,而后头也不回的开门离开。 赵秋芬在知道那晚的事情后不禁唏嘘,问过一个问题:你是否心疼过那晚辜负的小男生? 祖玉笑了,对于不喜欢的人,为什么要去心疼,且心疼这种东西,装不来的。 第53章 高馨丽电话中向冯清辉诉苦, 说她因为生了孩子没办法出去工作, 一个月嫂照顾不了, 两个月嫂请不起, 更不想降低生活质量, 所以她跟尹峰最近频繁吵架, 尹峰说她变了,固执不知道变通。 冯清辉说:“恋爱的时候他就应该清楚你什么性格,以前觉得那些无所谓, 现在又觉得你固执, 不是你变了, 是他的心态变了。” 她一直没坦白告诉高馨丽尹峰在外面有女人的事, 提醒暗示了几次,似乎高馨丽并不想往这方面猜,冯清辉不相信作为妻子,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有外遇,可以完全觉察不到,不傻, 脑子也不存在问题,只能说不想知道,不愿意知道, 不敢承担后果,所以不去深究。 晚上回到家中,冯清辉看着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慢吞吞走过去, 盯着田瑞兰的身影看了半晌,嗫嚅半天才说:“妈妈,我离婚了。” 噼啪一声,锅铲撞到平底锅上,田瑞兰僵硬了背,转过身看她,脸色震惊。 她故作平淡地说:“当今社会离婚很正常,双方经济独立,谁也不想迁就谁,我觉得这是好事,说明女性的地位在逐年提高。” 田瑞兰反应过来,低声斥责:“你别对我说那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为自己打掩护……真离婚了?” 冯清辉从兜里掏出白天刚从民政局拿出来还热乎着的红本本,摊开放桌子上,“我们协议离婚,没提前告诉你们是害怕你们会阻拦,但我想,一直住家里,肯定很快露馅的,以后爸爸不要动不动就叫顾初旭来家中吃饭,既然离婚了,还是撇清关系的好。” 田瑞兰被气的呼吸不畅,穿着蓝格子的围裙愣怔了许久,举着锅铲大声对外喊:“老冯——老冯——” 冯佑军答应了一声,从书房出来,什么还没问,田瑞兰已经带上哭腔,抖着手指点冯清辉:“真是你的好女儿!” 冯清辉低着头,就像做错事但又顽固不愿意认错的小孩,她瞧着自己的脚尖,忽然想起前段时间高馨丽分娩,尹峰在产房录下的一个视频,刚出生的婴儿赤着粉嫩的身子,护士认真数婴儿的手指和脚趾。 冯清辉耳边尽是两人聒噪的声音,她有些累,就像睡眠不足后的症状,看着他们快速一张一合的嘴巴以及铁青的激愤的表情神志游离。 冯清辉当时有多喜欢顾初旭,身边的人没几个不清楚,她在被分手那夜,跟田瑞兰聊了一整宿,第二天肿得眼睛都睁不开,天亮戴着墨镜出去做头发,设计师问她想要什么造型,她笑着说:“渣男离子烫,渣女大波浪,就来个渣女波浪卷吧。” 冯清辉感情不顺的时候,一向都是在自己头发上找问题。 被点名问到为什么非要离婚的时候,她才忽地一下被拉入现实,失聪的耳朵恢复听力,冯清辉顿了下,“我提的。” 田瑞兰说:“我就知道是你,小顾肯定不会提离婚的,你这都什么脾气,随谁啊!” 冯清辉摊手笑了笑:“随你。” 这场无休止的讨伐在一通电话中结束,冯佑军的电话,厂子里厂长打来的,听内容像是为了查环保的事情。以前别人问冯清辉,你家到底做什么类型家具的,冯清辉其实也不太懂,她只在小时候,看到父亲穿着那身破烂脏兮兮的蓝色工作服刮腻子、喷漆,身上夹杂着各种铁锈味,木料味。 冯佑军那时经常从一个远房大表哥那里拿防静电的制服,远房大表哥在某个化工厂的研究部门搞研发。三十多岁就被折腾成了地中海,冯清辉小时候还以为他是化学药品接触多了,中毒所致。 相比较以前,冯佑军如今也算八面玲珑,每天穿的光鲜亮丽格外挑剔,偶尔闲暇还懂得做一做面膜,去出差,每次都不会空手而归,给田瑞兰女士买这买那。 一个电话把冯佑军叫走,直到晚上都没回来,田瑞兰情绪稳定之前,冯清辉闷在屋里不想出去,趴在卧室沙发上无所事事。 后半夜老头才回来,似乎遇到糟心事,喝了点酒,外面响动不小,隐约听到几声争辩,她听到凳子摔倒以及房门开合的声音。 冯清辉搞不清是否因为自己,心下酸酸涩涩,内疚到后半夜才沉沉入睡,睡前忘记关窗,冷风拂面,凉丝丝的,席卷而来,意识挣扎了片刻,在“要不要去关窗”与“不想动”之间纠结了会儿,最后还是开着窗睡了一夜。 早晨起来的时候左膝皱巴,不太舒服,不知道是否因这两日太放飞自我,穿着裙子瞎显摆,被顾初旭说中了。 冯清辉伤左膝是大学时候的事,那段时间顾初旭忙碌,她跟友人外出旅游,爬山的时候穿了一双坡跟的白色小皮鞋,膝盖磨损,汗涔涔地去划羊皮筏子,出事故掉入江中。 那次算得上旅游公司的事故,不止她一个人掉下水,旅行团好几个人遭殃,他们被一同送往医院,协商赔偿细节。 冯清辉昏倒前还被放在医院走廊的推车上,没人搭理,醒过来就看到顾初旭坐在病床前,发丝凌乱,医院床位紧张,他第一次动用梅英女士的关系帮她安排了VIP中的高级病房。 她并无大碍,只灌了几口水,受了片刻惊吓,留院观察一晚即可,参团旅行的费用统共不过几百块,楼下那些人协商许久,也只免了旅行费。 晚上两个两天未见的年轻人,自然天雷勾动地火。病床是单人床,一旁却有张可收放的双人沙发床,他们挤在一起共度良宵。 他很克制,温水煮青蛙,就像需要上弦却没上紧弦的发条,温吞又慢条斯理,缓慢地令她急切,双鬓在流汗,脖颈肩甲大汗淋漓,就像大病了一场。冯清辉尤为留恋怀念的一个夜晚。 冯清辉显然还是个经验不算特别丰富的女人,更喜欢温柔小意式的怜爱方式。 隔了几天腿疾复发,再去医院诊断,也没诊断出所以然,就是风邪侵体,患了轻微的风湿骨痛症,只要注意保暖和疗养,以后会逐渐好转。 后来中间也犯过几次毛病,顾初旭会用极热的手帕帮她热敷,蹲在床前皱着眉宇,一声不吭且有些烦躁地垂眸看她。如果她在这时敢说句痛,他会冷冷回她“活该”。 庆幸的是,热敷完第二天就会好转。她已经许久没再犯病,这次显然来势汹汹。 冯清辉这两天不敢再那么嚣张,换下裙子,收纳入衣柜,忍着疼痛穿了两天牛仔裤,甚至把早就压箱底的卫衣拿出又套上,变得毫不在意形象起来。 早晨不上班,她穿着黑色戴帽子卫衣,脚上穿着一双兔耳朵的毛绒绒粉色棉拖,站在花园栅栏边,掏着卫衣兜一瘸一拐挪动着脚步,默不作声看田瑞兰浇花。 对方直起身扫了她一眼,“腿怎么了?” “膝盖痛。” “你全身上下还有点好地方吗?” “大概我就是传说中的病美人,冯妹妹。”冯清辉嬉笑着回答。 两人刚说这,兜里手机就响了,她看了一眼,以前不爱发消息的某人这段时间似乎有点改变性子,短信里说:学位证什么的找到了,中午是否有时间?给你送去。 冯清辉一字一句看完,回复他:不用了,以后用到再说,麻烦你帮我收好。 顾初旭:放在我这的话,我不保证能够帮你收好这些东西。 她没再回复,扔了手机,端起桌子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她知道顾初旭或许心里还存在一丝旖旎心思,其实她是个坏女人,是个极不负责的坏女人,那些公平竞争的机会,不过是婚内骗他离婚的权宜之计。 就算顾初旭跑过来质问,她也会用经常耍赖的话反驳: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又怎样,我不是君子是女子。 第54章 在冯清辉的大姨妈磨叽的实在不像样时, 她像做贼一样去药店买了验孕棒, 晚上回家藏在枕头下, 很怕被收拾卫生的母亲看到, 第二天一早起床偷偷用了, 她捏着笔提心吊胆地坐在马桶盖上等了足足五分钟。 蓦然松了口气。 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不高兴, 顾初旭大概是个死/精少/精的男人,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所以离婚后让她虚惊一场。她就知道, 怀孕哪有那么容易。 早晨上班, 冯清辉坐在电脑前, 双手托着额头陷入沉思, 展静递过来一杯煮好的牛奶,她低头看了一眼,端起来小口小口地喝,喝到见底瞧见下面有根黑乎乎的玩意儿,冷汗道:“你是不是没刷杯子?这什么?” 展静定睛瞧清楚,笑说:“上午喝茶的茶叶梗, 你不正好喜欢喝奶茶,这不,有奶也有茶, 齐了。” 她蹙着早晨修剪干净的双眉,彻底无语。冯清辉生来长了一对秋波眉,别人十几岁开始学习画眉,她二十几岁才加入修眉队伍, 不画眉有个好处,早晨上班可以多睡几分钟。 她对展静说:“大姨妈仍旧堵在路上,怎么办,这次特别的堵,就像赶上了下班晚高峰。” 展静心想不会吧,快速眨了眨眼睛,“你以前有没有过推迟?如果有的话,说明一切正常。” 她点头:“心情不好,或者熬夜就会推迟。” “然后去看医生吗?” “没看过,”她晃动着茶杯平铺直叙地说,“说来也神奇,跟顾初旭啪啪一次,最迟第二天就会准时来例假,要不,你现在给我介绍个男人?我可能需要借助外力疏通疏通。” 中医说,你想吃什么,证明体内缺什么,比如有段时间爱吃肉,可能是气血虚,比如猫吃老鼠,是为了补充牛磺酸,再比如贫血的人,偶尔想吃土。而中医讲究的阴阳调和,就是雌雄激素的调和,所以冯清辉例假前后,会特别想男人。 “我哪有什么男人,除了我家老刘。” 冯清辉挑着眉打趣,“老刘我是不介意的,不知道你介意不介意?” “废话,”展静瞪着眼说,“老娘相当的介意,老刘只要多看女人的大腿一眼,我都恨不得把他双眼扣出来祭祖。” 冯清辉看着展静明媚的笑容,眼神瞬间黯淡,是啊,女人都是小心眼的物种,没有谁不会介意,她刚跟顾初旭在一起的时候,连顾初旭手机上但凡出现的女性照片都要盘问一遍才行。 感情这种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 这日督导老师邀请冯清辉跟展静到她家吃饭,院里刚种了两颗铁树,冯清辉半蹲着帮忙浇水,晚上七点还没开饭,老师说:“要等一个学生,他有事耽误片刻才能到。” “您的学生?谁啊?” “不是,老周的学生,今天是师生宴,你们年轻人都有话题聊,不要生分。”老周是她老伴儿,冯清辉人前称呼周老,人后也是老周老周这么叫。 说话间门口传来汽车引擎声,冯清辉起身望过去,黑色XC90 T6致逸款,市价五六十万的车,沃尔沃一直是安全系数做的比较务实的车子。 冯清辉看见车的品牌愣了愣,在知道吴宇泽办出那档子事之前,她曾对吴宇泽说,如果把男人比作车子,觉得他就是一辆凯迪拉克,性价比虽然低,但是个追求生活时尚的潮男,而顾初旭就像一辆沉闷的高配定制沃尔沃,虽然懂生活,有品位,安全系数高,但开的时候,舒适感却比较差。 男人就像车子,主打的性能不同,所以每个人都有主次之分,方方面面都到位的男人,凤毛麟角少之又少。 那么,当沃尔沃主打的安全系数不能得到保证的时候,还有谁会买这款车吗? 想拿着分到手的,前夫的钱去买辆车,这两日工作清闲,成天坐在电脑前看车型。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些崭新的,线条流畅到精致的车子款式,脑海中就会浮现顾初旭从上面下来的场景。 车上的男人推门下来,合上车门往这边走,老师指了指来人:“这是工科博士小孙,高校老师,眼下正在一家上市大公司做安全监督顾问,说直白点,就是每年到工厂几次,他去找茬挑毛病,被找茬的一方还要付钱。” 冯清辉赶忙收回思绪,挥手说了声“你好”,老师又一一介绍展静跟她,作为行走江湖多年的老太太,说话做事没得挑剔,给人做简介的时候,虽然是三言两语,但都是捡抬举的词儿说。 对方冲她二人勾唇笑了笑,说:“我听说过你们俩,师母经常提,今天有幸终于对上号了。” 他视线往冯清辉脸上扫,继续说:“你俩是师母的得意门生。” 冯清辉幽默道:“得意不得意不好说,但确实是门生。” 老师笑得异常和蔼,抬手请他进屋,冯清辉跟在后面打量对方,听他说话就能看出这人圆融,不是个等闲之辈。 饭局过半冯清辉离席去卫生间,瞧见这男人站在花园栅栏旁掏着兜醒酒,看见她回来微微抬眉,客气地微笑打招呼。 他酒量不好,脸色微醺,从耳根到脖子红了一大片,刚才老师拿出一瓶马奶酒让大家品,他推脱不过多喝了几杯。 孙至岳刚才并没胡言乱语,关于师母的这两个关门弟子,他的确有所耳闻,就是没见过,乍一见跟自己预想不太一样,他第一次听到冯清辉的名字,思维定势的问题,还当是个男人,后来知晓是女人,心下想着,那肯定是个女汉子,五大三粗之类。 他一个工科博士,本就没多少诗情画意的想法,自然体会不到冯父给女儿起名字煞费的苦心。也体会不到清辉二字的妙处。 冯清辉去完卫生间洗了手回去,他已经又回到座位,低着头聆听老师的教诲,他晚来的原因似乎是因为下午有个相亲的约会,人是冯清辉的老师介绍的。 督导老师在旁边低头吃菜,对他说:“我不过是牵线搭桥,能成了自然好,你如果真看不上那也就算了。” 孙至岳笑了笑,“不瞒您说师母,你介绍的这个姑娘,前段时间我们课题组的傅教授也帮我介绍过。” 老师眼睛一亮,“这是缘分啊,那你觉得她如何?这姑娘条件不错,学历也高,你家一个博士一个硕士,还是蛮登对的。” “挺不错的,”孙至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不太适合,主要是她不一定对我满意,其实我并不太在意学历高低,只要投缘就可以。” 话说到这里,意思很明显,人家对他有没有兴趣有待考证,他显然不来电,没想法,所以推的一干二净。 接下来聊天并没有因此尴尬,轻松愉悦照旧,老周喝酒喝的面红耳赤,谈起年轻人恋爱经,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冯清辉很久没有这么轻松吃过饭,饭桌上被你一句我一句的话逗的开怀大笑。 她笑完低头看手机,有条顾初旭的消息:早晚加衣。 一条颇有重量感的消息,让冯清辉的笑容瞬间凝固在嘴角,这男人有些阴魂不散,好似见不得她开心,宁愿这人少点不必要的关怀。 她以前斥责顾初旭是个圣母白莲花,还真是没有骂错,他当得起这五个字。 晚上,顾初旭出现在冯清辉视野中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冯清辉其实也正想找他,一直忘了归还婚戒。 看到他的车子,毫不犹豫走过去。车窗玻璃只落下一条微不可查的缝隙,他端坐在驾驶座低头想事情,察觉到外面的脚步声,侧过头瞧她,略微点了点下巴,示意她上车。 冯清辉拉车门进去,从包里摸出一枚钻戒,捏着戒指环递过去,男人垂头看了一眼,不接也不说话。 她抓过男人的手,用力塞进他手心中,抽手的时候却被用力握住指尖,干燥的大掌跟她较劲,扣住她的手背,尽收手中。 并且先发制人地问:“毛毛躁躁的,干什么?” 冯清辉好笑道:“你想干什么?”说罢挣扎了两下,带着薄茧的虎口稍微一用力,她便蹙了眉抽气,“疼!” 她看神经病的眼神一样看他,“你脑子进水了?” 顾初旭不松手,甚至把她扣的更紧,默然看着她不言不语。 冯清辉又质问:“你耳朵塞驴毛了?” “什么时候你好好说话,我就放手。否则就这么一直僵持着,你应该知道我特别想这样跟你耗下去。”深邃的眼神目不转睛看着她,给她一种两人还是夫妻的假象。 冯清辉说:“你要是不松手,我就喊人。” “喊什么?” “你觉得能是什么,自然是你非礼我。” “我非礼了吗?你抓我的手,我才反手抓了你,是否算正当防卫?” 两人都沉默下来。空气中寂静了两分钟,他缓慢地叹了口气:“身上怎么有酒味?又去喝酒应酬了?” 冯清辉嘴角荡漾着一丝笑:“老顾,其实从你答应离婚以后,我就不讨厌你了,我觉得咱俩完全可以做朋友,知心朋友那种。” 他疑惑地看着她,问:“然后呢?” “我并不想你过的太差,反而希望你过的快活,所以,我特别希望你去追求新的幸福,就像祖玉,你就不想跟她试试吗?或许别有洞天呢?” “……能不能别提她。” 冯清辉笑盈盈问:“怎么了嘛。” 第55章 顾初旭沉默许久, “我还是喜欢你有小性子就撒, 而不是阴阳怪气说话。” 冯清辉垂下眼眸, 余光看向别处, “都离婚了, 我没资格朝你撒气, 这样显得我没家教,从离婚那天起,到以后的以后, 只要你不惹我, 我都会客客气气对你。以后你还会有别人, 我也会有别人, 不过你实在想找我消遣,咱们四个倒是可以一起出来搓麻将,正好一桌。” 顾初旭说:“我没闲工夫搓麻将,而且不建议你那么快开始,过了这段冷静期再说。” “咱俩以后各扫门前雪,谁也管不着谁, 你看这样是否合情合理。” 他想了想:“哪有你讲的那么容易,人是有感情的生物。怎么个各扫门前雪法,你教我?” 冯清辉侧过头看他, “不该管的不要管,不该问的不要问,不应该这样吗?” 他的手探到前面,副驾驶车座旁的收纳箱子, 从中掏出一个白色竖条纹的文件袋,轻手递给她:“这是毕业证书,收好,不要觉得用不着就乱放,丢了的话,有时会比较麻烦。” 冯清辉接过去,打开看了看,“学位证书呢?怎么只有一本?” “没找到,只找到了这个,”他闲散地说,“那本什么时候找到了再给你送过来,最近很忙,没时间细找。” 冯清辉毫不犹豫地揭穿他:“都放在一起,怎么会找不到,你是不是故意吊着我,就想多纠缠我几次?” 顾初旭抬眉,“你连放在哪都不清楚,又怎么会清楚有没有放一起?的确是没找到,不要这么恶意揣测旁人,我平常忙得脚不连地,为了多纠缠几次,用这种阴招?你对我也算了解,觉得我是这种人?” 冯清辉心下嘀咕,我怎么清楚你是哪种人,人的性格都是会变的,谁晓得你有没有受到什么刺激。 他又淡淡说:“家里电子门密码还是那个,如果你急用的话,我现在带你去找?” 冯清辉侧头看看他,提着眼尾表示:“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安全,我才不去。” “嗯,防范意识还挺强。是好事。” 说话就像过招,一来一往有些心累,冯清辉喝了两杯酒,脸庞发热,她闷闷说了句:“我走了。” 顾初旭目送她上楼才离开,方诚的项目在有条不紊地展开,赵秋芬近期忙着加班,顾初旭公司还有两个文件急需他签,所以送了东西就直奔公司。 顾初旭路过格子办公间,看到一丝台灯光芒,黑夜里穿透力不错,赵秋芬正低着头给人纠正几个错误地方。 直起身瞧见顾初旭,连忙问了句:“顾总吃了吗?这么晚还来公司?” 顾初旭简单应了一声,迈步往总办走。摩天大楼,落地窗,从高处往下看,灯火辉煌,视觉冲击很大。贯穿市里的几条主干道,就像发光的游龙,蜿蜒曲折趴在脚下。 他脚踩的,是最繁华的地段,集中的写字楼金融办公地点。 尹特助给他留了一条简讯,说冯清辉拨走了一部分资金要去买车,顾初旭打过去电话,“买什么样的车?” “她说百万级别以下的,都像在开拖拉机,与她如今的身价不符。” 顾初旭低眉笑说:“她如今什么身价?”思忖了下又说,“她并不懂什么理财,你近期帮她物色一个靠得住的人代她管理……买车的事,她愿意折腾就去折腾吧。” 尹特助跟着笑了笑,“孙至岳明天过来,晚上设宴还去懿品尊府?上回菜品太素了,我让刘秘书再好好安排一下。” 顾初旭“嗯”了声,“孙至岳是得好好招待,过段时间公司不有个度假,他如果感兴趣的话,最好让他们团队跟着一起。这个人办事效率不错,我打算长期用……他上次为学校课题组科研项目拉投资赞助,不如拨给他一些款项,敲定以后你提醒我安排财务部划账。” 刚挂电话房门被敲了敲,厚重的木门被推开,顾初旭抬头瞟了眼,低头继续忙碌,赵秋芬提着一杯奶茶进来,楼下奶茶店刚做好,外卖员送过来的,她不知道顾初旭喜欢什么温度,保险起见点了一杯常温。 “他们在加班,我请他们喝奶茶,擅作主张帮顾总点了一杯,抹茶味,正常糖的。” 顾初旭淡淡说:“我不喜欢喝奶茶,太甜。” “不喜欢奶茶?”赵秋芬愣了一下。 他抬起头,放下手中的钢笔,看着她问:“嗯,不喜欢,有什么问题吗?” 赵秋芬微微蹙起眉,很疑惑,低喃着,“那看样是我搞错了。” “出去吧,”他随手翻了两页文件,签下名字,盖上钢笔帽,“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搞错了没关系,别把工作搞错就行。” 赵秋芬缓过神,谈起工作就像打了鸡血,提起十二分的兴趣:“一切都在正常进行,白天跟方诚老板见了一面,跟他聊了聊初步的策划,他表情还算满意……还要谢顾总给我这个表现的机会。” 顾初旭笑了,温润地说:“不用谢我,我只是为了企业利息。” <<<<< 孙至岳有今日的成就其实还是仰仗导师,导师的名气导致他在学院里受重视,他是个传统的人,讲究先立业后成家。 从前的时候一门心思在学业上,从大学到硕士再到博士,他跟别人说没动过凡心没谈过恋爱,别人会笑他见识短浅。 但其实事实情况就是如此,他是个宁缺毋滥的人。刚到学校就职没多久,某次聚餐院长夫人打听他是否成家,他太诚实,喝醉酒差点把银行卡密码都交代出去。 从那以后,各式各样的姑娘开始源源不断地介绍给他。 孙至岳最怕领导介绍对象,学院里的课题组长,或者院长,把身边优质姑娘联系方式一给,他就得屁颠屁颠约人吃饭,着实心累。 冯清辉再跟孙至岳碰面是在咨询室,他说自己路过,一时好奇过来看看,冯清辉就带着他观赏了一圈。 他点着头说:“环境不错,是个好地方,地段也好,旁边都是小区,病号过来也方便……不过,如果我了解无误的话,这地好像是学校的地方。” 他说这些话并没有多少恶意,嘴角噙着一丝笑打趣。 冯清辉说:“孙老师是知情人。” 孙至岳摆手笑了笑:“我只是听说过学校的这个项目,其实大学生创业的寥寥无几,能创业成功的更寥寥无几,这个地方与其说是学校给毕业生扶贫,不如说自行谋福利。” 冯清辉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说:“哦,我并不清楚,都是我前夫给办的,我并不清楚其中的利益牵扯,不过这种事,应该不算稀奇吧。” 孙至岳笑说:“我才刚听说你结了婚,怎么突然又成了前夫?” “那你消息可真不够快。”冯清辉随口评价了这么一句。 孙至岳低头笑了笑,冯清辉看向他,客气问:“中午留下吃饭?我跟展静请你吃饭,她十二点就结束,还有大约二十分钟。” 孙至岳背对着阳光,笑起来特别随和:“不用不用,我下午还要去企业跟那边老总吃饭,时间都约好了,待会儿就走。” 冯清辉没有再说什么,微卷的睫毛向上翘着,她轻轻眨了眨,“那好吧。” 开始有夏天的征兆,车子放太阳下时间过久,坐进去就像进入一个烤箱,外出的行人穿衣服出现五花八门的景象,冯清辉穿着雪纺裙,看似清凉,空调彻底转换车厢内的空气之前,汗涔涔的要冒汗不冒汗的状态,让她有些烦躁,扯着领口透气。 中午回到家,冯佑军坐在沙发上,手中捏着遥控器,眼神却有些呆滞,下巴上的胡茬大概得有两天没理的那个长度,跟他往日作风截然相反。 他看见冯清辉进门才回神,哑然问:“吃饭没?” 冯清辉小心翼翼打量他,小声说:“我路上发消息说了中午回来吃……” 他一扫方才的不悦,站起来,转身对她说:“你妈带着阿姨去逛街了还没回,我去做饭,你等着。” “爸爸,”冯清辉悄悄打量他,“是不是我离婚这事,让你们都挺失望……所以这两天,家里气氛很压抑……你们要是觉得看到我会不开心,我就出去住两天再回来。” 冯佑军说:“你是不是傻?” 冯清辉眨动着眼睛表示不解。 听他继续说:“既然离婚了,他就是外人,不管孰是孰非,我跟你妈妈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照顾你的情绪,你见谁胳膊肘往外拐?” 她闻言悄悄松了口气,“那你们前段时间为什么大半夜吵架?老夫老妻了,还这么没默契吗?” “最近生意不景气,”冯佑军轻描淡写说了这么一句,“到处封山育林,搞环保搞绿化,木材成本越来越高,中小型散乱企业面临整改。” 冯清辉问:“那我们家遇到问题了吗?” 冯佑军抬了抬眉头,“遇到问题也能迎刃而解,我做这行二十来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我手里有些钱,需要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还不至于要拿女儿傍身钱的地步。” 冯清辉是个特别多疑的性格,冯佑军没说厂子遇到问题以前,她完全没把他生意上的事放心中,如今他虽安抚说没事,她却跟着愁眉不展。 中午在家随便吃了几口,也没什么胃口。想再问又不知道怎么问,隔行如隔山,她对家里的生意一窍不通,更不知道怎么为父亲排忧解难。 第56章 东屿市许久没下雨, 热了两日, 傍晚时下起牛毛细雨, 淅淅沥沥打湿青色油漆路, 顾初旭跟尹特助一前一后从懿品尊府出油光锃亮的大厅, 顾初旭走在前头, 尹特助叫负责泊车的人员把车子提出来,两人等了片刻,顾初旭撑起伞踏入雨幕。 正要上车的时候, 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停滞住, 偏头瞧去, 尹特助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耳边说:“有个事正要给顾总汇报,环保局最近查的严,连木材生意一并波及到,这两日有传闻,据说冯先生撑不大住, 起了转手卖厂子的想法。” 顾初旭脸色有些不悦,皱眉说:“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从什么时候开始?” “也就这两个周。” 顾初旭没跟他再犹豫,反手把车门关上, 声音清冷,对驾驶座的司机吩咐:“到前头路口等我片刻。” 说罢丢下尹特助,径直朝冯佑军站着的马路牙子那边走,冯佑军刚陪人喝了酒, 世道不行,十年前他在东屿市也是颇有脸面的人,到下面地方吃饭应酬,大多是市/局的人才有资格作陪,十年后后起之秀个个拔尖,冯佑军的那个中小型企业止步不前,乏人问津。 厂长为了帮他挡酒,已经喝倒下,他打发随行的人护送,自个一时便落单,站在公交站牌前打出租,天公不作美,这会儿把他搞得像个落汤鸡。 正郁闷着,头顶多出一把伞,来人语气恭敬地说:“爸,您怎么在这?也在懿品尊府吃饭?” 冯佑军回头看见顾初旭,不免有些尴尬,抬了抬眼算是答应,顾初旭帮他撑着伞,肩头很快被打湿一小片,呈现着比周边布料更深的颜色,他还是那副没脾气似的笑容,“时间太晚,这会儿不好打车,我送您吧。” 冯佑军行走江湖几十年,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没遇见过,更何况区区一个前女婿,大家都是生意人,等闲不会对谁疾言厉色耍脸子得罪人,老头到了这个年纪,比顾初旭更通透,观察顾初旭的神色,见其满眼诚意,也就没拒绝。 说话间顾初旭的座驾稳稳停在眼前,车上下来人请他,冯佑军颇有范儿的弯腰上了后座。 顾初旭收了伞紧跟着上车,其实他内心方才也在打鼓,怕这位有脾气血性的岳丈不给面子,让他当中下不来台,好在以前没有白孝敬他,二人之间还是存些情面在的。 上车之后长久沉默,等车上去环城高速,顾初旭的注意力从延绵不断的路灯抽回,“爸您最近身体怎么样?” 冯佑军沉吟了会儿,手指搭到膝盖上,“以后叫我冯伯伯吧,我是挺满意你这个女婿的,可惜咱们没有缘分……这几年再投缘,我也不好现在的情况下继续占你的便宜。” “好,冯伯伯,”顾初旭不想在称呼上辩驳,长辈说什么便是什么,“最近生意如何?我听助理说了两句,我现在的身份按理说不能随意置喙,但我想,冯伯伯应该不会拿我当外人。” “在考虑收购的问题,”冯佑军提起这事先叹了一口气,撇过去头看着窗外,“拖延也不是办法,资金周转困难,眼下迫于形势,只能及时止损。” 顾初旭点头,垂着眼思忖了许久,“环保不可能一直查下去,紧一紧,松一松,是常用手段。” “这个我知道。” 顾初旭继续说:“您先别着急,我托内部人员打听打听,看看情况再定夺。” 冯佑军扣着手说:“不满你讲小顾,我有个做建材的颇为要好的亲戚,看上了我这个厂子,今天吃饭就是为了此事,先前你阿姨已经为这个事跟我吵了几次,她主张让我出手,毕竟价格很诱人……今天我跟人家达成了口头的协议,只等着改日签合同。” 顾初旭颇为惊讶,内心隐隐不安,没想到冯佑军如此果决,有些话身份限制不该说,只能提醒两句:“您自己都说是口头协议,我建议您再考虑考虑,这是自断饭碗的买卖……多为清辉考虑考虑,她还年轻,坐吃山空,以后又该怎么办?” 这些话还真说到了冯佑军的心坎里,他只有一个女儿,对家具行业一直不太感兴趣,冯佑军打过招赘的念头,后来顾初旭出现,冯佑军就想,这男人有家族企业,自然无暇顾及他这个中小型的实体经济,所以那时打算过以后的路,他夫妻二人能接手便接手,不能接手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然,眼下又不同,女儿离了婚,是该帮她留条后路。 <<<<< 冯清辉不喜欢下雨天,但喜欢下雨天坐在落地窗前听雨,噼里啪啦敲打着树叶的声音让人内心安静。 所以她有段时间,每晚在床头循环播放一段雨中的录音,滴答滴答的声音围绕,她枕着顾初旭的手臂安然入睡,有一晚他们闲谈,说到躺着的婚床,说到婚房,说到茅草屋。 56 冯清辉最喜欢的一首诗是《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顾初旭记性好,从“八月秋高风怒号”一口气吟诵到“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语气淡淡的,带着一丝凄凉,妥妥矫揉造作的一男人,下雨天是如此的应景。 对于离婚,对于离开顾初旭,她并没有特别的不适应,除了在深夜,尤其是下雨的深夜,一个人躺着浮想联翩。她一般不敢放纵自己的思绪,因为一旦想起来种种,便能彻夜失眠。 有时候,有些伤害,不是一蹴而就的,是延绵不绝的,根深蒂固于人类的记忆,压抑的越狠,午夜梦回的时候反弹的就越厉害。 她正坐在床头望着外面出神,房门忽然被打开,紧接着是隐约的,沉闷的脚步声。肯定是父亲,冯清辉想也没想,穿着睡衣,披散着长发出去,探头却看见两个男人,除了父亲还有顾初旭。 顾初旭看过来,主动解释:“路上恰好碰到。” 他手上拿着收起的雨伞,滴答的水渍把门口玄关处的地毯搞的湿漉漉的。冯清辉抿了抿唇,有一瞬间的恍惚,恍惚中差点忘了他是前夫,此人甩了甩雨伞上的水渍,把地毯打的更湿,田瑞兰女士在场的话,大概会心头滴血,然后喊一句“小顾啊,我的地毯”。 冯清辉觉得那一定很搞笑,打住自己的想法,正视他:“谢谢啊,要不要喝茶?”后一句是客气话,知道他也不会喝。 “时间不早了,尹特助在外面等着。”他果然这么讲。 “哦。”冯清辉垂下眼,见他回身往外走,自觉送到门口。 挺拔削瘦的背影消失在雨中,冯清辉看见他握着伞冲她挥手,弥蒙黑夜中,开着双闪的黑色车子过于醒目。以前异地恋的时候,冯清辉特别讨厌顾初旭开夜车过来找她,因为直到他到家,冯清辉都得提心吊胆。 又在想以前,今夜有些多愁善感,转身就要离开,手里捏着的手机却忽然进来一条陌生消息—— 你知道吗,分手不久,我姨妈推迟了,当时我问他怎么办,他让我再等等。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我从他的语气知道,如果我真的怀孕,那就没你什么事了,他会立马再跟你断绝关系。你真的好幸运,冯清辉,就这你都能忍吗?果然好度量。 很快又有第二条:我在东屿市已经没有立锥之地,最近诸事不顺,我能猜出是他做的,现在比的,就是谁更下流,临走之前,怎么着也得让我看你们离婚吧? 冯清辉站在原地,只觉得满满的怒火瞬间填满胸腔,一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眼角瞬间涨红湿润,她朝着雨中声嘶力竭喊了一句:“顾初旭!你他妈站住!” 他不明所以,回过身看她,细雨打在伞上,就像针尖落地发出的噪音。 冯清辉快速冲了出来,穿着单薄的睡衣,脚上是不能沾水的拖鞋,她穿过台阶小跑到他跟前,踮脚攀住他的肩头,狠狠咬他的肩膀,下了狠劲,一口便能见血的力道,顾初旭不明所以,闷哼一声,扣住她的脖子趔趄了两步。 眼前女人的长发全部淋湿,紧贴在脸上脖子上,她瞪着眼,凶神恶煞充满戾气,紧紧揪着他的领子:“你俩赶紧双宿双飞吧,你们就是一对狗男女,她要是再敢给我发消息,我就弄死她!你信不信我找人弄死她!” 顾初旭脸色有些发青,忍痛看着她癫狂的状态,低声询问:“你告诉我,怎么了?” 冯清辉手足无措,从兜里掏出手机用力砸在他脸上,带着哭腔,絮絮叨叨说:“她就是个变态,她是个贱人,这个世界上的女人都死绝了吗?你去他妈的招惹这种女人!你恶心死我了,你的风流韵事现在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个人生活!你没告诉她我们已经离婚了吗!” 她很混乱,头部昏沉,双手捂着脸,用力抹了一把泪,低声下气语无伦次地瞪着眼说:“我求你了,你让她放过我吧……别隔段时间就来骚扰我,隔段时间就来骚扰我,我想安静会儿,我快他妈的崩溃了……你能滚吗?你能跟她一起滚吗?拜托,拜托你行行善……” 顾初旭弯腰把手机捡起来,她对于数字不敏感,所以密码一般只有那六个,他顺利解锁,看完消息愣了许久。 冯清辉挣扎着低泣,两人全身湿透,能拧出一盆水,她发泄完全身脱力,心中松快了些,紧接着眼前一黑,当即昏了过去。 第57章 冯清辉睡得极沉重, 好像熬了几个通宵, 意识朦胧时, 感觉手背很凉, 她抬手拂去, 被一个力道阻挡, 不多久室内有嘈杂的训斥声,男人和女人的声音带着愤怒急切,她嫌吵, 想睁开眼, 眼皮子不听自己使唤, 脚步错乱一阵,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隔绝在门外,终于消停。 她有气无力动了一下身子,半个背麻酥酥的难受,低吟两声,抵不住虚弱再一次睡着。 第二次恢复神志是被阳光普照的光线刺到眼睛, 眼前一片红海,她轻轻睁开一条缝,瞳孔不能对焦, 视线非常模糊,隐约看见床榻边坐着个高大虚影,强撑了几秒她病恹恹耷拉下眼皮子,休息片刻后才有力气再睁开。 这一次视觉与感官逐渐恢复, 闻到枕头边淡淡的医院消毒水味,病床前的人是顾初旭,穿着昨夜那套西装,她眨动两三下眼睛,记忆随之而来,白皙的脸庞带着显而易见的苍白,扫向被紧握的手背,缓了缓,用尽力道往外抽。 被他紧紧抓住,他强硬地,用干燥地嘴唇摩擦她的手背,桎梏住她的手腕,举止就像个粗鲁的莽夫,冯清辉含泪蹙起眉,白着脸哑声说:“放开我……” 刚要起身又躺下,胸口剧烈起伏,一半是被气急,另一半是体力不支,心跳不已。 男人有些粗糙的手掌探到她额头上,轻轻抚她眉头上蹙起的皱痕,他柔柔盯着她,倾斜下头,用带着浓浓疲惫以及有些泛红的眼睛仔细瞧她,“我不能放,以后都不放……怀孕了怎么不告诉我,还瞒着爸妈,把大家都吓坏了。” 冯清辉闻言脑子轰隆一声,像是有东西忽然炸开,她仰起上半身,启唇愣了几秒,攀住顾初旭的肩膀想在他脸上找到欺骗她的一丝破绽,注视他的这几秒,眼神越来越暗淡,闭上眼,抖肩膀哭起来,清泪顺着两边眼角流淌,留下两道湿漉漉的痕迹。 顾初旭弯腰抱住她,她则挣扎不休,攥起拳头捶打宽厚的胸膛,两只小臂被挤压在男人坚硬的怀中动弹不得,他低低说:“我知道你委屈、伤心,从昨夜到现在我却一直在窃喜,我是个小人伪君子……你以后哪里不满意,尽管朝我撒气,什么事都听你的。” 冯清辉被他粗鲁的动作闷的喘不过气,撵人时声音依旧沙哑:“你出去,我不想见你……我爸爸呢,我妈妈呢,你别在这,我要找他们……” “他们守了一夜,都很累,刚在隔壁陪护病房休息下。” 冯清辉昏昏沉沉的,泪眼朦胧中看向顾初旭,她实在没力气再闹,胃中翻搅难受,心里却在想,她明明用验孕棒测过,没有怀孕,怎么可能,为什么会这样,老天在给她开玩笑吗?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恍惚中又想,顾初旭是想要会下蛋的母鸡,还是想要母鸡下的蛋,自己还不至于落魄到被人这么糟践的地步…… 顾初旭抱着她放回床上,嗓音低沉地开腔:“我昨晚想了一宿,连乳名都起好了,最好是个女儿……你觉得怎么样?” 冯清辉垂下眼皮子不想搭理他,她现在很乱,脑子已经停止思考,不想再看见这张脸以及这个男人,蹙着眉头转过去身背对他。 手搭到她瘦弱的腰身上,“我向爸爸保证这事会处理好,给他一个满意答复……你只管安心养胎。” 冯清辉闭着眼一言不发,一副厌世、生无可恋的模样。 繁衍的模式上,男人果然轻松自在,当初图一时快活,不负责地播撒种子,一旦中招,不管是十月怀胎分娩出来,亦或是上手术台打掉,女人都是身心被摧残的那个。 反观他们呢,要么稀里糊涂打马上任当了爹,要么甩一笔钱擦干屁股,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所以人人追求的男女平等,哪有他妈的公平可言。从生理结构上,女人永永远远低人一等,除非以后繁衍的模式从有性生殖演变成无性生殖,出芽或裂殖就能传宗接代。 她现在就特别想知道,假如此刻躺在病床前的是祖玉,他是否也会一副深情的负责的态度,然后说:“我知道你委屈、伤心,从昨夜到现在我却一直在窃喜,我是个小人伪君子……你以后哪里不满意,尽管朝我撒气,什么事都听你的。” 57 如此想想,真他妈让人心凉,冯清辉觉得或许自己还不如一个提款机,提款还要先存款,且提款机没什么感情可言,是个无生命不会思考的冰冷的铁容器。 门吱呦被推开,病房护士自己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过来查房,问了两句什么,顾初旭一一耐心仔细地回答,她还没点头答应,这男人就以为自己即将荣升父亲。 顾初旭送走一病房的医生,拿着手帕细致地帮冯清辉擦手,一根一根,从里到外,他今天特别的聒噪:“我已经打电话给妈妈,她待会儿过来,给你煮了鸡汤补身体。” 冯清辉胸口剧烈起伏了片刻,“我说自己要生了?你有本事现在就拿走,自己养。” 顾初旭说:“终于愿意跟我讲话了?生不生我都随你,不过我们现在先养好身体,出院了再从长计议,好吗?” 冯清辉知道他是为了安抚自己的情绪,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肯定会想尽办法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他说完不久,冯佑军提着几盒吃的东西,医院一楼的餐厅有个小厨房,专门给孕妇产妇以及特殊病人提供,可以点了菜大厨单独做,冯清辉入住的病房也不是普通病房,家庭式的孕妇产妇病房,衣食住行都很全面,但公立医院比私人的高档月子中心的服务还是欠缺一些。 冯清辉冷脸许久,看见冯佑军才露出一丝脆弱,眼眶再一次变得湿漉漉,一动不动瞧着自个父亲。 冯佑军放下东西什么也没说,叹了口气,拍了几下自己的大腿,那表情就跟自己女儿没结婚就被外头的野男人搞大肚子无差别,不过还稍微好点,最起码她是婚内被搞大肚子,离婚后才发现怀了种的。 眼下有个特别棘手的问题,那就是怎么妥善处理这个胚胎。 冯佑军作为过来人,历经千帆,纵使宠爱女儿,很多事却看得明白,总要一一摆在她面前,人生大事,让她抉择。 顾初旭还算知趣,用想抽烟为借口推门出去。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钟表有规律的嘀嗒嘀嗒的走动,以及喷雾加湿器内部的工作机有条不紊地“嗡嗡”声。 冯佑军歪着身子看了冯清辉须臾,摇头说:“你醒之前他已经把什么都告诉我了,还算坦诚。这个事吧,我跟你妈妈都不能做主,不过我态度很明确,不管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自己考虑,想明白了再做决定。” 冯清辉对这个答案也算不得多意外,从小到大,她都是个比较有主意的人,小时候每次她做决定,父亲都会问,你想怎么做?你想做就去做,先不要想成功不成功,那是你做完以后才面临需要考虑的事。 当年她高中成绩岌岌可危,考不上心仪大学的时候,五一的时候大家都在学校做最后三十天的冲刺,她逃避问题回到家,对父亲说,她觉得自己一塌糊涂,很失败,冯佑军依旧说,谁说的,你一直是我的骄傲,你能考上市一中就已经证明了你的厉害,一个女孩子没必要那么争强好胜,你有爸妈可以依赖。 所以冯清辉一直都在毫无负担的活着。 但她没有想到,嫁人是个如此麻烦的事,喜欢一个人也是一件如此麻烦的事,她想要简单的开始简单的结束,彼此留个体面,毕竟相爱一场,又夫妻一场,茫茫人海之中,七分之一的时间浪费在一个男人身上,以后回忆往昔,两鬓斑白坐在轮椅上,枯瘦的手拿着老照片讲给别人事,总得有一丝无怨无悔的缱绻,而不是恐惧跟怨恨…… 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最擅长的莫过于以己度人,站在目前的立场,肚子里是个没成型不会思考的多细胞生物,确实算不上生命,所以打掉不算杀生。 但倘若生下来,有一天肚子里的这位跟她这般年纪,或许会在跟朋友或者家人聚会的时候感叹一句:“当时我差点因为一念之差来不到这个世界,幸亏我福大命大,感谢我佛慈悲。” 从现在往未来看,这位是不存在的,从未来往现在看,存在不存在取决于父母的决定,你若让他存在,二十年后他正谈笑风生。 展静在跟老刘在一起之前,曾怀过前任的孩子,年少时期没有办法,经济不独立,自己都在念书,于是便处理掉了,如今在她心中成了个死结,知情人从不敢提不敢问,但纵使如此,每回展静喝多喝醉,也总会拉着她念叨两句。 她说没办法,真的没办法,没有钱,怎么养?况且我俩都是懦夫,都不敢负责。这辈子也只能留有遗憾,等到年岁越大越难过越心痛。等到再有儿女,儿女绕膝仍旧不得解脱。后来也是因为展静打完胎身心最脆弱的一段日子,前任没有给予应有的关心照料,在她心中埋下祸根,怨怼,纠纠缠缠,分分合合,折腾了几年才掰扯干净。 所以展静作为过来人,一直劝解冯清辉快刀斩乱麻,结束这段千疮百孔的爱情,去寻找崭新的归宿。 第58章 昨晚吴宇泽跟刘丽呛了两嘴,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刘丽算是小家碧玉的姑娘, 有两分脾气但也讲道理, 早晨吴母叫她陪着去趟医院, 刘丽装作没事人一样答应了。 好像是以前的老邻居冯家女儿病了, 这两日在医院里,吴母出于姐妹情分自然得去看看,如果夜间需要人照应, 理应说两句客气话。 他们在医院门口的水果超市挑了个果篮, 时令的新鲜水果, 打电话问过, 直奔六楼。 六楼大厅紧挨着病房有个护士台,值班护士二十四小时轮守,旁边有茶几会客厅,圆玻璃的拱形桌,淡黄色竹制椅凳,摆了几盆绿植, 环境清幽淡雅,出电梯瞧见那日惊鸿一瞥的冯家女婿,背对着她们垂首讲电话, 语气低沉轻缓:“……我改主意了,她现在想走也要走的掉,你联系一下上海那边,让她家人过来一趟……嗯, 我在医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先帮我物色个手脚伶俐的月嫂。现在得空吗?帮我点杯奶茶送过来……” 他说到这忽而想起什么,转口又说:“奶茶先不要,她不能喝。” 顾初旭讲到这里,回身看见刘丽,他对此人并没有什么印象,见其笑着看他,眯起眼想了想,瞧见她手中的果篮,不难猜出是来瞧冯清辉的,迟疑着点了点头回应。 吴母走出几米外才发觉刘丽没有跟上,扭身又回来唤她,这位中年妇女顾初旭认识,是冯家的旧邻居,早前办婚礼的时候,她到顾宅做客,第一次见顾家客厅的阵仗,拿着手机东拍西拍,让在场的人很是尴尬。 冯清辉当即便有些生气,他压着才没当场发出来。所以他对这事记忆深刻。 前次在冯家碰面,顾初旭一门心思都在吴宇泽身上,倒是记不太得她有没有在场,以及对刘丽也没什么印象。 不过人到跟前避无可避,他还是礼貌性喊了一句“阿姨好”,三人一前两后进病房。 冯清辉住院次日,身子骨弱,有先兆流产的迹象,所以医院建议多观察几天。顾初旭知道自己招人嫌,没离开医院,又不敢近身刺激她,大多情况下都在门口待着。 她此刻刚睡下,睡得并不安稳,吴母刚低声问到底是怎么了,她瞬间睁开眼,转过头,第一个先看见身高极具优势所以比较醒目的男人,她叹了口气,深感无力,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田瑞兰毕竟是个女性,用挑剔的眼光瞅了顾初旭一眼,他自觉说:“我去下面小厨房一趟。” 耳边清净片刻,冯清辉才得以闭目休息,两个女人低声叙说着—— “昨天我还寻思着咱们报个团去看看洛阳十里画屏,听说你在医院吓我一跳,以为你怎么了,又听说是月儿身体不太舒服,我就赶紧过来瞧瞧……没事吧?你们怎么还瞒着我呢?” “没事,女孩子嘛,总会有个小病小灾的。”田瑞兰犹豫了一会儿,就这么搪塞。 吴母又问:“姑爷怎么回事,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年轻人正闹离婚。” 吴母听完瞳孔睁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动不动就离婚……”也算是看着冯清辉长大的,知道她的性格,当面不好说太多。 吴母离开不久,顾初旭去而折返,于冯佑军在门口相遇。 冯佑军瞧了瞧他手中的饭盒,“你回公司忙吧,不用全天候在这,有我跟你阿姨,月儿没想好以前,你俩还是少见面,影响她做选择。” 顾初旭递过去食盒,“那麻烦爸爸多照顾她。” “不是让你改口叫冯伯伯。”冯佑军皱起眉,这称呼让他倍感压力,尤其是顾初旭作为晚辈指点了他工厂的事宜。 顾初旭却说:“恳请爸爸帮我说两句好话,帮我美言两句。” 冯佑军还是首次听他低头说这样的话,投去审视的眼光,没有立时答应,只说:“行,我明白你的态度了。” 挥手让他离去。 冯佑军回到病房,把手里的吃的一放,吩咐田瑞兰清洗碗筷吃饭,冯清辉轻声问:“怎么才来,带了什么?” 冯佑军没听见,卫生间去洗手。 两人量的饭菜,浅米色的食盒,两荤两素还有一份软糯养胃的小米粥,饭盒里的米饭是给田瑞兰准备的,除此之外还有两枚紫薯,一块发糕,清洗了切好的一小碗酸奶水果捞,芒果、樱桃、草莓、红豆、芋泥等等,色泽新鲜且清爽,让人食欲大开。 典型的孕妇餐。 冯清辉食欲不错,捏了枚白色小瓷勺,每样吃了不少,尤其是有机油菜,口味清淡可口。 58 冯佑军坐在沙发一旁翻报纸,看到冯清辉精神头恢复稍许,问:“饭菜怎么样?” 冯清辉抬眸看他一眼,正要说点什么,老头放下报纸随手一搁,田瑞兰却说:“小顾买的吧?” “他打电话说要买,我就没拦着。” 冯清辉垂下眸,脸上唯有的那丝血色褪去,索然无味道:“别让他再来医院晃来晃去的,晃得我眼晕。” 田瑞兰跟冯佑军面面相觑,互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晚上顾初旭悄然推门进来,母亲去隔壁休息,她并不需要二十四小时照料,冯清辉犹如被安装开关的机器人,男人刚踏入一只脚她就醒来。 这人走到她身前,窗外街道上路灯的光线本就虚弱,被他尽数遮挡,他肩膀大概被咬破血,冯清辉白天的时候瞧见单薄衬衫下藏着纱布。 她最近像个疯子,时而特别开心,时而特别郁闷,排遣情绪的能力不行,犹如病入膏肓的精神病患者,跟她往日的心性截然不同。 手腕被握住,这人摁着她的掌心,温热的指尖插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交握。 顾初旭以前喜欢这么握着她,如果她打趣调侃了什么他不爱听的话语,手上就微微用力,用坚硬如竹子一般的指骨夹她的手指。 一夜情那晚,他也是这么强硬地握紧她,最动情的时候,也不过是一句我回来了。 冯清辉很奇怪,年少无知的时候,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男人,还以为他深沉成熟、腹黑深情,很长一段时间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实在折服于他的一本正经,其实到现在冯清辉也没见过他蝶泳自由泳以及蛙泳时的样子,他说自己什么都会,把自己说的是个全才。 冯清辉就是那个痴傻的、爱才的小女孩、他说:“我最近一直在找各种借口接近你,说实话,真是难倒我了……这感觉特别像我跟你刚认识那会儿。我觉得你怀孕这事,是上天给我的一个契机,让我有充分的理由纠缠你。” 冯清辉是个泪腺特别发达的人,去参加陌生人的婚礼,主持人煽情两句都会红眼眶的那类,如果这话他在祖玉之前说,就算是个变态偏执狂,只要是她喜欢的,依旧会感动的一塌糊涂。 “我以前太好面子……”顾初旭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我一直想把你这倔脾气给改回来,有时候我就跟你较劲,可每回都是我回去找你,我妥协,那时觉得自己太委屈,被你挥之即来推之即去,虽然男人承担应该多一点,但有时也特别想你低个头,哪怕是你一次我十次……你以前问我每次发生矛盾,我为什么都能若无其事做自己的工作,其事我面上若无其事,坐在办公室电脑前也会心不在焉,憋闷难受,但男人跟女人不一样,不会像你们找个闺蜜哭一场,我们男人,很多时候都是自行消化……” “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分手过很多次,每一次我都很确定,只要我不找你,以你的性格,绝对不会去找我。那次我是真的累了,不瞒你说,我去省外之前,一直告诫自己,如果你不找我,我就再也不会找你……你总要让我知道,我在你心中到底有没有分量……你哪怕发条短信,我都觉得值了,” 他无奈地摊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下楼,我都已经在楼下等了很久……你就不能下来吗?” “我不喜欢被别人逼迫,”冯清辉淡淡说,“你提的分手,我又为什么要去找你?” “给台阶下,你懂不懂?” 两人无声对望许久,冯清辉抬起眼眸平静地看他:“我没给你台阶下吗?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 顾初旭闻言愣了许久,缓缓皱起眉,她在这时用力甩开他的手,“我没给你打电话低头吗?” 她只觉得难受极了,头脑发胀发热,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扯痛,无力地质问完,她最后的一点耐心都被抽走,瘫软在床上,裹紧被子,嘴唇的颜色越来越苍白。 下一秒肩膀被他握住,他紧绷着表情,视线凝固在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不愿意放过:“告诉我,什么时候打的电话?” 冯清辉问:“现在扯那些还有什么用呢,都是几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对于你来说,面子什么的就那么重要吗?低头怎么了,男人不知道低头,有几个能讨到老婆的……我们现在的问题,不应该是祖玉吗?” 顾初旭盯着她许久,声音带着一丝颤音:“那你知道不知道我去找过你,凌晨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再打电话是吴宇泽接的,大半夜,从一个男人那得知你在哪,你夜不归宿,还跟吴宇泽整晚在一起。以前你告诉我,不好意思夜不归宿,爸妈问起来很尴尬,行,我理解你,女孩子嘛,很多事不方便……” 第59章 他又说:“你说想让我带你去东北看冰雪大世界, 结果你选择跟他同去, 你们走之前, 讨论早餐吃什么时, 我就在吴宇泽旁边, 在车上坐着……所以, 你是不是以为我的心是铁打的,什么都可以包容你。我不过是个凡人,平凡的男人, 我有脆弱的时候, 需要被安慰的时候……我对你, 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 有求必应,不能说立马去做,但只要你提出来的要求,我都会尽量达成……” 冯清辉慢慢侧过身,梗着脖子愣愣地看他,白皙脖颈上的青筋凸显, 好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谁告诉你的?” “吴宇泽说的,我们坐在车里抽了半宿的烟, 他说,我听。” “你为什么从来不提这件事?” “有什么好提,都过去了,又不是什么光鲜事, ”顾初旭耷拉着双手,垂头笑了笑,“这事在我心里是个禁忌,我只想时间久了,慢慢淡忘……况且,男人只要想跟这个女人走下去,这种事,一般都不会主动提。如果时常挂在嘴边,日子还过不过?” 她呆愣着,眼前模糊一片:“我想,以我那时候的心态,只要你稍微主动一下,我肯定就连夜奔过去找你了,根本不需要你过来……老顾,你没感觉到我们和好后,我有在改变吗?以前我们异地,我从来都不会去找你,不管你多忙,都是你在两地奔波……后来,我就时常去南山市找你,我已经学着体贴你,收敛我自己了……但我不是个傻子,也不喜欢别人把我当傻子……” “冯冯,能不能不要再去计较对方?” 冯清辉疑惑地看着他,看了足足一分钟之久才想通他为什么这样说,她虚软无力地擦干净眼角的泪痕,“我们当时关系好,你不清楚吗?” “你总拿关系好当借口,”他冷下脸低斥,“你是不是也以为我是傻子?你到现在还在用这个理由搪塞我?你嫌我不够坦诚,你坦诚吗?我们能不能不再提这种事,我想跟你继续走下去,所以我们这么彼此加深印象,只会让心里的那根刺扎的更深,真的很不理智……” 冯清辉哭笑不得看着他,“是啊,我夜不归宿就一定得是上床了,你就那么喜欢绿帽子吗?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随便吗?那我肚子里,也有可能是吴宇泽的种,你忘了吗?前段时间他单身派对,我可是彻夜没回,所以你还是先查个DNA吧,别白高兴一场……这孩子是不是你的我不敢确定,我只能确定是我。毕竟那晚我喝醉了,人事不省,就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春梦……” 面前的男人脸色铁青一动不动,眼中闪过一丝暴戾,他忽然弯腰拿上外套,扭身要离开,冯清辉不明所以,唤他:“你去做什么?” “我去找他。” “找他做什么?” “男人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 说罢病房的门啪一声被甩上,冯清辉认识顾初旭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动怒,她心头不安,眼皮子一跳一跳的,可腹中却感觉冷飕飕不舒服,喊了几声,回应她的是寂静。 她虚弱地倒下,心想,爱做什么做什么吧,她连自己都管不了,又何必去管一个离了婚的前夫。 冯清辉最近有点迷信,她也只能用迷信解释弄人的命运,除此之外,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大概是动静闹得太大,就连隔壁的母亲都被吵醒,披着衣服,睡眼惺忪,悄悄走近,啪嗒打开灯,刺眼的光芒让冯清辉睁不开眼睛,她想埋头装睡已经来不及,脸上挂着湿漉漉的泪痕。 母亲瞬间红了眼眶,心疼不已,悄声问:“怎么了,月儿?” 冯清辉被这一声呼唤叫的差点崩溃,垂下头,极力稳定住情绪,苍白着脸,勉强挤出一个像女鬼似的笑:“没事,晚上想太多,有些多愁善感。” 田瑞兰隐隐猜出什么,方才在隔壁也听见动静,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姑娘就是不愿意对她讲,让人心疼,让人担忧,又不知道怎么帮助她,“月儿,你说代沟真的存在吗?你以前的以后,有什么不开心的事,都会跟我讲,现在呢,就算问你,你也只会沉默。我跟你爸爸都在想,是不是我们不善于学习新事物新思想,逐渐愚笨跟不上潮流。” 冯清辉望了眼窗外暗淡的光芒,回头看她,语气轻快地说:“因为我长大了啊,能自己面对的事,就不想麻烦你们。这是好事。” 母亲期期艾艾望着她,很多话在喉头堵着,又怕说多了,只会让她更伤感,最后也只是道:“没事,左右我们家有点小钱,孩子爸爸也不会袖手旁观,你看,那个谁家的孩子,父母六岁就离婚了,如今养在两个家庭里,也依旧金尊玉贵,从小没受过委屈……” 冯清辉却摇头,眼眶润了润,“我一直认为,爱一个男人才愿意给他生孩子,而且希望他在孕期把我宠到天上去,不爱这个男人,又怎么能爱这个男人让我怀的孩子呢。纵使他无辜,我怕自己看见了就心烦……就像我这种,生孩子的意义在哪?” <<<<< 吴母探望了冯清辉的第二日,吴宇泽从外地出差回来,他早前有段时间在廊坊研究所工作,干了两年,月薪水从八千左右涨到了两万有余,辞职回来完全是应了吴母的要求,家中目前做一些小生意,虽然不景气,但仍旧比得过上班族。 吴母是个典型的家庭主妇,没工作,整天的心思除了搓搓麻将就是到处游山玩水,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当时冯清辉没跟顾初旭结婚的时候,吴母确实有点小心思,不用征求儿子的意见,就能看出这小子的花花肠子。再者,无论从身家背景还是从样貌身材,她对冯清辉无可挑剔,也想着,以前两家做的是差不多的生意,如果儿子真跟冯清辉好上,那冯家的厂子,以后就是吴家的家业,冯家有继承人,吴家攀上富贵,还真是一举两得,互利互惠。 所以那时,儿子在家相亲,看一个又看一个,什么样的姑娘都入不了他的眼,吴母旁敲侧击,问过吴宇泽的心思之后,才厚着脸皮打电话给田瑞兰,说了自己儿子在家相亲云云,又问冯清辉是否在家等等,原本以为田瑞兰会接一句什么,她也就顺着话题往下说开了。 牵引了几次,田瑞兰没有上道的意思,她怕伤了姐妹间的情谊,自然偃旗息鼓。 一眨眼几年过去,冯清辉闹起了离婚,还真是不让人消停,她不禁唏嘘,要是当时跟自己儿子好上,就儿子那个痴情的劲儿,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这离婚都闹到医院去了,肯定没什么好了。 晚饭时候想跟吴爸八卦一下这事,又想着儿子在场,还是不要张口的好,好不容易有了刘丽这么个乖巧满意的未婚妻,她如果说了,万一这小子死灰复燃那就惨了。 半夜的时候,吴宇泽睡梦中接起一通电话,对方的声音很冷,带着微微的沙哑—— “下来一趟。” “你谁啊?”吴宇泽听了半天没听出是谁,揉着眼睛把灯打开,坐起问。 “顾初旭。” 他拿起闹钟看了一眼,“有事吗?” “找你叙旧。” 吴宇泽看了眼手机,什么也没说,做过亏心事的人,内心都会有一两分准备,这么大半夜找上门,他不会傻乎乎以为是好事。 顾初旭站在树影下,深色的衣服,橘黄色路灯,指尖夹着的那只香烟醒目,烟雾袅袅上升,在指尖悠悠燃烧,抽烟有害健康,男人却乐此不疲。 看见吴宇泽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下来,他把手里烟蒂扔了,垂着眼眸用脚碾灭。 空荡荡的深夜,任何一点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你知道吗?”他淡淡说,“我长那么大,就打过两次架,第一次打架是大学的时候,你出言不逊。一直以来我脾气很好,所以如果哪天我打了谁,一定是他做的太过分。” “是嘛,那你第二次打了谁?”吴宇泽好笑地问。 顾初旭慢悠悠脱下外套,随手扔地上,解开领口的水金色纽扣,边挽袖子边说:“还没发生,不过马上就要发生了。” 他说罢迈步往前疾走,两步来到吴宇泽跟前,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抡起手臂就是一拳头,重重的,毫不迟疑的用力砸下去,吴宇泽趔趄两步,一屁股蹲地上,嘴角当即被牙齿碰破皮,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伴随着牙齿松动。 顾初旭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弯下腰,揪住他的衣领,第二拳,第三拳……红着眼把他往死里打。 这仇恨得从他那晚去找冯清辉算起,这么想,好像怎么打都不解恨。 吴宇泽好歹是七尺男儿,一对一单挑不可能任他打,找准时机回击了几拳头,甚至骂骂咧咧说:“偷袭人,你他妈真是卑鄙小人。” 顾初旭居高临下,眼神就像冰刀子一样狠厉,“卑鄙小人?你是不是对这四个字有什么误解?这个世界上,谁有你他妈的卑鄙!” 顾初旭第一次打他的时候,跟这次相比就像一场儿戏,他从来没这么放任过自己的拳头,原来打人可以上瘾,让人心中的恨越积越多,恨不得做出违反法律底线的事。如果杀人不犯法,他真的会把眼前的这个小人千刀万剐。 第60章 事后两个男人都平静下来, 靠着花坛十字台阶瘫坐, 像那夜一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吴宇泽是弱势的那方, 身高上就不具有优势,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 嘴角血迹斑斑。 斑驳树影下,吴宇泽抬头看向顾初旭,“能给支烟吗?” 顾初旭没理他, 精短的黑色发丝凌乱, 手臂搭在膝盖上, 他抬指抹去嘴角的血迹, “这几年,你愧疚吗?” 吴宇泽笑了下,“你指那晚的事吗?喜欢一个人是自私的,我只是顺应内心……不过她实在太固执,只拿我当朋友,满心满脑子都是你, 不给我任何希望和机会。有次她大晚上哭着给我打电话,我满心欢喜地跑过去陪她,还专门给她带了爱吃的甜食, 我们一晚上溜达来溜达去,她所有的话题都离不开你……我时常在想,自己比你差什么,就差那点破钱?” 顾初旭侧头看了看远处, 许久才收回视线,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他把外套捡起来,弯腰站起,抖了抖尘土,捏在手中离开。 他没有立马回医院,生出一股胆怯,车子停在路边没有开,沿着护城河从最南边走到最北边,呼呼的风撕扯着他的衣襟,他耳边除了风声流水声再无其他。 顾初旭坐在护城河边石阶之上,明日晴空万里,宜嫁娶,有连夜装饰酒店搭台子的人在忙碌,河水波波荡荡,大厦的灯光被打成碎片,犹如璀璨繁星,晃眼,模糊视线。 顾初旭生活在这潭大染缸中,自认算是个重感情的人,与那些流连花丛中的男人不同,看着身边同龄或者大龄的企业人士游戏人生,没成想,有一日,自己却被人生游戏。 这艹蛋的人生,狠狠戏耍了他一遭。颠覆了他所认为的。 顾初旭的心情,已经不能用言语形容,大概就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的遗憾、懊恼,他有多在意心中那个人,悔恨之意大概就有多深。 所以他忍不住打了吴宇泽,如果没有吴宇泽从中作梗,那晚他们毫无疑问会复合,他去西藏自我折腾了两个月,一通无声电话打乱阵脚,顾初旭在打电话被吴宇泽接了之前,认命了,他告诉自己,算了吧,她不体贴就不体贴,一个大老爷们何必如此计较。她脾气娇纵就娇纵吧,初月从小也娇纵,凭什么自己家的女孩子可以对外头的男人娇纵,外头的女孩子不能对他娇纵。 所有的矛盾,不过是两个年轻男女恋爱间无伤大雅的互相诉求,看开点,都可以原谅可以解决,不过是个磨合的问题。就算磨合不成,那也是以后的问题。 但加入了吴宇泽,事情显然就不通,吴宇泽跟他的一番促膝长谈,直接把两人推向劳燕分飞的结局。 顾初旭一直想,一直想,越想,好像越把自己陷进去,无法释怀。 他枯坐了许久,终是起身,找了一家彻夜经营的酒吧,吧台一旁灯光暗淡的位置坐下,一个人低头喝闷酒。 这个光景已经错过酒吧最热闹的鼎盛时,三两个人凌乱地坐在相隔很远的位置,互不打扰,调酒师和服务员正处于一夜中最倦怠的时期,眼神迷蒙。 顾初旭不知自己在这呆了多久,酒吧天亮打烊,他迷迷糊糊摸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小半个小时后,尹特助出现在门口,看见顾初旭醉醺醺的模样愣半天,真是许久没见过他如此,再瞧见他脸上显而易见的淤青,又愣了愣。 尹特助仔细想想,好像也就在省外有段时间,顾初旭爱喝酒,又逢酒必醉,回山东出差那段日子,短短没几日,回来后就开始抽烟。 对于烟酒这些东西,尹特助本人看得很淡,大老爷们,有几个不抽烟不喝酒的,那时顾初旭是个例外。他身上没有那些纨绔公子哥的不良嗜好,跟平常的家教有关。 不过就算曾经再是个矜贵的男人,后来也沾染了烟酒这等不良习气。 他扶起顾初旭往外走时,顾初旭还没彻底昏沉,拉住他的手腕,扶着这人上车,车子刚走了一半,这人却忽然问:“老尹,如果你辜负了一个女人,要怎么弥补?” 尹特助思忖了几秒,“那要看看怎么辜负,还要看喜欢不喜欢,不喜欢的女人拿钱弥补,喜欢的女人……以后好好对她。” 又道:“这世间有个债叫人情债,钱债好还,人情债不好还,更不要说情债。” “是,男人大多如此认为,”顾初旭靠着椅座,沉默了会儿才道:“送我去医院。” 嗅到身上的酒精味,改口又说:“先送我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去医院。” 尹特助回头看了看,什么也没说,前方红绿灯路口打方向盘调头,直奔市他家中而去。 到那天色还有些早,东方是青色的鱼肚白,医院走廊静悄悄,还不到上班瞧病的时间。 顾初旭给梅英女士打了通电话,让她再送些补汤过来,挂了电话才进病房,一声不吭坐在冯清辉床头前。 她睡得并不安慰,他刚坐下不就,眼前人便悠悠转醒,眨了眨眼眸,表情平淡地从他脸上掠过。 她嗓子干涩,抬手去拿水杯,男人先了一步,“我来。” 他站起到床头边热水器接温水,帮她调好床头高度,垫上枕头,水杯凑到嘴边时,冯清辉偏头躲开,“我自己来。” 顾初旭垂眸看着她没说什么,静静等她喝完水才开口:“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去买?” 冯清辉余光扫他一眼,“喝酒了?” “能闻到?” 她眨了眨眼睛,端着杯子不说话,顾初旭从她手中拿走水杯,看着她,终是问:“你为什么认下没做过的事?” “什么事?” 他叹了口气,“吴宇泽。” 冯清辉盯着医院被褥上的花纹,“我那时只想离婚。” 顾初旭在这呆了一上午都没走,期间梅英女士倒是来了趟,她百忙之中,时刻惦记着冯清辉,这一点让她备感荣幸。千百年来不曾有的荣幸。 今日把鸡汤换了别的补汤,还带了个月嫂,顾初旭先前吩咐尹特助请的,一并跟着过来。 冯清辉受不了这等荣宠,生育这等大事,更不想他们太早自作多情。 他终于找到单独相处时间,坐在一旁,“那我们从今天开始,彼此坦诚。”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坦诚与不坦诚?” 他好似没听到她说什么,兀自解释:“知道你跟吴宇泽在一起当天,我回了南山市,不久认识了她。当时以为你早就释然,过的挺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冯清辉低着头沉默不语。 顾初旭左右想了想,眉宇皱的很高,“短信里的内容,我真记不太清,也没什么印象,真的。” 冯清辉盖着消毒水味的被子,眯着眼看向阳光,轻轻眨动着睫毛依旧不说话。 她盯着一束光柱,看见无数细小漂浮的微尘,小时候她第一次看见的时候,特别惊悚,小小的脑袋里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未知,她就想,那么污浊的空气,让人怎么存活。 想到这,她淡淡笑了笑,“那你们现在还在联系?” “从那晚跟你在一起后,第二天我就坦白了……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包括这次,我也从没见过她。” “她对你很好吗?” 他皱着眉看她,许久才低声问:“这个问题可不可以不谈?” “为什么?” “因为我回答不回答,都是错的。” 冯清辉自嘲道:“大多数女人都会好奇,说好了不闻不问潇洒走人,可又时刻忍不住窥探自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相处的细节,心里做一番比对,这一点大概跟你们男人不同,男人一般不喜欢提对方的每任男人……” 顾初旭不说话,甚至不看她,微微低头,闭了眼,单手抱住胳膊,右手的食指中指并着,在眉头往上一寸与鼻梁间来回磋磨,时不时捏住眼角,挡住自己的双眼。 “你为什么有女朋友还跟我开房?” “因为控制不住自己。”他依旧千篇一律的回答,嗓音低沉喑哑,带着几分无奈疲倦。 那夜对顾初旭来说,其实也格外意外。大概是平常把自己逼太紧,所以反噬的太厉害。 从张舒走后心猿意马开始,顾初旭就不断做心理建设,他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他已经有了旁的女人,两人可以是谈不拢分手,可以是家人反对分手,不管是哪种,都不应该是他心里惦记冯清辉,这样是不对的,违背道德的。 顾初旭也以为,他能跟祖玉顺顺利利走一段路,只要避开冯清辉不见面。 可惜感情不是任人摆布的一个物件,它是无形的,抓不着的,左右着人的思绪和心情,甚至左右着人的思考。 在他看见冯清辉那一刻,什么都顾不了。他只想抓住,不想等一分一秒,因为他害怕每分每秒的变数。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在原地等你。 “对不起,”自话自说般开口,男人上下滚动着喉结,有些湿润的眼缝,暴露了他此刻的情绪,“我一直以为,在处理前任这块,我没做好……错在一直隐瞒你,装作若无其事,直到她出现,我还试图粉饰太平……今天才知道,原来不止这样……” 冯清辉安静地看着他,眼睛转来转去,不知是她自己有些呆滞,还是对这样的答案等待太久,竟然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内心很平静,毫无波澜。 第61章 医院是体味人生百态与人间五味的地方, 幸福欢快,黯然心伤,种种。 电梯单层停靠双层停靠的设置太迷, 田瑞兰走错了楼层,只能在冯清辉病房的上一层下来。 下电梯便是产房, 她摁了下行按键, 低着头等候, 房产门口三排蓝色长椅上, 坐着形形色色的人, 望着玻璃门翘首以盼, 等待新生。 旁边的电梯走来一男一女,说话声有些刺耳:“她婆婆听说是女孩高兴坏了,就盼着孙女呢。” 田瑞兰回头扫了一眼,心生艳羡,不能不承认她对孙子辈也期盼已久, 虽然嘴上不说, 但心里想,就像女人到了年纪,就想生儿育女,这是人性使然。 电梯这时正好停靠, 她赶紧打住思绪进电梯门。 冯清辉这两天肠胃也不好,一身的病,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加之怀着孩子,很多药用起来谨慎,住院了几天,也不见多硬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田瑞兰手中提着饭,一进门,只看见病床上躺着的女儿,本来她很排斥顾初旭,这两天亲家,也就是梅英,每天都来送补汤,今天早晨找机会开解她。 说的最多,莫过于儿孙自有儿孙福,让田瑞兰不要干涉成年人的选择和自由,更不要从她这就拒绝她儿子献殷勤,免得以后冯清辉后悔了,母女二人生怨怼。再者,年轻人冲动当头,适当的时候只能给予安抚,不能多加怂恿,尤其是人命关天的事,切忌莽撞。 这话可真是说到田瑞兰心坎里,女大不中留,儿大不由娘,这个关键时刻,她确实不宜发表太多左右女儿选择的观点。 所以她故意借口出去买饭,为二人制造单独时间,也好一同想一想,商量商量,这孩子生或者不生,两人今后又何去何从。 她到此刻都觉得这两人把婚姻太当儿戏,说结就结,说离就离,出入民政局就像出入自家后院一样。 轻手轻脚放下东西,冯清辉正面躺着,侧着头朝对面,田瑞兰还以为这孩子睡了,走过去才瞧见浓密的睫毛在轻轻眨动。 独立卫生间刷一声被打开,顾初旭从里头缓步出来,脸上挂着水珠,湿漉漉的往下流淌,胸前衣襟被打湿一片,虽然刚洗过脸,但仍旧难掩颓败落魄,尤其是那双,有些泛红的双眼。 男人在卫生间呆了许久,收拾好情绪出来,低着头自以为不会被人瞧见,指尖的水滴不断落下,甩了甩手,低声喊她一声“妈”。 田瑞兰从他眼袋破重的黑眼圈上扫过,“我只买了月儿一个人的饭,你要不……” “您不用管我,我待会儿饿了下楼随便对付两口。” 冯清辉却在这时偏过头,“你走吧,去忙你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我没什么好忙,就留在这照顾你,公司都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他嗓子有些哑,像刚睡醒,或者感冒发烧的病人。 “你在这进进出出,我根本没办法休息。” 顾初旭沉默了会儿,“好,我下次注意,少进出。” 冯清辉睇着眼眸,什么也没再说。 他又说自己出去片刻,然后就消失在门口。 她从男人的背影抽回视线,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自行浮想联翩的,他方才在卫生间内的情景。 她忽然红了眼眶,不敢再往深处想,他定然觉得惋惜极了,冯清辉亦觉得唏嘘,对这个男人如今的心态复杂极了,她不否认存在几分心疼,这份心疼跟当初爱他的心疼是不太一样的。 那时的心疼,是揪着心的疼,现在却觉得泪腺依旧浅,心肠却很硬,纵使他一哭二闹三上吊,她都不会服软不会回头,反而看到他就会憋闷,喘不动气,希望他赶紧打住,别再进行这种精神碾压,让她赶紧逃离这样的低气压。 她现在希望这个男人早点看开,飞黄腾达,前程似锦,事业蒸蒸日上。 或许她才是白莲花? 等到房间只剩母女二人,冯清辉开口:“我刚才跟他聊了聊。” 母亲盛汤的手顿了顿,埋头继续忙碌。 冯清辉顿了顿,“刚才这会儿,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么多女人要强调自个生孩子是给男人生的呢,是被传统观念影响?经济不够独立?以我目前的经济情况,就算隐瞒老顾,也完全可以自己生,自己养……不过我又想,根据法律,他也有扶养的义务和责任,也有探望权……其实就算我俩共同抚育一个孩子,我以后可以嫁人,他也可以娶妻,并不会干涉彼此。尽管爸妈离婚了,只要生出来,仍旧是金贵的一位,就梅英女士,顾叔叔,您和我爸,老顾,我,大家都不会亏待我肚子里这个……对吗?” 田瑞兰回过身瞧着他,“那你跟初旭谈好了吗?你们不考虑复婚吗?这主意,是他想的,还是你想的?” “都离婚了,他自然做不了我的主,”冯清辉周身轻松了许多,看了眼田瑞兰手中黄色印花的白瓷碗,“真有点饿了。” “你俩刚才聊了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冯清辉递过来手机给她看,“今天姐姐发过来她宝宝的照片,你瞧,白白嫩嫩的,还真挺好看……有时候其实我也幻想过,我生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别的不说,肯定比她家生的漂亮。” 田瑞兰被气笑,“谁都觉得自己家的孩子好看。”她叹了口气,这孩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年轻任性也没这个任性的法子。 <<<<< 尹特助在福兴斋预约了雅字间的上等包厢,邀请一众客户商老板入座。光上海人就占大半。 本地规矩,开饭先是六道凉菜开胃,穿着黑色制服的漂亮女服务员一一呈上。 顾氏企业来了几位高层,都是顾初旭手下办事说话伶俐的高手,陪一拨人把酒言欢。 祖梦夫妇在上海也算是滚出点成就的人,守着一桌子业界大佬,听旁人在耳边相互捧吹对方的功绩,作为新起之秀,难免自惭形秽。 饭局过半,众人醉意阑珊,有人才注意到顾初旭没出场,扬声笑问:“这样的场合,怎么能缺了顾总?我们从上海大老远过来,顾总不给面子啊?” 高层经理没开口,尹特助先笑了,露出一副喜笑颜开的神色:“我们顾总不是不想来,实在是不能脱身,委托我好好招待你们。” 他说着找了一个紧挨着祖梦夫妻的位置坐下,接着吃菜。那人继续说:“我最近怎么听说了一段风流韵事,关于顾总的,也不知道真假,说出来可别得罪了顾老板。” 有人问:“什么样的风流韵事?顾总可是有妇之夫,你可要为你说的话负责人。” 那人有鼻子有眼睛道:“说顾总最近招惹了什么小妖精,家中闹得鸡飞狗跳,夫妻不和睦。” 尹特助一听正了正神色,摆手笑笑:“别胡说了,没有的事……这事我得为顾总说句话,毕竟我是他身边知情的人。真说还是几年前顾总没结婚时那挡子事,一个倒贴未果的不懂事小姑娘。这小姑娘也不知怎么就看上顾总了,非要没名没分跟着他,又是醉酒献身,又是穿布朗熊追求他,又是主动开了房骗他过去,别说顾总,我都大开眼界。这不,眼下又追过来了,寻死觅活、死缠烂打,不过仍旧没得逞,倒惹的顾太吃了一坛子醋,我们顾总在家赔不是呢。” 他说到这一桌子人就热闹开了,有人说小姑娘真是奇葩,有人说这得怪顾初旭长得太招惹牛鬼蛇神,总之说来说去,吃亏的是女人,反倒顾初旭给众人留下一个风流倜傥,但风流不下流的名声。 甚至有好事者,非要问清楚这小妖精姓什么名什么,下次也好叫大家见识见识。有妇之夫的远远避开,单身重口味的可以试试。 自然这些都是笑闹的话。 不过尹特助后面却只摇头,什么也不再交待,表示人家是个姑娘,以后要脸面要嫁人,圈子那么小,万一传的沸沸扬扬,对她不利。 祖梦勾唇笑了笑,心想这个尹特助,还算是正人君子,不过女人大多瞧不起女人,就她这样的女强人,更瞧不上这样下作手段的小喽啰。只会给女同胞抹黑。 尹特助慢吞吞喝了口热茶,回过头看了看祖梦夫妻,这夫妻二人被逗的喜笑颜开,还真有意思。 她瞧见尹特助望过来,笑着挑眉,“谁家这么会自我作贱的姑娘?都没有父母管教吗?” 尹特助感慨万千:“谁说不是,那段时间我就一直想,女人还是有脾气、烈性的好,切忌那种没原则的,要是我闺女,我肯定一口老血喷出来,宁愿一巴掌抽死她……我把她捧手心里,小心呵护着,不舍得亏待,不是让她长大后这么作贱自己的,想想就心塞。” “谁说不是。” 他低头拿起茶杯往嘴边送,摇摇头,“我是亲眼所见啊,吓得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生女儿。” 祖梦笑着附和:“所以说女儿要富养,要娇惯……而且家教很重要。” 尹特助点点头,忽然笑了一下,盯着她夫妻二人:“说起来有些巧合,这个姑娘也姓祖,单名一个玉字儿……我刚开始还以为跟您有什么渊源,想来,祖家能出祖总你这样优秀的人,一家子肯定都不是等闲之辈,肯定跟这样三教九流的人不挂钩。” 他说完端起酒杯离席去敬酒,站在人群中点头哈腰帮人倒酒。 人群外的祖梦笑容却僵硬在脸上,许久回过神,用力抓住身边人的手臂,“老公,我出去一下……” 第62章 冯清辉夜间突然胃胀, 极不舒服,睁眼醒来,床头夜光灯开着, 顾初旭手里拿着一本白皮书,听到低吟把书放下, 问她怎么了, 冯清辉没说话。 他看的书是《The Mountains of California》, 译名《加州的群山》, 冯清辉有段时间崇拜二十世纪下半叶美国兴起的生态文学, 所以买了这么一本书。那段时期在美国文学史上称为“新文艺复兴”。 在“生态”问题尚未被重视之前, 举世瞩目的问题是如何开发大自然。比如1932版的《人猿泰山》跟2016年上映的《泰山归来》,对于环境探索的核心思想已经有所改变。 不过这本书太枯燥,且是中英对照版,冯清辉买回来翻了两页就扔在他书房了,没成想他拿到医院来看。而且看的是前半部分的英文版。 顾初旭的英语一直不错, 冯清辉平时用到的少, 毕业没几年就忘到脑后了。 “我妈妈呢?” “她已经两夜没睡好,总要让她休息。” “月嫂呢?” “在隔壁。” 楼层太高,她勉强望见外面的杨树梢,漆黑的夜色中, 摇曳着让人生畏的枝桠。冯清辉年幼时胆子小,相信怪力乱神之说, 所以晚上的时候,不敢看窗外, 一定要紧拉窗帘睡觉才有安全感。幸好年长以后,胆子肥了不少。 她睡不着,借此机会便对他说:“你不用天天在医院守着,就像防贼一样,我如果真想打掉,手术前肯定要知会你,毕竟你也出了一份力,有知情权。” 他平淡地说:“我想你晚上肯定要喝水,我正好睡不着,在这坐会儿……等你出院后,我就不会整日在你眼前晃悠了,所以你如果不想见我,最便捷的方法是养好身体赶紧出院。” 冯清辉看向这人,不知怎么,这两天有点顽固,劝不动他,干脆就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这人却挡住光线,低声询问:“要喝水吗?” 冯清辉闭着眼侧过去身,“不了,谢谢……” 他没再说什么,找地方又坐下,冯清辉想撵他离开,让他不要再做无畏的挣扎,转念又想,他也有可能只是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罢了,想做个尽职尽责的父亲,等到以后她卸货,两人就算撕扯明白了。 枯燥乏味地在床头坐了片刻,顾初旭主动问了句:“要不要给你读一段?” 冯清辉摇头,他依旧说:“以前工作太忙,晚上碰到枕头就觉得困,所以除非你要求,我很少主动读书给你听,这两天不上班,很清闲……” 冯清辉想,她那时候哪是喜欢别人读书啊,只是一个人睡不着,看他每次都睡眠质量那么好,想把他吵醒,听听他的声音罢了。冯老头从来不是个文绉绉又细致的爹,她小时候,没听过爸爸读书。不过她想过,以后如果有孩子,她一定放下电子产品,拉着顾初旭,三人躺床上,让他读书给孩子听。 他那么一个耐心且脾气不火爆的人,在教育子女上,一定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的,但她想到这,记忆忍不住浮现,估计只要是他的子女,无论谁生的,他都负责到底。 看样子,她肚子里这个也没什么特权,而且以后也享受不了那样的待遇。 她睡了小半宿,天色快亮的时候突然又醒了,顾初旭躺在床边棕黄色沙发边,身上只盖了一件单薄的西装外套,窗户开了半扇,夜间还是有些冷,所以睡得并不深,听见动静坐起。 冯清辉还是胃胀,蹙着眉往上坐,睡眼惺忪,带几分无精打采,手按压住胃部,她以前也有这样的小毛病,胃动力不足,只要喝奶茶加珍珠,晚上一定会胃胀。 此刻顾初旭没多言,挽起袖子,把她胸前的被子掀开,有一下没一下帮她按摩胃部,冯清辉被搞得有些尴尬,撑了腰身,侧头看看他,“月嫂呢,让她来吧。” 他垂着眼面无波澜地说:“她没做过,不一定掌握的了力道,况且也不知道你具体哪里痛。” “是啊,”冯清辉垂下眼,眼前是他结实坚硬的手臂,上面比女人显眼的毛发,“只是现在离婚了,再麻烦你感觉不太礼貌。月嫂不会可以慢慢指教,毕竟钱不是白花的。” “我没觉得不礼貌。” 冯清辉平静地抬起头,看着他,“老顾,你这样让我很困扰……不瞒你讲,我已经跟我妈妈说过,这个孩子我决定生,但我希望你不要多想,更不要想的太不切实际。如果你用这样的方式,借机跟我藕断丝连,我想我可能得再重新考虑一下孩子的去留问题……” 顾初旭手上动作顿住,脸色登时难看下来,半晌都没再动作,她没有什么耐心,强调了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所以你不要自作聪明,还以为我看不出来。” “明白,”他低下头抿了抿嘴,许久才说话,“那我能不能提几点最基本的要求?” “你说?” “在你怀孕期间,每次去医院产检,按道理我是不是可以陪同?” “你的要求很合理,我觉得可以陪同。” 他点点头:“不管是你身体不适来这做检查,还是任何大的小的例行检查,你都得及时告诉我。” 冯清辉轻声答应:“好。” 他左思右想一阵,“那是否可以偶尔带些补品去你家看……胎儿?” “不行,你怎么看胎儿啊,还在我肚子里,”冯清辉笑着摇了摇头,盯着他的眼睛说,“不过等我生下孩子,你有探视权,每月把孩子接回去几天住,培养你们之间的感情什么的,我到时候肯定通情达理不阻拦……这是分娩以后的事,具体每个月你们可以独处几天,以及你应该出的那部分抚养费,到时候我们再商量。” 他除了答应好像也没别得选择。 冯清辉这时又补充:“我明天打电话给左律师,让他拟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保证书,你签个字。” 顾初旭不明所以,“什么保证书?” 她头也不抬,轻轻揉捏着自己食指骨关节,“关于以后孩子抚养权的保证书……生孩子那么辛苦,我不想为你做嫁衣,总要确保以后孩子不用母乳的时候,你不会来抢夺抚养权。再有,不管离婚不离婚,生与不生从法律讲,决定权都在孕妇,既然已经离了婚,我生的孩子,无论性别男女,肯定随母姓……这只是公事公办,你不要想太多,我现在只相信法律,其余什么都不相信。” 冯清辉知道顾家的权利,自然要预防撕破脸皮那天,至于以后分顾家财产这块,那是等顾初旭百年以后的事,别人的家产,轮不到她操心。 冯清辉一五一十说完,顾初旭望了她片刻才反应过来,淡淡地点头,他知道自己现在没有任何抗议的权利。 顾初旭从慢慢接手公司事务开始,签了那么多文件,第一次觉得纸张上的协议那么不讲情谊,就像婚前的财产公证。他也明白,短时间内,冯清辉不会再相信他,所以一定要白字黑字写上,怕他抵赖。 她在这事上做的雷厉风行,次日就让左律师起草文书,并要求顾初旭这边的律师出面,还委托一家第三方律师事务所的权威律师做公证,当着两人的面读了一遍保证书内容,现场签字按手印,顾初旭立遗嘱也顶多这样的排场。 <<<<< 冯佑军最近可谓是内忧外患,每日辗转病房与工厂之间,他给顾初旭所说的那位做建材的远房亲戚,其实是冯清辉表舅的外甥,冯清辉表舅在中间做担保,如此游说他:“你既然想出手,不如卖自家人一个面子,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喝了几口小酒,深思熟虑外加头脑一热,这事他便答应了。不过那天被顾初旭插嘴了几句,他自然就后悔了。这便就此压下来,暂时不讨论,对方算是田瑞兰的半个娘家人,女人外出逛街消遣,有意无意提了提。 田瑞兰回来便把对方的想法传达了一下,两人因为这个问题,又吵了两句。 不日厂长在电话中透露,“我打听了环保局内部的消息,这次查环保顶多持续一个半月,等不了吗?” 顾初旭昨日也已经告诉了冯佑军,并且表示愿意帮他想办法,资金上可以给予支持,为他周转,除此之外,还能托关系把他的厂子从这次重点查处的名单中抹除。 冯佑军自己还真不好拿主意,便把这事说了,对厂长叹息:“我要是拒绝了他,咱们厂子一众人口都要失业,咱俩二十年的心血打水漂不说,以后要坐吃山空。我要是不决绝他,就怕他以后借此要挟我,要挟我是小事,主要怕他为难我女儿,我落个卖女求荣的罪名,毕竟我就这一个掌上明珠……” 厂长也是连连叹息,就问他:“那你觉得,你这女婿,靠得住靠不住?他是纯粹想帮忙,还是有所图?” 冯佑军举着手机,眼睛一眯,“家族企业培养出来的商人,有几个没手腕、没心机?这得看他愿意不愿意用阴招……他平常倒是毕恭毕敬,没什么旁门左道的心思。我想着,以后就算是为了孩子,也不能把事情做太绝,八成也是为了讨好我。” “既然是讨好,不如就叫他讨好算了,他讨他的,好不好不得由你说了算。” 冯佑军摸了摸下巴,一时半刻拿不定主意,挂断电话,背着手到外面阳台上抽烟。 第63章 冯佑军已经许久没经历过这种瞻前顾后的感觉,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只能助力冯清辉, 而不是拉后腿。 顾初旭明白他的顾虑, 让他再考虑两天, 不着急。 隔日早晨去了一趟公司, 尹特助早就办好那事,顾初旭坐在办公室皮质椅上,听对方一五一十向他汇报, 末了笑说:“祖玉的姐姐听完脸色蜡黄, 没多久便离席了。今天打来电话辞行, 说家里有急事, 要提前结束行程……我听说订了三个人的机票。” 男人的手搭着椅子臂,听罢淡淡点了点头,没多少表情,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发觉凉了,于是又放下, 这才说:“有后续再通知我,以后让你手下的人盯紧点。” 尹特助自然明白那个意思,点头答应。 冯清辉中午出院, 精神虽然不太好,心情勉强还可以。 她跟顾初旭约法三章后,顾初旭明显比前两天收敛,今日出院特地问过要不要他来接, 冯清辉直接拒绝了。 她有些烦躁,其实男人厚脸皮的时候,也不一定都是好事,有时候让人很厌烦。有一次冯清辉在咨询室心情不好,他很不幸运触霉头,冯清辉让他滚,他脊椎骨僵硬许久,故意说:“你以前告诉我,女人说话都要反着听,比如你不要理我,你不要再联系我……所以我不能滚。对吧?” 冯清辉严肃表示这次可以正着听,她很忙很烦,想一个人冷静冷静,他却说:“求生欲告诉我,我连你这句话都要反着听。” 冯清辉烦躁到不行,有气无力趴桌子上被气哭出来,他看到眼泪才滚了。 她在那时就意识到自己情绪排遣障碍,婚后这几年,好像有越来越严重的迹象。 后来她再因为一件小事落泪,顾初旭就会安静地看着她哭,甚至鼓励她哭,他觉得宣泄负面情绪最好的方式就是哭。 冯清辉以前还看过一篇心理指导书,建议成人可以适当学习孩童,每天像午休时间一样,有规律的,定量的,嗯……哭三十分钟。老外福利制度太好,所以总存在一些奇葩到没朋友的researchers,他们很早就不需要像国人一样,担心温饱问题。 至少在冯清辉看来,每天哭三十分钟,不如每天午休三十分钟,无论是从节约水资源还是节约时间的角度。 在医院病房收拾好衣服等东西,拿起手机一瞧,展静早晨八点多在微信中找她,还有一通电话。 她穿好鞋子,走到床边,扶着床沿拨弄手机,回过去电话:“什么事?” “现在没事了,我前段时间不是想让你陪我去打瘦脸针,忽然想起你今天才出院,所以我就准备自己去吧。” 冯清辉笑了笑,“自己去怎么行,要不我陪你?” “没事,也就是打个针。” “打针是没什么,不过这针不打屁股打脸上,会不会特别痛?”她幽默了句。 展静被她逗乐,哈哈笑了两声,连说不用不用,冯清辉透过手机听到呼呼风声,问她是不是在开车,她说是,冯清辉忙嘱咐她注意安全,没再多扯。 冯清辉在医院这几天想了诸多,大概也是母性使然,那些压抑的阴霾事,就不敢多想了。 她低估了顾初旭的脸皮,刚从电梯下到一楼,走到宽敞,光鲜不太充足的大厅,就瞧见这男人的身影。 阴魂不散的鬼魅似的,而且是个颜值比较在线的男鬼。想到这句话,她紧接着脑海中竟然又浮现一句:以色侍人,焉能长久…… 不免有些欣慰,她真是进步了。 顾初旭对父亲说:“今天天气不好,外面阴冷,担心你们东西拿不了,过来瞧瞧。” 冯清辉逻辑清晰,抬眸看向他,“天气不好跟东西拿不了……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说完男人凝视过来,没再说什么,自顾接过去母亲手中的东西,一副乖女婿的做派。冯清辉面无表情看着前方三人行,小碎步赘着,越走越慢,一直磨叽到走最后,故意落单。 她今天穿的很简单,纯白色体恤青色及脚踝的牛仔裙,因为怀孕月数太少,小腹平坦如常,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 不过最近住医院吃不好睡不好心情也不好,脸庞比以往还小了一圈,脖子纤长,细白。 顾初旭走到医院打听入口,玻璃门旁站定,等她。 冯清辉抱着手,慢悠悠跟过来,他喉尖儿一动,清朗的嗓音响起:“送你到家,最近几天没事我就忙公司的事情了,你好好养胎,有什么想吃的,或者需要跑腿的地方,给我打电话。” 冯清辉垂着眼,不太想讲话,他猜到她心中反感,解释说:“不要有负担,这是我份内应该做的事。妊娠反应会有些折腾,你记得保持心情舒畅。” “这些我都懂,都了解。” “那就好。”他放慢脚步,而且越来越难,从出门走到停车场没有几步路,走过去却耗费不少时间,她低着头看路,眼皮儿抬也不抬。 顾初旭沉默了会儿,“好好照顾自己。” “嗯。”她垂着头继续走。 男人却停下步伐,看着她纤细的背,欲言又止,思索一阵,说什么都不太合适。他内心清楚的很,那些复合的话,毫无意义,要用她腹中的胎儿当做话题,好像也只会变相提醒眼前人记起那条短信的内容,正中某些人下怀。 他如今进退两难,越发被动。 冯清辉上车没多久,精力不济就睡了。 耳边是冯佑军跟顾初旭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 刚停下车,她立马苏醒,低头看看外面,到自家院子,拉开安全带下车。 顾初旭帮着拎东西,她站在两米外,花园栅栏让一株绽开的,粉红色和白色参杂的月季花旁,淡淡看着,微风有些冷,抚了抚手臂。 好像故意似的,她问母亲:“你当时怎么没给我生个哥哥啊,没有哥哥弟弟也行……这样以后就有劳动力了,也不用两包东西还要麻烦老顾,他公司经常很忙的。” 顾初旭轻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合上后备箱提最后一件东西。 田瑞兰这时却接了一句:“有哥哥就没你了,还容你在这挑剔。”然后送了她一个白眼。 母亲进了客厅,外面就只留他们二人,冯清辉没看他,想要走,被他叫了一声,“稍等。” 她扭过身看他。 这男人从车里拿出一个黄色印字的透明塑料袋,塑料质量比较过关,糕点店常用材质,他说:“麦子工匠的泡芙,少吃几个,解解馋就打住。” 冯清辉看着男人手中的塑料袋愣怔片刻,视线稍微游弋,立马又被折射余晖的男士腕表刺眼睛。 脸色由淡然徒然变冷,一动不动看了几秒,顾初旭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恍然大悟。 冯清辉一言不发,扭腰便进了门。 顾初旭原地站立着,几分钟后才回到车上,咬着食指骨关节冷静了会儿,蓦然动作,手法粗鲁地把腕表扯下来,低咒一声,用力扔出车窗外。 <<<<< 赵秋芬这两天很忙,忙方诚项目,不过李凡硕李总却好似挺清闲,偶尔来她办公室黑色沙发上躺一躺,端着手机刷会儿微博。 她看了眼对方,心不在焉低下头,片刻又看了看对方,“听说你又换了女朋友?” 李凡硕从手机屏幕中抬起头,“什么叫又换了女朋友,我压根就没女朋友啊。” “那些是?” “我的知心姐姐。” “哦……”她似笑非笑,“确切说,是知心妹妹吧?” 李凡硕从沙发上拿下长腿,手心拿太长时间的手机,手心浸湿,他捏着手机往旁边一放,笑说:“不是姐姐就是妹妹,谁记得那么清楚……对了,顾总派我去天津出差,怎么着,这回再给你带烤榴莲?” 赵秋芬扫他一眼,“是不是逮着谁就带这玩意?打发同事也不带这么寒酸的吧?” 他摇了摇头,颇为嫌弃地评价:“要不怎么说你们这种人没有年轻小姑娘得人心,一点儿也不可爱,送东西首先想到的是物品价值,年轻的就不这样,在意这份心意。” 赵秋芬蹙起眉,没说什么,埋头在电脑中敲了几个字才说:“没什么事了吧?没事就出去,我忙工作。” 李凡硕摸索着下巴看她,看了有几分钟,对方全身心投入在工作中,他眼中闪过一丝惋惜,神情变得遗憾:“你这一路成长的挺快,这么快就跟我平起平坐了,让我有点儿嫉妒,你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赵秋芬嗤笑一句:“这么小度量吗?” 他叹了口气,从桌子上捏了枚秘书刚才煮咖啡掉落一旁的咖啡豆,刮着玻璃面的茶几问:“说真的,有没有想过跳槽啊?” 赵秋芬收了笑:“什么意思啊?替顾总过来打探我的诚意还是替外面某个企业打探我的底细?” 李凡硕自知说多了,忙挥挥手,“没有没有,就是朋友之间闲谈,你对顾总的诚意那是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哎,你们女人是不是都挺在意颜值?” 赵秋芬笑说:“可以不帅,但怎么也要长相对得起父母……有颜值那自然最好了。” 李凡硕点点头,“那我就明白了。” “你还没回答方才跳槽那个问题。”她提醒。 对方无意回答,拿了手机三步并作两步往门口走,笑了一下:“不就闲来无聊随口一说,看你忙那么投入,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 赵秋芬完全没往心中去,回他一个无聊的眼神。 第64章 落地上海, 从机场出来就看到父母站银白色商务车马路旁张望, 姐姐一路没有展露笑颜, 板着一张极为严肃的脸。 祖梦是她的长姐, 平常对她极为严厉, 祖玉不怕家中二老, 却甚是害怕姐姐。她被押解似的带回来,心中打鼓又觉得难堪。 任何不良少女,都想在家人面前, 维持一贯乖乖女的形象, 至少祖玉在家人面前, 一直装三好青年。 祖玉一直看不起赵秋芬的家境, 她觉得赵秋芬就像一头无怨无悔的开荒牛,父母都是吸血鬼,且重男轻女,赵秋芬却依旧不停接济,实在是愚孝。 所以她跟赵秋芬在一起,其实有一部分优越感存在, 这优越感来源于她的家庭,刚分手那段时间,她对赵秋芬说:“你觉得我有没有必要去见顾初旭的母亲, 听你这么说,他应该很尊重梅董事长,如果她点头,你觉得他会不会考虑我?” 赵秋芬很无语地看着她, “那是他母亲,不是你母亲,儿子不答应,没有几个会胳膊肘往外拐。” 祖玉还是蠢了一回。 她时常自问看上顾初旭哪了,为什么这几年还是念念不忘,越不忘越怨恨,最近才明白,这大概源于不甘心。她过的不好,他也别想好,她想让这男人众叛亲离,让别人指指点点,如过街老鼠。而且她希望顾初旭一辈子找不到女人,回头再来求她宽恕。 分手前,祖玉偷偷用顾初旭的手机时,发现某个女人发在QQ空间上的日志,日志不对外人开放,只顾初旭跟冯清辉两人有阅读权限。 是冯清辉从大学认识顾初旭开始,一直到毕业,记录下的两人点滴,除了美好的,还有不美好的,矛盾与争吵,一小段一小段,偶尔附上两张照片。 她看过之后被气哭,以至于彻夜难眠,觉得自己某些地方跟顾初旭很像,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他俩更般配的人。于是次日中午买食材给他做了爱心便当,送到公司去,他好像不太爱吃,大概是米饭有些硬。 大概也是如此,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她对他如此好,那个女人如此娇蛮任性,这个男人怎么还是那么贱,还要回头。 唯一的解释就是,女孩子会不会照顾人,对于男人来讲,并不是必要性的择偶标准。 要不然她还真解释不通, 姐姐昨晚已经把她审了一遍,她什么都招了,除了那次实验室醉酒,在布朗熊之后,祖玉确实也闹过第三次,酒店开好房间,用陌生号码打通电话,逼着顾初旭过去,如果不去,她就去学校跳湖。 人工湖,3.8米深,曾经死过人,就是一对情侣吵架,女方要分手,男方说你敢分手我就跳下去,女方不信,扭头就走,他愤怒之下跳了,再也没上岸。 可笑的是,她那晚跟这个事件相反,是女方要跳湖。她那时处于癫狂状态,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真跳。 顾初旭电话中说,去跳吧,我让尹特助在湖边等着,尸体飘上来再打110,我责任不大,道义上,顶多赔偿几万块。 其实那时她想,是不是缠着他滚一次床单就可以挽回他,她还以为再大的矛盾,都可以通过滚床单解决。 所以她把酒店客房装饰了一下,小蜡烛小闪灯,玫瑰花粉红色气球,自己还花钱买了个投影仪,亲手做了十分钟长的幻灯片,渲染了一下午,主题曲很应景,叫《我们和好吧》。 万事俱备,顾初旭没来。她委屈极了,无处诉说,更加想不开。 祖玉还真大半夜跑到湖边吹风,差点就跳了,幸亏尹特助拉住她,他言辞诚恳开解她,祖玉心中欣慰,问是不是顾初旭让他来的。 尹特助说:“你知道的,你这样的老赖,我们顾总见多了,想死简单的很,他也不是赔不起钱,之前工地上出了一档子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也就不到一百万,他随随便便一辆车,最少三百万……只不过,他认为是他辜负在先,男欢女爱的事,没必要闹出一条人命,你还很年轻,死了可惜,所以希望你死前先想一想自己的父母,然后想明白了,再去找他提要求。” 尹特助说完就走了,祖玉有些茫然,于是选择出国留学,去最好的学校。 <<<<< 父母看见祖玉皆沉着脸,车厢里处于低气压,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她像被押解的罪犯一样,一边坐着姐姐,一边坐着母亲,她们好像随时抵挡她逃跑。 回到家中,她被关在自己卧室,听到门外窃窃私语,也不知具体说了什么。 她从昨晚就没好好吃顿饭,胃中空空如也,嘴巴泛着苦涩。 祖玉找借口出来上卫生间时,瞧见母亲红肿着眼睛,端坐在客厅沙发上,她出来,母亲扫了她一眼,带着无奈挪开视线,手中握着白色的方巾,青筋凸起。 家中因为这件事压抑了一整天,祖玉看着父母难过的样子无地自容,她想,祖家的颜面,大概都被她一人丢尽了。 母亲从她小到长大,说过最多的话:你父亲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我们祖家,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 她突然就哭了,委屈的像个孩童,跪在母亲面前,泣不成声。 祖玉觉得自己一直是挺孝顺一人。 <<<<< 冯清辉在家歇了两日就开始工作,没成想,第一位登门的客人是李凡硕。 他比之前黑了不少,以至于一进门冯清辉瞧见的是一嘴白生生洁白牙齿。 他手里捏着钥匙扣,穿了一件并不怎么好看的短袖体恤,冯清辉握着笔,狐疑地看着。 他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两人如此看了对方一会儿,冯清辉问:“你怎么来了?” “做心里咨询啊,”他车钥匙放桌子上,身子往前倾斜,“咱俩也算朋友,能不能给我打个折?” 朋友这个词还真有意思,点头之交算朋友,情同手足也可以是朋友。但冯清辉觉得,像他这种什么都清楚,看了她几年笑话的人,真的不算什么朋友……不过在此之前,觉得他人幽默风趣,或许称得上是朋友,不过他显然先是顾初旭下属,然后再是别的,最主要的还是她一不小心把朋友跟熟人划为一等,没加以区分。 冯清辉垂下眼说:“我把你当朋友,不见得你把我当朋友,所以看病可以,咱们还是公事公办吧。” 李凡硕笑了一笑,唉声叹气一番,“说这话让人好难受啊,不过看样子我也没猜错。” “没猜错什么?” 他没说。 冯清辉看着闹钟上的指针,“前十分钟免费,十分钟以后开始收费,收费细则门口有张贴。” 李凡硕继续笑:“那先来十块钱的。” 冯清辉看着对方挑衅的眼神,抬手把钢笔放下,本子往桌子上一推,“嗯,我看出来了,你是来找事的……主动走还是保安请你走?” 李凡硕说:“我真是来做心理咨询的。” “咨询什么?” “你觉得我还能找到对象吗?” “有难度。” “是不是因为我不够注意形象?” “注意形象没用,你有没有考虑过打美白针?” “……我很黑?” “还行,牙倒是挺白。” 他哈哈哈笑了几声,“你说话真幽默,最近心情还可以嘛。” 冯清辉抬着眼眸,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你来就是看我情绪的?” 李凡硕摇摇头表示否定,一眯眼睛,“我压力大,想找个人谈谈,关于狡兔死走狗烹,你有什么看法?” 冯清辉似笑非笑说:“谁都有嘴馋想吃肉的时候。” 她不过是一句打趣的话,根本不知道顾初旭在公司里的动作,商场上的事,问她不如问菜市场卖菜的大妈,起码人家是个生意人。 不过她能看出李凡硕眼中的忐忑,或许有些话不敢问顾初旭,所以跑到咨询室旁敲侧击打听她。 李凡硕心中惊疑不定也是正常,自古功臣都是有难同当,有福告老还乡。他猜不透顾初旭是因为私人恩怨才给赵秋芬摆一道,还是位置坐稳了,想把左膀右臂裁剪一下。 想当初他们俩也算得力干将,都是没有身家背景提携上来的,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顾初旭这颗大树。 他自己的功劳先不提,赵秋芬就是个挡枪子的盾牌,顾初旭只要稍微点拨两句,她就一马当先往前冲,没少在董事会帮顾初旭做得罪人的事。 所以呢,这能力是可以,就是很多事情眼界不够,看不透。 李凡硕到咨询室跟冯清辉胡侃一通的次日上午,赵秋芬手中方诚的项目便出现了大问题,整个团队上串下跳,一个个犹如惊弓之鸟。 顾初旭却在这个档口出差了,又去美国跟洋人打高尔夫球。 赵秋芬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火急火燎,跑到他这里,声音急切带着哭腔,“我这次,大概遭遇了拿破仑的滑铁卢……这个关键时刻,顾总的私人电话却一直打不通,你能否联系上他?” 李凡硕不慌不慢帮她倒了一杯水,放到茶几上,弯腰坐下,静静跟她对望,装作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事情有多严重?这个项目,一开始不是挺顺利?” 他垂下眼,看到赵秋芬的手腕一直颤抖,颤抖着拿起水杯,胡乱喝了一口,颤抖着又放回去,留下一句:“算了,我联系不上顾总,你肯定也联系不上……顾总不在这坐镇,该怎么办呢……” 她说完闭眼冷静了会儿,径直起身离开他的办公室。 李凡硕默了默才把办公室房门合上,回身躺沙发上,悠悠地想,不要以为老虎吃了几顿素,就认为它一直吃素。 作者有话要说: 二非:祖玉的戏份就此落幕了。后面基本不会再涉及了。可能有人觉得老顾下手太轻,有人又觉得老顾太过分。因为每个人成长环境不同,所以对待同一件事的看法不同。没必要否认别人肯定自己,也没必要说服别人认同自己,这个时代是多样性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我觉得自己生活在这样的年代,倒是挺幸运的一件事,物质世界的不匮乏,网络的言论自由,让我们畅所欲言的同时,还能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 第65章 冯清辉忙完工作, 电脑一合, 脖颈靠椅子背上, 脚尖点着地往后一推, 白色打底, 黑□□格的网布脚轮椅子唰拉退出去半米, 她仰头望向窗外的绿植,脚尖悠闲地推着自己转圈。 掀开到脚踝的玫瑰红长裙,犹如铅笔的长腿, 桌沿上翘着, 黑褐带紫色的黑胡桃实木办公桌, 大抛物线花纹的弦切面, 这条腿被衬的又细又白,随着动作,长裙由膝盖沿着曲线慢慢滑到大腿根,她浑然不觉,依旧侧头看着窗外。 刚得片刻悠闲。 门口吱哟一声,她赶紧收回思绪, 腿来不及拿下就被破门而入的男人尽收眼底,她看清楚来人,慢悠悠抖开裙摆, 收了腿,“出去,敲门重新进。” 这是他上回的原话。 顾初旭进门被晃了一眼,视线在她裙摆处留恋片刻, 眼眸抬起:“都看见了,出去重新进也来不及。” 冯清辉站起来,到饮水机旁接水喝,“找我什么事?没事的话,我还要工作。” 他“嗯”了声,“我按小时付钱……你要不要考虑做我这单生意?” “不考虑,”冯清辉看着他依旧英俊的脸庞笑了,“因为我已经很有钱了,你给的。” 离婚的钱,顾初旭很慷慨,慷慨到冯清辉就算每日坐吃等死也吃不完,除非她挥霍无度,买根葱硬要塞人一万块这样去消费。 男人总喜欢在愧疚的时候给女人金钱上的补偿,显然金钱也充满了魅力,穷人和富人的区别,前者离婚的时候双方皆不想承担抚养权,后者离婚的时候抢夺抚养权。 计生办早在几十年前指了条明路,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 顾初旭就好似没听到她的拒绝,笑容温和地说:“我刚从美国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家,先来你这看一眼,想着,你肯定在咨询室,果然没猜错。” 冯清辉低下头咬指甲,注意力放到病例报告上,瞧了两眼,又摊开杂志看,他在一旁皱起眉,问她:“指甲好吃吗?” 她烦躁的时候有啃指甲的习惯,或许是体内缺少某种微量元素,或许是异食癖,往常顾初旭看到的时候,会把她的手指从嘴边拨开,笑问好吃吗?有时没耐心,她屡教不改,他会强势地把自己的指甲往她口中塞,说句类似“来,吃我的”这样的话。 男人的指甲跟女人不同,钙量不同,冯清辉以前还真啃过,啃不动。 对于她啃指甲这事,田瑞兰是这样评价的:平常爱干净,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原来是假爱干净。 作为一个合格的女孩子,冯清辉自然也是出门光鲜亮丽,闺房似狗窝,乱中有序。 冯清辉收回思绪,看了看凹凸不平的指甲,她现在妆不化,指甲不做,是个特别尽心尽力的单亲妈妈。 坐太久颈椎有些不舒服,麻木,她站起来扭了扭脖子,顾初旭这会儿在她对面,会客区找了个地方坐下,手中拿了份《青年文摘》。 “你……”她迟疑了一下,“在这坐着干什么?我们之前商量好的,忘了吗?合同附件里也写的明明白白。” “嗯,”他合上书,轻手轻脚放到沙发一旁,“都写了什么来着,最近太忙,我都忙忘了。” 冯清辉从手边抽屉里拿出一袋进口的芒果干,现在仍旧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唯一的变化就是爱吃零食,有些闲不住,牙齿咬住一枚,含在嘴边,凝视着面前的男人,“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顾初旭安静地看着她,粉红色的嘴唇绷着,腮帮子一鼓一放,带着一副不善的模样,他双手合拢,点头说:“走,马上走。” 说完却没有起身,双臂胳膊肘往下,依旧点在膝盖生,弯着腰,心情甚好地看她。 冯清辉有气无力地问:“你到底走不走啊?” “等你吃完再走。” “你等我吃完再走干什么?” “我想顺便把芒果干的垃圾袋带出去,帮你扔了。” 冯清辉摊手表示:“谢谢你,可我一次吃不完。” 他竟然说:“没事,你慢慢吃,等你吃完我再走。” 她暴怒起来,蹙着说:“你有病啊,你想让我吃死吗?我一次吃那么多根本消化不了,你是不是来找茬啊?来吧,放马过来吧,我不是怕事的人……” 就在这时他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缓解一时尴尬,不过冯清辉显然还没发完牢骚,硬生生被打断,有些意犹未尽。 男人看完手机表情有些凝重,直接在她面前接听,甚至点开手机外放。 电话里的女人腔调带着颤音,低沉无力:“……顾总,你能不能帮帮我,这次方诚的项目,我一直在尽心尽力做,出了这样的岔子,我难逃其咎,但董事会这么做,真的有点不讲人情……” 冯清辉抬头去看这厮,他耐心听对方讲完,低头眨了眨眼眸,没什么诚意地叹了口气,“这是董事会的决定,我刚得到通知,你知道董事会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人,向来认钱不认人。我能做的都做了。” “顾总……” 这厮打断对方,“以你的能力,离开这个公司肯定会有更好的发展,你好自为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以后有什么为难之处可以来找我。” 之后电话中便只有呜咽不清的哭腔,冯清辉盯着手机蓝色屏幕想了半天才恍然明白,打电话过来的这个女人是赵秋芬。 没再讲什么,他就挂断电话,端坐在茶几旁,手机茶几一摊,耷拉着手腕,修长的无名指上,金色婚戒夺人眼球。 他抬头看看眼前的人,刚要说话,电话又进来,他接通以后没给对方留说话的机会,手机平拿,对着话筒直接吩咐:“董事会既然都决定了,不用征求我的意见,马上开除。” 说完挂断,捏着手机送怀中,塞入西装一侧的内部口袋。 冯清辉盯着他裁剪得体,纯手工制作的深色西服坎肩,思考半天挤出一句惊叹:“你怎么这么阴险……就像《都挺好》里第一集苏明玉的出场方式,能不能磊落点?” 顾初旭表情淡淡的,“没办法,不想做恶人,不想得罪人,万一是个小人呢。” 她深深吐了一口气,对他这种做法,着实不知道怎么评价。 他以前也会经常当着她的面谈业务,不过嫌少出现这么勾心斗角的戏码。 冯清辉倒不是什么都没见过的小白兔,毕竟自己父亲冯老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他奸诈的心思,比顾初旭可多了去了,一肚子的盘算,一肚子的坏水。 眼下一比,顾初旭跟他相差无二,只是顾初旭受过几年高等教育,走的不是大刀阔斧,而是温情路线,喜欢维护表面上的虚情假意。 而冯清辉性子更像老冯,所以在外人眼中,太招嫉恨。她这人,不喜欢谁就是不喜欢,一旦喜欢了,就算只是做朋友,对方某天把天捅出来个窟窿,她也只会觉得这行为可爱。 顾初旭打完几个电话回来,轻手轻脚走进门,低声对伏案写字的她说:“明天去产检,我一早接你……早饭就不要在家吃了,我带你出去吃。” 冯清辉说:“外面的饭不卫生,还有添加剂,你自己出去吃吧,我们各自解决早餐。” 他沉默了会儿,没有强迫她,“也好,还是你想的周到。” 说完室内安静了两分钟之久,冯清辉抽了一张湿巾,细致地擦拭电脑上的污垢,顾初旭把一次性杯子里的水喝完,转着纸杯把上面的花纹都细致地看了两遍,实在没再赖下去的理由,起身离开。 冯清辉电脑前抬起头,发丝遮住视线,她抬指拨开,面无波澜地看着他皮鞋面上的小小装饰品,目送皮鞋消失在门口。 <<<<< 顾初旭带着冯清辉产检回来,花园遇见冯佑军,她进屋后,顾初旭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问:“厂子的事,您考虑的如何了?这两天我们请对方吃个饭吧?那边一直在催,让赶紧拿主意。” 冯佑军左右看了看,“你为什么帮我?” 顾初旭不想把事情说的太功利,但他如果说扶贫做好事,以冯佑军的阅历,自然也不信,语气还算诚恳地说:“我肯定要想办法追回冯冯,所以岳父的事,就是我的事……您放心,我更不希望这事被冯冯知道,以她的性格,一定要闹得人仰马翻。不如就当咱们之间的小秘密,也算是我为之前伤害冯冯,辜负您的期待所做的,力所能及的小弥补……当然,金钱都是身外之外,并不能跟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相提并论,以后怎么样,还要您看了我的表现再点头。” 这番话说的还算滴水不漏,冯佑军听完舒心不少,年纪大的人,耳根子比较软,更不要说冯佑军这种做过老板,挺习惯别人追捧的人,总之,怎一个满意了得。 工厂需要资金运转,需要整改,也需要抹去黑名单上的名字改头换面,具体事情冯佑军都没插手,全交给了顾初旭操办。 某一日冯佑军喝醉酒,拉着顾初旭的胳膊说:“贤婿,,你帮我做这些我,哦肯定要感激你,这次人情记下了,以后当牛做马任你差遣。” 顾初旭忙扶住他表示:“……不敢不敢,岳父您太客气。” 冯佑军耍赖说:“不过咱们一码归一码,这跟你追我女儿可不冲突,不过我会在一边默默给你助威加油!” 顾初旭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只能说那是那是。 日子就这么一天又一天的过去,冯清辉平摊的小腹像气球一样被吹起。 第66章 冯清辉从前不爱早起, 生命在于贪睡, 能多睡一分钟绝不会少睡一分钟, 对于床, 天生没有抵抗力。 最近渐渐强迫自己改掉臭毛病。每天早晨六点便起, 开车到附近景致清雅的地方走两圈。 这天她挺着肚子漫步在大学校园, 脚下铺砌的石子路,黑色或者白色,两旁不知名的植物散发着幽香, 她背起手, 闭上眼, 耳边只有叽叽喳喳的鸟叫, 左手边跟右手边在清晨对唱,你一语我一言,一雌一雄那肯定是在调/情,两雄的话,八成在抢夺配偶。 春天是繁衍生息的季节。 男人在历史长河中的发展,跟动物并无多大本质区别, 无论是哺乳动物,还是飞禽鸟兽,想要在雌性中获得优先的交/配权, 就得有一技之长,比如老虎狮子猎豹,比的是体力,捕猎的能力, 而飞禽类,就要在嗓音和羽毛上下功夫。 事实证明,群居类的动物想要获得任意交/配权,竞争就更恶劣,比如头狼,比如古代的帝王。 不过狼这个物种比男人有节操,它们在动物世界,算得上忠于一夫一妻制的特殊物种。 从这一点分析,狼未统治地球绝对算的上一大憾事。 石子路走到尽头,瞧见一辆有些眼熟的车子从身旁缓缓驶过,她蹙眉想了想,侧头看去。 还真是巧,孙至岳推开车门缓步下来,闷响一声合上。 男人同时也瞧见她,眉梢稍稍往上,目光如炬,在她腰围上打量几圈,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她经历了不少事。 刚七点钟,孙至岳提前一个小时过来上班,早起的习惯是博士时养成的,每天别人还在熟睡,他早晨五点从床上爬起,开始忙实验,起早贪黑。如今工作,虽然也是早八点上班,但他到点就醒,与其浪费光阴,不如提前来实验室办公。 可以看出,这是个比较自律的男人。 冯清辉喜欢溜达完在咨询室外面一条街吃碗热腾腾的豆腐脑。 此刻正要走,碰见他,两人便攀谈起来。 “许久没见了,最近又忙着相亲?” “那倒是没有,前段时间老母亲帮我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说不要急,我命中注定三十五岁才动凡心。” 冯清辉噙着笑看他:“你上次喝醉酒说自己从未谈过恋爱,一开始我还不信,现在信了,你就是个学霸、工作狂,自然没时间浪费在女人身上,像你这样的人,是否已经连男女性别都看透看淡了?” 也不知她这番言论是否太让人纳罕,孙至岳大笑起来,身子往后撤,怀疑到:“我说过吗?” “难不成你以为我杜撰的?” 他又是一番笑,“喝醉酒话多这个毛病,大概遗传了我父亲,他有一次喝醉酒,抱着我舅舅家新买的摩托车不松手,非要骑回自己家,后来酒醒,就再也不好意思去我舅舅家喝酒,害羞。” 冯清辉点点头,刚要开口说话,肚子忽然呼噜一声,两人对望几秒,他莞尔笑了。 “走,我请你去学校食堂吃饭。” “吃饭?好像不太好。” “客气什么。” “你请了我,我还要回请,我这人最怕麻烦。” 他笑容更加明朗,听了摇摇头,“一根油条一个鸡蛋外加一碗豆浆,两元钱,这样都要回请,似乎是我占你便宜,不过你下次倒是可以请我吃一根老冰棍雪糕……关于这个没谈恋爱的事,实在是汗颜,所以我等闲不好意思给别人说,你得帮我保密。” 尽管是如此便宜的一顿早餐,冯清辉还是没跟他一起吃。跟陌生男人单独吃饭,于她而言是更高层次的遭罪,比参加饭局过分。 冯清辉辞别孙至岳开车回咨询室,彼时展静还没到,专门负责冯清辉身体状况的妇产科医生昨日发来一条简讯,提醒冯清辉今日下午过去体检。 她很清楚得到妇产科医生如此特别的优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顾初旭的特别交待。 在接管公司之前,顾初旭身边大部分人都认为他是个低调的老哥,家里很有钱,但具体做什么,知道内幕的人并不多,有人说经营酒店,有人说新兴产业。 不过顾初旭并不醉心家族产业,他对于金融行业的热衷,出于本心,这种感觉类似吃货之于美食。 冯清辉没有权利剥夺一个父亲的责任,于是在收到妇产科医生通知时,立刻给孩子的父亲发了一个通知:下午产检。 他们已经有一周没见面,她对顾初旭避而不见,并且对于这男人隔三差五的电话问候,凭心情决定是否接听。 心情甚好,怕扫兴不接,心情甚不好,懒得接,心情不好不坏,纯粹不想接。 上次见面顾初旭对她道:“想打通你的电话就像等春雨。”春雨贵如油,比喻其难得。 他说这话时,冯清辉还以为他耍流氓,隐含意思他是干渴等灌溉的幼苗,不过看表情,不像在说段子。 <<<<< 刘秘书一早向顾初旭汇报了他的行程,上午两个商务会议,中午陪商会成员吃饭,下午有个非常重要的合同要签,定了某个可游玩可居住的大型酒店,他不出席影响不好。 顾初旭收到冯清辉短信后,面临两难选择,垂手想了想,询问她:能不能明天上午产检? 片刻短信回复:你没空就算了,可以不去,放心,我不是长舌妇,以后不会在小孩子耳边抱怨。 顾初旭看到短信忽地笑了。 冯清辉这边说着不计较,却把短信内容告诉展静,“你看,才几天就原形毕露,不过这样也好,我本来就没指望他负责。” 展静笑了:“他自己说每次都不可以缺席,现在又说不去,确实挺气人。” 冯清辉心想,我也是脑子进水了,主动找他陪同。 这两天阴雨绵绵,母亲小时脚踝受过伤,正不舒适,冯清辉只好找助理小王委以陪产的重任。 说起母亲的伤,实则是件惊悚的事,她年轻时是家中的小五,备受宠爱,不过那时还在农村乡下,五十多年前,饮用水取自大口径的共用井,一个村两三口,街坊邻里打水吃,田瑞兰小时不慎掉入深井,九死一生捡来一命。 一个生命一路走来,可能陨落,等不到自然衰老,可能幸存,只与死神几次擦肩而过。 所以能够一生顺遂安然无恙,或经历几番挫折就能坐在轮椅上回忆往昔,真算中大奖。 冯清辉中午的吃食不固定,偶尔母亲让家中阿姨做了饭用餐盒松来,偶尔顾初旭为其子嗣着想送来孕妇餐,梅英女士三五不时也会献殷勤,各种补汤药膳投喂。 她习惯透过现象看本质,并不敢把如今的优待归结为自己讨人喜欢。 酒足饭饱以后,时不时抚着肚皮跟小茉莉开玩笑:“宝贝,你看看自己棒不棒,还没出生妈咪就跟着你蹭吃蹭喝。” 冯清辉这胎性别已经成型,是个女儿,她也可以选择不知道性别,只因为上个月产检顾初旭托人问了句,她想给自我一个惊喜,并不想一早知晓,捂住耳朵自我催眠,我不听我不听。 只怪诊室太安静,她一不小心从女医生口型中看出“女宝宝”三个字。 再装作不知情,为时晚矣。 顾初旭眼角笑的,好似能夹死一只苍蝇。 冯清辉刚要出门,王助理已经把车开出来,一扭头,看见阴凉处的白色车子,结婚三年,顾初旭车库里的每辆车,她都如数家珍,尤其是比较贵的那几款。 他动作敏捷,颀长的腿从车里迈出,定睛瞧着她,展露笑颜,“还好,我没迟到。” 他今日穿着水蓝色衬衫,清凉单薄,黑色的皮带头晃了她一下。 男人大步走来,结走她手中小包,喧宾夺主似的语气吩咐王助理:“我来就好,你忙自己的去吧。” 冯清辉用手背遮住眼睛,闲闲的打量他几眼,语气颇为客气:“你下午不是没时间?其实你也不要把这事看得太重,男人以事业为主。” 他打开后车门,放了东西,反手合上,扶她上车,姿态有些低:“男人赚的钱没人花,就像厨师做了饭没人吃,很悲哀。” 她系上安全带,等他关好车门从另一侧绕过来,启动车子时才又开口:“那你赶紧找个女朋友,以后孩子也多个人疼。” 顾初旭看她一眼,没说话。 两个人沉默着,冯清辉浏览外面高楼林立的大厦,寂静了许久许久,快到医院的时候,他才说:“那你是不是挺想找男朋友?” 冯清辉“喔”了一声,淡淡地说:“还好吧,我妈妈最近在物色,她说以后找男人不能像买牲口。吃一堑长一智,一定要精挑细选,她先海选着,等我有精力了再挑。” 这么一番话顾初旭听完又沉默了,医院空余车位充足,他长臂用力旋着方向盘,不太稳当地停入车位。 冯清辉要下车,却被一把扣住手腕,他酝酿了片刻,嗓子哑着:“我特别想跟你复婚,特别想。” 男人的眼眶忽地热起来,他的脸撇到一边,冯清辉看不到的那边,绷住嘴,喉结上下几次滚动,须臾又说:“你怀孕这个过程理应我全程陪同,这是我作为丈夫应尽的……” 冯清辉颇冷静地提醒他:“你是前夫。” “我想把前字去掉。” “这世间的事,并不是你想就可以,我还想不上班放飞自我,这不是大着肚子每天都要准时到咨询室……看开点也就那么回事。” 第67章 顾初旭注视着她, 足有半分钟的时间, “我是不是应该说句麻烦你了, 本来是我对不住你, 还要麻烦你安慰我?” 冯清辉想, 是啊, 我真是苦命。 她没说出口,顾初旭却能够看出,冯清辉一向是比较吸引男性目光的女人, 在那些匆匆退场的异性中, 他最在意的人就是吴宇泽, 人就是如此, 爱之深,责之切,总对身边更亲切的人要求更多。 他预约完等叫号,冯清辉走到椅子旁坐下,他们跟大多夫妻相差无几,紧挨着坐下, 他倒觉得这样的时刻难得。冯清辉做事并不是个很细致的人,或许正因为这样,她选修心理学, 借此补拙。 想当初她考试科目三,夏天,顾初旭全程陪同,考试顺序是随机的, 她被安排在最后,上车以后,他站在太阳下远远观看,冯清辉百米加减档,随即打方向盘调头,顾初旭虽然不在车上,仍旧能感觉到车身远远甩出去,可想而知,考官在车内什么情景,他当时就想,完了。 不过考官还算仁慈,没让重新考就给过了。 顾初旭深知她的水平,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放心她开车,这份感觉与对待初月不同,初月首次开车上班,磕磕绊绊,甚至把人撞了,找关系托人,顾初旭从始至终没后怕过。但他带着冯清辉外出游玩,从不会让她学着上手,也从没指望她开车替他,让他有片刻休息时间。 最长的一次,高速堵车,顾初旭独自开车九个小时,路上的时候疲倦不堪,要求冯清辉必须回去练习开车。 不过后来还是不了了之,她不喜欢,甚至恐惧,他也不想难为她。某次友人笑着调侃冯清辉考下来两年怎么还不会开车,他听了颇为头痛地告诉友人,他并不放心冯清辉开车,更不想勉强她,以后她出门他恐怕都要提心吊胆,不如永远不开。 但他没想到,那次他们分手,冯清辉竟然去学了开车,跟着吴宇泽学的,他才意识到,原来她没了他,可以这么积极向上。最让人难过的认知,莫过于这个女人没了你,活得比跟你在一起自信大方。 顾初旭认识的那个冯清辉,是个比较懒散的女孩子,而且头脑简单,她连洛必达法则、洛尔定理这样的高等数学题,都需要顾初旭在图书馆哄着,低声讲一上午才勉强听懂。科目一考试题差点挂科,科目四的时候,前五道题错了四个,战战兢兢、极为危险的飘过。 她每次考试,操碎心的却是他。常常是他把科目的知识点整理好,总结易考点,考试前好几天拿给她。她为了跟他一同上课,不打招呼选修了大学物理,那个学期两人同桌上课是挺开心,不过开心过了头,期末的时候她不幸挂科。 新学期补考,靠他用手机场外支援才勉强过关。 明明是昨天发生的事,一眨眼几年过去,顾初旭每次回忆,仿佛刚发生,就在眼前。 她还是那个逛超市结账的功夫就有男生上前搭讪的女孩子。 冯清辉产检完出来,被告知血糖偏高,让她近几日注意饮食清淡。简而言之就是好吃的东西少吃,这对一个孕妇来说,是件特别苦逼的事。 她眼巴巴看着报告单叹了口气,生无可恋的眼神。 经过医院餐厅,他去提车,冯清辉忽然闻到一股肉香,左右看了看,忍不住循着味道径直过去,顾初旭也就一转眼的功夫,她消失在视线中。 心头先乱跳一阵,赶紧退车门下来,连车都没来得及锁。 最后在餐厅门口瞧见清丽的身影,虽然月份大了,医生方才说血糖偏高,但她比孕前,也就长了二两肉,均在身上,没什么变化。 他三步并两步追上,随着她的视线看去,瞧见桌子上一尾红烧小鱼,色泽不怎样,肉质看起来比较入味。 顾初旭悄声问:“想吃吗?” 冯清辉收回视线,想了想,摇头:“医生让我接下来一个月饮食清淡。” “实在想吃就少吃两口解馋。” 她视线又看过去,没拒绝也没答应,他猜着应该是默认的意思。扶她找空位置坐下,他往前面选菜区走,来回转了两圈都没看到那样的鱼,只看见大盘子里乏人问津的油炸鱼干,看一眼就让人索然无味。 她的视线堂而皇之追着他,最后见他两手空空、无功而返,眼神黯淡下,实在不想再麻烦他,柔声说:“要不算了吧,我突然不想吃了。” 顾初旭明明在她眼中看出渴望,这么简单的要求他无法拒绝,也不容自己拒绝,“稍等。” 他说完兀自走到那桌人前,低声跟他们攀谈,两男一女,女的正捏着筷子吃饭,距离不远,但餐厅太混乱,冯清辉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讲什么,只看见三人眼神和善地往她这瞧了眼,绘声绘色地指路。 冯清辉手臂杵着桌子,支起下巴目送顾初旭的背影消失在视线,没多久,他提着食盒脚步匆匆回来,胸前喘息不平稳,走到她眼前,在她对面坐下,他垂着眼眸打开食盒,拨开一次性筷子递到她手边。 若无其事的说:“理智来讲,你不应该吃外面的东西,怕不新鲜。” 冯清辉一瞬不瞬看着他,半晌才低头吃鱼,他手中还有一副筷子,细细剥去鱼刺,摆到她眼前。 禁锢她思想,曾让她不舍得放手眼前男人的一个原因,就是类似剔鱼刺这样的行为。她第一次享受这样待遇时问过他,是谁把他调教那么好,是不是前女友。 顾初旭表示自己没前女友,她很长一短时间都是质疑的,甚至把顾初旭归为油嘴滑舌那类男生。 这种地方的红烧鱼能好吃到哪里去,冯清辉吃了两口瞬间没胃口,拨弄了几下,垂着眼问:“你刚才跟他们说是什么?” “我说,你们看见那个人没有,她要馋哭了,你们要么告诉我在哪买的,要么就让我把这盘鱼端走。” 冯清辉咬住筷子,眨着眼睛蹙眉:“真的假的?” “假的,”他笑出声,依旧看着她,“逗你呢。” “……” 假的要死,冯清辉打一开始就没信。 产检完打道回府,回去的路上,高馨丽忽然打来电话,女人的第六感一向准,她眼皮子跳跳,下意识就猜是不是尹峰的腌臜事暴露了。 果不其然,尹峰今年情人节假意外地出差,实则跟那个女人外出游玩的照片,以及那个女人在朋友圈的表白内容,落入高馨丽手中,具体细节是什么冯清辉没有听清,她呜咽不停,冯清辉也不想细问。 想来,高馨丽已经想好何去何从。 高馨丽还在哺乳期,因为这事被气得回了乳汁,躺在卧室的白色大床上发呆。 顾初旭跟她一同过去,到楼下的时候没有上去,坐在车里等候。 冯清辉在楼上待了两个多小时,因为怀孕,也没办法全然不顾自个的身体,只能先一步返还。 上车后一直是低气压,她眼眶红红地望着外面的绿化带发呆,忽然说:“男人对待生育是怎么看的?” 顾初旭还算客观的说:“每个男人都不同,我并不了解尹峰。” 冯清辉的嗓音很轻:“我姐第一胎遭罪的时候,我陪在产房外,看见尹峰心疼我姐所以哭了,当时我在想,这个男人一定爱死姐姐了。我那时心生艳羡,祈祷自己某天在产床躺着时,外面也可以有一个男人为我掉眼泪……显然,我们姐妹俩都不太幸运。而且男人一时感伤的眼泪,似乎也并不能代表什么。” 身边的男人沉默,在她认为他心虚的没什么好说时,他忽然打了右转的车灯,拧着方向盘把车子停在可以临时停车的路口。 他熄了火儿,沉沉吐了一口浊气,“我现在能说什么,我是个重判的死刑犯,央求着有一日减刑。不管是我想,还是我不想,只要多说就是狡辩。” 冯清辉侧过头看他,“你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我觉得你是个刑满释放的自由人,只要你愿意,你的前方坦途一片,随时随地海阔天空。” “我只想回头往后走。” “后面是深渊。” “山海经有个故事,叫精卫填海。” 冯清辉背脊变得僵硬,“爱情这种东西,具有时效性,甜言蜜语也具有时效性,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现在觉得跟你复合的话,对我而言太亏,我明明有一万种选择,你却要把我带进死胡同,非让我选择你……” “你真是太无趣了,”她眼眶微红,别开眼说,“孕妇都这样多愁善感,你不用理会,我是因为看见我姐姐这样才会失态。” 顾初旭侧身看着她,漆黑的眼底看不清情绪,“抱歉。” “抱歉什么?我说了是因为看见我姐姐这样,心疼她。” “我从前把自己的面子、自己的尊严看得太重,现在想想,不过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早就应该放下架子,学说甜言蜜语,而不是默默做了,就要求你来理解。婚前那些在你眼前惹你心烦的人,以后不会再出现……不过我曾经的那段过往,让我实在无能为力。有少部分人,很不幸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想抹去却抹不去,一直生活在悔恨中,很不幸,我是挣扎在那小部分人里一个。” “这段时间焦头烂额,怯懦,同时也很累很疲倦……”他看着眼前的人,纵使这个人并不想回应,依旧继续补充。 第68章 顾初旭这几年日子过得清淡, 身边唯一围绕的女人是小茉莉, 梅英女士这个一向老神在在的人, 月底竟然坐不住, 主动邀请冯清辉喝了一杯咖啡。 问他们到底怎么想。 冯清辉不做儿媳好多年, 对她除了尊重, 已经没畏惧可言。 她摇摇头:“我跟顾先生不常见,他现在不考虑男女之事,很有可能是醉心工作, 没那方面的想法。” 梅英审视着她:“那你什么想法?” “我最近在相亲, ”冯清辉放下咖啡杯, 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角, “这咖啡怎么这么苦,比美式都要苦。” 梅英拢着手,胳膊肘往椅子里侧把手上一撑,笑说:“年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优秀,女人的优秀其实蛮肤浅,漂亮的脸蛋儿, 纤细的身材,外加还算稳定的收入。那时好几个追求者,其中有两个最踊跃, 一个性格开朗说话幽默,我喜欢的类型,另一个温柔体贴,对我那叫一个细心, 我不喜欢但我知道他是最合适的伴侣……但我一直悬而不决,而且一点儿也不急着从中做选择。” 冯清辉顿了顿,“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他俩都是真的喜欢我,我一日不选择,他们就一日被吊着,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谈恋爱不如享受被追求的感觉。” “最后呢?” “最后遇见了初旭的爸爸,其余那两个我谁都没选。初旭以前问我过一个问题,爱不爱他爸爸,我反问他什么是爱,什么是不爱。你们这一代人,应该比我懂。” 您年轻的时候竟然如此做作?冯清辉敢这么想不敢这么说,低低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 “我其实感情经验并不丰富,爱情这样洋气的东西我也不太懂。” “那就赶紧搞懂,人生苦短,谁都任性不了几天。” 梅英说完没逗留,招手叫服务员买单,独留下冯清辉一人。 咖啡有些凉,她慢悠悠喝了,开着车往回走,握着方向盘的时候,灵光一闪,这才晓得梅英在提点她。 顿时有些气闷,这老太太真是狡黠。 这几年大概就是这样,顾初旭没什么进展,也不着急,时不时借着女儿的面子邀请她吃个饭,出个游。 她晚上回去就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一白毛小狐狸,特别爱吃黄瓜,冯清辉不许别人靠近,只能自己碰,结果这小狐狸咬了她一口,咬紧她的拇指不松口,很痛很痛。 她猛然吓醒,起身看见床头趴着的小丫头,盯着一头毛躁的微卷碎发,撅着屁股,小猪拱土的姿势。 卧室的房门没关,月嫂哼着歌在做饭,悠闲自在。 不是之前怀孕时伺候的那个月嫂,她在闲散,顾初旭不满意,用了一段时间就把人开了。 眼下这个也是他吩咐尹特助找的,手脚勤快,个子高挑的妇人,可以做普通人两个人份量的工作。 冯清辉拉被子盖住腿,拍了拍小茉莉的背,扭过身继续睡觉。 小孩子很乖,极少哭闹,有些轻微挑食,爱吃肉不爱吃菜,所以每次她只要不如意哭了,那肯定是监护人太过敷衍。 田瑞兰腿脚的旧疾越发厉害,走路都有些坡脚,冯清辉带她去看医生,做了好些片子,没诊断出个所以然。 医生依旧表示,陈年的老病根,医术限制,现在就算再怎么看,估计也是那样,只能好好养。 况且年纪大了,不到万不得已,不宜动手术。 所以冯清辉生了就赶紧搬出来了,不想给母亲添麻烦,倘若她住在家里,估计田瑞兰不舍得女儿受累,又要一手包办。 梅英女士最后一个知道小茉莉姓冯,沉着脸不高兴了好几天。 她想这心里就舒服多了。 东屿市这两日文艺演出,顾初旭邀请她跟小茉莉看音乐剧《猫》。 故事发生于杰利克猫族,他们每年都要举行一年一次的舞会,挑选一只猫升入天堂,故事开头就以各种各样的猫粉墨登场的当时展开。 冯清辉电话中对他说:“你妈妈今天来找我了,你知道吗?她有跟你提过吗?” “她找你做什么?” “你要不要跟她解释下,我们现在是朋友,我可没吊着你。就像你前段时间的说辞,你不考虑伴侣,是因为没那个想法。” “她是这么说的?说你吊着我?” “你妈妈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把话说的那么直接,作为长辈,就太过分了……但我觉得,以我跟她的年龄代沟以及私交,她不会有那个闲情逸致跟我分享她年轻时的恋爱观。” “嗯,我回去找她谈谈。” 冯清辉有些烦躁,“你自己说,这三年我有没有吊你胃口?” 那边笑了笑,顺着她说:“没有,你也说了,我们是朋友。” 晚上他过来接人,车子停泊在小区外,冯清辉为了照顾孩子方便,两年前买了套大平层,搬出来独立住,请了一个保姆一个月嫂,相互监督。 冯清辉一手乾着女儿,另一手还拿着白色兜,里面装着奶瓶尿布备用的小裤子小毛衫。 小茉莉头上,用五颜六色的皮筋儿绑着小辫子,顾初旭瞧见她这么乡土气息的打扮,不由得拧了拧眉毛。 接过去孩子,眯着眼有些不悦地询问:“谁给她弄的?” 冯清辉没回话,怀中的小丫头就往楼上一指,“得得——” 小丫头说话早,从小便伶俐,除了总把姥姥说成“得得”以外。 顾初旭听完抿了抿嘴,也不好再说什么。 冯清辉耐心纠正她,“什么得得,那是姥姥。” 小茉莉大名叫冯愉萌,冯佑军又翻了几宿的字典才起出来的,因为是破腹产,并没有看生辰八字。 车里,两个成年人特别安静,小茉莉扒着玻璃甚是兴奋,望着外面的街景,嘴里唠唠叨叨振振有词,顾初旭侧头看了眼,玻璃往上升,怕风太大,她会着凉。 又看向冯清辉,“最近又相亲?” 冯清辉低着头玩手机,闻言才把手机放到一旁,“对啊。” “怎么样?” 她撩开头发,漫不经心说:“统共看了没几个,不过昨天那个挺不错的。” “具体什么条件?” “个子很高,人也帅,工作稳定,看起来修养不错,谈吐上。” 顾初旭沉默了几秒,眼眸沉了沉,“上次相亲的那个,你也说不错,是不是单身太久,觉得除了前夫的男人都不错?” 她有些不好意思,笑盈盈说:“客观评价的话,真的挺不错,就是年龄比我小两岁,他倒是不介意,约我吃西餐,我说得陪女儿……我不喜欢年龄太小的男人,幼稚,不够成熟,以后相处起来比较累。” 顾初旭点了点头,“知道你有女儿?” 她好笑地解释,“都是我爸爸的朋友介绍的,人家肯定先说明情况才能介绍啊。老爷子这几年生意做的不错,那时多亏有个贵人相助,不过这贵人太低调,我提了几次想跟我爸这位朋友吃饭,爸爸都说他没时间。” 顾初旭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冯清辉从手腕取下来一枚头绳,随手把长发捆绑上,歪着头看他:“你要不要考虑下终身大事?虽然男人到你这个年纪越发矜贵,但也不能太肆意妄为啊。你妈现在都催到我头上了,你知道我一向怕她,次数多了招架不住。” 顾初旭却说:“待会儿我去停车,你先抱着她入场,最前排的贵宾座。” “你是赞助商?” “赞助商是我朋友。” “那怪不得,”她摸了摸女儿头顶上浓密的毛发,“她现在看音乐剧适合吗?待会儿一惊一乍我怕她害怕。” 英国《泰晤士报》报导其为一部“全英国8岁以上儿童都不应该错过的音乐剧”,可她女儿属于八岁以下。 小茉莉露出尖尖的小白牙,笑眯眯看着她。 果然不出冯清辉所料,刚开场几分钟,小茉莉怯生生躲避舞台上张牙舞爪的猫脸,一个劲儿往冯清辉怀中钻,委屈巴巴要走。 顾初旭蹲下身捏了捏她的小脸,低声说:“抱住我的脖子。” 小茉莉撇了撇粉嫩的小嘴,肥短的胳膊挂他脖子上,男人力气大,单手圈着她,弯下腰低调出场。 冯清辉拿上所有东西,紧跟着他出去。 晚风习习,要热不热的季节,微风飒爽,正合适。 小茉莉哼哼唧唧想要摸兜兜,冯清辉指着她的鼻尖儿说:“这么大人了,知不知羞?” 兜兜是东屿市的方言,指丈夫跟孩子都比较热衷、爱抚的人体器官。 冯清辉没什么耐心,拨开她的小手。 顾初旭看着她们笑起,视线却往她身前打量,又不动声色挪开,敲着方向盘说:“是不是应该再缓缓,别那么急着相亲,孩子还太小,我怕她一时适应不了,受什么刺激。” “受什么刺激啊?我看她心里承受能力强的很。小孩子也不能太娇贵,该吃苦还是要吃些苦头的。” 顾初旭谈谈吐了一口气,“小丫头片子吃哪门子苦?” 冯清辉沉默了一阵儿:“你要不要提前接走带两天?你上次不是说,梅英觉得在你家住的时间太少,不利于促进你们父女关系,这个月我可以补你们两天。” “为什么?”他颇为意外,没有直接答应,不由得问了句。 “你不是说我相亲太早,孩子太小,影响会不好?所以你接走安抚一下。” “谁来安抚我?” “你一个成年人需要安抚什么?感情你最近两年一直挂嘴边我们是朋友,是假话吗?” “……” 第69章 顾初旭晚上抱着小茉莉回顾宅住, 这丫头趴他肩头啃手指, 顾初旭偏头扫她一眼, “不要啃指甲。” 小茉莉皱起鼻子, 别过头娇娇地说:“妈咪说爱啃指甲的人长得都漂亮。” “那是因为她自个儿就爱啃。” 小茉莉摊开五根手指, 争取把没啃的一次性全啃一遍, 顾初旭有些头痛,紧紧握住她的小手。 梅英正支着头坐沙发一旁看新闻,瞧见儿子怀中的人眼前顿时出现一抹喜悦, 放下遥控器把孙女接走, 柔声问:“吃晚饭了吗?” 小茉莉郑重点头:“齐了。” “吃了什么?” “右右, 还有黄瓜。” 顾初旭抬手脱身上的外套, 脸带几分疲倦,两人叹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梅英拿出挖掘机玩具垂眼看小茉莉玩耍,距离她跟冯清辉谈话已经过去段日子,两人还是不愿不近将就着,她想了想, 忽而说:“明晚有个酒会,你代我参加,田总的女儿刚从国外归国, 专门办这个接风洗尘。” 顾初旭点了点头,她看着孙女又说:“什么时候考虑终身大事?可以先不结婚,总要有那方面的打算吧?” 顾初旭到此才挑眉,“都有孙女了还这么贪心?” 梅英叹了口气, “我是有孙女了,可是你没有老婆啊,总觉得是我的大心事……年轻的时候我劝你该做什么做什么,现在你都当爸爸的人了,不年轻了。” 他拿着外套抖了抖,随手挂门口的衣架上,步子缓慢而轻捷,“不要守着小孩子讲这些事,她能听懂的。” 被点名的某只小脸红润润的,左手右手分别抓了个塑料木方,啪嗒一声扔到别处,抬起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说:“我听不懂呀,你们在说什么呀,说我吗?” 顾初旭噗嗤笑出声,柔柔她的脑袋说:“没说你,玩你的吧。” “喔。”她又点点头。 晚上的时候她闹着要了一阵妈咪,喝完奶小手在顾初旭胸前摸了两把,毛茸茸的脑袋就开始排挤他,哼唧着要睡不睡,男人大掌拍着她的背脊,声音轻柔:“要不给你唱首歌?” “嗯哼。” 他笑问:“嗯哼什么意思?要还是不要?” 她翘着腿平躺下,裹着纸尿裤滚来滚去,展开手又要喝水。顾初旭一夜没怎么睡安稳,折腾到后半夜。 高馨丽离婚的事并不顺利,折腾得有一年,如今消停了,旧伤难忘,对男人提不起兴趣,她在这两年间尝试了几个男友,皆无疾而终。 冯清辉跟她境遇大致相同,两个女人闲暇时,喜欢到冯清辉家中,背靠沙发来一杯红酒,冯清辉活动着肩膀,心不在焉听她讲述:“这个男人其实还不错,就是没有心动的感觉,心动你明白吧?” 冯清辉默然喝酒,坐了一会,“你还当自己十八九岁大姑娘?我现在觉得,男人相貌无所谓,一定要性格好,”组织了一下语言,“不是性格好,是人品好,最起码心胸要宽,经济能力要有,为什么呢,换做我,不会找一个收入不稳定、拖后腿,降低我跟小茉莉的生活质量。” “你以前可从不在意经济状况。” “现在有女儿了,不能那么任性了……我这要求,不算高吧?” 高馨丽笑说:“不算不算。” 天色渐暗,冯清辉送走高馨丽,靠坐在沙发沙发前沉思,桌子上的手机振动,屏幕亮了:记得明天的约会,下午三点,XX咖啡厅。 短信人田瑞兰,近几日阴雨,她的腿脚愈发不灵便,冯清辉要带她再去检查一下,老太太不愿意折腾。 其实冯清辉也知道治愈的希望渺茫,只盼望这几日天气晴朗,不要再阴雨绵绵。 冯清辉的户籍出了些问题,加之小时候才搬到市里,这天到派出所了解情况,刚一出门就迎来阵雨,噼里啪啦的雨点重重砸在身上,单薄的浅色雪纺立马湿透,拧出水。 她车子停在二期停车场,距离这边有段路程,走过去估计会成真的落汤鸡,只能站在大厅门口等候,集聚了几个人,争相探头查看天色。 都在等雨停。这般架势还真不好猜,等了两分钟,有人披着外套,冲进雨幕小跑离去。 冯清辉左右看看,叹口气。 身后响起一声,她回头看,竟然是孙至岳,拿了一柄透明雨伞,蓝色锁边,黑色握手。 孙至岳问:“怎么来的?” “开车。” “我有伞,你有车,相互来个江湖救急?” 孙至岳的车前几天刮了一道,送去喷漆,需要三天时间,于是没开车过来的男人坐上她的白色私家车,他们有日子没见,上一次见面依旧是因为督导老师家中宴请。 孙至岳没有看她,盯着前方车子的尾灯,“师母最近身体不好,你有去看吗?” 冯清辉没得到消息,“怎么回事?” “那是我多嘴了,师母没告诉你们,肯定是不想麻烦,”孙至岳没多少表情,“我也是偶然得知,下午正要去一趟。” 她既然得到消息,岂有不去的道理。下午两人便提着果篮过去了趟,展静这两天私人性质的出差,不在咨询室,冯清辉就没告诉她。 年老之人经不起折腾,短短几日老态龙钟,原本纤瘦好看的体格变成皮包骨,两颊下陷的严重。 冯清辉低声想要询问病情,孙至岳这时用胳膊肘暗暗戳了她一下,对她轻摇头,冯清辉当即脸色发白,心里咯噔了一下。 护士再三强调病人需要休息,已经过了探望时间,他二人在子女的目送下离开医院病房大楼。 冯清辉两手攥紧,垂首走在前面,沉默了一路,直到车子就在眼前才动了动喉结:“什么病?是不是很严重?” “胃癌,已经是晚期了。” 冯清辉喉头一梗,万般情绪难以言表,回忆往昔在督导老师指导下学习,仍旧历历在目,不敢忘记。 她失魂落魄上了车,孙至岳紧跟其后,系好安全带车子没动,她的手掌撑着车窗框,忽然单手掩面。 孙至岳安静地看着她,“从理工科的角度讲,人体的一切都是元素构成,从大自然索取,总有一天要归还,这叫能量守恒。所以死亡不过是从元素聚集体,变成一团散沙。” 冯清辉压下胸口的情绪,红了眼眶看他,“所以你面对生死很淡然吗?” 孙至岳笑着摇头,“人只有面对不关心的人才能淡然,我只所以淡然,是因为对师母并没有多深感情……最起码跟你比,是比不过的。” 冯清辉脑子空荡荡的,这男人却落下车窗抽烟,守着女人抽烟,似乎是个不太讲究的举动,不过他的动作极其自然,冯清辉看了看烟盒,软红包装盒的玉溪,算不上特别好,但也没有那么差。 额边的几丝碎发落下,她拨开,看着这人深深吸了一口,很享受模样,忍不住问:“抽烟什么感觉?” 她好奇比划着,“真的会让人精神振奋?” “含有少量尼/古/丁,肯定会有一丝作用。” 冯清辉心中疑惑,“你第一次抽烟是什么时候?” “大学的时候,熬夜打游戏,撑不住就来根香烟。” “学霸还打游戏?” “我不是什么学霸,”他笑着掸了掸烟灰,“不是每个博士都是学霸,像我,只是家境不好,念书是唯一出路,你这样的就幸运多了……那时没有瘾,真正有烟瘾是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整日压抑,就爱上了香烟。” 冯清辉说:“那给我也来一根。” 孙至岳哈哈笑了,一眯眼:“真的假的,别吓我。” “抽了会让人心情好吗?” “会有一丝亢奋。” 她手探过去,勾了勾,“说真的,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打心眼开心过了,除非面对我女儿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怕自己得抑郁症。” “为什么不开心?” “成年人想要的太多,贪欲太大,不像孩子,一块糖都能开心一整天。” 孙至岳看着她犹豫几秒,在她眼中读出坚定,妥协说:“好吧,你这种乖乖女,想桀骜不驯一把,那就仅此一次。” 说着掏出烟盒,抽出最后一根,送到她嘴边,冯清辉垂下眼眸看了看,轻轻咬住,男人按着打火机,亲自帮她点烟。 语气轻飘飘的:“头一口烟不要深吸,轻抽一口就吐出来。”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历来的规矩,照办就是了。” 冯清辉咬着烟头眯眼笑了笑,刚点着,他抬手把女人嘴边的香烟拿走,捏着烟屁股绘声绘色地说:“没抽过烟的人第一口抽烟都会呛得慌,气管不适应,所以你要试探着,稍稍来一口。”他讲完把烟嘴又递她唇边,盯着粉红色的唇线多看两秒,极不自在岔开话题:“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教女人学坏,实在不适合为人师表。” 冯清辉“嘁”了声,拿去香烟有模有样夹在手中,第一口刚入喉,“咳咳”地咳嗽,眼泪都掉下来。 孙至岳安抚说:“都这样的,慢慢就好了。你可以再试试。” 冯清辉递到嘴边又轻轻抽了一口,缓解很多,她闭上眼体味了一下,又抽了第二口,“我怎么觉得……精神一振……” 孙至岳哈哈大笑起来,翘着腿说:“你这么说就夸张了,肯定是你心理作用。不过是一根烟,不是灵丹妙药。” “我前夫工作太久累了都会抽一根烟解乏……”她说到这里抿了抿嘴,笑着解释,“嘴瓢儿了,提他做什么……” 第70章 雨后空气清凉, 行人不多。 孙至岳要走香烟, 没舍得扔, 眯眼抽两口, 烟蒂暴露出来才掐灭, “第一次抽烟适可而止。” 冯清辉一直保持着侧头看他的姿势, 闻到指尖的香烟气味,从手边拿湿巾擦拭,忽然神志恍惚, 大脑有些不舒服, 手腕搭额头上, 往后仰躺, “有点头晕。” “大脑缺氧,烟内含有一氧化碳,阻碍血红蛋白与氧结合,大脑会短暂供血不足。像醉酒一样上头。” 她缓和了会儿才睁开眼,“你这种老烟民也会?” “这种烟还算温润,我抽白将偶尔会头晕。白将是一种香烟的牌子。”孙至岳看着她干净的眉眼, 忽而打趣问,“你不会是因为上段失败的婚姻才这么抑郁吧?不过也有年头了,一直单着?” 外头大雨彻底停息, 车厢内恢复安静,她恢复常态。把孙至岳送到学校,回家途经一家小门面的烟酒超市,心中念头微动, 驱车拐入。 货架上只找到一种女士香烟,“娇子”,极便宜,十块钱一盒,老板看出她是生手,不太了解行情,热情说:“这个牌子的烟比较温和,烟雾大成分少,很适合初学者。” 冯清辉便要了,拿到车里撕开嗅了下,有股淡淡的果香。 她没抽,随手扔到副驾驶一旁,并不确定这个价位的香烟会不会有不良作用。 冯清辉从不觉得女人抽烟有何不妥,女人比男人的压力并不小,凭什么男人累了可以抽烟消遣,而女人就不能。可能有人说,抽烟会加速衰老,皮肤不好,口臭,牙齿黄等,首先要自省到底为什么介意,是怕男人介意而介意还是由衷从自身出发介意,因为很大一部分女性为男人而容,为悦己者容,导致地球被人类统治时,母系社会在历史长河中只存在一瞬。 这样的观点其实很片面,但男人女人地位的不对等,是多方面多角度的原因,并不是简单的生育与劳动力的问题。曾经冯清辉认为,女性天生在体力上不如男人,所以女人被男人统治,后来全面解放劳动力,进入机械化、自动化的崭新时代,脑力可以带来财富时,女性依旧受到压迫,具体可参考网络上对待女人不洁与男人不洁,截然不同的讨伐力度,以及新闻联播中,男女领导人的比例。 她很喜欢某影片中,万磁王点醒魔形女的一句话:当你拿一半精力过分在意自己容貌时,意味着你在做任何事都只能用一半的注意力。 冯清辉到家时夜幕低垂,客厅的灯亮着,换鞋时看见一双锃亮的男士鞋,关上鞋柜走近,听到卧室有声响。 顾初旭打开卧室门出来,她正要进去,正面撞上,男人顿了一下,忽而抓住她,力气微重,浓密的眉毛拧紧,“什么味道?” 他的鼻子跟狗鼻子一样灵敏,脸上不悦之色愈加浓郁,低下脖子轻嗅她的脖颈,从脖颈挪到脸庞、唇边,冯清辉忍不住躲避,“找骨头吃呢?” 她一说话吐息喷洒在他鼻端,眼神露出一丝破绽,男人立马脸色变青,蹙眉说:“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没啊,抽什么烟?”她下意识撒谎,说完看着他的眼睛顿了两秒,视线看向一旁沙发腿,“你抽烟我为什么不能抽烟?讲不讲道理?”那么激动干什么,小茉莉早就不吃奶了。 顾初旭看了眼身后熟睡的小茉莉,不想吵到孩子,随手把房门掩上。厨房月嫂在做菜,没关厨房镂空玻璃门,“咚咚咚”,菜刀剁木菜板的声音,紧接着“刺啦”一声,传来一股淡淡的葱花味。 两人较劲似的凝视对方片刻,冯清辉脖子有些酸,膝盖淋雨后冻了几分钟,即使天气适宜也不太舒服,就像陈年生锈的铁,光滑的抛光面损伤,骨关节拧巴不灵光,麻麻木木。不过她还不长记性,喜欢穿裙子,一柜子全是各式各样的裙子,且冬天不爱加衣,做不到随时随地保暖。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拿了个毯子盖住腿,眼睛盯着电视机有一下没一下的柔捏,顾初旭一直僵着没动,脸上蕴藏着薄薄的怒火,冷静了片刻,手撑着膝盖坐下,看她一眼,“抽烟多久了?” 冯清辉却说:“奶粉新换的阶段,口感跟之前不同,她不太爱喝,这两天没闹吧?” 他一瞬不瞬看着她,“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转移我的注意力。” “你不也抽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说到这忽然想到不美好回忆,这应该是他一直当借口的说辞来着。 气氛有些压抑,低气压,来源于他。 本以为他要说些难听的话,没成想这男人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戒烟,所以你也别抽了。从今晚开始,我们相互监督。” 她梗了一下,好笑说:“我才刚学会。” 他一脸的严肃,审视着她:“刚学会?跟谁学?” “一男的,正经人。” “我认识吗?” “肯定不认识啊。” “你觉得什么样正经的男人,会教女人抽烟?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挑剔着。 冯清辉盘起腿看他,声音柔柔的,“当然是跟你截然不同的男人,没你闷,说话做事比你敞亮。不是好东西你还整天跟宝贝似的抽?嗯……你不觉得我们这样的对话有些奇怪,我觉得有些界限感对你对我都好。” 顾初旭说:“这样的界限感,你排斥吗?” “排斥。”她咬字清晰。 “骗子,”男人低斥了句,就这么看着她,“我们除了不上床,跟普通夫妻有什么区别?” “就是因为不上床,才具有本质区别。” 他静静地看许久,低声问:“你是嫌我不碰你吗?” 就在这时月嫂从厨房出来,清晰听见男人的问话,顿了半晌,悄悄看了眼沙发上因为某种原因吵架的两人,放下菜灰溜溜回了厨房。冯清辉仰着脖子眨眨眼,想喊住她解释一句,似乎只会越描越黑,莫名尴尬,起身去卧室换衣服。 顾初旭在身后说了句:“动作轻点,睡着呢。” “醒了正好,到晚饭时间了。” 她跟月嫂相处了两年多,关系还算不错,女人之间比较有话题,关于自己婚姻状况感情状况,月嫂都了解,只是有个比较微妙的事,严格来说,月嫂的直接金主是顾初旭,毕竟每月一两万的工资,都是从他账上走。 做好饭,碗筷一一摆上,冯清辉抱着苏醒的小茉莉出来,顾初旭这时已经离开,方才他频频看墙上的钟表,她就猜出他晚上有事。 还没问,刘姐便交代:“顾先生晚上有个酒会,刚才走的时候让我知会你一声。” 冯清辉没作答,低头吃菜,饭后有些困倦,还有个病人的卷宗没看完,需要加下班,她打开电脑,忽然想起买的烟还没尝尝什么味道,心里痒痒的,眼睛盯着屏幕,手探到包里翻找,摸了一遍没找到,狐疑着吸了口气,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竟然没有。 她记得很清楚,下车时从副驾驶拿起塞进单肩包…… 不用想也知道原因,一时间气闷,咬牙对刘姐说:“以后顾初旭来送小茉莉,就不要放他进门了,直接打发他走。” 刘姐擦着手,讪笑一番:“会不会不礼貌?当着孩子的面,还是不要把关系搞那么僵吧?” 冯清辉托着下巴怅然。 田总举办酒会,选本市最好酒店的附属宴客厅,顾初旭没带随从只身前往,把车钥匙交给服务生,手中捏着请帖往台阶走,低手把西装领下的两枚纽扣系上,脸庞隽秀又带一丝成熟,刚走过去,门口迎宾的两个十八线兼职小模特对视了眼,顾初旭算得上最后一个入场,后面已经没人,其中一个小模特探头追看两眼,“也是来参加酒会的?好年轻。” “那是顾总。” “很有名吗?” 个子比较高挑的模特笑了,“让人过目不忘算不算能力?单身,确实算得上钻石王老五。” “这样啊,我方才还以为是场内的工作人员……一个成功人士参加这种档次的宴会,竟然连手表都不带?西装坎肩白衬衫以及领带手表,应该是标配啊,就好比吃寿司,米饭、黄瓜条、萝卜条还有紫菜,必不可少的几样……” 她说到这里,主持酒会的大堂经理摆了摆手,叫她们赶紧进内场引导宾客,关于这位钻石王老五为什么不带手表的问题就此结束。 顾初旭自然不知道刚进酒店就被别人这么评头论足了一遭,由场内人员领着进了门,从端着托盘的服务生手中拿了一杯威士忌,遥遥望见田总冲他招手,顾氏最近跟他们有项目合作,所以以后这样的应酬只多不少,说来甚至滑稽,他们此次合作的项目,就是当初赵秋芬要做,被顾初旭压制的那个。 三年前董事会上全票决定把赵秋芬踢出公司高层后,赵秋芬只打了那一通求情电话,此后再没见过,倒是听尹特助提,她去了上海,在祖梦的私人工作室,因为这几年市场紧销缩水,业务依旧不好做,工作室已经连续半年赤字,亏空厉害,不知道撑到什么时候。 顾初旭听罢什么也没说,低着头,面如止水看文件,许久才说:“创业哪有那么简单,有赚就有赔,如果大家都赚钱,钱从何来。” 第71章 顾初旭刚到场被田总叫去, 安排坐田蕾身旁, 起初她是坐姿, 顾初旭没想到她那么高, 扫了两眼, 除了妆容精致, 只能算常见的东方古典美女,一袭黑色露背长裙。典雅大方。 刚回国的海归见多识广,对待每个话题都能讲两句独到见解。顾初旭全程低着头听, 时不时回以我在听的微笑。 酒宴开始, 上菜安坐, 两人被安排到一处, 顾初旭全程交流很被动,他的性格不如梅英外放,更多随父亲,不喜搭讪陌生女性。 他被问到怎么看待怎么看待某证券标榜作为市场晴雨表,结果被别人一句话整的股票下跌事件,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是否是冠冕堂皇的帽子。 他笑了一下,“股市中如果都是散户,就会有这样的后遗症, 毕竟大多玩股票的人,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被收割的可能性很大。” 田蕾细长的手臂支着下巴,“所以一个人懂没什么, 不懂也没什么,最怕不懂,却以为自己很懂的文化文盲。” 顾初旭挑了下眉,不能更认同,抬手去拿水杯,无名指上戒指在明亮宴会厅灯光下折射光芒,想低调都难。 田蕾视线紧追不舍,极其不自然笑了下,后面就没再怎么讲话。 他并不是一窍不通的榆木疙瘩,母亲这么用心安排如果都看不出,那实在是有些不合常理。 他不知道田蕾什么意思,总之自己心无杂念。 吃过饭还没离场,梅英的电话紧追而来,隐晦地打探:“田总有没有好好招待?” 顾初旭不跟她打太极,讲话很直白:“田总很忙,顾不得我,不过田总的女儿很热情。” 梅英说:“好几年没见蕾蕾了,八成已经出落成大姑娘,她从小就漂亮,你们还一起玩过泥巴,事后被我打屁股……不过你那时还小,估计记不得了。” 顾初旭“嗯”了声,有些不悦地说:“下次相亲您直接说就行了,我也好提前准备,今天出门太急,胡子都没刮。” 梅英并不承认,笑着说:“什么相亲,你想多了。”而后就直接挂断电话。 顾初旭叹息一声。 他到车里坐下,天色黑的有些异常,似乎在酝酿什么,不经意瞧见白色的女士香烟盒,打开轻轻嗅了嗅,很清淡的味道,不知名的水果香。 他静静看了几秒,有些烦躁,拿出一枚点燃,狠狠吸了一口,不如男人烟草那么霸道,抽了半根仍旧如隔靴搔痒一样不过瘾,他心头这才舒坦几分,原来她心里还是有数的,冯清辉以后成为一个有烟瘾的女人,这种事他想都不敢想。 她以前很排斥香烟,闻到别人抽会咳嗽,又出于健康角度考虑,所以顾初旭从不让她抽二手烟,尽管他自己在这块比较肆无忌惮。 顾初旭的肆无忌惮来源于压力,他是为了寻求发泄口才选择抽烟,总不能把负情绪发给身边的人。 抽了烟泊车到就近卫生间洗手,随手把才动了一根的白色香烟扔到垃圾桶,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东屿市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这个季节雨水很勤,黑云瞬息万变,说下雨就会下雨。 冯清辉睡前盖了太多棉被,半夜忽然被一阵雷鸣惊醒,她忽地坐起来,头发发晕发胀。 眯着眼喘息了会儿,抬手摸脸颊脖子,一手的水,,额前鬓角的发丝湿透,就像刚捞出水的鱼。 她身体机能一般,生小茉莉“大动干戈”,产后盗汗,泡很久药浴才恢复。 梅英曾在冯清辉月子期间上过一个月育婴课程,冯清辉刚得知时为此还挺感动。或许她对这个女强人有什么误解,在坐奶奶这块,人家显然诚意满满,冯清辉对外人很讲道理,也是因为这样,并不阻碍小茉莉跟顾家的走动。 顾初旭之前签的那份保证书一式两份,她就像手拿地契,毫无忌惮。 冯清辉掀开被子下床,脑袋昏昏沉沉到客厅找水喝,身上很黏,去浴室冲了个澡,刚擦干头发出来,神清气爽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来人是顾初旭,大半夜,刚放他进门,忽然平地一声惊雷,夜幕就像被撕裂,很快又愈合。 “以为你早睡了。” “刚被雷声吵醒。” 一惊一乍实在吓人,她把客厅的窗帘拉严,穿着粉红色清凉的长袖长裤睡衣,抱着手臂看他,“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她观察着脸色问了一句,顾初旭有些疲倦,仰着脖子坐靠沙发上,指尖动着,把白衬衫的领带解开了两颗。 “相亲去了,”他看看她,“路过你这,上来讨杯水喝。” 冯清辉手上顿了顿,眨两下眼睛,倒一杯温水放他面前,“你不是参加酒会去了?参加完又去相亲?” “酒会不过是变相的相亲宴,老太太太折腾,骗过过去才知道,”他低眸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拿余光看看她,“我今晚能不能在这睡?” “我家三室,你知道的,儿童房一间,月嫂一间,保姆都没地方住。你一大老爷们,住在客厅也不合适啊。” 顾初旭笑了下,“我睡客厅是不合适……但你睡合适。” 冯清辉被气笑,“哈?” 他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重重叹了口气,“傍晚走的时候把你包里那一盒烟拿走了。” “你翻别人包是不是不好?” “我没翻,从包里掉出来了,我顺手收起来的。”他说话时,气息夹杂着淡淡的酒味,不算难闻。 “你越来越会睁眼说瞎话了。” “真的。”他摊摊手。 这三年两人也并不是没有过彻夜长谈,顾初旭从一开始急功近利,到如今选择做朋友曲线救国,基本急的缓的招数都用过了。 冯清辉侧头看他,忽然问:“什么样的姑娘?你不考虑试试吗?你妈妈安排的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我连她长什么样都没记住。” “你真不实诚,我对你敞开心怀谈相亲对象,你就这么搪塞我?下次不跟你说我的事了。” 顾初旭低下头,安静的神色看着她,“没记住就是没记住,骗你干什么……谁没事往别人脸上瞧,我又不是色/情狂。” “专门去相亲不看女孩子长什么样?” “我是到了才知道的,老太太诓我。”他有什么说什么,毫无隐瞒。 冯清辉没说话,起身倒了两杯红酒,递给他一杯。 “你饿不饿?” “你饿吗?我去煮碗面?” “我不饿啊。看你刚喝完酒回来的样子,以为你会吃不饱。你以前不是喜欢大半夜起来煮泡面……”她说到这沉默了下。 顾初旭借着酒意靠近她,抬手把她耳边的碎发撩到耳后,冯清辉好像触电一般,起身往后退,他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固定住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以后别抽烟了好吗?” “看情况吧。” “你抽烟是被我搞得不开心?” “怎么可能,我早释然了。” 他语气忽然一转,“真释然假释然?” 冯清辉往后坐了坐,举手发誓,“真的,释然了。看破红尘。” 他忽然笑了,抿了一口红酒,小脑被酒精麻痹,笑容有些慵懒惬意,摊手摊脚坐着,“公司过几天有个度假,那你带着女儿跟我一起去吧,反正你释然了,应该不介意吧?” 冯清辉问了句:“什么样的度假?” “体验乡村生活那种,再爬爬山,你不是说希望她吃点苦头,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她想了想,“你带她去吧,我最近很忙。” “忙什么?” “咨询室的事。” 顾初旭默然半刻,拿起红酒一饮而尽,“我本来就不信你口中的真释然,带你出去都不敢,证明一下都不敢。你就是怕给我可乘之机,对吧?” “别对我用激将法,没用,不去就是不去。” “太聪明也不好,都不知道拿你怎么办。” 第72章 砸在窗楞上的雨点变小, 窗外雷鸣退去, 房间内的两人对望着, 冯清辉屈着腿, 侧身坐着, 男人的胳膊完全撑沙发扶手旁。 沙发颇凌乱, 扔着几本小孩子画册,用图画笔涂颜色的那种,还有一张类似点读机的字母表, 放上电池点哪里读哪里。茶几上有个粉红□□耳朵的救护车, 设计感鲜明, 女孩子偏爱的形状, 很卡哇伊。 这些都是顾初旭买的,他每次出差,不管是海外亦或是国内,都会带玩具回来,显然是个称职的父亲,最近在他引导下, 小茉莉特别爱拆奇趣蛋,对巧克力与里头的玩具并不热忱,单单喜欢撕开那一下的快/感, 特像某些人热衷拆快递。 “雨停了。”她往外面看,打破两人之间的平衡。 顾初旭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瞟了一眼,并不挪动身躯,也并不关心外面有没有下雨, 喝了酒定力十足地看着她。 冯清辉继续说:“我都困了,明天还要按时上班……”她捂住红唇打了个呵欠。 他直起身,“家里有没有创可贴?” “怎么了?” “皮鞋不太合脚。” 冯清辉立马明白什么意思,扭身去客厅,没两分钟拿着一盒没开封的进来,顾初旭接过去。 她一开始没准备搭手,等他褪去袜子才愣了一下,脚后像是起了水泡又被磨烂,一层皮肉要掉不掉,她帮忙提裤腿,抬头看看他,“也没走几步路吧?这么矫情?” 他笑时气息喷洒到她耳边,没说什么,粘贴好才收了腿,捏着药盒左右看了看,放到桌子上。 “真不跟我去度假?” “不去。” 顾初旭直起腰,她也跟着直起腰,此时她还是跪坐的姿势,两人距离很近,咫尺之间,他默默看着,她垂着眼眸。 男人吞咽了一下,偏了头,慢慢拉近距离,试探着靠近。 冯清辉倏然往后撤退,扭身站起来,背对他。 顾初旭保持着接吻的姿势没动,眼皮子眨了眨,淡淡垂下头,“我理一理思绪,你关心我,但就是不想复合?” 她往外走了两步,站在黑暗处望着他,沉默了会儿,“我们毕竟认识很多年了,也在一起很多年,先不论感情,从亲情出发,相互也做不到把对方当成陌路人……况且是你比较关心我,虽然我并不想这样,但也要懂得回馈,否则会亏心……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占人便宜。” “嗯,是嘛。” 她慢慢走过来,交握着两手说:“是不是我们俩得有一人迈出去?” “什么意思?” “你先找个女朋友,或者我先找个男朋友。” “你有人选了?那个教你抽烟的正经人?”他说正经人三个字时,讽刺意味很浓。 冯清辉静静看他,平淡回复:“也不是不行。” 男人抬起头看她,僵持半晌忽然低声笑了,冯清辉不知道笑点在哪,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看他,不说话。 小茉莉几个月大时,他偶尔出差在外,主动跟冯清辉开视频,每次她接了一言不发,摄像头全程对准女儿。 尽管他找话题,只要关于小茉莉的,她知无不言,但凡是跟她相关的,一个字儿不说。 “冯冯,我已经很知足了,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我老婆。”他叹了口气,“我不想找别人,也不想你找别人。你如果找别人,我大概会做出极端下流的事。” “什么极端下流的事?先让我涨涨见识?” “那要视具体情况而定。” “你威胁我吗?是关于女儿的事?” “不是,你知道我一直很尊重你的想法。” “那是什么?” 顾初旭笑着开玩笑,“我大概会在你脖子上拴个皮绳,把你圈养起来。” 冯清辉抿了抿唇,“实际上,我阻止不了任何男人拿我YY。” “我的确有YY过你,某些时候。” “……” 冯清辉转身往卧室走,“行吧,那把客厅让给你,继续YY吧,说明我还挺有魅力,是好事。” 她以为顾初旭会自讨没趣离开,贴着门听了许久,没听到动静。她锁上门,不予理会。 半夜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披着一条毛毯出去喝水。 他就那么合衣躺在沙发上,枕着手臂,沙发长度容纳不了他的长腿,大概是冷了,怀中包着个素色的抱枕。 冯清辉静静看了许久,叹口气,肩头的毯子拿下来盖他身上。 弯腰正要起来时被扣住腰,微一用力她就失去平衡倒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萦绕鼻端,依旧装睡的男人没睁开眼,嗓音低沉浑厚:“我做了个梦。” 她往上撑身子,他顺势松了手,这样的深色让两个人都有些恍惚,她闻言顿了顿:“肯定不是什么好梦。” 他吊起眼角笑了笑,睁开眼,“明天早餐想吃什么,我准备。” “随便吧。”冯清辉整了整衣服,“今晚在我这睡是我仁慈,下不为例。” 早晨她睡得正香就听到外面的动静,窃窃私语说话声,冯清辉睡了个懒觉,收拾好打开门,月嫂正坐在沙发上跟小茉莉学拼音,餐桌上有牛奶面包,还有豆浆油条小笼包。 “顾先生准备的,准备好先吃了去的公司,”她昨晚并不是没听见外面的动静,干月嫂这行,晚上睡觉警醒是必备技能,再加上早晨看到顾初旭在厨房忙碌,自然就以为两个年轻人发生了点什么,继续说,“顾先生走的时候让我不要叫你,说你昨夜睡得晚,估计休息不好,所以得多休息。” 冯清辉怎么听这话怎么暧昧,皱起眉解释:“昨天雷声大,是睡得不好,你睡得怎么样?” 刘姐说:“我睡的很好啊,什么都没听见。” “……” <<<<< 督导老师病情恶化很迅速,转到加护病房没几天,很快又下了病危通知,天灾人祸面前,人的生命无比脆弱,冯清辉收到电话时刚把小茉莉送到姥姥家,月嫂跟着过去,展静还没从外地回来,她在电话的上一秒正拿着水壶浇花,树根下一只蚂蚁被水淹没。 她忍不住想,蚂蚁是否有思想,是否惧怕人类这样的庞然大物,对于被水淹没的这只,或许以它的智商,也只能归咎为天灾蚁祸。在人之上,肯定还有更高等的多维生物,他们就像我们主宰蚂蚁一样主宰着我们。 宇宙如此浩渺,放眼去看,人类多么微不足道,为什么要拿那么多的宝贵时间去自寻烦恼?去上蹿下跳无理取闹?于是她大发善心,用一片树叶把蚂蚁救了出来,运送它到干燥的土壤。 挂电话没多久,孙至岳到楼下,打电话提醒她下楼,冯清辉拿上包,有些慌张,手机通讯录里心不在焉翻了两遍才想起来要干嘛,用最短的时间给展静打了一通电话,据实以告。 展静跟冯清辉虽然都是老师的学生,但有嫡庶之分,这也是为什么,展静跟那边走的并不亲近。 孙至岳主动帮她开车门,上车后两人都没怎么讲话,气氛很沉闷。 他们刚到医院还没下车,很快又收到通知,说老师已经被安排出院,冯清辉至此脑子里一直浮现老师说同老伴儿有生之年围着地球转一圈的语气。 她不用过去也已经知晓什么情况,看着开车的孙至岳说:“我们这个年龄段,想做什么一定要赶紧去做,否则以后会没机会。” 他看过来,“这话说的有些悲观。” 冯清辉干涩一笑,“不是悲观,实在是生命无常。” 其后两人都没再说话,冯清辉是悲伤不能自己,孙至岳是震惊,并且觉得说话是对逝者的不礼貌。 她上次去看老师的时候,她还问起小茉莉,彼时说话已经有些不利索,临走拉住她的手笑着评价,你这人的优点是太重感情,缺点也是太重感情。冯清辉不否认,不过她也没心思多想,知道生离死别早晚将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这出乎意料的事态让她出乎意料的悲恸,老师家中的人愁云惨淡,无暇顾及他们,冯清辉到那简单做了个告别便出来,等着出殡那天再前来悼念。 这一天没怎么吃饭,傍晚时开车往回赶,上车前孙至岳蹲车脚边抽烟,冯清辉看了看天边的夕阳,又看了看他,“我也来一根。” 孙至岳皱着眉头问:“还真上瘾了?” “我觉得是精神慰藉,因为很多人说抽烟解压解乏,所以我抽的时候,会自我心里暗示。” 他没说什么,从上衣兜掏出烟盒,取出一根,没有直接递过来,比量了一下,直接截断一半,把另一半带烟嘴的递给她。 冯清辉明白他的意思,是不想她抽太多。 夜幕低垂时,他带着她到一家兰州拉面馆吃面,清汤寡水,碗大面食太实在,这么晚她胃不好,吃不动。 酒足饭饱回到车中,他看过来一眼,一路上,她的脸色苍白,一贯红润的嘴唇没多少血色,忍不住说:“你其实没必要那么冷静,想哭就哭,不用守着我管理情绪。” 冯清辉抬起头,看着他没说话。 他浅浅一笑,一边开车一边说:“看得出你跟师母的关系很好……我以前经常听说你的名字,不过没见过你,我那时很忙,一天到晚泡在实验室。” 冯清辉点点头。 他继续说:“我对师母的第一印象就是,很有气质,穿衣品味很好,不过听说是个教学严谨的人……” “她确实严谨,私下里又很随和,在省内颇有地位,她时常督促我参加心理学交流会,把我打发到全国各地,报销食宿路费,一呆就是一个多星期,每次她做完报告离开,前后脚的事,我就消极怠工,自个出去旅游……那时候年轻,不爱学习,书到用时方恨少……” “就没被发现过?” “有啊,有次回来她让我把那几天会议上听的内容做个PPT,小组会上跟几个新来的见习生讲一讲,真是难为死我了。”她想到这忍不住笑了下,“老师批评人的时候,不喜欢直接讲,她喜欢敲打你,我跟展静私下里,经常学她说话……这都是做见习生时的事……” 她说到这眼眶湿漉漉一片,仰头看着车顶隐忍,手里忽然被塞了一团面巾纸,她微愣,抬眸看他。 两人视线胶着片刻。 她狼狈笑了下,朦胧着视线展开纸巾,轻轻擦了擦,而后带着泪痕目光呆滞的坐着。 孙至岳把车停到路边,侧着身,又送来一张纸巾,见她没反应,犹豫着要不要帮她擦泪。 第73章 孙至岳选择遵从本心, 冯清辉被他搞得一愣, 挂着眼角的清泪转过脸, 恰好有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下。 男人的眉头高耸着, 手撑着方向盘慢慢凑近她:“我听说, 如果一个姑娘在男人的面前哭, 而男人笨拙不知道怎么哄的时候,就吻她。” 冯清辉哑然失笑:“那一定是个很会把妹的人说的。” 她眨眼望着这人的嘴唇,没有躲避, 这人也很识趣, 直接偏头吻过来, 具有侵略感的吻, 跟她以往的经历截然不同。 冯清辉仍旧记得跟顾初旭的初吻,礼貌、温柔、蜻蜓点水,他只有极度动/情的时候才会湿吻。 冯清辉并不清楚自己怎么想,或许今天经历太多脑子混乱,或许单纯想感受下不同男人的吻技,总之她没拒绝。 肩膀被他握住, 想进一步用力的时候,手里握着的手机振动,两人如梦初醒, 冷静下。 她看了眼,表情变得极其尴尬,直接掐断电话,但心中却有一隅坍塌, 手指抵住唇,撑着胳膊往外看,人行道行人来往,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 耳边的男人清了清嗓子,主动先表态:“我不是那种很随便的人,你不要误会。” 冯清辉点了点头,“没关系,我不会当回事。” 他不自在地挠了挠鬓角,眼神打量她,“虽然今天发生这样的事不太合适,毕竟是师母的忌日,但我还是想解释一下,我刚才话的意思,不是推脱责任……我想知道你什么感觉?” “感觉吻技不是特别好。” 他摸着下巴笑说:“你很会打击人嘛,那我回去得对着镜子练练。” 男女之间的事,哪用小年轻那么麻烦,需要正式表白,问一句我们交往吗,再得到一句肯定回答才行,成年人的节奏很快,都是快餐男女,至少在孙至岳看来,这是已经成了。 “要不带你兜兜风?” “去哪兜风?” “随便啊,我都行。” 额头抵着车窗,被他带出市里,沿途景致不错,车子沿着盘山公路往上,到了一所公园,入目都是大朵大朵的月季花。 冯清辉看得眼花缭乱,回来路上,石子路口遇到一个卖西瓜的老汉,他跟人攀谈,砍了半天价格,又用本地方言说话,大体意思是说自己是本地人,住的很近,西瓜要熟的,要甜的,否则回来退货。 冯清辉坐在车里等候,不是夏天,地面余温仍在。 他买了西瓜建议提到她家吃,小茉莉已经被送回,躺在卧室睡觉,这人搓搓手,笑说:“我好像还没正式认识一下你闺女。” 彼时的小茉莉还带着婴儿肥,睡觉的时候两只手臂摊在两侧,护着头的姿势,喘息微重,冯清辉给她调整了一下枕头。 小茉莉腿上穿着浅蓝色针织小裤,膝盖上带着两个黑色的小耳朵。 孙至岳看完挠了挠后脑勺,坐在床边勾唇笑了笑,“小姑娘还挺可爱,”随即看她一眼,“挺像你。” 冯清辉垂着眼,视线紧盯小茉莉的脸庞,“是嘛,可我妈妈说,长得更像她爸爸。” 她又说:“实不相瞒,我离婚了,但因为小茉莉的存在,跟我前夫还有交集。” 他一语中的,“有交集没什么,主要是你心里怎么想?” 冯清辉说:“忘不了。” 他没有搭腔,往后撤身子看她,眼神晦涩不明,半晌才抬脚往门外走,冯清辉跟他一同出去,悄悄带上房门。 她觉得此时的自己特别像个女表子,招惹了没有感情经历的男人又不负责那种,不过她觉得孙至岳应该也不是思想保守的年轻人,她不认为一个从无性经验的男人,可以这么吻一个女人。 刘姐去楼下生活超市买东西,屋里只有两个人,西瓜洗干净切好,他也就吃了一块,冯清辉吃了三四块,很甜,口味不错,他说的那些话,可能起了作用。 <<<<< 顾初旭晚上过来,垂手坐在客厅沙发上,买了一些她比较爱吃的甜食。 冯清辉静静望着他,听他叹了口气,“为什么挂我电话,挂了电话也不回?” 冯清辉却悠悠问:“你喜欢过祖玉吗?” 他用力搓了一把脸,好像这个坎儿永远也过不去,他看着她,尽量真诚地说:“男人不像女人,可以把感动与感情混为一谈,男人往往更理智,感动是感动,感情是感情……最开始我被感动过。” 冯清辉点了点头,情绪还算稳定,走到他面前慢悠悠坐下,两手撑着沙发,“老顾,我以前以为自己是个贞洁烈女,结果我发现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顾初旭深深拧起眉,“什么意思?” 冯清辉侧头看看他,“我以前特别不理解你为什么嘴上说不爱,却可以很快跟她上床。现在我理解了。生理上的快/感,应该不是由人心控制的,更多时候呈现出兽/欲。而且我们也没自己想的那么圣洁,跟别人亲热一下就浑身溃烂似的……” 她说:“我发现以前想错了,对女人男人的要求都很高。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没有自知之明,喜欢苛责别人,其实自己也不是个什么好玩意儿。” 她说罢气不过哭了一遭,眼眶红彤彤的,顾初旭用力要紧牙关,脸色铁青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等她消停下才说:“我听说了你老师的事,所以今天打电话想安慰你。” 他抬手拨开冯清辉洁白额头上的发丝,抵着她的头说:“嘴里怎么又有香烟味,说实话,你是不是有看上眼的男人了?” 冯清辉抽泣着躲开他。 顾初旭捏住她的下巴扭过来,动作强势,声音却依旧温润:“没事,你说吧,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保证不会怎么样。” 冯清辉蹙着眉拨他的手腕,下一秒脖颈就被握住,她吃痛,狠狠瞪着他,“我为什么告诉你?” “你不是说,有什么就会告诉我什么。” 她一下被惹火,厉声质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顾初旭紧盯着她的视线说:“你不是每次见我都喜欢把相亲近况说一说?” “今天不想说!” “理由是什么?” “……”她沉默不语,嘴唇抿紧是唇线特别明显。 顾初旭意识到她在隐瞒,心中隐隐不安,说话也没什么耐心,“不说也行,我自己去查。查个人还难为不了我。冯冯,其实我没什么好怕的,我觉得在东屿市,多少都有人卖我个面子,那些不卖我面子,不识趣的,我也有办法收拾,只是我想不想的问题。我只是不喜欢得罪人,并不是不敢得罪人。” 冯清辉大声说:“你爱怎样怎样,先从我家滚出去,赶紧滚——” 她吼完嗓子有些沙哑,但心里却很舒服,举起沙发上的抱枕,边推搡边撵人,顾初旭握住她的手腕。冯清辉无法动弹,握住紧扣她的手腕想要用力挣脱,屁股还没离开沙发又被按回去。 桎梏下,她挣脱着转了个身,脚尖刚落地又悬空而起,被从后方抱住,坚硬的胡茬刺穿单薄布料,挣扎时摩擦她的后背。没两下她就气喘吁吁,走不掉,又转不过去身,被动的任男人乾住,弓着背得不到舒展,额角涔出细细一层薄汗。 “男女力量悬殊很大,意识到了没?” 她有些烦躁,鲜红的指甲陷进坚硬的手臂中:“滚蛋。” “我不喜欢你说滚什么的,能不能换个词?” 正说着说着,小茉莉房间忽然传来一声闷闷的撞击声,紧接着就传来小孩子嘤嘤哭声。 两人还没起身,刘姐就从房间出来,瞧见他们一愣,冯清辉顾不上其它,来不及穿着,光着脚就往次卧跑。 小茉莉卷着被褥坐在地上,湿漉漉的眼睛看看门口三人,撇起嘴,委屈地哭起来。 顾初旭低声问:“摔哪了?” 她咬着手指只哭不说话,他仔细检查了一遍,后脑勺有个鼓起的红包,一时心疼不已。 小茉莉虽然是女孩,还算皮实,被他扶着站起来,撅着屁股趴顾初旭肩头含泪嘟哝了句,男人探手一抚,湿且温热,还真尿裤子了。 他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安抚她说:“没关系,没关系。”随即招手安排月嫂去拿干净的小裤。 冯清辉还没说话,他低头说:“小孩子尿裤子不能责怪,要安抚,一般都不是故意的。” 她说:“我知道。” 接过刘姐手里的东西,默不作声帮女儿换上,顾初旭在一旁搭手。 冯清辉解释说:“她最近起痱子,所以睡觉的时候没用纸尿裤。” 顾初旭点点头,“以后能不用就要再用了。” 看着小茉莉头上的包,两个人都没心情再闹,他去冰箱取冰块冷敷。 <<<<< 老师葬礼这天下着小雨,似乎特别像电影里的桥段,葬礼总在阴雨天进行。 她穿了一身长袖的收腰黑裙,买的时候展静说特别像参加葬礼的衣服,好像平常穿不大着,冯清辉那段时间怀着小茉莉,腰身有些臃肿,觉得这样的衣服显瘦,而且打折力度很诱人,于是买了。 但她从没有合适的场合穿,当然她更想一直压在箱低。 她打着一柄白色透明的小雨伞,连把手都是白色的,小茉莉本来要来,但年纪太小,况且墓地不是什么好地方,田瑞兰说什么也不同意,老一辈的人忌讳颇多。 老师也算是有些作为有些声望的人,追悼大会举行了一整天,介绍她的生平,心理学上取得的成绩。冯清辉作为得意弟子,自然也被邀请上台追念了十一分钟。高校里很多老师前来送别。 第74章 冯清辉静静看着雨幕, 神情凝重, 身旁站着孙至岳, 两人全程没语言交流, 跟老师的子女拥抱辞别, 扭头往墓地外走, 形单影只。 黑色的高跟鞋被草地弄湿,长着青苔的路面有些湿滑。 她走到停车的地方,收了伞坐进车里, 膝盖隐痛, 症状似乎很像风湿。 她昨夜没休息好, 太阳穴跳痛, 正准备要走,车窗被敲响,孙至岳收了伞,不顾毛毛细雨的侵蚀,手扶着车顶歪头看进车里,“能不能上车讲两句?” 冯清辉握了握方向盘, 微微眯起眼说:“要不改天,我今天有点累。” “那能不能上车?”他少说了两个字。 冯清辉看向男人被细雨打湿的肩头,淡淡点了点头, 这人低手拉开车门,坐进来时衣服带入一股清凉的潮气。 她从方向盘拿开手,“今天没开车?” “开了,放里面车库了, 瞧见你,就追了出来,”男人的手搭在膝盖上,偏过头看她,“刚才我跟老师讲了几句,他们一直以来感情很好,形影不离,乍一这样,还挺让人担心,不过他说准备搬去跟子女住,也挺好的。” 冯清辉嗯了声,“我本来还跟展静商量,最近一段时间多往老师家走动走动,这样一来的话,就不用去了,他们都不在本市,有的在国外,换个城市换个心情,更有利。” “你想不想换个心情?” “怎么换?” “公费旅游,”他笑着说,“昨天去企业了一趟,他们公司组织所有高层携家带口出游,其实就是变相搞团建,我想着,你最近心情不好,不如跟我去散散心,游游山,玩玩水,陶冶情操。” 冯清辉看着他没说话。 孙至岳左右看看,抬眼打量,“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一直把自己锁在一个环境,或者一段人际关系中,就容易越陷越深?人有时候很多事放不下,就是因为自己脑筋太死,换个心情,或许一下就好。” 冯清辉想,她以前心情不爽喜欢一个人出去旅行,现在有了小茉莉,确实没那么潇洒,也确实很久没有好好放松心情。不过放松也不一定跟他出去。 “我挺喜欢你的,不知道你什么感觉。我们要不发展试试?这样吧,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你好好考虑考虑……今天我坦白心思或许不是最好的时机,其实说真的,什么叫好时机,什么叫不好的时机,一切都跟随自己的心意,你可以认为我操之过急,也可以认为我比较刁钻,知道趁热打铁的道理。” 冯清辉看他数妙,“之前我说,我对我前夫……” 孙至岳没兴趣细听,直接打断她:“我觉得你跟你前夫吧,按你说的状态,是有问题,问题还不小……不过现在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质疑你。当然了,如果你答应跟我试试,或者给我个机会,那我觉得我就比那些路人甲乙丙丁有质疑的权利,肯定要求你不再跟他有任何除了孩子外的私人联系。” 他说完没等冯清辉表态,直接推门出去,顶着细雨小跑两步,而后打开伞,掏着兜缓步离去。 等到背影完全淡在视线之中,她才回过神,脑子浑浑噩噩,开车回家休息。 顾初旭跟孙至岳,是从国际IL交流大会认识的,IL即Ionic Liquid——离子液体。 顾初旭受邀出席旁听,大会选在一家顶级酒店的大礼堂,他其实并不懂学术界的这些东西,那次作为赞助商,只是想结实一下这方面的人才,为企业研究机构招贤纳士。 第一天上台做研究报告的,是主办方主动发请帖邀请来的尖端人才,第二天第三天以及后面几天,属于申请汇报的研究员。 头天上午听了汇报研究进展工作的一些国内外的大佬,而孙至岳的汇报安排在当天下午,主题是环保与IL的研究创新,演讲时间每人最多23min,投影仪一旁有倒计时投影屏幕。 演讲展示环节时,先不论成果,只看技巧和演讲经验,国人内敛保守,与肢体语言丰富的老外相比,很吃亏。 不过孙至岳上台后,却让他耳目一新,问答环节对答如流,实在是称得上精彩绝伦的演讲,最主要的是,他在一众人中,相当之年轻。 会议相对自由,随时可以离席,顾初旭当时坐在观众席最后方,走马观花一般,很无聊,侧前方美果仁带着十来岁的儿子一同出席,两人一直窃窃私语,父子俩低声讨论起漫画,没多久带着儿子溜之大吉,正前方是两个加拿大人,女导师带着一位男学生,时不时拍下电子屏幕上英文版的ppt内容。 顾初旭忙完手头的工作正要提前离席,突然就改了注意,把手里的笔记本合上,低声向主办方了解情况。 下午三点半茶歇,众人到宴客厅休息,吃点心水果补充体力,顾初旭就在中间人引导下跟孙至岳交流了一番。 原来他导师抽不出时间来做报告会,加之英语口语并不流畅,交流障碍,孙至岳作为第二作者,且此项研究从头到尾门儿清,没有谁比他更合适。 白天交流会进行的地方,晚上改成西式晚宴,顾初旭跟孙至岳喝了两杯。以后几天,两人成了点头之交。 彼时孙至岳羽翼逐渐丰满,刚拿了两个省级项目,正想拉投资商,成立新的研究课题,不谋而合,一拍即成。这场你有钱我有研究的合作就这么进行了好几年。 顾初旭一直挺欣赏孙至岳,这人没什么架子,寒门子弟出身,做事也谦卑,且工科的博士本身也都不具有文邹邹的书生气,他们在实验室能抗能打,干的体力与脑力兼备的活儿。 目前来说,在他知道孙至岳对冯清辉挺有好感之前,他的确还算认可的。 他吩咐尹特助去打听冯清辉最近的动向,接触过什么人,以及遇到什么事,因为冯清辉每次都是因为老师的问题才跟孙至岳有接触,所以尹特助暂时也没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 毕竟谁能想到,三年前就在老师那一同吃过饭的两人,三年后忽然有了更深入的交集。 作者有话要说: 二非:不好意思,写的有点少,因为我的笔记本被同事拿去做ppt留下她的我用不惯……下午可能还给我,也可能继续用……郁闷(╥﹏╥) 第75章 孙至岳到公司汇报新一季度研究部的工作进展, 顾初旭二人在办公室门口相遇, 刘秘书刚煮了一壶咖啡, 顾初旭邀请他边喝咖啡边谈, 说到这次的度假, 孙至岳笑笑道:“往年我是孤家寡人, 希望今年不是。” 顾初旭抬起眼,噙着笑说:“看样子今年你有好事要发生,我能吃上喜糖吗?” 孙至岳笑说:“喜糖肯定吃不上, 但如果能托上顾总的吉言, 我肯定请你吃大鲤鱼。” 顾初旭端起咖啡托在手掌中, 低低笑了一声, 走到办公桌前,虚靠上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人,“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说到此处,孙至岳问:“顾总今年一起去吗?” 顾初旭说:“再看看,如果公司没有什么事情, 我尽量吧。”他其实心中在想,冯清辉如果松口答应的话那自然是要去的,她如果不答应, 他一个人也没有去的兴致,还不如多看两份文件。 顾初旭刚打发走孙至岳,手机响了一下。 他低头看—— 张舒:我下午就到东屿市了,晚上有没有时间?给我接风洗尘。 顾初旭想了想, 对她说:不如你叫冯冯一起吃饭吧,去懿品尊府,挂我账上,她最近有些心不在焉,你帮我了解一下情况。 张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冯清辉主动告诉了她离婚的事,当时她说的云淡风轻,张舒自然不会真如此认为。 生小茉莉之前,冯清辉时不时喜欢找她聊两句近况,后来大概猜出她是顾初旭的卧底,渐渐也就不怎么跟她谈心了。 张舒跟顾初旭的关系一直不错,顾初旭对她也比较照顾,大学时,往常有跑腿或者翻译的任务,喜欢特地派给她。 给企业翻译文章,对于张舒来说,是那时油水最多的兼职,忙一整天,翻译三篇文章,最少能拿一千块。 总之有顾初旭的肉末吃,就肯定有她的肉汤喝。当年她交了那个后来辜负她的男友时,同学里第一个知道的是他,她晚上确定关系以后,满心欢喜给顾初旭发消息:顾哥,我脱单了。 第二天顾初旭带她去一家东北餐馆搓了一顿,张舒印象特别深刻,其中有道菜叫土豆焖茄子,东北人的做法,蒸茄子外面围了一圈土豆块,上面撒一层生小葱,小葱上面再撒一层绿莹莹的香菜,佐料什么都没有,淡然无味,吃的时候自个沾咸的齁人的豆瓣酱。 那顿饭她吃的不太适应,又实在是饿,只能硬着头皮扒拉了一碗白饭,男同学像一个个牲口,一边说着吃不上来,一边往嘴里使劲塞。 那天冯清辉也在场,晚上五点多,上菜前低着头话不多,上菜后也清清冷冷的一言不发,饭毕她想喝冰镇的海之言,饭馆这边没有超市,顾初旭徒步到附近大点的便利店去买。 张舒有段时间以为冯清辉是个高傲冷淡跟他们没有共同语言的孔雀,后来关系不错,想起此事打趣她,冯清辉说没啊,那天是困了,困得时候比较焦躁,不爱讲话。 所以有时候旁观者的恶意揣测,可能对于当事人,只是人家无意识的言行举止。 这拉锯战进行了三年之久,张舒知道冯清辉的性格,是个只能顺着毛摸的小野猫,所以从来没试图过劝说,最近一次聊天她明里暗里打听过,知道一些他们的相处状态,说真的,有些惋惜。 顾初旭能在微信消息中这么说,也算是难为他了。 站在朋友的角度,张舒只能为顾初旭和冯清辉动容,且从不觉得祖玉可怜,因为外人轮不着她可怜,所以她始终觉得,当年那晚,如果没有祖玉后来的搅局,其实是一场美丽的错误。 冯清辉下午六点才收到张舒的邀请,孙至岳拿着块榴莲芝士蛋糕过来,女人爱吃甜食,好像并不是很难猜的事。只是冯清辉不喜欢含有榴莲、芒果、椰蓉的甜点,不过他不清楚自己的口味也可以理解,能送过来已经是诚意。 她捏着小叉子,在他的注视下礼貌性地吃了半块,擦擦嘴说:“谢谢,还不错。” 孙至岳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冷不丁问:“跟不跟我去度假?” 她擦擦嘴,“……你们度假几天?” “三四天,你不喜欢我们可以随时回来。”他把手边没碰的水杯推过去,示意她喝一口润嗓子,抱着手说,“你不要有什么顾虑,也不要害怕我占你便宜,其实像我这种在学校教书育人的,也不敢有什么坏心眼,毕竟我好不容易有今天的成绩,珍惜的很。” 冯清辉被这么直白的回答搞得有些尴尬,勉强笑了笑,“不不不,我没那个意思,我怕自己占你便宜。毕竟我是结过婚又离婚的。” 孙至岳乐了:“那你就更不要有顾虑了,我能抵抗就抵抗,抵抗不住肯定就从了。” 他话音刚落地,展静推门进来,自然听到这句,挑着眉说:“呦,你也在这,我还以为谁呢。” 孙至岳笑了笑,跟她一顿寒暄,得到满意答复,男人大步离开。 冯清辉目送孙至岳出去,又看了一遍张舒的短信,电话里问:“只有我们两个吗?” 对方笑问:“你想有谁?” “没谁才好,许久不见,好好聊聊。” <<<<< 女人都喜欢格调好环境雅致的地方,晚上聚会,吃饭是其次。 张舒摘下包,坐她对面,两人面带微笑看着彼此,数秒后才点菜。 她看着菜单,余光一直观察冯清辉,漫不经心说:“你跟老顾,还是那样?” 冯清辉喝了一口柠檬水,“不那样还能哪样?” 身旁站着服务员,红色的制服特别鲜艳,张舒右腿从左腿上拿下,翻了一页,看着黑色背景,装帧精致的菜单,“我上个月初,见吴宇泽了,感情订婚三年了还不结婚,玩心不小啊。” 冯清辉头也不抬,“我现在跟他形同陌路,他爱怎么玩怎么玩。” 张舒随手点了几样,菜单转过去,字朝冯清辉,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上个月初,我在廊坊碰见吴宇泽,他因为劳务合同的事,过去办理业务,喝醉了,哭了一场,跟我念叨了两句陈年旧事。” 冯清辉眼眸眨了眨,“然后呢。” “就说挺后悔呗。” 她笑了下,轻飘飘说:“早干什么去了。” 张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等她点完菜,打发走服务员,才又笑着说:“有时候失去了才知道可惜,谁不是这样。你敢说自己不是?” 冯清辉抬起头看她,“你在说吴宇泽吗?” “是啊,他不是失去了跟你这段从小长到大的珍贵友谊吗?” 冯清辉转开视线,“不要提他了,准备吃饭了。” 张舒看着她忽然笑了下:“你刚才以为我在提谁?” 刚说到这冯清辉点的奶茶被送上,话题被打断。 张舒只能继续说:“我新交了个男朋友,很突然,他之前一直示好,我没答应,我妈妈最近住我那,她精神不太好,一直吃着降压药,有天我出差,打我妈电话怎么也打不通,我就害怕了,绞尽脑汁想啊想,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就是他,我知道我张口,他肯定不会推脱。那晚确定我妈没事以后,我俩打电话到凌晨两点,我忽然就答应他的追求了。” “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冯清辉意外地看着她,“为什么,你不是一直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他……” 张舒笑说:“是啊,可是那晚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我一直拒绝,他早晚都会有别人,我问自己能不能接受,答案是不能,我就清楚自己的内心了……有时候实在想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不妨从结果推选择。” 冯清辉淡淡评价:“这番话好睿智。” 张舒也算点到为止,再说话就多了,接下来吃饭叙旧,再没谈其它。 冯清辉晚上回到家中,看到顾初旭抱着小茉莉在沙发上读书,看见她问了句:“今晚有些冷,穿那么少?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往卧室走。 “膝盖不难受了?” 冯清辉走到一半忽然止住脚,叫月嫂把小茉莉抱回房,“老顾,我们谈谈?” 顾初旭看了看她,“你先说。” “以后能不能不要有事没事来我家?” “理由?” “我要正常的生活。” “好啊,我们去复婚,明天就去……这三年,我的表现你是否还满意?我一直等你点头。你现在有两个我可以接受的选择,继续考验我,或者去复婚,别得不要想。” 冯清辉走到另一边沙发坐下,目光直视他:“我周末要去约会,跟一个还不错的男人,我打算试试……本来没必要跟你交待清楚,但我想了想,或许这样也好。” 顾初旭整个身躯僵硬住,眼神中闪过一丝狠戾,他用力握紧水杯子,语气反而淡淡引导:“叫什么?什么工作?” “是个老师。” “叫什么?” “我不方便说。” 他侧着眼眸,“有什么不方便?我们这么熟,应该无话不谈才是。” 冯清辉低下头不看他,反而问:“对了,你妈妈酒会介绍的那个,现在怎么样了?你不想深入发展发展?我觉得你应该——” “不想。” “我想。” 顾初旭滚动着喉结喝干净玻璃杯的温水,慢悠悠放下杯子,轻拿轻放,然后悄悄走过去,提了提裤脚,半蹲她身旁,视线与她平齐,冷不丁笑了一下:“你想都不要想。” 第76章 冯清辉看看蹲在自己眼前的男人, 脑海里忽然想起张舒的话, 冯清辉不清楚如果顾初旭再有别女人, 对别人好, 她会不会接受不了, 她只知道, 那时他对祖玉的好让人窒息。 这个世界上博爱的男人比无情的男人更吓人。 她每次想到祖玉的时候,就觉得特别受伤。或许她就是个特别爱钻牛角尖的人。 两人之间有短暂的静默,次卧的房门吱吱悠悠打开, 有个毛绒绒的黑色脑袋探出, 像个陀螺似的, 转悠来转悠去, 最后趴在门框上悄悄偷看,小鹿一般的眼睛眨了眨。 冯清辉对顾初旭目前来说衷心感激的地方,就是让她生了这么个女儿。 顾初旭亦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脸色瞬间柔和下,比变脸的大师都迅速,回过身笑问:“偷看什么呢?” 小茉莉被发现, 脸露羞涩,咬着手指笑了笑,忙扭身跑了。 冯清辉视线追着这丫头, 刚收回目光,骨节清晰的手搭过来,轻轻握住纤细的脚踝,大拇指肚轻柔搓磨着她脚踝上一寸的肌肤, 她刚回来不久,体温有些低。 蹙起眉,轻轻挣了一下,他没松手,抬了眼一瞬不瞬地瞪过来,她看着男人这双眼,片刻失神。 手已经顺着脚踝,干燥温热的掌心扣住膝盖。 麻麻木木的感觉褪去不少,冯清辉撇开头不看他。 男人忽然起身离开,没多久拿了块热毛巾回来,“伸直腿。”下一秒脚踝又被乾住,往前一扯,脚丫子垫在了男的的大腿上。 她说着不用不用,丝毫也挣扎不掉,被拉着往前滑动几个公分,只能双手撑着沙发扶手,半坐半躺下。 他抖开热毛巾,给流血的病患包扎伤口的方式缠绕在她膝盖上,紧了紧,用手握住,抬起不悦的脸庞,视线紧紧盯着她打量。 半晌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的隔着膝盖给她按摩,淡淡说:“要不这样,我周末正好有空,约会你可以去,带上我。” 冯清辉看了他一眼,脸转向另一边,余光忍不住偷偷瞥他。 男人拿去毛巾,随手放茶几上,帮她整理好裙子,从旁边拿了个毛毯递给她。 “带你去做什么?” “让他知道我这个存在,然后问他,能不能接受前夫偶尔过来给你敷腿。” “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会敷腿的男人……我前两天没帮你贴创可贴?” 他闻言被气笑,嘴角勾起一个浅薄的弧度,就这么看她许久,内心深处的不安情绪又被挑起来。 冯清辉低头整理毯子,看看他,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小茉莉这时又跑出来,穿着白色的小坎肩,噔噔噔跑到两人跟前站定,仰着小脖子问:“你们在干嘛呀?” 顾初旭说:“你妈咪臭美,出门非要穿裙子,膝盖痛了吧,爸爸帮她热敷一下……你以后千万别学她,明白吗?” 她似懂非懂点点头,挤进两人之间,撅着屁股趴在沙发上翻漫画书,小腿一晃一晃的,真叫一个惬意。 顾初旭垂着眼眸,握住冯清辉的手腕,“你觉得对于一个小女孩来说,爸爸妈妈不在一起,或者忽然有一天,妈妈跟别人结婚,她的世界会不会崩塌?” 冯清辉闻言有些激动,眉头蹙紧,压低声音警告他:“别在小孩子面前讲这些!” 他说:“不想我讲,你就别再理那个老师,我比你更不想在孩子面前讲这些。” 她有些生气,气红眼眶,想要说什么,眼眸一垂,看到小茉莉眼巴巴地望着她,瞬间抿了抿嘴咽下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胭脂色的指甲支着额头冷静了会儿,抬手摸了摸孩子的脸蛋。 然后扔下毛毯回卧室。 小茉莉已经到了能够觉察大人情绪的年龄,听的懂好赖话,也能看出气氛的不对。 她只是不懂如何表达,呆愣愣看着冯清辉的背影,等到妈咪进了房间,她依旧一瞬不瞬仰头看着。 顾初旭板着她的小肩膀把人扭过来,刮了刮她的鼻头,安抚说:“妈咪累,去休息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撇撇嘴,忽然委屈巴巴哭起来,顾初旭抱起她问怎么了,她摇摇头就是不说话,泪水就像断线的珍珠,颗颗饱满,啪嗒啪嗒往下落。 冯清辉披了件毛衫出来,门口站定,“怎么了?” “有小情绪。” 顾初旭抱着站起来,把小茉莉手中的书拿走扔沙发上,那一页纸张皱皱巴巴,她拿过去铺平,群山中有一座白色宫殿,一旁写着“藤黄的喀纳斯,绛紫的布达拉宫,胭脂色的色达,鸦青色的婺源,看天、看云、看霜、看雪……” 小茉莉哭闹完就被月嫂抱去哄睡了,咬着奶瓶还在啜泣,睫毛上挂着湿漉漉水珠。 冯清辉蹲在床边看着这丫头,轻声叹息:“这丫头这么矫情,八成是随我。” 顾初旭抬起眼皮子轻飘飘瞥向她,站起身到外面去,冯清辉等小茉莉吃完奶瓶,拿过她每次睡觉都要抱着的橘黄色小萝卜塞她怀里,起身出去。 顾初旭这时在阳台上抽烟,她披上毛衫裹紧,推门走出去,软椅子上一座,侧了侧头,“给我也来一根。” 他正端着烟灰缸,抬手把香烟灭掉,“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姓冯。” 顾初旭走近,寻了个距离她很近的位置坐下,“你也看到了,她什么都懂,你稍微有点情绪她就能感觉到,以后你如果真跟别人在一起,她大概会哭死。” 冯清辉对“死”这个字别提多忌讳,剜了他一眼。 他的脸庞迎着光,五官被照的清晰立体,“从我这,完全接受不了小茉莉叫别人爸爸,或者同别的男性共同生活。我不想逼你,但你也不能逼我。我一直都依你,抚养权的问题你不放心,我签了保证,你说她不能姓顾,要求姓冯,我也丝毫不介意……但这些都是有前提的。” 冯清辉吃惊地看着他,消化了许久才说:“看,我就知道会有这天,忍了那么久,终于原形毕露……你想怎样?” “我不怎么样,也不想怎么样。” 就在这时冯清辉的手机忽然响起,她看见来电人眼皮子跳了跳,虽然不清楚顾初旭会怎么对付别人,但肯定不是打嘴炮过嘴瘾。 他周身散发凌厉寒气,沉声说:“那个老师?” 冯清辉掐断,起身往卧室走。男人冷着脸俯视片刻,忽然急步追上她,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往卧室带。 冯清辉挣脱不过,手腕被攥的很疼,跟着趔趄了两步反手被抵在墙壁上。 他贴着她的耳根咬牙切齿说:“我还在这呢,是不是过分了?” 冯清辉看了眼禁闭的房门,紧抿住唇线撇开头,男人的虎口乾住她的下巴,眼神如深海一般漆黑,灼热的,带着嫉妒的气息喷洒在她脖颈上。 她刚要说话,嘴唇忽地被堵住,游蛇深抵。 冯清辉刚反抗了一下,两只手臂同时被握住,锁墙壁上,被迫仰头,他浅尝辄止。瞧着她的眉眼、红唇、纤细的脖颈,喉结用力滚动一下,闭上眼稳了稳,握住她的手,用力牵引往某个地方。 他刚欠身子放过,冯清辉一只手挣脱桎梏,想也没想就抽过去,啪一声脆响,她愣住,有些后怕,小心翼翼看他。 他不是那种肤色比较深的男人,偏过去头,指印落在脸上瞬间红了一片,她想忽视都难。 她向来认为打人不打脸,刚才真是情急失控,张着被他润湿的红唇,不知道说什么。 顾初旭被一巴掌打醒,什么也没做,提着外套出去,房门被甩的劈啪作响。 小茉莉在隔壁被吵醒,小丫头大概感觉到成年人紧张的关系,嘤嘤嘤又哭起来,她早就不吃奶嘴,月嫂哄不住,只能拿了一枚试图安慰她,徒劳无用。 冯清辉坐在床头上,看着外面的月色,心中微动,忍不住跑到窗台上,拉开窗帘往下观望,家里的楼层并不高,依稀能看见黑色车子驶出,过减速带的时候,尾灯红的刺眼。 手机不合时宜又响了,她看了眼,轻轻划开,孙至岳在电话里闲扯,她听的恍恍惚惚,他说完两秒追问时才猛然回神,心不在焉“嗯”“啊”着答应。 他以为她困了,结束通话。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头,侧脸枕着膝盖,望着床头柜上,一枚水蓝色的抽屉扣发愣,想着想着,忽然就想起,这三年里顾初旭也被她这么气走过很多次,她一边想着,最好这次是真气馁不来了,一边又想,以后谁会这么好的福气,再嫁给他呢,显然自己是没这个福气的。 她很怀念两人分手前,也就是他去省外前的日子,那时候冯清辉对顾初旭是百分之一万的满意,她觉得自己比这世间的大部分女性都幸运,可以在那么小的年纪,第一场恋爱,就能遇到此生不换的男人。 她那时也是个炫夫狂魔,她曾对展静、张舒说过很多次,说对顾初旭没有任何要求,因为他实在做的太好。 导致后来每次一开口,她们就说:“行行行,我们知道老顾很好,听都听腻了。” 冯清辉那时也认为,顾初旭深深迷恋着她,离不开她,把她当小公主捧着,以后只有她腻了,甩了他的份儿,可冯清辉为什么要甩他呢,她就算提分手,也从来没认真过……只不过那时年少轻狂,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吓唬他,引起他的重视。 直到那晚真正分手,冯清辉才如梦初醒,就像眼前一直被迷雾笼罩,从未看清现实,突然拨云见日,顾初旭打碎她的优越感以及安全感。 所以说冯清辉对顾初旭并没有多笃定,她对他最笃定的一段时光已经远去,她已经厌烦被不安笼罩的感觉。 她觉得爱一个人实在太他妈累,患得患失。就像一个游泳的人,正面是幸福,背面是伤情,仰泳的时候幸福,蛙泳的伤情。 还不如找一个让你心如止水的人,过平淡普通的日子,太爱一个人心脏紧锁,小鹿乱撞,感觉是很美妙,但一旦经历太多事,还不如爱自己来的轻快。 深更半夜,冯清辉睡得昏昏沉沉,隐约听到房门开合,不等清醒又睡着。 男人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床铺下陷。 冯清辉突然惊醒,眼前一黑,男人沉重的身躯覆盖下,浓郁的酒味在唇齿间流窜,耳边的人一直低声唤她“冯冯”。 她恍惚了一瞬,被男人勾住魂魄。 还以为他不来了,他每次这么走,冯清辉都权当是最后一次,不是因为她是悲观主义者,而是她早就不想指望他。 清醒后仰身子想起,四肢都使不上力。被压的喘不过气,动弹不得,直挺挺躺着,像一条触感良好的,被剔骨的鱼。 床笫之间他一向尊重她,如果他今天敢借着酒劲发出来,冯清辉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类型,或许她喜欢在某些片子或者书中看到这样的桥段,但真发生在自己身上,谁疼谁知道。 单薄的布料被挑出撕扯下来。冯清辉变得慌乱不淡定,两手被按住翻过身,压住头发,疼得她脸色泛白。 男人后背紧贴,温度滚烫。他不知喝了多少,红斑遍布全身,脖颈上密密麻麻。 冯清辉躬身被对他,缩起脖子,听到后方窸窸窣窣,时不时碰她腰上,睡裙被推上去卷成一团,他另一个手锁骨领口滑入。 冯清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第77章 刘姐晚上起来上厕所时顾初旭敲门进的, 身上带着酒气, 这其实让她很难做, 一方面是雇佣她的老板, 另一方面她不想让冯清辉对自个有意见。 她对这位雇主印象颇好, 是个说话比较温润的人, 很客气,也极少疾言厉色,她见过他不耐烦的时候, 但就算不耐烦时, 说话也不会大呼小叫, 只会放慢语气, 一个字一个字,用指点傻子的速度细声慢语。 她见过几回后默默想,这就是教养。 刘姐做月嫂这行也有年头,不能说见多识广,但也算阅人无数,教养这东西不是谁都具有, 有教养没教养,开口一说话就能看出来,一般有能力的人心胸都比较开阔, 没能力的人心胸会比较狭隘,越狭隘见识越浅,见识越浅越狭隘。 她听到隔壁隐约有动静,但房间隔音很好, 并不能听真切,不过顾初旭进去许久都没出来。 下半夜天快亮时,刘姐被渴醒,出来接水喝,客厅的灯亮着,顾初旭端坐在客厅内抽烟,身上的白色衬衫有褶皱,领口白色纽扣少了一颗,敞开着,露出一段男人中偏白的肌理,他看见刘姐也没说话,垂着眼眸把香烟熄灭。 刘姐不经意看了一眼,心中一惊,他脖子上多了两道抓痕,破皮冒血珠子的深度,脖子皮薄,按常识应该会很疼。 她没有傻不拉几过去问怎么回事,因为不用问也知道怎么回事,干脆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若无其事问了句:“还没睡啊?” 他仰起脖子把玻璃杯中的温水一饮而尽,放下卷着的袖口,“马上睡。” 然后起身又进了冯清辉的卧室。 这是刘姐照顾小茉莉以来,第一次亲眼见顾初旭在冯清辉房中留宿,实在称得上是稀罕,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客厅沙发上吹起小风。 卧室内有些狼藉,垃圾桶边扔了一堆卫生纸,婴儿专用的湿巾敞着口还没扣上,黑蕾丝女士小内挂在台灯头上,他弯腰捡走。 一切收拾妥当,轻轻坐床边,床上的人面朝另一侧,赤/身状态,被褥的一个角勉强盖在腰椎的地方,她的皮肤细腻光滑如牛奶,妖娆的曲线,让人执着挪不开视线。 顾初旭静静瞧了一会儿,抬手摸向火辣辣的颈部,吸了口冷气,起身去浴室。 再出来时手上多了条白色毛巾,他把人翻过身,毛巾叠成小长方条,盖在红肿的眼皮上。她被打扰很不耐烦,粗哑着嗓子发着牢骚,掀开眼前的热毛巾,疲倦地狠狠剜了他一眼,啪一声把毛巾扔他脸上。 顾初旭不仅没生气反而好脾气地笑出声。这让他想到两人初/夜,初尝禁果,毛头小子高兴的睡不着,那夜时不时用肩膀碰碰她,想把她叫醒说说话,她困得眼睛睁不开,质问他到底想干嘛。 很多人认为,男人是把X与爱分开的,其实已经有相当一部分女性,也可以做到X与爱分开。冯清辉曾在大学的时候跟冯佑军进行过一场激烈的辩论,不可否认,冯佑军的观点有积极的部分,也有迂腐的部分,他认为应该把这种行为设定的场景美好一点——新婚之夜。 可能他单纯只是想,冯清辉一个女孩子家,不要在外面乱来,冯清辉则认为,不在婚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他有没有疾病,或者万一很小怎么破。她当然不可能这么说,她只表示现在时代在变化,不要活的那么落伍。 冯佑军听完异常激动,指责她一顿。 冯清辉早晨醒来,闭眼还能想起昨晚的事,有个观点认为前任之间,容易发生约炮事件,可能还真是这样,大家都觉得没什么,破罐子破摔,反正发生了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而且女人同男人一样具有生理需求。 冯清辉从认识到性这东西,到目前为止,发生了许多次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开始她认为这玩意是肮脏的,违反天理的,后来她慢慢正视这东西,但并不乐在其中,目前逐渐识趣,以后肯定更加热忱。 相信很多女人都是这么个变化,可能跟生理结构有关。 第78章 顾初旭公司有急事, 跟田总合作项目的事, 需要一早去处理。她在彻底清醒之前有模糊印象, 抬头看他一眼, 这人抬着脖子打领带, 可惜最上面一枚扣子昨晚脱落了, 以至于领带不太好打。 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人烦躁,她闭上眼问了句几点,男人低缓回答:“还早, 再睡会儿。” 不知睡了多久, 蓦然清醒, 拿起手机瞧, 还不到八点,她放下心。 她之前想,早晨要怎么面对才好,不如就潇洒点,甩他五十块钱作为昨晚的奖励,顺便可以买些肉补补精气神。 显然多虑, 她还没醒透,这人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她掀开被子起身,赤脚踩着地板花纹枯坐了会儿, 左看右看,浏览了一圈才在床尾沙发瞧见睡衣。 室内窗帘拉开了一半,外面天光大亮。 还没穿上睡衣,一幕场景脑海中忽然一闪而过。他深抵, 不急不缓,同时俯下身,不放过睡衣布料下的一抹嫣/红,隔着衣料为非作歹。 整个过程冯清辉有些失魂落魄,只记得轻缓时的记忆,惊涛飓浪席卷以后,头脑混混沌沌。 她头晕目眩的厉害,被翻过去,大掌牵着两手往后一拉,被迫跪起来,冯清辉犹如狂风中的一叶扁舟,风吹雨打,惊涛骇浪,她在这其中沉浮,吓人的感觉逼出眼泪,除了哭嚷无法排遣感触,于是低低啜泣了须臾。 手腕攀上脖子,她仰着头按摩了一番,总觉得睡了一夜更加疲倦。 田瑞兰一大早开视频,她还没洗漱好,小茉莉围着白色围兜,拿着比她手大出几倍的黑壳手机,早餐餐桌上奶声奶气喊得得,嘟哝着想见得得。 于是冯清辉仓促吃了两口粥,带着小茉莉过去。 冯佑军在工厂有休息的地方,因为工厂位于郊区,来回不太方便,有几年他们一家三口住厂子里那套房子。 最近这段时间,冯清辉不长去,他们为了方便又住过去,开车过去需要一个小时,严格来说还是小茉莉第一次去,所以路上表现的尤为兴奋,一瞬不瞬盯着车窗外的风景,漆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目不暇接。 冯清辉到那时二老正吃饭,煮了豆角鸡蛋汤,小茉莉在家吃过饭,经受不住诱惑还想吃,冯清辉就用小杯盛了半勺,她抱着杯子津津有味吃起来,盯着一头乌黑麻花辫,从厨房吃到客厅。 吃过以后冯清辉给她擦嘴洗手,她不太配合,两人拉锯着,她挣脱时一个不稳倒进水盆,冯清辉愣了,两人对视两秒,小茉莉翘着屁股从水盆爬起,咧嘴看了看两只湿透的袖子,抬头再看看她。 其实这回主要是冯清辉的原因,小茉莉还挺无辜,半蹲下噗嗤一声笑了,笑着笑着脚下一滑,直接蹲地上。小茉莉见状咯咯咯跟着笑,还以为冯清辉在跟她打水仗,往冯清辉身上捞了一把水,抬脚踢翻粉红色的小盆。 洗手间噼里啪啦一阵响,把田瑞兰吓了一跳,还以为怎么了。 小茉莉被抱去换衣服,冯清辉把卫生间拖干净,瞧见花园里有盆花开的漂亮,踱着步过去。 低头嗅了嗅,刚抬头,身边经过一人,是个老工匠,认识冯清辉,冯清辉也对他有印象。 他趁着休息的功夫去外面抽了一根烟,许久没见冯清辉,驻足聊两句。他说自从上次环保事件以后,生意不仅没被影响,反而一年比一年好,最近又接了个大单,所以老冯很忙,又开始在这住了。 冯清辉笑说:“我听我爸爸提了,因祸得福。” 对方笑说:“哪是因祸得福,还不是姑爷关照,我们当时都以为完蛋了,饭碗不保了。再换地方,也没有这里待遇好,都是老员工了,跟你爸爸也有过硬的交情,我们很不舍得走。” 冯清辉正对着太阳,耀眼的光芒把她脸上绒毛照射的透着明,她抬手遮住光鲜,眼睛一眯,“老伯,你刚才把我说糊涂了,姑爷关照是什么意思?你是说……老顾?” 他乐乐呵呵说:“是啊,除了他还有谁是姑爷啊。” 她惊讶不已,眨了眨眼睛,冷静了几秒才问:“他怎么、怎么关照的?” “老冯说出了大力了,具体什么情况我还真不太清楚,不过这事,你不知道?” 冯清辉顿了一下,“我搞不太清楚厂子的事,他们有事也不爱告诉我。” “也是,照顾孩子要紧……”刚说到这,他裤兜里手机响,看了一眼也没接,笑着说,“叫我呢,得回去了。” “那您先忙着。” 冯清辉无心继续看花,事情浅显易懂,冯佑军口头上那位贵人朋友,原来竟然是顾初旭,出于某些原因,这两人都选择隐瞒她,也怪不得她每次说要对冯佑军这朋友表示感谢,冯佑军每次都闪烁其词说不清,让冯清辉误以为对方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官/架子那么大,冯清辉现在得知倒没有多生气多愤怒,只是有些疑惑,她竟然被隐瞒了如此之久。 刚想到这,手机作响,正是顾初旭,接通电话他劈头便问:“去哪了?” 冯清辉不回答,突然说:“你怎么帮我爸爸渡过难关的?” 那边果然愣然数秒,“谁告诉你的?” 她沉默片刻,叹气说:“偶然听说的。” 顾初旭“嗯”了一声,语气没什么起伏:“我不是故意隐瞒,只是怕你知道了要拒绝,毕竟以你的脾气,肯定不愿意接受。所以我们就商量着,先隐瞒你。这事你也不要怪爸爸,他当时要出手厂子,是我力劝拦下的,这么多年的心血,如果一旦倒闭,对他来说打击肯定不小,况且当时那种情况,出手很吃亏,也等于断了你们的后路。事情非同小可,不是一句儿戏……” 他说完冯清辉许久没答话,话筒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不确定问:“怎么,生气了?” 冯清辉嗫嚅两秒,蹙着眉不解:“怎么没听你提过?” 那边说:“一开始不提是怕你介意,现在不提是觉得没必要,岳父大人记着人情就行,你又不插手工厂的事,对你提不提有什么必要?” “我以为你为了挽回我,无所不用其极。” “我是这样想来着,还没想到什么好招数,你知道我很正派,不会那些阴险手段。” 她“呸”了一声,要是昨晚之前说还没什么,现在怎么想怎么觉得讽刺。 顾初旭:“你在哪?” “厂子这。” “我去接你?” “干什么?” “晚上跟我回去吃个饭?” “回哪?” “老宅。”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男人原本轻松点的语气变得凝重,“误会什么?” 冯清辉说:“昨晚的事……大家都是有经验的成年人,又不是单纯的小年轻睡了就要负责就要结婚,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比我爸爸还古董。” “……” 她说完松了口气,远远看着小茉莉拿着小勺子在挖土,察觉到她看过来,呲着小白牙夸张地冲她笑,自己也不由得笑了笑,忽然开口说:“我以前太年轻,耐不住性子就跟你勾搭上了,认真回想一下,还没享受过被男人认真追求的感觉。” “我不是一直在追你,追了这么久,你是暗示我不够认真?” “谁知道你是为了女儿还是为了我,”她垂下眼眸嗤笑,“你自己都说了,你之所以什么都依着我,是有原因的,你接受不来小茉莉跟别的男人生活。所以你的动机很好理解。” 顾初旭低笑:“那是生气时候说的话,这么说就是被你曲解了……我确实古董,成长环境导致的,一时没办法扭转思想,希望你能理解,是这样,你不需要我负责可以,但我需要你负责,你看怎么样?” 冯清辉深吸了口气,“本质上有什么区别吗?” 他笑得更加开心,鼻翼距离手机太近,气息喷洒在传话筒上,异常的低沉好听,“那什么……昨晚还喜欢?” 冯清辉表情微囧,心里被揪起来似的一紧,抱着膀子转过去身:“差劲,差劲的要死。你还有脸问。” 紧接着挂断电话,她愣了半天神,忽然感觉裙子被一个微轻的力道扯了扯,入目是一张白嫩的小脸,笑眯眯仰着头看她,冯清辉收敛表情,温柔地打招呼:“嗨,茉儿。” 这丫头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笑得却依旧开心,眼睛笑成两只月牙。掀起她的裙角遮挡太阳。 冯清辉弯腰把她抱起来,用自个的鼻头蹭了蹭她的鼻头,对方皱着鼻子颇为嫌弃地拨开她的脸,踢踢腿表示不让抱,冯清辉放下她,这丫头蹬蹬蹬跑开,嘴里无意识地,用唱歌的腔调一遍一遍地唱着“爸爸爸爸”。 大概是“爸爸”这两个字太好发音,很多初学说话的小孩子都是先学会叫爸爸,小茉莉也是如此,她叫第一声爸爸的时候顾初旭并不在身旁,那段时间冯清辉对他容忍度很低,基本不会让他踏足自己家。 她从来没有教过小茉莉叫爸爸,不知道刘姐有没有背着她教,总之那天她正在换尿布,这丫头破天荒喊了一句“爸爸”,冯清辉当时心中百味夹杂,停了手下的动作,瞬间眼眶湿润,虽然小茉莉还不能听很懂,她依旧委屈无奈哽咽着抱怨了句:“你这丫头怎么能这样啊。” 床上的小丫头当时翘着脚,好像得到了鼓励,眼神真挚地看着她又叫了一声“爸爸”。 第79章 冯佑军对于冯清辉知道顾初旭关照这事倒是依旧坦然, 左手上的茶盏换到右手, 慢悠悠呷了一口。 冯清辉说:“你不打算做点什么?” 冯佑军眼睛一抬, “做什么啊?” “感谢感谢他。” 冯佑军颇为慎重的想了想, “没什么好感谢的, 主要是他们家不缺什么, 要不……做一组家具送去?” 他看上去不太像说玩笑话,倒有几分认真的成分在里头。 孙至岳发消息说:眼下有个实验刚上线,昨晚熬了一宿没睡。 冯清辉看过, 支着额头不知道怎么回复, 一个钟头过去, 他又发进来第二条:干嘛呢, 怎么也不回消息,这么忙吗? 冯清辉敲了几个字:那你好好休息。 孙至岳看完短信能够觉察到她的冷淡,内心略有不安,不过他实验室实在忙,一股呛人的重油味,沸腾的液体里含有甲苯二甲苯等东西, 戴上防毒面具皮手套,也就没再缠着她多聊。 顾初旭带着投资商隔着玻璃谈笑风生,跟孙至岳对视一眼, 摆手示意他出来,笑着做介绍:“这是孙博士,公司研究部聘请的尖端人才。”随后又介绍对方,一番商业吹捧。 顾初旭夸人的话语很单调, 甚至有些敷衍,孙至岳已经不止一次听他夸别人“优秀”,嘴里的场面话跟孙至岳博士时期的导师有点像,夸一个人时他说“这人很优秀”,夸两个人时,就说“他俩很优秀”,孙至岳曾跟好友笑着打趣过:“我们老板吹捧科研人员,每次就只有一个固定词汇,优秀。” 有人笑说:“不夸你优秀难道夸你不优秀?愿意敷衍你就不错了,还指望老板把你捧到天上?” 所以这次顾初旭换了“尖端人才”四个字,还真让他受宠若惊。 晚上冯清辉留在厂子吃饭,小茉莉睡在这,她便没回去,顾初旭来的很突然,换了另外一件白衬衫,冯清辉出来时他正靠着车门打电话,看见她提前一步挂断。 七点光景,烈日的余晖仍旧在,冯清辉穿着浅色的防晒衣,踩着小白鞋看他:“什么事?” “路上经过一个书店,正在打折促销,要不去看看?” 冯清辉扭身便回,被他抬手拉住,“给个独处的机会?” 扫他一眼,没说话。她今天没打算出门,所以一直保持素颜,这会儿看着嘴唇的血色不太好。 顾初旭若无其事拉开副驾驶车门,她看着他,犹豫不决,道:“你不是想享受一下被追求的感觉,别人追也是追,我追怎么就不行了?我追应该更有优越感才是。” “怎么说?” “至少目前为止,没有谁比我有诚意,”他笑看着她,眉宇稍微皱了皱,“那个老师,有没有跟他讲清楚?” 冯清辉支着下巴,“讲清楚什么?” “我跟你的事。” “我跟你什么事?” “这么快就忘了?” “忘了。” “看样需要加深印象。” 冯清辉斜了他一眼,侧着头继续看黄昏时的街景,余晖从玻璃缝穿进来,照的她睁不开眼睛。买书是冯清辉的一大爱好,这样显得她洋气又饱读诗书,但她做事向来没定性,且她不爱看文学巨作,只爱那些肝肠寸断的爱情纠葛。她到书店转了三圈,左看右看,选中两本书,一本是《肖申克的救赎》,另一本是《了不起的盖茨比》,这两本书改编的电影她都看过,因此才买,花了五十块,临走店主还送了一本亦舒的《人淡如菊》,她扫了一眼,似乎讲了个爱情故事。 冯清辉第二天依旧住在厂子里,顾初旭跟小茉莉视频两句,等冯清辉身边没人时笑问:“你是不是故意不回去的?” “回哪?” “泽园小区。” 沙发扶手有一肩宽,她完全可以趴在上面,身上套了一件纯白衬衫,下身纯棉热裤,手里拿着黑色包装皮的书随意翻看,眼神带着慵懒:“我为什么故意不回去?” 顾初旭气定神闲地看着她,并没急着做什么辩解,冯清辉抬眼,从他脸上读出笃定神色,冯清辉最不喜欢被别人吃定,其实她还真没打算就这么稀里糊涂下去。 她挂断视频,闲散地翻书,一目十行浏览而过,不知道自己看了些什么,她清楚明白自己在故作淡定,其实她这人特别虚伪,一直都在故作淡定。 就像她一直希望自己活的清高一点,但清高的必备是话少,而冯清辉在熟人面前,做不到话少,且她笑点低,爱笑场,大学的时候舍友之间喜欢开车,她是开的最猛的那个,也是笑得最多的那个。 细想想,冯清辉忽然想起,那么多追求者里面,为什么她唯独留意顾初旭了,因为跟他聊天的时候,冯清辉偶尔调戏,他总不接招,一副谦谦君子的正经模样。冯清辉骨子里是个怪人,不喜欢油嘴滑舌,油腔滑调的异性,尤其是那些她稍微一扇风点火,对方就骚的刹不住车的男人。 她喜欢口头上占人家便宜,但不喜欢男人口头上占她的便宜,顾初旭性格向来闷骚,从不明骚,所以正合她的口味。于当时的她而言,就好像在一堆污泥里,摸索着找到了一截白生生的藕,怎能不垂涎。 其实她直到现在都不喜欢太油腻的男人。 不过在之前的相亲对象中,没有一个合心意,要么口灿莲花,要么幼稚可笑,她前段时间给顾初旭说不喜欢小的,其实就是因为那次见的男孩子导致。 冯清辉难以想象给小茉莉找个哥哥是什么样的后果,她不想自己人老珠黄那天,身边还有个小鲜肉衬托自己松垮的肉皮,想一下都觉得像是在读重口味的文学。其实她知道自己不满意的原因在哪,以为她总喜欢把这些人跟一个人作比较,总喜欢在其上找别人的影子。 就好像原版影碟本来就在那放着,她非要不服气的在盗版影碟里找同样的,明明是执念的问题,还嫌弃别人粗制滥造。 她又想到孙至岳,孙至岳给她的感觉并不油腻,是个不拘小节的糙人,她喜欢跟这类人做朋友,事实上她交过很多这样的异性朋友,吴宇泽算一个,说到吴宇泽,不提也罢。 冯清辉大半夜分析太多,不幸失眠。她枕着棉花绒的枕头翻过去身,时不时拿起床头闹钟,越想要睡着人变得越焦躁,进入恶性循环。 她全然忘了孙至岳之前提起的度假之事,早晨被一个电话叫醒,越听神志越清晰,孙至岳在电话里说,他昨晚很晚才忙完,所以没给她打电话,让冯清辉收拾下必需品,两人在她家楼下汇合,他已经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一堆吃的。 冯清辉听罢沉默住,没说什么。 冯清辉有个来访者,那人总是在休息时间电话骚扰她,讲她那个脚踏两只船的狗丈夫与情妇之间发生的事,她每次苦苦哀求冯清辉只听她唠叨十分钟,但往往做不到守时,所以时常让她感到无力。 她没想到,眼下她同样具有这种无力感。她不清楚无力是源于起床气,还是源于她对度假的排斥。 孙至岳说:“你喜欢抹茶对吧?我买了抹茶味的饼干,还有抹茶味的糖。” 冯清辉什么东西也没带,甚至早餐也没吃,约定了地点碰面。 孙至岳接到冯清辉的时候,天边的朝霞才泛红,她没睡好,眼皮肿了,原本天然出挑的双眼皮变成肿眼泡,出来时摸了一枚墨镜带上。 两人到露天豆腐脑摊吃早点,他点了几块钱的水煎包。 冯清辉拿了个马札,视线从油腻乌黑的桌面上掠过,又看了眼马札楞上的污垢,最后看看盛包子小竹框缝隙里不知道塞了几天没清理透彻的残渣,抱着膝盖无从下手,她并不是挑剔看不上,事实上她以前也经常光顾小吃摊,只是觉得,这家店确实卫生不太……达标。 至于那些“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以及小孩子的糖葫芦掉地上,作为成年人,为了不浪费谎称“糖不沾泥”的话,冯清辉真想回一句——糖不仅沾泥,还沾砂砾。 孙至岳也意识到这点,悄悄懊恼:“这家店不太干净啊。” 冯清辉赞同地看看他,孙至岳说:“先将就这回,中午再好好吃。” 或许她用过于做作的眼光去挑剔,作为惩罚,还就让她从豆腐脑里捞出一根短发,她抬头看向孙至岳,这厮吃的津津有味,她又扭头看了看招待客人的两妇人,悄默声放下筷子没声张。 其实换做往常,冯清辉肯定不会如此放过,她向来的原则是,外面的饭菜可以不干净,但起码要有面子工程,不要让她吃出奇奇怪怪的东西,这是客人要求的底线。 早餐后,孙至岳开车带她赶路,他说:“本来公司安排了大巴车,但我觉得不如开自己的车方便。” 冯清辉的肠胃就像天气似的敏感,稍有不新鲜的东西准会有动静,吃的东西还没消化完,果然有不妙预感,肚子咕噜噜翻涌,形容不出感觉,说闹肚子就闹肚子,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拍拍他的肩膀,有气无力摇头:“前面服务区停一下,我不行了。” 孙至岳侧头看看她,被她的唇色吓住:“你怎么了?” “我……肚子痛。”她佝偻着姿势,咬着牙,侧身靠座椅上。 忍到服务区推车门狼狈往卫生间跑,几十米的距离让她跑出亡命天涯的感觉。 第80章 冯清辉从卫生间出来舒服许多, 不好意思地上了车, 还没等交代什么, 孙至岳已然抽根烟回来, 说话带着淡淡的香烟味, “没事吧?” 她说:“拉肚子, 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 “会不会是早餐吃的有问题?” “有这个可能,”冯清辉往他肚子上扫,“你肚子疼吗?” 他摇摇头, 冯清辉有些狐疑, 一时也不确定是不是早餐的原因。 他们继续启程出发, 冯清辉经历刚才肠胃一顿折腾, 这会儿虽然不痛了,但两股战战,腿脚虚软,胸口总有一口气堵着喘不上,后继无力之感。 她小睡了片刻,睁开眼是绿油油盘山公路, 这处她还真没来过,空气清幽确实适合度假。 他们到时稍微迟,跟着大巴车来的高层已经安排妥落脚点, 到就近宴会厅吃东西补充体力。 竹木临水台榭一旁,就是晚上歇息的地方,为方便起见安排在一处,U字聚集型排布。 旅游一应细节安排都是刘秘书按照顾初旭的要求督促工会部包办的, 因为去年组织高层出游的时候出了个小差错,跟度假酒店沟通有误,返程当天原计划吃个室外露天烧烤自助餐,结果时间上出现纰漏,发生了一次尴尬事件。 所以这次尹特助格外上心,连名单都核实了几次,上到每日的行程安排,下到每个菜品及自助餐价位,斟酌再三。 老尹拿着文件从后厨出来,身上一股浓郁油烟味,他一抬头,瞧见台榭旁站着一抹熟悉倩影,身上穿了一件中规中矩的休闲运动服,叠着手趴在木桩上喂湖中几条小金鱼。 他以为自己看错,摘下眼睛擦了擦又戴上,好巧不巧看见孙至岳走过来,递过去一块瓜果,手臂恰到好处地虚搭冯清辉肩膀上,很快又若无其事拿开。 冯清辉站在水谢上浑然不觉,被阳光晒的睁不开眼睛,懒洋洋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孙至岳抱着膀子,闻言提了提眉眼:“我们才刚到,你就想回去?是不是觉得挺无聊?” 她捏了一撮鱼食扔下去,拍拍手上的渣滓,“你实验室的事忙完了?” “没有,后天才能结束,我安排了人值班,不需要自己亲自盯。” “你做什么实验?”冯清辉弯腰坐下,抱着膝盖,侧脸枕膝盖上。 “润滑油,很多零件润滑用的东西,老板新买的装备,我开机运行,顺便帮他调试一下,测一测安全性。” 冯清辉似懂非懂,这些东西她听上去只能想个大概,具体什么跟什么,没接触过。 山间天气混乱多变,说下雨就下雨,冯清辉刚才还被太阳晒得睁不开眼。她是作为家属来蹭公费度假的,所以被安排在一间套房也理所当然,冯清辉刚才跟他一同跑回来,顶着湿答答的头发坐沙发上,她托着脸若无其事,手抓着鼠标,玩起酒店的电脑,随手点开网页,浏览腾讯新闻。 孙至岳往她头上盖了条毛巾,低手帮她擦拭湿头发,冯清辉看不清方向也看不清脚下,被男人粗鲁的力道弄得趔趄了两下,她转身站起来,感受到眼前温热的胸膛。 她去拿头顶遮挡视线的毛巾,反被一双大掌握住,孙至岳低着头,视线从她鼻子以及淡红色的唇瓣上划过,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慢慢低头。 冯清辉察觉到异样,手忙脚乱扯下头顶覆盖的毛巾,两人视线正好对上,她偏开头,扔了毛巾,往后退了两步。 气氛变得微妙。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他突然笑了,“还在下雨。” 冯清辉侧头看向外面,停泊车子的地方长满小草,被雨滴打的摇摇晃晃,新鲜的让人欣慰。 两人枯坐了会儿,气氛僵硬尴尬,冯清辉默不作声推门出去,刚走到门口廊下,一侧头,顿时愣住。 淅沥沥的雨幕后,顾初旭坐在正对面太师椅上,手边一盏清茶,右腿交叠覆盖在左腿上,视线一瞬不瞬看着她。 二人中间还隔了一米宽的长条瓷砖砌筑花园,绿色的月季花含苞待放,被水珠压的左摇右摆。 她脚底生根,一动不动站着。 须臾,孙至岳推门出来,看见她湿着衣服站在廊下关心了句:“你不冷吗?” 冯清辉脸色有点泛白,眼睛依旧跟顾初旭对视,“我一直忘了问,你老板叫什么?我认识吗?” 孙至岳刚要说什么,抬眼瞧见正对面的顾初旭,对方没给他打招呼的机会,手边的茶一饮而尽,扭身往廊内走。 没几分钟电话就来了,尹特助的,只让孙至岳过去,说顾总有事吩咐。 冯清辉恍然片刻,抱歉地看看他,孙至岳云里雾里读不懂她眼神的意思,冯清辉只能装作轻松的语气说:“其实发生这样的狗血事件也很好理解,因为直到目前为止,我们交集的点仍然是师母家,很少谈其余的问题……我前夫姓顾。” 她实在不用说的太直白,孙至岳听到这句果然愣住,眉头拧了拧,难以置信的皱起眉。 冯清辉低头回房间,打开套房外间电视机,拿着遥控器换频道,冯清辉喜欢花费一段时间从头摁到尾,期间把感兴趣的数字记下来,最后再从几个有兴趣的里面挑选最满意的那个。 这期间那位消失许久的小鲜肉相亲对象又在微信里给她发消息:在吗?有急事,快点回复消息。 冯清辉问他:什么急事? 隔了没几分钟,他发来一张吐血的照片,上面写着:帅到吐血,我是要帅死了吗? 冯清辉扔下手机,心中默默骂了一句沙雕。 她背对着门口,支着头津津有味看《猫和老鼠》,汤姆依旧捉不到杰瑞,悲哀且虐心。 这是一部很神奇的片子,她小时候坐在电视机前,咯咯咯傻笑个不停,当时田瑞兰表情平淡地问她有那么好笑吗,后来某次,高馨丽的弟弟坐在电脑前哈哈大笑,表情极其生动,换作她好奇问:“很好笑吗?” 冯清辉一直认为自己看过了,明白了其中的套路,所以才觉得不好笑,其实很有可能是单方面心路历程不同的原因。 才看完一集,房门就被推开,冯清辉没有回头,百无聊赖换别的频道,摁了几次都没反应,手中遥控器忽然被身后之人抽走。 “看哪个?” “NBA。” “直播?” “……孙至岳呢?” “研究室有工作,他的假期结束了。” 冯清辉这时才转过脸,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你会不会为难他?” 顾初旭面无表情看她,给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那要看你会不会关心他。” 他的回答像是与她博弈,让冯清辉想到中国象棋,她突然又想,顾初旭下象棋的技术还算不差,而冯清辉明显就差劲多了。 她被一句话搞得问不是不问也不是,这人却在耳边依旧说:“我在临市认识个老教授,家境跟孙至岳情况大致相同,这老教授为家人殚精力竭,如今弟弟妹妹都倚仗他的提拔某到出路,前段日子,他还打电话感慨万千……出身不好的人,往往背负整个家庭致富的责任,他是个很谨慎的人,走到今天不容易,聪明,目标也明确,不需要别人替他抉择。” 冯清辉蹙着眉,不言不语看他,忽然笑了一下:“你为什么跟我讲这些?” 他摊摊手,“怕你伤心,开解开解你。” 她深吸了口气,别开头不说话。 电视机内嘈杂的声音让人心烦,她抬手关上,拿手机往外走。 “去哪?” “回家。” 孙至岳已经走了,她没车,目前只有去前台约酒店的车送她,顾初旭阻拦了下,没多少情绪的表情看她。 其实大家都很不爽,冯清辉也并不是刻意让谁不爽,她执意要走,这次顾初旭倒是没阻拦,走到门口,尹特助在一旁张望,原本出于好心,害怕两人争执起来没人拉架,没想到惹了本就不开心的顾初旭,被他嘲讽了句:“看什么看,看够了没?” 一路上雨水没有停,冯清辉侧头看着窗外,车玻璃上源源不断水冲刷而下,她很犹豫要不要打电话关心下孙至岳,最后想了想,还是作罢。 司机回头看了看她,“后面一直有辆车跟着,你们一起的吗?” 冯清辉愣了下,落下车窗张望,看见熟悉的黑色车子,以及熟悉的车牌。 她额前的碎发很快被淋湿,雨滴让她睁不开眼睛,升车窗又坐回去,抹去眼前的水渍,心想,他爱跟车就跟吧,权当免费保镖了。 距离市区很近时有个大坝,修理期间雨水冲去小部分山路,需要绕道而行。 车子刚停靠下,准备掉头,她这边的车窗忽然被敲响,她落下车窗,男人乌黑的发梢滴着水,耐心道:“上我那辆车,好吗?” 冯清辉看着他不说话,他无计可施,拉开车门请司机到书报亭下的小帐篷下抽烟,对方有些尴尬,看了眼顾初旭的车,又看了眼着装,一同从度假村出来的,自然也没拒绝。 顾初旭表明身份后随便扯了个理由,再次拉开冯清辉这边车门,笑着说:“你再不下车我就跟司机师傅换车了,你不是最喜欢那辆车吗?真换就亏大了。” 冯清辉冷冷说:“你有钱,你牛掰,我不能阻碍你炫富。” 顾初旭低低笑了下,弯下腰强拉硬抱,把冯清辉横抱下车,她的额头不小心撞车门上,瞬间红了眼眶。 第81章 “痛不痛?” “不痛, 所以你要不要撞一下试试?” 冯清辉拿着冰袋平靠在沙发上, 闭着眼回了句。额头一开始被撞得有些红, 没到家就已鼓起包, 红中微微泛青。 这人又说:“想吃什么, 我打电话订餐。” “龙肉, 有吗?” 他抬头看看她,沉默了会儿,“蛇又名小龙, 吃吗?” 冯清辉讨厌那种带花纹的长长的爬行动物, 自然不会吃。 顾初旭打电话订餐, 要了几样点心, 一些小菜以及东屿市有名的小粥。 他放下手机才把身上湿漉漉的外套脱下挂起来,侧头看看她,坐到沙发地毯边,背靠沙发,叹了口气:“你想小惩大诫,还是大惩大诫?” “对你吗?” “是啊。” “我没想过要惩罚你, 谁会用自己去惩罚别人,那样的人都是煞笔,”她犹豫了下说, “孙至岳是我已故督导老师丈夫的学生,老师对我很好,我多嘴说一句……你身为老板要大度,不能公私不分, 狭隘到为难下属的地步。” 顾初旭有些不悦,低头笑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难为下属?我只是据实已告,他自己也觉得应该先回去,还有些工作没完成,不信你打电话问。” 冯清辉放下冰袋,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起身倒了两杯水,递给她一杯。 他点的东西被送到,门铃按响,他很快提着几个牛皮纸袋颜色的包装盒进来,冯清辉不得不承认自己饿了,扬着下巴看他往外拿东西,掀开餐盒摆放整齐,拿出最后一样,小桶方便面性质的容器,分量充足,她还没触碰就觉出余温,打开一瞧,是盅红枣小米粥,色泽不错。 进来送东西的人是尹特助,冯清辉额前鼓着红包,淡淡跟对方对视了一眼,这人此次很长记性,从始至终都压抑住了好奇的心思。 孙至岳直到现在也没联系她,冯清辉大概能摸透对方的心思,只是以后见面少不了尴尬,不过老师都已经不在了,估计以后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她本来也是想趁着今天说清楚,不过也没什么好说,成年男女之间没有正式确立关系,谁也用不着给谁交代。 顾初旭去外面见个人,回来看纸盒里的粥没了,低头把东西收拾干净,“他们明天要去爬峄山,你去不去?” “峄山?” “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本地人认为东山指的是峄山,毕竟这里距离孔孟之乡不远。” 冯清辉身上的衣服带着潮湿,把度假酒店客房的沙发也弄湿了一片,顾初旭去里面洗澡,没多久穿浴袍出来,擦拭滴着水的黑发,径直走到她身边坐下,“去洗澡?” 他坐着,领口微敞,转过身正对她,未几抬手抚触她的红唇,摩挲来摩挲去,半晌也没说话,冯清辉被他揉的嘴唇变干,尾椎骨发毛,他说:“我确实不能要求你太多,毕竟我以前也没管理好自己。那时候很颓,想着事已至此,找一个不喜欢也不讨厌的人试试,也不是什么坏事。所以说,有时候不能存在侥幸心理,种什么因,就会得什么果,在我这,一直都这样。” 冯清辉想转开头,没想到又被他一把握住,他把人拉倒眼前,低低地说:“能不能别再弄个什么孙博士李博士,或者小鲜肉老腊肉,年纪大了,心脏不好,怕绷不住……” 冯清辉闻言往他心口扫去,他拉着她的手放胸膛上,“面上淡定都是装的,这两年心脏真没有以前好。” 冯清辉不知道他说的真假,不过大学的时候两人偶尔闹不愉快,知道他有课,她偶尔忍不住会问张舒,顾初旭今天心情怎么样,张舒不明就里,有什么说什么:很好啊,听课很认真。冯清辉窝在宿舍床上,心都是拔凉拔凉的。她希望顾初旭跟她吵架的时候,伤心到没心情上课。而顾初旭后来告诉她,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专心致志去做一件事转移注意力。 冯清辉认为这样的行为实在太不科学。 她抽出手腕,视线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绷着红唇依旧不说话,坚硬的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 低完才想起她额头上的红包还没消,嗤嗤低笑两声,冯清辉拧着眉头吸了口气,病恹恹的耷拉着眼皮子,她推了推眼前的男人说:“我想……” 话音被手机铃声掩盖住,他只听到前两个字,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不是什么要紧事,静音放到一边,“你想什么?” “我想吃麦子工匠的冰淇淋泡芙。” 他眯起眼,这要求很让人意外,最近几年不曾有,但也让人头痛,压低了嗓音说:“这里没有,换一家?” 她咬了下唇,“没有你不会想办法吗?” 这倒也是,可以想办法。顾初旭低头看了看时间,拿上手机说:“我去想办法,你在这等着。” 明明是刁难的要求,他听了却没多少被刁难的神色,冯清辉其实并不吃,她大概翻了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又想捉弄他,没多久他换上衣服出来,衣衫整齐,要出门的架势,她看了看外面仍在淅淅沥沥的雨,忍不住说:“算了,我又不想吃了。” 顾初旭问:“怎么突然又不想吃了?” “我害怕。” “怕什么?” 冯清辉深深叹了口气,“我小的时候看过一个电视剧,女主角怀孕了,下雪天,大半夜想吃楼下叫卖的糖葫芦让老公去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老公是个出场没几集就挂掉的配角。这个角色给我带来的恐惧,不亚于那个遭遇家庭暴力被断手脚筋脉的裘千尺。” 裘千尺的样貌曾是一代人的噩梦,冯清辉不止一次告诉过顾初旭,她谁也不怕,就害怕裘千尺。 她说完打了个喷嚏,顾初旭第二次提醒她去洗澡,她这才扔下毛毯独自去浴室。 顾初旭这夜睡在隔壁,冯清辉淋过雨,就算洗了澡也没阻挡得住寒气,晚上昏昏沉沉,只觉得很冷,半睡半醒不知道到几点,听见身侧有动静,她继续睡,一觉醒来,没有昨晚的难受感觉。 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样免疫力还可以,奋斗了一夜,险险战胜病魔。房门开合声又响起,顾初旭从外面进来,见她醒了,下巴往床头点了点,她看见黄白色的袋子,可不就是她昨晚要吃的那家泡芙。 冯清辉没洗脸没刷牙,动作甚至有些机械性,取了一个直接塞嘴里,她鼓着嘴,视线从他身上一扫而过,鼻子忽然有些酸涩,她对泡芙这东西,一直存在一份执念,这执念就像当初对顾初旭一样,开始的无厘头,不过从她怀小茉莉高血糖开始,就不怎么吃泡芙了,甚至连奶茶也不长喝。 因为她觉得人还是吃点苦的好,甜的吃多了,会被宠坏。 顾初旭察觉她的异样,没有点破,在她吃下去几颗后阻止:“酒店自助早餐很丰盛,留着点肚子。” 冯清辉额前的发丝垂落,闻言没再吃,脚步匆匆下床,“我去洗漱。” 男人业务繁忙的很,来不及说话又来电话,不知哪个高层的电话,他听了边笑着答应边往外面走,室内恢复安静。 她赤着脚趾站在浴室淡色的防滑地板上,刚想泡个澡舒缓筋骨,浴室的门就被推开,冯清辉愣了一下,没想到他去而复返。 他没有直接造次,门口站了站,迟疑数秒才进来。 冯清辉侧过去身,问他:“什么事?” “给你送浴袍。”他这么解释了一句,手里的浴袍放下却没出去。 冯清辉被氤氲的热气熏红脸颊,胸口慢慢起伏,这人衣衫整齐,从后面慢慢贴紧她。花洒温热的水,很快打湿浅色衬衫。 冯清辉曾用《CLOSER》安娜与丈夫的经典对白自我嘲讽与嘲讽他,没想到就连走向都有一丝像,唯一让冯清辉觉得不同的点,大概是这电影实在太过暗黑,出轨的女人与男小三的动机是情/欲,他们一方享受出轨的快感,另一方享受与已婚妇女的禁忌快感。 冯清辉当时作为旁观者时,特别希望窝囊的丈夫能跟男小三的女人做一场,绿回去,报复自己的老婆,报复男小三,而后让作为旁观者的冯清辉解气,就算不如此,也要找个更优秀的女人,证明自己的魅力。 但导演最后都没有让她如愿以偿,反而最后让安娜幡然醒悟,与不计前嫌的丈夫重修旧好。 冯清辉结合如今的遭遇再联想到电影,感觉到莫大的讽刺,她把自己做不到的事强加于影视剧的虚拟人物,因为在她看来,那都是虚拟的,没有血肉的,拍出来供人亵玩的,只要达到观众的爽点即可。 而她现在又在取悦谁?显然一个为取悦别人而活着的人,都是可悲的。 这场X爱不管是出于X还是出于爱,冯清辉都还算满意,或许三年的时间足够她忘却很多事,很多细节,她现在就连祖玉那张脸都记不太清楚。 感情方面,她是个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小人,就算顾初旭对她还不错,她也喜欢偶尔作一作他,或许就是被宠坏了,就是个脾气坏的女孩子,田瑞兰在她小时候,也曾说过,她每次去姥姥家住几天回来,晚上跟父母撒娇亲昵,但往往撒娇就过了头,非要闹一场,或者被她打一顿。 她只感觉到顾初旭的热情,热情的似乎都要把她燃烧掉,血热里有什么在翻涌,焦灼澎湃,让她的脸颊变得极红。 第82章 冯清辉被早晨太阳刺眼的光芒叫醒, 她带起床气从床上迷迷糊糊下来, 拽着窗帘刷一声全部拉上。 倒头想要继续睡, 身旁的人被吵醒, 翻了个身。 冯清辉迷瞪一阵, 倏然睁开眼, 他侧身对着她,正在看手机,觉察到她的目光很快回应, 手机放一旁。 两人无声对望。 她犹豫着, 往他手边凑了凑, 不需要说什么他就知道什么意思, 张开胳膊揽住她。 冯清辉枕着他的手臂,其实枕手臂完全称不上舒服,不用两分钟就会脖子酸痛。 他闭着眼假寐片刻,侧身拿水喝,冯清辉盯着男人滚动的喉结发呆,他把杯子递过来示意她是否喝水时, 冯清辉摇了摇头,从他臂膀中抽身而出,扭身背对他, 圆润肩膀从被褥下露出,白生生的晃人眼。 “我让刘秘书回家帮你取了两件换洗的衣服。” “看样不爬山也得爬山?” “你膝盖不好,我们不爬山,在山脚下转转就回来。” 他再一次起身, 上身漫过她,到她这边翻找东西,冯清辉被压的喘不过气,拧起眉,换了个平躺姿势,两人间的被褥被他卷到一旁,她从头到脚暴露空气中,闭着眼嫌弃地发出一个语气词。 他往回撤身子,眼睛忽而往下沉,投射到纤细白皙的躯体上,视线一寸一寸游弋而过。 冯清辉眼前一晃,还没来得及睁眼就被吻了一记,湿湿热热的奇怪触感,她整个身体弹跳起来。 用惊恐的眼神看向对方,困意什么的,同时被抛到九霄云外。 幸好他并无梅开二度的打算,不然冯清辉可能真要吃不消。 李凡硕在这次高层度假之列,他已经许久没见冯清辉,自从赵秋芬的项目出事,顾初旭从中推泼助澜以后,他就一直中规中矩,顾初旭指哪,他就打哪。 那点旖旎心思,向来也只敢在心里过过瘾,不敢再有别的想法。 只是没想到今日爬山顾初旭身边跟着冯清辉,这俩人虽然不像离婚前那么热络,但能一同出游,肯定就有复合的苗头,明眼人都知道什么意思。 他下了大巴车,站在杂草丛生的地方听安排,回头瞧见冯清辉穿一身黑色体恤,短裙,头上带着明黄色大檐海滩帽。 她百无聊赖低着头,一仰脖子瞧见他,不像以前那样看见他抿嘴笑笑,反而一副看见陌生人的表情,不动声色转开。 李凡硕知道她对自己没好印象,八成还会以为他是跟祖玉一派的。 说真的,李凡硕以前确实多少参和进祖玉事件内,很多事他也都知道。祖玉当时纠纠缠缠,没完没了,他也就当个笑话看看,顶多好奇一下这是哪家姑娘。 祖玉在他眼里,整个一脑残,这样的姑娘也有个好处,特别适合花花公子哥娶回家压寨,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 顾初旭这会儿拿了瓶水,拧开盖递给冯清辉,她摇了摇头,径直往寺庙方向去,孟学故里,水墨峄山。孟子和峄山是邹城主打的两个品牌旅游特色。 可惜冯清辉身体不给力,否则还真要爬一爬,不过这天气也不怎么美丽,日头比较大。 顾初旭陪她山脚下转了转,两人先一步打道回府。 一路上没怎么说话,从城区高速下来,她看着流线型往后倒退的路灯,忽然问:“你来找我那晚,是不是特别绝望?” “哪晚?” “误会我跟吴宇泽那晚。” 顾初旭偏开头眨了眨眼,说话的语气很轻松:“来的时候没有绝望,心情松快,就觉得路有点长,开了很久。” “我能想象到。” “想象到什么?” “好不容易浮出水,又被摁进水底的感觉。” 顾初旭抬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刺手的胡茬,无声摩挲许久,眉宇间阴云密布,“你现在有这种感觉?” “其实我知道你来找过我时,内心深处是欣慰的,”冯清辉看了看他,“我以为那次我低头你无动于衷,已经在物色新欢……后来知道你来过,仔细想想,人不能太贪心。” 顾初旭一直目视前方,静静听她说完,忍不住看看她。 冯清辉继续说:“其实我很早就怀疑你在南山市的时候有女人……但我不想问,我害怕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到时我离不开你,又无法原谅你,把自己陷入两难境地,所以我选择当鸵鸟……” 顾初旭就近停了车,落下车窗,侧头看了眼夕阳,收回眼低下头。 冯清辉眼前起了一层白雾,她这侧正好有余光照射进来,眼睛睁不开,她感觉到自己将要失态,去收纳盒拿纸巾,顾初旭先她一步找到,抽两张递过去。 她擦了擦眼角,“现实中有两类人性格缺陷,一种是发生矛盾在自己身上找问题,一个很小的错误无限放大,所有的问题往自己身上拦,还有一种,特强势,出了错认为全是别人的错,自己没有一点儿错……我可能是后一种。” 但冯清辉并不想找后一种人做人生伴侣,出于自私自利的考虑,她更倾向于前一种。 顾初旭沉默了会儿,“其实跟性格缺陷无多大关系。”跟谁更在意有很大一部分关系,人心这东西很神奇,越不在乎人的面前,越硬,越冷静,因为得失被看得平淡。 这是人性的丑陋。 这两天冯清辉总情不自禁想起往事,清楚记得分娩那天,请了个月嫂,还有田瑞兰梅英女士,他们三人轮流值守,梅英偶尔会在她耳边提一提儿子。 冯清辉以前觉得梅英美,但美不到她心里,那段时间看着她的明媚笑容,忽然就觉得耀眼,她从中找到顾初旭的影子。 顾初旭继承梅英的眼睛,多添了一缕男人的深邃。 冯清辉如果真要找借口替顾初旭辩护,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愿意不愿意的问题。 这真是个头痛的问题,冯清辉很长一段时间不想思考。她就像抱着个大石块,放下怕砸脚,抱着那么久,又实在太累。 第83章 冯清辉到家还是没抵挡住一场雨带来的影响力, 她果然是病了。先是头轻脚重, 昏昏沉沉, 再是手脚冰凉, 四肢乏力只想睡觉。有只手搭过来探了探她的额头, 测过体温, 剥出来两粒非处方的退烧药。 冯清辉借着药效大睡一觉,感觉舒服很多,睁开眼看见他, 这人侧躺着看手机, 语音回复公务上的消息。 傍晚时分, 天还没黑透。 她额头上冒汗, 身上黏糊糊,整个人不舒服,想要去洗澡,掀被子刚下床,他问清去做什么就开始阻拦,冯清辉拗不过他, 只好又躺下,刚退烧,没胃口更不想吃任何东西, 他出去接了一通电话就要走,好像是公司什么急事,他说了句冯清辉也没听太明白。 苍白着脸色盯着他看,这人扭身回看, 忽然又改变主意,扔下外套重新坐下。 冯清辉问:“你怎么不走了?” “我想了想还是先陪你待会儿。” “为什么?” “工作也没有那么紧要。” 冯清辉心里纳罕,他以前可没这么高的觉悟,他是个工作态度相对严谨的人,冯清辉后来跟他磨合习惯,就很少会在他忙工作的时候惹事。 冯清辉很难被人琢磨,至少在顾初旭认为是这样,有时她骄纵,但消气以后又很讲道理,比如某次两人当着顾初旭的朋友发生矛盾,那天正好在上海,天气很热,订的飞机是下午四点,三人觉得时间尚早,就去附近商业街逛一逛,大家又累又渴,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发生不愉快。 她生气走人,顾初旭怎么打电话也不接,半小时后,顾初旭路上买了三杯凉饮,找到她时口干舌燥,她电话里语气冷冷的爱答不理,见了面站在那一言不发眼神漠然,顾初旭接过去她手里的东西没细看,牵着她走了一条街才觉得沉的出奇,撑开袋子低头一看,原来是冷饮,两人买重了,刚开始以为是两杯,故意没给他买,仔细数了数,原来有他的份。 弯下腰问她什么时候买的,她抱着手臂,面无表情撇开头不说话。折腾一遭冷饮时间太长,口感让人不太满意。 后来追问才知道,原来她走后实在太渴,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冷饮店,正买饮料时接到他的电话,一边说狠话一边点了三杯茶打包。她表示自己很清楚最后肯定能被哄好,反正到时候还得买,碰见了,就只是顺手。 冯清辉刚睡过一觉,想睡睡不着,睁开眼又疲惫,一瞬不瞬盯着他的侧脸看片刻,忽然开口:“你读书给我听吧……我要听你读《肖申克的救赎》就从第一章第一段开始读。” 顾初旭回来就看见她上次买的那三本书,整齐的码在桌子上还没拆封皮,他起身拿手里,撕开透明封皮,掀开第一页:“斯蒂芬金始终焦虑者,从他发现自己爱上写作这件事……” 冯清辉闭着眼睛蹙了蹙秀气的眉,“不是这,这是作者生平简介,我让你从正文开始读,从……春天的希望肖申克的救赎从这一篇开始读。” 修长的指尖顿了顿,揭开纸张往后翻,翻到第三页,目录的后一页才找到她说的地方,他垂着眼眸扫了两行,不急不缓地读:“我猜美国每个州立监狱和联邦监狱里,都有像我这样的一号人物,无论什么东西,我都能为你弄到手。无论是高级香烟或大/麻……” “是第一人称吗?” “嗯,讲了安迪的故事,主角是安迪,叙事角度却是借另外一个男人之口。” 冯清辉认真听人读书的时候特别聒噪,喜欢时不时打断对方,当顾初旭念到锒铛入狱及因三桩谋/杀案被判了三个无期徒刑时,她问顾初旭那个时候美国黑人是否还受到歧视,因为她记得电影中,瑞德这个角色是黑人摩根弗里曼饰演,黑人中她最喜欢的男性之一。当顾初旭读到瑞德还能为监狱的人弄到不健康的书刊,以及会让人发痒的粉末、太太的内/裤等内容,冯清辉枕着自个的手臂,背对着他,闭着眼痴笑。 读到最后发困,后面的内容她就无暇听了,神志恍惚了会儿,忽然又自行清明,她掀开被子翻了个身,才发觉这男人靠躺在她身旁,书开合着架在胸膛,他单手按着正在读的这一页,察觉到自己正在被注视,掀眼皮子瞧过来。 他刚才就停下朗读,抿着嘴唇津津有味在翻看,大概她没什么见识,被认真读书的男人的样子晃了一下眼,继而又想,怪不得有句话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真是如此。 两人依旧相互看着,他欠身慢慢凑近,冯清辉推开。 “你看上瘾了?是不是很好看?” “我早就看过一遍。”他说着合上书放桌沿,头抵着柔软靠背,愣了下,“你说书还是说自己?” 冯清辉却不说话了。 默了半晌才说:“老顾,你说肖申克的救赎是在救赎谁?春天的希望又是在说什么?我觉得好深奥。” 他慢慢扭过头,“刚才我看到狱长有句话很有意思,‘把灵魂交给上帝,把身体交给我’,如果非要把婚姻比作坟墓或者围城,我觉得,那就是把灵魂与身体,一并交给某个人……我觉得我应该也可以得到一次救赎的机会,毕竟瑞德犯了那样的错,熬了许多年最终被假释,如果你是狱长,愿不愿意要我的灵魂和身体?” 冯清辉眨眼看着他,在他注视下沉默无言,所以他想把灵魂与身体交给她,让她当狱长,手握主动权,具有放了他或者一辈子囚禁他的权力?冯清辉觉得这话说的太严重,因为于她而言,于她的工作而言,把灵魂这东西会看得非常严肃,行尸走肉与正常人的最大区别在于有无灵魂。 这是人体的核心,虽然工作原理等同于电脑的CPU,但本质上却不是程序的属性,不能复制粘贴,是一次性的,无形的且不可再生的资源,就算以后的科技再发展,就算从某个人身体内取出DNA,用克隆多莉的方式克隆出样貌一样的人,植入记忆,也不可能再是这个人,因为不再是那个灵魂。 数秒过去冯清辉才清了清嗓子:“瑞德到底有没有杀人?他真的杀人又被假释了?以前看过的故事早就忘了……那你先把这本书读完,等我听完再问我吧。” 顾初旭重新拿起书点头笑了笑,“没问题,书很精彩,但也很短,还不到一百页。”他的潜台词似乎在说,读完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麻烦事,而且也不会浪费很多时间,毕竟两人已经耗三年了,还能被一本破书折腾两个月? 冯清辉看着厚厚一本书,说了句不可能,然后往后翻,这才知道自己买错了,原来是本合集,只是挂羊皮卖狗肉,把经典的篇章刻意印在书皮下方醒目之地的营销手段。 她略微惋惜,就像小茉莉喜欢奇趣蛋而冯清辉却不愿意满足她差不多的心里,因为实在太坑,小茉莉并不喜欢巧克力,也对另一半装着的玩具不太感兴趣,每次撕开就扔,她在屁股后面组装玩具。小茉莉只喜欢撕蛋那几秒的好奇感。 <<<<< 督导老师做七,按照本地习俗,冯清辉在七七这日才又过去,也是这天又看见孙至岳,两人只做点头问候,前一日她在微信朋友圈看见孙至岳分享的他与一个长相不错的女孩子的图片,写了几句微微酸的诗:“浮生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不用想也知道,是他在某个地方看来的爱情诗句。 冯清辉很惊讶于他朋友圈示爱的勇气跟追求女孩子的速度,毕竟在她朋友圈里,算是一股清流。冯清辉想点个赞鼓励下,想了想还是装作没瞧见算了,出于某些尴尬的原因。 最近几日又到了阴雨绵绵的季节,潮湿不堪,田瑞兰的腿脚疼的更加厉害,骨子内的毛病,如今走路都是个问题,冯清辉前几天带她又去做了一个检查,换了一家骨科比较好的医院,没想到问题恶化,直接安排了住院。 冯清辉挺后怕的,跟老师的子女匆匆道别后就赶往医院照顾母亲。 小茉莉暂时交给了梅英女士照料。 冯清辉到医院时,顾初旭已经托付医生会诊,安排就近的时间动手术。冯清辉听见那些专业术语就头大,又想到田瑞兰要动刀就害怕。这个时刻男人就比女人理智多了,考虑事情也稳妥。 两人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明天田瑞兰就动手术,所以冯清辉有些焦灼不安,手心止不住出虚汗。 顾初旭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微凉的指尖,安慰说:“别庸人自扰,现在医疗水平很高,基本没问题,算是比较小的手术。” 冯清辉垂着眼眸叹了口气:“你不懂,虽然人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但真遇到这种事,依旧担惊受怕。因为知道是关心的人,就不能客观对待。这是人跟机器人的区别。” “我怎么会不懂。”顾初旭展开长腿,看着地面上的花纹愣了会儿,“你剖腹产那天,我从始至终坐在手术室门口,你出来的时候脸色蜡黄,嘴唇都是紫的,我只敢夹在他们之中匆匆看了你一眼,后来你昏睡才进去病房……” 冯清辉抬起头,表情有些惊愕,她怎么没发现? 男人继续说:“本来你的手术最多两个半小时,结果推迟了半个钟头出来,你知道在外面等什么感觉吗?” “不知道……” “所有的坏事都想到了,又觉得不吉利,不敢想。” 第84章 田瑞兰手术很顺利, 被推出来, 麻药褪去渐渐开始疼痛。 吴宇泽的母亲下午过来探视, 冯清辉坐在床边削苹果皮, 切好放到一边让田瑞兰吃, 吴母看见阻拦:“这刚做了手术不能吃东西, 得等到排气才行吧。” 冯清辉愣了一下,哭笑不得提醒:“阿姨,她是脚上做手术。” 吴母尴尬两秒:“看我, 给忘了。” 冯清辉低着头没出声, 倒一杯热茶招待她。 她接过去也没喝。 吴母这几天准时过来报道, 姐妹两个情谊深得很。 这天下午高馨丽也来了, 拿着水果鲜花,关心完田瑞兰的身体往外走,冯清辉起身送她。 高馨丽一直都知道她的动向,不言不语走了一段路才开口:“反正女人做什么选择要慎重,不能一时被冲昏头脑,最难过的时间都熬过去了, 怎么到这会儿老毛病又犯了。” 冯清辉垂眸走了一段路,回身看她,“我高中的时候很喜欢吃学校南门对过二楼的麻辣米线, 每天都去吃,最多的时候,一天吃两顿,吃到有段时间我怀疑再也不喜欢吃了。” 高馨丽蹙眉想了一阵才问:“然后呢?” 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我不喜欢吃,是因为有人告诉我,一碗米线相当于一个塑料袋,我从那以后就再没吃过……你吃饭了吗?没吃正好我们去尝尝,反正有吴阿姨在照顾我妈,两个老太太有话聊,估计她又要夸几个小时的儿媳妇……我想试试还是不是以前怀念的那个味道。” 高馨丽问:“你怎么就确定还喜欢那个味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味道还对不对?” “几年都没吃了,吃不吃我觉得无所谓。” 冯清辉听她讲完,忽然不知道怎么反驳才好,冯清辉照顾了一天一夜,晚上冯佑军与看护留下照应,她回家休息一晚,第二天带换洗衣服再去医院。 刚回自己的住处,进门看见顾初旭在沙发上坐着,瞧见她问:“吃饭了吗?我刚回来,还在想要不要订饭送过来。” 冯清辉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掠而过,手里的单肩包挂上,想问他是不是知道一直都知道家里的电子门密码,忽而想起高馨丽白天的话,说实话,有些不太舒服,甚至让她有些动摇。 她找了个位置枯坐片刻,视线看看他:“你怎么不说话?” “我看你似乎不怎么开心。” 冯清辉的心思此时都在脸上,当然会被他一眼看出来,某些事上她其实不够坚定,就比如想去干一件大家都觉得煞笔不赞同的正事,但心里又很纠结,这时候说给身边信任的人,其实想得到对方的鼓励,但是对方不仅没有说自个想听的话,反而觉得不切实际,打击了一番。 于是她摇摇欲坠,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闷闷的,有些不舒服。在医院的时候只顾着照顾田瑞兰,没觉得,刚才开车回来的时候就一直走神。 “我不开心你就不说话吗?”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你。” “能不能说明白一些?我不是很明白,具体因为我什么不开心?手术也很成功,肯定不是因为这事吧,你今天见了什么人?” “我姐姐。” “哪个姐姐?高馨丽?”说出名字冯清辉没否认,顾初旭走到她跟前,视线与之平齐,“我想大概还是你我的事,我没猜错吧?” 冯清辉看着他一言不发。 心里很烦闷,站起来回房间,顺手把房门锁上,她披散着头发趴床沿伤,闭着眼酝酿睡意的时候门把被拧了拧,他也没敲门,更没有喊门,被锁在外面一言不发,冯清辉专注的听着外面的动静,也没心思睡觉。 没多久她听到防盗门被重重关上,翻了个身,依旧躺着没起来,十几分钟后去上卫生间,开门瞧见客厅里的人摊手坐在沙发上,不由得愣住,还以为他早就走了。 从他身边走过去,这人忽然站起来,“我有事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冯清辉想问去干什么,又忍住了,他没有停留,拿外套穿上,径直离开。 这期间高馨丽打来一通电话,笑问冯清辉有没有去吃以前爱吃的米线,冯清辉说:“没有。” 高馨丽依旧笑着:“以前的经济条件不行,眼界跟口味都比较低级,过年吃饺子都是改善生活,你看现在饺子不稀罕了吧,都没人稀得吃。” 冯清辉明白高馨丽的嫉恶如仇,自从尹峰以后,她对男人都持敌视态度,某次她还一本正经的告诉冯清辉,有钱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一抓一大把,实在不行就算了,找个过得去的,如果再遇到尹峰这样的,她也不想离婚了,各玩各的。 冯清辉有私心,她其实一直认为,顾初旭的性质与尹峰不同,又或者,听不得别人对顾初旭的否认。但不管是怎么样,她结束完通话,明显更加心情不畅。 顾初旭离开两个小时才回来,这期间她找了个电影打发时间,他刚一进门冯清辉就听到动静,刚放下手机,那人就推卧室的门进来,壁灯照在他身上,水蓝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裤,锃亮的黑皮鞋,他这次直接没换鞋。 进了门,不紧不慢地回身把房门带上,兜里的手机轻轻拿出放桌子边,看了她一眼,低着头重新打脖子上有些松弛的领带,问他刚才干什么去了,这人漫不经心地说:“刚才公司的下属找我过去喝一杯。” 冯清辉有时候的预感非常准,此刻预感到他在撒谎,于是问:“那你怎么回来了?” “酒喝完散场了自然要回来。” 冯清辉狐疑地看着他,这人打好领带,抬起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看几眼,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在找什么,而后两步走到她跟前,手撑着床沿坐下。 她平躺着,男人则一瞬不瞬俯视过来,未几,悄悄从兜里拿出一个卡其色的方盒,递到她眼前,轻手轻脚打开。 冯清辉有些惊讶,身子往上坐了坐,抬起眼眸不解地看他,继而又低下头,看向里面铂金的项链以及那颗耀眼的钻石吊坠。简单素雅,极好的眼光,价格自然也更好,冯清辉想起那次她指责顾初旭,送的东西不够贵,打动不了她。 大概是这样,他此次非常之有诚意。 冯清辉虽然不喜欢戴这样的东西,但她却喜欢男人送东西那一瞬的感觉。 这男人抬手握住她的脖颈,把她拉过去,俯身在她耳边耳语,嘴唇张合时若有似无摩擦着她的耳垂,敏感神情被挑起,末了轻微的气流呵着她的耳郭,男人低声问了句好吗? 冯清辉看着他说不出话,眼波流传着,眨动着眼眸看他把项链拿出来,撩她肩头的长发,两人交颈的鸳鸯似的,他探头把项链给她戴上。 外面的微风轻轻吹动草绿色的窗帘,她闻到青草的气息。 每个人的人生就像一场刚上映的新电影,谢幕的时候才知道结局是什么,冯清辉认为或许她没必要这么急着去做抉择,时间会让人看穿一切,也会让人更加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第85章 九月。顾家在懿品尊府二楼大礼堂办了一场大型晚宴, 梅英女士邀请她一同出席, 冯清辉不喜欢这等商业应酬, 但小茉莉在这, 需要她接走。 女人的人生必修课是出席什么样的场合穿什么样的衣服, 所以尽管冯清辉只是过来片刻就走, 也按照规矩穿了一袭晚礼服。 她到这时梅英女士还没带小茉莉过来,晚饭光景腹中有些饥饿,便拿着托盘拨几块水果吃, 她过来也没跟顾初旭打招呼, 甚至前一晚明确告诉顾初旭不会做他的女伴。 此时他正在不远处跟某个女客人说话, 冯清辉看见男人棱角分明的脸, 挂着一抹官方微笑,在人群中像个儒雅的绅士。没有啤酒肚,没有油光锃亮的脑门,跟那一众年纪稍大的生意人气质很是不同,不过也可能那是顾初旭十年二十年后的样子。 她想想就觉得岁月可怕。 刚把手里的果汁喝完,眼前的视线被挡住, 她定睛一瞧,是许久未见的李凡硕。 冯清辉放下空酒杯,对方笑吟吟看着她说话:“怎么每次见了我爱答不理的, 跟以前不太一样。” 冯清辉淡淡说:“你是某些人的朋友,我怕说多了会被传出去。” 李凡硕不用想也知道她嘴里某些人是谁,“你这么说可就错了,我跟我哥一条心, 从来都没有二心。我要是有二心,你觉得他还会让我在公司待那么久?早就跟赵秋芬一样被撵出去了……赵秋芬的下场,他有跟你说过吧?还有那个姓祖的,也没什么好下场……看我,不小心说多了,你大概不想听。” 冯清辉犹豫了会儿,“姓祖的什么下场?” “工作室倒闭了呗,也不知道有没有老顾在中间做手脚。总之不到三年,从一片坦途变成了末日余晖……要真有老顾的事,我这哥哥不急不缓的还真有耐心。”咬人的狗不叫啊,悄默声就把人搞了,不张扬也不急不躁。 冯清辉发觉自己好像很多事都不太清楚,她抬起单薄的眼皮看向李凡硕:“你们男人是不是都不喜欢提前段情史,所以有关祖什么的事,他具体怎么做,做了什么,不会跟我交代。” 李凡硕一笑:“提什么提,那不是傻吗,有脑子都不会主动提。还巴不得你赶紧忘了,哪有你们女人那么无聊,就喜欢问问问,问什么啊,但凡合适还有你屁事。” 他自觉爆粗口,摸了摸嘴巴,哈哈笑着:“说多了说多了。” 冯清辉抿了抿唇,往顾初旭那边看了一眼,幽幽道:“女人问的目的是为了比较,只有比较过才知道自己跟别人到底谁有优越感。” 李凡硕举着酒杯凑近,杯子壁碰了碰她的酒杯,下巴点了点跟顾初旭攀谈的女人,笑说:“你知道那个是谁吗?田家的掌上明珠,田蕾,梅董事长一直比较钟意的姑娘。老顾这个年纪的,身份地位在那,其实还瞒招女孩子惦记……” 冯清辉随着他的视线望去,盘子最后一块水果扔嘴里,酸的她眼泪差点流出来。此时顾初旭身边围着的人已经散了,她仔细看着李凡硕口中的姑娘,冯清辉看不出女同胞是否漂亮,在她眼中,只要不是特别磕碜的姑娘,她都会欣赏到别人身上的优点,她觉得每个女孩都是天使。 到这忽然想起顾初旭前段时间跟她交代坦白,梅英借着酒会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好像就是姓田的某位,确实还不错,登得上大雅之堂。 半晌她收回视线,正要说话,扭头发现刚才还站在面前的李凡硕不见踪影,她左右看了看,没找到,倒是在人群之外,看见刘姐抱着小茉莉往她这走来。 冯清辉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伸手把女儿抱过来,小丫头鼓着小嘴视线紧盯桌子上的食物,冯清辉侧过去身,她就扭到另一边肩头趴着,眼睛一眨不眨的流着口水。 冯清辉知道她在想什么,故意逗她:“你不想吃对不对?” 她哼哼唧唧摇头,踢着小腿想要下地,梅英每次都把小茉莉打扮的像个公主,且偏爱粉红色,今天穿了件粉红色无袖的宽松小裙,露出一截粗短粗短的小腿。 冯清辉往顾初旭那边又看了一眼,桌子上拿了个红色火龙果递给小茉莉,弯腰把人放下,推推小屁股:“去找你爸爸吧。” 对方专注于自己手中食物,像小老鼠一样咯吱咯吱咬了两小口,吃不到另一边,于是歪着头,翻过去小手,弄得嘴角和下巴都是红色的汁液。 她嘤嘤两声,展开黏糊糊的小手给冯清辉看,“妈咪妈咪。”她想要擦一擦。 冯清辉接过保姆取的湿巾帮她擦干净,这丫头粉嘟嘟的舌头舔了舔嘴角,抬起小肉胳膊指了指桌子上的大水果盘,“还要次。” 冯清辉支着额头,握住对方的手,抵着这人圆鼓鼓的小肚皮又往外推了推,“去找爸爸给你拿。” 小茉莉委屈地撇撇嘴,“爸爸在哪?” 冯清辉扭过去她的头,指了指顾初旭的方向。 这丫头看见西装革领的男人脆生生喊了声爸爸,周遭太乱,尽是窃窃私语的说话声,小茉莉的声音穿透力太差,根本传不了那么远。 冯清辉怂恿道:“你过去喊,他听不见。” 小茉莉扯着裙摆呆愣楞地望了半天,幽幽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下一秒就咯噔咯噔扭着小屁股往那跑。 不用冯清辉说话,刘姐就放下小包跟了过去。 冯清辉远远望着那个方向,瞧见小茉莉走近驻了足,扭身往后看看,然后有些滑稽地悄悄走过去,走到顾初旭身后,踮起脚想抓男人西装外套的衣角下摆,努力了几次都没够着,一个不慎往前踉跄,两手一搂,抱住了男人西装裤下的长腿。 顾初旭显然有些意外,挪了挪脚跟,往后一看,父女两个对视几秒,他把手里酒杯里剩余的酒一饮而尽,酒杯递给从旁而过的服务员,单手把小丫头抱起来。 低声问了句什么,小手往这边一指。 冯清辉此时独自坐在角落的地方捏着杯子饮酒,她方才随手从服务员手里拿过来的,是什么鸡尾酒,入口柔缓后劲却很大,喝完脸色红润,人有些迷离。 顾初旭借着机会当众介绍了小茉莉的身份,抱着小丫头朝冯清辉走来。 “原浆酒,别喝那么多,”他抬手把酒杯抽走,“你是不是渴?” 冯清辉点头说:“是啊,所以多喝了两杯。” 顾初旭还要说什么,小茉莉耐心已经用尽,拍着手吸引两人的注意,用委屈巴巴的声音抗议:“吃果果吃果果。” 她早就该喝奶,刘姐并不想让她吃那么多,拿出备用的奶粉温水,冲好奶粉把人抱到一旁去。 顾初旭见冯清辉一直看他,嘴角挂上一抹笑,走到她身边坐下,双手合十看着她:“刚才跟田总经理聊了聊合作项目的事,要不是小茉莉过去我都没觉察你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冯清辉歪着头,喝了酒说话语速有些迟缓,睇着眼问:“你妈现在还对那位小妹妹有想法吗?” 顾初旭眯了眯眼,狐疑地回看她:“哪位?你说田蕾?” “是不是有好几位?” “是不是吃醋了?”他反问。 冯清辉眨了眨眼,否认了。 也不知顾初旭是看出什么还是没看出什么,他漫不经心说:“我现在一门心思在你身上,对只母鸡都不敢多看。” 冯清辉“呸”了一声,“鸡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吃的。” 她不经意反驳了这么一句,话音还没落地这男人忽地笑了一声,戏谑的眼神,“体会倒是很深。” 她大脑反应还算快,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歧义,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他清了清嗓子,起身坐到距离她更近的位置,身子往后一靠,眼神温润地盯着她看片刻,忽而凑近低语了句跟她刚才的话相关的话题。 冯清辉推开他的脸庞,惊讶地看看他:“你怎么能讲出这么低俗的话……你以前可不这样。” 顾初旭只问:“我讲什么了?”冯清辉就不信这个世界有什么善男信女。 后半程被他强迫性拉着认识了几个脸生的朋友,于是又浅啄了几杯,她喝酒鲜少脸红,这次不知怎的,或是哪根筋搭错了,脸色一直有些不正常。 被他牵着到外面吹了吹冷风才舒服,挽起的发丝垂落下来,风中飘荡,晃着眼睛,她拨开,回身找了一圈没没找到刘姐,不等问顾初旭就说:“喝了奶睡了,我方才让尹特助开车送刘姐跟小丫头回家了。” 冯清辉酒意正浓,被他带到酒店客房,纤细的手臂搭额头上,稳了稳起身看他,顾初旭慢条斯理的解钮扣,手指上的戒指反射一缕光芒,她被刺到眼睛。 好笑说:“你老是带着婚戒,是为了挡桃花还是挡煞?” 他想到田蕾那件事,噙着笑说:“挡桃花是挺好使的,挡煞哪来这一说……不过带你你看倒是真的,男人的小心机。” 冯清辉问:“为什么带给我看?” “你不是觉得我带着好看?”他低下眼眸继续说,“我带着表明我的心意,每次你瞧见,就能时刻提醒你。” 他撩起冯清辉脖颈上覆盖的长发,“你看,你也带着我送的项链。” 冯清辉别开头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哈,我是懒得摘——” 话还没说完就被俯身笼罩住,她被遮挡在阴影之下,冯清辉很想问他今天跟田蕾说了什么,可以说那么久,忽然想起他刚才已经一语带过了,谈合作项目的事。 冯清辉今夜喝了些酒,捧着他的脸看许久忽然热泪盈眶,问他:“你说……你是不是想跟我复婚?” “自然想,那你想不想?” “但是你还没读完《肖申克的救赎》。” “回去马上读。”他半晌才抬起眼眸看她,这个男人的眼睛是些许狭长的双眼皮,瞳孔的颜色很深,大多时候是漆黑的,冯清辉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变化,只有偶尔泛红且湿漉漉的时候,才能确定他在隐忍情绪。 冯清辉对待感情或是婚姻,仍旧处在摸索阶段,或许真像某位名人所说,婚姻是一种选择,最可贵的,不是我们曾经在众多选择中选择了彼此,而是无论过多久,我们在众多选择中,仍然选择彼此。两个人约好了一起去远方,一路风景好的不得了,他看了一路风景,仍旧不舍得下车,那才叫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