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白昼如焚 作者:蔡某人   文案:   他和她,也曾受伤,终会痊愈。   “你是我遥远的相似性”   又怂又倔落魄小白兔vs高冷如风渣医生   “我爱你   不光因为你的样子   还因为   和你在一起时   我的样子   我爱你   不光因为你为我而做的事   还因为   为了你   我能做成的事   我爱你   因为你能唤出   我最真的那部分”   克里夫特《爱》   本文背景架空,请勿对号入座,参考书目,在专栏《白昼如焚相关》一文中列出,高能剧情不断,炸雷级别,感情洁癖者别入,别入,别入,重要的事说三遍。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爱情战争   主角:简嘉(程程),陈清焰 ┃ 配角:周涤非 ┃ 其它:都市情缘、虐恋情深 =============== 第1章   那天,简嘉的衣服是被露露老师给迅疾扒下来的。   旁边周琼抱肩不耐烦地又等了片刻,脚一抬,踢她屁股上:“哎,你学不学啊?”   简嘉哪哪儿都不对劲,一对上镜子:   自己在犯贱。   她的确准备开始犯贱,能承受住的一个范围内的,犯贱。   人愣愣的,还是有点想哭,但眼泪最没用的,自从爸爸出事以来本来以为眼泪流光了,现在看,还是没。   简父是简嘉准备留学前夕,爷爷去世三个月后,出的事。   从接受组织调查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简父已经在落马的路上了,调查四个月,免职,双开、移送司法机关、开庭、审判,坐牢、没收财产、强制执行罚金,一套流程下来,一岁有余。   一年多,她迅速从凤凰变鸡,在某种语境里,似乎一不留神就真能被生活的这股巨浪给打成贬义词的“鸡”,她咬牙不肯,需要钱,在面对招公关佳丽,底薪三万起的花花绿绿诱人条件时,她虽单纯,但不至于蠢,知道那大概意味着什么,爸爸已经走错了路,她不能再错。   家里还有妈妈呢。   她踉踉跄跄地要在巨变过后的巨乱中一下子全学会如何应付活生生的日子,简嘉的脸,从一看就没被生活欺负过,变作时刻准备被收拾。   “唉,小姑娘,别这么紧,你瞧,你连镜子都不敢看,”露露老师眯着眼笑,把简嘉一转,掰开肩,“小妹妹,啧,你胸型真不错,又挺又翘,自信一点嘛!”   简嘉脸红透。   “别那么大负担,钢管舞跟别的舞种一样,都是展现美丽的自己而已。”露露见她又羞又自矜的模样,心底嗤笑,但嘴上还是把人饶过,开始文艺,小姑娘嘛,总有点莫名其妙的自尊心。   她这个培训机构开三年了,自己本是悍将,一眼,就能瞧出对方是不是这块料,简嘉明显是,四肢修长、匀称,颈肩那线条特别柔和流畅,盘靓条顺,该有料的地方一点都不含糊,小屁股换上热裤,哎哟,真他妈翘,露露忍不住赞叹:这么挂上去,一段时间下来,保准小燕子似的轻盈灵巧,想怎么妖娆就怎么妖娆。   “学过舞蹈吗?”露露问。   这回,周琼替她快嘴答了:“学过,五年芭蕾。”   “哦?”露露微讶,“难怪,身段看着就像有底子的。”   对着镜子,简嘉做了几个基础动作,她的脸一直红,都是学舞,跟小学那会和小伙伴们一起学芭蕾时一点也不一样,那会儿,叽叽喳喳的,压腿,下腰,一群不知愁滋味的小鸟儿。   露露却很满意:   “柔韧度绝佳,挺好的,你这样将来跳好了会特别有美观性,不过呢,”她走过来,把护膝给丢给简嘉,“钢管舞最考验关节稳定性跟力量,你慢慢来。”   刚想让她先热身,露露追问:“能吃苦吗?”   简嘉脊背挺得直,脸上是紧绷的年轻倔强:“能。”   当年学芭蕾时,袜子退下来,血肉模糊,业余也要吃苦的。   从培训机构出来,十点了,华灯早上,交织出靡靡流动的艳光,简嘉杵在周琼身边,看她跟露露老师客套告别:   “露露姐,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回头我请你做SPA。”说着,飞了个娇滴滴的眼波,熟稔的造作。   转眼间,周琼对着简嘉原形毕露,语气冲:   “来时不是说好了吗?你看你,换个衣服磨叽了多久?你耽误人家挣钱知不知道?”   边数落简嘉,边摆手拦出租车,简嘉抿着嘴一直不开口,这个时候,才轻声建议:   “坐公交吧?”   说着,掏出一卡通,深秋的天,冷的周琼把薄风衣裹了又裹,直跺脚:   “我不是给你打车,我得赶个场。”   简嘉声音便小了下去:“那你回来注意安全。”   话被风刮跑了,太轻,也不知道周琼听见没,大长腿一跨,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窗摇下来,简嘉看着那张明艳艳的脸上嘴巴像被撬开的河蚌,一开一合:   “我难听话说前头,简嘉,我不是做慈善的,你能放得开我就带你,你要是还放不下你官小姐的架子,趁早滚。”   难听话说完,车窗摇上去,但还是漏出一句:“坐车别坐过站。”   简嘉鼻子一酸,急着逃,跳上公交车后,那颗眼泪到底只打转,没掉,有进步。   学费是周琼先垫的,日后还。   她人不坏,就是嘴巴毒,跟小时候不一样了呢,简嘉想,不过,总比嘴巴抹蜜翻脸就不认人的好,这一年多,爸爸出事,二十年没尝过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简嘉尝了够,一嘴巴的黄连苦。   草草冲了澡,浑身疼,简嘉望着暑假开学也没心思拆掉的淡蓝蚊帐,想:会好的。   还有妈妈呢。   没几天,大腿就是一片淤青,好在她聪明,打小学东西上手快,一个月后,像模像样了,这个时候,露露老师的美甲店开张,□□无暇,会让简嘉帮着带学员练入门,一来二去,人情倒还了不少,但钱是一分不能少。   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三个月过去,周琼跟简嘉开诚布公又谈了一次:   “我帮你联系了,胡桃里可以拉大提琴,但肯定没你赶一场舞挣的多,毕竟,胡桃里是清吧,你先试一试,九点在胡桃里拉大提琴,十点来‘龌龊之徒’,十一点半能回宿舍。”   简嘉没得选,只有感激,冲周琼磕磕巴巴地笑:“我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别介,整虚的没用,来点实在的,”周琼手一伸,翻个白眼给她,“你到时别忘还钱。”   三句不离钱,周琼是穷孩子出身,上的S大成教,混个文凭而已,课不怎么上,一天到晚赶场跳舞挣钱,自力更生,又不是卖,最多被揩点油,摸去个几把,死不了人,周琼觉得自己虽然穷三观还算扎实,而跟简嘉的缘分往好里说是发小:   当年,住邻居,自己老爹是菜贩子,起早贪黑,小区里每天早四点半周遭住户准时听周家小破车轰隆隆打火,简父那会儿是市长秘书,后来,前途光明坐火箭似升迁,却也低调多年。   两个小姑娘,嘀嘀咕咕整天凑一块儿,关系挺铁,到了青春期,周琼才慢慢意识到阶层有别:简嘉天天拉大提琴,跳芭蕾,自己下了学却必须得去菜市场往摊前一站回答土豆茄子多少钱一斤。   想疏远时,简家搬了,这一断,到上大学巧合续上,却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小女孩的友情早随风去了。   等简嘉家里出事,简嘉主动找上来,没说话,先闹个大红脸,后来,说话了,哭得满脸糊糊一团子水光亮,缓不上气,吓周琼一跳。   不过,这个时候,本为学校名誉校董的简父出事,已经满城风雨了。   一切心照不宣。   周琼讨厌她二代身份,天然仇官,平时看到这类新闻是拍手称快,这一回,也不例外,但简嘉哭成狗的瞬间,还真像被全世界抛弃的小狗崽,周琼忽然觉得她可怜:   想起童年时的简嘉,生人跟前害羞,熟人跟前疯癫,但总归大方,能分享的绝不私留,况且,两人还合计过很久一段很荒唐的破事,靠这点还算美好的回忆支撑,三天小讽,五天大讽,她一方面是真想挖苦简嘉,一方面又觉得这样对她未必不是振作的好法子,真奇怪,周琼摸爬滚打独立自强,成年后,明明最讨厌简嘉这类十指不沾阳春水蜜罐子泡大的妞儿,偏偏磨合着,还有一股别扭的和谐感。   女孩子之间的相处,很微妙。   很不幸,简嘉在胡桃里没出事,来“龌龊之徒”立刻就惹了麻烦。   刚开始,台上还挺不错,简嘉比周琼想象的坚强。   其实不然,满眼的低胸红唇大长腿,自己也是,简嘉先是晕眩,忍住不露怯,无奈太吵了,她开始严重耳鸣,灯光一打,四面八方的眼睛都汇集到台上,后头DJ扯着嗓子助兴,酷炫似风,狂野如狗,简嘉听不到他喊的什么,心跳的快压不住,暗流涌动,她画着自己都害怕的大浓妆,立马风尘气上身,她不是简嘉,她成了□□里的薇薇,记住这一点,就好了。   简嘉惶恐地又强作镇定地想。   舞池里响起的音乐是色气满满的《Earned it》。   又性感又缠绵,懒懒的,和男人们暧昧粘在姑娘们身上的目光完美贴合。   陈清焰也不例外。   在三五狐朋卡座这边。   一桌子blingbling发光的洋酒,不知真假,但台上的姑娘们是货真价实。   陈清焰完全垮在那,眯着眼,四肢懒散得不行,聚光在姑娘们身上,眼睛里是审视的笑。不过,表情还是一副性冷淡。   “你看最左边的那个,腰真他妈细,屁股也忒翘了点,现在小姑娘都吃什么长成这样的?”程述的视线粘在简嘉身上。   大家哼哼地笑,也忒淫、邪的。   是个男人都会意,这个年纪,看姑娘可不是小少年,脸红心跳,小手摸了都觉得玷污女神,眼下,姑娘们没穿衣服的模样都在脑子里勾勒一百八十回了。   酒精作用下,男人们的大脑总是最大限度接近原始秉性。   “哎,你上回车里播放的那个选集叫什么来着?”程述听歌听出了感觉,一联想,问陈清焰。   陈清焰笑笑:“两腿之间,通往的是天堂。”   又是哄笑。   都骂陈医生不要脸,该让103全院上下暗恋他的小护士们来听听看看。   第一支曲子结束,简嘉下来,她有点踉跄,皮肤发热,可浑身在抖,五脏六腑挤到一块,想吐。   忽然就有一只手在胸前狠狠揉了一把,简嘉吃痛,“啪”的一声,极清脆的一巴掌几乎是下意识甩出来的:   “别碰我!”   对方喝了酒,本来是薄醉,没提防,一下闪了腰,被同伴扶一把,清醒过来,拎起酒瓶就要冲简嘉砸,被人拦腰抱了,嘴却不依不饶:   “你他妈装什么?来这卖,老子摸你是看的起你,撅着屁股被男人干时怎么不装?”   简嘉生平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话,血一下全冲上了脑门,牙齿打颤,憋着泪,一个字说不出,脑门那轰隆隆直响,像周家的小破车打火,接下来,一切发生的极快,她把男人手里的酒瓶夺了过来,“咣”的一声后,本想抬高腿踹人,无奈腿生,反倒把自己朝后一仰趔趄摔了。   是陈清焰的方向。   这种地方,时有斗殴,不过保安不是吃素的,陈清焰见怪不怪,没有英雄救美的打算,本来,打算扶开了事,无奈,简嘉在怀里似乎不愿意走。   他皱皱眉,两人离得近,她那一脸的劣质化妆品味道呛得人挺不愉快。   “哎,”陈清焰那句“小姐”没出口,怎么听,都像骂人,“你……”话没说完,已经发现问题了:她头发长,缠他衬衣纽扣上了,简嘉猫着腰,贴他胸口,两人就这么以一种怪尴尬的姿势维持着。   越急越解不开。   对方似乎有些来头,这下彻底翻脸,嚷嚷着就干了起来。   眼看车祸现场,陈清焰当机立断,不愿无辜被爆头到时再被外科那群同行八卦,拥着简嘉,一片混乱里,跟狐朋狗友们也冲散了,索性把人先带了出来。   简嘉发量丰盈,临时卷发,更是云一样蓬蓬松松的张扬开。   外头清净多了,一下从光怪陆离纵情声色的世界里抽离,落到实处,陈清焰按住她乱倒腾的脑袋,声线醇透:   “你别动。”   简嘉不停眨着眼,在忍泪,一半没从刚才受辱中回神,一半被他拖曳出来,拉扯的痛,但男人声音动听,她竟有点心酸,对方并不是关心,但她听出善意。   还是解不开。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陈清焰失笑:“你头发还挺难缠。”   简嘉笑不出来,这个时候,想起周琼交待的话来了,知道这下八成闯祸,一下气馁,像考砸的感觉,紧跟着,开始像周琼一样惦记起钱,从小到大,没吃过钱的苦,现在,吃得撑死,她忍不住开始哭,不忘伸出手,咬紧牙关,把那一小撮头发直接薅断。   残留尸体,在他纽扣上飘着呢。   陈清焰有点吃惊。   这么简单粗暴。   两人分开,简嘉抬起头,陈清焰看向她:   妆花了,眼线顺着颊畔垂出两道黑蚯蚓,配惨白的脸,血红的唇,倒像女鬼。   风大,将她散开的卷发肆意吹拂挑逗,跟男人一样粗鲁,洋洋洒洒的,但莫名妩媚。   三月的天,夜晚还有点料峭的意思,简嘉光着腿,热裤太短,裹住屁股而已,上头红色吊带,露出来的,全是雪白一片,闪人眼。   她坐到台阶上,察觉到冷了,抱住膝,把脸埋进去,开始呜呜咽咽地哭,纤细的肩头,一耸又一耸的。   陈清焰观望片刻,看她那个侧影,没由来地判定她年纪一定很轻,但来这种地方,被人摸一把,就闹成这样,脑子抽了?   “你有纸巾吗?”简嘉忽然抬脸,她哭出了鼻涕,一顿,那张脸完全暴露在陈清焰的视野里,更难看了,真配不上这一把好头发。   陈清焰看着她的头发,说声“等等”,走回车里,蹭蹭抽了厚厚一沓,再回来,人已经没了。   他笑一声,倒也没多想,眼见狐朋狗友们在门口东张西望,把纸巾朝垃圾桶顺手一丢,迎了上去。   再一回首,听警车呜啦啦鸣笛,知道是报警了,那酒瓶,抬起的腿,没来得及摇曳生姿呢,陈清焰已经联想到她的女鬼脸忽然乐了:小姑娘又狠又怂,有点意思。   里头,事情摆平,周琼的脸上早布了层寒霜等着简嘉,等她露面,没有劈头盖脸的指责,就一句:   “你可以滚了。” 第2章   简嘉没有滚。   她还没挣够交房租的钱,也没还上周琼的钱。   一切都还没影呢。   可妈妈还在小房子里躺着,年迈的外婆从县城赶来照顾她,没钱,简嘉不敢踏进那个老旧小区的毛坯房,她跟妈妈,只剩下手机连接着彼此的声音。   一回去,到处都是愁苦,连一晃就掉渣的铁门都让人看着丧气,没人愿意跟简家来往了,这世上,容易的只有锦上添花,没落井下石,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软磨硬泡,几乎是喷出鼻涕泡地求,周琼面无表情,全程如此,一边卸着假睫毛,最后,瞥她,冷冷开口:   “你能不能别哭了?大小姐,心理建设不够是不是?又想多挣又要脸,对不起,这不是你想要的地儿。”   简嘉嗓子眼发堵,红着眼:“对不起,琼琼,你能不能跟经理说说,再给我次机会?”   她从来都是愿意知错就改的那类好孩子。   周琼漠然地别开眼:“你自己去说,”她从镜子里睨过来,“以前无论你做什么都有你爸妈罩着吧?哼,”鼻腔里是轻蔑,“可惜,不是全世界都是你爸,我已经被你连累了。而你爸,”   剩下的话,未免太刻薄,周琼又哼一声,没继续。   简嘉心里狠狠一抽,嘴巴动了动,一脸的灰败。   她静静立了片刻,脸上,还挂着滑稽的大花妆,衣服倒不俗艳,相反,小吊带,热裤,在她身上呈现的是青春洋溢,开的热烈。把人拖下水的,是大浓妆,连周琼也不肯画的大浓妆,太毁皮肤,也掉价,本来正经来跳舞的,也像搞色、情服务的了。   简嘉上台前如装修工人,刮三层腻子。   念在她第一次多少有心理障碍,周琼没多嘴,但因为被人摸一把给店里破财明显坏了规矩,她担不起,也不愿担,以前的确是这样。   镜子里简嘉转身了。   “你下次再这样,就死去吧。”周琼喊住她。   最后的咬字,轻飘,但藏着自己也说不清的泄恨。   简嘉愣了一下,很快,明白她的意思,张张嘴,拼出个感激到似哭似笑的表情,周琼不耐烦地起身推她一把:   “你去道个歉,别再哭了成吗,哭哭哭,就他妈知道哭,烦不烦。”   她撞了简嘉下,像出气,简嘉习惯性抿抿头发,对着走路带风的背影哽咽又说了声“谢谢你”。   真是被骂习惯了。   不习惯也得习惯。   接到妈妈电话时,简嘉还在公交上,对着玻璃窗:   “程程,下班了吗?”   简嘉仰起头,听妈妈温柔的声音,努力欢快起来:“哎,刚下呢,正往寝室赶。”   “程程,妈妈真是对不起你……”那头声音变了,外头华灯从车窗上像水一样潋滟流过。   简嘉不忍听,头仰得更高,笑:“妈妈,怎么又说这个,”她攥着胡桃里挣来的小费,一个看着气质蛮好的阿姨特意塞过来的,夸她恬静,让她想起远在美国的女儿,“我周末就回家看你。”   她告诉妈妈,自己在无印良品里打短工。   妈妈是探监回来遭遇的车祸,粉碎性骨折,至少要躺三个月,外公外婆是双职工,妈妈是独女,没有兄弟姐妹,简父这边两个叔伯曾因建商场批地的问题闹得很不愉快,出事后,只埋怨被牵连要接受调查,一家子的关系更僵,加之爷爷刚去世,除了退休的外婆能来帮衬,竟无第二人。   孤独倾城。   简嘉略显茫然的脸映在了车窗上,她是菱形嘴,不笑,也带点弧度,明明满腹悲伤,看着稀薄。   夏天仿佛是突然到的,还是那个日头,可一下毒辣至极,白昼如焚。道路两旁的绿化也就在热浪里头郁郁蒸蒸,氤氲不散,直到月亮升起来,挂在那儿,是个肉红色,在璀璨霓虹的映照下看着突然令人作呕。   简嘉总觉得它像身体的某一处,蛮淫、邪。   她还是难受,但羞耻心被缝进了嘴巴里,一声不吭。   从“龌龊之徒”一起出来时,稍许停顿,周琼转头看她:   “怎么了?”   简嘉已经换上了牛仔裙,帆布鞋,马尾扎得松爽。   但腰胯那不松爽,大概有半个月了。   “我腰不舒服。”其实她的描述不准确,但胯两边,到底怎么个称呼,她叫不出来,此刻,手摸上去,告诉周琼:   “这儿吧,连带着整条腿都不舒服。”   “是不是累着了?”周琼心不在焉地踩着高跟鞋,继续走。   两人坐上公交车,周琼建议:“要不,你百度一下?”   人真是忙傻了,简嘉大悟,低头划拉半天,浑身冰凉,再抬首,是一副大病加晚期的表情。   扯了扯牛仔裙,她难过开口:   “我怀疑我得了骨癌。”   周琼愣住,好半天,脑子转了几大圈,立马回骂:   “你有病吧?最多也就是个腰间盘突出而已,我爸就是,犯起来嗷嗷直叫,你肯定是。”   说完,半真半假追加一句,“你一直哪儿哪儿都突出,腰间盘突出不稀奇。”   这一刻,周琼仿佛又看到了小时候的简嘉,不小心把泡泡糖咽下去,哭得断气,谁都拦不住,硬要跑回家问她妈:“我会不会死?”   两个女孩子在车里灯光下,互看一眼,忽然相对无言。   一种不大妙隐隐绰绰无法言明的预感,十分默契的,笼罩在两人心头。   在她们的医学常识里,腰腿疼痛,那是属于中老年人的疾病,年轻人得,一般来说,就是大病了。   简嘉害怕,从小到大,最多感冒,也是被妈妈极力呵护着,她还得噘嘴撒娇说吊针好痛……公交过隧道了,灯影下,明暗交错,投在两只眼里,像活活砸出两个大黑窟窿。   她的指甲无知无觉地掐进了掌心。   去103挂号那天,简嘉犹豫了好久,医保卡被捏出汗,一会儿想着如果是大病她就从103跳下去,一会儿想着无论得了什么病总应该坚强面对,两股对抗,把个小姑娘的脑袋想的炸裂,她撇撇嘴,下车时腿有点软。   很奇怪,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喜欢跟前有人,小感冒一定要人爱,但这种,是永远没有感同身受说法的,简嘉把最坏的打算搁在心里头,视死如归。   103是南城三大公立三甲之一,全国资源配置龙头,骨科是招牌科室之一,江湖传言,如果在103还看不好,就可以收拾收拾回家好吃好喝,坐等撒手人寰。   晴空万里,103大门前铺陈着大片杜鹃花,血一样红,怎么看,都像电视剧里头将死之人猛然喷出的那一口鲜血,斑斑点点,给这一片染透了。   医院果然是死亡的气质。   风是热的,吹的人躁,眼前,人来人往,行色匆匆,简嘉把遮阳伞收起,放在单肩大布包里,一低头,冲着印有龙猫的图案努力微微一笑,等跨进大厅时,立马心慌,一阵紧似一阵。   人太多了。   她没头苍蝇似的,问了导台,搞清楚挂号流程,面对普通门诊和专家门诊时又犯了难,纠结起钱的事,专家门诊贵,但万一挂了普通看不出毛病,再改挂,不是浪费了这次的钱?   话说回来,又万一普通门诊就能看出毛病呢?   她窘迫地在凉爽的大厅里蹙了一鼻尖的汗。   导台见这姑娘个儿不矮,清纯又漂亮,关键是白,人群里忒扎眼,但问完话后,却一脸傻气孩子似地就杵在那不动了,忍不住喊她:   “骨科上六楼!”   还记得她咨询的问题呢。   简嘉不大好意思冲人家一笑,干巴巴点个头,狠下心,去自动取号机那排队挂了个专家号,一瞧上头滚动的字幕,再对比出的号单,前头二十几个人。   她坐姿永远如玫瑰花枝般柔韧而又挺拔,这是学芭蕾留下的习惯,仪态好,混在左右一群中老年男男女女塌肩耸背里头,格外醒目。   又有点后悔了。   我能有什么病呀?我这么年轻……她心里发酸地想,鞋带松了,弯腰的刹那,不争气的皮筋突然绷了,头发一下洒落,翻半天包,没多余的,倒有一双洗干净的鞋带不知怎么顺手收包里的。   于是,简嘉拿鞋带绑了个低马尾。   趁着空,她掏出厚厚一本教育学,这是妈妈的意思,不要再跟财会打交道,爸爸出事,妈妈成惊弓之鸟,口风从期待她进四大,忽的就变作女孩子家,最好能考个教师资格证,做老师,又稳定又体面。   可简嘉读的压根不是师范专业,要当老师,似乎有点难度,但既然是妈妈希望的,她没有拒绝。   她的专业绩点,在院里,本是拔尖的。   如果没出事,她应该在忙于和同学们试着群面为四大准备。   简嘉伤感地抬起脸,很快,又低头,把书上的字从眼底一个个送进脑子里,她记性好的出奇,学生时代里,最让人讨厌的四个字“背诵全文”,一遍过,手到擒来。   等小助手探出脑袋,喊“29号”时,简嘉起身,撞上小助手目不转睛的打量,差不多年纪的大男孩,简嘉对同龄人永远没有距离感,她笑笑,很友好,略腼腆,还略勉强。   门迅速关上。   迅速屏去外头每一次叫号都要一大群人跟着探头探脑又略显麻木的目光。   陈清焰侧过脸,身子微倾,目光投了过来。   他长了一双黑瞳清冷的眼,内双,薄薄的纹路走到终点,完全压住了平日里眼角欲燃不燃的莫名情绪,想要微笑,就会藏起不动声色时的锐利晦暗,这个时候,眼尾浮笑,没有任何倦意,面对他最后一个病号:   “坐,哪儿不舒服?” 第3章   简嘉没认出人。   听出声音来了。   今天出诊的医生叫做陈清焰。   奇异重合。   等她看清楚对方长相,心跳加快,她把医生职业化的微笑当作了一种意义很盛大的关怀--   她也没理解错,陈清焰对病患一向很关怀。   但她又不太能确定,这个人,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呢?那种地方,哦,简嘉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努力把“龌龊之徒”定义为就是个消遣场所的。   她记得,抬眼时,看到的也是一张大约很清俊年轻的脸,但夜色在,那么一眼而已,轮廓寥寥。   陈清焰看着她发呆,一张干干净净的白脸上,两丸黑水晶一般的瞳仁分明是凝冻在自己脸上的,好在,被年轻年长的女病患或扭扭捏捏或明目张胆打量皮相,陈清焰司空见惯,于是,微笑重复:   “你哪儿不舒服?”   简嘉一下涨红脸,慢吞吞坐下:“我这儿一片都隐隐约约的不舒服,不算疼,但不舒服。”   听多了这种模棱两可永远描述不准自己感受的措辞,陈清焰没什么反应,目光落在她的细腰上:   “是腰还是胯骨、髋关节?”   他看见她的手从腰线那顺下去了,停在髋关节那。   简嘉愣了愣,明显没听懂什么是“kuan关节”,陈清焰直接起身:   “躺下。”   她的脸更红,好在那张用作体检铺着冰冷蓝色床单的单人床就紧挨墙,不难发现,她把包放下,弯腰去脱平底凉鞋,等尴尬卧倒,立刻把两条长腿紧紧地并拢了在一起。   陈清焰垂眸,人居高临下:   “别紧张,只是简单做个体征检查。”   简嘉觉得这个人实在是高,有阴影投下。   在103骨科那群年轻高大医生里面,187的陈清焰依然是最扎眼的,体型瘦削,不妨碍他耐力十足,每当忙时,骨科一群高大英俊的男人们直奔手术室的场面,和食堂饭点前那群内分泌科长的贼靓女人们的娇声笑语,永远都是103最有话题度的存在。   她穿的是刚过膝细条纹棉布裙子,陈清焰绅士,淡问:   “穿安全裤了吗?”   这个角度,床上的女孩子明显羞窘了,整个人,无辜看着自己,显得异常纯洁,纯洁,这个词好像已经很久没出现在脑海里过了。   “那个,要脱吗?”简嘉忽然傻里傻气憋红着脸问。   陈清焰眉头皱了下,笑笑:“不需要。”   一手极其自然地握住她纤白脚踝,一手停在膝头,还没动作,简嘉猛地攥紧了底下床单,看着攒起的几道褶皱,陈清焰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复杂,他和她对视了几秒。   直到把人缓缓抻拉了几个角度,口随手动:   “疼吗?”   简嘉机械地摇头,觉得眼前人跟太阳神似的在指挥着自己的命运。   好像旋转到外八的那个点时,有点酸,简嘉闷哼一下,陈清焰停下:   “这样疼?”   简嘉犹犹豫豫,措辞依然模糊:“没到疼的程度,但有感觉。”   换腿,还是这套动作,陈清焰松手时,她脚踝上留了淡淡淤痕,是太白的缘故,陈清焰体检时动作向来轻柔,瞥一眼,余光扫到她安全裤的花边,示意她起身:   “还在读书?有久坐的习惯吗?”   简嘉点头又摇头:“在读书,但我不久坐。”   她坐下来,歪着身子悄悄去提凉鞋。   这个侧脸,让陈清焰乍寒一下。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见到了读书时的周涤非。   他们相遇很早,校庆,他大三,被邀请回高中母校给学弟学妹们做报告,底下,是黑压压少年们崇拜又雀跃的目光。有学生上来倒茶,周涤非就在其中,一双眼睛看过来,雾沉沉的,神秘又哀伤,沉静如水,她身上是早熟又纯净的气质。   “学长,请您慢用。”当时,她用一种很温柔却又过分压低的声音跟他说话。   他心口跳了很久。   那个时候,大学里,他已经结束了两段恋情,一瞬间,忽然冒出我将来要娶这样的女孩子当妻子才好的念头。   本遗憾两人并无交集的可能。   他在大伯家,抽空给蠢得七窍生烟的小堂妹补她稀烂的数学,她笨,让人无从下手,傻啦吧唧的哭着喊“哥哥,我还是听不懂啊”,几乎要背过去,他尴尬不已,两个人大眼看小眼,都是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   再见周涤非,是他从小姑娘抽抽搭搭的哭声中逃下楼时,她安静地跟在局促的中年妇人身后,垂着眼帘,在客厅那站着,听她母亲磕磕巴巴不善言辞地跟对方道谢。   陈清焰站在楼梯上看她。   她远比她母亲镇定,也更抽离,但主动开口跟资助她的企业家伯父道谢时,是柔弱的,忧伤的。   同他目光接上时,她却闪躲了,脸微微有点红。   陈清焰想拥她入怀。   然而距离周涤非最后一次说分手,已经有两年,又是没有任何征兆。   他找不到她。   小助手不小心碰到东西,声音一响,陈清焰的思绪断了。   目光跟着简嘉纤细的手臂下去,她的脚很美,修长,白皙,细腻,脚踝棱角分明,刚才陈清焰握着时,留意到。   “平时做剧烈运动吗?或者是,做瑜伽这一类拉伸吗?”他回到正轨。   简嘉支吾着,突然心虚:“嗯,练瑜伽。”   她扎头发的那是什么?鞋带?陈清焰见她又低了脑袋。   旁边全程围观的小助手突然插嘴:“陈老师,上回那个病患也练瑜伽的,这几年这样的病例似乎多了。”   说的简嘉心里一沉。   脸色顿时变了。   陈清焰移开目光,点点头:“以前关节科通常都往股坏上怀疑。”又问她:“拍过片子吗?”   简嘉非常茫然地看向他:“没有。”   “问题应该不大,这样,先预约个核磁共振,现在不能确诊,我帮你转关节科,不用再挂号。”陈清焰拿起笔,头也不抬,“叫什么?多大了?”   简嘉小脸刷白,手足无措地愣在那儿了,脑子里,全都是“我肯定完蛋了”这样的念头呼啸而过,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响起:   “医生,我是不是得了很重的病?会死吗?”   她从小就怕死,有梦为证,迷糊中回到抗日战争年代,一枪打到腿上,简嘉捂着伤口毫不犹豫当了汉、奸,醒来,觉得非常羞耻。   陈清焰抬头,她原来长了一双水光荡漾的眼,这样自己把自己吓半死的病人每天都有,他话少,通常沉默,直接摇头,不肯废话。   看着这双眼,陈清焰慢慢笑了,逗她一句:   “谁告诉你的?”   “我查的百度,我觉得自己的症状跟重病很像。”简嘉老实答。   陈清焰一边眉毛不经意挑高,眼中有嘲讽:“那你回去让百度替你看病好了。”   说完,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你的确会死。”   简嘉崩溃,那双漂亮的眼睁得老大,很想哭,但每每这个时候,嘴角紧抿,又是个十分倔强的样子。   “一百年以后。”陈清焰有意停顿,才补说。   简嘉反应了下,噗嗤笑了,她的声音清脆,笑起来,十分悦耳,简嘉很高兴地回答起刚才的问题:   “我叫简嘉,21岁。”   这么年轻。   陈清焰也笑,低下头,掩饰住,笔在病历上龙飞凤舞起来,小助手偷偷瞄着他,心道,陈主任终于和骨科那群死贫有了丁点相似之处,若论最大不同之处,必然是,几个小时如搞装修一样辛苦的漫长手术中,任其他人黄段子满天飞,陈清焰一句不说,陈医生,总是禁欲又高冷的模样,可远观,可在想象中亵玩。   但103关于陈医生闷骚纵欲的传言,却一直没歇过,前几年,院里给陈医生介绍女朋友的架势呈井喷状。   后来,有人在夜店偶遇陈清焰,他私生活口碑在素爱操心别人终身大事的中年大姐眼中骤降,加之科室太有钱,外头公司又投其所好弄来年轻貌美的器械代表,陈清焰的私生活,似乎更复杂了,换女友的频率,也没什么规律,有点间歇性的意思--   因此,这两年,想牵线搭桥的,虽不能说绝迹,也是锐减。   但陈清焰依旧当仁不让的是103最大最闪亮的钻石王老五,陈家老爷子,就在103的贵宾楼里常年疗养着。   女朋友走马观花地换,听说,从来不认真,他不会是个……掩人耳目?身为直男的小助手忍不住遭雷劈一样暗搓搓八婆了一下。   “去隔壁关节科。”陈清焰把病历表给她。   “谢谢。”简嘉去接,陈清焰的手在病历表上延长了一两秒钟,他也跟着起身。   简嘉背好包,忽然好奇,问:“陈医生,您是什么科?”   “脊柱外科,”陈清焰简单收拾桌子,又去看她,“骨科下面怎么细分,这个,你可以百度。”   简嘉抿嘴偷笑,这个人,真记仇。   简嘉忽然心情愉悦,一直低头偷笑。   陈清焰高,出来时,两人错了个身,她到他肩头,有淡淡的清香罩上脸来一瞬,她的头发看着很凉很滑,乌黑透亮,陈清焰等简嘉走出几步远,转过身,见那个纤长身影消失在拐角,他疾步朝手术室去。   半道就被程述拦了:   “清焰,刚才送来个急诊,开车时突然晕厥,我们给做了核磁,结果刚出,老教授不在,大家拿不准主意……”   陈清焰立马掉头,一边赶,一边接过片子,走到亮光处,扬起手,眯了眯眼,他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应该是先天脊髓血管瘤破裂。”   程述张了张嘴:“那怎么办?”   言外之意非常明显,窗口期短,没时间等家属充分领会这手术的高风险,但不沟通好,万一手术失败,全身瘫痪,就会引起不小的医疗纠纷,不光主刀,医院本身也会陷入很被动的境地。   “要不,把老徐叫来……”   程述知道多此一举,徐主任的原则向来求稳,不是按部就班走正常流程的手术,打死也不做。   陈清焰已经往前走去:“我来。”   程述总会在这个时候无比佩服陈清焰那股无所畏惧的悍劲儿,但更恨他腿长,要小跑能跟上,也想起刚才没补充的:   “对了,听说是一中的名师,护士长都认出他来了,指不定也是你老师呢,陈清焰,你可悠着点儿,别他妈把恩师给开死了!” 第4章   手术果然一波三折。   光是家属过来确认陈清焰的确是名师桃李满天下的一分子,就浪费了三分钟,陈清焰从人群中抽身,在手术室,四个多小时过去,眼见收尾,病患的血压忽然一降再降,和陈清焰向来配合天衣无缝的麻醉科程述忍不住低吼:   “我他妈顶不住了!”   陈清焰抬眉,淡淡一个眼神,意思明显:   你顶不住也得给我顶。   程述心里骂娘,名师血管张力太低,对症下药,只能缩血管,加大去氧肾上腺素量。   手术完,只等名师的神经功能恢复,陈清焰在家属的嘈杂寒暄声才略略记起这位沈国华老师,当年,办的作文补习班很有名气,他把病床上那个没有什么生机的身影和记忆里很有风度儒雅的老师勉强拼接,落不到实处。   人都会老,也都会有这么无力的一天,见惯生死,陈清焰内心本没什么波澜,也许是勾起中学时代的记忆,他思考了那么一下,极短暂,去查房了。   简嘉从103走出来时,没有预约核磁,现在的她觉得什么都很贵,比如,关节科的医生,要求比陈清焰还多了骨盆正位片和X光,粗粗一算,她忽然觉得自己什么病也得不起,于是,自欺欺人地选择了医生在看出她面露难色后给的另一条建议:   再观察,如果三个月后还有感觉,再来做检查。   禁止过于剧烈的活动。   胡桃里自然去的多了,但“龌龊之徒”她也没敢丢下,换成搔首弄姿的缓步,简嘉两眼空洞。   回到寝室时,本欢声笑语一片的几人忽然打住,彼此换个眼色,心领神会,各自忙活,简嘉变得好像是个脏东西。   大一时,大家慢慢熟悉,尤其是,简父出现在学校毕业典礼上,有好事者知道了她身份,大家诧异,简嘉不善作伪,索性承认,她在男生女生中一度很受欢迎。   习惯就好。   她打开台灯,翻翻资料,CPA的一堆,在简父出事的一年多里,其实,她功课没落下多少,但非师范专业去当老师,似乎总那么别扭……   忽被碰了下,后背湿透,一盆水直接洒过来的。   “对不起啊,没在意,脚滑。”沈秋秋端着盆轻描淡写道歉,其余人,心照不宣地看了过来。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阳台上,她掉在地上的内衣裤,上面有脚印;莫名其妙丢的水杯;位子底下多出的垃圾;还有刚才,简嘉把书合上,转脸说:   “你的确很狡猾。”   沈秋秋早等着激怒她,这时,冷笑了:“你说谁呢?”   简嘉的脸腾下红了。   她抿紧唇:“我说的就是你,你是故意的。”   “对啊,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把我怎么着?”沈秋秋收起笑,若无其事坐下来,对着镜子,打开瓶瓶罐罐,啪啪拍起脸。   沈秋秋拿到了四大三家的offer,暑假应该去见习面试才对,简嘉心情复杂,尽管在她看来这几年的趋势四大完全不是最优选择了……但沈秋秋怎么还有闲心来针对她呢?   简嘉觉得她幼稚,没有说话,而是走出去,在公共水房接好水,来到沈秋秋眼前,毫不犹豫泼向对方,水盆放下,没发出让人烦躁的碰撞声,她说:   “我也是故意的,两清了。”   手在不易察觉地抖。   简嘉的攻击性隐藏得很深。   沈秋秋愣住,头发还在湿哒哒滴水,下一秒,反应过来,扬手就给了简嘉一个巴掌,她没防备,朝后一个趔趄坐到了凳子上。   一室内,静悄悄。   “你什么东西啊?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沈秋秋又在冷笑,起身洗手,打了很多遍香皂。   三年下来,大家都知道要和热情开朗热衷于参加各种社团的沈秋秋吵架,没人能势均力敌,最重要的是,没有人愿意为了简嘉去得罪沈秋秋。   虽然她们清楚,在学业上,这两人倒算是势均力敌。   简嘉捂着脸,没有说话。   她眼里迅速涌起泪水。   刚才已经是她的极限,她在想,是否应该跟沈秋秋打起来比较好,但那样太掉价,她不愿歇斯底里跟人揪头发,像她看见过的女生打架一样。   但她可怜的自尊,还是想维护一下。   所以,简嘉选择像在“龌龊之徒”那样,拎起寝室里吃火锅剩的陈醋瓶子,用力砸在沈秋秋的桌沿上。   碎尸万段了一地。   “你再敢找我麻烦试试。”简嘉急着夺门而逃,更急着忍住马上要掉出来的泪水,身后,她没有去管。   一口气跑到电梯那,哆哆嗦嗦按下个11,等电梯上来。   她哭了。   去他妈的沈秋秋。   简嘉呜呜咽咽地在心里骂人,她家教严,说脏话也是羞耻的,此刻,却觉得只有这句可浇心中垒块。   漫无目的走了许久,简嘉回神,觉得自己刚才没发挥好,但这个不重要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早出晚归,也许,已经影响到了大家的作息,虽然她一向是赶在十一点半查寝回来。   三四天后,简嘉住到了周琼那个混了一屋子男男女女的小公寓。   周琼依旧没什么好脸色,但又过三四天,把她直接带到五十平也硬生生搞出两室一厅的出租屋,淡淡丢一句“你不是还要考乱七八糟的证吗?”紧跟着,就是“房租水电燃气平均分,你自觉点”。   简嘉脸皮厚了,忽然上前抱住她,小狗一样,在一米七对方的怀里乱蹭一气:“你真好!”   周琼嫌弃地把人推开,避之不及,斜瞅她:“高手过招,讲究的是以静制动,你又被骂又被打的,不觉得丢人啊?”   简嘉嘴角轻撇:“可我不是高手。”   “这样也好,”周琼哼一声,开始化妆,“你这个人,前二十多年太顺了,吃些苦,吃些亏,未必不是好事。”   “除非,”周琼把耳环戴上,“有个多金的男人忽然出现,拯救你这个落魄千金。”   她转过身来,“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周琼难得好脾气地问简嘉,开始重新喊乳名,“程程,你为什么不交男朋友?”   追简嘉的男生,没断过。   六年级时,初中部有人给她送情书,用小清新的信纸。   那个时候,简嘉写得一手漂亮小楷,筋骨分明,倒是固定回情书,周琼全程参与,那些还不能领会的字句,如天上云,在小少女心中留下惆怅模糊的情绪,这是周琼不知道的,却也是她知道的。   “不告诉你。”简嘉咬着嘴唇笑。   想下雨,空气闷到爆,整个城市像一口大锅,低气压便像一团不怀好意的火,慢慢煮着它。简嘉敷了淡妆,到胡桃里后,有年轻的女孩子过来要点《apologize》,乐队其实不是很乐意,但客人要求了,没必要跟钱过不去,点了头。   “哎,那什么,那大提琴solo才是这首歌的灵魂呀!”抽烟的女孩子们陷在座位里叫。   主唱笑,看看简嘉:“她们冲大提琴来的。”   起哄的人还挺多,胡桃里来了个会拉大提琴的漂亮妞儿,客人的荷尔蒙一下就上去了。   陈清焰是查完房过来的,他又泡了全天的手术室,微带倦意,眉眼便呈现一种淡漠冷清来,至少,和他夜间在热腾腾的翻云覆雨里差得有点远。   明天休班。   乐队热场,陈清焰就注意到那个调试大提琴的姑娘,倒不是为别的,那件裙子瞧起来眼熟。   灯光昏暗,不是很确定,等她仰起头冲主唱点头,侧脸给了陈清焰,鼻峰秀气,他心里又是一跳。   跟那天分明怕死的年轻姑娘似乎不太一样。   她挺安静地坐那儿。   四十秒舒缓的试音后,前奏一起,酒吧里瞬间炸翻,一波接一波地炸,和平时让人昏昏欲睡的民谣曲风比起来,有点突兀。   胡桃里热衷做活动,今天诗朗诵,明天电音,五花八门地混搭一气,陈清焰总觉得这地方说俗不俗,说雅不雅,是卡在中间最要命的小资文艺,假惺惺的,他偶尔来,也是被程述拖着。   点了烟,他在缭绕的烟雾里看她。   台上,简嘉被咋呼着再来一遍solo,她有点窘,担心抢主唱大哥风头,红着脸摇头说谢谢,看看时间,准备离场,她看了天气预报,说有暴雨。   烟燃了半截,简嘉朝陈清焰的雅座方向走来,等靠近,他把烟掐掉,低笑问:   “核磁做了吗?”   简嘉懵了下,直直地看着眼前男人,停顿几秒,忽然认出来,她视线定住很开心地跟他打了招呼:“陈医生,您好。”   说完,就是一鞠躬。   这是简嘉从小学养成的习惯,那会儿被可劲夸懂礼貌,但长大后,总被人笑,她只能改,猝不及防见到陈清焰,竟又回去了。   程述他们几个一下笑场:是拉大提琴的那美女,条子正,年轻,朝气蓬勃的,刚才那段solo真不赖,他们都说真可以给胖子当伴奏去了。   不过,陈清焰什么时候跟人家勾搭上的?   程述觉得陈清焰泡女人的功夫日积月累都炉火纯青了,可,还在进步,核磁看来是搭讪的核武器。   “我好多了,应该没什么大毛病。”简嘉有点恍然,一忙,把腰给忘了,经陈清焰一提醒,才发觉不舒服的地儿好像没什么感觉了,哎,她觉得陈医生那利落的短发真好看。   但要下暴雨了。   简单告别,简嘉在一群男人的暧昧笑声中走出胡桃里,耳朵有点烫。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风突然大起来,鼓蓬蓬的。简嘉忘记带伞,抬头看公交站台滚动字幕,哦,还有十八分钟才到。   十分钟后,噼里啪啦下起雨来。   她下意识朝里挪了挪,裙子被风吹得贴住腿,头发也飞起来。   雨下得烈。   开始溅到小腿上来,白天的暑气,一并热滚滚地混在水汽里直朝上头扑,空气里说不出的黏糊。   这个月,又快可以去看爸爸了,简嘉心里被揪了一下。   公交车还没来,眼前停下一辆雷克萨斯LX,在闪电里晃眼,车窗慢慢摇下来,里头的人喊她:“简嘉?”   她很快辨认出这个声音。   简嘉走过去,瞬间淋成狗,倾下腰:“陈医生?”   陈清焰笑笑:“不好打车,我送你。”   “不用……”话没完,一个雷劈下来,简嘉吓坏了,剩下的话消失在余声中。   陈清焰简单直接,手一伸,推开了车门,看着后视镜里徐徐过来的公交车:“你再不上来,后头可要骂人了。”   本市的公交师傅脾气火爆,转弯不刹车,全车人都在飞速被甩中骂女表、子养的,简嘉坐过最彪悍的76路,下车就吐了。雨幕中,隐约看见闪烁的“76”,毫不迟疑,弯腰坐进来。   水渍很快在脚下汇成一团。   她湿漉漉的,又有点毛茸茸的感觉,陈清焰看她一眼,又往后座瞧,想找东西给她擦。   东西没找到,车窗忽被拍得咣咣作响。   陈清焰皱眉,摇下来,外头冒出一张脸来,手里撑着风雨飘摇的伞。   他神情专注,耐心等对方开口。   外头的女孩子直接丢给他一样东西,飘到车里,被雨点打出湿晕,一下变得陈旧:   “陈清焰,我怀孕了,你的。”   那是一张B超单。 第5章   陈清焰看都没看:“什么时间手术?我可以帮你联系。”   他语气很体贴。   女孩子没有骂他,身后的76路公交师傅倒开始骂陈清焰了,不带重样,犹如连串雷炮。   简嘉坐不住,尴尬地去推车门:“陈医生,我……”   “不用。”陈清焰说,这边示意女孩上车,对方不忸怩,麻溜得钻进了车厢。   三人行,很诡异。   陈清焰转头问简嘉:“去哪儿?”   “财大。”简嘉觉得这个时候很不好拒绝,陈清焰点头,冲她淡淡一笑,意在安抚,把纸巾递过去。   后边人开口了:“我不想手术,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女孩认真地看向他,两只眼,盯紧了内后视镜,那里,陈清焰的眉眼在暧昧的昏黄里永远都让女人心跳,他看起来,总是冷淡,和夜深时陷在他粗粝粘腻的欢爱里恍如隔世。女孩希望他投过来一眼,但很遗憾,陈清焰至始至终只是在专心看路。   “我们最后一次,什么情况你清楚,不好意思,我没有替别人养孩子的习惯,如果是缺钱,我可以帮你。”   陈清焰直接把话撂开,没有修饰,却温和。   他上了她,毋庸置疑,但不代表他要为对方莫名其妙大起来的肚子负责,对于陈清焰来说,女人分为三类,上床,上眼,上心,是截然不同的概念,相差很远。   瞧,男人就是这么无情,你永远是他生活里的点缀,休想颠覆。   女孩黯然,两人的剧情在最后一次过后其实已经落幕大结局,但她不甘心,漂亮的女孩子都被男人宠坏了,所以更容易不甘心。   陈清焰一向消费得起漂亮的女孩子们。   她想和他继续发生些故事,但副驾驶,已经坐着别人。   简嘉默默听向隅而泣的哭声起来,略局促,也更尴尬,她轻轻挪了下脚,并拢腿,忽然觉得车里冷气开的有点大。   车子停在路边,陈清焰终于从内后视镜那儿看了对方一眼,“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   女孩子心情绝望,垂死挣扎:“我不想和你分手。”   断续纠缠了几个月,术前选器械,手术中跟台,她迷恋陈清焰工作时眉眼低垂的投入神态,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沉默。   床上,似乎也很投入。   前边,陈清焰像在思考,他说:“我想你误会了,我们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没有所谓分手。”   “陈清焰,你混蛋!”女孩子终于忍不住骂他,豆沙色的唇,在一颤一颤。   陈清焰抬眼,忽然觉得跟器械代表扯上这一段很麻烦,他笑笑:“让你误会,我抱歉。”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她是个正常的女人,你情我愿,彼此满足彼此,男欢女爱,露水情缘,陈清焰希望她理智点,毕竟也是混社会好几年的人,从他手里,已经得了不少好处,他体谅女孩子打拼事业的不易,但如果,再贪心,就是他的底线了。   他只做、爱,不愿意爱人。   陈清焰示意她下车。   车内没僵持多久,女孩子竟没有接着骂他,而是凝住两颗泪,低声说:“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快回答我,你再考虑考虑,我想跟你稳定下来。”   漂亮的女孩子服软认输,本也不易。   拥有这个男人的身体很快乐,她不想失去,也想要更多。   陈清焰眼中没有任何情绪,等人下去,车内残留有一股发腻的香甜味儿,闻着,累得慌,他开了窗,让风雨都进来,清爽几分,才重新启动车子。   后座底下,有伞滴下的水珠子,成了一片不规则渍痕。   像那几个晚上两人在凌乱被褥间留下的一段红尘滚烫。   “不好意思。”陈清焰对简嘉也没多做解释,空气挺安静,简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想半天,觉得不说话不礼貌,干巴巴接一句“没关系”。眼角一瞥,见那张纸片还在地上躺着,她没太有这个常识,猜测一番,应该是能证明人怀孕的检查。   她有点不安,对陈清焰的感觉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她觉得,这个人,似乎不太好。   车里太过安静,灯光混杂着雨水借车窗在陈清焰脸上投下流动的曲影,明明寐寐,他伸出手去放音乐,很随意,一声情、欲满满的呻/吟声忽然就在重新充满着男士中性香水味道的车厢内逸出。   简嘉一愣,没等反应,听陈清焰说一句“抱歉”,音乐关掉了,再响起时,是巴赫的C大调前奏曲,舒缓像清泉,简嘉这个时候却才大概明白刚才那一声是什么,后知后觉,她脸红了。   但车厢里放起巴赫,在旋律中,简嘉渐渐放松下来,侧过头,看外头夜景,灯光和雨水组成了一个混沌世界。   陈清焰看看她,眼神又变得晦暗,随即把这份沉默打破:“你读大几了?”   简嘉听他问话,先前隐隐约约的警惕瞬间回来,她本来再见到他心里是明明白白雀跃了一下的,被她忽略,又被想起。   但他毕竟是103那种医院能坐专家门诊的医生,简嘉煎熬,她不是那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的,可她不蠢。   “大三。”她的裙子没干,贴在身上,被冷气吹着竟起鸡皮疙瘩。   陈清焰见她瑟缩了下,把冷气关掉,后座上扔着他从干洗店取回来的衬衫,车朝路边靠了靠,停下,陈清焰转身扯到手里,只是轻轻丢给她:   “冷吗?”   简嘉礼貌拒绝了:“没有。”她发觉他在似有若无地打量着自己,女人的直觉,简嘉又害怕了,手不自觉地抓住了把手,“陈医生,我在这……”   “你的大提琴很流畅,但是,久坐对腰不好。”陈清焰忽然就转移了话题,此刻,简嘉不得不接住他释放出的好意,她微笑:“谢谢。”   陈清焰淡淡一笑,算回应。   再往前开,他难得话多了起来:“财大不好考,你很优秀,来胡桃里是挣点零花钱?还是玩票?”   简嘉又不知道怎么接话。   静默片刻,她犹豫说:“我家里需要用钱。”   家道中落?陈清焰从她拉大提琴的角度想了想,他没往后说,这个法子钱来的很慢,挣不多,牵扯到钱,他照顾年轻姑娘的自尊心,结束了话题。   车厢内,又陷入沉默,只有巴赫在一首接着一首地放。   半个小时后,临到财大,简嘉费力地辨认附近的蚂蚁公寓,迟疑开口:“陈医生,过了红绿灯我在那下就可以了。”   雨势不减。   陈清焰看向窗外:“还有段距离。”   “我知道,我在前面下就可以了。”简嘉挎了挎包,准备下车。   车子停下,陈清焰找出一把长柄复古男士雨伞:“我送送你。”   简嘉忙推辞:“已经很麻烦您了。”   “你没带伞,但我这把目前还不想借给你。”陈清焰直言不讳,“砰”的一声,伞撑得饱满充满张力,噼噼啪啪的雨点子落在上面,清脆而利索,简嘉被罩在下头,又听尴尬几分,两人靠得近了。   她听见自己心跳的挺厉害。   轰隆隆的,像周琼家的小破车发动了。   不知为何,简嘉有种认识他很多年的错觉,但不对,他看着相当年轻,浑身上下散发的却是成熟男人的味道,有点慵懒,有点捉摸不透,完全不像她的男同学们,他们大都单薄,身材单薄,面容单薄,整个人生尚且单薄,因为还没正式开启。   简嘉心里涌起难以启齿的一些情绪,她不说话,有点慌张,瞥见木质伞柄上凸出一块,像什么东西,定睛辨认,是个动物的脑袋。   她想起来了,许远家里有这种伞,FOX的,那个时候,许远的爸爸还只是个小房地产商,两家最开始就是邻居,来往不多,简父升迁,开始频繁来往,新工业园区开发时,许家中标,政府卖了许多地。   简嘉不止一次看到许爸爸来家里一头扎进书房,两个中年男人一谈就是好半天,她那个时候不懂,直到爸爸出事,她才知道本市最大的那家KTV有自己家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当然,还是充公上交。   简家出事前,其实,是有征兆的,许父何其精明,立马舍弃曾经的大腿,一下疏远,两家没了来往。除了,某一天,在外留学的许远突然跟焦头烂额中的简嘉表白,她无暇分心,没把这个邻居家的哥哥当回事。   这是大二的事情了。   雨水浸透帆布鞋。   陈清焰也穿了双极简的黑色帆布鞋,无端多两分轻熟气,踩的雨水作响。   空气里有忍冬的芬芳。   八月底的南城,过了盛夏的那股毒辣劲儿,再下暴雨,微凉。简嘉怕死也怕冷,瑟瑟发抖地把陈清焰往半山坡陡兮兮的蚂蚁公寓方向带。   “其实,你某个角度很像我认识的一个女孩子。”陈清焰看着她的影子说。   她的影子紧跟着凉风似乎晃了下,有波折。   简嘉第一个想法就是,哦,八成死了。   没有恶意,她是条件反射的一种想法。   只有死人才会永远在活着的人心里永垂不朽。   非常俗套的一种套近乎?但陈清焰很显然不是,他说的寡淡,事不关己一样,既没有出诊时的冷幽默,也没有耐心十足的微笑,此刻,神情深深隐藏在黑色雨伞的影子下,不知所终,他太高,简嘉忍不住看去一眼,只看到线条分明的半张轮廓。   她竖着耳朵,等听下文。   带着小女孩的好奇,和一点点复杂的心情。   没下文。   陈清焰又换了话题:“你不住大学宿舍?”   简嘉稍微迟疑:“不住,我在这边租房子。”   “和男朋友?”他漫不经心,目的性却很强。   “我没有男朋友,我和好朋友一起租的。”简嘉把这句话说的很清楚,像抢答,她忽然觉得没必要,所以,又脸红了下。   年轻女孩特有的自尊,急于撇清自己并不是那种大学里就要跟男生同居的口吻和心理,陈清焰弯了下嘴角。   他并不在意这些东西。   如果跟他没关系。   周涤非也是这种女孩子,甚至太过,他和她谈了几年的柏拉图,竟还能甘之如饴,两人牵手,接吻,她总是睁着眼,这让陈清焰怀疑她从来没有投入过,他那时正是荷尔蒙最旺盛期,同龄的男孩子们,在性上,都是急吼吼的,恨不能亦无所往地嵌进最幽深最隐秘的黑洞里,被包容,被承受,一天里,能有成百上千次,想到性。   像做手术时,拧钉子,程述在一旁脸不红心不跳地当着刚毕业的小护士面跟他玩笑:   “陈清焰,你插啊,是男人就全插、进去啊!哎,可别松劲儿。”   再转脸,对着目瞪口呆满脸通红的小护士嘻嘻笑,“乐乐,别害怕啊,陈主任他一会儿就插到底儿了,他们骨科,清一色儿的器、大活好,心动吗?”   小护士的脸都要滴血了。   程述若有所思思考:“哦,这个器大,你可以理解是力气大,至于活好,当然是各种意义上的活好。”   那个时候,大概就是程述说的状态。   他忍受过来。   以为等到结婚这一天就好了。   这时候,简嘉的电话忽然响起来,铃声是《西游记》的片头,吓人一跳。   陈清焰嘴角扯扯觉得喜感,一下打散方才的回忆,他停下脚步,等她,简嘉很窘,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一腿微微抬高,脚尖踮起,托住包,低头翻出手机。   电话里乱七八糟一片,简嘉的包往下滑,她听得喉咙发疼,最后,把手机挂掉,声音又像当日挂他专家门诊那样发颤:   “陈医生,能不能麻烦您送我去趟103?我给您加油!” 第6章   简嘉的妈妈直接进的ICU。   雨还在下,昏天暗地的,简嘉从车上跳下来冲进医院大厅后,陈清焰拉住了她跑错的方向。   她淋湿了,刚才没打伞。   湿漉漉的,毛茸茸的,还是那个样子。   简嘉哆嗦个不停,不知道眼睛该往哪个方向送,陈清焰把衬衫给她搭上,直接把人带回办公室,按住肩膀:   “你等一下,别乱跑。”   心内科的主任医生恰巧值班,陈清焰过去时,几个年轻医生在议论。   “重症心肌炎,”其中一个听询问告诉他,“来时已经休克了,心跳骤停,连续心肺复苏半小时才抢救过来。”   “你熟人?”   陈清焰点头,算是默认,了解情况回到办公室时,简嘉是站着的,攥住他的衬衫在门口张望,一副随时等跑的状态,见陈清焰现身,飞快奔来,几乎撞进他怀里。   “妈妈呢?”她到底年轻,一派惊慌失措,两眼水光。   没等陈清焰说什么,简嘉孩子一样哭了起来,呜呜的,像小猫崽子:“我妈妈怎么了,会死吗?”   陈清焰接了杯水,塞她手中,很镇定:“不会,哭没用,交给医生。”   他措辞简洁,莫名有让人心安的力量。   说完,把她带出来,指着走廊一个头发灰白看起来谦和精神的老太太:“是你家人?”   “姥姥!”简嘉跑了过去。   陈清焰没上前,远远看着祖孙两人怕影响别人似的低声说话,她家教很好,陈清焰觉得又发现对方一个优点。急诊见惯了惊慌失措大吼大叫的场面,此情此景,比较稀有。   这边接了个电话,家里打来的,无非陈母查岗:   “清焰,睡了吗?”   “在医院。”   “今天不是不值班吗?这什么点了,你怎么还在医院?”那边声音高了起来,不用在眼前,陈清焰也能看到母亲眉毛猛然上扬一脸不悦的表情。   他耐心稳着情绪听母亲唠叨起来,最后,等来重点:   “你张姨给你介绍了区里李书记的外孙女,人不错,”陈母语速加快,生怕他给打断,“这事也巧得很,正好……”   “正好我有点事,妈,您让张姨看着安排。”陈清焰还是掐断了那边的兴致,朝简嘉走去。   陈母满脸愠色隔着电话瞪眼,一丢手:“这孩子,不把我气死他不罢休,三十的人了,每天除了医院就是酒吧,跟一群来历不明的女人鬼混,他哪怕有老大一半都好……我真是在他身上得操心操到我合眼。”   越想越气,陈母喋喋时发现对方没什么反应,火更大:   “你到底还管不管你儿子了?传出去好听?老爷子的脸都被陈清焰丢光了!”   陈父在沙发里平静地领会文件精神,不紧不慢:“工作压力大,去酒吧这种事无伤大雅,你不要太逼他。对了,他电话里怎么说?”   一回想,陈母终于意识到儿子是答应了的,但也不用想,儿子到时一副彬彬有礼但油盐不进的死样子一下就来到眼前,陈母的心,顿时又满了。   当陈母在为儿子的终身大事发愁时,ICU里,简嘉的妈妈,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体外临时起搏器放在左胸口处。   走廊那传来祖孙两人低低的争执声。   “姥姥,你回去好不好,医生说了,重症监护室每天只能下午探视,只给十分钟,我留这里就可以了。”简嘉说的口干舌燥,老人不同意。   她急了:“姥姥,你要是再熬病倒下了,你让我怎么办?”   眼眶开始发红。   简嘉直抖,身上的裙子半干不湿,她有点冷。   “我明天回县里拿存折。”老人沉默片刻,说道。   姥姥的银发抿得一丝不乱,整洁,干净,老人年轻时吃过许多苦,生活的艰难,从不会轻易压垮她。   简嘉看着,突然心里难受得想要炸开,她知道,姥姥养老的钱都要拿出来了。简嘉却没办法开口拒绝,或者阻止,ICU的费用,每天大概在九千左右。   她心跳得厉害,想起周琼,在夜店陪客人吹瓶玩骰子,大概一晚上八百,十个晚上,是一天ICU的数目,简嘉靠在墙壁上,瞬间,觉得很绝望。   最要命的是,她不会喝酒。   外头雨停了,有月亮,被雨水清洗得像乌金的盘子,肉红淡了。   简嘉把老人送上出租车,站在水洼里,到处都是破碎的月光,粼粼的,手机显示有新微信消息:   程程,我刚下飞机,明天能见一面吗?时间有些晚,怕你睡了,没敢打你电话。   太长。简嘉匆匆看一眼,放回包里。   下一秒,她就站住了。   我能跟他借钱吗?简嘉心里忽然重新燃起希望,又过几秒,她把自己否决掉了,这样太趁人之危,明知道许远喜欢自己,自己借钱他不会拒绝,她忽然又一点不想欠这个人情。   一抬头,见陈清焰站在台阶上,示意她过来。   却还是让她坐在办公室等着,简嘉很累,她像驴子一样忙,小时候看过的课文插图,驴子的眼睛上罩上东西,一圈圈拉磨盘。   她现在就是那头驴。   上课,看书,去胡桃里,淋雨,奔波医院,提心吊胆,简嘉腰背习惯性挺得直,只拿手托着腮,实在太困了,一耷拉脑袋,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掌托住了要磕下去的额头,把她扶起。   简嘉骤然惊醒,抬头,脸颊一片嫣红地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陈清焰,她没精神地挤出一丝笑,呼吸发烫:   “陈医生,今天真麻烦您。”   她想起什么,去翻包,找出手机:“我能加您微信吗?”   陈清焰笑笑:“要给油钱?不必。”   简嘉不好意思点了下头,额头上开始出虚汗:“我折腾您一个晚上了。”   她微微低头一抿头发的样子,很美。   说完这句话,陈清焰的手又伸到了额头上,果然,简嘉发烧了。   眼皮子沉的睁不开,也不想说话,脑子里混混沌沌只剩一个意识:钱。简嘉梦见天又下雨了,掉在地上,全是硬币,多的她捡不完。   太麻烦了,怎么不下百元钞呢?她在梦里,对这点很不满。   等醒过来,是护士的值班室床上,她脑子不大清醒,看看四周,很陌生,坐在床沿,努力回想半天才捋清楚昨晚发生了什么,有小护士匆匆进来取东西,飞快说:   “陈主任帮你安排好了,陪护房知道吗?ICU 病房左手拐就是,你在进门的下铺,你妈妈病情现在还算稳定,再观察,有情况会通知你。”   说完,特意多看她几眼,指着桌子上的药,“你感冒了,记得按时吃药。”   “陈医生呢?”简嘉发现自己很想见到他。   “陈主任今天休班,他不在。”   房间也就四五十平方,摆满了上下铺,里面,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上布满了麻木而疲惫的表情,见到有人住进来,没人稀奇,这里,进进出出,每天都上演各种各样的生离死别。   简嘉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自觉的,朝后退了一步,两手发麻。   她害怕。   但又不能害怕。   深呼吸一口,住进去。   第三天时,简嘉的妈妈突然出现室性心率过速,下了病危通知书,犹如当头棒喝,她无法呼吸,签字是在泪眼模糊兼手抖中完成的。   陈清焰正在查房。   他是103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sci论文多篇,省厅级课题两项,考试顺利,28岁评上副高,一时成为全市三甲美谈,精力无限,罕有的临床科研两手都过硬,这让理论上三十岁出头能评正高但实际上希望渺茫变成一种可能--103陈清焰模式。   这让老爷子脸上非常有光。   孙子是靠自己的真本事。   在贵宾楼里,被一群小护士赞美地心情舒畅,红光满面,等着陈清焰评正高,忒争气。   陈清焰像台精准的机器,胆子又大,曾是103骨科德高望重孙教授最器重的弟子,之前,一行人浩浩荡荡跟着孙老查房,最怕的就是孙老应接不暇的刁钻问题,大家站成一团,抱团瑟瑟发抖。   老教授经常连珠炮问题抛出,把人问的,先目瞪口呆,继而哑口无言,最后面面相觑,选择当场死亡。   陈清焰就是那个时候脱颖而出的。   在一众围观群众不明所以的目光中。   现在他带人查房,实习生神通广大,没日没夜背诵《骨科主任医师1999问》,无奈,他很像老师,遗传其犀利刁钻精神,加之年轻,不像孙老,微胖,年纪大,看起来尚觉慈祥气质,而陈清焰那张英俊的脸上永远写着“没法通融”四个大字。   骨科查房时,大家依然抱团瑟瑟发抖。   他忽然被人喊一声:“陈医生!”   刚进来,是在vip病房。   他认出名师沈国华的家属,一个瘦削白皙的中年女人,养尊处优的模样,微笑同他打招呼。   沈国华不是他的老师,但有母校这层关系,他客气点头回应。   病人床头站着个年轻的女孩子,个头不高,五官淡淡的,却长了一双凤眼,往上吊着,看向他时,带有审视和一丢丢的探究,很矜持。   这个时候,门忽然被推开,进来的是张姨。   陈清焰转过头,皱了皱眉,知道是母亲撺掇来的,但,跑到病房像什么样子?   他还没开口,就见张姨越过自己,走向的是沈国华,喜笑颜开,把手里水果放下:“哎,沈老师,气色好多了嘛!”   说着,目光调向女孩,“哎呀,秋秋呀,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听你妈妈说四大三家都抢着要你?确定去哪家没?实习了吧?真优秀!”   病房一下聒噪起来。   一群人翘首等陈清焰发话,面对着聊得热火朝天的病患亲友。   “这位女士,麻烦等会再交流,我们在查房。”陈清焰拨开碍事的张姨,两人目光对上,他的意思很明显,张姨笑了,张了张嘴,没发声,嘴型也很明显:   你小子。   紧接着,给他飞速瞥去一抹余光,扫过的是那个年轻的女孩子。   陈清焰一时没懂,懒得理会,问沈国华话时,有目光落在身上,不止一双,张姨在一边笑吟吟如看亲儿子一样粘着他,时不时的,又跟这对母女挤眉弄眼,他忽然想起母亲那天电话里说的“正巧”。 第7章   沈家目光放的长远,钓金龟婿,讲究的是赶早不等晚。   女孩子青春短,那张脸,搁不了几年,大学毕业二十出头,就怕蹉跎个几年,什么都还没感觉呢,定位不清不楚,一旦挨三十的边,在婚恋市场上就迅速贬值了,不管你承认不承认。   这世界上,永远不缺乏年轻的女孩子,割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但对个体来说,青春却只有一次,上了年纪的女人最有体会。   沈母显然深谙这个道理。   夫妇两人,一个市第一重点中学名师,一个知名律师,跟陈家比,虽有高攀的意思,但胜在家世清白,女孩子自身985毕业在即,陈清焰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和三十而立的年纪多少冲淡这个不怎么门当户对的基本盘,况且,陈清焰本人,非长房长孙,远离陈家政商圈的大背景,没有要为家族联姻的利益任务。   这一点,也是沈母早盘算过的。   母女两人在查房的大部队走后,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听张姨热情高涨张罗完后,沈秋秋态度却不太清晰,她只清高地点评了一句:   “他看着算年轻。”   年轻的女孩子习惯把30岁的男人视为老男人,似乎,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物种。   但他身材实在是好,应该有健身的习惯,一张脸,轮廓分明,白大褂一丝不苟,不说话时,是漠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沈秋秋中间似有若无看了他四次,他没有看自己一眼,连余光都没有。   这让沈秋秋有点挫败。   简嘉就是在沈秋秋怀着那几分挫败出来时,顶头迎上的她。   彼此都有些意外。   “你,”简嘉忘掉那一巴掌的不快,她不记仇,眼下,心里涌起的更多是面对疾病时的感同身受,“你家里有人生病了吗?”   沈秋秋轻蔑剜她,笑一声,什么也没回答,觉得这人真够贱的。   人直接走了。   简嘉没觉得尴尬,抿了抿唇,妈妈刚再次抢救过来,她感恩无比,一下理解透所谓的除了生死,都是小事,跟沈秋秋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尽管,她作祟,让自己大学最后一回的国家奖学金泡汤,理由充分的很,简父落马,国家奖学金是给品学兼优顶尖学子的,显然,简嘉如今身份敏感,再拿这个钱,不太平。   院里充分考虑了沈秋秋写的匿名信。   辅导员找简嘉谈话时,点到为止,奖学金给了递补的沈秋秋,简嘉听到风言风语,没有任何争辩。   她和国奖轰轰烈烈擦肩而过。   她不再怪大家为什么总要把爸爸的过错过渡到她身上,想通这一点,简嘉花了一年多时间。   医院里到处是消毒水的味道,简嘉行走其间,已经适应很多。陪护房离ICU近,简嘉进来,那个儿子车祸成植物人来陪护的退休老交警问她:   “姑娘,你妈妈怎么样了?”   “我妈妈没事,抢救过来了,谢谢您关心。”   “那真好,那真好。”老交警在搓手,一脸的高兴劲儿。   好像他儿子醒过来了一样,简嘉看着他花白双鬓,忽然心酸,想哭。她天生情感丰富,好像在爱哭和爱笑之间没什么过渡。   “哪位是林兰畦的家属?”护士闪进来,挥着手里的缴费单。   简嘉立马站起,心口狂跳,道了谢,看一眼上头的数字,定定神,开始算用过医保大概又是个什么数字。   再次见到陈清焰,是在医院附近的小餐馆门口。   简嘉交完费用,到饭点,站在洛阳牛肉汤店面前,暗暗比较起大小碗的价钱,她仰着脑袋,皮肤白得发光,像脱胎的玉。   绑的马尾,额头饱满,在明晃晃日光里头,一圈毛乎乎的金边,好似个可爱的小女孩,眼巴巴张望橱柜里自己心仪的花裙子,陈清焰在里头隔着玻璃看到了她。   等她进去,只有陈清焰对面还有空位,他这两天格外忙,脚不沾地,吃饭时间控制在了不超过二十分钟。   今天骨科罕有碰了回医闹,要打人,陈清焰坐着的,一个反手,对方直接骨折,这下更没完没了,弄出不小动静,他抽身出来,食堂里一群女人正议论得花枝乱颤,见他现身,相熟的挤眉弄眼想问话,陈清焰没什么心情开口,索性出来吃。   “陈医生,真巧,我请您。”简嘉发现是他后,不等人反应,转身去柜台结账,指了指不远处的陈清焰,微信支付了。   陈清焰没拒绝。   两人隔着一片腾腾热气。   白大褂脱了,他穿的衬衫,2.5mm厚的海产贝壳扣,顶级缝线,极其合身,看起来干净利落,坐在洛阳牛肉汤的汤馆里,鹤立鸡群。   有三五扎堆吃饭的小姑娘们在互相打趣,看着陈清焰。   陈清焰则掏出一张纸币,推了过来,那是简嘉偷偷托小护士压在他办公桌上的,油费。   “陈医生,那天您跑了十几公里,也忙了一晚上,您必须收下。”简嘉把钱推回去,一脸正色,她认得他的车标,这点油钱,不值得一提,但她不能装傻。   人如果能第一次不要脸,就会有第二次。   她很警惕,尤其是爸爸出事后,有些事,开头总是浑然无觉,心想着下次不这样了,事实上,只有变本加厉,温水煮青蛙的道理非亲身经历不能懂。这世上很多道理,要等发生了什么,才算真正理解。   陈清焰被她严肃的表情惹得想笑,很难,对,很难跟那天晚上哭得可怜兮兮的一张小花脸再联系上。   “哦,那恐怕不够。”陈清焰的黑眸在氤氲的牛肉香气里有点湿润。   简嘉脸皮薄,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窘迫了下:“我再转您,成吗?”   她现在经常因为钱而窘迫,人一旦因钱敏感,就莫名生出或多或少的寒酸气,目前,简嘉尚年轻,没修炼出处变不惊从容淡泊,真相从来都是这么难看。   陈清焰低头划拉几下,把手机给她,简嘉加了好友,转账50,觉得不好意思,改成100,还给他,小心翼翼问:   “您看这够吗?”   加上纸币,她付了200。   陈清焰瞄一眼,放回口袋,微微冲她一笑,什么也没说,快速吃完顺手捞起桌角上的书,先告辞了。   忽然生疏得跟从不认识她一样,简嘉莫名失落一瞬,很快,自我调解,两人本来也不算认识。她晃晃脑袋,把那个英俊又挺拔的身影给摇出去。   但钱迟迟没收,24小时自动退还,简嘉又发了一遍,以为他是忙的缘故。   直到几天后简母情况还算平稳,简嘉没办法,让外婆过来陪床,随时等待被医生召唤。   老人知道她在清吧拉大提琴,很好沟通,放她出去,简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需要去“龌龊之徒”。   周琼来接的她,当时,她们走出来,陈清焰和同事们不知在交流什么形色匆匆而过,他太扎眼,周琼“哎”了一声,指着背影:   “这个人,不就是那天把你带出去的那个?是103的医生啊。”   周琼撇下嘴,啧啧两声,露出个看透男人的表情,随后却说:“那天,几个小姐妹都注意到他了,也不喝酒,只抽烟,去那种地方找安静的吗?”   两人吃了晚饭,周琼帮简嘉化妆,卷发,自从知道简母住院后,她态度柔软了许多,但算不上热情。   “程程,你……”周琼看着简嘉的红唇,微微翘着,天生索吻的模样,迷迷离离一双眼,像在邀请,她的胸脯饱满而柔软,被吊带兜着,是完美的形状。   “我要是男人,也想上你。”周琼忽然附在她耳朵跟前这么说,一句话,一下催化着两人的友情朝前一大步,仿佛,又回到小学时代亲密无间的时光。   女孩子之间就是这么奇怪,越私密,越羞耻,好像关系就越无障碍可以无话不说。   简嘉听得懂,显然被狠狠刺激到,很新鲜,又无地自容,下流话对于被保护太好的年轻姑娘来说,就无异于一次惊天动地的野、合。她红着脸,看周琼冲自己暧昧挑动眉头笑,这才想起来去打人。   两人闹起来。   夜色压上,城市就像巨伞,先把角角落落的七情六欲饮食男女都给收罗进去,再砰一声,张撑出个鲜活活的血肉世界。   大家在里头各自沉浮。   陈清焰的车里又在放巴赫。   推脱不掉,见缝插针寻了个空,牺牲掉休息时间,他来跟沈秋秋相亲,现在,人就在副驾驶上坐着。   巴赫成为开场白。   两人谈论几句古典音乐,再延伸,德国古典哲学,一长串死人名字在沈秋秋嘴里如数家珍,这很清流,符合两人所受教育。   可有可无地说的也零碎。   沈秋秋依然矜持,在被问及想吃什么时,回答的得体:“吃些清淡的吧,对胃好。”   陈清焰把人带到一家气氛比较安静的餐厅,除了服务员收拾餐具发出些微声音,周遭的人,只在窸窸窣窣低声交谈,沈秋秋不动声色打量一圈,看出消费不低,她瞥了两眼陈清焰的手腕,刚才在车里,光线不够。   表上没有任何Logo,极简。   用餐时,气氛冷清,沈秋秋也不主动开口,觉得这种事男人主动才有意思。她交过两个男朋友,一个学生会主席,精明世故,因两人个性皆强崩盘;一个富二代,出手阔绰,因出国留学和平分手,在陈清焰这种熟男面前,沈秋秋心里微怯,但瞬间把男同学们的好感扔到八千里外,陈清焰的家庭背景和个人事业,她了如指掌。   两相一对比,他们实在太嫩,她明白,这才应该是最理想的男人。   她年轻,年轻的小姑娘就要配这种功成名就的男人,很公平,她突然坚定不能跟同龄人一起打拼徒耗青春的想法。   女孩子的虚荣心在陈清焰开车来接她时,就已经得到了一定值的满足。   沈秋秋心里是兴奋的,但脸上,绝无端倪。   但他好像兴致不浓。   沈秋秋知道自己不是第一眼美女,但好在耐看,凤眼微动时,很有韵、味,最糟心的是她太矮,勉强160,在陈清焰跟前,却收到意想不到的小鸟依人效果。到卫生间补妆时,看着镜子,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吃完饭,走出来,陈清焰手机响了,程述在呼唤他来“龌龊之徒”喝两杯,一伙人已近两月没来放松,那边吵得很,陈清焰没有拒绝的空间,电话挂了。   “你有事吗?我自己可以打车回去。”沈秋秋听到那边大声的吵嚷,撩了下头发,初出茅庐的妩媚,实习生涯,把她锻炼得很好。   陈清焰抬腕看表:“我先送你。”   两人客气一个来回,沈秋秋装作无意问:“你要去哪儿,顺路吗?我不想麻烦你。”   陈清焰很坦诚:“酒吧,南黎路那边的龌龊之徒,不怎么绕。”   “龌龊之徒”是东城区最大的一家酒吧,很有名气,沈秋秋当然知道,她笑笑,顺势找到话题:“听说过,我室友也在那打工,跳钢管舞,据说,收入不低。”   陈清焰耐心听她说完,稍有惊讶,但没发表什么看法。   沈秋秋歪着头:“你心里一定奇怪财大的学生怎么会在那种地方对不对?有个词,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陈医生肯定听过。”   她借新话题,跟着上了车。   一路上霓虹闪烁,途径“龌龊之徒”时,沈秋秋忽然开口,像撒娇:   “我也想进去看看。” 第8章   陈清焰修长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你是好姑娘,不要去。”   沈秋秋撅起了嘴:“酒吧不过是放松的地方,再说,好学生偶尔也想去见识见识什么叫纸醉金迷。”   她狡猾一笑,“陈医生,那你把它当成什么了?你是坏人吗?” 第一回 见,把人姑娘往那地方领,怎么想,都不合适,她问题突然变多,陈清焰漫不经心点头:“对,我是坏人。”   他说这话时,确实是一副狼心狗肺无所谓的样子,车子里,混合着烟草和香水的味道,沈秋秋觉得陈清焰即使狼心狗肺,也是迷人的,他不是渣,是炸,专门往女人心里炸,你成什么样,他不关心。   他关心什么?沈秋秋很关心陈清焰的情绪。   陈清焰把沈秋秋带进来时,简嘉的手机在包里也炸了几回,是许远,她正在灯光下对客人们做出一个啵飞吻的动作,烂漫的,像六年级时第一次偷抹妈妈的口红,和周琼一起,印在冰凉的镜面上,两人笑得咯咯响,像小母鸡。   那个噘嘴的动作,沈秋秋一眼认出,她冷笑。   程述见陈清焰露面,再一瞟,竟还带一姑娘,乍一看可以,酒吧里不能深究长相,不像身材,没得掩饰。   卡座这边,有程述带出来玩的异性好友,夹着女士烟,烟雾缭绕后头游刃有余地跟男人们调笑,很快,招呼起陈清焰。   几人开两句陈清焰的玩笑,乱七八糟,诸如“又换美女了啊?”“别把人姑娘带坏”沈秋秋很不高兴,觉得受到侮辱,心里鄙视,却大方地冲几人礼貌微笑也算是打招呼。   “沈老师的女儿。”陈清焰简单介绍。   医院里倒有几个一中的毕业生,毕竟名校。   程述一听,立马明白了几分接着他话头调侃:“行啊你,老牛吃嫩草,好事全叫你摊上,”贱兮兮放低声音,趴他耳朵那,“不对呀,你怎么把人小姑娘往这带了,人家父母……”   话没完,见陈清焰视线飘走,程述头一歪,目光也落在台上简嘉身上,心有点痒:“这妞儿不知道能不能带走。”   “得了,有脾气的,上回你忘啦?回头跟你打起来,你是还手还是不还啊?”旁人哄笑,显然,众人都还记得几十天前的事,这姑娘条太顺,过目难忘。   但倒陈清焰怀里,两人居然没发生点什么后续,遗憾了,程述知道他骨子里还是清高的,再正,看不上这种女孩子,最不济,想发生点什么,也得胡桃里拉大提琴的那位,上回,追出来要送人姑娘,程述想起,又来了兴趣,不过,当着沈秋秋的面,不好问,转头开了新酒。   陈清焰不喝,照例不喝。   沈秋秋发现了。   在一片喧嚣之中,陈清焰是游离的。   但他眼睛的方向却是看向简嘉的。   陈清焰的确在分辨着什么,台上的这位,那动静,怎么瞧怎么眼熟,细腰,长腿,皮肤白得像珍珠,这个打扮,很容易让男人想对她做点什么。   何况,她那小腰,很会扭。   简嘉没看到坐在昏暗光线里的熟人,鼻尖上跳出汗,唇更红,身姿也更妖娆,三人跳完,是她的独舞。   赤着脚,在钢管前跪倒如猫一样再起身,360度旋转,甩头发踩点开始,简嘉熟练地蛇行攀上去,扭动,定住,音乐一顿,人忽猛地坠下,引得酒吧里尖叫不止,她没掉下来,只是弓起身子,低头,一瀑卷发遮住脸庞,在灯光下泛起游走的光泽。   她完成的漂亮,流畅。   沈秋秋看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不想承认,台上的简嘉浑身上下充满着性吸引力,同窗几年,她第一次觉得简嘉很陌生。   果然很虚伪,这种人,沈秋秋没往下想,眼睛里全是嘲讽。   下来后,简嘉被周琼带着暖场。   第一阶梯卡座价钱贵,自带姑娘,周琼在男人们注视简嘉的目光里锁定了目标,她看人很准,直接朝陈清焰几个的卡座这眉开眼笑过来,大大方方开口:   “嗨,帅哥,摇色子吗?”   对漂亮姑娘大家向来乐意,几人笑,把两人迎了过来。   陈清焰透过袅袅烟丝看简嘉,没说话,她也没在意,在男男女女的欢声笑语里,尴尬又局促,手脚怎么放都觉得不自然,跟台上,完全两个状态。   周琼暗搓搓地捣了一下简嘉的胳膊,递上个“你机灵点儿”的眼神。   很快,程述忙着跟简嘉搭讪,简嘉生涩,含糊其辞地答应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嘴瓢。   沈秋秋倒挺安静,一直冷眼旁观,直到简嘉的视线终于跟她对上,简嘉惊呆,心口窝重重跳起,明显慌了一把,她没想到沈秋秋会出现在这种灯红酒绿之中。   沈秋秋态度出奇的好,主动微笑:“简嘉,蛮巧的啊!”   妆浓,能遮住她突然发烫的脸,简嘉僵硬,嘴更瓢:“嗯,蛮巧的。”   沈秋秋笑眯眯更主动地继续搭腔:“我跟朋友一块来的,好奇,就进来看看。”她环视一圈,笑笑。   众人听得一知半解,见这两人聊上了,挺意外,程述开始嚷嚷:“哎?你俩认识?”沈秋秋则看向陈清焰说道:“我大学室友。”   大家都听到了。   男人们立刻露出会意的表情,成年人,没什么不能理解的,反倒更方便瞎胡扯了,程述咋乎开来,跟正厌恶瞥沈秋秋的周琼负责活跃起了气氛。   抽完烟,陈清焰倾身掐灭烟头,眼皮动动,似有若无看了看简嘉,他要了杯白水。   简嘉在认出他的那一瞬,不是尴尬,是异常羞耻,自己身上衣服没换,她忽然觉得整个人被剥光了一样摆在灯光底下。   呼地一下站起来,结巴了:“我,我去个卫生间。”   周琼以为她是太紧张,伸头看一下,扭过脸,挂上笑,热乎攀谈过去:“帅哥,平时喝什么酒?”   程述几个人在那磨叽,使坏,故意让姑娘心里急。   “开两瓶马爹利蓝带300吧。”陈清焰一直沉默,忽然开口,声线低醇。   看来是可以的主,周琼想,103的小医生们消费的是这个档次?她笑,赶紧让服务生去拿酒。   对陈清焰的大方,几人习惯,他不喝酒,至少公共场合从不饮酒,烟瘾比较大,但还算克制,不过分。   “带现金了吗?”陈清焰偏过头,靠近问,声音很轻。   他身上有股清冽微醺的味道,霸道地扼喉,沈秋秋一愣,翻了翻包,好不容易找出两张一百的,问他够不够,陈清焰道谢,说句“回头转账给你”,他忘带现金,又向程述几人要了,数数,一千差不多,大家现金都带得少。   几人问他要干什么,他不作答,独自起身,是去上洗手间的方向,临走,拍拍程述的肩膀,却是看着沈秋秋温和地笑:   “不要给好姑娘灌酒。”   他笑起来,很性感,尤其在这半昏不明的光线里头,沈秋秋心里一阵悸动,冲他微微一笑,坐得更端庄了。   镜子前,简嘉正拿湿巾抹着脸上的浓妆,她不打算回去,蹭得脸疼。   有男人借着醉意闯进来,透过镜子,简嘉看到了,警惕十足,但还是被人强拉着入怀,眼见臭烘烘的嘴就要贴上,她几乎要吐,暗自屏气,攥住裙摆,卯足劲全往穿得不太习惯的细高跟上使,踩得男人立刻清醒,把她甩手推了出去。   骂得很脏。   简嘉照旧红着脸,但乖多了,没让人再占便宜明白要赶紧跑,她很少跟周琼分开,粘也粘着她,一分开,保准出事。   慌里慌张跑出来,猛一下,撞上个结实的胸膛,这一回,头发倒没被纽扣缠住,简嘉看清对方,有点愣,想打招呼怎么都张不了嘴。   陈清焰却把招呼省了,直接走上前,挺轻浮地把简嘉吊带一扯,钱给塞进了胸口。   动作太快,简嘉彻底愣住了。   “陪酒的小费,先付你,”他暧昧不清地对她笑,“过来喝两杯?”   这个动作,让她一下清醒。   她忽然明白男人对待不同身份的女孩子自然行为方式也就不一样。   “对不起,我不会,今天是跟着好朋友先熟悉一下流程。”简嘉把钱还给他,喉咙发疼,她克制自己想哭的念头,满脑子都是如果我不来这种地方一辈子也不会被人拿钱塞胸口。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卖的。   陈清焰倒没觉得什么,只是,她那张清纯的脸浮上来,跟这个环境,很不和谐。刚才性感妩媚奔放的钢管舞女郎,一下消失。   反差大,他更想跟她做了。   除此之外,陈清焰还有个想法,他不想简嘉在这种地方再呆下去,换个意思,他不想下次遇见她,还是在“龌龊之徒”。   尽管刚才,他觉得女孩子跳舞时勾的人心火一波接一波的。   知道是她时,他有隐秘的失望。   离的有些距离,简嘉看清楚周琼在灌酒,特潇洒,酒精的作用下,男人下意识去搂她的腰,周琼半真半假周旋着,只在玩儿。   她深深吸一口气,去后台,换回牛仔裤,帆布鞋,完了,再戴上口罩,把自己藏到里面,出来后,先给周琼发一条“我在建行附近等你”的信息,才去翻那五个未接电话。   许远满世界找她。   犹豫下,简嘉拨到一半放弃,她在这件事上既优柔寡断又冷酷无情:唯恐对方难堪,隔天铁定要发个信息胡言乱语解释自己太忙没接到电话;接了电话又嗯嗯啊啊不知道说些什么,只会讪笑,更加尴尬,索性下一次连接都不接了,再发短信……   真是个恶性循环。   简嘉觉得自己怪差劲的。   夜风凉了,吹过来,简嘉想起刚才那一幕,心里却更加烦躁,她坐到台阶上,打开手机灯光,从大布包里拿出书,取下口罩,费劲巴拉地看起来。   如果能当个小老师,似乎也不错,有寒暑假,多陪些妈妈跟外婆;但她的注会证,也近在眼前,就这么放弃,是个人都不会甘心……眼前的情况她必须有取舍,妈妈的身体,很不好,简嘉心绪杂乱,又想起了小学课本上的那头驴子。   她吐了下舌头,自言自语:“小驴,小毛驴。”   哎,那个钱,应该提醒陈清焰给周琼的,好像是一卷,简嘉很俗气地后悔起来,有点焦虑。   忽然被车灯照得睁不开眼,有人在倒车,看样子,是准备走。   她拿手挡了下,片刻后,灯熄了,陈清焰一身黑的过来,一手插兜,一手把玩着车钥匙,他今天穿的黑衬衫。   同事们闹着又去唱歌,逮一次休假不好好补觉,反倒更浪,陈清焰要回家睡觉,沈秋秋看出他些许疲倦,和沉下去的情绪,坚持打车走的。   这样的女孩子也不错,有眼色,不管是不是装的,总能给人舒适度却不假。   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让他身心俱疲,却九死不悔。   陈清焰送她上车时,不忘体贴:“到了发个信息。”   他静静走到简嘉面前,插兜的手,没拿出来,像出诊那天居高临下看着她,简嘉心跳的急,他比她年长十岁,无论人生什么样的阅历什么样的经验,都呈绝对碾压式,于她。   简嘉慌乱地低下头,去收拾包,她不是蠢小孩,脸上新长出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表情,在面对一个英俊的、成熟的、于人际关系来说又半生不熟的男人时。   他说话了,寻寻常常:“出去过夜吗?” 第9章   简嘉心里凄迷,没明白。   陈清焰却没废话,笑了笑:“开个价,我想,我付得起。”   他是买方。   他以为她是卖方。   简嘉明白过来后,眼神中,是微妙得难以言喻的悲哀,然后,这份悲哀,就一直栖息在那里,不动。   她想抓住些什么,砸向他,但四周都是空气。   眼睛里一下充满了泪,被风眯的,简嘉匆忙拎起包,大口吸着风:   “陈医生,我想你找错人了。”   她撒开脚丫子,逃离了现场。   那本法语教材,却落下。   陈清焰也是重新发动车子时看到的,风里,吹得哗啦啦作响,一页又一页翻过。   扉页姓名写了三个字,简程程。   陈清焰盯着字迹看半天,随手朝后翻:   Mon me éternelle,   Observe ton vu   Malgré la nuit seule   Et le jour en feu   再下面,是如刀刻的翻译:   我永恒的灵魂   关注着你的心   纵然黑夜孤寂   白昼如焚   陈清焰看完,整个人,平衡感骤然歪斜。   他熟悉法国诗人兰波的这首诗,当下,诗歌这种东西,要以文字形式出现还能略减尴尬,说出来,太矫情,陈清焰对文科的东西一直兴致寥寥,但周涤非迷恋,她是文科生,一个美丽神秘又极有才华的女孩子。   这首诗,是周涤非念高三时在一次通信中誊抄给他的。   她是“我”,他是“你”,这让陈清焰很感动。   她的信里,永远充斥着各种隐晦苦涩的比喻,长篇累牍,陈清焰总是读得很溺水,溺水的感觉,他在左心房漩涡里扣字眼,面对陌生化修辞,竟乐此不疲,不愿走出她给他筑造的语言迷宫。   这是两人极老土又极有趣的沟通方式。   但奇怪的是,突然中断,从她高二到高三,两年,她读大学后两人变成通电话,不再书信往来,也从不发信息。陈清焰问过原因,没什么,她只是“不想了”。   她是这场感情的主导者,全程掌控,虽然,她比他年纪小。   那些信,则放在了他书房最深处。   尤其周涤非消失的这两年,夜深时,他一遍又一遍读着,想从里面找到些端倪,周涤非比他小四岁,但她早熟到令人咋舌的程度,他依旧没办法从迷宫中剥离出什么太有价值的信息。   陈清焰把书放好,视野重新正过。   接下来,工作排得太满,接完可谓外科风险最大、难度也最高之一的脊柱肿瘤手术后,陈清焰已经连续站了二十多个小时,在更衣室,他贴靠着墙,黑眸沉沉,整个身体极度疲累。   长廊里是翘首等待的家属。   简嘉穿过人群,把周琼送来的饭菜放在共用的桌子上,老人见她来,忙将饭盒又烫一遍:“程程,尽量在食堂买吧,外面的不干净。”   一次性筷子刺啦下扯开,简嘉得风作笑:“不是,姥姥,今天咱们有口福了,琼琼亲自做的油焖大虾,还有糖醋排骨跟肉丸子汤。”   周琼蓬头垢面从被窝里爬出来,做饭时心情很不爽,一会骂抽油烟机废物,一会骂老抽上色不行,忙活半天,却一股脑都装给简嘉了。   老人抚摸了下简嘉肩头,满是爱怜:“乖乖多吃点儿。”   祖孙两人吃到一半,催费单来了。   简嘉把薄薄的一张纸折起来,迅速塞进口袋,她冲外婆笑一下:“姥姥,你也吃呀!”   老人看在眼里,心照不宣,祖孙两人先好好把热乎乎的饭菜下肚。人无论到什么时候,总要先吃饱饭。   拿到水房清洗餐具时,简嘉颤颤把催费单又看一遍,中间,妈妈病情反复,最高的一天费用竟达到两万二,她看不懂这些五花八门的一项项收费标准,只知道,数字惊人。   不知不觉,妈妈住了大半个月的ICU。   几时能转入普通病房还不确定。   任凭水流,简嘉拿着塑料饭盒发呆,心里沉得像口袋里装着铅球,深深的无力。   回来路上,碰上护士简嘉都不好意思,下意识低头,怕让人家认出:哦,那个欠费的家属。   虽然护士忙的团团转,压根没在意她。   刚进门,老人说:“程程,有人让你去骨科陈主任办公室一趟。”   简嘉心里一跳,脸上不大自然:“好,姥姥,您午休会儿,我很快回来。”   老人拉住她:“是不是替我们办住院的那个医生?”   “嗯。”   老人也就见过陈清焰一回,年轻人很高,长得也清俊,留的印象颇佳,此刻,心里有疑问,想问又觉得不妥,放手让简嘉去了。   刚要叩门,门自己开的,走出风风火火的男医生抱着东西,一个错身,简嘉看到了陈清焰,他正微微回首,下巴抵在肩头,眼睛自下而上挑起来,一脸的凉薄相。   她没办法忘掉那个晚上的难堪。   陈清焰却完全不是那晚的状态,看上去,清醒又生疏。   而且,这个男人无论做过什么,都可以一副心安理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姿态。   下巴一抬,似乎懒得动一动,简嘉看过去,自己丢的那本法语教材赫然醒目地躺在他整洁有序的桌子上。   那天,她有回去找,没找到,以为是被人当垃圾丢垃圾桶了,所以,她把附近垃圾桶也照了个遍,当时,周琼皱眉拿刀子嘴忍不住呛她,在她说了陈清焰的事后,周琼认为,应该给对方一个响亮耳光。   “喜欢兰波?”陈清焰问她。   “不认识。”简嘉闷闷回一句,她只是对那几句印象深刻,除此之外,她对诗人本身并不感兴趣。   但她知道他翻她教材了。   教养也不怎么样,简嘉忍不住想。   不过,那卷钱,他还是给了周琼,简嘉想到这点,稍微找回礼貌:“陈医生……”   “不要去那种地方了,虽然我欣赏你现在的理智跟骨气。”陈清焰又很没教养地管起她私事,而且,打断她的话。   简嘉憋得脸通红,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很想回敬他几句:陈医生,如果没有你这种随便找人过夜的男人,天下很太平,很纯洁。   但她的教养让她说不出让人下不来台的话,所以,话到嘴边,变成:“我跳舞,跟陈医生拿手术刀,都是在工作。”   但怎么听,都没太有底气。   说出去,在酒吧跳钢管舞和在全市最好三甲医院拿手术刀到底怎么才能一样?   陈清焰笑了一下,她是有棱角的,但不尖锐,不怎么高明地维持着自己的自尊。   “你家里条件并不好,而你妈妈,现在每天的费用非常高,你在那种地方能撑到什么时候?”他毫不客气打击她那份自尊,目光始终停在她脸上,冷冰冰剖析,像拿着电钻,“你清楚,你非常漂亮。”   含义不言而喻。   如果是周琼,她会嚣张地甩给对方一句“老娘乐意,关你屁事”转头扬长而去,简嘉脑子里把这个场景演练一遍,没用,她只有眼泪汪汪羡慕这人真飒,所以,话在嘴里转几圈,是这样的:   “谢谢陈医生提醒。”   从认识到现在,简嘉对陈清焰积累的好感可谓一扫而光。   但他的话,却又那么有道理。   谁能完全保证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不突破底线呢?   如果有人开出不能拒绝的条件。   简嘉打了个寒颤。   她不想。   口袋里的催费单露出个小角,陈清焰一伸手,给勾了出来,随意瞟两眼:已经欠不少了。   他把单子还给一脸窘迫的简嘉,没说什么,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随手替他关门的一刹,陈清焰的声音又传来:   “你练过硬笔?”   管得真宽,简嘉心想,练过硬笔有什么稀奇呢?她还练过芭蕾大提琴学手工素描水粉呢,谁小时候没报过一堆五颜六色的班呢?哦,也许他小时候没有,毕竟在医院大厅看过陈清焰的介绍,他而立了。   海报上的陈清焰,跟眼前,没什么两样,两只眼,冷冷清清地俯瞰众生在红尘里疲于奔命,而他,是倨傲的大公鸡。   也许,嫉妒使他五颜六色了,简嘉这会内心戏特别足,他没上过兴趣班……   简嘉永远只会在脑子里过一过一些莫名其妙又十分诙谐的画面。   回头就给陈清焰的画报上添一个鸡冠,火红火红的。   她皱皱鼻子,觉得自己太不厚道,回头看他,点了下头。   再去缴费时,发现已经不欠费了。   简嘉捏着银行卡,里头是这些天东拼西凑的些微数目,本着能交多少交多少的原则,从窗口处转身,简嘉心里疑惑地不行,没敢跟老人说,第一反应是要不要去报警,会不会谁交错了费用?   等简母转入普通病房,这笔钱,没人来找,简嘉再忍不住,和周琼在小公寓里做饭时,顶着呛死人的油烟,手里掂把水芹菜,她一边择,一边说:   “有件很奇怪的事。”   周琼嫌她碍事绊脚的,袖子挽得老高,屁股一撅拱她一下:“起开,我刷锅。”简嘉就又挪了下,厨房太小,两人在里头转不开,她又爱帮忙,没办法,小半天的空,简嘉挪来挪去一百八十回了。   “直说。”   简嘉抿抿嘴:“我妈的费用不知道谁给交的。”   刷锅的手停了,周琼关上水:“快,快,头发痒!”简嘉忙把菜一丢,在围裙上抹两把,替她撩开耷拉下来的长刘海,挂上去,又给拿手背揉了几下眼睛。   两人配合默契。   周琼也意外,张大了嘴:“数目可不小。”   眼珠子咕噜转两下,拎着菜刀一指简嘉:“该不会是陈医生想包养你?”   简嘉刷地红了脸,胡乱捞起抹布就往周琼嘴里塞,周琼躲一下,笑骂她:“哎,简程程,你别蹬鼻子上脸,小心见血封喉!”   “好了,好了,说正事。”周琼低头切起肉丝,“这事吧,我给你分析分析,叔叔出事后,别人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所以,你的亲朋故旧别想了,外公外婆也排除,天天搁一块没什么好瞒的,你一直交际圈子也小,想来想去,也只有陈医生了,他,百分之九十九对你有意思。”   刀一搁,拿老抽芡粉腌肉,趁这个空档,周琼支着手靠在灶台琢磨起来:   “他这是追你,不过呢,改路线了,本来可能打算来一炮就走人,但发现你坚贞不屈,是当代贞洁烈女,他就想了,嘿,这妞儿有意思,脑子一热,开始默默砸钱英雄救美,你放心,要真是他,他早晚铁定出来认。”   两人越来越熟,周琼也越来越贫,说着说着,倒把自己逗乐了,简嘉听得一声不吭,听她笑完,小声说:“我不能随便要人家的钱,我……”   “行了,什么时候了,你还拿乔,装清高,”周琼嗤她,尖利劲儿上来,“他要真有这个心,为什么不接受?反正103的医生有钱,就当恋爱,这也不算包养,他又没结婚,完了你要是觉得脸皮挂不住,慢慢还就是,不是我说你,你就这点最烦人,爱装,明明日子都过得千窟窿万眼儿了。”   简嘉被抢白,这次很平静,只是抬眼:“我爸爸就是随便要人家的钱。”   周琼一愣,没话说了。   手机里收了几条信息,还是许远,简嘉握着手机,沉思了会儿。   程程,这是打算绝交吗?   后头是个捂脸的表情。   许远回国后,接手父亲的房地产事业,房地产这块经过二十年高歌猛进的发展,市场虽然冷静下来,但房子总要买的,人口红利仍是房地产市场能维持相对高位的一大基础。   城市逐渐出现老龄化趋势,许家也早在布局养老型地产,拼口碑和品质。   土地出让仍是供不应求。   许家的生意越做越大。   南城因市建地产拆迁等问题而落马的官员不少,许家毫发无损。   会站队,是门艺术。   简嘉偶尔想起唇红齿白干净明朗的许远,跟父亲一起,来自己家做客那个遥远的午后。那个时候,许父开过玩笑,两家要联姻。   商人骨子里的慕官情结,几千年不变,时过境迁,简家已经没有任何价值。   这样的世情,不难懂,也没什么可难受的,简嘉整理整理思绪,吃完饭,跟周琼去了“龌龊之徒”。   几场舞下来,她惴惴的,总担心那些晦暗不明的光线里坐着不动声色的陈清焰,他的眼神里有刺,她看的见,简嘉也不知道自己躁着什么。   状态不好,夜班经理看出来了,提醒了几句,不再苛责,简嘉来跳后,客流量明显增多。   医院里查房的主任大都和蔼可亲,每天,白茫茫跟着一片,进修医生,实习生,什么人都有,简嘉则到点掏出小本本认真记医生的每个嘱咐,大家都笑她,她也就腼腆不说话,照记不误,翻来覆去的,都要会背了。   把小本本一合,塞进包里,她交待老人几句,去食堂买饭,顺便琢磨着怎么侧面跟陈清焰打听钱的事儿。   外头吃腻了就回食堂,两地儿来回倒腾。   103食堂分三层,一楼给的病患家属。   秋阳高照,空气干燥,天空蓝且干净,一缕云彩没有,但秋老虎中午发威,日头浓烈,晒得脑门出油。   刚拐过花园,简嘉一下就瞧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第10章   103职工食堂在三楼,伙食好的令人发指,中西合璧,既有各种日式海鲜、法式番茄沙拉、煎牛排、青酱意大利面等;也有黄鱼、鱼香肉丝、狮子头诸多地道的中餐。   另有温馨下午茶。   关键价钱平民。   在市三甲里首屈一指。   沈秋秋有耳闻,要来见识,在今天陈清焰查房时由沈母和来得勤快的张姨当做闲聊一样提起,没几句,这事理所当然凑成。   惹得几个实习生皆用一种富有意味的表情看着年轻的沈秋秋。   沈秋秋本来厌恶大妈,避之不及,但不得不佩服中年妇女那一张巧嘴,说着说着事儿就成了,这世界,没操红娘心的大妈不行,得断多少好姻缘,她第一次觉得身材走样腰围臃肿远看像蛤、蟆近看像橘猫的张姨有可取之处。   三人避无可避地都拐到通往食堂的唯一正路上。   路上的医生护士在跟陈清焰打招呼时,必然的,在错身的几秒里快速地上下打量起沈秋秋,陈清焰没带过女朋友来食堂,第一回 。   沈秋秋很享受那些探究的目光。   她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走路时,似有似无地跟陈清焰有些微肢体碰触,轻如羽毛,可以忽略不计。   简嘉看到他们,抱紧饭盒,有意识走慢一点,想落在后面,但沈秋秋很自然地和她搭腔,一脸惊讶:“简嘉?你也来食堂吃饭?阿姨好些了吗?”   简嘉硬着头皮笑:“嗯,我妈好多了,谢谢。”从同学那已经知道沈父的事,室友们也都去探望过了,简嘉没去,她觉得自己到时可能会被沈秋秋轰出来,但现在,她愿意和和气气的,简嘉便很轻柔问她一句:   “沈叔叔呢?”   “我爸爸很快就能出院了。”沈秋秋说,像是无意带出下面的话,“简叔叔还好吗?”   简嘉被蛰了一下。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还好。”   说完,急着要走,道一句“我先过去”,慌慌张张迈开腿,几步冲上台阶--   “砰”的一声,她撞玻璃门上去了。   声音太大,引得周围人驻足观看。   简嘉往后一弹跌坐到了地上,脑壳是懵的。   她没看清,以为是开着的一扇门。   围观群众忙上去七嘴八舌给予人文关怀,简嘉耳鸣,抱着脑袋一言不发。   陈清焰在身后眼睁睁看她撞上去的,想提醒,没来得及。   而且,他看笑了。   “哎,姑娘,你没事吧?”   “好家伙,这怕是得脑震荡,姑娘,快,去做个检查。”   沈秋秋拨开人群,把她拉起来,送到不锈钢桌子前坐下:“你怎么样了?”   一只手直接伸过来的,是陈清焰,托起简嘉的下颌,命她抬头,两人目光对视两秒,她不聚焦,陈清焰错开去,偏着头,检查人有没有外伤,问题不大,头上只是起了个包。   他松开手,眉毛一动,用眼神询问她感觉如何。   简嘉被撞得神志不清,被人围观,乱哄哄,很不舒服,她无意识地摇摇头,头巨疼。   “做个CT再看看。”陈清焰给她建议,头昏脑涨的简嘉没心思听他的建议,想找自己的饭盒,她歪歪斜斜起身往大门口走,视线乱晃,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意识残留的最后,似乎,身后又响起围观群众的刺耳惊呼。   她太累了。   陈清焰出于医生的本能上前弯腰把人抱起,沈秋秋跟着,厌恶透顶,却要在陈清焰的示意下替她拿好印着龙猫的塑料饭盒,饭盒好好的,她还没个饭盒耐摔,沈秋秋冷冷地看着她从陈清焰臂弯里垂落的黑发,异样顺滑。   更不幸的是,安永那边电话通知她过去,沈秋秋只能半道走掉。   挂的急诊,钱自然是陈清焰出,简嘉脸色不好,苍白,单薄躺在那脑袋偏着,陈清焰看过去,有一刹以为是周涤非,这让他心疼,于是,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手感很好。   简嘉是这个时候醒的,漆黑的眼,看到他袖口上的纽扣,闪着温润的光,从她脸庞滑过,似乎带起点风,凉凉的。   医生在给她开相关检查,以及,一些营养神经的药物,要输液。   她挣扎着起来,在找鞋,很倔:“我不用检查,真的不用。”   头疼得厉害,稍微大点声,都要炸掉。   但穷人没用的自尊心,表现得很强烈。   “我来付钱,不用还。”陈清焰知道她在挣扎什么,特意强调,简嘉却有些慌乱,露出一副这个人是不是想要强、奸我的蠢表情,她力气不小,全攥陈清焰手腕上去了,“你休想包养我!”   “什么?”陈清焰忍俊不禁,一愣。   简嘉胸口跳得狂躁,剑拔弩张地瞪着陈清焰。   幸亏声音小,又有病人进来,医生没留意到两人动静。   “我会还你那笔钱的。”她喘着气,脑震荡的缘故,恶心,没办法掷地有声。   陈清焰便配合地用一种关爱穷人的眼神看看她,笑了,不跟她计较这些胡言乱语,直接把人弄到CT室,见她还想跑,吓她:   “不做检查,如果脑子里淤血压迫了神经,到时很棘手,你可能会瘫痪,而且大小便失禁。”   简嘉果然乖巧了。   输液时,陈清焰给她买了份饭菜,顺便告诉她:“我告诉你妈妈,学校临时有事,你回去了。”   女孩子垂着眼帘,动怒时,总是一副没撒尽又有点无措自责的模样,不化妆的脸,五官柔美,下颌那长得极为秀气,即使坐着,也是纤细挺拔,她跟周涤非乍一看,很像,但周涤非更清冷空灵,眼睛忧郁,不食人间烟火。   陈清焰看着她,很恍惚。   她让他有自己也还很年轻的错觉,而不是嫉妒。   简嘉脑子却已经不那么浑了,先道谢,慢吞吞吃了几口,并没什么食欲,见陈清焰要走,欲言又止,最终,那抹白大褂消失了,她转头问护士做CT的费用。   回到病房,简母在跟老人低声交谈,余光瞥见她,温柔喊了声“程程”。   简嘉打起精神,朝床边一坐,顺势躺下,贴着妈妈的颈窝,撒娇:“我快累死啦!地铁真挤!”   头还是疼。   简母笑着一遍又一遍胡撸她的头发,移到小耳朵后面,再移到肩头,声音细细碎碎的:“乖乖累了啊,妈妈搂着你睡会好不好?”   被子一掀,示意简嘉进来,简嘉笑嘻嘻的,埋在妈妈怀里手勾住她脖子,开始唧唧咕咕,说学校里的琐屑。   有斜阳透过玻璃打进来,罩在床上,格外温柔。   老人则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瞧着母女俩腻歪,只笑,安安静静地削苹果。   遵医嘱,简嘉需要好好休息,去“龌龊之徒”要停一停,每天,除了学校,就是呆医院,拾掇起无数零碎时间准备CPA的考试,这期间,不甘心时间如流水,抽空跑了几家培训中心应聘法语培训班。   简嘉完全成了一头小驴子。   犹淋冷雨。   她终于理解了家境不好的同窗们,是如何兼职几份工作的。   但大学里多学门外语,多考几个证也总是正确的。   幸亏她不是头笨驴。   在第四家培训中心面试成功之后,晚六点半,简嘉在大楼底层等电梯,放眼望去,尽是黑压压蓄势待发的脑袋,这个时候,非常非常考验脸皮和灵活度,怎么见缝插针肉搏出位,再和无数人前胸贴后背地确保自己挤进了电梯,简嘉也是第三次才成功。   有时都不敢抬脚松快一下,因为一旦抬起来,再放下,发现已经没空了。   只能尴尬悬空。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厚脸皮。   但城市里的年轻人都在拼了命像海绵一样遨游在知识的海洋,恨不得吸光大海,顶着一张精致的脸,藏着一颗时刻担忧被淘汰的心,大城市的生活就是这样让人没有安全感,焦虑是永恒的话题。 第一节 课是试听。   她的教学决定下节课还有多少人再出现。   空气突然安静。   简嘉忽然觉得被底下一众面无表情的脸孔这么探究,跟在“龌龊之徒”里异曲同工,她深吸一口气,有点拘束地笑着问起大家为什么要来学法语,但脸上不显。   整个过程,简嘉庆幸自己在“龌龊之徒”跳了这么久的钢管舞,不怯场。   九点,从培训中心挤出来。   在地铁里靠着栏杆看书,去赶胡桃里的场。   再回到医院,十一点半。   简嘉慢慢从这样的生活里,居然找到一点安全感。   她咬着笔杆在相对清静的走廊里做题目,病房里,打呼噜的,咳嗽的,摸索上卫生间的,夜深人静里,乱七八糟的声音格外清晰,隔着一道门,只是弱化了些许。   合上书,摸了摸包,她把钱又清点一遍,装在信封,蹑手蹑脚来到陈清焰办公室,在医院APP上她很少见陈清焰被排值夜班,医院规模大,值夜班集中在住院医师、主治医师身上,除非骨科接了大手术,陈清焰需要后续跟进,肯定留下。   这种情况时常有。   她在门口犹豫。   “找我?”陈清焰从她身后幽灵一样出现,他刚查房回来。   简嘉把信封递给他:“陈医生,谢谢您上次给我垫付检查费,还有,那笔钱,我分期还您。”   牵扯到时限,简嘉略抱歉:“我会尽快的,您别急。”   陈清焰不怎么搭理她,没接,推开门,找到杯子,捏了茶叶丢里面,冲上开水,朝椅子上一坐,里头衬衫挺括,打了领带,看着一丝不苟。   他一边解白大褂扣子,一边松领带。   一副要上床的样子。   他抬头,慵懒淡漠地看着简嘉:   “哪笔钱?”   她整个人都裹在他审慎的目光里,带点阴影,压迫感很重,简嘉鼓足勇气:“我妈妈的费用。”   陈清焰皱眉,找笔,开始埋首补白天太忙落下的病历:“听不懂你讲什么。”   “我妈妈在ICU的费用,我会还您,就是,时间可能会久一点儿。”简嘉只好又说一遍,脸发红,她自己拿不准猴年马月能还清。   他去查过,对她在短期内把不菲的欠费补上,陈清焰想过这钱的来源,除了卖身,他觉得没其他可能。   如果是初夜,漂亮的女孩子应该价格可以。   而且,她还有985加成。   所以,名校是造了什么孽?   这是件情理上能说得通,又很俗套,但依然让他觉得作呕的一件事。   眼下小姑娘假惺惺来这一套,是想套他么?   这点小把戏,不够看的。   陈清焰对她的好感,也基本消耗殆尽。   “看来脑震荡的后遗症不轻,简女士,我建议你再做个全面检查。”陈清焰维持着最后的礼貌,但刻薄。   简嘉体会到讥讽,闹不明白,他不愿意承认是怎么回事?   她被陈清焰有礼貌地赶出时,手里信封还在。   简嘉迟钝地站在门口,思考了半天,等陈清焰再出来,她还在。   头发挂在耳后,露出胶原蛋白饱满的脸,一双眼,闪着挺纯情的光,她眼睛特别亮,水润润的。单论五官,她比周涤非过硬。   男人的劣根性就是这样,姑娘靓,眼睛就不会闲着。   但在他眼中,拉大提琴的那个女孩子,已经不存在了。   陈清焰忽然很想捉弄她,看人吃瘪:“想还那笔钱?可以,打算怎么还?”   他故意问方式。   简嘉攥着信封,等他说下去。   “这样,一个月能还多少?”他问,打算给她算一笔账。   “我,我也不确定。”简嘉自己一时都算不出来,不敢说。   “考虑肉偿吗?这个快。”陈清焰很凉薄地笑,想想麻烦,直奔主题。 第11章   他站在这儿,好像在跟她打情骂俏。   听出画外音,简嘉狠狠咬住唇,只是心跳得极快,她不说话,攒够了勇气和力气,把信封使劲砸到他胸前,任它落地,伸出纤白的手指,烧的一脸滚烫点在陈清焰胸膛:   “陈医生,麻烦您有点素质……”   这是高中老师训话时挂嘴头的:xx同学,麻烦你也有点素质。   心里大声喊的是:不要脸!   她骂不出口,脑子轰隆隆转,终于逮上一句,“不要以为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好苍白无力。   陈清焰看她整个人都在底气不足地晃,败在年轻,脸皮薄,经常发挥欠佳,便轻轻握住她手腕,纤细的,光滑的,给拿下去,波澜不惊地继续捉弄:   “有钱的确可以为所欲为,没听过?”   他完全把这当作**了。   等对上她愤怒又难过的漂亮眼睛,他看了几秒,然后,托住她脖子,低下头,在办公室门口旁若无人地吻上两片柔软的唇。   简嘉没接过吻。   他身上碾过来一股纯粹又凛冽的淡香时,她大脑一片白光,整个世界都跟着倒下,初吻,在仓皇中造访,她还是未被人造访过的绮丽岛屿,花木扶疏,猗蔚溪涧又深又热,热带雨林一般。   身体留白,等待某个人,但尚且不知道是谁。   简嘉牙齿咬得太紧,整个人,又开始颤抖。   陈清焰觉得遇到一堵墙,明明唇瓣柔软。   他眉头越皱越厉害,终于,松开她,听紊乱的呼吸声一下从那两片薄唇中泄出。   “第一次?”他笑问,目光锁着唇,上头是水果味儿的唇膏。   她两颊通红,眼中水光粼粼,有点茫茫然地看着他,像面对老师提了刁钻问题不知所措的学生,需要人教,陈清焰心神又是一晃,揽过腰,直接拥着人进来,握住肩头,用她后背去关门。   在穿云裂石的心跳声中,简嘉听他说:“再来一次,嗯?”   他没有吻嘴唇,吻的耳朵,很痒,简嘉想跑,张了张嘴,很软的舌尖滑进来,毫不躁进,等她情愿,太好的节奏感让初吻变作舌吻。   口腔里有淡淡的烟草味薄荷味清茶味,气息复杂,但她没办法拒绝,简嘉浑身发麻地想,不由自主被浸透。   陈清焰很投入。   下意识去抬高她一条腿,往腰上环。   两人之间没有了间隙,对他,去热烈呓吻一个长得像挚爱的女孩子更好似是一种诿过。   敲门声突然响了,很急:   “陈医生,你在里面吗?陈主任?”   他被打断,不见慌张尴尬,手一伸,按住她被吻到微肿的唇:“嘘……”   在哄初尝蜜梨的小孩子。   简嘉身子松软又蓬高,站不稳。   两只眼,几乎是惊恐地看着陈清焰把门打开,然后出去。   一夜无眠,简嘉一直漂浮在庞大的梦境里,要报警么?没有男人会为一个吻负责,她傻乎乎地胡思乱想。   但他吻了她,铁打的事实在黑夜里逼视着她,没恋爱过的姑娘把这个看的太重了,尽管,那不过一个吻。   两人在一天后的病房门前相遇,陈清焰很忙,直接把信封丢给她:“明天我要去香港参加一个亚太区学术交流会,不要再来找我还钱。”   他看看她闪躲又警惕的脸,多少青涩,多少面红,想了想,“等我找你。”   可是,没对那个吻做出任何解释。   夜深,用完功,简嘉把脸埋进薄薄的被子里,躺在陪床硬邦邦的折叠椅上,辗转反侧,像缺氧的鱼。   病房里空气确实不好。   她被他侵犯了,不堪,羞耻,又有难以启齿的脸红心跳。   以至于她脑子休息够了,再去“龌龊之徒”,无意在门口看到有情侣亲密接吻,想起他很用力亲她的那一刻,直到现在,每个汗毛孔里仿佛依旧残留他的热望。   简嘉有些心慌,骂了自己一句。   近两周没来,“龌龊之徒”在重新装修,听说换了东家。   简嘉扑了个空,独自来的,没跟周琼提前约以为她会在,今天是周五,法语班停课,她看着乌漆抹黑静悄悄的一片,对比从前,活色生香,这会儿倒像个大坟场。   附近有花店,她在跟周琼通过话后,走了进去。   再出来,捧着一小束店主给配好她自己又重搭的鲜花,人一穷,什么都跟着糙,以前,妈妈在家里热爱插花,门门道道的,挺多,专用花器名堂也不少:高的,矮的,白瓷的,玻璃的,藤草的……超市买来的饮料磨砂瓶子不扔,也能用,贵在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手。   她一年多没买过花了。   以后还是要定期买花,这个念头浮上来。   鲜花让人愉悦。   店主顺便送她几颗糖果,青柠味儿的,蓝莓味儿的,椰子味儿的,她全送进嘴巴,真甜。   简嘉莫名想起陈清焰的那句“等我找你”,心跳加快,糖果开始发酸,再想想,开始冒又苦又涩的气泡泡,传染了她整个五脏六腑,走到垃圾桶前,简嘉把糖果又都吐了出来。   那个吻,让她脑子爆炸。   刚要走,身后有高中生玩着滑板过来,撞到她肩膀,有点疼,花掉地上,被男孩子一个趔趄践踏过去,简嘉的心立刻被撒野孩子给辗的稀碎稀碎的,她揪住人高马大的男孩子:   “哎,你不能这么横冲直撞的,太危险!”   一地鲜花的尸首,简嘉俯下身,在一堆残肢里捡到幸存者,一枝绿菊。   还可以插在病房床头的马克杯里。   男孩子爆着一脸青春痘很沉默,点个头,敷衍的算答应,后头跟上来看不出具体年纪的女人,她不年轻了,但气质文雅抵消鱼尾纹,问清楚情况,果断赔偿。   简嘉不肯,两人拉拉扯扯的,对方似乎很较真,忽然,端详起简嘉:“你,你……”她皱着眉头,不太确定,“教法语的小老师?”   在街头遇见培训班的大龄学生,几率很小。   简嘉一愣,没什么印象,但被人大街上当面喊老师,多少有点不适,两人倒结伴一道走了一段路,几句聊下来,知道这位苏女士是一家著名心理咨询所的心理咨询师,彼此留了联系方式,苏女士告诉她,日后有任何心理问题都可以来找自己,说完,也觉不妥,哈哈掩饰:“希望你永远不要有心理问题。”   简嘉对心理学很陌生,客气道谢,虽然她心里在想有什么不开心的努力消化就好,她不太明白,那些需要心理咨询师的人们到底在经历什么样的痛苦需要一小时花上千元和人聊天。   人,总是对他人的痛苦毫无想象力。   但简嘉表示深切同情。   而苏女士,只是太爱苏菲玛索的电影,才来报的法语班。   面前停下一辆骚里骚气的蓝色粪叉车,里面的人,大声地喊她:   “程程!”   天上的繁星密密麻麻,落在城市的夜幕,一个也瞧不见,全隐匿,了无生气,有生气的是华灯流光溢彩,简嘉看着同样流光溢彩的车子,不惊讶,偏头瞧一眼,副驾驶果然坐着许远。   开车的是他大晚上戴着墨镜看起来像天桥算命瞎子的妹妹许遥,在嚼口香糖,红唇如血。   就差脖子上挂一大金链子,再叼根烟。   许遥从脸到身材都有几分像香港女星钟楚红,这点,许母骄傲地不行,言之凿凿女儿随自己:肉感,结实,健康,五官张扬骨骼大,卷发凌厉,但一笑,却又带着讨喜的村气,很难说她是土是洋。   许遥不认识什么钟楚红,那个年代港星一个不认识,那是活在父辈嘴里的人。   这个天,就穿了貂皮,年轻的女孩子,才爱死命往成熟性感倒腾,身在其中,不知青春可贵。   苏女士见状,忙道别先闪人,倒是那滑板男孩,盯着玛莎嘟囔了几句才被母亲拽走。   许远下来,玛莎引擎怒吼,又骚里骚气地开跑了,简嘉看到女孩子冲她挥了下手,指甲涂得璀璨。   许远低调多了,穿的随意,他很阳光,面相白嫩干净,没有任何攻击性,尤其他戴着眼镜,看着无害,跟简嘉对比,是同龄人的感觉。   分别几年,许远笑着打破尴尬,故意比划了下她的个头:“程程,长高不少呢!”   简嘉被逗笑,她本来爱笑:“瞎讲,我高三就不长个子了。”   笑完,还是尴尬,没什么话题。   前头有卖烤红薯的路边摊,中学那会,冬天下雪,她跟同学们下了晚课,剁着脚,呼哈一团团白气,围着老奶奶的摊子,几个学霸讨论烤红薯为什么这样香,从细胞结构说到高温焦糖反应,吃到嘴里,却有点差距,关于这个疑惑,有才女推眼镜插话:   “《围城》里说,烤红薯就像偷情,闻起来很香,吃起来也就那么回事儿。将来,我男人要是敢出轨,我就送他一车烤红薯让他自己体会这个真谛!”   说完,补充,“哦不,我想出轨的是我,我要过上等人的生活,享受下等人的情、欲。”   大家一愣,合起来骂饱读诗书的才女满脑子思想不健康。   她们都是少女,远远没到领略生活真谛的时刻,说惊世骇俗的话,不知天高地厚,一地散落在少女时代的凋零哄笑。   但烤红薯呢,永远闻起来香甜,所以,她们知道真相也乐此不疲禁不住诱惑还是要买烤红薯。   简嘉好不容易捞到个话题,把陈年旧事拉出来鞭尸,掐头去尾,意外温馨。   两人都刻意避开彼此家庭问候,也避开当下近况,只怀旧。   这很环保。   许远给她买了份烤红薯,格外甜,简嘉简直要喜极而泣:“这是我吃过的最表里如一的烤红薯了!”   许远嘴角微撇,扬手轻拍了拍她脑袋:“没见过世面。”   简嘉不觉放松,乐滋滋啃着烤红薯,忽然发现,甜的东西真的让人愉快,入口心醉,她后悔浪费了糖果,也许,回去吃,还是甜的呢?   吃的满嘴都是,许远的手突然伸出来,要替她揩掉,简嘉下意识一躲,避开动作,尬笑着掏出纸巾擦了擦嘴。她知道,他一直在看她。   他打量人时,目光藏在眼镜后,没有恶意,但简嘉总觉得那目光好像会生长,像爬山虎,需要借助墙壁。   所以,她要全心全意地吃烤红薯,并表现出相当忘我。   这个时候,许远的手机响了,屏幕亮起来,是陌生号,他接了,声音放得低沉温和:“哪一位?”   “啊,哥哥是我,我和人撞了,麻烦你过来一趟呗!”那边许遥不知借了谁的手机,奇怪的是,语气一点也不急,相反,好像还挺乐。   电话挂了,许远才反应过来她根本没说出事地点,肉麻兮兮撒个娇,完事。再拨过去,占线,几分钟后再拨,还是占线。   她被撞飞了脑子?   东城区安德大街上,许遥的确挺乐。   想超车时,她跟一辆雷克萨斯LX撞了。 第12章   事故的发生,全在于许遥的好胜心。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开着蓝色玛莎,招摇过市,不是被当富二代,就是小三,但许遥面相不显小,说二十多岁行,三十多岁也无不可,她在别人口中,也就摇摆于二代和小三之间,下过崽的那种小三。   从车上跳下来,万众瞩目,她不急着处理事故,拿出手机,拍下车祸现场发朋友圈立刻四面八方齐点赞,气势颇壮,但看到陈清焰从车里下来时,她眯起眼,瞬间嗅到同类的气息。   这绝对也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   能给人快乐。   淫、荡的快乐。   很年轻,线条真好,尤其那两条腿,许遥怀疑有两米八。   他无意冷若冰霜瞥过来一眼,在玫瑰色的夜幕下,不用开口,颠倒情话。   真他妈肉麻。   下一秒,许遥把手机扔了。   并被自己的想象感动要哭。   凑上去,风情万种地向陈清焰借了手机,然后,再装腔作势给许远打了个他压根赶不过来也完全不想他出现的电话。   陈清焰等对方拿下墨镜,看到一张鼓嘟嘟的嘴,还在动,他要回手机,报警。   女孩子身上的香水味,很贵。   许遥蠢蠢欲动,本来撞上的那一刹那,心里已经呼啸而过一万句“握草你妈”,踩着高跟鞋,要下来撕人,此刻,主意早改,满脑子的我要怎么勾引他我跟他睡一夜稳赚不赔我要扯他领带捆绑PIAY等等一系列男盗女娼之事。   交警来的很快,居然一眼认出陈清焰,神色激动:“呦,陈医生,是您报的警啊?”   五个月前,陈清焰为他老父亲做了一台手术,术后,保住了腿,且一点后遗症全无,效果奇佳,当时往103送过锦旗的。   许遥耳朵尖,立刻换成满脑子特权交易,一脚插进来:“警察叔叔,要先做责任认定哦,”说着迅速拉住交警低声问,“他什么医生?哪个医院的?”   交警莫名其妙看她一眼:“你受伤了?那正好,陈医生就是骨科医生。”   “啊!”许遥反应绝快,马上摸到小腿痛苦呻、吟“我好像骨折了。”   陈清焰插兜看她,只两眼:“不至于。”   过分简洁。   他觉得他的车受伤更严重些。   许遥是摆弄她的墨镜时,浑然不觉,来不及刹车,而陈清焰正在减速变道,前面是红灯。   他开车一直很谨慎。   全责在许遥。   许遥不关心钱的事儿,而是想法设法第二天就跑到了103。   大厅里有陈清焰的画报简介,她堂而皇之发花痴,独自一人。   这两天,陈清焰刚从香港回来,要汇报成果,西装笔挺开完会后,收到两条信息,一条来自沈秋秋:   “回来了吗?想请你吃个饭替爸爸表达谢意。”   很简洁。   另一条,陌生的号码:   “今天出诊吗?陈医生?”   也很简洁。   但后面缀有飞吻表情。   他都没回,直接来到心外的病房区,那个身影不在,倒是老人,一抬头,跟他对上目光,认了出来,友好地跟他主动笑打招呼:   “陈医生。”   陈清焰点头致意,没逗留,赶着去做另一台手术,五点时,今天结束得格外早,抽空回了个家。   军区家属院在五环内。   陈清焰开着车,临进大门,习惯性摇下车窗,跟站岗哨兵问好。   家里不知道他回来,陈母一直习惯见不到人,包括节假日,小保姆跑进来欢天喜地通知时,陈母一愣,从沙发上起来,裹着披肩,忙吩咐人赶紧做饭,要整一大桌子的那种。   秋风一起,公寓前经常铺一层半红不黄的树叶,司机老张正舞着大扫把,南城干燥,扫把这么一挥,乌烟瘴气,小保姆在屁股后头跟着洒水,并对陈清焰喊“少爷”。   他听得牙疼。   陈母站在台阶上嗔小保姆:“小陶,说多少遍了,不要总搞封建社会那一套,你这孩子,怎么老记不住呢?”   小保姆是七拐八拐在老家的远房亲戚介绍来的,八竿子打不着,硬喊夫妇两人“大爷大娘”,没怎么念过书,尽会傻笑,好在孩子勤快,没得挑。   “爸呢?”陈清焰开始脱外套。   “徐副司令来了,在军务科商量事儿呢。”陈母忙着给他挂衣服,一扭头,见陈清焰两条长腿一盘,歪在沙发上揉眉心,知道是累,忍不住又想唠叨他,无非就是当初脑子进水去学医自讨苦吃诸如此类,忍了忍,没张这个嘴,费了好大劲儿。   “清焰,”陈母往他身边一坐,这个欲言又止的口气,一出来,陈清焰就知道亲妈想问什么,眼皮也不睁,声音低沉:   “那女孩子还可以。”   陈母心下一喜,想撺掇他多说两句,见他没兴致,只好往别的地方打岔:   “昨儿刚替你回绝了两家,一家是隔壁你张爷爷的外孙女,听说出国回来了,博士,比你大一岁,年龄倒在其次,说真的,虽说小时候见过两回挺方正一孩子,但前儿见怎么个头那么矮,我疑心那孩子是不是小学毕业就没长个儿了,不精神……”   他不接腔,知道接了没完没了,假装睡着。   陈母独角戏说了十三分钟。   然后,他真的睡着了,陈母拿来自己钟爱的波斯菊大绒毯,给儿子搭上。   等再醒来,家里来了客人,谈部、队工程招标的事宜。   部、队这块一直自主招标。   但这不是招标办的职责吗?他记得,一般不通过互联网发布招标公告,陈清焰皱了皱眉。   在建委的大姐跟堂兄都在。   对方是个白净的年轻人,戴着眼镜,很斯文,完全不像是个商人,而且,以他的年纪,未免太年轻。   陈父喜欢抽港版万宝路,吞云吐雾,拖着不紧不慢的腔调跟小辈谈话,大姐偶尔插两句,陈清焰对此毫无兴趣,转身上了楼。   端上来切好的水果、点心丝毫没动。   “爸今天见的什么人?”陈清焰在陈母上来给他送牛奶时随意问,陈母也答的随意,“许少阳的儿子,现在,许家的生意都是儿子接手,这次来,谈招标的事。”   “军队不是十年前,爸年纪也大了,这些事,少沾为妙。”陈清焰放起CD,响起的,是周涤非次爱的德彪西。   “他一后勤部部长,本来就管这些,他不管,谁管?又不是早先在参谋部。”陈母在开着暖气的房里换上真丝旗袍,给他熨起衬衫。   陈清焰靠在钢琴上,很沉默,片刻后说:“您知道我说的什么。”   “你爸是心里没数的人吗?”陈母怪他。   这年轻人,有手腕,能进得了大院,而且竟然轻易能见到父亲,陈清焰忽然想起什么,讽刺地笑笑,“跟许家打过交道的,基本都出事了。”   最近一个,是简慎行,南城专管市政建设的副市长。   但许家,屹立不倒生意全面开花。   “你这孩子,想说什么?还知道你爸年纪大了?你看老大的闺女,马上小升初了,你呢?我对你要求可放到最低了,只要别给我领回来个男人就成。”   陈母回眸瞪他,很不满,陈清焰自幼是被全家宠惯了的,要做什么,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去学医,也是自己拿的主意,当初,因为家里关系,死活不愿进103,亏得103骨科是重点科室,领跑全国,才勉为其难进去。   陈清焰没有说话。   第二天,专家门诊,遇到玛莎车主许遥,陈清焰一点都不意外,满足她一切无理要求:许遥非要做检查,不做,就是医闹的架势,陈清焰看看她,低头开了一堆检查打发走人:   “先去预约。”   许遥假睫毛又密又长,冲陈清焰眨媚眼,不忘抚弄一头卷发,那样子,要多肤浅有多肤浅:“陈医生,你再帮我摸摸腰嘛,这儿,这儿,都很酸的。”   她摸的胯骨。   放荡不羁的性、骚扰。   陈清焰面无表情:“抱歉,帮你转关节科,我看不了。”   他要把这个女人丢给隔壁同行。   “哎,”许遥忙拍下他要提笔的手,什么鬼关节科,她是来看他的好不好,许遥停止搔首弄姿,托腮问,“陈医生,下班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好不好?”   “谢谢,没空,”陈清焰对实习生示意,“下一号。”   许遥被实习生客气地“请”了出来,她躲开,“别碰我,真讨厌。”说完,翻个惹人嫌的白眼。   八公分的镶钻高跟鞋在医院走廊踩得目中无人,每一步,胯扭到位,又十分稳,牢牢抓住地面。实习生在后面看着她的胯,笑,告诉了陈清焰。   出电梯,走到大厅,几个保安牵着警犬德牧在溜达,许遥一撩头发,眼睛里闪过极度震惊的情绪,什么鬼医院!   103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还不够吗?弄几条傻、逼大狼狗是要做什么?   问了句路人,才知道前几天刚发生医闹,三个醉酒大汉砸了骨科急诊。   呀,骨科?许遥一个激动。   不容多想,视线里走来个熟悉的身影,她更激动了,在公共场合大声喧哗:“程程!程程!”   大厅里,目光纷纷投向她,许遥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没素质,她从小没素质惯了。   相反,她总带点恶作剧的心理。   简嘉手里拎着从门口餐馆买的熟食,看见许遥,很意外,甜甜笑着走过去,只能受她牵连,被人围观。   简父出事,许遥一清二楚,她不过表面胸无大脑,精明内藏,自家跟简家那些过往以及没有的未来她也都一清二楚,但好在,她觉得当势利眼会让人生乏味许多,太没意思,所以,热忱地扑了上来。   更何况,老哥还在追求简嘉,虽然,她一度怀疑许远不过是退而求其次。   “你……”许遥差点问出“你妈怎么还不出院”,猛然想起,她应该是不知道的,许远会咔嚓她的,立刻,调出个新表情,表示错愕,“你怎么在医院?”   简嘉笑意褪去几分,但顾着礼数:“我妈妈生病了,你呢?哪儿不好了吗?”   她没有把坏情绪传染给别人的习惯。   这话一提,许遥忽然抖擞,踩着高跟鞋脚下生风地走进附近店面,买了花篮跟水果,把简嘉胳膊一挎,来病房探望简母。   叽喳一路,聒噪得要命,简嘉只能委婉地提醒她:“遥遥,这里都是病人,需要安静。”   许遥闭嘴。   见到简母和外婆,甜到发腻地问候了长辈,很快,转过头问简嘉:“你知道103的医生都在哪儿吃饭吗?”   她抬起手腕,看表,到饭点了。   简嘉恍然大悟,以为在暗示自己,不好意思笑:“瞧我,该请你吃饭的,你想吃什么?”   许遥捣她一下,神神秘秘:“医生去哪儿我去哪儿。”   简嘉为难了:“他们有食堂,三楼,不过那是职工餐厅,我没去过。”   “好嘞!”许遥打个清脆的响指,推走了简嘉。   正是饭点,简嘉被许遥生拉硬拽上三楼。   许遥有一种张扬跋扈的劲儿,不靠五官,靠气场,跟简嘉相反。   于是,两个人,一个正经美人胚子,一个闪亮矫揉造作,成功吸引了黑压压一众职工的目光,程述先发现的简嘉,惊喜,忙告诉陈清焰:   “拉大提琴那姑娘,快!”   程述是第一次在103见到简嘉,陈清焰却不是,他看过去,想笑,她的伙伴们类型丰富:夜店女郎,财大学霸,玛莎车主,就她,最贫穷。   当然,也最漂亮。   穷人家的漂亮姑娘,男人忍不住就会想着给她捷径走。   她在抿头发,侧过脸和许遥说话时,纯情地像个中学生。   这么些年,他发现自己一直在固有的秩序里不断重复自己。   因为那个吻,他原谅她。   陈清焰隔着人群,静静看了几秒。   “上啊,肯定是没吃饭,机会来了!”程述拱他,火急火燎,在简嘉偏头说话时惊觉这姑娘乍一看像某人,陈清焰则笑而不语,他已经发现许遥看见了自己,他不动,就近坐了,等人自己走过来。   果然,许遥拉着简嘉朝这边欣喜若狂地奔来,高跟鞋刺耳。   毫不客气坐到对面,许遥腿一翘,坐的像网红直播:“陈医生,既然我请你吃饭不好,那你请我,不,和我的朋友。”   听许遥熟稔的口气,简嘉一愣,转头看了看她。   朝陈清焰这过来时,她够惊讶了。   陈清焰把饭卡一推:“随便刷。”   “我要你帮我买,你喜欢什么口味我就喜欢什么口味。”许遥开始撒娇,吃吃笑着,目光落在陈清焰的餐盘上,她要使唤男人为她服务,脑子里,想的已经是第一次什么姿势比较好。   “稍等,”陈清焰竟答应,他抬眸,眼睛像藏在雾里,目光很深地延伸到简嘉身上,“和我一起。” 第13章   简嘉五味杂陈地起了身。   好像,她认识的女孩子,全都认识陈清焰。   她尴尬笑笑。   但陈清焰没有回之一笑。   “喜欢吃什么,随便点。”他按自己那一份,给许遥选,两人挨得近,简嘉看到他握惯手术刀的手,修长,有力,稳定,她想起他说过的话,轻声问:   “您从香港回来了吗?”   问完,觉得自己蠢,他当然回来了要不然现在站自己跟前的是什么?   陈清焰却不在意,“嗯”一声,“你妈妈还好?”   “查房时医生说还好,再观察,谢谢。”简嘉去夹点心,碰到他的手,一缩,脸红了,连带着耳朵根,是小女人半清不楚雾里看花的妩媚。   也许还因为,她又想起了那个初吻,足够回味。   陈清焰笑了一下,很淡,带着她,东挑西捡,也不顾别人目光把能逛的走了一遍。   这顿饭,吃的许遥雀跃,她问什么,陈清焰实在躲不过去便象征性搭下腔,而程述,女性之友,话唠,跟许遥很快发现臭味相投,侃得天花乱坠,不知所谓。   简嘉两腿习惯性并拢,没什么声音,陈清焰腿长,每当坐不锈钢餐桌,舒展的话,能伸出去老远,此刻,他伸得长,把她双腿困在自己的范围内。   他吃饭时,也习惯性没什么话要说。   许遥跟程述说话时,目光不忘空给陈清焰一部分,时刻关注着。   “陈医生,你有女朋友吗?”许遥终于憋不住问。   程述贼笑,跟他汇了个见怪不怪的眼神。   语气玩世不恭。   陈清焰目光浮动,抿了口香气高扬的英红:“有。”   “那我要把你抢过来!”许遥哈哈笑,“说,是谁,在哪儿,我要看看是哪个女人居然拥有陈医生!太罪过了!”   这么英俊的男人,谁拥有,都是一种罪过。   很少有人知道,在某段关系里,陈清焰永远是被抛弃的一方。   陈清焰面色平静,拿起纸巾,轻轻拭着嘴角:“不好意思,私人问题。”   程述看了眼他,心思乱动,忽然扭头笑呵呵问简嘉:“冒昧,你有男朋友吗?”   话头一下对准自己,简嘉愣了愣,继而摇头。   “谁说没有,我哥哥就是你男朋友!”许遥抬手就拍了下她肩膀,咋咋呼呼,“你可不能赖账!”   “遥遥……”简嘉没办法只能这样回敬她一句,以示无奈。   气氛突然沉寂。   在许遥停顿数秒后又开始的新一轮聒噪中,一顿饭,结束了。   许遥是依依不舍离开103的,回头时,露出一种“我还会再来”的嚣霸之气。   当她把当日见闻说给大哥许远听时,许远从跟女人上床发泄完性、欲的状态里完全抽离,他拿下眼镜,那双近视的眼便呈现一种迷离阴沉的骘影来,平静问妹妹:   “陈清焰现在是副主任医师?”   “前几年就是了,大厅墙上有他履历,啧啧,好厉害呀!”许遥什么都不懂,但不妨碍她对青年俊杰有一种发自灵魂的谄媚。   那是他有个好爹,许远想。   “你怎么不关心程程?”许遥脑子转过来。   许远重新戴上眼镜,世界明亮如水洗,他复变温和:“怎么不关心?”   许遥斜着眼,余光锐利,想从哥哥脸上发现点什么,在许远看过来时,她变得欢快,伸出爪子没心没肺冲哥哥笑:“给钱,我看中一款新的包包!”   两兄妹都完全不提,今天,是许母的忌日,该去公墓献花。   许母死于一年前的车祸。   “龌龊之徒”装修得极富质感,并且,舞台成了重中之重。   简嘉裹着一身夜色进来时,不巧,陈清焰想起沈秋秋那条短信,也约到了这里。   沈秋秋心里并不乐意辛苦挤时间来这种地方看老同学简嘉跳艳舞,但没否决。   陈清焰信息说的很直白:不喜欢可以不来。   她不能不喜欢,怕机会溜走。   又恨他如此冷,她想要的殷勤和温度一点没有,但陈清焰依然让她觉得此前情路种种都成为垃圾。   他是放在“黯然失色”这个语境里的,让前任黯然,让后任失色。   陈清焰的车还在4S店,开的备车,接到沈秋秋,一路聊了几句,索然无味,他看的出对方意图,连撩一下都懒得出手。   相反,更加客气和周到。   但还是愿意带人出来。   看到简嘉换好衣服在一旁候场时,他感觉尤其强烈,是一种非常原始却又有其他企图的感觉,交混着,陈清焰自己没有细想。   等两人对视,简嘉嘴巴顿时发干,内心抗拒:她不想被他的目光消费,随便谁,只要不是陈医生。   但上台后,她还是努力表现出了自己的专业,在妖娆的节奏里。   场子里,有人拼命拉口哨,啦啦队的阵势,不知道的,以为台上正在拔河比赛。   陈清焰发现了张牙舞爪的许遥,他皱眉,在想这是什么日子,程述则比他兴奋,十管麻醉都放不倒的那种,一不留神,开坏了玩笑:   “可以啊,这后宫,还差一个周涤非。”   陈清焰没变脸,很平静,程述朝回狠狠咽了口唾沫,知道说错话,嘴里塞块榴莲,刺激下自己赶紧清醒。   听在沈秋秋的耳朵里,她鄙薄地睨了一眼程述,借着昏光。   程述没接到这份鄙薄,接到了一个电话,陌生号,直闪,他挤出来,在大门口吹了两分钟冷风,然后,揣着一颗热起来的心进来,看向陈清焰,几次欲言又止。   那个嘶吼的DJ跃跃欲试,准备狂嗨。   下台时,简嘉穿上鞋,有熟悉的声音对她说:“要不要过来喝点东西?加冰糖的花雕?”   她惊愕地看着对方,本来,在台上瞄到许遥,只是小小震动下,很快想通,但许远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几乎喊出来。   许远揉揉她脑袋,没隐瞒:“我盘了这个店。”   说完,不忘评价:“你真漂亮,程程。”   该不是因为自己?简嘉想,未免觉得太自作多情,张了张嘴,迟疑着是不是说些道喜的话,世事难料。   当然,最糟糕的是,这个时候程述跑去跟许遥搭讪,许遥发现了陈清焰,很快,她理也直气也壮地坐到了陈清焰身边,开了酒,和沈秋秋一起,为他营造出一种左拥右抱的昏君氛围。   “陈医生,你这是什么意思呢?另约了人?”沈秋秋的脸快挂不住,耐着性子问,陈清焰也不解释,只是问,“想回去了?我帮你叫车。”   一句多余累赘也没有。   直接给了一刀。   许遥歪着头笑,猜出眼前的这个八成是相亲对象,瞧那端庄矜持的坐姿,没跑儿了。   场面很混乱,许遥不嫌事大,呼朋引伴,把许远跟简嘉引来,对沈秋秋说:“大姐,你要走抓紧走行不行?麻溜的,别占地方。”   她很嚣张,用一种“大姐你今天打扮超级土”的目光鄙视着沈秋秋。   鄙视满溢。   这下,沈秋秋彻底绷不住了,脑子里只过了一个词:乌合之众。   她抓起包,用最后的力气跟陈清焰说:“我先走了,陈医生。”   陈清焰没有出去送的打算,告诉她:“替你约了车,注意接电话。”   天衣无缝,让人挑不出毛病,但内伤。   许远跟陈清焰打过照面,此刻,淡淡的,薄薄的,在许遥叽里呱啦的介绍下,礼节性的寒暄下。   夹着一个无所适从的简嘉。   像被人掐着喉咙,不得不开口:“对不起,我还有事要先回去。”   “我送你。”许远很自然接话,简嘉当即拒绝:“不用,还有我朋友,你忙。”   许遥在使劲冲许远打眼色,撺掇着。   几人在关于到底要不要送简嘉回去的问题来回撕扯时,陈清焰不见了,这是许遥忽然发现的,一愣,问程述:   “哎呦,陈医生呢?”   “走了,被你呱啦走的。”程述笑,却看向简嘉,她妆容转淡,周琼嫌太毁皮肤,坚决阻止她再涂抹成鬼,自然,就露出了和在胡桃里差不多的轮廓,程述有点吃惊,还在辨认。   从“龌龊之徒”走出来,夜色凉,满面萧萧的风,陈清焰坐进车里,温暖几分,不急着走,开车窗,接着点起了烟。   没几分钟,收到沈秋秋的语音。   他没点开,选择忽略。   很快,电话响起,这个号,没存姓名,陈清焰记性极好,认出是和发陌生短信的号码一致,直接挂掉了。   然后,屏蔽。   窗外的冷风不停。   简嘉换好衣服,一出来,瑟瑟了一下,这才发觉降温了,她穿的单薄,拽着周琼紧紧依偎着她,像粘牙糖,背后有人按了两声喇叭。   车灯对着她们。   “是陈清焰。”周琼趴她耳朵那迅速说了一句,笑着,“这么冷,咱们就蹭回车?”   话音刚落,车来到跟前,陈清焰捏着眉心:“上来,我送你回医院。”   他没询问,是要求。   周琼喝着冷风,脸上起了层鸡皮疙瘩,按下简嘉的手,问他:“陈医生,能麻烦也送下我吗?你知道路的,而且,程程今天也回公寓,明天学校有事儿呢。”   坐到车里,开着暖气,没多会儿温度就上来了,又有点燥。   一路上,车里放着巴赫,只有音乐流淌。   刚要下高架桥,前面堵了,陈清焰探出头看看,有交警的身影。   这里也不能下人,只好等。   简嘉睡着了,头歪在玻璃上,嘴角微翘,陈清焰透过后视镜看她,一会儿,忽然调转看向正看风景的周琼,声音压的低:   “她爸爸做什么的?”   在医院,好像从来没见过简家有男人出现,三个女人,老中青。   周琼一下会意,鬼使神差的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去世了。”   说完,自己也后悔,这么大个谎想改都改不成,况且,潜意识里,她不想改,要替简嘉在这个各个方面条件都优渥虽然可能是渣男的陈医生面前遮掩一下。   陈清焰没说话,修长的手指又握了握方向盘,看前面动了,准备走人。   到了公寓,周琼把简嘉推醒,迷糊间,陈清焰听她轻声说“该起床了吗”,他还是透过后视镜看她,迷迷瞪瞪的,很可爱,是属于年轻姑娘的鲜活。   路灯很暗。   “我送送你们。”陈清焰说完,打开车门下来,这个时候,手机亮一下,是程述,只有简短一句话,他盯着看许久,停在那。   这两人不得不也停下,观望,从车里出来简嘉又觉得很冷,一阵阵的打激灵。   陈清焰把手机丢在车里,朝两人走来。   “麻烦你先上去。”他对周琼说。   把人支开,陈清焰似乎也没有跟简嘉交流聊天的意向,灯光下,两人的影子有些距离,陷在昏黄里。   公寓物业混乱,自然环境也差,看起来,甚至不太安全,简嘉被冷风吹的只想上楼,她不得不开口:   “陈医生,要不要上来喝杯热茶再走?”   如果不是知道她跟室友一起住,只凭这句,他会以为她在发出性、暗示,很明显的性、暗示,但又明显不是,她只是在风里发抖。   想回家,然后客气一下。   陈清焰站住,默默看了她片刻,靠近几步,说:“跟我恋爱,程程。”   语气里的占有,赤、裸裸的。   不是商量。   也不是追求。   简嘉吃惊地抬脸,风一直在吹,在一种无措又不解的瑟瑟中,她显得楚楚动人,陈清焰穿的Burberry黑色风衣,很复古,他张开怀抱,把冻坏了的姑娘用风衣裹到结实的胸膛前,低下头,睫毛造就很深很深的阴翳:   “你可以不答应,但我需要你跟我恋爱。” 第14章   一切发生的太快。   她仰着脸,没等反应, 陈清焰开始吻她。   浪掷着感情。   是追逐光明, 也追逐黑暗。   简嘉躲在他的风衣里,两手死死攥紧了对方的羊绒薄毛衣, 他的吻, 撞击在胸口。   “你考虑下,我希望不要太久。”陈清焰在她耳垂那撩弄,像复仇。   夜幕深的看不出任何裂痕。   简嘉狼狈地逃回楼上时, 发觉少点什么, 她捂着脸, 在门口想半天等钥匙掉到地上, 吓一哆嗦,还是没想起来。   “陈医生走了?”周琼窝在沙发里吃水果, “对了,那笔钱怎么说?”   简嘉脑子里乱,红着脸,想不起来钱,坐上沙发,抱着膝头把脸埋进去, 很小声说:“他要和我恋爱。”   周琼鼓着腮一脸不可思议, 咬破圣女果, 一嘴的汁液, 几乎喷简嘉脸上:“和你恋爱?这么快?我看他多半是想上你。”   简嘉一颗心往下沉, 家教良好的好孩子一般没有鉴别渣男的能力, 周琼有。   “当然,答应也行,保持距离,但,有一点,千万千万不能跟他太快上床,你不懂,你一旦跟他太快上床,下床的那一刻,他就酝酿分手计划了。”周琼以过来人被渣男伤害过的身份,谆谆教诲。   此时此刻,陈清焰的信息发过来:   如果欠男朋友钱,我来还。   简嘉愣住了,好半天,想起这个“男朋友”指的谁,再细想,一骨碌爬起坐好,拨通许远的电话。   响两下,许远接了:   “程程?”   “我妈妈的费用是不是你交的?”   那头犹豫了下,紧跟着坦然承认:“是我,你可以慢慢还。”   她的自尊,不是被照顾就是被践踏,最重要的是,她觉得生活被人偷窥掌控,这很可怕,简嘉头皮发麻的继续跟电话里的人揪扯这件事:   “如果我不问,你不打算说是不是?”   许远听出她微妙的情绪变化,笑着安抚:“我怕你觉得压力大,想晚点说的。”   一句话,把简嘉弄的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她闷闷的,说一句“我想办法还你”挂了电话。   整个晚上,简嘉在周琼轰炸式全方位分析渣男的语炮里难能入眠,以及,回放陈清焰给她的第二次吻。   他技巧太好,是阅人无数积累的经验,因此,导致技术含量远高于情感含量……窗子那很亮,简嘉拉开窗帘,看到月亮--   上面是大块大块的疮疤,但闪着美丽皎洁的光芒。   她被一个成熟男人的吻击中,并且,做不出最正确的判断。   他说他需要,这让简嘉在某一刹觉得陈清焰脆弱,她希望不是幻觉,甚至,他在说需要时,她的心塌陷了一片,涌上来流动的湖泊,异常柔软。   少女情怀总是诗。   但诗两天后就被现实击的零碎。   简母被通知有发展为扩张性心肌病的征兆,一直控制着血压和心率,也吃着倍他乐克,但ECT结果出来,心脏活性一清二楚地摆在那儿,这个概率,在心肌炎的治疗中始终存在。   简嘉听不懂,进修医生在查房主任走后,留步,更形象的告诉她,正常人的心脏应该有多大,而病人的心脏又会发展成什么样,她的反应和大部分并不了解医学常识的家属没什么两样,最关心的是,会不会死人。   没太好的办法,除非心脏移植。   缘起也就是一场久拖不愈的感冒。   简嘉呆呆站着,心跳,在得知结果后就一直猛烈地顶撞胸口。   临到黄昏,出来买饭时没打伞,回来时,下雨了,只能任由雨水胡乱拍脸,是疼,是冷,她压抑地分不清楚。   人很灰败。   “妈妈,您要做好长期带病生存的心理准备,其实,这个病,说重好像很重,但生活中咱们多注意,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她说完,胸腔在下雨,凄冷的,知道妈妈不会长寿。   简母似乎看的很开,摸简嘉的脸:“妈没事,只要能看到我乖乖出嫁穿婚纱那天就够了。”   简嘉狗哭着笑。   但擦完眼泪,她去咨询心脏起搏器的事,又接到电话,外婆被骑小电驴乱闯红灯的小伙儿撞了,老人骨头脆,意外没事,却摔了脑袋,缝了几十针,昏迷。   老人刚回县里,就出事。   此刻在县医院。   简嘉没敢让妈妈知道,把周琼喊来,准备坐大巴赶回县城。   “演出你怎么不去呢?”简母疑惑,周琼笑着解释,“我崴脚了,不敢为两个钱到时落个残废,多不值呀,阿姨您说是不是?”   简嘉心里火躁,不知妈妈信了没,捏捏周琼手心,拿起包走出医院大厅时,撞上陈清焰。   他被淋湿了,从车里到大厅这段距离没撑伞,五官尖锐,情绪正在烦乱中,看到简嘉,蹙了蹙眉。   “去跳舞?”他上来语气就很冷雨夜,冰碴子一样,简嘉含糊应一声,要赶紧走。   “考虑了吗?”他问,脸色不佳。   他一直攥着兜里手机,想捏碎。   简嘉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最想看到的和最不想看到的都是同一人,她觉得委屈,但自己也说不出缘由,她眨眨眼,像站在地狱之火。   愣住几秒。   这和她闲暇时幻想不太一样。   他眉目间异常冷清,看着她,忍无可忍一样转过身朝外走:“我送你去。”   简嘉觉得他整个人都在一种很奇怪的状态里,莫名害怕,不敢造次,跟着他上车,才小心说:   “我要去华县县医院,我姥姥出事了。”   他握着方向盘,发动车子。   车直接开出了医院车库。   两人继续在奇怪而沉默的气氛里僵持。   车厢里,也没有再放巴赫。   只有雨噼里啪啦敲打车窗,很像他第一回 送她回公寓的鬼天气。   开出一段距离,陈清焰掏了下口袋,把一样凉硬的东西塞到她手里。   一张卡。   “拿这个去还钱,”他看着前方,“剩下的,给你妈妈交住院费。”   “还有,去胡桃里可以,但‘龌龊之徒’不要再去了,那里人太杂,再去,你绷不住的,”他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像端着AK47,一枪致命,“现在不卖,如果明天你妈妈就要做心脏移植,一百万,你卖不卖?”   简嘉被噎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几乎要哭。   他什么都知道。   堵车。   陈清焰心潮毫无波动,转过脸,看看她:“你不要误会,我脑子没昏到花一百万去跟个穷学生睡,你再漂亮,也还不值这个价钱。”   他没有轻蔑,也没有羞辱,平平淡淡,在陈述一种事实。   “那您想干什么?”简嘉眼眶里藏着泪水,把卡放到储物盒里,毫不犹豫。   “我说过了。”陈清焰作恶时总是大言不惭。   他终于笑笑,“你对我有好感,不是吗?”   他永远不提自己,在和周涤非以外所有的女孩子交往时一贯如此。   而当下,他迫切需要拿人疗伤。   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和周涤非有几分相似的外貌,人生在低谷,弱小又倔强,努力应付着千疮百孔的生活,她会需要他,陈清焰很笃定,而且从心理咨询师苏娴雅的朋友圈亦看到她。   “像法语一样美丽的小老师”。   是个俯身看教材的角度,像极了周涤非。   虽然只是个赝品。   但他还是从中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满足。   即使他觉得人生中去收藏一件赝品,颓唐遂往。   简嘉不知道眼前人此刻暗涌激荡的思绪,车子继续走,她微怔,好半天,不知该说什么,在来不及掩饰自己慌乱的一刹后,索性放弃,垂下脑袋,“陈医生,您说完了吗?”   她疲惫道:“说完了,麻烦您停车。”   陈清焰腾出一只手,支在车窗,摩挲两下额头:“伤自尊了?”   “我没有自尊,因为我穷,又有几分所谓姿色,所以你看我是商品,可以买卖,给我钱我必须要感激涕零,自尊心,那是什么东西?抱歉,陈医生,我不知道。”简嘉忽然爆发,她很累,也无处可躲,噙着大颗眼泪,还在笑。   陈清焰不意外,相反,她含泪而笑的样子非常动人。   伸手弹了下她睫毛上挂的泪珠,目光很轻,看着她的侧脸,却不是在跟她说话,“我话说重了,抱歉。”   他递给她手帕,让她哭。   简嘉埋在男士古龙水味道里无声哽咽。   很快,她意识到没什么好哭的,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是能立刻飞到华县,还是时光逆流,妈妈如果不感冒?她不会沉溺虚无的假设里。   发泄一下,收拾好情绪,简嘉坐那一言不发。   像只温顺的兔子,不过,红着眼。   外头路灯下,乍烁乍晦。   到县医院,陈清焰找半天没找到停车的地方,只好打着双闪在路边等她。   时间已近凌晨十二点,开到华县,雨天缘故,耗费两个多小时。   陈清焰下午做了两台手术,加上长时间驾驶,便开了窗,抽起烟。   他再度翻开手机里的信息,僵硬片刻,控制住自己没有第十六遍去复习那个上传在群里的小视频。   一个小时后,他等来了简嘉。   “对不起,”她手里撑的是他给的FOX雨伞,兽头冰冷,“我陪姥姥说了会儿话,外公也在,把时间给忘了。”   太晚,她有点犹豫:“您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我给您开间房,住一夜。”   陈清焰揉了下眉头,把烟掐灭:“你呢?”   “我得陪床。”   “外公住城里吗?在沙发上凑合下,不用开房,”陈清焰眉头一拧,挑了挑,“还要钱。”   这是在替她考虑,简嘉不好意思笑笑,抿下发,外公的电话打来,托她自己的福,撒出陪同前来的是个女性朋友的谎,外公死活不肯让她陪床,不准她回来,她争两句,他的爆碳脾气立刻通过电话炸开,嗓门大,底气惊人。   陈清焰听到了。   简嘉尴尬地挂掉电话,耳朵疼:“我外公说话就是这样的。”   “没吃东西,附近有卖吃的吗?”陈清焰错过了饭点,饥肠辘辘。   两人在油腻腻的路边大棚下点了面,两个凉菜,老板是绍兴人,作息颠倒,摊子经常摆到凌晨三点,卖黄酒。   既然晚上不走,陈清焰尝起花雕,烫过的,简嘉跟老板相熟,自己这份加了冰糖话梅,和从前一样。   “这个后劲大,上头。”简嘉提醒他。   陈清焰没当回事。   她借着微醺感跟老板唠起童年,华县的种种,说话声娇柔,很慢,陈清焰在一旁静静听着。   直到起身回去,她忽然多话,说:   “我小学时就喝过花雕,偷偷的,妈妈她不知道,姥姥知道。”   像必要的科普,又像在分享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秘密。   脸上挂着童年残留的明亮笑容。   陈清焰看她巧笑,头歪着,忽然害羞似的又没了声音,他让她等一下,走回车里,取样东西。   小区陈旧,九十年代的风格,楼道阴暗,声控灯总是坏。   三室一厅,不大,屋里收拾得干净,妥帖,沙发上铺着沙发巾,也有些年头了,但主人依旧把它洗的雪白,一点没有变污。   外头雨一直在下。   简嘉帮他拿条干毛巾,擦头发。   忽然就很拘束。   好像不是在自己家。   “要吹风机吗?喝热茶吗?”她问,想要殷勤点,这样显得有礼貌,毕竟,他开了很久的车。   陈清焰坐在沙发上,外套脱掉,只剩件黑色高领毛衣,拿毛巾揉乱了碎发。   人显得嶙峋。   他不说话。   他最擅长的就是沉默,让人猜不透。   “那个小侧卧,您可以睡。”简嘉喝的脸开始发热,去铺床,为他准备牙刷毛巾,放热水,忙完,也疲乏,强撑精神从里面出来,突然打个酒嗝,很窘,吞了两口冰凉凉的茶叶水,想睡觉。   头晕。   如果,外公不让她陪床,她打算到对面小旅馆凑合一夜。   他看着她殷勤,像妻子,喉结动了下,底下,已经尺度空前。   他忍不住开口,低沉的:   “别走。”   简嘉呼吸停滞,扭头,疑惑地望向他。   花雕的确是后劲,陈清焰起身捏住她下巴,喊她:“程程。”   他身上的气息很强势。   贴上她红润的唇,几乎全是酒精的味道,两人的,揉在一起,他用吻推她,倒向沙发。   吻的足够久,她坍陷如泥,是沼热。   陈清焰像火山口。   简嘉可以在没发生这种事时,脑子里,有一万种应付措施。   但有些事,真正降临,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她觉得自己应该奋力起身,而不是大脑中风。   解腰带时,手表的凉意硌醒了简嘉,她的心,正如一只惊惶而张狂拍翅的雏鸟,身体,有陌生的难耐。简嘉被自己吓到,不是被他,在极度羞耻和错愕中试图找回意志:   “陈医生……”   “不想做?”他微哑回应,手却握着她的腰不住轻抚,重新吻她,吻到长而翘的睫毛,他对女孩子产生种种温暖而下流的想象。   好像,她才是病人,需要治愈,陈清焰产生巨大的身份错位感。   简嘉脸上嫣然,头脑昏沉地回应着他,眼睛几乎睁不开,酒精控制下,身体不是自己的了,而怀里,好像捂着放射性物体,后来,忽然释出强烈刺眼的炽光,撑在上方的男人粉碎了她过往所有的秩序。   陈清焰按住她乱颤的大腿根,从外衣里,又摸出新的安全套,换下。   没有顾忌她是第一次。   凶狠,持续。   从沙发,到她寒暑假小住的侧卧,她学过舞蹈,柔韧度让他更加放肆。   雨还在下。   她脸埋进枕头,被逼迫抓着床单呜咽地哭,像发、情,混在窗子上的雨声里。   小区深夜偶尔有车灯亮起,从窗子上,一映而过,是她和男人藤蔓一般的纠缠,在光和影里。   记不得几次。   陈清焰给到极致最后抱住她时,没喊错名字:“程程。”   沙发巾上有小块血迹。   他先醒的,在阳台抽烟,目光很深地望着远处零星的灯火。   有点头疼,不知是酒,还是昨晚太荒唐。   周涤非结婚了。   他一清醒,思绪重新被此占据,失踪两年,她嫁给了一个六十多岁坐轮椅的台商,在ins上晒婚礼。   还能人道吗?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   屋里,简嘉在焦隐隐的迷灼中苏醒,好久,才知道心脏在哪里跳动,重重的,惶惶的,她扶稳自己,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望着体,液,淫、荡的罪恶感刺穿整个人:   她做错事了。   很随便。   不自爱。   即使,整件事,发生的不清不楚。   陈清焰赤着脚,走回来,踩的木地板咯吱咯吱响,看看她,欣赏够了任由他疼爱过的身体,笑笑:   “别害怕,我会负责,我记得你到法定结婚年龄了。”   说完,俯下身,又含住她的嘴唇,把烟草味送进去,掌住她的后脑勺。   撤离时,告诉她:“你和我,可以慢慢恋爱。”   一切又发生的太快。   屋里味儿似乎没散尽,男欢女爱的味儿。   简嘉蜷在那不动,白生生的脚,夏天,她找他看病,他已经知道她脚生的非常养眼,当然,一夜过后,她什么地方更好他也更清楚。   她吓哭了。   只有恐惧。   完全不同于昨夜在他身下忍不住的低泣。   她战战兢兢被陈清焰带走,一路无言,在羞耻中很沉默地哭。   陈清焰怀疑昨天晚上自己是不是真的算强、奸了她。   他只能再次告诉她:“我会对你负责。”   简嘉一下哭出了声。   她在说“对不起”,陈清焰听得稍稍皱眉,对不起,周涤非最爱的三个字,他不要“对不起”,车子在路边停下,没熄火,他很认真地告诉简嘉:   “先结婚也可以,嗯?”   简嘉哭的抽噎,只顾自己:“我怕妈妈知道了,会失望。”她一脸潦草,“你不知道,我爸爸他这个人,一直做错事,他……妈妈只有我,妈妈如果知道我变成了坏孩子,她会非常非常失望,她会觉得女儿跟丈夫一样,我承认,我记得昨天的事,我也不知道那是怎么了,我真的不知道,就知道发生了,我不是三岁小孩子,我知道,我知道那是在做什么可我做错了……”   她语无伦次忽然爆出一声痛哭,“妈妈还生着病,我在做什么……”   话很长,陈清焰沉默听着,听她哭的惨烈,握了下她的手,稍用力:   “我再说一遍,我会负责。”   他低声问:“你爸爸去世了?”   简嘉茫然抬脸,止住哭,很快意识到陈清焰误会了什么,她咬了下唇,强压住心跳选择说真话:   “没有,他在监狱。”   剩下的,只有她知道,举报南城副市长简慎行的匿名信,是她写的。   事无巨细。   交给纪委。   选择在巡视组来的时候扔炸.弹。   多荒谬,她爸爸叫简慎行,爷爷取名字时有寓意,最终,活成反讽。   所以,今日所有种种,是因果关系而已。   她说完,轮到陈清焰愣了一下,没多问,财大的女学生有个坐牢的父亲,温柔的母亲,看上去慈祥友善的外祖母,她家庭关系,简单又复杂。   那天,她撞玻璃门,沈秋秋似乎想说什么,被打断,陈清焰想起这个细节。   但这似乎不重要,因为眼下,对于陈清焰来说,就是周涤非既然结婚了,那么,他也要。   回到103,简嘉恍惚下车,走几步,发觉下面不舒服,羞愧到无以复加,陈清焰看在眼中心里有些异样,这个时候,才想起来问:   “是第一次?”   他其实清楚。   雨夜的探索,过分深入。   简嘉安静地又垂下脑袋,但明明,昨晚上有那么一阵舒服地要死了,情、欲,粗粝细腻。   有东西在滚烫的血肉里碎裂,喷出冷火。   她还是没清醒。   强烈的感官刺激,是超出大脑承受极限的。再回想,只剩战栗和自戕式的耻辱。   两人分手时,陈清焰没说什么,拿出卡,塞给她,简嘉条件反射地给丢到地上,小脸发红,像刺猬:   “是为昨天夜里付钱吗?”   陈清焰好笑瞥她一眼:“你情我愿,我用不着为昨天夜里付钱,”看她要变脸,先把卡捡起来,“我是让你把其他男人的账给还了。”   说完,用力塞给她,转身走掉。   她一颗心,突然裂裂的。   走在路上,有一种全世界都知道她昨晚做什么了的心情,谁无意看她一眼,简嘉心里就咯噔一下,昨夜,陈医生在她身上无法无天。   等她现身,周琼借机把人给拽出来,在卫生间,稀里哗啦洗手:“姥姥怎么样?我跟阿姨说你演出太晚回公寓了。”   简嘉烫着脸,还在恍惚,无以言状的情绪反倒越来越汹涌。   夹带着巨大的伤感。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十三岁月经初潮,淡淡的血腥味儿氤氲在她的书房里,她哭了,给妈妈写起遗书。   知道真相后,心里失落,觉得人生失去什么,不是得到。   “怎么了?”周琼冲她脸上弹水,凉丝丝。   “我,”简嘉觉得他还在身体里面一样,痉挛了下,“我跟陈医生那个了……”   “接吻?”周琼对她的想象力没达到“那个”的程度。   简嘉点头,再摇头。   周琼两手张了片刻,犹如吃苍蝇,忍住劈头盖脸破口大骂的冲动,咬牙切齿,“戴套了吗?”   简嘉呼吸急促地点头。   地上丢了四个套子。   和撕开的包装。   两人无言相对。   “你是傻逼啊!”周琼突然骂她,恶狠狠的。   骂了会,看简嘉眼睛亮晶晶的,两腮,却出奇得红,她站不稳,周琼把她领回来,拿出体温计,十分钟后,事实浮现--简嘉发烧了。   陈清焰把她初夜做到发烧。   这让周琼愤怒。   简嘉散架地在陈清焰的私人公寓里昏昏沉沉睡了两天。   在医院隔壁。   周琼照顾她,而医院里,陈清焰请了护工。   公寓里,小陶一周来打扫两次卫生,小保姆进门后,发现了两女一男,床上一个,厨房里一个,客厅里,才坐着累了习惯揉眉心的陈清焰。   “忘记跟你说了,今天不用来。”陈清焰摆开茶几上的医学刊物,翻了翻,找出《Journal of Orthopaedic & Sports Physical Therapy》,等她乱窜完。   “呀,少爷你……”小陶第一次在公寓里见到女人,一见就是俩,她被惊喜和惊吓包围。   周琼是被这句“少爷”炸出来的。   她望着陈清焰那张英俊微显冷漠的脸,讥讽问:“陈医生,呦,您什么身份呐?”小陶喜滋滋的:“少爷是……”   陈清焰看她一眼,指着门:“回家。”   小陶那张圆脸立刻蔫蔫的,背起包,把做好带来的菜品,一搁,溜之大吉。   却心花怒放地打车回了家属院。   卧室里,简嘉仿佛睡了很久,又仿佛上一刻还是醒着的,她在陈清焰同样性冷淡风味的被窝里坐起来,喉咙底,那团火不在了。   公寓装修得极简,克制,冷感,坚硬,背后隐藏着主人更深的**。   原木色桌椅,白床,黑色咖啡壶,黑色可以包容一切,白色亦如是,冷淡脱俗到让常人住不下去,简嘉在没有任何感情工业化冰冷般的房间里醒来,以为在太平间。   但陈清焰的床铺有好闻的味道。   起来,穿上衣服,她拉开半敞的衣柜,分门别类,整整齐齐。   他爱干净,从来没有邋里邋遢的糟糕时刻。   周琼把从来没用过的厨房弄得很人间,做好饭,给简嘉再量体温,恢复如常。   没等开吃,周琼接到一个电话,交待简嘉几句,要走,简嘉忙拦住她,私语了个要求,听得周琼又想骂人,念她病中,不发作。   但心里已经认定她的确病得不轻。   房间里静下来。   陈清焰观察了简嘉的神色,问她:“好些了吗?”简嘉一面对他,人就在潆洄的耻感大海里荡啊荡的,没有桅杆,没有帆,她氤红着脸,只点头。   两人死气沉沉地把饭吃完,陈清焰不让她动,第一次用了当摆设的洗碗机。   等陈清焰再从医院回来,人不在,窗台底下多了两盆长势喜人的琴叶榕,金属花盆,冷线条,但不妨碍植物安静有力量地独自生长。   茶几上,轻盈的玻璃杯里,插了几枝尤加利叶。   跟公寓整体风格非常般配,多了活气。   陈清焰觉得姑娘的审美和他在一个水平线上,他笑笑。   然而卡也放在茶几上。   所以,从这天开始,他准备好要跟她正经恋爱。   然后,尽快结婚。   这个决定,仓促中有着说不出的惝恍。   周涤非穿婚纱的样子,砥砺着他的心。   医院里,简嘉避开妈妈,在病房尽头的楼梯那小声地讲电话,许远在问她为什么不再来“龌龊之徒”,她斟酌着回答:   “我最近准备CPA的考试,那个钱,”想把话题纳入她的轨道,“我分期还你,这个月先还一千行吗?”   “我不急。”   可她很急。   “去看看阿姨可以吗?”许远也在斟酌。   简嘉一下拒绝:“不,”觉得自己自己口气生硬了,缓一下,“我妈妈这几天情况刚稳定,需要绝对卧床。”   言外之意,不想人打搅。   那头沉默。   简嘉怀疑对方把电话挂了。   “程程,你躲着我,我在想,即使我们不能够成为男女朋友,当好朋友也是可以的。”   他说这话,似乎也没多少失望。   简嘉脑子里轰然作响,她总是能有意无意想到陈清焰,好像,当下,两人俨然已是不规则恋人,握了握手机,她声音更小:“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说完,快速挂掉电话,她靠在扶梯上在思考到底今晚要不要去“龌龊之徒”。   至于,为什么会犹豫,简嘉不愿去想陈清焰,她以为,应该是矜持,电话往来,牵手,接吻,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在新婚夜完成第一次,这是她粗糙的幻想。   但事实是,发生在她身上,从接吻,到做、爱,陈清焰在极短的时间里带着她完成。   这显然不环保,速食。   把她变成轻浮的姑娘。   等他来找自己,仅仅以目相对,简嘉便觉得两人完成了交、合,她又吓坏,生疏地找话在摸到包里的糖果时:   “陈医生,您吃糖吗?”   在他简短回答“不吃”后,尴尬的,简嘉没继续掏,陈清焰望着前方,专注路况,“你想吃随意。”   一共八颗,她默默剥开一颗柠檬糖,需要冷静,到嘴里,脸一下酸到扭曲。   一车厢的柠檬味儿。   这个时候,要等红灯,很长,陈清焰转过脸,看看她:“什么糖?”   简嘉不知怎么想的,拿纸巾托着,取出来,意思让他看清楚:“柠檬味儿的松仁糖。”   陈清焰面色淡淡地给捏过去,朝嘴中一送,皱了下眉,英俊极了,对一脸懵然的简嘉说:   “味道很冲。”   她下意识腼腆着:“那是我吃过的……”   他在做什么?   不嫌脏吗?   陈清焰笑,他觉得没差别,两个人,那天晚上不知交换了多少口液,体.液,她大概不知道她喷到他身上,床单湿透,而一颗糖果,微乎其微。   没几下,在红灯还剩十秒时,他忽然转头,贴近,勾住下巴,把糖果还到她嘴里,低声命令:“含着。”   陈清焰黑眸沉沉地继续开车。   不可侵犯的,雕塑。   简嘉心跳失常,红着脸,藏到围巾里遮住嘴巴,含吮沾满他口水的糖果,吐不是,不吐也不是。   艰难下咽。   她僵硬地缩在副驾驶中。   完全应付不来他有一下,没一下,突袭似的撩拨。   但陈清焰不再说话,沉默很久,直到两人用完餐,他问她要不要去看电影。   “我准备CPA的考试。”她想看书。   还没有放弃CPA。   “你都在忙什么?我听说,你在学校绩点很高。”陈清焰对她有疑问,沈秋秋这个时候在安永忙得像陀螺,朋友圈里,永远是一个特别能吃苦的形象,偶尔联系他,很克制,像无意想起世界上还有他这么个人。   他没点破。   而她,在瞎忙。   而且忙得够呛。   简嘉揪着围巾:“我现在适合打零工。”   “有职业规划吗?”他点到正题。   忽然像个长辈,简嘉沉默了下揉揉眼睛:“我想进事务所积累几年,再去国企,本来,妈妈是希望我毕业后考到税务局最好,很安稳。但现在她希望我当老师,我想,也挺好的,能多陪伴她。”   她尴尬笑笑:“希望我能拿到资格证。”说完,出神地看窗外,她同样担心政、审那一关。   “先结婚吧。”陈清焰久久看着她望向窗外的侧颜,淡淡说,但神色莫测。   简嘉愣怔,回头,眼睛漂亮得像一个梦。   好像周涤非就在眼前。   “跟我结婚,剩下的,你慢慢去完成。”   他忘记对方不过是个大学要毕业的女孩子,太年轻,处境糟,结婚远不在规划之内,他也忘记,几天前,只不过让对方答应跟他恋爱。   “不要拒绝我。”他说,眼睛里闪过难言的伤痛,深阔成潭,不是因为眼前人。   外面,满满是跑动的流光,影影绰绰。   简嘉眨着眼,像宝石的碎片,她紧张,迷蒙,上一刻在谈论现实一种,有琐碎的冷峻,这一刻,他在跟她谈婚姻。   婚姻应该是什么?   爱,道德,和乐趣。   她薄薄的呼吸声有了起伏,狠咬住唇:“我害怕。”   “怕我吗?”陈清焰压低声音,“跟我结婚,你会轻松些。”   他始终不提感情。   简嘉被他引导着,突然难堪,喉咙酸堵地问他:“你是说妈妈的费用?”   “一方面。”他声音很淡。   另外的方面,他没说。   而是选择停靠路边,在车里吻她,吻到她心软,吻到她觉得男人非常喜爱她。   两人的关系,变得含糊。   住院费被陈清焰提前支付,轮不到简嘉操心,甚至护工,请的也是103口碑最好的一个中年妇人,如此反常,又唐突,但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简母看在眼里,心中各种微妙情绪交织,等简嘉鼻尖微红从外面回来时,温言说:   “程程,妈妈有些事想问你。”   那个年轻的医生,偶尔过来,不热络,但事情做的漂亮,惹得病房一下成为八卦集散地,邻床开玩笑,陈医生是不是要做你家东床女婿了?   是羡慕的口吻。   简嘉的脊骨挺得像一条铸铁。   脸微微红着,心里想哭。   “陈医生跟你,”简母寻找着合适的措辞,“是不是在处朋友?”   她抬不起头:“嗯。”   “这样啊,”简母似叹息,“处朋友是处朋友,你不能随便花人家的钱懂不懂?”   简嘉哽咽了下,又“嗯”一声。   “如果,妈妈是说如果,两个人感情很深了,有些事,”简母脸上永远是温柔平和神气,“女孩子应该懂得保护自己,不要做出伤害身体的事情。”   “妈妈……”简嘉忽然俯下身,埋进她怀里环住妈妈的腰。   她无声哭了。   “龌龊之徒”里许远等了她好些天。   而这些天里,许遥持续性作妖,神通广大搞到陈清焰出诊表,每逢出诊,必去挂号,实习生都已经用含义复杂但肯定不是什么正面的眼神看她,到最后,看都懒得看了。   她在耽误正常问诊。   许遥甚至没心情去找简嘉,越挫越勇,在追求陈清焰的狂热里独自发.浪,直到陈清焰不动声色跟门口警卫打了招呼,她被拦下。   这难不倒她,一改风格,十分低调地伪装成普通病患随人流而入,事隔几日,便再次出现在陈清焰面前。   不过,是在职工食堂。   陈清焰带简嘉过来用餐,一入座,程述心情格外复杂地看着,刷卡时,挤过来:   “不会来真的吧?”   似乎,愿不愿意带来职工食堂被人围观,成为检验陈清焰真爱的标准。   他垂眸,替她选了份日式料理,脸上没任何表情:“我该结婚了。”   程述下巴歪了歪:“你这算是报复谁呢?”   陈清焰直接走人,丢一句:“今天别挨着我们。”   俊脸上,尽是漠然。   转身的时候,看见了跨上最后一个阶梯的许遥,东张西望,他无所谓低下头,在对面坐下,伸出腿,把正襟危坐的简嘉圈在他的范围之内。   简嘉是第二次跟他一起来,不习惯,她几乎没声音,陈清焰碰了下她脚尖:“晚上去我那里。”   昨夜,做手术到凌晨两点,从白天,到夜里,连着三台手术,高强度,他在精密的战斗中疲惫地亢奋着,最后,突然想做,底下可耻地硬起来,陈清焰很自然地想到那个冷雨纷飞的夜晚,见到简嘉,她那张清澈的脸,还有纤巧却饱满的身材让他说出这句话。   尤其修长的小腿,充满力量,却是如此的爱娇。   那一晚,他吻遍她全身。   像暴君。   简嘉没有立刻明白他话里的含义,难为情:“陈医生,对不起,我要去法语班授课,不能缺课。”   喝了勺汤,又补充,“我还想看看书。”   看她认真,陈清焰弯了下嘴角,俊俏的脸又像雕塑,神情里,不知对她不能立刻会意感到愉快还是遗憾,他公然说:“可是我想和你做、爱。”   这句话,轻,但被赶到眼前的,耳朵在这种时候总是很敏锐的许遥收入囊中,她不震惊,站在两人面前,笑对简嘉:   “程程,陈医生嫖你多少钱?” 第15章   简嘉听得犹遭闷棍。   好像,许遥来, 是为给她剥开一朵花蕊泛黑爬满菊虎卵的百合。   “上床了?”许遥心里雪亮, 尖利回击,她一向, 半点亏不愿吃, “那看来,我哥哥晚了一步,他真傻, 把你当女神供着, 你却被别的男人操了, 爽吗?”   她语速快如风暴, “真他妈可怕,他总是爱上女表子。”喜欢损人的女孩子不觉得“女表子”是脏话。   柳丁汁从她脸上如虫流下, 陈清焰泼的。   他没有动怒,只是让她闭嘴,滚蛋。   食堂里响起许遥的尖叫。   简嘉在领教最快速度的翻脸无情,嘴毒如蛇。   她应该上去给许遥一巴掌,但她没动,这是103食堂, 她从来都不肯轻易大庭广众之下让人看笑话。   她忍住想要撕烂许遥那张嘴的冲动, 浑身直抖, 枯着心。   而心动, 是一个沉重的词, 让羞愧很具体。   是程述看苗头不对, 赶过来,把这尊大佛给拽下去的。   目光已经聚焦起来,像看出殡。   许遥恨简嘉也是只会装纯的婊、子,她不懂,对,男人就爱这种不知□□过多少回看起来却永远像处女的婊、子,她讨喜的笑脸,在嘴角,露出阴沉的一线。   离开餐厅,陈清焰带简嘉往南楼走,转过花园,在杉树下,忽然抱住她,他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像抱住他自己永夜一样的青春。   因为简嘉看起来,特别像,他对周涤非忍不住的那一刻,她绝望地哭,什么也不说,而泪水,把她的眼睛清洗得更纯净,让他不敢做下一个动作,只能吻她。   但简嘉没有哭,在身后,是断崖式的沉默,伏在他胸膛时变得贪婪,她跟他之间,仿佛干净又肮脏。   “我带你见一个人,”他摸摸她的头发,“嗯?跟着我。”   有二十米左右时,四人一组的流动哨看到了陈清焰,他拿出出入证,穿过两侧警卫,被告知:“这位没有出入证,不能进。”   “我爱人。”陈清焰解释,语气冲淡。   简嘉脸上顿时烟火摇曳,爱人,一个具有年代感的老派称呼毫无预兆过来拯救她,胸口发疼。   她情不自禁看向陈清焰。   事实上,一夜过后,她一直不太敢看他的眼睛。   “清焰,来看陈老?”一声朗笑把她思绪打断,有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过来说话,询问的眼神在简嘉身上掠过,陈清焰微笑,“未婚妻。”   对方恍然大悟,连道“恭喜恭喜”。   并立刻替他向警卫沟通。   楼房外表与前楼无异,但每个楼道口,都有警卫,布置高级,简嘉和陈清焰一前一后,进门,踩上地毯的那一刻,她发现房间里很幽雅。   沙发成对,亚麻套底上蓬起白纤长卷的龙须菊,茶几那,蓝色观音尊里插着几枝青翠的龟背竹。   人不在。   被推到花园散心。   屋里暖气开得足,简嘉扯了下围巾,看着脚尖,脑子里交替着“我爱人”和“未婚妻”,在时间里,自己跟自己博弈。   陈清焰站到窗边,看向花园,没有熟悉的身影。   “陈医生,我没准备好。”简嘉有种迷幻感。   “不需要。”他用修正的眼光去看她,神情匮乏。   走廊里传来程派的《锁麟囊》,近了,听到一句“在轿中只觉得天昏地暗,耳边厢,风声断,雨声喧,雷声乱,乐声阑珊,人声呐喊,都道是大雨倾天。”清晰入耳,离休的陈景明精神矍铄地出现在视野里。   看到简嘉,陈景明和护士俱怔。   但身后,是亲孙子。   “陈清焰,这是什么情况?你坦率地和我交流下思想。”陈景明气沉丹田,擅长一下抓问题要害,他干净,眉目轮廓跟陈清焰极像,但不怒自威。   陈清焰喊了声“爷爷”,走过来,附在老人耳畔低语几句,老人先是错愕。   “爷爷,您好。”简嘉柔柔一笑,不由的,去跟老人打招呼。   她不准自己把坏情绪在别人面前流泻。   更不需要陈清焰指点这些礼数,她一向自觉。   陈景明把人好好端详,五分钟,陈清焰也不说话,看着简嘉,她连指尖都散发着美丽的光泽。又过五分钟,陈清焰被老爷子赶出来。   他再见到简嘉,是十二分钟后。   “留你说什么了?”陈清焰从昨天忙到今天,眼睛显得愈发深,鼻端高挺,看上去,像静止的作品,正承受爱的苦难出自罗丹之手。   简嘉抿了下嘴唇竟然是憋住笑意的模样,很可疑,她微低首:“不告诉你。”   陈清焰报复心极强,他也笑笑。   没再问。   但她看起来,好多了。   等分开,通过信息告诉她:十点半回去,你过来。   又过片刻,补充信息:医院隔壁公寓。   这两条信息,简嘉迟迟没看到。   法语班下课后,几个年轻的同龄人跟她谈起法国电影,说特吕弗,说戈达尔,说新浪潮,再说这两位领军人物最终分崩离析彼此谩骂的小八卦,苏娴雅在一边听得入迷,简嘉声音轻柔,说起话,速度稍缓,每一字都像是经过仔细思考。   有人提路易斯加瑞尔,简嘉一恍,叼着烟迷离到古怪的一张脸,英俊,危险,奇异得跟某人重合。她轻轻撇下嘴,小动作明显,被围着的几人看到以为是对路易斯不感冒,有点尴尬。   苏娴雅还在盯着她看,在这个角度。   如有所思。   从大厅出来,飘雪了。   银蓝色的雪花在熠熠灯火下飞舞,细薄的,落到脸上来悄无声息。   是初雪。   整个夜幕下,是庞大的静寂。   简嘉看到信息,嘴角忍不住又轻轻撇下,自言自语:“你让我去,我就要去吗?”   倔倔的。   她直接回医院。   十点半,陈清焰回到公寓,隔着玻璃窗他端来红酒,看雪。   二十分钟后,没等来人,他拨过去,无人接听,很快,回来一条信息:对不起,陈医生,不方便接电话我要看书考证。   陈清焰凝神看许久,问:台湾会下雪吗?   医院里,简嘉对着这条莫名其妙的信息噗嗤笑了:地理很烂?   台湾是亚热带气候,极少下雪,海拔高的山上有可能。   她给出非常专业的解释。   陈清焰手撑在玻璃上,秒回:到我这里来,程程。   手上夹的烟,燃到一半,他掐了,来到阳台吹冷风。   心情像在编织裹尸布。   台湾下不下雪其实不重要,因为,周涤非不在台湾。   安锡小镇,坐落在阿尔卑斯山的脚下。   和南城,时差是七个小时。   阳光,从天上飞流下来,让湖水变得比苍穹更为干净清澈。   植绒窗帘被拉上,周涤非赤、裸的身体在洁白如雪的床褥间舒展如天鹅。   室内成夜。   床边,是失去性、功能的台商。   他伸出手,力道温柔,从她的头发开始,到圆润的胸脯,再往下,忽然残忍,她没有湿,但他的手指大刀阔斧闯了进来,代替他的废物。   痛得一头冷汗。   她在泪水中再一次想到陈清焰。   眼前的暗影,像只蟾蜍。   这就是自新婚以来黑夜为她所准备的,路,是她自己选的。   很快,她在这种自虐自毁的过程里湿润,身子忽如白鱼打挺,粼粼闪光,在巨浪里,奏鸣,澎湃,最终大口大口喘气。   蟾蜍喃喃:“真美,年轻真好。”   他吻她时,口水黏在她年轻的脸庞。   她脸上的泪水,不再纯粹,混着两根手指的后遗症,和口水。   两人似乎都很满足。   南城在落雪,这里,阳光不如夏季强烈,但万物依然被捣碎其间在运河上没有具体色彩。   周涤非枕着台商的手臂,哪怕再怎么清洗,他身上还是有遮掩不去的体味,属于老年人,衰朽的,一步步靠近死亡的,像甜烂的苹果。   但周涤非还是生出安全的错觉了,枕着的身体,没有活力,仅存的性、欲唯有手指不等量交换,而手指,依然可以给她带来快感,微弱的,像山洞尽头的光芒,她在洞的最深处。   守着不可测量的内心。   周涤非起来时,台商打着重酣,像过隧道的火车,她一个人换衣服,化妆,动静不大,独自带着东西出门。   完全像个优雅随性的法国女人。   入乡随俗。   这是蜜月。   上一站,是圣米歇尔山天主教堂,哥特式,远远望去,教堂的尖顶似乎真的和天国相接,引导俗世的人,向上飞升,周涤非摸着罗马式大石柱,在心里祷告,希望神可以洗涤她的罪孽。   虽然,她认为,上帝也不过是个无情无义的狗货。   从来没正眼看过人间。   他也曾道成肉身,然而,没有感同身受。   偏要说拯救世人,没有他,就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   虚伪得让人憎恨。   但她依然含着热泪,在空旷的殿堂里,获得那么一瞬的安宁和力量。   在山顶,她看到流沙,十五公里外,是海水,成一道光带,比天空还要深邃邈远的蓝。   她把画夹上的作品取下,装好。这一回,周涤非坐在咖啡馆里,看着窗外这个季节过来滑雪的游客,他们喧闹,而她神情清冷,跟雪一样。   拿起画笔,她心尖开始融化,一帧一帧轻轻盈盈潜入色彩里。   空气完全平静。   直到最后不得不再一次想起手中物是准备送给谁,周涤非开始哭,她发现,无论到哪里,去过多少地方,做过多少次爱,而自己,总是不能够忘记陈清焰。   “学长,你还好吗?”她在心里说。   天空变得低矮,黄昏近了。   周涤非把为陈清焰画的第九幅作品带回酒店,台商看到,开始毫无边际地赞美她的才华,她反胃,但推着他的轮椅,一起就餐。   南城,凌晨四点,陈清焰是被雪压青松的声音惊醒的,他没等来简嘉,一身噩梦,梦里,周涤非在和面目模糊的男人在他面前交、媾,她说,学长救我。   陈清焰心里空得要吐,他拥着被子,坐起,头发乱七八糟,把手机摸过来,打给简嘉,响一声,他又给挂掉。   这个时候,简嘉正披着衣服从卫生间回来,看到未接电话,发涩的眼,清醒一下,她蹑手蹑脚来到走廊犹豫着给拨回去。   三五声后,接通了。   但没有人说话,她试探问:“陈医生?”   些微的呼吸声,不太平整,陈清焰没头没脑问她:“你那儿下雪了吗?”   同一座城,他问她103下雪了没。   简嘉觉得陈清焰真的对下雪这个问题太执着,而且,毫无头绪。   雪没停。   她忽突发奇想,奔到走廊尽头,拉开窗户,呼啸而入的冷风夹杂着雪花把简嘉噎得捂嘴,她瓮声瓮气的:   “陈医生,您听听,外面正在下雪。”   手机伸出去,刺骨,简嘉坚持了五十多秒,关上窗,背靠墙壁,轻声问他:“陈医生,您听到了吗?”   陈清焰无声一笑,他揉了下头发:“你怎么不睡觉?”   好没道理,她碍于礼数给他回电话,他只有愚蠢的问题等着她,简嘉呵了下手,“我在听您讲电话。”   “先领证吧,”陈清焰突然说,他生理上和心理上都开始喧哗与骚动,“这样,我们可以更合理地做。” 第16章   简嘉腾下红了脸,又窘又气, 这话, 好像结婚只为了交。配。   “我讨厌您这样说话。”她唯恐有人偷听了去,压制着说。   这个怒气, 是文火, 非武火。   陈清焰重新躺下,两只眼,无望地看着天花板, 外面, 是被雪萤亮的天空:   “答应我。”   简嘉没有答应, 她只是摁掉了电话, 又恍惚,陈清焰是个奇怪的人, 而且,好像没什么脸皮,她想了很久,勉强总结。   道路积雪,街上是环卫工铲雪的声音。   简嘉收拾好毕业论文所需资料,装包, 缠上围巾, 出103大厅时摔了一跤, 走到门口, 又是一跤, 她平衡感太差, 坐在地上,觉得自己不如爬着走好了,这样肯定不会摔。   她是被陈清焰给拎起来的。   隔着他的鹿皮全手工手套,纹理粗犷,同样性冷淡的金属质感。   一句招呼也没有。   好像昨天半夜通话的人不是他。   陈清焰大步走向大厅,留给她的,只是件厚重的深蓝羊毛长大衣在视线里成一个框架,从衣领到衣背,一条线,干净利落。   一场大雪后,来急诊看骨折的老人激增。   简嘉小心翼翼回到了华县,打扫卫生,煲汤,老人已经出院戴起花镜读报纸,屋里,放着周璇的《天涯歌女》。   “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转音圆润,娇俏又天真,简嘉一边忙活一边听着,莫名的,心里跟着柔软得一塌糊涂,那嗓音,好像是往骨头缝里唱的。   老人悄悄瞧着她脸上的神情,等一曲完,莞尔问:“程程,是不是谈朋友了?”   简嘉拿着抹布,愣下,忽然撒娇地嘟囔了一句:“姥姥……”   老人笑:“那就是谈了,好事儿呀,愿不愿意跟姥姥说说?”   想起那天被卷走的床单沙发布,简嘉顿下,背过身去,她觉得十分丢脸,无颜面对老人。   撒的谎,老人那天轻易相信,带来的这位朋友受凉吐了。   因为简嘉没有撒谎的毛病。   “姥姥,您说,”她平复下,转过脸,“如果两个人相亲相爱,能不能结婚?”   问完,自己都臊不行,矫情。   “能呀。”老人高兴,把人拉在略粗糙的掌心里,开始低声絮絮。   回来路上,简嘉靠着玻璃窗,呆呆地回想老人的话。一颗心,像乡下春天里飞的柳棉。   天色晚,有残雪的地方冻得结实,简嘉提心吊胆走着,每一步,脚趾头恨不得抠紧地面,偏不巧,许遥的电话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她皱眉,停步,还是接了。   “陈清焰嫖你给钱了吗?给了的话,记得还我哥的钱。”   许遥像锥子。   把人刺个大窟窿,转头就挂。   简嘉被同样刺骨的寒风激出泪,眼眶发热,她忍住,站在风里,再一次拿掉手套,打给陈清焰。   没人接。   她如果熟悉他,就会知道陈清焰的电话经常没人接。   他在手术。   尽管,这一年本来的计划是在科研上多花精力。   等看到未接来电时,陈清焰没顾上回,有快递,却是程述拿给他的,神神秘秘,畏畏葸葸,一张脸上写满了这快递有故事的模样。   体积不小。   看样子,像里面藏着土肥圆的羽绒服。   但给压扁了。   程述咳嗽一声,表示身心俱疲。   作为103最优秀的麻醉师,今天一早晚都泡在急诊,车祸、脑出血、打架昏迷的一水儿恐怖现场,他被几个科室轮,这感觉,非常酸爽,像做、鸡,程述心里想到一个相当无奈的比喻。   还好,今天又是没有猝死的一天。   但是,程述看到快递时,立马有了一种猝死感。   “那个,人法国度蜜月呢。”程述干巴巴笑。   对于周涤非,程述该知道的都知道的,无他,程述的爷爷也在南楼,他和陈清焰,两人一前一后进的103,私交甚笃。   陈清焰总是被周涤非甩,并且,现在结婚了还要寄礼物炫耀再来一把刺激。   天理难容。   虽然,周涤非不仅漂亮,而且有一种只可膜拜不可唐突的忧郁美人的绝妙气质,难能形容。   他本来想把快递给当垃圾扔掉的。   但不敢。   “不拆开看看?”程述拨拉着微信,装作随口。   陈清焰没有动,只是看,像在思考。   “其实,我觉得那大提琴妞儿不错,一点不比周涤非差,正好,”程述想开玩笑缓和一下马上要冻住的气氛,“这出‘救风尘’你演到底得了,把人姑娘赶紧娶了!”   说完,自己哈哈大笑。   陈清焰没笑。   零下十度的玩笑彻底冷场。   好在程述习惯。   “我是要娶她。”陈清焰拿着快递,扔到后备箱。   再回来,跟心外的主任谈了简母的问题,意思是大体平稳,可以出院,生活中多注意,定期复诊,有条件,自然手术为上策,迟早,也得手术。   主任早看出不对,但对年轻人的私生活又张不开老嘴问,事实上,整个103,对陈清焰的个人问题都非常关心,只是,没想到,他最终会和女病患,不,严格来说,女病患的家属牵扯一起。   对方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似乎,又十分好理解。   但家庭条件就三个字:老、弱、病。   这是做慈善,大概,年轻的副主任医师想改行当天使。   陈清焰抱着肩,道了谢,直接来病房找简嘉,她去买饭了。   “陈医生,你来了,请坐。”简母声音和简嘉很像,像柔软的一把细阳,甚至,她的外婆,也是那种音色,多了岁月的沉淀而已。   择日不如撞日。   有一种情绪突突撞着太阳穴,几下过去,陈清焰选择坐到简母身边:   “有件事……”   “不许说!”简嘉突然出现,红着脸冲过来把陈清焰拽起,并推出门外。   她火速关上门。   非常无礼。   门外,一只手,抱着饭盒。   陈清焰扫一遍她的表情,偏着头,她一见到自己格外的拘谨,那晚以后。   他没问什么,而是拿过她手里的饭盒,送进去。   两分钟后出来。   把人带走。   “想吃什么?”陈清焰发动车子时开口说第一句话,简嘉的确拘谨,但也在生气,“陈医生,您不能因为自己比我老,就把我当小孩子。”   老。   陈清焰不能接受这样的字眼,诚然,他的工作有着一种高强度的压力,但他,和十年前相比,无论是脸,是身材,都足以堪称时间的对手。   他侧头,看她年轻的脸。   往下,用目光去脱她衣服。   肆无忌惮。   当惩罚。   但面孔上只是淡淡一笑,“我从没把你当孩子,我不是变.态,要对一个孩子感兴趣。”   “你已经是女人了。”他提醒。   简嘉雪白的脸微变,她想起那个电话,交着手,有心事,她有心事的时候就会像个认真思考的小孩子一样,努力想办法。   “是不是需要钱?”陈清焰车速变缓,右拐,准备找地方停车。   一下被他猜中,她不说话,等他停好车,下来,出来的匆忙,光秃秃的冷,陈清焰把自己的烟灰色围巾给她系上。   是草木的清香。   简嘉把脸藏进去:“陈医生,您用香水?”   陈清焰看她一眼,表示“对”。   简嘉偷笑了,心想,他不会是个gay吧?总是那么干净,香香的,大衣上一点褶皱也没有,从某个方面看,陈清焰很考究。   还有他的房间。   但那个冷雨夜,简嘉停止了联翩的想法。   吞吞地走,怕滑倒。   陈清焰伸出手臂,示意她,简嘉抿紧薄唇迟疑了片刻才跟上去,攥的大衣口袋,他微笑了:“你会把我也扯倒的。”   取下手套,让她戴上,羊绒的温度和他的温度掺杂,很奇妙。   他两手插兜,把简嘉的胳膊圈在了臂弯上。   “男人在追求你的时候,适度矜持,足够了。”陈清焰一脸的平静无波,这个程序,他走的麻木不仁。   但他照顾她的感受,也照顾她的尴尬。   进的8,陈清焰选的靠窗位置,菜品,让她选。   简嘉第一次来,把菜单推还给他:“您选吧,我平时很少吃这些。”   陈清焰点头,快速选了几样不耽误时间,问她:“尝一尝白松露冰淇淋?”   “好吃吗?”她还躲在他的围巾里,完全没必要,陈清焰眉毛一动,笑笑,有点暧昧,“应该好吃,像你。”   他没意识到自己在开她玩笑,那双眼,弯了弯。   她明白地嗔瞪他一眼,脸像进了金色的炉子,漂漂亮亮的。   白松露的香气被捕捉到时,简嘉僵了下,因为,对面不远处坐着许远,他看过来,身边坐着个同样年轻的女人。   他不知道是在谈生意,还是,谈恋爱。   “陈医生,”简嘉受不了他隐在光线中的目光,她低着头,对昂贵食物一点也不尊重,一口吞咽,努力让声音变得含糊,“您的那张卡,能借我吗?我慢慢还您。”   说完,她脸滚烫。   陈清焰直接拿起手机:“要多少?”   “我妈妈住ICU的费用。”   这个数目,陈清焰是知道的。   钱转过来,简嘉心跳得厉害,她不傻,忽然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味同嚼蜡地把食物下肚,轻声说:“我一定还您。”   陈清焰慢条斯理继续用餐,他不看她,望向盘子里的油封三文鱼:   “程程,我说过,不要让我等太久。”   “您是想我把自己卖给您吗?”简嘉几乎说不出这句话,一颗心,像丧物。   陈清焰慢慢抬起眼睛,斧凿她:“我不是包养情妇,我是要结婚,或者,你觉得婚姻是卖、淫?长期卖给一个人?”   他语气冰冷。   这顿饭,本来开局很好,金钱,让它变了味道。   “我也说过,跟我结婚,你会轻松许多,最起码,不需要因为钱让自己总是捉衿见肘,我也不会要求你做家庭主妇,你年轻,可以去做喜欢的事情。”他继续用这种冰冷的语气,把事情,点得非常通透,又相当诱人。   他很自信,开出的条件,没有几个女孩子会拒绝。   许远依旧借着光线的掩饰,在和女人说话时,目光不忘投放在简嘉身上。   能清晰感觉得到。   她心神不定,有手覆过来,温热的,是陈清焰。   跟羊绒一个质感。   也许是这份温热,也许是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简嘉忽然问:“您喜欢我吗?是因为喜欢我才想跟我结婚吗?”   还是,不要轻易用“爱”这个字眼,要渐渐命中才对。   她又害羞又勇敢。   傻了吧唧的。   陈清焰的手,撤去了,转而捏向她光滑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好让那双如梦般美丽的眼睛彻底在自己的可控视线里,他蹙眉:   “再说一遍。” 第17章   简嘉注视着他的眼睛,没退缩, 她的心就在喉咙底下压着, 把说过的话,重复一遍。   陈清焰与她对视, 有那么几分钟, 两个人,谁都不愿意示弱似的,即使, 简嘉红着脸。   他松开手, 付完账, 把人搂在怀里给带出去。   在许远有着同样重量的冰冷目光中。   “想听我说情话?”陈清焰让车里暖和起来, 他不动,讲不出告白, 但有钻石一样亮晶晶的情话可以发挥。   简嘉愣愣的。   情话,她六、七年级两年见得足够多。   “不是,”简嘉摇头,没有继续追问刚才的问题,“您好好开车吧。”   车子跑起来后,陈清焰放了音乐。   是第一次见她跳钢管舞的《Earned it》。   “那地方不准再去, 想跳, ”陈清焰目光掠着窗外, “以后在家里跳。”   那里, 太多人的目光都可以穿透她的衣服。   简嘉已经找到了类似跳健美操的状态, 终于, 正确理解了钢管舞的美,但现在,两个男人都让她觉得不能再去“龌龊之徒”跳舞。   可以换个地方跳,她想。   “目前我不想荒废这个技能,我花钱学的。”简嘉间接拒绝,轻声的,但坚定。   陈清焰忽然觉得其实她很不听话,也不乖巧,他笑了,没再强迫她,而是说:“你妈妈知道吗?”   简嘉僵硬地别过了脸。   把她送回医院,带到办公室。   “你等我回来。”他丢下这么一句,走了。   简嘉很会挤时间,在他办公桌上摊开书,静下心,做起了笔记。   半小时后,陈清焰从简母那里回来,并告诉她:   “我和你妈妈谈过了。”   他是看着她笔记说的,简嘉噌地站起来,慌乱了:“您,您是不是说我们那个了?”   陈清焰装不懂:“哪个?”   简嘉脸皮发紧,她把头埋得很低:“就是那个。”   她发窘的样子,倒很乖巧。   陈清焰无聊翻着她的书,坐下来:“不告诉你。”   他把一样的回答扔还给她。   简嘉生不出气。   但陈清焰在回到公寓拆快递时,很自然的,动了怒,他一直被这个凉薄的女人耍弄:   周涤非寄来一堆画。   教堂、鲜花、漫长的海岸线、第一缕阳光下明亮的天空,还有,乱七八糟的人们。   但他爱她。   他动怒后,发现最绝望的问题是,他还是那么爱她,渴求人在眼前,上她,把她弄死在床上,质问她:   凭什么要这样对他?   两年音信全无,此刻,给他一堆五彩缤纷。   陈清焰面无表情地吸完七支烟,把画锁进柜子。   一夜坐在沙发上。   是困兽。   第二天,面色阴郁地出现在103,活得像死,但还是干净英俊。   雪彻底融化干净后,气温回升,临近年关的温暖几乎让人以为是春天提前苏醒。   简嘉给许远的转账,他不收,而是约她见面。   这个时候,学校放假,简母出院,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应该是找不到便宜的租房。   都挤在周琼那儿,到这天,许远再次约她,陈清焰则直接把车开到破公寓楼下,他给租好新的房子,很近,在他公寓对面。   离他很近。   两个女人把他迎进来。   周琼和简母。   陈清焰记得前一晚,给了简嘉电话。   他不擅长寒暄,只是,从职业角度问了简母的情况,嘱咐她一定不能随便停药。   七分钟后,能说完的话都说完,简嘉没有回来,他无所事事地打量起这里的布置:   跟她有关的,统统是空间不大,但整洁,人造板的劣质茶几上插着一束鲜花,在洗干净的酸奶瓶里,晶莹,透亮。   陈清焰随后进了她的小房间。   从学校后山捡来的树枝,在床头,成了衣帽架,上面,有他熟悉的那条白色围巾。   她总是很怕冷的样子。   书桌上有简嘉拿废弃一次性纸杯改造的手工,乍一看,像花瓶。   出租屋里所有废弃物,都被她改头换面,成了一件件精巧有趣的小玩意儿,这样的房间,生活气息太浓烈,陈清焰有些微不适,他翻着她的书本,里面,忽然掉出一张浅绿笺纸。   但上面没有字。   只是一张笺纸,他去日本时,在奈良的老铺子里买过许多,类似的。   陈清焰重新给夹回去。   字在背面。   他刚发现:   那个大哥哥,我跟他,再没关系了,永远。   落款日期,算一算,是她十三岁的那一年春天。   那个日期,简嘉刚到十三周岁。   陈清焰终于笑了,十三岁,小孩子也说永远。   不是刚过在日记里写“我再也不和XXX玩了”的年纪吗?他的小堂妹,日记里,有无数次的发誓,力透纸背,感叹号都涂得格外浓黑。   她十三岁的时候,他,已经爱上周涤非。   目光一动,落在旁侧的相框上,那里,程程笑得像一株小小的向日葵,又聪明,又漂亮,细细的牙齿全部摆脱嘴巴的束缚。   她穿戴有蝴蝶结的棕色小皮鞋,两只纯棉白袜,到膝盖,和格子裙之间是白的少女的腿。空在那,像他跟她之间隔去的时间。   泾渭分明。   门响了,简母走进来,端着热茶。   “陈医生,那天,有些话我没跟您说完。”简母似乎感到抱歉,当日,她接了老人的电话,谈话就此中断。   陈清焰抬起脸,静候下文。   “是关于程程的爸爸,”简母面容平淡,“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跟你提过,她爸爸,如今在坐牢,很不光彩。”   陈清焰点头:“她提过。”   “上回,你说想娶程程,”简母忽然苍凉笑一下,“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能接受我们家这个情况,我们都能理解。”   陈清焰轻抚着杯子,回答得俭省:“她是她,她父亲是她父亲。”   他忽然抢了简母的台词,没出口的,简母顿了一顿,说:“她爸爸,可能陈医生也听说过,是原来的副市长简慎行,程程她,其实的确跟她爸爸的事没什么关系。”   她把那些敏感不该为外人所知的过往隐去,一句带过去。   简慎行。   陈清焰眉毛扬起,很意外。   即使她父亲落马,她们的处境不至于这么糟糕才对,陈清焰喝了两口茶,仅仅想到这。   从对方表情的细微变化,简母明白他不知情,她心口忽然憋闷,跳得急,于是,起身慢慢说,“陈医生,我们不打算隐瞒您什么,您看,如果觉得不合适,我还是那句话,能理解。”   “没有不合适,”他言简意赅,“我家里已经同意。”   是的,这件事,只要陈景明老同志点头就可以。   简母惊讶:“我们家情况……”   陈清焰看看时间,微微一笑:“茶的味道不错,谢谢。”   窗外的风,招招摇摇,但阳光特别好。   简嘉还在等迟到很久的许远,铃声响几下,她接到妈妈的电话:   “陈医生等你很久了,程程,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她已经等了半小时,许远的车,路上堵得太厉害,反复道歉,简嘉实在拉不下脸这个时候走人,她只能叹口气,让陈清焰接电话:   “陈医生,对不起,我今天可能要很晚回去,要不,您……”   电话挂了。   她一愣。   以为他生气了。   她不知该不该再拨回去。   但几十秒后,手机显示了陈清焰的号码。   “跟你永远没关系的大哥哥是谁?”陈清焰已经开始下楼,翘起嘴角。   他其实毫无兴趣,但想问。   像逗相框里的她,情窦初开。   简嘉闻言只懵几秒,等反应过来,文火又起:“您怎么可以随便乱翻我东西?”说完,鼓着腮扔给他一句,“反正不是您。”   陈清焰想象那边她发脾气的样子,反而笑了。   觉得她真是小学生。   马上就可以跟他说出“陈清焰我们绝交我再也不要和你一起玩了”。   后面,应该有浓黑的感叹号。   陈清焰的心情不错,掏出了车钥匙,这很珍禽。   这边,简嘉发完火,看到许远推门进来,忙摁掉手机,对他招了招手。   两人很容易冷场,本来,但这一回,许远很直接,在点完菜后:   “程程,跟103的陈清焰在恋爱?”   问题尖锐。   但他语气温和。   简嘉无处可遁猜自己在许遥嘴里是什么,她闷头吃东西:   “嗯”   除了“嗯”,没第二个词。   “离他远一些。”许远语气还是那么温和,但,其中的警告很明显。   简嘉笑了下:“为什么?因为许遥在追求陈医生吗?”她继续笑,“还是你和你妹妹对我的看法一样?”   许远一点不介意她在他跟前很自然流露的锋芒,相反,很乐意:   “他这个人,很容易吸引女人注意我承认,但他不会爱你,也不会爱遥遥,也不会爱他那天带去的女孩子,所以,我希望你离他远些,真心付出难收回。”   “你认识陈医生?”简嘉觉得奇怪,忽略那些扎心的话。   “不算。”许远笑笑,“他是**,爷爷就住103最神秘的南楼,父亲在战区职位很高,程程,即使叔叔没出事,我说直白些,你也不见得能跟他如何。”   南楼见到的老人,待遇,规格的确很高,像五星级宾馆。   简嘉回想那天的情形,心绪复杂。   许远的话,她听得懂。   服务生上来一份果子干儿,简嘉喜欢的,高中时,许远经常请她吃这个,她那个时候,以为自己和许遥一样对于许远来说,所以,吃得毫不客气。   她加了许多桂花糖。   吃到嘴里,只有凉。   她只好避开这个话题,问他在英国的趣事,没几句,许远突然问她:   “程程,有时间一起去英国旅行?”   “大一暑假我去过了。”简嘉红着脖子撒谎,她去的俄罗斯,跟着修俄语的同学,用的奖学金,几个人,自由行,在圣彼得堡听不懂地铁报站,俄语白学,住在苏联时代风格的旧式公寓里胡乱唱《喀秋莎》。   最后,去古拉格历史博物馆,看劳改营,真正的“黑历史”。   都是过去的快乐了。   从前门街出来,简嘉想起最重要的事情:钱。   在她坚持下,许远收回了这笔钱。   这么一笔钱,谁给的,许远心知肚明,无需点破。   风大,她的钱是从陈清焰那刮来的。   许远不提那天看到陈清焰捏她下巴的那一幕,他以为,当时陈清焰要吻她。   但两人已经上过床了。   许远觉得非常可惜。   “程程,别被他迷惑,你值得更好的。”许远在冬风里温柔地说,眼睛结冰。   简嘉在她理解的善意里,自我描摹,细声问他:“你会因为什么娶别人?”   她目光好奇,单纯。   “他要娶你?”许远两眼闪烁。   简嘉忽然害羞地笑一下,用手套捂住两腮,不说话。   “你真的恋爱了,”许远伸出手,像以往,在她脑袋上揉一下,“程程,我们打个赌,他即使和你结婚,也会背叛你,弃之如履,他忠诚的不是你。”   简嘉的笑容慢慢消失。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有一类人对未来了如指掌。   这么自以为是。   “当然,你大可一试。”许远微笑,心里想,等你遍体鳞伤,到我这里来也许更完美,他没有什么不能等的。   也许,真如他的妹妹所说,他,总是爱上女表子。   然后,他把简嘉送回小区,再独自,去花店买了束白色菊花。   他没能最先撕开她,插进去,后悔,像滚水一样反复焯着五脏六腑,雾气,全都收在镜框背后。   以为她太单纯,不懂,原来,也会那么容易被男人压在身下操到哭么?他似乎看到她欲仙欲死的脸,不过,是陈清焰的欲,她的仙,自己的死。   这需要哀悼。   但不代表永远没机会。 第18章   临近年关,军属区大院里热闹, 小孩子乱窜, 陈母每每看到心梗,但这个时候, 距离小陶说起所见一幕, 有些日子,动静呢?   中间,几次打电话想问, 陈清焰总在话头要起时, 果断结束。   张姨来过两回, 说起沈秋秋, 言辞闪烁,陈母猜出是儿子不冷不热晾着人家, 但心底并不满意沈秋秋,不够漂亮。   陈母是颜控。   从不好意思说。   哪有找儿媳妇最关心这个的。   答应沈家,勉勉强强觉得对方条件合适,虽然,低了些,但年轻的女孩子总是更有朝气的, 最重要的是, 儿子如今顶着的是花花公子头衔。   这让陈母有种虚荣的委顿。   不好看当得起花花公子哦?   再见到陈清焰, 他一身黑从花园那绕过来, 陈母看他乌鸦一样出现在眼前, 没说话呢, 罕有的,陈清焰难得坐下来主动告诉她:   “我想结婚了。”   陈母心湖砸下巨石。   水花爆炸。   她压捺着喜悦,怕一不小心把陈清焰这事给惊瞎扒了,冲儿子笑,表情适度:   “哪家姑娘?怎么没听你提过?”   “财大的学生,六月毕业,”他三言两语把事情最简化,“领给爷爷见过了。”   陈清焰做事的风格,没变过,听他这口吻,知道十有八、九是心定了,不知是喜是忧,陈母脸上的表情十二分复杂,像被人给搓了,问:   “什么时候跟你爸说?把人领家里看看?”   但没毕业的大学生,唉。   繁文缛节,陈清焰没多少兴趣:“再说吧。”   然后,用查房的目光把家里陈设扫了一圈,陈母跟着他的目光走:“怎么了?”   “我那个公寓,您看,当新房小吗?”陈清焰概念模糊。   但,说完就后悔了,因为,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陈母就此话题喋喋不休,他沉默地听着,到最后,忍到胃痛,说一句“我知道了”。   离家时,陈母送他,等车发动了,想起重要的事碎步追上去,敲他车窗:“清焰,是沈家那姑娘?”   她这才咂摸到财大这个信息点。   “不是。”陈清焰留给母亲完美的侧脸,线条又冷又紧。   陈母一点也不了解这个儿子。   她没看到他半点喜悦,相反,看上去,有英勇就义的凛然感。   好天气开始变脸,又开始飘雪。   十八里的商场打折活动如火如荼,一楼,大妈们把成堆羊毛衫翻得乌烟瘴气,但喜气洋洋。   沈秋秋和沈母已经很多年不来,母女同心,受够了太接地气太世俗的拥、挤、抢。先在富太太爱逛的丽都商城溜达一圈,再去新天地北区,看那些不知道到底为什么那么贵的单品。   前面有人吵架,这个时候,沈母接到同事电话留下沈秋秋一人,好在,沈父在赶来的路上。   HOODS店里。   许遥面对拽屁的导购,没忍过三秒。   她有两年不穿重工军装风格,这种港范潮牌,有一度非常迷恋,后来改性感路线。今天,心血来潮,踩着高跟鞋进来,丑导购没长高级脸,但冷漠得一匹,许遥飙脏话的速度跟车速差不多,不想,对方也许正考虑辞职不干了,竟和她怼得昏天暗地。   透过层层人群,沈秋秋笑了。   她本来打算走的。   两人心有灵犀,许遥也看到了她,在喷完楼层经理后,大嚷着“我要投诉到总部”气场全开地扭了出来。   “大姐,围观我跟人吵架,暗爽啊?”许遥横她一眼,对她似是而非的一张脸,尤其不满。   她抱着肩,小包晃得乱荡:“你相亲对象被人抢了,大姐知道吗?”   沈秋秋丢不起这种众目睽睽之下撕嘴的人,不过,她立刻从许遥的表情里判断出了不甘、讽刺、发泄至少三种情绪,所以,她居然好脾气地对许遥微笑:   “是吗?你是说简嘉?”   “简嘉”这个名字一出,奇妙的,中和了两人剑拔弩张的磁场,女人之间的友谊一定是面对共同敌人时发生的。   三分钟后,两人就坐到了一起,在往北的餐饮区里。   “上床了。”许遥咬着吸管,她不喜欢咖啡。   沈秋秋是白领精英一样的矜持,小口细品:“她能跳舞被男人摸,就能被男人上,不稀奇。”   说完,微笑继续,“她是我室友,我想,我比你更了解简嘉这个人。”   沈秋秋不觉得陈清焰能和她走到哪一步,也许,睡几次,花钱打发。   因为,陈清焰的家庭底细,沈秋秋了解。   许遥重重咬了下吸管,差点呛道:“你也是财大的?”   “她是财大之耻。”沈秋秋轻蔑笑笑,眉头都没皱一下。   许遥撇撇嘴:“嗨,她就是个绿茶婊,你不知道,吊了我哥哥多少年,这种女人,就是欠操,我哥就是太绅士了,早该把她办了!”   嗓门不小,又惹得人围观,沈秋秋虽然有一脑袋的尖酸刻薄话,但顾忌面子,觉得许遥粗俗得令人发指,且一览无遗,她陪着适度微笑:   “你哥哥?”   两人话题转得急剧。   正聊着,玻璃窗外闪过一抹身影,沈秋秋说声“抱歉,等一下”起身追出来,喊:“爸爸!”   沈父转身,对着突然出现的女儿,以及身后紧跟出来的看不出具体岁数的女孩子,询问的眼神落在沈秋秋身上。   没等开口介绍,身后,许遥紧紧锁着眉头,忽然把手一挥:“慢!”走到沈父面前:“沈老师?”   许遥是当年千千百百个补习生中的一员,在沈父的作文补习班里,在无数个数理化补习班里。   花钱最多。   成绩最渣。   沈父对她毫无印象。   但露出为人师长最亲切的动人笑容,很有爱心:“是一中的学子?”   许遥一撩卷发,哈哈替自己解围,像撒娇,毕业多年的学生在见到母校的老师时总有忍不住撒娇的冲动,来弥补当年的或默默无闻,或提心吊胆,或回味光荣,好像,经过时间的发酵,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美好,国泰民安:   “老师一定不记得我啦,我成绩太烂!”   忆当年,更催化了许沈两人的亲密感,许遥大方,当即买下一款男士腰带,送给沈父,父女俩自然推辞,许遥佯装生气:   “老师看不起我!”   饭桌上,敬酒的暴发户们最爱这个句式,许遥手到擒来,那语气,手里端着的是五粮液。   回到家中,别墅空荡荡的,只有佣人在忙忙碌碌,像蝼蚁。   许父永远缺席,有小妈。   亲妈死了。   哥哥没回来。   不知是在哪个女人喷香甜蜜的床上,还是,在哪个男人主持的觥筹交错饭局。   许遥无聊地把衣帽间的衣服拉出来,站在二楼,让佣人站在底下,一件件往下扔,漫天的,全都是金钱挥洒的感觉。   畅意的,空虚的。   直到许远回来,屏退佣人,把抱着衣服喝酒的许遥从沙发里拖起来。   两人拉拉扯扯,许遥对着他耳朵吐气:“我今天见到个熟人,程程的室友,你猜,”她傻笑,“就是上回在咱家场子里跟陈清焰一起来的那个,叫沈秋秋,哦,对了,他还是沈老师,一中的沈老师你记得吗?他女儿,老师嘴巴怎么变形了,像什么好呢?”   她想起沈老师讲作文时的场景,惯性使然,要搜肠刮肚一个好的比喻句。   排比就算了,太长,脑子不够。   “像我的脚后跟吧!哈哈!”   老师面对昂贵的腰带时,是矜持的愉快。   不动声色的满足,被爱戴时。   许遥觉得钱真好。   “她也是财大的,都是财大的,有什么区别呢?”她瘫在衣服堆里,不起,“我介绍沈秋秋给你认识吧!”   说完,她吐在了许远身上。   晚上吃的意大利面,没怎么消化。   许遥坚持在令人作呕的空气中对着许远耳边窃窃私语了好一阵,还在笑,笑得跟谁谁谁像一丘之貉。   直到许远狠狠把她掼在沙发上,却温柔说:“去睡觉。”   雪停时,陈清焰收到沈秋秋的信息:   有时间吗?用我自己薪水请您吃个饭。   而简嘉,还挤在周琼租住的公寓里,不肯搬过来。   房子空着。   陈清焰从没有道德约束感,最起码,他不会因为自己即将要结婚而去拒绝另一个女人,只会因为,这个女人,他提不起什么兴趣而拒绝掉。   所以,一次性解决:   抱歉,我和女朋友有约。   沈秋秋正在涂口红的手停下,看着镜子,泛泛的,在深入思考十分钟后,编辑给陈清焰几句话,但没发送,收在了草稿箱。   这个档口,简嘉还是比沈秋秋要忙,她新找了兼职,周琼介绍的,做商场导购直播,趁年关流量,抛头,又露面。   没有时间和同样忙到死的陈清焰风花雪月。   陈清焰是在程述的手机里看到的简嘉,除了麻醉师,103没有人能腾出功夫划拉手机。   镜头里的她,淡妆,两条腿铅笔一样修直,边走边说,声音柔而活泼,手指细白,把他的肩膀掐出青痕,也触到他的腰。   腹股升腾起扰攘,非常快。   陈清焰身体里一阵烫,顶撞着,然后,他走去卫生间,用手解决了一次。   再出来,冷漠得不近人情,他问程述:“你怎么知道她做这个?”   平时,陈清焰很少接触这些东西,手机于他,只是联系人类的功能,没有娱乐。   程述耸了把肩:“就随便点啊!”   心里想的是简嘉这小妹妹太他妈上相了,不输女明星。   陈清焰为什么还不抓紧结婚?   “现在,年轻漂亮姑娘在网络做直播的海了去了,比你我挣的都多,”程述看他的冰山脸,切断后续,“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陈清焰当然不懂,他淡淡看着程述:“你sci准备好了吗?”   “大哥,”程述歪歪斜斜靠着墙壁,笑,“我从不跟学神比成绩,有空帮我润色。”脑子里想的却是,我对科研真的毫无兴趣毫无兴趣毫无兴趣……   反而,对不能再欣赏简嘉的钢管舞深表遗憾。   这次对话后,两人连轴转三天,急诊又增多,每当大雪漫漶后。   最关键,南楼的老爷子们在搞联欢,观众是不能少的,光小护士们在那乐远远不够,陈清焰和程述两个牺牲掉宝贵的休息时间,在把手都拍麻了之后,走出南楼。   如释重负。   “我觉得陈老能活到200岁,真的。”程述一脸正经,脑子里,是陈景明高亢嘹亮的歌声。   挥之不去。   一条大河波浪宽。   陈清焰觉得这件事必须尽快,在程述提到老爷子时。   过完年,院里指派他要到南方分院呆两周。三月下旬,赴港交流,陈清焰在计算着时间,不想节外生枝。   电话是这个时候响起来的,他看一眼,是周琼的号码。 第19章   法语班里,人数渐渐固定下来。   最后一排的男孩子鹿祁连, 瘦削, 爱脸红,但长得清秀, 总在所有人走后, 请教简嘉语法。   因为他实在是不开窍,没有一星半点学习语言的天赋。   简嘉想起他从没说过来学法语的原因,今天, 小小地好奇了下, 撑着桌子, 在纠正他第十三遍发音后, 笑问他:   “鹿同学,你为什么学法语?”   她教的心力交瘁。   鹿祁连不好意思地把手机拿出来, 上面,屏幕是个年轻俏丽的女生,五官分明。   他更害羞了:“我女朋友以后想去法国留学,我也想学一点。”   但他今天明显状态不是很好,东摇西晃,鹿祁连感冒了, 鼻音重, 简嘉在最基本的关怀后, 让他赶紧回去休息。   鹿祁连却低声说:“不能, 我有客人。”   简嘉愣一下, 不知怎么接话, 轻轻扫他几眼。   两人一起从大楼出来时,冷冷的空气直打脸,发疼,这个时候,九点四十二分。   手机上,陈清焰的来电闪烁。   还有几个未接来电没来得及看,教学时,她总是调成静音。   “往南看,打着车灯的那辆,我在这边等你,抓紧。”陈清焰在不远处的停车位看到了她,他刚到两分钟,一路上,拨了五六个电话。   简嘉忙跟鹿祁连告别,跑过去,吐出茫茫白气,看着陈清焰的那辆雷克萨斯,他摇下车窗:   “发什么呆,上来。”   车里,暖气烘人,陈清焰倾身过来,她一哆嗦,没敢动,他只是快速帮还在搓手摸脸的自己系上安全带。   “以后,手机调振动。”他掉了个头,往103方向去的。   简嘉没在意这个,胸口里扑通跳几下,在叠叠重重的心思里,问:“您怎么来接我了?我自己可以坐地铁回去。”   陈清焰不说话。   这算什么?   简嘉有些日子没见到他,她忙着挣钱。   他不愿意说话,她没办法,想起手机那没来得及看的未接来电,刚低头,陈清焰开口:   “你让我等很久了。”   “对不起,您几点到的?”简嘉猜他眼睛里有冤情,还有火气。   但其实,他漠然如常。   “不是这个。”陈清焰左拐,手表闪射出一道光芒。   轮到简嘉沉默,她觉得不对,即使是恋爱也不能这个样子的,没有这样的道理,冷冰冰地说话,偶尔笑,好像,只有那个下雨的夜晚是热的。   简嘉在自己的柔情和**里,很抵御。   他开着车,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忽然,闲出一只手,去抓她的手。   柔软,指尖微凉。   简嘉心里顿时有无数只尾巴着火的小猫咪乱窜,想扑火,又怪火焰美丽。   他也不说话。   断续一路。   两人在车内晦暗不明的灯光里,肌肤碰触,复又分开,直到熟悉的103在眼前,简嘉清醒过来,陈清焰告诉她:   “你妈妈在急诊,不过,我去接你时已经脱离了危险,周琼打的120。”   简嘉顿时要慌,陈清焰却只是再提醒她一遍:“程程,以后手机记得不要静音。”   他把人带进去,简母已经在输液。   走廊里,陈清焰和周琼简单沟通几句,给她叫车,看时间晚了,记下车牌号,并嘱咐记得到家报平安。   周琼对陈清焰的好感在熵增,回温了。   她怕打扰简嘉,把今晚发生的一切编辑成文字,发过去。   这个病,一般复发就有病人擅自停药的原因,简母担心副作用,犹豫着,在感觉尚可时擅自停了,加上雪天出门去菜市场受了次风寒。   简母一脸羞愧地对着女儿。   半小时后,等妈妈睡下,简嘉从病房出来,她浑身虚脱地靠着墙壁,想蹲下。   陈清焰是五分钟后过来的,他把她扶起来,低头挑眉:“程程?”   简嘉眼睛微红,湿湿的小脸上,睫毛因为太长的缘故拧结到一处,眨动时,他看出她的恐惧,像一只发抖的羊羔。   他把她带回办公室,倒水,从挂着的大衣口袋里找手帕,简嘉一直红着眼看陈清焰,等他靠近,低声说:   “谢谢您。”   她无比感激他,而且,需要他。   他的气息稳重强大,镇定地,平静地,替她处理好一切让她觉得惶惶不安的意外。   简嘉忘记,他是医生,见惯生死,也足够冷静和从容,对得起他的专业素养。   “你妈妈问题不大,别担心。”陈清焰摸摸她的脸,拿手帕擦了几下,动作很轻。   目光中是鼓励,他扬起眉毛意在等她的反应。   简嘉回视,克制不住对他的温柔,忽然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腰带的位置,有点凉,像那晚。   陈清焰目光低滑,笑了一下,到底是小女孩,他对她有种奇异的怜悯。   潜意识里,记起她其实比他小了十年。   他读大学时,她真的只还是个小学生,戴红领巾,穿校服,扎马尾,学校文艺演出时被涂抹得花花绿绿,表情又甜又蜜,把头朝左歪,再往右歪,摇头晃脑跟着大合唱“我们的祖国是花园”。   陈清焰站了几分钟,问她:“困不困?去值班室睡一下,你妈妈那边我打过招呼了。”   他又握了握她的手。   简嘉听话地窝在值班室睡了过去。   中间,陈清焰来过两回,见她睡得昏沉包挤掉在地上,他捡起来,沉甸甸的,像装着石头一样。   两天后,简母情况稳定,准备第二早出院,这个时候,离除夕只一天。   “你该洗头了。”周琼拎着保温桶来送饭顺便给送换洗内衣时,看着简嘉,忍不住提醒她。   简嘉笑着摸了摸头发,低头,闻了闻自己:“还好,我没馊。”   “程程,今晚回去一趟吧,洗洗澡。”简母吩咐说,“明早再来办出院手续。”   什么年货都没备,本来,打算这两天去超市的,新年,似乎也没什么值得歌舞升平的。简嘉喝着粥,嘴巴粘糊糊:“就一夜,怎么都能凑合了。”   简母是想让她回去休息。   两人去洗刷时,周琼捣鼓着简嘉的胳膊,告诫她:“注意点形象,傻瓜,你现在可是在跟陈医生谈恋爱呢,别人家想吻你,下不去嘴。”   说的简嘉噗噗直笑,像金鱼,本来在鱼缸中冥想,谢绝拜访,但有人撒饵,立马,摆尾活泼。   “谁要他吻。”简嘉笑完,小声咕咕一句。   但想到他身上的味道,整个人仿佛被倾盆大雨淋着,明明,那味道很秀气。   晚上,陈清焰带她去吃饭,过年值班他主动要求排了一天,就是除夕。   用餐时,没有问她做直播的事情。而是在吃完饭后,带她去他租的那处公寓,两室,里面一尘不染,任何东西都是全新的,也就是说,她搬家的话,什么都不需要带,只要拎包入住。   “我建议你们在这过年,万一,你妈妈有什么情况。”陈清焰没其他目的,纯粹从病患就医快捷的角度。   简嘉无从拒绝,想了想,目光一动,陈清焰知道她要说什么,给堵回去:“先欠着吧,你有的还,不差这点儿。”   又被他猜到,简嘉不服气,于是绷住了对他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问,这里能洗热水澡吗?”   陈清焰看着小女孩有点狡黠的眼,没戳破,心里荡乱,把浴室门打开:   “我还有事,你洗完过来,出门直走再朝右拐,过了马路对面就是医院。”   钥匙塞给了她。   门关上了,简嘉愣几秒,把包一扔跑到窗户那儿,拽着窗帘,只悄咪咪露两只眼,她看到了陈清焰的身影走出来,在路灯下。   没几步,陈清焰扭头,仰起脸似是无意回望一眼,吓得简嘉忙转过身去,像壁虎一样贴在墙上。   心里咣咣直撞,忽然,她莫名其妙笑了,捂着嘴巴。   三分钟后,简嘉才开始放水,耳朵嗡嗡的,水声很长,很美,她站在淋浴的蓬蓬头底下,看自己。   奶白的皮肤,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腿间,是某个人的天堂。   她所有的情绪,都跟水在一起砸破在脸上成一片日落,灼伤这间浴室。   简嘉为自己躺在浴缸里时想到陈清焰而感到丢脸,她屏住呼吸,沉了下去。   她的头发,成了水草,游游的。   陈清焰只是下去拿了笔记本,他进来后,挂起大衣,坐在沙发里为开春后去南方分院的准备工作收尾。   新的一年,拨给骨科的经费高达两个亿,论资源配置,没有医院比得过103,top1的地位不可撼动,南方那边,夏天刚成功完成一例达芬奇机器人辅助手术。   这次,去分院,要为医疗器械展站台。   还要组织课题大会。   二十分钟后,简嘉最后一次吐泡泡,从水里钻出来,陈清焰撑在浴室门,看着这一幕。   简嘉看到他,尖叫一声,又哗啦啦水花四溅沉了下去,像躲猎人的兽。   陈清焰坐到浴缸边,黑眸羼渗些蠢动的情绪,他手表没取下,直接入水,分开简嘉的膝盖,向上溯,她条件反射地加紧了他寂寞的手臂,冒出头来,惊愕的:   “陈医生,手表……”   衬衫湿了一截手臂,她看着,那片湿痕越来越往他的上臂蹿,陈清焰喊了她一声:“程程。”   叠音很嫩,娇烂烂,他从来都是喊“涤非”。   但“程程”不一样。   简嘉不知他在门口看了自己多久,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湿漉漉的眼,搁浅了一样,停在他脸上,呼吸急促,越来越急促的那种。   浴室里,湿滑深热。   陈清焰把衬衫的纽扣,一颗,一颗地解开,很有心情笑着问她:“你刚才在做什么?”   露出他像小楷般筋骨分明的身材。   而且是柳公权的,瘦劲,简嘉小学临摹的柳公权。   她愣愣看着他把衣服脱光,坐进来,又一次撑在她上方,热水下面,还有有数十倍的温暖。   两人的吻也很湿润。   简嘉吞咽着他,也吞咽着自己的声音:“我还要去陪妈妈……”   “我要你陪着我,”陈清焰不许,“她那里我安排好了。”他动着,不想说话,只是索取、压榨,让她贴在自己耳线那生理性呜咽,用一双手完全支撑住她。   陈清焰又强势又脆弱,简嘉感觉得到,她完了,因为这样的时刻,她觉得自己沉寂在深处的母性,每个女孩子都会有的母性,被破城。   他在城里,为所欲为,但脸上偏偏是受难的表情。   做完,简嘉被他折起腰,扯过满是柑橘马鞭草味道的浴巾,裹住,放到床上,像揉一只小狗一样,揉着她的头发。   简嘉软软地任凭他弄,腰腹那,还是麻的,陈清焰在她体内长出葳蕤的根,耳朵边,又嗡嗡地叫,是吹风机的声音。   一张床,都是她的黑发。   张扬地铺开。   陈清焰把她翻过去,头发撩开,浴巾撤去,简嘉轻颤着想要拽点什么来遮掩不设防,他的手,已经替她一点一点涂抹开同样是马鞭草味道的身体乳。   太难堪,简嘉的脸成熟苹果,她转头看他,抓住他的手急声说:“我自己来。”   陈清焰吻了吻她肩头,把话送她耳朵里去,极轻:“等结婚,我有时间都给你擦。”   他在做着太想为周涤非做的事。   简嘉轻喘,在陈清焰为她把浑身上下涂抹一遍后,在马鞭草的味道里,她愿意结婚了。 第20章   在陈清焰要动身去南方前,他效率奇高, 带简嘉在103做了体检, 两人一起,带好证件, 连带着他不知什么时候弄到手的一堆材料表格, 统统放进文件夹,他结婚手续确实麻烦。   也代表,他不可以犯错, 不可以。   从民政局走出那一刻, 他空得又想呕吐。   简嘉则沉浸在类似私奔的茫然紧张兴奋等无数乱七八糟的情绪里, 出不来。   她好像走在天上, 云彩里,得了一大场霍乱。   小红本在她手里, 陈清焰没有碰,上车后,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戒指盒子,是尚美巴黎的对戒,还有,单独为她准备的钻戒。   全是程述跑的腿。   价格不菲。   他把积蓄都翻出来, 从没算过, 只知道花钱, 虽然他的工作性质导致他挣了很多钱, 但却基本花不出去, 没时间。   陈清焰觉得这样不算亏欠她。   对戒低调, 独钻美丽,高纯度,虽然美丽漂亮这样的词汇都太庸俗,但向来够直观。   他心里的忧伤要破云,牵她手时。   简嘉咬着唇冲他笑,眼睛成一抹俏皮的月牙儿,陈清焰微微怔住,想起她是多么勇敢,连彩礼都没提,趴在他耳朵那儿说:   “陈医生,您真的要娶我吗?我们去民政局吧!”   然后,快速低下头。   什么都没有提。   简嘉看着他极力打压在嘴角的情绪,不知是什么,但她能捕捉到,不知是哪一回开始,她具备了捕捉陈清焰情绪的能力,尽管,是混沌的,未知的。   她把属于他的戒指,为他戴上,手很稳,比他动作稳,很温柔告诉陈清焰:“我知道您为了什么要结婚。”   陈清焰的瞳孔急遽收缩。   视线跟着断。   他并不心虚,只是痛苦。   简嘉把他所有反应都看在眼里,她为他难过,凝视两分钟后,战栗地扯了扯他大衣的衣角,眸光落下去:“您不要怪程医生,他说,您被伤害过,走入婚姻很难,我会好好对您的,相信我。”   那天,程述的措辞,模棱到让人抓狂。   陈清焰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后面的,一个字都听不见,他摩擦着戒指,不知是想要拔下来,还是,牢牢钳固住自己。   “还说什么了?”他的声音里,有烦躁。   简嘉不知道自己的话,让他自尊尽失。   在一个年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姑娘面前,被同情。   这是骄傲的陈清焰不能容忍的。   “没有。”简嘉实话实说,想要去摸一摸他的手,感受下,那里的温度是不是和眼睛一样冷。   陈清焰的怒火在情绪的悬崖边停下来,岌岌可危,但最终化为平静,微笑问她:“你介意当垃圾回收站吗?说来听听,我为什么要跟你结婚?”   自暴自弃式提问。   简嘉不知道别人从民政局出来是什么心情,只知道自己,犹如面对冰雕,心被摔到上面,碎裂一地,但冰雕依然冷酷地顾盼生辉着,毫发无损。   “程医生说,您想开始新生活,和我。”简嘉也终于想起这句几天来一直不断冲顶着自己的措辞,和我,和我,和我,“您不是垃圾,我也不是回收站,我跟您,现在是夫妻。”   她在慢慢化解他的戾气。   但嘴里,说着一个两人都觉得尚陌生的词汇:夫妻。   陈清焰晦涩地看着她,忽然,捧住她的脸,凶狠地吻噬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他很快沸腾在她软香的气息里。   结束时,他不忘喊她:“程程。”   发音很美。   “不要再对我用敬语,喊名字就好。”车厢里他的喘息声难能平复,脸上,是一种杂乱的病态。   “你为什么答应我?”陈清焰无所用心地问。   简嘉看进去他的眼睛,不说爱,说的是:“我因为马鞭草。”   说完,陈清焰忍不住笑了,表情松弛,好像结婚真的让他快乐。   随后,两人都被抛回现实的鸡毛中,比如,简嘉并没有征得简母的同意,只是说起想结婚的事。比如,陈清焰的父母更是连简嘉的面都没见过,两人的结合,好像跟其他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基于此点,两人目光碰到一处时,忽然有种全世界只有彼此是同类的臆想。   陈清焰掏出手机,打给程述:   “让你准备的礼品买齐了吗?”   那头程述累成狗,大喘气,一路小跑:“我说,到底你结婚我结婚,陈清焰……”。   嫌他啰嗦,陈清焰发动了车子:“我给你定位,送到那里。”   程述连“喂”几声,发现这人挂的干净利索,非常可怕。   她们没从周琼那里搬过来,简母还是觉得,不合适。   “要去我家吗?”简嘉抖了一下,摸了摸安全带,更正,“我们租的房子。”   此时此刻,周琼正在陈清焰的公寓给布置新房,一个人,爬高上低,弄出来,怎么看都像是中学教室的元旦联欢晚会风格。   整个房间,像热带鱼。   陈清焰跟程述碰面时,被路人围观,两人都长得高挑瞩目,又大包小包。简嘉跟在后面,敲门时,栽进一个叫忐忑的词语里。   门开了。   是许远的脸。   简嘉的嘴巴被稀释了片刻,没积攒起来,简母从后面走了出来,说:“许远上来看看我,程程……”   后头还有人。   程述在一旁未免觉得今天人有点太多,鬼精鬼精,把东西一放,冲许远笑:“哎,哥们儿,下去抽根烟?”   许远非常配合,寒暄声中,跟程述两人一起下了楼,差点踩到狗屎。   东西不少。   简母扫视几眼,脸上涩涩的,但眉目间还是一片柔和,她忍不住打量下陈清焰:个儿真高,五官俊挺得跟演员一样。虽然,简母早万分熟悉陈清焰的模样。   “程程,你下去送送许远,大冷天特地过来的。”简母留心着自家女儿写在脸上溪水一样的微漪,简嘉应一声,这边,陈清焰替她开门,他低头,两人海啸般对上一眼,像战友,他抚了下简嘉的围巾,眼神里,语焉不详。   坐下来,简母为他泡了杯蒲公英热茶,很客气:   “陈医生,今天是跟程程去民政局了吗?”   她从周琼那里,什么都知道,但没阻止。   陈清焰只是意外一刹,随即,说:“应该先知会您的,是我不对。”   他安安静静说话时,修养很好,能让人在这个舒适区里呆得住。   茶几上,新换的几枝红玫瑰,商场店铺开业几天,不要了的,简嘉修修补补,插在客厅。   摄到眼中,特别美艳。   “我本来不赞成她结婚太早,你知道,她甚至没大学毕业,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没有做,过早步入婚姻,”简母的声音同样摄过来,投到他脸上,但无害,剩余的话像泼到烈阳下的水,蒸发掉了。   她闭口不提,却说:“程程年纪小,有哪里做不好的,可以再学,请陈医生多包容她。”   做母亲的,本来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   她瞥向柜子上自己的药,有一瞬间,在走神。   楼下,简嘉看到两人在萧条的小花园那吸烟,程述永远大剌剌的,一脚踩着断砖,远看,像在指点江山。而许远,简嘉第一次见他也吸烟,烟圈,绕个没完。   走到跟前,程述接起电话,匆匆告辞,不忘拍她肩:“先走一步,你跟他说一声啊!”   完全把简嘉当做了自己人,那么一拍。   剩两人独处。   简嘉很想问问他生意上的事,作开场白,但无处落脚,她不懂,阳光扑在身上成一圈白油油的圈芒,让人想轻舐。   许远很懂,他笑着:“这么快?程程,你让我想起婚这个字,大概就是女人昏了头就嫁人了。”   好像什么都在预料之内。   人生,没什么好惊讶的。   简嘉嘴唇一弯,笑了出来:“那姻呢?就是女人总会有原因才嫁人。”   两人都笑得毫无芥蒂。   许远看着她,想起第一次见到程程,穿宽吊带白裙子,两只纤细的胳膊挥舞着,像从夏天里生长出来的一样,她在简母的一个眼神示意下,用奶香蛋糕的口气,对他说:“哥哥好。”   人们常常笑着笑着变得尴尬,无话,许远很温笃地告诉她:“如果,以后有事,我希望你第一时间能想起我。”   许远戴着眼镜,特别容易给人一种知性通达的感觉,像象牙塔里的,年轻学者,跟商人完全不搭调。   他眼睛里叹气:“程程,我不想因为叔叔的事,你对原来认识的人总抱有敌意,我们还可以像以前那样,你知道的,我对你和阿姨没有想过要疏远。”   说这话时,他身上还是没有一点芥蒂,脸上是简嘉熟悉的笑。   因为熟悉,所以在简嘉身上发酵出信任感,她又有点腼腆了:“不是的,我没有敌意,我说不好。”   她替别人觉得难为情,好像,有些事一旦发生,有些关系就必须了结才是常态,然后,彼此都觉得比较舒服。   手机屏幕亮了,显示的是“某人”。   这是简嘉对陈清焰的备注。   她摁掉,问许远要不要再上去坐坐。   许远拒绝了:“记得我今天说的话,如果有事,我希望你能想起我。”他再度用非常温存的目光看向简嘉。   楼上,陈清焰接到南方分院打来的一个电话,那位脊柱侧弯达到90度的乡下姑娘,在经历了常人难能忍受的术前“牵引”后,可以手术了。   只等陈清焰动身。   他记得,姑娘颅内有他打入的十根骨钉,骨盆上,两条牵引架,她在巨大的痛苦中等着他去拯救。   他必须尽快走人。   简嘉上来时,陈清焰就是要离开的架势,他又留下一张卡,是彩礼,留给简母,解释得也非常俭省,把简嘉带车里说话。   “我马上要去分院,然后去香港,至于,我家里,你先不要过去。”他看她那张恍惚期待的脸,笑了笑,“你也应付不来,等我回来再说。”   信息量太大,一句话,就是他要走了,离开南城。   简嘉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要来看我。”陈清焰忽然握了下她的手,声音放得低,旋即正常,“有事情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找程述,我安排好了。”   简嘉还是不说话。   陈清焰觉得小女孩可能需要哄,看到睫毛在颤,翘着,像什么动物的尾巴,他抬起脸,看看蚂蚁公寓,“让周琼把房子退了吧,搬过去,你可以住我那,也可以住,”停了一下,声音像掉下来的一团火,烫第二次的晚上,“有马鞭草味道的房间。”   幸亏,他说的不是石楠花。   她发现,自己作为新婚妻子,对远行的丈夫一句话也没有。   上言长相思,下言加餐饭。   好中学语文老师风,简嘉想笑,她不知怎么乱凑起两句,但不愿意讲,而是说:“我春天会很忙,要答辩,要毕业,还要工作,”她用了点小小的坏心思,对陈清焰,“我努力抽时间去看望陈医生吧。”   那语气,像是妈妈对待总缠人要抱要吻的两岁儿童。   他根本没留心听,只是,从自己这个角度看她,好像抓到光又怕朝西隐匿,陈清焰亲了亲简嘉的侧脸,赝品也要爱护。   “今晚和我一起。”他低声说,吻到了额头。 第21章   一整夜,陈清焰喊了她三十三次“程程”, 像叫心爱的东西。   大概, 后鼻音真的好美。   简嘉觉得FOX的兽头钻进身体里面,又在台风中疯癫, 那么凶恶, 陈清焰体力好到让她没办法思考,他每撞进来一次,她就觉得世界失真一次, 屋子里, 黑色, 白色, 灰色,加在一起, 却变成彩色的了。   她以为陈清焰射出的是爱。   这种事,没有爱怎么可以做呢?   两天后,程述开车去机场送陈清焰。   “小别胜新婚,程程,你别急哈!”程述又半吊子地开起玩笑,只有他在笑。   一整个车厢。   显得稀薄, 缺氧。   陈清焰还在检查带的东西, 他极端认真, 细心, 在对待工作上, 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登机前, 陈清焰一句话也没和她说,他只在夜里热情似火。   一到白天,只是座移动的机器人一样,达芬奇机器人。   程述很有眼色,给两人留空间,离得远。   但陈清焰和简嘉之间也隔着很远的风景,对于陈清焰来说,简嘉自身,就是一处风景,他会在里面流连忘返,也会走出来再去别处观光。   他对夫妻的概念,一塌糊涂。   对戒停在手上,海誓山盟,他从没说过。   简嘉在翻包,窸窸窣窣好一阵,摸出个小礼盒,递给他:“我买不起贵的,一点心意。”   并不介意他什么都没送给她。   陈清焰看着她有点害羞却装着很镇定的样子,满脑子绮乱,只希望礼盒里装着她的蕾丝内裤。   这样算,分院两周他挺难熬的。   后面,还有香港。   他把车钥匙塞她,说起正经话:“有驾照吗?需要用车,拿去开。”   “我不敢上路,怕碰坏你的车。”简嘉知道他的车贵,不肯接。   “坏了就坏了,随便碰,只要你自己没事就好。”陈清焰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想起来,思考一下,终于想起来,把工资卡掏出来,“密码我发你信息。”   “我不要你的钱……”简嘉觉得他这个样子,跟交代后事分割财产似的。   陈清焰似有若无说了句:“我的人你都要了,钱算什么?”   说完,自己也觉得没来由的亲密感,他不再说什么,登机前,抱了一下简嘉:“回来补婚纱照,你自己选,我来付账。”   等简嘉坐在程述的车里返回时,他信息又过来:蜜月想去哪里,我尽量请假。   “你们是不是一直都这么忙?”简嘉在后头问程述,程述笑:   “忙啊,忙成狗啊!”   陈清焰不在,他反而不好开玩笑,有分寸的。   “他也一直这样吗?”简嘉捏着陈清焰的车钥匙。   程述迟钝了一秒:“啊?哦,你是说学长啊?”   “学长?”简嘉心里重复一遍这个称呼。   “学长这个人,其实,很好,就是他不爱表达,你慢慢习惯啊程程。”说的程述自己都心虚,当初,陈清焰对周涤非,都恨不得把肠子揪出来给人看是爱你的形状。   简嘉搬进了新房,周琼和简母住在对面。   军属区大院里,陈父早知道一切,铁青着脸,一声不吭抽着万宝路。   但直到陈清焰走,居然,一个字都没给他老子提。   他胆子太大了。   他已经忘记他老子管着103的总后勤,走的每个程序,早有人过来通气。   这都是陈景明同志太骄纵他。   陈父摁掉烟后,要打电话,陈母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地劝:“别,万一正做手术呢。”   电话又被重重撂下。   陈父冷漠地继续抽他的万宝路,这件事,陈景明同志出大力气了,让那姑娘的审查这么容易过去,祖孙一起疯。   大概老同志年轻时也有一场暴风雨式浓烈的爱情往事,陈父继续冷漠地想。   秘书把照片送来时,陈母眼尖,一瞥就知道是正经的美人胚子。   心里的火儿立刻去了一大半。   像谁来着?哪个日本女星?昭和时代的!   秘书把简嘉的情况汇报完毕,空气又寂了下去。   陈清焰是在很不上台面的场所认识的,财大女学生,像纠缠几年的前女友,落马官员简慎行的独女,目前在做五花八门的工作。   乌糟糟一片。   陈父的心显然更乌。   凌晨一点,打通陈清焰的电话,陈父高屋建瓴把话说清楚:“我对你,既往不咎,只一点,既然结婚了就收心,不要再给老子作妖。”   往日装出的开明一下烟消云散。   他不想和这个逆子吵架,虽然,陈清焰从不吵架,只冷暴力,父子之间曾因为周涤非的事情,一年没说过一句话。   老子先服的软。   陈清焰挂完电话,继续睡觉。   但这事没完。   简嘉跳钢管舞的视频,开始在网上流传,明显,手机抓拍,有内涵跟帖,一律姓名缩写,又有跟帖,猜出当事人,但碍于敏感话题网民默契打哑谜。   牵涉到陈家,影响很坏。   一天后,陈家让这些乌七八糟从网上彻底消失。   并且,查出背后策划,这一点都不难,许远亲自上门来道歉,为许遥的任性妄为买单,提出希望,不要用法律途径解决这件事。   陈父目光森森,气压极低,他透过烟雾去看年轻的商人,先谈完文体楼的合同,点了下烟灰,这样问:   “不知道业余时间,小许读不读一点历史。”   历史,一个有趣的话题。   许远不读,但许父是懂的,家里有《胡雪岩》,八十年代那会儿,无商不读《胡雪岩》。   “惭愧,我是工科出身,不知道陈部长有什么好的书籍推荐?我一定抽空拜读。”许远非常谦虚,知道千年的妖精想要往哪儿引。   “从沈万三,再到胡雪岩,”陈父慢悠悠的,“端平水,最难,时代在变迁,但以史为鉴,从不过时,小许是新时期企业家,社会责任感还是要有一点的,不要拘泥。”   点到为止,也不深谈,陈父把万宝路摁在烟灰缸里,云淡风轻,让小陶把茶具摆上--   这是逐客的意思了。   许遥对着手机失望至极,手指飞动,跟沈秋秋发泄着不满。   又爽又恨。   我跟他们没完!陈家这么牛逼呀!我跟他们耗定了!谁怕谁呀!   沈秋秋看着许遥不知天高地厚的信息,笑了,她也觉得很好玩,轻轻吐出两个字:   傻逼。   给许遥回复个加油的表情。   那段视频,她拍的,但,是许遥发出去的。   跟她无关。   沈秋秋现在拥有一种能理解做导演比做演员多得多的乐趣。   真是她繁忙生活的调剂品,她觉得,许远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有简嘉,在看到视频后,心悸一个晚上,但她没有联系陈清焰。   冷静下来,安慰惶惶着急的周琼:   “我不怕,第一,纪检调查过,我跟妈妈没有参与他任何违纪贪污的事,第二,跳舞不违法。”   她说起这些,超乎寻常的思路清晰,周琼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程程很陌生,她硬得像花岗岩。   “但这件事,我想,恐怕有人盯着你了,网络暴力很可怕。”周琼维持着警惕。   简嘉低头收拾她的资料,笑笑:“我不怕。”她还是那三个字,抬起脸,“妈妈很少上网,别让她知道。”   晚上,她坚持到对面和简母睡一床,搂着妈妈,无声地哭了,躲在黑暗里。   陈清焰的电话,是半夜三点进来的。   当时,他完成了长达十一个多小时的脊柱侧弯手术,很成功,但还需要跟进。   从病人父母感激涕零的目光中走出来,他拨给简嘉。   这个习惯很不好。   不管别人睡不睡。   网上的事情,程述提醒他的。   可是简嘉一点反应都没给他呈现。   家里也一点风声不透。   屋里只有简母平稳的呼吸声,简嘉是醒着的,纤长的脖颈托着鹅蛋脸,眼睛被屏幕照亮。   她躲进卫生间。   “怎么不睡觉?”陈清焰没抱希望她能接到,他声音略疲惫。   但显得夜色温柔。   她沉默了下,说:“对不起,陈医生,我可能给你们家带来一些困扰。”   铺天盖地的脏话,她居然没有生气,只是难过。   后来,脑子灵光,觉得也不过如此,又不会少一块肉,简嘉在情绪上万分努力。   唯一感到抱歉的,是陈家。   简嘉想到了对她非常慈祥友善的陈景明老同志。   “我给你订机票,哪天有空?”他就说到这,站到窗户前,吹风,气温仍在20度徘徊。   外头,星光点点。   “希望我过去吗?”简嘉抱着自己,克制自己对他忽明忽暗的意念。   陈清焰“嗯”一声:“这边,可以看看海。”   还剩四天,他要去香港。   天气非常好。   简嘉下飞机时,是黄昏,地平线那,水天相接,光线的原因导致交界点开出斑斓的一蓬蓬流星,往海里坠,又往身上下,一箩筐的晚霞轰烈地跌进怀抱。   她非常欣喜地看着落日,编两条麻花辫,身材高挑,有人过来搭讪,问她要不要坐车,陈清焰到的很早,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第一眼时,没认出来,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以为是个陌生的漂亮姑娘。   陈清焰喊她“程程”时,她转过脸,寻找他时裙摆被晚风吹起,这么一过,明明纯色,却忽然开出一朵绮丽的花来,等陈清焰靠近,花就凋谢了。   “我订了能看海景的酒店。”他摸起她的辫子,松松的,把她的行李箱接过去。   简嘉忽然说:“陈医生,要不然,我们在这度蜜月吧。”   陈清焰打开后备箱,猫着腰,看她一眼:“我以为你会想去法国。”   “那你想吗?”简嘉已经看到有卖生蚝肠粉的,思绪有点飘,她很饿,而且,一连几天的坏情绪也很消耗身体。   陈清焰胃里泛起片澎湃的腥气,他一时没找到车钥匙,好半天,怎么都找不到,整个人,却又荒凉又丰满,他想去。   在酒店吃完饭,两人到沙滩散步,人很少,简嘉把鞋子脱了,拎在手里,慢慢地走,裙角也慢慢地飘。   陈清焰的布鞋里进了沙子,一脚深,又一脚深,踩了好远,简嘉开始倒着走,在他前面:   “你看我跳舞的视频了吗?”   居然笑得出来,陈清焰怀疑她已经生气到神经错乱了。   “我觉得角度不是很好,腿拍短了。”简嘉唇一翘,笑得缤纷自落。   陈清焰哑然失笑。   不知道年轻的女孩子没心没肺到底在想什么,他看她细白的小腿,露在外面,被天色渡成靛青,一点点朝后退着,却也是引着他往前,她一点苦相都没有。   “哎,陈医生,你踩着我的脚印走。”简嘉看着那一串串,活泼起来。   陈清焰嫌她闹腾,却也按着做了,她个头不矮,脚却只有36码,纤巧的,所以他踩得很辛苦,身子乱晃。   简嘉想到一部法国纪录片《帝企鹅日记》,但在心里撇嘴,陈医生才不会有企鹅那么可爱。   到晚上,陈清焰听她洗澡的声音,直接进去,一起洗,但简嘉红着脸告诉他不可以,因为,生理期没有完全过去。   他一下窝住很大很大的火。   “再等一天可以吗?”简嘉脸皮那也有火烧上来。   陈清焰便抱着被子,在地上睡。   跟她保持距离。   第二天,医院忙到五点,陈清焰过来接她,两人租了单车,一路往西骑行,简嘉买了花环戴上,迎着落日,忽然很用力蹬起来,头发在夕照里飞扬天涯,她很久没这么高兴过。   离开车把,简嘉哈哈笑着把胳膊打开,成直线,技能满点,调皮异常,完全忘了陈清焰。   陈清焰在后面看着她放肆。   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岁数了。   直到,前面朝下去,有片芳草地斜坡,绿油油,好多白鸽子,咕咕地走来走去。   简嘉一头冲了下去。   鸽子呼啦啦被惊得飞起,翻成白色波浪。   非常浪漫。   但很不幸的是,尽头是一片水域,简嘉刹车太猛,她不仅是一头冲下来,也一头栽了进去。   陈清焰完全施救不及。   因为她是突然拐的方向。   巨大的咣当一声。   他连忙丢掉车子,奔下来,把人从水里捞出来。   本来,上一秒,觉得自己自由快乐极了,甚至想要唱歌,此刻,简嘉尴尬极了。   “头晕吗?”陈清焰看着湿漉漉的傻子,第一反应是,她会不会又摔成脑震荡。   简嘉没摔怎么,摇摇脑袋,不大好意思去扶单车,裙子湿透,紧贴皮肤,把她曲线勾勒得足够去芜存菁。   陈清焰略头疼地和她一起把车子还了,在路边,买件轻薄披肩,两人坐下来吃生蚝肠粉,后知后觉的,回想那一幕,忍不住发笑。   简嘉头发湿哒哒的,拿着他的手帕,慢慢擦,文静许多:“我洗干净还你。”   陈清焰深深看她一眼:“把自己洗干净就可以了,”他在桌子底下,布鞋蹭她裸着的脚踝,两只脚,夹住她的一只,表情很淡,“过去了吗?”   不等简嘉去体会他的暗示,陈清焰忽然站起,把她丢下,毫不犹豫疾步往外走去。 第22章   混进人群,很不好找, 陈清焰拨开一个又一个行人, 嘴里甚至忘记说“抱歉”。   怀里揣着的,是一种明亮的糊涂。   陈清焰像焦躁的雄兽, 他挫败地站住。   尽管, 好看的皮囊已经让周围女人注意到他。   糟糕的情绪让他看起来冷酷而残忍,两边,灯光照出来, 流流流, 就这么和行人一样从他身边流过去。   简嘉在小餐厅等着他, 半小时里, 有四个男人过来搭讪,其中一个, 三十多岁的样子,问她:   你知不知道自己长得很像年轻时的张柏芝,《任何天气》那张写真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卧蚕一定很美。   简嘉害羞了,不知该怎么应付对方几乎是痴迷的赞美。   即使不是第一次。   不是所有美人,都自知。   她柔声说“谢谢”, 一抬头, 陈清焰正插兜在那面无表情看向她, 拿着她送的打火机, 点烟。   烟叼在嘴角, 他额头有一圈亮晶晶的汗意, 那样子,有点痞气。   两人就在陈清焰喜怒无常的沉默里,回到酒店。   “陈医生,你……”简嘉刚张口,被他打断,陈清焰搂紧她的腰往床上带,像命令,又像哀求,“不要问,什么都不要问我。”   两人连灯都没开,在黑暗里开始喘息。   简嘉耳膜痛,因为心跳把耳朵吞噬,陈清焰是在啃她,像拿着手术刀侵略进来。   最短的时间里,陈清焰把她剥光。   撕避孕套的声音响起。   他上来就深入到可怖的程度,简嘉疼得哭出来,痛苦地推他:“对不起,我不行……”   这句话让他僵住。   她也说过,在他根本都没有进去的时候。   陈清焰稍微找回点理智,停顿一下,手往下去,只有稍许湿意,他隐忍地道歉,好像弄疼了最爱的女孩子,白色窗帘被夜风吹得飘飘,飘飘欲仙,有月光。   简嘉托住他的脸,温柔轻抚,借着月色大约顺着他的轮廓,把陈清焰的头颅抱在胸口,安慰他:“没关系。”   她咬着唇,非常羞涩,牵起他一只手颤抖着放在自己腰上,不想他以为自己要拒绝他。   重新再来。   床头的盒子,空了。   两人最后都被粉身碎骨的快感浸透,拥抱着,颠倒睡去。   窗外,枝头有小鸟在开会,简嘉迷糊睁眼,慢慢坐起,陈清焰还在沉睡,她在他脸颊上飞速亲了一下,做贼一样。   坐在床边穿文胸,暗扣扣不上去,总错位,手上缺乏力气。   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陈清焰的腿伸到眼前,把她困在胸膛。   床吱呀吱呀响两声。   他伏在简嘉的颈窝,很痒,她瑟缩一下,无声地笑。   “我帮你。”陈清焰的语气是情人的呢喃,微弱如耳语。   简嘉的手被他拿起来,把玩着手指头。   她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软得死掉。   简嘉转脸看看他,那么长的睫毛,把他黑瞳深处的碎光都给掩盖住了,心又剧烈地跳起来,想起很多年前,周琼说,有牛的眼睫毛长吗?   两个小学生嘻嘻乱笑。   可扣子扣好,他的手伸到前面,从边缘,进去,揉着她,温热的呼吸在肌肤上停停走走,:   “我那里很麻烦,怎么办?”   他又有了**。   但院里急需他过去一趟,陈清焰把新熨好的衬衫丢给简嘉,让她穿上,裙子昨晚被自己撕坏了,换洗的,还在阳台,自己去浴室冲起冷水澡。   出来时,简嘉趴露台看海,她穿着他的白衬衫。   光着两条腿,脚也是。   风从海面上来,温柔如情人的呼吸。   陈清焰走过来,衣冠楚楚,面色冷清,用目光再把她爱抚一遍,才说话:“微信里转账给你了,去买几件衣服,我不能陪你。”   简嘉转过身来,看看他,嗯,一本正经,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脸上也没有一点夜里的迷乱,陈医生真虚伪,简嘉想逗下他。   她没做过这种事。   但很自然地扑到他怀里,仗着学过舞蹈,一跳,轻巧的,两条腿,缠上了他的腰。陈清焰下意识去托住她,呼吸跟着乱,表达不满:   “程程。”   除了做.爱时的宣泄,他的心,很少因为生理之外的原因再遽然跳动。   这的确很像恋爱。   简嘉勾着他的脖子,脸红红:“你给我买,我不想自己去。”   娇柔柔的。   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真的太厚脸皮了。   陈清焰好不容易摁下去的火,又被她撩起来。   他可以把她扔回床上,做到让她没力气在这折腾他。   但没时间。   “等晚上。”陈清焰答应她,简嘉却不愿下去,耍赖皮,手一伸,拽过一边晾着的浴巾,朝他头上一盖,把两人罩在里面,她哼哼笑:   “我们当新娘子!”   空间逼仄,两人气息都不太稳,太暧昧,陈清焰漆黑的眼看着她,一动不动,忽然对着傻姑娘松闲笑了:“这么爱玩儿的啊?很好。”   他把浴巾扯掉,全裹在她脸上,像木乃伊,抱着给砸到床上,丢一句“我晚上再收拾你”。   夺门而去。   发动车子时,那里依旧不受控制地硬着,陈清焰的脸上越发没了表情,他扯了下领带,怀疑今天打得太紧。   简嘉害臊,觉得自己太过了,莫名就疯兮兮的,躺好久,捂住胸口,盯着天花板的吊灯发呆,眼睛迷蒙,忽然,她爬起来,噔噔噔跑去洗漱。   像窗外快乐的小麻雀。   接下来,夜晚,两人在这座海岛城市过得极为荒唐,倒像七月的天气,每一寸里,都躁动不堪。   日落月升,跟他们没关系。   简嘉买了铃兰,抱回来,一望无际的蓝天上,云彩飞跑,清澈的风景让人觉得胸襟好无暇。   酒店的地毯上,有混亵的痕迹,简嘉猜是陈清焰抱着她从浴室走向大床时所洒落,她蹲下来,拿毛巾去擦,觉得很抱歉,又觉得新奇。   最后一个下午,她从书店出来,偷偷跑去103分院承办的医疗器械展,陈清焰西装翩然,习惯性一手插兜,已经在和人交流起威高在骨科耗材上取得的巨大进步。   高端器械领域,国产,正在和进口产品在努力缩小差距。   无意瞥见简嘉,她又是两条麻花辫,松松垮垮,身上穿着他那天晚上在商场给挑的白纱裙,人群里,仙气腾腾的,很扎眼。   简母住院那么久,都知道,这个病患有个仙女儿一样的女儿。   陈清焰一点不意外,抬手冲她错了个响指,手一指,意在让人到东南角的休息区去等他。   她等了很久。   望着他,脑子里,间断地在想到底那天他起身去做什么,甚至连句话都来不及说。   以及,回来后反常的状态。   陈医生该不会是精神方面有什么隐疾?简嘉吐一下舌头,她们这代人,生活在信息大爆炸网络高速发展的时代,一切边缘性的事物,都不惊讶。   这样想,太恶毒了,简嘉觉得自己很无聊,拿起103特供酸奶,没有牌子,喝了几口,非常高兴,因为太好喝了。   陈清焰看到她的白纱裙,想起一件事,忙完事,走到她跟前,直入主题:“对婚纱有要求吗?”   简嘉没研究过,两人结婚太快,是一场龙卷风,旋着升空,地面上的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考虑。   “我不懂。”她坦白。   陈清焰坐到她身边:“南城有家高订,we couture,等你回去,让周琼陪你去看,如果不喜欢的话再跟我说。”   想了想,拿起瓶白水随意喝两口,“所有开销我来付账,你只要选喜欢的就好,不要管价钱。”   不要管价钱。   简嘉低着头笑,摸着裙子上的刺绣,故意的:“那我想要国外的品牌呢?你要给我花钱吗?”   陈清焰明白回复她:“来不及,南城的这家不知道预定晚不晚,当然,你要成衣,我可以买,你毕业,”他垂下目光,看着水,“我们就举办婚礼。”   “你会心疼钱吗?如果,我花你很多钱。”简嘉想来想去,家里,拿不出什么嫁妆来,喉咙细细的。   陈清焰抬眼看她:“我的工资卡在你那里。”   但他一条信息没收到,没有消费。   两人之间一时沉默。   “你家里都还没有见过我。”简嘉想起自己是第一次做人家媳妇儿,不太懂,但清楚还有很多事需要她去做,有点恐惧。   家里,只是沉住气给他把事摆平,陈父再没给过他电话。倒是陈母,虽对他工作兴趣寥寥但对儿媳很是盎然,三番五次打来,陈清焰只有很明确的回答:   一切等他从香港回去再说。   那头,挂完电话后,陈母在心里把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又想能尽快看到一张婚纱照。   一年内能有个新成员,就更好了。   陈清焰突然被叫走,有急诊,情况比较坏,简嘉一个人回去,吃饭,洗漱,然后趴在床上看书,晾半干不干的头发。   睡过去,朦胧间,有开门的声音,简嘉吓了一吓,她从薄被里霍然坐起,声音都颤抖了:   “是谁?”   她摸到台灯,攥在手里。   以前,在脑子里练习过一千遍如果入住酒店遇到坏人怎么办,白搭。   陈清焰在换鞋,扶着墙:“我吵到你了?”   简嘉从床上跳下来,台灯也扔了,没穿鞋,朝声音跑过去,抱住陈清焰,因为惯性,陈清焰被她带得朝后趔趄两步。   “我以为是坏人。”她没单独住过酒店,所有旅行,都是和同学一起。   陈清焰摁了过道开关,低头,见她没穿鞋,又赤脚,好笑地说:“除了我,还能有谁?这家酒店很安全。”   简嘉一只脚踩他脚上,一只在地上,白嫩白嫩的,他神情里笑意没散尽,干脆在她耳边低声说:   “那只也踩上来。”   搂她软热的腰,揉进怀里,舌吻。   两人一点一点地挪,简嘉整个重心,在他脚背。   陈清焰只想立刻被她柔嫩泛滥的深处包覆。   在夜里,在这里,两人跟任何人都没任何关系,就是最原始最简单的一对男女,年轻的身体,进行着最隐秘的纠缠。   他的力道源源不断,一面顶撞,一面吻她。   简嘉雪白的背上被他吮出伤痕,完了,陈清焰枕着她的腰,想要点烟。   “程医生喊您学长。”简嘉忽然软润地开口,她头发湿透了。   “勉强算,他只在国外读了一年就出国了,回来进的103。”陈清焰解释,手指在她坦白的小腹划了个圈,“怎么了?”   “没有,我喜欢学长这个称呼。”简嘉咬着手指,偏过头,又去看窗外的月亮。   陈清焰不再发出声音。   这个称呼,让他全部爱的能力一次性烧了个透,只剩灰烬。   “陈医生,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简嘉脸上燥燥的。   陈清焰淡薄回了句:“不当问就不要问了。”   十分强硬。   简嘉觉得像被他打了一巴掌,很疼。   比沈秋秋的那一下,重多了。   “对不起,我没有恶意。”简嘉觉得手背一热,才知道自己哭了,她一愣,赶紧擦掉。   陈清焰从她身上起来,声音浮在夜里:“是要问和你长得像的人,还是,我那天做什么去了?”   他脸不红,心不跳,正大光明地无耻着。   “如果你不愿意说,可以不说。”简嘉不习惯勉强别人,自己倒发窘。   局面倒置,仿佛她忽然就成了犯错方。   陈清焰却一字一字告诉她:“程程,我的痛苦和你没关系,相反,你让我舒服自在,我跟你一起,很愉快。”   他没有说假话。   但是,他认为,爱情等同于痛苦,舒服自在不过是最肤浅的一种感受,所以,他并不爱程程。   这样的夜晚,在香港,周涤非同样十分痛苦着。 第23章   第二天,简嘉下午的飞机, 在酒店里收拾东西, 那块披肩,五十块钱, 当时随便买的, 没有任何质感,只作应急。   洗的干干净净,也收进了行李箱。   陈清焰也是今天的航班, 他要先送走她。   七点十三分, 医院又紧急把他找去。   “清焰, 抓紧过来。”   分院接到一例车祸病人, 寰椎骨折,拍片, 几乎压到骨髓,脊柱科要马上拿手术方案。   陈清焰驱车十三分钟赶到时,见到病人,很快明白了什么。   伤患浑身针眼,鹅口疮。   术前四项结果这个点出不来,手术必须马上做。   陈清焰让所有住院医生、规培生、实习生一律撤下, 喊来护士长。   这台手术, 他主刀。   准备去刷手的那最勤奋年轻姑娘, 兴冲冲要上台, 陈清焰喊她回来:“小杨不要上了, 一边学习。”   姑娘22岁, 眼巴巴求他:“主任给我机会啊!”   有人把她轻轻拽走,眼神示意,姑娘这才注意主任、副主任、护士长都在,小虾米们都已经撤退得远远的。   “陈主任他们怀疑hiv。”同事贴耳朵快速告知。   小姑娘身子一僵,想起自己刚上班,没男朋友,连恋爱都没谈过,妈妈希望这周末有时间一起逛街……三秒钟,脑子里哗啦啦过了无数个场面,一个哆嗦,看了看陈清焰:   陈主任冷静如常。   伤的第一椎体,是台高精度手术。稍有偏差,伤患可以永远不用下手术台了。   第九十八次借x透视来确定进钉方向后,陈清焰被割了手。   隔着三层手套。   他没有慌张。   脱下手套,处理,再戴上手套,继续手术。   这是他职业生涯中第一次被割手。   暴露在梅毒、hiv可能性的手术环境里三十七次。   中午的时候,四项检查结果出来:   阳性。   大主任一身冷汗,都知道陈清焰是陈部长独子。   吃阻断药,查血备案,走完一套hiv职业暴露处理流程后,陈清焰在无数人的安慰下,回到酒店。   窗口期要等待十四到二十一天。   南城,下了几场雨,气温回升,一楼邻居家《动物世界》放的超大声,恨不得告诉全小区:   “春天到了,雨季过了,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又到了交。配的季节!公海龟趴在了母海龟的身上,发出了酣畅的声音!”   过路的妈妈,领着小孩,听得万分尴尬唯恐小孩子家别好奇问什么赶紧扯走,并埋怨业主素质欠佳,电视机,放那么大声扰民不知道吗?   沈秋秋顶着精致的妆容,听见这两句,心情非常愉快地笑了笑。   到餐厅,和许远矜持地吃了第三顿饭,感觉越来越好。   “CFO是我最后的目标。”沈秋秋一脸踌躇满志,她脱了外套,袖子挽起一截,露出丰腴白皙的小臂,不时的,抚弄下刚做的头发。   这让她迅速多了女人的妩媚。   许远笑笑:“CPA考几科了?”   沈秋秋觉得和许远聊天一点都不枯燥,相反,他能给她许多一针见血的提议,而且,就自己职业前景,谈得深入到兴奋,很难翻页,像书被打湿,黏在一起。   不过还是很快,两人去开房,在床上,沈秋秋被许远彻底打湿,终于把饭桌上的话题翻页。   她努力表现得像个处。女。   “我腰好酸。”沈秋秋很会撒娇,她知道女人在床上应该是什么样子,瘫在被子里,懒洋洋的。   许远笑着拍了下她的翘臀,把人翻过去,又上了一次。   中间,沈秋秋回头,隔着眼泪想去亲他,被撞的,泪水不断,但许远不让,他从不和女人接吻。   所以,眼泪就只是贴在眼膜上,鼓着,再掉下来。   床单上有浅褐色分泌物,似血,又淡些,许远看到了。   第一反应是她在生理期。   “不好意思。”许远动了下唇。   沈秋秋满脸春。色没褪干净,告诉他:“我是第一次。”   许远心里恶毒地笑了,第一次,即使是真的,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等沈秋秋去浴室,他起来,翻她的包,里面华丽的一堆,补妆用的一切,夹层里,才是套子和卫生棉条。   她生理期,快要过去,沈秋秋觉得不利用白不利用。   一切都很美好。   好像彼此相信了彼此,许远送了她一个很贵的包包,让她开心一下。   午饭这个点,许遥敷好面膜,穿过一众撸狗少女,去洗脸,抹护肤品,拍拍打打好半天,对店员说:   “明天记得写清楚,西西做结扎手术,不能接客。”   难得她说了句和工作有关的。   店员看着她新做的美甲,夸张地闪钻。   这是许遥开在大学路附近的柯基主题咖啡馆,混在一堆网红店里,打发日子,她对狗,咖啡,以及店里所有少女心的布置都丝毫不感兴趣,纯粹跟风。   比如,今天,是店员时隔二十四天以来再见她现身。   而做完面膜,化好妆,许遥开着她的粪叉轰隆隆地驶出了网红街。   早知道,中学时上什么狗屁补习班,那是丑孩子穷孩子应该做的事情,奋笔疾书,一个成绩好的丑孩子在一大摞五三里挤掉无数个丑孩子。同理,穷也一样。   等红灯时,她给许远发信息:操了?紧吗?   许远看着妹妹这条常人眼里惊世骇俗的信息,什么反应也没有,再过一会儿,继续挑衅:   我强烈建议你跟她拍视频,我觉得会红,啊,不,整个一中都会红。   许远没及时看到,他很忙,不仅是工程,医疗器械这块他盯很久了。   他是在见完陈清焰大姐后,结束饭局,回的别墅。   给陈家人预留了新开发的“十里春风”楼盘的楼王,不对外销售。   拿掉眼镜,擦拭好久好久才重新戴上,每当这一刻,世界重新变得清晰有计划性,都让许远勃。起,和跟女人做。爱一样的快感,直逼大脑。   体验很好。   许远是从浴室里找到的许遥,浑身湿透,蜡泪一样滴在地上,时间长了,很难抠,今天又是她极其不自重的一天。   但她也跟许远一样,从不把上床对象带回家,从不。   “我跟你说,我有个秘密,”许遥又开始胡言乱语,在许远把人想办法弄出来时,非常轻佻,把假睫毛往哥哥脸上蹭,“你想不想知道?”   她每天都想找点事,要不然,活不下去。   不让全世界的人好过,是许遥高中毕业后,立下的豪情壮志,非常大。   她第一次,是随便找个男孩子,就在小树林里,草率,那个时候她甚至在嚼口香糖,无聊地对着天空吹泡泡,透过斑驳的树影,啪一声,破在脸上,她扯下来最后黏在对方还没疲软的某处,不停笑。   你不得不承认,这个世上,总有一类女孩子觉得这种事是相当的无所谓。   许远对她的秘密没兴趣,太多了,哪一年,在谁的饭缸里□□.液、把用过的姨妈巾丢人家床上、薅头发、抢谁男朋友一起拍床照……活脱脱的校园暴力,许父没少给她擦屁股。   “这次,是真的惊天大秘密,你相信我。”许遥赌咒发誓,一点新意没有,“你一定感兴趣……”她话没说完,许远直接走了。   传。销洗脑没成功。   “你会后悔的。”她恨恨地看着许远的背影,倒头,像猪一样哼哼唧唧睡去了。   同一天,远在海岛的简嘉还是半分困意没有。   从中午,陈清焰回来就在休息,他似乎不舒服,但不说。   简嘉没敢走,她把机票悄悄退了。   睡前,陈清焰眉宇微蹙:“两点半喊我,我送你去机场。”   但他在药物渐渐发挥的副作用下,大量x光的透视下,辗转反侧,醒不来。   简嘉一直在桌子旁刷题。   时不时转过脸看看床上的那个人。   几次想把陈清焰喊起来,去看医生,一想,似乎不太对,他从分院回来的,不需要别人提醒。   四点十六分时,陈清焰恶心地坐了起来,乏力,他终于看到了来到眼前的身影,还好,脑子没坏掉,他去看手表,皱眉问:   “为什么不喊我?”   院里已经决定给他推迟两周去香港,先等结果,那边,联系过了。   这不是小事。   大主任和院领导汇报情况后,照例,被毫不留情地骂了一顿。   虽然,每个医生都可能经受此风险。   虽然,陈清焰在高难度的脊柱科几大手术方面成功率一直瞩目。   虽然,也没人能拦得住陈清焰那个爱挑战的性子。   但这不是拿陈部长独子冒险的理由。   “我看你好像不太好,我可以晚回去两天,你还去香港吗?”简嘉抿着唇,伸手,想看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陈清焰头一偏,匆促地,把她手打掉。   他说:“离我远点。”   气色不是很好,脸色也不是很好,口气,却没有什么问题,带着职业性的警告。   他心里并没太多感觉。   简嘉尴尬地坐回椅子上,陈清焰看她一眼,半天,他在沉默里开口:   “我重新给你订机票。”   “我不走,”简嘉从刚才的尴尬里缓过来,“你生病了,看过医生了吗?”   “我没事。”陈清焰显然不想和她谈这个,女人都是情绪化动物,也许,她会吓哭,还要他倒过头来安慰,光是想,都觉得很麻烦。   “你法语班怎么办?不是忙着挣钱吗?”他说着说着,就开了她玩笑,探究地去看她表情。   不过,真的恶心。   他从没这么不舒服过。   “你比钱重要,”简嘉捋了下头发,“我不走。”   陈清焰莞尔:“这样啊,我都比钱重要了,简小姐开个价,我给你误工损失。”   想起来,也会随口撩她一下。   本来,今天看见海岛的日出,心里有很多高兴,此刻,从担心又变成噗嗤笑,简嘉拿起包,“你饿吗?要不要换个口味?我去买。”   陈清焰很乏,想了想:“麻烦你给我倒杯水。”   说完,他觉得忍不住,冲向了卫生间。   腹泻。   副作用和hiv的初期症状是那么地贴合。   头晕着出来。   卷到地毯,一个脚步不稳,简嘉迅速把他抱住了,陈清焰看她脸红红的,忽然笑着对她刘海儿吹口气:“放手。”   等简嘉买饭回来,陈清焰又在死睡。   站了半天,选择把他摇醒,他一点胃口都没有,勉强吃两口,动也不想动,栽到了枕头里。   简嘉上半夜守着他,睡不着,跑去附近社区医院买体温计,等往他腋下夹时,陈清焰睁开了眼,以为是她。   所以,他很柔情地去摸了摸对方的脸:“我爱你。”   简嘉愣住。   意乱半天,看温度计,他发了点低烧。   简嘉很费劲地把他拽起来,靠在枕头上,给灌了几大杯热水,脑子里奇思妙想了下,陈医生会不会尿床?   她自己脸微微发热,折腾一圈,趴在了桌子上。   刷不动题了。   然后,睡到他身边,想也没想,从陈清焰身后抱住他,含着眼皮,整个后半夜似睡非睡,倦倦的。   陈清焰在翻身时,也抱住了她:“涤非,说你爱我。” 第24章   简嘉没有听到。   她很疲惫。   但她终归还是睡着了。   有人做不到。   周涤非是在这个白天,再一次想要给陈清焰寄东西时, 联系的程述。   当时, 程述有点冷淡地告诉她:“陈清焰结婚了。”   “你骗我。”   “周涤非,你太可笑了吧, 凭什么你能结婚, 他就不能?”程述生气了。   周涤非一下被这个消息折断,香港在下雨,天气完全比不上台北, 就是同一种雨天, 台北是幽玄的, 而香港是属于镁光灯的。   她开始大把大把的吃药, 就在这天晚上。   陈清焰是个很骄傲的人,她知道, 他会娶的女孩子,她想象不出来,如果有,那一定要是个美丽梦幻的女孩子才可以。但事情真的发生,周涤非觉得谁都不可以,这个消息, 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她。   比当初任何一次的撕裂, 都让她痛。   奇怪的是, 她为什么会笃定地认为陈清焰不会结婚。   手机里, 他的号码没有变过。   一直在等她联系他。   有时候, 我真的好想你, 越是逃离,越像是在靠近你。   草稿箱里,始终躺着这句话。   周涤非在泪水中依旧没有按发送,而是在凌晨三点五十五,跑出去,没有打伞,淋得浑身直抖,进电话亭,那种旧款英式的,仿佛进时光机,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去。   好像每个键都在肠胃里蠕动。   陈清焰的号码在刺杀她。   连裙子都呈现出一种悲伤到滑稽的表情。   陈清焰的手机,24小时待命,他接到电话时一后背的冷汗,湿透了,但脑子清醒过来,陌生的号码,不是手机打来的。   来自香港。   接通后,没有人说话,雨声入耳。   “哪位?”陈清焰既然醒了,便看到简嘉,他离开床,来到露台。   久久,久久地没有人说话,连呼吸都是忍着的,奇异的是,陈清焰不挂,他也不说话,心跳得狂风骇浪,睫毛轻轻颤着,像周涤非写信时把美观的最后一笔捺写下来,而捺有脚,定在他脸上。   他甚至不敢出声,怕对方消失,心中有一万个叫嚣:   是她,肯定是她。   两人就这样维持了长达十分钟的沉默,磅礴的。   一个字都没有说。   周涤非在默契中挂了电话,她伏在电话机上,好像,电话机是陈清焰。   他是不是正在和妻子做。爱中?对,做的,是爱。   否则,怎么会这么快接到电话?   周涤非抱着一堆往事没有灵魂地回到了酒庄,台商的。   这个电话,简嘉不知情,她做梦了,自己穿着背带裙,咬起笔杆,窗户大开,自己在回情书,凌霄花扭扭曲曲开在对面的人家,阳台上,摆了硕大的虎皮兰。   副作用小了很多,陈清焰很能扛,免疫敏感又强悍。   他恍惚夜里的电话。   猜人在香港。   外面阳光透透的,到处生长着热烈的鲜花,陈清焰又给简嘉订机票:   “你回去。”   “可是你没好,我跟法语班请过假了。”简嘉请假来的,看在她课收益好的原则上,但再不来,要换老师,培训机构从不缺乏应聘者,更何况,还有一堆法国留学回来的,她并没有格外的优势。   意味着,她会失去这份工作。   但她一点不计较。   工作没了,还可以再找。   她不能丢下生病的他一个人在这里。   并不知情,陈清焰急于让她走,他要去香港。   “好,我可以告诉你,我昨天那台手术割了手,患者是hiv携带者,也就是说,我虽然服用了阻断药但依旧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中招,听明白了吗?”陈清焰决定吓也要吓走她,他不想和简嘉纠缠。   简嘉很快就消化了他话语里的全部意思。   踮起脚,毫不犹豫亲了他的嘴唇。   陈清焰退后一步,眼睛里有震惊:“你做什么?”   简嘉没说话,上前,环住他的腰,再一次吻在他唇上。   每一个毛孔里,都是勇气。   陈清焰把她撑开,好像在用显微镜看雪:   “程程,你不害怕吗?”   简嘉喘息着,她发抖地点点头:“害怕,但我不想你一个人在害怕里呆着。”   他想起第一次,她来看腰,问的那些愚蠢的问题,怕死的表情。   海风还在往屋里送,外面,甚至有海鸥,能听见它们发出的声音。   陈清焰心里一片明灼,眼眸深沉,非常冷淡地笑了:“程程,你爱上我了。”   一句话,把简嘉说的脸热,甚至忘记恐惧,也甚至忘记,这个时候,应该反问他一句“那你爱我吗”,她住在他给的白纱裙里已经开始吐丝,无意识的,好似准备自缚。   她躲开他的目光,轻声说:“大学里有过关于hiv的讲座,我知道,要等窗口期,对不对?”   简嘉害怕得快要死了。   她没有宗教信仰,不知道该跟谁祈祷。   短时间内,信哪个宗教,估计神明们也瞧不上她这个临时工,不肯接纳。   事情搁置。   陈清焰在露台吸烟,望着海面,香港是不大,但他要到哪里去找最爱的姑娘?   香港又那么大。   毫无线索。   心理防线真正松口时,是他洗脸时,镜子里出现两颗红疹,在皮肤上,倒像103门口的红杜鹃,那么刺目,永不休息,一年又一年。   陈清焰慢慢放下手,眼眸里,一点情绪也没有。   把恐惧埋好,他走出来,开始吃早餐,简嘉看到了那两颗红疹。   她内心变成没有任何一个词汇能形容出的漆黑世界,但,陈清焰不说话,她嘴巴动了动:“你喝杯牛奶。”   等陈清焰去医院,她收拾房间,不让保洁进来。   憋着眼泪,她喉咙快要疼死,把杯子不小心摔了,是闷响,掉地毯上的。陈清焰说这件事时,也是一声闷响,砸中她。   简嘉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害怕hiv,而无法去触摸陈清焰内心的煎熬,这让人痛苦。   晚上,她没有等到陈清焰,十点四十八分,他发来信息:不要等我,我回单人宿舍,机票订好了,记得取,明天自己去机场,我不能送你。   他直接选择不再见自己。   简嘉快速抓起包,从酒店出来,打车到分院,在问诊台咨询医院的宿舍到底在哪里。   这个时候,医院显得空荡荡的。   跟南城的103是有区别。   宿舍就在隔壁,建的像机关单位,绿化,道路,眼熟得很。简嘉进来后,一直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她不打他的电话。   “打扰一下,您知道骨科陈清焰住哪一栋吗?”她拦下第五个路人后,终于得到回应,这里,路人都不容易碰见。   每个人都有自己当下必须做的事。   简嘉也不例外。   再问单元楼,门牌号。   十一点五十七,简嘉看下手机,401那间房还亮着灯。   她哆嗦着敲门,很轻,门打开时,陈清焰英俊的脸出现在视线里,后头有灯光打下来,屋子里,有别人,一男一女,在整理资料。   陈清焰问她:“你来干什么?”   简嘉被他没有温度的话,冰一下。   他把门带上,声控灯熄灭,简嘉颤抖着在没有光的世界里抱住了陈清焰。   陈清焰没有任何反应。   “我很忙,回去睡觉,明天你要赶飞机。”   他也不关心她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里面,有两个年轻的住院医生需要帮忙。   零点,周涤非把自己脱得精光,从床尾,掀开被子,爬进去,在白色的轻薄的被子里浪进台商的眼。   她没有下限地作践自己。   那里永远是没有反应的。   坍圮的。   台商用一口台北腔喊她“周周”,“你真的是造物主最好作品。”非常宠爱。   书桌上,摆满了设计稿,实际上,她做婚纱设计师,从助理开始,到独立开工作室,也仅仅两年多而已。   很多事情,要靠天赋、勤奋、运气,天赋勤奋是她的,运气是这个衰老男人手里的资源。   我的男人好慷慨,周涤非在看着他的老年斑时,这样想。   “啪”,清脆,果决,是台商狠狠抽了她一巴掌。   蒂芙尼的婚戒,在脸上刮出镶钻一样的白道子,几秒后,慢慢开始渗血。   愤怒来自于他的无能。   周涤非捂着脸,没有悲伤,只是庆幸他没有拿烟头去烫她的白乳。   他并没有经常打她,不过偶尔,要发泄。   这似乎可以被原谅。   处理好,从卫生间出来,她吃完药,在桌子上继续绘画,有那么半小时间,她突然失忆,什么都想不起,但周涤非很镇定只是坐着不动,直到意识缓缓回来,像注射器那样,一点一点地推,她也跟着好了一点一点。   设计的草图,没有钉珠、蕾丝等任务装饰,选塔夫绸布料,她要流畅的剪裁,让婚纱散发出最本真灵动的光芒。   这是为二十天前预约的南方女孩子,设计的。   工作簿上,记录着准新娘们喜欢的颜色、音乐、风景、对爱情的具体期待。   这是做婚纱的基础。   周涤非投入地为别人造梦。   每一道手工,都把最纯洁的自己缝进去,好像,这样,她就可以不断新生,重复的动作,让她生出永恒的美感。   最后几笔,她克制不住冲动,走到窗台,只要拉开,就可以结束一切,有雨水混合着风的清新裹打在脸上。   周涤非探出半个身子,凝视着死亡。   死亡,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我爱你,你相信吗?一个人,必须要爱着两个人。”她对着风雨自言自语,疯了一样想要陈清焰,两年,全盘崩塌。   陈清焰结婚,是广岛长崎的原.子.弹。   她意识混乱地服下一堆的药片,躺进浴缸,开始用按.摩棒,在水中,央求自己一定要相信是陈清焰。   八分钟后,周涤非涂抹着黑色指甲油的脚趾猛地扒住浴缸的瓷白,她高。潮了,软弱的。   瓷白的,是陈清焰的肩。   但捅进来的,永远是他。   哦,梦幻一样粘稠的,腥爱的。好美。   真实的那个人,在真实的环抱里。   简嘉抱得很紧,他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和古龙水,混成海风一样的气息。   声控灯一直没亮。   陈清焰也一直没回应,屋里的人,面面相觑,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出来看一看,但手头资料太多,打消念头,继续埋首。   两人居然能保持默契的沉默。   简嘉听见他心脏在强有力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撞着耳膜。   陈清焰沉默够了,邪恶又冷酷地命她抬脸:“不带套,敢吗?” 第25章   简嘉吃惊地看着他,很痛, 她没有任何保留地借着亮起的声控灯, 告诉他:   “陈医生,我会陪着你, 但不代表我不爱惜自己的健康, 我还有妈妈。”   她摇摇头,心里有失望:你在试探我吗?   但没说出来,陈清焰的口吻太像挑衅。   也太刻毒。   简嘉的手, 缓缓从陈清焰腰上放下来, 离开的刹那, 陈清焰捉住了她:   “进来。”   他把门打开。   屋里人诧异, 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陈清焰也不介绍,等人走, 把床让给简嘉,自己睡沙发。   宿舍是一室的。   “我要和你一起睡。”简嘉把要求提得清楚,看着鞋尖,陈清焰皱下眉,“你不怕我强.奸你?”他心情并不好,那双眼, 掠过不耐烦。   脸上的疹子, 也在那。   简嘉又摇了摇脑袋:“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 想跟你在一张床上睡觉。”   一起入眠的意思, 而已。   她忽然想通什么, 竟然对他笑了笑:“你不会。”   “不会什么?”陈清焰弯腰,把枕头放好,上面的清新黏合着她的笑容。   简嘉去扯他衬衫袖口:“你不会那个我,我知道。”   陈清焰会,一天下来,他脑子里想了大概近十次如果发生了要怎么安排后半生这种,从来没考虑的事。   想到周涤非,他觉得有刀刃在割心脏,可以看到无影灯上炸满鲜血。   但她觉得他不会,对他的善良,异常肯定。   这让陈清焰有一种被信任的烦躁。   “我会,但我突然不想做了。”   他不再和简嘉争执这个问题,微微一顿,走回卧室,关灯,简嘉觉得幸好分白昼黑夜,否则,太阳不会替她掩饰什么。   太害臊,但一定要去做。   她侧起身,抱住了他。   黑暗中,不知过多久,陈清焰问她:“程程,你真的不害怕吗?”   他见过的例子里,只有父母对孩子可以做到,反过来都不行,更何况其他关系。   我又不是医盲,简嘉在心里说,手动了下,摸到的,是陈清焰因为有良好健身习惯而保持的劲腰,一点累赘也没有,又比少年的单薄多出男人的力量。   “我也不知道,”她一天里,其实很害怕,但自己怕不怕,拿不准,“但我不想你一个孤孤单单地睡在这里,”简嘉忽然握住他的手,“你怕吗?”   陈清焰没有回答。   两人在答案不显的夜里,睡去,各怀心事。   一大早,简嘉出去买菜,做起饭,给他煎酥软金黄的南瓜饼,煲汤,爆炒羊肚,糖醋鲤鱼,一菜一味,都是她中学暑假跟姥姥学的拿手好活。   “好吃吗?”简嘉咬着筷子问。   陈清焰薄唇动着:“差强人意吧。”   烟火人间。   把吃惯食堂、外卖的陈清焰,拉回来。但比家里的,差点。   因为这个事,院里上下都在不能言明的紧张中,尤其,陈清焰的脸,大家都往副作用反应上带起的普通疱疹上彼此安慰,两颗,足以是生与死的距离。   他吃了不少,看她去厨房洗碗,靠在推拉门那儿,一直看。   出了好半天的神,眼睛有,但心里没有。   周涤非此刻在做什么?   还在香港吗?   自己如果成了携带者……陈清焰忽然就陷入巨大恐惧。   两人在一种温馨祥和,却暗流激荡的氛围里,度过五天,陈清焰脸上的疹子消失了。   头晕,恶心,腹泻,统统消失。   这个时候,培训机构打来电话,明白无误告诉简嘉:   她被辞退,并且,要赔偿违约金。   手机里,躺着鹿祁连和许远一前一后发的信息:   简老师您真的不再来上课了吗   后面,是难得的表情包。   程程,什么时候回来?   后面,任何表情都没有,但标点符号规整。   简嘉握着手机,花了两分钟,分别回复。   等跟简母通话时,听到熟悉的声音,忽然滂沱的是眼泪,忍住:   “妈妈,我大概再过一周能回去,您不要担心,我在这里很好。”   声音甜脆。   南城公寓,周琼支着耳朵,在共同听完这通电话时,笑得奸诈:“阿姨,一定是陈医生不准她回来,甜蜜着呢!”   笑完,不忘空怼简嘉,“有了男人忘了妈,阿姨,回头我替您批评她,一点当代大学生的觉悟都没有。”   所以,工作什么的,就那样吧,周琼开导起简母。   “你说,陈医生他对程程,到底是什么态度呢?”简母接过白水,吃药。   周琼重新坐下来,啃起苹果:“阿姨您觉得呢?我觉得,还行,”说着,觉得措辞不太得体,赶紧救场,“您别误会,现在的婚姻,跟您那会儿不一样,我表姐刚离婚,您知道为什么吗?才三个月,她老公打呼噜!吵得她神经衰弱,得,就这么离了。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快快乐乐的就够了。”   简母听着周琼一口一口,个蹦脆地咬苹果,抬眼,女孩子正叼在嘴里,手指揩起杂志,一不留神,口水混着苹果汁滴下来,“卧槽!”周琼手忙脚乱去找纸巾。   看得简母微微着笑,她想程程了。   伸手递出去一张。   周涤非把手稿赶出来,五天,真正有效的睡眠时间不到四个小时,她一共卸妆十次,脸上,什么东西都没有,白玉一样的脸被搓得发红。   但她记不起自己一直卸妆。   想要把脸换掉的感觉。   拿起针时,突然发现不认识了。   所以,周涤非把针直接扎进指甲缝,让疼痛,唤醒认知。   没有反应。   二十一分钟后,她无意识地拨通心理咨询师苏娴雅的电话:   “苏医生吗?”   南城有雨。   苏娴雅在听她混乱的独白长达四十分钟后,肯定地告诉她:   “涤非,如果可以,请你务必回来,到我这里来,定期做深度心理治疗,我等你,无论什么时候。”   她们有两年没有深度联系。   确切说,是苏娴雅定期会问候周涤非,而她,只是:谢谢,苏医生,我很好。   好像设置的自动回复一样。   强迫症,是《周易》的八个卦。   苏娴雅没相信过。   这个电话突兀。   这是她求救的信号,周涤非,是让苏娴雅职业生涯里最有挫败感的病人。   从她十七岁那年开始。   整整十年。   不要死,苏娴雅弯腰,翻出她的就诊记录,上面有周涤非填写的表格,好漂亮的一手柳体。   了不起的女孩子,苏娴雅总是这样叹气,因为,在念书的弟弟成绩很烂,字也超烂,鸡爪子乱扒拉,简直浪费纸。   苏小弟进来时就乱嚷嚷:“我不去作文补习班了。”   鼻孔朝天。   下巴那,有几颗要冒头的痘痘。   “那里很贵你知不知道,”苏娴雅头疼要死,“我好不容易托熟人才报上名,你想气死我?”   “反正我不去了,”苏小弟嘟囔,“烦死了,要上你上!什么狗屁名师!”   “怎么说话呢!”   苏娴雅恨不得打死他,所有老师,都被亲弟弟问候一遍,再追着他,要问候老师全家的。   她看着父母的这个老来子,也很挫败。   简嘉是在陈清焰胃口越来越好时,振奋起来的。   “你要再喝一碗吗?”她煮的地瓜粥,陈清焰怀疑地盯她一眼,“菜里面,你是不是放罂粟了?”目光一动,“粥呢?放什么了?”   他是真的多疑。   不是玩笑。   简嘉气到失语:“那陈医生下一顿不要吃了,我下的蛊。”   陈清焰冷脸看她一眼,不觉得好笑,这世界上没什么笑话值得傻笑,除非,简嘉再当着他的面,栽水沟里。   他是想到这个,凉薄一笑。   第十四天,陈清焰一早要抽血,不能饮水,不能进食。   简嘉若无其事在给鲜花换水,却发现,自己连呼吸都不会了。   但她学会了给陈清焰打领带,厚着脸皮硬上,他根本不需要。   “你,”简嘉给他打好领带,虽然,陈清焰说今天不用,“你害怕吗?陈医生?”   陈清焰快被她拽领带的动作,勒死。   “结果三小时内出来。”他掰开她的手,握住纤弱的肩膀,似乎还有话,但没说。   简嘉站在窗子那目送他远去。   十四天的煎熬,在这一刻,卸下所有伪装,小兔子又红起眼。   但想要小兔子轻易被恐惧击垮,不可能。   简嘉在陈清焰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后,开始大扫除。   她故意好几天没收拾宿舍。   抽油烟机,都被她开膛破肚,马桶,要擦成雪才甘心。   简嘉甚至在打扫完后,冲了个澡,对着镜子,编辫子,解开,再编,反反复复,当西西弗斯。   院里,陈清焰在抽完血后,继续工作,只是,不参与手术,坐专家门诊。   三小时,在他心里滚烫,煮沸一口大锅。   汤镬。   检验科那边传来消息,门是被撞开的。   看着对方一脸激动、欣喜、劫后余生的复杂表情,陈清焰知道了结果。   “谢谢。”他笑笑,被一群人道喜地堵在办公室。   抽身出来,他编辑短信,想了想,删除,走回办公室,处理去香港的事情。   他无时无刻,不盼望着那份沉默再次通过某个陌生的号码赠与他。   从食堂吃完饭,他打开手机,给简嘉订了回程的机票,现在,她可以走了。   一直没有告诉她结果。   下午,他忙到忘。   五点半,简嘉再次见到的他,敲门声,如丧钟。   浮雕动了。   她手里一直紧攥着手机,做晚饭时,也摆在灶台,一秒钟都没离开过视线范围。   陈清焰寒雪一样的黑眸,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只淡淡问:“做好饭了?”   然后,换鞋,洗手,打三遍香皂。   简嘉捧着毛巾,献祭一样:“我做了你那天说的白灼虾。”   她努力让声音别被飓风给刮歪。   陈清焰慢慢擦手,看着她,目光很深,再靠近,把她逼到墙壁上,一手扣住她后脑勺,用吻告诉她阴性。   “你没事了,对不对?”简嘉在他嘴唇离开时,呼吸火辣。   “嗯,但三个月内还要再复查。”陈清焰的手,从后脑勺,滑向她的腰往怀里扣,使坏,弄敏感点,“等我从香港回来再做?”   然后,双关了一下,咬她耳朵,“不过,晚上,我可以给你上上生理课,嗯?”他开始拨弄她微卷的发,凌乱的辫子。   简嘉没听明白,但他眼睛里有暗火,她红了脸,虚弱地说一句:“饭要凉了。”   “你看,要这样剥。”陈清焰细致地给她剥了一只又一只虾,摆在盘子里,腴白的,像女孩子被剥光了。   鲜,甜,嫩。   周涤非说过:“我要你这样剥开我。”   他悸动,但忍下。   “你为什么不吃?”简嘉问。   “我只喜欢剥。”陈清焰把一盘子都剥出来,给她。   陌生的号码,是陈清焰抓住简嘉的手,让她去下面,进来的。   没有人说话。   他停滞,而简嘉已经紧张到不能抬头,死死闭眼。   陈清焰笑了,阴骘的,说一句“我劝你戴麦”,放在床头,把简嘉轻薄的内裤挑掉,扔在地上,对着她疑惑通红的面孔,温柔说“没事”,手掌一伸替她合上双眼。   他用修剪整齐光滑的手指施暴,花萼那,小小的蕊,小小的,让女孩子出声。   动情的。 第26章   周涤非在这边听得清清楚楚。   只有手机是安静的。   陈清焰在简嘉的喘息声中,停了手, 夜色比他温柔。   “你为什么开着手机?”简嘉缩回身子, 用眼睛,找答案。   她不傻, 看到他去碰手机。   但, 根本无法理解。   陈清焰看着简嘉的眼睛,毫不掩饰这份卑劣,说:“想让你高。潮。”   “陈医生, 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简嘉攥紧床单, “但我不愿意瞎想你, 我从不愿意去恶意揣测任何人。”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他手术刀下的病人。   他可以随便划破她。   陈清焰试图酝酿“正确情绪”,败北, 他把简嘉搂在怀里:“你爱我吗程程?”   风马牛不相及。   简嘉想哭,她沉默很久,才说话:“我想对你好,不知道这算不算爱。”   她几乎是心虚地问他:“你会爱我吗?我们在一起好好过生活。”   好不了。   陈清焰把下巴抵在她额头,动作上,更亲昵些, 但他没回答。   去机场的路上, 路过一家店, 陈清焰让她等一等, 自己进去, 拿走他割手第三天时托老板订的货。   回到车里, 陈清焰把礼盒给她:“打开。”   简嘉不明就里接过,拆开包装。   日本八代星空杯。   手工,匠心。   简嘉像看了整个璀璨星空一样雀跃,她抚着杯子:“是送我吗?”   “喝水时注意观察下。”陈清焰对摄影很有兴趣,念书时,从沉重的学业里逃出来跑去北欧,拍极光。   雪山,湖泊,小木屋,几乎没有光污染。   世界巨大、安静。   浩渺的宇宙,时刻提醒他人类的渺小,从而激发他回来后更刻苦。   “我想去看极光。”简嘉对着深蓝星空笑,昨晚的忧伤,早忘却,她不许自己沉浸在不好的却又没发生的假设里,没意义。   陈清焰转过脸,眸光动了下:“极光?你好像很怕冷。”   “你带我去,我就不怕。”简嘉无时无刻不在暗搓搓表白,她为自己如今的厚颜无耻而感到丢人,但快乐。   他又沉默了。   这让简嘉重新陷入不明不白的尴尬中,好在,她知道他古里古怪。   一直到要登机,陈清焰看着简嘉往前走,越来越远,忽然喊住她:“程程。”   简嘉转身,丢下行李,奔到他怀里不管别人的目光紧紧抱着他:   “其实,我在等着你呼唤我的名字。”   陈清焰也就毫不避讳地低头,去吻她。   来来往往的人流,看一对俊男美女在接吻,以为是拍戏。   “等休假,我们去科拉半岛。”陈清焰离开她的唇。   每年的十月到来年三月,科拉半岛,可以看到美丽的极光。   “你会想我吗?”她大胆地看着他。   陈清焰沉沉望着她,不回答,而是说:“诺尔兰那里有湖泊和森林,也值得去。”   “不想去,”简嘉情不自禁撅起嘴,歪着头,伸出手,轻轻点他的胸膛,“因为你这个忙人都不会想我。”   她冲他腼腼腆腆地顽皮。   两人未免太不收敛。   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但他懒得管。   只是捉住她的手指,放回去:“我没有预测未来的本事。”   1   “嗯”陈清焰把人推开,看她消失,刚才神不知鬼不觉冒出来的留恋忽然也消失地精光。   他要去香港碰运气。   回到南城,许远接机,他在半小时前通过信息知道简嘉在飞机上。   两人语言拉扯个来回,好累,简嘉同意了。   “程程,你瘦了。”许远看着她尖出来的下巴,感慨。   简嘉脑子卡壳,因为,她又想到陈清焰,两周里,她没睡好过。   “瘦好看呀,”简嘉暗自发笑,浑身轻松,“你知道吗?有人说我像张柏芝哎,可我都不认识她。”   一路长大,她总被说像这个,像那个。   但,这都是妈妈生的!简嘉笑了。   她忽然想起这事,翻手机,认真看看,“咦”了声:“不像呀!”   “你当然不是像她。”许远别有意味。   简嘉顺嘴一问:“那我像谁?”   许远凝视着她透白的脸,温情地说:“你就是你自己,谁也不像。”   这话受用,两人在车里从城市边缘飞驰到市中心,驶进103隔壁的公寓。   春天的表征,不再遮掩。   绿树红花,两情相悦的样子。   唯一不好的是,南城的空气质量,依旧差。   许远没邀请她吃饭,周琼早在家中准备好了。   家常菜,烧了满满一桌,过大年的气氛。   简母想留他,被婉拒,两个女人下楼送客,这样的礼节,许远也是拒绝不掉,简妈妈和简嘉习惯这样。   从后视镜,看那一对被抛弃的母女,像站在荒原,许远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   上楼后,周琼拿眼剜简嘉:“喂,已婚妇女,请保持和男人的距离。”   简嘉无奈,却坦荡:“我知道。”   “屁,你知道什么?”避开简母,周琼把卧室门关上,“许远看你的眼神,很,”她试着找合适的形容词,“心怀恨意,有仇?”   这让周琼不舒服。   简嘉娇嗔她:“哪有!你真会想,他近视,有时候眼神会奇怪些也许。”   忽然,她推开周琼,高兴地跑出来,把杯子取出,倒水,满脸惊奇地喊:“妈妈,琼琼,你们看,这多像蔚蓝的深海!”   洒满金箔的杯子,成了海,又作星空,梦幻,摘下所有的光芒。   她搂着妈妈的脖子,笑了起来。   周琼盯了几眼,有点失望:“陈医生买的?还是你自己买的?”   简嘉嘴角一弯:“陈医生。”   “就一个杯子啊?”周琼还是不以为然。   “可这个杯子很独特。”简嘉跪趴在茶几上,两手托腮,开始证明这个杯子,它,到底是有多独特。   到晚上,熄灯,但手机的屏幕映出她长长的睫毛,闪烁不定的眼:   陈医生,晚安。   香港,陈清焰住在伊丽莎白医院附近酒店,在九龙区。   看到信息,是从浴室胡乱擦头发出来后,他没回,她在黏他。   两周的陪伴,好像连感动都淡薄。   陈清焰觉得自己真的很混蛋,但不放心上。   香港医疗,用的是英联邦NHS体系,非常规范,去听课,全程英文讲座,陈清焰在底下翻着借阅室里拿来的英文文献,三番五次赴港,这一套并不陌生。   唯一让他觉得十分清爽的是跟着查房。   没有病患家属会呼啦啦上来围堵着你,甩一通,百度来的问题。   谁也有这毛病?陈清焰压着笑意,竟不觉得烦。   程程。   他在心里不自觉地喊出这两个字。   没意识到,所以,他自己有点吃惊。   在伊丽莎白,有一点,倒和103完全一模一样,对于陈清焰来说,那就是耗材方面大手大脚,因为,他从不考虑,坚定认为这种事情不该医生操心。   以致于,底下来的进修医生,私下里,会吐槽陈清焰这锦衣玉食一样的手术风格。   这让陈清焰感到另一种舒适。   “程程?”七点半,他往酒店走,接到简嘉的电话。   “我在试婚纱。”她光着背,把裙摆捞来捞去。   周围,聚集着一堆对她美色身材赞不绝口的同性。   这很难,发自内心。   “周琼在吗?”陈清焰问。   简嘉看看周琼,轻声说:“她在,可是你不在。”   温温柔柔的,没有埋怨,默默的。   陈清焰的脸,在路灯下,几秒钟后变得很写意:“等我五分钟,不要走开。”   挂完电话,他跑了起来,长腿耀眼,有赶去另一家补习班的中学女生在巴士里,看到他,拉开窗户,冲陈清焰吹口哨。   格格地乱笑。   青春的荷尔蒙从窗户那邂逅着大陆来的年轻医生。   这又让陈清焰想到程程,女孩子们的笑。   一口气跑回酒店,陈清焰微喘,开门,一面倒水,一面发给简嘉:   视频,我要看你。   命令式的。   “五分钟正正好!”周琼掐着点尖叫,“快,程程,把你性感的美背给他看,让他夜里□□焚身睡不着!”   简嘉慌得去捂她的嘴,店员都在笑。   视频打开,简嘉只是静静地穿着婚纱,她看到他的眼睛,心就跳,但很快笑了。   一旁,周琼在啵飞吻,对着简嘉,口型是:勾,引,他!   他的新娘,真的很美很美。   陈清焰盯了她许久,眼睛里,梦游一片。   “露的是不是太多了?”他终于提了意见。   修长的天鹅颈,细腻的裸背。   “这只是试穿,我们在谈细节,并不是这一件,而且,我觉得太华丽了。”简嘉跟他解释,陈清焰却想把她从视频里拉出来,按床上。   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很多时候,他都听不见程程在说什么。   这导致,视频结束后,他进卫生间用手解决。   纸巾丢一地。   他躺到床上,给她发信息:   以后,不准穿着暴露和我视频。   简嘉看的莫名其妙,腰身一转,在漂亮的婚纱里打了个圈,周琼看到那条信息,邪恶一笑,悄声:“陈医生肯定硬了。”   看着简嘉十几秒后惊呆掉的脸,她起哄:   “你问他是不是,快问!”   简嘉听得心里怦怦乱跳,速度快,做坏事一样,竟然蠢蠢欲动,但编辑发送出去的信息却是:   周琼让我问你,你是不是硬了。   这让周琼当场石化。   陈清焰看到时,唇角弯起,眼睛里野火一簇一簇的,他没回。   而是站到窗边,往下看,瞥见路边一处英式电话亭。   表情凝固了在脸上。   他前几天怎么没注意?   几乎是电石火光,他肯定,当初,周涤非就是在那里给他打的电话。   她忧伤的,克制的,躲在那个小小的格子间里。   他痛苦得窒息,但往事,无动于衷。   天气越来越温暖,学校里,从半山坡倾泻下来蔷薇花,开满人眼,映在瞳孔里,被春风一吹,飘散成蒲公英的世界。   简嘉泡在图书馆里。   宿舍几乎见不到人,学生们各有各的前程要奔赴。   论文差不多时,简嘉想起新家许久没住大活人,从她回来,一直和简母周琼呆一起。   打开房门,依旧是那个性冷淡的布景。   生活气息基本负值。   还好,她那一次给买的植物,没有死光,全托简母记得给照顾。   大包小包的快递被简嘉搬进来,电梯四趟,她开始组装花架,螺丝、剪刀、扳手摆一地,周琼没她这样的动手能力,向来简单粗暴,对待包装的一切东西,只会一个动作,撕。   “我打扫房间。”周琼去找吸尘器。   “那个,他的东西千万不要乱动。”简嘉拿胳膊肘擦了下额头细汗,先把宜家买来的落地灯,放到一边。   周琼进了陈清焰的书房,倒吸冷气。   全是医刊,她探出脑袋:“程程,你们家陈医生上学的时候肯定是学霸,这么爱学习,啧啧。”   简嘉憋得脸通红拧螺丝,笑:“我也是学霸,都不见你啧啧。”   她学的夸张。   周琼翻她一个白眼:“那因为你离我太近,讨厌,唉,我真是烦死你这种别人家的孩子了!”   歪靠着门,打量起简嘉的园艺,目光移动,想到两人新婚卧室的一水儿素色,黒黑,白白。   忍不住说:   “真得好好布置,这种房间,我怀疑你脱光了躺床上,看着也只是个石膏像。”   简嘉暖洋洋地说:“这是陈医生的风格,我要尊重,简单弄一弄就好了。”   书架,是阶梯式,最上面的灰尘,很遥远,周琼踩着椅子上去,刚活动,就把一个铁皮盒子碰掉,摔出做事的粗线条。   简嘉奔进来,捡起,抬头递她:“你不要摔了,小心。”   “我怕什么呀,隔壁就是103!”周琼撇嘴接过,却想起自己家,如果,摔了东西,必会被母亲呶呶不休追着恶骂……   耳朵遭罪。   但盒子上有把小锁,周琼一愣,她兜里有钥匙坠儿,一根铜丝,拧成的装饰品,试一试的心理。   居然开了。   里面,是一封封信。   那种老旧信皮,上面潦潦草草,龙飞凤舞写着医学生读书的大学名称,以及丑丑的“陈清焰”三个字。   有一封,居然写成“陈清馅”,哈哈哈!   握草,字比我的还难看。   周琼不忍直视。   但抽出淡绿色信笺时,她有种熟悉感。   模糊的。   打开,称呼入目:“学长,见字如面。”   “今天有风,我要被它裹挟到海里去,然后,可以看见小人鱼公主,她为爱而死,我被风吹着,觉得很爱你。”   “我可不可以把我的灵魂全部给你,如果你要,但你不可以嫌弃它不够完美,因为,是不完美在爱着你。”   “我希望自己可以像植物一样绿色地死去,但想到你,我只想读诗,和爱你。”   糟糕,很多年不看这种文字,不看三遍你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看了三遍,哦,其实什么也没说。   但周琼呆呆看着一笔又一笔的柳体字,熟悉感,变得清晰。   多亏她和学霸做邻居,晓得柳公权。   “我要睡觉了,”周琼看到这句,抬眼,流利的,背出下一句,“学长你帮我关一下这漫天的星辰。”   手一碰,盒子掀翻,里面的信像坠下的蝴蝶,急遽落地。 第27章   简嘉忽然进来,仰头:“不可以用湿布擦, 他这个实木……”   脚底踩到东西。   “程程!”周琼下来, 瞪着眼,抢着和她一起捡散落的信件, 很多, 简嘉本要说话的,但看到浅绿信笺,愣在那。   两人同时抬头, 对视, 一刹那, 变作六年级的小学生。   都在用眼神问彼此。   “我, 我不是故意的,程程, 我就是好奇,陈医生这个铁盒子我见有把锁,我就……”周琼说的鸡零狗碎,但,这都不是重点。   简嘉低着头,读那些熟悉的句子, 以及, 看自己的笔迹。   两年的书信。   迷路了。   她脑子里, 第一唤醒的, 是救护车, 亮闪闪的急救灯, 曲曲折折地响,一共三次,对,两年三次。   “陈医生跟……”简嘉说不出来那个名字,刚发现,她们不知道全名。   周琼快速把信收好,咔嚓上锁,把简嘉薅出来。   “当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说!更不要问陈医生一句话!”周琼把她嘴巴捂住。   两个小学生的秘密。   她们当年窝在简嘉的小书房,当作补习,谁也不会怀疑。   没有人会告诉妈妈。   简嘉出神地想陈清焰,一颗心,缩成小核桃。   他一点点撬开她。   “可为什么是这样?”简嘉神志虚渺地开口。   她是A,坐在桌子上为B给C抄信,然后成为一个关于D的想象故事,但迷津里分叉无数,也许,最后一秒,呈现的是一个关于E的结局。   旁边站着F君,周琼。   还有不为人知的G。   信件,让两人的童年同时变成卡夫卡的城堡,永远,不能再抵达。   周琼喝水压惊,慈悲口气:“谁没谈过几个恋爱,就算是,可陈医生现在是跟你结婚了。”   这本没什么。   但为什么又是这样?   简嘉咬着唇:“你帮我开开,我想,再看看。”   “看什么?”周琼无力望天,“我记得你抄了一本子,哦,我也抄了,背好久。”   小学生当好词佳句摘抄,偶尔用,老师惊为天人,两人默契得很,你用这句,我用那句。   七年级,简嘉心思变了,绵远的,她忘记自己会长大,觉得真是自己在跟素未谋面的大哥哥通信,她开始,缓缓的,慢慢的,喜欢上他。   那个时候,誊抄完,脸红着偷偷去亲信笺,再偷偷的,自言自语喊“学长”。   保鲜袋一样。   浅绿色信笺,要和底稿,物归原主。   她只不过是抄写员。   瘦劲的柳体,横,逆锋起笔,回锋减弱,要压笔回勾,骨力开张。   “晓菲姐姐,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子?”简嘉是六年级,小学生,懵懂的第二性,但偏尤其好奇,男朋友,尚且是一个幽微词汇。   被喊“姐姐”的晓菲笑容忧郁:“他?睫毛很长,很高,很英俊。”   “很高是多高?”小学生没概念。   晓菲的白裙子飘到花园台沿,踩上去,美丽的少女,居高临下,笑出害羞:   “就这样吧。”   “哇!”两个小学生啧啧称奇,“好高呀!”简嘉心里说,长大后我会嫁给他,小学生的天真。   去跳皮筋,没足够人手,让家里的狗在那撑绳。   “我见过牛的眼睫毛,在老家,超长,”周琼等美丽的身影走开,神秘地卖弄,“她的男朋友,眼睫毛会比牛的还长吗?”   笑到扭曲。   跳完绳,晓菲过来“辅导”她功课,温柔地摸着她两个高马尾,上面飞蝴蝶结:   “程程,你的柳体跟我的是双胞胎。”说完,浅绿的笺纸给她。   她被她选中。   “那我跟姐姐也是双胞胎!”简嘉哼哧说傻话。   晓菲静静地看着她,默然半晌,“不要说这样的话,程程,答应我。”   简嘉咬钢笔帽,怕她生气,但晓菲姐姐永远温柔可亲,从不生气,她眨巴两下眼,用力地点头,跑出去,给晓菲拿饼干果冻,希望对方喜欢。   “你不要长大就好了。”晓菲说这话时,只有自己听到,眼睛里,盛满一大颗眼泪,简嘉一歪头,看到了。   对面,窗台,放着虎皮兰,虎视眈眈。   “程程,哎,你要全部复习一遍吗?”周琼打断简嘉的思绪,耸着肩。   她慢慢把信折叠,忽然说:“我想不通。”   周琼没办法回答,含糊的:“那就不想,反正都过去了。再说,回头想,当时本来就发生的奇奇怪怪,明明她自己可以,”说完,自嘲,“也没找我啊!”   “可陈医生,留着这些信。”简嘉喃喃,他,还在爱着写下文字的人吗?   “留些纪念品,也正常啊,我初恋送的项链一直锁柜子里呢,这没什么,虽然,十块钱一条。”周琼知道她的意思,拍她脑袋,“你没恋爱过,不懂,这很正常,简同学。”   风卷残叶一样,把信扫走。   原封不动放回去。   两人又守住一个秘密,共同的。   吃饭时,简嘉突然搁筷子:“你看我,是不是长得很像晓菲姐姐?”   “不像啊!”周琼记不清姐姐具体的五官了,只记得,她们都觉得姐姐好美。   因为她穿白裙子,再插对翅膀,能当天使。   晓菲也希望自己的伤口里,能长出,翅膀。   但更多的,却穿黑裙子,那样,很《樱桃园》。   “一点都不像吗?”简嘉不死心。   周琼吸溜喝汤:“她比你好看,所以,不像。”   简嘉托起腮,仔细回想,嗯,是的,姐姐眼里有湖水,还有薄纱似的雾气,她其实不爱笑,唯独那次说起男朋友身高时特别地笑。   匙放下时,汤溅过来,一滴,简嘉哆嗦一下,仿佛是十年前没掉的那颗泪,此刻坠落,砸得碗碟都好痛。   简嘉在走神。   她离开椅子,到阁楼,把自己的小皮箱拉出来,翻出那本《地狱一季》,混乱,虚影间是一丛暗红的鲜花。   时间像史前的河流,把人和事,隔开。   但毕业季的忙碌,让简嘉,暂时忘记这一切。因为过去对人们来说,也是个巨大的泡沫,泡沫,是留破灭的,希望,才是留给明天的。   法语班那边,再次联系她,主动的,新老师把学生几乎带的跑光,没办法,又想起简嘉。   她毫不犹豫答应,晚上,重新赶过去。   其间,简母去103复查,做检查,拿药,陈清焰卡上的数字不得不减少,简嘉把每一笔开销,短信编辑给他。   他看着短信,不当回事,直接拨回去电话:   “程程?”   他总要先喊她一声。   “陈医生,”简嘉喉咙眼跳一下,“我在。”好像他知道了所有。   “钱的事,没必要这样,听明白了吗?”他在健身房挥汗,停下来,拿起运动饮料。   简嘉做不到心安理得花他的钱,至少,目前是这样。   “程程?”陈清焰又喊她。   她回神,眼前,摆脱他没穿衣服的柳体,赶紧应声:“婚纱,那个,我订了条……”   陈清焰打断她:“不要告诉我你订了条最便宜的。”   “我要是订了条最贵的呢?”   “很好,”陈清焰想起她的麻花辫,“卡里如果钱不够,通知我。”   他对自己的女人,永远大方。   简嘉弯着唇角:“我,要不要去看看爷爷?”她想去,陈景明让她没压力。   “等我。”陈清焰否决。   她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那,你想我吗?”   陈清焰没承认,不过,也没否认,他沉默地喝着水,说:“晚上视频。”   挂了电话。   九点半,简嘉兴奋又惶然地从法语班出来时,鹿祁连喊住她:“简老师!”   她一脸抱歉:“那个,我今天恐怕不行,要早些回去。”   “不是,简老师,”鹿祁连把一小包东西略拘谨递给她,“我回了趟老家,一直麻烦简老师,这是我们老家特产,黑枸杞。”   他是青海人,茶卡的。   简嘉看他几句话闹大红脸,觉得可爱,没推辞,高高兴兴收下道谢:“你女朋友出国了吗?”   “没,我得多为她攒钱。”他拉低鸭舌帽。   “你们,挺好的。”简嘉笑说,往地铁方向走,过了斑马线,前方,听见一串娇俏的声音,“不要,他在附近!”   女孩子,整个人吊在男人身上,男人,是许远。   简嘉吃了一惊,可来不及了,许远看到她。   “程程,好巧。”许远一点都不尴尬地打招呼。   他的手,没放开女孩子的腰,可女孩子,警惕地盯着简嘉。   简嘉不自觉回敬她一眼,觉得眼熟,下一秒,反应过来,她多看了几眼,忽然愤怒,但教养只是让她很客气地问:   “请问,你认识鹿祁连吗?”   女孩子僵了一下,很快,镇定自若:“你管的着?”随后,讽刺笑了,“你不会是他‘同事’吧,我看你还挺漂亮的。”   “同事”咬字怪。   说完,扯许远衣服撒娇,“我好累,你送我回去。”   简嘉看两人情态,皱眉,对许远说:“我先走了。”   “我送你。”许远说这话时,手依旧没动。   简嘉摇摇头,果断走开,在坐上地铁后,发呆,给许远发信息:   她有男朋友。   地铁的窗户上,有光飞驰。   一直到她去开公寓的房门,信息回过来:   我知道。   三个字,没脸没皮。   简嘉觉得这跟自己的价值观,南辕北辙,摇摇头,去拆开黑枸杞,忽然,怪难受的。   其实,跟她没什么关系。   只是,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总有人心安理得地去践踏别人的真心?   又为什么,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自尊?   她犹豫,要不要告诉鹿祁连。   有人在放烟花,不知什么日子。   香港的夜景,很好。   陈清焰从那座英式电话亭过,总要看几眼,每一眼,都是满足。   和不甘。   进门后,浴缸放水,他躺下,头发全湿,往上抓一把,露出全部额头,这几天,太忙,参与手术。   没时间打理头发。   一杯红酒喝完,点烟,缭缭绕绕中,跟简嘉视频。   这边,简嘉冲完澡,拿粉色毛茸茸的蝴蝶结,把头发箍起,穿小草莓睡衣,对准镜头,猛地看到陈清焰赤、裸的胸膛,冲击力比较大。   她有点躲镜头。   陈清焰冷漠:“躲什么?”   简嘉又回来,忙找话题,起身,带着他的目光把家里新添的布置溜一圈,花架、台灯、杯子、稍微破坏了原来的均衡感,陈清焰蹙眉。   他的装修,不便宜。   汉斯格雅的花洒,一万多。看起来,就那么回事。   “这个,钓鱼形的落地灯你喜欢吗?”简嘉问,站在百叶窗那。   在新家的小世界里,有安全感,她非常喜欢。   陈清焰看着那一团粉色,晃过来,晃过去,说:“程程,你能不能换套睡衣?”   在家里,应该给他看,这么可爱的少女,他吃不消。   似乎,那个移动的身影,总在提醒他,陈清焰,你站在八零后尾巴上。   陈清焰看她迷茫,作罢,准备重新买,寄过去。   烟在燃,陈清焰的眼睛落在自己的书房,没变动,这是他要求的。两人安静了好一会儿,没人出声,时间拉得越久,某种情绪就越要破壤。   简嘉说:“我想去练练字,陈医生,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她心狂跳。   “等一下,”陈清焰突然在挂了之后,又拨来,“我看着你写。”   简嘉脑子嗡地一声。   不知道是期待,是抗拒。   “你见过我的字。”她隐喻时,浑身的血液快速逆流,心里,热气腾腾。   那本法语教材,上面,其实没几个她书写的汉字。   但,陈清焰早在十年前,见过了。   可,那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个小学生,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但形成一个小秘密,很快乐。小学生,最希望得到中学生的垂青,一个美丽神秘的姐姐。   十年前,她是班里成绩最好,写字最漂亮的小女孩,从第一封信,向一个成年男性在浅绿笺纸上腌透告白。她在七年级时,开始略懂。   “你的字,”陈清焰说,停顿一下,一支烟,要燃完了,“我很喜欢。”   这才是爱屋及乌。   简嘉和他四目相接,深呼吸:“为什么?”   空气里有清新的花香,简嘉的心,是马鞭草的味道。   陈清焰凝神透过两千五百三十六公里的距离,看她:“没什么,喜欢就是喜欢。”   “不会,”简嘉摇头,“喜欢总是有原因的,比如,”她在喊他,从心里,陈医生,我知道跟你有关的每一句情话。   “我有喜欢过一个大哥哥,七年级。” 第28章   七年级,陈清焰眼睛黝黑, 他想起照片里她的白袜子。   不感兴趣。   寥寥地说:“你写好拍照发我, 我有事要做。”   电话,从来都是他说挂, 必须挂。   简嘉来到他的书房, 抬头,要仰望那个铁皮盒子。   写完字,没有拍照, 只是告诉他:写的不好, 晚安, 陈医生。   陈清焰在为评正高准备论文, 英文文献,看过的, 都放在左手边,需要时,可以准确无误找到页码,他的记忆力,同样惊人。   瞧一眼手机,简单回:晚安。   床上, 简嘉握着手机, 呆子一样, 甚至有些感伤, 不是她, 她不过像个漂漂亮亮的糖果皮, 晓菲姐姐,是好吃的甜心。   她只负责包装。   比如,第一次,像做手抄报那样,拿出彩笔,加花边,晓菲幽幽地笑:“程程,不需要,你只要写字就好。”   在学校,简嘉问语文老师:“什么是腰斩?”   女老师捏她脸:“你小孩家,问这个?历史读多了?”但耐心给她解释,简嘉觉得好疼,惨,惨,惨,那么什么是灵魂被腰斩?   心里那团疑云,瘦劲,也成柳体的形状,简嘉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那个邻家美丽又哀愁的姐姐,没有出现在陈医生当下的生活里。   她离开陈清焰的书房时,关门,把一切都关起来。   简嘉是个活在当下的姑娘,前方,只属于生命。   网球场,许远约沈秋秋来运动。   上过床后,两人维持着一种类似原地踏步,但又状似恋爱的关系,谁也不挑明,沈秋秋沉得住气。   换上装备,热身后,她性子里的争强好胜显山露水,死咬比分,大学里,她体育上也是优等生,个头不高,但每一拍的压迫力都足够强硬。   对手狠,许远感受到了,他笑笑:“玩真的?”   沈秋秋一语双关:“什么事,都要动真格的才有意思呀,许总,您说是不是?”她不忘撒娇,发力抽球。   “不错。”许远居然赞同,不明的笑意,走到脸上是寻寻常常的。   虽有男女体能差异,但沈秋秋球感太好,足以弥补,两人厮杀半小时,不见胜负,许远仅是外表斯文,脱了衣服,肌肉可见,这个时候满头大汗救场,不得不承认,沈秋秋,是个狠角色。   看台上,许遥啪啦啪啦点着手机,要戳洞的劲儿,她在看微博,是,陈家得罪了她。所以,她无时无刻不希望微博上在出现关于简嘉伤风败俗的蛛丝马迹。   可惜,没有。   你知道,空虚无聊的人们,才喜欢盯着别人的生活,然后,自我高.潮。   许遥有当下流行黑子的特性,与时俱进。   而一般人为什么战斗不过黑子?因为,她们总是能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好在,许遥不追星,只对现实中大活人感兴趣,。   “切,”她呸一口,目光抬起,看沈秋秋的屁股,肉肉两瓣,算翘臀,哦,这么有力气哦,许遥又恶毒地笑了。   但一想到简嘉抢走陈清焰,许遥觉得,沈秋秋似乎也没那么讨厌。   虽然沈秋秋虚荣。   她的目光,在沈秋秋和许远之间来回切换,在掂量,时间够久,她拿着毛巾跳下去,笑嘻嘻对许远说:   “棋逢对手过瘾吧?”   许远擦起汗,笑了笑,沈秋秋则把剥好的香蕉递给他,隐隐的,有点挑衅:“许总消耗太多了。”   让他补充体能。   男人不喜欢太好胜的女孩子,沈秋秋知道,但忍不了,无论什么样的竞赛,她从来不愿只是玩玩。   三人去吃饭,西餐厅,这种氛围里,沈秋秋找回矜持,饭桌上,只有许遥粗鲁夸张的笑声,她一直高兴,天知道,她血盆大口时多丑陋,沈秋秋觉得她吃相糟糕透了,心底鄙视。   底下,许遥踢了许远一下:“陈清焰跟简嘉还没有离婚吗?”   许远认真切他的牛排,跟沈秋秋谈叙利亚,两个人都很有见地,而沈秋秋,遗憾地表示没能在大马士革被毁前去一睹风采,并说到阿多尼斯,以及花园。   谈话质量很高,符合各自所受教育背景。   “哎!”许遥又重重一脚,瞪他,“你是死人啊!”   她必须时时刻刻得到关注,否则,会死。   许远跟沈秋秋说“不好意思”,看看许遥,“你多久没去店里了?”   “你管我!”她翻个巨大的白眼,无聊地,把叉子弄得乱响,想找事,有点魔怔,一想到简嘉居然能跟陈清焰结婚,不知在恨什么。   许遥不愿意承认,她其实喜欢跟程程打交道。   但,现在她恨她,恨他,希望两个人都去死。   “安永那边要忙,我先走?”沈秋秋抓起包看着大小姐的脸,阴晴不定,不想被牵连,她领教过几次许遥忽然的大发雷霆,情绪管理上,是相当糟糕。   等她一走,许遥说:“你不会真看上沈秋秋了吧?”   “这不是你希望的吗?治情伤。”许远觉得今天的牛肉够嫩。   许遥把手伸出来,在眼前晃,尽情欣赏指甲油:“你只是遗憾没能睡到程程,再甩了她,对不对?你这慢火炖出屎来了,鸡飞蛋打,还花钱垫医药费,切!”   她迅速瞥哥哥一眼,两人对撞,一样的精明,许遥不发神经时,脑子里明明白白。   “沈秋秋呢,我觉得挺合适,毕竟,她这个人,聪明能干,跟你当合伙人也不错,只要你给她足够利益。”她把手放下,神秘兮兮看许远,“我真的觉得你俩配,而且,她有大婆的气质,”说完这句,又神经质地笑了,“你听我的,准没错儿。”   一个诡谲的计划,在许遥心里扎根了。   她知道沈秋秋四两拨千斤地撺掇自己发简嘉的视频,沈秋秋,一定觉得自己是个傻.逼,就像许遥看她也是傻.逼一样。   一连几天,雨水淅沥,土腥卷起,小别墅前的几根竹子,骨节骨节往上窜,春雨贵如油,老话不假,陈母看的一片青翠神清气爽,身边,站着个年轻姑娘。   当年被数理化逼疯的小堂妹。   陈清焰不在,小堂妹陈清木觉得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令人轻松的味道。   来了一个小时,陪说话,吃水果,剪花,聊到半截,总是能拐到陈清焰身上。   “木木,哥哥跟你联系的多不多?”陈母还在削水果。   陈清木说:“哥哥那么高冷,我好怕他,您又不是不知道,哪里敢没事找他说话,他又忙,103的冰河小世纪,我觉得程述哥哥比较可爱。”   她在南城读研一,考古系,刚接触中原新石器考古研究这个项目,很快就要动身去考古工地。   一张脸,一个冬天才白回来几分。   陈母笑:“你们都是年轻人,有话题嘛,多关心关心哥哥。”   “您不是让我打听他有没有找对象的事儿吧?”陈清木直接戳破,扮个鬼脸,本来想提一嘴,知道是忌讳,又给咽了。   她记得周涤非的模样,在自己家,和照片里,无好感。   陈母笑得更开:“我不瞒着你,木木,你哥哥结婚了。”   陈清木傻了眼。   “不对啊,咱家怎么没办喜事?我爸妈怎么没提?”   “你不要嘴快给我说出去啊,不让说的,”陈母变戏法似的,手里忽然多张照片,快如闪电。   “好漂亮!”陈清木赞叹,恰巧,手机响了,跑出去接电话,没几分钟,跑进来,做个封杀的动作,“我嘴忒严实,您放心,姐姐真漂亮,我得走了,跟同学约去看望老师!我走了啊!”   “你这孩子,急里慌张的,”陈母瞪她一眼,“什么老师,赶着这会看?”   “人生的导航塔!”陈清木笑着跑远了。   送走木木,陈母让小陶收拾桌子,外头太阳好,她走出来,给陈清焰去电话。没想到,接通了。   意外之喜。   “有事吗?”陈清焰来香港第一次休息,一天的假。   他准点起的,窗帘拉开,让光线透进来。   陈母习惯被儿子一句话噎半天,笑说:“天气挺好的,要不,让程程过家里来坐坐?”她手里拿着照片,时不时,不忘扫一眼。   陈清焰头疼:“不是说好了吗?等我回去。”   陈母说:“你这孩子,是怕妈能吃了她?你妈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吗?”她说这话时,其实自矜。   “怕程程拘束,等我带她见您和爸。”陈清焰一面夹着手机,一面翻医刊,找最新文章。   陈母忍不住笑了:“知道疼媳妇了呀,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有个事,你爸让我跟你说,程程还在打那些乱七八糟的工吗?”   “她靠本事吃饭,不是您说的那样,现在,只去法语班了应该。”他知道简嘉毕业季在忙论文,也许,在忙找新工作,只是,他没过问,想不起来。   陈母放下心:“你爸说了,看看,她是不是想进事务所什么的,这孩子专业能力怎么样?”   没完没了了,陈清焰耐着性子要结束话题:“不需要,我养得起她。”   他的意思,是简嘉哪怕只做一份法语班教学也无所谓,好工作,可以慢慢找……陈清焰想点烟,“妈,我在忙,挂了。”   听着盲音,陈母又在心里把儿子骂一顿,再次无功而返。   简嘉真的在考虑去应聘会计事务所,但犹豫,这块会非常非常忙,起始两年会累如狗,抗压小的,简直要怀疑人生。   如果,简母身体健康,她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吃苦不是问题。   这个时候,教师资格证下来,简嘉看着那个暗红小本子,想了想,上南城教育局网站主页浏览。   统考招编报名截止。   她把页面关掉,检查起毕业论文PPT,周琼凑在一边,面无可恋,“程程,你要帮我看看,我真的一句话都想不出来。”   两人在电脑前像小时候那样嘀嘀咕咕。   但只有她两人时,那些信,总会忽然跳出来亘成一条河,缓缓地流,但两人心照不宣,不想提,周琼更无所谓些,她是F君而已,和程程这个A隔着好几人。   “你记得多跟陈医生通电话,没话也要找话,多关心他。”周琼在PPT前直起腰。   “可是他很忙,有时,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简嘉觉得“陈清焰”这三个字,都成红字一样,突然烙印,在知道信件之后。   “程程,我知道你做人坦诚,但不可以太坦诚,比如,这件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最好。”   简嘉重拾微笑:“我明白,那是他的过去,我会尊重他。”   但,巨大的疑惑依然盘旋在心头,时隔十年,再度降临:   晓菲姐姐为什么要自己去抄一份一模一样的信?而且,她的字,同样练过。   小学生有问过,回答模棱:因为我信任你,你是好孩子。   简嘉觉得十分感动,小孩子被信任,被需要,格外光荣。   五月近在眼前。   周涤非是在站着给婚纱撩针时,昏倒的,尖叫声一片,助手们手忙脚乱把她送到医院。   她连续十九个小时没消息,极度亢奋,滴水未进。   来躲开死亡的缉拿。   睁开眼,手腕上已打上吊针,有人影在眼前交叠,声音也渐渐清晰,助理问她:“您好点吗?”   周涤非听得见声音,是声音,但看着对方蠕动的嘴,不能把声音转化成具体信息。   她艰难地动了动唇,说不出话。   助理顺着她的目光,拿出手机,递给她。   整个世界,她只记得陈清焰的号码。   什么都不记得。   于是,她伸出手指,又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了下去。 第29章   占线。   她第一次用手机,给陈清焰电话。   响了十三声, 周涤非绝望混沌地挂掉。   陈清焰出来闲走, 在尖沙咀。   手机拨着简嘉的号,等接通。   这个地方, 和铜锣湾一样, 是香港的购物天堂,陈清焰换了许多港币,方便买小物品。   “程程?”陈清焰来到美妆专区, 眼花缭乱,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像水晶一样冷漠, 但有光芒,而且是永恒的。   简嘉没想到他会突然打过来, 毫无预兆,把手里的纸杯放下,悄悄走出财大图书馆。   “陈医生,你今天不忙?”   出来,往左手拐,那里是操场的后山, 清静。   陈清焰看对面女孩子在试纪梵希的口红色号, 丰盈, 润泽, 女孩子从镜子中注意到他, 忽然, 冲他微微一笑,眼睛里,暧昧暗涌。   他没任何反应。   “你是不是不用口红?”他问的没头没脑,想起她水果味儿的唇膏,大概是草莓?   简嘉想笑,适应他奇谲的说话风格:“我用的,只不过我天生嘴巴比较红,有时涂唇膏而已。”她顺手折一朵小花,在手心把玩。   “你喜欢什么,我买给你。”他漫无目的地走,“这里东西比较全。”   以前,也不是没帮女同事们带过东西。   简嘉心里乱跳,脸微红,他又不在眼前,不知害羞什么:“你买口红就好了。”   “还需要什么?”他问,朝香奈儿专柜走去。   简嘉“嗯嗯”的,像小女孩,陈清焰听得好笑,觉得她在撒娇:“你利索点。”   他习惯性抬腕看表。   简嘉慢吞吞的:“我什么都想要,陈医生要买给我吗?”   “包括哪些?”陈清焰很直男得问,不拐弯抹角。   “我想要钻石项链,但,”简嘉逗他,在偷笑,“必须是天上的星星做的,你买给我。”   陈清焰笑了。   这姑娘,其实很调皮。   “不好意思,香港没有卖。”陈清焰口气冷淡,顺便,告诉柜姐,“麻烦帮我挑一款适合年轻漂亮女孩的。”   柜姐微笑答应。   陈清焰思考着补充,“她皮肤很白,很有活力,不要太浓烈,要自然一点。”   被简嘉听到了。   她愣了下,捂着胸口直吐气,吹得刘海,又蓬蓬得向上飞起。   陈清焰似乎,没有挂电话的打算,就这么开着。   简嘉握着手机,也不挂,不催他,一路走,一路仔细听他那边的动静。   “程程?”陈清焰在五分钟后,喊她,她踢着一块小石子,“我在呢。”   “香奈儿172?”   颜色清新日常,陈清焰已经能想出在她嘴巴上的光泽。   简嘉皱皱鼻子,他的声音,非常低醇,有一线凛冽,动听。   “我都可以的。”无数个快乐从心底,冲撞着五官,简嘉眉眼弯弯,在梧桐树那停下,轻声说,“你来过我学校吗?这里有好多梧桐树,职工楼这边。”   青翠干净的梧桐树叶,在风中,微微漾着。   “你毕业典礼时,我应该能赶回去。”他自己没意识到这样说,好像在许诺着什么。   柜姐在给包装,耐心的,等陈清焰讲电话。   人们总是对长的好看的人,格外耐心。   陈清焰道谢,拎起东西走人:“婚礼首饰,等你婚纱出来了再挑合适的。”   “我,”简嘉看看四周,几乎没人,她贴上手机,涨红了脸。   “你想说什么?”陈清焰等她后续。   简嘉抠着树皮,乱划拉:“我很想你。”   陈清焰寒着脸,沉默,好半天,走出来被日光照到眼睛的那一刻,才眯了眯:“我知道了。”   电话还是没有挂。   因为进入人潮,对方的呼吸声不再明显,停顿片刻,简嘉问他吃饭睡眠工作,他简洁作答,被她理所当然地关心着,感觉并不坏,但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两人这一次,有史以来,通话记录最长,并没说什么,零碎的,跳跃的,还有,两人时不时就发生的沉默,但又都不挂电话。   最后,简嘉想起他在香港,说:“香港以前是殖民地对不对?”   “嗯”陈清焰朝博物馆方向走。   白昼已经开始被渐趋西斜的太阳,捣得粉碎。   整个香港,都裸。露在天空之下。   空气,慢慢成彩色的。   “陈医生也是我的殖民地。”她胆子奇大,毫不客气宣誓她的主权。   简嘉的脸,滚烫烫。   陈清焰显然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他压低了声音:“你想找事?”暗哑的,带点情、色意味。   非常想教训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姑娘,敢这么跟他说话。   简嘉不接他这个,而是说:“我都好久没给你打领带。”她转移话题。   陈清焰一时间拿她没办法,站在原地,发现方向走反了,“程程,我还有事。”   挂完电话,他看到未接来电,陌生的号码。   陈清焰眼睛里深沉地可怕,黑黝黝的,一分三十二秒后,他拨回去。   这时,离周涤非给他打第一个电话,过去二十七分钟。   五颜六色的广告牌都在头顶上,周围,是各自奔忙的人.流,陈清焰步子放的很慢。   手机在包里,助理赶紧翻出,递给状况好转的周涤非,她瞥一眼,眼眶里突然有泪水,说:   “你接,就说刚才打错了。”   助理很有眼色,从不多问一句,手指一动,接到电话:   对方不说话。   觉得怪异,助理看周涤非一眼,会意,平静地:“喂,您好,不好意思,刚才拨错了号码。”   陈清焰顿时陷入巨大的失望。   他说“没关系”,捏紧了装有口红的包装袋,这个时候,简嘉在图书馆里发来信息:   陈医生,我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教师资格证我考下来了,外语科目的。   对于考试,陈清焰自己是学神,所以,别人无论考下什么证,似乎都是理所应该的,没什么值得炫耀。   没有回复。   直到三天后,陈家客厅里的座机响不停。小陶慌忙跑过来,两手在围裙上一揩,开口,用带有陕西口音的普通话说:   “请问您是哪位?”   “让我妈接电话。”陈清焰说。   “哎呀,少爷的电话!”小陶直着脖子叫唤,杀鸡一样,陈清焰往后撤了撤。   陈母新做的头发,正轻托着,款款下楼,听说是陈清焰,快步接了:   “有认识的一中英语老师吗?”陈清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陈母奇怪:“问这个做什么?”   “帮我联系一个,”陈清焰说到这时,想起什么,“不用了。”   陈母对着说挂就挂的电话,还在懵然。   酒店里,陈清焰站在露台那,夜晚的时候,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远处维多利亚港夜景。   通讯里,有当年班主任孙老师的电话,只不过,已经退休了。   “孙老师,我清焰,有件事想麻烦您。”陈清焰跟任何人都是这种说话风格,很像陈景明,说重点,寒暄能省则省。   “清焰啊,你说。”孙嘉明十分好沟通,陈清焰这个名字,是他职业生涯里很难忘的一个名字,倒不是因为他家庭显赫,而是,这孩子,确实聪明,有傲气,但在教养上却一点不欠缺。   一中但凡教过陈清焰的,都印象深刻。   一半是清冷的水,一半是热烈的火。   人如其名。   “我家里人,”陈清焰言简意赅,“刚拿了教师资格证,想请您帮忙联系一个英语老师,给她辅导下讲课,她不是师范生。”   这个忙,没什么难度,双方很快沟通好。   南城的春天,短的瞩目,冷空气的频率是隔三差五,等一过五一,终于不需要忍受冷空气的神出鬼没,天气,一下热了许多。   从羽绒服转眼到T恤的感觉。   因为毕业答辩,宿舍重新热闹了。   人之将毕业,其心也变,宿舍其他两个姑娘把简嘉找回来,要聚餐,吃散伙饭,对着久不出现的沈秋秋问:   “你也来吧,秋秋。”   沈秋秋露出合适的微笑:“好啊!”   她心情非常好。   学生没多少钱,找到工作的,也都在试用期。大家选了家学校附近的小馆子,弄个包间,外头人来人往的,多是学生。   毕业季,应该有泪水,和祝福。   热菜一上,边吃边说起大一刚入学的事,历历在目,简嘉话很少,沈秋秋也是,两人中间隔着一人。   而且,两人不搭腔一句。   在座的都借网络知道简嘉已经嫁入陈部长家中,女孩子们心思玲珑,没必要跟未来可能会用到的关系过不去,因此,气氛热络,在另外两个女生的主持下。   沈秋秋笑而不语,心里冷嗤。   室友注意到她的最新一款包包,由衷赞美:“男朋友送的?”   沈秋秋笑笑,表示默认,重新评估许远和自己一时确实动心的陈清焰,她只选择两类男人,或者可以带给自己巨大利益,或者可以在她身后做出巨大牺牲。   显然,许远能够一条,而陈清焰,一条都不够格。   沈秋秋不会沉迷于不可能的现实中,只为可能性而努力。   “简嘉认识的,你们做过邻居,不是吗?”她看看简嘉。   简嘉蓦地想起微博,不露痕迹,绵里藏针的口气,还有某人嚣张的口气,此刻,沈秋秋深藏敌意但笑意得体的样子,和她说的邻居。   这么一串,简嘉深深吸一口气,明白说的是谁,她喝点饮料,说:“许远吗?”   沈秋秋点头。   “我前几天见到他,他女朋友也在,很亲密,但我看并不是你。”简嘉柔声说,继续吸椰子汁。   气氛陡然僵住。   沈秋秋第一次被简嘉弄得难堪。   她没变色。   手心攥紧了桌布。   简嘉充满善意地看着她:“我不是想你难堪,真的,我只实话实说,同窗几年,你清楚我不会撒谎。”   那两人面面相觑,赶紧出来打圆场:“吃菜,吃菜!哎,程程,你妈妈好些了吗?”   后续,怎么都挥之不去那股凝重,即使另外两个嘻嘻哈哈不停找话题,大家心知肚明,不过,反正也是散伙饭,各奔天涯,谁管得了谁。   四个人,“享受”完这一顿,再出来,都觉得松一口气,后悔组织饭局。   “简嘉,陈清焰现在跟你什么关系?”沈秋秋在她身后,微笑开口。   简嘉回头,脸红了下:“我跟陈医生现在是夫妻,你不是知道吗?”   反问时,用一种你做过什么自己清楚的眼神,看着沈秋秋。   沈秋秋拿出口红,一边补妆,一边若无其事:“哦,夫妻啊,那陈清焰一直深爱着个女表子,你知道吗?” 第30章   简嘉的耳朵一阵痛。   “你嘴巴放干净点。”   沈秋秋露出她的白牙:“不是我说的,你邻居, 但既然她这样说, 你觉得是空穴来风?”   “你了解陈医生吗?你参与过他的过去吗?你凭什么出口伤人?”简嘉脸上发白,音软, 却掷地有声。   “怎么, 不能接受了?”沈秋秋嘲笑她。   “你再说一遍?”她咬着牙,沈秋秋笑了,“简嘉, 你不会年纪轻轻就聋了吧?想跟我撕逼?我在安永这几个月学的比你一辈子见的都多。”   “我不准你给陈医生泼脏水, ”简嘉脑子清楚地可怕, “我要你道歉。”   沈秋秋大声笑起来:“你没毛病吧?你男人娶了你, 心里想的却是个女表子,他很贱, 你更贱,你还要我给你道歉?”   她极度鄙视着睨着简嘉,“活该你这种圣母女表。”   这条路,稀稀两两过的都是学生,倒还没怎么引起别人注意。   前面那两个,早被沈秋秋支开了, 两人觉得气氛不对, 明智撤了。   “我问你, 你道不道歉?”简嘉指关节攥得发白, 树叶间, 漏下的光打在身上。   沈秋秋不理她, 包往肩上一提,要走人。   简嘉是从后面一脚把她跺趴下的,迅速的,把人压制在身下,脸憋得通红:“我不准你这样污蔑陈医生!”   她比沈秋秋高半头,但力气不如。   沈秋秋是运动会奖牌常客,一个反手,把简嘉推翻。   两个女学生,大庭广众下开始撕打。   周围的人,先是愣了下,三三五五聚集过来,有人嘴劝,有人要把两人分开。   但女人打架,难解难分。   认出简嘉的,赶紧给周琼去电话:“哪儿呢?你小姐妹正被人打呢!”   财大一本院校建在半山坡,走习惯,还好,周琼不太来,抱着资料夹哼哧朝上去,一听朋友如此说,定位,果断如刀:“明理楼门口?我五分钟抵达战场!”   简嘉的头发被扯得七散八落,疯疯的,身上有沈秋秋抓出的几道红印,包括脸。事情发生的太快,一般打架,都是混如闪电。   她竟然没哭。   只是抖。   周遭乱哄哄的声音,都是劝架,她一句也听不到,包括沈秋秋指着她的鼻子在冷嘲热讽。   但她听到“简慎行”三个字。   简嘉脚下虚飘地走开,来到明理楼,垂着眼眸,避开路人纷纷打量的目光,进了卫生间。   开始翻包,小梳子在眼皮子底下,可看不见,翻好久,她快要哭出来,选择放弃,用手指粗粗梳了头发,扎成个糟乱的马尾。   脸上那一道,是个尾音,靠近耳朵。   她其实打不过沈秋秋,如果没有校友,会吃更大亏。   周琼赶到时,却只剩沈秋秋,气定神闲整理自己的小黑裙,顺便,跟路人不动声色说八卦。   真的闲起来可怕。   朋友打个眼色,小声的:“我看简嘉摇摇晃晃的刚进明理楼。”   “你打程程了?”周琼问她,沈秋秋冷漠望过来,“怎么,你要替她报仇啊?”   周琼没有废话,手一伸,揪过沈秋秋的领口,不打脸,迅速薅掉她一缕头发,再塞进嘴巴:   “我小时候是替爸妈扛过白菜土豆的,你还手试试?”   她带着市井的泼劲儿,手劲儿更大,常年跳舞的腿,可以踢死人。   “我警告你,你再敢欺负程程,我饶不了你。”   沈秋秋头皮作痛,一阵恶心,她知道周琼这种菜市场出身的人又愚昧又狠毒,眼前亏,吃不得。   但转头报了警,因为这个路段,有监控。   头皮那,成了最好的证据,不过,警察来调查,找到几人,知道都是财大的学生调解而已,沈秋秋不肯,要立案。   糟糕的是,监控里,简嘉先动的手。   一整个下午,她都在坐在派出所里抖,第一次打架,心悸的后遗症特别明显。   “《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三条 ,殴打他人的,或者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二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罚款;情节较轻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罚款,是这样吧?”   沈秋秋十分专业,警察都要被逗乐,却也无奈:“一点小事,同学嘛,再说……”   “她不仅自己打我,还纠结人,”沈秋秋指着周琼,“这够十日拘留了吧?”   警察又是一愣,看沈秋秋,心想这姑娘真的得理不饶人了。   毕业在即,被派出所拘留是大事,要留档的,周琼有点发急。   简嘉忽然开口:“她先侮辱人,我才动手的。”   终于说了句话,警察叹气:“小姑娘,这么冲动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啊!不都是校友吗这?”   借口去厕所,周琼溜出来,翻手机,一点都不带犹豫地打给陈清焰,不幸,转入语音信箱。   周琼脑子转得很快,进来,向简嘉借手机:“没电了,我跟同学说一声,一时半会走不掉。”   她找到程述,拨过去,谢天谢地,在响了七声后,那边传来一句:   “程程啊,稀客稀客,有事吗?”   “我是跟她住一块的周琼,程医生,我们在派出所呢,您能不能来一趟?”   中午的事,有视频爱好者,抓录,上传微博,博眼球的标题:财大女生学也扯头发撕逼?震碎三观。   当许遥无意刷到这个视频时,她正厌恶地把柯基赶开,跺了跺高跟鞋。   嫌弃狗毛。   她立刻转发,并让许远看这条微博,幸灾乐祸。   你可以两头下注。   许遥又编辑了条信息。   她知道,许远眼下不见得有时间看,看了,也未必搭理她,但自己的意见绝对高瞻远瞩。   出乎意料的,许远的电话打过来几乎是秒回:“什么时候的事?”   反应这么快?   许遥懒懒地笑:“是不是大开眼界,程程也会跟人扯头发,看她那撒泼样儿,我就说……”   许远打断她:“什么时候的事?”   “我哪里知道,刚看见的,估计没多久。”她点着桌面,“你是担心沈秋秋啊,还是程程?”   她也看不透许远对简嘉到底是什么态度。   许远挂了电话,打给沈秋秋。   这个时候,程述把两人领出来,脸上,是个不知该说什么好的表情,毕竟,简嘉跟人打架,而且是陈清焰的前相亲对象,荒诞无比。   “你不要告诉他。”简嘉不后悔,但,这件事不想陈清焰知道。   “程程啊,我觉得你……”程述耸了耸肩,看到她脸上那一道子,粉红的感觉,“不过,到底什么仇什么怨,要打架啊?”   现在的女孩子们,都这么彪悍的吗?   简嘉低着头,不说话,跟在后面,即使周琼再怎么问,同样是问不出什么来。   “妈妈今天从姥姥家回来,就说,我被树枝刮了脸。”简嘉交待周琼。   晚上,在拉面馆,随便吃两口饭,直接去的法语班。   果然,引起底下人的关心,她本来硬撑,一句暖话,立马软弱要哭,但强忍着说自己是不小心被树枝刮到脸,并埋怨财大后勤应该管一管疯长的枝桠。   一节课,几度走神,简嘉跟学生道歉。   人都走后,只有鹿祁连留下,问她:“简老师,你没事吧?”   简嘉抬眼,几次都险些出口的话,终于忍不住说了:“我看到你女朋友跟别人在一起。”   鹿祁连一脸平静:“我知道。”   她难以置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给不了她想要的,我不怪她,我付出是我的事。”鹿祁连有着难以形容的波澜不惊,和无怨无悔。   一样的迷障。   “简老师,你怎么了?”鹿祁连很关心她。   简嘉笑笑,不想说,只是跟鹿祁连两个在教室里静坐了几分钟,忽然站起:“没事了,我们走吧!”   都是同龄人,很多情绪,似乎可以相通。   坐地铁时,简嘉看着四周面无表情的乘客,外头忽闪的灯光,此刻,她只想陈清焰。   非常想念他。   来到公寓楼下,有半夜遛狗的,简嘉走在黄昏路灯下,踩着自己的影子,她没上去。   在小花圃那里,对着通讯录发呆。   夜风是暖的,但沉甸甸,简嘉腰挺得笔直,脑子里被沈秋秋和许遥都说过的同一个词汇凌迟着。   脸都要长青苔。   手机铃声猛地一响,她吓得哆嗦,biubiu,四大名著里,简嘉最爱《西游记》,那只猴子是不死英雄的梦。她真的好爱那只猴子。   但眼前,是陈清焰。   《云宫迅音》响了整整四十八秒,猴子腾云驾雾,真快活,简嘉满脑子鸡飞狗跳,握手机的手,抖了下。   “陈医生,你吃饭了吗?”简嘉的脚趾,紧紧抓住鞋子,扣牢地面,好像不这样,整个人就要坍塌。   十点零五分了。   上面,妈妈在等她,全靠周琼扯谎。   陈清焰从周琼和程述那里,一前一后,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   “程程,”他皱眉,“为什么跟人打架?”   她忽然委屈极了。   他问她为什么跟人打架?   “她总是挑我刺,我很烦,就爆发了。”简嘉含着眼泪,“其实,我脾气也很坏的。”   陈清焰陷在露台上的藤椅里,翘起腿,一手轻轻抚着额头:“哭了吗?”   “才没有,”简嘉抹泪,“我才不哭。”   陈清焰没有微博,不发朋友圈,社交,和他绝缘,每天过着表面相似的生活,来掩盖内心的丰富洪波。   “如果你想哭,在我这里可以的。”陈清焰看着远处点点的灯光,夜色凄迷,他快要回去了。   简嘉久久没说话。   陈清焰知道她在哭,而且越哭越凶,越无声,越沉重地全部盘在脸上。   “你没跟我说实话,”陈清焰淡淡的,“程程,为什么要跟人打架?” 第31章   因为我爱你。   简嘉泪眼模糊,我不愿意别人侮辱我爱的人, 我在乎的一切。   就这样。   她轻轻颤口气:“我没撒谎, 陈医生,你什么时候回来?”   “六月上旬。”陈清焰有正常性需求, 此刻, 晚风拂面,那头听着程程柔声细语的低问,很想做。   他又喊她:“程程。”   连声音都像抚弄。   简嘉听出他蛰伏的异样, 心脏, 像被剖开, 脸灰败的那一瞬, 问他:   “你心里有人吗?”   陈清焰眼睛一沉,雾霭流岚的, 他回避。   简嘉身上发冷,他沉默了,一种无情冷酷的宁静。   陈清焰沉默代表着承认,或者,他不愿意谈这个话题。   “时间不早了,陈医生, 晚安。”她要先挂电话, 忍受不了他这个沉默, 唯恐, 下一秒, 就会从陈清焰口中说出可怕到灭顶的话来。   “程程, ”陈清焰挽留她,其实,没什么要说的。   “晚安。”他有点饥肠辘辘,起来后,叫了份宵夜。   城市没有黑夜,只有梦幻般的迷醉灯光。   睡到半夜,陈清焰醒来,看着一动又一动的窗帘,猛地想起简嘉的问话,不寻常,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但翻个身,很快又睡去。   One day的店,台北有一家,广州有分店。周涤非两头跑,她是个非常注重细节的人,上一件,新娘三次试纱,改了三次,最终,女孩所有缺点都被完美隐藏。   接到曾经师姐的电话时,周涤非躲在卫生间吃药,每天,她有一千多次的冲动想要打电话给陈清焰,但忍住,忍到胃痉挛。   她把所有尖锐的东西,收起,工作时,分分秒秒不准助理离开自己的视线,以防止自己突然拿针刺进眼睛。   “Iris,”对方喊她英文名,“奶奶突然去世,可我手头有件需要改的婚纱,江湖救急,你要帮我。”那头语速超快,在焦头烂额地扒拉着桌子上的资料袋。   两人私交甚好,本来,这些事情工作室的人可以做,但这件,因为自己也尤其喜爱,所以,选择周涤非。   交给别人,不够放心。   国内婚纱品牌,虽比不上国际上一众高订大牌,但有许多冷门小众的设计师,也是个性十足,受众稳定,为明星大婚、出席典礼而设计婚纱、红毯战袍,渐趋成为常态。   周涤非,在圈子里是后起之秀。   “请节哀,你让人带过来,我在广州。”周涤非的状态极差,药物介入,必不可少,每天恍惚的次数越来越多。   但她一般不会在别人开口时拒绝。   助理看着周涤非一脸苍白地走出,非常担忧,大家对她的美丽与神秘也抱有一种忧郁的揣测,但没人明面说。   几个助手,私下涮火锅时,在腾腾的水蒸气里,偶尔提。   却也无人确定。   “您还好吗?”助理犹豫开口,周涤非笑容浅淡,点点头。   打开电脑,师姐的电子邮件发了过来,细致入微。等周涤非见到婚纱,撑起,大家惊叹天仙范十足,纷纷点评这不是一般新娘能驾驭的。   想把衣服穿出仙气,要白,要高挑,要瘦,五官不能是太有攻击性的美。   但吹毛求疵的师姐,觉得还不够梦幻。   一份沙拉,一份法式焗蜗牛,是周涤非一天的食量,除此之外,只有水果和咖啡,要么瘦,要么死,对于周涤非来说不存在的,她是吃不下。   她靠这个,来改纱。   凌晨三点,周涤非瘫在床上,工作室的楼上有小卧室,助理让她吃块巧克力,她一嘴麻木地嚼了下去。   没有洗澡,脱光了,□□地像毛毛虫一样,蜷缩在又凉又滑的绸被里。   “老大,我得请个假,您可能必须得批我。”助理在第二天帮忙时,说起母亲的病,要去趟香港。   广州这边,赴港就医很方便,高铁一个多小时而已。   “需要我帮忙吗?伊丽莎白医院有认识的医生。”周涤非因为台商的关系,海峡两岸,似乎都跟着拓展了人脉。   其实,香港的医疗制度非常完善,不需要给红包,找熟人,医生的专业素养足够,但这样的客气话,周涤非知道要提一下。   但公立医院,对于港民来说,都是抢手货,从大陆过去基本是没有希望考虑这块,私立医院才是首选。   况且,很难熬得起公立那个漫长的预约。   周涤非替她还是先咨询了下伊丽莎白医院脑神经科的情况。   上官网,看预约情况,首页滚动的大图,两秒一帧,她在不着意的一瞥间,心不跳了。   “我跟你一起去香港。”她两分钟后就做了决定。   五月的香港,跟四月的香港,没区别。   下午,三个小时的讲座下来,再看时间,该吃晚饭了。陈清焰和几个港医走出大楼,质疑杂志上一篇文献引用问题。   港医直接把文献原文找出给他。   陈清焰看了看,说:“限定条件没有标清楚,所以论文不够规范。”   很显然,作者引用时没有把文献看完整。   大家一愣,对陈清焰连这种不是核心内容的东西都要认真追究的态度,默契地笑了起来:   “以为你们不会注意到这些。”   普通话,说的一般。   陈清焰神情很淡:“大陆基本盘太大,整体医疗水平是没法和香港比,但这不代表我们没有严谨的医生。”   对方会意,103 的水平,大陆首屈一指,和香港并没多少差。本没有其他意思,此刻,觉得似乎有些失言。   陈清焰却也只是寻常回应而已,几个人,一起去用餐。   吃到最后,电话响起来。   “程程?”陈清焰在漱口,“有事?”   简嘉背着包,站在伊丽莎白医院门口:“你在哪儿?”   “我?在香港。”陈清焰被她问的莫名,漫不经心应了句。   “我知道,你在伊丽莎白医院吗?”她深吸一口气。   陈清焰把手机挪开,跟同行们打声招呼,往外走,“怎么了?”   简嘉呼吸不大平整,无论怎么努力:“你在医院里面吗?是不是?”   有点执拗的意思。   她总梦到他,论文一答辩完,带上港澳通行证,简嘉毫不犹豫飞了香港。   陈清焰不在伊丽莎白医院,五公里外。   “发生什么事了?”他走出来,看看天色,夕阳隐去,空气已经不那么燥动,但残留一片血橘色。   “我在伊丽莎白医院门口,您能出来吗?”她转过身,捏紧手机,不知不觉又用了敬语。   这让陈清焰意外。   他没说什么,让她在原地不要动,开车过去。   这个时候,周涤非在巴士里,和他的那辆车,擦肩而过,无意识中坐错,向二律背反的方向奔去。   夕阳的光,打在车窗,煽动着,又停下,陈清焰从车里下来,过了会,远远的看到简嘉。   她迎着光,整个人像小天鹅的羽毛一样轻盈,身上是那件他买的白纱裙,底下,白皙纤秀的一双脚,穿细带交叉的平底凉鞋。   嘴里含着糖。   他看了她足足五分钟。   被血橘色的光笼罩得又鲜如火焰。   走上前几步,简嘉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他,利落的短发,乌黑的眼睛,冷冷清清地迈着长腿出现在了视线里。   她在他喊出“程程”时,想冲过去,但这是医院门口,简嘉只是红着脸拘谨地低下头,把糖咽了:   “陈医生,你忙吗?”   陈清焰很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插兜问她:“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有段日子没见,平白多出生疏,反倒没了电话里信息里的勇气,简嘉卡几秒,只好看自己脚尖,轻声的:   “我想你。”   她很慌乱,完全是爱情的样子。   陈清焰依旧没任何反应,他问说:“吃饭了吗?”   “我吃了份车仔麵。”   “还有想吃的吗?”陈清焰把她的小拉杆箱接了过去,“酒店离这不远,我们再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一时间,没有话要说,只有拉杆箱的声音,从地面划过。   进了电梯,空间密闭,简嘉觉得气氛沉寂死掉了,她几次张嘴,只能看到陈清焰线条俊朗的侧脸,微抿的薄唇,漠然而独自美丽着。   进了门,简嘉洗干净手,跪在茶几旁,从包里翻东西,没找到,自言自语的:“我明明带了的。”   陈清焰一直猎人般看着她,没说话,弯腰,直接把人拉起来搂进怀中,很有**地找她柔软的唇。   简嘉一下化了。   两人满口中都是她刚才吃的蓝莓味儿,甜,软,黏黏的。   他非常娴熟地腾出手,拉开她后背拉链,去爱抚光滑。   两人的唇舌,不愿意分开。   “我们还出去吗?”简嘉从热吻中挣扎一下,抬眼看他。   陈清焰眼睛里有野草疯长,不回答,捧起她的脸,只管溺水似地不住吻。   他其实非常想念她的身体。   吻累了,才伸手替简嘉撩开弄乱的头发:“你又吃糖了?”   内衣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解开了。   露着雪白的半边身子。   简嘉腼腆一笑,点了下头,她被他撩得呼吸声更不稳,眼睛微醺地问他:   “陈医生,你……”   她忽然勾住他脖子,在耳边,轻轻吹气:“我们多久没那个了……”   说完,没脸似的把脸埋在男人的颈肩,抱住他。   “哪个?”陈清焰又开始吻她,从耳朵那,一点点啄。   她觉得痒,忍不住笑出声,一推他的肩膀,脸熟透了,手学他,去解男士衬衫的纽扣,颤抖着。   又大胆又害羞。   他太坏了,总装作不懂。   陈清焰把她抵在墙壁上,撑起手,在她上方,黑眼睛里笑了笑,低沉说:“我这就跟你那个好不好?” 第32章   两人的眼睛,之间是十五厘米的斜坡, 简嘉垂下眼睫, 颤了颤:“我去洗澡。”   说着,猫腰从陈清焰的腋下要钻走, 陈清焰拽回她, 从膝窝抱起,直接顶开的浴室门。   他又开始解扣子。   简嘉窘得不敢看,手忙脚乱去放热水, 陈清焰从后面抱住了她, 两人纠缠着再次吻起来, 胡乱的, 陈清焰浑身散发着纯雄性的压迫感,在浴室相对逼仄的空间里, 像云卷狂涛。   “别摸那儿!”简嘉酸软地叫出来,可迟到,陈清焰让她一下坠入更大的期待中。   白昼很长,夕阳尚且要燃烧很久很久。   夜幕,是缓缓,缓缓降落下来的。血橘色, 折散作更涂鸦的五彩。陈清焰喘息着问她:“还想要吗?”   简嘉的大脑被他的话同样狠撞, 眼角, 全是晶莹的泪水, 红潮的脸上, 很脆弱。   “会不会对陈医生身体不好?”她娇软地看他, 两人的身体并没有分开,只是,暂停了涌动。   陈清焰摸摸她的长发:“我身体好不好,你是不是还不够清楚?”   他恶作剧似的再度攻占她。   遗憾酒店里的杜蕾斯提供太少。   简嘉疲惫地趴在枕头里,背后,陈清焰沉沉地压在她身上,两人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没落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一刻。   她好饿。   做到她整个人现在都觉得陈清焰的呼吸依旧颤栗着蜜一样的情.欲。   他在她身上,总是毫无底线地疯狂。   “陈医生,”简嘉温柔喊他,脸是红的,“你可不可以不要压我?你很重。”   陈清焰从她身上起来后,抱起她,两人又进了浴室。   第二天,简嘉觉得很懒,慵慵的,不想起床,服务员把早餐送进来时,陈清焰去了室外游泳池游泳。   她吃完饭,把浴巾折成一只小象,放到陈清焰的枕头上。   他请了一天假。   等游上来,跟简嘉继续非常堕落地度过了一个白昼。   像焚烧的夜。   没有再出房间门。   门被敲开过两次,送餐,送杜.蕾斯。   一次又一次,他精力好到让人作耻。   直到最后,日头落下,陈清焰带她去水上小酒吧用餐,简嘉穿着碎花吊带裙,肩上,裹着的是那条五十块的披肩。   那里,有一处太夸张的吻痕。   她白得发光。   走到哪儿,都很吸引男人的目光。   陈清焰第一次留意到,如果他不在,程程被男人搭讪的机率是百分百。   “程程,虾你是不是吃太多了?”他给她剥虾,看着战场一样的残屑皱起眉头。   简嘉吮了下手指,抽出湿巾,擦擦嘴巴:“那我再吃一份铁板。”   她马上吃得跟他一样大量。   大概,忘记了两人从昨夜到今天,是如何消耗的。   “我来香港,好像特别饿。”简嘉喝完罗宋汤,终于停止进食。   在这缝隙间,无数次,想起他书房里的那些信,像没爆破的□□,无人排查,安安静静在铁盒子里沉默着。   但她不愿意被这些东西束缚,陈清焰,就在眼前,简嘉对着桌子上的战果辉煌,扯过披肩一角,遮住嘴,无声笑了笑。   “想看夜景吗?”陈清焰去付账,酒吧送了小礼品,海星发夹,顺手卡进了简嘉的头发里。   她快乐的眼睛里也有星星:“去维港是吗?”   悄悄的,在靠近他时,牵住了陈清焰的手。   掌心那,传来微妙的贴合感,陈清焰想挣开,但简嘉不让,她非常明确地告诉他:“我想牵你的手。”   耳朵那,照常烧烧的,她怕被他强硬拒绝,说完,迅速垂下眼睛。   模样有点无措,陈清焰漆黑的眼停在她脸上许久,他没说话。   摩挲两下小手指,还是攥紧了她。   两人登上的是双层客轮,天空像丝绒的蓝宝石,铺在夜幕,简嘉踩在栏杆上,想起一件事,回头冲他笑:   “陈医生,你送我的口红呢?”   陈清焰指了指她的小包包,出门前,她去卫生间,他给放进去了。   简嘉惊奇,欣喜地从包里找到口红,海风把她头发吹得飘起,她开始涂口红。   然后,忽然凑上来,在陈清焰微敞的锁骨那,吻了个唇印。   “程程,”陈清焰冷静地推开她,“你做什么?”   简嘉红着脸直笑,把口红,重新放进包里:“因为陈医生是我的殖民地。”   随后,指向星星点点的水光:“我刚刚对海水说了个秘密。”   陈清焰点上烟,背靠栏杆,看着舱内灯光里来来往往走动的人们,手端水果盘,在挑水果。   简嘉也背靠起来,扯下他的袖口:“你站我对面说话,我看不到你。”   陈清焰怔一下,吸着烟,眉宇微蹙,淡漠笑了笑:“说什么?”   他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腰。   两人对视间,陈清焰朝她脸上吐了圈烟丝,轻轻的,简嘉呛得咳嗽几声,拿手挥走。   五官都被吹皱了。   陈清焰忍不住真正地笑起来,隔着烟雾,等她再看过来,那些笑意走散的七七八八,所剩无几。   但右手在腰上,亘在她的身体和栏杆之间,没有离开。   “陈医生,你都不好奇我的秘密吗?”简嘉觉得两人的姿势,尤其暧昧,远远看上去,是热恋中的情侣。   陈清焰的脸,在烟头的明灭间,也跟着明灭:“你希望我说什么?好奇?”   她的脸一下有点萎,但极快的,又欢腾起来:“陈医生,你有秘密吗?”   这种昭然若揭的试探,陈清焰不悦,他冷声下来:“程程,你想问我什么不需要拐弯抹角。”   气氛一下北极圈。   简嘉被他冻住,仓促地道歉:“我没有要问的,陈医生,我冒犯你了吗?”   这样的对话,很不夫妻。   陈清焰看着她漂亮的眼,想到夜间,自己同样被她征服在极致的欢爱里,他脑子白了一瞬。   “没有。”他把烟头准确无误丢进垃圾桶,伸出手,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抿到耳朵后,重新用海星定住。   “婚纱做好了吗?”他问。   简嘉凝视着他,轻声回答:“快了,我上次去试穿了,有些细节要改。”   那是她的嫁衣,一生一次,应该精益求精。   她很自然地低头,去看他的手,对戒一直在的,没拿下,陈清焰洗澡时都没拿下过。   其实,两人昨天相见,简嘉已经看到,她觉得自己的心田上插满了无数个快乐的小旗子,迎风招展。   她情不自禁又踮起脚,去够他下巴。   亲了两下。   陈清焰没动,俯首,看着她仰起的小脸,唇形诱人,时时刻刻都等情人来吻她一样。   哦,还有,他买的口红,的确很适合她。   “想接吻吗?”陈清焰多余地问一句,右手动了下,让她紧贴着自己。   彻底离开了栏杆。   烟草味混着她的清甜,在夜风里,还有点湿润的柔软。   只是,她还不够熟练。   陈清焰耐心教着她,等人回应,进步,再到纯粹的交融。   他又慵懒又热情。   简嘉忽然轻轻咬住他的下唇,暖意的,青涩的挑逗,陈清焰呼吸跟着变乱,托住她的脸,两人额间相抵:   “程程……”   他把人揉在了怀中,脸埋进她的发间,声音暗哑:   “今天晚上你在上面。”   简嘉挨着他胸膛,余光瞥见迷离世界:“嗯?”   陈清焰嘴角弯起,手往下滑,轻抚着她的腰:“没听懂?我要你在上面做。”   手掌的温度,隔着薄薄的碎花裙,传递过来。   简嘉把声音藏起来,闷闷的:“可是,我没有学过……”   她认真地抱歉。   废话,她要是学过,他才要生气。   陈清焰心里有一股轻佻的柔情,他想抬腕看表时,终于看到了对面游轮上湿湿的一张脸。   他竟然能做到平静地审视了三十秒,好像预热,简嘉没有发觉他的异常,不好意思离开他怀抱,柔声说:   “你要喝咖啡吗?我去端。”   不可能。   陈清焰的大脑和眼睛不匹配,他“嗯”了声,眼睫快速闪了一下,等简嘉离开,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两年里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像幽灵,站在对面的邮轮上看着他,是如何拥吻他的新婚妻子。   周涤非坐错车,灵魂离开身体一样地回到酒店,第二天,得知陈清焰请假,他真的在香港。   可是,她没有任何勇气。   独自在黑夜的港湾里游荡时,她看到了陈清焰,灵魂又回来。但是,那个女孩子始终背对着自己,细细的腰,黑长的秀发,她甚至可以看到栏杆处女孩子白皙的一截小腿。   两人在迷人的夜景中,像两头沉默的兽,彼此对抗。   陈清焰的眼睛由冷变热再到冷,久违的愤怒,对,是愤怒,涌上眼睛里,变作最彻骨的寒意。   他看到她哭了,但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的话,他读得懂:   你爱她吗?   陈清焰在简嘉端着咖啡再一次来到眼前时,推开了,极其冷漠:“你打车回酒店,我有事要处理。”   他心里滚着一团火,要把自己烧死,但是死,也要拉上周涤非这个女人一起。   两艘邮轮,眼见慢慢错开。   很快就靠岸。   陈清焰在最短的时间内,看到游轮的编号,还有,周涤非进去的窈窕背影,他控制不住自己心率过速,这一回,他不能让她走掉,她想消失?没那么容易。   “那我在酒店等你。”简嘉攫到他深沉黑眸里喷薄的狂乱,莫名心悸,在上岸的那一刻,想要再牵一下他的手,第一次,听他用无比洁癖的口吻说:   “程程,麻烦你不要碰我。” 第33章   伸出去的手, 缩回, 在半空中像是打了个苍苍凉凉的手势。   陈清焰混进人群,很快的,消失。   简嘉在心里说:回头看看我,看我一眼。   没有。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简嘉一个人, 慢慢地走到路旁, 在等待打车的时间里, 有男人来献殷勤, 说的粤语, 她听不懂,但可以看清楚对方的眼神。   男人对女人的那种眼神。   裹了裹披肩,她抿紧嘴,觉得香港很冷, 一点声音都不想发出,整个世界都失语。   回到酒店后, 没有开灯,还是一个人, 坐在黑暗里发很久的呆。   明明,上一刻, 他还在吻她。   热的,软的, 迷醉的。   简嘉第一次觉得自己漂浮在一场充满繁复秘密的婚姻里, 陈清焰, 既是伤口, 也是刀锋,是晓菲姐姐吗?也许是,也许不是,她最终把灯打开,把东西丢进小拉杆箱,收拾一圈,开始给自己订票。   无论是高铁,是飞机,她要想办法尽快离开。   但离开前,她还是选择等待,握着手机,来到露台。原来这里可以看得到维港,霓虹点点,好似星河从天上逶迤而来。   风忽然大起来,想变天。   黑裙子。   陈清焰在疾步撞开几人后,准确无误的,抓到了周涤非。   她更清瘦了,被扳过肩膀,和陈清焰目光碰上的刹那,周涤非抱紧了他。   根本不给他发火的机会。   陈清焰本来想杀死她的心都有。   “是她吗?我嫉妒她……”周涤非在他怀抱里开始不住流泪。   街上不时有人把目光投过来,可是,无所谓,两人都一副随时准备下地狱的心肠,陈清焰在她额头上凶狠地吻了一通,拥住她,面无表情地穿过人行道。   走进一家酒店,开了房。   简直像一个汹涌又腐朽的梦。   他把人直接摔进大床,一言不发,周涤非弹起来,重新去抱他。   “我知道我不该再见你,这样不道德,可我没办法,对不起,你永远是我唯一不想离开这个世界的原因,”她哭的声音,在陈清焰的心脏上刮得鲜血淋淋,“我爱你。”   在耍他吗?   陈清焰的怒火,被点回来,他不动,冷冷告诉她,亲口的:“我结婚了。”   爱,真是个可笑的字眼。他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你不爱她对不对?”周涤非有一种非常脆弱的美丽,她问话时,永远都像是陈清焰在辜负。   他冷笑:“你爱他?”   双方都非常清楚彼此的答案。   “周涤非,我现在还是愿意给你选择,我离婚,你也离婚,敢吗?”陈清焰说这话时,果决如初,他从不缺乏执行力。   酒店的环境一般,他就近选的,甚至对于向来讲究的陈清焰来说,这里,太糟糕,空气中有股混合着往事发霉的味道。   周涤非痛苦地摇了摇头。   “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陈清焰说完,他觉得自己应该潇洒地走掉,但没有,他呕心沥血地再次等到她,怎么会走?   看到她晃了一下,陈清焰没说话低头看看周涤非的鞋子,把人按下去,蹲下来,替她脱掉高跟鞋。   很自然的。   他曾经多么习惯服务她,心甘情愿的,根深蒂固的,此刻,根在,那双被磨出红印的脚,都是长到他眼睛中的枝枝叶叶。   让他一叶就可以障目。   周涤非没有拒绝。   她静静地由着他为自己轻柔地放松被高跟鞋谋杀了一天的脚。   “学长,你今天晚上留下好不好?”周涤非始终泪眼蒙蒙,她说话的姿态,太柔弱了,没有男人会忍心说出否定词。   陈清焰的动作停了下,沉默片刻,周涤非滑到地板上,还是想抱他,喃喃说:“我们什么都不要谈好不好,我很累,你陪我睡。”   还是那个意思。   她依赖地靠在他怀中,再滔天的火气,陈清焰都发不出来,哪怕又是被耍。   他转了身,捡起地上被甩落的包,稀里哗啦翻一阵,不出意外的,找出一盒Zoloft,陈清焰眼睛里跳着伤痛:   “今天的药按时吃了吗?”   周涤非虚弱地对他笑:“你在,我不用吃了。”   “不行。”陈清焰去给她倒来一杯白水,看着她,把药片吞进去。   等铺好床,他把人抱起,放平,替她拉上被子,柔情万种,伸手在她额发那轻轻抚了几下:   “我不会走。”   周涤非冲他微微一笑,极凄楚的,她不愿松开他的手,一切又都回来了,好像,他永远属于她。   如释重负,又千斤压顶。   陈清焰缓缓卧下,像这近十年纠缠里的任何一次,在她身边,守着她睡去。   “砰”的一声,简嘉从露台的藤椅上摔下来,她困极了,猛地惊醒,第一反应是陈清焰回来了,不对,是她幻听。   自己摔出的声响,不是门。   手机被带掉,屏幕碎出水晶裂纹,好在,是在左上角,简嘉哆哆嗦嗦地给陈清焰打去电话。   六声后,陈清焰进卫生间接了。   “你在哪儿?”简嘉控制不住地抖,“是医院有事吗?”   回答是,一定要“是”。   她咬住了披肩。   “不是。”陈清焰靠着墙壁,说了真话。   简嘉脑子里轰然作响,她几乎是靠本能问出的下一句:“你跟别人在一起是吗?”   眼睛一眨不眨。   陈清焰足够冷静,但默然,在维持了两分钟的静谧后,说:“你不用等我。”   怎么可以这么明目张胆?   简嘉的眼里终于闪过一抹光:“婚礼也是吗?我不用等你?”   突然把这个问题抛出,陈清焰没有准备,他顿了顿,“程程,我们现在不说这个事好吗?”   他目光动了动,留意外面的动静。   “你听我说,陈医生,我的意思是,”简嘉把披肩咬破了,“如果你不愿意了,可以离婚,我不会纠缠着你不放,我们只是领了证,没有办婚礼……”   “程程,”陈清焰摸了摸额头,“我现在不想跟你谈这个,等见面再说。”   他怕周涤非突然醒来,找不到他,又是一场梦魇似的恐慌。   直接挂掉了电话。   简嘉趴在桌子上,终于,呜呜咽咽哭了出来。   她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但毫无疑问,他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好像,根本没有这一场婚姻。   他不受任何规则限制。   慌乱中订票,简嘉没留意,用的是陈清焰的卡,但当陈清焰看见短信上的提醒时,她已经坐在出租车里了。   外面开始下雨。   离她登机还有十个小时,凌晨三点二十五分,简嘉到了机场。   半夜,离境大堂很安静,找个角落把拉杆箱一放,只要有空位子就可以睡一觉。   微信里,还躺着周琼拜托她在免税店买的化妆品名单。   机场的免税店,近在眼前,简嘉没有力气去逛。   这里,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陈医生,是在和某个人……简嘉想到昨夜的事情,她忽然恶心,根本没办法展开任何想象,那样,太痛苦了。   整个人绝望到反而有种希望之意,因为,飞机的另一头是南城,那里,还有妈妈外公外婆和琼琼。   这样比较温柔善意。   手机忽然铃声大作,简嘉看到备注,眼睛一下被灼到失明一样的痛感,她拿到了耳边。   耳朵紧跟受伤。   在听到陈清焰的声音那一刻。   “你是不是订了机票?”陈清焰问她,外面,雨声很大。   “嗯。”简嘉颓败地守着拉杆箱,枯等。   陈清焰有种焦躁的愤怒:“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简嘉忽然觉得他真可笑,但不愿意伤人,轻声说:“我想妈妈了,想回南城,陈医生你忙吧。”   “程程,”陈清焰压住情绪,“你现在在哪儿?”   她没说话,这让陈清焰立刻判断出人已经跑去了机场。   看看时间,黎明在两个小时外,他思考三秒钟后说了句“你注意安全”挂掉了手机。   简嘉拖着拉杆箱,拖了整个世界一样沉重。   雨水不断冲洗着玻璃,淋湿的猫头鹰,一脸懵然地躲到窗台,想进来,看样子,可怜透顶。   受今年第一场台风影响,飞机延误。   酒店的灯光,昏昏惨惨,周涤非在雨声中醒来,陈清焰在身边。   她笑了:“我想起余光中先生那篇《听听那冷雨》,可是现在天气很好。”坐起身,贪恋地伏向他的怀抱,陈清焰伸出手臂,接纳她。   周涤非去摸他的脸,手指动着,划过他清晰俊朗的线条,走到脖间,她看到了口红的印记。   不一样的。   周涤非想尖叫,发现,自己根本承受不来。   两人在交往的几年里,分手,复合,复合,分手,陈清焰会和别的女孩子上床,她一直都知道。   但他绝不会允许自己身上有别的女人留下的任何痕迹。   心灵上的爱情在腰部以上,**的爱情在腰部往下。   周涤非认同马尔克斯。   她有无辜的自信,无论陈清焰跟多少个女人做.爱,他爱的,都只有自己。她才是他全部精神里的罂粟花,永不枯萎,好像时间从来不会流失。   但他的身上,有了新的痕迹。   他一定很娇纵她,才让她顽皮地肆无忌惮地留下这样的痕迹。   “想吃东西吗?我带你出去。”陈清焰握住她停下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着。   不管分开多久,他和她,总能无缝重拾以往彼此深爱彼此折磨的状态。   程程吃饭了吗?陈清焰脑海中闪过令他吃惊的一念,闪电般,迅速出没于云层,想认真捕捉,却又不肯再出现,全靠机缘。   周涤非回应他一个吻,两人的唇,久违地贴合到一处,陈清焰对她养着的爱.欲苏醒得完全,小心又嚣烈地动情,低下脸庞,有那么一个倾斜的角度,他分明看到简嘉的模样。   这让他浑身僵硬了一瞬。   脑子里爆发关于程程在他身下的洪流。   她一定还在机场,天气恶劣。   陈清焰觉得没有善后干净。   “我去趟机场,”他温柔地结束掉这个冗长的吻,“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外面在下雨,”周涤非来到窗前,“我们那把伞你肯定没带。”   她说的是,那把两人在英国旅行时买的FOX。   “我只想做一只狐狸,足够狡猾聪明。”这是周涤非当时坚持买FOX的原因。   因为有人说她是美丽的小鹿,柔弱的羊羔,洁白的乳鸽,但她厌恶这些懦弱无能的譬喻。   陈清焰这才想起,那把伞,他曾经在第一次的雨夜借给程程用过,在华县。   “等我回来,我陪你。”陈清焰忍不住再一次吻她柔软的发。   医院那边,他出来抽空继续请假。   香港最后的行程,注定脱离轨道。   大雨滂沱下,他赶去机场。 第34章   飞机一延再延。   南城万里无云, 甚至,知了都开始藏在树叶里不知天高地厚地扯着嗓子乱嚎。   财大的知了尤其爱表现, 真要命。   周琼坐小花园长廊那, 拿书噼里啪啦掸两下,喜滋滋坐下,给简嘉发微信:程程啊,别只顾跟陈医生黏糊,记得给我带干货, 爱你。   想了想,又发:   我帮你问婚纱了,据说, 快改好了,等你回来我陪你再去试一试。对了,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啰嗦得不像话。   一抬头,看到沈秋秋和院里的老师相谈甚欢地从喷泉那走过, 老师自家的侄女,正值过了南城教师统一考编笔试,报考的学校,是市一中, 重点中的航空母舰, 面试用得到沈父。   沈秋秋和院里的老师关系基本都很好,教授的子女, 也得上高中不是?   两人撞了个彼此都很冷漠的眼神, 匆匆一过。   每年的五月到七月, 是沈父教学外的黄金期。   五月底笔试,七月初面试,教师统一考编后,一切程序化而又规范,沈父穿梭于时间点里为各路人马辅导,拓宽了不少人脉。   沈秋秋当然清楚这能为自己顺便带来点什么。   周琼想到简嘉的那个暗红小本本,忽然生出忿忿:程程千万不要跑去当什么一中老师。   雨,越来越张狂颠倒。   几乎看不清道路,交通随时要瘫痪的状态。   简嘉收到周琼的信息后,去了免税店,强打精神,一样样买下,把东西统统塞进行李箱中时,陈清焰又给她打电话。   手机铃声未免太瞩目,调成振动,简嘉的脑子在看到来电显示时,也跟着滂沱。   一个踩空,直接扭了脚。   “具体在哪儿?”陈清焰的裤脚淋得湿透,帆布鞋也泡在水里,他这个人,五官遭清洗后,格外锐利清隽,这让整个人看起来也异常难以接近。   一夜间,简嘉只打了两回盹儿,无精打采:“我不知道。”   她非常累,脚踝疼。   头也沉,好像脖子托不住脑袋。   像小虾,弓起身子,趴在了拉杆箱上。   早饭没吃,眼见中午,她只浑身脱力,却一口都不想吃。   喝了点矿泉水。   披肩什么时候丢的,不清楚,穿着吊带裙在机场过了半夜。   陈清焰被她挂了电话,没动怒,相反,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   机场滞留的旅客不少。   但也不难找,十分钟后,陈清焰看到了她,黑发垂下来,简嘉伏在行李箱上睡着了,旁边,有男人盯着她看。   女孩子的线条优美,皮肤白腻。   尤其那张脸,清纯而无知地对着整个世界。   这个时候,机场通知航班取消。   她走不掉了。   陈清焰递给邻座男人一记警告的眼神,阴骘至极,踢了下拉杆箱。   对方被他冷硬的气势震住,自觉的,赶紧调开了目光。   简嘉的面庞,红扑扑,陈清焰看她不动,伸出手,摸了摸滚烫的脸颊,她发烧了。   应该是受了风寒。   “程程?”陈清焰推推她,简嘉困难地撩开眼皮,确定声音来源,几秒后,她忽然清醒了,头昏脑涨地盯着陈清焰,有警觉。   “跟我去医院。”他说,皱了下眉头。   “我不!”她倔强地站起来,身子一歪,想跑掉。   因为脚扭到的关系,陈清焰直接把人弄到背上,一手托住她,一手拉着箱子,察觉她想挣扎,不耐烦说:   “别动,我已经很不方便了。”   多亏他下车时,鬼使神差地拿了件外套过来。   他的外套大,盖住脑袋,整个世界就看不到其他了。简嘉头疼得厉害,不想说话,趴他背上很快不动。   昏沉间,被放进后座,听见陈清焰抖了两下外套。   脑袋被人抬起,垫了个靠背。   陈清焰拿车上的备用毛巾给她胡乱揉了几下,裹住脚,女孩子脚受凉不好,又把湿透的外套扔开,找了三分钟,什么都没翻出。   他冒雨去旁边便利店买薄毯。   隔壁,买了双36码的帆布鞋,和短棉袜,换掉她的凉鞋。   再摸小腿肚,也是凉的,陈清焰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后座那,简嘉烧得稀里糊涂,睡过去了。   车刚飙到伊丽莎白医院,陆路交通一团乱麻,看来,很快会封锁道路。   陈清焰打开车门,把简嘉抱出来,雨点到脸上,她醒了,懒洋洋看着他:   “我不要你抱。”   陈清焰不理会她,带进去,由护士量体温,测心跳,甚至做了心电图,他要排除心肌炎的可能性。   虽然,不太可能,她毕竟刚病倒。   高烧38.9。   心电图没问题可排除心肌炎,却微有异样,又照了xray,只是发烧,但度数高,开了扑热息痛,四小时服用一次。   陈清焰不停看时间。   两人重逢太混乱,他竟忘记弄到她手机号码。   简嘉看在眼里,别过脸,望着外面的雨水:“你有事先走吧。”   肚子里,还是一口饭没有,忽然咕咕乱叫。   她烦透了,又窘又丢人,死死捂紧了小腹。   “是不是没吃饭?我去买。”陈清焰掰过她的脸,简嘉哭了,推开他,“我不要别人可怜我,我发烧了又怎么样?根本不需要来医院,多喝热水就能好……”   她没办法质问他,只好说自己。   陈清焰看她唇色苍白,明显难受,把肩头滑落的薄毯往上提了提:   “等我一会儿。”   他没说什么,拿起同行的伞,跟认识的小护士打了个招呼,匆匆跑了出来。   饭,是托别人买的,他开车去了酒店。   几条路段暂封,开到酒店时,天色昏暗不清也分不清是白天黑夜。   当时,他从酒店走出,周涤非站在窗户那朝下看,冰冷的雨,一直下,陈清焰走的似乎很急。   她就这样在窗前,站到他再次出现。   开门的瞬间,两人疯了一般纠吻在一起,周涤非抚着他湿透的胸膛:“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陈清焰低喘着拉开她,分出点距离:“和我一起洗?”   “不,”周涤非突然如铁石,在他怀里,像一把出鞘的剑。   她开始哀求他:“只接吻好不好?好不好?”   房间里,没开灯,光线太晦涩了,五官都变作成幻影,陈清焰眼眸里酝酿着风暴,第一次毫不留情把她打翻。   周涤非反应激烈,她几乎是惊悚地看着陈清焰撕扯下自己的裙子:“不要,学长,不要这样对我!”   陈清焰对她的反应,也是第一次恼羞成怒:“别人可以,我不可以?是吗?”   他讥诮地说,凉薄入骨。   周涤非绝望地流下眼泪:“谁都可以这样对我,但你不可以,如果你也这样对我,我只有死。”   几句话,陈清焰彻底败下阵来,他停下动作,懊恼地想要给自己一耳光。   拿过毛巾,温情地替她把眼泪擦去,眉头锁着瞳孔:“涤非,你告诉我好吗?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一起解决,你相信我。”   这是多少次的重申了?   不是一无所知,她的情况,他跟103精神科的医生也聊过,个中猜想,让他愤怒又痛心,但她始终守口如瓶。   这又让一切都无法真正落地,苏娴雅那里,则出于职业道德,半点讯息不能透露,他只能尽力带她找最好的心理咨询师。   陈清焰疲累又挫败地抱住她,问:“有没有吃东西?”   周涤非哭得粘糊糊一片,紧贴他的脖肩:“服务员送来过,我没胃口。”   “你陪我听听雨声,好不好?”她知道,无论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陈清焰瞳孔肃然,他看下时间,搂紧了她。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   简嘉一口口吃光不认识的医生送来的热饭,一个人,也不说话,除了和定时跑过来问话的小护士搭两句腔。   他让她等一会儿。   一会儿是七小时零三十六分钟。   这个时候,伊丽莎白医院的医生给陈清焰打电话:   “陈,你送来的病患情况稳定许多,可以回去,要来接她吗?”   在陈清焰没拿出主意时,简嘉不声不响地拉着行李箱,悄悄的,走出了伊丽莎白医院。   她先买了把雨伞,自然不是fox,不再哭,那样顶没用,知道暂时回不了南城,她找了附近的酒店住下。   最便宜的,但头晕脚飘之际,她刷卡的消息,又送到了陈清焰的手机上。   酒店的位置,说的一清二楚。   陈清焰盯着手机,没有内疚,只是,明白自己欠她人情,在分院时的那一份。   他安顿好周涤非,第一次对她撒谎:“伊丽莎白那有点急事,需要我处理下。”   “你要去陪她吗?”周涤非不让他走,摸他下巴,“我真的好坏,对不对?”   “不是你的错。”陈清焰说,想要起身,周涤非摁下他,“就一个晚上好不好,是我向她借的。”   陈清焰没有犹豫,把之前的打算一下消灭,选择留下。   等周涤非睡着,他找到她手机,但,需要解锁,这一点都不难,他输入了自己的生日日期,果然,屏幕亮起来。   这让他会心一笑。   用她的手机,往自己的手机上打。   凌晨两点十一分,陈清焰半梦半醒,去摸手机,没有简嘉的信息,也没有电话,她应该可以照顾好自己。   但他睡不着了。   没有彷徨,他决定逼周涤非离婚,至于简嘉,他觉得根本不需要费任何力气,她自己会走开,很懂事。   房子可以给她,彩礼,自然也不会再要回来,他不是小气的人,也不缺钱。   唯独,陈景明同志那里不好交代,而且,程序会非常麻烦。   另一家酒店里,简嘉睡得很沉,她太累了,又吃了药,被男人甩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可以再找,睡前,她忍不住又小哭一场,是的,陈清焰没再出现。   但哭着哭着,她竟然能睡着了。   第二天,整个香港,一片狼藉,树木和棚架倒塌,有百余名市民到伊丽莎白医院看急诊。   救护车的鸣笛把简嘉惊醒,从酒店外面,呼啸而过。   烧,退了,但脑子依旧不太清醒。   而陈清焰此刻,清醒许多,因为,周涤非再次消失了。   枕边,是她留给他的一张便利贴:学长,我说过,我只向她借你一夜,不要打这个手机,只是我其中的一个而已,对不起。   陈清焰捻起枕上她留下的一根长发,微卷,他看了很久,起身,确定自己不是又做了一场黄粱大梦。   那种被戏弄被毫不留情丢弃的暴力羞辱,贯穿了陈清焰。   他想发泄,对方都不在眼前。   “程程,”他终于想起该给简嘉去个电话,出乎意料,她很快地接了。   简嘉看着外面风小雨小,但还是很糟糕的天气,心里空洞。   “陈医生,我们离婚吧。” 第35章   看新闻, 在讲沿海受本年度第一场台风影响,经济损失高达多少多少, 电视机里传来女主播的字正腔圆, 简母很担忧,周琼自告奋勇马上给简嘉打电话。   但占线。   过三分钟,还占线。   两人只好先作罢,再等等。   “陈医生,你听见我说话了吗?”简嘉对他惯有的那一套沉默, 快速打破。   陈清焰不想和她离婚。   在听到她声音时,那种真切的随时就可以碰触到的柔软声音,他忽然意识到不想和她分离。   “我不同意, ”陈清焰明确地开口,很干脆,“我们谈谈。”   简嘉愣住,在急剧的心跳中, 回了妈妈一个电话,假装一切阳光明媚。   四十分钟后,陈清焰驱车来到这家酒店,路上鲜有私家车, 到处可见的, 是警车。   周涤非是海市蜃楼,门打开时, 程程才是活色生香的一团生命, 她真美, 眼睛里全是光芒,台风天气也变得无所谓。   陈清焰望着她满脑子奇怪的念头,他直接进来,不知道自己更像不速之客。   窗台那,玻璃框都刮飞了。   一夜乱响,简嘉没怎么听见。   他伸手,想探她额头,被简嘉下意识地挡开:“我没事了。”   她一直都是个很擅长自我愈合的人。   “我昨天有事,必须要解决。”陈清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   说的轻描淡写。   领口横着的那枚金色领针,随着动作,间或一闪,倒成房间里最大的亮色,他太讲究,无论心情多么不堪,外表看起来,陈医生永远精致禁欲不可侵犯,完美的皮囊,破碎的灵魂。   简嘉看向他,默默站着,靠在墙壁上,像背不出课文被罚站的小学生,因为她脊背特别直。   “我没做什么越界的事。”他把接吻排除在外,陈清焰做事,永远有他自己的一套逻辑体系,任何人,都更改不了。   简嘉继续看着他,他太平静了,平静到让她产生是自己在无理取闹的错觉。   “前几天,爷爷打来电话,酒席已经预定好了。”他一直没跟她说这件事,觉得没必要。   想到陈景明,简嘉的心软了一下,老人说,他一看就知道这才是自己的孙媳妇。   两人之间,沉默了几分钟。   她太年轻,甚至是第一次正经恋爱,婚姻尚未开始,要简嘉捉小三逼男人她一点经验都没有,唯一想到的,是应该体面离开。   “那,你出轨了吗?”简嘉思考好久,垂着眼睛问出来。   陈清焰走过去,床上,留下个坍陷坑,他捏住简嘉的下巴,迫使她看自己:“你在吃醋?”   他坦荡的黑眼睛,很深地望进简嘉的眼睛里。   “我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出轨。”   “还有,婚姻本质上是一种契约关系,我不许你随便毁约。”陈清焰用一种冷静的语调来表达他的霸道。   即使离婚,也只能是他提,他已经厌倦透了被人掌控游戏规则的感觉。   她吃他的,喝他的,住着他的房子,花着他的钱,有什么立场主动提离婚?就因为他吻了另一个女人?甚至,她并不知情,只是猜测。   简嘉则迷惑着,她真的不知道,是否要相信眼前人说的每一个字。   他的唇找了过来,又是一阵深吻。   是怎么做到的?陈清焰心里澄澈得不能再澄澈,他做的到。   简嘉在晕眩之前,推搡开他:“那个人,离开了你对吗?所以你来吻我?”   她问的尖锐极了。   很聪明。   陈清焰没有痕迹地打量着她,手指伸出来,按在她唇上:“我不想谈这个。”   非常任性冷漠。   低下头,想继续刚才的温存。   领针,真精英,这让陈清焰看起来更虚假了。   “陈医生,”简嘉眼睛发酸,不闪不避,“我们离婚吧。”   陈清焰的眼睛彻底冷下去,他松开她,要确定简嘉此刻是不是怀着燃烧的愤怒,而他,只想知道她的阴.道里会不会因为愤怒而异样灼热,来包容他,来含住他唯一能倾泻的情绪。   但他最终克制,恢复沉默,点起一支烟。   寂寥地坐在那,下颌那,映着明明灭灭的星火。   简嘉没有愤怒,只有渐浓的失望,她到底爱着怎样的一个人,其实,一点都不清楚。他身上的烟草味,他修长的腿,他说话独特低醇的嗓音……还有,也许,他偶尔流露的罕有姿态。   那种冰雕易碎的冷酷和脆弱。   “我没有出轨。”陈清焰掐灭烟时,又说一遍,站起来,“跟我去医院复查个血。”   两个短句,没合适的关联词来衔接。   简嘉摇头:“多谢,我不需要。”   陈清焰看看她,脚上,光着的,四下扫一圈,把人一推,倒在床上,把袜子给简嘉穿上,她蹬了两脚,被他攥得很死。   人是被他拉出来的,简嘉往后掣,最后,别着劲干脆蹲在地上不肯挪动。   但电梯门口,时不时有人来往,两人一看就是置气的情侣。   “你要在公共场合跟我闹吗?”陈清焰的目光,依然没有温度,仿佛,下一秒真的要发作。   简嘉慢慢起来,她不愿意被人围观,等上车,气氛压抑地让人想砸玻璃。   她不说话。   一路上只垂着眼睫。   陈清焰一次都没有从内后视镜看她,专心路况。   他没想到简嘉这么倔,脾气不小。   不知为什么,陈清焰居然有点想笑,回味她刚才小学生耍赖的手段,在地上就差打滚,又像那些,想要某样东西家长却不给买必须拖走的孩子。   他莞尔,抬头,终于从后视镜等她的漂亮眼睛:“程程。”   只是想喊她乳名,并没话要说。   简嘉也迅速抬起脸,他的眼睛,漆黑漆黑的,有点笑意,捉摸不透,她又迅速低下了脑袋。   到医院,更是公共场合,简嘉配合他,量体温,测心跳,抽血,完成复诊的流水线程序,陈清焰随便找个借口让她等检查结果。   他去赶一场journal club,随后,跟骨科的顾问医生上一台手术。   简嘉不熟悉香港医疗,小护士要求什么,她只能听什么,等所谓结果要好久,她问对方可不可以出去转一圈再回来,得到肯定回答后,慢吞吞走出来了。   南城一如既往的好天气。   军属区大院里,陈部长要娶儿媳妇的消息,传的差不多了。   陈父低调,陈景明更低调,一切从简,严格控制在15桌,文件精神在那,陈家从来都是按规矩办事。结婚的请柬,由陈景明亲自执笔,风格老派--   烫金封面,有鱼有水,上书:   “恭请xx先生、xx女士   莅临陈清焰与简嘉新婚典礼,xxxx年x月x日x时席设xx饭店   敬候光临”。   狼毫一挥,飒然遒劲,老一辈钢铁长城般的意志力体现。   “木木,你看我这红是不是不够正?我怎么突然觉得跟乌鸡眼呢?”陈母自己带的旗袍料子,请南城的老师傅剪裁,盘扣,滚边,里料,一样不少。   女人,到底是上了年纪腰身难能不走样,陈母注重保养,但镜子里的腰身,跟年轻时,是不能比的,只能乍一看凑合过去。   陈清木记得这件为婚礼准备的旗袍,改了五次。   明明上次,婶婶说:这红多正呀,瞧,灯光一打,跟山丹丹开满山似的,喜庆着呢。   “没有啊,您穿着就一女神,林青霞级别的!”陈清木嘴巴甜,小虎牙一露,人畜无害,给这赞美平添可信度。   特地为陈母拍一张,发到朋友圈,配文字:   三十年后,我身材如此,可含笑九泉。   也挺贫。   沈秋秋看到这条动态,第一直觉,很准,点了赞,写评论:   是你的?   陈清木很快回复:婶婶,要当婆婆啦!   沈秋秋冷笑,记起早春那一回家里呼啦啦过来的一群学生,其中,就有陈清木,面部轮廓,和陈清焰有三分像。   她为自己心跳两下而感到耻辱。   不能只有自己难受。   果然,引起许遥的极度不适,转手想把这份不适传染给许远时,她脑子多转了两圈。   窝在沙发里涂指甲油,这是她最大的爱好。   简嘉的婚礼估计快了,你应该,去留心陈家在哪个酒店办事,几个车,多少桌,也许会有收获。   她飞快地摁手机。   忽然,想到最关键的一点,笑了,陈清焰是103 的副主任医师,他本人,他的家庭背景放在那儿,所以,简嘉的政审是怎么过的呢?   她想到这一点后,就非常非常愉快了。   目藏精光,像随时准备发动进攻的一头母狼。   想从婚丧嫁娶上搞陈家,未免太幼稚,许远看着信息面无表情。以他对陈父的了解,这个人,谨慎,狡猾,不折不扣的老狐狸。   怎么会做出大张旗鼓的蠢事?   更何况,陈家上头还压着陈景明这座风吹雨打岿然不动的泰山?   许远的眼睛,越来越暗,最深处,沸腾起毒液,他回忆着陈父在老式红木椅中抽万宝路的模样。   还有看着平平无奇的军属区大院。   富不如贵。   被雪茄的豆蔻香充满时,许远放下手头关于医疗器械的合同,打给简嘉。   香港,三联书店。   简嘉不是文科生,阅读上,泛泛而已,她的人生读物,应该是由那些信件开启,在不可避免想到那一个又一个柳体字时,她觉得透不过气。   许远的电话,让她趁机出来透气。   “程程,婚礼的事宜都准备好了吗?有需要帮忙的吗?”许远像老朋友一样问候她。   蛮自然。   四周,营营众生相,大大小小的**藏在他们的眼睛里,跟她却无关,简嘉听到这话,心里抖了几下。   但很镇定:“谢谢你,都准备好了,你还好吗?生意忙吗?”   她急于转移话题。   许远摩挲着袖口,听出迫切,她没变,假装都很好时总有马脚。   “不考虑买新房吗?”他笑了笑,“南城‘十里春风’新楼盘不错,要不要来看看?”   瞧瞧,开始做她生意了,简嘉忽然笑出一声,但随之,脸上沁出一点悲凉,她收住笑,轻声说:   “不考虑,我知道许氏的楼盘都很贵。”   “怎么,陈医生难道会是买不起房的人?”调侃的语气,真的像老朋友在聊天。   简嘉觉得这两天,她一下变得苍老,心满是锈斑。   她非常想妈妈,此刻。   “你们买,我会给熟人价。”许远有意在她的沉默里继续调侃。   人来人往,简嘉一阵心悸,她稳稳了目光,抓到对面不知名的绿化树上的一抹翠,斜倾,被台风摧折一夜,但始终不倒,这让她瞬间抓住一丝力量:   “好,等我攒了钱,会去‘十里春风’看看,你说过了呢,要给我熟人价。”   “十里春风”楼盘,许氏的品牌在南城口碑极好。   她当然听说过,此刻,去除掉陈清焰,是“我”,不是“我们”。   多多少少,对未来竟生出一丢丢的憧憬--自己的房子,太遥远了。   其间的差别,许远听出来了,他露出和年纪极不相称的老成笑意:   “有空我请你吃饭,其实,‘十里春风’的小户型也不错,我给你好好介绍介绍。”   那么,还留在香港做什么?她要回去挣钱。   手术结束,陈清焰看着手机上三个未接来电,没有一个是简嘉的。   他分别回过去。   每一个,控制在三分钟之内。   其中一个,是陈景明老同志的。   医院里,简嘉又跑得没踪影。   她的脚,没好透。   陈清焰压着火气,一脸冷淡地打她手机,占线,她能有什么事要忙?   “陈医生,”简嘉在他第四次打来时,接到了,“你有事吗?”   陈清焰冷冰冰问她:“在哪儿?”   “我马上回去。”简嘉说。   “我问你在哪儿?”陈清焰鲜少真正发火,他有种惯性漠然,此刻,已到临界点。   简嘉雨伞撑得手酸,她换了只,耳朵夹着手机。   “三联书店。”她真的准备回去了。   “你不是想和我谈离婚的事情吗?”他沉着脸,看过不去的台风天气,“在书店不要动,我开车去,跟你好好谈。” 第36章   简母也在周琼的陪伴下, 试衣服。   好鞍配好马,简母亦是天生美人,只是近几年,生活中的接连变故,让她精神不比往昔,但骨子里的坚韧在,那脊背,人到中年,跟学舞蹈那会儿没怎么变。   那个年代,小县城学舞蹈的孩子是真少,简母深受父母疼爱, 也受家庭熏陶, 简嘉的姥姥爱乌兰诺娃。   “阿姨, 您这线条, 啧啧!”周琼感慨简母脖颈的线条,优雅, 修长, 天鹅一样的,程程跟她妈妈真像啊!再想自己的妈,周琼咕嘟了下嘴,人一穷,哪儿哪儿都跟着糙。   但简家不也没落了?   周琼有点想不通。   “阿姨, ”周琼想到件事儿, 小心翼翼的, “叔叔他知不知道程程快举行婚礼了呀?”   简母笑笑:“没告诉他。”   周琼听愣了,不好多问。   顿了顿,重换笑颜,给简母拍了短视频,发给简嘉。   整个香港,满满都是台风灾区的气质,海水倒灌、树木折亡。   但天气预报讲,影响力减弱,是好消息。   简嘉看着视频里的妈妈在跟自己打招呼,鼻子一酸,险些掉泪,强撑着发去语音:“我妈妈好美,都要比新娘子漂亮,生气。”   发完,她捂着脸哭了。   伞掉地上,四仰八叉地对着天空,像做鬼脸。   几分钟后,她抬高脸,把伞捡起来,发现雨停,附近有卖冰淇淋的便利店,琳琳琅琅,尤其香草味,真的好好吃。她觉得嘴巴苦到要撑不住。   而且,有无香草籽,是香草味冰淇淋好吃与否的关键点。   对方听她说普通话,很敷衍,黑着脸,简嘉不会粤语,但可以讲英文,对方态度神奇地有了好转,她眼角眼泪都没擦干净,亮晶晶的,把价钱口味问了一遍,这个,那个,这个,那个,最后的最后,告诉对方,听起来都很难吃。   她跑了出来。   后面对方骂一句“大陆狗”,原来会说普通话。   简嘉深吸一口气,犹豫是不是骂对方“香港狗”,打好腹稿,脚一抬,被人拽到了一旁。   身影高大到是一处阴影。   陈清焰手腕上的表,像北极圈的碎冰,连绵整个海岸线。   先击中眼睛,之后,简嘉心跳了几下。   陈清焰看到她进店,等着,可她什么也没买又出来了,小脸通红,一双眼乱眨啊眨的。   “店员歧视你?”陈清焰见怪不怪,在香港,在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都可能发生这种事。   “她骂我大陆狗!”简嘉都忘记应该继续生陈清焰的气,此刻,她很生店员的气,非常不能接受。   陈清焰看着她:“你准备骂回去?没用的。”他翻出个手机号,消费者委员会的投诉电话,还有香港旅游发展局。   举报两连。   一气呵成。   “你不擅长跟人对骂,找个地方吃饭。”他替她拿伞,两人的手,无意间摩擦到皮肤,简嘉像被狗咬,她跟他拉开距离。   一前一后。   路过哈根达斯的店,陈清焰问她:“想吃什么口味?”   简嘉盯着自己的棉袜,哦,他买的,帆布鞋,也是他,家里妈妈住的房子,银行卡,统统都是陈医生。   “我会还你钱。”她抬起头,声音也犹如台风过境。   陈清焰冷脸,沉默片刻,又问她:“你要吃什么口味?”   简嘉难受地想哭:“我不是小孩子,给我买冰淇淋就是天大的恩典,什么都可以忽略不计。”   陈清焰结束对话,进去,要了店员推荐的夏威夷果仁口味。   塞到她手里。   昂贵又寂寞的大都市,有很多小吃美食价格亲民地安慰着奋斗的人们。陈清焰开车带她去了yum cha,中环店。   里面开阔,四周坐着许多情侣。   注定谈不成什么,环境如此精致,不是用来争吵的。   简嘉点茶,要了云南普洱,等选吃的时候,太要命,每一样看起来都好好吃。   陈清焰一直静静看着她,神情慵懒,轻轻揉着眉心,简嘉的眼睛,则黏在menu上纠结地不行。   除了招牌,她点了一堆。   并且,戳睇住流奶时独自在那笑,她依次地、好奇地戳个不停。   陈清焰的腿,在桌底,像以往一样圈住她。   简嘉脚一动,碰到了他的腿,她愣了下,轻声问陈清焰:“陈医生,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该说的,我都说过了。”陈清焰在她终于开口和自己说话后,动手,动嘴,开始慢条斯理吃东西。   包里的手机,在嗡嗡振动个不停。   她起身出来接电话。   是陌生号码,来自南城。   迟疑几秒,接了。   “是程程吗?我是陈景明。”   苍浑的声音传过来,吓她一跳,赶紧寒暄。   那边简明扼要地表达了自己的快慰之情,并提纲挈领地提出要求:务必圆满。   说的是六月婚礼。   最后,让陈清焰接电话。   老爷子不打给他,故意通过孙媳妇。   简嘉莫名紧张地看向陈清焰,他很平静,任由耳朵旁狂轰滥炸,陈景明老同志喜欢分分钟教他做人。   也曾青春张狂。   恨不得告诉爷爷:不如拿枪崩了我。   但陈清焰的逆反,从来深藏于心,至今,也没好。   他波澜不惊的样子,像海,暗流在看不见的地方涌动。   等听完,手机又还给简嘉:“爷爷还有事要交待你。”   “程程,如果陈清焰这混小子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你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修理他。”陈景明深知孙子那一箩筐烂事绯闻,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而和当下年轻人格格不入,但,老爷子也习惯在自己的逻辑里自洽,没有人能改变。   虽然坐轮椅,但修理下陈清焰还是绰绰有余。   毕竟,是参加过越.战的悍将。   简嘉下意识和陈清焰撞了下目光,他没反应,对于老爷子会跟简嘉说什么,不关心。   因为,他猜的出来。   “没有,爷爷,陈医生对我很好。”她并非说给陈清焰,只想老人安心。   “陈医生?这么客气做什么?小陈还不够他的?”陈景明嗅出不对头。   简嘉红了脸:“我习惯这么喊他。”   陈景明沉吟片刻,在称呼上,不太好勉强人,利索收个尾,挂了电话。   这两人,忽然沉默。   重新落座,简嘉认真吃起卖相可爱的橙棍冬瓜,很快,投入到味蕾的享受中去。偶尔,把目光投向本店开放式的厨房。   最后,点了份陈皮炖梨,慢慢喝着。   这要怎么离婚?   她吃着吃着,不知不觉,流下眼泪,好像这场婚姻是有人给她搭了架梯子上云层,等想下来,梯子却撤了。   陈清焰把手帕递给了她,熨烫平整,上面,是冷清的男士古龙水味道。   简嘉想起第一次那个雨夜,他也是如此,递过来手帕。   这一回,她没接,忽然问他:“你的手帕也借给别人吗?”   即使是周涤非,一次,也没有。   他视手帕为最私密的物品,陈清焰愣了下,回想起这个细节,俊脸朝下沉了沉:   “只给你用过。”   简嘉那颗心,没出息的,悸动了起来。   她这才愿意接。   脸通红说,“那我相信你。”   说完,用细小细小的声音,却咬字清楚,“以后也不准,只有我可以用陈医生的手帕。”   陈清焰听了,轻吁一声,朝椅背上靠了靠,没说话。   两人出来时,华灯已上,交通秩序基本恢复,车子启动,简嘉觉得底下一股暖流迅猛一泄,记起日子,她这几天太难熬,早忘记。   “你在便利店停一下,我要买东西。”她有点不好意思,怕弄车上。   坐卧不安。   “需要什么我去买。”陈清焰留心两旁的便利店。   “不要。”她拒绝。   “我不想跟你纠缠钱的事情。”陈清焰蹙眉,对她万事都要和金钱牵扯,表达不悦。   简嘉没解释,下车时,又发窘问:“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卫生间吗?”   裙子后面,已经嫣红一团。   陈清焰跟着下车时,看到了。   他插兜,似笑不笑,让她等着,进去买卫生棉条出来,又把人送到公厕,没两分钟,简嘉慌张跑出来,脸更红了:   “我不会用这个,能帮我换成那个吗?”   她始终没学会用卫生棉条,很笨,又害羞。   一点小事,折腾许久,两人才回到酒店,伊丽莎白医院附近陈清焰住的酒店。   冰淇淋,在融进胃里三小时后造反,简嘉痛得额头冒冷汗。她很少痛经,至多,经前微微腰酸。   不该贪凉。   蜷在床上,袜子都只脱一只,陈清焰从浴室走出来,察觉她异样,让客房服务送暖贴和红糖水。   他把那只袜子,给她脱下,烧好热水,把人抱到茶几上坐好。   简嘉第一次痛经厉害,疼得人坐姿都像痉挛。   她忘记自己穿着凉鞋也淌了好久的雨水。   水盆里,一点点加热水,她慢慢松弛下来。   脚丫泡得通红,软软的,在陈清焰的掌心里力度轻缓地揉着。   除了妈妈和外婆,没有人,这样照顾过自己,简嘉觉得心里也软,一塌糊涂,根本没办法控制。   “陈医生,”她眼眶子又酸,低着目光,“我能信任你吗?”   问的苦涩。   他没说话,拿过毛巾,帮她擦干净脚,又把人抱到大床上去。   没有再管她,陈清焰这几天落下许多工作上的事,打开电脑,点点戳戳的,忙碌到深夜。   等他走向床,俯身,摸了摸简嘉白腻的脸:“程程?”   人睡着了。   今天晚上,算谈什么了呢?陈清焰懒得去想,他来到露台,开始点烟,在夜的寂静里,周涤非的这次出现,更像个梦了。   但她的体温,她的呼吸,分明是触摸到了的。   陈清焰眯眼看着远处的华灯,把烟掐灭,用过漱口水,回到大床上。   “陈医生……”简嘉睡意不清,被人揽在怀中,清新甘冽,是属于陈清焰的,她喃喃地喊他。   借着灯光,简嘉的脸分外明媚。   红唇微张,有种天真的性诱惑力。   陈清焰端详她片刻,随后,强势地撬开嘴,滑进去,在里面缠绵游刃。   像第一次,想弄她,弄到五脏六腑和所有骨骼里去。   手却探到她小腹,看看暖贴是不是该换一个。   暂时不能和程程离婚,周涤非,也许会再次出现,要等么,他意志力有点涣散。   这个念头,昏昏的。   足够无耻。   但陈清焰不在乎。   尽管,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剥离,到底是什么,他还是懒得去想。   台风席卷整个沿海,对工作室影响倒不大,周涤非进来时,几个小助手起身跟她打招呼。   那件婚纱,在做最后的检查,周涤非自己的婚礼上,穿的是国外一线品牌,她美得脱俗,在香颂一般的浪漫婚礼上是别人眼睛里的宠儿。   台商阔手送她礼物,对于她,只是价格,绝非价值。   她被台商吻时,只希望口水不要沾到脸上,而嘴角,挂着最幸福的笑意,底下观众不知是羡慕她还是怜悯她。   “老大,这款头纱实在太梦幻了。”助理感叹,笑嘻嘻,“老大老大,我结婚也预定这款。”   前短后长,钟罩型。   朦胧似梦。   底边是精致的白色刺绣洒花。   “师姐说顾客是难得一见的漂亮姑娘,”周涤非微笑,“我们自然要想办法锦上添花。”   她顺便给出了捧花的建议。   东西送走时,周涤非忽然觉得很不舍,好像,送走的是自己最心爱之物,她笑自己太投入。   花瓶里,插着怒放的玫瑰,那种深红,尤其深,甚至有点发黑的意思。   周涤非点燃一根女士烟,眼睛里忽然充满了泪水。   窗外,天上大块大块的云朵在她身上滑过阴影,缓慢的。   她满脑子陈清焰。   疯狂地想念他。   因此,烟没尽时,她直接摁到了手臂上。   没有痛感,一点都没有。   桌子上,手机响一下,上面收到一条没有备注姓名的短信,她拿起来,看到号码,内容,眼睛忽然像针尖一般发光。 第37章   周涤非整理下思绪,事实上, 一旦触动记忆阀门, 她向来都有刮骨般的清醒和痛感。   电话拨回去:“你想做什么?”   这个号码,经年未变。   “只是想问候一下。”   周涤非捏碎了玫瑰花瓣, 非常冷酷:“不需要,我很好。”   “他很快就要举行婚礼,你也很好?”   两人的对话以一种奇异的和谐进行着,彼此清淡, 但没有任何想要撕破脸的意思。   “如果你真的为我好, 就不要提他。”周涤非熬着眼,被玫瑰刺伤,她的黑裙与花同色几乎。   “好, 我不提他, 我的意思是, 既然你们愿意断的这么彻底, 你可以考虑我,别人能给的,我同样给得起。”   孩子一样的天真和毒辣, 两者都毫无掩饰。   周涤非的脸,一下枯萎哀伤:“我说过, 我不会祸害你们任何一个人。”   “我想要你, 我不在乎。”那头在短暂沉默后, 眼睛里, 突然燃起怒火, 她以为她是谁呢?不祸害任何一个人?还是她不够清楚,她已经“祸害”了每一个人?   玫瑰花瓣,落了一地,玫瑰是周涤非最热爱的花卉,热烈,饱满,大家本来都以为这样神秘忧伤气质的婚纱设计师,是喜欢百合一类,相反,她有种弱到谷底而反弹回来的爆裂式情感。   只有玫瑰可以承载,而且,一定是开到近黑的玫瑰。   世界本来就是一团漆黑而又浓烈的绝望。   “我只想你记得,无论什么时候,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一件事。”对方的口气宛如影子,又如人偶。   周涤非默然很久,强压住那股情绪,忍住的,是没出口的话:   你可不可以再帮我杀死一个人?   然而,又只是嘲弄且虚弱地一笑,她挂了电话。   一夜过后,简嘉的痛经痊愈。   陈清焰在香港的日程扫尾,忙于各种表格、总结、归档。他不让简嘉回去,学校里,重要的事情,只剩毕业典礼、拍照、散伙,再往后,最重要的是六月间的婚礼。   晚上,两人没一起吃饭,陈清焰有个应酬,进门洗漱后,他拿毛巾揉着头发,看向伏在桌案读书的简嘉,她一直都没注意到自己,几分钟后,走过去,把人拉起来,推按在大床,“我教你用卫生棉条。”   简嘉惊呆了。   “我不……”太亲密了,她根本没办法想象那一幕。   这种冲击波是无与伦比的。   陈清焰清冷的眼睛里,幽幽的,他觉得程程惊慌失措的样子太逗,好像,他说要把她按到马桶里一样。   “陈医生,你怎么会?”简嘉忽然警觉,她又绷紧了。   陈清焰继续揉着自己的头发,他其实不爱用吹风机,手一伸,捏了颗她放在桌子上的糖果,剥到嘴里。   “我不会,但我看一遍教程就会了。”   说完,眼睛里露出淡淡的揶揄,意思是你很蠢。   快要离港,心情莫名,陈清焰漫不经心含着糖,他穿真丝睡衣,性感,幽暗,沉沉坐在那,像一朵黑色大丽花,不可否认,他是那种又英俊又漂亮的男人。   简嘉悄悄窥他两眼:陈医生懒如一头优雅的豹子,似乎只要眼波一动,全世界都跟着悠悠荡荡。   “我想回去。”她确定他刚才只是发神经撩自己一下,回到桌子旁。   “再等我两天,一起走。”他不是在跟她商量,是要求。   简嘉合上书:“不,我要先走,陈医生,你有工作可是我在这里没有。”   陈清焰却问她:“想做老师吗?”   简嘉摇摇头:“没感觉,我喜欢数字。”   “那做数学老师呢?”   “我的证只能教英语。”简嘉对当老师,实在太寡淡。   教师资格证是为她妈妈考的,陈清焰知道,他自己够辛苦,尽管享受其中的风险与挑战,但他不希望简嘉进事务所,那意味着,她也要忙成陀螺,孩子的教育呢?   陈清焰被自己骇一下,孩子,这是他三十余年为人生涯中第一次想到的物种。   “我订好机票了。”简嘉站起来,默默收拾自己的东西,这两天,两人维持着非常平静的相处。   但她压抑,是那种随时随地可以被击中的压抑。   他到底见的谁?以后还会吗?是不是会随时随地可以把自己丢弃?   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   简嘉有点心慌,衣服丢到行李箱外,是陈清焰帮她重新捡到该放的位置。   但他没吭声。   房里只剩拉链活动的声音,简嘉忽然“哎”一声,她垂下的头发,缠住了。   两人不约而同记起不算相识的第一次碰面,她的长发,他的纽扣。   陈清焰伸出手,耐心的,帮她一点一点解开,防止她再次简单粗暴,一把薅断。   “我们一起走,把票退了。”他抬起她的脸,把头发给往后拢。   简嘉眼睛微微泛红,还是摇头。   小白兔总是十分倔强的,哪怕风雨飘摇。   陈清焰静默地盯了她几秒,随后,把她揽过来,嘴唇在额间轻轻摩挲:   “不可以拒绝我。”   他说这话时,毫无感情。   一味索求而已。   某种时候,陈清焰会有一种冷酷残忍的幼稚。   这和平时在工作上成熟从容镇定的风格,存在巨大反差。   整个103,从没有人质疑他的能力。   包括最不起眼的小护士,也承认,陈主任是最有担当最堪称妙手仁心的医生。   这也是陈景明骄傲的地方。   简嘉被他捆绑在香港最后的日子里。   陈清焰处理完医院的事,带她去迪士尼。   这种地方,童年一旦错过,其实,是很难重拾兴味的。但情侣来,又别有滋味。   两人玩“灰熊山谷”,突然急坠,简嘉的尖叫声混在蔚为壮观的尖叫声里,不分彼此,她去抓陈清焰的手臂,终于在不断的刺激里璀璨地笑起来。   当三辆矿车并排的一刹,她亮晶晶的眼,突然迸出光芒,在急促的呼吸声里,告诉他:   “陈医生,我爱你。”   陈清焰听见了。   一点也不意外。   他无动于衷看着女孩年轻饱满的脸,一晃眼,好像看见很多年前的周涤非--   如此年少。   但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迅速涌到眼睛里。   陈清焰低下头,避开,在最刺激的游戏里他都毫无知觉,因为,陈景明上过越战,家里,有战争的照片,老爷子的腿,曾经白骨去肉,肠子流一地,塞回去,继续打。   突然的告白,简嘉脑子轰然乱响,她没有后悔,只是心跳得太快。   好傻呀,程程。   简嘉在心里说。   下来时,耳朵又清楚了,没有了混乱的乱叫声,被一通普通话粤语英语的混搭忽然笑到。   还好,不是节假日,没有人挤,迪士尼尚且梦幻。   旋转木马,好大,好美。   简嘉很快忘记告白没回应的尴尬和失望,坐上去,时间变得神奇,因为陈清焰插兜站在那,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她冲他甜甜地笑,但看不到他时,笑又很荒凉。   又一圈,她发现陈清焰不见了。   以为是错觉,再转过来,还是没有他。   他再一次走了。   甚至,都没有说,程程,等我一下。   简嘉眼中的世界一下就变得模糊。   她想跳下来,但动不了,像被丢弃的破布娃娃坐在精美的木马上,一圈又一圈,愚蠢地转着圈,出不来。   手机响时,是从旋转木马走出时,简嘉一阵惊喜,但备注让她沮丧萎顿,她清下嗓音,接许远的电话:   “程程,帮你选了份婚礼礼物,你注意查收快递。”   态度真诚。   让人没办法推诿。   “是什么?你不能小气!”简嘉强装好奇,脸上,是止不住的泪水,程程,你真傻,她像只淋了雨的猫咪,不断骂自己。   那边,许远的声音,时近时远,她胡乱反复道谢,最后,匆匆挂上电话。   因为,陈清焰突然又出现在视线里,他在张望,像在找人,在目光触到她时,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这么快?”他问,额头上,微有汗意。   简嘉一动不动看着他。   “订了粤菜,去试试。”原来,他去订晚饭。   她忽然扑到他怀里,克制颤抖:“陈医生,你也不可以随便走掉,要告诉我,你知道吗?如果跟对方提前说一声,总是有个心理准备的,这样会比较好过一点。”   剩下的话,没有出口:   如果,你不会改变,我不会原谅你,一定。   她不要做永远被抛弃的一方。   她会把陈医生也关到“监狱”里,和自己,永远隔绝开。   哪怕,会很痛。   陈清焰摸摸她的脸,潮湿的,他没有穿风衣,在香港,用不到,这样的季节,在南城也穿不到,但他想再用风衣把程程裹起来。   “你不饿吗?”他不小心踩到她的脚,笑了一笑。   含含糊糊的。   “你踩我脚了。”简嘉抹去坏情绪,提醒他。   “对不起?”陈清焰好笑地道歉,简嘉撇下嘴,“说对不起时,要鞠躬。”   她念小学时,班主任总是强调这点,大家都好懂礼貌,长大后,却总是张狂得不如幼儿园大班小朋友。   这小孩……   陈清焰似笑非笑地又踩她一脚,白色帆布鞋,脏脏的,本来,今天,她被意外踩了好几脚。   简嘉看看他,忽然,揽住他的腰,直接双脚都踩了上去,压着,陈清焰怕她仰了,下意识环住她:   “程程……”   对她忽如其来的调皮劲儿,束手无策,明明,刚才好像在哭的。   这小孩。   他蹙眉的模样,有那么点无奈。   “陈医生要好好道歉,否则,我会生气的。”简嘉柔声细语,借着灯火辉煌,脸变得,粉扑扑。   夜风暖暖地吹。   陈清焰低笑两声:“怎么算好好道歉?”   他没意识到,自己,真的像在恋爱,琐琐碎碎的,点点滴滴的,浪漫和小细节。   和周涤非,他太紧张,太劳累,以至于两人从来没有所谓的轻松愉悦时刻,他像捧着珍奇琉璃,怕一不留神,跌了,拼凑不回去,暴殄天物,真是罪过。   “嗯,”简嘉松开他的腰,全靠他的手掌撑着自己,点他的胸膛,问,“心脏在哪里?”   她温热的呼吸,夹杂淡淡的馨香扑到脸上来,陈清焰捉住她的手指,找对位置,回答她:“这里。”   “好好道歉,就是说这里要非常坦诚。”她说完,又忽然从他脚下跳下去,闪他一下。   陈清焰的怀抱空出个片段,像听写,忘记了某个字,补不全。   她已经轻快地跑了。   陈清焰笑笑,追上去。   粤菜的精髓是尊重食材,鸡有鸡味,鱼有鱼味。简嘉无论吃什么东西,也非常尊重食材,这一点,陈清焰深深领教。程程的饭量,让骨科专家纳闷:我是因为工作,而她,为什么要吃这么多?   而且,永远纤细。   好在,胸脯发育的饱满而又柔软,小屁股也很好。   陈清焰忽然想起程述曾经评价她的那句话,微微有些不适。   不是节假日,看烟火时,周围没有一边嗑瓜子一边瞎哈拉的各路群众,头顶是星空一样的美丽世界,简嘉的眼睛里,也闪耀烟火。   而陈清焰的眼中,盛大的烟火,投进来,映照的是一片虚空与流离。   他转过脸,看着简嘉,久久的,没有移开目光,终于,在她笑眼弯弯再一次仰头时,说:   “程程,我想看你穿婚纱。”   如果,没有比烟火更寂寞的周涤非。 第38章   两人飞回南城,简母和周琼提前忙碌一整日, 把两位老人也接来, 甚至,拆洗了窗帘, 桌子上,摆上新鲜果盘,等两人上门。   可惜的是,陈清焰落地即忙, 直接奔的103, 到饭点,简嘉给他打电话,手机已经无人接听。   “陈医生可能接了手术。”简嘉略微尴尬地看着家中长辈, 面子上, 说不过去, 好在外公脾气虽爆, 但能体谅医生的敬业,一家四口把这顿丰盛的午餐言笑晏晏地吃了。   预定的草坪婚礼,策划方案拿了两套, 雨天,或者晴天, 都可以自如应对。至于琐碎细节, 一切都有陈父的秘书亲自去跑, 定期跟陈清焰沟通。   但显然, 陈清焰对这件事的态度一直都是无可无不可。   后来, 实在觉得麻烦,改由程述接手这件事,有一回,程述跑得焦头烂额,跟陈清焰玩笑:   “学长,是不是新娘子我也一并接手得了?”   “你可以不用喊嫂子,仅此而已。”陈清焰冷如冰渣,有点警告的意思,程述听得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在这个空档,简嘉接到一家企业的面试通知,赴港前投递的,本来没抱什么期望,也就是这一天,学校传开一个消息:   去年毕业的学长,在高强度的加班下猝死,尽管小概率,但足以引得财大学子哀鸿遍野一片,大家有吐不完的槽点。   班级群里,在四大已经干起来的个别同窗,都在嗷嗷直叫怕死,要辞职。   简嘉看得有点翻江倒海。   她没资格透支健康去拼一份工作。   但运气,还是要碰一碰的。   “程程,你去吗?”周琼在帮她准备套裙,拎出来,在她身上比划,周琼自己不急,依然赶着各种场子,她热爱跳舞,钱又不少挣,做什么工作不是做?   “我去。”简嘉把自己塞进了套裙。   103没有会计事务所所谓的淡季,全国人民的疑难杂症,每一天,每一秒,都浪潮一般涌到103,而且浪打浪,不带歇的。   陈清焰的脸滚过一张又一张ppt,他在做完报告后,要见近期和103走得非常近的西塘医疗器械代表。   西塘医疗一直着眼于国内顶级医院,上个月,刚在103装机,ct系列装备,靠的是最前沿成像性能得以通过103最挑剔专家们的检测,风评不错。   骨科耗材大,103每年给的经费简直是奢华。   陈清焰见到人的刹那,有些意外。   是许远。   挂着西塘总监头衔。   他亲自来跟陈清焰谈,推销设备。   “陈主任,你好。”许远的姿态非常商人。   陈清焰点点头,他时间宝贵,向来留给器械代表的时间不超过十五分钟。   除非,对方貌美且靠谱。和上一个器械代表,是床上友人的关系。   许远这个男人没让他失望。   跟眼高于顶傲气十足的103打交道表现得十分专业。   因为103向来青睐最顶尖的国外进口设备,最重要的是,不差钱。   国产大型高端医疗设备要打进来,是有难度的。   简明扼要开场白后,许远先把一份近期的学术会议资料拿给陈清焰看,再展示幻灯片,介绍产品内容。   足够清晰明了,让陈清焰在最短的时间里知道了植入材料的负载能力、耐腐蚀性等等最关心的问题。   “脊柱科和关节类耗材市场份额最终会超过创伤类,当然,这得益于医生们临床水平的日益精湛。”许远谈起前景,显然懂得门道。   顺便奉承,很高明。   “医疗制度的完善也是很重要的因素。”陈清焰喜欢实事求是,他把幻灯片又看一遍。   这次洽谈,花了半小时。   温和斯文的商人,在会话结束后,直接陪同陈清焰去参观带来的产品。   非常顺利。   临走前,许远告诉陈清焰:“听说陈主任大婚在即,我们公司有个法国深度游活动,不知道陈主任和夫人有没有兴趣体验?”   不言而喻。   跟按件数返点一个性质,只是小意思,算是附赠。   陈清焰神情冷淡,没什么反应。   他这样的出身,物质诱惑?不存在的。   “多谢,不需要。”陈清焰对于公事以外的东西,没有谈的兴趣。   但,为什么是法国?   他眼睛幽幽闪一下。   从医院出来,并不晚,陈清焰看看时间,走回的公寓。   打开房门,换拖鞋时,发现一双高跟鞋,淡粉色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他拿在手里审视片刻,听浴室有声音,喊道:   “程程?”   他记得她没穿过这么高的跟,不磨脚吗?   没有人回应。   陈清焰扯开领带,坐到沙发上,难得心情放松给自己倒了杯红酒,事实上,他很少饮酒。   压到堆衣服,是简嘉的套裙,他拎起来,一边晃荡着红酒,一边打量。   七分钟后,简嘉穿着白色亚麻花边睡裙出来,客厅里的男人,吓她一跳。   “陈医生,你怎么在这儿?”   她觉得他半夜三更摸回家才正常。   “这是我家,你说我为什么在这儿?”陈清焰看她两只纤白胳膊正晃着擦头发,眼睛暗了下,“程程,到我这儿来。”   简嘉光着脚,把地板上踩出一个又一个秀气的脚印,坐到陈清焰旁边。   他很自然地接走毛巾,给她轻轻吸裹长发的水分,这样的动作,不损发质。   “你今天做什么去了?”他问。   简嘉顿了下,坦白答:“我去面试了。”说完,像小狗一样吐了吐舌头。   “怎么样?”   简嘉一想白天的场景,冒出火:“他们问我会不会做假账,我学四年的财务,可他们只关心这个,我觉得生气。”   说完,好像更生气了,她的脸也跟着更红。   陈清焰莞尔:“你怎么说的?”   “我讲不会,他们问我开票有问题可以想办法解决吗?他们说,当初设计的接口需要改一改。”简嘉一五一十学出来,忽然认真看着陈清焰,“陈医生,你说,他们想干嘛?”   陈清焰慢慢为她擦着头发,闻言笑意更深:   “他们只是想找个擦屁股的人。”   简嘉不说话了。   其实,有隐瞒,对方夸她形象佳,暗示什么都不会可以教,只要她愿意。   简嘉一天的心情糟糟的。   陈清焰起身:“给你涂身体乳?”   简嘉害臊了:“我要去法语班,还要再洗一回,回来涂好不好?”   说着,陈清焰的手却不知不觉摸上了她柔软的脸颊,吻的人痒,简嘉像沙漏,一下散了架。   手机忽然响了,陈清焰看到来电显示才想到要事,克制自己,停下了动作,“换衣服,跟我回趟家里。”   等两人出门,坐到车里,简嘉一直都在紧张,绞着手:“陈医生,我见了你的爸爸妈妈也要喊爸爸妈妈吗?”   好绕口。   她要喊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这么亲密的称呼。   “嗯。”陈清焰攥着方向盘,等红灯的空隙,看看她,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别害怕,我在。”   简嘉定定回望他,突然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然后,迅速耷拉下脑袋,红着脸不再吭声。   凉爽的风,灌进来,跟她那个吻混在一起,陈清焰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心里晃了晃。   “我开车的时候,不要这样。”沉默片刻,他说。   她身上到处都是清幽的香,很容易擦枪走火。   军属区大院,灯火通明。   陈清焰摇下车窗,跟哨岗打了个招呼。   简嘉第一次来,难免好奇,看着对方装扮,呼出口气:“他配枪吗?如果有坏人想冲进来,他会拔枪扫射吗?那不算犯罪吧?嗯?陈医生?”   “配,单崩你这种话多的小姑娘。”陈清焰瞥她一眼开进大院。   简嘉不好意思抿起了嘴。   军属区大院,这个时令,露天聊天玩耍的多,健身器材那,小顽童一堆。   两人下车后,陈清焰把备好的礼物让她拿着:“机灵点。”   “意思是说我买的吗?”她抓紧问。   陈清焰已经不想和她说话。   绕过榕树,陈家的两层别墅出现在视线,里里外外,亮着灯很气派,廊下摆了排排整齐的鲜花,修剪一流,简嘉先嗅到的花香。   警卫员看到他们,过来和陈清焰说话,简嘉跟进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轮椅上的陈景明。   “爷爷。”她走上前去,欢欢喜喜地喊了一声。   陈家的装修也老派,清一色的红木家具,茶几上,摆的是景泰蓝的长瓶,插几枝应季的明黄洋桔梗,平添亮色。小陶赶紧跑过来帮拿礼品,两只眼,笑瞄简嘉。   陈清焰上楼,五分钟后,跟陈母一起下来,陈母穿修身旗袍,个头高,一头卷发盘得雍容。   “妈,您好。”简嘉在跟陈清焰光速碰下目光后,腼腆开口。   陈母不动声色把第一次见的儿媳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心情大好,比照片更漂亮,啧,这孩子生养的真好。   不可避免地寒暄,都是非常安全的问题,陈母有数,只问候简母,不提其他,这让简嘉感激。   陈父有事,没能赶回来,饭桌上笑得最洪亮的是陈景明,简嘉很懂配合,听老人讲越战的残酷辉煌,竟然对装备也表示了兴趣。   “爷爷,这个我知道,81式枪族至今……”   陈清焰从桌底踢过来一脚。   意思她拍马屁过头。   简嘉立刻会意,看陈清焰一眼,掐住话头,给陈景明夹了块鱼:“爷爷,您吃。”   陈母看在眼里,相当满意,她喜欢懂事有眼色的孩子,幸亏,没娶那个精神病患者。   陈景明可不是老眼昏花,精光一泄,瞪陈清焰:“你小子少在我眼皮底下耍花花肠子,为什么不让说?程程,你接着说81式!”   命令式的,这一点,本质上陈清焰和老爷子如出一辙。   吃完饭,简嘉犹豫是否要去帮忙,平时在家,都是她收拾碗筷,陈清焰看出她意图,坐在裙子上,压着她:   “家里有保姆。”   他的意思很明确。   拉大提琴的手不该和油腻污渍打交道。   “程程,你来,我有东西给你。”陈母对这种婆媳谁占东风,谁占西风,根本无所谓,中年妇人早练出一双阅人无数的毒眼,这孩子,是个乖孩子,她拿捏得准。   没必要拿无聊的家务去考验,他们陈家,娶的是媳妇,不是保姆。   “送你东西就拿着。”陈清焰偏过头,交待了一句。   在目送简嘉上楼时,腿上一疼,原来是陈景明老同志的手杖打了过来,他转身,对上咬牙的脸:   “我跟我孙媳妇说话,陈清焰,你多管什么闲事?” 第39章   陈清焰唯有沉默应对,老爷子发火时, 最好闭嘴。   二十八分钟后, 两个女人,才又款款下楼来, 简嘉手里提着巨大的纸袋,陈清焰没多问,等到跟长辈作别,简嘉坐到车里, 他漫不经心瞄了一眼:   “妈给的你什么?”   “不告诉你, 因为妈不让说。”简嘉抱住纸袋,心爱得很,有意躲了躲陈清焰, 怕他偷看。   陈清焰对女人之间的这种小秘密, 丝毫没兴趣, 但他记仇, 回到公寓,踉跄着把简嘉直接拉扯到床上。   简嘉被他剥到一半,有点瑟缩:“陈医生, 你没洗澡……”   他强势得让人心悸。   陈清焰闻言,抱着人去浴室靡靡。两人在渐热的水蒸气里互相咬合的紧密, 简嘉在失神中, 水沉沉的眼睛显得更大更媚, 最终, 掐紧他的肩膀迸出眼泪。   “程程。”他用低沉的嗓音喊简嘉的乳名, 不紧不慢的,又摸向床头的杜蕾斯。   简嘉在关掉灯光的房间里看不见他翕动的喉结,额头密匝的汗水,以及,陈清焰面色潮红,意志迷乱的神情。   在床上,103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总是没有任何规则和秩序。   不过,到了白昼,陈清焰依然话少、干净、清冷,看起来禁欲感十足。   他习惯早起,要晨跑,简嘉从床上跳下来给他准备早餐,等陈清焰从公寓的塑胶跑道回来吃完饭准备出门,她给他打起领带。   “我后天毕业典礼,陈医生你来好不好?”简嘉摸着那枚质感的领针,小猫爪子一样挠来挠去。   “到时看,我这几天事情很多。”他说的也是实情,要做课题。   简嘉“哦”了声,怏怏的,但很快掩饰住往他怀中又是一跳,腿环上去,陈清焰自然又要托住她:   “程程,别闹了,我赶时间。”   “我们床头的那个没了……”她忽然趴在他耳朵边红着脸小声提醒。   陈清焰的身体被她拱得又要起来,声音压得冷淡:“嗯,我知道了。”   “那你亲亲我,要不然,我不让你走。”简嘉还在拱他,软细的嗓音,勾得人心中乱荡。   陈清焰蹙眉,在她粉嫩的小脸上啜了一下,简嘉得寸进尺,偏还想闹他:“那你再抱我一会儿。”   黏糊得要命,陈清焰看她几秒,低头去咬她的嘴唇吸吮起来,这样抱住她,三分钟后揉了几下小翘臀,微喘:   “满意了吗?”   简嘉垂着明眸,轻咬住手指头,在害羞地含糊偷笑:“嗯。”   明明是个很害羞的女孩子,大胆起来,也很要命,陈清焰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让周琼陪你去买婚鞋,跟不要太高,穿着不舒服。”   他走后,简嘉顺便下楼拿快递,拆礼物总是饱含期待的,打开包装:   哦,是一组俄罗斯套娃。   简嘉自己有一套,那年夏天,去俄罗斯研学游时买的。她没再往里拆,将东西收起,然后给许远发了条道谢的微信。   这条信息,许远看得很及时,他眯眼思考片刻,编辑了几句话:   程程,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秘密,是藏在事情最深处的,要一层层剥到底才能有机会看到。   但最终没发,他知道,简嘉一定没有正式的拆开礼物,看看,她这么没耐心,或者说,除了陈清焰那个男人,她对任何男人送的礼物都是这样的泛泛而过。   女人其实是很贱的,许远如是想,收回了思绪和那几句话。   六月的南城,并不算热,下午七点十三分,太阳刚压到西边两个楼盘之间,血红血红地往下坠。   周涤非取下眼罩,落地南城机场,耳朵里,轮流灌了一路的巴赫和德彪西。   走出机场,她戴上墨镜,面无表情地重新行走在这座久违的城市,每一步,都又疼又虚。   但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自然包括她那读大学开始便断绝母女关系的所谓“妈妈”。   可是,周涤非定期会给尚在老家的祖父母打钱,从不露面。她把自己隐藏的很好。   两年多没有来南城,稍有变化,无非是高新区多了楼盘,她没坐地铁,选择公交,看到楼盘飘扬的广告词:   十里春风,不如有你,等你,我们一直都在。   周涤非发现自己认得上面每个字,但糟糕的是,她又没办法转化成任何具体的信息了。   从梧桐北路过,她忽然抓紧前排座位的靠背,一头的冷汗,血压飙到180/110,摸出手机,拨通了苏娴雅的号码:   “苏医生吗?我需要你。”   她的肚子,空了五天,只靠几片蔬菜沙拉和无数咖啡吊着一口气。   随时能晕倒在路边。   苏娴雅开车过来把她带走,重做量表,周涤非在咨询所的沙发上终于能睡上片刻。   也许,仅仅因为这个地方,是陈清焰带她来过无数次的旧地,她贪婪地呼吸着曾经的空气,并想象沙发是他的怀抱,昏沉睡去。   梦里,她吞吐不下,但必须吞下去,直到马.眼那里喷.射,她一脸的窒息,哭着道歉,对方告诉她:“这样我才能帮你摆脱。”   他说的摆脱,只是一个转手馈赠。   这是周涤非在后来很久很久以后才明白的道理。   信件上全是腥浓的白,这人的,那人的,所有男人的。   除了陈清焰。   “涤非?”苏娴雅把她从沙发里扶起,周涤非惨白着脸,她直愣愣看向窗台上的绿植,“我可以见陈清焰吗?你告诉我。”   但苏娴雅并不知道陈清焰下周要办婚礼,因为,陈清焰从不发任何状态,一片空白。   第二天,简嘉在财大里和老师同窗们合照完后,穿着学士服被班里男生拉过去,毕业了,突然有几个男生半真半假跟她玩笑:   大学四年里,一直暗恋着你。   简嘉惊讶极了,尴尬笑:“可是都没一个人追我,好生气。”   男生们看着她手上的对戒,更觉得希望全灭。   但大家还是围住她,纷纷拍照,沈秋秋冷眼旁观,在男生们把人簇在中央勾肩搭背时,她拿起了手机。   一直到周琼赶过来,也不见陈清焰。   简嘉笑到嘴酸,却落寞,在一点期待都不抱时,陈清焰居然从103抽身出现在财大的校园里。   他像年轻的男孩子。   穿意大利小众品牌的复古白鞋,牛仔裤,露着脚踝,且手里拿了单反。   简嘉一下看笑了,周琼直撇嘴:“陈医生好潮,103的医生们都这么浪的吗?”   “我猜,他是怕自己在大学校园里显老。”简嘉毫不客气点评着他,在陈清焰来到跟前之前。   两个年轻女孩心照不宣哈哈笑。   “陈医生。”他一来,简嘉就怂了,红着脸喊他。   陈清焰看看四周忙于拍照的学子,似曾相识,他问:“结束了?”   简嘉点点头,又摇头,把他推到小花坛那,自己站在后头台阶上,这样比他高,冲周琼使劲递眼色。   她从后面勾住他的脖子,露出个灿烂笑脸。   热烘烘的一团馨香趴在自己颈窝,陈清焰心里被猛得一撞,想回头,简嘉却摸着他的耳朵直吐气:   “陈医生,我今天毕业了,我们留个合照好不好?”   他抬手摩挲了下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一截手腕,不说话,就算答应,但脸上没笑意,定格的刹那,两人成鲜明对比。   “你拿单反,是要拍我吗?”简嘉火速从他身上起开,毕竟,这里是校园,熟人太多。   陈清焰不承认不否认,但摆手让两人去选景。   程程永远在笑,像一只纯洁的萨摩耶。   他为她拍了很多张照片,每一张,都撞击着镜头,但脑子里,是个不太妥当的想法。   想揉她的小狗头,毛乎乎的。   “陈医生,你怎么了?”简嘉被周琼从身后搂着,见陈清焰藏在单反后半天不动,问他。   陈清焰漆黑的眼睛闪出来:“你帽子有点歪。”   她又笑着摆正,身上跑的都是汗,额发也湿了。   从学校出来,三人用餐,简嘉要再去试婚纱,最后一次,只是为配婚鞋捧花。陈清焰没有时间陪她,仍由周琼代劳。   他特意发了红包给周琼。   周琼倒大大方方象征性收了个吉利数字:“谢啦,陈医生!”   分开后,陈清焰开车顺便去把照片洗出来,一张张,放到车里。   并选了一张角度最像周涤非的,发了第一条朋友圈,设置成仅自己可见。   配的文字,仅一个字:她。   有一瞬的恍惚,程程到底对于他来说算什么?   周涤非曾特别喜欢闫月的那首《她》,不过,她不爱拍照,他一张也没拍过最爱的姑娘。   他的手机,就是在重新发动车子时响的,只一声,陈清焰扫一眼,没有在意,继续开车往医院方向。   “陈主任,我的伴郎服你没给我报销,友情提醒一下。”程述嬉皮笑脸在手术的空档间,继续充当着可以随时玩手机的麻醉师角色。   发给陈清焰。   他这才想起周琼这个主伴娘一系列问题,无他,还是发红包。   此刻,周琼正在店里替简嘉弄着纱摆,收到转账信息,一看来自陈清焰,且数目不小,“呵”一声乐了:   “程程,你家陈医生虽然长了冰山脸,但真的超大方,我这是要呢,还是不要?”   两人开开心心说笑到最后,简嘉跟陈清焰打电话,不出意料,没人接。于是,两人决定去撸串。   简嘉带一身味儿去法语班,学生没人嫌弃她,但少了个学生,苏娴雅在微信里跟她说明情况:自己有个重要的病患需要陪伴。   苏医生也好敬业,简嘉这样想。   下周是婚礼,陈医生什么时候安排双方家长见面呢?她思绪有点飘,跳跃不停,课讲完时,苏娴雅又出现,气喘吁吁的要笔记:   “想来想去,还是不能落课,我有强怕症。”心理医生调侃下自己,但脸上说不出是挫败还是心事,从培训大楼出来后,还是拿起了手机。   九点五十八分,简嘉过最后一个红绿灯,马上到公寓。   刚到家的陈清焰则收到一条来自心理医生苏娴雅的信息:   陈医生,你方便来我咨询室一趟吗?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40章   陈清焰忙了一天, 今天接到一例91岁老人的手术,议论声不停, 大家都在笑侃自己能不能活到91是个问题, 而这位, 居然还能从手术台上安安稳稳下来。   他出来时, 几个年轻的医生还在说这个事。   揉着眉头, 陈清焰审视这条信息,眼睛突然沉下去, 他拨了回去:   “苏医生, 是不是周涤非在你那儿?”   他冷静地可怕,判断也精准。   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 陈清焰起身朝露台来。   “方便过来吗?”苏娴雅也在犹豫,她这个人,做事轴,周涤非给她的挫败感太重了,她在跟自己的职业生涯较劲。   简嘉一瘸一拐地挪到客厅,进小区后不小心摔了, 膝盖擦伤。   “陈医生?你能帮我拿下收纳盒里的碘伏吗?”她看到了陈清焰的鞋子,知道他在家。   陈清焰听到简嘉在喊自己, 没回应,对那头很节约词汇:“不方便, 抱歉。”   他心里尽是扭曲着的疼痛感, 不是来了么?那好, 我赌你会自己出现在我面前,他似乎一下反应过来周涤非的不甘心,和自己,简直一模一样。   走回客厅,陈清焰找到碘伏,坐下来,把简嘉的伤腿搁在身上,慢慢地给她涂抹,他一言不发。   “陈医生,你想好什么时候让长辈们见面了吗?”简嘉的目光一直随着他修长的手指动啊动的,懒懒地靠沙发上。   两眼发涩。   “周末,我来安排。”陈清焰完全状态不在,又陷入沉默,他再抬头,简嘉已经睡着了。   “程程?”他拍拍小姑娘的脸,不醒,再捏两下,简嘉只是哼唧一声,“起来洗澡。”他开始帮她拉开裙子拉链。   “不想洗……”简嘉嗡嗡地撒娇,陈清焰把人抱到大床掀过去,连衣裙褪下,见她真的不肯动,拿热毛巾给仔细擦了一遍身体,然后,他再去翻衣柜,找出她的内裤。   甜美小性感风格。   陈清焰忽然就笑了笑。   简嘉睡得完全放心,因为他在。陈清焰在她睡着后,进了书房,打开铁盒,最上面一封信放错了位置,有人动过,他简直比豹子还要灵敏机警。   家里,除了他,就是程程。   陈清焰捏着信,静默几分钟,那双眼睛,又如深海般不可测量。   他把简嘉所有留有字迹的书本拿过来,和铁盒子里的信,做对比,书法的走势不会错,个别细微的习惯,也很难改变。   这件事,他早想做了,却觉得某些想法太荒谬,一直搁浅。   但如果连书写习惯也一样,是不是程程也像他人生里的某种宿命?他点燃烟,书房的灯久久不熄。   等到周末,双方家长会面,简嘉这边三位,陈清焰那边则是五位,除了过世的祖母不在。   陈家人总体风格偏内敛低调,好在,简家这边也是柔和路线,抛开大家心知肚明的不好提的一嘴,整个气氛,还算和谐。   “上头文件虽有规定,但该有的,我们陈家一样都不少,这一点,请亲家母放心。”陈母见简家这边,除了个老头子,一眼望去,三个女人,唉,弱势群体,便主动跟陈父碰下目光,出来矜持表个态。   简母不卑不亢温言笑说:“程程年纪轻,有哪儿做的不够,也请您多担待她。”   一顿饭下来,正主几乎没话,陈清焰除了迫不得已需要开口,才简短说“好”“您看着办”“我都行”这类看似好脾气实则不上心的话,陈景明看在眼里,忍不住拿起手杖,从桌底,敲打他。   吃完饭,陈家人有专车接送,陈清焰则负责把简家人送回公寓,两位老人不再回华县,等着婚礼。   “陈医生,你跟我结婚,高兴吗?”简嘉坐在副驾驶里,鼓起勇气问。   她留心到他餐桌上的飘忽。   “我们打证有段时间了,婚姻不可能总是充满激情。”他含糊其辞里,无懈可击。   “我很高兴,因为,”简嘉并没有被他破坏心情,“我嫁给的就是我想嫁的人。”   她说完,总觉得少点什么,顿了顿,问说:“陈医生,那我是你想娶的人吗?”   猛地刹车,简嘉一下磕到了头。   是前头有傻缺突然变道,幸亏,陈清焰眼疾手快,反应够敏捷。   六月的天车窗都开着,他一踩油门,跟对方并排,转过脸,忽然爆出句粗口:“你.他妈找死啊!”   英俊的脸,格外阴沉,也许是摄于他自带的强悍气场,对方也自知理亏,竟没还嘴,唧唧哝哝句什么,比较怂。   简嘉听呆了。   她尴尬地敛了敛裙子,刚才的问句,就断在那里了。   剩下一路,只有音乐流淌,巴赫的平均律反复播放。   婚礼前一天,程述和周琼两个过来简单彩排一次,有句古话,挺应景:皇上不急太监急。   两人一起忙着进场、退场、占位等琐碎,程述表面吊儿郎当的,实则心细,连来宾的停车位问题都能想到,确保万无一失。   伴郎团里,除了他,还有三个骨科的小年轻,清一色的大长腿,排排站了,西装笔挺,忒扎眼的。   简嘉这边逊色点,除了周琼,在班里找了另一个关系不错的同学,一共两人。   除了伴娘少,简嘉这边的客人更少,凑来凑去,也就一桌半的样子,她本迟疑要不要请许远,简母发话了:“多年的邻居,这孩子也懂事,喊上吧。”   许远是难得在家里吃饭时,接到的电话,许遥正一面胡叉叉,一面翻时尚杂志,她脱了鞋,盘腿坐椅子里,向来喜欢站无站相,坐没坐相。   “简嘉是要示威吗?高嫁了?”许遥眼里遮不住的讽刺。   许远倒讲究慎独,在家吃饭,也要有样,他忽然瞥一眼妹妹:“你不要胡来。”   “切,”许遥鼻孔朝天,“她一个贪官子女,就该受万人唾弃,下十八层地狱!”   那表情,跟所有网络喷子无异,仿佛是对方杀了她全家。   根本意识不到,即使对方犯错,也轮不到自己来审判。   但总是自我感觉良好,这是喷子们最无耻之处,世界上所有事都跟她们有关系,不掺和,会死。   许遥是典型的喷子心理,时时刻刻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   “她很快就会下地狱了,不劳你费心。”许远吃掉最后一口三明治,也开始翻财经杂志。   欸?许遥精神大振,眼睛发出蠢蠢欲动的光:“为什么为什么?”   许远莫测笑笑,他约了人,起身换完衣服又出门。   果不其然,103院领导收到匿名举报信,说陈清焰的结婚对象有很大的政.治问题。   当天,举报信就转交到陈景明手里,他认真看一遍,丢到一边,老爷子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物,一辈子风浪无数,这点事,看不到眼里去,只跟儿子通了个电话。   “爸,这件事一开始您处理有点贸然,那孩子到底身份敏感,咱家……”陈父一直有不满,但做不了主。   陈景明冷笑一声,打断他:“我还没死呢,我看中那孩子就是看中了,我陈家既然选了媳妇,就有本事护着她!”   执拗得可怕。   陈父眼神晦暗,直接说:“要那孩子发个声明吗?”   “不用,当初既然调查无事,她跟简慎行一案就没有牵涉,清清白白,发什么声明?”   陈景明连珠炮轰炸完,又说:“我是提醒你,老子一辈子堂堂正正,不怕人找事,但这件事,你要留心。”   父子俩点到为止。   这件事,陈清焰随后知道,但没告诉简嘉。   他不是个喜欢玩手机的人,但一天下来,总想去摸手机,那里面,是有动静,可没有他想要的动静,全是局外人的琐事。   简嘉一夜没睡好,早起化妆,人太忙了,渐渐麻木,被周琼扯着这一趟那一趟,提线木偶似的任人摆布。   但当她穿上高订婚纱,头纱把整个人如梦如幻掩盖住出现时,现场静了一下。   阳光正好,布景清新自然。   来宾三三五五到场,欢声笑语一片,轮椅上,坐着陈景明,不断有人上前问候:“陈老,恭喜呀!”   “艹,”程述在草坪上见到简嘉出场,“学长,我要是能娶到这样的仙女,我得把她供起来。”   几个小年轻眼睛也黏在新娘子身上,心情微妙,新娘子确实漂亮,但这一刻,也意味着她从今往后只属于一个男人,跟其他男人,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了。   陈清焰看着简嘉慢慢走过来,身边是外公,代替她缺席的父亲。   程程美得不真实。   陈清焰怀疑是婚纱太过虚渺,隔着头纱,这让她看起来捉摸不到。   陈医生为什么一脸凝重?   简嘉离他越来越近,心里发笑,当外公把自己的手递出去的时候,陈清焰接过来,他那双黑眼睛里深得什么都看不到。   身后,有热烈的掌声响起来。   请的司仪不走煽情风格,措辞带点朴素的诗意,是南城a院的老教授,和陈家私交甚好。   陈家的婚礼,有头有脸的人多,没得闹。   除了程述几个。   “学长,戴戒指得跪!”程述起哄,陈清焰表现得很痛快,单膝跪了下去,把戒指给简嘉戴上。   一片叫好声。   他没立刻起身,而是抬头,简嘉的脸被头纱和日光盖出温柔的一圈光芒,陈清焰心跳得很快,在站起来掀开头纱要吻她时,低声开口:   “程程?”   简嘉顶着头纱笑,等他下文。   他深邃的眼睛一下贯穿她:“我想娶的人是你。”   说的是真话,也许见鬼,也许是婚礼气氛使然,这一刹那间,只想和她一起到白头。   这太矫情,但确实发生。   简嘉的眼睛里忽然一片晶莹,被他拥在怀里,因为身高差,她需要仰头承受他的吻,她又笑了,仿佛看见玫瑰色的人生。   “我爱你,陈医生。”简嘉在他离自己只有几毫米近时,柔声说。   温热的呼吸,掠过脸庞,陈清焰的长睫毛在她面孔上折射出一把小小的阴翳:“我很荣幸。”   他没说爱。   但被她爱,很荣幸。   这一切,被旁观的许远统统收进眼底,他像其他人一样,寻寻常常的,再自然不过的,拍新人。   许远录了一段短视频。   是两人的侧影,拥吻的环节。   然后,发给周涤非,告诉她:各自新生,我希望我和你也是。   伏在窗台抽烟的周涤非,收到了这个视频,她点开,在看到眼熟的那件婚纱时,在来回看十多遍确定后,一张脸,渐渐失去血色,她苍白无比地被肢解在当场,滑坐到地上。   他在报复自己,一定是!他怎么可以!她忽然绝望地想要冲进现场,把那件嫁衣,彻底毁灭。   连带着自己。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41章   敬酒前, 简嘉被带到休息室换秀禾服,时间不太够, 没弄发型, 只换了头饰, 这么一出来, 陈清焰总觉得分外眼熟, 那边,陈母笑吟吟过来, 满目赞许,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不断打量着儿媳,今天一天,她收获了无数对程程的赞美, 陈母非常满意。   看母亲和程程说话,他才记起, 这是陈母当年的嫁衣,几年前,父母补拍照片,还穿着。   不过,现在请了南城老师傅改良,动一动, 更符合当下审美, 陈清焰附在她耳畔, 低声问:   “是妈给你的?”   简嘉被他呼吸弄得痒, 笑着躲开:“妈说你不是女儿, 要不然,给你穿,陈医生是不是嫉妒我?”   陈清焰莞尔,把人带到来宾席,一桌桌敬酒,怕简嘉不胜酒力,特意备的红酒。即便如此,陈清焰又替她喝了几杯,简嘉留心他神情,笑意清淡,倒是嘴里那句“吃好喝好,招呼不周见谅”,一下把陈医生从高冷神坛拽回人间。   他寒暄得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而且,白酒的酒量也不错,脸都不红的,简嘉满脑子都是陈清焰,等来到103的那一桌,院长在,恩师也在,陈清焰拿眼神示意她,简嘉喝了,一点都不带犹豫的,给足男人面子。刚转脸,她五官就皱巴一团,吐了吐舌头。   休息片刻,陈清焰找个清静的地方点烟,今天西装修身,187的个头在人群里太耀眼,鹤立鸡群,像电影明星,围观群众都说两人实在般配,礼堂里闹哄哄的,他抬起眼,看外面正在清场的酒店工作人员:   如果说,领证感觉尚浅,婚礼的仪式感是的的确确让他有些触动的,尤其接过程程手的瞬间,好像娶了整个世界的牵牵连连,理不清楚。   他的婚姻,发生的遽然,他竟然没有娶到最爱的姑娘,这太伤人。在没遇到周涤非之前,他看上的姑娘没有弄不到手的。最开始,掺杂着男人的征服欲,但后来,他是真的爱她,疼惜对方。   那么,程程是他想要的吗?她更像个意外,他看着远方,也不知在想什么。   “陈医生,你是不是累了?”简嘉走过来,陈清焰眼睛里就跟着闯进一抹红。   他捏着烟,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把她往怀里一带,在简嘉抬脸时,朝她轻吐烟圈,逗逗她。   简嘉脖子仰起来,她换了平底鞋,一皱鼻子:“陈医生,你真的好高。”陈清焰不说话,默默吸烟,简嘉好奇地把烟从他指间拿走,往嘴里一放,立刻“呸呸呸”了几声:   “一点都不好受。”   陈清焰想起周涤非夹女士烟的模样,怔了一下,随后,摸摸简嘉的脸,一蹙眉,想说什么又放弃了,简嘉却捉住他的手在脸颊上轻轻摩挲:“等以后,我们如果要小朋友,你要戒烟。”   “嗯。”陈清焰点点头,又想笑,“你也是小朋友。”简嘉否认,眼睛眨了眨,“你说过的,没把我当孩子。”说完,想起当时语境,脸红了,便踮起脚,在他耳朵那窃窃私语:   “大家给了我好多红包,怪不好意思的,琼琼替我保管着呢……”   陈清焰为配合她,微微弯了腰,听她说话。   “不好意思啊,那给我。”陈清焰淡淡说,简嘉笑眼荡漾,“不,那是给我的。”她说着,把玩起陈清焰的领结,突然够到他下巴,亲了一下,“陈医生,你喜欢看你穿正装。”   陈清焰笑笑,把她搂在胸前,蹭着她头发,坏坏地低声说:“我以为你喜欢我什么都不穿。”   简嘉藏在他怀抱里,听到这句,心想,陈医生太不正经啦,嘴角忍不住弯起。   怎么看,两人都是情深意笃的新婚夫妇。   回到礼堂,周琼在那一直忙得跟苍蝇一样乱转,时刻记得自己职责,看简嘉搀着陈清焰的手臂出现,和简母打了个会心的眼神。   好不容易坐下吃口东西,程述又开始闹简嘉:   “哎,程程,来来来,说说你对学长有多了解。”   这是反其道而行,接新娘子堵门时,简嘉的伴娘团根本没难为陈清焰的人,象征性乐一乐,就把人放进来了。   但红包给的不少。   简嘉歪着头,看看陈清焰,酝酿了一下,一口气把他本科、硕士、博士论文题目,哪一年在哪本医刊哪一期发表的sci,当下研究课题的方向,等等,如数家珍地报了出来。   大家一愣。   陈清焰也是。   “可以啊,佩服佩服!学长,该你了该你了!”程述挽袖子推陈清焰,他没办法回答,黑眸看她一眼,微笑说:   “她爱吃糖。”   听起来太没劲,完全没可比性,程述起哄罚他酒,陈清焰倒不推诿,一杯接一杯灌下肚,等人又乱哄哄往外走时,他靠过来,似乎带点醉意,又带点挑衅地望着简嘉:   “是不是对我太上心了,程程?”   她什么时候把自己情况摸排得这么清楚?   简嘉攥着喜服,垂下脑袋:“陈医生是我的骄傲。”   老气横秋的,这语气,跟他妈呢,陈清焰忍不住笑了出来,他揉下眉心,视线里简嘉的小脸粉莹莹的亮,一下下闪他的眼,借着酒精上头,他有点轻佻的,但又含蓄地不动声色撩她圆润的耳垂:   “我亲亲你?”   简嘉心跳得很速度,她胡乱说了声“好”,嗯,面对陈医生,她总是没办法拒绝的。最关键的是,她喜欢和他接吻,毋庸置疑,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   脸随后被捧起,陈清焰吻得投入,但陈景明却乍然推开门出现,看到这一幕,太激烈,怀疑孙子是不是想把人姑娘给吃了,老脸微热,轻咳一声:   “陈清焰,准备一下,该送客了。”   这声音,跟突然跑到耳朵边说似的,简嘉吓得忙去推他,陈清焰从容起身,顺便把她也牵了出去。   闹腾一天,简嘉整个人又兴奋又疲惫,两波交混,导致身体乏累精神却亢奋,不听指挥,两人回到公寓卸妆洗澡,她软绵绵地被陈清焰抱到床上,没有骨科医生的一流体力。   身体乳涂到一半,丢到地上,满屋子马鞭草的味道。   两人纠缠到一起,陈清焰觉得简嘉无时无刻不在用她浑身的软甜勾着他往前,他一直清楚,简嘉的身体对于他来说是个无底坑,里面,全是诱惑,让他探索不完。   “别这么快……”简嘉在黑暗中喘息求他,她的手,摸着他结实紧致的腹.肌,陈清焰便放缓些,趁她嗯嗯哼哼叫时,突然狠撞几下。   “你坏!”简嘉大受刺激,扬手轻轻给了他一巴掌,陈清焰没躲,把她手放上面去,压着,在粗喘中继续折腾她。   “程程,”他抬高她一条腿,笑笑,“先别扭。”   说的是她的小蛮腰。   电话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调的震动,在床头柜上嗡嗡地乱跑,陈清焰不想去管,他新婚,院里不会找他。   简嘉却在他身子底下跃动了一下,戳他胸膛:“陈医生,电话……”   “我知道。”陈清焰用吻缄封了她的嘴,不想打岔。   但对方锲而不舍。   陈清焰不得已,按住她湿腻的腿根,稍作撤退,把手机拿到耳畔:   “陈医生吗?涤非自杀了,正在103抢救,你在哪儿?!”   他一下就清醒了,一身的冷汗。   从简嘉身体里离开,陈清焰沉声告诉苏娴雅:“我马上到。”   简嘉身下猛一空虚,她看着他套衣服,坐了起来:“医院有事?”   “嗯,不要等我了,你先睡。”他很紧张,越紧张或者是越生气时,他的脸,也就越像冰山,但其实生活里陈清焰紧张的时候很少。   只有周涤非,随时能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等他抓起手机,把门带上,就此消失在这间刚才还颠倒不已的房子里,简嘉只能体谅:   医生随时都能被喊去加班。   可,这是新婚夜呢,那个院长今天明明很和气的,让他俩好好度蜜月。简嘉不由撅嘴,从床上快速跳下来,又跑到窗台那看陈清焰--   的确情况紧急,她看到他跑起来了,在路灯下,像个一闪而过的幽灵。   十分钟后,满头汗的陈清焰出现在103。   他当然知道该往急诊奔,今天程述值班,恰巧,两人撞上,周涤非被人送来时,程述知道,于是在此刻用一种了然于心的目光看向陈清焰:   “割得不深,死不了,但学长你这个时候应该在家陪程程的吧?”   这种不挑明的语气,让陈清焰压抑,从来没有人祝福过他和周涤非的恋情,他也一直清楚。   除了那个把周涤非当病人的心理医生,也闹不清,是出于职业道德感,还是真的悲悯。   他冷漠瞥程述一眼,朝前走去。   苏娴雅非常够义气地站在那等待,看到陈清焰,慌忙迎上来:   “她本来住我家,但不知什么时候跑出去的,被巡逻的保安发现,打了急救电话,我快吓死了!”   说的颠三倒四,苏娴雅一脸的灰败,病人自杀,在凸显她的无能。   陈清焰脸色铁青,下巴紧绷,他是医生,不会像普通病患家属一样惊慌失措,哭天抢地,只是静静地等。   程述也过来,看看他,以两人私交程度,程述看得出陈清焰在掩饰,掩饰恐惧。   他插兜站着,笔挺笔挺的,一句话也不说。   气压格外低,都没有人说话,直到里面的医生出来,大家彼此相熟,陈清焰走上前去,低声问了几句。   周涤非还在昏迷中,但脱离了危险,她苍白虚弱地躺在那,陈清焰一眼看过去,觉得浑身都跟着崩塌,整个世界都成为废墟一片,他要把她从里面救出。   “涤非?”他把她的头发撩开,忍不住的,在上面落个吻,眼睛里跳跃着难以言明的伤痛。   程述看在眼里,也忍不住,去提醒他:   “学长,你结婚了。”   程述也是爱玩的性子,但玩归玩,他始终认为一个男人可以风流,但也得学会忠贞,这个分界线,就是婚姻,哪怕日后两人出了问题,得离了,才能再找另个人去开辟新天地。   但陈清焰一点反应也没有,完全的,想不起他还有个新婚妻子。   程述抱肩无奈地一耸,心想,你这是把仙女往泥里踩呢。   他看不下去了,掉头走人。这件事上,学长陈清焰是从来没有理智可言的。这也是程述不喜欢周涤非的原因,她让陈清焰失控,失去让他们爱戴仰慕的那层光环。   一旁的苏娴雅,有点愣怔:“陈医生,你结婚了?”   陈清焰没有回答,只是守在周涤非身旁,不敢看那只手,目光在她脸上久久地不动。背对苏娴雅,说:   “麻烦你了,先回去吧,我会留在这里照顾她。”   凌晨四点十分,周涤非醒过来,她在确定眼前的男人是陈清焰时,立马哭了,无声的:   “你恨我对不对?”   陈清焰眼睛黝黑,他摇摇头,周涤非慢慢伸出手,想抚摸他的脸:“我不要你恨我,学长,我要你爱我。”   陈清焰痛苦地一蹙眉:“我一直都爱你,你知道的。”   她定定看着他,许久许久,忽然说:   “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她发现自己根本离不开陈清焰。   “我们?”陈清焰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期待,早被她一次又一次地掐死在光阴里,以至于,此刻,他都不能领会周涤非话里的意图。   周涤非难过地把脸埋在他胸口,满心狰狞的痛,但她面带笑意,是一种最绝望也最饱含希望的轻语:“我想和你做.爱,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陈清焰被她这句话撞击到半天不能回神。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42章   “好。”陈清焰回过神后, 面无表情地搂紧了她。   奇怪的是,他并无**,一丁点也没有,他把此解释为一种变异的应激, 需要时间。   这一幕, 被进来的护士看到,尴尬不已,硬着头皮履行职责。陈清焰一脸的无所谓, 他没松开怀里的人。   一切都很安静。   在他怀里,周涤非慢慢睡了过去,她仍然很虚弱。   这件事, 是瞒不住的, 当天夜里,值班的护士便一脸的不可思议外加八卦十足地凑到一起捏着嗓子碎叨, 最后,一致认为:   陈清焰的确太嚣张,以及,男人太可怕。   公寓里,简嘉醒过来第一件事是摸一摸身边的枕头:陈清焰没回来。时间还早, 但她迅速起床,洗漱、做早餐、把两人的衣服塞进洗衣机、打扫卫生。忙忙碌碌半天下去,犹豫着给他打电话。   “陈医生, 你回来吃早饭吗?”   其实, 是想问今天两人怎么安排, 度蜜月吗?   去看极光?   院长到底给了他几天假呀?   而此刻的陈清焰在众人奇怪的注视下,出现在病房。他昨天大婚,103上下没有不知道的。   “我吃过了,不用等我。”他没多余的话,继续查房。   “那我们……”简嘉话没说完,那头已经挂了,她听出他语气里的冷淡,有点难过。   简嘉梳起头发,顺便,把心情也给梳理一下,好像头发扎起来后,心情也就跟着理顺了一样。   吃完早饭,接到一个电话,她投递简历的那家公司有了回应。如果可以,今天就可以初面,简嘉赶紧敷上个淡妆,踩着高跟鞋出门,坐上地铁后,不忘给陈清焰发个信息:   陈医生,我有个面试,有事晚点联系。   陈清焰没有任何事要跟她联系。   从地铁口出来,简嘉一阵深呼吸,随着人群,走进了写字楼。   面试她的是财务总监,从hw子公司跳槽而来,理念、格局皆与时俱进,基础核算这块,尤其钟爱年轻人,这一点,对于简嘉来说并没什么难度,无非入职初期,会做大量重复性工作,枯燥无趣。   但这是新人成长的必经之路。   整场面试下来,挺顺利,对方很满意她,直接一步到位谈妥条件。   “我面试进了,琼琼,你知道吗?这家公司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可以轮岗,你知道现在很多地方都不愿意给年轻人实践的机会,我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打基础。”简嘉出来时,太阳正毒,她撑开遮阳伞,一口气跟周琼巴拉了一长串。   她没敢骚扰陈清焰,也没和简母打这个招呼,毕竟,答应过妈妈努力进学校的。但,妈妈的病情医生说是稳定的不是吗?   此刻,高兴夹杂忐忑,好像自己做错了事。   周琼对她没头没脑的一阵狂风暴雨感到惊讶:“程程?你没事吧?你现在不应该度蜜月吗?你搞什么啊?”   简嘉脸上失落一下,但很快的,重拾笑颜:“我在南边度过蜜月了,陈医生带我吃了好多美食,他送我披肩,我们还骑单车!只不过他现在忙,等有时间,我们会去看极光,你这个学渣,一定不知道极光是怎么回事对不对?哈哈!”   她话突然变多,有种莫名的心虚,连音调都是那种心虚的兴高采烈。   周琼沉默片刻,问她:“你怎么那么大声?”   “对不起,我是不是吵到你耳朵了?”简嘉笑声骤停,突然想哭,她不是这么情绪化的姑娘,但此刻,心里酸软透顶,她真的非常想哭。   回到家中,饭桌上,她小心翼翼和简母谈起面试的事情,简母笑说:   “妈妈尊重你的意思,之前,是妈妈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你了,程程,你做什么妈妈都支持你。”   简嘉抱住了妈妈,又想哭。   但撒娇说:“我要好好挣钱,以后带你跟姥姥外公咱们一起去旅行,好不好?”   “程程啊,陈医生是不是很忙?”简母揉着她的脑袋瓜,岔开话。   简嘉一下嗅出背后的意思,故意抱怨:“院长说话不算数,医院又把他薅走了,嫁给医生,好烦呀!”说完,自顾地笑。   “陈医生总吃食堂,不太好,既然家住得近,你有时间给他送饭改善下伙食。”简母沉吟提议,虽然知道103的伙食是出名的好,但意思不言而喻。   简嘉笑着起身,看看时间,虽然错过了午饭的饭点,还是跑进了厨房。   103门口店面林立,但没一家,能让陈清焰觉得适合周涤非吃的,他挑很久,终于买到勉强入眼的黑鱼汤。   “凑合一下,回头我让小陶来送饭。”他走进来,帮周涤非调到一个舒适的角度。   “不要麻烦。”周涤非满足又复杂地看男人为自己忙碌,她心疼。   好像,一夜间他下巴那就冒出了胡渣,看着有点颓唐。   两人堂而皇之地在单人贵宾房里用餐。   外面,已经议论得沸反盈天,但是私下进行。   简嘉骑单车出门,到103,不过七八分钟的路程。   太阳很晒,人像奶油蛋糕一样要化掉,她放好车子,拎起做好的水果沙拉,看到哨岗的那一刹那,忽然很想敬个礼,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忒傻,快步走进大厅一阵幽凉扑来。   幸运的是,她直奔办公室,陈清焰居然在。   而且就他一人。   正弯腰在抽屉里找什么东西。   简嘉透过闪开的一条小缝瞄到的,她笑着推门进来:“陈医生!”   陈清焰抬头,脸上忽然呈现一种冷漠的怒气,他极不耐烦训话:   “进来前,不该敲门吗?”   简嘉愣几秒,脸一红,忙退出去伸手在门上叩了两下:“陈医生,我能进来吗?”   陈清焰很烦躁,他不想见她。   “你来做什么?”他垂着眼,还在抽屉里翻动。   简嘉意识到他心情不佳,把东西轻放:“天气热,我给你送点水果。”   “拿回去,我没时间吃。”他直接推开,每一个字,都冷得冻在皮肤上。   简嘉勉强笑:“那给同事吃。”   “啪”一声,陈清焰甩了份文件扣在桌上,他鲜少如此,在看向她毫不知情的无辜而纯洁的脸时:   “没有我的允许,不要随便来找我。”   他说完,收拾下东西,抱起要出门。   “对不起。”简嘉眼睛里慢慢充溢起泪水,她明白,但一句话没多问,默默拿过沙拉盒,急于在他之前逃掉。   她跑得很快。   转过拐角时,撞到一个人怀里,盒子甩出去,一地的彩色流淌。   简嘉呆呆看了两秒,嘴里说着“对不起”,然后,慌乱地去翻包找纸巾,找不到,她急得眼泪出来,手抖着把包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全倒地上。   “程程?”程述终于喊了她一声,在过路人好奇的目光下,帮她捡东西。   她撞过来时,跟飞鸟一样。   程述到现在胸口都疼。   简嘉憋着泪,努力扯个笑容回应:“程医生,真不好意思,我把你们医院的地给弄脏了。”   陈清焰就站在身后不远处看着她。   他一点表情也没有。   “没事没事,我找保洁过来,哎,你别用纸巾了,那不够。”程述根本阻止不了她,她长发垂下来,沾到了沙拉。   眼泪也跟着一颗颗砸在地上。   昨天的婚礼,让简嘉怀疑是个梦,不,就是个梦,只不过她以为是真的。   “你没找到学长?”程述看她那状态,头皮有点麻,拿不准她是不是撞见什么不该撞的了?   问的挺谨慎。   没等她回答,陈清焰走到跟前,把人拽起:“跟我出来。”   程述看了眼陈清焰,止住话头。   两人又默契地分开,公共场合,没有拉拉扯扯,一前一后走出103,坐到了陈清焰的车里,冷气开得十足。   他却沉默。   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   “陈医生,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让你不顺心的事?”简嘉抹干净眼泪,眼泪流出来就好了,她更愿意去面对问题。   陈清焰转过脸,看向她。   简嘉渐渐按捺住刚才的痛苦,她这次没逃:“如果你愿意说,我会好好听,我们一起想想怎么办行吗?”   她本来考虑是不是要跟他分享面试的喜悦。   两人一面吃水果,一面偷闲小聊几句,这是简嘉路上的想象。   “我没什么好说的。”他忽然受不了她这种目光,想了想,“刚才,我态度不好,你不要放心上。”   他说完,伸手去开她那边的车门,“回家吧,做点什么都好,不要总把心思放我身上。”   他希望她尽快从眼前消失,意思明确。   简嘉没有再发声,弯腰出来,把车门轻轻给他关上,“程程,”陈清焰忽然挡了一下,他想说点什么,但又无一字。   “陈医生,你去忙吧,晚饭如果在家吃提前告诉我一声。”简嘉冲他微微一笑,她脚踝那,贴了个创可贴,一上午就磨出泡。   陈清焰看着创可贴消失在视线里,一阵从未有过的空虚感袭上心头。副驾驶上是什么?他伸手一勾,是沙拉,粘在程程头发上的。   他不知道,简嘉坐电梯上去后,在卫生间那,听到小护士的议论:   “陈主任抱着那个闹自杀的女病患,千真万确,守一夜我的妈!”   “今天中午一起吃的饭,就是不知道陈老在南楼知不知道这事儿。”   “嗨,昨天不刚办了事儿?”   “女方本来就是高嫁,知道又怎么样?睁只眼闭只眼过呗,那么年轻一姑娘不就是图他条件好?换我,我也能忍。”   简嘉一脸苍白地听完,推开那扇门,花光她所有的力气。   没有看到所谓“偷.情”,所谓“出.轨”,他清清爽爽一个人在那,真好。   简嘉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   直到推着单车,一步一步沉默地挪回公寓。   程医生,昨天晚上,103是不是接了一个自杀的急诊?请告诉我,谢谢您。   她浑浑噩噩进了房间,躲进被子里,浑身直抖地按下这一行字,随后,把手机关掉了。她害怕。   发生了,不是么?程程,其实你一直都知道他反常,简嘉质问自己,咬着被角像被猎人打伤的小兽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他花心,他风流,他有一堆过往,但你还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程程,你自己也有错不是么?   简嘉哭出一身的汗。   但又那么冷。   程述是在一场小手术中看到的这条信息,他震一下,心里连呼“卧槽卧槽卧槽”,这他妈是什么都知道了的节奏?   下了手术,程述奔到那个单人病房,陈清焰果然在,给周涤非削着水果。   进门后,扯几句有的没的,一个眼神,陈清焰起身出来。   程述把短信给他看。   陈清焰平静如水,那张英俊的脸上,完全没有东窗事发该有的慌乱或者说是愧疚?   “我没办法回复她,学长,这事你自己来吧。”程述往里瞥一眼,对陈清焰这种公然在103出轨的做派简直惊呆,好歹,南楼里老爷子还在,昨天刚大婚,这他妈也太疯狂了吧?   他忽然觉得学长应该去看看精神科。   陈清焰握着手机,又看了一遍那条信息,两人的关系,成了地上摊洒的那一堆狼藉沙拉,破碎的颜色。   “我不会离婚。”陈清焰忽然慢慢说,他面色阴沉。   程述被他这种神逻辑弄得无所适从:“陈主任,那您是打算怎么着呢?”   陈清焰把手机丢还他,转身进去,跟周涤非低语几句,出来脱掉白大褂,正打算回公寓,南楼的座机号码在手机上闪个不停。   是陈景明。   八卦,总是插上翅膀飞的,是风口上的猪,迟早刮老爷子那。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43章   见到陈景明,老爷子不跟他废话一句, 直接下达命令:   “第一, 必须给我断了;第二, 去跟程程道歉,务必请求她的原谅,第三, 你做不到以上两点, 老子让你永世不得翻身,听清楚了吗?”   老爷子丁是丁, 卯是卯,知道这孙子脑子里除了女人最看重的是什么,说完后,看陈清焰那张死人脸, 终于爆发:   “听清楚了,就给老子滚!”   陈清焰面无表情地离开, 跟进门时一样。   老爷子发完火, 冷静一下,决定等一等再找简嘉谈话。   夏日白昼长, 陈清焰觉得今天格外长, 他看了下日期:六月二十二。   这一天,太阳直射北回归线,是北半球全年中黑夜最短, 光明最长的一天。   他给简嘉发了条信息:晚饭回家吃。   简嘉没有再开机, 她只是机械地从床上爬起来, 当作他会回来,把自己逼进厨房,冰箱里的食物全部拿出来,做完,摆上满满一桌。   她累极了,站在蓬蓬头底下,任由花洒一遍又一遍冲洗着自己。   七点五十,外头余光残存,陈清焰回到公寓,他一边换鞋,一边习惯性去找简嘉的鞋在不在,等看到歪倒的高跟鞋,他想起来,程程今天又去面试了。   陈清焰把她高跟鞋摆放好,在找她:“程程?”   桌子上是摆整齐的饭菜,他试了试,余温尚在。   但程程不在。   陈清焰是在侧卧小床上找到的她,她蜷在薄被里不动,屋里温度打得特别低。   “程程?”他蹲在床头,把被子掀开,简嘉一张脸捂得通红,眼睛紧闭。   陈清焰想亲一亲她,简嘉蓦然睁眼,她颤抖着同他对视:   “您是怎么做到的?”   他皱皱眉:“什么?”   “医院的那位,是跟您写信的那位吧?我是说,昨天夜里103救治的自杀病患。”简嘉想通了很多事,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才是第三者。自杀是吗?她同样记得看到的三次救护车。   这让她更痛苦,她不用看他的回信,也知道两人曾经有多相爱。   “你偷看了那些信?”陈清焰强压着怒火,下巴的线条冷酷。   简嘉不想再牵扯其他人,包揽过来:“是,我偷看了,是我不对。”她忽然萎顿彻底,因为,陈清焰等于承认了。   他跟晓菲姐姐重燃旧情,再续前缘,好俗套,好团圆,但为什么多出一个她?简嘉从被子里爬出来,她知道自己多余。   人一定要有自知之明。   “陈医生,我只有一个要求,离婚可以,但麻烦您先不要让我妈妈知道,其他的事,”简嘉撑着整个身子,摇摇欲坠,“我是说房子啊钱啊,请您给我点时间,我不会霸占您的财产。”   她已经没兴趣知道那些信的秘密,随便吧,跟小学生没关系。   收拾好包,她想出门,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离陈清焰远一点。   “我没有说要离婚。”陈清焰把她拦下来,攥住纤细的手臂,给拽回到沙发上按着坐下。   简嘉抽回手,用一种很悲哀的目光看着他:   “那位姐姐,是不是也结婚了,她还没离婚?”   陈清焰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女人的直觉准确地可怕。   两人沉默了片刻。   简嘉脑袋垂下去,她悲伤极了:“我不想对您口出恶言,但您这么践踏别人自尊是不对的,我承认,这场婚姻我也有错,稀里糊涂**,稀里糊涂嫁人,花了您那么多钱……”   她说不下去了。   忽然,抬起脸用力挤出丝微笑:“我跟您,不想撕破脸,咱们体面点分开您觉得怎么样?”   她说太多了,眼下,实在没力气纠缠。   “先吃饭。”陈清焰一直深深看着她,但简嘉的眼睛真正看过来时,他回避。   “我瞧不起您,陈医生,您从来没有面对的勇气,永远在敷衍,在拖延。”简嘉终于忍无可忍,她大眼睛里全是泪,抬起手,使劲给擦去了。   陈清焰显然被刺到。   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但情绪又习惯性被压在嘴角。   整张脸都朝下坠。   “不要再跟我用敬语。”他冷着面孔。   她其实是个心狠手辣的小姑娘,遇事不慌,有板有眼,说抽身就能抽身,之前的腻歪全他妈是演戏,影后级别的,奥斯卡都欠她一座奖杯,陈清焰觉得自己被欺骗。   “我不会跟你离婚,我不说离,你离不掉,简嘉,我拖也要拖死你。”他忽然变得戾气十足,但语调平静。   简嘉漂亮的眼猛一睁大,她哭了。   彻底崩溃。   她泪眼模糊地奔到门口换鞋,一只帆布鞋,一只凉拖,面对紧跟来的陈清焰,使劲一推,跑出了家门。   屋里安静下来。   十分钟后,陈清焰在决定动筷子吃饭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把话说的太重。   他揉揉额头,抓起手机和车钥匙,出来找简嘉。   小区里早没她的身影,陈清焰去调了监控,确定好方向,这时候,医院却打来电话:   “陈主任,那个,就是那个,病患她情绪不太稳定,您要不要过来一趟啊?”   小护士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措辞,对于周涤非。   103这一天太热闹了,风言风语的。   他站在原地,权衡了十几秒,掉头去103。   医院里,周涤非情绪非常低落,没有缘由的,她时好时坏,哪怕是陈清焰分分秒秒守在她身边,她也总是会被神出鬼没想死的念头攫住。   等陈清焰进来,她那双幽幽忽忽的眼,定在他身上。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   “我让你为难了吗?学长,对不起……”她气若游丝地问。   陈清焰笑一下,隐忍的苦涩,他坐到她身边握住那只柔软却冰凉的手:“没有,你不要瞎想。”   周涤非抱住他腰身,眼泪再次湿透他的衣服。   “我们离开南城好不好?”她的声音很小。   陈清焰下巴抵在她额头:“你想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但我不要留在南城。”   他不经意蹙蹙眉,顿了下:“好。”   等周涤非细微的呼吸声均匀响起,陈清焰走出来,他反复拨打简嘉的手机,统统是关机。   他的眼睛越来越冷。   简嘉什么都没带,她穿着两只不一样可笑的鞋子,走在马路上,帆布鞋的鞋带松松打了个死结。   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她就漫无目的地走,直到被人轻轻拍肩:   “简老师?”   她回头,好半天,分辨出是鹿祁连,因为他打扮得油腻,身上的香水味,也好重,看起来很不正经,对,是不正经这个词。   但又人模人样。   如果不是认识,简嘉一定会自觉的离这种打扮的男人远一些。   但此刻,她觉得真好。   “鹿同学,你能请我吃点东西吗?我挺饿的。”   鹿祁连把她带到一家水饺馆,又要了小炒。   她大口大口吃东西,一直低着头。   鹿祁连当然看见了脚上的怪异,看到她时,法语老师两眼迷离,跟孤魂野鬼一样游荡在灯光闪烁的都市夜景里。   新婚照片,都没来得及发朋友圈分享,这下,永远不用发了。   “真好吃。”简嘉搁下筷子时,想到这个。   “等下次,我也请你一回吧。”她恢复点精神,把头发朝耳后抿了抿。   “简老师,您回家吗?我送您回去。”鹿祁连犹豫提议,他觉得,法语老师今天有点失常。   但不好意思多问。   家?   简嘉眼睛一热,陈清焰没有追出来,他人呢?应该在103吧。   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看一眼她婚姻的破坏者,她怕认出某段记忆,然后自惭形秽,自己替晓菲姐姐保管了一段时间的陈医生。   还得还回去,这种挪用感,很糟糕。   “鹿同学,你能不能借我点钱。”简嘉回神,说这句时脸红了。   两人走出来,鹿祁连陪她走一段,她找个话题,想让气氛轻松些:   “你今天穿这么高调呀。”   鹿祁连默然了下,说:“简老师,我做男公关。”   是女朋友介绍的,告诉从青海来大城市打工的他,这个挣钱,所以,他的第一次,是被一个老头下药,走的后门。   确实挣了些钱,给女朋友买昂贵的包,昂贵的衣服,昂贵的化妆品。   他也是心甘情愿。   这个城市,光怪陆离下,什么事情都有,只是,你不知道。   简嘉停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愕,鹿同学清秀、年轻,穿牛仔裤理个平头就会像象牙塔里的学子。   “简老师,是不是挺不光彩的,我知道。”他说。   简嘉脸色有些苍白,这个世界上,生活在深渊的人们,其实很多。   她拍了下他的肩头,鼓励的:“你肯定有苦衷,对不对?其实,没什么不光彩,你知道,人在这个世界上有时候总是身不由己。”嘴巴发干,想起自己跳舞时被占去的便宜。   “我是为我女朋友。”鹿祁连打开话匣子,“其实,她本性不坏的,因为一些不好的事不愿意相信男人,对待男人就有点随便吧,简老师,”他突然转脸看简嘉,很显然,他信任这个老师,愿意说心里话。   “您说,她有一天会感动的吧?我们能结婚的吧?”   感动?简嘉重复了这个词。   是了,她的错误在这里,以为会感动陈清焰,但,感动不是爱情。   简嘉对鹿祁连笑了笑,没办法回答。   她的手机,被陈清焰,不知道拨打了多少回。   他靠在窗子那不停吸烟,鼻端的阴影,落到脸庞。   掐灭第五根烟后,告诉小护士:“有事随时联系我,我出去一趟。”   手机里,有周琼的号码,他迟疑看了几回,最终没有拨。   先回的公寓,果然,在床头地上找到她的手机,关机状态。   她没有回来。   陈清焰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心里那股火,越来越旺。   年轻姑娘精力旺盛,折腾起生活来,一样让他烦躁。   但脑子里,开始涌进些奇奇怪怪的新闻,出租车女孩遇害,滴滴女孩遇害,夜跑女孩遇害……他觉得手心出了点汗,再次奔出来。   陈清焰在车里排除网吧、洗浴中心等一连串场所,目光落在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上。   城市的夜晚一点也不寂寞。   凌晨一点的肯德基,原来是这样啊,简嘉托腮,望着玻璃窗外的车水马龙,大脑努力放空,尤其是,不要再去想陈清焰。   她不好意思什么都不点,要了个套餐,没吃完,趴桌子上睡着了。   隔坐的男生,也睡着了,半张着嘴,还淌口水。   冷气嗖嗖。   陈清焰在凌晨两点二十七分时,找到了简嘉。   他头发湿透,四肢滚烫。   走进来,看她片刻,刚想把人弄到背上,简嘉却醒了,然后,是剧烈的挣扎:“你不要碰我!”   她奶凶奶凶的。   把同样的话还给陈清焰。   店员赶紧过来看情况,简嘉躲在人背后,有厌恶:“我不认识他。”   陈清焰略微惊讶地看她一眼,嘴角紧抿,脸色变得难看。   “这位先生,不好意思。”店员也很警惕,随时可以报警。   他没说话,而是走出肯德基,从车里拿出电脑和薄外套,再回来,简嘉已经又软软趴桌子上不动了。   外套给她轻轻披上,这次,她居然没反应,睡得够快,他极为不快地看了她几眼,能吃能睡,一点问题都没有。   于是,在店员的指指戳戳下,陈清焰也点了份套餐,原封不动放着,随后,打开了电脑忙事情。   手机调的震动,他时刻等着它响。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44章   周涤非醒来后,发现他不在, 她问护士, 护士连忙给陈清焰打电话, 挂上后,告诉这个特殊病患:   “陈主任很快就到。”   “他有说做什么去吗?”   小护士挺为难:“只说有事。”   周涤非凄凄楚楚地笑了笑,问道:“请问, 哪里可以用烟?”她翻了翻自己的包, 里面,有陈清焰给买的港版柠檬爆珠。   正是他上次去香港带的, 即使见不到她,但依然会认真购买。   以前恋爱时,去南京玩儿,也抽金陵十二钗, 烟味淡,两人接吻时很享受这个味道。   周涤非先给台商回了个电话, 温柔喊“老公”, 说几句自己出差的事,南城有师姐的店, 一切都很完美。   陈清焰把睡得死沉的简嘉先送回了公寓, 她伏在背后,长发痒着自己的脖颈,人很轻盈。   但陈清焰分明觉得整个世界都压在了身上, 跟婚礼的某一刻, 特别重合。   甩都甩不掉。   丝丝缕缕纠缠着。   怕人又跑, 他直接从外面反锁,再赶到103时,周涤非一头秀发在风中飘舞,她吸烟的姿势,还是那么美。   她没什么话问他,只是笑笑,让他上床,两人挤到一处,周涤非在他臂弯里闭上了眼。   103这些八卦,被张姨知道,跟沈母一起打牌时啧啧惊叹:“幸亏秋秋那个事当时没成,花花公子,哪里是那么好驾驭的!”   沈秋秋听到时,是难得的休息时间,睡眼朦胧下楼来跟阿姨们打招呼,精神一振。   在问清楚后,笑的不要太讽刺:   陈清焰够狠。   沈秋秋觉得陈清焰真是太独特,尤其,这种独特用在女人身上,有种浇辣椒油的美味刺激感。   晚上约许远时,当做笑话讲给他听,她的讽刺是最擅长的面带微笑式侮辱。   “那位陈医生,到底多少前女友呢?”沈秋秋也好奇。   许远摩挲着咖啡杯,足足八分钟,他在判断这里的信息,只言片语间,可以肯定,周涤非住进了103.   南城的好三甲,不止103,许远的眼眸里风景变幻了很多次。   你永远都看不到我,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心想,拿起笔,不知不觉地在纸张上写下根本不是他平时字迹的三个字:   陈清焰。   很丑,很乱,曾经给周涤非写了无数次的信封上面,就是这个样子。   “哎,”沈秋秋瞥见了,笑吟吟的,“许总的字是不是该练练?”但疑惑许远没事写陈清焰的名字做什么。   许远不等她问,自己笑了:“陈医生这个人很难搞的,我倒怕他,上次去103推销西塘的器械,真的是功课要做足。”   两人这次闲聊,许遥是半路插进来的,大大剌剌把高跟鞋一踢,也不知道在跟谁撒娇:“热死了,好烦夏天!”   她穿低胸吊带连衣裙,波涛汹涌,在哥哥面前毫无顾忌。   连喝两杯冰饮后,发现许远这次居然没跟沈秋秋去上床,反倒让人走了,咬着吸管笑:   “操腻了呀?”   许远面色阴晴不定:“我去趟103。”   “你去103 干什么?”许遥警觉看他一眼,“生意的事儿不是谈好了吗?”   “生意是生意,我跟他,有其他的事。”许远摸了摸下巴,站起身。   许遥努力消化这个“其他的事”,忽然炸开,“怎么,那个姓周的女表子回来了?!”   “你给我闭嘴!”许远忽然发火,事实上,他一直太骄纵许遥,他总觉得,她只是小孩心性,满嘴跑火车,说着惊世骇俗的话只是无聊博存在感,对于她三番五次称呼周涤非为“女表子”,忍而不发。   但吼完许遥,三秒钟,他就后悔了,许遥如他所料,先是一愣,继而开始各种砸摔哭叫:   “我就知道,没有人爱我,没有人!我恨死你们了!”   她居然想到了简嘉,她曾在最无忧的岁月里付出过真心的一段浅显友谊,但简嘉,也会抢男人。   没有一个好人。   许远花了足足四十分钟安抚妹妹,怕她歇斯底里到中暑,先开车带她回别墅。   焦头烂额出来时,他觉得自己快中暑才是真的。   他坐在车里给周涤非打电话,手微微抖着,但很快控制住了。   一时没人接。   但许遥的信息却忽的出现,她窝在沙发里,恶狠狠地摁手机:   我见过那个表子拿男人的钱,她要了,你读高二那年,信不信由你。   她知道这可以伤害到许远,周涤非是谁?是一中当年那群□□丝男生的女神,包括傻逼许远。   还有,许遥后来才知道的陈清焰。   许远直接从车里下来的,关门声太大,惹得别墅的佣人都忍不住探头探脑看。   “你给我说清楚。”许远把许遥从沙发里拽起来,许遥觉得自己要脱臼了。   她开心地笑,特别舒爽,当年懵懂无知看到的一幕成年后自然会明白,这个秘密,她藏得长毛。   “她卖呀!”   看着许远愤怒到扭曲的五官,但那张面孔,居然还能悄然无息,许遥笑得很奇怪:“许远,你到底有没有上过她?”   她记得,那个时候,许远总是神神秘秘,但甩不开自己,因为她太鬼精,狗鼻子一样总是能嗅出这个世界上任何一点风吹草动,许远会人物素描,一张张,收在地下室,全是周涤非。   当时,许遥在一中初中部,周涤非是学校风云人物,她家里穷,但她美丽又有才华,那几年某作文大赛搞得如火如荼,周涤非拿过a组一等,文章常在某畅销校园刊物上发表,从老师,到学生,没有人不认识周涤非。   她本人忧伤神秘,家世不好,这又平添几分所谓遗世而独立的气质。许多男生,都愿意跪舔她,但她跟任何男生都保持着绝对的距离。   再后来,有人说她有个大学生男朋友,**。   到底许远是怎么勾搭上的她,许遥至今不知。   许远那张跟被泼黑漆一样的脸,又在眼前放大,许遥收回思绪,懒洋洋挑衅他:   “求我,你们都来求我,我就把周涤非的秘密都告诉你们。”   她忽然就想到了陈清焰,咦,怎么以前没想到呢?   哦,以前她不知道陈清焰和周涤非的事情。   许远松开她,知道一时半刻撬不开她的嘴,没关系,她哪天憋不住自己就会说出来,越逼越没用。   驱车来到103,因为现在西塘和103的合作关系,脊柱科有人认识他,许远直接告诉对方:   他来探望一个叫做周涤非的病人。   找到病房,不是难事。   但许远没急着进去,他在楼梯那,冷笑两声,然后给简嘉打电话,可惜占线。   隔壁公寓里,简嘉被陈清焰锁住了。   门打不开,甚至简母打电话找她时,简嘉都只能撒谎,自己在跑工作的事,而公司,也确实给她刚通了电话。   是那个财务总监,声音很谦和。   她不抱任何希望地打给陈清焰,破天荒,陈清焰这一回在响铃两声后接了电话。   “陈医生,您为什么反锁了门?”简嘉不愿跟他争执,语气平和。   陈清焰不冷不热:“我说过了,不要再说敬语。”   昨天的事,像没发生过,他看起来还是冷漠如冰,一锤子下去都不会碎的那种。   简嘉咬住唇,心里再次难受起来。   “我已经让程述过去了,爷爷要见你。”陈清焰简洁说,随即挂电话。   不用他挽留,陈景明老同志自然会。   几分钟后,程述果然到了,把门打开,简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冲程述微笑:   “程医生,您好,太麻烦您了。”   程述尬笑:“程程,别介呀,这么客气。”   但她没有动的意思,程述更尴尬,陈清焰交待了直接把她送南楼去。   “他是不是在陪着她?”简嘉垂着眼睛问,不知怎么酝酿出来的,费尽力气。   程述多看她几眼,简嘉很漂亮,就是这样安安静静坐那儿特别有种无辜美,让人觉得去伤害她,会遭天打雷劈。   至少,程述是这样感觉的。   最糟心的是,程述非常清楚她这句问的是什么。   “呃,学长他今天特别忙,有个交流会在103举行,他是主发言人,所以,我带你去见陈老。”程述真假掺半地说,“程程,有什么问题好好沟通,大家都成年人,动不动就离婚什么的不大好。”   简嘉柔和一笑,“嗯”了声,跟程述离开。   但靠近103,她开始恐惧。   那里面,有他,也有她,简嘉迈不开腿,她怕一个不留神,要撞上,那样太难受了,103所有人都知道陈清焰新婚出轨,而他的傻妻子,会像大部分女人那样,被劝一劝,老掉牙的陈词滥调:   男人呀,都这样,知道回家就好了。   一点都不稀奇。   简嘉情不自禁朝后退两步,她攥了攥掌心,哽咽告诉程述:   “程医生,对不起,我不想进去。”   她踩到后面人的脚,转身要道歉,一双温热的手掌推了她一下。   是陈清焰。   他黑眸扫过她的面庞,表情蛰伏。   但依然冷淡,陈清焰一个字都没跟她说,而是,直接错开走掉了。   “你还是没有话要跟我说吗?”简嘉看他清冷挺拔的背影,鼻子发酸。   她轻声问的,以为他没听到,陈清焰却转过脸来,凝视她:   “程程,你想听什么?”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45章   简嘉默默看了看他, 不再说话。   两人暂时分道扬镳, 陈清焰大步往会议室去, 他是103的第一门面,完美的皮囊穿过大厅,进了电梯,一脸波澜无惊。   他想知道程程面试怎么样了,却觉得未免太刻意, 开不了口。尽管,陈清焰眼前总时不时晃起一张创可贴。   南楼的警卫把人放行进去, 程述也一堆事要忙,最重要的,气氛不太妙,赶紧撤了。   简嘉见到陈景明的一刻,眼更酸, 她温柔笑笑走上前去:“爷爷,您找我?”   屋里换了新的绿植,其他没变, 她第一次来时非常开心。   “程程,事情我都听说了, ”陈景明坐在轮椅上,神色严肃, 手里的拐杖点了两下, “陈清焰跟你道歉了吗?”   她稍微一愣, 很快说:“道歉了, 爷爷您千万别气到自己。”   简嘉没犹豫,第一时间为他打掩护,她看到老人眉宇间团出的那股怒气。   陈景明何其精明,但不点破,手杖攥得死紧,如果陈清焰在眼前,他一定要动用武力。   斟酌片刻,觉得老脸没地方放,但还是开口了:   “给他次机会,程程,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你们到底刚新婚,”说到这,陈景明觉得自己要心梗,陈清焰这个混蛋难道不知道自己新婚?他已经动用关系,让周涤非必须出院,趁早滚。   103的床位那么紧张,不是给陈清焰那孙子作死用的。   “我想,没有炸不开的碉堡,”陈景明拿出革.命的态度,“不光你会考察他,组织也会,程程,你意下如何呢?”   老人殷切地看着她,目光里,有期待。   陈家是要脸的。   简嘉沉默一会儿,望向老人,温顺地点了点头:“嗯,我听您的。”   陈景明顿时松了口气,长长地吁出,连说了几个“好”。   “如果陈医生不肯改变,我是说如果,爷爷,我恐怕不能再给您当孙媳妇儿了,对不起,请您体谅我。”简嘉在离开时,轻轻补充,她已经声线走样。   陈景明脸色很差:“陈家是讲道理的,你放心。”   半上午,开始变天,远处乌云乱滚,咄咄逼人卷过来,城市漂浮在巨大的云雾中,被闪电击中,顷刻间,雨点子就把玻璃打得噼啪作响。   周涤非接到了出院证明。   病床周转率这种东西,在103,更要讲究,五湖四海的病患都在等床位。   她本来也想离开,但陈清焰不在,帮她跑手续的人都可能要麻烦苏医生,周涤非没找她,因为,许远准确无误地出现了。   他进门后,没说话,静静看她很久。周涤非一点都不意外,她看了看窗外的雨,说:   “我们都挺适合这种天气,不配见阳光,我记得,我们也好久没见了。”   许远满脑子不停回放许遥的话,但他不敢问,周涤非变得时真时虚,这个女人……他眼睛贪婪地盯住她。   “你打算跟陈清焰在一起吗?”许远问。   “是。”周涤非从没这么坚定,她手臂上有伤疤,台商留的,离婚就在下一步。   “我想跟学长,生个孩子。”她说完忽然就无比感伤,这句话,显然深深刺激到了许远,他冷笑:   “那你折腾这一圈做什么?如今,还要担负骂名?”   两人是低声用言辞交手的,很快,淹没在外头越来越大的雨声里,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陈清焰会议散后,看下雨了,特意跑回车里找出那把fox撑着到病房。   这个时候,许远去为周涤非办出院手续,两人在门口相遇。   许远轻松应对:“好巧,陈主任,新婚也在忙?”   陈清焰不愿多说,点个头,却发现许远竟先自己一步,进了单人病房,他疑惑地看着。   “哦,陈主任,我来替同学办个手续。”许远笑着解释,里边,周涤非在喊陈清焰:   “学长?是你吗?”   诡异的三人行。   陈清焰从来不知道许远跟周涤非是同学,而且,看起来私交应该不错。   他不了解周涤非的社交圈,从来不,他只知道,周涤非独来独往,神秘莫测。   她不愿意说的人事,他从来不会逼她。   周涤非很平静地介绍两人认识,但许远却笑言:   “南城真是小,没想到。”且很聪明地避开陈周关系不提,现场表现,只是个合格的老同学。   陈清焰不屑商人的那一套,他骨子里的清高和教养,让他面对不喜欢的人时,是疏离的客气。   碍眼的人走后,陈清焰发现自己竟一点也不好奇周涤非和许远之间的过往,却想起另外一件事:   大哥哥是谁?   这个念头,太荒诞,出现的仓促甚至,陈清焰莫名把简嘉写在笺纸上的那句话,跟刚走掉的不速之客联系到了一起。   “你要住哪儿?我来租房子?”他掐断思路,坐到周涤非身边。   对于出院,他没表态,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周涤非的情况确实是可以出院的。   “我想和你住一起。”她头一偏,靠在他肩膀上。   陈清焰黑眸不动,顿了顿,他把伞取过来给她摸那只兽头:“你喜欢的雨伞。”   看,关于她的一切,他统统记得,周涤非望着他,突然含住泪去亲吻陈清焰的薄唇。   这个男人,还是她的。   陈清焰没有闭眼,他下意识蹙紧眉头,她的吻,蛇一样湿冷。   他按住了她的肩膀,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我带你去吃东西,有想吃的吗?”   但在把人带出去前,他去了趟洗手间,掏出手机:上面没有简嘉和他联系的痕迹。   又是这样的雨天。   简嘉被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包围,这令人难过。她从法语班出来后,领到薪水,然后独自去了商场,挑两件打折裙装,准备后天去公司穿。   雨太大,伞不顶用,简嘉湿哒哒地跟着人.流进了地铁,她靠在那,安静地眨着漂亮的眼,有人悄悄拍她,可以回答某论坛上“你见过的普通人能好看到什么程度”这个问题。   进小区后,一抬头,灯是亮着的,这代表着陈清焰在家。她又看看简母和周琼住的那一栋,也亮着,但她不能去,她怕自己在妈妈面前演不下去戏。   简嘉抱紧袋子,蹲在车棚下,发语音喜笑颜开告诉妈妈,平安到家。随后,一个人继续发呆。   雨势很急,外头没有人,除了进进出出的车灯闪着,陈清焰本来已经回到家,桌上的鲜花,有枯萎的迹象,他又开车去买。   他只记得五颜六色,但不知道简嘉平时到底爱买什么花。   买了店员推荐的洋牡丹,花色丰富。   左转时,车灯打在一个熟悉的身影上,他看到对方拿手遮了下眼睛。   陈清焰从地下车库出来,一手抱着花,一手撑伞,再到车棚,果然,简嘉还蹲在那,动也不动。   “怎么不回家?”   她雨天里的游荡让人生气。   简嘉抬头,迅速看他一眼,默不作声重新打开伞走进雨幕,两人都没再说话。   进门时,陈清焰想帮她拿拖鞋,简嘉则飞快鞋子褪掉,光着脚,匆匆拿好换洗衣服躲进了浴室。   他随便把花往瓶里一插,此刻,应该回暂时给周涤非安排的酒店,但他只是点了支烟,坐在沙发里。   十几分钟后,简嘉出来,绕开他,蹭蹭蹭跑进的小侧卧。   门被带出一声响,余音久久不散,都扣在陈清焰心头上。   他没什么表情地站起来了,走向侧卧,摸向门把发现没反锁便进来:   “吃饭了吗?”   简嘉背对着他擦头发,忽然笑了,非常苦涩的笑容,这个点,他问她吃饭了吗?想必是陈医生吃撑了,脑子坏掉。   “程程,你是不是不打算和我说话了?”陈清焰冷冷注视着她的背影,眼睛深邃。   简嘉回头,轻声问:“您为什么还不走?不应该去陪着她吗?”   她和他说话,但一下就拱起陈清焰的火。   他终于记起自己最想问什么,在等她洗澡的空隙间。   “你呢?急着和我离婚,是你的大哥哥又有下落了?”   简嘉一阵直抖,控制不住的,眼睛里迅速聚集了两颗泪,但是那种倔倔的表情:   “对,我刚得知大哥哥的下落,真不幸,他死了,我会努力忘记他。”   陈清焰愣了下。   但第一反应却是,小孩子的爱恋也可以这么深刻?   她那个时候,不过十三岁而已。   他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对于见鬼的大哥哥。   仔细看着她的脸,他说:“我不知道你有这么难忘的初恋,抱歉。”   陈清焰说这话时,面孔的神情,慵懒淡薄,他迈着长腿走过来坚持要替她擦头发,简嘉放弃挣扎,他比她力气大太多。   “我答应爷爷了,不离婚,他说,应该给您一次机会,是啊,谁不会犯错呢?但陈医生,您会要吗?”   简嘉梦游似地忽然问他,总想哭,程程,你太没用啦,她在小小的心里骂那个爱着陈医生的自己。   是吗?陈清焰慢慢揉着她的小脑袋,他想起分院的事,竟无声一笑,程程爱他,她那么勇敢无畏,连hiv都不怕,跟自己离婚?不可能的。   程程不会舍得离开。   他当然最清楚深爱一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牺牲。   陈清焰忽然就明白了,简嘉在欲擒故纵。   小姑娘很精明,拿离婚威胁自己。雷声大,雨点小,这样的小技俩实在不算什么。   想通这一点,陈清焰低头吻了吻她馨香的秀发:“程程,别跟我用敬语。”   说完,他拉她起来,特别想把香软清甜的身体抱在怀里,和她温存。   简嘉渐渐僵硬,她痛苦地摇头:   “对不起,陈医生,我做不到我没办法像您那样,可以毫无芥蒂地去和不同人做最亲密的事情。”   陈清焰也跟着一僵。   手慢慢松开她,简嘉一直垂着脑袋,往墙上靠,声音柔细:“陈医生,我累了,晚安。”   结局是分开,最后一定要体体面面的,她想,努力支撑着整个身体不倒。   “程程,”陈清焰慢慢靠近,又有阴影投下,他鬼使神差说出一句,“再等我一段时间。”   他真的非常非常想抱住她,最好,程程能跳到他身上来,他一定会托住她,不放手。   等什么呢?简嘉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瞳仁那里,是多余的自己。   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看见。   但她只是努力冲他笑笑:“好。”   灯光下,她的眼睛更动人,光泽纯净,陈清焰忍不住把人深深揉在怀里,外面雨声清晰,跟他的心跳一样。   重新找到柔软的唇,陈清焰又开始霸道地索取,他用最娴熟的技巧和毫无节制的情感宣泄逼她动情。   两人拉扯出一股张力,简嘉拼命扭动,他把她重新推顶在墙上,全身心去吻她。   那种自我背叛的分裂感让陈清焰此刻,尤其疯狂。   简嘉的膝盖被顶开。   她知道他又想做什么,窒息地哭出来,绝望透顶:“求您,我不要我真的不要,您不可以晚上睡我,白天凶我,我也是人……”   陈清焰在喘息中停下动作,胸口猛地吃痛。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46章   她恐惧地看着自己。   陈清焰潦草收场, 好半天, 没说出一句话,对方没动情, 他自己的耳朵根却因动情而起的一片红没消下去。   他冷睨:“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像个普通恋爱中的男人一样斤斤计较。   但又有一种丰沛的无耻。   简嘉哆嗦着把被扯下来的蕾丝内裤穿起,她一脸水光, 低着眼:“我不想跟您吵架, 您有事就去忙吧。”   陈清焰一动不动, 两人僵局,他英俊的眉眼重变冷酷异常, 但明显受伤。   转身从公寓里出来。   坐进车里, 他静默不动攥着方向盘独处许久许久,冷漠的雕塑脸, 被时间定住一样, 只有雨不停地下, 一个小时后,陈清焰驱车去了酒店。   门卡一插, 立刻被人环住了脖子,周涤非吻上他的脸:“我好怕你不会回来。”   她尚虚弱, 需要静养, 陈清焰横腰把她抱起,放到床上, 埋头在苍白的颈肩处狠狠咬了一口, 周涤非闷哼一声, 紧紧搂住了他。   但陈清焰没有继续任何动作, 他被新的空虚占据。   周涤非是心思敏捷的姑娘,她托起他的脸:“学长,跟我在一起你是不是不快乐?”   陈清焰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点了点她精致翘起的鼻端:“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总生病?小脑袋瓜里想太多。”   像从前那样耐心哄她,他起来,倒好水把包里的药拿到眼前,看着她吃下。   没有做。   陈清焰抱着她睡了一夜,他身上的味道,还是如此清冽。   天要破晓时,雨住风停,南城的热浪卷土重来。简嘉入职后,在每一个白昼如焚的工作日里努力适应,做好基础核算折腾两年的心理准备。   跟很多新人一样,从打印复印跑起,勤快、机灵、极有眼色。项目组长是个三十余岁的干练女人,一周后,把简嘉弄过来,丢给她几个项目底稿,精致的妆容后藏着犀利的眼:   “小朋友,试一试帮我忙。”   她阅人无数,看出这姑娘是个好苗子。   公司大,做事规范,流程清晰,简嘉是个喜欢在规则内挑战自我的人,她果断接手,在喘口气透过玻璃窗朝底下汹涌的人.流车流望过去时,会想到陈清焰。   一周了,整整一周,两人没见面。   陈清焰永远在值夜班。   这中间,简嘉接到过来自婆婆的两次电话和三次陈景明的电话,彼此言辞间,都是歌舞升平的气象,双方也就默契地先维持着繁荣而平静的泡沫,没人去戳。   倒是简母,在附近找到一份园艺超市的工作,但对于近在咫尺,却在新婚后就不见女儿女婿再成双入对出现这一现象,感到疑虑。   累成狗,简嘉在母亲这边吃饭,胃口非常好。   “程程,你们婚假以后还补不补?”简母为她频繁夹菜,那一边,周琼也在观察她神色。   简嘉喝口豆浆顺顺,她笑:“没办法,103离不开陈医生,我猜院长不会补我们了。”故意用一种又自豪又无奈的语气。   饭桌上,简嘉含着筷子,事无巨细地说光公司的事,简母和周琼都不懂,完全插不上嘴。   “程程,我觉得你怎么变聒噪了,像知了猴子。”周琼翻白眼,打掉她伸过来的筷子,“哎,你饭量也越来越壮观,小心陈医生嫌弃你。”   提到陈清焰,她整个人都抖了一下,但是哈哈笑:“我本来就聒噪。”   一场戏演下来,人疲累。   十点半左右,陈清焰回家拿移动硬盘,侧卧的灯亮着,简嘉在跟一堆数据打交道。   她听到些微动静,知道是他回来了。   其实,陈清焰每晚都会回来一趟,但通常是凌晨两点后,侧卧漆黑,他会悄无声息进来,借客厅的余光,在她床头站上那么一会儿。   简嘉真的很能睡,香甜、平稳,好像世界上没有任何事能让她烦恼三秒。   几次伸出的手,都又缩回来,陈清焰怕弄醒她,自己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程程,在哪家公司上班?”他站到开着的门那问了一句,她上班的第一天,就已知道。   他的声音仿佛上一回听到是上世纪的事,但沉静深邃,一如往昔,简嘉胸口顿时充盈起一波律动。   她立刻恨自己没出息。   “鑫盛。”简嘉转过身,回答他,背对人说话毕竟非常失礼。   但没其他的要说,她甚至,不太想抬脸看他,怕看到那双黑沉沉的眼,又不自觉被吸引。   “还习惯吗?”他又问。   “挺好的。”简嘉略拘谨地回着他的话,两人一周没见,一下变作陌生人。   “饿不饿?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陈清焰觉得她好像瘦了,白嫩的脚,伸在那,不知道有没有被高跟鞋又磨出泡。   空气静止片刻,简嘉摇摇头:“我不饿。”她转过身,准备关电脑听听音乐,收拾下家务换脑子。   可陈清焰,他为什么还不走?   “我饿了,能不能陪我去吃个宵夜?”陈清焰看着她,目光一直没移开。   他跟她断了吗?   简嘉脑子里疯狂地闪现这个念头,但下一秒,她阻止自己自作多情,只是说:   “我给你做行吗?外面也不太干净。”   她现在还是陈清焰的妻子,仅此而已。   “不用,我们出去走走,你总坐着对腰椎不好。”陈清焰已经朝门口走去,给她拿舒服的平底凉鞋。   两人下楼,一前一后,简嘉在陈清焰后面去踩他的影子,修长、浓重,她有点恶作剧式地一脚又一脚。   陈清焰余光瞥着,她正抬纤细的小腿,裙摆一晃又一晃的。   装作不知道,任她踩。   但他忽然收步,简嘉撞了上去,陈清焰便顺势把她搂在了胸前:“我们明天回趟军属区大院?”   简嘉贪恋他的气息,但自觉挣开:“我跟妈说过了,最近特别忙恐怕没时间回去。”   “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一顿饭而已。”陈清焰淡淡说,他在一家豉油炒面小店前停了下来。   真的是饿了,晚上他错过饭点,干脆没吃,此刻,又要了两罐啤酒,陈清焰一人吃了很多很多,鼻尖沁汗。   坐姿随性,也会翘二郎腿,跟平日上班时的讲究判若两人,简嘉想起两人那次在米其林用餐,他矜贵淡漠的样子,竟然想笑。   是夏日,但陈清焰看起来永远清爽、干净,长袖衬衫卷到一半,手腕上的表又碎成那种海冰蓝。   他今天穿的白衬衫,领口微敞,露出整肃的隐隐锁骨。   简嘉忽然觉得陈清焰很像一朵玫瑰,冷漠地开着,但玫瑰花不需要性别,陈医生却是雄性动物。   她不能免俗地注意着陈清焰的皮相,极具诱惑的皮相,因为看起来,他永远高高在上。   不过,俊美无比的赫利俄斯也得吃饭不是?   “程程,盯着我干什么?”他捏起啤酒,眉梢微动,好像两人之间什么龃龉也没有。   简嘉躲开,陈清焰却把她脸又扳过来,问她:   “是不是想看清楚我?”   简嘉不说话,陈清焰看着她,想拉她的手却只是放低了声音:“程程,上次的事,我觉得你对我有误会,我们每一次……”   说的她心慌,简嘉匆促打断他:“别说了,陈医生,现在不说这个行吗?”   她很乱,觉得不是沟通的好时机,陈清焰蹙下眉头,没勉强,压下去自己那只险要摸她的脸的手。   那边,老板笑看过来两眼:这对极其养眼的小情侣似乎在闹别扭。   陈清焰没有年龄感,他的年纪永远只随服装而变。   简嘉则紧跟着无力笑笑,灰灰的。   这个时候,陈清焰再次收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他这几天,收到好几条,不同的号码,屏蔽了,再发。   一样的内容:   陈医生,想知道你女神的秘密吗?联系我,我就告诉你,免费的哦。   无聊。   但对方好像越挫越勇,锲而不舍。   他甚至懒得去想对方是怎么搞到自己联系方式的。   简嘉从他脸上看不出端倪,但手机屏幕,分明在照亮着他的脸。   她站起来:“我先回去了,您忙吧。”   他抬头,目光一下落到她心上,精准得滚烫。   “我们一起走。”他告诉她,起身去结账,发现店里也卖冰淇淋,转身想问她要什么口味,简嘉已经走了。   陈清焰本要追上去,那头,陌生号码竟然打了过来,他迟疑下,还是接了。   “陈医生,好能存住气呀!”耳畔笑声刺耳,许遥正对着空气吐烟圈,她快无聊死了。   白天,她从手机里看到许远带周涤非去了市内一家婚纱店,做到这很简单,她下载个app而已,连接许远的行车记录仪。   随时查看监控画面,真的很刺激,许遥觉得人生太有趣。   偷窥别人的生活,是南城版的《窃听风暴》,比东德的时代更契合高科技爆炸式发展的当下。   陈清焰觉得笑声熟悉,稍回想,他超强的记忆力开始起作用。   不过,他非常冷淡:“有事找我?许小姐?”   许遥对于他还记得自己,有种不期而遇的巨大惊喜,按捺住,浮起的却是恶意:   “呦,我以为贵人多忘事,没想到,陈大少,记得我们这平头小老百姓,”她发泄式秃噜完一串不重要的,奔向主题,“听说,陈大少和一中的公交车喜重逢呀,恭喜恭喜,上女表子的感觉还好吗?”   陈清焰嘴角抿成一线,耐着性子听完,眼睛里,已经燃起火苗。   他不打女人,但如果许遥在眼前,他难能保证自己不动手。   他没说话。   “哎呀,是不是气到要送殡仪馆?陈大少,我可以告诉你,你呢,和我哥哥一样,都是傻.逼,这么多年爱着的是个女表子,千万别不信,你去问她,是不是中学就卖呀?”   陈清焰挂了电话,他黑眸里没有显山露水一点情绪。   一路上,连闯几个红灯,他没在意。   但周涤非竟然在酒店门口等他,她穿亮眼丝滑的油绿裙子,细细的吊带,伶仃的背,寂寞地抱肩坐在台阶上吸烟,在夜色里。   路过的,无人不张望,她的五官并非绝美没有瑕疵,但气质独特。   更何况,绿裙子是那样美。   她转头看见陈清焰,揪住裙子,跑向他,第一时间缠住他痴吻。   陈清焰的手在无处安放片刻后,最终,还是抱住了她。   周涤非不禁颤抖,胃里都在发烧,她拽着他的衬衫,哑着嗓音:“和我做.爱,学长,好不好?我要和你做.爱。”   她哭了出来。   这句话,让陈清焰浑身血管都跟着破裂。   两人几乎是纠缠着撞开的房门,周涤非疯狂地吻他,陈清焰被她近乎错乱的唇舌席卷得山崩地裂,他此生的挚爱,要和他做.爱,陈清焰脑子是空白的,他要怎么拒绝?   人生最宝贵的十年,他都在和一场糜烂的虚无一直较量着,像最笨拙的隐喻。   没游过时间,陈清焰最终被推回往昔岁月。   时间也再次分叉。   周涤非牵引着他的手,口中呼出痛苦的气息:“把这件裙子撕裂,学长,你撕裂它。”   丝绸被撕裂的声响,非常清脆,利索,陈清焰抱着赤.裸的她,滚进了柔软的大床里。   他的衬衫纽扣,被她一颗一颗解开。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47章   身体像一只蜥蜴那样重新苏醒过来, 但周涤非始终干涩。   她没有办法湿。   像是不洁和矿物组成。   无论陈清焰如何温柔让她容纳自己, 周涤非疼到痉挛,她死死睁着眼睛注视在上方的他, 脑子里全是漆黑的过往。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   痛感和失望同样在陈清焰胸口泛滥, 他爱抚着她的脸, 想要从她的身体离开。   “不要!学长, 不要离开我……”周涤非忽然撑起身,抱紧他。   陈清焰肩头起伏, 他低喘贴上她的耳朵:“对不起, 我弄疼你了。”   周涤非的泪水再次打湿两人。   中间,只能不断借助润滑的外力。   他还是把十年的所有全部释放在了她的最深处。   似乎应该完满。   但丝毫感受不到任何灵与肉统一的喜悦, 而是卑琐。   最后抱住她倒下时, 耳畔所听皆是雷鸣, 一半是乌有,一半是破灭, 她始终干燥。   “你的新娘,穿的是我改过的婚纱, 你知道吗?”这是两人事后, 周涤非说的第一句话。   程程。   这个乳名缓缓扫过陈清焰的大脑,像凌迟, 他目光收紧, 伏在周涤非的发中:   “不要提她。”   周涤非感到他身子微微动弹了一下, 她抬眸, 问他:   “你爱她吗?”   这个问句,有春天里火烧灼灼桃花的美感。   陈清焰被逼到没办法回答,他再一次重复:“她是被我牵扯进来的,跟这件事没关系。”   他不愿意这个时候想简嘉,忽然觉得亵渎。   “你知道吗?我多想穿着那件婚纱嫁给你,但我做不到,我真的很嫉妒她,又太羡慕她,我看到你吻她,你一定很喜欢很喜欢那个女孩子,我实在太坏了,学长……”周涤非抱着他的脑袋呢呢喃喃,她觉得自己应该去死。   陈清焰黑眼睛微闪:“你去了婚礼现场?”   “没有,是许远。”周涤非说。   陈清焰没说话,沉默下去。   在两人提到许远这个人时,许遥依旧在酒店外。   她太兴奋了,尤其,是打电话给简嘉时:   “程程,送你个礼物好不好?你一定特别惊喜。”   公寓里,简嘉正准备休息,被这通陌生的电话搅得困意全无,她早删除了许遥的联系方式,但显然,对方保存着。   只能客气说:“不用,谢谢,我要休息了,不好意思。”   许遥格格笑,高跟鞋踢着草坪,又回头看一眼酒店:“别睡呀,程程,你老公这会正跟女表子开房野战呢,不过来捉奸啊?”   简嘉听得阵阵耳鸣。   “别不信啊,加我微信,我这就让你相信。”   这语气,跟搞传销的呢。   简嘉知道应该拒绝,许遥这个人,最爱胡言乱语唯恐天下不乱,她的话,怎么可以相信?   但她抖着手,重新加了对方微信。   照片发过来,顷刻,呛的眼睛火辣辣一片:陈清焰在和一个穿绿裙子的女人亲吻,他们拥抱热烈。   简嘉捂住了嘴巴,她没办法再保护自己,最后一层铠甲像蒲公英一样,碎在光影里。   “程程,我很够朋友哦,花大价请了几个打手替你教训老公,哈,陈清焰浑身上下哪儿最金贵?哦,不是那根东西,是手吧?我给你打残了怎么样?”许遥恶毒的笑声,飘满了夏夜。   不可以。   简嘉忍住一呼一吸间的那种疼痛感,她快痛死了,但残存的意志里是陈清焰的手不可以被毁。   她知道她曾经的好朋友是个多么疯狂的女人。   “许遥,这是我的家事,你没有资格管,你不要胡来,你如果胡来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她声音像要溺水,但挣扎出冷静。   许遥更鄙视她了,心里骂她贱。   “哦,人不是我找的,是女表子老公找的,我告诉你啊,女表子的老公是湾湾老男人,怎么样?栽赃给他最合适吧?”许遥若无其事又点了根烟,抚弄着卷发。   简嘉脸一白,她没时间仔细消化这些信息,迅速问对方地址,然后,打给程述,紧紧攥住手机:   “程医生?陈清焰可能要出事,咱们一起过去行吗?”   她努力把自己的痛苦放逐得再远些,匆忙从公寓里跑出来,向103的方向。   气喘吁吁见到程述时,她弯下腰,心口慌得疼。   程述把人快速带上车,简嘉还在颤,把手机给他看:   那里有许遥发的定位,再往上,是陈清焰的吻照,程述忍不住点开,在认出两人的刹那,骂了句“艹”,他明白过来,简嘉这是要去捉奸在床。   像是陈清焰能做的事情。   “有人想毁他的手,程医生,快点好不好?”简嘉嘴唇里哆嗦出一句,程述又是一愣,踩了油门。   夜景飞速地从车窗外,往后倒退,简嘉的视觉出了问题,她的眼前,一会儿是熊熊火焰,一会儿是漫天大雪,红红与白白,整个城市的虚幻和无望都压在她身上,而她沉默着,低下头,再次像被丢弃的狗。   她知道可能会看到什么,但没关系,陈医生,无论你要走哪一条路,我都不能再与你同行,这是最后能为你做的事。   程述时不时看她一眼,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说:   “程程,谁通知的你?”   简嘉抬起头,钝化的脑子回醒一点:许遥跟踪陈医生?但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巨大的迷雾在眼前弥漫不止,她没办法思考。   事实上,许远在把周涤非送回酒店后,许遥看到监控,跟过来,打通陈清焰的电话,她秉持起最大的耐心等看戏,没让她失望。   烈火干柴,许遥看到两人接吻,并进酒店,去干什么不言而喻,她看着那两个身影笑很久。   志在必得的那种笑。   她觉得今天晚上大家应该一起热闹一下。   所以,在爆过简嘉后,毫不犹豫选择告诉了许远他的女神在和陈清焰上床,并发信息告诉陈清焰:你老婆要来了。   至于,那几个高价花钱找来的混混,在一旁待命,许遥不是浅薄的法盲,但她要气势,她有脑子,非常坏的那种脑子。   松软的床上,陈清焰在手机响一下时,立刻拿起的,他希望是简嘉。   玻璃晴朗,信息浓黑,陈清焰的眼睛顿时褪色,他把周涤非轻轻挪开,说:   “我有点事,你先休息。”   周涤非喝了口他刚打的咖啡,随便捞件衣服,裹上自己:“我陪你。”   他想拒绝,黑眼睛里迅速布上一层宛如苹果花丛中的薄雾。   但还是拥着人下楼。   十五分钟后,程述载着简嘉来到这家酒店找停车位,她两腿发软,下车时碰到车门,重重的,脑壳疼半天。   程述搀她一把:“程程,你没事吧?”   不过,他眼尖,那是瞧见了什么?   陈清焰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他手里拎棒球棍,黑眸深不见底,大步流星走到一辆玛莎前,抡起棍子,用力砸了下去。   空气被一声尖叫刺破。   他在不停变换角度,每一下,都又狠又准,车窗碎成水晶裂纹世界。   许遥踩着高跟鞋冲上去骂他:“陈清焰,你个狗日的敢砸老娘的车,老娘跟你没完!”她被激怒,想拉开显然已经疯掉的陈清焰。   但被对方一振胳膊,甩到崴脚。   五分钟前,她看到陈清焰面无表情带着女人出来,许远也赶到了,她立马觉得修罗场要从自己手中诞生,但可惜,简嘉还没到。   “周涤非,你是不是应该先跟这两个傻.逼说说你跟多少男人上过床,赚了多少?”许遥说完这句后,周涤非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她晕了过去。   陈清焰把人抱回车里,确定她无大碍,便从后备箱,拿出了棒球棍。   他是大院子弟,顽主,那一群男孩子青春期时活脱脱王朔小说里的德行,有寡廉鲜耻的无畏和纯真,当然,打架闹事也是必须的。掐要害,打得人肉疼,但不会闹人命。   只是,他们不再反智,相反,学霸层出不穷。   陈清焰是最会打架成绩最好的那一个。   这个,程述最清楚,所以,当他看到一群臭流.氓烂混混想上去把陈清焰合围住时,袖手旁观,点了根烟,叼着看。   学长过而立之年,在为不是老婆的女人打架。   程述觉得陈清焰的脑子真他妈进水了,还不少。   这个时候,陈清焰已经把许氏兄妹的车都砸得稀巴烂,许远默不作声看完,居然还能问出“陈主任,是不是这里有什么误会?”并阻止人上前。   许遥使劲跳脚:“人家都跑你头上拉屎了,你他妈是不是男人!”她转头,愤怒的眼睛闪着光,“陈清焰,你不就刚睡了个女表子,有屁了不起!我告诉你,我哥哥早他妈上她千百回了!”   她暴怒之下,还不忘激怒对方。   但其实,陈清焰至始至终都非常平静,他只沉着脸,把对方的豪车,砸得体无完肤,而且,不会赔偿。   他骨子里有极其暴力的一面。   但被多年的精英式生活压住。   “滚。”他漠然看着两兄妹,吐出这个字。   许遥被彻底无视了,而那群打手,在许远的眼神示意下,竟也不敢轻举妄动,或者是,陈清焰本人那股极其阴郁而冷清的气质让一群小年轻,隐约觉得对方是不好惹的主儿。   毕竟,对方看着真的很金贵。   陈清焰扭头走向自己的车,棒球棍一丢,对悠悠转醒的周涤非低声说:“没事了,我们上去谈谈。”   她整个人几乎瘫在他身上,被他一手紧紧搂住。   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许遥忽然咬牙笑,因为她看到了简嘉,头发一甩,挑衅地看过去:   “奸.夫淫.妇就在跟前,你倒是别怂过来抓小三啊!”   简嘉站在程述旁边,静静看完这一幕闹剧,她晃了晃,眼红红,忽然垂下目光:“程医生,我先打车回去。”   陈清焰当然也跟着看到了她。   只是,半个身子躲在程述后面,他无动于衷地看了几秒,觉得世界凝固,许遥真的把程程找来了。   他整个人似乎都处在别人的控制之下。这才让陈清焰愤怒,这些人,到底是怎么齐聚酒店的?   程述却丢下烟头,在脚下一踩,回望着搂住老熟人周涤非的陈清焰,他拉了下简嘉:   “程程,别急着走。”   说完,走向陈清焰,二话不说,一拳出得极快,陈清焰本能去躲,连带着周涤非一同踉跄了两步。   但程述当年,是跟着他混的,一样的打架高手,紧跟着第二拳就过来了。   陈清焰终于爆发,他推开周涤非,动起真格,根本叫程述近不了身,一个跃起直接把程述摔过肩,程述一脚蹬开了他,两人都知道怎么进攻、规避。   场面混乱,犹如卑劣的街头。   “你发哪门子疯?”他制服程述,压住了,一脸阴冷。   身后的周涤非被许远带着撤出一段距离,她想上前,许远拦住她目中满是憎恨:“陈清焰没吃亏。”   周涤非没有去看简嘉,她谁都看不见,除了陈清焰。   但简嘉呆呆地看她好多眼,是晓菲姐姐吗?好像是的,她好清瘦,纤弱地被另一个跟自己告白过的男人箍住细腰。   这是怎么了?   那边,许遥忍不住开心地笑出声,瞧瞧,简嘉是找到新的护花使者了?她让人散了,跑到台子那坐上去,翘着腿看热闹。   “我替程程教训你,学长,我看不起你。”程述其实向来是有点怵他的,虽然,平时没个正经,但此刻,浑身疼,陈清焰把他揍得不轻。   他一点面子也没给学长留。   陈清焰愣了下,他怔神,程述倒不客气,闪电似地挥过去一拳,他竟没躲,也不再打算躲,程述用的中指突出关节,又硬又快。   “姑娘其实是我先看上的,我知道争不过你,陈清焰,你他妈不珍惜别要啊!”程述忽然在第二次出手时,压低了声音咆哮。   陈清焰顿时一嘴的血水,他吃惊看对方。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48章   他知道, 程述在挑女人方面,一向挑剔,和自己如出一辙。   陈清焰目光寒冷至极,冰山下, 深藏火流,他拿拇指轻轻擦了下嘴角,目光幽幽延伸向简嘉。   空气突然安静。   他像一尊大理石雕像毫无生机走向简嘉,到跟前了, 保持住距离:   “你来做什么?看热闹?”   又在凶她。   陈清焰希望她能跳起来, 给他一记耳光, 她为什么不生气?这让他生气。   但简嘉只是仰起脸看看他, 阳光越强烈的地方,阴影越是深邃, 她噙着热泪,脑袋晃了两晃,没有说一个字。   “你有完没完!”程述突然过来揪住陈清焰的衣领, “她来干什么?她以为有人要毁你的手, 恶心也得来,学长, 你他妈去死吧!”   今天, 程述准备彻底得罪陈清焰了。   说完, 拉扯着简嘉往停车的方向推, 没走几步, 简嘉忽然一阵晕眩, 她紧紧抓住程述的手臂,告诉自己不能倒,那样的话,就太无能了。   而陈清焰站在她背后,像站在巨大的废墟中,连一抹残灰都抓不住。   “我撑不住了,程医生……”她在程述开车门时,忽然滑下去,脸色像被什么东西清洗过,惨白颓败。   “程程?程程!你坚持下!”程述的声音远的飘忽,他拦腰抱住了她,开始掐人中。   她并没失去意识,只是太累,不想睁眼不想说话。   离这最近的医院,是和103并列南城三大三甲之一的第一附属医院。程述把人平放在后座,系上安全带,快速驶离酒店。   但很快,从后视镜,程述看到陈清焰的雷克萨斯跟上来。   程述满腹邪火,飙起车速,喇叭按得冲天响。   后面,陈清焰咬得很紧,掌心里,全是汗,他知道会有人照顾周涤非,他甚至,可以回头再去解释,但不能让程述带走简嘉。   两辆车,一前一后,交警也咬得很紧。   简嘉蜷在后座,一声不吭,昏头昏脑的,想睡觉。   耳窝里全是泪水,她不知道自己在哭。   车子停下后,交警找上来,罚款,两个男人没有继续争吵,陈清焰只冷冷告诉程述:   “我替程程谢谢你,你可以回去了。”   程述气急反笑,说:“学长,你信不信,程程最起码会把我当朋友,可你们之间完了,她这会宁肯我帮她,也不会需要你。”   陈清焰是极度自负的人,程述了解,而且,成功惹怒了他,学长的嘴角成一线冰冷。   看着程述把简嘉扶下车,两人低声交流了句什么,听不到。   他没有跟进来,在大厅外台阶站着。   脑子里,只剩程述的那句“你们之间完了”,轰隆碾过去。   简嘉产生了一种纯粹的生理反应,耳鸣,眼胀,在程述的陪同下,麻木地配合医生,突然呕吐,内消化道出血。   非常难受,但她足够清醒,输液时轻声安抚被她吓到的程述:“我没事,我身体素质没问题的。”   陈清焰在门口靠墙,成一片阴翳,想点烟,但没摸到打火机。   手机上,有周涤非的信息:学长,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酒店里,许远被周涤非赶走,她不需要除了陈清焰以外的任何人。   陈清焰看着这条信息,脑子迟钝,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走进大厅,打程述的手机。   程述是起身到外头接的,人冷静下来,语气平和:“病人什么情况你我都清楚,我会送她回家。”   言外之意,你不要再来刺激人。   陈清焰没说话,挂了电话,选择开车回酒店。   见到周涤非,她本缩坐在地板角落里,一下跑过来,抱紧他,浑身直抖:“我没有,学长,我不是她说的那种人。”   这是她第一次,愿意提及一些自己的事,但仅此而已。   “我相信你。”他说。   周涤非把他抱得更紧。   奇怪的是,陈清焰也第一次被深深的无力和疲惫击中,他不想问,也不想知道什么,惯性使然,回抱住周涤非,心里是怜悯,静静陪着她睡下,自己则抽了一宿的烟。   第二天,眼底郁青一片,嘴角挂的彩也明目张胆地起来,陈清焰回到103,自然的,被人指指点点,直到撞上院领导:   “清焰,你这是?”   一夜,胡渣冒出,他没好好打理自己,第一次以一种不甚讲究的形象出现在103,这罕有。   陈清焰身上的衬衫皱巴出两道印,还有,程述的鞋印,看起来,又太夸张。   他一脸平静:“跟人打架了。”   院领导上下多看他几眼,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陈清焰坐诊专家号,开始一天的繁忙。   其间,有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扎马尾,蠢兮兮地问着百度来的问题,陈清焰露着的一双眼,忽然眯了眯,长而密的睫毛把目光变得如云雾。   他耐心回答对方四六不着调的问题,很温柔。   对方终于心满意足一脸放心离开。   但在拉开门出去时,忽然回头,红着脸问:“陈医生,请问你有女朋友吗?”   陈清焰蹙眉,温言说:“不好意思,我结婚了。”   像她一样年轻又怕死的女孩子,似乎都可爱。   简嘉准时从床上爬起,开始化妆,遮住昨夜的憔悴,但眼睛微肿,这让她看起来居然多出傻乎乎的孩子气。   到鑫盛,项目经理看到她,知道小丫头昨夜肯定哭了,但不过问私事,只看成绩,利索指出其中细微瑕疵,简嘉支着耳朵听,但分明又走神,被对方看在眼里,没苛求:   “不舒服吗?要不要休息半天?我找别人。”   简嘉直摇脑袋,尽管,胸腔里满满的窒息感,她早上喝的牛奶和那颗荷包蛋,几乎要蹿出嘴巴。   她真怕自己吐经理脸上,搞砸人家无懈可击的妆容。   一个白天,简嘉在窗明几净的写字楼里踩着高跟鞋,来回穿梭,她觉得自己摇摇欲坠,却又神奇不倒。   这中间,她跑出去两次银行排队,打印凭证时,装订得犹如古代娴熟女红,再回到办公室时,得知打孔机坏掉。   “小朋友,懂日语吗?过来看看这个配件。”财务经理眉头都不皱的,直接安排。   简嘉跑得头晕眼花,一脸苍白,她掐了下自己,走上前,把大学里自学的日语从脑子的僻静角落拽出,七凑八拼,搞清楚原始型号,记下来,终于,买配件的腿,不用她跑了。   中间,有男同事殷勤过来帮忙,简嘉统统客气拒绝。   干练女人冷眼瞧着,嗯,没看走眼,又能吃苦又聪明。   但简嘉心跳过速,她摸出包里的巧克力,硬塞嘴里,毫无知觉地咀嚼。   怎么走完离婚的程序?让所有祝福的长辈们不那么受伤?她靠着玻璃想。   她爱他,但他毫不留情作践自己,简嘉还是非常非常难过,她被逼着亲手埋葬自己一腔温柔的莽勇。   不是每个无邪去爱的人,都会得到纯粹的被爱。   少女的梦,被女性生活种种的大是大非打翻在地,她尚努力学习,懵懂间,骤成一地猩红,人间不值得吗?不,简嘉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后悔爱过陈清焰,他是一刮鲜辣的绿,点绮了她,层层又叠叠。   仿佛能仗着年纪轻,说得起不后悔。   渣男,怨女,出轨,捉奸,美丽哀愁的小三,多俗气而热闹闹的一场剧目啊,又香又痛地烘烤着世间,缀给看客。   谁都有嘴脸来评判一番的,外面的阳光,盛夏的光,在她脸上,暗了又明,有一朵浓重的云飘过去了。   同一座城,许遥那边,把所有拍到的照片洗出来,瞒着许远,搞成快递,寄到103--骨科陈清焰收。   快递单上,她特意画了个比中指的图案,非常挑衅,还不解恨,又画个骷髅头,画技太差,导致骷髅头陡然胖,看着像发面馒头,一下喜感。   但这不是最遗憾的,最遗憾的,当然是她没有第一手的性.爱视频,那样,传到网上该多刺激。   只是这么在脑子里过瘾,上次的事,她知道陈家会迅速摆平,而且,如果对方较真,她真的会吃官司。   所以,她选择让陈清焰鸡犬不宁,让他恐惧,这个男人,她得不到,但她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当快递被小护士顺手捎给陈清焰时,他刚下手术,顶头迎上匆匆路过的程述,两人没有所谓尴尬。   而是都停下脚步。   昨夜,送简嘉回家后,程述给陈清焰发了条信息,算是报平安。   “她手机里有你出轨证据,我不知道谁发她的,还有,昨晚,她问我103这种婚要怎么才能离的掉。”程述出于道义,把该提醒的提醒了。   陈清焰眼神顿时冷下去,停顿几秒,想起手里的快递,看到中指和骷髅头,面无表情地撕开,里面,用牛皮袋包的照片。   全是他和周涤非接吻的画面。   被程述瞄到,气血再次涌上来,他说:   “她手机里,就是这个。”   很显然,跟许氏兄妹有关,闪过许遥那张小人招摇的脸,陈清焰又把照片装了起来。   年轻的女孩,也有疯子一样的存在。   “如果程程拿着这些证据想去告周涤非,当然,她不会。”程述冷冷说,两手插兜。   陈清焰思绪飘走:周涤非和许远的关系,远比他想的要亲密多,而许遥的那一句,不可信,却让人不能当做没听过。   但他必须相信周涤非,如果她欺骗他,这十年,意味着他要从镜面中削除颠覆自己,愚蠢的,恶意的,陈清焰停止往下想,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徒劳一场。   尤其是他这种骨子里骄傲的人。   这个时候,陈母打来电话抱怨他:“清焰,不是说好今天带程程回家?”   后续,是家里到底费心准备了什么饭菜,花圃重翻,新购了一套绝美瓷器……话题跳跃太大,但无一例外都指向简嘉--   做婆婆的希望把精致的小东西让儿媳妇带到新家。   陈清焰没有打断母亲,相反,听她细细说完。   “程程刚入职,她加班,我也是。”他随便扯谎。   那头叹息,陈母最后点一点他:   “程程年纪小,你比人姑娘大十岁,要知道疼人,人家妈妈在家里肯定也是宠的不行,你不要老是加班加班不知冷热。”   陈清焰垂着眼眸,看不出神情。   晚上,特意等过十点,他才往公寓走,灯是亮了的。   简嘉是九点五十到的家,她看到窗子发黑,确定没有人,拖着一身疲惫进了电梯。   照例,先给简母语音报备,随后,匆匆去洗漱。   他应该不会回来了。   简嘉进侧卧,戒指褪下来,和星空杯、白纱裙放在一起,他送自己的东西,寥寥。   但还是又红了眼睛。   等把婚纱和秀禾服找出,她凝望许久,忽然捂住脸,再一次无声哭了。   门是悄然开的,陈清焰看到她的高跟鞋、拖鞋都在,知道她又光着脚在家。   他来到侧卧,眼睛里,只有简嘉微微耸动的肩头,她在哭。   但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家里无人,她也不肯放肆出声。   “程程。”陈清焰喊她,后鼻音,忽然变得缱绻。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49章   简嘉心脏抽紧,他怎么可以, 这样若无其事喊她?   她迅速抹去眼泪, 转过身, 指了指所有东西:“还给您, 离婚前麻烦您先不要跟我妈妈讲, 我来说。”   如果一个男人爱你,他不会让你哭,如果不爱, 你哭瞎了在对方眼中不过是无谓液体。简嘉明白, 所以不愿意在陈清焰面前再流一滴眼泪。   陈清焰想过来, 简嘉忽然痛苦摇头:“别靠近我, 陈医生, 不要让我更讨厌您。”   她脸色苍白, 同样的,陈清焰也是。   他整个人都在往下沉:“程程, 我们……”   “不要喊我程程,不要,”简嘉咬住嘴唇, 睁着美丽的眼, “麻烦您称呼我学名。”   但说完,她又迅速垂下眼睛,“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如果您真的尚有一丝作为人的情感, 请同意离婚。”   她拼命控制着自己, 不要争吵,即使愤怒,也要有教养,体面分开,是简嘉做出的最后努力。   房子里,所有植物,一下枯萎。   陈清焰站着不动,明明人在眼前,却隔山海。他压着心头汹涌的巨浪,说:“我不会跟你离婚。”   慌不择路,他选择了咄咄逼人,最差劲的一种方式。   简嘉复又抬头,眼眸里,是深深的震惊和厌弃。   “把我当什么?一条狗吗?”她太难过了,眼睛隐忍得艳红一片,“知道吗?我小时候家里养过一只流浪狗,我跟妈妈对它付出很多爱,而您,对我连狗都不如,因为我们家就是养流浪狗也不会作践它一分半点。”   她真的爱了一个人渣,倾其所有。   简嘉几乎站不住,转过身,把几件轻薄衣服丢到小行李箱里,她从他身边跑出去,去浴室,拿走自己的洗漱用品,陈清焰僵硬而沉默地看着她收拾东西,等人拉起箱子,他攥住她的手臂,显然,也隐忍到极点:   “我走,你留下来。”   简嘉抽出自己的手,没有犹豫,但陈清焰重新攥得她手腕疼,他眼睛黑透了:   “我再说一遍,我走。”   看到她皱眉,陈清焰情不自禁松小力度,扭头出来,他以最快速度离开房间。   门关上后,他没有离开,冷脸背靠着墙,独自站了许久。   他要确定简嘉不会半夜跑出家门。   屋里面,简嘉出神地坐在床上,她抱住膝盖,歪着脑袋,看城市的夜依然迷离而绮丽。玻璃上,隐约是自己落魄枉然的脸。   凌晨,灯还亮着。   两人隔着一道门。   陈清焰没去任何地方,他缓缓坐到地上,两只眼睛,漆黑得如同深渊,好像藏了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早上五点五十,简嘉辗转醒来,她摁掉手机闹铃,选择给程述打了个电话:   “程医生吗?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您,我有事想拜托您。”   电话那头,程述也已经起来,在清洁脸。   “程程你说,别客气。”   简嘉顿了下,说:“我过会儿去趟103,麻烦您带我去南楼行吗?”   她只有半天休息时间,但要跑几件事。   简嘉做好最坏的打算,和最大的让步,上了个淡妆,准备出门。   打开房门时,看到从地上站起来的陈清焰,简嘉微愣,他精神不佳,熬了一夜,但神色冷冷清清,说:   “去哪里?我送你。”   还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简嘉没说话,直接去等电梯,陈清焰跟过来,站在她身后。   夏天热,她喜欢辫蓬松的麻花辫,不用梳子,随手抓,别向日葵的小发卡,乖巧清新的女孩子,真年轻。   陈清焰看的有些恍惚,仿佛是在分院。   那个时候,他和她,相处得轻松又愉快。她那么调皮,两人在露台上拥吻,她的嘴唇柔软,芬芳。   但今天,有那么一细缕头发,似乎是漏网之鱼,搭在脖子那,陈清焰下意识给她挑出来,要提醒她没编进去,话没出口,简嘉已回眸,警告性十足:   “请不要碰我。”   她像看性.骚扰的龌龊男人一样,看着陈清焰,握紧手机,真的会报警。   陈清焰的面孔便有那么一瞬尤其危脆,性灵踟躇。   出了公寓,他发现两人方向竟一致,简嘉是往103走。   哨岗那,程述东张西望,显然是在等她,简嘉远远看到他,忙跑了过去,笑盈盈跟对方打招呼:   “程医生,早上好!”   她戴了顶米色硬草帽,穿果绿色连衣裙,四肢纤白,非常醒目,蝴蝶一样轻巧从身边飘走。   陈清焰看到两人在交谈。   “学长……”程述自然也看到他,要打招呼,陈清焰却只是冷冷瞥两人一眼,心中忽然有种了然:   程程在和他赌气,故意的,要用这种方式让他吃醋吗?   果然是小孩子。   还要打扮得这样漂亮。   他承认,一路走来,程程很能吸引男人的目光,她那张脸,和玲珑有致的身材。   年轻而恣肆的美丽。   他的小娇妻。   不知道该骄傲还是警惕。   十三分钟后,简嘉被程述带到南楼,走廊里,也幽幽凉一片,过道摆上各样新鲜瓜果,有老干部在外头聊天。   陈景明眼不花,耳不聋,本正大声笑着,看到简嘉时,微微收敛,把人请进屋里说话。   “爷爷,”简嘉看着他满布皱纹却明亮威严的眼,情怯一瞬,她说,“对不起,我跟陈医生必须离婚。”   陈景明早有预感,这孩子来,是说这个事。   空气凝滞几秒。   算算时间,不长。   他沉着脸,先不回答简嘉,而是开始拨拉那个座机,陈清焰的手机没人接,但两分钟后,陈清焰给他回了过来:   “爷爷?”   “你要是没有紧急的事,到我这一趟。”   简嘉没拿出手机,她并没有让老人看那些画面的打算,但老爷子要把陈清焰招来,这让她又必须痛苦一层。   “哦,程程,你坐,吃西瓜吗?”陈景明让小护士送冰镇西瓜。   简嘉没办法面对老人的目光,她低着头,接过一块。   这次,陈清焰几分钟就赶到,敲门进来,看到简嘉也在,他似乎意外但又在预料之中。像两个学生打架,来找班主任。   “陈清焰,是不是还跟那个女人有联系?”陈景明不怒自威,看到他没好的嘴角,没工夫问。   陈清焰看简嘉一眼,她垂着脑袋,手上的戒指已经不在。而他的,牢牢的不肯褪下。   “是。”他承认。   陈景明狠狠瞪着他,眼眸全是火:“是不是还没断的打算?”   简嘉快把嘴唇咬烂,但她背挺得笔直。   她脸色又变得极度苍白。   “是。”陈清焰有种压抑的愤怒和烦躁,她的确找到最大的靠山。   陈景明显然被孙子这种冷漠却嚣张的态度激怒,他抡起手杖,喝令说:“你他妈到我跟前来!”   陈清焰刚上前,冷硬的手杖直击肩背、腿部,陈景明虽坐轮椅,下身严重萎缩,但手劲在,每一下,都又狠又重。   陈清焰闭了闭眼,动都不动,让老人在身上发泄。   屋里太诡异,只有离休老干部痛打孙子的声音。   简嘉忍不住抬头看看他,陈清焰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太高,导致陈景明打起来,并不舒服,要花很大的臂力。   她坐不住了,本意不在此而觉得分外难堪,而且,心口闷痛。   “爷爷,”她去按老人的手杖,替他抚起背,“您别生气,我们有事商量事,别打他了。”   “滚!”陈景明给了最后一记,让人赶紧消失。   但又让他回来,威胁说:“这两年评正高你是别想了,够格我也让人压死你,想都不要想!还有,别给我呆103了,滚附院去。”   级别说降就降。   好半天,屋里只是陈景明的气喘,老爷子真的生气了。   “程程,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再冷静两天,”陈景明酝酿开口,怕她误会,补说,“我不是让你再给他机会,而是我希望你做出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走程序之前。”   简嘉很想对老人绽放个善意的笑,但她眼睛湿润:“谢谢您爷爷,我想清楚了,我跟陈医生,不合适,好聚好散,这场婚姻我也有错,太仓促了,彼此不够了解。”   陈景明的脸色,依旧难看,他点了点头,无需赘言。   走出103,太阳毒辣起来。   美不常住,物有成毁,简嘉蓦然想起妈妈以前说过的这句话,手里到底没能握住那把爱,她将帽檐拉了拉,躲进树荫,买了支香草冰淇淋。   吃到一半,冰淇淋像血的潮汐,落下去,化掉了。   手机响起来,依旧是欢快的猴子出世。简嘉看到号码,鼻子就开始发酸,稳了稳才接:   “姥姥!”   “哎!”那头老人笑了,开的免提,手底下,在给将来的小宝宝做小衣服,趁眼睛还能用,“程程呀,嫁人就把姥姥忘喽!忙吗?”   简嘉一下哭了,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再哭,但不行,听到最亲爱的姥姥的声音时,委屈极了。   电话里,沉默了十几秒。   “程程?”   “哎呀,小虫子真讨厌,飞我眼睛里好疼。”简嘉笑着说,她一手的冰淇淋。   一老一少,在电话里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十多分钟,简嘉一直含泪微笑,对呀,还有姥姥,还有妈妈,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揉着隐隐发疼的胸口。   但电话挂后,老人推了推老花镜,扭头问:“老头子,你听程程是不是有心事?我怎么觉得不对劲?”   简嘉的外公在摇着大蒲扇打瞌睡,嗡嗡的回答:“前几天,囡囡不是说她刚找到新工作,会不会太累了?唉,我就说,没事不要找孩子打电话,孩子们有孩子们的事要忙!你就是不听!”   老人把针线放下,想了想:“不行,我得去看看我乖宝怎么了,是不是小两口闹矛盾了?”   谁家的孩子谁最了解。   哪怕是最细微的变化。   老两口难免拌两句嘴,外公脾气不好,但转念想许久没见外孙女,也就支持老人去南城。   下午,简嘉准时去上班,坐地铁时,思考很久,才鼓起勇气给周琼发条信息:   晚上请你吃烧烤,有事跟你商量。   周琼在查理财,看到短信,撇了撇嘴,笑骂她一句“重色轻友”,回信息:   哎呦,陈太太终于想起来请我吃饭了,吃屁烧烤,我要吃上档次的。   简嘉噗嗤笑了,但陈太太三个字像一种顽固的失败,亘在那,她脸上呈现一种忧伤。   夏日辉煌,六月的婚礼变作七月的形同陌路,没有洗练的仇恨,离开,是一个人的决定,虽然,相遇是两个人的事情。   她包里常年放一个小本本,随时记东西,磨损得很旧,但安全感足够。   上面有高中才女,那位发誓一辈子要多睡几个男人的戴眼镜姑娘毕业时给她摘抄的一段话。   简嘉想起来,连忙掏出,准确找到那一页:   “我今天要做许多事情,我应该把记忆彻底杀尽,应该让灵魂变得石头般坚硬,我还必须重新学会生存--阿赫玛托娃”。   上一次,这段话给她以鼓舞,是她举报那个被称作爸爸的生物。   她生命里最亲密的两个男人,无一例外,携裹着核爆总在摧毁她的生活,而重建,永远是她自己的事。   到公司,项目经理姚丽点着桌面,语速极快:“先去税务局一趟,对了,有个培训会,不是本部的,你也需要参加。最后,能写英文邮件吗?”   说完,精明的女人瞧见,小姑娘的婚戒没了。   于是,脑子里有一双手数不过来的男人,等着可以介绍。   从简嘉入职,至少五家,来打听小姑娘有没有对象。   而三个问题,只是让简嘉大脑飞速运转,她没问题,所有事情到她这里,都是没事儿,哪怕,她生活里总是烂事无数。   又忙成狗。   简嘉大学时轻松过六级,分数高,又挑战了专八。口语尤其棒,读高中时就参加过无数次英语角活动,大一那年,出去旅行,跟几个外国友人全程聊天毫无压力。   姚丽则全无语言天分,说中式英语,一嘴山东大葱口音,这是短板,但没关系,她擅作伯乐,小朋友耍得够溜就可以了。   “除了三大费用,试着把货币资金项目做一做,小朋友,你有的学。”姚丽永远有安排不完的工作,简嘉给她端来咖啡,聚精会神盯着对方的嘴型。   “谢谢丽姐给我机会。”她道谢时,居然有点腼腆。   只有最后,挤出上卫生间的空档里,简嘉在第一千遍打起跟妈妈说离婚事件的腹稿。   手机一响,吓得她差点摔出去。   得换铃声,一惊一乍的。   咦?   “姥姥?”简嘉再次接到屏幕显示“姥姥”的电话。   陌生的声音传来:“请问是程程女士?手机的主人因车祸在103医院急救,如果您是她的家属请尽快赶来,如果不是,麻烦您联系一下老人的家属。”   姥姥给她的备注“程程”,字母排序,在通讯录最前面。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0章   简嘉脑子空白几秒,随后, 两腿虚软, 她跑出写字楼, 在花白泛滥的日光里, 拦下出租车, 嘴巴发麻:   “师傅,103。”   出租车里,她给姚丽请假, 声音飘摇。   这一路非常漫长, 漫长到简嘉在冷气直冒的车里, 清醒了一下:   姥姥一定是发现了自己的异样。   如果, 姥姥有事, 她死不足以赎罪。   二十五分钟后, 简嘉打开车门,奔向急诊。   老人是在公寓附近出的事, 送来后,立刻做核磁、彩超,陈清焰下午没有手术, 被喊过来会诊, 腰一椎体骨折,必须手术,否则相近椎体岌岌可危, 发生骨折的可能性极高。   上一次那位90高龄骨质疏松老人的手术, 难度远高于此, 是陈清焰主刀,手术成功。他没表达其他,只是结合影像资料,在和几位主刀医师仔细商讨。   他当然认出老人,程述则有些犹豫:“学长,要不让丁主任上?”   担心的什么,陈清焰很清楚。   “不用。”他淡淡看程述一眼,没多解释,而是走到老人身边,俯下身,镇定告诉她:   “姥姥,我给您做手术,您相信我。”   老人平躺,疼得面成土色,虚弱地看着陈清焰,艰难点头。   等程述联系上简嘉,把人带来,术前签字,她抖得写不成个,陈清焰在刷手前,找到她,两人对视的刹那,简嘉忽然深受刺激:   “是你给姥姥做手术吗?我不要,我不相信你!”   她崩溃了。   程述赶紧息事:“程程,你相信学长,他这方面经验……”   “不,他会害死姥姥的,程医生,求求您,给我们换主刀医生好不好?”简嘉有些失态,她声音不大,但充满乞求,几乎是绝望地拽住了程述。   陈清焰眼里掠过一阵惊怒,他压住了。   她竟然连他的职业素养都开始怀疑。   “你安抚下她。”他低声交待程述,转身去刷手准备。   简嘉被程述劝着坐下,她一脸呆滞定定看向程述:“您进去吗?帮我救我姥姥好不好?好不好?”   “对,我跟这场手术,程程,别害怕,你听我说,你姥姥虽然伤势不轻,但我们遇到过比这凶险复杂的多了去了,你相信我们103 行吗?”   程述知道她吓傻了。   见到陈清焰的那一刻,像见鬼。   “你一个人可以吗?在这等着?”程述对她进行最后的疏导,简嘉机械地点点头,看着人离开。   手术室监护仪,响了起来。   103骨科的几位大.佬都在,但陈清焰亲自主刀。   刷手时,他依然如初,和以往做任何一台手术没任何区别,但站到老人身边时,陈清焰忽然发觉自己在恐惧,以前,再难、再复杂的手术,只会让他兴奋,他骨子里天□□冒险,爱挑战,但第一次面对手术,感受到的,是恐惧。   如果稍有差池,那么,他和程程就是真的彻底完了。   奇怪的想法,一掠而过。   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老人局麻前,跟他说了句话:“孩子,给你添麻烦了。”   陈清焰戴着口罩,跟老人碰了下目光,他递上鼓励。   那边,程述一直留心他的状态,但手术室里陈清焰从不露怯,无论内心已掀开多大风涛,他看起来,永远从容冷血。   高精钻头探路,同行们总开玩笑,说骨科是搞装修的。   陈清焰的手很稳,冰冷的骨科器械环绕下,他面无表情,在此起彼伏的电钻声里,却浑身湿透。   是冷汗。   切口小,老年人不适合开放式大手术,近两小时后,陈清焰和同事们结束了这场战斗。   没问题。   老人二十四小时后就可以下地。   他蹙了蹙眉,在出来的那一刻,人俨然到了虚脱状态。   “学长,你感觉怎么样……”程述看出他整个人状态一下垮掉,但陈清焰沉声说:   “你去看看她。”   有一种虚幻感,他没出错,他把老人成功救治还给她亲爱的外孙女,陈清焰心跳得太快,他需要一支烟。   等走到楼梯口,陈清焰慢慢靠墙,微屈起长腿,他扬起头阖上了双目。   他到现在都觉得后怕。   那种荆棘丛里的恐惧感,阴影重重,还笼罩在心头。   他在害怕失去,不是老人的问题。   病房外,简嘉在得知手术结果时,瘫坐了下来,大悲过后的大喜,她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眼角有几点晶泪。   “谢谢您,程医生,谢谢你们所有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鼻子一皱,语无伦次,又要哭又要笑。   程述给她接了杯水,她双手冰凉,在这酷热的大夏天里。   “程程,因为麻醉,老人家可能需要导尿,你不用担心。”他把可能出现的情况,简单说明,陪她坐片刻,目光一动,看到陈清焰从楼梯方向那过来了。   简嘉在他越来越近时,霍然起身,对程述说:“我去买点水果。”   她留给陈清焰一个背影,跑了。   他没追上去,看了几眼,脸上全无情绪,回头先去把老人未来几天的费用大概交了个数目。   夏日的黄昏,也被拉得格外悠长,周涤非在酒店里,准备离婚材料。   厚重的窗帘布,把房间压成夜。   她喜欢这种氛围。   但她并不高兴,按时吃着药,这勉强支撑着整个人还可以走出去,在附近打印。   许远也会定时提醒,通过信息,并在陈清焰绝无可能出现的时间里,开车过来,想要见她。   “陈清焰离婚了吗?”许远尖锐地问,周涤非慢慢装订着材料,没有抬头,“他会的。”   “总要走流程,不是吗?”周涤非一张脸,唯有口红能给她带来些别样气色。   许远的目光缓缓扫过她美丽虚空的面孔,说:“其实,他娶的女人从某个侧面看,有点像你。”   对此,周涤非闻言忧郁笑了:“他交过的女朋友,都有点像我,大概,这个像的多了一点。”   许远默然一刻,又像过去那样执拗问她:“你还是因为陈清焰是**,才跟他在一起吗?”   以前,她拒绝他时,用的就是这样现实而俗气的理由,没毛病,但她不可以。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   周涤非忽然用警觉异常的目光,痛苦地盯着他:“许远,我不会忘记你用力的一推,但这不代表着我要用爱情回报你。”   说完,她脸色变了,浓黑的墨打翻了一样。   她身子控制不住地抖,眼睛里,重新溢满厌世的绝望。   两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想到藏在帘子后的一幕,被话语引发。   那天,醉醺醺的男人,在楼梯口,也是这样的盛夏,躁动,热郁,那个时候,对门连猫眼都没有,小区破烂,中午有小学生在起□□皮一样的篮球架子下咣咣投篮。   寻常的夏日午后。   两人就像此刻一样,目光碰撞,彼此露出慌乱而肃穆的神情,不需要交流,在男人骂骂咧咧的臭气中,两个少年人,都从对方眼中读懂了某个念头,但他和她,同样在瑟瑟。   许远在用眼睛问话:是他吗?   那个只会酗酒打人的无能废物,在夜里,会像蝙蝠一样活跃。   周涤非没有点头,但瞳孔黝黑,她流下了眼泪。   许远于是伸手,两人同时听见肉身滚跌的声音,周涤非觉得命运第一次眷顾她,男人磕到要害,死猪肉一样不动弹了。   有人探出脑袋来,想查看,但上锈的防盗门吱呀一声似乎又关上了,两个人屏住呼吸,少年许远拽了下周涤非,两人以一种平静的姿态,走下楼。   楼道里,粘稠的血,非常新鲜,周涤非在巨大的头晕目眩中听见许远说:   “别回头,去上学。”   眼前,那摊浓烈而血腥的红,再一次让周涤非像被灼伤,她把材料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是依靠:   “你回去吧,他下班后会过来。”   103里,陈清焰在忙碌,他去了病房三次,选择简嘉不在的空隙,避免相遇。   手术后的六小时里,要平躺,不能起身,麻醉作用下让小便困难,小护士过来导尿后,陈清焰弯腰,轻声问老人感觉如何。   老人显然对孙女婿,格外满意。   可两人还是在走廊碰到,简嘉垂下目光,她跟所有医护人员感激道谢,唯独他,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奇怪自己失去那种礼貌,相反,是更清醒的认知:和陈清焰的感情纠葛,险些让她体会,那种生命不能承受的离开方式。   简嘉思考了许久,在老人出事的所有时间里,她知道要怎么和妈妈说了。   所以,在陈清焰注视的眸光里,简嘉忽然抬起脸,告诉他:   “不要跟姥姥提我们离婚的事,妈妈那边,她很快就会赶过来,我会先跟妈妈谈,陈医生,爷爷已经答应了我,麻烦您配合。”   她声音轻柔,没有任何怒气,有种局外人一样的淡然平静。   因为,姥姥抢救回来了,她混乱的世界,在一点一点慢慢修正。   陈清焰浑身上下充满着一种疲惫感,他没回神,里面躺着的老人,他本以为会是个转机的开始,但在程程那里,却加速结束。   两人严重不对盘。   他凝望着她,薄唇动了动:“程程,我们能不能好好谈一次?你可以问我。”   简嘉听了,想在南楼的那个场景,忽然觉得自己一丁点都不了解对方,她没有生气,甚至,对他笑了笑:   “陈医生,今天谢谢您,您放心,我还年轻,总有一天会把欠您的钱一分不少地还清。我们家不富裕,但没有欠钱不还的习惯。”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1章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 陈清焰把目光下调, 看向她的高跟鞋, 等人进病房,他回了趟公寓。   带出一双平底凉鞋,他非常喜欢看简嘉白生生的一双脚被这种纤巧的鞋带印衬, 像她本人一样,怎样都可爱生动。   走进103, 接到周涤非的电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和你一起散步。”周涤非坐在酒店大大的飘窗那, 独自看窗外, 世界上的风景并不优美。   “涤非, 我今天接了一个很重要的手术,夜里要值班查房,你的药按时吃了吗?”陈清焰一面说, 一面往里走。   他疲劳时,是一种更慵懒淡漠的样子,但语气温和。   周涤非红唇微张,一笔, 又一笔在窗户上写起“陈清焰”三个字,反反复复的:“我听你的话,吃了, 如果你夜里回来, 记得给我带烟, 我的烟没了。”   这是让他伺候。   陈清焰答应她,但下一秒,周涤非忽然轻声说:   “我想跟你生个孩子,无论男女,都想孩子像你。”   她迫切想有一个小陈清焰,眉毛像他,嘴巴像他,高高的鼻梁也像他。也许,再多一个孩子,她可以更好地抵抗死亡的诱惑?   孩子?陈清焰觉得非常诧异,这是他相当陌生的话题,而且,在过去这些年里,周涤非流露的态度是,丁克。   女人拥有孩子,是不断失去自我的过程。言辞背后的寓意。   “下一次,我们不要做措施了好吗?”她自顾说,想起什么,嘴角翘了翘,“那我是不是需要戒烟,学长?”   已经来到电梯,这个话题,不能再讨论,陈清焰说:“等我回去再商量这件事。”   挂上电话,他可以确定自己一点也没有跟周涤非生孩子的想法,她是病人,无论是身体状态,还是精神状态,从妇产科的角度,都不适合做母亲。   病房里,却没有简嘉,只有周琼翘着腿,正漫不经心摆弄压皱的裙子,床上,老人似乎睡着了。   他腿长得过分,周琼一抬眸,觉得看完腿似乎都需要花时间,身材完美,她内心感叹陈医生确实美□□人,但周琼从第一眼见他,就知道这样的男人,离自己的生活太远,至于程程,她是个傻姑娘,根本驾驭不住,但两人最终居然光速结婚了。   世界真荒诞。   “程程呢?”陈清焰想找她,手里拎着个袋子。   这是双人病房,周琼见陈清焰的意思是要在外面说话,跟出来。   “她跟阿姨说出去买点东西,应该快回来了吧。”周琼低头看手机,算了下时间。   两人是好友,是发小,陈清焰想到这点,忽然问她:“程程以前谈过恋爱吗?”   他巧妙等量代换。   周琼一愣,心里琢磨,这陈医生难不成怀疑程程什么?好意思吗?可去您的吧,您在哪儿遇见过我们,自己不清楚?   “没有,程程啊,只有一个从小暗恋的大哥哥,但大哥哥不甩她,压根不认识她。”周琼狡黠笑。   “人死了,不是吗?”陈清焰寒着脸,一点该有的仁心全无,一副医德不够的样子。   周琼一下笑岔气:“啊?”   花枝乱颤地摇摇头,她说:“陈医生,您真逗您太逗啦,是不是程程告诉您……”   笑声收回来,周琼忽然意识到自己有说漏嘴的危险,于是,闭嘴。   陈清焰不想探究她为什么笑成这样,但……程程撒谎。   人还在。   公寓的租房里,母女俩,已经坐半小时了,简嘉把该说的话都说光,简母没打岔过,最后,简嘉红了眼,小声说:   “妈妈,我错了,是我害姥姥出了车祸,对不起,你一定要原谅我,别告诉姥姥。”   简母把她搂进怀里,眼泪流下来。   “可是,妈妈,”简嘉难受地埋在母亲胸口,哭出声,像小孩子一样,太委屈,太伤心,“我爱陈医生,我真的很爱陈医生,我努力了,但没用妈妈……”   她越哭越大声,好像,五脏六腑里有毒液。   简母一下老了许多,她轻啜了下女儿的发丝:   “程程,别害怕,慢慢忘记他,妈妈会一直陪着你,咱们的路还很长,你那么年轻,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很爱很爱你的男孩子。”   简嘉攥紧妈妈的手,放到嘴边,哭着依恋地亲了又亲。   做母亲的,心都被活生生砸碎了。   简母抬起她的脸,把她额发撩开,拿毛巾小心替简嘉将脸擦干净,母女俩重回医院,一路上,简嘉紧紧依偎着妈妈。   103灯火通明,不该陈清焰值夜班,事实上,他是副主任医师,并不常值夜班,但他平时有主动值班的习惯。他不是工作狂,而是享受那份精细和准确。   再来病房,他和母女两人恰巧打个照面,睫毛一垂,简嘉换了鞋子,已经不需要他给带的那一双,这场景,让陈清焰不舒服。   这让他有种迟到感,平时,陈清焰自己从不迟到,也厌恶别人不守时。   “陈医生,有时间吗?想跟你说件事。”简母温声问他,简嘉听了,忽然攥了攥妈妈的手。   “程程,你先进去陪姥姥。”简母轻轻一推,示意她进去。   出了103,附近店面琳琅,陈清焰就近随意选了家茶饮店,他偶尔来,沉稳的商务风,给简母点了份花茶。   “陈医生,程程把你们的事都说了。”简母开门见山,她说话的嗓音,独有的温柔,比程程更多了一种沉淀。   陈清焰沉默,眉宇不自觉地皱起来。   简母很克制,没有半分□□女婿的意思,但态度明确:“事到如今,我们家没什么要求,只希望尽快办手续,至于财产,你放心,我们不会因此漫天要价,我们家条件很普通,”她忽然一阵钻心痛,为女儿,眼前尽是程程伤怀恸哭的模样。   顿一顿,继续说,“但我们绝不是见钱眼开喜欢占便宜的人家,程程更不是那种孩子,所以,钱的问题上,陈医生不用担心。”   陈清焰握紧了拳头,搁在膝头,他薄唇紧抿,俊朗的线条,在灯光下,宛如刀刻。   “妈,”他嘴巴上锈,心里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我不想跟程程离婚。   但,仅仅以手遮额,他揉了两下眉头,说:“对不起,我会尽快办手续,房子和车留给程程,”陈清焰皱紧眉,“我在朋友那里有些股份,会按比例分她。”   简母自然拒绝,这些东西,是陈清焰婚前财产。   “我没什么能给她的,麻烦您收下。”陈清焰站起身,他急着走,钱的问题,让他压抑。   他不愿意去勾勒程程因为钱而窘迫的样子,那画面,让他的心异常软。   事实上,从小到大,陈清焰对钱这种东西没有概念,他不需要考虑,但他并不是那种不能体谅穷人的人,富裕的生活丝毫没有限制他的想象力,相反,在医院这种地方,看的贫富差距,世态炎凉,足够多。   事情,似乎突然一锤子定音。   陈清焰松口,同意离婚。   虽然,不管他同意与否,陈景明都已经着手开始走程序,陈家这一次,非常丢脸,事情也自然瞒不住,离婚一事,必要传上一阵风风雨雨。   唯有老人不知情,会在孙女婿查房时,很高兴地回答各种问题。   但周琼知道这个消息时,她眼睛睁得大极了,不能相信。   “程程,不是吧?你们都疯了吗?上个月婚礼,这个月离婚,陈家不要脸的啊?”   蛋糕店里,坐着年轻的小闺蜜,小情侣,学生党,在各自的小天地里低笑交谈,周琼的嗓门,显然被刺激高了,周围人投过来巡望的眼神。   简嘉细声提醒她:“这里是公共场合,我们小声些。”   周琼一脸忿忿,她抱着肩,一脸阴云不定,忽然趴过来,把简嘉垂着的面孔抬起:   “陈医生出轨了是不是?是不是?”   简嘉眼睛倏地红了,她下巴仰起:“都过去了,是我不要的他。”   她倔的要命,那滴眼泪,终究没掉。   周琼愤怒,她一转明亮的眼:“跟那些信有关是不是?他俩人又联系上了是不是?”   瞧,女人的直觉总是无比准确。   前后这么一勾连,周琼看着简嘉,她心枯槁,但唇角微翘永远带点笑意在那儿。   “麻痹的!”周琼爆粗口,踢了下桌腿,但恶气堵在胸口又成无奈,因为,对方是晓菲姐姐,她们从心眼里喜欢的大姐姐。   多年后,是第三者?   还是,程程不过是两人的……周琼有点发晕,又糊涂,很快清醒:陈清焰和程程是合法夫妻。   简嘉伤感地摇摇头,“别骂人,都过去了。”   这两天,简嘉公司医院两头跑,疲于奔命,好在,老人住院周期最多一周,撑一撑,也就过去。   她很少见陈清焰,偶尔碰上,陈清焰想和她说话,但不出口,她更不会主动说话。   周琼心里长出非常多的疑惑,她是刀子嘴,并不爱八卦,但在陈清焰这天下午七点半往地下车库走时,拦住了他。   “陈医生,能占你几分钟吗?”   陈清焰手里拿着女士烟,万宝路,周琼瞥到,忽然来气:“陈医生,烟不是你自己抽的吧?”   放平时,他对这种关涉私人的冒犯根本不会搭理。   但周琼,是程程最好的朋友。   陈清焰耐心地看着她,等候下文。   周琼突然就想起那晚他的问话,联想奇特,怎么,他要把错误推给程程?麻痹的,好阴险!   她陡的爆一声冷笑,没怎么过脑子,只想讽刺:   “陈医生,你这么有钱,怕程程分割你的巨额财产?哦,对,你是过错方,要割更多是不是?割肉呢吧?您可真老奸巨猾,我要是告诉你,程程一直喜欢的大哥哥就是您本人,是不是挺失望?没地儿栽赃了吧?”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2章   一大段话, 最有价值的信息, 几个字而已。   但陈清焰的第一反应,是无聊。   他冷峻的眉眼, 缓缓的,扫了学渣周琼一眼:   没有脑子。   陈清焰的第一段恋情,是女追男,那个女孩子实在闹腾, 今天送小星星, 明天织围巾,后天就能整出一只从乡下奶奶家带回的丑土狗, 乌烟瘴气。   “陈同学, 你家养宠物吗,送你!”   土狗用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真他妈让人崩溃。   他那会十五岁, 已经是一米八的个头,走在校园里永远是女生追逐的焦点。   那个女孩子, 印象都模糊了,但她鼻子那长了一片可爱俏皮的小雀斑, 相貌平平, 唯有此作点缀, 突出特色。这是陈清焰唯一谈的一个外表不出众的姑娘, 一个月冷酷分手。   这导致, 他觉得自己的初吻, 总飘着一股中华田园犬的味道。   他在试着吻女孩子, 乃至和女孩子上床时,程程?是不是在小学校园里流鼻涕泡?   没进卫生间,就欢天喜地脱裤子,陈清焰有一次去表姨所在的市重点一小就曾见过这样一幕:一年级孩子,突然笑炸鼻涕泡,又呼啦跑厕所,迫不及待脱裤子拉叉着腿进去。   他也很想知道,被能吵死人的小学生暗恋是哪门子神话故事。   不可能,他走在小学里,再有型,小学生不会多看他一眼,不是一个世界的。她们只会像脱缰小野狗,跑满整个校园。   所以,周琼看到的是,对方微皱眉头,英俊的脸上是难以言明的冷漠。   无意外,无惊喜,无触动,三无产品。   他根本没回应,抬腕看表,说句“抱歉,我赶时间”,走人。   坐到车里,陈清焰想起来,他应该问问那个所谓的大哥哥,是什么人物,她那么天真,挑男人行吗?不会被骗吗?   他面色阴沉,但想不到自己可以算作骗婚。   把女士烟放好,驱车往酒店方向赶。   周涤非照例穿得优雅美丽,抹胸裙,她是衣架子,肩部线条尤其流畅,如果说简嘉的体型好得益于从小芭蕾舞的训练,周涤非则纯粹天生老天爷赏赐。   如果不是,陈清焰不会第一眼看中这个姑娘。   一见钟情,只和色相气质相关。浅薄,但真实,红尘男女,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   她在作画,旁边,搁着各种颜料。白的手腕上,那道伤疤被水晶链子掩饰,陈清焰在事后亲自为她买的。   “我又在画你。”周涤非听到门的动静,没回头,告诉他。   陈清焰走过来,微微一笑,她画过太多次的自己。   “想吃什么?一起去。”他把她画笔拿掉,要逼她多吃东西,太清瘦了。   周涤非随手抽出一支烟,不用说,陈清焰替她点上了。   两人这些年,都太熟悉彼此的习惯。   但陈清焰第一次想劝她,以前,他确实太顺着她。   “少抽点,对身体不好。”   他以前烟瘾不大,和她分分合合,烟瘾也跟着大,只作排遣。   “好,我忘记了,我要为小宝宝做准备。”她笑着掐掉,挽住他的胳膊,两人来到楼下附近吃虾。   这家店,生意极好,虾是特色菜,陈清焰在二楼订到临窗的位子,替她拉开椅子,等人坐下,看着她摸了摸胳膊,冷气开的大?又下去回酒店给她拿薄披肩。   周涤非有种痛苦的幸福,他照顾她,从来都是无微不至,任何人都抗拒不了这种温暖,如果这温暖消失,会彻底死掉。她尝试离开,发现不可以。   陈清焰再上来,和她对视,他清俊的面孔特别纯粹。   但眉头,似有如无,总是轻蹙的,陈清焰最深处藏着心不在焉。   “学长,你离婚手续办到哪一步了?”她在他剥虾时,一会儿盯着他,一会儿盯着虾,又厌恶又欢喜。   极其矛盾。   陈清焰越剥越多,她一个都不想吃,象征性的,吃了两只。   如果是程程,他手都不够用的,小香猪。   他有些羞耻地想起上一回在分院的事。   “需要点时间,已经在办了。”陈清焰被一股突来的烦乱击中,谈论离婚,并不愉快。   周涤非伸出手,止住他:“够了,我吃不完,”但随即露出一个撒娇无奈的表情,看着陈清焰,“是不是为了小宝宝也要多吃一点?”   上一回,两人就这个话题,并没有达成共识,陈清焰态度不明朗,很模糊,要她好好调养身体而已。   陈清焰用湿巾仔细擦手,他有洁癖,家里要永远一丝不苟,东西越少越好。但程程养的花卉,还是很不错的。   “嗯。”他报之一笑,意味不明。   周涤非静静看着他,脸上,忽然露出难过的表情:“学长,你是不是不想要孩子,或者,不想是我生的?”   她太敏感,豌豆公主,一毫米的,不是百分百的感情,她能领略的一点错误没有。   陈清焰透不过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涤非,养育孩子是很严肃的事情,最起码,应该做到优生优育,不是吗?”他耐着性子继续陪聊这个话题。   她目光哀伤,不肯再交流,陈清焰自然察觉到对方情绪又变得很深很沉,努力哄她,但周涤非不愿意再说话。   她知道自己不配,但他呢,这让周涤非再次绝望。   两人出来,风热,人似乎也燥,但华灯翩翩飞飞,整个城市流光溢彩,在天桥上,周涤非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停下脚步,把他推到栏杆上,两人呼吸极近:   “你会永远爱我吗?”   她从没有问过这么俗气的问题。   风黏在皮肤上,让人不舒服,陈清焰不过迟疑一瞬,周涤非的眼睛里,立刻有了泪水:   “等你程序走完,我们离开南城好吗?”   她说完,带着泪水吻他。   程程怎么办?陈清焰再一次羞耻地想到一个让他心跳加快的问题,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有优柔寡断的一面,这不能接受,除了周涤非,他在处理女人的问题上,从没有拖泥带水过。   吻结束时,陈清焰只是牵住周涤非的手,慢慢往回走。   酒店离103,是四十分钟的车程。   这段车程,许遥同样清楚,在上次作完那阵妖后,精神持续亢奋,她知道,陈清焰和简嘉离婚了,自然,是缠问许远的结果。   令人神清气爽。   她还有料,没卖完。   但苦于怎么能把点爆出□□的能量,最好,大家都粉身碎骨,她则像电影里从不回头看爆炸的英雄,潇洒离去。   从许遥这里,凡是了解她的人,能知道一个空虚无聊的年轻姑娘是有多欠生活操她一顿。   她坐在副驾驶,后头,是永远端庄矜持的沈秋秋,许遥脱了高跟鞋,一只脚时不时去骚扰开车的许远,沈秋秋看到,厌恶透顶。   内后视镜里,清晰记录了她一闪而过的轻蔑不屑。   许遥被这种动不动就会蹦出来的眼神得罪了,她记仇,鼠肚鸡肠?不,她是草履虫。   而陈清焰,日日夜夜和周女表厮混一起,许远真不是男人!得不到她,强.奸啊!连强.奸都不敢,还敢说爱她?许遥恶毒地想,她这会儿有点小纠结,在分敌人和朋友。   “我骨头不舒服,麻烦送我去103看骨科。”她说,眼睛乱瞟。   沈秋秋在后面笑了,不动声色:“遥遥,准备对陈医生趁虚而入吗?”   关你屁事。   许遥心里mmp,嘴上笑嘻嘻:“对呀对呀,你不是也喜欢过陈清焰?相亲对象呀!”   当着许远的面,沈秋秋脸沉一下,她不该招惹她。   半途,许遥真的下了车,她扭胯进103,可惜,大厅里依然有大狼狗在巡逻,但滚动的字幕上瞅瞎她,也没找到陈清焰出诊的信息。   都是什么国强、立华、家超、x英……   陈清焰的名字,在103都那么脱俗。   “陈医生,我又来啦,是不是周女表又把你忽悠瘸了?这样,你不妨跟她回忆回忆青葱岁月呀,”许遥在编辑短信,但有一点,自己是拿不准的,全靠臆测,身为女人,没有发达的想象力,是不可饶恕的。   最后,她希望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完整发送出去。   许遥一直有一种做作的真挚,仇恨和失落,也统一于一体,因为,她想起简嘉时,会有悻悻地删掉没人点赞的朋友圈的那种心情。   但走出103,她又回头奸诈一笑,女表气冲天,像c位奔丧。   军属区大院,陈母都没办法出来修她的小花圃,太无颜,她要神经衰弱了。   这么大的事,简嘉不作一次露面,不合适。在老人要出院的前一天,陈清焰给简嘉打电话:   “爸妈让我们回去一趟。”   简嘉站在从公司赶回103的地铁上,她晃了下,听到那头的声音,柔和答应:   “好。”   陈清焰却不挂电话,他脑子里,是许遥的短信和程程的声音交错,还有,周琼昨天的那些无聊话。   “陈医生,没事的话我先挂了。”简嘉不清楚他又在沉默什么,但制止自己去想跟他有关的一切,见一面,有个交代,她的程序就走干净了。   “你先挂。”陈清焰低沉说。   简嘉摁掉了电话。   动作紧跟言语,一秒的空隙都没有。   陈清焰脑海里,清晰地确定了一件事,他被简嘉成功地撩起了火。   两人在103碰面,各自忙好各自的事,简嘉跟他出来。   他的雷克萨斯开露面,简嘉默默看着,谁要他的破车?车里舒适,把一切燥热摒弃隔绝,陈清焰不放巴赫,也不放德彪西,手指一动,骚浪各种踩点十足的《body shots》。   混杂着色气呻、吟。   他故意的。   但一副性冷淡的表情,重新摆上。   在简嘉眼里,身边这个人,已经是前夫,她尴尬地看看陈清焰,两人目前的处境,适合这种曲风吗?   还有那乱七八糟的歌词:在酒吧里激情四射。   确实是陈医生以前的生活状态。   “您还是放巴赫吧。”简嘉说,因为坐姿,膝盖露出来。   陈清焰没如她愿,瞥她的腿,当然记得她跳钢管舞的妖娆,她的身体,可以被折叠到什么程度,他也最清楚。   这样想,他下面不受控制地硬了。   陈清焰喉结动了动,他非常想,想把人拉到荒山野岭,在车里做。   但他只是冷淡地说:“陈家不能丢这个人,钱我可以给你,但必须是你出轨,我是说,离婚的理由。”   他几乎是赌气地插刀子,足够冷酷。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3章   简嘉脸色骤白, 她听到了, 但一时反应不过来:“您说什么?”   浑身发冷,她要咬牙才能不让自己身子颤。   陈清焰只看着前路,他说:“就是你听到的字面意思。”   车厢后座,放着他提前剥出的一盒虾仁,和一束香槟玫瑰。   当时在店里, 女店员不厌其烦相当啰嗦地介绍花语, 陈清焰选了它。   简嘉开始耳鸣, 头痛,那天所有的反应重整起鼓, 她苍白着脸, 几分钟后,轻声说:   “我可以答应, 但是,我不能找个无辜的人来陪我们演戏,对不起。”   一字一顿,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这个世界上, 有人无耻到令人叹为观止。   陈清焰打着方向盘,往边靠, 刹车,他侧过脸,血气是从肝胆经上冲上来的:   “你爱过我吗?”   那种纤毫毕现的脆弱质问。   简嘉几乎被他问哭, 她哽咽了:“爱过, 陈医生, 您满意了吗?麻烦快去快回。”   “你为什么不生气?”陈清焰黑眼睛逼视着她,他不能忍。   简嘉无力摇摇头,她耷拉下脑袋:“我不喜欢跟别人吵架,也不想,开车好吗?”   “我想吵架。”陈清焰心中窜起一股真实的愤怒,但他语调冰冷。   简嘉终于忍无可忍,抬起手,甩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气得直抖。   底线一再被挑衅。   陈清焰不躲不避,甚至希望她能再疯一些,但没有,简嘉以为自己心死了,但心还是疼的她窒息,她打开车门,告诉陈清焰:   “对不起,我不会回去了,没必要。”   陈清焰立刻下车,把车门“咣”关上,大步追她,把人一扳,非常强势,简嘉根本不是他对手,被他死死揽在了怀里。   知道她要挣扎,陈清焰完全不给她机会,带着耻勇:   “我不要跟你分开,程程。”   他狠狠吻着她的头发。   把人箍在胸口,因为身高,她只到他胸口。   陈清焰不知道该怎么去抓住她,只知道,他不想失去。   简嘉喘不过气,眼前漆黑,全是他身上甘冽清新的香水味。   她害怕极了,对方是个疯子,偏执狂。   但陈清焰不松手,她推不动,简嘉放弃,任由他抱着自己,两人都弄出一身的汗。   总有松手的那一刻,世界重回清明,简嘉刚要走,陈清焰偏下头,他开始吻她。   两人许久没有这么亲密的动作。   简嘉羞愤无比,她被他扣住脑袋,两只胳膊在他一只手的控制下反别身后,陈清焰的舌尖再一次凌厉地探进来,疯狂攫取。   简嘉绝望了。   她咬破他的嘴唇,两人的口腔里,有血腥味儿。   陈清焰也只是蹙了下眉,想吻她的念头更剧烈。   简嘉抬起膝盖,顶他要害,陈清焰似乎一下窥破她意图,直接踉跄把人往内侧的车门上撞。   他是骨科医生,力气大,又耐心十足,身体对抗上,简嘉一点办法都没有。   路边,是来来往往的车辆。   简嘉到底被羞辱哭了。   “陈清焰,我不是卖身给你,我不是卖的!”她在他终于放掉自己时,再次被他伤透。   简嘉哆嗦着背好自己的包,翻出手机,要打车,陈清焰从身后抱住她:   “程程,我们谈一次好不好?我们真正谈一次。”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有一件事,无比夯实地摆在了眼前,程程来真的。   简嘉悲哀地不动,她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她,两人的婚姻,是场磅礴疾驰的错误,仅此而已。   他曾经在她身体里,灵魂里,生出的那些葳蕤根叶,开始腐烂。   “陈医生,”简嘉深吸一口气,“好,您先放开我,您想谈是吗?我跟您谈。”   两人在这场角力中,暂时平静,陈清焰从那种混乱伤神的错乱状态里抽离,他替她打开车门。   两人坐在车里,沉默片刻,陈清焰解开颗纽扣希望她可以先开口,但简嘉毫无反应。   “程程,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他皱眉,深邃的眼里藏着情绪。   简嘉垂着眼帘:“陈医生,我们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一株树如果死在冬天里,很久才会被人发现,我祝福您。”   她平复着心情,轻轻吐气:“我们不吵架好吗?去军属区大院吧,我跟叔叔阿姨应该把话说清楚。”   陈清焰神情淡薄,他没动:“你爱上别人了?”   在简嘉听来,匪夷所思,他到底在想什么?他为什么不去好好跟他爱的人生活,跟自己纠缠这些……她没有力气去想,干脆回答:   “是,就像您一样,爱着别人,没办法维持婚姻了。”   “他找你了?是不是?”陈清焰还在问,手背上,青筋突出。   简嘉没听明白,但不想浪费时间:“是,陈医生,我们回军属区大院好吗?”   陈清焰不再说话,结束商谈,发动车子,两人回到陈家的小别墅,陈父陈母皆在,家里气氛本也没多好,但两人的到来,让其恶化。   简嘉顿了下,没换称呼,毕竟这是最后一次。   这个话题,只有几句应酬似的交流,风言风语,早传遍103,如果不是老爷子在南楼坐镇,话题度会炒得贼高。   陈父本就对这场婚事抱有不满,此刻,单独喊简嘉去书房。   人往沙发一坐,陈父有种凉薄寡情却沉稳无比的气质。   “程程,事情错在陈清焰,我们家不否认,但他身份特殊些,我的意思是,和平分手,不要涉及出轨,哦,你放心,给你造成的损害我们不会装糊涂,你说个数。”   话够直白,是不动声色的咄咄逼人。   陈父和老爷子,是两种人。   他骨子里,永远把儿子的前途放第一位,哪怕他犯错,可以改错,但不可以大庭广众之下认错。   因为,陈父自己就是这种人,他爱读三国,曹老板最能引起其共鸣。   陈家会教训不肖子孙,但别人,休想。   陈清焰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他撞开门,冷冷盯住父亲:   “爸,您太过分了。”   他不现身还好,陈父的火一下冒出,手一扬,直接捞起本书狠狠向陈清焰砸了过去,擦他眉骨:   “你他妈给我闭嘴!陈清焰,你自己给老子作出什么妖是不是不够清醒!”   陈父端起一杯残茶,早凉透了,走到儿子面前,全泼脸上:   “清醒了吗?陈家还要这张脸!能麻烦你以后记得带上脸吗?!”   陈父似乎并不是恼怒于儿子出轨,而是,形成丑闻,影响太坏。   陈家的光荣被孽子毫不珍惜地浪费,败坏。   陈清焰没有动。   茶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蜿蜒流下,他弯下腰,把那本《毛选》捡起。   简嘉站的笔直,被父子两人一脉相承的风格渗透,她看向陈父:   “叔叔,我答应您。但我不会要赔偿。”   陈父面色沉沉,眼神里,是不能拿钱消灾的那种疑虑和不满。   但只是黑眸微闪,要浸.淫者,才能明白。   简嘉却读懂了这种眼神,她心里悲凉,但尚能换位思考,做父亲的,自然是要偏向自己的儿子,人之常情,没什么好怪的。   “六万吧,吉利。”她开口了。   这个数字,既不会少到让人不安,又不显得狮子大开口,甚至,显得非常懂事得体,很克制的数目。   合适,给人印象颇佳。   陈清焰把简嘉带出来后,阴郁地问:“为什么要答应,简嘉,你为什么这么好说话?陈家仗势欺人你看不出来是不是?”   她不想再说话,这个婚,越快解脱越好。   吃亏吗?没关系,她从来都能吃的起亏,但生活的路还很长,她不想深陷泥潭困住自己。   她太安静了,安静到陈清焰又忍不住生气。   程程不在乎一切。   这是让他生气的真正原因。   回来路上,简嘉像月亮一样坐那,静默,脆弱而纯洁。   一切都已经结束。   “时间不早了,我去妈妈那儿,晚几天退,我们开始找房子了,”她要把剩下的事,表达清楚,“我明天再去把我的东西挪出来。”   她小东西多,买了两个大大的收纳箱才装完零碎物品。   “我说过了,房子给你。”陈清焰眼底是黯淡的锋芒,他知道这没用。   果然,简嘉什么都没说,下车时,利索干脆,根本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没有仓皇,没有回头。   像香港那回,他做的那样,一次也没有回头。   陈清焰凝眸看着她的背影,瞬间,明白了当时把她抛下,她是什么状态。   世界静得骇人。   虾仁和玫瑰,一下就生满虫卵。   他一个人上楼,看了看手中的花,连带虾仁,都丢进了垃圾桶。   手机上有周涤非的未接来电,他不想和任何人讲话,把手机扔开。   开门后,他发现一双简嘉的鞋子也没有了,她都已收起。   陈清焰把每个房间转遍,她的痕迹,一点不剩,除了那些看起来哀伤无言的花卉。   书房的角落里,堆着行李箱,两个大收纳箱,和三个小的。   家突然就变成洞穴,以前,他独居时没有这种感觉。   洞穴只是兽的栖息地而已。   陈清焰在她这段时间住的小侧卧站了许久,眼睛幽幽,他走过去,把最上面的小收纳盒打开。   漂亮的信笺,但没使用;小海豚发卡,他觉得眼熟,是那次在分院用餐时水上酒吧送的小礼品;一组俄罗斯套娃。   都是小女生的东西。   还有,一张光盘。   陈清焰拿在手里,看了看,他没有窥探别人**的兴趣,但此刻,他非常想知道,光盘会不会跟程程有关。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4章   光盘里, 是作为青少年儿童的简嘉。   显然, 小程程的童年相当充实,戴红领巾演讲、六一联欢会上穿可爱的花裙子跳兔子舞、拉大提琴、做蛋糕……   简母把女儿的点滴,都刻成光盘,这样,时间就永恒了。   陈清焰一个晚上什么也没做, 他点着烟, 看镜头里的小姑娘领舞, 又甜美又可爱,小腿修长。   他嘴角含着笑, 心想, 以后要生个女儿。   程程小时候一定是那种很讨大人喜欢的小朋友,漂亮, 乖巧,笑起来眉眼弯弯。   “我长大后会嫁给一个大哥哥!”小姑娘忽然冲着镜头做鬼脸,旁边,似乎是简母的笑声:“哎呀, 我们程程不害臊的吗?”   陈清焰的笑意凝固。   后面,还有内容, 他没继续看下去,又是他妈的大哥哥,她年纪那么小, 懂个屁?陈清焰没有把光盘放回去的打算, 但他注意到那套娃娃。   精美, 色彩绚丽,奥菲斯套娃工厂的作品,来自俄罗斯,出自于老技工之手,这一套并不便宜。   他有点无聊地一层层打开,像剥洋葱。   直到,最里面掉出折叠细小的纸条。   他以为,是小女生们微不足道的小秘密。但他好奇,总觉得简嘉在哪里等着他。   上面,有两行字:   你爸爸出事,原因是陈清焰在建委的大姐,陈家和你爸爸有很深的矛盾。   他娶你,是因为你是他最爱的替代品,三分容貌,也许还可以报复简家。相信我,你早晚被他抛弃。   陈清焰僵在那儿,瞳仁溺水,他又把这两行字仔仔细细读了一遍。   纸条谁写的?大姐和简慎行的事有关?程程是因为这个才这么坚决?   陈清焰眼睛里风暴旋起,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爆开。   大姐和父亲不是一个体系的,彼此独立,陈清焰很少过问家里的种种,他的心思,在医学上。   手机又振动起来,陈清焰心乱如麻,但神色冷到极致。   “涤非,我有些急事要处理,你先睡好吗?”他接周涤非的电话。   夜风习习,周涤非夹着烟,烈焰红唇,趴阳台那懒懒看夜景,她整个人像随时可以扑火的一只蛾。   “我想跟你说,明天,我要回一趟台北。”她处理离婚的事。   “你呢?”周涤非问陈清焰进展。   他丧默片刻,说:“我跟她,没有瓜葛了。”   嗓音低哑,陈清焰觉得自己最近疲劳感特别重,但脑子不能停。   夜里,他失眠,帘子后藏着沼热的月亮,半片清光,洒在床角,陈清焰就一直盯着那片光源看。   他心里空,并非痛苦到不行,是空,无依无傍没着落的那种。   纸条倒像是燃起的火,一直往胸口烫,陈清焰思考了一夜全无结果。   第二天,他开车送周涤非去机场。   临别,周涤非去抱他,陈清焰反应慢了一拍,他虚搂住她,等周涤非想要抚摸他鲜明五官时,他握住她手腕,慢慢放下,是掩饰性地挡开:   “一路平安。”   他仍然愿意好好照顾她,但对于亲密肢体接触,不受控制地排斥,程程的身影,总会蹦出来,仿佛,她就安安静静在一边看着,没有怨言,这样的幻觉让陈清焰无法忍受。   “学长,你要等我,我很快回来。”周涤非把脸埋进他胸膛。   在鑫盛的工作强度,跟夏天气质吻合,**辣,一天到两头拱你一身滚浪。   简嘉不得不习惯细高细高的鞋子,穿起来,摇曳多姿。丽姐又多了个新助理,年轻姑娘,衣品极佳,浑身上下散发着昂贵的味道,但对谁都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包括丽姐。   “小朋友,你帮忙培训,告诉她一些基础的东西。”丽姐把烫手山芋,丢简嘉怀里。   不能不接。   简嘉看过她简历,微笑打招呼。   对方傲慢,但还算矜持:“喊我lizzy吧。”强调英文名,没办法,简嘉重新打招呼,态度依旧和煦。   培训中,lizzy不耐烦到极点,认为简嘉在侮辱她的智商,细节性的东西全部不屑一顾。   彼此都感觉不愉快。   但简嘉完成任务,暗松口气。   丽姐对她投去赞许的一个眼神,两人对视,有点不言而喻的意思。   “这位,是皇亲国戚,不要得罪她。”丽姐做了个“嘘”的动作,嘴角一翘,笑意不露。   但脑子里已经有计划,让简嘉试着看能不能独立负责一个小项目的完整审计,这样,才能真正锻炼出人。   不过,计划在心,姚丽存住气磨小朋友,这年头,要一个用的顺手还忠心的副手,其实很难,年轻人光忽悠要学会吃苦是不够的,哪个不猴精猴精的?忍气吞声,不代表心里没数。   从鑫盛下班时,又两眼一抹黑,时间很晚。   简嘉意外被许远约,她没心情,但又不好意思拒绝,两人在一家环境清幽的网红店里用餐,至于风格,这让简嘉顿时想起香港的那家餐厅,和陈清焰。   她不是机器人,难免的,记忆里会有些他的残骸。   但好在,许远拯救她,一边看菜单,一边笑说:   “程程,其实我今早看见你了。”   鑫盛所在,在南城是标准高端写字楼,和许氏企业有业务往来的一些公司的办公室也坐落在某层。   早上,许远看见简嘉装扮轻熟,蹬着高跟鞋轻轻巧巧地奔向电梯。她那么漂亮,年轻,在到处可见妆容精致美女的写字楼里,照样出挑。   简嘉微微张了张嘴巴,笑了:“啊?你看到我?”   把事情一说,许远问她:“有没有考虑过房地产这一块的财务?”   “我没想过。”简嘉吐吐舌头,尽量的,让自己状态看起来一切都非常好,她还是元气美少女,不是离过婚的怨妇。   倒不是爱慕这个虚荣,而是,简嘉坚持认为眼泪应该偷偷流,但跟别人相处时,没有道理让对方迁就自己的负面情绪。   许氏大头还是房地产,简嘉清楚,脑子转了一圈,她挺有兴趣地问:   “那你说,如果在房地产这块,能学到些什么呢?”   许远很认真告诉她:“很多,比如,税务的筹划,工程的造价,最重要的是,你最终要学到手的是融资能力。”   “很多商贸公司也做融资贸易。”简嘉反应够快。   许远笑笑:“其实,我的意思是,想挖墙角,程程你听不出来吗?”   简嘉抿嘴直笑:“哎,不敢不敢,我还是小菜鸟,你挖我干什么?”   对方半真半假释放出来的信号,她不至于戏太多,但轻飘飘打哈哈过去,是拒绝。   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离婚被甩的状态,许远觉得她太能装,眼睛深处,有一种很复杂的嘲讽。   “没事,等哪一天你在鑫盛做腻了,可以考虑下我这里,我知道你会是个好员工,我这里,也是很严苛的,要站得住脚不容易,当然,做好了待遇可观。”他忽然又是公私分明的态度。   简嘉稍微一愣,笑着大方地点了点头。   她甚至努力让自己喝了些葡萄酒,清甜清甜的,沁人心脾。   但糟糕的是,在鑫盛,导致她一个白天都没时间回公寓,法语班的工作被她辞掉,但和几个学生尚有微信群联系。   很奇怪的是,她做决断是一回事,但真实的生活,又是另一个样子。晚餐,她发现自己食量骤减,就是吃不下。   而且,一天下来,一点不累,她亢奋。   如果持续,她觉得自己应该咨询下苏娴雅,这是不是一种创伤反应。如果出了毛病,要尽快看病,简嘉知道自己身后空无一人,不能倒下。   房间是黑的,简嘉来到公寓,抬头看:嗯,他没有回来。   立刻给周琼去了个电话,希望她尽快过来帮自己搬东西,但可惜,周琼混在灯红酒绿中,今天晚归,手机听不到。   她先上楼。   等搬完家,钥匙就可以彻底还给陈清焰,她用不到了。   开门,把高跟鞋甩掉,脚下一阵轻松,摸索着去开灯,手没碰到,忽然发现客厅那忽明忽灭一点星光似的乱闪。   是烟味儿?   进坏蛋了!   她吓得尖叫起来。   两腿发软,根本想不起来应该跑。   关键是,那点星光会移动,陈清焰的低音响起:“程程,你回来了?”   简嘉喘过一口气,原来,他在家。   爷爷中午通知她,最快下周可以拿到证件,快了。   想要去开灯,陈清焰忽然把她手臂按下,简嘉退后,在黑暗中警告他:“陈医生,我希望您自重。”   其实,屋里没那么暗,尤其是眼睛适应后。   陈清焰英俊的轮廓,隐隐的,有点征兆。   “有些事,我还是想跟你解释一下。”他没动她,但站在跟前阴魂不散。   简嘉脊背贴着墙,屋里的温度,被陈清焰打的像冰窖。   他百分百确定,那张纸条,简嘉肯定看过了,否则,她不会那么狠心。   从吃完晚饭,陈清焰一个人在黑暗里沉浮了两个小时。   “陈医生,没必要了。”简嘉忽然涌上泪,她觉得心酸,陈清焰只是她一个巨大的错误,改正就好了,世界还是正确的。   “我承认,我娶你,是动机不纯,因为你的确有几分像她,她突然结婚我没办法接受所以娶你……”他停顿了,因为,下面的转折到底要怎么表达陈清焰觉得还是非常困难。   要抹杀他对周涤非的全部?不,他不屑撒谎,她占据他十年,十年不能是一场虚假,他也从不觉虚假,他付出真心和爱,真假错不了。但程程呢?   他有那么一刻,想和她白头偕老,也不是假的。   就像当下,他不希望她离开自己,如此真实。   “想告诉我什么?把我当过渡?替代品?然后她回来,我就是弃子?”简嘉在他的沉默里,打开灯。   两人都被突然的光源刺激得眯了眯眼。   “您既然亲口告诉我,好,我知道了。”简嘉一眼都不愿意去看他,他太欺负人了,非要把别人碎掉的心再踩上一脚,才算完。   她走向小侧卧,脊背秀挺。   他把她再一次打击得体无完肤,但姿态要好看,简嘉脚步很稳,抱起几个小收纳箱,出来时,陈清焰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   “我的话没说完。”他眸光闪烁。   简嘉垂下眼皮,再没抬头:“我不想听,一个字都不想听,陈医生,麻烦您不要再发出声音,我很累。”   收纳箱先放地上,她扶墙穿鞋:“大箱子我请保安帮忙,劳烦您等一下。”   非常利落,简嘉快速把东西先寄存在保安处,并带人上来,保安热情,几个大男人这点小活不在话下。   简嘉通知简母准备开门。   “程程,”陈清焰拉住她柔软的手,他真正想跟她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出口,她不能走。   “放开我,陈医生,麻烦您有点风度。”简嘉第一次用非常冷淡的神情看着他。   两人对视几秒,陈清焰眼睛幽深得可怕,尖锐的可以伤人,他松开手,面无表情说:   “对不起。”   门被关上,两人只剩下两抹暗红。简嘉听到背后整个世界都跟着轰鸣一下,她眼圈红了。   但陈清焰还有许多巨大的疑惑,需要解答。   他再次拿出留下的光盘,那里有她。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5章   光盘又放到“大哥哥”, 陈清焰突然怒火中烧。   关掉出来,他看到那个星空杯, 当初特意为简嘉订的,陈清焰看了看, 十几秒过去, “啪”一声, 他把杯子狠狠摔成了碎片。   走下楼, 不知不觉的, 来到简母周琼住的那一栋。   灯还亮着。   陈清焰点了支烟,靠在雪松下, 眼神跟手术刀一样, 精准又冰冷。   他闻到了一点儿酒味儿, 从简嘉的呼吸里,就在刚才。   十点五十五分时,简嘉从电梯里跑出来, 手里是垃圾袋,她穿女人味儿十足的凉拖, 尖尖的头, 衬得两条腿笔直修长。   陈清焰看到她了, 烟一掐, 从树下走过来:“程程,还没休息?”   他的嗓音在用心说话时, 格外性感。   简嘉心里一跳, 转身就跑, 她跑得快极了。   在电梯门合上时,她看到陈清焰依旧英挺而立,眉骨投下阴影,看不清表情,但直觉告诉她,他在看自己。   简嘉愣在电梯里。   要尽快搬家,这一幕,让她有种被犯罪分子盯上的错觉。   第二天,陈清焰抽空回军属区大院,天热,加上他离婚,家里气氛像暮色下的斜坡。   一路走低。   没有提前通知陈母,只在电话里问父亲什么时间在。   但回到家时,陈母站在门口,皱着眉,正在指挥小陶把一些东西装箱。   他上前,漠然看两眼,发现是套北欧风格的餐具,陈母照他的喜好给准备的,而且听说,儿媳厨艺精湛,这个就太难得了,娇滴滴的独生女,有几个热衷下厨做饭的?   至少,陈母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下厨,只负责指挥。   她的漂亮儿媳,没焐热呢,就凉了。   这导致陈母看到陈清焰时,又气又疼:“你死回来做什么?”   “爸呢?”陈清焰绕开她。   陈父在书房和几位密友聊事,谈军衔改革,当然,无论怎么改,对两颗金星的陈父本人并无影响。   陈清焰不方便这个时候进去,又折出来,问陈母:“上一次,您说准备了什么东西?”   陈母睨他:“我已经打算让小陶送隔壁你张爷爷那儿,用不着了。”   那口大箱子摆在眼前,陈清焰蹲下腰,翻了翻,高档哑光陶瓷餐具选的纯色,黑白配,上面有小鸟图案,很明显,同时兼顾到简嘉。   陈母眼光不错。   陈清焰按了按箱口:“是打算送程程的?”   陈母顿时胸闷气短,扶着小陶:“快把东西送走。”   “不用了,我带回去。”陈清焰说完,里面几个将军走出来,他起身,上前寒暄一阵。   将军们见了他,无非是老生常谈。   “听说清焰快能评正高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前几天部长来103来院里视察,情况如何?”   也就是凑个话题,陈清焰在将军们眼睛里是青年才俊,都相当爱护,自然,离婚风波断不能提,老陈家这门喜事,发生和结束的都够突然,陈清焰特立独行个人风格自成一派,有目共睹。   热乎乎的寒暄结束,陈父立马变脸,阴沉沉的。   “最近家里不欢迎你。”陈父毫不客气。   陈清焰无所谓:“我想问简慎行的事,他落马,是不是跟大姐有关?”   陈父不屑一顾,眼神锐利:“简慎行,一个靠耍笔杆子爬上来的,有资格跟陈家沾边?”   这态度,仿佛连带看轻简嘉,陈清焰蹙眉:“爸,简慎行靠笔杆子有问题吗?他没有背景,靠自己本事升迁无可厚非。”   陈父鼻腔里哼声:“你大姐跟简慎行,确实有不少矛盾,但纪委查他你应该明白,是他有问题,而别人,最多起提供证据的作用。”   跟自己所料,相差无几。   陈清焰不关心这些事,但这种家庭耳濡目染的敏感度有,他看看父亲,说句“我先回去了”,就要走人。   “等等,”陈父呷一口浓茶,“有件事,我想你可能不知道,搞简慎行的不止你大姐,你的前妻,匿名举报,大义灭亲才是主力军。”   陈清焰脸色微变。   “小丫头,年纪轻轻,她还是独生女,这样的姑娘面弱心狠,绝非善茬,你跟她离了也好,我一直不赞成这场婚事。”陈父在两人结婚前,调查得一清二楚,老爷子自然更是清楚,父子两,态度却是云泥之别。   陈清焰离开家,回到住处,在洗冷水澡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是清晰的:程程远比他想象的坚韧。   也就是说,她主动选择了让自己的生活变得落魄,并且勇敢承担。   脊背永远挺得笔直。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有时候她眼睛里,那股倔强,那么鲜明。   但她也会撒娇,红着脸,说“陈医生,我爱你”,陈清焰的心忽然变得柔软极了,带点苦涩。   冷水,顺着他的腹肌、人鱼线流淌下去。   找房子,是件很麻烦的事。   简嘉和周琼跑了几个太阳,俩人一样,价钱和位置放第一要素。   简装修,七十平的房子搞成三室,拎包即可入住。   准备搬家这天,老爷子给简嘉打来电话,通知她可以□□了。   周琼脸被气得通红,她刚跟男友分手,本正考虑一起租房,男方劈腿,艹,她忍不住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完了,说:   “程程,我怀疑是被你传染了晦气。”   好像,全世界渣男一波接一波,往两人眼前狂涌。   简嘉勉强笑,她的手机又响了,这一回,是陈清焰。   其实,她已经删除了他的联系方式,但恨脑子好用,那一串号码,一眼认出。   “爷爷跟你说了吗?”他问,没有任何感情。   简嘉“嗯”一声。   “来103 等我,有些材料需要你看下。”陈清焰看看时间,算得很清楚。   简嘉嘴巴紧抿,那声音里,仍然是陈清焰喧嚣的自负。   “我马上搬家,等搬完了过去。”她说完,直接挂掉。   搬家向来如此,看似东西不多,但拾掇完,总是一大堆等着,她们找了搬家公司,鉴于周琼吃过这方面的亏,这一回,在网上查阅做足功课,货比三家,工人提前半小时到的。   中途不加价,爽快高效。   简嘉忙的浑身汗透,等到新家,来不及收拾东西,先冲了澡,又坐地铁往103赶。   紧赶慢赶,到了晚饭的饭点。   陈清焰从医院出来,看到她,小脸粉莹莹的,穿牛仔短裙,白花花的长腿晃眼,两人对上目光,简嘉微微避开:   “什么材料?”   “先吃饭。”陈清焰往外走。   简嘉追上他:“我还得回去。”   “你回去不用吃饭吗?”陈清焰步子根本不停,简嘉挡在他前面,正色说,“陈医生,我不是来跟您吃饭的。”   落日绚丽的余晖慢慢散尽,天空那股媚俗消失,还是热。陈清焰那双黑眼睛,在深凿的眉宇下,有股筛选良莠的劲儿,他说:   “我没要请你。”   简嘉被他噎死。   她不自觉红了脸,十分尴尬。   陈清焰忽然想笑,看着她。   “附近新开了家烤肉店,还不错,”他轻声说,停顿一下,“最后的晚餐。”   简嘉眸子微动,没说话,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人进了烤肉店。   陈清焰提前订的位子,这家店优势突出:抽烟机完美,整个餐厅味道极淡,客人用餐后不需要把自己也扔洗衣机。   五花肉极薄,陈清焰不让她动手,问说:   “想喝点什么?”   他不是那种会献殷勤的人,即使贴心,也像是一种教养使然。   简嘉很煎熬,她不愿再跟他有任何瓜葛,尤其现在,两人坐在一起吃饭,他平静又寻常,让人窝囊。   “随便。”她淡淡的,眼皮又垂下。   陈清焰则专注地看她几眼,他一扬手,冲服务员错了个响指,吩咐说:   “榨一份木瓜红提。”   “希望合你口味。”等端上来,他说,语调温和。   简嘉无声咬住吸管,入口清甜。   肉的香气缓缓溢出,陈清焰衣袖卷起,他做任何事,都上手快,才智锋利。即使烤肉,很懂小诀窍,不会烤焦又充分吸收木炭的香气。   简嘉埋头一味地吃,跟他没任何话要说。   他也不说话,烤完五花肉烤牛肉,又问她:“还想吃什么?”   “随便。”   陈清焰又点了一堆。   很快的,在冷气足够的烤肉店里,简嘉额头沁汗,她吃上瘾了。   没有什么烦心事能阻止她吃。   陈清焰嚼着烤鱿鱼,慢条斯理的,热气氤氲中,他视线没离开过简嘉,但她,始终没看自己一眼。   两人在一种奇怪而死沉的氛围里吃着饭。   “要不要再来一杯?”他发现她把果昔喝光。   简嘉摇摇头,但陈清焰还是又要了一份。   快结束时,简嘉先起身:“我去下卫生间。”   “想去付账?”陈清焰不光看破,还要说破,他笑了笑。   简嘉依旧躲避他的目光,看向一边:“不是,aa,我不想欠您的,但也不想替您买单。”   陈清焰这一瞬觉得很孤独。   界限清晰得过分。   “我请你。”他站起身,“你不欠我的,是我欠你太多。”   结账后,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陈清焰告诉她东西在办公室,路过花店,让她等一下,进去后,对着香槟玫瑰有点犹豫,最终还是买了。   简嘉看到他手捧鲜花,扭过头,继续朝前走。   陈清焰没做过送女孩子花这种事,太庸常,他甚至都没送过周涤非,礼物一定要别致新颖,鲜花太烂大街。   但现在,他观念大变竟觉得鲜花很好,美丽,有力量,最重要的是,他觉得简嘉喜欢鲜花。   在他要开口时,简嘉在103门口停住了,看脚尖:“我在这等着。”   所以,一直到陈清焰把材料拿给她,花都在手中。简嘉站在路灯下,身旁陈清焰拿手机为她照明,她翻了翻,只觉无关紧要,她说:   “我没意见,我已经预约过了,明天您定个时间,去民政局。”   她足够果决,就像他当初足够冷酷。   陈清焰沉默片刻,把花递过去:“我不太擅长照料花花草草,你拿回家插。”   简嘉安然不动:“我喜欢鲜花会自己买,谢谢。”   她的拒绝又足够分明。   “程程……”他无从形容当下感受,那种想要给,对方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心情,非常糟。   比周涤非当年的态度还要让他无措,至少,那个时候,他知道对方爱他,是为了某些不能言明的东西,在逃避。   但程程不是,陈清焰忽然想起那封检举信。   “您看看时间,我先回去,定好了发我信息就好。”简嘉说完,朝地铁口方向走去。   “程程,我能问你一件事吗?”他胸口起伏,但眼睛很黑很黑。   简嘉回过头。   陈清焰有种隐秘的期待,尽管他知道荒唐,而且,早自我否定。但此刻,却迫切想问,像问候一个童话。   “你一直喜欢的大哥哥,是我吗?”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6章   简嘉心里漏跳几下, 他在问什么?   但三秒反应过来:“不是,陈医生,你比不上他。”   是的,那个只活在懵懂情愫和虚构时间里的年轻男孩子,成为回声、遗忘、和象征,眼前的人的确比不上。   陈清焰承认自己深受打击。   那种胸口被狠顶的感觉。   “你对我的过去,没有想知道的吗?”好半天, 陈清焰冷脸问出这一句。   简嘉摇摇头, 她什么都知道,而且因为这份“知道”,让她慌张,挫败, 好像自己插足了别人的深情爱恋,该滚的,是自己。   陈清焰身体都开始发暗, 他慢慢弯起唇角, 微显戏谑,实为自嘲。   “我们两清, 你不爱我,我更从来没爱过你。”   他最擅长用没有痕迹的冷漠,来撕碎人心。   在日常生活中, 陈清焰呈现的禁欲高冷状态, 只是人言, 他从没给自己定位过, 对很多人,很多事,他懒得浪费时间,漠不关心而已。   简嘉迅速转身,步子急,他终于肯说真相,没有爱过,没有爱过,她其实一直都清楚,但依然被这股残忍苛刻冲击得一地狼藉。   过红绿灯,她慌忙翻包扶住垃圾桶。   刚才一起吃饭,她没胃口,但大脑提示应该努力进食,所以她机械地一口又一口,直到吃光。   眼下,全又都吐出来了。   新搬的小区朴素、陈旧,但偏叫“繁华里”,和人生一样,处处充满了直白反讽。简嘉收拾好情绪进了电梯,电梯里不怎么清洁,贴着半残不缺的小广告,物业也不管。   简母看她平静地进来,打量一番,说:“见过陈医生了?处理好了吗?”   简嘉习惯不穿拖鞋,喜欢光脚,离开的这两个多小时间,家里已经收拾出来。   “处理好了。”简嘉像一尊棱镜,总会在母亲那里折射出最真实的色彩。   她没有色彩。   简母揉揉女儿头发,把煮好的柠檬蜂蜜茶倒出一杯,微凉,正好入口。   前天,简嘉去园艺超市找简母,被人看中,她前脚一走,后头就凑上热心者来打听她个人情况。简母委婉拒绝,她清楚,女儿当下不适合跟任何人相亲、并投入新恋情。   “程程,心里难受不要难为自己,”简母拿过皮筋,叼嘴里,像小时候那样,她帮女儿仔细绑起披散的长发,“没人规定一定要坚强,哭不代表懦弱。等以后回头看,程程,你会发现这个坎也不过如此。”   简嘉扑闪着眼,晶莹跟着闪,她笑笑:“我知道。”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妈妈曾经承受过什么。   温柔斥退生活中的种种悲伤和龃龉,才是最重要的。   她独自在小小的卧室里睡一米五宽的单人床,手机一亮,陈清焰的信息:   八点。   预约的是第二天的要事。   简嘉只回一个字:好。   她又爬起来,撑着做项目。   陈清焰回到医院后,拿出杯子,冲了黑咖啡,桌子上,有小护士给他捎带来的快递,拆开了看,是分院那位脊柱侧弯的女患者给他寄了张明信片:   陈医生,我恢复很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祝您一切顺利安好!   另外,有个塞满晒干野菊花的小枕头。   这是姑娘的妈妈在乡下老家搞出来的东西。   陈清焰打开柜子,塞进去,他用不到,但会把病患们送的小心意收纳到一起。   门外,兴冲冲探进个脑袋,是程述,他来找小李,两人最近都打算换车,共同话题比较多。   “学长,就你一个人?”程述扫扫他。   “出去喝一杯。”陈清焰根本不带商量的,说完,抬腕看表。   两人交接班后,都没开车,选择打车。   陈清焰这个人相当奇怪,去泡酒吧,从不饮酒,只抽烟,两只眼睛总在烟雾缭绕中游弋在漂亮的妹子身上,但又有点浮,漫不经心的。   去的“龌龊之徒”。   自从陈清焰打证以来,他再没出来放松过,没必要,简嘉足够让他放松,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程述见他面无表情,情绪不可考,只能作陪,卡座这边很快有两漂亮的妞搭讪,一半想卖酒水,一半是为两个男人皮相。   陈清焰开了两瓶人头马,蹙眉吸最后一口,把烟头一摁,眼神轻佻又阴郁,他开始喝酒。   但把女孩子支开。   “学长……”程述知道他酒量可以,但气氛不对。   陈清焰像沉默的火山口,不定哪一刻爆。   “你要追求她吗?”他晃着酒杯,液体荡悠。   瞧这话,问的攻击性隐蔽。   程述有点尴尬,咳嗽一声:“君子不夺人之美,再说,我有自知之明,程程不喜欢我。”   其实,程述是觉得这个时候去追求简嘉,无异于趁虚而入,不厚道,人姑娘刚受情伤,总需要时间消化消化,这会凑上去,不合适。   关键的是,他看出来了,陈清焰的态度极为反常,因为,没有表现应该有的一丝一毫的愉快和解脱。   “你看上她什么了?”陈清焰侧头,从鬓角,到颧骨下巴,线条犹如文艺复兴雕像那般精雕细凿出来的一样。   “学长,你甭管我,你看上程程什么了?”程述巧妙转移话题。   陈清焰又蹙眉,他捏着杯子悉数灌进肚,没回答。   什么都看上了。   “你们老板许远呢?”他一招手,问服务员。   “老板很少过来,请问需要我喊夜班经理吗?”对方一口标准腔,但心怀警觉,因为陈清焰看起来,就是个英俊而阴谲的男人,有点危险。   他没再表示什么。   程述搞不清他们的这个复杂关系,当天的事,历历在目,但没把见到的年轻男人和龌龊之徒老板联系一块。   “你准备跟周涤非结婚啊?”程述装作无心问。   陈清焰给自己续酒:“没这个打算。”   这明明是他最大的梦想,唾手可得,他退缩了,不是因为两人之前每次做.爱时都要受的折磨。   压抑而焦痛,但这不是致命要害,那么多年陈清焰也没把这个当最核心的问题。   “那你什么打算啊?”程述小心八卦着。   陈清焰闭了闭眼,耳朵旁太吵。   “我不知道,我需要点时间。”他有种脆弱的迷惘,语气徒劳。   把程述听懵了,学长这个人,真是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或者,到底想要什么?   回到公寓,人有点醺醺然,被鞋子绊了下,陈清焰没有任何意识地低声喊:“程程?”   居然以为她会在这里,好在,下一秒就清醒了。   半夜,周涤非似乎打来电话,他迷糊着告诉她:明天去民政局打离婚证。   凌晨四点,陈清焰醒过来,又搞出一地烟蒂。看来,那菊花枕头可以拿来一用。   两人在民政局碰面,是八点。   简嘉提前一刻钟到的,文件夹里,是所有需要带的证件。   她新学的淡橙色妆容,平眉,但眉峰醒目,皮肤犹如珍珠闪耀。穿白衬衫,黑礼服裙,高跟鞋把人拉得格外高挑,在大厅里被人目不转定盯着看。   陈清焰一眼看到了她。   她太年轻,也太美,被人目光包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是个不太妙的兆头。   陈清焰觉得四处都是雄性动物,就连大厅里那个打扫卫生溜达过去的大爷,似乎,也把眼睛粘在漂亮姑娘身上。   “吃早饭了吗?”陈清焰有这种本事,说完最伤人的话,像没说。   简嘉这一次连嘴巴都不愿意动了。   两人排队,受理人员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从外形上,这对夫妻绝配,那种让人惊艳的登对。   这样的一对妙人也要离婚,对方心里叹气。   审批表和各种证件摆出来,按流程走,暗红的本子和结婚时的明红,一样的人性化设计。   他跟她,结束得干干净净,残渣不留。   “你妈妈记得要到医院定期复查,生活中多注意。”陈清焰出来时,想起这条。   简嘉则撑起遮阳伞,走下台阶。   她有上次主治医生的微信,方便沟通,当然,是看在陈清焰这层关系上,否则对方不会给微信。   路边树荫下,站着一个戴墨镜的女人,她同样高挑白皙,气质独特,站在那里自有不一样的视觉体味,是周涤非。   她从简嘉身边过去,墨镜后面,眼睛里只看得到陈清焰,陈清焰定住,没想到周涤非会突然出现。   “学长!”她扑到他怀里。   简嘉心狂跳不止,她不是第一次跟晓菲姐姐重逢,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两人如此亲密,但脚下发软,几乎栽下去。   陈清焰攥住周涤非的细腕子,镇定说:“回酒店,我有事跟你谈,先回去好吗?”   “你手续办完了对不对?”她语气里有失望,但陈清焰没有听出来,此刻,他的目光追随着越走越远的简嘉。   “先回去。”他贴向她的头发,几乎是命令。   周涤非拉开两人的距离,眼神奇怪,绝望地说:“你不爱我了,是吗?”   一下上纲上线,陈清焰忽然记起她以前不这样的,绝对信任。   他的离婚证在手里,被周涤非慢慢抽走,掂在掌心:   “我回去等你。”   “好,我办好事回去。”陈清焰握了握她的手,快速离开。   人潮中,简嘉早走到地铁入口,身子忽然被人猛地一拽,她惊呼回头,一下愤怒了:   “你放开我!”   但陈清焰吃准她脸皮薄,有一点就是,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跟他拉拉扯扯吵闹起来。   “我有话跟你说。”他攥得很死,语气也冲。   简嘉忍的脸发红,她咬着牙齿打颤:“陈清焰,你能不能学会尊重别人?”   “学不会,不如你教我?”陈清焰甩她一句,把人带车里,车门锁死。   又闷又热,他打了冷气,尽快让车里凉快起来。   “程程,给我点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陈清焰依然没什么情绪,但不犹豫。   车子缓缓驶出,他是把她往鑫盛那个方向送。   简嘉不能理解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哪件事?他们刚拿到离婚证,悠悠一抹斜阳似的躺包里,滚烫新鲜。   她不知该说什么,说什么,都没任何意义。   而且,刚才两人才是情人,爱人,恋人。   她又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这里,简嘉抿下长发,说:“您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陈清焰也没再说话,一路沉默,把人送到地方,下来为她开车门,低声说:“程程,你有任何事需要帮忙的,找我,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我愿意,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都愿意为你做。”   他压抑又隐忍地告白。   简嘉不置可否,笔直坦荡地走进了写字楼。   民政局那儿,周涤非没有走,她被一个不确定的声音喊住:   “你是周涤非吗?一中的?”   她回头。   对方乍一看,是年轻帅气的男人,声音都帅气。   但周涤非判断出这是个女人,而且是les。   她没来得及戴墨镜,眼睛成盾刀:“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   但对方忽然淡淡笑了:“明白,我也一样。”   这句话,非常奇妙,周涤非的厌恶和戒备一下阀值降低。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7章   陈清焰一连几天都格外忙碌, 带学生做课题, 春天创意确定之后, 文献几乎翻烂, 一堆学生在办公室分析对照组指标, 数据密密麻麻, 他亲自指导学生, 但态度严苛,这又让学生们一面苦不堪言一面珍惜机会。   临床和科研,能兼顾的都是超级大牛。   他只和周涤非电话联系, 她一直在酒店等待。   这一次回台北, 周涤非和台商没有达成共识, 也就是说, 需要诉讼离婚。唯一好在, 大陆这边法院有管辖权。   两人刚结婚时,台商自认甜蜜,青春的**带给他一种形而上的享受与满足。但女人突然翻脸,这让精明阴险的商人不能忍受, 更何况,这是一个早年最懂利用身份优势去招商引资的当地政府闹事的老油条。   这场官司, 可能要耗时长一些。   至于台商放出的豪言壮志, 周涤非不怵, 她冷冷告诉对方:   “今非昔比, 不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   她不怕他查出任何事, 因为这里是南城。   台商本质不变, 讲究投入与产出比,周涤非的独立工作室是他一手促成,他不甘心,老人的自尊心也生出巨大质疑:   年轻貌美的妻子是否红杏出墙。   两人谈崩,周涤非选择飞回南城。   再见到陈清焰,是周末,他一身清爽开车到酒店,没上去,直接把人约下来。   他在门口等她,一回头,周涤非穿那件招摇的绿裙子出现。   陈清焰看着她走近,发觉自己心里某样东西变得稀薄,她依旧美丽,看着神秘,曾经,他一看到她能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想吃什么?”他问,心情平淡。   周涤非没有回答,她抱住自己,看着他:“学长你是不是很忙?”   陈清焰点头:“课题正在紧张阶段。”   她对他的工作不感兴趣,只在走神。   两人去的一家西餐厅,清幽,安静,点餐后,陈清焰揉了揉眉心,拿起手机,给微信群里正在争论的几个学生一个直截了当的答案,群里欢呼:   膜拜大.佬!   “你说想和我谈正事,是不是?”周涤非紧紧盯着他,讨厌他玩手机。   她本来,没有这么不体谅他的。但猜忌,最能让女人发疯。   陈清焰放下手机,想了想,问她:“跟我一起你快乐吗?”周涤非微笑虚弱:“是不是你不快乐了?”   “我很累。”陈清焰闭眼,上下抚了下脸庞,“涤非,这些年,我从未隐瞒过你任何事,我的所有,包括情绪,现在也不会隐瞒你,我最近很累。”   “你终于感到累了,是吗?”周涤非嘴唇变得苍白。   陈清焰眉峰一紧:“我觉得我们都该冷静冷静,我的意思是,你我之间的问题,涤非,十年了,我们明明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周涤非眼睛里立刻有泪:“你不准备要我了吗?”   陈清焰克制不悦:“我不要你?你为什么要反复离开?为什么不肯对我敞开心扉?好,我现在问你,你愿意解释吗?或者说,是不是哪一天你又突然消失?”   周涤非不回答,忧伤的眼把他围困住:“学长,你爱上别人了对不对?”   “你怎么可以?我爱你,一直都爱……”她忽然伏在桌上,无声哭泣,整个人瞬间就被摧毁了。   陈清焰皱眉,把纸巾递给她:“对不起,我不是有心要惹你伤心。”   她慢慢抬头:“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   真奇怪,陈清焰发现自己的痛感在渐渐消失,他像关心老朋友一样关心照顾她,巨大的惯性,但成了一种,掺杂怜悯、同情、连带医者责任感的混合物。   因为,周涤非的精神状况一直糟糕,她需要药物。   “回答我,你是不是爱上了别人?”她凄烈地看向他。   伤怀但有力。   这种眼神让陈清焰也恍惚,如果承认,就是否定自己过往的十年,他太骄傲,挥霍了十年的时间、理智、温柔、和爱,忽然不堪一击。   丢下周涤非和丢下自己没什么区别。   但他想念程程,这让人分裂。   陈清焰沉默了,有时候,沉默和默认是一个意思。   两人吃完饭,回到酒店,刚进门,周涤非抱住他疯狂地踮起脚去亲他的嘴唇,陈清焰别过脸,手掌定住她的脸:   “涤非,我很累,我们休息好吗?”   她怕痛,痛得灵魂都离开身体,但还是去脱他的衬衫,几乎是撕扯,他终于狠心阻止她的动作,轻喘着:   “对不起。”   “你不会再和我做.爱了吗?”她惊恐又绝望,但目光深静。   陈清焰握住她的手,薄唇抿成一线,他说:“涤非,其实你我都清楚,做这件事,我们都痛苦,身体不会欺骗人不是吗?你在忍不是吗?”   “是因为这件事不和谐,所以你不再爱我了?”她问。   “不是,”陈清焰毫不迟疑,“你知道不是,是我没办法投入,”他不愿意欺骗她,“我心里会想到别人。”   “简嘉吗?”周涤非看了证件,上面一目了然,双方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但只有持证人的照片。   她不认识简嘉,生命里只认识过一个叫“简程程”的小女孩,那是很多年前的事。   陈清焰胸口闷,他不愿意和周涤非谈论程程。   “她是无辜的,我已经把她拖入深渊。”他只有这些要说,脸色发白。   “涤非,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对我说出实情,我指的是什么,你清楚,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愿意帮助你。”陈清焰顿了顿,转换话题,把她扶到床上坐下,倒水,找药。   周涤非拒绝吃药,定定望着他:“可你不会再爱我了,对不对?我知道,你会帮助我,像同学朋友那样,但你不会再是爱人的身份,对不对?”   药被她任性地扔掉,陈清焰捡起来,她眼神镇静又错乱地锁住他,就是不吃,他端了许久的水,最终,以周涤非再度任性地打翻在地结束,她抱住他的腰:   “我不要吃药,我只要你。”   泪水温热,陈清焰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肩头,他放弃,周涤非的反应让他害怕,他怕她会死掉,他必须给她时间。   也给自己时间,不能是玉石俱焚。   但他只是去浴室给她放热水,等人出来,陈清焰坐床边,守着她入睡。   周涤非假装睡着,枕头湿透。   公历八月的南城,中午热,两头凉爽,这会儿白云沉重,在大厦的玻璃窗上缓缓移动,简嘉踩着高跟鞋跑来跑去,一个电话,被当初面试她的总监叫过去。   男人四十左右,外表文雅,但说话做事雷厉风行,理念先进,对年轻人的包容度格外高。   有一点,简嘉注意到,这个中年男人和陈清焰一样讲究衣着。   他的办公室,同样有着清新古龙水味道。   虽然进来时间短,但诸如复印、整理单据这类重复性杂活,于简嘉,已经基本离手,她很幸运,有人进公司大半年都只做这个。   问了些简单的问题,总监转到正题:   “邮件里投诉财务,怎么回事?”   他指向屏幕。   简嘉立刻明白,自己这是被推来背锅了,她挺耿,知道怎么回事:   “因为明细做错了,给的晚,不能怪财务。”   总监意味深长看她,她实在漂亮,明显涉世未深,藏不来,他笑:   “是吗?那我应该找hr?”   “对。”简嘉点头。   总监还是笑,在简嘉走出办公室的一刻,问她:   “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   他没结婚,但身边有个读大班的女儿,钻石王老五。   简嘉脸上微微一热,她不傻,对方释放的什么讯号,太明显了,她有点僵硬地转过身:   “对不起,我下班得赶着回家。”   “没关系,下次约。”他这个年纪的男人,被女人拒绝,气定神闲,丝毫不觉尴尬,相反,很有风度。   出来后,迎面顶上lizyy,简嘉忘记打招呼,因为,她满脑子怀疑当初自己是不是因为外貌被招,这让人丧气。   但祈祷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回到姚丽这里,也许因为时间耽搁久了,她不满,先机关枪扫射噼里啪啦试图拿问题把人放倒,简嘉够机灵,应付一路众叛亲离升职上来的女魔头。   姚丽又马不停蹄接了无数个电话。   她见缝插针指向办公桌的清单,不用说话,简嘉明白这是要给客户的,让对方准备资料。   “回来!”姚丽喊住她,她把电话拿得远些,“抽空做一份暂估预提。”   为什么?   简嘉的眼睛里一闪而过三个字。   “lizzy忘记做开票申请。”姚丽言简意赅,转过头,继续讲电话。   她要学会替皇亲国戚擦屁股。   必须用销售科目重新做一遍,简嘉头都大了。   等到下班前,简嘉汇总这一天拿到手的资料,查缺补漏,打给客户,哈拉一阵,再要材料。   兵荒马乱间,抽空去卫生间,又见lizzy,对方优哉游哉地补妆,而简嘉,正准备回去为她的错误买单,简嘉看她一眼,没说话。   “你看我干什么?”lizzy从镜子里瞥她。   简嘉微微一笑,转身走掉。   她一身疲惫从写字楼出来,进电梯前,接到周琼的电话,寻常对话。这一刻,那个刺眼的号码忽然又跳进眼里。   简嘉看了几秒,选择摁掉。   三十秒后,陈清焰发来信息:   姥姥该复查了。   简嘉犹豫了下,给他回电话:   “什么时间?要带先前的片子吗?”   所有的片子,都被陈清焰留下了,此刻,他从手术台下来,坐在办公室,对着光源看老人的核磁和彩超。   他刚跟老人先去了电话,问候一番。   老人不知道两人离婚,对孙女婿的关怀,格外高兴。   “你有时间吗?我的意思是,你带姥姥过来复查?”他把片子放下身子微倾,紧贴手机,莫名紧张,像青涩的少年人,但面容不动。   跑上跑下,带老人看病最辛苦,简嘉一想到陈清焰是姥姥的主刀医生,两人避无可避要碰面,她难受起来。   “程程?”陈清焰沉声喊她,他想听她声音。   简嘉头发被晚风吹乱,理了理:“我不想见你。”   陈清焰眼睛一黯,他握着笔,胡乱在纸上写,没意识的,全是“程程”两字,“我知道,如果你没时间,把姥姥送过来就可以,我陪她。”   那样,意味着她又要欠人情,简嘉烦躁,她压低了声音:“不必,我带姥姥过去。”   挂上电话后,思考片刻,她又补发短信:   “请不要告诉姥姥我们离婚的事,有机会,我慢慢跟她解释。”   陈清焰被她删微信,再加不上,两人除了电话,只有短信。   但第二天,陈清焰请假,亲自开车去华县,他是suv,空间够大,到了华县,准确找到记忆里的那栋小区。   被请进后,他心口跳了跳,仿佛那场雨一直下到眼前。   老人的热情和善意,让陈清焰更沉默,他喝了碗绿豆汤,暗红一片,怎么看,怎么像离婚证。   “陈医生,你看,程程真不懂事,还要麻烦你来接,你那么忙,这多不好。”老人露出给别人添麻烦的表情,人一老,特别怕自己成为负担。   陈清焰淡笑:“没有,我不忙,今天休半天假,正好有时间。”   他说着,忍不住看看那间小书房,上一回,两人在里面纠缠太深,他压根没留心其他。   “那个,是程程的房间?”他问。   书架上,是简嘉留下的学生读物,外公对小外孙的童年琐事记得特别清楚,大手一伸,抽出个日记本来,塞给陈清焰,呶呶嘴:   “这孩子,小时候给乱七八糟的虫都能搞出个实验报告。”   语气看似抱怨,实为自豪。   陈清焰坐在她的小床上,翻到第一页,刻骨的字迹准确无误撞杀到胸口上。   他怀疑自己看错,往后翻,简单又错综。   内容写的什么不重要,一笔,又一笔,非常成熟的柳体,筋骨分明。   和她法语教材上的字迹,相似,但被时间改造出新模样。   他眼睛疼一阵,肌肉发紧,拿出来,把它和老人一起带回了南城,一路恍然。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8章   老人告诉简嘉自己到了103。   简嘉先坐地铁赶来, 她急步进大厅, 问老人在几楼哪个科室也说不太清楚, 老人把电话转交陈清焰。   当时,给过出院小结,上面是陈清焰的字迹, 写了注意事项和复查时间, 赶上他出轨、离婚、生活跟被反复核爆的一样, 简嘉无暇顾及。唯独简母记得,在陈清焰给简嘉打电话时,已经决定近两天接老母亲复查。   “程程,到了?来六楼。”他听到她微微喘着。   复查先拍片, 陈清焰推老人上来的, 此刻,抱肩在一旁跟同事低声认真交流。   等看到简嘉,他心口有力地跳了跳,人站到眼前, 陈清焰涌起强烈地想抱一抱她的冲动。   他没什么表情, 但眼神松软。   “程程。”陈清焰说,只喊乳名有种甜美的醉死感, 简嘉却看向里面在做检查的老人, 她沉默得厉害, 好像一见到陈清焰整个世界都再次跟着颠倒。   “恢复的很好, 不过要适量活动, 防止血栓。”他选择说话, 事无巨细,简嘉默默听着没有任何回应。   老人出来后,又重回陈清焰的科室,做评估,看老人肌肉力量等方方面面是否有要修正康复的问题。   他细致、专注,温声问老人所有细节,专业素养极高,对简嘉这种喜欢疑神疑鬼其实没多大毛病的病患,则毒舌犀利,但最终会打消对方的紧张感。   “程程,怎么跟小呆子一样,去给陈医生泡杯茶呀。”老人发现简嘉今天特别没眼色,使了个眼神。   陈清焰没拒绝。   简嘉脸一下红了,含糊“哦哦”的,陈清焰把杯子递给她:“办公室有热水,桌上有茶叶,谢谢。”   他指间轻轻擦过她的皮肤。   老人在一旁看着,简嘉忽然冲他调皮笑了,眼眸灵动:“为什么要跟我这么郑重说谢谢?我不要你跟我见外,否则,我会很生气。”   她戏演的自然,像撩他,陈清焰一愣,心底无比希望是真的又跳动剧烈,真的太像恋爱,他情不自禁伸手,刮了下她小巧的鼻端。   这让他感受到久违的愉悦和甜蜜。   简嘉出来后,呼吸发疼,迅速跑到陈清焰的办公室,放了茶叶,接上开水,再回来,老人正拉着陈清焰絮叨。   这个时候,简母到了医院,和简嘉一碰目光,不言而喻,她知道眼前是什么情况,于是,温言和陈清焰打招呼:   “小陈,姥姥情况怎么样?”   好像,一切都安好如初。   陈清焰再一次无比希望眼前是真实的,他和她,还在一起。   趁空隙,简嘉示意陈清焰出来一下。   “陈医生,”她特别为难,但这个时候不是跟老人摊牌的时刻,好歹要演完今天。   “钥匙能给我吗?姥姥在你那里休息,我们下午就走。”   陈清焰掏钥匙,交给她时,轻轻握住她温热的手:“程程,你今天能来我很高兴。”   简嘉猛地抽回手,很厌恶,但心里却又觉得酸苦酸苦的。   中午的时候,他安排饭局,老人来一趟没有不聚齐吃饭的道理,虽然,简母告诉老人陈清焰实在忙,老人也犹豫,但陈清焰的电话直接打给她:   “姥姥,不知您喜欢什么口味,我订了东华楼。”   他匆匆从103开车出来,接到人,后面祖孙三代交流融洽,显然,老人被照顾得十分满足。   陈清焰时不时从内后视镜去看简嘉,她侧着脸,不再像周涤非,就是她自己。他忽然发觉自己已经不在她身上去找另一个人的痕迹,程程,他在心里无意识喊一声,这个乳名,自带温柔缱绻似乎。   点菜时,把每个人口味照顾到,陈清焰特意要了份虾。   剥时,老人看一只一只的躺盘子里,他就是不吃,笑吟吟的目光里表示看透一切。   简母则皱眉,她知道,程程对虾稍微过敏,会痒。   陈清焰把盘子轻轻推给简嘉,没说话。   她笑笑:“陈医生,我不太想吃,你给我夹别的菜。”   “程程,有些话我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爱听,但姥姥还是想问问,”老人看陈清焰一直为简嘉夹菜,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记得跟姥姥说一声。”   说完,自顾补充,“你们都年轻,晚一点要也没关系。”   简嘉难受的眼睛发热,她一顿,随后,撒娇地挽住老人的胳膊,趴耳朵那嘀咕:“姥姥,您就别操心啦!”   一顿饭吃的顺利、和睦。   隔壁包厢里,许遥在相亲。   被许父硬性安排下来的,对方是公.务员,许父喜欢的款。   中间介绍人撤了后,许遥原型毕露,筷子一动,刚入嘴:“我艹,什么鬼味道!”   对方微微皱眉,但礼貌问:“不合胃口吗?”   许遥看着他那张更倒胃口的脸,严重怀疑对方不是二十八,而是三十八,或者,四十八?为什么看着比爹还他妈老?太沧桑,实在太沧桑,这样许遥就更怀念陈清焰了,整个人,像穿梭在华丽广告里的年轻男模。   她噗嗤就笑,认真说:“不不不,是人的原因,不是食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让人厌恶。   一顿饭下来,许遥说了七次“我艹”和五次“麻痹好难吃”,对方维持忍耐,毕竟,这明显是故意想砸场的表演,他已经开始在心里埋怨不靠谱的介绍人。   两拨人,在东华楼门口狭路相逢,许遥风骚走位,小包一勾,拿出车钥匙,要跟公.务员拜拜,但她看到了熟悉的一行人,笑了。   “嗨,程程!”许遥上前。   她发现这祖孙三代都在,更好玩了,看来,中老年妇女不见得知道真相,许遥的联想像热带雨林的植物一样拔地而起。   简嘉心紧了下,她害怕,因为许遥的笑容里已经充满了一种傲慢邪恶的预备。   “快走……”她扯了下陈清焰,低声紧促,“你带姥姥妈妈先走!”   事实上,许遥的乍然出现,让她更痛苦于想起当晚酒店门前的噩梦。   陈清焰感到她在抖,他握了下简嘉的肩膀,转过脸,冷冷注视着许遥。   许遥忽然更生气了,一双眼,因为愤怒而闪,陈清焰永远对自己这么不屑一顾,瞧不起人。   她没发火,而是笑嘻嘻看向简母:“阿姨,您不记得我啦?我是遥遥啊,哎呀,程程跟陈医生这戏不错呢,真贱啊……”   简嘉突然挣开陈清焰,她几乎是颤抖着给了许遥迅疾的一巴掌:   “你闭嘴!我告诉你,我们家的私事永远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多嘴,好了坏了,与你无关,你真病的不轻,不关注别人的生活会死是不是?”   说的她心口狂跳。   简嘉一点不擅长和人吵架。   但她忍许遥这种人很久了,这种每天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别人的生活,自以为是过来审判的无聊人。   许遥愣住了,几秒后,反应过来立马要打简嘉,陈清焰攥住了她,把人一搡,推开,警告她:   “好自为之。”   “你狂什么呀,陈清焰,你就是个烂人,对,一个烂人,一个贱人,你们多般配啊,你们是世界上最般配的一对狗男女!”她开始歇斯底里,像疯狗。   “你有病吧?”后面,没走的公务员突然忍不住开口,今天的相亲对象,有病,真的有病。而这种人,居然也能被介绍人夸成一朵花。   很侮辱人。   许遥被彻底刺激疯,她转头,这个丑逼在说什么?但脑子里已经酝酿起龙卷风,她得知,弯弯老头子似乎要来南城了。   陈清焰趁此把几人带上车,倒车镜里,许遥跟一个陌生男人争吵起来,她好像在用高跟鞋踩对方。   车厢里,气氛莫名,老人被年轻人的嚣张恶劣着实气到,但心里,有巨大疑惑,目光闪烁了几下,却不问,简嘉勉强提前抢先开口:   “妈,姥姥,别搭理她,她疯得很,我跟她有点矛盾没处理掉,这种人,无视就好了。”   的确,许遥这种人,你越无视她,她越生气。她最想要的,是把对方成功激怒,人在盛怒之下,容易犯错,而她可以然后抓住新的点,再发动新一轮攻击,永远有料。   凝滞的气氛,又缓缓开始流动,但小心翼翼。   回到公寓,老人在平时无人住的备用房间里休息,简嘉被陈清焰带到那间小侧卧。   布置没变。   陈清焰把床单塞进洗衣机,清洗得干干净净,这里,一尘不染,他亲自收拾的。   没有喊小陶。   桌子上,摆着新购的星空杯。   简嘉脸色潦倒,她垂着头,静默地坐在床沿,也不说话。   “程程……”陈清焰望着她,心脏跳疼,非常真实,他脑子里是光盘中那个柔软可爱的小姑娘,却坐在这里,因为自己而被肆意伤害。   他克制住自己想要摸她长发的意念,走出去,拿星空杯给她倒了纯净水。   简嘉没接,瞥一眼星空杯,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他:“陈医生,您是不是拿我东西了?我少了张光盘,我记得放在收纳盒的。”   陈清焰生平轻视撒谎,但他说:“没有。”   简嘉飞速看他一眼,半信半疑,她跟他几乎不再有任何眼神交流。   她很失落,难道是不小心搬家搬丢了?那是妈妈的礼物,她一向珍视。   两人沉默一会儿,陈清焰又出去,再进来时,手里多出了个铁皮盒子。   他把它打开,摆到简嘉身旁,说:   “程程,有些事我想告诉你,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简嘉像被烈阳灼到,她看到铁皮盒子了,心直坠,眼睛一下归于黑暗。   她不想听,那些信件,让人有种古老的悲哀,无人问津,没有比目睹一场轰烈爱恋却与己无关只能出局更悲哀的事了。   仿佛她被刺入的荆棘,都是应该。   “我大二那年,回一中参加校庆,当时,有个女孩子过来给我们倒水,后来,我们在一起……”他开始低沉地说,挪过椅子,坐她对面。   “不许说!我不许你说!”简嘉失控了,她噙着泪忽然去捂住他的嘴。   陈清焰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凝视她,捉住她贴在唇上的手,抓在掌心。   简嘉眼泪决堤:   “我不想听你的爱情故事,一点都不想,跟我没关系!”   她没办法控制自己,陈清焰太恶劣了,她伤口尚新鲜,他到底要把那块烂着的肉怎样蹂.躏才能罢休?   “对不起,程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过去。”陈清焰拿出手帕。   碍于隔壁是休息的老人,还有作陪的简母,简嘉极力压抑,压抑着自己多天以来靠高强度的工作麻痹掉又苏醒的神经。   他又把她弄哭了。   陈清焰一头的细汗,他弯过腰,目光滚烫:“我知道我对你做错太多,但我还是有奢望,程程,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他确定一件事,简嘉对这些书信敏感,但他在疑云的祭坛上下不来,因为她抗拒,陈清焰不知道自己曾经有无数个机会可以了解到真相,如果他用丁点心,早发现某些丝迹,程程会说,她对他曾经无比坦白。   但他错过。   但他现在又倾向于直接表达,让她清楚心意,不愿意模棱两可。   简嘉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看他,她觉得,这个男人像许遥一样,生病了。   她能听见血液在汩汩地流,但,不知道伤口在哪里,于是机械地摇了摇脑袋。   “陈医生,如果您真的知道错了,去好好爱那个人,希望你们幸福,只是,别再跟我说这种自欺欺人的话,我讨厌听。”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59章   陈清焰立刻意识到, 自己操之过急了, 他让她恐惧, 并反感。   尽管其实这不过是他沉默而用力地准备游出来,赶上时间,但时间偏偏是他最大的不幸与障碍。   也许所有的经验都是谬误。   他退回自己的位置, 保持距离, 说对不起后离开了房间, 让简嘉呆在她或许会舒服些的独处中。   而那种阴郁的,冷漠的东西,随着时间变成陈清焰身体里的一部分,成深沉的风暴, 很多时候, 他在这种状态里,或者说,在这种时间里,能感受到和自己逻辑一样的自洽。   他压住自己大脑里的种种, 以及没问出口的话, 下午,仍然坚持把老人送回华县, 一路上, 听老人说简嘉小时候的趣事。   所以, 陈清焰第一次详细知道了对方喜欢吃什么、做什么、害怕什么、但有一点他觉得奇怪。   “您是说程程不爱吃虾?”   老人努力回忆:“我记得, 囡囡说程程这孩子吃虾过敏, 可能好了, 但口味对不上。”   陈清焰心里被击得一震,翻江倒海。   但无论他如何回忆,都想不出那一次她吃光了虾仁有没有什么异常。   他要恨自己的疏忽吗?不对,即使时间倒流,他可能还是要犯错,人们总喜欢说如果时间倒流,我就会怎样,其实,你还是那样,人性的弱点。   简嘉在打过许遥之后,一直抖,心里发颤的那种,像小时候最后一笔捺没写好,颤歪了小捺脚。   以至于,她到了鑫盛,精神不能集中,好几次走神被姚丽用眼神暗示,终于,女魔头发话:   “你今天,我非常不满意。”   直截了当。   她选她是为了什么?哦,先前的不是太笨就是太滑头,都不太顺手。   简嘉立刻道歉:“对不起,丽姐,我不该把生活中的情绪带过来。”   “道歉没用,改了最重要。”姚丽点她。   然后笑容满面和人继续谈话,中间,转头对简嘉说:“给我接xx的一个电话。”   简嘉在愣十几秒后,判断出那是上周的一个少数民族客户,丽姐发错了音,那个名字拗口。   简嘉在丽姐腾出时间来要吼她时,拨通了电话,那头传来一句四声调的“喂”,她松口气。   而她,要继续为英文小姐擦屁股,简嘉踩着高跟鞋可以随时随地向任何一个方向冲过去。这个时候,她忽然接到鹿祁连的电话,居然向她咨询法律问题。   简嘉忙的不透气,耐心说:“鹿同学,真不好意思,我不太懂这方面的,要不,你去律师所事务所咨询一下?”   鹿祁连的女朋友,就是那个不停给他戴绿帽的女朋友忽然要复仇,说找到了战友,简直是中二少女的口吻。   简嘉帮不上忙。   鹿祁连因为文化水平的缘故,更是文盲,在他眼里,简嘉是高材生,知识分子。   “简老师,”他压低声音,像做贼,“你说,很多年前的性侵案,现在告发还有用吗?”   简嘉脑子一晃,这些事,离她太远,只能隔岸观火对当事人表示同情:“应该不好判吧?”   “简老师,我还想问你,你高中是在哪儿读的?”鹿祁连的问题越来越奇怪。   “s大附中,怎么了?”简嘉说,这是仅次于一中的第二重点中学。   “哦,没事,打扰了,我有事再联系。”   简嘉没把这个插曲放心上。   但许遥把东华楼门前的插曲,直接插心上了。   许远的车里,隔三差五坐着周涤非,两人的录音、视频,许遥了如指掌。她的傻.逼哥哥,在帮女表子忙离婚。   不过,许遥知道苹果有捉奸功能,这一点,周涤非不知道,台商却和许遥一样了解得十分清楚。   周涤非自从第一次回南城,台商便清楚她行踪,不过,酒店、医院、婚纱店这些地方似乎寻常中庸,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老年人对爱情有种色厉内荏的心虚,尤其,娶了个年轻貌美的妻子。   许遥有这种本事,她火速勾搭到台商。   因为,湾湾的征信社出动了。跨越海峡,捉奸定位。   18万台币起步,一周内搞定背景调查,再加价,许遥成为他们的线人。她对钱不在乎,只在乎报复的快感。   “我早搞到第一手证据,激吻照,感兴趣吗?”许遥戴墨镜,面无表情嚼口香糖,咬合肌一动一动的。   她选择和台商直接对话。   但台商显然多疑:“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可艹尼玛,许遥翻白眼,喊谁小姐?她冷笑:“打住,你老婆才是小姐,我不是。”   台商隔着信号想掐死她,男人和女人最大不同是,当你告诉对方另一半出轨,女人要去捉小三,而男人,想先打死眼前说话的人。   “你出个价。”台商脸上肌肉耸动,软塌塌的。   许遥嘲弄他:“我说,我们大陆人不缺钱,你那点钱我真看不上,我只问你,老大爷,别怂,敢不敢来打死这对狗男女?”   台商被惹怒,但不动声色,对方这种看似毫无城府但是不是内里藏奸的做派,让人捉摸不透。   南城什么地方,他清楚,心脏位置。   更何况,刚才许遥已经把对方参加过越战的上将老爷子、后勤部长中将老子以及七大姑八大姨什么金贵身份轰炸过了。   这就悬了。   但台商想利用许遥,同理,许遥也是。   双方各自心怀鬼胎,就看能不能顺利生下来,莫要胎死腹中。   “我觉得,老大爷你是不是考虑以妨碍两岸关系和平统一起诉他?”许遥脑洞大到自己都佩服。   但最后,还是谈到价钱,许遥和很多青年人一样,对湾湾莫名有敌意,老头子的钱,应该是以前在沿海开工厂老百姓的血汗钱,许遥这样想。   但对方又是那么狡猾,要石锤。   两人讨价还价,有条不紊进行。   周涤非从咖啡店走出来,这个天气,她裹了条羊绒披肩,从里到外,冷透了。   刚才,和那位les的二度对话,像玻璃碎渣,刺每一个细胞四分五裂。   “我看到过他开车带走你,那辆大众挺脏的。”   “之所以找你,我是觉得,我们都不是当年那个中学生了,你不想吗?你知道吗?我本来有喜欢的男孩子,但现在,只有女孩子才让我觉得安全。”   “没用的。”她说,眼神冷酷。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对方叫李木子,是那种特别张扬富有侵略性的漂亮,但现在演化成彻底的中性气质,抽烟,硬气,有个家世绝好的女朋友。   周涤非在了解她的情况后,不免猜测,也许这是对方忽然要揭伤疤并不准备让对方好过的底气。   因为,李木子在一中读书时,父亲早逝,母亲开一家小店,条件也并不好。   “我日后会和女朋友一起出国,但走之前,我想试一试,周涤非,你考虑考虑。”   “为什么找我?”   “一中没有人不认识你,我们差一届,我也记得你,而且,可能我知道的比你自己想象的还要多,你放心,我对你,什么恶意也没有。”对方竟然忽的颤抖了一下,像被回忆攫住。   周涤非绝望地走在路上,试一试?不会的,一个四岁的女孩子被强.奸,人们会骂强.奸犯和父母;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有了些第二性体征,人们会这样:哦,小小年纪就知道勾引男人,怎么单挑她下手?那如果,是二十四岁和三十四岁呢?淫.荡的贱女人,活该□□。   网络早告诉她这一切。   连空难死掉的逝者都会被恶毒咒骂,更何况,是活人?   她被裹在漆黑的洪流中时,再一次自残,拿烟头烫自己。   陈清焰在回酒店时,发现异常,她手臂上缠着一层层纱巾。   “你又伤害自己了?”他生气地问她。   周涤非的脸难看极了,陈清焰压着怒火,把人从地板上拎起来,严肃跟她说:   “涤非,我知道有些事不是当事人,无法体会那些痛,但我要告诉你,不是你的错,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不要钻牛角尖,明白吗?”   “你知道什么了?”她忽然像垂死的鸟,挣扎翅膀。   事实上,陈清焰什么也不知道,但他想通一件事:只有周涤非走出来,把真相揪出、解决,他和她,才能真正变成结束的句号,而不是逗号,停在她自杀那里。他才能真正往前走。   他从来没这么清晰过,这些天,他承认自己也被打懵,一切的一切,发生遽然。   以前,是他误判,以为要包容不能勉强,但其实,他也不过看她在黑暗里打滚,并且,让那份黑暗也溅满全身。   她又不肯再说一个字,在陈清焰说“我没有”时。   陈清焰扬眉看看她,把烟头清扫,说:“我带你去苏医生那里。”   周涤非漠然回望他,忽然问:“如果你十年爱着的不过是个女表子,你后悔吗?”   陈清焰头皮炸裂,但他脸上,却是非常平静:“言语暴力式的自戕,能让你好过一点?”   他对她,其实一直都有对待病人的专注和关怀,只是眼下,似乎更明显,也更纯粹了。   “你可以把一切说出来,我来想办法。”陈清焰翻她的包,又看看四处,把一切可能会伤害到她的东西收走,丢掉。   “你能做什么?”周涤非哭着笑了。   陈清焰摇摇头:“首先,你从来没跟我说过,其次,你也从来没有信任过我,到现在也是,你这样,让别人怎么帮你呢?一件事,不去做怎么知道结果?”   周涤非觉得他在质问自己,那种嫌弃的质问,那种自以为是听过千千万万遍的陈腔滥调:   你这个鬼样子,是自己的问题,错都在你,不怪任何人。   这激起她严重的逆反和自暴自弃的心理,她冷下脸:“学长,我对你很失望,我讨厌你。”   陈清焰没有太大感觉,放在从前,他一定会被这些话伤到并且感到无尽的痛苦,但奇怪,他心里除了怜悯,并没有其他情绪,这导致他面孔呈现种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冷漠表情。   但他还是说:“我会尽我所能。”   片子都在陈清焰那里,简嘉把这事忙忘,和妈妈商量一下,准备拿回,她主动拨通陈清焰的电话:   “我想要回姥姥的片子,在哪儿可以取到?”   陈清焰今晚值急诊,他正在电脑前整理电子病历。   “在我办公室,你几点过来?”   他声音如常,但停下了手中工作,认真听她说的每一个字。   “九点以后,你在医院吗?”简嘉看着慢慢黑掉的天,粗略地算。   “嗯,你过来,我在急诊。”陈清焰挂掉电话后,发条信息,“注意安全。”   他走不开,托在那划拉手机的小护士去买花,小护士笑:“陈主任,给跑腿费啊!”   陈清焰即使所谓烂事一堆,但在同事眼里,敬业、能力高强,和人相处从未因出身而盛气凌人,因此风评良好。至于私生活,倒也只是兴致来时说两嘴,毕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尤其成家立业过的人群,更知生活的复杂和琐屑,没有那么简单。   他笑笑,给对方发了个红包。   “那我不客气了哈!”小护士嬉皮笑脸,“对了,陈主任,这花买了送您这儿?”   “□□办公桌。”他目光转移到屏幕上。   小护士心里乐呵,呦,陈主任真有情调,还以为是送女人。   简嘉到时,急诊围了一群人,伤患腰部活动丧失百分比没确定,但口中有酒气,嚣张叫唤:   “你他妈给老子滚,老子看你不顺眼,傻diao,换人!”   他挑衅地看着陈清焰。   陈清焰没有表情,只吩咐跟着进来的一群男人走开,他要救人。   但对方显然一脸要找事的节奏。   简嘉不知道急诊有问题,她知道他办公室,一进门,看到陈清焰桌上摆着新开的铃兰,白色的,那正是简嘉做新娘时的捧花。   她别开眼,但小护士招呼她热情如火,让她先坐,又脚踩风火轮跑了出去,几分钟后,小护士白大褂都脱扔了直接撞开门,把门一合,一脸的惊慌。   “有什么事吗?”简嘉不好乱翻东西,站起来。   “天哪,103也敢医闹,急诊室又在吵架,估计要打起来,看着很社会呀,你这会可别出去!”   简嘉迷惑看她一眼,医闹这个词,她只在新闻看过。   可一下秒,她反应过来,甚至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还关心着陈清焰,不自觉的那种,这让人耻辱痛恨,但没时间。   简嘉对陈清焰的科室非常熟悉,跑出来,远远看着,很吵,有人已经动手,骨科急诊被砸了,她脑子慢半拍,没觉得害怕,只在想:103的大狼狗和哨岗呢?   还没赶到。   简嘉下意识大喊一句:“警察来了!”   其中一个男人被她惹怒,看过来一眼,以为她是多事的患者,忽然阴骘地走过来。   他靠近了,简嘉呆呆看着对方,男人显然想收拾她,突然,背后蹿出个身影,男人被跺趴在地,是陈清焰,他抬高长腿一跳而起踹的人,敏捷如豹:   “你他妈找死!”陈清焰第二次在简嘉面前爆粗口,戾气满满。   身后又紧跟一人,刚近身,陈清焰连头都没回,反手一拆,把人拧到脱臼重重过肩摔到地上。   “你跑出来干什么?”陈清焰走上前,眉峰间压着火苗,但语调很克制。   他要把人赶紧推到卫生间里,命令说:“把门反锁,不许出来!”   因为,他看出来了,有人是来找他麻烦的,而且,很不怕死。   不知哪冒出的男人拎着刀,杀气腾腾冲过来。   “啊!”简嘉尖叫,陈清焰忽然把她抱在怀里护住,对方的刀,狠狠地砍在了他的手背上,一刀见骨。   今晚,就是来毁陈清焰这双手的。 第60章   一阵剧痛, 陈清焰却只是微微蹙眉。   他脑子里迅速对自己的伤情做出判断, 精准,严密,但继续打人。   简嘉整个人哆嗦成一团, 她看到陈清焰的手了, 破碎得又红又艳,丁点的白露。   总后被惊动, 但用不着大张旗鼓,有百余持枪zs赶到了现场, 无需警察,敢来103医闹的, 够可以。   但对方借着人多醉酒借口, 还在撒疯,终于, 有zs朝天鸣枪, 整个医院都顿时鸦雀无声。   陈清焰一脸冷淡地看着一伙人被带走,他托着手, 转头看向面色苍白的简嘉:   “程程,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她嘴唇轻颤,看着他血肉模糊的手说不出话, 那边,有穿白大褂的医生飞跑过来, 一眼扫过:   “清焰, 快, 抓紧,你这双金手可伤不得!”   人被带去清创、缝合,旁边的同行站在一旁很沉默,因为,谁都知道陈清焰这双手的价值,院长闻风亲自赶过来了。   那一声枪响,自然也惊动了南楼。   老爷子坐在轮椅上,被小护士推来,人群让开,闪出一脸凝重的老将军。   给陈清焰处理伤口的是科室大佬,一头的汗,反倒是陈清焰镇定如常,气氛是难言的静寂。   他跟老爷子院长简单交流两句,抬起脸,看向靠在最边被忽略的简嘉。   程程被吓到了,陈清焰想,他黑眼睛沉沉望着她,女孩子一脸犯错而局促的表情,让他心底最深处,酸软得一塌糊涂。   陈清焰甚至觉得,她在这里,伤口就已经愈合了。   而简嘉,脑子还是懵的,她心跳到现在都没办法平复,两人目光对上,她迅速低头,摸向自己的包胡乱抠着。   “影响日后手术吗?”老爷子忽然发话,他最关心这个。   孙子的手,才是命根子。上次说是调他去附院,搞得一群人来劝,不从别的入手,就从病患的角度挽留,老爷子给了面子,但每每见陈清焰是没有好脸色的。   “陈老,您放心。”科室大佬走钢丝似的喘口气,看看陈清焰,走过来,跟老爷子解释。   老爷子听不懂专业术语,要的是定论。   “是冲我来的,我的错,连累医院,回头我会写检讨。”陈清焰开口,丝毫不避讳这一点,众人又是一愣,院长皱眉,当着嘴角肌肉抽动老爷子的面倒没说什么。   这一场混乱,自然会有说法,陈清焰等人都散去,看到老爷子和简嘉似乎说了什么,但又被护士推走。   “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惹的祸。”陈清焰起身,不紧不慢地朝办公室走,他想揉揉简嘉的脑袋安慰安慰被吓坏的姑娘,但忍住了。   简嘉眼睛微红,因为她在遇到紧急事态时完全没有拿出合适的应对举措,只会添乱。   两人到办公室,陈清焰给她示意放片子的地儿,他需要休息,但想和她多呆一刻。   “路上注意安全,我不能开车送你。”陈清焰留心到时间,有些遗憾,“记得到家给我报下平安。”   简嘉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她拎起袋子,正要出门,后面陈清焰忽然又问:   “程程,为什么不告诉我吃虾过敏?”   简嘉没回头,轻声说:“不重要了。”   陈清焰摸了下额头,把铃兰抽出,塞到她手里:“你带回去,我想不起浇水。”   他受伤了,简嘉不愿意跟他拉扯,接过来,但走出门后,把铃兰放在了走廊的排椅上。   陈清焰在门口默默凝视她的背影,那束铃兰,在脑子里爆出一道白光。他的眼睛,又变得很黑很冷,夹杂惆怅。   随后,打电话给周涤非,让她换酒店,但隐去自己受伤的事,只说不能回去。   军属区大院那边,陈母接到消息后差点晕厥,带上小陶,直奔公寓,看到客厅里还在用功的儿子,一脸的泰然,只是身形更瘦削,独自坐那,像只孤独的野兽。   处在性冷淡没有任何生机的屋子里。   线条还是那么冰冷,简洁,花花草草死得差不多了。   陈清焰为了保存它们的尸体,不得不用杀虫剂,除去滋涨的生命,也就是说,这里,只有陈清焰一个活物。   真得需要个女人。陈母在扫视完一圈后,心想。   在回答过母亲琐碎而细密的轰炸式关心后,他继续翻医刊。   陈母把儿子从头到脚看了无数遍,还好,没有出现丝毫想象中的邋遢、颓废,陈清焰擅长收拾外表远甚于收拾内心。   她坐在沙发旁,摸儿子的耳朵:“清焰啊,妈想了,你这么年轻早着呢,要不,再去相亲试试?”   陈母不想提周涤非,她快恨死这个女人,神经兮兮像大院里的爬山虎似的,缠着儿子这堵墙不松爪子。   “妈,我没心情。”陈清焰头疼。   陈母立刻瞪他:“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打算娶姓周的进门!我告诉你,除非你爸妈死了,否则,她别想进我们陈家的门!”   陈清焰捏了下眉心,不想交流这个话题,说:“我没有打算娶她,相反,我会跟她断了,您放心了吗?”   说的陈母愣住,几秒后,趁机而上:“你跟妈说句实话,儿子,是不是心里还想着程程?唉,想着就去追啊,追不上黏她呀,我跟你说,小姑娘都心软,她不答应,你就一直黏一直黏。”   刚才,是似真似假的试探口风,陈母有意外之喜:不要周涤非,那赶紧把媳妇追回来。   两人轰轰烈烈热恋的那些年,陈家调查过,对方有精神方面疾病,丧父,就一个木讷呆板的妈,最关键,对方是陈清焰大伯资助的贫困生,陈家不可避免地在想周涤非完全是冲着钱来的。   如果是强强联姻,没什么好说的,但,这让陈家异常不悦:简直忘恩负义!   更何况,对方连最起码的健康都不能保证,居然还是个老烟鬼。   陈母是理解不了这种神秘性感,只考虑下一代。她承认,自己没年轻时那么开明包容了。   “您有空吗?陪我去看看大提琴,这两天我有空。”陈清焰不答反问,他合上医刊,上app,看自己卡上的财产数额。   陈清焰中学时爱敲架子鼓,一个大院,都被他的重金属风聒噪死,但这格外能引起陈母的共情,因为,她年轻时也是潮人,烫大波浪,穿喇叭裤,喜欢硬摇滚,最爱“枪炮与玫瑰”组合,结婚后,大小姐成将军家儿媳,自然要收敛,摇身一变,贤妻良母。   但骨子里,有一种old fashion。   “怎么,想学大提琴啊?”陈母精神一振,“对了,你上大学那会喜欢过one republic是不是?那里头的大提琴手挺帅一小伙,我记得。”   陈母能讲一口流利英语,说乐队名字时特意美式发音。   简嘉在胡桃里那段前奏,又回响起来,她纤长的小腿一伸,就伸他眼睛里去了……陈清焰却不愿跟母亲怀旧:“您有什么建议吗?”   “这个啊,关键要适合手型。”陈母有兴趣,抓起儿子那只好手啧啧称叹,但又立刻生气医闹的破事。   “我主要考虑品质。”陈清焰被她捏揉的不适,打断她。   “行啊,私人定制,意大利德国的一把琴几百万但我看不适合你,傻儿子,你初学,一万块够你的了。”陈母调侃他。   简嘉会拉大提琴,但就算住进新家也从没见过所谓大提琴,应该是卖掉了,陈清焰决定去和欧洲制琴场有合作的琴行看看。   他一点不在意医闹的事,除了给医院添麻烦,这让他自责。   陈家会查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当然,103一小时内就可以从总后调来大部队,真枪实弹的那种,这么嚣张的态度简直是典型的找死。   夜深时,陈清焰再一次把那些信件摆开,和简嘉的日记本做对比,每看一次,他就觉得灵魂漂浮一次。   不是像的问题,是一样。   他不相信同样练习一个字体的两个人,书写习惯、细节会一模一样。   但又没办法展开想象,还是时间的问题,时间阻止展开想象,那个时候,程程太小了,小到根本没办法写出这样的文字,关键,他不认识她,一点都不认识。   文字依然诡谲,幽幽散发着苦香。   如果说,以前是苦恼于信件里那些晦涩的比喻,如今,陈清焰更苦恼于为什么这些信,更像是出自于小程程之手?   他抽完一支烟,打简嘉的电话。   简嘉在吹头发,没听见,周琼跑进来把扔在客厅的手机给她:   “新铃声也不咋样!”   她接了,因为简嘉觉得他的手,至少有一部分原因在她,如果她没有乱跑乱喊。   “程程,知道勃洛克的那首诗吗?”陈清焰捏着信,声音低沉,“火焰,就是过去的梦幻,怎能够点亮失明的眼睛?下一句是什么,你知道吗?”   简嘉当然知道,她记性好,和陈清焰一样:“而白昼本身,对沉睡的心灵而言,只会比那黑夜更为幽暗。”   陈清焰心被什么撞开。   信里的诗,都偏冷门。   简嘉自然接上后,想起什么,她惶惶要挂电话,却听陈清焰说:“程程,是你吗?我是说那些信,你明白我说什么。”   这是正常人无论如何发挥什么样奇谲的想象力,都想不到的一件事。   毕竟,没有人能跨过去时间的激流。   简嘉眼睛闪了闪,她忽然萎顿极了,声音小小的:“不是我,你跟她的事从来都跟我没关系,你不要再问我!”   她立刻挂了电话,不想再听陈清焰多说一个字,因为,那些信件,更像命运开她玩笑,只为了证明她永远是那个当搬运工的小学生,一切都是徒劳。   像古代替人抄书的家世落魄子弟。   陈清焰心里坍塌出个巨大缺口,致命的空虚:所有的信封,字体丑陋,而周涤非告诉他,是故意的,恶作剧式的闹着玩,她说,这样别人可能会以为陈同学有个大美女女朋友,大美女呢,一般是学霸的可能性比较低。   他信了。   那么里面呢?   她到底有没有给自己通过信?从里到外,也许没有一个真正出于她手?   陈清焰并不觉得生气。   他只想知道真相,仅此而已。 第61章   医闹的事情, 看似简单,十几个社会人带着醉酒被撞的大哥来骨科急诊, 但有脑子的, 不敢这么在103野驴般打砸。   没有幕后主使是不可能的。   几个将军来陈家了解情况,关心陈清焰, 陈父翘着二郎腿, 表示儿子并无大碍, 但面色并不好,送客后, 一双锐目雪亮又阴沉, 接了通电话。   “牵涉台商?”   陈父眼中掠过不屑, 但对眼皮子底下竟然有人敢找陈家的事感到无比惊怒, 或者说,在南城, 一个台商敢这么张狂也让他大开眼界。   小陶过来给他把茶具收走, 陈父挪了下腿, 开始拨电话。   熟悉的手机铃声在客厅响起。   “呀, 少爷回来了!”小陶尖细的嗓子让人烦躁,陈清焰走进书房,喊他, “爸?”   “认识台商吗?”陈父一脸不耐烦, 点了万宝路, “是不是跟周涤非有关?”   “她家属。”陈清焰说, 猜到了医闹的事情。   陈父想抓茶具砸他, 但发现很不幸的被小陶收拾干净,于是,压下怒火,说:“陈清焰,我已经完全不想和你讲任何大道理,因为,从小到大你没有一句听进去,永远一意孤行,我告诉你,这次的事,你他妈该清醒清醒了,因为这个女人,你给陈家带来了什么我希望你能想把自己给老子好好理一理!”   说完,吐出一个“滚”,那一瞬的傲慢,父子俩,如出一辙。   陈清焰没表情地垂下眼,转身要走。   “慢着,”陈父到底疼儿子,骂完了,又喊住他,“这件事,我不准你插手管,但那个女人,你必须给我断了!”   陈清焰一个伤患,目前,他倒真的没心情也没精力去管这件事,他不置可否的表情再次露出来,陈父也就再一次让他滚蛋。   但这种没脑子的事,台商不会做。   许远在微博热度上看到了103医闹的消息,他眼睛眨了眨,立刻想起最近异常安静不折腾的妹妹,他这才有时间反应过来,她可能也许大概,又作妖了。   此刻,许遥握着手机,难得的,不躺沙发翻毫无营养的无聊杂志,而是选择在楼上房间里,和人讲电话。   “你怎么不敲门!”许遥趴在窗户那吸烟,懒懒转身时,突然对现身的许远大吼。   她忘记了,自己从不敲门,就这么双标狗。   “你干了什么?”许远问。   许遥对那头快速说了句“等会聊”,挂了电话,手指玩着自己的卷发,斜睨他:“我想干嘛干嘛,关你屁事。”   “103的事,是不是你做的?”许远语气平静。   许遥忽然乐了:“你怎么知道是我?不过,你放心,那些人嘴严的很,我找到背锅的了,绝对合情合理。”   酒店的照片,她卖给台商,价格不菲,她觉得做狗仔挺好的,这钱来得快,虽然对钱相当无所谓,在许遥的人生里,太闲。   婚外情,戴绿帽,只有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会想这是人原配老公来报仇了。   许遥觉得自己做的非常对。   “你是脑残吗?”许远上前,抓住她双肩忽然扯到窗口仰面给按下去,许遥尖叫不止:   “你去死!许远,你想杀人吗?!你个杀人犯,杀人犯,你杀了妈妈,还要杀我是不是?你有种把我扔下去扔下去!”   她一下就疯了。   许远在她脸上看到母亲依稀的眉眼,有两分而已,在外貌上,他自己更像母亲。   他脸扭曲了:“我警告过你多少遍,不要胡来,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都要被你个脑残傻.逼毁了,你不该死吗?”   最后一句,咬牙切齿。   他手上力度慢慢加重,许遥脸通红,她痛苦地睁大眼睛瞪着许远,他才是疯子,许遥第一次感觉到恐惧,一种从浑身毛细孔散发出来的恐惧。   毒蛇在握。   在她以为许远真的要掐死自己时,他松手了,扭曲的脸回归平静,说,“我警告你最后一次,不准再掺和这件事。”   许遥忽然哭起来,没有过程,上来就是那种声嘶力竭:“你弄死我吧,反正你连妈妈都敢撞死,我算狗屁……”   许远把人猛得一拽,捂住她的嘴,一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别墅下面,佣人们在修剪草坪清理喷泉。   兄妹俩在各自的绝望中像魔鬼一样对峙。   终于,许远说:“遥遥,对不起,哥哥刚才失控了,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件事,陈家早晚会查到你头上,弄不好,你可能要吃牢饭,知道吗?而我,要做的是把陈家送去吃牢饭,你懂吗?所以,我希望你不要给我添乱。”   共同的利益点,让许遥清醒一下,她回神:“你有这个本事?”   “事在人为。”许远推推眼镜,回归那副人畜无害的斯文模样。   兄妹俩在这些年里的无数次交锋,和往常一样,以和平方式结束。许遥中途升腾起的恐惧,转头忘掉,她觉得哥哥某种程度上,其实也是色厉内荏。   她再次联系台商。   一早一晚,有丝凉意,简嘉买了初秋的新衣服似乎也不怎么高兴,而且,失眠厌食的毛病在拿到离婚证后没有好转,她在一次加班后,成功晕倒在洗手间。   她的紧急联系人是周琼。   当周琼赶到医院时,简嘉准备输液,嘴巴里,在麻木嚼着什么。   “啊,你吓死我了!”周琼眼里浮起泪,她骂简嘉,“死撑很本事吗?你就是个傻缺!”   简嘉虚弱,她扯扯嘴角冲周琼笑笑,去够她的手:“别生气啦,琼琼,等我预约下苏医生,你陪我去吧,我可能生病啦!”   周琼随后在朋友圈骂陈清焰,没点名道姓:   希望全世界渣男都去死。   又发一条:   如果我发小能好起来,我发誓以后一定对她加倍的好!   两条连发,被最有空刷手机的麻醉师程述看到,他立刻打给周琼,并给出建议:   “那医院不行,来103 好好检查检查,看有没有其他问题。”   是出自真正的关心。   周琼犹犹豫豫的,但很快,委婉说:“谢谢您,程医生,南城不止103一所好三甲,我会采纳您的意见。”   但半小时后,陈清焰出现在这所小医院,鑫盛附近。   这所医院里,有去103医院进修的医生,他用最快的速度搞清楚了简嘉输液的地方。   第二瓶点滴打到一半。   周琼不在,跑出去给她买平时爱吃的小点心。   简嘉迷糊中察觉到有柔软温暖的皮肤贴上了额头,她睁开眼,看到了陈清焰。   “程程。”陈清焰在她露出错愕紧跟就是愤怒的表情后,忽然握住她的手。   “我不想看见你。”她是那种苍白的冷淡。   但陈清焰不为所动,相反,他脸上并不是温柔神色,而是旗鼓相当的冷淡:   “我知道。”   “你能不能别来纠缠我,陈清焰,你真的很讨厌知不知道?我不喜欢出口伤人,我希望你有自知之明。”简嘉的眼睛闪亮,因为他,她更躁动,情绪变得不稳定,两颊爬上抹嫣红。   “我知道。”他说,眉头不经意皱起。   但专注观察她气色。   “你不要看我!你看我一眼我都觉得恶心,”简嘉避开,她低声说,“我不想跟你吵架,你走。”   陈清焰脸色变了。   她语气不重,但满脸是被强压住的不耐和厌弃。   他接到程述电话时,在琴行,随即打车赶过来。陈清焰终于一点一点体会到他伤害她时,那种痛感,无比清晰地穿透皮肤,从脏腑蔓延出来。   就像一个人,知道断骨会痛,但痛到哪个点,断了才知道。   陈清焰一动不动,他的年纪,有种男孩子和男人奇异结合体的感觉,三十出头,因为保养极好,穿条牛仔裤就像个少年;修长的手拿起手术刀的那一刻,又有种男人才有的力量。   但大多数时候,他冷清、懒散,有种漫不经心的性感,对人间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   他此刻就像个沉默的少年人,有无法消弭的,死死亘在两人中间。   但简嘉忽然转头,说:“我男朋友要来了,我不想尴尬,麻烦你快点走。”   她撒这个谎时,脸微微红着,但做到了。   陈清焰果然抬起脸,眼眸里扎进刺,下一秒,考究的目光紧紧攀沿住她的眼睛。   简嘉硬生生撑着自己:“你走不走?”   陈清焰双眸变得极深:“程程,你不会撒谎,你恐怕不知道自己撒谎时一脸的心虚,毫无底气。”   “你真自大,陈清焰,难道我不配谈恋爱?我不能被人爱?”她心里一阵难受过不去,脸色差透。   陈清焰定定看着她:“不能,只能我爱你。”   他是疯子吗?不觉得自己说这话可笑吗?   简嘉气急反笑,她一字一顿告诉他:“你配吗?陈清焰,你不配爱我也本不配拥有我,我跟你,是我少不更事被人轻贱,有我的错我不逃避,而你,永远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不会改错,我瞧不起你,真的,你白活三十年,在你的人生字典里,没有忠诚,只有背叛,你医术再好但治不了自己,我替你悲哀。”   她太敢说了,无一字不清晰。   陈清焰眼睛里成骤然崩塌的一片废墟。   简嘉眼睛里浮起一层雾气,她难过死了,要她对着那么深爱过的陈医生说这样的话,但她必须说清楚。   但陈清焰在废墟中重新找到她,却不说话,这个时候,门口进来个男人,直接忽略他,走向简嘉:   “小朋友,听说你晕倒了,这会感觉怎么样?”   鑫盛的总监在向简嘉表达了非常有教养的问候,而且,带点不易察觉的小亲密,他喊她小朋友。   简嘉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也许,是同事们传开的。   她忽然笑,冲对方红脸撒娇:“你来了,我就好了啊!”说的自己都鄙视自己。   总监心里一愣,但面上不变,随后就用一种非常暧昧的语调接话:“看来我比医生还要管用,说吧,晚上想去哪里吃饭?”   陈清焰不动声色,他冷冷注视着两人,而两人,把他当空气。   “你是程程的上司?”他问,从年纪、衣着、谈吐做出判断。他很少出错。   简嘉顿时紧张,总监意味深长扫她一眼,摇了摇食指,对陈清焰说:“男朋友。”   “请问,你是?”总监非常客气。   陈清焰没有任何犹豫:“我是她丈夫。”说完,看着简嘉,“如果你觉得随便找个男人演戏,我就会信,程程,你低估了我,或者,哪怕你真有了男朋友,我也会把你追回来,我知道,你还爱着我。”   他到底哪来那么大的脸,简嘉快被他气死,而且,当着外人,扯什么爱不爱?他都不害臊吗?   “您先走,我有话跟我的前夫说。”她特意强调“前夫”,脸红到耳朵根,希望总监赶紧消失,完全没了刚才想要演戏轰走陈清焰的**。   因为,她发现,陈清焰永远无耻。   总监看看两人,忽然笑了,却答应简嘉先离开。   够丢人,幸亏旁边是两个耳朵沉的老人在昏昏欲睡打点滴,只偶尔投过来两眼。   周琼风风火火跑进来,见到陈清焰,先一愣,马上把食物一放,拉扯他那只伤手:   “走走走!”   “别碰他的手!”简嘉着急喊出来,她总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出卖自己。   陈清焰被弄疼,他回头看了眼简嘉,心头竟是感激,在他的人生经历中,很少有这种情绪。他感激命运对他竟还会有一丝优待。这么顺势被周琼推出来,他没有任何不悦,一顿,反倒是对周琼说:   “我正有事想要找你,能约个时间吗?” 第62章   “没时间,不约。”周琼冷漠脸, 把他朝前一推, “滚!”   陈清焰无动于衷, 没有生气, 英俊的脸上可以说没有任何表情:“那就现在谈。”   他就是这样, 同样是冰山脸此刻,气场十足,那种碾压荆棘感却不能让两个人同处一样的维元, 周琼退后一步:   “你有病吧?”她其实有点怯这个看起来永远高深莫测的医生,手机响了,里面传来简嘉的声音:   “琼琼,你进来好吗?”   周琼火气未消,闷声说“好”,手机一摁,陈清焰忽然拦住她:“程程念小学时就认识我, 你也认识我?”   他非常懂套话的艺术,直接撂结论, 周琼果然上当没转过弯:“那样就算认识你吗?可笑!谁知道你哪位?”   陈清焰听出这里的微妙意味,他注视她几秒, 默默走去把账结了, 去医生那里, 了解简嘉这次输液的原因。   她吃不下饭, 睡不着觉。陈清焰不发一言走出医院, 他又一次感觉到无法形容的恐惧。   简嘉见周琼进来, 抿了抿唇:“他走了?”   周琼在骂自己愚蠢,刚才,她分明暴露了什么,啊,陈清焰真狡猾,她恨恨地想但不愿搅扰简嘉,错开话题,麻溜地解开塑料袋开始往外掏东西。   从医院出来,简嘉两脚踩棉花,不再硬撑去鑫盛,转头回了小区。   简母不在家,今天回华县探望老人,老人术后陈清焰给开了各类防血栓药物及告知相关措施,简母不放心,怕老父亲照顾不到位,因此,一倒班,便回华县。   母女俩,都很拼。   简嘉有气无力脱掉高跟鞋,往沙发上一躺,一动不想动,裹着薄毯,却不敢合眼,许多场景断章似的、没任何规律的胡乱闪回,像错的倒带。   直到夕阳的颜色,镀进屋,成一片斑驳的烟火海,有人敲门,她以为是周琼买菜回来,慢吞吞起身,从猫眼里看,简嘉有点吃惊,打开门:   “程医生?”   “程程,好点了吗?我听你那发小说你病了,来看看你。”程述手里拎着便当盒,非常怪异。   简嘉愣了愣,只能把人请进来,程述倒轻松自然问候她几句,把便当盒放小茶几上,说:   “听说你最近食欲不振,怎么,减肥减的吗?再减可就飘了。”   程述跟谁都自来熟,他就这德性,简嘉笑了,说:“对呀,我觉得自己还不够瘦,咦,程医生……”   眼前,是板栗香菇烧排骨和荞麦大米饭,她最近只能叫外卖,一天到晚都死在鑫盛忙。   简直要吐。   “程医生,您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她不解,程述笑呵呵把筷子递给她,“你先尝尝味道,你吃完我就告诉你。”   简嘉无奈一笑,但,味道真的不错,甚至,比姥姥做的要好吃,怎么回事?   她咬着筷子,一口一口的,吃到大半,忽然对一边时刻不能放弃刷手机并且好像一直偷拍她的的程述说:   “程医生,您,想,追,我?”   程述手机都要摔了。   简嘉拇指一动,擦去嘴角米粒含进嘴里,冲他格格笑起来:   “真好吃,程医生您不会被我说中了吧,我得告诉您,我可不是那么好追的!”   跟只柴犬似的,哼出个小傲慢。   这是她这么多天来最轻松的一刻,因为,食物重新唤起了她虚渺不定的味蕾,她非常欣喜,是不是有好转的迹象?以至于跟程述开起玩笑时,忘乎所以。   程述心跳有点快,他被她撩到了,必须承认,尤其简嘉一皱小鼻子时。   他笑嘻嘻掩饰下自己:“呦呵,看不出来,程程你这么自恋。”   “您为什么拍我?”简嘉很有意味地又问。   程述非常自然地往简嘉跟前凑了凑,点刚才小视频:“程程,你看啊,其实我刚才给你想一发财门路,瞧,是不是吃的忒香,你又这么上镜,当什么会计啊,我跟你说,听哥哥一句,当美食主播保准土豪们刷刷给你送礼物,赚大发了!”   简嘉吐下舌头:“程医生,您这角度,我被拍丑了好不好?”   程述尴尬笑:“有吗?那要不咱重新来段?”   “不要,我不喜欢当主播。”简嘉摇头笑,继续吃。   程述瞄她两眼,暗搓搓把视频发给了陈清焰。   简嘉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玩笑开过了,咬一下筷子:“对不起,程医生,您不知道我这几天,哎,一言难尽,吃什么都像嚼木头。”   “你吃过木头啊?”程述挑一下眉。   简嘉捂嘴笑:“我没有!”   她活泼起来,像小鸟,抖着自己娇滴滴的羽毛,漂漂亮亮的,程述在乱七八糟的心跳里觉得自己应该跟简嘉保持绝对距离,他知道,学长这是要重新追求眼前的姑娘了。   这是件让人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悲伤的事儿。   “程医生,现在,您能说了吗?”简嘉乐完,不忘这个话头。   “哦,这个啊,下回分解吧,我还有个会,程程再见啊!”程述走的急,三两下装袋,立马走人。   “程医生!”简嘉不免会错意,她觉得,程述八成是那个什么自己,但又怕自作多情……但,这也太突然了!   她尴尬站在门口,搓手笑一下:“谢谢您给我送饭,不过,下回别麻烦了……”   未竟的委婉。   “嗨,程程,我其实就是个跑腿的,那什么,我也就不瞒你了,103有人想追你,”程述手一挡,“得得得,你甭这么看着我,还真不是我,”他神秘地把眼一眨,“你那会儿在我们医院陪阿姨,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不知道了吧?女神啊!”   他语速跟飙车的呢,说完,根本不给人反应,稀里哈拉开始挥手再见:“回吧,别送了,我认得路!”   简嘉呆呆看着程述进了脏兮兮的电梯。   她为自己立刻想到陈清焰这个人,而丢脸,他不会,简嘉没办法形容自己感伤又烦躁的错综情绪,在门口出神片刻,关上了门。   简母是第三天回来的,简嘉一直吃追求者的便当,只是,程述不再来,付费托的骑手,上面有程述的留言:   程程,使劲吃,争取吃成一头猪,那种站风口都刮不走的。   简嘉要笑疯。   这人真损,她觉得程述像高中时坐在她后面的男同学,捉弄她,嘴又贫,把人惹得又笑又气。   但这算什么,103谁在追求自己?简嘉有种吃白食的感觉,再问程述,程述却说:   其实,食堂大妈做的。   见鬼哩!食堂大妈又不是她妈,做出来的全是她爱吃的几道菜。   周琼态度潇洒:“吃呗,正好对你胃口,既然没人投毒,”她暧昧一挤眼,“我跟你说,肯定就是程医生,没跑了!声东击西的,切,男人这种小把戏我见多了!”   简嘉没说话,她淡淡的,一点都不好,这不在她性格的载力之中。   而且,从昨天清晨开始,她们开门时,发现门上斜插一枝玫瑰,娇艳欲滴,开在曙光里。   这就让人觉得恐怖了,但随心订送牛奶的骑手很快解释说,回馈老客户的小礼物而已。   简嘉挺高兴地把花拿来插瓶,周琼则表现出失望:“我去,白瞎我联想半天,”说完,瞥气色好转的简嘉,“还去看苏医生吗?程程,我怎么觉得你这饭量有想回头的意思?”   她把长颈玻璃瓶反复清洗,灌上水,插进独艳一枝:“去吧,我睡眠还是不行,总胡思乱想的。”   但当晚在门岗那拿到快递,拆开,是个枕头,这一回,程述倒爽快承认:   听说程程你失眠,巧了,103前几天喜提患者锦旗若干、自产粉丝若干,另有菊花枕,送你了,记得有疗效给我们回馈下,医者仁心,我们再遇到失眠患者,药都不用开了,回村里薅花去吧。   又把简嘉逗乐了。   103医闹的事,在查到许遥身上之前,许远选择先见陈清焰的大姐,八面玲珑的女人,城府极深。   在这种人面前,记住一条,不要装。   坦荡地把肠子掏出来晾给对方看,是上策。   混迹官场多年的中年女人在一脸愠怒后,并没说难听话,许远小心观察对方神色,却知道事情有七分机会。   许遥的确给他惹大麻烦,那一刻,他真想把她从楼上扔下去。   但许遥毫不知情,她联系上征信社,定位了酒店,令人火大的是陈清焰居然一连几天都没出现。   跺门的,拍照的,防止人夺路而逃的,分工明确的捉奸人,像一条条热带雨林里的蛇,无声滑动,在静候猎物。   公寓新换绿化,重新栽花种树,道路两旁,没来得及清理,陈清焰下楼迎接小陶,她被树枝绊了,刮破塑料袋滚一地的蔬菜。   陈清焰走过来,一起捡拾,不可避免地听小陶聒噪,从小陶这里,你能知道一个人居然也能营造出吵架的气氛,夹杂陕西方言,陈清焰听得头大。   “小陶,”他皱眉,“你少说两句,我想死不了人。”   毒舌一如往昔。   小陶是没有眼色的人:“那肯定啊,少爷。”完全没听出言外之意,陈清焰就一直听到进电梯,开门,进厨房。   小陶却愣在客厅。   墙壁上,多了树枝壁纸,伸出去的枝桠上挂了一张张照片,小陶噔噔噔跑过去,看到的是简嘉的毕业照。   她嘴超快:“少爷,都离婚了,您又想起来挂人照片。”   陈清焰是个尤其注重细节的人,他发现,小陶掉了根头发在台子上。   听到这句,他寒着脸出来:“少废话,过来洗菜切菜,我来炒。还有,你每天都洗头吗?”吹毛求疵得令人发指。   小陶一脸茫然,这前后,有什么内在联系?被他召来服务两天了,一肚子不爽,因为,这个大少爷非常挑剔。   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陈清焰非常懂得如何做美食,也就更懂得如何挑剔。在家里,只有老爷子过寿时他会露一手,让大家啧啧称奇,除此之外,谁也别想吃到他做出来的一口饭。   虽然身为医生的他,没时间。   小陶看着他的伤手,悻悻进来了,真烦,她要做前期工作,但又不准真正调味,不准走开,陈清焰随时要使唤她,这让厨艺了得是唯一优点的小陶深感耻辱。   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陈清焰看了一眼,顿片刻,才接起电话:   “学长,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苏医生吗?”周涤非的声音消沉,她像没在水里,“我们几天没见面了?”   “好,我也有些事要问你。”他盯着对面玻璃窗上自己黝黑的眼睛,回答她。 第63章   他挂电话后,凝视照片墙许久, 随后, 打电话给周琼,难得的, 对方迅速接了:   “陈清焰,算我们怕了你,行吗?麻烦你能滚多远滚多远好吗?”   他沉浸在照片上简嘉的眼睛里, 生动鲜明, 这双眼睛, 帮着他从另一人的眼泪里逃出来, 再回头, 去重新审视那双迷雾般的眼眸。   “程程怎么样了?”陈清焰对这些爆裂的宣泄, 有足够免疫力。   他只关心简嘉。   周琼又足足骂了三分钟, 语速飞快,陈清焰甚至没有拿开手机, 一句句听完, 说:   “我想知道她的情况。”   周琼眼睛都红了:“你凭什么知道?”她说完,有种谬论般的无力感,以她的个性本会无论如何拽上简嘉去暴打小三,但命运乖蹇,对方是她们童年的仰慕, 周琼不知道在面对对方时, 要怎么质问, 怎么恶语, 包括最后怎么动手。   “你真的很无耻,陈清焰,你把程程往死里作践不说,现在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我真是服你们这种人的下作!不要再给我打电话,打一次,我骂一次!”周琼把手机挂了。   简嘉在门口静静听完她发飙,有沙粒被揉,碾着左心房最柔嫩的肉。一回头,两人目光对上,周琼张了张嘴,没组织好词儿,简嘉却笑着过来挎她胳膊:   “我刚领了份奖金,请你吃饭?”   女魔头只认能力,她冷酷、坚硬,像没有任何感情的黑金沙,但又闪烁着黄金的光芒,对待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以理所当然的态度一脚踢开,并且,以理所当然的态度折磨,哦不,锻炼着小朋友简嘉,在她完成第一个项目后,利索给了相应鼓励新人的奖金。   并不小气。   “不想吃,最近吃外头的东西吃的反胃,咱们去买……”周琼忽然留意到茶几上多出一扎粉莹莹的鲜花,很美。   “随心订又送花了?这什么啊?”   “切花芍药。”   简嘉抚了下花朵,觉得她们在对白,不乏温柔,世界并不苍老,即使她年轻。   公寓里有条不紊,陈清焰冷漠瞥了小陶八次,小陶爆出五回方言,两人旗鼓相当。   他看着小陶把便当装好后,走出的厨房,打电话联系骑手,送下楼。   之后,他带好东西打上车,没有犹豫,开始拨简嘉的号码,一个一个数字按下去的,他以前没留心过她的号码,从通讯录里翻,备注“程程”。   这个时候,骑手尚在路上。   简嘉出来买份冰淇淋,在挑口味,手机忽然响起来,陈清焰的号码在视线里开始摇摆不定,她冷淡地朝右一划:   “陈医生,因为姥姥还有复查,我跟你,只是医生和病患家属的关系,请不要总骚扰我。”   她生气的时候,声音也是软的,甜的,像草莓蛋糕,陈清焰的感觉的确如此。   “程程,好些了吗?”他问,深邃的眼往车窗外看。   “和你无关。”简嘉发现自己变得爱生气了,尤其是,在面对这个阴魂不散的前夫时。   “我想你。”他说这话时,几乎面无表情,但嗓音奇特,刮辣辣的灰暗和深情。   出租车司机从内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他。   简嘉忍无可忍,如果,陈清焰在她面前她也许会一个激动把冰淇淋扇他脸上,但只存在于幻想,她做不出。   她直接挂了电话,低下头,把陈清焰屏蔽了。   为什么陈清焰越来越像个神经病?   不,他坏透了,他和最爱在一起,但不打算让她重生,简嘉忽然觉得陈清焰像个黑洞。   事实上,长期从事高智力活动,那种严谨的、精细到令人发指的;以及浩瀚文献的包裹,都让陈清焰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两种人格--   科研人格,世俗人格。   这两种人格在某种程度上,充满隔阂,他有种让一般人难以忍受的锱铢较量,这显然,在医学上非常容易出成果。   陈清焰的偏执、风格显著的逻辑体系,不仅仅是十年热寂恋情的影响。   他值夜班时偶尔会重拾中学时对物理学的兴趣,那时候,他极为年轻,兴趣广泛,专攻医学是后来的事情了,也就是这几天里,陈清焰频繁想起德国物理学家克劳修斯所说:   “在孤立的系统内,分子的热运动总是会从原来集中、有序的的排列状态逐渐趋向分散、混乱的无序状态,系统从有序向无序的自发过程中,熵总是增加。”   他愿意反向而行,至少,当下这个念头是清晰无比的。   以他的性格,一旦决定反熵增,又是一场重建似的专注和投入,不会回头。   下车时,出租车司机忍不住又多看两眼这个英俊年轻的沉默男人。   陈清焰迈着两条长腿,走进酒店。   他手里捏个牛皮纸口袋,轻轻的,一扣一扣在腿侧。   开门后,不出所料,周涤非的身子艳情决绝地扑到怀里来,他被她深深撞了一下。   “涤非,不要这样。”他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要把她从胸膛里拉开。   他太高,以至于像高洁不语的神祗,对匍匐的信众,悲悯而无情。   “我说过,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周涤非紧贴着他轻颤。   她把他手里的东西夺过,扔开,去胡乱解他的腰带,陈清焰不想伤害她,但周涤非太疯,不得已,他用一只手制服了她:   “涤非,我是来和你谈事情的,我们不能这样。”   她失魂落魄地望向他,停顿几秒,泪水朝他涌过去:“你真的不爱我了?是不是?”   “你觉得爱是什么?无尽的等待?反复无常的痛苦?还是,一方对另一方毫无底线的永恒纵容?”他去捡口袋,坐到沙发旁,想点烟,周涤非冷眼看着他的不方便,无动于衷。   她也太骄傲。   当年,她绝不是因为偏科才选择文科,相反,她理科成绩同样优异,老师曾委婉暗示将来理科就业面要远大于文科,但周涤非是绝对自我的人,不会听,她只能听见内心的声音。   选择了文科,因为喜欢。   就像此刻,她明明知道应该去照顾他一下,但动不了,因为她不愿意。   “能帮我抽出一支烟吗?”他问,皱眉看她。   “那是你自己的事。”周涤非含泪又冷又热地注视他,那种轻盈的沉重,让人火大。   但陈清焰还是没有生气,他不勉强。   他把最珍视的一封信拿出,上面,是读高中的少女周涤非写的第一封信:   我的世界本来只有两种颜色,枯黄和苍白,枯黄的是灵魂,苍白的是脸面,唯有你,是缤纷的。   那种沉静的哀伤,曾无比精确地击中陈清焰,他是那么被需要,而且璀璨。   他不算文艺青年,但也会读书,最喜爱的作家是美国的cormac mccarthy,周涤非对他而言,是一见钟情,之后,激起强烈的怜惜感。他对她的感情,符合喜爱的作家的风格,简洁,但冲击力猛烈。   “你的每一封信,我几乎到成诵的地步,但有件事,”陈清焰把简嘉的日记本摊开到她眼前,“你能跟我解释一下吗?”   周涤非看都不看一眼,她是空的,仿佛和整个世界都没有任何一种契约关系,陈清焰等了片刻,拉回她:   “好,我直接问你,涤非,为什么信上的字迹,和我妻子的字迹一模一样?”   周涤非只听见“妻子”两字,她瞳孔炸裂出无数个芒点:“你的妻子?”   和他对话,周涤非有这种本事,可以屏蔽掉她认为不重要的一切,只保存致命的。   那是她幻想过无数次的身份,但在他口中,俨然是另一个人。   “你要和我分手是吗?你不要我了是吗?”她忽然迸发出一种柔弱的咄咄逼人,痛到变形。   陈清焰黑水晶样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是她很久以前的倒影,他说:   “是,涤非,我不能对你撒谎,你知道,我这个人最不愿意撒谎,我可以继续帮助你,只要你有需要,但对不起,我不能再以过去十年里的那种身份。”   他还在说,“我为你动过情,也用过情,我爱你很久,这都不是假的,但现在,我想我们到此为止,我是说,男女恋人关系。”   突然的摊牌,把十年浓缩成一件褴褛衣裳,腐朽的,衰败的,丢在脚下。   当初,他爱上她,只需要她轻轻抬起神秘幽深的明眸,瞬间成永恒。现在,他只是明白一件事,两人不会是同一处归途,但在陈清焰的人生字典里,同样的,没有“后悔”一词,哪怕代价巨大,哪怕光阴无法逆流再回首。   所以,他最后选择真诚地告诉她:“我从没有后悔爱过你,涤非,我希望你也是。”   周涤非惊恐地看着他,没办法把听到的每一个字,转化成,自己相信的声音。   “是因为简嘉吗?”   “是,但也不是,无论有没有她,我们都没有未来,”他走过来,解下她手腕上丝巾,“我阻止不了你自毁,即使我在你身边,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因为你从来没信任过我,你不愿我和一起分担,你的世界我进不去,同样的,我在想什么在乎什么,你也不知道。”   “你爱她什么?你要和她再结婚吗?”周涤非眼睛里彻底沦为荒野,她固执地用那双眼睛,陈清焰深深悸动的心灵窗户,长满他。   “我和她在一起,很快乐,她让我有安全感,只是我辜负她。”他说完,非常沉默,过了十几秒,“我并没有想过我有多爱她,我没时间,只知道我不能再拉扯时间,我要去做,等我慢慢把一切弄透彻,一切就太晚了,所以,我不能等,我只想实话实说。”   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周涤非摇头:“你是叛徒。”   陈清焰眼睛一暗,他不想让两人陷入难堪的争吵之中,而是把书信装好,至于简嘉的日记本,他也不再勉强,一起装袋。   她依旧一分一毫不愿正视两人之间存在的种种问题。   周涤非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打断一切,她不动,陈清焰过来接了。   “是周女士吗?请您小心,有人可能要去您的房间找麻烦,我们没办法,他们人很多……”   对方很急。   陈清焰皱眉,第一反应不是酒店干什么吃的,而是,什么人来找周涤非的麻烦。他没来得及问,周涤非忽又抱住自己,不肯放手。   下一刻,清洁阿姨被挟持用万能卡打开房门,冲进一群人,镜头乱闪,对准两人,连带着嘈嘈杂杂纷乱的人声。   陈清焰被闪光灯打得眯眼,两人拥抱的画面,肯定被拍到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会伤害到程程。   他没说话,推开周涤非,转过身,顺手捞起周涤非喝剩的酒瓶,面孔上,呈现一种乌云般的锈迹,上前抬起酒瓶对准最前面的一人狠狠砸了下去。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   有人想推搡他,陈清焰抬起长腿直接把人跺倒,但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坐轮椅的商人。   堵在了那。 第64章   陈清焰看到了对方, 直觉告诉他, 轮椅上的人是周涤非所嫁的台商。   没有尴尬, 没有心虚,陈清焰像平日里一样淡漠,在他眼里,这件事, 无褒义也无贬义, 骨子里的倨傲,让陈清焰不屑否认或者耍任何花招。   人群被拨开,台商显然也不会做任何没脑子的事,但舆论, 却是最好的发酵剂,杀伤力巨大,代价很小,毕竟, 他占理,周涤非作为陆配在没有离婚的情况下和**通.奸,又被当事人亲自捉奸, 怎么看, 都是可以闹出满城风雨的丑闻。   周涤非从不愿处理俗世一切的纷扰, 即使离婚,这些天, 是许远帮她在打理, 她忽然像蔓生的植物一样, 舒展开身体,看男人们的战争一触即发。   “我做错的事情,可以走法律程序解决,但如果,你通过这些手段,想用来威胁我或者是威胁陈家什么,我也可以明确告诉你,门都没有。”陈清焰没回避,他有种霜凛的坦荡,说是坦荡,不乏傲慢,尽管他情史丰富堪称花花公子做派,但又偏偏自律到严苛有种不能忍受自己在某一方面的不洁,比如,撒谎,推卸责任。   台商笑了,他看着眼前线条明净,一脸薄寒英俊到过分的年轻男人:   “陈先生,你很傲慢,不是一个受道德律令辖制的人。”   在大陆呆久了,台湾腔有点往下沉,但措辞,一针见血。   陈清焰无所谓,大院子弟多多少少都有非常散漫嚣张的特质,但不代表,他没有承担后果的勇气和担当。   “你是商人,你没有祖国,金钱和市场就是你的祖国,”陈清焰说这话时,并无轻视,只是叙述事实,“你想要什么,直接说。”   台商点点头:“陈先生,你是聪明人,我想,也许我们能做朋友。”   一席话,让一众捉奸的,都把下巴惊扔在地上,这什么情况?   台商在南城郊区合资建工厂,想借助陈家,在政策里剥削出更多红利,胃口十分大,要电商和互联网的执照。   过去,为了吸引投资,地方zf确实做出巨大让步。但,现在这是南城。   “我想和陈先生的祖父谈。”   陈清焰忽然笑了,薄薄的。他在没有回答台商这句话时,从电梯那,突然冲出来一堆警察,场面再度陷入混乱。   他想到周涤非,怕这种场面吓到她,或者,伤害到她,但意外的是等他回神去找她,周涤非不见了。   陈清焰往前走几步,躲开人群,掏出手机身后被人拍了下肩头:   “清焰,怎么样?”   他转头,认出是张副局长,心里了然,他跟对方客气地礼节性问候:“是我姑姑?”   陈清焰唯一的姑姑,在公安部,他静静听张局简单说几句后,问:   “酒店报的警?这阵仗不小。”   张局掩饰不住,也没必要,这里头弯弯曲曲的门道其实笔直。   “大家都很关心你。”张局实在找不到话了,陈清焰这点事,无人不知,固然从来不是影响一个家族的关键因素,但不能再往大里闹。   “别为难那位台湾商人,我想,他只是想当个条件来谈。”陈清焰说。   “相机都缴获了,他们今天的行为本来也违法,你放心,这件事我来处理。”   但台商这边,却不急不躁,商人心里清楚即使是在南城,也要**理,他就吃准一点,占理,所以非常配合警方,:   “警察同志,”台商的称呼立刻本土化,“我被戴绿帽,难免生气过头,这是人之常情对不对?我想,这一点两岸没区别的吧?这些线索,我不知情,是一位姓许的小姐提供,至于,她怎么跟踪的陈先生,抱歉,我不知情。”   把事情撇得一干二净。   陈清焰顾不上眼前,他打周涤非的电话,无人接听,直到七八分钟后,拨回来,但是男声:   “陈医生?”   是许远。   他在得知妹妹又一次不知天高地厚胡乱作死后,快速赶到酒店,在人群中找到一张冻结的脸,把人拽走。   上车后,周涤非坚持要自己开车,许远同样纵容她,坐在副驾驶上一副随时准备和她同归于尽的表情。这个时刻,非常危险,周涤非的情绪异常差。   果然,她在开过梧桐北路时,忽然浑身紧绷,毫无意识中一下失去控制,许远反应够快,夺过方向盘一阵猛打,车子撞上了一棵香柏。   惹得行人纷纷躲开老远,不停指点。   周涤非血流满面,她晕了过去,许远把车扔下,紧急打了120。   他是在安顿好周涤非后,回的电话,没有任何异常:   “周涤非在我这里,她没事,需要休息一下。”   陈清焰皱皱眉,忽然问:“程程那组俄罗斯套娃,是不是你送的?”   许远不否认,但笑容虚伪阴狠,仿佛隔着手机也近在眼前一样鲜活:   “陈医生,你们不是离婚了吗?”   “我警告你,无论是我和周涤非,还是我和程程,这都是我们三个人的事,麻烦你不要自以为是插手,轮不到你。”陈清焰淡淡说。   许远扬了扬眉毛,说一句“我想你误会了,陈医生,我并没有兴趣插手你们的人和事。”   他分毫不让,但态度软和。   陈清焰离开酒店后,被陈父一个电话召回,司机赶紧掉了个头,朝军属区大院驶去。   书房里,陈父慢悠悠吸着万宝路,他比同龄人显年轻,身材高大,体型瘦劲。事情都调查的很清楚了,下一步……陈父吐出口烟圈,听小陶跑进来说:   “少爷回来了!”   “陈清焰,你是不是真想把手废了?”陈父等他进门,劈头就骂,格外严厉。   显然,今天的事挑到了这位部长最后的底线。   陈清焰给自己斟了杯茶,三、四冲后的茶水,香味甘醇,他润了润口干舌燥的腔壁。   “您打算怎么办?”他摸出一根万宝路,左右看看,陈父拿打火机给点上了。   “这事我说了,用不着你插手,我问你,跟周涤非断了没?今天你又跑去酒店作什么死?”陈父问。   陈清焰懒散陷在沙发里,浑身脱力,他叼着烟,黑眸云一样停在天花板上:   “我今天是过去跟她把话说清楚的。”   “说什么?”陈父嘴角一动。   “分手。”   “你他妈在这个女人身上来回折腾这些年,终于知道醒了!”陈父在儿子这件事,很愤怒。   陈清焰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等从家里出来,发现下雨,北方的天空黑云聚集,压在头顶,陈清焰没让父亲的司机送自己,撑开伞,并不是那把fox,那一把在两人重逢后留给了周涤非。   城市晦暗,鑫盛灯火通明,简嘉埋头整理材料时,lizyy走过来,丢给她一个u盘:   “里面一个表格我弄错了,你改下。”   她上次忘记做开票申请,导致自己被成吨的工作量累到窒息,简嘉抬头看看她。   没想到,她若无其事继续说:“你过会儿是不是要去税务局?我有个快递……”   “对不起,”简嘉打断她的话,u盘一推,“我也很忙。”   “你弄一下怎么了?”lizzy非常不满,她被拒绝得恼火,“你不是挺熟练的?”   简嘉重新低头忙自己的:“你以后做错的,请不要来找我,我真的也很忙。”   对方哼一声:“你还挺能摆谱。”她不动,抱肩等简嘉,“那你待会儿去税务局,帮我拿一下我那送错地儿的快递,公交车就两站路……”   “对不起,我没这个义务。”简嘉起身,准备走人远离这位英文大小姐。   “你这人怎么这样?这么难说话?”对方脸一拉。   简嘉本来已经非常疲劳,她说:“你知道上一回,因为你的错误,我花多少时间和精力修补过来的吗?明明用点心,就可以避免的。”   lizzy面子上挂不住了,她恼羞成怒:“那又怎么样,简嘉,你觉得有姚丽罩着你,说话硬气是吧?”   “我不想和你吵架,麻烦让开。”简嘉忍着烦。   这件事,却没完,半小时后,简嘉在准备离开公司出去时,旁边女孩神秘兮兮溜过来咬耳朵:   “哎,别走,丽姐因为你正挨批呢,大佬亲自出马,就那lizzy的舅舅,你怎么得罪她了,她回部门后大哭一场说受了你的委屈。”   果然,十分钟后,姚丽面无表情过来,告诉简嘉:   “去跟lizzy道歉。”   然后,吩咐别人去税务局。   简嘉委屈,但她眼睛发亮,腰背笔直:“为什么?我没做错事,她三番五次要我给她……”   姚丽冷淡瞥她:“没有理由,去道歉,如果你还想呆鑫盛。”   简嘉眨了两下眼,明白姚丽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她漂亮的眼睛里开始泛起泪水:   “我没做错,为什么要我道歉?”   “那你想滚吗?”姚丽有点不耐烦了,她希望简嘉一点就透,但是,年轻小姑娘显然没被生活捶打透,还倔着想扳回一局。   “你自己看着办。”姚丽转身去接电话,笑容满面。   这成了引爆点,身体最深处藏着的各种隐秘情绪一下喷薄而出,简嘉哭了,她没办法再忍。   而除了同样是小虾米的年轻姑娘们能给她两句没任何用处的安慰,她只能去道歉。   简嘉从鑫盛出来时,雨势渐大,她迷茫地仰头看看天空,泪水和雨水一起朝脖子里灌。   她没打伞,一个人走在雨幕里,整个人被雨损伤。   陈清焰是在出租车里看到的她,隔着那么大的雨,他直觉精准,本来,是要回公寓,但下意识让师傅来鑫盛这边绕一圈,没打算找她。   简嘉一边无声哭,一边漫无目的走,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总有噩梦准确无误地过来挤压她,砸得人浑身痛。   很多时候,她都会突然想要流眼泪,但会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   这一处痛感按下去,那一处又升起。   她无助极了。   陈清焰匆匆从车里下来,几步追上她:“程程?”   她湿漉漉的眼里,全是泪,但像不认识陈清焰,没说话,挣开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简嘉其实没有那么脆弱,但生活带给她的一系列伤害,不断堆积,不断堆积,一点又一点叠加过来,终于撑破灵魂和身体。   陈清焰把薄外套脱下,往她头上一盖,丢开伞,一手强行搂她入怀,去路边拦出租车,随后,把人弄进去。   “师傅,103公寓。”他说完,发现简嘉湿透,身体开始抖,但她特别沉默一个字都不说,又很麻木,没有去骂他,或者让他滚。   她脸上有种苍白的嫣红,是哭的。   但嘴唇失色。   陈清焰沉沉看着她,眸色很深,他觉得心脏跳得想裂开。   但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他又搂着她上楼,进家门后,把新买的棉拖拿出来,给简嘉换上。柜子里,有陈清焰看大提琴后,去商场为她买的内衣、睡衣、秋装,内衣手洗,叠放整齐。在他潜意识里,简嘉似乎随时都会回来,需要换洗,或者假装,她依旧住在这里。他一个人在深夜交接班回来后,洗内衣时,心里会觉得异常宁静。   “我要回家。”简嘉等他拿浴巾给自己揉起头发,回过神,她烦透了他的趁虚而入。   而自己稀里糊涂被他带跑偏。   陈清焰动作不停,下一步,就要脱她湿衣服,简嘉忽然又一次崩溃哭出来,甩给他清脆的一记耳光:“你不要脸,你是不是又只想睡我!” 第65章   陈清焰白皙的脸上, 立刻多了淡淡指印, 但心底,繁荣而杂乱,有什么东西悄悄卧了下去。   “我跟她结束了。”他慢慢开口, 隐忍情绪。   不用挑开, 说的谁彼此都心知肚明。   简嘉脑子还是嗡了一下,这句话,窜进脑子里狂暴地抓破每个细胞,不过,她转念想到:跟我没关系。   她站起来往外跑, 飞快的,哭声打在陈清焰脸上,很疼, 他眼睛发沉上前把人给捞回来:   “不错,我是想睡你, 但我更想知道怎么爱你,才能让你忘记我对你做的这些事。”   陈清焰的确满脑子绮思, 他想用身体温暖简嘉,或者,他其实想让她蛇一样缠住自己,最好别松劲。   简嘉根本不信,但震惊, 她等太久了, 曾经是多么希望能等到他一句说“程程, 我是喜欢你的”就足够让她隐遁的自卑自动消弭。但人很奇怪,一样等太久的东西,有时等到手,那份喜悦折旧太厉害。   她只有愤怒:“我不会忘,永远不会!”   像小孩子赌气一样,但她确确实实见到了花树下埋的尸骨。   没办法欺骗自己,这只是一株开花的美丽的树。   陈清焰不准她逃开,伸出手,捏紧简嘉的下巴,逼视着她:   “我承认,我是爱过她,但她是我的过去,程程,你是我的归宿,我能放下我的过去,但我绝不会放弃我的未来。”   简嘉想挣开,陈清焰偏过头来含住她清凉的唇瓣,他这几句话让人来不及思考,像飞鸟急遽掠过山川。   “你走开,走开……”她拼命推开陈清焰,有些恐惧,他温热的呼吸拂到脸庞产生惊悚的效果,简嘉怕他摧毁自己。   但这股明明迷乱的热力只局限于一个冗长的吻,爱情的面目太多了。   陈清焰从她唇上离开,双手托住被泪打湿的脸,抵在她洁白额头,低声说:   “程程,我知道说对不起没用,我没资格说,但你不能阻止我去做。”   简嘉轻轻喘着气,浑身发抖:“我要回家,别碰我,求你好吗?”   她不想去思考他说的每个字,但陈清焰说:“你去洗个热水澡,换件衣服,我再送你回家,你这样会生病的。”   他把柜子里的内衣和一套长袖车厘子红百褶花边裙放在床边,裙子的颜色,会把本来白嫩的简嘉衬得发光,陈清焰懂得女孩子怎么穿出最美的一面。   “我不穿别人的衣服!”简嘉又在推他,她目光掠到内衣裤,惊怒异常。   陈清焰抱过她的腰,手指按住红唇:“嘘,没有别人,我不会再有任何女人,除了你,这些是我只为你一人买的,放心,我知道女孩子的贴身衣物要柔软干净才好,洗过了。”   “我出去等,你不用害怕。”他并不顾简嘉对自己的又锤又打,猛一用力,托住她的臀,往上提,硬卡在腰间,以一种要做.爱的姿态携带着她顶开浴室的门。   随后,他真的出去了,把门带上,靠着墙插兜吸烟。   简嘉只想尽快走,她把衣服拿进来,翻开看:内衣的型号的确符合她,风格也是,白色轻薄蕾丝,上面有淡淡皂香。   草草十分钟,她把自己抢揉的发红,再出来时,随便找个袋子把脱掉的衣服塞起来,开始用力拍门:   “陈清焰!”   陈清焰听到了,居然露出些许的笑,眼睛里像藏了一枝白玫瑰,他把门打开,看到简嘉被水蒸气熏到微红的脸:   “外面雨很大,我叫车到楼下。”   他下单时,不忘品量裙子在她身上呈现的效果,白,仙,修长,足够美丽,陈清焰走过来坐在客厅,出神几秒:程程应该穿遍世界上所有的漂亮的衣服,没有人比她更配。随后,他告诉简嘉:   “车十五分钟后到,过来坐,我帮你吹头发。”   简嘉冷水一样看向他:“我明天把衣服洗好还你。”而她的身体终于不冷了。   “不用,你不喜欢就扔了。”他说。   转身把吹风机拿来,他决定做一件事时,没有能管得住他的上帝。   把简嘉温柔又强势地按着坐下去,用的都是巧劲,这让简嘉觉得幅度很小但却力道十足,她压根反抗不动,索性放弃。   就当免费洗剪吹好了。   五分钟的嗡嗡后,陈清焰开始梳她头发,简嘉躲开,但又被他掰过脸:   “程程,告诉我,是不是在鑫盛发生不愉快的事了?”   “和你没关系。”简嘉要起身,一绷,发现他故意压住裙子,直接仰摔,陈清焰从身后掌住她细腰:   “我想知道和你有关的所有的事。”   “你神经病!”简嘉忽然气红了脸,骂人的音色动听。   那种奶凶让陈清焰觉得她生气时也永远讨人喜欢,他心跳了跳,忽然觉得自己有毛病,被人骂居然会有满足感。   “那我猜猜,是做了不该你分内的杂活?还是有人给你甩脸看了?”他聚精会神盯着她,目光温柔,想和她谈心,但简嘉静静回他一眼,有点古怪,轻声说:   “对,就像你一样,像神经病一样给我甩脸,不过,她们最起码有原因,而你,没有原因。”她又把背挺得柔韧且直。   这话,足够引起连锁回忆:随时随地,他捉摸不定的情绪,随时能冷掉的情绪,丢给她,也不管简嘉当时到底怎么想,是什么感受,但陈清焰此刻感觉到了明白无误的难受。   “对不起。”他想摸摸她的脸。   简嘉目光却忽然停顿,她看到了照片墙,是,陈清焰总能把她缠得神志不清,那么扎眼的东西,她刚看到。   全是她。   什么时候洗出来的不知道,什么挂上去的,更不知道。但像文学作品的手法,又讽刺又夸张,简嘉觉得自己在那墙上贴着被陈清焰看,更像瞻仰遗容。   她站起身,果断把一张张照片揭下,撕得粉碎,丢进垃圾桶,拿起自己的包走到门口开始换鞋。   陈清焰默默看着,完了,告诉她:“我可以再洗出来。”   楼下,司机给陈清焰打了电话,他家里有把黑洞水晶伞,拿出来用。几米远的路,陈清焰也要紧紧把人搂在怀里,简嘉拿高跟鞋去踩他,他脚上又穿那种最经典款的黑色白系带帆布鞋,舒适、轻便,也像性格里抹不掉的一股少年气。   陈清焰随她踩,忽然贴紧简嘉的耳朵,带来股赤身猛兽的危险炽烈:“我爱你,程程。”   说完,俯身再次狠狠吻她一口,孤零零的一个吻。   简嘉揪住了他的衬衫,仿佛他是她最后一点力气,她不由红眼骂他:“你神经病!”好像,只会这一句粗口。   陈清焰黑黢黢的身影,沉默而慵懒,像一只猫,骨子里好斗,但并不是马尔克斯笔下男人所说的机会主义者和叛徒,他只是专注地追逐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做自己想做的,决不妥协。   而人们,通常觉得猫不如狗忠诚。   手机是简嘉被陈清焰往后排里座挤一下时响的,简母问她:“程程,不是说今天下班很早要在家里吃晚饭吗?怎么七点半了,还没下班吗?”   陈清焰身上的热度,和自己隔着红色衣裙平静而躁动地传过来,简嘉厌恶地朝里缩,语调维持正常:   “我刚打上车,妈妈做什么好吃的了?”   母女俩对话很短,简嘉把手机装好,手指一动:“麻烦陈医生你离我再远一点。”   陈清焰不动,两人无话可说一路,到了“繁华里”,陈清焰先开门下车,撑开伞,把她送进楼道,在电梯合上的刹那,他忽然用手撑开,跨进来,又抱住她用力吻。   他是医学生,知道男人想要接吻想要做.爱的**都会最终在某一天开始,缓慢而仁慈地消失在时间里,在那之前,他应该和心爱的姑娘好好挥霍这些。   简嘉被吻的要晕厥,零星意识里觉得自己可能要缺氧而死,如果是,那太可笑了,她可能要成为新闻里第一个被男人吻死的女人。   “程程,还是我来耽误你好了。”陈清焰终于愿意结束这个吻,他奇怪的话,让嘴唇有点僵硬感,也许,是因为有人进来了。他又把她拉出来,上了几步很少有人走的楼梯。   简嘉恐惧地摇头:   “陈清焰,也许有一天我足够老了,成老婆婆了像姥姥那样,回头看,会原谅这会年轻时的事,但我不会想再跟你有任何关联,我还年轻,你如果真的爱我,”她说到“爱”字,像嚼了一嘴外表光鲜内里腐坏的果子,又黑又苦,“别再来骚扰我,我想好好过日子,行吗?”   “不行。”陈清焰简洁有力,他整个人在她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简嘉咬着泪,她绝望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家有钱有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呢?不过是只过街老鼠,谁让我爸爸是贪官呢,我大学时被人怎么糟践都是政治正确,现在,你也一样,不停糟践我,都离婚了还要这样,陈清焰,你是人吗?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陈清焰胸口一窒,她那张脸,半浮黑暗里更显得伤痕累累,他不顾一切再度把简嘉揽在怀里:   “给我时间,程程,我一件一件事为你做,我知道我伤害你太深,说对不起太轻飘,我的人生已过三分之一,我不想再失去。”   这几天,他夜晚潜伏在公寓里,一遍遍看光盘,看程述录的视频,他为她拍的照片,都让人处在一种慢火煮炖的温馨快活中,他一点一点在脑子里捕捉两人相处时的情形,明明他沉醉其间,但却仓促抽离,他自己不肯停留,像躲瘟疫。   仿佛彻底弄清楚这件事就是彻底背叛自己,所以拖延。   现在,他心结划开,人的这一生,总要脱胎换骨几回,他不愿在沼泽中慢慢衰老,而错过唯一一次的生命,尽管,他自我放逐的日子里觉得一切都不重要。   “你认识我很久了,我也想认识你,程程。”陈清焰说这句时,简嘉抖了一下:他发现了什么?   “不,你那么爱她,跟我无关!”简嘉脸色苍白,他那么聪明,肯定查到什么也许就是晓菲姐姐自己说了:哦,就是那个替我抄信的小学生啊!她不能想到往事,那个时候,她很快乐,但眼下变成纯粹的痛苦,而且让人脆弱。   陈清焰呼吸很重:“是,我那个时候是成年人,程程,我没办法在那个时间点上跟你恋爱,我们好好谈谈这件事行不行?”   他看完了光盘,没有再被“大哥哥”卡住,后面镜头里,有简母为简嘉拍摄的硬笔书法获奖特写,他按暂停,画面和小小的日记本已经成确凿的客观存在。   陈清焰是无神论者,不相信神,不相信所谓命运,但这件事,让他第一次觉得命运这个东西也许真的存在。   但不知道简嘉是怎么在十年前被卷进来,并在十年后被某种不可逆的力量带到他身边来的。   “不重要,跟我没关系。”她下意识想把自己缩起来,这件事,总兼顾另一种方式折磨她,陈清焰爱晓菲姐姐,她是临时工,随时开除,有时候,她会宁愿他出轨的是别的女人。   陈清焰发现她又躲,弯下腰,去捧她的脸:“程程……”   简嘉却一把推开他,颤抖又坚定:“都过去了,人活着应该朝前看,陈医生,别再追究了,没意义的,我真的不想和你再有瓜葛。”   她说完,没进电梯,而是挎紧包噔噔噔顺着楼梯跑掉了。   简嘉气喘吁吁在五楼站住,焦急按门铃,简母开的门,她一下扑到母亲怀里,眼泪流出来,说:   “好像有坏人跟踪我,我害怕妈妈,我觉得我们应该再搬次家。”   这个时候,许远的电话忽然打进来。 第66章   简嘉没有接, 她情绪不好时不想在别人面前流露,如果接了, 又要忍, 她很累。   但吃完晚饭后,一个陌生号码闪动在屏幕上,简嘉迟疑了下, 决定接听:   “程程,是我,不要挂, 如果你挂了我会换号码一直打。”   仅仅是半个多小时前, 他在幽暗不明的楼梯口堵着自己说荒唐话,非常执拗。简嘉知道他什么都干的出来, 她悄悄进自己房间, 靠在了门壁上。   “你又想怎么样?”   “你没有和我说鑫盛的事, 是不是受了委屈?”陈清焰在露台藤椅里坐着,他听起雨。   简嘉鼻子发酸:“我说了,跟你无关。”   她不记得陈清焰对她的事情感兴趣过,唯一的兴趣,还是跟他的最爱有关。   “程程,职场没有绝对的公平, 我知道你能力足够, 很优秀, 但你年轻刚毕业, 不仅面对的是专业技能考验, 心理层面的考验你准备好了吗?”陈清焰略过她的情绪,说重点。   她也不记得他有那么多话要跟自己说,严格盘点过去,简嘉觉得自己把这么个比自己大十岁的男人是当艺术品来对待,小心翼翼揣摩,小心翼翼避开,唯恐不留神,她伤到他。   简嘉沉默一会儿,她倔强地说:“不是我的错,你要和我讲大道理吗?”   陈清焰无声笑了:“嗯,我相信你,我不是来和你讲大道理的,我只告诉你现实,尽量给你建议,这样,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嗓音具有诱惑力,那种投入的温柔和耐心,也像深渊,简嘉不容许自己情不自禁被这种虚假的迷人打动:   “我没你想的那么没用,我会想通,用不着你假惺惺。”   陈清焰还是笑,他眼睛折射着雨:“我知道你是元气美少女,是这个说法吗?不过,我想对你假惺惺,不是每个人都值得我花时间去假惺惺的。”   任何流行词汇,都进入不了陈清焰的生**系,他拒绝,全无兴趣。但在程述的手机里看到简嘉发的状态:   我可是元气美少女呦!我是光,我是电,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为建设伟大祖国而奋斗!嘿嘿嘿……   配的是一张贱兮兮不断拨拉琴弦的表情包。   底下,有周琼的点赞和评论:得了,你是被雷劈了被电流击中,抓紧谈恋爱治病,傻缺。   他一直通过程述的微信来凝视她的生活,像一场窃听风暴。谈恋爱三个字,让他又处于危机风暴。   但陈清焰不懂元气美少女,他问的程述,一脸平静,心里皱眉在想简嘉原来还有这么活泼却让他陌生的一面。   “我一点都不稀罕,你爱给谁给谁。”简嘉被他施舍的态度激怒,她不愿大声,压着喉咙。   陈清焰立刻接话:“我知道,可我稀罕你,这一点,你管不了我。”   这个医生,为什么总有一种水到渠成的无耻?简嘉疲软无力,把整件事,从头到尾,三句话说得清清楚楚。   这种事,并不是特别严重,陈清焰眼睛里黑光幽沉,他忽然出神:和周涤非的最终结为一体,更像是十年最后一个奇妙的奖励,而奖励苦涩,岁月早绕过爱情最后一个拐角,悲凉地消失在被切割的零碎十年尽头。   而此刻,和简嘉的絮絮低语,让人心底平和沉静,就在这样的雨夜,一切都非常非常美好。   陈清焰捏了下眉心,他明白,简嘉承受到一个临界点了,也许是从她父亲开始,但自己是最大施暴者,意识到这一点,他觉得心脏那实实在在疼了起来。   又觉得会再次失去,他不会允许自己再犯错,没有第二个十年。   “这种简单直接的不公平,比如出身和家世,改变不了,程程,能听懂我说的吗?你梦想的东西她们可能唾手可得,我问你,除了她,鑫盛还有没有其他让你不舒服的地方?”   简嘉真的仔细想了想,她又被他带到语境里:“还好,就是很累但我愿意吃苦,在哪里都不会轻松我知道,其实,我在鑫盛已经学到了不少东西。”   陈清焰“嗯”一声:“好,一个公司如果只有个别地方让你不舒服,但你总体觉得ok,你可以继续留在那里,把这些不愉快消化掉,皮实点。如果,你发现它让你越来越不能容忍,不公平的地方很多,你就可以考虑是不是换一个让自己更有动力的下家,我相信你到时能力也更上一层楼,记住,有本事的人最终能站得住脚。”   非常有道理。   简嘉不能够反驳他,她静静听完,咬着嘴唇不说话,心里的结松动不少。   公寓的雨声,清晰地传来,简嘉忽然意识到陈清焰是在露台,那里,有她布置出的小花园。   “你把花都养死了吗?”她忽然问,很生气,因为简嘉知道陈清焰从来不会照顾花草,在他手里,植物们只有死路一条,跟她一样。   陈清焰的确没照顾好,死光了,家里重回极简主义,清心寡欲,在极端的黑灰白和各种原木材质里,她一走,把故事都也都给带走了。   “你如果能回家,我们就都会活过来。”他说这话,有种恬不知耻的低沉。   好半天,简嘉才弄清楚这个“我们”指向什么,打个寒噤:“陈医生,我们不谈这个,你让我喘口气行吗?”说完立刻意识到有歧义,她冷冷的,“我说过了,我们回不去了。”   他真肉麻,是在演偶像剧吗?没有女主角了,会死?也许吧,他可能真的是没有女人会死的那种男人,毕竟,他**强烈,会被憋死。简嘉第一次恶毒地揣测陈清焰,但很快,制止再想,她一丁点不愿意自己因为受到伤害就变成刻薄的人。   “有一点,忘记说了,”陈清焰竟然真的岔开话,“你做财务这块难免有时会替人背锅,记住,掂量清楚,不要不小心卷进职务犯罪,做事情记得留证据。”他心细如发。   简嘉忽然一恍惚,加了滤镜并升华的某些模糊记忆再次击中她,仿佛,陈清焰和“大哥哥”奇异重合,她脑子里又像太阳一样嗡嗡嗡叫唤:   “你说完了吗?我要休息。”   “你这几天怎么样?我是说饮食和睡眠。”他又想点烟,但突然记起婚礼当天简嘉羞红脸提醒自己,以后如果要小朋友,记得戒烟。   陈清焰摩挲两下打火机,放下了。程述曾开玩笑,学长,我怀疑你有一天哪怕吸.毒,想戒.毒也能戒掉。   他只愿意和她生小朋友,想到孩子,陈清焰心里悸动明显,是两人做世界最亲密无间的事酝酿而出的新生命,他眼睛变得格外深沉柔情。   那头,简嘉烦闷回他一句:“不关你事。”说完想起什么,警告他,“不许再洗我照片。”她甚至不可控制地想陈清焰这个变态,是否会对着她的照片做出变态的亵.渎之事。   简嘉被自己已然发疯的想象力吓到。   “你听得见我这边的雨声吗?”陈清焰又把话题扯开,“我很想你,程程,如果能跟你一起在露台坐着……”   “陈医生,正事说完了,”简嘉抢断他,“我谢谢你开导我,但你不要幻想我因此感动就会答应你什么,我要休息了。”   她毫不犹豫挂了电话,但心跳起来,简嘉越来越难懂陈清焰,为这个人的不要脸的朝三暮四。   手机上又来一条信息,还是这个号码:   我爱你。   简嘉不再搭理,因为,下一秒许远的电话又打进来,这会儿,鑫盛的事影响不到她了,她接起电话:   “陈清焰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许远阴森着目光,他声音温和,简嘉一愣:“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是第三者,程程,我早说过,陈清焰不爱你,他心里的女人另有其人,不要被他迷惑他只是想不花钱免费上你,我可能话说的很直白,但男人就是这样,”他毫无感情但能绝佳控制口气,“你把自己定位成鸡吗?程程,你真让人失望。”   简嘉脸色大变,她气得直抖:“许远!你有病吗?你跟你妹妹都病的不轻,你凭什么侮辱我?你有什么立场管我的事?”   “我是为你好。”许远永远是温和有礼的态度。   外面,简母和周琼一直听见她在房间里低声讲电话,以为是工作上的事,简嘉忽然高声,周琼和简母一个对视,她立刻冲了进来,把门关上。   床边,坐着脸色发白的简嘉。   “程程?”   “我没事,被一个愚蠢的同事气死了。”简嘉嘴角扯个笑。   十一点时,陈清焰再次发来信息:程程,晚安。   简嘉躺在床上忽然充满泪水,她给拨回去:“你能不能滚?因为你,我被不相干的人也骂……”哽咽地说不下去。   陈清焰眼睛顿时黑的可怕,他问:“谁?”   “你要跟许远抢女人,跟我无关,你们能不能都滚!”她躲被子里,眼泪止不住。   简嘉一点不傻,她知道,许远和陈清焰爱的是同一人,不幸的是,两个男人都欺骗她,许远居然跟她三番五次表白过,简嘉只觉得无比恶心。   她再度整晚失眠。   这样的雨夜,许远把周涤非绑了起来,没办法,她一刻不停地自残,烟头直接往乳.房上烫。   许远直接空手夺下,烫伤的是他掌心。   “你疯了!为陈清焰值得吗?”许远眼睛通红,他也疯了,疯狂的嫉妒比动画还要快地长。   “我们做好不好?上一次,是几年前?我不记得了。”周涤非两眼空洞,直直望着他,两人彼此凝视,面对面,许远没说话,上前把她解开,两人滚翻在床上。   更令人绝望的是,在许远娴熟的技巧下,她透顶,这个世界上除了陈清焰不可以,只有他,她最爱的男人。   她骑在上方,不断扬起雪白的脖颈,像女王,又像奴隶献祭,很久以前的第一次她也是觉得欠他的,用他最渴望的身体偿还。   两人潮热的声音和画面被录下来,周涤非在冷却后,反复回看。   许远想抱她去沐浴,她忽然从床上跳下来去翻包,哭着问他:“我手机呢?”   就在眼前。   许远递给她,周涤非哆嗦着手,压缩裁剪,把自己痉挛的那十几秒保存,随后,发给陈清焰。   许远看到了,他没有阻止,尽管他终于忍不住咆哮:   “你拿我刺激陈清焰吗?”   周涤非惶恐地抱紧自己:“我要知道他还会不会痛。”这句话,像个破碎的注脚,她想结束一切,包括自己。   许远阴沉盯着她,把她再次压在身下,周涤非没有反抗,相反的,她的身体早在十四岁那年就变成巨大的破洞,里面,被男人塞进无数的下贱、缠缚、腥浊和彻底的毁灭。   所以一切无所谓。   陈清焰在结束通话后良久,依旧被简嘉的哭声包围,他沉默地坐在黑暗里,脑子清楚:他被反复捶打,在当下局面里想前进一步自有人拽回十步,他可以确定,今晚关于鑫盛自己舒缓了简嘉的情绪,但忽然全部消亡。   一切徒劳,不过,他并不畏惧所损折的时间,他已打算把余生都给她。   但程程却在他不在的空间和时间里痛苦着。   这让陈清焰从里到外隐隐作痛,突突顶向皮肤,如果必须经历一切她所承受过的,陈清焰愿意。   但他同时清醒:许远是知情者,斯文商人,其实是只豺狼。这个人,到底知道什么?   在他想到许远和简慎行的案子时,没几秒,他想到了周涤非和许远的关系,这个时候,手机上突然亮起的屏幕,打断有条不紊的思路。   微信上,显示有新信息,是周涤非。 第67章   陈清焰疑惑地点开视频, 视线里,脊柱骨犹如一尾鱼直挺,爆破在瞳仁深处, 床上的男人似乎面熟, 是许远, 扶着周涤非细白的腰。   两人像不知疲倦交.媾的巨蟒。   他脸色变了,却只是震惊和心痛,随后,陈清焰颓唐地抚住了额头。   两分钟后,他拨打周涤非的手机, 接通了,但没人说话。   “涤非, 为什么不爱惜自己?”陈清焰没有对她地行为做任何道德批判,内心深处, 也没有太多复杂激烈的情绪, 他只是觉得悲凉, 那种大雾弥漫的悲凉。   他不在乎,如果他还爱着自己,应该愤怒、失去控制, 但没有。于是, 周涤非在潺潺不绝的黑暗里告诉他:   “学长, 跟你做, 我永远没办法湿, 永远没办法高.潮, 很讽刺对不对?只要不是你,都好,你知道吗?”   言辞露骨,那种凋零的口气又是如此悲哀。   陈清焰听得晕眩,一阵钻心,他和她,没有一条可以回头的路,每条路都被彼此的骄傲、困溺、不自知给破坏,成荒径。   他不由想起两人的初见,一半是灿,一半是烂,陈清焰皱眉问她:“你在哪儿?”   “你还愿意带我去看苏医生吗?”周涤非答非所问,“你说过的,不会不管我,对不对?”   陈清焰回答很肯定:“是,我是不会不管你可以带你看医生,但涤非,你必须配合知道吗?听话行吗?不要作践自己的身体,你能答应我吗?”   十年里,他一直在忍耐和陪伴,周涤非乖戾至极,每次冲他尽情发泄过后她会后悔,抱住自己痛哭,道歉。但下一轮的开始,陈清焰还是永远摸不准规律,突然爆发,无限循环。   长满了淤泥。   陈清焰依然希望能把她拉出那个世界,尽管,他知道心中的幻影已经消失。   她把一切交给他,让陈清焰定时间。   这边挂了电话,周涤非像死了一样躺在床上,而许远接到一个电话,刚接上,那头传来刺耳的声音,等着他去善后擦屁股的,那种熟悉的腔调--   来自他唯一的妹妹,亲生的。   第二天,陈清焰回到103,他又开始坐专家门诊,但限号。因为不能参与手术,课题倒多出时间,微信群里每天问题不断,学生们每周一次到两次准时和陈清焰在见面会上交流。   陈清焰要检查读书报告、要听实验进展,他话很少,更大的自由度交给学生,但在学生出错或者疑虑时,会言简意赅把话题兜住往正确方向带,他不说脏话,但当你犯不该犯的错误时,会很毒舌:   “你觉得自己的智商还能不能支撑到写完数据分析?”   英俊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他对不严谨的包容度比愚蠢还要低,勤能补拙,虽然不是太认同,毕竟蠢就是蠢,但陈清焰倒没那么计较,即使有时真的很生气。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太杂,他一直没联系许远,因为,陈清焰知道他今天要来回访。   不出意外,许远又带来一堆小礼物诸如鼠标垫、读卡器、u盘等顺手人情送给规培生、实习生,大家对他印象不错,这就是古人所言:惠而不费。   陈清焰见了他,只谈公事,非常能沉住气,许远看着对方深色衬衫上的领针,复古的印花领带,外面的白大褂罩上去却又禁欲感十足,浑身上下都一副贵公子的清傲做派,这让人反感。   “陈主任,有件事我想跟您谈一谈。”他在正事谈完后,想挑话题。   陈清焰目不斜视从ct室出来,回应着:“公事私事?”   许远心里冷笑,询问说:“陈主任不方便?”   “医院里,我只谈公事,抱歉。”   “那,不知道能不能跟您约个时间?”许远对他看完视频居然能保持冷静的态度,心情阴冷复杂。   陈清焰早有找他打算,等着他提,这时不过点头:“可以,中午我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不过等了一个小时左右,两个男人在炸酱面店碰面,陈清焰饭量很大,又在隔壁点了份羊肉汤让人送来。   “陈主任的口味都很亲民。”许远客气笑说。   陈清焰对这样的客套免疫,他吃东西时,从不狼吞虎咽,嘴角的幅度也控制合理,细节满分,这是从小的习惯,在用饭礼仪比较寻常的陈父眼里比较做作和矫情。   和老爷子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豪情作风更相差甚远。   “直说。”陈清焰调着酱料。   许远的目光停在他的伤手上,面孔里,写着痛心疾首:“陈主任,我刚知道103上次医闹的事和我妹妹有关,她确实是被家里娇惯坏了,无法无天,不瞒您说,我也一直头疼,但因为生意关系导致疏于管教,这次,捅这么大篓子……”   “你妹妹的事,”陈清焰打断他,“将由相关部门处理,该走什么流程走什么流程,跟我说没用。”   做饭时,小陶嘴巴不停,把在家里听到的只言片语都学给了陈清焰,而父母,没向他透露半点,对他的要求只两个:跟周涤非彻底断掉,好好工作。   陈母则委婉暗示:再忙也得抽空追女孩子。   许远面色不变,他是最能忍的人,无论对方什么脸色。   他察觉到陈清焰的冷淡和漠然,并不意外,许遥已经被带走调查,如今,精准打.黑正在势头,去医闹的那几个人有黑.社会嫌疑,性质恶劣。   “如果是这事找我,没必要,说完了吗?”陈清焰在他面前,有绝对压倒性优势,尽管,贵公子看起来并无任何不可一世的纨绔气。   他嗓音低醇,磁感十足,又带些漫不经心的无谓,像锋锐的柳叶刀轻轻一折。   许远对他的恨意和嫉妒与日俱增,疯狂咬噬内心。   到如今,许远依旧执着于当年周涤非无意的一句话:富不如贵,你永远比不上**,比不上他。   其实,她说这话时,掩盖住内心,脑子里并无任何歧视只是想打消他对她的追求,让他明白:你永远不可能拥有我。   少年时被种下一句话,相当可怕,因为往后的岁月会滋养它根深叶茂,尤其是,当许远发现简嘉居然也轻而易举被陈清焰俘获,那样一个略微腼腆内心防线特别重的女孩子,会和男人上床,那只能是因为爱了。   陈清焰吸引女人靠的是皮囊和家世,也许,还有他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傲慢。   许远既然这样想,沉默一会儿,表示自己确实无话可说。   “说完了,我说两句,”陈清焰慢条斯理咀嚼着,“我记得,我警告过你,可惜你记性不怎么样,你再敢去伤害程程试试看,我没拿权势压人的习惯,但如果关涉程程,许远,我会抽时间拾掇一下你这样的商人。”   最后两字,他有意停顿,陈清焰又吃几口,他拿湿巾纸无声摁了摁嘴角,黑眸冷锐,盯着许远,“你应该能听得懂我的意思,公事上,我们合作顺利,希望私事上许总不要让我失望。”   他没有威胁,只是陈述。   许远下意识推了推眼镜,他笑着说:“我跟程程做过邻居,可能有时说话太直接让她误会了我的意思。”   “那就麻烦你闭嘴。”陈清焰毫不客气,他忽然紧了紧目光,“你是不是爱周涤非?”   一个男人爱不爱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女人爱不爱一个男人,眼神总会泄露秘密。   许远忽然严肃:“我知道陈主任跟她有一段,但我爱不爱她,也是我的私事。”   陈清焰不置可否,结束对话。脸色有一瞬,并不好。   他跟苏娴雅敲定时间,对方热情,两人在电话里都提到周涤非,苏娴雅听出一些不同,以往,陈清焰的声音明显下沉,这次他似乎明亮许多,虽然口气里充斥的依旧是关怀。   他好像卸下了什么,苏娴雅望着窗外若有所思。   重回鑫盛,简嘉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上班路上,她脑子里蹦出一句忘记打哪儿看过的话:   坚决不在温柔可人的道路上迷失自我。   简嘉在见到姚丽时,笑的很标准,打了个招呼。   女魔头瞥她两眼,简嘉已经主动开口:“咖啡?”她在得到肯定的眼神后,踩着美丽的高跟鞋以最快的速度把咖啡端来,随后,投入到工作。   简嘉留意到,姚丽神采奕奕,永远神采奕奕妆容精致,衣品一流。但简嘉也知道,女魔头经常凌晨两三点还在处理邮件、资料,但不妨碍第二天的朝九风貌。   这让她心存敬意,小菜鸟们偶尔八卦,丽姐独身,一脸复杂表情,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女魔头们不是独身,就是在去独身的路上,离了。   简嘉不喜欢关注别人私生活,要跟谁恋爱、跟谁结婚、跟谁离婚,都是人家自己的事,反正不是跟你。这个世界上其实真的就两种事,叫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她想起周琼不知哪引来的两句话,噗嗤笑了。   中途,她被总监叫到办公室,简嘉有点拘束但不表露,因为眼前的男人显然在认真打量自己,果然,他笑了笑:   “你今天气色不错。”   简嘉微笑:“谢谢。”   男人紧跟问她:“还好吗?那件事我听说了,希望不会击垮你。”   老男人总是熨帖,浑然无痕,带着父辈一样的安全感,但又散发着安静的荷尔蒙吸引力,懂得优序,耐心极厚,只要不上床,那就可以营造出爱情的感觉。   但其实,这话轻飘飘一点实用性没有,像客套,像随手灌的一点鸡汤。   简嘉有种纯真的聪慧,她捕捉到他眼神里蛰伏的东西,男人对女人的。她的本事是只要她不喜欢谁也追不到她,所以,即使她外形条件绝佳,却无恋爱史,不为别的,只是她不肯瞎凑合,这一点,同样死倔。   而且,这些年,她潜意识里在寻找着能和素未谋面的信中人重叠的影子,模糊的,虚晃的,直到陈清焰的出现,他像心里影子上的另一个影子,突然就到跟前,她一头栽进自己的命运里,轰然作响。   简嘉客气表示感谢,男人很自然说:   “一起吃个饭吧,有些事我来跟你谈谈,关于鑫盛。”   “没关系,您在这说就可以,我一定虚心学习。”她巧妙打个太极,露出年轻姑娘特有的活力笑容,又诚恳,诚恳到显得傻,对方又笑了:   这不是个容易到手的姑娘。   “不要轻易相信男人,尤其老男人,那种闪闪发光镶钻的老男人,小朋友?”姚丽在简嘉跑进来送资料时,轻描淡写说,她迅速喝了口咖啡,不留口红印。   阅人无数,姚丽是小菜鸟们很好的人生导师,简嘉脸微热,冲女魔头露出“我知道了”的笑容。   她跟苏娴雅约在周四,这个时候,103的追求者坚持中午往鑫盛送便当,今日菜品有惊喜:一份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色彩绚烂,口感浓香,简嘉忽然怀疑是不是103餐厅的厨子在追求自己。   但吃完后,准备扔包装袋了发现一张便条,上面字像鸡肠子:   西兰花、杏鲍菇、嫩豆腐……其中“鲍”字写错,有人划掉,在一旁修正,她一眼认出是陈清焰的字迹。   那是小陶列的清单,拿给陈清焰看,他皱眉,体谅对方文化水平不高随手改了错字,小陶节俭,把超市的口袋直接用来裹便当盒,没留神纸条。   她立刻就生气了,打电话给他,陈清焰变得仿佛随时能接到她的电话,也许,他随时都在等她能主动找自己。   “你不要再给我送饭了,陈医生,不要觉得这种温馨的小把戏就能打动我,我也会,知道吗?我不是那种什么家务都不会做也不愿意做的娇小姐,会依赖别人提供的美食。”   简嘉觉得自己蛮伶牙俐齿,而且,态度足够不屑,她对自己表现满意,学着凶巴巴一点。   但不幸的是,她天生嗓音柔和细腻,凶起来,像跟男朋友撒娇,至少,陈清焰完全跟她不在一个频率,他只是问:   “北非蛋的味道怎么样?”   简嘉愣了下,哦,原来那个东西叫北非蛋,她吃光了。   但绝对不能说,她有点尴尬:“没听过。”   说完,又像炸毛小猫咪一样喵喵的:“你听到我说的了吗?不要送,你送我就丢垃圾桶。”   她迅速挂了电话,之后,在第二天中午收到便当,果断扔垃圾桶,犹豫了下,补拍张照片当证据。   离约定的时间剩半小时之际,她出门,但并不知道,这个点,陈清焰带着周涤非已经到了心理咨询所,苏娴雅给周涤非介绍了自己的导师。 第68章   路上, 简嘉打电话问程述:“程医生, 饭是他送的对吧?你那天拍视频也是给他的对吧?”   103分东西院, 程述刚从西院出来, 没想到会接着简嘉电话,更没想到, 她直接就甩炸弹,人一愣:   “程程,对不起啊, 我知道我这事做的不厚道, 你拿我当朋友,我……”   “我知道, 他让你做你拉不下脸拒绝, 但以后, 别这样了行不行?”   每次送来的饭,都有一张程述提前写好的便条夹在上面,无非幽默鼓励,被简嘉追究几次对方是谁, 程述索性承认是自己,半真半假说:   “程程,你也是我女神呢, 就当哥哥听说你生病送爱心了, 别多想, 现在吃饭是头等大事儿!人情咱后头还, 不急!”   程述使劲卖关子, 简嘉无数个瞬间怀疑是陈清焰,但又始终觉得绝无可能,她暂且不提,告诉对方有时间她请客。她喜欢程述,那种对热情洋溢贫嘴男同学式的喜欢,跟这种人打交道,你随时被逗乐,对方让你毫无压力,简单说,像个可爱活宝。   新方向工作室是南城口碑极好的一家心理咨询所,陈清焰让司机在附近停下,和周涤非先后下车。   来之前,他看了位椎管狭窄患者的核磁片子,影像会准确告诉你病患的问题,在哪个点,可惜,这个世界上目前没有能做心理核磁的,陈清焰永远不知道在对方浩瀚的心里,哪里病变。   本来走的正常,周涤非忽然说:“我们走一段楼梯好吗?”陈清焰以为她是见到人多心慌,以前有过,他把人带向很少有人走的楼梯口。   随后,周涤非抱紧了他,陈清焰想要动被她箍得更死:“我不想看病。”   他终于生气了,为她的任性:“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涤非,今天苏医生特意给你转介……”   “我不!”她扬起脸,那双眼睛有种惊心的美,像末路开出的花,“我治好了又怎么样?你会回来吗?没有你,我好不好一点意义都没有。”   陈清焰攥住她卡在腰间的手:“你不是为了我活着,要为你自己,你不是喜欢做婚纱吗?或者,写作?我记得你参加过作文大赛得了……”   话到一半,周涤非骤然哭出来,她在陈清焰不设防时把他猛推一下,他反应快,抓住了扶手,并没就此坐到台阶上。   “我只想要你!”她又哭着去抱他,“你不能不要我,学长,别丢下我好不好?”   这样的情景,无数次上演,陈清焰总是任她在自己身上各种动作不断,但此刻,他狠下心握紧她肩膀:   “涤非,你确定你想要我?十年了,我一直都在,但你不在,你的症结是要自己走出来,如果你自己不肯,没有人能帮你,不是有没有我的问题,你到底能不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她什么都明白,人世间的所有道理,但已发生的,不能重来,所有所有颠覆过的,摆不正,周涤非眼睛里几乎要喷出最鲜艳的血,陈清焰不会懂她,永远不会,不管他知不知道一切,没有人,周涤非只知道没有人会懂。   但她是那么爱他。   “学长,这个世界上你是对我最好最温柔的人,我配不上你。”她痴痴看着他,忽然又安静了,她说完,竟对他笑了笑。她一定是世界上最盼望能重回母腹,再新生的人。   两人进去二十分后,简嘉见到苏娴雅,她在看到换了身份的苏娴雅那一刻,忽然觉得害怕,这意味着,那个一直藏起来的自己要暴露在外人跟前。   意外的,苏娴雅没有亲自接待她,而是推荐了一位女同事,因为两人曾经有过的短暂师生关系怕影响效果,随后,签订保密协议。   见到林医生,简嘉更紧张,她在微笑的眼睛里坐下,对方只是笑,看了看她提供的最基本信息表:   “最近睡眠不够好?”   简嘉腼腆点个头,心扑通跳的自己听得一清二楚。林医生专注望着她,让她自己说问题。   “医生 ,我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可能会很长。”简嘉露出怕麻烦对方的神情,她从小,是个擅长察言观色的孩子,她怕被嫌弃。   林医生还只是笑,示意她说下去。   简嘉不习惯长时间跟陌生人对视,尽管对方看起来,充满善意。她低下头,防御机制又启动了。   “如果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从最开始可以吗?”林医生亲和力极强,鼓舞她,简嘉抬头,“医生,那我说的会不会太长了?”   今天微凉,林医生走到窗前,把窗户关小些,很自然:“不会,你不要有任何负担。”   简嘉接过她用纸杯接的热水,捂在了手里,想一会儿,轻声说:“我想从爸爸说起,小时候,妈妈很爱我但爸爸态度很冷漠,我以为小朋友的爸爸都是这样的,后来,去同学家做客发现好像不是,我想让他喜欢我,所以学了很多东西,总觉得大人肯定会喜欢念书好的小朋友,但我又错了,”她眼睛开始泛红,手指交缠,“就是,很多事我以为那样行,但发现还是不行。”   林医生不做评价,简单问:“你爸爸对你妈妈的态度呢?”   简嘉摇摇头:“他不爱妈妈,我后来才知道,我跟妈妈都很努力去爱他,但不行,就是怎么样都不行,后来,他做的一些事我跟妈妈都觉得那样不对,他不听,我们也没好办法,有一天,妈妈受了很重的伤,她很惊恐,没说原因,”她慢慢抽泣起来,“再后来,我才知道,爸爸雇人想害她,他当初娶妈妈的原因是为了拿到一个名额,他在外头,早有情妇和儿子,只是我们不知道,我没办法,为了妈妈,只能跟他决裂,但最后他又痛哭求我们原谅他,他第一次抱我说其实爱我就算不爱妈妈但是爱我的……我和妈妈只去监狱看过他一次,他头发都白掉了,我又觉得他好可怜,我真没用明明他那样对我们,可我始终还在想我要是有爸爸多好,他夸过我一次,就一次,我当时在拉大提琴,大提琴是他送我的,他说我表现力很好说我有悟性他还摸了我的辫子,我高兴坏了……但我知道他不值得被信任被原谅……”   断续决堤,简嘉捂住脸,深深哭了下去。妈妈那次被车撞,也是因为恍惚。   她把秘密说出一半,但眼前,有浪潮打来,她被卷入记忆的深海:她和妈妈不被那个男人爱,简嘉没办法继续说出她不被另一个男人爱并被抛弃的溃烂。   她至始至终只疑惑一件事:为什么?她到底错在哪里?要怎么样,能被爱?付出不行,包容不行,爱也不行,方法用尽只有不行一个答案。   这一定是她的错,做的还不够好。   否则,为什么爸爸不爱她,丈夫不爱她?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爱更艰难的事情了。   简嘉狠狠哭了十分钟,那种很大声的哭泣。   她至今没有告诉妈妈,自己写了举报信,先下手为强。带着秘密生活,很累。   事实上,她的表现和很多来咨询的人们一样,就是大哭了一场。   林医生始终沉默倾听,这是个人人都个性张扬想要发声的时代,你想表达真实的自我,有人来得及认真聆听吗?   心理咨询没有一蹴而就,简嘉哭完,走出来,她轻轻吐一口气,前一刻,她起身时有后悔,显然是对医生的防御感又回来了,林医生两句话打消她的顾虑,并握了握她的手。   两人约好了下次会面的时间。   你没有错,你做的很好,是对方不懂怎么爱人。简嘉在心里默默重复林医生的话。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的前夫。   在她犹豫要不要不挤电梯,从楼梯走下去时,陈清焰靠在扶手那,翻着书。   他不玩手机,最多用来查东西导致看起来像玩手机,有空闲,他会选择酒吧、健身、读书。   依旧没有发朋友圈、发微博的习惯。他也没有微博。   彼此都愣了一下,陈清焰合上书,仔细探究她那张脸,靠近她:“程程?你来新方向做什么?”   下一秒,陈清焰从她发红的鼻 头和淹湿的眼睛里判断出一些信息,他害怕了,身子跟着发麻:   “你生病了吗?”   简嘉没兴趣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她没力气,心里空荡得像没有边界的国土,但对眼前人,又处处设满关卡。   她不说话,直接从他身边走开。   陈清焰不会放她走,他把书丢开:“程程,你是哪里不好了?”   简嘉回眸,眼睛里全是愤怒的泪水,她异常尖锐:“你说我哪里不好了?”   他跟父亲那个角色一样,虚伪,冷酷,忽然回头说爱,并不是良心发现,是又不知道想得到什么。   陈清焰手心渐渐沁出汗,直盯住她:“你心里难受是不是?还睡不着吗?”   他不敢想,大脑指挥理智问出的这句话,如果,她因为他的伤害而变得像周涤非那样,陈清焰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他第一次感受到那种绝望,不知该怎么再一次重建的绝望。   可是,他是始作俑者。   陈清焰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厌恶自己。   所以,他薄唇紧抿,一动不动看着简嘉:“程程,告诉我。”   命令式的口气激怒简嘉,她真的很想再打他一巴掌,但没有,她就冷冷看着他:“你希望听到什么?我来这里,抑郁了?因为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有女人为你抑郁,为你闹自杀?你男性魅力真大?”   像蔷薇枝条上的软刺。   陈清焰想握她的手,她想吐,不是因为恶心,就是那种忽然的刺激,这让她再度想起爸爸在记忆里第一次抱她,她居然也是想吐。   “你不要碰我。”简嘉极端不信任地看着他,她慌着想跑,但陈清焰还是从身后单手抱住了她。   “你放开我!”简嘉掰他手臂,挣扎剧烈,陈清焰有心试探她,他把那只伤手放到她跟前,如他愿,简嘉没有动他一下。   “程程,我错了。”他抵在她颈窝,悔意灭顶,声音像淹没在夜色里。   一瞬间,简嘉僵在那,他在向她服软吗?随后,她痛苦摇头:“我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我要好好生活。”   简嘉试图转身,她缓和语气:“你刚才是担心我吗?害怕我生病?”   果然,陈清焰松开手,他黑眼睛深深注视着她:“是,我害怕。”他终于承认内心最深处的虚弱感。   简嘉浑身微微发颤,她勉强笑了笑:“好,你担心我就好,你希望我健健康康的对吗?陈医生,如果你真的害怕我生病,就不要再出现,我会好的,可是如果你一直纠缠我,我可能真的走不出来了,我还有妈妈,我不想得抑郁症你知道吗?那个病,很可怕。”   陈清焰的心中,彻底冰寒。   他本来一定要把她抓在手里,但此刻,恐惧把他缠住,他真的畏缩了,这在他的人生字典本来也不会出现的词汇。   沉默许久,陈清焰慢慢开口,那双眼重新浸在无尽的黑暗里:“对不起。”他没再说什么,弯腰捡起书,眼睛发红。   客观事实是,他在两人离婚的拉锯战开始,就不断回想两人那些令人悸动的片段,她说会对他好,在分院,勇敢得让人不能面对……陈清焰每回忆一次,画面便清晰一次,他想跟她在一起生活,但已成泡影。   简嘉再一次看到他那种奇怪的状态,又脆弱又强势,但陈清焰只是整个人坠下去,他坐在台阶上,眼睫垂下,挫败加重沉默然后产生截肢病人才会有的幻肢症,他失去了她,可那片空无还是刺痛,好像完好的肢体还在那里。   陈清焰没有任何信心能打败叫抑郁症的疾病,相反,在手术台上永远自信甚至骄傲的医生,在面对抑郁症时,同样只有深深的恐惧。   简嘉最受不了看到这样的陈清焰,她必须尽快逃走,但转身时,后面有人靠直觉喊她:   “你是谁?” 第69章   命运是有限度的, 但它发生。简嘉在回头的一刹, 认出周涤非,她必须把灵魂劈成两半, 用一半监视着另一半千万不要胆怯逃避。   陈清焰抬腕匆匆看时间,他没想到, 周涤非意外地提前出来,并且会喊住简嘉。他没有心虚,但不希望简嘉受到伤害,还没来得及出口, 听周涤非问:   “你是陈清焰的前妻简嘉?”   她没有敌意, 瞳仁定住,非常安静忧伤地看着简嘉,简嘉知道她没认出自己,是的,自己无关紧要, 对于周、陈二人来说, 是一样的。   “是。”简嘉站在台阶下, 她还是想跑,眼前的这两个人, 让她觉得整个空间都是被撕裂的。   照常理, 这是一对狗男女,简嘉骂不出这种话, 甚至想到了, 都只让她自己更难堪。   陈清焰一直留心她神情, 他发现,简嘉应该认识周涤非,那一刻,她眼睛里闪过逃避、碎裂、和那么一点点的强装。   这不对,一个正常的女人见到自己婚姻的破坏者,会愤怒,也许脾气暴烈者,上来揪头发抓脸拿高跟鞋尖狠狠踢人……   但简嘉没有,她只是像蜗牛要缩进壳里但被某种力量固定了柔软而僵硬的四肢。   周涤非慢慢走向她,大脑苍白,想确定眼前是真人还是幻影她不信陈清焰会爱上别人。   陈清焰忽然大步跨过来,拦下她,护住了简嘉:   “你不能伤害她。”   他浓眉压抑,周涤非第一次看到他对自己张开的防范,锋利如刀。这让她忽然露出讽刺的笑,对着陈清焰,“你既然爱她,为什么还要跟我上床?一次又一次?”   她即使在一团污泥里,精神岌岌可危,也能卡住陈清焰的神经点。   简嘉听得脑子要炸掉,这是真相,但她从来不允许自己去想象陈清焰的身体在另个女人的身体里进出,那太堕落、肮脏,像污秽匕首。   “你一定要这样吗?是,我爱她,我犯下太多错,你对我怎么样都可以,但我不许你伤害程程。”陈清焰压着火,周涤非自杀式的挑衅他太熟悉了,说完,要把浑身乱颤的简嘉带走。   “走开!”简嘉把他胳臂打掉,她身子晃了下,两人像烂泥一样缠着腿,她无比恐惧,踉跄下楼,但周涤非忽然冲她轻飘飘问道:   “程程?你也叫程程?”   其实没有产生任何关联,事已至此,都没有认出当年的那个小学生,只是觉得疑惑。   简嘉一下哭了出来,她不敢停留,陈清焰几步追上去,拉她入怀:“程程,别害怕,你没有错,错的是我们,你这样跑出去我很担心。”   他揉着她肩膀,想安抚,但简嘉用力把他搡开:“你和她好好在一起,行吗?你为什么总缠着我!滚!”   两人的阴影可以杀人,他和她,完全可以用年龄的优势杀死她的青涩。   “因为我爱你,程程,没有别的原因。”陈清焰眉头拧成海啸,“就算我没有机会了,但我得告诉你,我爱你,我爱的人不是别人是你。”   “你不要脸!”简嘉气的发抖,“你爱了她那么多年,你说过不爱我,现在说爱我?陈清焰,你真虚伪,你是伪君子!你要点脸行吗?”   身后,周涤非不知什么时候,在居高临下俯视他们,简嘉看到她,又看看陈清焰,脑子里这才意识到什么:   自己像个小丑。   “你们不要都这样看着我!你们没资格!”简嘉终于爆发了,但她控制不住眼泪,为什么,明明犯错的是这两人,践踏了别人,却可以做到安之若素?周涤非让她更痛苦,对方永远不像第三者,好像一个眼神,把自己就丢入到万人唾弃的黑暗中,她的眼睛在说话:   你才是无耻的破坏者。   楼梯间, 阴冷如长满青苔,简嘉在寒意中逼自己迎上周涤非的目光:   “我知道,你们是一类人,挺好的,你们真般配,我‘配不上’陈清焰这种恬不知耻的男人,我不要了,但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今天是意外,下一次如果你再主动跟我说话,我一定会骂你。”   她转而看一眼陈清焰:“我说过了,你不配,真的,你太脏了,我没高尚到纯洁无暇,至少,我比你们都干净。”   包掉了,在她用尽全部力气应付眼前中,简嘉完全没一点意识,她转过身,两眼模糊地顺着扶手飞快地下楼。   陈清焰没迟疑,他捡起简嘉的包也跑下去,怕她出事,第一次丢下周涤非,他宁肯周涤非恨自己,也不肯让简嘉有万分之一出事的几率,他承受不起。况且,那份恨根本不再重要。   楼梯间,成为荒凉枯萎的陵墓,白幡飘摇。   陈清焰紧紧跟在简嘉后面,不靠太近,简嘉跑到马路边去拦出租车,这一秒,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包不见了,那种沮丧一下围上来。   好没用。   两人隔着几步远,简嘉的失措、脆弱,映在陈清焰的瞳孔里,他知道,自己把她毁了。   他走上前去,把包递给简嘉,没说话。   之后,替她拦辆车,拽开车门小心让人坐进去,简嘉不愿意看他一眼,也不想和他在人前拉扯,任由他做这些。   当即把门死死关上,对司机说:“师傅,去繁华里。”   她说完这句,忽然身子一软,瘫着不动了,外面,阳光透过玻璃窗和树的枝影投射到脸上,迷失如林深处。   陈清焰在后面车里,一直跟,等到繁华里,他看到简嘉从车上下来,她伏在垃圾桶那吐了。   吐之前,简嘉在包里试图找个袋子什么的,没有,只有姨妈巾的空包装袋,她把嘴对准了一团粉。   胃里翻江倒海完了,她再翻包,纸巾也不巧用光,一只穿白衬衫的胳膊忽然伸到嘴边,她愣了下,抬头看到陈清焰克制的脸。   他拿衣袖给她擦嘴,简嘉条件反射躲开,觉得腌臜,陈清焰知道如果自己递过去手帕,下一秒,手帕会飞到垃圾桶,所以,他选择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我今天只是以朋友身份送她去新方向,对不起,我没有想要伤害你。”他简单解释,多说多错,但不说,他害怕简嘉误会更深。   “你本来就是她的,跟我没关系。”简嘉推开他,往单元楼走,陈清焰慢慢跟在后面,要确定她进电梯。   简嘉当然听出他的脚步声,她回头,愤恨地望着他:   “你变态吗?你再跟着我,我会报警!”   “对不起。”他说,站在了远处不动。   简嘉在一分钟后等停在九楼的电梯下来,几秒后,消失在陈清焰的视线里。   当天,陈清焰只联系周涤非一次,他知道,有人会去找她。许远的疯魔劲,他竟察觉到了。果然,电话是许远接的,陈清焰听到声音的刹那,连话都没说就挂了,只要她不自杀,其他的,是小事。   不过,许远赶到前,李木子打来电话又一次约周涤非:   “有时间能见一面吗?我们这边联系了一个金牌律师,你过来吗?”   她灵肉彻底分离,像死亡本身的一种存在,因此,声音非常飘渺:“赢了又怎么样?人生能重来吗?”   这件事,李木子本就在积极准备,也会痛,但她有爱人支持,心中重燃斗志,对于周涤非的悲观并无指责,她知道那种绝望。   “不能,但他应该得到报应,你知道吗?他如今依旧光鲜,也许,”李木子声音里重新涌现恐惧,变小了,“在他那里,还有周涤非还有李木子,你想过吗?”   周涤非一阵 干呕,衰老、臃肿、松弛的意象忽然和台商重合,还有,他的**永远不会疲软永远□□。她想到这个,周围的行人、路边的广告牌,近在咫尺的摩天大楼,就全都成了男人**的形状。   往她嘴里屠戮,往她所有被称作“洞穴”的地方屠戮。   但她会在颤栗中体会到没有词汇可以描摹的痛感转化为快感,羞耻又疯狂,青黑的一块寒冰都会化掉。   在被幻觉逼疯前,许远赶到了,他刚和周涤非的律师见过面,有新进展,台商原来在台北有妻子,新婚姻关系靠办的假证。   这样一来,事情有了转机,许远为周涤非处理着一地鸡毛,又要顾及许遥,但他还是及时把周涤非带回了许家的别墅。   同时,他依旧吊着沈秋秋,并让他替自己去看望下许遥,他亲自去,妹妹只会变本加厉胡来,因为许遥深谙人性,知道谁会买她账。   沈秋秋在答应时,嘴角微翘,心想这个富家大小姐应该摔个狗啃屎,更多的,沈秋秋对许遥这种文盲法盲学渣,不屑一顾。   目前,许遥被行政拘留,按流程走,沈秋秋在可以探视时过来见许遥,一碰面,双方都在心里挖苦彼此,但沈秋秋会不动声色。   “你真把自己当我嫂子了是不是?”许遥尖酸地笑,她又在拨弄头发,一点不收敛。   沈秋秋不跟她计较,微笑说:“我觉得,你应该替你哥哥想一想,你是不是觉得你们家有钱认识一些有头有脸的人,自己就是权贵了?许遥,我真的很想告诉你,你太天真了。”   为什么要作死去跟陈家斗呢?沈秋秋在嘲笑的同时,笑话看的很欢乐,不过,她并不想让愚蠢的许遥拉许远的后腿,在自己没找到更好的男人之前。   许遥居然只是哼哼笑两声,她知道沈秋秋在鄙视她,所以,她阴阳怪气地冲沈秋秋说:“你会后悔的,你得罪我了,等着。”   像一只毒蜘蛛,在酝酿下一波毒气。   神经病,你是天王老子吗?沈秋秋心里觉得对方可笑到极点,没办法,无知者无畏,她甚至有点可怜许遥,因为对方脑子里从来没有界限一词,应该让她把牢底坐穿,就知道怎么低调做人了。   但她不是许遥的妈,没义务教育她,不欢而散后,沈秋秋打电话告诉许远:   “你妹妹很好,一点颓废的意思都没有,我真佩服她强大的心理素质,自愧不如。”   许远一面摸着周涤非的锁骨,一面温和说:“多谢,周末有时间吗?一起吃饭?”   周涤非则把他手机拿开,不让他说话,两人再度在床上纠缠起来,她拼命把身体抛出去,最好离灵魂远远的,越远越好,一地的避孕套。   “你认识陈清焰的前妻吗?简嘉,你知道这个人吗?”两人做完后,周涤非坐起来,她抱着枕头,第一次问许远除了陈清焰以外的人。   许远心里吃惊。   因为周涤非对除了陈清焰以外所有人的所有事都漠不关心,哪怕这一刻,自己死在她眼前,许远相信周涤非都不会皱一下眉头,他疯了,他就是迷恋这个女人这种不自知的冷酷,那么美丽。   不抱任何希望地去爱一个人,才能真正地认识这个人。   “认识,我跟她做过邻居,陈清焰跟她结婚很简单因为程程长的有点像你,当然,她不及你万分之一。”许远认真回答她。   “她到底叫程程,还是简嘉?”周涤非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迫近大脑,除了陈清焰,和她喜欢做的事比如设计婚纱,其他一切都不值得她动脑子,因此,她理所当然地迟钝了。   许远眼神有点危险:“小名叫程程,她很会勾引男人,陈清焰不过喜欢和她上床而已,所以,抛弃她我早有预料。”   周涤非忽然神经质地盯住许远:“程程?她姓简?她是不是写字很好看?家里有大提琴?” 第70章   简嘉下班回来早, 跟简母学插花, 她重新投入到布置小出租屋的热情中,雀跃如常。园艺超市会处理一些不新鲜或是折损的植物,简母带回家, 母女俩能把各种废弃的瓶瓶罐罐都变成特色花器,乐此不疲。   “程程,怎么不见你练字了?”简母分开两枝马蹄莲,随口问的,简嘉胸口被锤了下, 她东拉西扯搪塞过去,忽然的,厌恶透了柳体,古人跟着遭殃。   一连几天,陈清焰没有来骚扰她,简嘉慢慢把心放下去,她买了辆二手单车, 乳白色, 半新不旧,前头装竹编车篮,需要时骑去花店买花。   简嘉发现清脆的车铃声,让她放松, 因为好像回到了读中学的时光, 呼啦一群人, 笑着笑着走散完了。   鑫盛依旧紧张, 英文字母大小姐似乎消停了,简嘉跟她偶尔碰面,竟能做到面不改色微笑打招呼,这是巨大进步,但对方显然不领情,当没看见。   这一幕,被总监看到,男人和简嘉对视的刹那心照不宣笑了笑,并对她投去赞赏的目光。   她的单车锁在出地铁口不远的地方,骑行十分钟,可以到繁华里,这条街上,有家flowerbar,布置精致,出售少见的进口花卉,简嘉进去问价格,果然是让人犹豫的价格。   但第二天,花店送来一大束荷兰鸢尾,简嘉立刻想到陈清焰,她脸通红,找到那个短信号码,又立刻拨打过去。   没人接。   一个半小时候后,陈清焰的电话拨回来:“程程,你有事找我?”他刚结束跟学生的见面会,看到未接来电,心扑通直跳,说话时,姿态却冷清。   他担心自己太急切,只会被当做变态。   “花我扔了,进口鸢尾显得你有钱?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真的很讨厌你?你这人怎么那么厚脸皮!”她上来很凶,本想搬家,但看这个势头,陈清焰肯定会不遗余力找到她。   昨天,她出现在花店,今天陈清焰就送花。   陈清焰沉默了下,他不知情。   但显然,有男人送花给她,并且是匿名,随心订的单支鲜花照旧送着,恐怕不知哪天就会暴露,陈清焰用他敏捷的思维推断出,她扔掉的,应该是一大束鲜花。   这让他觉得非常难忍受,一想到有男人觊觎简嘉,他变得狂躁。   那么日后,她的嘴唇,她的每一寸,从身体到灵魂,如果被另一个男人拥有……   如果简嘉被别人拥有,就是从他的一年中夺走了春天。   他脸色铁青,嫉妒在扭曲着大脑。   “你这几天饮食和睡眠都还好吗?”陈清焰压住情绪又问这个问题,仿佛吃喝睡,是他唯一关心的事情。   简嘉被他温柔低沉的嗓音刺一下,她没回答,转而说:“你不要再那么无聊了,我这几天,本来已经好转,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是不是我死了你才满意?”   她也很狂躁,像猫咪已经疯了。   “对不起,”陈清焰心朝下坠,但眼睛像一个冻白的清晨,“我没有送你进口鸢尾,你不要生气。”   简嘉愣了愣,但不信,她认定陈清焰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他用精英的皮,裹住一个黑暗的灵魂,她不想探究,但不得不面对。   “你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陈清焰,你越来越让人看不起,随便你,我会都扔掉!”她挂了电话。   陈清焰安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晚上,周涤非打电话要见他,这几天,他以工作为由拒绝了几次,确定她住在许远那里后。   但她说:“我想问问你前妻的事情。”   两人在一家餐厅包间里见面,光线幽暗,宜私语。他依旧绅士,为她脱掉外套,拉开椅子,仅仅出于礼节。   点餐后,周涤非照例不怎么动,她只是看着陈清焰,眼睛里有水光。她非常想他,但他在躲她,植物人都能感受得到。   “学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你觉得我很肮脏?”周涤非忧郁的目光闪动。   陈清焰脑子里想的是那一次,他和简嘉在米其林用餐,那个时候,他游刃有余且随时能置身事外,对面,坐着的是害羞又期待的年轻姑娘,这让他深深失落。   “我知道什么?”他心不在焉反问,慢慢切着牛排。   “我嫉妒她。”周涤非忽然流下眼泪,她伸出手,定住陈清焰的脸,“我嫉妒程程,我不知道她竟然会跟你结婚,而且,穿的是我改过的婚纱,她长大了,得到了你,但那十年是我和你在一起不是吗?”   陈清焰眼仁收缩,黑极了,他把刀叉放下:“你跟程程,早就认识。”   周涤非放开他,她明显在抖:“你能帮我点支烟吗?”陈清焰照办了,明灭间,周涤非却摇头:   “你也早就知道不是吗?”   “我?”陈清焰嘴角微扬,那种对自己的讽刺,“我知道什么?你和程程,我一无所知,也没有人愿意告诉我一个字。”   他抬手错个响指,要了酒,给自己倒上。   “你当年给我写信,为什么找她抄给我?因为你们字迹极为相似?还是,你连笔都懒得动,口述给她?她一个小孩子,为什么要替你做这种事?”陈清焰不是没有想象,但他严谨,不会把想象的东西,当事实,所以只是连串逼问。   他要答案,尽管,这个时候这些答案似乎也并不重要,因为,他已经失去了简嘉。   周涤非含泪吸烟,她手指修长,夹着烟,永远像夹着一段往事:“因为,我太爱你了,”她凄艳笑了,“你是爱上了当初为我们充当桥梁的小女孩?不讽刺吗?”   陈清焰皱眉看着她,冷静说:“至始至终,你没跟我说过一句实情,所有的事你都在隐瞒我,而我,跟你相反,涤非,你今天如果还是没有实质性的话要跟我谈,我想,我们没有谈的必要。”   他抽离了,终于在她面前呈现出另一个陈清焰来,他清醒、淡薄、用一种科学理智的思维表达观点。但他不想伤害周涤非什么,尽管那天在新方向,当着简嘉,她问出那种让他几乎失控的话。   陈清焰会承受,因为,是他种下的恶因。   “我们的十年,你后悔吗?”周涤非问,无意识中,烟头再次烫向自己,被陈清焰眼疾手快夺下。   他动怒了,却不愿大声凶她:“没有,我付出是我心甘情愿没有后悔一说,但你让人失望。”   “我后悔了!”周涤非扑到他怀里,眼睛里蓄满泪水,她不断摩梭着陈清焰线条分明的那张脸,曾属于她的脸:   “我后悔嫁人,我后悔给你机会让你爱上别人……”她柔弱的姿态,楚楚可怜,哭着拽陈清焰的衬衫,撕心裂肺。   陈清焰阖了阖眼,他拿下她的手,声音伤感:“对不起。”   他让自己的身体和她分开,“好好看医生,按时吃药,如果是经济上需要帮忙,你随时可以联系我。但除非必要,我们不需要再见。”   周涤非是座城市,但他成为列车,已经驶了出去,不想回头。   因为她掐断他最后愿意付出的一丝情义,陈清焰不能容忍因为自己,再去伤害简嘉。   两人的见面,只让陈清焰弄明白了一件事,简嘉在躲什么,为什么她从来不问,余震在心里裂出无数个分叉,也不知道通向哪儿。   他坐在车里,玻璃窗上映着他刀削般的面孔,外头又下起雨,雨水好像顺着脸蜿蜒流下来。   回到公寓,他接到姑姑的电话,离两人上次通话过去两天。   “我给你安排好了,怎 么回事?你到底想干什么,清焰?”   陈清焰一手解着纽扣:“您放心,我不会做任何违反乱纪的事。”   那头,脾气个性像极老爷子的姑姑说:“你知道就好,再有事,我看你可以滚出国了,你都三十岁的人了每天尽纠缠女人的事,你不觉得寒碜,陈家都觉得寒碜!”   下了大半夜的雨。   简嘉连续扔五天的花,很贵,她收到一条来自总监的微信:   不喜欢?   看着莫名其妙的微信,简嘉疑惑地回了个问号。   成熟男人似乎都不太爱用表情包,他回了简单一个字:花。   简嘉一下明白了,但满腹狐疑,他什么时候跟踪的自己?哦,他和自己好像是一个方向,甚至,她在地铁里见过总监,那回他的车被追尾送去检修。   上次的事,我没办法,这个算是补偿下精神损失,没想到,你不喜欢。   这是男人又发来的解释。   简嘉臊的脸红,不为总监,而是那天劈头盖脸骂陈清焰,显得她太自作多情。   她犹豫着打给程述,但对方接到后,又觉得并没什么好解释的,程述笑哈哈的:   “程程,怎么了,欲言又止的,需要帮忙?”   简嘉咬咬嘴唇,把这事说开,但强调:“我不是要跟他道歉,就是觉得……”   没什么合适的词语好形容,她真的不习惯跟人发火,骂人、吵架等等等等,没经验。   陈清焰是她长这么大,骂的最多的一个人。   “这事儿啊,嗨,该骂,学长皮糙肉厚,骂几句算什么,程程,下回要是见了他,记得揍他,我跟你保证,他绝对不还手,需要我从骨科拿些家伙来吗?电锯行吗?”   程述时刻不忘逗她,简嘉听到电锯嗤嗤笑出来,又忍住,她情绪忽然低下去:“我不喜欢误会别人的感觉。”   她没亏欠过任何人。   简嘉觉得陈清焰让自己脾气变坏,这不行,那种泄愤式快感确实能在一瞬间让人松口气,但会上瘾,然后下一次需要更大强度的爆发,她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人。   这件事,程述旁敲侧击问起陈清焰,他立刻明白简嘉的状态,她是连生气都要克制的那种女孩子,有一点错误,都会立刻把她打回小心翼翼审视自己的境况。   想到此点,陈清焰只觉得心脏又开始隐隐的疼,她不该这么懂事。   夜深人静时,他一遍又一遍去勾勒简嘉的成长环境,回想这一切,她的包容度太高,高到他没办法忍受,因为这更让他看清自己的卑劣。   去龙城监狱时,微雨,天色浮浮沉沉,有乌云在头顶悠悠地荡。这一路,是上坡,两旁种满了大片凤凰花,肥亮的树叶,滑下大颗的雨滴。   这儿环境清幽。   陈清焰此行被安排妥当,但简慎行见到他时,不免惊讶,因为对面这个年轻英俊的男人他完全不认识。   在监狱里,简慎行苍老许多,眼角细纹变密,但保持住一种干净。   在看到落马贪官的一刹,陈清焰意识到,程程的相貌其实随父亲,简慎行五官清秀,美男子的长相,相当雅致的一个人,这让陈清焰也觉得意外。   称呼都是个问题,陈清焰省略了。   “请问你是?”简慎行的声音圆透,他没有中年男人的发福、掉发等各种特征,连声音,都没有瑕疵。   陈清焰隔着玻璃,心情复杂,本应该在他和简嘉婚礼上出现的男人,在问自己是谁。   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点也没有资格回答任何一个字。 第71章   陈清焰看着对方的眼睛:“我和程程结过婚, 但我做错事情, 我们离婚了。”   仔细算,这是他人生磨盘上在最短时间内毁的最彻底的一件事,只能俯拾碎片, 用心灵的工具去孤注修补。   简慎行反应不大,有那么一瞬,觉得可惜,对于那个乖巧温柔的陌生女儿。他始终对程程没有强烈的感情,尽管, 她讨人喜欢,这样的情绪掩饰不住,是长年累月的一种惯性。   “那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情。”简慎行淡淡表态,他记起简嘉的一次文艺演出,那双漂亮眼睛在台上热切寻找自己身影的一幕,像烫牛奶洒了。   满世界都是孩子纯洁炽烈的白目光。   不过,简慎行的态度和陈清焰所想, 吻合了。那张光盘里, 出现过简嘉、外祖父母、同学,以及时不时响起的简母的画外音,但简慎行没有出现过一次。   日记里,却经常有简慎行。   “我来姥姥家一周了, 妈妈每天和我打电话, 但爸爸一次没有, 我今天非常高兴捉到一只罕见的巨翅蝴蝶, 告诉了他,可是爸爸冷淡地告诉我他在忙,我觉得心里酸酸的,没办法,我的爸爸总是很忙。”   “今天外公的老朋友来了,夸我字有骨力,又夸爸爸妈妈培养的好,真是让父母骄傲的好孩子,但那个爷爷不知道,爸爸从来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让他骄傲的地方,不过呢,爸爸的字才是真好,我真希望他能给我指点一下,我相信,我会取得更大进步!”   “唉,我有点想爸爸了,但他肯定不想我,我知道,我今天唯一不高兴的是我发现自己有点晒黑了,那不行,爸爸别嫌弃我变丑。”   柳体字的反面,是小简嘉孜孜不倦地试图让硬邦邦的水泥地上开出一朵玫瑰。   “你不疼爱程程。”陈清焰依旧看着简慎行的眼睛。   简慎行露出文人特有的那种笑,有点凉薄,又有点傲气,或者说,是三分含情,七分冷淡:   “怎么算疼爱她?我工作很忙,她有人照顾,我也没缺她的教育开销。”   他这辈子,感情最强烈的点在于跟最爱的女人偷情,那女人虚荣、幼稚、没有任何脑子,但像刻花玻璃般美丽。   简单说,俗气到极致,有种愚蠢懦弱的纯真,是不入流的货色,被富养长大,在家里生意失败前爱上穷小子,但又忍受不了贫穷,最终嫁给富人。   但简慎行爱她,她早早生过孩子的肚子,像丝绒,肤浅张扬地一点不像个做母亲的,其实,两人在这方面,也是一路货色,因为他也从没真正像过一个父亲。   正直、高尚的女人谁想爱谁爱去,他不爱,但简慎行又看不起她,他大半辈子在这样一种蔑视对方却又深爱的折磨里度过。刚上班时,领导批评他的公文写得像情书。但动人的句子,她从来没看懂过只会笑得花枝乱颤,嘲笑他写的什么狗屁玩意儿。   但在某些方面,两人又是如此臭味相投。   爱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   他升迁,疯狂敛钱,已经说不清是想要拼命洗刷曾经的卑微龃龉,还是为了满足她永远填不满的物欲让她高兴,也许,二者兼具。   简慎行是可悲又可怜的当代于连、盖茨比、□□奇异混合体,这大概是他年轻时文学理想的最好践行。   寥寥对话,结束后,陈清焰从监狱走出来,对方没有多余的话,也没任何兴趣问自己女儿和丈夫到底是怎么结婚、怎么离婚,他表现的像个局外人。   简慎行的悔意,只在某一刻,是真实的,但过去了又随时间消失,像水没在水中一样了无痕迹。   陈清焰在一路沉默中,撑着伞,回到103。到了晚上,对着光盘,变得更加沉默。   南城反常,表现得像梅雨季节的南方,潮湿、黏糊。简嘉觉得高跟鞋都缠脚,她刚从新方向回来,被姚丽轰炸:   “把办公室会议纪要以及底下部门送来的总结资料汇总一下,最近要迎接检查。”   一个高级财务,要学会如何合理避税,在税务稽查前。至于事后,怎么用政策证明公司没问题,更是考验财务人员才能的战场。简嘉被姚丽派去跟财务总监各种打杂学习,对方语速超快,简嘉从觉得自己需要一支录音笔,到在小本子上飞快记关键词,没用多少时间。   她能屈 能伸,前一刻,是高级助理一样的麻利,这一刻,又像第一天上班的小蟹跑断腿,最后,去处理英文邮件。   忙完后,lizyy突然约她喝茶,简嘉委婉拒绝,不为别的,她没有大小姐这种琥珀一样的闲暇时间。   所以,lizyy在和自己相亲认识、已经吃过三顿饭、十分有好感的的房地产商许远说起这件事时,一耸肩,意思没约出来。   lizyy对许远感兴趣,但许远明显对简嘉更感兴趣,这让她不爽。但眼前男人,却告诉自己:   “我们两家是世仇,这是秘密,能帮我保守吗?”   年轻的女孩子差点把咖啡吐出来,她睁大眼:“商战剧?”lizyy只觉得搞笑,她是娇小姐,脾气大,但脑子不大够用,莫名的,很像母亲,又没有妹妹的那种恶,许远看着眼前人有了这种怪异想法。   随后,几句话把她哄得晕头转向,并成功引得她玩心大发。   吃完饭,许远没送昂贵精致的礼物,而是送她一个地球仪台灯,不贵,但新鲜。   说起听上去有格调的情话,则是老手:“希望有机会和你一起走遍五湖四海。”   lizyy的心跳了几下,她抿着笑把台灯带回了家,并跟许远发信息,断断续续的,两人来往到半夜。   突击检查顺利过去,公司聚餐,又去ktv嗨歌,简嘉在吃饭时喝了点红酒,她容易上脸,看着羞答答的小姑娘一样。   几个年轻同事开她玩笑,她跟着笑,不怎么说话,应酬方面她还有的学。但ktv里灯光迷离晦暗,自有暧昧气氛,有别的部门大佬借酒醉直接点名让她陪唱,简嘉一愣,她下意识看看姚丽,本没抱希望,但姚丽笑眯眯站起来,用一种简嘉从没听过的撒娇语气说:   “她哪行,小弱鸡,五音不全我来陪您,您随便点。”   但对方执意不肯,简嘉硬着头皮起身,随后,跟对方合唱一首《广岛之恋》,她听都没听过,被老男人油腻凝视,简嘉完全不在调子上。   这里的氛围,吵的脑壳疼。   出来时,华灯璀璨,简嘉终于解脱她发现她一点都不喜欢应酬,完全没兴趣。   大佬忽然从后边搂住简嘉,她躲了躲,又被拉回去,沉沉的胳膊压上了肩头。男人嘴里呼出浓重的酒精味道,简嘉偏过头,心里开始发急。   同行的这伙人,视若不见,毕竟这位好色大佬借酒占女职工便宜,不方便管,姚丽这次也只是在一边看,是因为知道没用。   “您喝醉了。”简嘉勉强笑着提醒,她想甩开对方的胳膊。   “小简,有什么困难跟我说,别客气……”男人往她脸上噗哈着酒气,令人作呕,他的手,故意抵在她浑圆外端那个点。   简嘉腾地红了脸,咬着牙,再次想躲:“您真的喝多了,我帮您叫车好吧。”   来自上司的性骚扰,不是那么好拒绝的,目前,简嘉没有想撕破脸的打算,更没有丢掉工作的打算,她不傻。   几米外,陈清焰已经看到她了,本以为看错。   半小时前,程述在这家ktv和两个来南城办事的老同学喝得沉醉,他开车来的,知道陈清焰今天不值班,让来代驾,把醉汉们送酒店。   因为是新提的保时捷,程述爱车,醉的大脑不清,但知道要找学长。   男人的手滑下去,在简嘉翘臀上,狠狠掐了一把,紧跟着,嘴巴凑过来想要亲她。   简嘉拼命挣扎,眼前忽然冲过一团黑影,她听到重重一击。   一切发生的太快,这一幕,非常眼熟。   陈清焰上来就是一拳,对着的是鼻梁骨,显然,对方的确有点醉意又一点没设防,直接趴地上去了,人群紧跟炸开,连忙去扶人。   没人管他和她。   简嘉呆呆看着突然出现的陈清焰,愣住了。   陈清焰没说话,眼神压着黑色风暴,他薄唇抿紧。随后,被摇摇晃晃起身的男人大骂,身边鑫盛的一行人,围上来,也要找他理论的意思。   “老子今天打的就是你,你他妈欠揍。”陈清焰冷冷开口,他太高,在人群里,永远鹤立鸡群,气场又足够强,把人听得一下没回神。   简嘉听到他爆粗口,脑子又嗡了一下,她攥紧了包,但眼睛,盯着陈清焰的手。   “你们是男人吗?”陈清焰漠然扫视一圈在场的同性,“还是需要看眼科,看不见他强迫女孩子?”   他装作不认识简嘉。   “关你屁事啊!”有人恼羞成怒,都带点酒劲,想撒泼,那种雄性的挑衅让人火大。   说着就要动手,简嘉跑过来,急于把陈清焰往一边推:“不关你的事,你走!”她在发抖,人多真的会打伤陈清焰,陈清焰朝后退几步,低声问,“在担心我吗?”   “没有!”她烦乱地猛抬眸,眼看要闹起来,姚丽忙出来圆场:“发什么酒疯,公司不要面子的啊!”说着,招呼人赶紧散。   剩下他两人,姚丽不忘冲简嘉丢个眼神,简嘉点点头:“我打车走。”   看热闹的人群本都驻足张望,看这阵势,顿时觉得没意思,又都走尽了。   “你疯了吗?你怎么跟中学生一样,动不动就打架?”简嘉立刻大声凶他,一点都不感激,甚至,没时间去想陈清焰为什么又阴魂不散出现了。   她没掩饰自己的生气。   “你以为是为了我好吗?你是痛快了,明天我怎么去上班?”简嘉忍不住伸手戳他肩膀,“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陈清焰一句都没解释,而是站到路旁,给她拦了辆出租车,微信扫码先付了钱,把简嘉拽过来,塞进去,砰的一声给带上了车门。   随后,来到副驾驶外,俯下腰,扶着车身说:“师傅,繁华里,多余的钱您找给她就好。”   说完,又绕到简嘉的后座,他说:“今天,即使是我不认识的女孩子,我也会帮她,如果我看到她被男人强迫,希望没给你造成负担,造成了的话,抱歉。”   陈清焰带着一种冷静和自我克制,微乎其微的感**彩都没有,像拿着手术刀。   但脸根本没有扭向别处的意思,也没有表情变化。   简嘉抿了下头发,她避开他的目光,低声说:“师傅,麻烦您开车。”   陈清焰直起身,掏出手机,走到一旁给程述打电话,没再看简嘉,直到出租车发动,他才转身,目送车子远去。   然后,破天荒地发了条只对自己可见的朋友圈:i a hereand i a lookg at herand she is so beautifuli can see it   五分钟后,简嘉手机上收到他的信息:程程,保护好自己。   简嘉把信息迅速删除,她不想接收他任何做作的关心,但又鄙视自己,这一刻,她脑子里居然想到:陈医生的手伤好透了吗?   这是不受控制跳出来的,但很快,她把想法给凌迟了,在迅速的切削动作里,呈卷状一片片飞出去,血肉模糊。   但又很快,陈清焰下一条信息发来:   平安到家后,请告诉我。   简嘉本来又想发火,但忍住,无视就好了,他这个人不值得自己动用任何一种情绪。但她心绪低沉,怔怔看着外面繁华夜景。   第二天,她在昨天造成的尴尬和忐忑中,犹豫是不是提前再去新方向,上周末,她第二次见到林医生,心理防线又放低一个档次,对医生的信任感在递进。   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大家都对昨晚的事情闭口不提,甚至,那位大佬也重新道貌岸然,选择失忆。   只有小菜鸟过来悄悄问简嘉:“昨晚那大长腿帅哥是不是认识你?”   “不认识。”简嘉心底慌一下,她不愿谈论私事,也可以说,她不想自己的人生跟陈清焰三个字再有半分瓜葛。   临下班,她收拾好东西,有同事把快递捎带过来,丢向桌子。   “谢谢!”简嘉扬脸一笑,快递薄薄的,她拆开了,没留神,里头的东西直接掉地上。   捡起来看,是封信。   熟悉的字体,却让简嘉第一时间想起的是他冷漠又苛刻的语气,她心跳得很快。   这封信,来自陈清焰。   而夜幕初初降临,白昼,早就变短了。 第72章   像怀揣个炸弹, 应该扔掉,但简嘉又觉得怀揣个神秘的礼盒, 是她十三岁那年隐秘的期盼。她一时间,甚至不太能相信陈清焰会跟她写信。   她跟他“写过”一百零三封信,但没有一封回信,当然, 那也不属于她, 简嘉有这点自知之明。   简嘉捏着无印良品的牛皮纸信封, 也像被封印了。   陈清焰喜欢有质感的东西,牛皮纸不花哨,像陈旧却沉静的光阴。他只要不值夜班, 这几天,都回公寓, 把手洗干净, 非常郑重地坐在台灯下,纸篓里丢了揉的一团又一团。   光一个开头, 他浪费了二十四张信纸。   再看看字, 似乎也不够匹配,其实他的字非常好, 什么笔都ok,老师说他是善书者不择笔, 潇洒大气。但这些年, 动笔少, 字多少退步, 这让人苦恼。   陈清焰用的是经典款派克钢笔,老爷子送他的礼物。   所以,简嘉洗完澡,蜷腿坐在床上看到的文字,是陈清焰最后的成品——程程:   见信好。   不知道这几天你是不是吃的好,睡的好,我想了许多个开场白,但应该没有比这个问题更重要的。   如何向你正式地介绍我自己,我想很久。   我已过而立之年,惨绿少年早成过往,然而,我还是把自己的生活过的一团糟,最糟的是,我失去我最重要的人,再回首,一切都像大梦初醒转眼成空。   但你又确确实实和我同处一个城市,所以,我会觉得自己是否在一条将断未断悬而未决的线上,容我自大,相信这并不是一种全然的不可能。   我想你,但我现在没有和你说话的机会,只能通过文字,这并非我所擅长,毕竟,这似乎并不比写一篇sci论文更容易,但我还是感激这种古老的方式仍在人间,这是唯一的,可能和你产生关联的道路。   我害怕你生病,本来,如果你对我尚有分毫的万分之一感情,或者是一丝也无,我也会全力以赴尝试去追求你,因为,我想把自己整个人都交托给你,虽然对照你,我自惭形秽。但我也还是想拥有你,对此,我抱有最大的幻想,你是我的圣殿,但圣殿,偏偏是被我亲手摧毁的,这是我三十载人生里最大的罪行。   可抑郁症,让我软弱,我是医生,某种程度上我承认自己是个傲慢的人,爱冒险,喜欢挑战自我。但我不能拿你的健康当我的目标,我害怕你病倒难能愈合,医院这个地方,像一座白色巨塔,现代医学的进步与巨大发展,其实踩着无数累累白骨,死亡里孕育着希望。我期待自己可以登顶,站在塔顶,也许你会认为我太自负,但这确实是我的理想。   你让我退缩,如果你生病不能治愈,那么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站在塔顶,只会更绝望。而和你的事,让我反思自己,我自问从业以来尊重每一个生命,并竭尽全力去救治每一个生命,生命本身是有光辉和尊严的,它既不是我晋升的手段,也不是我做实验的乐趣,我一直谨记恩师教导,妙手仁心,勿忘初心。   但我对你,却相反,你生病的元凶在我,我更像是奥斯维辛集中营做实验的刽子手医生,我在你面前,罪孽深重。我是医生,我却人为地把你推向疾病的深渊,这样的悖反,让我也难能看得起自己。   《圣经》里有巴别塔的故事,语言变成障碍和误会,我写下这些文字,不知道是不是也只是一段又一段的障碍和误会,是否看见了,就会明白,是否明白了,又能挽回些什么,我没有一点信心。   但这又是我必须要做的,和你倾诉。你不在,我很孤独,没有地方可以接纳这种孤独,每个房间都似乎飘着你的笑声,但我没办法自欺欺人你还在我身边。   我是无神论者,但对于你,我希望神可以眷顾我,不要让你生病,你值得更好的男人,但我还是希望我自己能成为那个更好的男 人,对你而言。因为,我舍不得。   我这个样子,的确配不上你,但我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配的上你。没有人,程程,你让我知道被信任着被深爱着是怎样的一种幸福,我却在持续迷失,你唤醒我,可是我挥霍干净你给我的一切,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有一日我足以与你相配。   今天,带的这组学生,有个女孩子二十多岁了依然爱吃糖把牙齿吃出毛病,去看牙科。我想到你,你在我车里留下的所有糖果的味道,都不复存在,这让我更想念你,希望和你一起分享一颗柠檬糖。   写到这里,我甚至不能确定你是否会读到这些文字,你会丢掉它,不再看一眼?或者,即使读到了,文字投射到你的眼睛里,是不是早已发生微妙的偏移?让你我之间更难能回头。   但我依然不想用理性去爱你,即使我比瘟疫还要让你避之不及。   现在是凌晨三点十八分,我希望此时你是安然睡着的,梦里,不要有我。   陈清焰”   最后的落款,是更为沉默的一笔。   他写自己的名字,像红字,突然烙在胸口,她在直面这个毁灭自己终结自己的男人。   简嘉看完信,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时间带走了一切:柠檬糖、雨夜的缠绵、他的领带、清晨迷乱的吻、马鞭草和爱,只留下破旧的筒子楼、沙发布、一本暗红的证件,以及被伤害击垮、无声哽咽的人。   她抱着信,哭了很久。   陈清焰忽然出现在十三岁那一年,她月经初潮,卫生间里淡淡的经血味是少女的恐惧和羞懵。   简嘉重新抬起脸后,把信慢慢叠起,丢到书桌的最深处。陈清焰是种可怕的生物,他依然能准确无误地牵扯着自己的神经。   103里,陈清焰从黑夜里挣扎出来,他把信件忘掉,让工作和感情切割得边界鲜明,更投入和忘我,事无巨细,那双眼,让学生却更有压力,那么黑,像宇宙的某一点凝结不动。   快递员告诉他,对方公司签收,他没抱任何希望。   陈清焰只按自己的步调行事,他是这种人,没有希望的事情也阻止不了他的行动,夜里才回头,也不过是回头凝视他和简嘉共同走过的那段路。   既然他是那个大哥哥,那么,他完全有理由相信简嘉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对自己抱有过最纯真的幻想和期待,以及,两人被命运捆绑到一处那种眩晕式的相处,陈清焰就是在这种逻辑里,决定写信,来弥合两人错开的十年。   他会旁敲侧击苏娴雅,当然,对方出于职业道德不会泄露任何客户的资料,她也不是简嘉的咨询师,只会泛泛而谈:   简嘉是个内在生命力非常强盛的女孩子,这种人,深陷泥潭,最终会爬出来。   但这个时候,苏娴雅通过各种拐弯抹角的渠道,得知简嘉就是陈清焰的前妻,这让她一阵震惊,苏娴雅在质问自己是不是某种程度上做了帮凶。   此刻,周涤非每周被一个叫许远的男人带到导师这里,令人欣慰的是,周涤非这个精神维度过于丰富的病人,似乎有进步。   咨询师是在和她进行第四次沟通时,明白无误地说:“你知道你的恐惧点,这很好,我们没必要去跳过它,或者,克服它,我们唯一要做的是如何安置一个恐惧的自己。”   周涤非其实一直都清楚,自己放不过自己,这些天,她陷入暴饮暴食的另一个循环中。许远知道她经常出现幻觉,比如,看见云在说话,鲸鱼游在枕头上,不得不靠药物镇定。   两人出来的一刻,周涤非被一个冒失的男孩子撞到肩膀,许远冷冷看男孩一眼:大概是高中生。   男孩本都走了,忽然倒退几步,不太礼貌地 盯着周涤非看:   “哎?你是不是那个得过xx作文大赛a组……”   周涤非一阵惊恐,她立刻否认,截断:“我没有,你认错人了。”   不对,男孩对她的照片过目不忘,东西没学到,只记得墙上照片里的美女。身后探出个脑袋来,是苏娴雅压着的生气:“你又从补习班翘课了是不是?”   接着,是姐弟俩的一阵斗嘴,但苏娴雅不愿丢这个人,把苏小弟一把拽进了屋里。   许远一直没错过周涤非的任何表情,他推下眼镜,只问周涤非有没有受伤,他发现,周涤非没有听见声音,一双眼,又很空。   从律师那得知,台商的原配没有亲自现身,但同样借征信社之手,来查周涤非,事情相当混乱,台商已经露出息事宁人的端倪。许远把周涤非送到婚纱店后,没来得及和她说起这件事,她却突然晕倒。   因为,外面过了一辆和陈清焰的雷克萨斯一模一样的suv。   其实,周涤非约了李木子在婚纱店附近的咖啡厅见面,李木子到时,店里一片紧张,周涤非在许远怀里慢慢醒来时,喃喃喊:   “学长,求你带我离开南城?”   许远脸色阴沉:“他不会回头了,我可以带你离开,你愿意吗?”   不会愿意,因为陈清焰在南城,她需要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离开更只有死。   等周涤非稍微好转,坐到咖啡厅,李木子直截了当说:“我们希望你能作为证人,相信我,我们一定能干倒他。”   干。   四声调忽然狠狠刺向周涤非,无数次,她不是在跟男人**,只是被男人干。仅此而已。   耻感和罪感,再一次把她打得失魂,她没办法面对这样的自己,脏到连苍蝇和蛆虫都不肯来光顾。   “你们需要我吗?”周涤非忽然问,李木子盯着她的眼睛,把手伸出来,握住她的,“涤非,我们很需要你,不对,我们互相需要,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可以理解你,我抑郁症三年,我知道它是怎么回事,相信我,好了就不是这样的了,我知道你现在非常绝望但我们可以重新好起来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周涤非在李木子的手里哭泣起来,她答应了,会考虑这件事,但需要斟酌。   再见到许远,他神情奇怪,周涤非没有任何兴趣知道这个男人的一切,许远刚接了许遥的一个电话,电光火石的,他想起梧桐北路,十年前的梧桐北路。   “上一回,你在梧桐北路失控,是有原因的对吗?”许远问她,周涤非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她什么都没说。   但许远非常精明,他留了李木子的联系方式,李木子误以为两人是情侣关系,对于许远的一句问话,突然慌张,但她很快镇静下来:   “我不知道你在扯什么,你不要跟周涤非瞎说话,凡事要讲证据的。”   许远最了解什么叫欲盖弥彰,他的表情,也只是有点奇怪,整个人看起来,没有异常。   他约了沈秋秋,在龌龊之徒。从打完电话后,一直到晚上八点,许远纹风不动,坐在那儿,静静等沈秋秋,像角落里的黑暗。   中途,派出去的人回来在他耳旁窃窃私语,带回的消息,是为了证明他的记忆没有错误。   下一刻,他慢慢朝昂贵的红酒中,放了东西,并低头吩咐最信任的助理。   助理有点吃惊:“五十万现金?”   “对,放五个箱子,一箱十万,当场结账,长相么,”他微微笑着,“越猥琐越丑那种越好,带过来,先给他们开酒,让人陪玩两把。” 第73章   两人碰面后, 许远恢复轻和循循善诱的语调,他伸出胳膊, 让沈秋秋进入女朋友的状态。   “最近好像忙的好些?”许远自然地笑,贴心帮她取下外套,沈秋秋一直不是那种特别苗条的女孩子,有点肉, 手腕一目了然, 丰腴感的白。在床上时, 哦哦啊啊的,还算撩人,年轻的女孩子, 充满弹性。   而许远这种蜻蜓点水的殷勤,永远有些隔膜, 刚相处时, 会觉得有种安全距离的舒适度,但对于亲密关系的建立来说, 远远不够。   “怎么又送我礼物?”沈秋秋的眼睛在打开许远给的盒子后, 闪了闪,那是一条价格不菲的项链, 暗中标好了命运的价格。   两人边说,边喝了点酒, 许远把她搂在怀里:“今天晚上留下来。”沈秋秋快乐地笑出声, 为那条项链, 但姿态上是像为他, “你去问我爸爸愿不愿意啊?有本事你去问他!”   试探式的挑衅,沈秋秋清楚,许远跟她总差一口气,即使两人上过很多次床,但在富二代公子看来,根本不算什么。   “你爸爸啊,我怕他,他是一中名师,”许远笑着沉吟,“我记得,我在一中读书那会儿沈老师当时带出好几个得xx作文大赛的女学生,一中的骄傲。”   他说的没错,当时xx大赛在全国风头正盛,有些人,甚至借此年少成名,周涤非有这个条件,但她没能继续,她后来甚至一度厌恶写东西,宁肯画画。她天分极高,在艺术方面,只要能钻进去一定会出成果。   沈秋秋不以为然,这些学生,也就集中在那几届,占用沈父太多时间,她此刻,却不无得意又嘲讽地说:   “她们都崇拜我爸爸,那种眼神,恨不得求临幸一样。”   这话让许远点了支烟,但他没吸,只是在她跟前晃:“怎么说?难道想跟沈老师来段师生恋?”   沈秋秋被他半开玩笑的语气弄的不高兴,只是脸色变淡:“她们配吗?一个个穷酸的,身上毛衣到处起球,不过,她们早熟是真的,你不知道,她们尽喜欢无病呻吟,我读高中时把家里存的发表杂志拿出来看过,都要吐了,文科生最做作了。也许,还真想勾引老师,我爸认识的一个老师就有这事,女学生勾引他,我最看不起小三儿。”   说这话时,沈秋秋有种对文科生的优越感,在她看来,文科生都是渣渣,学不会数理化,只能去读文科。但沈父喜欢文科生,他有个笔名:庄之蝶。比沈国华这个按着身为教育局长的大哥沈国强取下来的名字有意境的多,道家的浪漫。   还有一点,她家里挂着当时的师生合影,真毛病,偏那几个女学生平均长相都在中上,尤其一个叫做周涤非的,长发,安静,那双眼可以把镜头震碎,跟看起来很年轻的沈父站在一起。   但这些话说完,她有些燥,明显感觉到皮肤底下有什么热的东西,顶上来。沈秋秋勾着许远的脖子:“我有点头晕,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啊?”   她是无心说笑,知道是喝了酒的关系,但忍不住蹭许远,时间煎熬。许远搂紧沈秋秋,笑了笑:“这么饥渴?我满足你行不行?哦,不行,还是算了,我送你回家吧。”   两人相拥着走出龌龊之徒,许远把她交给了等着的一个男人,转身走掉。他相信,这些男人肯定能满足沈秋秋。   找的社会人渣,没有底线,更何况,拿了巨款,他们熟稔地制造出一个女方自愿的现场,毕竟,这妞儿欲火焚身,身旁男人笑着开始了。   沈秋秋像被掐断脖子一样,脚背崩得笔直,她在一轮又一轮的粗暴残酷中哭出来,被人拽紧头发,像母狗一样。   时间过了很久,沈秋秋赤身**被丢在绿化带中。   这期间,许远处 理了公司的文件、跟周涤非的律师通话十三分钟、又透过百叶窗看了五分钟夜景。   最后,接到电话,他让人把沈秋秋送医院,因为□□撕裂严重。   不过点名送103。   二十分钟后,司机打开车门,许远下车,踏进了103的急诊。   在车上时,许远戴上耳机,反复看视频,他坐后排外头路灯在脸上明明灭灭,光影间或交错,一会儿消失,一会儿明亮,男人的嘴角一直扬着。   沈秋秋的那番话,让他更想弄死她。   这件事,急诊室的医生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刻找到许远:“建议赶快报警。”   许远十分配合,委婉问医生沈秋秋伤情,他要结果,周涤非已经失去生育能力,这是他前几日带她体检的结果:   过早的性生活彻底损伤了她的子宫。   过早、性生活、子宫,医生嘴里没有褒贬色彩的中性词汇,让许远的脑子里全是枪声。   陈清焰今天值夜班,他自从受伤,与手术隔绝。查房回来,他先给办公室的绿植浇水,手机响一下,是木木给他发了一连串链接。   手帐、手工灯、森系实木摆件、香薰……   陈清木把所有少女心爆棚的东西按要求,分门别类,发给吹毛求疵的哥哥,她跟接了圣旨一样。   后缀冒着生命危险的试探,帮陈母问的:哥哥,嘿嘿,跟程程姐怎么样了?我可是把压箱底的宝贝都贡献出来了。   自己都臊,她比简嘉还大半岁,真闹心。   陈清焰把她利用完,没有回话,只给发了个大额红包。   陈清木点红包的速度完全就是一道闪电,她习惯哥哥的沉默,立刻明白这是拿钱封嘴的意思,一秒自觉撤退。   链接没看完,小护士突然跑进来:“陈主任,有人找您。”   他抬头,看到站在门外的男人,非常突兀。   许远很有分寸,不会随便进陈清焰的办公室,除非被邀请,这种没礼貌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做。   几秒钟后,陈清焰走出来:“有事找我?”他面色冷淡,英挺的眉毛动都没动。   手机在兜里把玩着,陈清焰要利用喝茶的时间把链接看了,他不喜欢被打扰。   通过许远的神情,他知道,周涤非应该没出大事,确定这点后,陈清焰脑子没多想一分。   但出于道义,他打算好,如果周涤非真的需要帮忙,他能帮上的,也不会推卸。   许远却只是平静说:“我送沈秋秋来看急诊,她好像被**了。”   陈清焰皱下眉,反应过来:“情况怎么样?报警了吗?”   “不,我以为你会很高兴。”许远还是很平静,他专注着陈清焰的反应。   这都什么混账话?   陈清焰眉峰紧了紧:“我为什么要高兴?我没有幸灾乐祸的习惯。”他有淡淡讽刺,心里掩盖不住对这种态度的反感。   脸上神情也就更冷清。   “陈主任,我很难想象你真的爱过周涤非,她背后隐藏的罪恶,你从来没想过要揪出凶手?”许远冷笑一声,他也不再维持歌舞升平。   陈清焰脸色发沉,他从不会逼周涤非说过去,那样,只会刺激她惊恐地下一秒就会去死……不过,他不会再为此动怒,只是说:“如果你有线索……”   话说到此,陈清焰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的眼睛对准许远:“你刚才问我的话,什么意思?我说的是那句高兴。”   许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额头露出来,眼镜下,是张面无表情阴鸷的脸孔:“就是你现在心里想的那个意思,报应,不是吗?别人的女儿,不是女儿。”话音里,带着古怪的嘲弄。   两个男人之间产生一种奇怪的气压,陈清焰的心里,划过电一般的感觉,他冷冷注视着许远,没说话,许远似乎在等他,终于,许远先开口:   “在周涤非的事情上,我想问陈主任,如果将来有一天需要你的帮助,比如,”他眼里的讥笑已经走到嘴角了,“陈主任当然是能人,是会拉一把老情人,还是袖手旁观?”   遮遮掩掩,故弄玄虚地露了冰山一角,这让陈清焰看不上,任何不够坦荡的行为,都让他烦闷。   “我知道你现在陪她去新方向,希望你会照顾好她,有些事,想必你也有所了解,既然你提了,我只有一个条件,我需要知道事情全部真相,再谈到时我帮忙与否的问题。”   医生思路清晰得冷酷,他的语气,让许远明白,陈清焰如今只是站在非常客观的角度来客观地伸援手。也许会痛心,但这样的痛心里再没有叫□□情的东西。陈清焰也算默认两人的情侣关系,如果有人愿意善待她,他会更轻松。   “很遗憾,我没有掌握到全部。”许远在陈清焰脸上判断出相关信息后说,“不过,到时需要帮忙时我一定会来找陈主任。”   陈清焰点了点头,许远走后,他靠在门口,出神了片刻,心口间同样有巨大的不寒而栗和愤怒震惊。陈清焰见惯生死,但这个消息,还是让医生的心跳了很久。   他知道许远这种人,会查到底,一旦嗅到蛛丝马迹,自有其方法。他也知道,到时如果需要自己动用人脉,他不会无动于衷。   这个世界上,阳光找不到的地方太多了,黑暗便会毫无顾忌生长,太方便了。   而只有简嘉,本身就是阳光。   陈清焰想到简嘉,转身进去。   这件事,警察很快介入调查,但一没监控,二者,沈秋秋本人受到很大创伤,她□□被伤害严重,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破裂恍惚的状态,不能发声,这让案件一时搁浅。   许远把自己排除得天衣无缝。   但有帖子在财大论坛上流传,说应届毕业大学生遭**,但很快,发帖人又删帖,可是流言已经出来。   周琼意外得知后,错愕得五官跑偏,火速告诉了简嘉,两人在小房间里嘀嘀咕咕。简嘉难以置信,她愣了好半天,说:   “怎么会这样?”   “她当天被送急诊,听说现在人都傻了。”周琼说完,附在简嘉耳朵那说了几句难能启齿的,简嘉脸色一变,她嘴唇颤了颤:   “我们是不是应该跟在南城的同学,去探望她?”   周琼眉毛一挑本想扯以前的事,转而讪讪的,怒气压下去,毕竟,这样的伤害在眼前,提旧事太小肚鸡肠了。   “我觉得她肯定谁都不见,再说她父母,也不一定……啊,程程,你知道吗?我还听说,沈秋秋这个事跟他爸爸有关。”   周琼的声音,又变成咬耳朵,听得简嘉跟着一抖,她难以想象,所以在去阳台取衣服时,还是觉得恐怖,直觉似的,简嘉觉得楼下有人看她。   那是个黑影。   如果点烟,她会看得更清楚。但即使这样,简嘉的心还是开始慌乱起来。 第74章   陈清焰穿的正装, 没来得及换,今天他赶学术报告会,一身藏蓝高定西装,但戴着同样定制标有“”字母的领针。   在简嘉想要确定到底是不是他时, 里面,周琼在卫生间大声喊她, 她走到卫生间, 对上眉毛打结的周琼:   “大姨妈提前了,”说着指了指, 卫生棉条光光,简嘉说:“你用我的卫生巾, 肚子痛吗?我去熬红糖姜汤。”   周琼撇嘴:“用不惯了,到小区门口超市帮我买一下?爱你!”   简嘉犹豫片刻,拿好手机, 出门时被简母拦下:“程程, 手电筒。”   “不用, 手机上有的, 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怕见到陈清焰, 那封信,奇怪的是,每个字简嘉都记得十分清楚。   但出了楼道口, 没多远, 简嘉一眼就看到了陈清焰, 只是个轮廓, 他高高的,眼睛潜伏在夜色里。   简嘉觉得胸膛里立刻有了狂风暴雨般的轰鸣,但出乎意料,陈清焰没有说话,不打招呼,侧过脸静静看着她,像路灯一样站在那。   这太诡异了,简嘉甚至可以闻到顺着夜风送来的沙龙香,是他身上的味道。   她没发火,选择无视,踩着自己的心跳朝前走。陈清焰慢慢跟在后面,走出十米,简嘉终于忍不住了,低声质问他:   “你跟着我干什么?”   文字让人更无措,怀疑从来要比信仰更有耐力,全部的感官,都指向怀疑,简嘉没办法再信任陈清焰。   自尊心会给爱织裹尸布,等时间,把它变成白骨。   “我今天下班早。”陈清焰绝口不提信,他影子被灯光拉长,更瘦削了,这段时间,他确实清瘦了,刮胡子时会走神。   简嘉决定不再跟他说一句话,但他说:“你好些了吗?”   晚上有点凉,简嘉忘记捞件外套,她下意识摸了下胳膊继续往前走,陈清焰脱下西装,快走两步,上前给她披上,好像知道简嘉要反抗,他直接抱紧了她,声音放低:   “程程,你没我力气大。”   这个点,不早不晚,道路上有散步的、遛狗的、路灯下影影绰绰,不缺路人。   简嘉不想和他拉扯,但狠狠踩在了他的牛津鞋上。   她知道他爱干净,又讲究,牛津鞋不穿时必须用鞋楦撑起。   这一下,陈清焰反而笑了,他正考虑为简嘉买一双香奈儿的高跟鞋,只是,不知道她喜欢的风格。公寓里,他陆续为简嘉买回许多东西,尽管她不在。   陈清焰欣赏她的独立,但这不代表着男人就此放弃自己应该做的。   他希望有一天,简嘉回来,发现这个家正是她喜欢的,而不是除了黑灰白,别无他物。陈清焰渐渐养成买花的习惯,让公寓永远不会缺色彩和芬芳。   前面,简嘉一路小跑到门口超市,去买卫生棉条,陈清焰插兜隔着巨大的玻璃窗看到大大的外套里裹住的小小的姑娘,眼睛变得像湖水一样澄澈,全是她的倒影。   看到她手里拿起的东西,陈清焰想起香港,简嘉慌里慌张从卫生间跑出来,那一幕,让他嘴角再一次弯起。   陈清焰穿着衬衫马甲,领带规整,西裤笔挺,像从哪个商务晚宴刚回来的模样,这让他和陈旧小区进进出出的人们格格不入,好比,一个人穿晚礼服,却忽然出现在烧烤摊。   作为漂亮雄性动物的医生,难免引起姑娘们的注意,三倆闺蜜,有大胆的过来搭讪,对方刚开口,陈清焰不知脑子哪里坏掉,表情冷淡地说:   “我有艾滋。”   他真的在面对除了简嘉之外所有对他有想法的异性时,只准备了这句台词。不是玩笑,他心里毫无波澜,把这当成某种事实。   果然,姑娘们睁大惊恐的眼,人跑了,他甚至听见人家小声骂了句“神经病啊!”,他无所谓,继续专心致志看简嘉。   等简嘉出来,她把外套丢给他,陈清焰不要,重新把她裹住,两人好一阵无声纠缠,其实,简嘉在里面抬头时看到刚才的场 景:   明明好几个年轻女孩子凑上去了,简嘉承认,陈清焰的外表非常有欺骗性和诱惑力,但又作鸟兽散是怎么了?是一眼看穿这个伪善的医生了?   好像陈清焰是汹汹的病原体。   陈清焰揽住外套衣领,看着简嘉涨红的小脸,在她忍不住发怒时,忽然说:“你知道刚才那几个姑娘,为什么跑吗?”   就贴在她耳朵那儿。   简嘉讨厌他的温热呼吸这让她心烦意乱,便拼命踩他的鞋:“不关我的事,滚开!”对于陈清焰这种随时随地都能招惹女人的本事,她真的没兴趣,更何况,第一次坐他车时一切都明明白白摆在那,陈清焰是情场浪子。   这样的记忆,忽然让简嘉甚至怀疑陈清焰是不是又看上别的女人了,晓菲姐姐也被他丢弃,那天一定是拿自己当幌子。   “我告诉她们我有艾滋,她们被吓跑的。”陈清焰声音没落下去,但眼睛发亮,“分院的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程程。”   简嘉又被“分院”扎一下,她摇摇头:“你不用感激我,不是独独对你,如果,以后我遇到心爱的人我依然会什么都不畏惧陪伴着他,我愿意和他站在一起共同面对一切。”   她希望自己能说的更刻薄一些,但没办法,简嘉知道自己这方面不如陈清焰,但她不知道,自己轻轻柔柔的,更打击到陈清焰,可是他保持冷静,没说话,那双黑眼睛里似乎是冷漠,又似乎是哀伤。   他曾独有,但失去。   “我感激你,不过我不会因为感激要报恩而爱上你,不存在的,我爱你只是因为我爱你。”陈清焰说,他的目光始终没挪开过简嘉的脸。   简嘉眼睛湿润起来,她还是生气了:“你不配不明白吗,你根本不知道怎么爱一个人,也许你懂,但跟我没有关系,你刚才,不是问我有没有好一些?我可以告诉你,我好了很多,但你一出现我又不好了。”   这一回,简嘉想生气的时刻并不多,更多是累:“陈医生,我今天告诉你一句实情,我还爱着你,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这句话听上去很奇怪,但事实如此,你是个虚伪自私热衷于背叛的人,却毫无自知之明,我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很坦诚了,你回去吧。”   简嘉试图柔和地跟他讲道理,让陈清焰知难而退,而自尊心,决不允许她有一丝裂缝,再和一个叫陈清焰的男人重新走到一起。   这也让她想起两人领证那天陈清焰古里古怪的一句问话,当时,他情绪恶劣。   “我从来都不是垃圾回收站,以后更不会是。”简嘉披着他的外套,没再执意还,说完这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程,你愿意陪我登顶吗?”陈清焰忽然在她身后问她,为那句“我还爱着你”深深悸动,屏蔽其他,但他神情平静,有尘埃一般大小的缺口,陈清焰都会让自己必须把握住。   简嘉眼睛里迅速布满泪水,一珠珠的,流到脖颈。她转过脸,望着他,缓缓摇了摇脑袋。   但这已足够,陈清焰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   这段插曲,简嘉尽快忘掉,她把他的外套快递寄回103,但一天后被原封退回,是拒签了,陈清焰希望她留有自己的东西,在简嘉看来,足够变态,她不好扔,陈清焰西装不多,都是基本款、基本色,一套黑、一套藏蓝、一套深灰,一套浅灰,但都是高定,严密贴合他身材而来。   不穿时冷漠优雅地被挂起,跟他本人很像。   生活中,无论哪方面,陈清焰要求都很高,把医生骨子里的严谨、细致、偏执都发挥到巅峰。   简嘉想了想,把外套寄给陈景明,在电话里委婉说:“陈爷爷,不好意思,我打扰您一下,陈医生他一件衣服在我这里,麻烦您快递签收行吗?”   许久没联系,陈景明听到简嘉那一口软糯米腔,觉得非常愉快。私下里,他向儿媳妇打听过陈清焰感情动向,对于简嘉,老爷子和孙子抱着同样的心思,但自觉无颜,对于姑娘愿不愿意回头持开明态度,老爷子清楚,那么好一姑娘,不愁没人娶,不是所有男人都跟孙子一样瞎和混蛋。   但此刻,陈景明沉思几秒后,和简嘉寒暄起来,最后,才表态:“给他扔了。”   简嘉尴尬停顿片刻,说:“好。”   陈景明在这头暗自点拐杖,这孩子,怎么这么实心眼,随后用一种沉稳不乱的口吻说:“程程,你寄来吧。”   当陈景明把外套丢给孙子时,有些不屑:“你现在是睡醒了?”   从东院被叫来的陈清焰,看到西装,没什么表情,只是收好。他在前头忙到要死,老爷子一个电话,他第六感很准,果不其然,西装落到老爷子手里。   但程程不会直接扔他衣服,她说过想为他烫西服,当时,陈清焰用科学的态度告诉她:“高定西装,有自己的力学结构,明白吗?”听得简嘉吐舌头笑,点头重复“力学结构啊”,却不死心,搂住他脖子问:“那我烫衬衫?陈医生,你哪件便宜让我试一试好不好?”   他被闹的没办法,并非心疼钱,只是一种觉得她不专业的意思。但最终,还是让她烫西装,如他所料,变形了,他又重新定制。   陈清焰想到这里,非常希望把所有衣服都送到她那里熨烫,甚至烫他,也是可以的。   城市的天际线,有时看起来,会像一头史前猛兽,张着血盆大口,压着钢铁森林。地铁里太多表面冷漠内心焦虑的年轻人,财富是在南城下了好多年的硬币雨,但没砸中年轻的**和灵魂。简嘉有时也会看起来非常没表情,她疲惫。   但在走出地铁的刹那,简嘉会准时想起女魔头。   忙碌一个上午后,简嘉来找姚丽:“我觉得这个□□有问题。”   姚丽正像精致的假花一样在假笑,对着电话,她转过脸,示意小朋友先不要来烦她,简嘉默默退出去。   □□是lizzy送来的,简嘉发现自己无法和达不到平均智商的英文小姐有效沟通,而且,对方对自己依旧不怎么搭理,只挑着眉头不耐烦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简嘉躲开她,但不幸的是,再见到姚丽时,女魔头心情已经不好,通常,姚丽心情不好都发生在问题棘手且在反复努力都没解决到一个度之际。   “我怀疑报销□□有那方面嫌疑。”简嘉弯下腰,把重点挑出,详细说一遍,姚丽面无表情看着她,问,“对方是谁?”   简嘉一愣,正要回答,其实姚丽早看到,她又接到电话,匆匆对简嘉说:“要学会掂量对方身份。”再无后续。   模棱两可,简嘉于是带着对□□的思考,继续在市场部和法务部来回穿梭,等盖章。又有一堆琐碎的事等她去解决,简嘉最后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方案需要做测算。   然后,几个财务的姑娘好像在撕逼,不知发生了什么。   简嘉没去凑热闹,她再次跑姚丽办公室时,姚丽依旧面无表情,让她自己看着办。   这是个考验,简嘉成长迅速,但任何事都是计酬的。她加班到很晚,周围的同事基本走光,简嘉很想和人沟通一下,但没人理她。   两个小菜鸟倒和她走的近,没心没肺的,但帮不上忙,都还在做着复印再复印的活儿。   简嘉在换上鞋后,忽然,想到沈秋秋,她清楚沈秋秋的实力,在四大肯定风生水起,沈秋秋身上有她敬佩的东西,比如能吃苦、好胜心足,做一件事不做好就是对不起自己……但沈秋秋到底为什么发生那种事?她不认为,沈秋秋是个缺乏警惕心的人,而且,如果属实,沈秋秋太不幸了,这让简嘉感伤难受。   这很可怕,人生不知走到哪一步,忽然变成黑洞,把人吸进去。   简嘉没掂量身份,她只掂量了事情的后果,同样糟糕的是,在回到家中后,对着书桌时,她下意识把陈清焰的信,又拿出来看一遍。   他说,他从业以来问心无愧。   一斤理想值多少钱?一斤纯粹值多少钱?   103这两天又迎宾,一批老首长前来做体检,电梯跟前的屏幕上一行欢迎标语喜气洋洋红在那。陈清焰的科室,紧跟又接待几位重量级病患,他同样忙碌到很晚,等再看手机时,上面有个只响了一声的未接来电。   是简嘉。   他立刻回拨过去,心跳不可控。尽管,那看起来,像是无意错拨。 第75章   知道他一定会打回来, 电话响时, 简嘉忽然觉得陈清焰变闲了, 而且话唠, 每次都有一堆让人火大奇奇怪怪的措辞在等着她, 以前, 完全不是这样。   而且,神奇的是, 陈清焰依旧坚持给她做饭,明知道她会扔。他在重复, 不断重复, 像最具意志力的科学家,哪怕她不吃, 但好像更在意是否在做这件事。   简嘉越来越不能懂他。   “我不小心拨出去的。”她飞快地说,立刻挂断。   如果是不小心,能想起他,陈清焰觉得也很好, 他丢开手机, 翻了翻办公桌上的日历本,老人复查的日期早圈的血红。至于简母,也会定期来103复查, 但他没机会见到,唯一能把握的,是华县的老人。   爱一个人, 会把她世界里所有枝枝蔓蔓的亲人都想到, 陈清焰决定做一件事时, 喜欢追求极致。   他没再和周涤非联系,等知道台商、许遥这些自己一点也不想了解的闲杂人等的消息时,陈清焰漠不关心。他目前在乎的是大提琴的木材,简嘉喜不喜欢,两人到时说不定可以合作变奏的《untg stars》。   陈清焰忽然发现,自己想和简嘉一起做的事情太多了。   从办公室出来,陈清焰去九楼找程述,走廊那,站着几个泌尿科的女医生,在议论事,大家打了个招呼。   以往,吐槽的点很多,对于泌尿科的女医生来说:前列腺肥大的男患者导尿管会很难插、今天的□□环切速度太快……这样酸爽的话题,太寻常不过。   但这几天,女医生关注沈秋秋的问题。目前,沈秋秋已经呈现出非常强烈的std症状,她没办法配合警方,那段记忆像消失了一样,受害人的沉默,给警方办案带来一定的难度。   零星的交谈,传入陈清焰的耳朵,他简单问两句,听完,在沉默中忽然意识到许远当日的古怪,他太平静,并且讥讽。许远同时能做到个三五个女人交往一点不困难,曝光也无所谓,无非是女方大闹一场,如果对方懂事,许远会给些物质补偿,如果让他烦躁,那么当白嫖,仅此而已。   许远从不会用一个证件来束缚自己的自由,他还年轻,这个世界上,只有周涤非例外。   陈清焰没立场指责许远的行为,在医护人员跟前,许远表明身份:他是病患的好朋友,但沈氏夫妇,以为他是女儿的男朋友。因为,沈秋秋对父母就是这样定位许远的。   两天后,陈清焰回大院,意外的,陈清木也在,两兄妹许久没见,陈清木在见到他的刹那,不太对劲,在从前,小姑娘会笑的甜腻,很狗腿地喊“哥哥”。   这一回,有点淡。   “最近没去猪饲料场?”陈清焰随口和她聊一句,这都是很多年的事了,木木喜欢考古,去某某名人墓,据说已经变成猪饲料场。   名场面,陈清焰就记得这一个。   但陈清木,只是敷衍地笑了笑,歪头瞥他。   一直到吃完饭,陈清焰在门口花圃那转悠,陈清木跳下台阶,在他身边站定,拿洒水壶找事玩。   “有话说?”陈清焰看她一眼,他太高冷,两人又有过补习数理化的不愉快记忆,木木非常怕他。   水喷到陈清焰裤子上,湿了一片,陈清木没注意,她说:“你跟程程姐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   “那,跟你前女友断了吗?”陈清木开始踢砖,她留心哥哥的神色。   “你想说什么?”陈清焰对她这种过分关心他私生活的态度,表示不满。   “你前女友,不是什么好姑娘,你如果没断,我得提醒你一下,我们陈家对人品是很看重的。”陈清木花很大勇气,她从来不敢在哥哥跟前造次,但此刻,觉得非常有必要。   空气安静。   陈清焰绝对不是那种分手了会说前任坏话的人,在一起时,大家心甘情愿,分开了,各自安好,他挑了挑眉,表情冷淡。   “我没那么八婆,你放心,我就是知道点儿事,挺愤愤不平的,哥哥,你看过丹麦电影《狩猎》吗?”陈清木小心翼翼维持着话题,她知道,陈清焰不高兴了。   陈清焰把她一直朝自己裤子上喷洒的东西拿下,他朝妹妹眼前,打个响指,提醒她:“说重点。”   陈清木吓得挤巴两下眼,退后一步:“这事没闹明白呢,只是有些流言,但有些风声,我不跟你说了,等到时看吧我和同学们会支援老师的,我先给你打预防针。别到时,你觉得自己被耍了。”   “你说什么?”陈清焰拦住要回屋的陈清木,木木认真告诉他,“你前女友,准备告我们敬爱的老师就那什么,你不知道吗?还招呼了不男不女,哦不,这有歧视我改正下,还招呼了看起来像男生,和看起来真的很轻浮的女生一起,我在母校同学群里听说的,但不确定。”   陈清焰的确消息闭塞了,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那 边,周涤非被人推着往前走,一切也跟他没了关系。   但他突然明白许远话里的意思。   同时,他心里浮现出内疚的情愫。   “老师是什么人,我们比她们清楚,也就是说,必要时,我们会声援老师,我同学里也有学法律的高材生,我们不准任何人污蔑老师,侮辱母校名声。”陈清木强调“我们”,这说的是,当年一起玩的小伙伴,基本不出大院子弟。   在陈清木的眼中,老师儒雅、多才、风趣,对待学生永远关怀备至,整个中学时代,她最爱上的两门课--   语文和历史。   来抵抗两眼一抹黑的数理化给她造成的伤害。   陈清木不是蠢孩子,她只是偏科,这让陈清焰在看着她那张坚定愤怒的脸时,坠入迷雾。   刚要显山露水的一件事,演变罗生门。   良心会制造道德,但道德虚无缥缈。   但周涤非从没跟他说过一个字,现在,只是外人在各执一词,陈清焰揉了下妹妹的脑袋:   “真相没出来前,我希望你不要那么早下结论,你念那么多书,应该学会思辨,不是人云亦云。”   陈清木无奈说:“我不是人云亦云,哥哥,别把我当成网上那些跟风的缺脑子货,我是在我了解的基础上下的判断,我是真实跟老师相处过,我老师,他不是教科书里的名字,也不是什么网络那头的陌生人,我有资格下判断。我问你,如果我说程述哥哥是强奸犯,你怎么想?”   兄妹两人从未这么深刻交流过同一件事,因为陈清焰本人的性格,这让可爱活泼的小堂妹也不过是逢年过节要来家里凑一块团圆的大家族的一员而已。   此刻,木木同样在用很理性没法反驳的事实在说服他。   但有一点,陈清焰无法理解,如果是真的,那么,在过去十年里,为什么周涤非不发声?为什么是现在?   他不懂。   回到103,陈清焰在看完最后一个加号病患后,觉得脖子有点僵,他站起来活动一下,程述风风火火跑进来,说:   “学长,托你点事儿,我跟胰腺癌大佬那边说话不抵你底气足,我一朋友她爷爷胰腺癌,想来103,床位特紧张,你看能不能跟大佬打声招呼?”   103打招呼的太多,胰腺癌的住院床位本来就不多,这个时候,就看谁的关系最硬了。   陈清焰问了下基本情况,随后,和大佬说了此事,但对方也只能保证一旦有人出院,立刻让老人住进去,最多只能说到这一步。   最快,要两天后。   程述得了准话,回头找六神无主的周琼。   周琼是突然接到父母的通知,爷爷确诊胰腺癌,103这方面有最权威的专家,既然是给首长看病的医生,在普通老百姓心中,103都是御医。   和大部分年轻人一样,总要学会慢慢面对家中忽然发生老人得绝症的现实。   “我跟你说,这事儿其实托的学长,那什么,我可没别的意思,就是我这人无功不受禄,到时你别土特产什么的都往我这贩。”程述拍拍被癌吓死的姑娘,安慰了几句。   没告诉她,往103送也只是多活几天。   犹豫两天,周琼在爷爷住进医院后,来到骨科办公室,探头探脑的,她不能装傻,一想到自己面对面骂过陈清焰,分外尴尬。   等很久,陈清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他没有情绪的脸,让周琼瑟瑟,更尴尬,第一次表现得有点腼腆:   “陈医生……”   “举手之劳。”陈清焰顶开门,他示意对方进来坐,拿出纸杯,给她接水,“程程还好吗?”   “哦,她啊,好啊,”周琼立刻明白欠人人情就得低头,声音里自动带讨好,“程程这两天特别忙,弄什么发票,我也不太懂。”   学渣属性暴露无遗。专业一塌糊涂。   但陈清焰接人待物让人没得挑,他耐心、绅士、也不高高在上,关注细节。比如刚才,很自然地为周琼接水,并问了句“需要茶叶吗?”   这让周琼觉得,陈医生不错。   尤其是他穿白大褂,莫名的,就能带给人安全感,周琼第一次感受到,完全是因为家里从来没生病的,突然就来个大病。   陈清焰本打算出去寄快递,现在不用了,他直接把信掏出来,给周琼:   “今天回繁华里吗?如果回去,麻烦帮我把这个带给程程。”   周琼伸出手,看了两眼非常惊讶,不可思议说:“您给程程写信吗?我天,您不知道,我们那会儿可想知道您……”   说着,她明智地闭了嘴,恨自己没脑子。 第76章   他早能想象出事实的真相, 但两者不相等, 也没有常人所想的激烈情绪, 陈清焰不会有种我爱了十年的姑娘竟会这种人的感觉。   因为, 他知道周涤非并没有欺骗他, 在内容上, 两人真的相爱过,这比什么都重要, 没有所谓错爱,只有不再爱。   而现在, 让陈清焰唯一难过的是, 程程目睹全过程, 所以,她才会在面对周涤非时露出那种不该有的神情,她在恐惧,和自卑。   “你和程程, 都很早认识我。”陈清焰注意到了刚才的复数, 但他波澜不惊,这让周琼慌张,如果他急切来问, 也许,她能一下给瞎扯遮掩过去。   可医生太聪明,太冷静, 他直接用的陈述句。   “我背叛程程, 出轨的对象同样是你们认识的女孩子, 我不会否认,我们确实相爱过,持续十年。”陈清焰说,他再一次让周琼震惊,水杯捏洒了。   英俊的医生像读医学报告。   周琼不知该怎么接对方的话,大骂渣男,或者把水朝他脸上一泼,周琼并不是因为当下不能得罪陈清焰,更多的,是因为他这种异于常人的态度,而无从应对。   她咽了下口水,被他带入那种氛围:“陈医生,您家中的信是我在你们婚前打扫婚房时发现的,挺抱歉的,我一时好奇看了,我跟程程确实被吓到,因为那些信,是邻居姐姐托程程代抄,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们没想到,收信人是您。我们那会儿都是小孩子,不懂,可没有要诈骗您的意思,要说骗,您得问问您女朋友,神经病啊找程程抄信。”   周琼觉得,陈清焰处于一切了如指掌的状态,下一秒,她条件反射表达了愤恨:   “可你为什么要招惹程程,你又不爱她,你既然那么喜欢你女朋友你们结婚去,干嘛招程程?陈医生,我告诉你,你玩弄了程程的感情,她连恋爱都没谈过,初吻什么都给的你……”   这是在陈清焰的办公室,对方的地盘,周琼意识到时只能刹住嘴。   两人已经没有关系。   陈清焰握着笔,他沉默一会儿,说:“谢谢你,在程程家庭变故后仍然是她的朋友。”   周琼被戳到痛处,她觉得亏欠,眼睛红一下:“别谢我,是程程硬来粘我,我没你想的那么情深意重,我也讨厌过她,不过程程自己也知道,她就这个死样子,记好不记仇,所以总被人欺负。”   说到这里,周琼想到沈秋秋,忍不住又冲陈清焰撒火:“我知道沈秋秋出事了,你肯定也知道,但说真的,我并不是完全同情她,她总欺负程程,程程为了你和沈秋秋打过架,就因为沈秋秋说你一句不好,她就跟人打架,狼狈得要死,被搞进派出所,你如果不爱她能麻烦先离婚再出轨吗!你真的很没品!”   周琼属于越想越气和越说越气的类型,她觉得自己得赶紧走,不能得罪陈清焰。   这件事,程述学给他听时,是周琼和沈秋秋打架进了派出所,他去解围。   又有什么东西狠狠撞疼了陈清焰。   “谢谢你告诉我。”他说完,急于离开,胸口窒闷到要裂掉,丢下周琼,陈清焰来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不住洗手,好像上面沾染的是鲜血。   他后悔,刺进大脑,他没有资格拥有简嘉,他给她的,是荒凉的婚姻、荆棘满布的言辞,和没有尽头的失望。   余生也不够。他盼望,生活里能出现什么契机,让他能为她死一次,最好遍体鳞伤,能看见死神在眼前的那种。   信交给简嘉时,她刚洗完手,愣几秒,等反应过来,忽然一阵难受:“琼琼,你是因为他帮你爷爷住院,站他那边吗?他还让你做什么?”   周琼立刻摇头:“我没有!程程你别误会,我替你骂他了,就是,没太敢大骂,你知道,我爷爷还在103住着呢。”她把信抢回来,“我绝对不站陈清焰!我发誓!”但周琼心里已经不像最初希望陈清焰去死,她发现,身为医生的陈清焰,对社会还是有用的。   “对不起,我这两天事情有点乱,不该冲你发火。”简嘉上前抱住周琼,柔声的,“你不准生我的气,你知道,我朋友很少,除了你,杜小冉又离开了南城。”   她说的,是婚礼上当时的另一个伴娘。   周琼轻轻拍她肩膀,抱紧了她,手里捏着陈清焰的信。   但简嘉在夜晚寂静时,把信摆上书桌,书信有种魔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情感,和时间,瓜分了昼与夜。真奇怪,信比人有安全感。   是他在给自己写信吗?   但她不会写那种充满诗意和比喻的句子,她是她自己,不是周涤非,也永远不会成为周涤非。   简嘉不愿意成为他期待的样子,也变不成。   神秘的、哀伤的,用一双眼睛可以控罪的模样。   周涤非格外矛盾,柔弱而又有侵略性,恬静下,拥有澎湃的波澜。简嘉非常绝望地想,他所有的背离与沦丧都是为这个女人,如果她是看客,一定觉得真是独特的爱情,但很不幸,他在她这里,不能免罪。   信上用了火漆封缄,上面,有陈清焰的姓名缩写,他认真按下印记, 像星辰,升到自己的苍穹并按此行事。   他的字迹缄默--   程程:   见信好。   今天还好吗?希望你的饮食睡眠都在正轨。   我想你可能还不够了解我所学专业,记不记得你第一次来我这里看病?体征检查时,你紧张极了,非常无助地看着我,我在仔细回想我对你动心的刹那,应该就是那一刻,你的眼睛,非常美丽,像黎明。   你出去的那一刻,我和你擦肩而过,你身上的香气我捕捉到了,而且,那个时候,我知道了你大概身高,还有,抱歉,你躺在床上时我看到了你安全裤上的蕾丝。   写着写着,我发现自己跑题了。我本来是想和你分享自己,我有许多事情都想告诉你。   其实,我为什么学医理由并不特殊,我祖母在一次骨折后一年内去世,这是一个契机,可能和一些学医的同学是一样的。但我又必须承认,自己钟爱那种精密度极高、规范程度极高的事情,这在我自己这里似乎不能统一,因为我逆反心一直很重,喜欢挑战规则,但在学医过程里,我被纳入轨道,并且乐此不疲,当然,在我内心最深处,我希望自己可以确立新的规则,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阴暗面,尽管我对医学的态度像朝圣者。   你对我来说,是另一种医学,我愿意去朝圣,你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组成。   我知道,你对我失去信任,我所写下的每一个文字,可能都是巧言令色,在你的心里。   死亡是活过的生命,生命是临近的死亡,在医院,我见了太多生死离别,每天,icu都有人在痛哭,我也见了太多的不舍和悔恨倾诉。正因如此,我更不愿意放弃你,我从来不是什么独身主义,也没有任何丁克的思想,相反,我想和你一起吃饭、睡觉、旅行、一起听音乐、做一切有趣的事,自然,还要生可爱的孩子。   今天,见到同事的女儿,我的心立刻变得异常柔软,我不能控制地想到你,如果,我们有了女儿,她一定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小姑娘,我甚至想到她出嫁的那一刻我会很痛苦。面对那个胖嘟嘟的小家伙,我产生了无数联想,却全是关于你,关于未来的我们。   就是此刻,我也觉得无比荣幸,如果这些文字能被你那双美丽的眼睛注视滑过,我好像又触摸到了你,不仅是你的眼睛,嘴唇、黑发、面孔、你身体的一切,藏在身体里的心,那永远是我想要独自霸占的瑰宝。   写到这里,我对你不能避免地又产生种种繁复下流温柔的想象,想和你**,在你耳畔不停喊你“程程”。在你身上胡作非为,能够真实地拥有你,好像我们是一体的,不会被分割,我不会再离开永远在你里面,就不会失去你,你只能对我盛开。   某一天,在你腿间深海里,也许就孕育了属于你我的新生命,他或者她,是世界给我最好的礼物,我已开始戒烟。   我也开始嫉妒一切存在或者不存在的同性,一想到你可能会被别人拥有,你可能会爱上别人,这都让我觉得自己也许比女人还要善妒。   如果言语冒犯你,不是我的本意,你的身体和灵魂我缺一不可。同事们在食堂吃饭时谈论最近的政治新闻,我在一旁,只想念你。   我想我今天表现的似乎太露骨了,但没办法,我也只想对你露骨。   你看完这封信,可以骂我不要脸,但请别把信扔掉,我爱你。   同样的,现在是凌晨十二点整,希望你此刻睡眠正稳,我也不会再随便熬夜,能早睡则早睡,为了你,我会加倍爱惜自己。   最后,希望梦里不要有你厌恶的我。   陈清焰   简嘉看的面红耳赤,她是没想到,陈清焰有这么肉麻的一面,不对,他还是这么厚颜无耻,这么不要脸的句子,他一个人,在公寓里到底怎么好意思写出来的?她真没想到,陈清焰写起信来竟是这个鬼样子。   上一封,深沉像大地,这一封,是吃春药了吗?   这让人又生气又脸红,简嘉没绷住,她编辑条短信给陈清焰:   你不要用言语性骚扰我,臭流氓。   但关键时,忍住了,她为什么在乎这个?   简嘉不知道,她的前夫,在写信时最多只是微皱眉头,下笔专注,在台灯下,像投入一场精神的手术,派克钢笔在手里间或折射灯光,又像身处活的乐园。   这封信导致简嘉第二天在地铁上,脑子里,蹦出那些字眼,非常想骂陈清焰。有些东西在晚上看,似乎还能安眼,但到白天,让人崩溃。她坐在地铁里,觉得陈清焰可能真的有隐疾。   中午的时候,简嘉收到便当,又拿去丢。   这个时候,她手机上闪烁一个陌生号码,而那边,小菜鸟朝她摆手,拿文件挡住脸,指了指姚丽的办公室,连声音都不用发,只用嘴型:   “找你。”   简嘉快速接了电话:“请问哪位?”   “程程吗?我想约你见一面。”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特有的嗓音,她夹着烟,随后,在袅袅上升的烟雾里告诉简嘉,“我是周涤非。” 第77章   世界都跟着静了一下。   简嘉听出对方是谁, 这个声音, 比记忆里的要蒙尘, 像岁月的锈,又像覆盖的一层白霜。   周围人来人往, 没人注意到简嘉,她挺直着背:“没必要,我不想见你。”   风在徐徐吹,把露台蔓延出来的花朵扬起,周涤非的烟头不小心烫卷了花瓣,她伸手,护住花, 把烟头掐在掌心里,依然没有痛感。   这让她再度想起陈清焰, 有一年,他陪自己过生日,她披散着长卷发, 吹蜡烛要低头, 火焰把长发燃出流丽的线条,陈清焰立刻握住了垂下的长发, 他低声说:“涤非,头发要烧坏了。”两人目光相对,开始接吻。   这个世界上, 没有比陈清焰更温柔的情人了, 周涤非泪珠急遽往下坠, 她说:   “我不会伤害你,只是有些话,想跟你说,程程,我恳求你和我见一面,我们见一面就好。”   简嘉迟疑一瞬,她答应了。然后,匆匆抓着手机往姚丽的办公室跑。   关于发、票,她和姚丽解释地非常清楚,并把利害分析给她听,这是简嘉的工作,主意不归自己拿,但大佬们不以为然。如果出问题,背锅的永远是财务这块,简嘉非常聪明,留下证据,对方基本盘很大,底下一堆名目繁多的子公司。   和周涤非的见面,约在松茂公寓店,主营法式甜点,周涤非选的。   中途倒了班公交,简嘉到时,周涤非在里面的位子上冲她摆了下手,伸出的一截白,那种病态的白,透明至可以看到皮肤上青色血管。   简嘉已经是提前十分钟到的,看来,周涤非比她更早。   两人悬殊五六岁,但外表上,都是美人,看不出什么年龄差,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本来相差无几。   店面不过三十平,里头的客人,大都来自附近写字楼的白领丽人,也有外国友人。大家说话时,都压着嗓子,在小声交流。   位置靠窗,简嘉坐下来时,被外头阳光照出一圈绒绒的金光,这让她看起来,忽然蒙上几分孩子气,她把旁边的帘子拉上,光线暗下来。   “我记得你喜欢吃甜食。”周涤非说,侍者给上了一款用覆盆子和荔枝玫瑰做的马卡龙,外形美丽。她语气寻常,好像两人之间什么问题也没有,单纯久别重逢。   简嘉很平静,虽然内心动荡,她觉得晓菲姐姐陌生又熟悉,眉眼忧郁,但多了一种雾感的冷漠,有距离,而且让人看不清。   周涤非也在认真打量看她,时隔多年后,小学生长大了,非常漂亮。画着少女感十足的妆容,模样纯洁如昔。   “我不是来给你道歉的,因为,我从没思考过要主动伤害你这种事,这个世界上,我只对学长抱歉。”周涤非示意简嘉吃甜点,她没有挑衅,也并非故意让对方难受,只是过分坦白。   听到这样的话,任何人都没办法再吃东西,简嘉心里狂跳,又迷惑,那个温柔可亲的邻家姐姐……她突然意识到周涤非像谁,陈清焰。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她,都好像完全不把世俗那些稳定有序的价值观放在眼里,到底是两人本性一致,还是谁影响了谁,简嘉不想去追究。   “我不稀罕你的道歉,我来,也不是为了听一句轻飘飘的道歉,愿意见你,是要告诉你,我跟你们俩半点关系都没有了,我甚至不会花时间去恨你们,没用的,人活一辈子总要遇到些糟心事儿,我看的开,你不要再找我。”   简嘉语速很快,说完就起身,但周涤非拉住她,一阵冷,入骨的。简嘉觉得周涤非像死人,虽然她不知道死人的皮肤是什么触感,但这一刹那,是死亡的气息。   让人怀疑,对面坐着的是个活死人。或者,她刚从坟墓里爬出来。   她的目光,简嘉觉得分外熟悉,捉摸不定又忧伤难言。   “你想干什么?我不希望跟你吵架。”简嘉并不示弱,但她难受,她曾经是多么喜欢晓 菲姐姐,有一回,对着厨房做饭的妈妈傻里傻气地说:   “妈妈要是起先给我生个姐姐多好!”   人生真的很狗血。   你知道,让一个人去厌恶憎恨一个自己以前非常喜欢的人,并不好受。   “我想你好好爱他。”周涤非根本无视她的情绪,“程程,你坐下来,我把话说完你再走,你不必恼我,因为这是我们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我跟学长一样,我们有时可能会隐瞒些东西,但绝不撒谎。我说是最后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她和陈清焰一样,一样,简嘉皱眉看着周涤非那张风情神秘的脸,觉得这两人更像了,说话的语气,固有的思维习惯,属于自己坚硬不可摧的那一套逻辑体系,都足以让常人憋到内伤。   因为他们看起来,真的没有存心,就是理所当然。   周涤非松开手,她低下头,从包里翻出条黑色手帕,把头发扎起来,很随意,又毛乱,整个人慵懒游离。   她在和简嘉谈话前,刚遵医嘱吃了药,擅自加大剂量,蛮有效,这让人思路呈常态。   简嘉静静看她动作,非常美,她发现,周涤非真的很美不是来自五官,是她浑身那股劲儿,厌世、眼神永远不会定点,没人能抓住。   世界会好奇神秘的人事。   周涤非靠黑色的东西支撑自己,她冲简嘉笑笑:“我会离开,无论怎么样的结果我都要走,走之前,我想请你好好爱他,你知道我说的是学长,他不快乐,和我在一起的时间里他更多的是痛苦,我一直都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无耻,无所谓,程程,你怎么看不起我都无所谓,但我只剩一个愿望你不要离开他,他爱你。”   她不给简嘉喘息的机会,像遗言一样紧迫,继续说:“程程,他其实很可怜,至少在我看来是的,他不知道自己爱的是个破烂货,他什么都不知道,请你给他机会,不要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一想到,学长因为你离开他而觉得孤独,我就算离开也会非常难过。他爱你,我早知道。”   周涤非对自己能够清晰表述所想,而痛苦又欣慰,她脸上有微笑,心里没有任何要笑的意思。她再次镌刻那张面具。只是,觉得自己此刻应该带着微笑。   无论如何,简嘉都没想到,周涤非今天要见她,要说的是这种话。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个?”简嘉眼里浮起泪水,“你们俩把我当什么了?让我爱就爱?对,我觉得你们都挺可笑,而且自大。你爱找谁找谁,麻烦别这么厚颜无耻找我。”   周涤非恍恍惚惚看着她,整个人,马上就要彻底消失于世界一般:“程程,你真的很美,你跟小时候一样即使生气也不会大声,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在想,我要是你就好了,怎么都可以,只要让我是你。”   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她的眼睛,让简嘉觉得害怕,那里面,只有纯粹的绝望,非常庞大强势。   “我说的够清楚了,你们两个人都跟我半点关系没有,我没有骂你,已经足够容忍,不是我大度,而是我觉得人生不应该消耗在没有意义的争执和泄恨上,我希望永远不要再见你。这些话,反复说也没意义,再见。”简嘉半天摸不到自己的包,其实在左侧,她总在右面找。   的确,今天这场会面,维持着体面。   没有原配暴打小三,也没有恶语相向。   简嘉绝对不容许自己变成网上那些流传的视频主人公一样,她径直朝站台走,透上一口气,直到那个电话,她才知道周涤非这个名字。做邻居时,她只知道大家都在喊“晓菲”,连姓是什么都不知道,小学生就是这样,会忽略一些常识性的东西。   竟也从没想起来问一问。   因为对于年长的大哥哥大姐姐,称呼只是个符号。   她为什么和陈清焰分手?太荒唐了,他和她,不是要死要活在一起吗?陈清焰新婚夜跑出去,是为了她, 然后又不爱她了,她也是,又要离开南城,这两人,是一类什么样奇怪物种的存在?   为什么是晓菲姐姐和陈清焰?简嘉一路胸口都跳的非常快,她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她一点也不怕直面这个叫周涤非的人。   靠窗的那个位置上,马卡龙动都没动,又被收走。   周涤非回的酒店,她不再住许远家,而是,躲在酒店里不停画陈清焰,她并非甘心,一切皆出于一种回光返照似的托孤感。   陈清焰不愿再见她,她急速朝下掉。这些年,她掉一些,他拉上来一点,她又掉,反反复复,这一次非比寻常。他彻底松开手,周涤非觉得自己顺着光滑的沿壁,再无障碍。她非常清楚那种感觉,父亲死掉的那一刻,是挽救不回来的,现在,同样如此。就好像她脏了,也干净不回来,所有一切珍贵的安身立命的都不会回来。   她清醒的可怕,到极致了,就会无动于衷,因为经验十足。   而连续多天,她频繁梦到父亲,真正的父亲。   一个普通的建筑工人,粗糙、高大,每次用手捏她脸时,周涤非都觉得麻麻的,那种质感。父亲陪她在灯下写作业,一身的汗气味儿,无时无刻不惊叹:   啊,晓菲的字真棒!   作文又是五颗星!   数学考第二啊,有潜力争第一!   他对她永远笑眯眯的,没有对她表露过一次不耐烦,她是他的掌上明珠,直到十岁那年,他从高台跌落,明珠黯淡。   周涤非后来才知道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消失了,永远不会再存在。   因为,在以后岁月里出现的男人,只会在深夜爬到床上来,捂住她的嘴,狰狞而丑陋:不要出声,爸爸来疼你。   那绝不是爸爸。   阳痿者,疯狂用软的丑陋筋毛来当一样把她整张脸窒息掉。五官没有长开,小小的乳刚开始有核,被摧爆到连哭都奢侈,内裤上的,不是经血,那尚未造访。   叫做妈妈的女人告诉她要忍耐,忍一忍,长大就好了。   她不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没有好了,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好了”。   死亡,最残酷的地方是,把爱隔绝开。   周涤非看着错的笔、错的颜料,和画布上正确的人,她笑笑,把完成了的作品撕得粉碎。随后,又开始画新的一张。   周而复始。   等接到李木子的电话,她表现的非常正常,换衣服,穿鞋,出门打车去和李木子见面。   第一场冷空气神出鬼没地来了,野风浪一夜,简嘉在出门前,被周琼挡一道,急冲冲问:   “哎,程程,你说,我是不是该给我爷爷的主刀医生包个红包?”   简嘉一边提着高跟鞋,一边说:“不用,103的医生不收红包。”   这样真让人没法安心,周琼不太信,没怎么顾忌,顺口问出来:“陈医生没收过啊?”   简嘉人晃一下,心也跟着晃:“没有,他从来不收病人红包。”   “那可不一定,也许,他收了不告诉你,拿去当私房钱了。”周琼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时候,谈论陈清焰,是件不妥当的事,她完全沉浸在跟点评八卦一样的氛围里。   “他不是那种人。”简嘉没有全面否定陈清焰的刻薄,她知道他以前出义诊的事,他职业生涯中的很多事,她都知道。   没多会儿,大家各自出门,简母要去华县,简嘉撒娇地攀着妈妈的手臂:“告诉姥姥不要太想我,我下次跟您一块儿回去!”   三人一起下楼,分手后,简嘉过红绿灯,接到小菜鸟电话,两分钟后,她飞快地跑向了地铁入口的方向。 第78章   今天, 女魔头来的非常早。   凌晨两点四十四分时, 被邮件轰炸,紧跟着,又接了两个电话,姚丽本来很精神更精神了,心里骂对方去你妈的, 面无表情, 但声音里有微笑:   “我的兵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别栽赃。”   一大早,姚丽杀气腾腾到办公室, 第三方被查, 税务局那边发现一直和鑫盛关系颇佳的腾跃并没有该有的相应增值税, 没法反驳, 因为如今税务局的金税三期大数据系统不会有问题,有问题的, 只能是鑫盛。   简嘉来到后,先被姚丽招到办公室,门关上。   “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女魔头在见到她之前, 思考了五分钟。   “什么?”简嘉不明白。   很快,证据被摆上来, 简嘉在判断了十几秒后开口说:“跟我没关系, 我从来没有跟腾跃那边联系买卖发票的事。”   “啪”一声, 一张有简嘉签字的凭据甩过来, 姚丽嘴巴没动。简嘉低头认真看了看, 她想起来,但只是奉命行事,愣好半天,简嘉清醒过来:   这是找她背锅,因为,税务局查到了。   她什么都不知道。   姚丽从她的面部表情里精准地判断出小朋友的情绪,等片刻,问她:“前几天的事,你做的?”   这种设计精妙的造假,本来,对于简嘉这种初入职场的菜鸟职员来说,经验匮乏,是发现不了问题的。但她做财务确实有天分,某种程度上,和那位医生一样偏执,不把分析性程序做透不罢休。   好像,她只对和陈清焰这段关系不够谨慎外,其他,都是高度戒严状态,她不想人生里再出意外。   “是,”简嘉承认,很爽快,“会牵连鑫盛的,我查过,有个罪名叫‘持有伪造的□□罪’,所以绝不可以留在鑫盛,不能在我们手里。”   说完,她从包里翻出钥匙,“我留了证据,为防止查他们时连带着鑫盛的财务也有责任。”   “你确定?”姚丽用种冷漠又奇怪的语气问她,简嘉扭头朝外看看,什么也没看到,因为百叶帘被拉上了。   “好,你去拿来我看看。”姚丽红唇动了动,下巴扬起个弧度。   简嘉迅速从女魔头办公室出来,她打开柜子,一瞬间,知道东西被人动了,她做事情,喜欢井井有条,从来没有乱丢乱放的习惯,简嘉觉得心在往下沉,翻了翻,影印资料和复印的凭证都不见了,她整理出的一切。   但柜子的确是锁着的。   简嘉浑身冰凉地呆住,很快,她再次踏入姚丽的办公室,姚丽已经不愿意再多花一秒看她让人气闷的表情,而是说:   “税局的人昨天下午在你那儿找到□□,所以,小朋友,你很有先见之明,持有伪造□□罪,跟你正配,你应该在吃牢饭前好好准备下交接工作。还有,你被开除了。”   昨天下午,姚丽出短差没回来,简嘉请假。   姚丽没有任何内疚,她替简嘉说过话了,尽管,简嘉不知道。   努力过的事情没有效果,姚丽不会浪费时间,她也没有那么浓烈的怜悯情怀,此刻,以最大的善意再度提醒她一次:   “你肯定得罪人了,而且来头不小。”   “不可能!□□不在我手上了,我……”简嘉看着姚丽精致的假睫毛眨了两下,她喉咙一阵疼,知道对方没有兴趣,而且也不会站到她这一边。   事实情况是,这个时候,没有人会站到她这一方,她身后,习惯性空无一人。   两件事同时发生,简嘉大脑一片空白,许久,只抓住一个信息 ,她可能锒铛入狱,成为简家第二个进监狱的人。   “准备一下,你要配合有关部门调查。”姚丽简单说完,电话突然响起来,她接了,对简嘉下了个逐客手势。   简嘉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她勉强对上来想打听消息的小菜鸟同事笑笑,一路走,所有人都在看她,但在和她目光接触上时,又若无其事转开,继续手头的事。   进卫生间后,简嘉浑身发抖,她忍不住哭了。   恐惧感疯狂袭来,不可以,她绝对不能再成羞耻,简嘉伏在冰凉的墙砖上想象这是谁的怀抱,她肩膀颤动的厉害,但没有出声。   今天是陈清焰重回手术台的第一天,小手术,一个多小时而已,他戴着口罩,只露眉眼,那里变得更为清隽。但手术,依然像一场高级且傲慢的寻情逐爱,只不过,医生觉得自己像猎物,他心甘情愿等他小鹿一样的猎人来围堵他。   周琼等了很久,才见到陈清焰,有点犹豫,因为陈清焰永远一副“我很忙”“没时间”“对不起”的拒绝三连表情。   她想过来道个谢。   给周家老人动手术的是胰腺外科的顶级大佬,这让周琼感激涕零,她没买别的,因为见过陈清焰吸烟,好像瘾不小,自作主张买了据说很流行的万宝路27号。   陈清焰换下绿色手术服、拖鞋,在拐角走廊看到周琼,对方略局促,总带点不知所措的讨好和殷勤,但不能提简嘉,那会让周琼迅速切换模式,暴露她性格泼辣的一面。   “我戒烟了。”陈清焰明确拒绝了心意,这件事,他没给自己留任何余地,循序渐进是不存在的,虽然会难受,但现实中有比戒烟更难受的事在脑子里,两相比较,戒烟是小事。   “我年纪不小了,为孩子考虑。”陈清焰居然有心情和她聊两句,周琼懵了,她有点困难的问,“孩子?”   意识里,陈清焰他妈的什么时候结的婚?还他妈这么快有了孩子!   陈清焰淡淡的:“我会和程程生孩子。”   “啊?”   他侧过脸看看周琼:“我只跟她生孩子。”   说这话时,陈清焰面孔平静,心里面,则完全是一头爱欲交织的雄兽,散发着危险又温柔的味道。   周琼啧啧称奇,当然,也是在心里,她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目光看着比她们大十岁的医生,在感慨,也许陈医生真是吃屎长大的。   骂人也是门手艺,周琼可以一天不重样,她七年级时曾在菜市场和大妈大打出手,并在骂人上,完胜对方。   在她的嘴巴里,陈清焰吃屎脑子进屎绝世大渣男祝他永远不举……总之,她在骂陈清焰上,表现出的是一个合格闺蜜的素质,当时,简嘉捂住了她的嘴,不让骂,周琼知道简嘉听不惯脏话。   “陈医生,您这是,想复婚啊?”周琼忍不住问。   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陈清焰放慢脚步,他说:“嗯。”   周琼简直又想跳脚骂他了!   他怎么有脸?他怎么有脸!   “没有人会原谅新婚夜就把新娘子丢下的男人。”周琼忍无可忍,“陈医生,你伤透了程程的心,她不会回头的。”   陈清焰的心则闪回到那个晚上,所有的细节,他记得一清二楚,整个人漂浮在不确定的深渊上,他薄唇又成一线。   “如果,程程跟你那前女友,”周琼吸口气,她压根不想提名字,嫌脏嘴,“被绑架了,只能救一个你救谁?”她突发奇想,忽然就预设一个幼稚语境。   “程程。”陈清焰竟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鬼问题,眼睛直视,一点没有闪避。   n bs 切,男人都会花言巧语,周琼心里翻白眼,随口瞎扯:“程程以前看中过一把大提琴,上百万,你舍得给她买百万的大提琴吗?”   在她的概念里,钱虽然不能等同于爱情,至少,可以代表爱情的一方面。   陈清焰没说话,他订的大提琴,的确是百万起步价。   他这个位置,年收入很高,骨科本就是所有科室里最赚钱的科室之一。陈清焰带组,科研经费又不少,在搞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存款后,他没有逞能,也没有吝啬,给简嘉订了一把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大提琴。   果然不敢吭声了,一试即知,周琼鄙视他,明明家里那么有钱。   晚上八点一刻,简嘉拖着疲惫的身体像丧家之犬一样回到繁华里,两腿虚软,她被吓到了,这一点没办法,她还太年轻。   但简嘉紧绷着一条线,她依然趁坐地铁的功夫,和学法律的高中同学联系上了。下地铁后,一路上,她都在讲电话,老同学热忱,但表示这种情况非常棘手,再好的律师,也绕不过铁板钉钉的法律。   她脆弱又坚强地调整好情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好,简母今天不回来,会住华县。   眼泪留在心里翻腾就好。   门是开着的,简嘉以为是周琼先回来,以为她准备下楼扔垃圾。   进来后,她的心脏再次被紧攥:   家里一片狼藉。   碎掉的花瓶、被踢翻的凳子、打开的抽屉……   简嘉逼着自己把每个房间检查一遍,没少东西,但书房最乱,她所有东西都被扔在地上。陈清焰的信也混在其中,她弯腰捡起来,先放到包里。   空荡荡的家中,只她一个人,如处地狱,简嘉忽然极度恐慌,她撑不住那根弦了,打电话给周琼:   “你晚上回来吗?要陪爷爷吗?”   “啊,我忘记跟你说了,程程,今晚跟我爸轮个班,我跟我妈顶一晚上,怎么了?”周琼在那头噼里啪啦,嗓门不小,她手里拎着刚买的虾饺,出现在103一楼大厅,等电梯。   简嘉眼圈顿时红了,弦断的清脆,可她忍住:“没什么,我就问问你今晚回不回来,你好好照顾爷爷。”   她擦干眼泪,拿起包,迅速跑出来,先去找物业,沟通无果。   小区破旧管理松散,虽有安保,但人员进出自由,从不核查身份。今天丢自行车,明天丢小电驴,都是不了了之。   监控很难查,根本不知道是哪个时间段进的贼。   物业的人对她态度很敷衍,简嘉争辩几句,只好报警,但家里没之值钱的东西,而且,似乎什么都没丢,只是被翻乱了。   简嘉突然觉得头皮发麻。   她真的很害怕,这也许是报复。   对方显然知道她精确的租房住址。   犹豫着再给周琼打电话,没人接。周琼到晚上调的静音,怕打扰老人休息,她在水房排队打热水。   简嘉在路灯下蹲着反复拨,她哭了,像被人追打的小羊羔无处可逃。   手机屏幕兀自在陪床上亮着,周母站在护士身后看给老人定时检体。   门被推开,陈清焰走进来,他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程程”持续不停。   他直接拿起手机,走出来接听。   “琼琼,你今晚能不能回来?我害怕……”简嘉捂着嘴,她眼泪掉的非常快,哽咽难耐,“我真的害怕,你回来陪我一下好不好?你要是不能回来,我也去医院行吗?” 第79章   陈清焰的五脏六腑奄奄一息, 他对哭声不陌生。   在医院里,几乎见遍所有类型的哭。隐忍的红眼、嚎啕的悲痛, 应景的干嚎,无声的啜泣, 种种。许多年以前, 周涤非一哭,陈清焰总觉得她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他会焦急,但不会多问,两人是不规则恋人关系。   这让长达十年的断续关系,看起来,惊世骇俗。   因为这十年里, 陈清焰拥有别的女人, 他不觉得有任何问题。反之亦然, 周涤非的情况如出一辙,两人都固执地认为, 心灵属于彼此。   陈清焰对这十年间林林总总的各路女友, 包容而开明,从另个角度来说,他在性.爱上的态度是种令人发指的冷漠和麻木, 他有正常需求而已, 至于身下的女人, 明天会在谁床上他从来不关心, 没有一丝别样情绪。   但简嘉不一样, 只有她,陈清焰发现光是想象她被别的男人触摸,浑身的血,就往上涌。   那天,他想杀人的心都有。而在每一晚的睡眠里,他都难能清白,陈清焰领略到爱情里强烈的嫉妒心和占有欲是怎么一回事。   那头简嘉的哭声,也是独一无二,像块烧红的炭,往心口上烙,此刻,陈清焰非常清楚他自己完全来到她的手中,他的情绪,取决于她的情绪:   “不要动,程程,你在原地就好,告诉我位置。”   简嘉听到男声,她的软弱一泻千里,随后,哭着摇头:“我不要你可怜我,你走开。”   陈清焰看到了周琼,拎着水瓶,他疾步走过去,把电话贴上耳朵:“问她在哪儿,是程程。”   冷峻的医生,命令式的语气,声线极稳带着简洁的强硬,让人不能拒绝。   周琼一脸茫然无措:“啊?程程?”   “你能回来吗?”简嘉哭着问,她抱紧自己的包坐在路牙石上。   两人的对话在简嘉崩坏的情绪里,维持了一分十六秒。   陈清焰告诉周琼:“我先走,你打车跟过来。”他没时间等人,边走边脱白大褂,在走廊遇到肿瘤外科的小护士,对方刚张嘴:“陈主任好……”   陈清焰把衣服砸给对方:“骨科办公室,谢谢。”   他跑到地下车库,发动车子,一面摸风衣的兜,确定手帕在,一面打着方向盘,驶出103。   路上堵车,陈清焰低声骂了句“妈的”,握拳砸方向盘,很快,面无表情掉头,从另一条远一些但交通相对通畅的道走。   到繁华里后,他从车里下来,重新跑起来。   陈清焰对这个破烂小区非常熟悉,他现在,更像敏捷无声的豹子,突然夜袭。三分钟后,他微微喘着出现在简嘉面前。   如他所想,简嘉坐在路灯下,抱着膝盖,她把脸藏起来只有秀发垂坠。   陈清焰修长的影子投下去,他的心被狠揉了一把。   没有直接喊她,而是蹲下去,他单膝跪在简嘉面前,双手捧起她的脸,柔声低唤:   “程程?”   简嘉不由愣了愣。   陈清焰凝视着她:   是朝思暮想的那张脸,妆哭没了,她爱笑的眼睛里换成泪,长睫毛打结,眨也不眨,像世界最初的一种混沌而无辜模样。   陈清焰掏出手帕,慢慢给她擦脸,简嘉把他的手打掉:   “我不想见你,你烦不烦!”   她说这话时,又是陈清焰熟悉的奶凶口吻,但她眼泪忽然流得汹涌,陈清焰觉得自己的心坍塌下去,他把人拽起来,像那个同样有冷风的夜晚,用风衣裹住了她。   今天有第一场冷空气。   他其实身上出了汗,跑得急,像少年那样的奔跑,陈清焰身体素质一流,刚才跑起来时,满耳朵都是风的声音,呼啸从心头过去。   路灯显得非常温柔。   简嘉在他身上的香水味里挣扎,她不说话,只是哭着去打他,两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成涌动的形状。   陈清焰沉默着,固定住她的腰,直到,简嘉的手从他白俊的脸上甩过,他没躲,清脆的一声随即顺风而逝。   这一回,简嘉用尽全力,甚至在无声的发泄里把他衬衫撕扯掉了贝壳纽扣,她摆脱不了他,只好狠狠地破坏他的秩序,做工精良的衬衫。   一片凌乱。   陈清焰的衬衫被揪出西裤,没扎腰带,腰那里是搭扣,被轻而易举拉扯变形。   他习惯衬衫配西裤,天生的衣架子,但这会儿被简嘉使劲推搡微微有点趔趄。   简嘉终于累了,伏在他胸膛上,说:“陈清焰,你这个坏蛋……”   后面,周琼慌里慌张跑过来,她云里雾里从103往繁华里赶,陈清焰贼快,她本来打算跟他车走,没想到转眼就不见鬼影。此刻,要上前,却被陈清焰用手势制止,他低头吻了吻简嘉的头发,把她抱得更紧。   周琼琢磨着是不是这个时候应该上去一把踢开陈清焰,并破口大骂,但没有,她有点拿不定主意地在那站着了。在103,陈清焰会百忙之中抽空来胰腺外科,周琼觉得他并非虚伪,于是,她也就这么站着了。   “我听见你哭,也很害怕,程程,我一想到你在独自承受着什么事情,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来找你。”陈清焰低声说,他知道简嘉是最能忍的女孩子,不到崩溃的阈值,她不会轻易向别人求救。   这更刺痛到神经。而且,他明白了简嘉在分院时的举动,他此刻一样,迫不及待要和她站在一起,让她明白,她不会是一个人。   简嘉吹了一晚上的冷风,她开始头疼,软绵绵被陈清焰抱着,不想再折腾。   她忽然又挣扎起来,要看看周琼到了没。   仰头时,迎上陈清焰垂下的漆黑眼睛,两人对视了几秒钟,他像魔鬼,简嘉陷入新的恐惧:   她在干什么,躲在这个曾经直接朝她胸口插上一刀,远不够,还会面不改色再朝心脏扎更深,转身就走,哪怕她鲜血淌尽,也不会回头的男人的怀抱里。   简嘉看不起自己。   他一定是又想到了新奇的游戏,再度来引她上钩,然后,再度丢弃践踏,享受征服的快感。   或者,他只是来想和她上床。   简嘉害怕极了,陈清焰比监狱可怕。   两人僵持的几秒钟里,足让人反复崩溃。   陈清焰在简嘉瞳孔深处看到了惊惶,像拍翅的雏鸟,他把她的羽毛不是一根根拔掉,而是从根斩断,翅膀是鸟的尊严和生命。   程程怕他。   陈清焰忽然明白过来,他黑眸微闪,胸口窒疼,喉渊隐蔽着言辞,但简嘉先说话了:   “我宁肯坐牢。”   她告诉自己,陈清焰既然是跟踪变态狂,一定知道一切,他会利用陈家的权势,帮她摆平,从而让她又欠他累累一笔,他会抓住她幽微的心理作资本再来让她死一回。   并以此为乐。   “你说什么?”陈清焰皱眉,简嘉忽然变得愤怒又暴躁,她噙着眼泪:   “你不用装,你知道我在鑫盛发生的一切,你别做梦了,我不会接受你的帮助,我宁肯坐牢,陈清焰,你别妄想再作践我!”   “程程,有话好好说行吗?”陈清焰眉头紧锁,他没听懂,两人再次拉拉扯扯。   情况急转直下,周琼忙跑过来,想调解,简嘉却拉着她朝电梯疾步走去。   “程程,把话说清楚。”陈清焰压抑着情绪,他不会再凶她,但内心焦乱,那张脸,在灯光下更冷沉。   “你在公司出了什么事,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他攥住简嘉的手腕,不会让她跑掉,他禁不起她再误会什么。陈清焰生性骄傲,但此刻,他知道自己输不起。   周琼插进来一句什么,两个人都没听到,彼此用各自的漂亮眼睛对峙着。   “程程,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肯给我几分钟的时间,我们把话说清楚,你刚才的话我没听明白。”陈清焰眼睛忍得发红,他有种受伤的咄咄逼人,语气沉冷,掩饰着痛。   对方不肯给他机会,这一刹,陈清焰入骨地体会到简嘉曾经的心情,那么迫切,那么焦灼,但对方无动于衷。   挺好的,她让他把走过的路无非再走一遍。   “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陈清焰又问,他第一颗和第二颗纽扣掉了,微敞胸口,衣衫不整是刚才被简嘉撕拽的。   周琼为难地看着两人,但冷冷对陈清焰说:   “陈医生,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们先上去了。”   简嘉脸上滚烫,她鼻息有点重,再开口时似乎是感冒的腔,她坚硬的清醒回来一瞬:“别上去!我们去宾馆凑合一夜。”   周琼到现在也没搞清楚状况,和医生一样。   陈清焰一直沉默看着她,这个时候,走过来,把风衣拿掉丢给周琼,随后,把简嘉扛到肩上,随便简嘉捶他。陈清焰不管不顾,又用风衣裹住她,告诉周琼:   “回医院。”   这么走到停车处,不少路人都在看他们。   “你打车走,放心,我不会伤害她。”陈清焰说,“医院见,我回103,如果你担心我失信,打电话给陈景明同志他能毙了我,程述有他电话。”   他丢下满脸疑云的周琼,弯腰把简嘉放进去,给她系上安全带,关死车门,然后自己快速上了车。   简嘉脸通红,因为姿势问题,血都涌脸上来了。陈清焰在她之前开口,他手放在方向盘上:   “程程,你怕我,是因为你还爱着我所以怕我,你怕我再伤害你。”   他神情苍白,转脸看她,“我的确不值得被原谅,再被信任,但你要我不管你的事,我做不到,我们谈谈鑫盛到底怎么回事。你即使现在不告诉我,你知道的,我什么都能打听出来,并且会管到底。”   刚才简嘉激烈的情绪里,他听出苗头,做出决定,这一次他必须勉强她。   简嘉累了,她当然知道陈清焰的性格,那种执拗,融进黑色的眼睛里,成一片汪洋,又和夜色混到一起。   但她安静一路,等到103,陈清焰先打电话告诉周琼,两人到了,并录视频给她看,简嘉下意识挡了挡脸,对他拍她烦躁。   “跟我回趟公寓,我有东西还你。”陈清焰说话时,留心她浑身上下,看有没有磕碰到什么地方。   他没打算还光盘,但没办法,办公室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外头店面,他更不想去,只想带她回家。   “你偷我东西了是不是?”简嘉把他风衣扔地上,踩了起来,她知道陈清焰最爱惜衣服,他每一件衣服,都是他自己非常喜爱的。   空气纯一,除了陈清焰的味道,没别的。   陈清焰让她踩个够,完了,才捡起来,丢后备箱,又拿出件开衫,把她包起来,眼睛一低,问说:“累吗?”   说完,把人朝副驾驶一按,脱下她高跟鞋,直接背起,顺带拎起鞋,简嘉又要挣扎,拼命拍他肩膀。   鞋在陈清焰手里勾着,乱晃,背上人也晃,他说:   “回去再打,打多久都可以,但我们在外边不争执可以吗?”   他锁了车,朝前走,简嘉绷直身体并不舒服,两人再没有对话。后来,她支撑辛苦,身子一软,贴在陈清焰温暖的后背上,闭了眼。简嘉自己不知道在最深的潜意识深处,也许,她依旧信赖着这个男人,但自尊心的藩篱,阻断一切。   到了门口,陈清焰掏钥匙开门,他打开灯,开始弯腰翻鞋柜。   等拿出来,陈清焰蹲下,准备给简嘉穿拖鞋。   他攥住她的脚踝,简嘉不动,陈清焰抬眸看了看她,眼波耐心:“程程,现在是秋天,光脚踩地板会受凉,但还没到供暖的时候,穿鞋好吗?”   灯光下,陈清焰眼眸深沉,藏着冷静的温柔风暴,他只有一个想法,要把自己制造的伤口再缝上,把他所有的时间打碎成小时,小时打碎成分秒,分秒打碎成更细的光影碎片,哪怕这一切,虚无、乌有、无穷无息。简嘉心跳了跳,她发现陈清焰实在太危险了,他随时随地都等着自己沦陷。   随后,简嘉抬起了脚,但下一秒,踩上陈清焰的肩头。 第80章   陈清焰恋爱史丰富。   人生过而立不久, 但十五岁算起,他不停地换女朋友。一年又一年,四季轮转,穿衣服风格从明骚到闷骚, 秉承优雅分手原则, 不拖泥带水,利落、果断。对方如果纠缠, 他会格外冷酷,但要保持绅士风度, 微笑时, 会让女方更想打爆他脑袋。   有一点, 没变过, 他从来不把女人带回家。身为医生,陈清焰有洁癖, 极简主义的家里除了他一个活物,他拒绝别的生物入驻、停留。周涤非也没来过这套公寓,她对自己的私密空间没有兴趣, 只需要见到人。   打破规则的是简嘉。   陈清焰想起来,他从一开始,对于她睡在自己床上, 随意改变家中布置等等一切活动,都不排斥, 相反, 迅速适应。   好像, 这个家等她很久,她来了,一切完满。   想到这里,陈清焰静静看着简嘉,忽然说:“你想我臣服,是吗?”说完,他侧过脸,轻轻吻了一吻那只脚。   变态!   简嘉没想到陈清焰是这样的举动,他永远把自己收拾得井井有条,下颌线分明,做变态的事情时,也像一头高傲的狮子,但他低头了。   简嘉直接用力蹬了他一脚。   陈清焰只是晃了晃,双手向后撑一把,不过,他索性放松下来,这样撑肩坐地上看简嘉穿拖鞋。   他居然是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黑瞳不动,凝在简嘉身上。   但简嘉移开了目光,她发现,客厅里插着一大束香槟玫瑰,无声对着他们怒放。   陈清焰什么时候这么迷恋香槟玫瑰?简嘉很快又发现,那些绿植都在,而且,活的很好,陈清焰把以前的尸体处理掉,新购置一批,一样不差,和她在的时候没任何改变。   不过,花架上为什么挂着小灯串?五角星形状?简嘉第一反应是陈清焰新交了一个小女友,也许,又是大学没毕业。   至于墙上,果然依旧贴着她的照片,横七横八挂在壁纸上。   她抬腿从陈清焰身上跨过去,要去撕照片,但又作罢:他会再洗出来的。   陈清焰慢慢站起来,他打开冰箱,拿出盒鲜奶,然后进厨房。   简嘉不知他在做什么,笔直站在原地不动,但茶几上,放着一本手帐,旁边是配套的胶带,当下流行,少女们的最爱。再一旁,是他几本医刊,供随时查阅。   不伦不类的。   他真的在交小女友。   家里明显是多住了个人的氛围,简嘉看看脚上的白色绒拖鞋,她踢开了,她不会穿别人的东西。   他当自己是智障吗?简嘉觉得自己愚蠢。   她毫不犹豫拐进厨房,陈清焰手里拿着星空杯,里面是牛奶,两人顶个满怀,他在抬手保证牛奶没遭殃的前提下,退后一步:   “喝杯热牛奶。”   简嘉不耐烦地扬手打翻它,瞬间,浸透陈清焰的西裤,从上倒下,淋漓出不规整的印渍。   但他没说话,只是迅疾把她拉开,问她:“烫着没有?”   简嘉咬了咬嘴唇,她知道,也许烫到他了,她眼睛里闪了闪,看陈清焰拿毛巾吸地板上的牛奶,他低着头:   “你等等,我重新热一杯。”   陈清焰面色平静,他站起来,看到简嘉的鞋子没了,他皱皱眉,转脸瞧见那两只东倒西歪的。   “你还是老样子,你女朋友知道你现在把前妻领家里来吗?东西给我,我立刻走。”   简嘉忽然很鄙视他。   陈清焰静默地站在那,好像,她说的每个字都很沉重,他没辩驳,针对“老样子”,而是说:“我没有女朋友,这里是我一个人住。”   “你撒谎!”简嘉猛地红了脸,意识到不该问,关她什么事?她来拿东西要走人的。   她一局促,陈清焰就能了解简嘉此刻心境,此刻,他有那么 一些狼狈:衬衫皱巴巴的、扣子掉了、连西裤上也贴着腿,湿黏成片。   他形象从没这么糟糕过,最难受的时刻,夜间抽再多烟,心情无论有多潦倒,他都会逼着自己第二早清理干净自己,刮胡子、换衣服。陈清焰一直把得体的装扮当做是对别人的尊重,也是自律的一种。   “拖鞋是给你准备的,玫瑰也是,这里所有一切都是,我一直都在想着哪天你会回来,这里最起码看着,不会那么荒凉。”陈清焰慢慢说完,再次进了厨房。   他没有说谎,对于某些古老的品格,陈清焰又像圣徒一样虔诚着,他性格里有一种矛盾修辞:寒冷的火焰、严肃的轻薄、清醒的迷乱、漫不经心的谨守。   几秒钟后,简嘉眨了眨眼睛她无声坐在沙发上,想要触摸玫瑰,却又缩回手。   但快速翻了下手帐,崭新的,里面一个字都没有,在等它的主人。她愣了愣,又去翻他的医刊,这才是她熟悉的。   以前,陈清焰不在,简嘉会着迷地一页一页看他的东西,因为不懂,只用本身的纯粹去阅读,用力过猛,仍像个少女,在进行着最热烈的暗恋。   她想起彻底搬离这里的前一夜,抱着医刊哭,他的sci都成利刃。   简嘉有点恍惚地又把医刊搁下,指尖轻轻滑过去。   有时,爱一个人,越迷狂,越注定愚蠢和错误是必然的。   肩膀上忽然多个东西,简嘉吓一跳,她抬起眼,是陈清焰给她披上件格子纹披肩,他记得在分院买的那条有多廉价,当时给她应急。   “你喝点牛奶,我换件衣服,很快。”陈清焰扭头又进了卧室,他迅速脱掉所有,□□,套了件酒红圆领麻花毛衣,一条卡其裤,一分钟后再次出现在简嘉面前。   简嘉对他少年人一样的打扮,一点不惊奇,陈清焰有时喜欢装嫩,仗着他白皙紧致的皮肤,和瘦削的身材。但她知道,他浑身精肉,常年健身的结果,并非少年单薄。   “你拿了我什么东西?”她语气缓和些,眼睛不看他,只盯着牛奶。   陈清焰很自然地往她身边一坐,伸出手,把她脚拽过来握在掌心里,简嘉立刻又开始蹬他:   “你干什么?”   但陈清焰按着她,她根本动不了。   “穿高跟鞋不累吗?”他开始揉她的脚。   两个人,看上去像一对恩爱夫妇,只是看上去而已。   “程程,告诉我你发生什么事。”陈清焰继续说话,简嘉的脚挨着他温热的大腿,隔着裤子,十分清晰,她朝里缩了缩,“你放开我。”   “你告诉我,我就放开你,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很任性。”陈清焰不松口,他黑沉沉的眼睛里,不动声色,简嘉一阵毛骨悚然,她沉默了。   过几秒,她低低把事情说清楚,脸上重新灰败。   “好,你不要害怕,事情我来处理。”陈清焰遵守约定,他松手了,在听她说完之后。   言简意赅。   简嘉又像一只红了眼的小兔子,她倔强摇头:“你觉得我很狼狈是不是?我狼狈了,正好显得你陈家大少爷有本事,你又想我欠你的。”   她心里苦涩极了,真糟糕,如果拿万千少女爱做梦的言情小说做舞台,她这个女主角,身边应该有个死心塌多金帅气的男配角为她可以去死。然而现实是,她身边只有一个千疮百孔的前夫。   在当下,所有的时间里,陈清焰目不转瞬地盯着简嘉,他留心她所有情绪里的细小转折。   “你最狼狈的模样我早见过,同样的,程程,我一点都不介意你看到我的狼狈和阴暗,我所有不好的东西,你都领教过不是吗?你跟我在一起时,清白又勇敢。现在,我爱你,不光是为你的样子心动。还有,我因为你会变成什么样子,你能让我展露最真实的一面,对,我不介意利用权势,尤其是我相信你全部的时候。”   话有些绕口,但简嘉听懂了,她掉出眼泪:“你告诉过我,记得做事要留证据,我真的留了,但它不见了没有人相信我。”   陈清 焰注视着她,忽然皱眉把她搂在胸口:“我相信,我绝不会让你有事的。”他低头,去吻她眼角咸的泪水,但没有比这更甘甜的东西。   简嘉像小狗一样呜呜哭了起来,她还是推开他:“我不要欠你的,你又会钳制着我,我已经在你这里没有任何自尊了,你不会尊重我,你也不爱我,你只把我当玩物!”   她在发抖。   陈清焰僵硬了一下,随后,他更温柔地去吻她湿漉漉的脸庞,说:“我心甘情愿,程程,如果你肯要我,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你一直在哭,我很久没见过你笑了,程程,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错了,全部是我一个人的过错,是我混蛋配不上你,但我还是想和你一起生活,我爱你……”   他说的混乱,气息不稳。   人和动物一样,在最受伤的时候,舔舐是愈合伤口的最有效手段。简嘉陷在陈清焰给予的热力情执里,他是她心灵的乡愁,根深蒂固,期期艾艾地成一场火。   陈清焰含住她耳朵慢慢吮吻,撩开她的头发,他觉得自己没有这样澄澈过,也没有这样肮脏过,他想拥有她,爱她,给她自己所有所有。   “你想干什么?”简嘉在他不知不觉扯掉自己衣服露出肩头那一刻,猛地掐住陈清焰的手,而且,他那儿抵住了她,硬邦邦的,她又羞又气。   他动情了,很深。   “对不起。”陈清焰喉结上下动了动,他离开她,把她衣服整理好,但声音里有浓重的喘息,被压抑住。   他眉宇紧蹙,站起身,从简嘉的表情里陈清焰看明白一件事,他真的毁了她最低的一根线,即使他此刻纯粹是出于一个正常男人在面对心爱的姑娘时正常的生理和心理反应,在简嘉看来,他只是为了发泄□□。   他身上反应已经非常明显。   “你到底拿我什么东西了?”简嘉不经意看到他下腹深处的变化,从沙发上跳起来,她急着跑。   陈清焰没回答,按下她:“程程,今晚留下来……”   “你不要脸!”简嘉打断他,她又恼哭,扬手迅速给了他一巴掌,“你为什么老欺负我!”   陈清焰把手帕递给她:“我没别的意思,只想你好好在这休息一夜,我去医院,你留在这里,这里很安全,没人敢在103附近生事。”   简嘉被他却又十分强势地带到侧卧,打开灯,这里布置一新:   床上用品不再是白黑灰,换成她喜欢的粉蓝。地上,铺了毛茸茸的地毯,因为她喜欢光脚走来走去。   木桌上,有一束色彩绚丽的洋牡丹,陈清焰如今会定期买鲜花回来。   而吊灯,也换成了马卡龙色系,足够清新。壁挂上有镶嵌她照片的相框、小盆绿植、木雕。   简嘉在看到床上纱帐时,有点呆住,上面挂满了星星串灯,陈清焰把床弄成了梦幻的公主风,她觉得睡不下去。   陈医生为什么这样变态?这张床,躺上去,到处闪闪发光,她要怎么入睡?   简嘉菱唇不觉一翘,她有少女心,但不需要这么夸张,怀疑陈清焰是不是中毒了。   衣柜里,有为她准备的换洗内衣,以及,明天穿的衣服,满柜子的新衣服,简嘉不知道陈清焰现在为什么会这样闲。   如果有客人来,肯定以为这里一定住着一对夫妇,甚至还有个女儿,陈清焰很会为自己制造幻境。   他知道她不会睡两人曾经的卧房。   “等你睡下,我再走。”陈清焰说。   等简嘉进浴室,他又坐沙发上,一面无所用心地翻着医刊,一面思考事情,沙发里的手机响了。   陈清焰从简嘉的包里翻出手机,上面,是个陌生号码,没有备注,在响铃五六声后,他接了。   里面传来熟悉的男声,对方也喊“程程”,后面是一种玩味平静的挑衅。   陈清焰黑眸沉沉,他面无表情地听完这句问候,淡淡说:   “你找死。” 第81章   许远有商人的敏锐性,他有时像一只黑猫, 在夜里幽绿着眼, 心里一点温度也没有,就像此刻, 听出是陈清焰,还是在这样的夜晚。   只有一种可能,两人复合了。   “陈主任?”许远语调依旧自然, 他感受到对方无形的压迫感, 但从容。   陈清焰听着手机, 手底慢慢抽出包里的一角信, 无印良品的标志。他没什么表情变化,又慢慢推回, 他知道, 自己会在简嘉的眼睛里重塑金身。   “许远, ”陈清焰忽然笑了笑, 黑眸里嘲讽淡淡的,“你送程程的这份大礼,不错,知道你现在什么状态吗?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吗?”   那种接近ower的时候误认为自己就是其中一部分的心理, 陈清焰见太多。   医生离原生家庭的军政圈不远不近,他思维从来没因此钝化,相反, 高屋建瓴的一针见血, 是他这种大院子弟的天性。他甚至都懒得去轻视许远这种人。   许远的骨子里充满着精致的虚荣和愤怒不甘。   四十五秒前, 他在电话里问:“程程,喜欢我送的礼物吗?”惯常的温和语气。   然而,他被陈清焰戳破,许远心底的恨意更上一层楼,没有道理,似乎,两人的出身就是一道用血统建立起的坚固壁垒。   但许远不知道,陈家的荣誉靠的是几代人名正言顺挣来的,老爷子胸前的勋章,是拿鲜血浇筑,死人堆里走出来的真正英雄。   不过,许远依旧可以做到装傻,他笑着说:“抱歉,陈主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打起太极来,毫不含糊。   而且,有一种话语膨胀,没有边界,这种一定程度的自我误判许远给加了掩饰。   陈清焰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什么:许远和涤非很像,那种自毁为预设的无谓,他的身家、名誉、前途好像统统不值得一提。通俗的说,许远有光脚不怕穿鞋的意思。但你又不能说他是疯子,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接受他的逻辑,他就不能被称为疯子。毕竟,这种人也有同类,虽然稀少。   “我不管你和简慎行之间有什么,但你伤害程程,你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许远,我本来不想点你,不要太狂,自作孽不可活我想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许远的履历,陈清焰同样清楚。   偌大的别墅里,许远独自晃荡着手中红酒,只是微笑:“劳您指点地狱之路,陈主任。”   他露出清醒的疯子表情,无所畏惧。   但态度又是那么的谦卑,永远像这个世界的初学者,而在他眼中的世界又是如此的线性,许远本人,更像一个高功能的asd患者。   “法律要怎么审判你,不归我管,但我会负责送你过去,如果你执迷不悟。”   陈清焰挂掉电话,眼前,浮现许远那张年轻温文的脸,他知道他危险,沈秋秋的案子,也和他有关,陈清焰有这种直觉,但在罪行没完全施展出来时,许远有自己的防火墙。   皮囊和灵魂的割裂,是某一类人的常态。许远的大脑前额叶区块对深层高度的情感应该没有任何反应,陈清焰这样想着,他拉开了浴室的门。   水雾中,简嘉看到突然出现的陈清焰,她尖叫起来:“你,你出去啊!”陈清焰恍若未闻,他靠近了,把□□的她抱在怀里:“在这住下来,哪儿都不要去。”   简嘉恼怒不已,他永远不可理喻,而她什么都没穿没有了任何关卡,陈清焰随时能侵略她。   “你不要脸!”简嘉涨红着脸,伸手去够浴巾,她猛地推开陈清焰,把自己裹起来,然后,从浴室跑出来。   陈清焰紧跟着出来,他捉住她,从身后抱住的,只有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简嘉的后颈,这让简嘉 更慌,她用力去掰陈清焰卡在自己腰间的手,而他去吻她的敏感点:“程程,这一次你必须听我的。”   他知道她所有的敏感点,夜色的深处里,陈清焰曾把她从里到外探究个遍。   简嘉心跳激烈,他的节奏在自己身体上回来,彼此晕眩,踉跄着栽进沙发,陈清焰用胳膊托住了她的脑袋。   她软软地窝在他身下,眼睛里有水雾,随后用双手抵在他肩头:“你不要老亲我,你很脏知道吗?”   语意双关,他没洗澡,和他身体心灵的双出轨。   但空气里依旧是马鞭草的味道,没有改变。   陈清焰深深看着她,他用手背轻抚着她柔腻的面庞:“我知道,所以我要在你这里把我的骨头清洗干净,再去做一名丈夫,和未来的父亲。”   “做你的丈夫,和我们孩子的父亲。”他又补充,“如果做的不好,还请你多多指教。”   他又开始胡言乱语了,简嘉生气地揉了把他的头发,像摧残狗头:“你真不要脸!”   “对,我不要脸,脸没你重要。”陈清焰的短发凌乱下来,却多了少年气,遮住点眉眼,三十岁是男孩和男人模糊不清的界限,他似乎又带点莫名的挑衅,强调自己没脸时。   简嘉腰肢坍圮了,她很疲劳,无力推他两下:“我想休息,我现在脑子里很乱,你别跟我说话了行吗?你怎么那么烦人。”   陈清焰说“好”又把她抱起来,送到小卧室,简嘉在他给自己吹头发时睡着了,那些没说完的话,陈清焰先咽下。   他回了103,但在第二天早上六点准时回来,先到卧室看一眼,再去厨房做早餐。   简嘉一夜连梦都没做,她蜷在被子里像熟睡的婴儿。六点半,睁开惺忪的眼,是被生物钟闹醒的。花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她判断出自己在哪儿,以及昨晚发生了什么。   她赤脚起来,眼前无人,迷糊间揉着眼睛去洗漱,这里什么都有。简嘉懒洋洋出来,迎上穿黑色围裙的陈清焰,一下醒神。   “早上好,昨晚休息的怎么样?”陈清焰把一份英式早餐摆在桌子上,红茶里加了牛奶。他的执行力,决定他在做任何想做的事情时都会完成度很好。   简嘉歪头看了看他,脑子里在判断他是没走还是又回来的。   陈清焰把椅子拉开,示意她坐:“希望能合你口味。”他拿掉围裙,匆匆换衣服,面容上一丝疲倦的影子都没有,依旧清爽,白衬衫,深灰西裤,又一次笔挺地出现在简嘉的视线里。   这方面,简嘉了解他,陈清焰在工作岗位上爱穿正装,衬衫、领带,这是一种正式、令人信赖的姿态。在细节上,没有比医生做的更好,简嘉注意过他在分院那次的站台,穿西装,在休息区见到客人,会起身扣扣,坐下解扣。   “繁华里不要再住了,我联系好搬家公司给你们搬家,来这里住,”陈清焰戴好手表,拎根领带出来,他径自塞到简嘉手里,话语跳跃,“程程,你能帮我打领带吗?”   以前,陈清焰也非常享受她那双拉提琴的手在眼皮子底下灵巧地动来动去,简嘉兼具妻子的温柔和女朋友式的活泼,她完美,他却没有珍惜。现在,两人中间有种覆水难收的冷酷,但陈清焰恒心永在。   简嘉羞恼地瞪向他:陈清焰每次都能无耻出新高度。   “帮我。”他顺势就把人搂起来,送到自己眼前,简嘉被迫抬眼看着他,她没说话,把领带直接砸他脸上:“你有病。”   但陈清焰则钳着她的手,面色平静:“我上午有个短会,你帮我,你知道的,你的陈医生在这方面要求一向高于常人。”   他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简嘉盯他几秒,照做了,忽然踮起脚狠狠勒了陈清焰一下,他一直深沉专注地把目光锁死在她 脸上,这一下,让陈清焰措手不及。   “程程,你要谋杀亲夫吗?”他皱眉警告她,她真的很下本,但随手掐紧她的一束细腰。   简嘉被气笑,她立刻绷住脸忍住,挣脱着纠正他:“是前夫。”   这个时候,简嘉才把他刚才的话题捡起来,“我为什么要搬你这里,你能不能不要总这么擅做主张,走开。”   “昨天许远给你打了个电话,抱歉,我确实擅做主张地接了。所以,繁华里你不要住了,来我这里,我给你们重新租了房子,还是原来的那家,布置都没变。”   陈清焰迅速跟她解释,又迅速在她脸颊上落了一吻:“跟许远这个人保持距离,不要见面,一切我来处理,你今天的行程自己安排,要去公安局吗?”说完,把钥匙给她,“有这里的,也有租房的。”   走之前,他勾起她下巴,忍不住再一次攫取她口舌间的芬芳,简嘉透不过气,要扬手打他,陈清焰低声笑了笑,“别打脸,我有会,如果你愿意,等我回来再打好不好?”   家里有程程,陈清焰觉得一呼一吸之间都有新生的蓬勃感,哪怕她发火,也是无比生动的存在。   简嘉回避他的目光,但那个“大哥哥”依然不可逆地变得清晰起来,但让人懊恼的是,“他”和陈清焰重合了,这不应该,因为他并不属于自己,而且他只会伤害自己。   陈清焰这个人,好像有一百个分身。但她却偏偏迷恋他的姿态:慵懒、淡然、冷漠,甚至听到他戒烟的消息,竟觉得遗憾。   所以,她又垂头沉默地坐在那里腰都不直了,不想骂他,也不想打他,简嘉从来没有恨过陈清焰,他和她的婚姻,只是一段不健康的两性关系。   陈清焰这样打量她片刻,他抬起简嘉的脸,让她从那种退缩迷茫中出来:“程程,我现在是一个人,能听懂我的意思吗?我只等你。”   简嘉机械地摇了摇脑袋,从他手里别开,她转过头开始吃饭。   “抱歉,我不能陪你吃早餐,”陈清焰去换鞋,拉开门时,忽然对她说,“程程,谢谢你。”   关门声落下,简嘉眼眶又觉得酸,昨天朦胧间,陈清焰在帮她敷眼睛,她太累,任由他照顾。   昨天晚上,陈清焰为她准备好了今日的着装,简嘉换上,他的体贴入微让自己越发烦躁。几天前,简嘉在新方向那里把自己撕扯开,伤口生蛆,自己一点点爬出来,简嘉清楚记得当日,她在一切说出来后,真的看到了蛆,蠕动着,繁茂着。   她当时就吐了。   露台上,昨天换掉的衣服,已经晾晒起来。她的内衣裤也被陈清焰洗了,这让人难堪。   简嘉看了几眼,在迷雾重重中下楼,她的世界又被陈清焰填充地过满。   按要求,她必须配合公安局的调查,和腾跃的发票买卖,会让鑫盛补交罚款而已,但持有虚假发票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两者轻重,简嘉心里已经搞明白。但眼前占地1600多平方米、有着大大玻璃幕墙的办公楼,威严肃穆,象征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公正如铁,她有些心悸,想起小学时每周一的升国旗,隔壁就是检察院,那个时候,大家都是向上单纯热烈的好少年。   一辆奥迪停在公安局附近,见她露面,车里的人没有降车窗,隔着玻璃看她。   不光陈清焰知道她要来,许远也知道。   司机转头问许远:“许总,把她弄上来吗?”许远表情阴冷,“没脑子?这是什么地方?”   他说这话时,看到一个中年女人,在台阶站着,那种常年惯于发号施令严谨又规整的冷肃气,在简嘉抬腿上去时,中年女人亲自往下走了两个台阶。   她冲简嘉微微一笑,说:“程程,你好,我是陈素君。” 第82章   陈清焰在103一夜似乎都在打电话,骚扰完这个, 骚扰那个, 非常不礼貌,好在, 所有的对象都是禁得起他折腾并且会包容他个性的人物。   从另一方面来说,他是大家的宠儿。抛开出身,陈清焰的那点男女八卦也不是周围人评判他的唯一准则, 当然, 众人对他的我行我素也见怪不怪。所以, 他半夜三更出现在南楼, 被轮岗的战士拦下,被告知“首长睡下了”后, 陈清焰最终还是见到了陈景明。   老爷子睡觉警觉, 不会拒绝孙子, 坐在床上在听陈清焰把事情来龙去脉讲完之后, 只是问:   “你要干什么?”   这样的质问,是在要个态度,就像当初,陈清焰站在同一个位置, 老爷子问他能不能和周涤非断了,他说不能。   陈清焰是一个无法容忍自己说谎,不诚实的人。   现在同样也是, 什么都没改变。   “我想为程程做些事情, 当然, 我没有要滥用权力的意思,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但原则问题,黑是黑,白是白,不存在不能调和的灰色地带。可是程程在这件事里是清白的,我怀疑许家跟简家有过节,她一个小职员,最多被人拉过来背锅,但闹到犯罪的地步,很明显有猫腻。”   话很长,陈景明已经很久没听陈清焰说出这么多字了。陈清焰在语言控制上很有天分,节制沉稳,没有用形容词和副词的习惯。但现在,只要谈论到简嘉,时间就会像斧头一样回荡在他脑子里,劈开更多的言语。   “我知道了。”陈景明看着他那张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疏离冷淡气的面孔,捞起了床头手杖,正是陈清焰所购。   当时,他在英国旅行,妖风不断,拿fox雨伞当手杖,不知怎么想起老爷子,给他选了一款jss紫檀木手杖和淘的黑胶、皮质书签一起带回国。   等手杖打到身上,陈清焰面无表情,他后悔的是:没有买一套kew garden的手工皂和护肤品,他现在觉得,简嘉可能会喜欢。   “我本来不赞成你追回程程,我真怕你再把这么好的姑娘祸害了,陈清焰,你让我出面管这件事,你能保证什么?”陈景明口气也冷,他半夜被吵得不能睡觉,来处理孙子的感情问题。   “您希望我保证什么?爱她一生一世?还是永不变心?”陈清焰成功地又一次让老爷子发火,他被连敲几下。   “你像话吗?就这态度还追女人,我看你还是自己过吧!”陈景明口干舌燥,“茶!”   桌子上有黄山毛峰,汤色鲜亮,清香持久,陈清焰给老爷子递过去,说:“程程没有要跟我复合的意思,我保证什么为时太早,用您的话,这叫八字还没一撇。”   “你拿手的不是写信吗?信写了吗?”陈景明沉吟品茗,火气慢慢下来,开始为孙子出谋划策。   陈清焰微微一顿,皱眉说:“写了。”   “写多少了?”   “两封,第三封正准备送出去。”   陈景明“呔”了一声:“陈清焰,你大方向就有问题,你这个人,我就说没有大局观。首先,信是每天都要写,不是,你要趁那个热乎劲,就像作战,要狂轰滥炸集中火力,一鼓作气,士气都被你败光了,人早跑了!”   陈清焰不说话。   “其次,信的内容要以情动人,我跟你奶奶当年每一封书信来往都字字真情,我看你小子,写信很难有什么真情实感,不要跟程程聊你今天又扛了多少大腿,又钻了多少颗钉子,骨科装修那一套别往里头写会吓到她,人姑娘也不爱听。你要聊生活,生活懂吗?你说说,你信里聊了什么?”陈景明满布皱纹的眼睛,忽然变得像湖水一样明亮,老爷子陷入对逝去爱人的怀 念之中。   不需要陈清焰回答,陈景明当即否定他,摆摆手:“你要是懂,也不至于三十多的人了,连媳妇也没混上。”   陈清焰已经开始头疼,他是来谈正事,但老同志把这场谈话变成传授人生经验和□□大会。   他从南楼逃了出来。   今天的会很短,一小时结束掉,陈清焰想避开众人去打电话,却被叫住。   当下,有个出国交流三个月的机会:日本、欧洲、美国三选一。一张类似托福的试卷,主要过语言关,再有院里面试。笔试对于103的医生来说,不是难事,陈清焰英文日语都没问题,面试也不是多大问题。   科室顶级大牛张教授属意陈清焰,他聪明、适应能力强、胆大心细,能吃苦。这是陈清焰身上的优良素质,实际上,在读期间,陈清焰去波士顿当了两个月的交换生:   每天凌晨三点起床,每天14个小时以上的工作量,高强度,忙碌时只能啃面包喝牛奶,他搜集疑难病例的资料,做总结和对比,并对病人随访。也正是这两个月里,让陈清焰意识到,临床和科研能否两手都抓住,取决于自己的意志力。   但回国后,投入到一线,发觉两个领域确实发展极不平衡,体制不接轨。   如何让科研真正促进临床,任重而道远,但陈清焰那种极端自律的特质被两个月的经历彻底激发,从而成为定性。   “申请考试,准备吧。”张教授拍拍他的肩膀,笑道,“等年限一到,条件齐全你将是103乃至整个南城最年轻的正高,大家都等着呢。”   陈清焰想去。   但面临取舍,他默默听完教授的话,说:“这次我不申请考试了。”   张教授很意外:“怎么回事?”   “目前,我有些私事必须留在南城,您再考虑其他推荐名额。”陈清焰不能这个时候丢下简嘉,正高需要的东西,不是非这趟交流不可,他还有机会,在工作上。   可人生里有的机会稍纵即逝,他不能冒险。现在,绝不是他野心勃勃要两全其美的时候。   三个月回来,简嘉身边会出现什么人,鬼知道。   况且,他已下定决心,绝不会让她独自承受生活中的变故,他会和她一起。   陈清焰把事业和简嘉放在同等位置,但事情,分轻重缓急。   他在要拨打姑姑电话时,冲进来一条微信。   是周涤非。   学长,我好久没见你,我们一起吃个饭好吗?不要拒绝我。   陈清焰思考两秒,直接给她打回去:“涤非,我这几天……”   此刻,周涤非在公寓里摆弄着一堆设计稿,她手里握笔,打断他:“你又在忙对不对?我们以朋友的身份也不可以吗?”   周涤非居然在笑。   但眼睛发霉,在租来的笼子里,生活依然不紧不慢衡量着各自的天性。她没有理由活得更好。   陈清焰沉默了一瞬,问:“你还好吗?”   周涤非眼睛立刻红了,她声音低到深渊:“我以为,即使我死了你也不会再关心我一句。”   “涤非,不要总是说死不死的,我们都应该好好活着,”陈清焰斟酌措辞,尽量照顾到对方情绪,“你现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想见你一面,聊聊天,你可以答应我吗?就算是朋友,也可以见面不是吗?”周涤非迅速把手稿推开,眼泪砸在了案面。她每天都有无数次想要联系陈清焰,在所 有的脸中,她只想念他的脸。   他的嘴里,在喊“涤非”,那名字意味着曾经所有的爱,所有的美,但时间让它消亡,岩石般的忠贞成为子虚乌有。   电话两端,隔着巨大的安静,陈清焰很快说:“你有没有具体的事?”   他的界限感清晰地让天空都断裂,周涤非眯了眯眼,对面,是蓄满阳光的高窗,她能看到自己的半张脸。   “原来,你这么厌恶我,爱的反面是厌恶,是吗?”   陈清焰抬腕看看时间,身边,还来往着各科的同事,他压低了声音:“涤非,这样,我真的很忙很赶,如果你有具体的事情需要我你可以直接在电话里说。还有,我没有厌恶你,你不要多想,记得按时吃药配合治疗,我希望你好好的。我这边还有事,回聊。”   就是这样了,陈清焰忽然明白两人之间关系给他造成不知不觉的疲惫感从何而来,周涤非从来不会问他在做什么,忙不忙,她上来只说她想要说的。   他觉得自己像机器人,迅速高效,挂掉电话后,来到楼梯间跟拨通姑姑的手机,姑侄两人简单几句对话后,陈清焰离开楼梯口。他今天不出专家门诊,要陪视察的领导去观摩新设备,需要他发言。   时间安排上一个半小时。   陈素君在把手机搁下后,对简嘉亲切笑说:“清焰很关心你。”   从进来到现在,简嘉面对正常调查时,并无局促,她问心无愧,没必要对着公职人员内疚。那不是她该有的情绪,但此刻,她面对着陈家人,却局促而不安,甚至,不舒服。   她想起一些旧事。比如,以前在家里有人来找爸爸办事,简慎行不冷不热,有的人,便是殷勤的局促,简嘉看着都替对方难受,她只好用更热情的态度去给倒茶,希望缓解对方的尴尬。但简慎行,会对女儿的多此一举非常不满,冷冷扫来一眼,简嘉就知道爸爸不高兴了他在生气。   人情世故,不过如此,只是当下颠倒过来,简嘉知道,自己这是求人办事。尽管,她没有求,但她拒绝不了不是吗?没有陈清焰,她要去坐牢让妈妈和老人怎么过活?   鑫盛调不出什么,有些东西,总是坏的很及时。简嘉终于想起来一件事,事发突然,把她打懵了,这个时候多少回过神来。   她翻了翻包,u盘在,她一下变得开心起来,告诉陈素君:   “我之前留的材料,可以再打印出来一份不知道有没有帮助?”   简嘉希望,自己能提供更多的东西让整件事看起来,不是她托关系办好的。   从公安局出来,她掏出手机,上面有陈清焰申请的加微信好友,她没同意。眼前忽然落下一道黑影,简嘉看到了许远。   两人有段时日没见,许远像从来没伤害过她那样对她笑笑:“程程,好久不见,一起吃个饭?”   简嘉被他这声“程程”喊得打个寒噤,她发现,许远真的很令自己讨厌,他以前明明没那么讨厌的。   她冷冷看他两眼,根本不打算再和这个人说话,但下一秒,许远扯住了她的胳膊,不准她走:   “遥遥被拘留刚放出来,我们三个很久没聚过了,程程,我真的很想和你聚一聚,像以前那样。”   简嘉烦透了这对兄妹。   她很克制地拒绝:“我没时间,我也不想和你们聚,你放手。”   “是吗?你赶着去见陈清焰?”许远一点都不生气,他语气随和极了。   但手上的劲儿变大了,简嘉被他弄疼,她有些害怕:“你想干什么?这是公安局门口你不要乱来!” 第83章   “我们是一家人, 你觉得, 我能对你乱来吗?”许远不由分说把她朝车里搡,简嘉被碰头, 好一阵晕眩, 有那么几秒, 她觉得自己快要失去意识了。   许远降下车窗,直接把她的包丢出去。   简嘉惊恐地捂着额头, 去拽车门,被锁死了。许远在一旁翘起腿,双手交叉搁前,他微笑说:“怎么,想跳车?程程,你原来这么大的胆子我不知道呢。”   他是个疯子。   这个世界上, 有些人随心所欲地发着疯, 简嘉非常清楚生活中要远离这种人, 但许氏兄妹,像甩不掉的粘牙糖。最重要的是,简嘉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为什么对自己有那么大恶意。   尤其许远, 他是黑洞,里面一无所有,但他需要把其他人也吸进来,吞噬、毁灭。   许远擅长的正是伪装。因为没有共情, 他可以易如反掌地扮演着他自己需要的角色。   世界上的这类人, 任何“感化”或者“改变”对他们来说, 都是不可能的。   简嘉确实感到恐惧,但她逼自己冷静下来,首先,不逃避许远的眼睛:“你想对我做什么?在你做之前,我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其实,她知道,那将是正常人无法理解的原因,但在他那里,就是全部原因,没有道理可讲。许远不会有任何负罪感。   简嘉在拖延时间。   “我说过了,程程,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当然要做最亲密的事。”许远转头看她,他的脸上常年带笑,此刻也没改变。   简嘉浑身都绷紧了,前面的司机,像死人一样开着车,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   “陈清焰是不是又把你操舒服了?他嫖你,也确实下了血本,整个陈家都帮着他?”许远忽然压过来,把她按在身下,因为不是suv车型空间并不大,两人在狭仄中对抗起来。   他开始撕她的衣服,但动作很慢,是一种享受,许远要看简嘉恐惧的样子。   “你敢动我试一试!”简嘉心口要炸开,她怕极了,但毫不胆怯地瞪着许远,随后,伸手拼命去拍驾驶的靠背,“开车的,你不要以为你能跑的了,他犯罪,你就是帮凶,我是没钱没势,但上将陈景明家里会替我收拾你们!许远就是个商人,你如果跟他同流合污和陈家作对和法律作对是没好下场的!”   她喊的破音。   司机果然动摇,从车后视镜看了眼许远,这个女人,提到了战区陈家。   “啪”的一声,许远重重甩了简嘉一耳光,“贱货,陈清焰果然养大你的胃口。”   简嘉被他打出一嘴血,她双眼通红,头昏脑涨时心里一阵绝望。但许远却又替她擦去嘴角的血,“程程,我对你真失望,你原来,是多么纯洁,啧啧,看看,你现在也知道陈家的权势能压人,难怪陈清焰新婚就跟别人出轨,你还想回头,尝到权力的滋味了吧?久违的吧?”   他依旧压在她身上,简嘉恶心地要吐,许远的手伸进她后背摸着她美好的蝴蝶骨,还在笑:   “我爸当年在你家,怎么看简慎行脸色说话的情形,我想你不太清楚,但你一定见过类似的,很享受对不对?简慎行确实很厉害,他上了别人的老婆,还要看着别人在他眼前卑躬屈膝,是不是够他在牢里回味几十年的了?他那么瞧不起生意人,最后还不是栽在钱里头?”   简嘉心头怒火乱窜,她并没有因为恐惧吓到神志不清,相反,她非常机警地从许远的话里判断出了什么,却只是冷笑:   “许远,简慎行跟谁出轨,跟我和我妈妈没关系。你想对我做什么?简慎行是不是害的你爸没脸?你没了母爱?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有种,去找害你的人,你找我,只能证明你是个懦夫!你就是个懦夫!你有再多的钱也掩盖不了你就是个没种的男人!”   许远的脸扭曲了,呼吸急促:“简慎行确实已经在监狱里,但不够,远远不够,你有什么资格舒舒坦坦过日子?你应该和简慎行都去死,还有你妈妈,装什么温柔贤惠大方?”   他捏紧简嘉的脸,“你和你妈妈,倒贴男人,装好女人骨子里不过是爱慕虚荣,你妈嫁给简慎行,你嫁给陈清焰,都是一样的下贱货,不是吗?”   简嘉痛出眼泪,她忽然冲许远啐了一口:“你闭嘴,我不许你这样的烂人侮辱我妈妈!”   许远眨了下眼,他轻轻揩掉唾液却悠悠涂抹在简嘉的小脸上,忽然笑了,扬起手指头:“哦,不该往脸上抹,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我跟陈清焰哪个好?不戴套怎么样?我会让你舒服的。对了,跟陈清焰车.震过吗?”   他滑下去,去拽简嘉的裙装。简嘉猛地蜷起膝盖,她顶在他的鼻梁骨上,但没有继续,而是撑起半个身子,忽然去拽司机的领带。   她用尽最后一把力气。   惊呼中,奥迪车冲向了绿化带,并撞上指示牌。   最后一站,是南楼,上级视察领导探望了老首长们,致以节日的亲切问候。这个时候,是中秋节前夕。   当和陈景明握手时,对方顺便夸赞陈清焰,老爷子知道孙子斤两,却不愿捧的他骄傲,两句话客气带过去了。   程述迅速凑近陈清焰肩膀,说一句“陈老刚才余光锐利,剜了学长您一眼。”   然后,又迅速复归原位,保持住脸上的微笑。   陈清焰忽然也笑了笑,很难得:“大概是因为我不懂生活。”   “啊?”程述听见了,但识相闭嘴,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一圈绕下来,首长们的疗养细节被问候一遍,陈清焰抬腕瞧了眼时间,松口气。   等一切结束,程述立马跑过来想跟陈清焰扯两句,陈清焰推开他,开始脱白大褂:   “我得去姑姑那里一趟。”   “学长,为什么放弃这次的机会?要追媳妇?”程述抱住陈清焰塞过来的白大褂,贱兮兮地笑,“要我说,你直接绑着程程去得了,一举两得。”   陈清焰居然真的考虑了一下,挺好的。   脑子里,突然想起搁置的一件事,等进修结束顺道把简嘉带过去,脱离南城这个环境,两人独处一段时光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华县的老人很快需要来做复查,简母的心脏置换手术他也一直留心着,无论如何,陈清焰知道简嘉走不开,她走不开,他就不会走。   他低头掏出手机,申请好友没人搭理。   同时,这上面,又有周涤非的信息:   学长,我有些事想和你说,我们还是见一面。   他忽略掉,没有再立刻回电话,而是拨打简嘉的电话,没人接。这个时候,周琼的电话却突然冒出来。   “陈医生,能联系上程程吗?哎,简阿姨下午就回来了,我们搬家都没告她一声,她正找程程呢,联系不上,我也打不通她电话。”   周琼显然很急,越急脑子越不够用。   陈清焰立刻问姑姑,那头告知,简嘉已经离开公安局。   他又立刻想办法联系鑫盛,简嘉没有去公司。   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人能联系上简嘉,她的电话,一直接不上。   陈清焰站在原地思考两分钟,去拨许远的号,很不幸,一样的状况。他只好再联系周涤非。   “知道许远今天去了哪里吗?你能不能找到他?”陈清焰这一回很直接,半句废话没有,问自己想问的。   “他?我不知道。”周涤非有点虚渺地回答,她不关心许远,也不关心此刻陈清焰找许远做什么,她只想见他,于是说,“你要找他吗?我可以陪你去。”   “不用。”陈清焰不愿意浪费时间,这种情况,报警本不会被受理,没到二十四小时。   他再骚扰姑姑。   但很快,西城区的派出所传来消息,那里,在朝郊区去的道路上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   而简嘉的包,被路人捡拾,送到了交警那里。不过,她手机需要指纹解锁也摔破了,交警在官博上发了条失物招领启事。   简嘉像一朵云,很柔软,但她骨子里的韧劲会在困境中被激发,她在上车后注意到这是要驶出主城区的。所以,她在本能地选择放手一搏时,脑子里空空如也,宁愿当赌徒。   她在车里,一脸的血。   被人发现,及时打了急救电话,并报警,奥迪车里的三个人都不同程度受了伤,路人对着事发现场指指点点。   “好家伙这一撞,哎呦,瞧瞧车,该报废了。”   但许远的手机在,许遥是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的人。她的表现,和所有送急诊的家属没有两样。但更肆意,整栋楼都回荡着她的大吼大叫,妨碍医生正常工作。   许父难得露面,面色阴沉,也就这样的时刻,父子两人相似的容貌显露出来,尤其嘴角那的走势,一样的伪线条。   他按住女儿,不耐烦的:“遥遥,你吵什么,好好的人都要被你吵死了。”   许遥瘦了些,她确实在被拘留期间心里有点崩溃,从最初的满不在乎,到无聊,再到恐慌,这是个过程。但重获自由的那个瞬间,她又生龙活虎。   在看到简嘉的那一刻,她炸了,拽着简父,忽然阴测测笑了:“看见了吧,简嘉也在里头,说不定,她是我姐姐?指不定她妈是在替我妈和简慎行养孩子哦!真伟大!”   随后,用一种讽刺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亲:“爸,你是不是以为我和哥哥什么都不知道?那里头,八成是个孽种,死了最好,您说是不是?” 第84章   一双儿女, 怎么看, 怎么怪。   “你整天过的跟神经病一样,想干嘛?找点正经事做不好吗?你那个狗主题的店又多久没去了?”许父皱眉瞪她一眼,女儿什么德性, 他清楚,她妈妈的升级版。但又有点不同,许遥有那个女人没有的优点, 她不势利也有脑子。缺点则是,许遥不够漂亮又更没节制。   而那个女人, 浅薄愚蠢,不忠虚荣,但美丽活泼热爱交际, 穿鲜艳的裙子赤脚跳弗拉明戈, 疯狂恣意。许父觉得是个男人都会非常喜欢那样的女人,她娇艳欲滴, 开放在身边, 有种独特的魔力:   统治你的青春, 支配你的生命。   所以, 他包容,但男人的自尊心心还是压垮了他。她恬不知耻地和老情人鬼混, 甚至,有了私生子。可她也不爱孩子们, 她只爱自己, 享受一切。   最终, 他和儿子选择默契地埋葬了那一对狗男女,父子俩一致认为,这样的人,适合去死。尤其那个女人,一切不幸压抑愤怒尖刻耻辱的起源,她消失就好了。   不过,许父自此过上了一种麻木不仁的生活,又那么按部就班,只是多了些女朋友,都维持时间不长。对于儿子,他谈不上多深刻的爱,但没办法,好像除了儿子,他也别无所有,所以,他们依旧是靠血缘撑起来的最亲密的一种关系。   没多会儿,许远的紧急头颅ct 结果出来:左边多发散性脑挫裂伤,手术的话,是五五开。   而且急需动手术,因为许远伤势突然恶化,大出血不止,没办法转院,只能去请南城三甲专家过来救治。   这个狂热又极端的异教徒,倒可以得片刻安宁。   许遥开始在那发神经,她哭闹起来,抓着父亲的手问:“许远会不会死,他会不会死啊!”   旁边,有小护士劝她小声点,但被她发疯气势所摄,随时随地要医闹的架势,小护士机灵地溜了。   “我要杀了简嘉,是她害了许远!”许遥忽然怒气冲冲要冲进病房,许父拦住她,低喝说:“发什么疯!你们俩是越来越疯了!”   他让助手把许遥先弄回去,更关心谁来给儿子主刀。   二十分钟后,陈清焰开车到了这家医院。他用最快速度找到简嘉,因为但在门口顿了一下,才来到她身边。   简嘉受的皮肉伤,缝了几针,在额头那儿。她头疼,但醒过来后意识清醒,只是浑身散架,她看见了陈清焰,他在沉沉盯着她打量做判断。   简嘉费劲地张开嘴:“陈医生,先不要告诉我妈妈。”   她说这话时,哭了。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出现在眼前的陈清焰。   陈清焰沉默地看着简嘉,过一会儿,拉过来凳子,坐在她旁边,把她一只手握住,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吻着。   修眉紧蹙。   他一路开车,心都要蹦出胸腔,经历着几十年人生中最深的一次恐惧。   “程程……”陈清焰低声开口,却只是把唇紧贴在她掌心。   简嘉没力气,她觉得掌心发痒温热一片,那是来自陈清焰的温度,两人许久没有平静地相处过,简嘉觉得心里某一处,软下去了。   但她抽回手。   “你现在方便说话吗?”陈清焰转过头,看了眼在外面等候的警察。   简嘉点点头,等警察进来,陈清焰退到了一边。   “我是在公安局附近被人强行带走的,是我以前的邻居,而且,他企图□□我,我没办法,挣扎中拽了司机一把,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简嘉思路明朗,并且毫不避讳,她不是那种被侵犯了不敢说的姑娘,陈清焰惊诧地看着她,黑眸顿 时变得凛冽,但他没插话。   他和警察一道出去的,简嘉静静看着他走,又看他进来。   陈清焰注意到了她脖子上的掐痕、手腕上的淤青,这些,都在醒目地告诉着他,眼前人,曾多么剧烈绝望地反抗。   陈清焰杀人的心都有,但他依然冷静,许远这个时候半死不活,不过,陈清焰不希望他死,否则,太便宜这个非常态的商人了。   “回103,我需要给你做个全面的检查。”他又站片刻,把简嘉抱起来。   简嘉一头垂顺的头发散乱,她绵软地歪在陈清焰怀里:“陈医生,你不要你以为你抱我一下,我就会原谅你。”   “我知道。”   “你也不要以为你帮我,我就会原谅你。”   “我知道。”   简嘉不说话了,她搂住他的脖子,脸贴着胸膛,泪水无声坠下: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呢?这句话,她是在心里说的。   剩下的事,自然有警察去处理,陈清焰又跟姑姑通了话,在把简嘉小心放进后车座。   他离车远了几步,陈清焰压低着声音,也压着火:“许远在公安局门口把程程带走的,能调监控吗?”   “清焰,你不要操心这个事,程程怎么样了?”   姑侄两人不过简单说了几句。   结束通话后,他忽然朝车上砸了一拳,等痛感浮上来,陈清焰才来开车门,把外套脱掉,叠好垫在简嘉头下,又从后备箱拿出条绒毯。   他后备箱里多了些常用应急的东西,甚至,还有平底帆布鞋。   陈清焰在上车前,被许父喊住:“是陈主任吗?”   阳光打在转过身陈清焰的脸上,他英俊又冷漠的脸上,情绪不显。因为,他也认得许父,是上过财经杂志的企业家。他在大姐客厅里无意看到过,陈清焰的记性太好,一次记住。   许父从他进医院,就在留心观察着陈清焰,他知道,事情牵涉到了陈家,儿子一贯稳重,但这次却没沉住气。   “陈主任,今天的事……”   陈清焰对许父上来要客套的态度拒绝得干脆,他手指向对方,黑眸布霜:“许世杰,你没资格跟我谈,我也不会跟你谈,有问题,到局里跟警察去谈。”   放在平时,陈清焰对年长的人,总有一分客气。但此刻,他没有闯icu把许远拽出来暴打,已经克制到极点了。   他觉得,身为商人的许家张扬到突破正常人的想象力了。许远不是没脑子的蠢货,但他却敢妄图□□。   陈清焰神情冷透,惜字如金,打开车门:   “程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摸了摸简嘉的头发,简嘉微微摆手,她很困乏,又经一场吓,脸上现在只剩脆弱一种表情。   但她发觉自己竟然信任陈清焰,在他的车里,那股熟悉的香水味把周身裹起来,简嘉慢慢睡着了。   陈清焰时不时透过内后视镜看她,纤长的小腿,乳白的绒毯,他原本的怒火、恐惧、惊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满足。   她躺在那,好像自己的全世界也就都在那儿了。   但他不会放过许远。   到103后,简嘉的包已经被送到门岗,看到陈清焰的车进来,哨兵说:“陈医生,有你的东西。”   包从车窗递进来,陈清焰放在了副驾驶。   他先给简嘉换上平底鞋,又小心把她抱出来,简嘉醒了,后怕的劲儿上来,这个时候浑身在抖。   n bs “程程,我在这儿。”陈清焰握住了她的手,放到唇边,又吻了一下。   等到周琼和简母一前一后赶到时,简嘉做完了检查,住进病房。她更多的是受到惊吓。   “妈妈……”简嘉在看到简母的一瞬间,埋怨地瞥了瞥陈清焰,虽然瞒不住,但简嘉希望能用一种比较平缓的方式让母亲知道此事。   “程程,你吓死妈妈了!”简母眼睛里全是泪,她手在颤,不知道怎么抚摸简嘉才好,简嘉竟扯着嘴角笑,娇滴滴地替对方擦眼泪,“我可是机智斗歹徒,回头,也许我能上个新闻‘南城半小时’?”   母女俩的对话在泪水中继续着。   周琼和陈清焰完全像局外人一样在那站着,周琼看看医生:他高高站在眼前,没任何波动,还是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死样子。   “妈妈,我饿了,您跟琼琼回家给我做饭吧。”简嘉忽然把目光对上陈清焰。   简母好像刚留心到前女婿,看看简嘉,又看看他,露出不放心的意思。   “没事,他是医生我是伤患,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简嘉强调的也只是职业道德,但陈清焰选择把两个女人送出门,低声说了两句什么,折身又回来。   在拉扯中,简嘉的衣服破了,她在想自己肯定狼狈到顶,嘴都是肿的。   陈清焰沉默地坐在了她旁边,再一次握住她的手,说:“许远是不是对你用了暴力?”他另只手成拳,青筋爆出,骨节分明,显然在极力控制着自己。   简嘉比他想的更坚强,她歪了下嘴巴,发出嘶嘶的两声:“嗯,是有点疼。”说完,忽然对着陈清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白牙。   陈清焰动也不动地看着她。   简嘉很久没对他笑过了,但没想到,她会这个时候冲自己笑。陈清焰的眼睛里好像下起黑色的雨,他什么都没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简嘉收回笑意,她眨了眨眼睛:“许远会受到法律制裁吗?”   “会,沈秋秋的案子已经查到他头上,只是许家在后面运作,他本人又狡猾,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知道怎么钻空子。但天网恢恢,他逃不掉的。”陈清焰有问题想问她,现在却不是时候。   得到这样的回答,简嘉心里失落,她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所有的正义都会及时赶到。   “我也会找他,他最好不要死在手术台上。”陈清焰说这话时,冷酷至极,他是医生,不容许自己手里死人,任何医生,都不会希望有人死在自己的手术刀下。   但白色巨塔之外,是更广阔真实的天地。许远这种白骨,没有给巨塔铺路的资格。   “我不想住在医院,想回家吃饭。”简嘉动了动身体,声音响起来,她是商量的语气,怕不合医院规矩。当然,她也不想住院,因为要花钱,但出院手续最快得明早了。   “好,我送你回去。”陈清焰答应之快,出乎她意料。   走路过去,十分钟而已,陈清焰还是把车开出来,到了公寓,他背起简嘉。   外套则绑在简嘉的腰上,替她遮住撕烂的裙子。   “先回家里换件衣服,周琼说,刚搬来乱糟糟的,没来得及收拾。”陈清焰要把她往自己那带,她在后背轻盈,仿佛随时都能被什么力量裹挟走。   也许,只是因为陈清焰知道她现在不属于自己。   进电梯时,里面有人,似乎看见两人过来,特意等了等。   陈清焰下意识说了声“谢谢”,他腾出手去按数字,但被一只白到透明的手按住,细腕处,有他熟悉的手链,那人幽幽喊他:   “学长。” 第85章   三人彼此间, 在庞大的时空里,都认出了彼此。   随后, 简嘉从陈清焰后背上滑了下来,她看见了, 周涤非捉住陈清焰的手不放,那双炽烈的双目,也仅仅看自己一眼, 又全身心地倾注到了陈清焰的身上。   事实如此,周涤非在见除了陈清焰以外的人尚能维持理智,但此时此刻,她又陷入那种只能看见陈清焰的状态。   尽管, 一瞬间,她也看到了简嘉。可陈清焰, 是她此生道路上的唯一一朵玫瑰, 一朵在绽放时便凋零的玫瑰。   简嘉想跑出去, 但陈清焰直接把她拽到了怀里, 紧紧搂定, 他不动声色甩开周涤非的手,从容淡然:   “这么巧。”   他主动打了招呼。没有任何不适, 没有任何心虚。   电梯门关上了,逼仄的空间里,这一刻, 周涤非感觉到了精确的刺痛, 虽然, 她长达十几年的时光饱受这种折磨太久。但当下,更深入。   简嘉浑身虚脱,她一只手牢牢攥着陈清焰的腰间的衬衫,指甲掐到他的肉了,陈清焰知道她有多么紧张。   他手移下去,轻轻摩梭起她的手指,同她十指相扣。   “你住这里吗?”周涤非问他,她不知道,陈清焰没有带她来过,一切现实的东西都比较无所谓。但两人第一次约会,陈清焰带她去的餐厅,她记得,那天所有的细节周涤非都记得。   陈清焰微微点头:“对,我和程程住在这里。”   简嘉的心再一次被抛起,她垂着眼睛,不去看任何人,脚上的帆布鞋鞋带被打了个漂亮的结,陈清焰的手同样灵巧。   她满脑子开始回放第一次看他专家门诊的情形,她临时拿一双挂在阳台被收进包里的鞋带绑了头发,松松垮垮,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恍若昨天。   似乎一切都在承袭着昨天的名分。   “是吗?我在这里租了房子。”周涤非如是说,她不知情,选择这里,是因为透过干净的飘窗,可以看到103。而103里面,有陈清焰。   电梯停了,周涤非租的房子,和他同一层。   但两人注定是平行线,不会再相交,今天纯粹是个巧合。   陈清焰感到意外,但他没有继续寒暄的意思,周涤非却开口说:   “我有话想跟你说。”   气压走向剧烈,简嘉又开始心慌,他和她,自顾说着话自己依旧是多余的,周涤非就住在他眼前,真荒唐,那自己跟上来做什么?   “程程,就几分钟好吗?我跟学长只说几分钟的话。”周涤非忽然喊她,简嘉一个激灵,她闷闷的,什么都没说,一瘸一拐地往电梯门那凑想跑,陈清焰把她捞了回来,低声说:   “不准跑。”   他抱住简嘉,一边掏钥匙开门,说:“如果是需要钱,我可以帮你,其他事就算了,我爱人今天身体不舒服,抱歉。”陈清焰把简嘉朝里一带,门关上了。   他靠在门上,拥住简嘉,说:“程程,我不知道她住在这里,你不要误会。”   简嘉在陈清焰怀里颤了颤,她又攥紧了他的衬衫,说:“跟我没关系。”   陈清焰轻轻把她下巴一抬,简嘉的颧骨那有轻微擦伤,嘴唇红肿,她这张刚承受过巨大伤害的脸,让陈清焰心口痉挛。   “我让妈帮我看了新楼盘,但没定下来,你有什么建议吗?”他错开话题,意在暗示,简嘉不想流眼泪,因为会弄疼颧骨的擦伤。   她眼睛红红的,只是摇头。   十年,青春最勃发的十年,陈清焰给的是周涤非,不是她。   这样的认知,是致命的。他的少年意气、荷尔蒙躁动如火、甚至,是莽撞的、青涩的,都给的是个叫周涤非的姑娘。她没见过那个少年人。   十年里,陈清焰都在爱着周涤非。那种藏在深山的火流,会不会卷土重来,谁也不知道,简嘉恍惚了一下。   n bs“好,我帮你换衣服。”陈清焰看她有些凝滞的脸,皱了下眉,“程程,我跟她断了,如果还有什么,也仅仅是算作认识的人。”   “这间房子,你们住过吗?”简嘉忽然问他,但眼神随即闪躲,她后悔了,不该这样脱口而出,她在自取其辱。   “没有,这里只住过我和你,程程,我们朝前看好不好?”陈清焰扶着她坐下,去倒温水,又把毛巾用热水湿润了,给她仔细擦手。   随后,拿梳子帮她把头发梳整齐,用发箍固定住。   “不好。”简嘉慢慢推开他,这个回答,已经隔了一会儿,陈清焰捏着毛巾,他放在一边,抬眉静静看她片刻,说:“我们不谈这个问题,你需要好好休息。”   随后,简嘉躲进卧室换衣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真丑,嘴角那开始变成青紫色。头上戴着陈清焰买的蓝格子蝴蝶结发箍,她觉得眼熟,想起来了,读中学时有很多类似的发箍。   这个时候,她本该忘不掉车上那恐怖的一幕,但全被周涤非挤走了。她不懂陈清焰,也不懂周涤非。世界似乎都变得极其狭窄,总是在某一刻,这两人就横亘在自己的全部里。   敲门声响起,陈清焰在喊她:“程程?”   程程,程程,程程死啦!简嘉心里暴躁,陈清焰总在马不停蹄喊乳名。   简嘉一把拉开门,迎上陈清焰那双如深水一样的眼,她推开他,拿起包要走人,但陈清焰朝她手里塞了样东西。   是一封信。   她怔了怔,两人都面对面了,他还在写信,不过怔过这几秒,简嘉想到一个人,立刻丢还给陈清焰:   “你是不是当初就这么追求的她?很有经验了是吗?你跟我写的,是不是也都是当初跟她写过的?真环保节省材料,你脑子都不用费事的。”   她怎么之前没想到这一点?   简嘉恨自己又被陈清焰迷惑。   于是,在她脸上露出了相匹配的警惕和厌弃的神情。简嘉顺手把包反过来,稀里哗啦东西落在桌面上:   挑出了那两封信。   她砸到了陈清焰的胸膛上,随后,掉在脚下。   然后跑到鞋柜边换鞋,她一点都不想看陈清焰现在的表情,陈清焰把信捡起来,快步走到她身边,蹲下去,按住的是脚踝。   “程程,我写信是因为我想写,不是追求你的手段,它没有任何技巧也没有任何作伪的成分。”   陈清焰边说,边把信重新塞进她的包里,眼睫垂下,在脸庞上有小小的一片阴翳,“你可以踩踏我的心,像我以前对你那样,但你不能不要我。”   他说完,站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发箍上的蝴蝶结,忽然俯下身,在简嘉受伤的唇上烫下一吻,轻轻掠过,陈清焰怕弄疼她。   “我不会再相信你。”简嘉抖了下,她坚决地推开他,打开门,外面贴着墙壁立着个人影,是周涤非。   这个时候,电梯门那恰巧打开,周琼从里面走出来。她一愣,因为周涤非在那非常抢眼,尽管,多年没见,周琼还是一眼认出了记忆中的邻居姐姐。   眼前的这三人,每一个,她都认识,都颇有渊源。   “程程别怕!”周琼反应过来变得怒不可遏,她把简嘉拉过来,瞪着这对无耻的出轨男女,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交替,闪着愤怒的光:   “你们要不要脸啊!欺负人年龄小是不是?对,程程还真是比你们年轻,人都说不要脸要趁早,好歹有年少无知这块遮羞布,你们倒好,唉?你俩加一起年过半百了吧,马上得三高的年纪了吧?合起来欺负一大学刚毕业的小姑娘特有本事是吧?陈清焰,我可去你的老男人瞎几把爱情故事吧!”   周琼像机枪扫射,不管放没放倒对方,扫射完,她目不斜视拉着简嘉去狂按电梯键。   简嘉抖得厉害,她被周琼紧紧牵着手,满脸憋得通红。她心跳的特别快,这样的交锋,她一辈子也做不出来,很难看。   偏不巧,电梯总停在某一层上不来 ,周琼踢了下墙,骂说:“麻痹的,烦死了!”   透过电梯的按键,陈清焰的身影走过来,简嘉看到了,她忍无可忍转过脸:   “你别靠近我们!”   陈清焰像没听见,眼帘下聚集起乌云,他只看着简嘉:“程程,我没有对你说谎,相信我。”   什么狗屁男人?   周琼替简嘉把陈清焰狠狠朝后搡走,是朝周涤非那个方向,她要气炸了:   “陈清焰,你狗改不了吃屎!我居然差点信了你真会改邪归正,你们这对贱人去死吧!”   嗓音尖利,直朝人心房上划。   “琼琼!”简嘉终于忍不住红了眼,她去拽回周琼,“我们走吧,别骂了!”她觉得自己特别丢人现眼。   电梯门开了,周琼拉起简嘉,立刻进了电梯把1楼的键按的啪啪响,但要合上的刹那,硬生生被陈清焰掰开,简嘉脸煞时白了,她拼命去按开关键,等电梯重新打开,毫不犹豫给了陈清焰一巴掌:   “你疯了吗?你不怕你的手被夹断?”   她真的生气了。   陈清焰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手。   但他却不说话,黑眸隐隐发红固执地盯着她,表情冷似寒冰:“如果你不爱我,我的手断了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两人都在彼此的瞳仁深处成像,犹如一个巨大的伤口,栖息在那。   电梯门缓缓又关上。   陈清焰没有追下去,他回过身,戾气十足皱眉看向周涤非:“满意了?你有病看病好吗?”   话一出口,立成□□。   周涤非面色惨白,她不能置信地看着陈清焰,十年最终轰的一声彻底绞碎她的面孔。   两人都安静下来。   不过几秒,陈清焰察觉到自己失言,他眉头始终舒展不开,走向周涤非,低声道歉:   “对不起,我……”   他露出疲惫的神情,一顿,“错都在我,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涤非,请和我保持距离好吗?离开我。”   他是医生,周涤非始终是病人,刚才的措辞,陈清焰知道自己和那些歧视抑郁症患者的人没任何不同,他违背了自己的职业素养和职业道德。   周涤非眼角掉下一颗颗泪珠,她伸开手,抱住陈清焰,但陈清焰随即拿开她环上腰间的手,拒绝说:   “涤非,我要和程程一起生活,我想过正常的日子,有妻子,有孩子,事业家庭缺一不可,我们不可能了,你能不能明白这一点?好,你不明白也不重要,今天的局面是我自己种下的恶果,我承担,我们放过彼此好吗?”   “为什么?”周涤非失神看他,嘴唇几乎咬出血,“你可以说不爱就不爱了?陈清焰,你也是那种上过女人腻了就可以随手扔掉的男人吗?”   陈清焰蹙眉抚了抚额头。   那些日日夜夜所受的煎熬和痛苦,因为爱情本身带来的变异,都成废墟。爱尚且不能治愈的,所有的药物也不会治愈。   十年里,陈清焰带她去旅行、看医生、买所有花心思的礼物……做一切能让她快乐的事情,但无功而返。   “你也觉得我活着很多余对吧?”周涤非凄楚地笑了,她退回自己的世界里,关闭上所有大门,“你不要害怕,我不会纠缠你,今天,意外见到你,其实只是想……”   陈清焰抬眉看了看她,在等她把话说完。   “没什么,我尽快搬走,我没什么要说的了。”这是周涤非这一次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她笑笑转过身。   留给陈清焰的,是清瘦到飘渺的一个纤长身影,像黑色幽灵,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   此时,他的手机响起来了,接听完后,陈清焰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说:“好,我马上过去。” 第86章   护士长从楼梯摔下去, 脖子受伤,颈椎骨折,103在拿手术方案。   陈清焰赶到时,发现气氛不对, 每个人一脸的讳莫如深, 气压反常。照常理, 这点不算大事, 他第一直觉是护士长伤势极重,最糟糕的,也许有瘫痪的危险。   “妞妞也在医院。”程述匆匆告诉他,一脸凝重,“怀疑妞妞遭熟人性侵,她……”话没忍心说完,转开了,“护士长在楼梯间打电话时不小心摔下去的,人崩溃了。”   陈清焰上次见过护士长的二宝妞妞后, 把她写进了给简嘉的信里,妞妞在幼儿园读中班,肉胖肉胖的,带花边的小袜子会勒出一道痕迹来。   像被闷雷击中,这样的社会新闻不是没有, 但发生在自己人身上, 隔岸观火永远和身临其境有云泥之别。   他想起一个细节, 上一次, 要抱妞妞,妞妞不愿意,她怀里搂着个洋娃娃,但娃娃破损,一头金色卷发被剪秃了。当时,护士长嗔怪她是小杀手。   陈清焰面无表情先换上白大褂,进来商量手术事宜。院长也在,气氛凝结,大家在对着片子交流,陈清焰则捏紧笔,话不多。   这一回,陈清焰主刀,但大主任站一助位置。作为103最优秀的麻醉师之一,程述也参与到这台手术中来。   护士长是大主任的学妹,两人私交甚佳,他下不了手。   手术中,陈清焰破天荒地没听到程述瞎扯淡,洗手护士在给陈清焰不断递器械,他戴口罩的脸,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陈清焰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他一如既往毫无情感波动地进行着一场战斗。   三个半小时后,他从手术室出来,直接去看妞妞。   但被拦在外面,妇科主任告诉他:“孩子现在不能见异性,本能恐惧,清焰,先回去吧。”   “情况怎么样?”陈清焰问。   对方却不怎么愿意谈论这个话题,摇了摇头:“你自己看检查报告,我不想说,”中年女人拍了拍他肩头,“以后有了孩子,尤其女儿,一定要细心,要保护好,这方面的教育不能少。”   透过玻璃,他看到妞妞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在打点滴,旁边是拼命逗她笑的护士。   “即使送他去坐牢又怎么样?孩子一生都在阴影之中。”妇科主任叹了口气,她默默走开。   陈清焰神色冷肃,他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小护士贴心地给他泡了蒲公英茶,端过来:“陈主任,喝口水。”   他道了谢,摩梭着杯子,想起一些事,思考良久,给周涤非编辑了一条信息:如果你有比较棘手难处理的事,我愿意提供帮助。   陈清焰知道自己并不是只为了她,他忽然明白,沈秋秋是成年的周涤非,但依然会被成功摧毁。妞妞是周涤非的童年,既成的伤害会伴随一生。而简嘉,则是没有发生的周涤非。他手心里,全是汗。   偌大的世界,有着他一直不曾留心的肮脏一面。而医院,哪怕他站在巨塔顶端,也拯救不了灵魂,因为有的人根本没有灵魂。陈清焰同时有种无力的愤慨,在想起妞妞时。他眼睛变得很黑很黑。   这个时候,许远那边的消息也传来,如他所愿,某人手术成功,不过住在昂贵的icu里面,似乎他知道,一旦自己醒过来将要面临什么,所以,干脆不要醒过来。   简嘉回到租处后,吃饭、睡觉,简母和周琼都非常配合地没有多问她什么。   临到黄昏,开始下雨,简嘉窝在简母怀里,睡意不清,她迷迷瞪瞪撒娇:“头发痒,妈妈给我辫起来好不好?”   有人敲门,周琼在厨房里因为开着油烟机什么都没听到,所以,简母轻轻推开简嘉 ,亲了亲她额头:“乖宝等一下。”简嘉懒懒“嗯”了声,没动,她又沉沉睡去。   第六感告诉简母,应该是陈清焰。   两人藕断丝连,知女莫若母,她看出来程程对陈清焰旧情难忘,但身为母亲,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女婿,她知道,男人不爱就是不爱,没有次爱,简母唯一庆幸的是两人没有孩子。那么这样,程程就不需要有任何为孩子委曲求全的牵绊。   果然,透过猫眼,简母看清楚了来人。   陈清焰抱着一捧香槟玫瑰,他非常固执,说花语又是件非常矫情的事情。从第一次买,到此刻,陈清焰没有一次送成功过。但他不会收手。   因为没打伞,玫瑰花上缀满水珠,晶莹剔透。陈清焰头发湿了,搭在眉宇,一张脸的轮廓更显冷清而雕凿。   简母把门打开,神情很淡:“陈医生,我很感谢你帮忙,程程公司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但我不觉得我们欠你太多人情,你带给程程的伤害……”话说到此,简母并不想再深究下去,她岔开了,“我希望我女儿能忘掉过去,好好开始新的生活,希望陈医生能够尊重她的选择,不要再作无谓纠缠。”   “阿姨,你在跟谁说话呢?”里面,周琼在往桌上端菜,她转过身,看到那个高大沉默的身影,立刻自燃,但却又潦草地忍住。   现在,不是跟陈清焰闹太难看的时候,白天那一通,姑且算出口恶气,同样是一种试探。但简嘉在鑫盛的事,周琼心里门儿清,除了医生,没人能伸出援助之手了。   周琼没什么好脸色地过来,随即,看到那一大束玫瑰,冷冷问:“陈医生,你来干嘛?”   “花是给程程的。”陈清焰递过去,他没抱希望,当然周琼也没给他希望,扬手打掉了:“陈医生,您这么特立独行的人,送花多俗气啊?哦,您喜欢俗气的可能,那就再俗点呀,送豪车、送别墅,这才有诚意对不对?”   她半真半假嘲弄地看着陈清焰,简母不愿意这样,看看周琼,对陈清焰说:“陈医生,没事的话请回吧。”   花和人,一道被关在了门外。   等简嘉起来吃饭,没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外面雨声淅沥,打的窗户啪啪作响。   后半夜,简嘉从卫生间回来,不再有睡意,她披了衣裳,跳下床去翻包,找出三封信犹豫着要不要烧掉。   陈清焰的字迹先于火开始灼她的眼。   简嘉呆呆走神很久,最终,她慢慢撕开,窸窣展开了信。   程程,见信好。   今天阳光不错,我希望你也不错。   这几天,我似乎不太顺利,被接连投诉四次,这是我职业生涯难得一见的场面。   第一次,我坐上午特需门诊,被投诉太贵。   第二次,坐下午专家门诊,投诉称:103的陈清焰主任为什么不能天天坐上午的专家门诊。   第三次,投诉的理由大概是我从业以来见过的最奇特的一个了,对方说我莫名其妙看他一眼,很不寻常,怀疑我隐瞒了他的病情。   第四次,很不幸,我在帮一个阿姨体征检查时,时间长了一点,她投诉我耍流氓,因为,我摸她太久。阿姨六十二岁,我很想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我只想对一个叫程程的女孩子耍流氓,我对您,真的也耍不出来。   简嘉看到这,忽然噗嗤笑出来,幅度大了,扯的嘴角疼。她难能想象,骄傲从容的陈清焰在面对这样奇崛的投诉时,是什么表情。也许,他只会微微一皱眉,清冷的黑眸不会有任何变化,也许,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但他却在跟她 分享着,再往下读,简嘉知道了他刚做一台大手术,很惊险,很刺激,但和程述配合得天衣无缝。陈清焰顺便给她解释了在一台手术中,优秀的麻醉师是何等重要。   这封信,长且碎。   简嘉发觉自己看的津津有味时,已经到了收尾:   程程,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啰嗦,有很多个瞬间,我会想起你。以前,和你在一起生活时,并不觉得,如今心境大改,却更显得我荒唐。   原谅我抑制不住想多多写给你,此刻,万籁俱寂,希望你已入眠,晚安。我很想吻你。   简嘉又深深失落起来,他在这样的深夜里,给周涤非写过。他跟她,为什么分开?这很魔幻,简嘉不相信陈清焰会掉过头来爱自己,怎么会呢?   在她最投入时,他都不爱自己。   简嘉默默听着雨声,在破晓前,迷迷糊糊又睡了会儿。   第二天,门口放着个玻璃瓶,里面插满香槟玫瑰,在打开门的瞬间,开在眼睛里。   三个女人都愣了愣。   物业忽然神出鬼没出现,问她们:“哪位是简嘉小姐?”   陈清焰又给她送了早餐,只是稍微晚点。因为昨晚,他值夜班,需要跟进护士长术后反应。   煎蛋、培根、红茶加奶。   简嘉不知为什么,想起《哈尔的移动城堡》,陈清焰等待的,不会是她。简嘉心情复杂地拒绝了:   “麻烦您送回去,他要是不收,您拿去喂公寓里那些流浪猫吧。”   “这也太不要脸了吧?陈清焰是不是以为自己是皇帝?嗯?搞三宫六院吗?!”周琼在人走后,开始发飙。   今天,周琼要陪她再去公安局。   “程程,陈清焰是不是又给你下什么**药了?”   周琼觉得这很危险,她同样迷惑,陈清焰到底想做什么?   “他说,我也可以践踏他的心,但不能不要他。”简嘉轻轻咬了下唇,想起这句,不知为什么,忽然很伤感。   周琼停顿两秒,把步子一停,说:“是这么说的?”她不可思议又忍不住歪嘴笑了一下。   两人到了公安局,见到陈素君,周琼在简嘉和对方说话时总感觉人面熟,在简嘉进去前,小声快速问说:   “这是谁?”   她看出来了,对方显然来头不小,说不上来的气度,不是等闲人物。但对简嘉,却热络。   “是姑姑,陈医生的姑姑。”简嘉轻声回答,她脸红起来,因为,刚才陈素君告诉她,陈景明非常关心她的事。   等简嘉进去,周琼在大厅等候。非常无聊,她把宣传栏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毫无兴趣,终于,她想起要事,觉得当下可以当作试金石。   拨通陈清焰号码的那一刻,周琼把酝酿好的说辞,一泻而下:   “陈医生,是不是你以前怎么对待的程程,现在,程程怎么对你也可以?只要能追回她?”   陈清焰是在好不容易赶到洗手间时,接到的电话,他没回避,应了一声。   虽然,他不知道简嘉的好朋友冷不丁问这个做什么。   “你跟周涤非上床了吧?”周琼冷笑问他,“陈医生,你跟她在一起十年,你也必须追程程十年。当然,这十年间,程程可以爱跟哪个男人在一起就在一起,爱干嘛干嘛,你管不着,你懂我的意思,怎么样,陈医生,能做到吗?” 第87章   陈清焰笑了笑,他从卫生间走出来, 直截了当:“不能。”   电话那头传来周琼的轰炸, 他默默听着,走回办公室, 用平板电脑调取病人的病例资料。   等那边消停, 陈清焰握拳抵在唇上清下嗓音:“我是个小气的人, 程程的男人只能是我。”   他笑意消失, 那种独占欲毫不避讳地写满了黑眼睛。陈清焰又问:“程程在公安局?你陪着她?”   周琼气到嘴歪, 这个男人实在太太自大了, 她没好气地说:“是,陈医生,你要真是个男人, 就跟你那前女友断干净, 别吃相这么难看, 想脚踏两只船。”   陈清焰手指一停, 他说:“我断干净了。”除此, 并没有过多解释, 这个时候,有人像脚踩风火轮一样撞门进来告诉他一个喜讯:   103脊柱外科团队在《 ncet》发表了新文章。   作为脊柱外科最擅发表科研论文的年轻医生,陈清焰只是抬眸看看对方,宠辱不惊,他嘴角浮上淡笑点头致谢, 意思是, 我知道了。   “程程现在方便接电话吗?”他站起身, 走到花架子前,伸手摸了摸油亮亮的叶子。   一周前,他主刀一台脊柱侧弯150度的高风险手术,在103脊柱科团队的努力下,病患脊柱对内脏的压迫基本解除。这一次,发表在《ncet》上的文章,是关于治疗早发型脊柱侧弯的技术探讨。他在香港伊丽莎白医院进修期间,得到了sliosis research society主席、也是香港骨科专科医学院主席梁教授的不少帮助,梁教授带领的学系,在国际上发表sci达到500篇以上,而他本人,正是这方面专家中的专家。   近二十年,国人在《 ncet》上发表的文章也不过二十余篇。   这篇文章,三年前曾被拒稿,对方要正规严谨的临床研究验证。三年后,数据翻倍,再投,终于上稿。   作为曾经见识过《nej》审稿流程的陈清焰,这样的喜讯,似乎离他的兴奋点还有段距离。   四大刊,去掉江河日下的《bj》,全部拿下来,似乎才是一场完满的漂亮仗。陈清焰在等到周琼一句“她没空”后,慢慢挂了电话。   雨过天晴,简嘉从公安局出来后,去了趟鑫盛。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她挂彩的脸上,但她穿着陈清焰买的那套车厘子红连衣裙,外面套风衣,整个人笔直柔韧,踩着高跟鞋一点狼狈的意思都没有,看起来,又那么美丽摇曳。   她直到今天,才正式收拾所有物品。   这个时候,lizzy被警方传唤,简嘉已经变得毫无情绪,英文小姐是不是因为私人恩怨而和她苦大仇深,不重要。总之,她要走了。   小菜鸟同事神秘兮兮地拉着简嘉,在楼梯口,说了很多私密话,无非公司八卦,路人甲乙丙丁的指指戳戳。但无所谓,鑫盛这个地方简嘉不会再留恋。   两人碰到姚丽,姚丽刚从外面杀回来,墨镜都没摘,她总怕秋老虎的紫外线,皮肤白到发光。所以,简嘉看不到她眼睛里的任何情绪,只能红唇纹风不动。   “谢谢您曾经给我的锻炼机会,有缘再见。”简嘉还是主动开口道谢,姚丽没反应,半天,才微微一笑:“小朋友,看不出你背后贵人来头更大,挺好的。”   简嘉无言以对,但纠正一点:“我只是找回自己的清白,并不是我本来就有问题。”   她身上,有那股初出茅庐青涩大学生较真的劲儿,脸上的表情,是知道摸爬滚打成年人会不屑的坚持。   姚丽嘴角弧度不变:“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不是吗?”   简嘉再一次无言以对,姚丽问她:“有什么打算吗?”   小朋友聪明又上进,可惜,运气差了一些,但似乎,运气又不错。鑫盛 被税务部门罚款,锅被强生生拿下,当初领导口头吩咐的,本来翻脸不承认,可最终,不承认也得承认,鑫盛乖乖补齐罚款。   “我没想好。”简嘉如实说,姚丽终于拿下墨镜,她研究简嘉半天了,指了指额头,“怎么了?”   简嘉笑笑:“出了点意外。”   这个时候,简嘉意识到,姚丽和自己始终定位在朋友以下,上下级以上的这层关系上,她不怪姚丽。   “不要那么耿,你太年轻,当然,你既然有贵人相助就做自己好了。”姚丽第一次调侃她,简嘉一脸不自然,这话,让人不舒服。   不过,姚丽最终带简嘉到财务部领了一笔工资,附带上个项目的奖金,很丰厚。简嘉吃惊地看了看姚丽,想道谢,可女魔头已经潇洒转身,扬手在空中比了个手势。   一如既往的干练,咄咄逼人的美丽。   临行前,总监把简嘉叫到办公室,场面话说了几句,他一直微笑着注视简嘉。   “你连伤口都很美。”男人突然恭维她,但口气有分寸。   老男人的恭维都是如此,克制,淡然,绝不会让你反感,只会受用。简嘉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   他站起来,非常自然地把简嘉别在耳后的一枚金色树叶形发卡推了下:“你的发夹松了。”   他的手,似有若无地从她耳垂那掠过,简嘉嗅到了宝格丽夜香,总监同样是个注重细节和生活品质的男人。   “留下好吗?”   男人突然低沉开口,“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和你无关,你是我面试选来的,我知道,你很优秀,所以鑫盛不想失去一个好员工。”   简嘉耳朵红了。   她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做出越界举动,带着暧昧不明的情绪。她不傻,在察觉到的那一刻,迅速和对方保持距离,退后两步:   “谢谢您抬爱,但我在这里没有安全感。”言外之意,非常明显。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总监没把话点透,一双眼露骨又含蓄地盯着简嘉,她愣了愣,十几秒后大概猜出这份暗示是什么。   老男人的梦寐之心,被包装得精致优雅,他五官英朗,身材修长。但简嘉一点动心的感觉都没有,她知道,自己的世界是187那么高,是一张清冷淡薄的脸。   “我想离开,再见。”简嘉忽然对眼前的男人失望,最起码,以前她觉得他成熟理性,是出色的执行者。但此刻,也只不过是一个妄图拿靠年龄积累的资源,想换她青春的,普通老男人。   他和那天醉酒的领导,本质一样,只不过,方式有别。   老男人非常精明,他笑了:“你这么美,很难让男人放弃觊觎你。”语调款款,没有分毫猥琐气,像最真挚的赞美。简嘉看看他,脑子里只想到一个人。   “谢谢,我把它当做是对我最后的夸奖,但我不喜欢,虽然做花瓶也要有资本,却不是每个漂亮的女孩子都只想做花瓶,选择应该多元化,不是吗?”   温和有序地讲完这些,简嘉离开了鑫盛。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朋友圈有更新,有许久没有联系的鹿祁连:   我会陪她再做一件事。   大概说的是他女朋友,简嘉划了划,发现她的伴娘杜小冉又在更新美食和旅行照。简嘉苦笑下,杜小冉家境优越,又独立好强,和任何人都不太亲密但也不太疏远,她永远在路上。   虽然从财大毕业,却成了某论坛的专栏作家,文字风格显著,有着理科出身的简约凝练。   简嘉给她习惯性先点赞,再评论。   有一句话, 简嘉觉得喜欢:努力挣钱,要的不是数字变化,而是你在为某种可能实现的生活而前行。   她在幻想买房时,陈清焰的电话打过来,简嘉心口一跳,接了,但不主动开口说话。   公安局里陈素君对她的热情,让人坐卧不安,简嘉知道原因在谁身上。   “程程,在哪里?我去接你。”陈清焰今天难得准点下班,本该回军军属区大院,但没有。   简嘉听他理所当然的口气,没有应话,而是说:“谢谢你请你姑姑帮我的忙,鑫盛的事,给我说法了。”你、我,这些划分的界限清晰。   陈清焰已经回到公寓,洗脸、换衣服,对着镜子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在听到简嘉的声音刹那,心跳加速,他想见她。   “一切是我心甘情愿,你不要放心上。”他没多谈此事,“我有话想和你说,晚上约地方一起吃个饭好吗?”   简嘉立刻拒绝:“不,你有什么事电话说好了。”   “电话里说不清。”陈清焰赶着她的话。   “那就不说。”简嘉把电话挂了,她觉得,陈清焰很擅长不动声色见缝插针。   果然,陈清焰发来信息:很重要的事,我必须告诉你,如果你不来,我今晚去你家砸门。   他怎么这么无赖!   刚搬家,现在立马搬走太折腾,更何况,她们也没找合适的房源。简嘉无奈,拨了回去:“你说个地点,我打车过去。”   但陈清焰坚持要来接她,半小时后,简嘉看到他从红绿灯那过来,陈清焰把自己修饰的像要去拍广告的男模一样,牛津鞋一尘不染。   车水马龙间,两人目光碰上,陈清焰忽然冲她微微一笑,眸子深处,是简嘉的车厘子红衣裙。   “程程,不好意思,是不是让你等很久?”他像初次约会一样客气,简嘉忽然觉得,陈清焰像是来跟她相亲的。   上车后,两人沉默了一段路。陈清焰正常行驶着,开口问她:“喜欢什么车载音乐?”   他抽空重新装载了音响系统,听觉上,更有品质感。   “跟你没关系。”简嘉看向窗外,陈清焰低笑一声,缓缓打着方向盘,向右拐,“你很喜欢说这句话。”   “你到底有什么事?”简嘉不耐烦地转过脸,皱了皱眉,她看到他的侧脸,高高的鼻子,薄唇,一副缺少温度的皮囊。   陈清焰却问她:“你知道医学四大刊吗?”   莫名其妙。   车子停了,要等红灯,这个点南城很堵。   “你自己知道,为什么要问我?”简嘉闷声说,陈清焰弯过腰从她小腿那碰了下,摆上更舒服的鞋子。他又无声笑了笑。   简嘉忙不迭避开。   她以为他要做什么,下意识蹬了他一脚,衣服上随即多道灰印。   “昨天,是巧合,我跟她早把话说的很清楚,我不希望你误会。”陈清焰换了话题,一边示意她换鞋,完全不在意她给他的一脚。   简嘉换上了,她知道如果自己不换陈清焰一定会强势地亲自动手。   “跟你有关系。”陈清焰截住她要说的话,他目光留在简嘉身上,一动不动。   简嘉被他注视着,招架不住,她没说话,直到车子再次行驶起来,她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狂跳,顶得难受: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陈清焰看她一眼:“什么?”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陈清焰没有催,在耐心地等她问。 第88章   简嘉垂下脑袋, 她不愿意再问了。   后面已经开始按喇叭, 陈清焰移开目光, 顿了顿, 他转到晚餐的问题上:“去我们以前吃过的那家。”   一路沉默,车停好后,简嘉关车门时夹到裙子,她心不在焉。陈清焰过来帮她,他俯下身, 熟悉的味道像月光的合金冲得头脑疼, 简嘉轻轻推开他:“我自己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陈清焰收住脚步等她:“膝盖疼吗?”简嘉摇了摇头, 陈清焰忽然把她手挎在自己臂弯,像很久以前的那一次。   简嘉愣了愣, 她挣开,看着眼前的路:“陈医生, 我做不到, 我没办法像你这样演技精湛, 说投入就投入。”   “程程……”陈清焰话没说完,简嘉彻底甩开手, 说:“我们好好走路。”   两人安静地对峙了三秒钟。   陈清焰抓过她的手,死死定在臂弯:“对, 所有的路我要跟你一起走, 你觉得我演戏也无所谓。”他说一不二的冷酷作风上来, 把人一路硬带进餐厅。   “你拿不定主意, 程程,我来帮你拿。”陈清焰坐下后,解开西装扣子,他开始点餐,和那一回要的一模一样。   陈清焰和她吃过什么,他记得非常清楚。   “你还是没学会尊重人。”简嘉生气地看向他,她不懂,他有什么立场掌控一切?   陈清焰冷笑点头:   “是,我学不会了,要我做柳下惠是吗?我不做,我想要你,跟发情的雄性动物没两样。”   他眼睛里有征服欲,毫不遮掩地暴露在简嘉面前,这个时候,陈清焰想起周琼的那几句话,一股邪火窜遍全身,他声音低醇:   “我会把我自己的全部给你,你也一样,我要你的全部,你不给我会追着要,直到你答应。”   简嘉被他□□集权的口气激怒,她端起杯子,冲陈清焰脸上泼去,几乎哽咽:   “凭什么?我给过你,是你自己不要的……”简嘉别开脸,她委屈地还是掉下了眼泪,但拼命眨眼在忍,陈清焰在感情里呼风唤雨的做派变得急骤,她不知道他强势个什么劲。   纯净水顺着陈清焰鲜明的面部轮廓蜿蜒下来,他衬衫胸口湿了,有水珠挂在高耸的眉峰上,他动也不动地看着简嘉:   “我知道,我后悔了,没把握住你是我最大的错误。我既然已经铸下大错,就会尽我所能去挽回。”   餐厅氛围清幽,听不到别人的交谈声,陈清焰忽然招来服务生,吩咐说:   “再来一份樱桃鹅肝。”   他只是觉得和简嘉的裙子很配。   “程程,我们好好在一起吃顿饭,我期待很久了。”陈清焰慢慢掏出手帕,起身给她擦眼泪。   简嘉从不愿公共场合有失体面,没有跟他争执,只是搡开他,自己拿手帕按着眼角。   “你有什么事?可以说了。”她把手帕还给他,攥了攥包,随时准备走人的架势。   “我们先吃东西好吗?”陈清焰又伸手,撩开她有些碎乱的长发,挂到耳朵后,这才发现,发卡摇摇欲坠,他重新给定住了。   两人便在沉默中用餐。   “我作为通讯作者的论文在《柳叶刀》上发表了。”陈清焰轻声开口,他没有卖弄自己的习惯,尽管,他的成就是103的骄傲,也有足够资本骄傲。   这个消息,陈清焰只分享了给简嘉。   至于家里,通常都是由院长传达,是陈父会客时的一项谈资。或者,南楼那边知道了,老爷子会哈哈朗声一笑,顺带骂他两句。   简嘉停了一下,她心底涌起强烈的酸楚和甜蜜,他自己就是柳叶刀,对于自己来说,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要回应什么。陈清焰深深凝视着她,探究她的表 情:   “只是,我不知道,我还是不是你的骄傲?”他一颗心很久没这么跳过,剧烈的,足以撑起一片旷野,上面全是鼓动的风。   婚礼上,简嘉说过:陈医生是我的骄傲。那是在她一口气说出他所有发表论文、研究课题之后。   并不久远,但已经像化石,珍贵而又缱绻。   简嘉红了眼眶,她喃喃摇头:“不是,那是你的事,对我来说,你是外人。”   这件事对她,没意义,简嘉自己的生活一塌糊涂而医生依旧光鲜亮丽,从遇见他,到现在,狼狈是主旋律。   陈清焰抿了抿唇,很少像现在这样深刻体会什么叫恼羞成怒,他非常失落,脑门被血漫得发胀,他不死心地又问她:   “你一点都不替我感到高兴?”   简嘉再次默默摇头。   他第一次觉得似乎也没什么意思可言,因为,简嘉毫不在意他又发了sci。陈清焰所设想的种种未来里有她,但她不愿意再进来。   嘴角的情绪明显,他几乎压不住,陈清焰面部冷透地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吃下东西,但这又是等许久才有的机会,他应该高兴。   简嘉倒十足的安静,她好像很用心地在品尝食物的味道,尊重厨师,看起来,远比陈清焰要能沉得住气。   吃的差不多时,他深吸口气,尽量平静开口:“还想吃点什么吗?我们再点。”   “不用,你的事情说完了吗?”简嘉放下餐具,她看了看时间,给简母回了条信息。   再抬头,陈清焰不眨眼地看着自己,简嘉避开,被他一手定住脸庞:   “为什么不敢看我?”   两腮被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的变形,简嘉瞪他,瓮声瓮气的:“你弄疼我了。”   嘴角有伤,陈清焰下手有数,只是,简嘉看起来像个嘟嘴的孩子。   “我没有事了,今天,约你出来就是告诉你我论文的事。”他松开手,眉头微微皱着,局面似乎更糟糕。   两人回到车里,陈清焰却迟迟不发动车子,两人之间仿佛隔着巨大的一条河流,他要泅渡过来。   “你有话想问我,程程,为什么不问了?”陈清焰打破沉默,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没什么好问的。”简嘉歪过头,看黑下来的天色,随后,罕有的低头玩起手机。   其实,她没有跟人聊天时玩手机的习惯,除非独处,否则玩手机这个行为总让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觉得非常失礼。人与人,面对面时应该用言语交流,而不是沉浸在手机虚渺的世界。   但此刻,她需要看起来毫不在乎。   果然,同样没有玩手机习惯的陈清焰把她手机拿走,这是周琼不用的一部旧手机,临时应急。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我想,你应该不想听我细说我跟别的女人的故事。我从你要离婚的那一刻,就不想离,当时没有细想。”陈清焰的声音慢慢从黑暗里浮上来。   “我只知道自己不想和你分开。婚礼当天,你朝我走过来的时候,我真的想过要和你厮守下去。但她突然自杀,我没有处理好这件事,当了背叛者,这件事,我没有任何可推诿的地方,是我的错。”   车厢里安静,唯独他的措辞清晰。   “我想和你在一起,程程,我渴望见到你,每次想到你,总是情不自禁制定许多计划。很多事,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会索然无味,你让我对未来充满期待。”   他一个人唱着独角戏,丝毫不觉尴尬,简嘉抬眸回望他:“你可以抛下她,也可以抛下我,陈清焰,你不值得被人信任。”   简嘉说这话时,脸上布满深深的怀疑。   “我努力过,我认定一个人 会全力以赴,这一点从没变过。我跟她,不是你想的始乱终弃所谓痴情女负心汉,”陈清焰闭了闭眼,“我大你十岁,程程,在遇见你之前,我不可能是空白的。我们遇见了,现在,想把之前擦干净,全身心对你,事情就是这样,我对你没任何隐瞒。”   这些需要消化,简嘉迷茫地看着他,说:“为什么我和你在一起时,你不爱我,我们刚离婚,你就爱我?你以后又遇见了别人怎么办?”   “我写给你好吗?我一直没有写,是怕你不爱听,我自己也不愿意说太多过去的事。”陈清焰伸出双手,捧起她脸,指腹轻轻摩挲着,“遇见你,我这一辈子足够幸运,我不需要别人。”   “你们两年里写了103封信,是你医院的名字。”简嘉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晶晶的东西,她微微颤抖。   “不要跟她比,她过去了,程程,关心我们的现在好吗?”陈清焰把额头抵在她额尖,两人离的近,呼吸交错,声音低靡。他一直缓缓厮磨着她,用肌肤。   车厢里气氛暗流涌动,情愫被一点一点催发。   简嘉的心跳再次被他带起来,口干舌燥,她抬起手,按在他手腕:“你让我想一想,你不能总逼我做决定,我害怕……”   简嘉像小兽一样慌慌张张想躲他,陈清焰不让她跑,近似耳语:“我知道,我会等,等你愿意重新看到我。”   “你开车吧,我们回去。”简嘉为他强烈的气息而心神紊乱,她缩在副驾驶,陈清焰吻了吻她的眼睛,给她系上安全带。   到103的公寓,他牵起她的手,低声说:“你的光盘在我那里,我拷贝了一份,对不起,当时我骗你,我想留你的东西只能这样。”   简嘉微微吃了一惊,她捶他两下:“你总在骗我。”陈清焰捉住她的手,挨到唇边,他心跳加快忍不住把人拥在怀里,“我想要一个小程程,名字我已经想好了。”   呆了片刻,简嘉反应过来红着脸挣扎用包砸他:“你不要脸,你年纪大急着生孩子,我才不要现在就当妈妈!”   陈清焰眼睛带笑,他说:“这件事,我们可以商量,你知道,如果你到我这个岁数再生,我五十岁了他才在读小学,万一被其他小朋友嘲笑是爷爷来接送怎么办?小朋友自尊会受伤的。”   不知不觉,话题被陈清焰牵着鼻子跑偏,简嘉推开他:“你喜欢生找别人去!”   她心口也狂跳,他太不要脸了,谁要跟他生孩子?   “你还我光盘。”简嘉理了理头发,她跟着陈清焰上楼,进家门的那一刻,陈清焰忽然把她压在墙上,在她耳畔说:   “我只跟你生孩子,程程,我爱你。”   他成了告白狂魔,屋里没开灯,黑暗里,简嘉习惯地攥紧他衬衫被温热的呼吸弄得头皮发麻,陈清焰像波涛汹涌下的暗礁,狠狠地撞到她,让她搁浅。   随后,用吻围剿她。   简嘉勾着他脖子,被碰触到敏感的耳垂、脖颈,她整个人像松软的架子,一下散在陈清焰身上。   熟悉的身体,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韵律,简嘉惊慌地错开陈清焰滚烫似熔浆的唇:“我要回去……”但陈清焰吻的太细密绵长,两人发热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陈清焰比她更熟悉她自己的身体奥秘,他像一条鱼,会穿过翩然的水草和细腻的沉沙,保持着和她灵魂深坠一样的速度,游到穴口。   他从上到下地摸她,把自己当做一片青痕,固执地留在她身体上。   “程程。”陈清焰低哑地喊着她乳名,有种温柔的张扬热烈,简嘉被他吻的蜷缩,“你不爱我……”,她收拢又舒展着身体潦草地怨他。   滑腻如一尾长鲸脊骨的背被陈清焰一顺到底,他心里吃痛,疯狂吻她,在把简嘉送进自己身体的刹那,也只是又喊了她一声:“程程。”   他像受伤的雄狮,又像不可逆的季风。 第89章   简嘉浑身汗透抱住他的腰, 他不紧不慢, 用鼻子蹭她温软的脸,一直在喊“程程”,非常暗, 非常隐蔽地动,温柔地噬咬着自己。   两人在黑暗中彼此凝视对方, 简嘉被他要的发痛, 但陈清焰很快把痛变成炸开的星辰,不再看她,而是埋进她长发里粗喘。   她攀住他起伏的肩膀, 上面肌肤的纹理渗出热汗, 简嘉铭记着陈清焰的每一个节奏,每一句话,甚至, 他的每一道目光。这些,是身体的, 也是属于爱情的,不能停止爱。   “程程, 我不要和你分开……”陈清焰咬住她耳朵,声音在颤, 喘息声一下重过一下, 比夜要浓稠。   两人从沙发上滚掉下来, 落向地毯, 陈清焰托住了她, 简嘉伏在他胸口腰身软的一塌糊涂:“妈妈会找我,”她躲开他的吻,但两人密不可分陈清焰不愿意放手,他坐起来,扶住她的腰,永不满足似的吻她每一寸肌肤。   手机在包里嗡嗡地直响,简嘉抚摸着陈清焰的脸庞,艰难按住他的唇:“陈医生,”她也喘的厉害,头发松松散散搭在陈清焰的脖颈上,“让我回家好不好?”   “你告诉我程程,这里才是你的家,你告诉我。”陈清焰不停吸吮着她白皙修长的脖子,简嘉双目迷离,她仰起脸,手插进他清爽的短发里,喃喃说:“不是,你不是我的……”   她还是哭了。   两人在黑暗里又纠缠很久。   最终,简嘉一个激灵,她抖的厉害把陈清焰拼命推开,说:“你没有用那个。”   陈清焰完全忘记这件事,他抱紧她:“对不起,我疏忽了。”   “你去给我买药,我们这样不行的。”简嘉一下清醒过来,她草草套上衣服,朝浴室跑去,开始冲澡。   床头柜里有这样的常备药,打开灯,陈清焰倒了杯水。随后,去衣橱里给简嘉准备好内衣裤,他脸上情潮不退,走到浴室门口,又折回来,掏出简嘉的手机,没有任何保密措施。   有简母和周琼的未接来电。   陈清焰拨回给周琼,刚接通,周琼尖利的嗓音钻耳朵:“程程,你跑哪里去了,我们……”   “程程在我这里。”他说,俯身从沙发上把简嘉的内裤挑起,黑眸里倒映着蕾丝边。   周琼语塞:“程程在你那里做什么?”   “做爱。”陈清焰脸上被恢弘的情欲笼罩,他轻轻抚着内裤上的蕾丝边,修长的手指,沿着线条走。   那边,周琼脸腾下红了,一瞬间根本反应不过来,五秒钟后,她想尖叫:陈清焰到底是生物链里哪一种禽兽!   “你……”   “我不会伤害她,我会负责,麻烦你告诉阿姨不要担心,我会送她回去,程程现在在洗澡。”陈清焰利索挂掉电话,站起来,进了浴室。   两人从浴室出来,已经是一小时后,陈清焰抱着她,把人放到大床上,细细致致给她擦拭身体。   门被敲的震天响,把物业都招来了。   周琼冲简母撒了谎,说简嘉去法语班临时顶一节课,那边老师请假。谎扯的毫无说服力,她不停看时间,到底坐不住了又随便撒谎说自己去超市买点东西跑了出来。   “应该是周琼。”陈清焰给她慢慢涂着沐浴乳,一点一点按摩,简嘉本趴在枕头上一动都不想动,她红着脸,回头说:“你去开门,要吵到邻居了。”   但又撑着自己迅速起身,穿上衣服。在浴室里,陈清焰再次进来时告诉自己,他通知了周琼,简嘉气得打他,两人严缝丝合没有挣扎的空间。   简嘉把紧急避孕药吃下去,陈清焰想和她说话。她不理他,从包里翻出一枚硬币,伸出手指,解开他衬衫的扣子,让男人紧致的肩膀裸出来,他结实、性感,满满的荷尔蒙味道,但脸上的轮廓,冷冷清清。   衬衫掉在地上,简嘉轻轻踩在脚下,靠近他。   陈清焰呼吸又急促起来,他喉结滚动:“程程?”   下一秒,冰凉的硬币放在了他锁骨上:   “辛苦你了。”   说着,简嘉脸涨的犹如火烧,她强作镇定,“陈医生,我付钱了,你也就值这个价位。”   她把他曾经给她的,统统还回去。   陈清焰捏住硬币,好半天,明白过来简嘉在说什么,她已经把门打开,周琼和物业的人在外面,被吓一跳,因为里面站着光上身的陈清焰。   他被人看到了。   嘈杂的声音立刻涌进来。   简嘉“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一身的馨香味道,还有,事后脸上的那一抹慵懒娇软。   她直挺挺向电梯走去,耳朵根都红了,但两腿虚弱。   周琼赶紧让人散了,跑到简嘉身边,问:“程程,你怎么搞的?”   “不要和妈妈说。”简嘉羞愧地垂下眼,她觉得陈清焰好像还在身体里面,他不会疲倦,她自己几乎要死在浴室里。   身后,陈清焰追出来,简嘉的脸更红很羞耻地告诉他:“你不要以为……”   陈清焰把那股想要把她再拖进去的欲望强行压住,他下巴绷成一条线,打断她:“你是女票我吗?程程。”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我们之间本来不就是金钱关系吗?”简嘉觉得脸要烧坏了都,她急着走,等电梯一停,闪了进去,陈清焰的脸静静消失在视线里。   回到住处,简嘉什么都不愿意说,她含糊应付几句,把房门反锁,钻进了被子里。   她一定是疯了,陈清焰的吻落在身体上时,竟让她觉得催人泪下。   简嘉对自己身体的反应,感到无比难堪,她渴望他,这一点,没办法自欺欺人。   尤其那一声声“程程”,她要在他身体里化掉了。   但她在回应他时,心中满是情绪,简嘉第一次想要离开南城,把自己放空,离陈清焰远一点,他把她逼的太紧。   渐渐失去判断力,每天,在想起陈清焰这个人时,她总觉得自己身处大雾弥漫里,什么都看不清楚。   但偏偏,陈清焰的电话又打进来。   她往被子里又缩了两下:“你干嘛?”   “同意我的微信请求。”陈清焰懒懒地坐在露台,他觉得不够,小腹里的那团火始终不灭。   两人缠绵的远远不够,陈清焰发现她刚走,自己就想她。   “我想你,程程。”他大脑释放出这个感觉,话语随后跟上。   简嘉想到他那股要吃了自己的劲头,心里砰砰直跳,她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出去嫖娼了?”   陈清焰皱了皱眉:“我至于吗?”说完,意识到什么,他笑了笑,“我为你守身如玉,以后,都是如此,我只跟你一个人做爱。”   简嘉被他的直白又弄的无措:“你不要脸,你肯定受不了没有那个!”   “嗯,我用手,你这么纯洁能听懂我说什么吗?”陈清焰不动声色撩起她,“你不在,我确实受不了。”   那头忽然安静下去。   “程程?”   简嘉脸色变得苍白,她低声说:“你砸车那天,跟她也这样的对吗?”   像一根刺,从没□□过。他在别的女人身上也是这样沉沦。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陈清焰眼睛却迅速沉下去,握了握拳,他绷紧身体,第一次在简嘉面前感到无地自容,甚至是狼狈。   “我……”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都比简嘉的脸色还要苍白,陈清焰声音晦暗,“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相信我,程程,我不会一错再错。”   沉默依旧亘在两人中间,但都不挂电话。   “你不要再来找我好吗?我们不要见面。”简嘉把头发绕在指头上打圈,“我要找工作。”   “这么急吗?不休息几天?”陈清焰心口又跳起来,他不舍得她那么辛苦,但他同样不愿意充当一个只会提供钱的角色,况且,简嘉从来没有看重过他的钱。   简嘉摸了摸额角,她已有新的想法,说:“等我拆了线,我不能没有工作。”   “这几天呢?我可以见你吗?”陈清焰轻声问她,两人离的如此之近,空间上,丝毫阻碍没有,陈清焰知道自己控制不住会去找她。   就像今晚,他完全失控,脱离自己所有的轨道,脑子里只有些疯狂的意念。   去他妈的尊重。   他要活生生的人,他做不到永远一直小心翼翼地观望,只要简嘉还爱着他,他一定要重新拥有她,并献出自己。   陈清焰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嫉妒心极深的男人。   他没嫉妒过任何人,不需要。优越的家庭条件、精致的皮相、拔尖的能力,他卓荦不羁,没有人值得他嫉妒,骨子里的清高、骄傲,让陈清焰去羡慕嫉妒其他同性,不可能。   但陈清焰知道自己现在嫉妒没有出现的男人,比如,可能会让简嘉心动,她所有的柔情都要给的人,他不会接受。   “不,你别来找我,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简嘉忽然一阵烦躁,她全身冷却下来,恨自己的软弱,在他身下欲生欲死不知所以。   陈清焰声音又压得低沉:“程程,我也不过是个正常男人,会期盼和心爱的姑娘接吻做爱,我没有任何想轻薄你的意思。如果,我真如你所想,我可以找别人。”   简嘉草草结束对话,他说的越多,她越烦乱。   而陈清焰,没有去睡觉,他来到书房打开台灯,准备纸笔,开始写信。   信写完后,陈清焰又着手翻译国外专业文章。今年,他学术行政事务缠身,但每天,依然保持着三到五台的手术量。晚上,在不值夜班的情况下似乎也难能早睡。   东方翻起漫长而绮丽的云海,太阳一挣而出,空气干燥,清晨有了很重的凉意。   103并不知道许远和陈清焰的这些过节,所以,在器械后续跟进反馈时,科室照例交给陈清焰去交流。同时,院里通知他准备参加表彰大会。   算一算,他连续多天没有回军属区大院,即使回去,也是倒头睡觉。   并对自己的私事,绝口不提。   这让陈母产生了错觉,她打来电话,在极其简短的母子寒暄过后:   “清焰,必须回来一趟,司令亲自给你介绍了个对象。”旁边,沉沉传来陈父一句,“他要是不回来,那就永远不要回来了。”   陈母握住电话,快速补充一句:“是司令的亲侄女,留学生,必须回来听到没?” 第90章   听得陈清焰一阵头疼, 而且棘手, 司令这个面子不能驳。换句话说,他现在是“二手货”,乱七八糟的过往一堆, 就这样,能被司令考虑, 陈清焰应该感恩戴德。   不过, 很明显,陈清焰不打算感恩,也不打算戴德。   “我找陈景明同志和司令谈。”他揉下眉心, 手底翻着发言稿。103一堆事等着他去处理, 相亲是没有时间的,现在的规划里,工作和简嘉, 是陈清焰的全部。   陈母怔了下明白儿子说的什么,她转头看眼陈父, 已经在看文件了,便小声讲:   “是不是和程程有戏呀?妈是站你这边的, 不过,司令这里你好歹应付一下……”   “妈, ”陈清焰很果断, “我不可能去, 我违心去了才是不尊重司令, 让爷爷和他说, 司令什么理解不了?”   “哎呀,你这个兔崽子,这个时候脑子这么清楚,你早干什么去了!”陈母咬牙切齿,如果儿子在眼前,肯定要拿沙发上的抱枕砸一通解气。   挂完电话后,陈父透过老花镜瞥来一眼,“他不愿意?”   陈母婀婀娜娜走过来,旗袍下摆一收,坐在丈夫身边,语气软的:“我早说了嘛,你儿子那个脾气,又倔又混蛋,把人家小姑娘作跑了,现在要回头,不费一番功夫当人家是什么了?要我说,司令提这档事,你就该推掉的嘛。”   “你以为我没说?我说,清焰离过婚以前的事也比较复杂,但司令不计较,硬是看中他,我有什么办法?”陈父阴沉沉的,脸上,摆着的依旧是对混账孽子的不满。   这些话,听起来,陈母有些矜持的小得意,碎碎叨叨跟陈父又说几句,屁股底下手机响了,拿出来看,是木木。   陈母边接,边朝外头来散步:“木木,什么时候再来家里吃饭,跟哥哥一起参谋参谋怎么追女孩子呀?”   陈清木噗嗤乐了,把脑袋一摇:“哥哥的事我可不敢瞎掺和,回头,有什么幺蛾子他能一水儿全推我身上,我才不干。我想请您帮个忙,您人脉广,给我介绍些好的金牌律师行吗?嘴皮子能杀人的那种!”   “怎么,你出什么事了?”陈母警觉地问,“去盗墓被逮着了?”   考虑到专业问题,陈母瞬间想到这个。   “瞧您,我可是社会主义事业接班人,违法的事儿咱能干吗?我这边有点别的事。”陈清木神神秘秘,遮遮掩掩,陈母倒没多少心思探究她小孩子的事,爽口应下了。   这个时候,许远非常虚弱地醒过来,许父在,许遥也在。   整个检查情况,很乐观,恢复只是需要时日而已。许远跟许父低声交流几句,许父冷哼一声:   “想整倒我许家,没那么容易,你养你的病,事情我自会看着办。”   但又有个转折,“许远,到此为止,犯不着跟女流之辈计较把自己搭上去。再有,我不准你再打陈家的主意,我不知道你那些破事,但陈家,我们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要胡来。”   “切,军区里……”许遥刚要插话,被许父狠狠一眼瞪回去了,她翻个白眼,撩了撩头发继续翘二郎腿。   空气麻木了一会儿。许父看着一双儿女,心情复杂,许遥是个半吊子,作风奔放,他做生意疏于管教,那个女人更不会管她。他曾经出差在外,当时,家里尚未住上别墅,没有佣人。许母夹着烟穿着暴露在酒吧天真又□□的和男人调情,只兄妹俩在家,没人做饭,狗一样到处乱跑乱叫,家里垃圾成山……   尽是些不愉快的记忆,许父自觉亏欠,瞪一眼也就算过去。等他暂时离开回公司,许遥立刻凑过来,啧啧两声:   “你真白痴,居然会被简嘉那个贱人给害了,幸亏爸有手段,司机咬死了你们只是起争执。爸这回可是下了血本托人找关系……”话没说完,许远示意她把手机拿来。   许遥眼珠子一转,哼哼的:“你又打给周涤非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替你盯着她呢。她啊,切,听说要起诉沈秋秋的爹了,我还听说,快过追诉期了,你说,你女神第一次跟男人睡到底是十几岁呢?”   她活泼地看着许远,他一双眼睛像毒蛇一样闪着冷冷的光,居然没反应。   当年,许遥从数理化的补习班偷偷跑掉,在大街上乱晃,看到金钱交易的一幕:少女推脱不要,但和和气气的男人还是塞给她。许遥歪着脑袋,在想,老师欠她钱了?   男人握了下少女的手。   多年后,回想起这个细节,许遥猜出其中含义。她明白了,周涤非是个小女表子,很小很小的女表子,鲜嫩鲜嫩的,埋首在老男人那里努力吞咽。然后,一群傻逼男生在明亮的教室外面觉得神秘的女生是他们每个人的初恋,洁白又晶莹。   但许远替小女表子复仇,沈秋秋据说,精神失常。许遥替她发愁如果怀孕了到底是谁的种呢?   这不是报应不爽,是许远的尽人 事。   许遥没任何感觉,忽然讽刺地看着许远:“周涤非一次都没来过,她一次都没来看过你,她啊,跟一个les混在一起,我的私家侦探告诉我的,她口味真重。”   事实如此,周涤非发现许远联系不上时,她只是不再联系,仅此而已。她不会去思考别的东西,机械地从公寓搬出来,走的前一晚,在陈清焰的家门口前从凌晨一点蹲到四点,一直在流眼泪。   李木子先把她带回自己的住处,为起诉做最后的准备。到了夜里,周涤非失眠越来越严重,药物也无效,在住进的第三天,她去文具店买了纸和笔。   其实,她已经很多年不愿意再写任何文字。   周涤非几乎忘记了自己曾是a组的一等奖,那么热爱文字,中间荒瘠很久很久,她都写不出一个字来。她过早枯萎。   写东西,本来是件很自我很愉悦的事情,但周涤非在和陈清焰结束两年通信后,再没动过笔。她觉得那样非常具有欺骗性,文字和现实,隔着一道深海,人会溺死在里面。   街上霓虹灯闪烁,简嘉从法语班出来后,下意识裹了裹衣领。被周琼说中,法语班的老师临时请假抓不到人,培训机构不报希望地打给简嘉,没想到,她真的可以到这边来顶几节课,双方一拍即合。   走在路上,有人撞了下她的肩膀,没有道歉。简嘉抬头看了眼对方,又辨认一番,她皱眉喊道:   “沈秋秋?”   沈秋秋一个人出现在大街上,她穿着裙子,但光小腿,脚上是尖头小皮鞋,冷漠呆滞地朝前走去。   没有搭理简嘉。   简嘉犹豫了下,几步追上去在前面拦住她:“你爸妈没跟你一起吗?”   对方依旧没有反应,绕开她,继续走。   简嘉看到,沈秋秋斜挎着包,奶白色,那种从脖子套进去的背法。她跟了沈秋秋一小段距离,觉得这样不行,又拦下她:   “你手机给我,我打电话给你父母,你妈妈知道你一个人出来了吗?”   财大的论坛,南城的本地论坛,都炸开锅谈论过沈秋秋的事,但又被删帖。   简嘉小心观察她神色,但沈秋秋忽然森冷地剜她一眼,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关你屁事?”   简嘉脸一热,被怼的非常不舒服,她顿了顿,说:“我本来也不想当圣母管你的事,但你一个人,这样走在街上很危险,你爸妈……”   她发现沈秋秋移开了目光,直愣愣地看向某个方向。   耳边,车流声、行人说笑声,张开在城市的夜幕里,光怪陆离。   不远处,走来一个人。   手里的女士烟一闪一闪,如粒粒金星。   周涤非穿着小黑裙,腰细到凌厉,她的卷发特别长,被夜风吹舞起来十分动人。   简嘉愣住了,她从没想过,这么快,会再次和周涤非偶遇,南城真挤。   在她心跳开始密集时,沈秋秋突然冲周涤非跑了过去,一切发生的非常快,两个身影扭到了一起,交叠着,简嘉听到清脆的甩耳光声音。   她哆嗦一下,再去看,沈秋秋把周涤非踹倒在了地上。   沈秋秋力气很大,她结实,出其不意给了周涤非一个耳光后,用鞋尖,狠狠朝对方的小腹和会阴踢去:   “你是勾引我爸的臭女表子是不是!是不是!我认得你!臭女表子我要杀了你!”   地上冷硬,周涤非蜷成一团,她太柔弱,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受着一下又一下。   沈秋秋弯下腰,一把薅起周涤非的长发,提溜起她,朝前拖去,但周涤非什么声音都没发出,围观的群众,没有一个上前,只在指点。   “看什么看!这个女表子勾引我爸!”沈秋秋眼睛通红,疯了一样冲路人歇斯底里,她眼角流出了眼泪。   简嘉一阵心悸,她看到了周涤非被迫仰起的脸,像一片虚无,上面什么表情都没有,但路人发出惊叹:   “小三这么漂亮啊!”   有人开始拍视频。   “刺啦”一声,沈秋秋把周涤非的裙子撕开了,周涤非软泥一样瘫在她脚底。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简嘉看的浑身直颤,又惊又怕,她喉咙发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眸子深处映着沈秋秋不断抬起的尖头皮鞋。   她受不了了。   四周全是看笑话的,年轻的姑娘,来替更年期没有性生活的母亲来打小三,多么喜闻乐见。   简嘉把人群拨开,去拽沈秋秋:“你会踢死人的!” 第91章   沈秋秋胳膊肘捣开了简嘉, 回头怒说:“你真贱,活该这女表子拆散你家庭!”   围观的路人有种看大戏的预感, 果然,简嘉脸上血色褪了一刹,僵硬的空档里,沈秋秋撕扯着周涤非给众人看:   “你们都看看, 这个女表子,读书时, 勾引有家室的男人,当小三。现在,还是当小三,不过, 换人了是这位!”   简嘉冷不防也被推到路人眼皮子底下, 手机镜头对准了她, 并开始骂起周涤非, 简嘉厌恶地盯着这群等吃人血馒头的路人,冷声说:   “你们有什么资格骂人?就算她做小三,做你们家的了吗?要骂也轮不到你们骂!关你们屁事!”   她顿时涨红脸, 忍不住爆粗口。不为别的,简嘉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受, 那种和你毫不相干的人站在道德高地自以为是的指点,让人憎恶。   讨厌周涤非, 和讨厌这些看热闹的路人, 并不冲突。   她掏出手机, 报了警,一手死死攥住了沈秋秋:“适可而止,你别把事情闹得不能收拾,对你自己也没好处。”   地上,周涤非动也不动,沈秋秋不依不饶在她脸上最后又踢了一脚。路灯下,躺成一片绝望的阴影。   沈秋秋心里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死了么?哦,死了就死了,大家一起死好了。她没所谓。   围观路人里面,终于有人意识到事情也许大发了,赶紧打急救电话。   “简嘉,你要给这个三了你和陈清焰的女表子当证人搞我是不是?”沈秋秋神经质地疯笑起来,“来呀,你们都来呀!”   简嘉警惕地盯着她,朝后退了两步。   手机铃声骤然发出闷闷的声响,简嘉被刺痛,是巴赫的平均律。她稳了稳心神,从周涤非手臂下压着的包里,找到她的手机,屏幕显示“李木子”三个字。   “你是周涤非什么人?她受伤了,救护车应该很快就到,她现在在东城区建兴路和泉山路交叉口,这儿有个工行。”   接通后,简嘉把信息说的非常清楚,把手机放回去时,一阵莫名恐慌:她不会真的死了吧?   这让人不寒而栗。   赶巧的是,警察在附近出警,很快过来。围观群众基本走的差不多了,简嘉被问话:   “谁报的警?”   她心口还在跳,不能平息:“是我,警察同志,我只是看到有人打架报警,原因我不是很清楚。”   没几分钟,简嘉从这个梦魇般的现场逃离了,她在地铁上给简母打电话,告诉妈妈,自己要晚到半小时。   一路心惊肉跳,周涤非和沈秋秋的模样交替出现在眼前。   如她所想,在这个网络信息化高速发展的时代,世界没有秘密。   视频在网络上掀起话题度,弹幕污言秽语,有人认出周涤非,也有人认出沈秋秋,自然,有人认出了简嘉。   这的确是一出大戏。   陈清焰一早过来准备带简嘉去103拆线,他没看到视频,没有玩手机的习惯。很多所谓八卦热点,陈清焰一无所知,他不感兴趣,尽管,他自己的事一度也作为八卦在南城广为流传。   可是,周琼率先看到了,拿着手机正在追问简嘉到底怎么回事。有稳定节奏的叩门声响起,简嘉心里乱糟糟的,把她往外推:   “我要准备继续考ca,你先去忙,回头再说。”   一开门,撞上陈清焰。   他手里拎着无印良品的包装袋。   简嘉淡淡看看他,虽然意外,却没说话,周琼夹在诡异的气氛里犹豫着是不是要 留下来,简嘉又推她一把:   “你先走吧,没事的。”   “今天可以拆线了,我帮你先看看。”陈清焰伸出手,想撩开简嘉的头发,她偏头避开了,收拾下包,把资料和书装进去,她打算,拆完线去图书馆看书。   所以,并不太在意和陈清焰一道往103。   走在路上,陈清焰牵她的手,简嘉烦闷地甩开:“你没去看望她吗?”   陈清焰用眼神征询她,简嘉停下来,迎上他的目光,说:“你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陈清焰皱眉,不解地看向简嘉。   他就是这样,无动于衷时总冷冷清清的,连那皱起的眉毛,也仅仅只是蕴藏着惑然,凉薄如斯,疏离如斯,却又带着一段孤独执着的劲儿。陈清焰是个矛盾体。   “姥姥是不是这几天该复查了,我看下日期。”简嘉不想再谈,此刻,转移话题翻手机的备忘录。   陈清焰点点头,问她:“我们的事,你和姥姥说了吗?”   “妈妈说的。”简嘉低下头,“你到时,不用刻意,你平时怎么对待病患的,就怎么对待我姥姥就可以了。”   “我本来也没刻意。”陈清焰说的让她没办法反驳,的确如此,她知道,他不会因为私人感情在里面,就会区别对待病患,医生一视同仁。   两人又沉默了,陈清焰心头再次感到失落。   到了医院,陈清焰亲自给简嘉拆线,他轻声说:“别怕,不会痛,你伤口愈合很快。”   拆线剪刀、小镊子等工具备好,陈清焰用酒精给她擦拭起皮肤消毒,他太轻柔,简嘉觉得痒,情不自禁伸手想抓住什么。   “怎么了?”陈清焰近距离地凝视着她,停下动作,简嘉抬眸,又迅速垂下眼帘,“有点痒。”   她听他从鼻腔里轻哼出声笑,随后,修长的手指继续忙碌。   两人都很安静,除非,陈清焰在拉线时会低声问她感觉,简嘉没觉得痛,只是微微有些紧张。   贴纱布时,他的手指碰到她眉眼,简嘉又看到他袖口的贝壳纽扣,光泽润亮,陈清焰身上的甘冽气息一并游憩,走走,停停,简嘉闭上了眼睛。   忽然有温软的唇落在额头,陈清焰又吻了她。   简嘉猛地张开眼,不悦地站起来:“陈医生,你是抹黑103的专业水准吗?你不要总是动手动脚。”   他不说话,黑眸像一张迷网铺天盖地洒下来,专心看着他。   “在办公室等我一会儿,我有东西给你,很重要。”陈清焰洗了下手,要把她送过去,简嘉不肯,“我要回去看书,要考证,你不要耽误我时间。”   “考ca是吗?办公室没人,在那看也是一样的。”陈清焰脸皮极厚,他不屈不挠,轻描淡写把话勾带过去,“我今天上午不出诊,检查课题进度,两小时后回来。”   “凭什么让我等你两小时?你真自大!”简嘉懊恼地碰开他肩膀,要走人,陈清焰拉住了她,“程程……”   “松手!”简嘉抬脚踢了他一下,两人无声拉扯着,外头程述看到这一幕,又悄悄退了出去。   陈清焰裤腿上全是脚印。   鞋子也脏了。   “你不答应,我会把你扛过去,我做的出来。”他忽然俯身告诉简嘉,他丢得起人,反正丢脸丢惯了,简嘉不行,她脸皮薄。陈清焰是世界上最没脸没皮的前夫。   两人到办公室,陈清焰给她泡了杯大红袍,香气馥郁,飘的满屋子都是。   “等我回来,我真的有重要的东西给你。”他一脸平静地卖关 子,看简嘉掏出书,把自己的笔筒拿过来,“我这里有很多好用的笔,你随便用。”   “我不稀罕。”简嘉皱眉推开,“你还不走?”   屋里终于沉寂下来。   从走廊过,陈清焰觉得科室里的护士看他,似乎又有点不对劲,在对方和自己打过招呼后。   他没多想,和学生们见了面。   办公室里,开着小小的茉莉花,陈清焰的桌子收拾得整齐有序,有个相框,简嘉忽然看到了:   是她毕业典礼那天,陈清焰来拍照,两人难得有张合影,她站在他身后的台沿上搂着他脖子,笑的满足。而陈清焰,似笑不笑,一双眼睛漆黑的让人看不透。   她自己都没见过这个相框。   摆在这里多久了?还是,他故意让自己看见的?   简嘉开始翻他抽屉,她本来没有乱翻别人东西的习惯。但此刻,翻陈清焰的东西一点不觉得不妥。   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她用笔头敲了几下自己脑袋,继续看书。   两小时四十分钟后,陈清焰轻手轻脚进来,拿过包装袋,弄得一阵窸窸窣窣乱响,简嘉抬头看他一眼,他笑了笑:   “饿吗?”   有毛病,这人太不要脸了。   但陈清焰掏出来的是昆虫标本,和一台显微镜。   他把标本摆到简嘉眼前,摊在桌子上,简嘉挪了挪书,一脸惊讶。   “你小时候写过很多观察日记,喜欢读法布尔《昆虫记》,我也是。”陈清焰一面说,一面调试显微镜。随后,让简嘉坐端正,说,“你看看我小时候做的标本。”   无限缤纷,简嘉被勾起好奇心,她很专注。陈清焰则慢慢靠近她,手臂张开,身子微倾,撑在桌沿把她整个人环抱在自己的范围之内。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脸问,温柔如水:“看到什么了?”   “蝴蝶的翅膀像鳞片。”简嘉非常惊奇,陈清焰在她耳畔低低笑了,“对,它的颜色就是来自于这些鳞片。如果,没有这些鳞片,蝴蝶就没有任何色彩。”   简嘉唇角翘起,手底换了标本,她说:“我看到了鞘翅。”   “嗯。”陈清焰近似耳语,离的太近,呼吸声仿佛就在颈后,许久许久,两人都没说话。   简嘉眨眨眼,忽然想起来什么,睁大眼睛瞪他:   “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写了很多观察日记?”   她条件反射地推开他,站了起来,懊悔自己反应迟钝。陈清焰却说:“这些标本和显微镜送给你,我让妈从太爷爷家找出来的,这么多年,还都在。”   “不要。”简嘉开始把书朝包里装,她揪着刚才问题,“你是不是偷我东西了?你在华县我房里拿的是不是?小偷!”   陈清焰不否认:“我想多了解你,程程,我们有相同爱好,我很高兴。”   “我不高兴。”简嘉冷冷说,他从没想过去了解自己,现在说,太晚了,就像昆虫已经死去,只能当做标本,被缅怀,她和他的过往一切,也是如此。   “快到饭点了,我们一起吃饭,门口新开了家绵阳米粉店……”陈清焰话没说完,简嘉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   迎头顶上程述,简嘉略尴尬地跟对方打了个招呼,她知道,陈清焰紧随其后,程述果然头一歪,朝后看学长。   程述看到了视频,他每天能刷一万八千遍手机,此刻,他来回盯着两人判断,到底,学长知不知道程程跟周涤非沈秋秋这个视频? 第92章   在两个男人的注目礼下, 简嘉匆匆走了。陈清焰插兜看她远去,没强求, 瞥一眼程述,等他说事。   “哦,妞妞那个,听说对方想抵赖说自己醉酒什么都不知道, 我艹他妈的!”程述火气噌下上来的,“这种人渣不化学阉割等着什么!”   这样的社会新闻, 没爆出来的,想必依旧隐匿在黑暗里,把女孩们拽进深渊。   陈清焰闻言脸色暗了一下,他没接话。他想过, 如果自己是妞妞的父亲, 他可能会杀了那个人渣。   但随后, 程述犹豫着把视频拿给他看, “哎,我说,你知不知道这事儿啊?你跟程程今天这是什么情况?”   视频里, 陈清焰认出每个人,他被画面冲击到, 有那么一刹那陈清焰的脸上是一种非常憔悴的模样。   看到自己曾爱了十年的女孩子,被那样折辱。以及, 他现在深爱的姑娘又是那么明亮。   陈清焰眼眸深邃, 幽冷一片:“你怎么知道的?”   每当这样的时刻, 程述都哑口无言。是的,陈清焰在某方面来说,与世隔绝,他身上有一种古板而稳定的秩序,会使用信息化技术,但他又和世界如此隔膜。   “就,我就随便点啊。”程述的回答万年不变,他永远是随便点,陈清焰狐疑地看了看他。   想起一件旧事,那时候,程程在商场导购直播,也是程述看到的。   他这个学弟兼死党,很八卦。   “程程没和我说这件事。”陈清焰靠在了墙上,他非常想点烟。   程述尬笑一声:“也是啊,要她怎么说,见着你前女友被你前相亲对象骂小三当街暴打,你们这关系,是够复杂的哈!”   不过,女人疯起来,真可怕。程述本来对沈秋秋的印象停在那个姿色中上的女大学生定位,后来,沈秋秋住院,他又觉得姑娘忒可怜了。视频里,分明又癫狂得可以。   女人,真是神秘莫测,程述叹气。   陈清焰给周涤非打了个电话,是李木子接的。   几句说清状况,他默默听完,沉声问过些什么,挂了电话。等到饭点,一个人跑出来去吃绵阳米粉,陈清焰不能吃辣,饮食偏淡。但这一次,要的红汤,又放辣椒油吃了一头的汗,一张脸越发的白。   晚上,吃完饭,简嘉陪简母在公寓里散步,路灯把两人依偎在一起的影子拉的很长。   两人说起老人这两天要复查的事情。   “程程,你跟妈妈说句实话,是不是心里还有陈医生?”简母摸了摸她柔软的手,轻声询问。   简嘉不作声,只是更紧地靠在了母亲身上。   她听到母亲微微叹息,眼睛一酸,顿了顿,小声说:“妈妈,等姥姥这次复查完,我想……”   母女俩同时停下脚步,有人站在前面,高高瘦瘦的,手里拎着在夜色掩盖下简嘉也能认出来的包装袋。   简嘉让母亲先上楼,她很生气,住同一个公寓,最大的坏处就是随时随地都能偶遇阴魂不散的前夫。   “信也在里面。”陈清焰直接走过来,把包塞给她,“吃了吗?”   不知为什么,简嘉又想笑,陈医生也是红尘中人,他冷淡着脸,问她最烟火气的问题。   “我中午去吃了米粉,味道不错,改天我们一起吃。”陈清焰又提这个,“不过,这家的辣椒油确实很辣。”   简嘉听得没头没脑,她没扔开袋子,站在他投下的阴影里说:“没事我要上楼了。”   “有,”陈清焰非常沉静地看着她,“沈秋秋伤害你没有?”   空气凝滞下来。   简嘉心口直跳,她摇摇头,把头发别到耳后:“你知道了?”   “程程,我欣赏你磊落正直的品格,但下一次,遇到类似的事情,要先记得保护自己好吗?”陈清焰意外地摸出烟,他抽出一根,却把一款纯银打火机递给她:   “能帮我点 烟吗?”   简嘉静静看他,但还是接过来,在火焰亮起时,他偏过头,微微蹙眉就着点燃了烟。   熟悉的烟草味。   简嘉有点失神。   “谢谢,”陈清焰说,目光在她脸上游走,“你没受伤就好。”   两人在人工湖边的长椅上坐下来,陈清焰叼着烟,把风衣脱下给她披上,简嘉问他:“你不冷吗?”   陈清焰笑笑,他穿着薄高领毛衣,整个人更显修长。   “你说你戒烟了。”简嘉捏着他的风衣,垂着眼说。   “嗯,是戒了,但今天我看到那个视频,又很想吸烟。”陈清焰面色在须臾闪烁的火星里,沉似湖水。   简嘉身子像被定住,微颤着声音:“是不是因为沈秋秋打她了,你心里很难受?”   没有回答。   陈清焰只是狠狠吸了口烟,下一刻,他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朝一边撑着。另一只手,忽然扣住简嘉的后脑勺,把她送到眼前,又重又凶地撬开她的嘴唇,开始用力吻她。   两人唇舌像交尾的蝶,陈清焰又强势地让人害怕,他身上,仿佛积攒了无数台风一样的漩涡,把简嘉带进去。   她被吻的浑身发麻,袋子掉在脚边。   “我担心你不行吗?”陈清焰在松手时,喘息说,他眼睛里有怒火,这竟让简嘉有些害怕。   看起来,陈清焰在生气,但死死压着。   “沈秋秋如果掉过头来打你,你打得过她吗?你还没被她打够?你逞什么能呢?”一连几问,陈清焰冷不丁提到难堪往事,他语气似乎冲了点。   是无心的。   简嘉眼睛里迅速浮起眼泪,她霍然起身,“你又凶我……”她太委屈,眼泪掉的极快,是,自己就是个傻缺,正如周琼所说。无论做什么,陈清焰都有凶她的理由,没有理由,他也凶过她不是吗?   她觉得自轻自贱。   简嘉把风衣砸到陈清焰头上,她头也不回地跑了。陈清焰迅疾跟上,三五步就追上她,从身后死死抱紧了她。   简嘉剧烈地挣扎,但没用。   “程程,程程,”陈清焰连声喊她,“对不起,我语气不好,我不是故意的,你跟许远的事刚过去没几天,我太害怕你再次受伤。”   他把人扳过来,搂在胸口:“对不起,我跟你道歉,程程,原谅我。”   简嘉哭着砸他,心里酸涩地要命:“她手机铃声也是巴赫的平均律,你爱她,为什么总招惹我,你就是觉得我好欺负,随便怎么欺负都行,你不要总出现在我面前好吗?”她伤心极了,这个世界,为什么只有187那么高?   无处可逃。   陈清焰去亲她脸上的泪水,心口一直隐隐作痛,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难能获得简嘉的信任感。   等简嘉平息下来,他把袋子找回,把她送到楼下,主动说:   “我没有去见她,程程,我跟你保证我不会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去见她。”   他确实没有,但他同样不能说谎。   陈清焰沉默了片刻,“但我托程述去探望了她,程程,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男女之情,可她发生这种事,我只当她是一个认识多年的故人……”   他朝前靠近她一步,声音低沉,“我不想隐瞒你任何事。”   这些话,让简嘉意外。她陷入奇怪的情绪里,如果,陈清焰知道了这件事,却毫无表示,她会觉得他可怕又冷血,十年的爱人说不爱就不爱了,死死活活无动于衷。但他表示了,自己同样不舒服。   简嘉没说话,转身进了电梯。   这一回,她没有看信,没有拆封,说不清是期待是畏惧,简嘉觉得自己需要个空间,冰冷的那种。   这也是个容易遗忘的时代,每一天,都有热点发生。迅速上来,又迅速回落。打人的视频, 因为镜头里出现美貌的小三和美貌的原配,而轰动一时,但逐渐退潮。   沈秋秋做了精神鉴定,她控制不住自己,并非时时刻刻,但某一刻,她不用负法律责任。   简嘉不想知道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白天温书,晚上代课。陈清焰每天坚持做饭送来,最后,连物业大姐都忍无可忍了,说:   “你这姑娘,嗨,每次送每次扔,多浪费不知道啊?小姑娘,差不多得了,陈医生我们都认识,青年才俊,别那啥过头错失好姻缘啊!”   在外人眼里,简嘉在拿乔。   她腼腆的红了脸,后面,周琼跳出来反驳:“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您又不知道这里头怎么回事,瞎发表什么看法啊!”   物业大姐站陈清焰,103的医生,要搞好关系是必须的。所以,送饭这事揽的利索。这栋公寓,住了103许多医务人员,当时医院和开发的房地产商商洽好的,打折优惠。   几天后,老人该复查,陈清焰请假去接人。这样一来,老人亦觉尴尬。他算准点,知道简嘉会坐大巴过来,果然,两人碰面时,简嘉再次感觉陈清焰是恶鬼缠身。   当着老人,两人不起冲突,维持体面。   车上路后,简嘉和姥姥并排坐后面,祖孙似乎有默契,始终都没有什么交流。陈清焰则伸手放音乐,简嘉又是一愣:   这是姥姥家常放的《天涯歌女》,周璇吱吱呀呀婉转地不行。那么多次,从老房子里传出来,外面梧桐树正密,有大把的好阳光透叶洒落,外公在躺椅上打盹儿,沙发布洗的雪亮。   留声机的质感。   简嘉觉得陈清焰疯了,但老人,却渐渐在手里打起了拍子。   两人在内后视镜对上目光,简嘉迅速躲开,他那道目光别富意味。   趁等红绿灯,陈清焰给她发了条信息:   小妹妹,我和你是一条心,穿在一起不离分。   这什么?简嘉被气笑,她紧绷着脸,慢吞吞把手机收进包里。   周璇唱了一路。简嘉望向窗外,在陈旧又动听的调子里再次恍惚起来。   这次检查,依旧顺利,老人恢复的非常好。   但陈清焰再没有立场请一家三代吃饭,老人看着他,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什么。   “程程,你跟陈医生到底什么原因分开的?”老人忍不住问简嘉,一双眼睛,这辈子,已经看过太多人事,老人心如明镜,陈清焰看简嘉是一种什么目光,男人看心爱姑娘的炽烈。但陈清焰又有种奇特的含蓄在里头。   骗不了人的。   简母说起这件事时,模棱两可,只说两人不合适相处出了不少问题。   后面,陈清焰又走过来,告诉简嘉:“这次复查的片子,我回头给你。”他忽然把她往怀里一带,走廊里,有人急冲冲跑过去,险险撞上。   “陈主任,有人找。”小护士给领来个人,第一眼,陈清焰以为是个年轻的男人。   “是陈医生吗?”李木子礼貌地问他。   陈清焰扬起眉:“你是?”他在想,也许是以前的哪个病患?   “我是周涤非的朋友,有件事,想打扰您几分钟行吗?”李木子好不容易打听到103这里。   周涤非发起高烧,她嘴里,始终喃喃的只有两个字“学长”。李木子通过各种渠道知道,周涤非有个男友,是103的医生,高干子弟。但这件事,当初在一中就是公开的秘密。   简嘉在听到“周涤非”三个字时,心立刻紧缩。她出事了,他迟早会毫不犹豫回到她身边去,就像她自杀。   “姥姥,我们回去吧。”简嘉轻声说,她不理会陈清焰有点警告性又带点恳求的那一声“程程”。他上班期间,会克制。   她真傻,居然会幻想,也许,他真的爱上了自己。   回到家,简母和周琼做出一桌子饭菜,简嘉勉强笑笑,说:“我打个电话,你们先吃。” 第93章   医院里人来人往, 陈清焰心里空白出一片,他没动,看着李木子:   “什么事?直说。”   刚才,一路走来, 李木子觉得医生在人群中扎眼, 他高挑、瘦削, 轮廓完美的一张脸上嵌着双温柔又清冷的眼, 她看到他正在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说话。   但此刻, 整个人是种淡漠疏离的样子。极有距离感。   “周涤非现在很不好, 我想,也许您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能去看看她吗?到时开庭, 我们很需要她在。”李木子没有避讳,把这件事说出来, 因为, 迟早要曝光在太阳底下。   陈清焰沉默了一会儿, 他问:“我听说你们一直在准备这件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尽管提,但我不方便去看她。”   他把界限划的十分清晰。   李木子稍微意外, 她不喜欢关涉他人私生活,犹豫了下:“您和周涤非, 分手了是吗?”   “对, 我现在有爱人, 抱歉,不过如果是比如经济方面我可以提供帮助。”陈清焰再次表明立场,他觉得,只能做到这一步,再往前,超出界限。而周涤非三个字出现,都是对简嘉的伤害。   既然这样,李木子虽然有些失望却不强人所难,微笑道谢,但走出几步后,又折回来,说:   “陈医生,我想,我还是留您一个号码吧,万一日后用的到。”   陈清焰把号码给了她。   他想打电话给简嘉,想了想,克制住了。   一天下来,陈清焰在晚上约了程述。程述搜肠刮肚回着相亲对象的微信,寡淡无味,对方似乎各方面都很好,但程述就是提不起劲,不来电。男人是需要心跳感的。   两人一起吃饭,去了健身房。   大肌群发力的撕裂感和酸胀感下,陈清焰出很多汗,程述开他玩笑:“得,学长,你这人鱼线公狗腰全齐活,我觉得你可以开辟副业了。”   说完,贱兮兮乱笑,程述一直没什么变化,嘴贫,一肚子废话。念书时,诸如“我昨天夜里爬上了学长的床,我们一起互摸脊椎,探讨学术”一类层出不穷。陈清焰懒得理他。   又只是沉默。   “我很难让程程再信任我了。”陈清焰突然开口,他停下,补充点温水。   程述讪笑,没立刻接腔,他也停下,灌起运动饮料却是说:“学长,你跟周涤非又算怎么回事呢?你跟她,是断了,可她一有事,你就要过去掺和,你这样程程很难相信你爱她。”   在另家医院,程述见到了周涤非。她像纸片人,空洞,了无生机,但又确实有种触目惊心的怪异的美感,程述承认,他看到她时,也会多扫几眼。   两人没什么话可说,他客客气气问候,客客气气离开。事实上,周涤非和他的对话没超过三句。   “他还好吗?”   “啊?好,学长挺好的。”   “他会来看我吗?”   “哦,这个啊,那什么,最近院里又迎检,你也知道103一年四季365天都是特忙,学长怕是抽不开身。”   就此结束。   程述想起她那双一提到陈清焰就迸发出无限热力的眼,一副得霍乱的样子,觉得太沉重,太压抑。   好像,陈清焰是吊着她的那口气,只要他不来,她就会睁着那双眼永远等下去。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陈清焰放下水,面上呈现一种冷淡又紧绷的表情,眉头轻蹙。   被问住,程述并没有好办法,他了解陈清焰。陈周的纠缠太深,就是他,看到那个视频,眼皮也一跳一跳的。毕竟,他同样认识周涤非许多年。   “除非,周涤非愿意离开,可你不是说她要打官司吗?”程述想了想,“学长,你不想知道她以前发生了什么吗?我看视频……”   n bs陈清焰忽然向他投来冷冷一瞥。   程述耸了耸肩:“你别逃避这个问题,我知道,是你心里一根刺,哪怕你不再爱她了,这些年,你既想知道又怕知道。说实在的,我能理解你这状态,那天,看望过妞妞,其实我想到了周涤非。我特想知道妞妞到底当时遭受了什么,但我又怕知道,我想你也一样。”   陈清焰抚了抚额头,没说话。   两人就着一个无解的话题,程述说半天。随后,冲完澡结伴出来。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走在夜风里,陈清焰的头发被吹得凌乱,他插兜一言不发。   总有这样的时刻,他的少年感会突然冒出来。   孤独执拗的少年人一样。   头顶上,是飞驰的、黑色的云。膨胀的天空底下,是城市的各种轰鸣。   “程程那个事,怎么说了?”程述掏出车钥匙,一转头,愣了下,仿佛看到当年十分年少的陈清焰,那种冷感的桀骜不驯,从不低头,也不会认输。   程述忍不住笑了:“学长,你这会儿忒显年轻,纯情少年。”   “我不会放过许远。”陈清焰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程述直摇头:“你知道吗?许远是疯狗,这真不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事儿,对了,还有他妹妹,我瞧着也不怎么正常。倒奇怪了,程程怎么招惹的他?是因为周涤非?”   那晚,在酒店,场面混乱,程述回头细想当时在场的许氏兄妹,是有些想法的。   陈清焰手背上青筋再次爆出,薄唇紧抿。   车开到军属区大院,两人罕有的同时回来。   这个点,陈母在吃水果,做面膜,而陈父在书房里处理文件。   陈清焰走进灯火通明的家,客厅里,小陶总是在东一趟西一趟,一头撞上他胸口,惊喜喊道:   “哎呀,少爷你回来了?”   “小点声。”陈清焰皱眉,小陶嬉皮笑脸替他脱下风衣,给挂起来。   窝在沙发里盘腿吃水果的陈母突然回头,一张鬼脸,陈清焰眉头不展看了看母亲。   “呦,哪阵风把陈大医生给刮回来了?”陈母笑他,一摆手,示意儿子过来坐。   “爸呢?”   “你妈就在眼前,找什么爸?来,看看我儿子瘦了没?”   人年纪越大,越嗲气,尤其对着早成年的儿子。   陈母年轻时是潇洒明艳的大美人,什么事都不放心上。如今,自己也说,在无可救药地朝庸俗中老年妇女发展,操心儿子婚事,操心什么时候抱孙子。   陈母一把摸上陈清焰的面庞,啧啧两声:“这腮帮子都掉成男模脸了,这样,让小陶过去做两天饭?”   正说着,陈母手机又响起来,她刚接,见陈清焰要起身,生拉硬拽给按住了,瞪他一眼。   几句话的事,陈母挂上电话后,嗔道:“木木那孩子,也不知道瞎捣鼓什么,还找我帮忙,你跟程程怎么样了?”   女人就是这样,思维跳跃,能毫不费力地从一个话题蹦到另一个话题。   “我伤害她太深,我想,她和我短时间内很难回头。”陈清焰面无表情说,他头发乱着,陈母张开手指替他理了理,“怎么,这点挫折就把我儿子难倒了吗?只要程程心里有你,你一定能把人追回来,别泄劲。我说,你那大提琴猴年马月到?”   因为是订制,最快要三个月,陈清焰和母亲聊几句后起身到书房。   “爸。”陈清焰敲了下房门。   陈父没转脸,眼睛在文件上。显然,还在为陈清焰拒绝相亲而多少拂了司令的面子而不快。更过分的是,陈清焰居然亲自又打给司令,没脸没皮的,说自己在追前妻,并为家里不了解他的情况而让对方误会抱歉。   “我想问许远案子的进展,上回,您说不用我插 手,但我想知道情况。”   陈清焰开门见山,跟他老子说话从来都是公事公办的口气。   陈父倒也愿意跟他谈:“许家做生意,尚且知道读点历史,你有空的话,也该多读一点。案子的事,会照正常程序走,不管许家又巴结上哪个哪个部长,任谁都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在南城想暗箱操作,太天真。”   “大姐跟许远是不是走的很近,我记得,当时把许远引荐给您的是大姐。”陈清焰盯着父亲问,“还有,许远参与过投标。”   儿子想问什么,陈父心知肚明,他翘起腿喝大浓茶:“你老子,不是老了老了晚节不保的人,上头还有你爷爷,我不会糊涂到那个地步,来毁陈家半世纪的清誉。”   点到为止,陈清焰在离开书房时,忽然说:“爸,谢谢您。”   整理文件的陈父怔了下,这孽子,从没跟他说过“谢”字。依照陈父的性子,根本不会管陈清焰前妻这些闲事,但架不住老爷子的指示下来,没想到,陈清焰会因为这个谢老子。   陈父用相当复杂的眼神看了儿子两眼,一挥手,示意他滚蛋。但又喊住他:“你妈说,你花百万给那姑娘订了把琴,是不是?”   “嗯,我存款够。”陈清焰解释了句,陈父便用一种更复杂的眼神示意他赶紧滚。   很久没在家睡过,略不习惯,陈清焰坐窗台上,被冷风吹着探腰仰头看到月亮,一地清辉。   他给简嘉发了短信,道晚安。   没有任何回应。   接下来的两天,陈清焰除了给简嘉按时道晚安外,没能抽空做饭。   表彰大会、课题讨论、手术、做报告,甚至到郊区做一次义诊。他还又要出个短差,参加学术会议。临行前很晚回到公寓,抬头看到她房间的灯火亮着,徘徊一阵,正要打电话,却发现上面熄灯了。   他没拨出去,只发了短信。   走这天,他起很早,又把一封信放到简嘉房子门口,短信提醒她拿信。   还是没回应。   陈清焰的行程很紧。   当天到,下榻酒店,会议为期两天。能容纳500人的会场里,人头攒动,陈清焰受邀要展示t,演讲。会后,和同行交流。   到了晚上,把自己一天发生的事,编辑成短信,却又留在存稿箱。   他忍住思念,没有和她通话尽量减少给简嘉的压力,他给她消化解释过去那封信的时间。   一去一来,回到南城是晚上八点。   陈清焰把买回来的礼物检查一遍,来到楼下,发现房间是黑的。他站在楼下,先拨了周琼的号码。   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里面,提示音清晰传来,陈清焰皱了皱眉,他打简嘉的,同样的提示音。   周围忽然变得很安静。   陈清焰又拨了三遍,一样的结果。   两分钟后,在拨打简母的号码还是同一个答案后,他跑进楼道,恰巧电梯临时维修。   陈清焰走的楼梯,一步跨上两个台阶,微喘着站到11楼的门牌号前,心里狂跳不止。   随后,开始敲门。   叩门声越来越急,陈清焰不断喊“程程”,十几声后,对门开了:   “干嘛呢这是?”   陈清焰郁郁问:“知道这家人去哪儿了吗?”他手心开始沁汗。   “前天,还是昨天,搬走了吧。”对方奇奇怪怪看他一眼,把门又关上了。   世界一片死寂。   他后退两步,整个人迅速沉到黑暗里去。陈清焰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程程不要他了,彻底的。 第94章   黑暗中, 陈清焰身上裂开很深很深的伤口。   他一个人慢慢走下楼梯,回到家里。陈清焰没有开灯,赤脚走到露台, 把礼物放下,扯开领带, 丢在一旁,整个人瘫坐到座椅里安放了身体。   摸出硬红好彩,陈清焰找了半天打火机, 火光一亮, 他在烟雾缭绕里颓唐了一夜。   这期间,他拨打了无数次那个已经注销了的号码。   她足够冷酷,很像曾经的自己。   早上,陈清焰离开荒漠一样的家,去了103。他忙碌一整天,但下午准点下班, 直接驱车往华县去。   两边树木凋零,空气中到处是一种悲哀的味道。有的年份,冷空气来的早, 十月的南城也曾飘雪。天空,排的笔直, 荒野伸展, 夯实如路, 陈清焰手握住方向盘, 他心里有一团黝黑又沉静的湖水。   但分明, 灵魂又在白昼最后的一丝余晖里滑脱。   为了避免孤独,他必须让许多东西进入眼眶:纷飞的树叶、尘埃、西山升起的星辰。好像唯有如此,让他知道,还有种种存在和他一起打量着这个世界。   陈旧的小区,就在眼前。   陈清焰停好车,买了些水果。其实,他很少亲身实践这些世俗生活中的人情来往,他一直在塔中。或者,在燃烧成火焰的爱欲中浮浮沉沉。他唯一一次极认真对待,是在和简嘉的婚礼上。   那一刻,他同样是阡陌红尘里的一名新郎。他在爱,也被爱。   吱呀作响的单元门被推开,没有电梯,最高不过六层。   这个点,很多个窗户里已经透出光亮,但老人家没有。陈清焰上来后,敲了一阵门,没有人。   他斜斜靠在楼梯扶手,点烟,一个人静静地等了许久。   不断有人上楼,下楼,陈清焰只是吸自己的烟。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望着什么,始终低垂眼眸,但一颗心,一点一点往下坠。   直到从楼下,很大的笑声响起,两个小孩子闹来闹去率先跑到门前,咣咣拍门。后头大人跟上来,低喝了句什么,开始稀里哗啦找钥匙开门。   楼梯间生动又拥挤。那种碎屑的、一地鸡毛的东西。   “打扰一下,知道住在这里的一对老人去哪里了吗?”陈清焰直起腰,他掐灭烟,沉声问。   男主人打量他两眼,继续低头从一串钥匙里找属于大门的,很不耐烦:“你谁啊?”   旁边,胖胖的中年女人捣了男人一下,倒很热情:“小伙子,老林两口子回乡下老家了。”   陈清焰不知道他们还有个老家。   “大姐,”他思考片刻,找出合适的称呼,“能麻烦告诉我老人的老家是什么地方吗?”   中年女人说:“那就不知道了。”   没有任何成果,陈清焰把水果给了这家人,两个小孩子顿时上前过来抢拽口袋,后面,是女人骂孩子的声音。   陈清焰又开车回南城。   来回这么一趟,到公寓时很晚。腹中空乏,他饭量一直不小。但此刻,却不觉得饿。只是遵循生物本能,进厨房下了盘水饺。   那是小陶包好送过来冻上的。   陈清焰一口口吃掉,把厨房收拾干净,整个人,异常疲惫。他没有洗浴,倒头睡在了沙发。   明明是累,但又睡不着。他在布满刻痕的黑暗里睁着双眼,无端想起周琼的话,十年,陈清焰被无形的手狠狠揉着心脏,他脑子空空如也, 那种没办法形容的一种失去。她年轻过他的眼,随即消失。   夜和月光在大地上流动,风从东来,又朝西去,痛苦成为他靠近她的唯一标石。陈清焰眼眶微红,经历过黑暗种种,沉溺许久,他发现,自己是如此渴望拥抱白昼耀眼的日光。他构建的秩序世界,容许她进来,期待她进来,并为之分享,他要她为他余下的岁月加冕。   否则,这个世界就太空旷太萧条了。   学生们很快发现陈主任的异常沉默,讨论时,他会轻轻转着笔,下巴那,有青黑的胡渣冒出来。这样的形象,让人大跌眼镜,在整个103,所有人都知道陈清焰是最注重细节生活的公子哥儿。   他身上永远有宜人甘冽清香的味道。   他有很严重的洁癖。   但他现在呈现一种颓废又专注的气质,陈清焰没有走神,他在认真听学生对课题的见解。   结束后,有小姑娘壮着胆儿跟他开句玩笑:“老师,是不是失恋了呀?不过,您留点胡子,真性感!”   话音一落,其他学生立刻用一种“你死了”的眼神看着姑娘,大家立刻作鸟兽散。   所以,当他这副样子回到军属区大院时,像拖着一身夜色。陈母险些没认出儿子,愣了两秒,眉毛挑的老高:   “陈清焰,你几天没刮胡子了?怎么,改走流浪汉风格了?”说着,歪头左瞧右瞧,固定住他脑袋,“我看也行,妈给你修修,张国荣有胡子的一个造型我记得不错,男人味儿十足。不过,你这发型不太搭。”   陈清焰低下眼睛,握住陈母的手轻轻摩梭,停在那。但很快的,他上了楼不让任何人进来。   两分二十秒后,楼下的陈母听到架子鼓的声音。   有点吃惊。   一长段的solo后,鼓声爆裂。陈母转过身,仰起脸,仔细辨认了一分钟,久违的重金属乐。陈清焰年少时,经常是母子俩凑一起玩音乐,儿子有天生挑战规则破坏规则的反骨。   鼓声里,是无尽的发泄。   陈母走上楼来,推开门,抱肩看向陈清焰:他白衬衫袖口高挽,鼓棒在拿惯手术刀的手里上下起落,一张脸上,写满慵懒无谓,但分明掺杂着汹涌的乖戾欲念。   狂暴、背信、像是迷恋自己的枷锁。   儿子长大后,陈母发现,自己只能朦胧地理解他,可他又是多么清晰。   陈母一点不觉得吵闹,相反,她双目饱含爱意,她知道,陈清焰受伤了。   楼下,小陶是第一次听到陈清焰打架子鼓,悄悄探了个头,又悄悄缩了回去。一转身,迎上刚进家门的陈父,陈父目光阴沉,嘴角带着点怒气:   “陈清焰回来了?”   这个点,虽不到休息的时候,但大晚上,陈清焰又他妈的发什么疯?陈父不满,也走上楼来,陈母看到他,打了手势示意他不要管。   这对母子……陈父又不满看她一眼。骨子里,一样的无所顾忌特立独行,只是,陈母嫁做人妇,很多棱角忍痛消磨。   陈清焰重重敲完最后一个节奏,余音久久不散,他熟稔地玩了一把鼓棒,也不回头:   “这位女士,你看我很久了。”   陈母噗嗤乐了,她走进来,揉了揉陈清焰的头发:“有什么心事,跟妈说说,是因为程程吗?”   陈清焰满世界在找简嘉。   他抬起眼睛,和母亲对视良久,深渊在不断拓宽但陈清焰倒一句话没说,而是站起来,套上外套才抱了陈母一 下:   “我回公寓。”   他不知道,在城市的另一头,简嘉并没有离开。   她上完最后一节法语课,回到小区,拿了几个快递。进门后,简母在给她准备出门需要的物品,不知不觉,东西带多了。   简嘉拆开快递,数了数暖宝宝,归好类,把大大的行李箱拉了出来。   她们以最快的速度搬离103的公寓,租到了周琼同学家的房子。为躲陈清焰,周琼也够义气换了号码。总之,要让陈清焰联系不到一切和简嘉有关的人,包括本人。   简嘉像以前一样又活泼又腼腆。   但周琼怀疑她在伪装而已。   “你什么时候跟杜小冉说好的那什么?极光?程程,不够意思了啊,都没让我知道。”   周琼酸她一句,却站在简易衣柜前,翻衣服:“哎,程程,带件白色羽绒服,拍照好看!”   说着,挑出优衣库的秋裤,丢给她,“必须要穿这貌美万里挑一的秋裤,多带两条!”   简嘉只是笑,听周琼聒噪个不停。至于,联系杜小冉,并不算突兀。杜小冉来参加婚礼时,已经邀请他们新婚夫妇去蜜月旅行,她对很多条路线无论是自驾还是跟旅行团都非常熟悉。   但陈清焰婚礼当晚出轨,满城风雨。   这场风雨,留给简嘉的依然是没有根除的狼藉。   “怎么想起来去看极光?你想散心,也没必要跑那么远的,是挺远的吧?”周琼是全方位学渣,到此刻,也没搞清楚科拉半岛是在哪里。   更不要说具体经纬度。   而那是陈清焰刻在简嘉心头的经纬度。   况且,北欧消费太高,简嘉负担不起。而加拿大的签证,又是出奇慢。   科拉半岛,是位于俄罗斯极北摩尔曼斯克州内的岛屿。地理意义上,那座北方工业城市,也属于北欧,但国家层面上,属于俄罗斯。   他曾许诺过,要带她一起看极光。   简嘉默默想起,那是机场分别时,无心的一句。他只是随口一提,她奉若圭臬。她也记得,问他“你会爱我吗?”陈清焰没有回答。   当时,他只是把下颌抵在她额头上而已。   “程程,穿妈妈织的这件厚毛衣好吗?”简母进来,手里拿着蓝色粗麻花毛衣,颜色鲜亮。简嘉笑嘻嘻跑过去,抱住简母:   “那当然,这是来自妈妈温暖牌的毛衣。”   这件毛衣,简嘉没怎么穿过,南城秋冬供暖,穿不了这么厚的毛衣,她连羽绒服都很少穿。   剩下的,围巾手套帽子一样不少拾掇进了行李箱。   折腾到很晚,简嘉洗漱完爬上床。有两封信,来自陈清焰的信,她没有看。   她收到的最后一条信息,内容简洁:程程,这几天太忙,抱歉,没能给你做午餐。我明天要出差,信在门口鲜奶箱上,望查收。   一起送来的,还有一枝香槟白玫瑰,成一截旁逸斜出的美。   她这才知道,随心订送的花,其实一直都是陈清焰所送,在茶几上,绽放了一段日子的幽香。   她呆呆看着两封信很久,最终,把它们也收进随身的小包里。   简嘉决定,在旅途中再看这两封信,封锁十年的秘密,她不知道会以一种什么情绪立在双眼之间。在爱和恐惧里,她依然带上了他的信。 第95章   签证下来后, 杜小冉先飞南城。   简嘉在机场等着接她。   杜小冉是个对人际关系比较淡薄的姑娘, 她独来独往, 热爱旅行。这一次, 要替《摄影者》撰写极光特稿。和性格相匹配, 她有一张所谓高级脸。   大学里, 杜小冉罕与人打交道, 自己在外租房。最相熟的,是简嘉。她说过, 程程你是有赤子之心的人,很难得。两人见面没有过多寒暄, 杜小冉给她带了礼物,而且, 给简母买了条羊绒围巾。   场面上的事情, 酷酷的年轻女孩做的也不差。   一顿和谐的晚餐过后, 各归各位。杜小冉帮简嘉检查所带物品,蹲下来, 把两条碍眼的秋裤丢开, 说:“穿厚点的打底就可以了。”   简嘉吐下舌头,两人闲闲地聊上了几句。   “你为什么跟陈清焰离婚?”   “出轨了。”   “然后呢?”   “然后我现在不是要跟你一起看极光呢吗?”   杜小冉忽然笑了:“程程,我记得你婚礼跟我说,两个人自驾游看极光怎么样,是要和陈清焰一起去的吧?”   在杜小冉的印象里, 这个医生, 身材不错, 脸不错,没了。明明是凉薄英俊的模样,但又似一片玫瑰开遍的田野。她觉得,陈清焰是很喜欢很喜欢简嘉的,眼神这个东西,摆在那。   “你忘不掉他,程程,是不是觉得到一个冷的地方感情就可以冻结了?”   简嘉伤感一瞬,没回答,杜小冉拍了拍她肩头:“出去走走也好。”   晚上睡觉,杜小冉不习惯和人一起睡,不肯睡床,打的地铺。关了灯,两人拉拉杂杂说了些念书时的事。   “毕业就结婚离婚的,程程,财大独你一份。我早说过,越是你这种看起来很乖的女孩子,越有可能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我服你了。”   简嘉把脸贴在枕头上,她无声笑笑:“可我是个倒霉蛋。”   “也许吧,你有你的不幸,但这个世界上,在不为人知的角落有更大的不幸,而我们,努力向前看就对了。”杜小冉见多人间疾苦,她去过非洲,苦难爆炸的地方。不过,她无力改变,只能通过光影记录。   半夜里,简嘉满脸泪水忽然惊醒,她做噩梦了。睡前,杜小冉跟她讲了埃及军火走私贩。她梦见陈清焰,他成了军火走私贩,被人开枪打死。   他倒在血泊里,两只眼,望着自己,说:程程,原谅我。   梦很荒唐,简嘉睁眼触到黑暗的那一刻,意识到是虚假,她再次哭了。   第二天,有雾。陈清焰从大雾中走出,眉眼被打湿,一双黑眸更显深沉而清澈。他和程述从护士长家里回来。   妞妞变得怕生,陈清焰想摸一摸她一头柔软微卷的细发,把她吓哭。   他收回手,把买来的毛绒玩具搁下,和程述呆了滞闷的十分钟两人匆匆而逃。   陈清焰发觉当医生的有限。   “妞妞住院那几天,我听几个小护士聊了部韩国电影,昨晚才找来看,学长,幸亏我们的法律不会放过这种人渣,”程述没把话说完,他深吸口气,“许远那孙子干的事儿,妈的,会不会给程程留什么阴影,是不是需要心理干预下?”   只是提及名讳,陈清焰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奔突着,拔根而起。隔了会儿,他开口:   “我找不到她了。”   程述没反应过来:“是不是忙着找工作呢?”   “不是,我联系不上她,包括她周围所有的亲人朋友。”   程述愣住了。   好半晌,说:“不会这么快吧,几天的功夫,就从南城蒸发了?你 没让姑姑帮忙找人?”   以陈家的能力,在南城找人不是难事。就算离开了,公安部在全国找个人也不是不可能。   “这不是重点。”陈清焰冷冷地说,他点上烟,这几天烟瘾大到失控,家里被弄得乌烟瘴气。他浑身上下,被烟味埋葬了。   程述想阻止他:“学长,你抽的太凶了,换换,咱们喝点红酒也成。”   两个男人在原地站了八分钟。   陈清焰忽然说:“程述,让你酒吧那些朋友,留心下最近的场子,看有没有周琼。”   他蹙眉捻灭烟,并没抽完,陈清焰不允许自己这么堕落戕害身体,他不能图一时之快。前方,他还有未来要争。   等晚上,陈清焰交接班后回到公寓,要去洗澡,手机忽然响了。他折回来,屏幕上显示的没有姓名,但号码是许远的。   陈清焰眼睛一下变得极冷,没想到,许远还有胆子打给他。这个时候,许远应该焦头烂额等着坐牢才对。沈秋秋的案子,警方介入,已经开始调查许远了。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个时候,许远就在公寓门口等他。   五分钟后,陈清焰在路灯下看到一辆车打着双闪。他知道对方是疯子,古人说,君子不立危墙。许远一时半会坍塌不了,陈清焰明白这点,很快,车门打开,竟是许遥下来了。   这个季节,许遥穿一款大红风衣,招摇依旧。   一抹红影扶着用上手杖嘴戴口罩的许远朝他走来。   等靠近,许遥忍不住打量起陈清焰,她渴望过这个男人。但时间兜兜转转,许遥发现自己在照样为他皮相心动时,同样恨透了陈清焰。这个男人,从来对她没正眼相看过,他爱周涤非那个女表子,娶简嘉那个怂货,却对她许遥无动于衷。   彼此间,没有招呼要打。   许远坐到长椅上,让许遥回车里去等,她不肯,用一种仇恨而又热烈的目光盯着陈清焰的长腿,满是不甘。她没睡过陈清焰,这个男人美好的肉体没能享受过,多少是个遗憾。   “我那天,没想到要对简嘉怎么样,只是吓吓她,没想到,她那么狠。”许远不摘口罩,语气轻飘,金丝眼镜背后的眸子藏在暗影里。   于许远来说,陈清焰这个人的存在,对周涤非也好,简嘉也好,所有那些前仆后继的女人,是一种明显的欲望、公开的诱惑。把他整个身处的空间挤压到幽闭,成桎梏。   这些年里,许远一直在暗处窥视着陈清焰的生活,他身边女人不停换,直到,和简嘉结婚。不过,许远从来没想过要杀陈清焰,死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会感知痛苦吗?不会。   所以,当他知道陈周二人到什么时间节点上才发生肉体关系的那一刹,许远是满足的。因为,早先于陈清焰,他就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周涤非。   此刻,陈清焰却想杀许远。对方成功激怒了自己,用一种温和的嚣张挑衅。   他莫名想起一件往事。有一回,来做脊柱手术的病人,背上纹了个大佛。而切口,恰在佛的腹肚上,一助迟疑,陈清焰面无表情下手。科室传开,都说陈清焰这真是遇佛杀佛了。   而今晚,他遇到的是条疯狗。   陈清焰眉峰压住眸子里的情绪,他知道,许远这个时候不堪一击。只要他动手,真可以要了对方性命。   但他没有,只是伸出修长干燥的右手,轻轻搭在许远的脖子上,动脉一跳一跳的。   下一秒,攫紧了对方:   “许远,你活腻了。”   许遥立刻尖叫扑过来,但陈清焰拿胳膊肘把她捣开,她鞋跟太高,重心不稳,一下摔在地上。   “陈清焰,你干什么,你要杀人吗?杀人偿命知不知道!”许遥恶狠狠朝他吼,陈清焰笑笑,回头看她一眼:   n bs “是吗?原来你不是法盲。”   他口气里是种冰冷的轻蔑,这更让许遥难以忍受,她把鞋子脱掉,紧握住,要用尖跟去扎陈清焰的太阳穴,让他死。   这些动作,陈清焰尽收眼底,他冷漠地说:“滚,我不打女人。还有,你哥哥今天来是有事求我,”他转过脸,把许远掐到耳鸣目失,“这是求人的态度吗?许总。”   陈清焰也很疯。   他让许远出现幻觉,看到死神,感受恐惧,一点点递进的黑暗。   但留住最后一口气,再重返人间。   许遥崩溃了,她丢开鞋子却是往车子的方向跑,光着脚的。   “你跑不掉的,许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陈清焰慢慢松开他,许远一软,跌坐在长椅上,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放心,我不会弄死你,你烂命一条,我嫌脏。”陈清焰刻薄起来,犹如玄冰。   可许远却忽然大声笑起来,他眼角有泪,不知是出自刚才的生理原因,还是心理,他一字一顿地告诉陈清焰:   “没有人能审判我,没有人,不要以为你姓陈就能把我怎么样。”   陈清焰一句话不想和他沟通,许远这种人,无视法律,他永远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触犯了什么,一厢情愿偏执地认为:这一切,不过是陈家想搞倒他。   可是,在电话里,许远分明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想求你,如果你不想周涤非死。   陈清焰完全是冲着后半句下来的。   但心里已经疲累躁郁到顶。她拿自杀来胁迫自己,还不够,如今,连许远这种杂碎也要拿所谓死人来绑架他。   这些人,是高空垂下的绞索,要吊起他,最终成为耷拉着风的尸体。天堂是虚空的,而地狱,始终不曾吃饱,欲壑难填。   陈清焰在此刻,非常想念程程,如果她在,他希望她可以握住他的手,把他带回家。   黑暗固执地要把手伸进光明的身体里。   “我求你去看看周涤非,让她活着,最起码,撑到出庭。”许远慢慢开口,他面色苍白如纸,死死攥住拳头。求陈清焰,是他此生最大耻辱。   而这个时候,许远很后悔对沈秋秋做的事。因为,如果知道会这样伤害周涤非,他直接让沈秋秋死掉才对,一了百了。   这个世界,没有比他的爱更重要的事。   可是,最讽刺的是,周涤非从来不需要他,她没有戏弄过他,没有任何要求,一切皆出自于他甘愿献祭。   她躺在床上,在巨大的昏迷中永远只会找陈清焰。   两人在一次次的高潮里,周涤非搂紧他的腰,哭着喊的,是“学长”两字。   晚风的凉意,丝毫吹不散一丁点儿高热。   陈清焰听他说完,平静拒绝:“不可能,我不会去,我对你曾经说过的话没有失效,如果她需要钱、律师我都可以。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在克制自己,不去发火,本来,他应该把许远往死里打。   “她即使死了,你也不会再管是不是?你是个伪君子,陈清焰,这就是所谓的相爱十年?你,不就是贪图上简嘉的快感?”许远阴冷一笑,他清楚,对方是言必行行必果的人,周涤非没希望了。   陈清焰终于忍无可忍,他一拳挥了过去。   温热的血,从许远鼻下缓缓淌出,身后,骤然响起刺耳的女声:   “陈清焰,是你逼我们的,我要杀了你!”   陈清焰转过身,是许遥,她双手持攥着什么,他认出来--   黑乎乎的枪口正对着自己。 第96章   陈清焰的脸庞难以形容。   少年叛逆时, 陈父曾经要一枪崩了他。身为将门之后, 陈父之前参加军事训练考核, 手枪射击,五发全中。   军属区大院里,陈景明老同志有一把92式手枪, 专门的将军手枪, 可多轮速射。   陈清焰熟悉如何使用92式手枪的流程。   他的条件反射在第一时间指向知识性的东西。   许遥不会开枪,车是许远的。   一次偶然, 她发现他的车里竟然有枪。但许遥的概念里, 没有非法持枪四个大字。但她知道, 此刻,也许这个**会弄死哥哥,而她唯一能做的, 是和陈清焰一起完蛋。   陈清焰慢慢走向许遥, 许遥的表现, 跟电影镜头下那些恐慌的人们别无二致, 她想尖叫,但两腿发软, 连连后退,色厉内荏地瞪着陈清焰。   旁边,许远拖着虚弱的身体, 急斥她:“遥遥, 你他妈疯了!把枪给我放下来!你要害死我吗?!”   “他要伤害你!”许遥没穿鞋, 她的脚趾紧紧扒着地面, 眼睛喷火。   话音刚落,陈清焰上前一把钳制住她的手腕,两人纠缠起来。许遥对着陈清焰的小臂狠狠咬了下去,她手指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弹头打向了无穷的天空。   整个公寓都震了下,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遥同样被震开,她的耳朵嗡嗡直响,随后,她叫了起来。   陈清焰攥紧她的手,他眼神冷酷,手臂上扬带着许遥对准上空连开三枪,其间,裹杂着许遥疯狂的尖叫。   枪膛空了。   陈清焰松开她的那一刻,许遥瘫坐到了地上。   在103附近闹出这么大动静,警察出警很快,刚才连续的几声枪响也惊动了103一个营的警卫。   此刻,陈清焰觉得,国家暴力机关是最适合许氏兄妹这类人呆的地方。他能做的,就是把他们送进去。   黑暗是一面镜子,光明唯有通过它方能看到自己的脸。   混乱中,许遥被许远从地上拉起来,她抱紧哥哥,一直不住地颤抖。   “我不能进去,遥遥,许家没有你可以,懂吗?”许远紧贴她耳朵,幽幽的,“你不是最爱哥哥吗?这个罪,你必须替我顶下来。”   他亲吻了妹妹的头发,在紧要关头,把她毫不犹豫地推向深渊。   陈清焰也被带去问话,做笔录。后坐力震的胳臂隐隐作痛,他按流程配合警方。半小时后,南楼陈景明知道了这件事,并为此勃然大怒。   再加上上次103医闹,许遥的牢饭是吃定了。   当陈父在当晚知道此事后,同样深深震惊,也许,他真的小看了姓许的商人。独生子被人拿枪指着脑袋,就在南城,103的附近,注定要上明天的头条。   在深夜的电话里,陈父把陈清焰骂得狗血喷头,完了,问他:“受伤没有?”   陈清焰张了张手,他手指格外修长沉稳,语气里,一点波动都没有:“我没事。”   他只想念简嘉,不知道这个时候她身在何方,又是否安然入睡?她,还会不会想起自己。陈清焰完全没有经历生死惊险的后怕,他被女人折磨着。   胸肺间永远燃着一团火焰,但他脸上,也永远清冷如水。   去机场这天,一丝云彩没有,湛蓝的纯粹。地平线因太阳而酣醉,简嘉和母亲周琼告别,两人出发。   大二那年,简嘉去过一次俄罗斯。她会简单的 俄语,瞎凑合,能应付最基本的出行。实在不行,有翻译软件。飞机起飞后,简嘉的心里一直柔软的像舱外的云。   一旁,杜小冉连上wifi,开始刷微博。她看简嘉要睡觉,把一款智能眼罩递过去:“程程,来,这个可以促进眼睛血液循环。”   简嘉无意瞥到她的手机页面,无须眼罩,浑身血液都往一处聚集。枪击、103高干医生、杰出企业家涉嫌非法持枪……零碎的字眼在简嘉里统统指向陈清焰,她害怕了,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陈清焰一直蛰伏在她灵魂深处,是真实的柳叶刀,薄而锋锐,能割开她的表皮,从而露出最深层的战栗。   她甚至不能从字面的意思里判断出陈清焰到底有没有事,简嘉偏过脸,低声说:“你帮我看看这个新闻,医生到底有没有事。”   杜小冉奇怪地看她一眼,发现简嘉鼻尖有汗,声音颤抖。几分钟后,告诉她:“应该没事,是陈清焰吧?”简嘉整个人像松柏上压的深雪,轰然坠下,她软泥一样地靠在座椅上,没有说话。   “你手太凉了。”杜小冉摸了摸,还要说什么,简嘉冲她微微一笑:“没关系,你做你的事吧。”   两人不再交流。   外面,云朵堆积,仿佛天空也高兴不起来。简嘉戴上耳机,听起《sur days bloo》,温柔的男声把人席卷淹没,她需要一些安静的力量。   随后,轻轻把陈清焰给的信拿出,信有些皱了,仿佛上面的时光都跟着踉踉跄跄。   简嘉的心又跳动起来,在此刻,她一个人静静地身处距离大地有一万米之遥的高空。   她知道,她爱陈清焰。   这个世界上,她爱着的男人从来没有别人。他是她少女懵懂的肇始,是经过,也是成年世界的终结者。   无论这个世界上爱情有多少形态,无论人们的一颗心,会为多少人停留,而她,只爱他。   仿佛,仅他脆弱的一面,就够牵绊她一生。   信被徐徐展开,几乎没有声响。   程程:   你好,我是陈清焰。   现在我拉上百叶窗,给你写信。夜晚寂静,我想对于很多人来说晚上都是适合倾诉的时刻。也只有在夜晚,我一个人独坐书桌,才能感觉到自己可以离你近一些。   直到现在,有些事我们从未深谈,我知道,当我口中提及“她”,或者,书写出“她”,就会立刻伤害到你。所以,我迟迟不知道怎么跟你坦白陈述这一切。   但请你给我这个机会,看这封信。   我和她,相识于非常年轻的时候。我不想兜兜转转在你面前自辩什么,掩饰什么。因为,我经历的一切,卑鄙、高尚、痛苦、幸福、冷漠、热情所有一切,才造就了一个出现在你面前的今天的我。   我爱过她,这一点,我不会否认。   读大学后,我回一中母校参加校庆,遇见了她。本来,我不觉得我们会有什么交集,但后来,我又在大伯家里见到她,她是我大伯资助的优等生。这就是开始。我和她,并非像普通情侣那样相处。当时,她读高二,课业为重,我的学业也很重。我们见面并不多,在她读大学之前,我们靠书信来往两年。   我们之间的关系,断续维持十年,但遗憾的是,我们始终也无法像正常情侣那样享受爱情,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她会随时丢下我,离开,再回来,我甚至没办法问她理由,她把自己封锁的过紧,不会透露一字。我承认,我因为爱纵容着她,愈演愈烈。   只有我和她清楚,我们这一段关系,是非常态的。   十年里, 我们最亲密的举动止步于亲吻。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有生理需求。所以,在这十年里,我并没有过一种清教徒式的禁欲生活,我的生活,很割裂,很长时间里我并没有觉得这有任何问题。   两年103封信,构筑起爱情的其中一面,背离现实生活,我承认,文字也改造了现实生活,我因此偏误。很长时间里,我都是一种漫不经心和漠然的态度对待每一段露水关系,直到你出现。   你把我拽回了真实的生活中,让我正视生活本身。你是如此真实可感,生动鲜明,我触摸到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和你在一起,我总有想浪费时间的冲动,但很遗憾,我忽略这些感受,在你离开我后,才去回想。   不再爱是一个瞬间,刹那间,你发觉自己不再爱一个人了。但这却是个长期积累的过程,并非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我和她,拉锯十年,这场爱情让我疲惫,我像照顾着永远不会痊愈的患者,耗到尽头,只是靠自己制定的牢笼来困住彼此,谁都不要出去。   但你站到了牢笼之外,我想出去。或许,我有千万种办法知道如何开始,但唯有你,在引领我如何结束。   我一直固执的认为,爱情是一种纯粹的精神活动,我可以做到。但你闯进我的生活后,我发现,并非如此。我在孤独脆弱时,同样希望有人和我在一起,不是虚幻,我要我触手可及的人。   我想,那些信,你应该都见过。程程,因为那些信,笔迹是出自于你手。你和她,到底当年有什么渊源我没办法考证,我并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理由何在,要把当时年幼的你牵扯进来。   也恰是因为这点,同样让你深信不疑,我爱的人是她。是,在过去,我爱的的确是她,但也仅仅是过去。   你见过那些炽热的句子,用小孩子最纯真的目光见证了一场我和她的恋爱,那些句子,你甚至可以背诵。我不知道我最初在你的想象里,是什么样子,但我想,应该比现在的我要留下的印象好的多,我很抱歉,让你对“大哥哥”这样失望。   程程,你有太多优点,坚强善良美丽温柔很多很多,足以让人爱上你。奇怪的是,我并不是因为你的优点爱上你,这些优秀的品质,我很欣赏,但我不会因为一个女孩子拥有优秀的品质就会爱上她。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亲吻你,和你**,做一切琐碎的也好正式的也好,所有事。我能想到的,是生活中和你的种种,有卑下迷乱的**、阴暗的**和光明的甜蜜。在你面前,我无所遁形,这样的状态,是爱情吗?   也许没有答案。   我不想和你分开,想要拥有你,哪怕是不择手段无耻也无所谓。我太渴望能和你一起生活,我想要你带给我的一切,你只能是我的,仅此而已。尽管,这么说,我只不过是个贪得无厌毫无道德感的卑劣男人形象。   在你面前,好像暴露什么都可以,我不需要任何伪装,自然而然。我明明年长你十岁,却在你这里任性,原谅我。这一点,我没有任何形而上宏大的理由要为自己辩解。   我和她,已成灰烬。程程,我和你之间十岁的年龄差里经过的一场爱情,容许我和它告别,走向你。我从来不愿违背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生活,从未改变。告别,是我本意,走向你,同样如此。   我让你遍体鳞伤,我希望,可以用时间来慢慢愈合我带给你的伤口,有一日,伤口那里,长出的是翅膀。   不觉夜深,我不知道自己又写下了什么。文字并不能精准传达内心,但我期盼着“大哥哥”多年前向你第一次敞开的神秘深邃的幽深情爱世界,你在当下,愿意重新接纳他,愿意重新走进去。   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我余生想携手的人是叫程程的姑娘。   文字也许又是一场徒劳,但我愿意为你书写。如果,这样的书写,让你不适,原谅我。   晚安。 第97章   整封信, 在阻碍和通畅两级游走, 有些空白,需要简嘉自己去想。她默默折叠起信,手指白皙干净, 简嘉没有涂指甲油的习惯指甲上泛出淡粉的健康光泽。   陈清焰有很好的文字功底,学生时代, 同样不偏科。相反,涉猎广泛, 念书时喜欢阅读英文原著,喜欢简洁有冲击力的文字。这和本人一部分气质相吻合,暴戾感,垃圾摇滚风, 少年心气。   但很不幸,简嘉觉得,无论如何两人错开的十年, 是个巨大的断章。他鲜衣怒马的少年时代, 她此生没有机会参与。这是时间的问题,不是她的。   把眼罩戴好,简嘉在轻柔的音乐里慢慢睡去。   在飞机上,杜小冉拍了些照片, 都是云巅。快降落时,简嘉掀开眼罩, 双眸迷蒙时被杜小冉快速抓拍, 她碰下简嘉的肩膀:   “程程, 瞧你,像森林里失去方向的小鹿。”   简嘉撇嘴,杜小冉别有意味笑了笑:“你爱上了猎人,所以迷路。”简嘉立刻伸手给她一下,“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八卦!”   但手机里,跟帖却说医生受了重伤,送进icu,战区某部长雷霆大怒云云……杜小冉低头划拉几下,不知消息真假。   简嘉没有再去看手机,她来到与南城隔绝的地方,要暂时忘却。   落地莫斯科,两人先去办电话卡,再从莫斯科飞摩尔曼斯克。这个行程比较短,两个多小时,简嘉把杜小冉做的攻略又细细看了遍,但会走神。   杜小冉用手机和杂志的人聊了几句,顺便刷了刷新闻,然后,看到103医生抢救无效死亡的跟帖。她眼皮跳了一下,什么情况?   她赶紧把手机页面关掉。   简嘉捣了捣她,说:“地图给我。”   转过脸,杜小冉有些不自然地“嗯啊”了两声,简嘉盯着她:“你怎么了?有事?”   “程程,你还爱着陈清焰吗?”杜小冉话题转的急,抓着手机,简嘉皱了皱眉,轻声更正她,“我们说好的,不要谈陈清焰。”   是的,她这次逃出来,就是为了避陈清焰。   杜小冉却说:“我觉得,你应该问一下陈清焰现在什么情况,其实你心神不宁,这样我们也没办法好好玩对不对?”   她把跟帖给简嘉看,“我既然看见了,觉得应该跟你说一声,免得你回头自己看见了又一个人跑角落里哭。”   简嘉迅速浏览一遍,果然,她被砸的骨头都碎了,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一般。好大一会儿,她大眼睛里鼓满泪水,咬烂嘴唇:“我不信,他才不会死。”   她没经历过死人。   原来,第一时间听说生命中重要的人没了,不是嚎啕大哭,是空。是大脑控制不住的不能相信,不愿意相信。   简嘉想从飞机上跳下去。   “当然,网上消息乱七八糟,所以,你问问。”杜小冉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这趟旅行,陈清焰不在,但他又无处不在。   简嘉脑子里炸开一道又一道白色光芒。世界依旧忙忙碌碌,没有任何改变。   从机场出来后,简嘉躲在围巾里,先给简母报平安。随后,颤抖着拨打周琼的电话,没人接。   她连续拨了五次。   这里,冰冷通红的夕阳缓缓降下,南城早华灯璀璨。周琼在赶场跳舞。   简嘉额头全是冷汗,她记得程述的号码,拨了出去。   火锅店里,热气腾腾,程述点了一堆牛肉羊肉。男人都是食肉动物。他能吃辣,跟陈清焰吃鸳鸯锅,陈清焰本来寡言,自从简嘉消失,他眼底的郁青越来越重。任由胡子疯长,整个人完全变作一种颓废大叔风格。   手机铃声色气满满,程述赶紧接了,他被嘴里的肉烫了下,嘶嘶两声:   “哪位?”   简嘉被冷风吹的眸子闪烁,嘴唇毫无血色: “程医生,是我……”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这头,轮到程述愣住,他索性把肉一吐,说:“程程?”   陈清焰本低头吃东西,一顿,浑身僵住,心脏顶的胸腔发疼。他抬起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紧了程述。   程述反应很快,立刻起身,陈清焰随后跟上,两人离开热闹的用餐环境。   “程程,怎么,换号了?”程述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语气轻松,简嘉什么都没听到,她几乎是虚脱地问:“他是不是出事了?”   手机已经外放,陈清焰听到了她的声音,心跳再一次加速,他觉得自己要死了。眼眸深邃,只有喉结动了动。   程述在用眼神问陈清焰的意思,陈清焰点了点头,程述立刻会意,嗓音放的格外沉痛:   “是,学长他,他…… ”   把握好节奏,停顿两秒,程述干脆说,“他追悼会在下周,你要来吗?”   网上离奇的传言,程述早看到,并在当时开陈清焰的玩笑:“学长,得,现在广大网民直接给你安排上了追悼会。”   简嘉蹲到了地上,她哭了。   身后,传来杜小冉的声音:“程程,程程,你还好吗?”   玩笑似乎开的太大,陈清焰夺过程述的手机,他紧张极了,整个人脊背绷得特别直,五脏六腑都挤在一团。   他朝一边走了两步,用一种怕碰碎珍奇玻璃器皿的语气,低声说:“程程,是你吗?”   简嘉呆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他在戏弄自己,她喉咙堵的闷痛:“你混蛋!”   说完,立刻挂掉电话,这是杜小冉的手机。简嘉把程述的号码迅速拉黑,几秒后,陈清焰用自己的手机打了过来,简嘉摁掉,也拉黑。   但陈清焰此刻,高兴极了。   他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此刻,他甚至想抱一抱程述。他本在谷底,以为自己被彻底丢弃,漆黑的夜里,身体和灵魂都无处安放。   但这一刹,陈清焰几乎要感谢许遥那疯狂的一出。或者,他被打中更好,那样,在103 的病房里也许很快能见到简嘉。以前,有人给姑娘出主意怎么追骨科男医生,其中一招,就是自我断腿,送进103。   “程程到底还想着你。”程述回头,透过玻璃窗发现服务员正在找他们,在他们那桌,东张西望。而陈清焰已经在查刚才那个号码的归属地,不是南城。   两人又进去,陈清焰一直沉默不说话,他慢慢吃着东西,慢慢思考,那双眼睛又变得莫测不明。   “这一回,我会亲自选戒指。”在程述吃的满头大汗时,他忽然开口。   程述在料碗里把牛肉蘸来蘸去:“学长,重新求婚吗?”   陈清焰嘴角微微扬起。   这个时候,铃声又响,陈清焰下意识地去抓程述的手机。程述瞟一眼,无奈笑:“学长,给我吧,一哥们的。”   屏幕上确实有名字。   一分钟后,程述告诉陈清焰:“周琼今晚在西城那边一酒吧跳舞,去吗?”   二十八分钟后,陈清焰从车里下来。   一路上,车速很快,几次程述都忍不住提醒他:“嗨,嗨,学长你悠着点儿,这他妈是市区。”   又瞎转悠许久,找到停车位,两人朝酒吧方向走去。   “程程不是一直没车吗?要我说,把车子房子都给备全新的,你抽时间还是去给程程看看车吧。”   陈清焰两手插着裤兜,把风衣领子立起来,他低声笑了:“嗯。”   她骂他“混蛋”,那一声,久久在耳边不散。   这个夜晚,陈清焰觉得自己像少年人一样年轻。他突然想起老爷子爱唱的《在那遥远的地方》:   nb s  “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是这个词吗?   他忽然理解了老爷子唱这首歌沉醉的神情,那是老爷子,在祖母活着的时候时常吟唱的。   陈清焰整个人变得柔情肆意,他冷冷驻足,看了看酒吧上闪动的大字,和程述走了进去。   穿过人群,灯光在他脸上交错出半明半暗的斑驳炫影。有漂亮性感的姑娘,上来和他搭讪,陈清焰说句“抱歉”从香水味里脱离,他们很快找到了周琼。   里面,周琼已换好衣服,她背起包,又匆匆裹上件外套,刚出来便撞上陈清焰。   她先是惊了下,随后镇定。   两人出来,就近找了个咖啡馆坐,而程述,留在酒吧喝两杯。   “你们没有离开南城。”陈清焰先开口,眼眸幽深,总有点让人不好直视的感觉。   周琼咬着指头在算,为什么?为什么陈清焰又出现了?不过,她打算心平气和地跟医生说话。毕竟,谁知道日后哪一天是不是还有在103用到陈清焰的时候,成年人了,凡事不能做的太绝。   “陈医生,其实我也知道以您的本事要在南城找到程程不是问题。但我觉得吧,您是不是该琢磨下程程为什么不愿意见您?您知道吗?您把她逼太紧了,换位思考下,一个女人天天给您戴绿帽子,您忍无可忍,受尽屈辱,好不容易离了婚。结果,对方转头就告诉您,哎呀,我爱的是你呀,我要跟你在一起,您会不会回头,不觉得自己傻逼吗?”   的确,周琼声音不大,气息均匀,不紧不慢说完,等着看陈清焰的反应。   高冷的医生,似乎,也没有特别的反应。   周琼心里的火,又冒上来了。   “陈医生,现在就是这样,程程不会相信您。因为,您已经让她当了一回大傻逼,是,话不好听,但话糙理不糙,不是吗?万一,您这是挖坑,等着人做第二回 大傻逼呢?”   周琼是学渣,但人情世故脉络分明,她号的准,一下点到位。   陈清焰还是沉默。   “您已经把她害的都去看医生了,亏得程程是勇士,也学不会人家脆弱不行闹自杀,拜托,您放了她成吗?以您的家世,大把女人上赶着贴,何愁娶不到漂亮姑娘?”   周琼觉得自己表述清楚,话已说尽,拿包起身就要走人。   “我不会娶别人,我要娶的,只有程程。”陈清焰终于出声,“我做错了事,今日局面是我活该,但我还是想去弥补,这一点,我不会放弃。”   他冷静漆黑的眼睛,像深潭,波澜不惊。但每一个字,都带着难言的强势。   一时间,周琼面对这样的医生,束手无策,她眨巴眨巴眼,摇摇头:“您是来问我程程在哪儿吗?我不会说的。”   没想到,陈清焰却说:“不是,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们都还在南城,有什么事,需要帮助的,我希望你能联系我。还有,麻烦你多照顾阿姨。”   周琼张了张嘴:“那是自然,不过,您不想知道程程去了哪儿?”她确实意外。   这一句,让陈清焰确定简嘉离开了南城。而简母和周琼,还留在本地。   他没说什么。   等开车要送周琼,周琼拒绝了。陈清焰把车钥匙掏出来,先让程述上去,对周琼说:   “我想找人,不是什么难事,上车。”   周琼想了想,钻进车里,一路和两个男人都无话可说。她坐在后排,听到两人在低声交谈什么,心情复杂。   但还是没让陈清焰开进新小区,过红绿灯,周琼要下车。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找到程程。”陈清焰也跟着下了车,认真冷淡地说,周琼微愣了下,看着执拗的医生不知该说什么。   直觉告诉她,陈清焰是个不达目的绝不会罢休的男人。 第98章   简嘉剪了短发, 偏法式,微卷。   她鼻子高挺, 眉上有刘海, 五官清晰干净深刻。看上去,满满的少年感, 杜小冉非常钟意她焕然一新的样子, 给她扣上一顶红帽:   “漂亮的人,从来都是雌雄莫辨的,走,我好好拍你!”   但不忘揶揄一下不在场的陈清焰, “陈医生那么老,根本配不上你。程程, 我们应该和青春饱满的男孩子恋爱,他早腐朽了!”   简嘉冲她露出细细的小白牙笑, 没说什么, 两人出来,跑向广场。   “好呀, 你给我介绍?”简嘉一口气跑出很远, 在雪白湛蓝相间的建筑前站住, 金色的顶尖, 熠熠生辉。极夜没有来,太阳还不会沉到地平线以下。   她微微皱鼻子, “要像水仙花一样美丽的男孩子”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杜小冉在不停拍她。   这是她记忆中初次见面的简嘉, 蓬勃, 热烈,又混合着奇异的腼腆和安静。   手机里下载了aurora一系列软件,摩尔曼斯克现在极光走向不够明显。所以,两人去买了蟹□□,参观完阿廖沙纪念像,依旧留在市区。   虽地处极圈,却因为北大西洋暖流的缘故,摩尔曼斯克港成为北极圈内唯一一个不冻港。   简嘉在西南角的标志塔下,被杜小冉摄进去。   68°58′n,33°03′o。   两人在地球最北端的麦当劳里吃东西。   外面地上有不化的积雪,在晶莹又广袤的极圈之地,冷冽、剔透,简嘉觉得世界很美好。   吃完出来,从巨大的涂鸦广告墙下过,简嘉被杜小冉故意拍的模糊。   整个城市灯火辉煌,有北方老工业城市的怀旧感。   两人穿着吊带在酒店里选照片,简嘉发给简母和周琼。一头短发,引起南城这两人瞩目,周琼连回她几个“我艹”,并说:   程程你好炫酷。   简嘉没来得及多聊,又被杜小冉拽到五楼小酒吧里看夜景。风,仿佛在两肺间呼吸。一切人间璀璨,都航行在眼睛底下。   这里的人,讲英语的极少。简嘉是俄语渣渣,但在这方面却一向胆子大,从来不怕变错格。她随身有小本本,密密麻麻全是日常用语,加上乱比划,剩下的,全靠对方脑补技能。   点的果酒,贝利尼桃子酒,入口清甜。杜小冉则偏爱酒精度数高一些的。   两人盯着外头雪和光的世界,感慨造物主的奇妙。   极圈的夜晚太过漫长,所以,它拼命用各种斑斓来编织白昼的衬衣。所有,都像长寿的玫瑰园。   简嘉觉得非常快乐。   久违的那种。   她从陈清焰制造的无限焦灼和痛苦中剥离开来。这样的时刻,想到陈清焰,简嘉觉得非常遥远,她不再为自己会时常想到他而恐慌。   外面,夜色很重。   有一种黑暗,一直是光明中旅行者的伴侣。否则,旅游会变成一种退避。   所以,有高大英俊的年轻俄国男人过来搭讪时,简嘉用破破烂烂的俄语,愉快地和他们交谈起来。   语言不通?完全不是问题。   从普希金到普京,从前苏联到克里米亚乌克兰,从足球队到航母,简嘉什么话题都能插一杠子。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起陈景明,很奇怪。   男人们因为她长了一个特别漂亮的鼻子,而笑对她混乱不堪的语法、重音。而他们又很快发现,女孩子的眼睛极美,极明亮,闪烁光芒。她的头发在脖颈处弯出慵懒的弧度。   一场聊天下来,让简嘉产生错觉,自己俄语进步了。   忽然,有男人端着酒杯歪歪斜斜走过来,迅速吻了她。   酒精和荷尔蒙,说 不清哪个更猛烈。   简嘉肩头抖了一下,她听到对方迷醉地用俄语夸自己美丽。这边,杜小冉在拍照,找准角度,一瞬间,两人接吻的镜头被固定。   简嘉立刻涨红脸,她把对方推开,用俄语警告了一句。   在俄国的酒吧,遇到醉鬼的几率总是很高。   对方还要上来,却被其他几个清醒的年轻人拉住了,笑搡着赶走。可对方显然在劲头上,又折回,简嘉看他几秒,忽然抄起酒瓶,“砰”一声,砸的稀碎。她拿着半截,指向想发酒疯的高个男人,眉毛一挑,说了标准的一句俄语脏话。   心口乱跳,除了陈清焰,简嘉生平没有被别的男人吻过。   但她不会因为酒精作用的一吻小题大做,只是,对方的死缠烂打想过来再占便宜她不会纵容。   她不是easy girl。   酒鬼最终被轰开。   “程程,你脸红什么,刚才吻你的那个,我瞧瞧,长腿细腰还不赖?”杜小冉眼睛冲她一挤,开句玩笑。随后,把手机拿给简嘉看:   她被男人单手托住了后颈,一人仰头,一人俯身,看起来像甜蜜的情侣,在暧昧的光线里,做亲密的事。   “你接吻的模样真不错,这张,给我杂志上稿用怎么样?给钱的,小妞,别害怕。”杜小冉完全是审美的口吻,她没开玩笑,但最后那句又调戏一把。当初,简嘉是寝室里脾气最好,一开玩笑大家凑一起来围观她脸红的姑娘。   但砸酒瓶,杜小冉乐了,简嘉的攻击性总是在紧要关头毫不犹豫爆发出来。所以,她闪婚闪离,杜小冉并不惊奇。   此刻,简嘉憋不住笑起来,有点调皮,说:“哦,那你给我打马赛克,我勉为其难让大家仰慕下我的美貌吧。”   “友尽,再见。”杜小冉指甲点了点吧台,又低头,仔细看看,觉得不经意的这么一抓,棒极了。   其实,只是个朦胧的侧颜而已。   聊天的男人似乎有想进一步的意思,简嘉脑中警戒线拉起,她装傻。在锻炼完俄语口语后,和杜小冉回到住处。   简嘉去洗热水澡。   杜小冉盘腿坐床上,把今天的照片又筛选一遍。忽然心血来潮,把接吻照发给周琼,按下文字:   猜猜这是谁   周琼回了个目瞪口呆的狗头:程程?异国艳遇了?好样的!   但很快,又补追一条:但不代表我支持我程随便跟人家打炮噢,撩一下意思意思得了。女性魅力嘛,适当展现一下ok啦   两人隔着屏幕,不约而同笑起来。   简嘉很久没再发朋友圈,这一次,终于有更新。她在雪地上留下的影子,也在日光里。   和她相反,陈清焰一天一条朋友圈。   他把之前给简嘉拍的照片,每天,发出一张,配上永恒不变的两个字:程程。   这股劲头,像晒娃的新手。   而且,他不再设置仅自己可见,对外开放状态。他微信列表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陈主任似乎每天都在想念前妻。   程述简直看不下去,在陈清焰又又又又放出一张简嘉的照片后,忙完手术下来,说:   “学长,院长都私下问我了,问你这朋友圈几个意思?”   这种同样古板有序,一丝不苟有种精密理性冰冷感的行为。很显然,让大家感觉到的不是恩爱,是怪。   看陈清焰晒照片,和看他晒骨科手术流程图,或者偶尔遇到罕见病人的片子,没区别。   今天,来了场冷空气,陈清焰的高领黑毛衣衬的人更嶙峋。他的直觉告诉他,她是冷空气的源头,淡淡的:“没别的意思,我想她。”   “你什么时候走?”程述耸耸肩,他发觉,陈清焰如今毫不避讳对简嘉的感情,动辄就能蹦出肉麻的话。   nb s  而且,多了个怪癖。   陈清焰喜欢在吃饭时,提他的患者,在如何如何百度病情把自己吓的半死。末了,他要点评:年轻的女孩子真的很喜欢瞎上网对号入座,没办法。   说这话时,程述看到他嘴角微微一扯,似笑非笑。   这样的频率不高,但陈清焰说了五次几乎一样的话,都发生在他门诊时。   “明天。”陈清焰直截了当。   有点错愕,程述踟蹰问道:“学长,这一趟折腾可不近,你搞错了怎么办?”   “算我活该。”陈清焰一脸的淡漠,是对自己。   说完,他掏出块柠檬糖。像拿手术刀一样规整地拨开,塞进嘴里,又看呆了程述:“这吃的什么?”   很快,陈清焰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块来,递给他。   程述还沉浸在对陈清焰那种独断又执拗的判断里,回过神,露出个牙疼的表情:“我对糖果没兴趣。”   但陈清焰又突然问:“泌尿科新分来的那个姑娘,她今天戴的手镯,你觉得怎么样?”   “啊?”程述摸不着头脑,“我没在意啊!”   一款星月手链,陈清焰无意看到了,他觉得,也许简嘉会喜欢。他现在会自然而然地留心年轻女孩子们的打扮,有些东西,真的好看。然后,他会在脑子里勾勒如果简嘉这样打扮是什么样子。   这个时候,有人来找陈清焰。对方掏出证件,说明来意,两人便走到103的小花坛处交谈。   “陈主任,我只是来了解下情况,自诉人刚提供你的信息。”说话的是东城区派出所警察。   他进103后,特意在大厅驻足一刻,看陈清焰的简介。   标准的青年才俊。   这样的出身,这样的个人素质。   更让警察又觉得不可思议。   身在公安系统,因为陈素君的关系,知道陈家的一些情况并不稀奇。   “您有事直接问,我知道的,一定配合。”陈清焰很客气。   “认识周涤非吗?恕我冒昧,你们两位保持了十年的恋爱关系?”警察问的也很客气,但足够直白。   被公检法问到这样的问题,陈清焰不意外。   他点点头:“是,我们曾经是恋人关系。”   “是这样的,周涤非和其他两位自诉人,报了警。现在是检察院公诉的案件,周涤非从中学起被老师性侵,并患有严重的抑郁症。这些,你知情吗?如果知情,又知情多少?”   虽早有臆测,但从对方口中明白无误说出,陈清焰的黑瞳凝住了。   他整个人沉默良久,在警察的提醒下,说:“性侵的事,我不知情。她中学患病的事我知情,我带她看过很多次精神科医生和心理医生。当然,她遭遇过什么,我们的确有过这方面的猜测。”   “精神科是在附属一院就诊,心理医生是叫苏娴雅,是吗?”警察继续问。   “对。”   “好,除此之外,不知道陈主任还知不知道一些内情?”   “没有了,她虽然是我女朋友,但从没有和我提及过这些。一切,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恐怕不适合作为证据。”陈清焰再次想起那些信,迁移的隐喻,在烈火和烈火之间。   在死亡和死亡之间。   隐喻是幌子,幌子又只是迷乱。   “这样,陈主任,麻烦你尽快抽空过来一趟做笔录。今天,我只是初步了解情况,这个案子时间跨度太长,有可能需要你作为证人出庭作证。”   陈清焰抬腕看看时间,说:“可以,今天行吗?我明天有急事要出门。”   他心中悲悯,在焚烧着周涤非留给他的最后遗产。 第99章   关于一中名师性侵案的帖子, 悄然炸开。   话题度短时间内变得很热很热。   网络的发达与便利,让这个时代更加光明, 也更加黑暗。可以创造, 更可以毁灭。   喜筵里,往往充斥着屠夫和被屠者。   侮辱性的字眼太多。李木子冷冷地一条条阅读, 她不怕, 一个人走过死亡的幽谷都没有害怕,她会怕这些躲在网络背后的破嘴?   李木子叼着烟,选了几条, 回敬过去。   网络,永远只需要一种情绪, 背后的键盘侠们不想也看不见任何事情的来龙去脉。她们擅长发挥联想, 断章取义, 再泼脏水, 一条龙 服务般的水准。   李木子早有预料,她耗在网上和跟帖的网友大骂线一拔, 选择回到真实世界。   但这一切,不能让周涤非看到,李木子非常清楚两人之间的差别。面对污蔑, 李木子心情好时会毫不犹豫反击, 飙最恶毒的脏话, 她一点不逊色于键盘侠们。可是, 文字却能放倒周涤非。   卧房里,开着台灯,窗帘又被拉得严严实实。李木子把药拿给周涤非,鼓励她:“嗨,涤非,商量个事儿,不管结果如何你给我设计件婚纱行吗?”   “你要结婚吗?”周涤非细白的腕子伸出羽绒被,她的神情,被纯粹的向往占领。   李木子说“是”后,她迅速爬出来,披件外套,说:“我们去书房,你把你的想法告诉我,我现在就为你准备。”   面对周涤非突如其来的亢奋,李木子很担忧地看着。床头那,忽然传来手机铃声,是许远。   五分钟后,周涤非告诉李木子稍等,她下了楼。   今晚,月亮是满的。   她里头是黑色吊带,没穿内衣,外面只裹了件李木子的棉服。光着小腿和脚,蹬了双靴子出来。   许远让她上车,她不肯,而是靠着车门想要点烟。火光亮了一瞬,周涤非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歪着头冲他笑。   她脸上,伤痕没有褪尽,看着像小丑。   许远抽出根烟,一偏头,就着她的点了。   “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这边。你知道,我会一直都在。”许远也靠向车子,和她并排,周涤非轻轻笑了:“谢谢,知道网上都怎么骂我吗?说我勾引老师,老师把我操的很爽很爽,你呢?□□时是不是也很爽?”   她平静说着,吐烟圈,学陈清焰的动作。随时生,随时死。   “哎,你说她们怎么就知道呢?老师□□时,真的很爽。”周涤非抬起眼睛,向上看,初冬的月亮,是冷冻起来的完美。   心里怀着秘密的人,总是对黑夜无比慈悲。   许远说不出话,他眼前全是血。   那种急速向下滑去的坠感,让人崩溃。他以为,自己解救了那个长发忧伤的美丽姑娘。并不尽然,那个时候,他面孔青涩,许家的事业没有做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行走在一中校园,他不过是面相温文清秀的好看男生,算不上多特别,资本所延伸出来的权力离他还无比遥远。   没有时间可以重来,他和她,都回不到十几岁的河流中。   “开庭应该是十二月,你瞧,这一年又要过去了。”周涤非今晚很想说话,她脸色冻的发白,唯有靠香烟支撑,“月色很美,也很完满。”   “新年,能不能让我陪你过?”许远问她,周涤非轻快地答应了,“好啊,我们一起过新年。不过,这几天,你能陪我做一个全面体检吗?”   她第一次主动跟他提要求,许远愣好久,他踩灭烟:“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嗯,看看哪里 不好。”   两人分别后,许远开车回去。第一件事,是把沸沸扬扬的帖子从头到尾细细看一遍。   有几个id尤其活跃。   言辞不堪入目。   许远给助理打了电话,让他去查。他要精确的信息。在做这些事时,许远有种覆舟的愉悦。他不生气,也不憎恨,只是觉得一起奔赴地狱的感觉,浩荡宜人。因为,对方们最大的可能就是和他一样,是年轻人,没有比这样的祭品更新鲜的了。   当然,这个世界上,也没有比年轻人更无畏的了。那是因为,她们,或者他们还没有真真正正吃一次亏。   他一点都不糊涂,相反,清醒如黎明。他喜欢反噬感,甚至,他希望那些人再嚣张些更好,越挑战底线越好。这样,他“给予”时,获得的快感也更高。   望着屏幕些那些文字,许远像一只倒悬的蝙蝠,他静静的。最终,看着金基德的电影入睡。   军属区大院里,陈清木同样在刷这些帖子,她窝在沙发里,和陈母说话时心不在焉。   事情超出她们的预料。   陈清木的教养让她说不出过分的脏话,但跟帖的,什么人都有。她发这个帖子,初衷是好的,希望更多人关注。她不希望上演《狩猎》那样的悲剧,但显然,现在局面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正犹豫是不是申请删帖,陈清焰从外面进来了,小陶迎他,赶紧把陈清焰手里的公文箱接下。   款式传统,风格简洁,马鞍皮包覆,开口上锁。是英伦老派绅士的最爱,当年,和老爷子的手杖同一时间定制的。   陈清木一个激灵,差点摔了手机。她坐端正,不太敢直面哥哥,支支吾吾打过招呼,说:   “我先回去了。”   抓起包要逃,陈清焰扫她一眼,没说什么。倒是陈母,嗔她:“怎么哥哥一来你就走,清焰,瞧瞧,这数理化补的后遗症太重,这么多年,也没好。”说完,好奇地盯着陈清焰的公文箱,“打算出门?”   陈清焰点点头:“过会说,”脸一转,看向小堂妹:“到我房间来,有话问你。”   如临大敌,陈清木磨蹭着上楼。进门后,屋子里属于陈清焰的味道袭来,陈清木冲他狗腿一笑:   “哥哥,你用什么香水啊?这么清新?”   陈清焰把公文箱打开,一面往里面收拾东西,一面说:“你在为沈国华,”他顿了下,想起给名师做手术的场景,“是这个名字么?”   “哦,是,不过沈老师有个笔名叫庄之蝶,这个名头更响亮。”陈清木觉得沈国华三个字太不配老师,她们讨论过,确定老师是被教育局叫做沈国强的兄长拖了后腿。庄之蝶--   啊,老庄的仙骨,羽化的酵母。   三尺讲台,是老师击壤之地。   粉笔、黑板、有现代化教学手段,可老师会为底下的学生们构建有秩序的美感,脱离水泥森林的。他的柳体,出神入化,绿油油的黑板如此贫瘠,真配不上老师。   陈清木并不是老庄和蝴蝶钟情的灵气稚嫩。   但她幸运在毫不知情。   老师依然是最迷人最温柔的存在。   “你们给他找了律师?”陈清焰冷淡瞥她一眼,此刻,他留心到木木脸上细微的变化,这让他厌恶。   “难道不可以吗?怎么,只可以她们诬陷老师,污名化母校,不准老师起诉她们吗?”陈清木也很厌恶陈清焰此刻的口吻,那种已然定罪十字架的姿态。   但她克制了下自己。   “就事论事,她们什么时候污名化一中了?陈清木,你很会发散。”陈清焰不满说,“你只相信自 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案子尘埃落定前,不要一口一个诬陷。”   两兄妹僵持一瞬。   陈清木非常委屈,趁他转身时悄悄踢了一脚他的旅行箱。她还要争辩,陈清焰转身警告她:   “我不希望你过分热心掺和这事,第一,你不是当事人;第二,你了解的老师是从你的角度,陈清木,别忘了,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优渥的家庭条件,他对你好,一点不奇怪。第三,我不希望你在这件事里变得和微博上论坛里无聊的喷子一样,急着站队,急着发声,很蠢,知道吗?”   他嗓音冷淡,不留情面。   陈清木被他训得几乎哭出来,她咬咬牙,一跺脚:“难怪你追不回程程姐,你总偏心你那不怎样的神经病前女友。”   “陈清木!”陈清焰听得火大,东西一丢,两手插进裤兜,正色说,“程程是程程,她是她,不要混淆概念。我希望你养成就事论事的好习惯。这个案子,我不偏向任何人,我希望看到真相,以及,事情得到公正的解决。在这之前,我不会像你一样下任何轻飘不负责的定论,听懂了吗?”   被反驳的哑口无言,陈清木羞愧地满脸通红,她呆不下去了,说:“放心,我们老师从没求助我们,这一回,师母亲自做他的辩护人。”她转头蹬蹬跑下楼。   他皱了皱眉,差点忘记,沈秋秋的母亲本身就是南城的金牌律师。   二十分钟后,陈清焰从楼上下来,陈母在吃水果。   “骂木木了?怎么,你们兄妹俩一年见的稀稀拉拉,还能有架要吵?”陈母叹口气,“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木木是个乖孩子,你干嘛?”   “我明天飞俄罗斯。”陈清焰直接错开话题,坐下来,顺势也吃了几块水果。   没人能管得住奇奇怪怪的儿子。比如,这个时候,突然要飞冰天雪地的俄罗斯?   “学术会议?”陈母试探问,陈清焰不置可否,在母亲身边默默陪伴半天,说,“今晚在家里休息,明天让张叔开车送我去机场。”   这个时候,他想起一件事,又走出家门,到车里取快递。   临下班时,从门岗单独放快递的屋子里拿后随手扔车里,他没来得及看。   回到卧室,陈清焰拆开快递,一张照片掉到地上。   他捡起来。   陈清焰捏在手里,第一眼认出了简嘉。   长发没了,那个娇软的年轻姑娘忽然变成了倔强的少年,她剪头发了。无论怎样,她都如此美好,吸引着男人的灵魂来相逢。但陈清焰来不及喜欢。   简嘉在和别的男人接吻。   显然,她醉熏在别人的热唇里。陈清焰甚至觉得照片在动,男人的手搂住她纤细的腰,两人在阴暗的角落里像兽喘息,她如此软,被其他男人彻底攻陷。   陈清焰记得她在欢爱里脸上每一个细腻的表情,她动情时,每一处的反应。   他什么表情都没有,被疯狂的嫉妒啃噬着骨头。   两人是如此一致。   他和周涤非拥吻的照片,也曾这样冲进过简嘉的眼睛里。   这是命运的“回赠”。   陈清焰把打火机掏出来,点燃照片,却只烧掉一半。边缘变成不规则的锯齿,女孩的脸被熏黄,但耳垂像珍珠一样洁白光润。   半面残缺,被陈清焰慢慢塞进钱夹里。   他来到窗台,吸完两支烟,已经等不及要重新掠夺。这个时候,广阔的科拉半岛成为陈清焰最难忍受的存在。他不会允许她有别的男人,无论如何。   他要重新占领她,但却是做她的殖民地。 第100章   参观完列宁号核动力破冰船,她们下一站目标是萨米人村落, 可以坐驯鹿雪橇, 以及雪地摩托。   稀疏枯冷的桦木林后,藏着一轮下弦月, 清冷、近乎透明。有两粒星,虽然最终会消失, 但它们总是无畏地闪耀着。   天色微醺, 萨米人举着火把牵驯鹿而来。简嘉晶莹的小脸躲在围巾里, 她高兴地跑过去, 用蹩脚的俄文, 问对方可不可以摸鹿角。   没想到, 对方会英文。   驯鹿眨着一双又大又亮的眼, 无辜地看着她。简嘉笑嘻嘻摸了摸鹿角,分枝繁复, 她笑的很大声:“我想到一个超搞笑的,小松鼠可以把蘑菇挂在这上头, 哈哈哈!”   杜小冉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搞笑吗?”   “不搞笑吗?”简嘉反问, 她憋住笑, 认真听戴大皮帽子的萨米人在用英语和游客说:   “we are not working,thisthe life style for us.”她觉得,每一种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都挺好。   因为要排队坐雪橇, 两人趁着空闲, 在雪地里拍照。这里, 人迹罕至,纯粹的自然力量,淡蓝的空气透过所有的冰雪。没有薄雾,没有帷幕,天空和大地一样不可思议。   周围,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大家纷纷裹在羽绒服里,有人只露出两只眼睛。   简嘉忽然蹲下抓起一把雪,趁杜小冉不注意,一股脑塞进她脖子里。杜小冉大叫,两人在雪地里疯起来。   雪很厚,简嘉拼命掘雪朝杜小冉洋洋洒洒扔过去,她眉眼弯弯,露出整齐的洁白牙齿,呼出大口的白气。   忽然,一团雪啪的一下准确无误砸中她后脑勺。简嘉没留神,应声倒地,趴进皑皑的白雪里。   “是谁呀!”她抬起脸,像小狗一样抖了抖毛,有点生气。   但很快,灵巧的舌头一伸,舔了舔嘴唇上的雪。随后,向四处张望,除了游客三五结伴,没有人。   她又格格笑起来,迅速爬起,擦掉鼻端的一点白雪,累得哼哧乱喘又朝杜小冉奔去。   “and the next one please!”萨米人在提醒她们。   “好了,好了,程程别闹了,你真能跑我要窒息了!”杜小冉无奈点了下她额头,简嘉帽子围巾上全是雪,她掸几下,两人一起坐到了雪橇车上。   简嘉在前座,杜小冉在后座,驯鹿在前面一摇三晃的走。可以看到它艺术品一样的鹿角,宛如童话。   “哎,你看它屁股,毛茸茸的好想摸,尾巴真短!啊,我好想踹它的小屁屁怎么办?”简嘉捂着嘴乐,她转过脸,示意杜小冉看驯鹿的屁股。杜小冉本来哂笑:“无聊。”但,两人极快达成一致,想要摸驯鹿的屁股,甚至,想好好撸一撸。   但又很快,简嘉摇头晃脑唱起《铃儿响叮当》,她很快乐。   脸上,做着夸张的表情,并用翻译腔对杜小冉挤了下眼睛:“嗨,我的老伙计,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傻笑一个!”   杜小冉弯腰抓雪砸向她,顷刻间,简嘉脸上开花,她捂住脸倒傻笑停不下来。一个重心不稳,从雪橇上翻下去了。   “啊!”简嘉尖叫一声,被人扶起,又重新坐上雪橇。   后来,简嘉试着让驯鹿跑起来,却失败。萨米人给她换上一辆更轻盈的驯鹿车,示意她坐上来,随即,在雪地里颠簸起来。   风从耳边隆重的呼啸而过,简嘉不停在尖叫。   跑着跑着,很不幸,简嘉连颠被挤,再度翻掉下去,整个人陷进又深又绵软的雪地里。她爬起来,跳上车,继续颠。   还不过瘾,不得不从雪橇上下来时,简嘉问萨米人要了个简易的橇板,栓上长绳,她塞到杜小冉手里,嘤嘤撒娇:   “你拉我好不好?”   杜小冉看她那副蠢萌蠢萌的劲儿,高冷拒绝,抱肩说:“我这么瘦,程程,你以为你真是一只小白兔的重量吗?”口气欠揍,可杜小冉确实又高又瘦。   “对呀,我就是一只小兔子,咕叽咕叽,咕叽咕叽……”   “你智障。”杜小冉伸手,拇指和食指一捏,“闭嘴。”可杜小冉马上好心给物色到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子,像巴西人。   两人叽里呱啦用英语沟通完毕,年轻的男孩笑着走来,拿起绳,简嘉有点不大好意思但还是果断蹲上去了。   力量就是不一样。   简嘉不停地笑。   杜小冉给她录这段傻样儿,可惜,男孩拽着她朝前跑时,忽然滑到,绳子丢开。简嘉在巨大的惯性使然下,冲向了萨米人堆起的雪堆。   她栽了进去。   像壁虎一样四肢张贴在那。   然后,轰地又摔下来。   简嘉在地上打了个滚,天地没有界限,在视线里混沌一瞬。她站起来,把红色的毛线帽摘下,抖抖雪,头发瞬间被冷风吹的翩然飞舞。她又把帽子戴上,对着杜小冉的镜头露牙笑。   嘴巴完全舒展,满满的胶原蛋白,简嘉年轻的一塌糊涂。   随后,她们体验雪地摩托。简嘉不满足于只坐在后面的雪橇上,亲自跨上摩托,让萨米人教她技巧。   不同于城市,她没尝试过开车上路。况且,她没车开。这里,一望无际,是广袤无垠的洁白世界,好像怎么折腾都可以。   “杜小冉,你坐后面抱紧我。”简嘉说,她戴上了口罩。   杜小冉投来不怎么信任的一瞥:“你行吗?”   “行,我当然行!”   两人风驰电掣、刨起一路雪沫向金黄色的落日冲了过去。简嘉大声说:“我们是不是像野狗一样潇洒!”   “你说什么?听不清!”   “我说,我们是不是像野狗一样潇洒!”   “啊,这比喻留你自个儿就好!”   等到日暮,游客们聚在一起吃烤鹿肉,篝火映着红的脸。简嘉掰了块面包,跑到一边,去喂当了一天背景墙和娱乐工具的驯鹿。   温热的鼻息喷在掌心,非常痒,简嘉摸摸它可爱的鹿角:“你为什么总一脸懵逼啊?”   驯鹿对她眨了眨眼,简嘉又笑起来。   篝火旁,萨米人拉起手风琴,游客们跳起圆圈舞,简嘉立刻跑了回来,加入大家。   她裹了件萨米人的红格纹披肩,尝试喝伏特加。简嘉五官皱巴到一处,她吐吐舌头,一抬头,看小木屋的主人又拿出了吉他。   越来越快的节奏,人们瞎跳起来,围着篝火。   简嘉灌了一大口伏特加,烈焰般的灼烧、刺激。主人用俄语风味的英文问大家谁会跳披肩舞,简嘉自告奋勇站出来:   can try!”   杜小冉忙过来替她抱住羽绒服:“我看好你,程程,你这放飞自我估计亲妈都不认得了。”   简嘉冲她一皱鼻子,把披肩朝腰间一围,当裙子。   周围是喝彩声,人群里又推出个年轻的俄罗斯男人。   简嘉朝中央站定,她脊背挺拔,颈肩成一道优美的弧线。音乐一顿,她扬起下巴,狡黠笑了笑,扬手在耳畔拍打起节奏,非常地道。   所有人都在用一种愉快欣赏的目光看着她。   她眼神热烈,腰肢扭动,全依仗着良好的舞蹈功底和对方跳出张力。她奇异地融入了陌生国度陌生的夜晚里,彻底释放自己。   年轻的男孩子同样报以热烈的目光,他微微含笑,深邃的五官一刹那和某人重合了,在简嘉转过一个圈,甩动裙摆时。   高耸的眉峰,漆黑的眼,还有冷淡的薄唇。长睫毛像梦一样覆盖出翕动的阴影,简嘉从对方瞳孔里,看到火焰。   她扬手要再打拍子,以为自己认错。   耳边是活泼轻快的乡土民谣,和兴奋的乐手。   但,陈清焰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他在和自己跳舞。   简嘉僵住了。   霎时间,两人重逢。   陈清焰黑眸沉沉,他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只有欲.望。但他也扬起手臂,在简嘉耳旁,拍响手掌。   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混在一堆游客里,戴着顶黑帽子。   节奏还在,但简嘉跳不下去了。是的,他一出现,完整地破坏掉了她的快乐。   她在反应过来后,猛地推开他,奔向杜小冉扯过自己的羽绒服胡乱套上。挤出人群,急急朝驯鹿走去。   走出几十步远,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作响。突然,身子被用力一拽,简嘉反身跌进陈清焰的胸膛。   “我快要被你逼疯了……给我机会,我会好好对你,相信我。”陈清焰不由分说开始吻她,呓语般喊她“程程”。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时间。   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那,站着观望的杜小冉。   在这样最原始最严酷的自然环境里,医生像一头十足的兽。   他吻的太深,侵略性太强,简嘉一点都挣扎不动。两人唇舌纠缠不清,压抑的医生仿佛怎么都吻不够,彼此贴合。许久,简嘉觉得脸上沾上一些温热的液体。   她被吻到虚脱。   “为什么不辞而别?你不能不要我。”这是陈清焰松开她后,说的第一句话。他咄咄逼人,又是如此软弱,眼睛里全是爆发出来的情绪。   简嘉心里直抖,她双手抵在他胸前,眼睛睁得很大,睫毛乱颤。   “你没资格质问我,陈清焰,我们离婚了,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管不着。你知道吗?我跟小冉出来特别高兴,可是,你一来,太败兴了。”   “是吗?”陈清焰冷笑一声,他捏住她肩膀,“看到网上的谣言,你哭什么?我死了你不该拍手称快吗?”   简嘉同样冷冷看着他:“就是一只流浪狗死了,我也不会幸灾乐祸。你放开我,我不想在这里跟你吵架,陈清焰,你有病吗?跑那么远来和我吵架的?我以前不会和你吵,现在更不屑和你吵,你真幼稚,放手!”   她猛地甩开他,转头就走,重新跑向人群。找到刚才那个俄罗斯人,邀请他,继续跳舞。   对主人点头示意一下,音乐也重新响起。   她没有故意气陈清焰的意思,只是,凭什么他来搞破坏,她就因此坏了心情?不,她要快活。   红光在木屋前,组成一个在冰雪世界里的小天地。   陈清焰慢慢走到人群外,沉默地看着她。事实上,他目光追随她一整天了,那团雪,是他忍不住砸的。她跌倒时,陈清焰无声笑了,隐匿在帽子围巾下。她一直在感染自己,强烈的,无形的。   他缓缓挪动步子,一步步的,在人群外围,从不同角度凝视着简嘉。她那么年轻,朝气蓬勃,在他诱拐编织的这段婚姻关系里几乎凋萎。但此刻,分明又重获养分,还是那个明朗的年轻姑娘。   简嘉腰臀处有个完美的凹槽,她非常聪明,学什么都很快。此刻,与其说是学,不如说是正巧和她内心的某部分性情吻合,她本来就是这样的。   陈清焰觉得简嘉熟悉又陌生,但毫无例外的,无论是哪一部分感觉,都让他此刻心跳难控。而且,在如此酷寒的条件下,他对她,又有了生理反应。陈清焰非常邪恶地想把她压在身体下面,让她哭,让她求饶,用最原始放纵的手段占有她,征服她,看她高.潮。   那种雄性动物的特质,暗涌激荡。陈清焰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想再要理智,在北极圈里,像烈火一样蔓延。   但没有他,她在这个世界上可以轻易获得自由。而且,阳光在翅膀上闪闪发光。   她像从来没有属于过自己,或者,简嘉从来就不会属于谁。   曲子终于散了,陈清焰看到那个俄罗斯男人忽然低头问了句什么,简嘉只迟钝两秒,她点点头,男人便绅士地吻了吻她的脸颊。   简嘉笑了,她和对方握了握手,用俄语谢他今晚的配合。   陈清焰攥紧拳,戴着鹿皮手套,他面无表情,几乎是失控地压住心头的醋劲和戾气。   游客们陆续回小木屋,今晚,大家要在这里休息。简嘉走到主人那里,调皮地弹了两下琴弦,主人在不停夸赞她。并告诉她,可以单独送她一个鹿角工艺品,纯手工,纯天然。   她裹住羽绒服,非常轻快地走向小木屋,和杜小冉有说有笑。因为跳舞,脸上红扑扑的,眼睛更亮。   从陈清焰身边经过时,她一眼都没看他,一眼都没有。   好像,从来不认识这么个人。   在香港那次,也是如此,他一眼不曾回头。   杜小冉却忽然回头,越过陈清焰的肩膀,看向那个跟简嘉跳舞的俄罗斯男人,摆摆手,请对方一起喝杯朗姆酒。   用kuksa木制杯子,很精美。   “喂,”杜小冉不动声色碰了下简嘉,“他一直在盯着你看,像一匹狼,今天肯定也留宿这里。”   简嘉目视前方,她把头发挂到耳后,觉得帽子里热烘烘的,淡淡说:   “不管他,跟我们没关系。” 第101章   篝火没灭, 陈清焰坐在一旁点起烟, 又添了些木柴。   木屋里, 欢笑声一直没断。杜小冉端着木杯来到窗户前,看过去, 外面除了一两个萨米人在走动收拾东西,只坐着陈清焰。   “哎, 程程,过来!”杜小冉转身朝简嘉勾勾手, 简嘉在跟着主人参观他们的鹿皮吊灯。   她只裹着披肩, 应声而来,手里拿着主人刚给续上的热气腾腾蓝莓汁。   两人都没说话,静静看着陈清焰一团黑影坐在火光旁。   不过,简嘉很快转过身,和其他游客攀谈去了。   外头, 篝火渐渐熄灭, 漫天的星光。田野、灌木丛、桦树林;清晨、黄昏、晚霞, 全都覆盖在白雪之下。此处,与世隔绝,是萨米人自我栖居的地方。   简嘉悄悄出来,她站在星空下, 远处,有几只驯鹿在走来走去。头顶的星空深邃、浩瀚、壮丽, 无限的让人失语。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有枯枝上的积雪吹落, 寒凛地扑脸上,毛毛的。   全部往事、全部情感、没有一样东西来打扰她,简嘉被自然折服。   温度极低,但星空太美。一个人如果见过这样的星空,理应胸怀也变的同它一样广袤,而人类,是如此渺小。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渺小?”陈清焰站在她身后,忽然开口,说出她内心所想。   简嘉转过身,只能看到他隐约的轮廓,她没说话。   “我念书时,来北极圈这边看过几次星空,”陈清焰继续和她说话,注视她的侧脸,“我很高兴,这个时候能跟你站在同一片璀璨的星空下。”   从眼神中,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倾向。   简嘉忽然想笑,他是抒情诗人吗?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路,才能称之为男人?   他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只为寻找她,她是他的单向街,只能往前。   “嘘,”简嘉的手套按在他唇上,有点暧昧,像调戏他,“看星星,别说话。”   她这会儿心情很好很好,眼睛亮似星辰,嘴角有笑。   “程程……”简嘉的每一微小的回应,都让他心底深深悸动,他陷入爱河。   俗里俗气,却又沉默地厉害。   万籁俱寂。   站几分钟,简嘉目光收回来,跺了跺被冻住的脚,她在跑回小木屋时,低声警告:“离我远点。”   当他的声音响起,眼前全是星空那一秒,简嘉几乎原谅他。   头顶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律,陈清焰还有没做到的。   凌晨三点一刻,简嘉觉得有人在揉搡自己,她困死,翻个身。又被对方拍脸,一阵生疼。她迷糊睁眼,被人直接拿厚厚的毯子裹紧,帽子、围巾、一并缠上来。   “程程,极光出现了。”低醇的男声,又是陈清焰,他一直没有休息,等待极光。   随后,陈清焰弄醒杜小冉。   啊!杜小冉一个激动,她的稿子还没着落。于是,迅速把装备拉出来,一阵忙乱,陆续中,也有其他游客起身。   人们纷纷走出来,找合适的点。当然,也有像陈清焰一直蹲守没睡的摄影爱好者。   不过,糟糕的是:前半夜的晴朗清澈,到这个点,云层却变厚了。   极光又是流动的,强弱不定,瞬息万变。简嘉用肉眼看到那么丁点的一道绿光,眼睛猛地睁大,但有点失望,不禁自言自语:   “这就是极光吗?怎么跟网上看的不一样呢?”   是的,不够梦幻。   “拍摄完成后,要制作延时视频。”陈清焰在一旁跟她解释,简嘉看他一眼。过了会,他替她们选好位置,已经褪下手套在帮杜小冉调整设备,固定三脚架。   站在这里,视野开阔,可以看见隆起的雪地上分叉无数的树木枝桠,陈清 焰忽然错个响指:“拿树木当前景,让它们的轮廓出现在镜头里,这样,层次感会更分明。”   杜小冉对陈清焰顿时有了好感,她首次拍极光,认真听陈清焰在一旁提供的干货。虽然,来之前做了许多功课,但头顶这片浩渺星空,实在变化莫测,她难免有些顾此失彼。   “不用慌,大自然有它自己的工作时间表。”陈清焰笑了笑,他看出杜小冉在为错过那一瞬忽然变亮的极光而遗憾,因为,简嘉在旁边发出了惊呼。   只有几秒,无与伦比的美丽,那么精准,简嘉几乎以为这是诸神降临的前兆。她觉得自己的眼睛,根本没办法承载这么盛大的美丽。   她没注意,陈清焰又在看她。沉静、专注,那样的目光无比致密,纯粹用感情造就,像沉默孤独的猎人。   也就那几秒,极光又渐渐隐去、消失,持续时间非常短。杜小冉既没有好好享受到眼睛的愉悦,也没拍出满意的照片,唉!她沮丧地点了根女士烟,问陈清焰:   “嗨,陈医生,有打火机吗?”   陈清焰摸出打火机,杜小冉说谢谢,瞄向简嘉,又看看陈清焰,笑笑没说话。   外头实在是冷,脸发麻,陈清焰对杜小冉主动提议:“你如果放心,我来帮你拍,你们先回屋里。等有了,我再喊你们。”   这个提议不错。他看看简嘉,问她:“冷吗?”声线有种冰白的温柔。   简嘉没理他。   等回到屋里,搓搓手,杜小冉说:“我觉得,陈医生还是有诚意的。这么冷,在外头给你守着极光。他刚才跟我调弄三脚架时,手冰凉,”随后,赶紧又说,“别误会,不小心碰到的。”   简嘉默默卸下身上的全副武装,眉毛微挑:“他是跟你献殷勤,我又不拍照。”   杜小冉哼哼笑一声:“是,没有你,我想陈医生也会帮忙。或许,他看上我了,程程,既然这样,我出手了啊?”   简嘉脸一红,她抿紧嘴巴倔倔的:“你喜欢他就去追啊,跟我讲干嘛?”   “啧啧。”杜小冉翻她个白眼,“口是心非,你和他,晚餐时应该一起吃个烤鹿肉谈谈的。”   “没什么好谈的。”简嘉心里刺疼一下,声音小下去。   这一夜,也只有一次机会,没有再出现极光。   商量一下,第二天,离开萨米人的小木屋和帐篷。简嘉和杜小冉拿好行李,设备送回来了,但没有见到陈清焰。   也许,因为她们起的有点晚,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消失的,就像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突然出现。   主人给她一张便笺,上面是陈清焰的字迹:   程程,你的短发很好看。   包里还有一封信没有看,简嘉接过来,草草看两眼。之后,揉成一团,丢了垃圾桶。   她不需要他的夸奖。   她们离开此地,奔赴北冰洋附近的极光基地。那里,光污染比较少,同样是拍摄极光的好地点。   陈清焰是在她们离开后,才动身,小木屋的主人无奈对他指了指垃圾桶:   里面躺着皱巴巴的便笺。   他眼睛暗下来,这里的白天像白衬衫一样干净,但开始缩短,离极夜咫尺。   在路上,简嘉挑些照片发回去。其中有一张,她忽然发现,陈清焰就在镜头里面,离她不近不远,站成一道黑色的风暴。   她想起两人并肩看星空的一刻,好像,两人都如赤子。   南城。   沈国华一家住在某小区的联排别墅,前后有独立的小花园。这个季节,藤本月季依旧在开,但有凋零迹象。不过,温暖的时令里沈家的这片花墙打理得非常扎眼,快递员很熟悉这里。   沈母把快递拿进来,没有寄件的信息,不太对劲。   但收件人,清清楚楚写的是她的名字:李砚。b r   犹豫拆开,里头是封信,和几张照片。   信上只有歪歪扭扭的两行字:欣赏下你女儿□□的样子。对了,父债子还,天经地义,问问你丈夫操了多少女学生。   照片都是特写。   李砚眼前一黑,几乎坐到地上。她一个人努力撑了片刻,楼上沈秋秋在药物作用下刚刚入睡。   她默默来到书房,沈国华在写字。这里,一排排书高高耸立,无数先哲的巅峰,丈夫又在无数的巅峰里取暖。   信摆在沈国华的眼前。   “后悔把姓周的小姑娘弄上床了吗?”李砚没什么感情,从女儿出事,到网上热帖,她已经变得坚硬又冷酷。   沈国华放下毛笔,他说:“她是我中年危机里犯下最大的错误,对不起,我没禁得起诱惑。”还是陈词滥调,眉毛里似乎是痛苦、愧疚,但心里怀念的,依然是如何夺走那美丽小女孩的童贞,他一辈子忘不掉。   宣纸上的柳体算什么?   他在她的身体里早把柳体写的烂透,泼墨淋漓。   佛金道玉,儒作两翼,他真是渊博坏了——把金玉和翅膀的纹理用狰狞的力,全都篆刻进十四岁的身体里,如何不美妙?   超过十五岁就不美了。古人说,十五及笄,意思是她要做妇人,青春收敛、消耗。   李砚知道眼前自己的男人会洋洋自得到哪种地步,被小女生环绕,光是稚嫩鲜美的眼神,就可以让疲惫行尸的中年起死回生--   肉白骨、添劲筋,换新血。   没有皱纹、没有浑浊,一切都是娇艳未开的蔷薇花骨朵。她们才是他和道之间立的约。   “我不管你做过什么,家是我的,我绝不会让一群小贱人来破坏我的东西。”李砚露出中年女人独有的锐利杀气,她厌恶地看了丈夫一眼,又怜悯他。   对方选择这个时候,很精明,开庭在十二月。   要他们自乱阵脚,要激怒他们,李砚心里对丈夫的恨意早被某些东西取代。   她手里,有让周涤非下地狱的要害。   这个时候,开往北冰洋小镇的旅途中,忽然飘起雪。本来,四周已经全是无情无尽的白,透过车窗,能看到层层叠叠云,悬在白色的尽头。   “俄罗斯车的性能真好,这样都能开。”简嘉笑着往外看,“燕山雪花大如席,这才是大如席。”   杜小冉只觉得隔着窗户,她都冷。   一路上,见到些铲雪车,在她们抵达时,雪停了。   简嘉和杜小冉把行李放下后,徒步出来。身边偶尔有人坐着雪地摩托呼啦啦过去,扑腾起来的雪,眯眼睛。   雪原荒凉,这里建有极光基地,游客的到来给无垠的绝境之地增添了不少活力。地面上除了积雪、露出的枯草,还有人类的足迹。   两人坐了一段狗拉雪橇,人比狗表现得还要欢快,简嘉在雪地里被颠得死去活来,话断断碎碎:   “哈士奇哪里……蠢啊……多聪明啊!”   下来后,杜小冉要拍北冰洋的一角,这里不冻。汹涌的一片深蓝在不远处,两人都兴奋起来。   但奔到半途,两人被忽然出现的持枪战士拦下。   把两个姑娘吓坏了。   这里有军事基地,不熟悉的游客经常会误入基地。不过,掏出护照给对方检查即可。简嘉随身带了护照,杜小冉却没有,压在行李箱里。   俄罗斯的战士不愿意放人,简嘉用俄语乱比划一阵,无果。只有回去取护照来领人。   简嘉往回赶,在白色世界里看的太久,她觉得眼睛有点难受。尽可能的,去找盯那些枯萎发黑掉的干草和荆棘,它们在大风中一边倒。   不觉间,她偏离了主线路,等回神,才发现路上没了标记。 第102章   她没走几步, 脚下踩空, 整个人陷进了深深的雪窝中。简嘉在惊呼中徒劳地抓了一把,除了白雪, 什么都没有。   这个高度,简嘉爬不上去。   她心口剧烈跳起来。   慌乱是没有用的,她在思考两分钟后,果断把头上的红帽子摘下来。   随后, 简嘉朝上挥起手臂,并用俄语大声求救。   冷风噎人。   红帽子只是露个头而已。   几声下来, 简嘉觉得嗓子嘶哑,她手臂酸痛。   时间被拉伸到无限漫长, 她不知道具体是过去多久。但有两点, 是非常明确的。一是她被活活冻死;二是时间过久虽被救, 但因为极寒天气她可能会因为冻伤而截肢。   简嘉极力克制因巨大的恐惧而要溢出的泪水, 不能哭,泪水会结冰凝在眼睛周围。   她逼自己冷静,改变策略, 心里数着阿拉伯数字。每到六十,她奋力扬起一次小红帽, 看到我, 看到我, 简嘉在心里拼命祈祷。   一次又一次, 她心理防线一点一点崩溃。   最终, 她被冻住, 极度疲惫,双脚已经麻木失去知觉。   她只想到了两个人,以及那些不值钱却很昂贵的片段,莫可名状。一切记忆,像错轨的列车轰隆而来。中间,夹杂无数蓝天、风暴、正确和荒谬。   最重要的是,被刻意规避的一部分记忆--   她和某个人的,无数个一瞬一瞬,统统落在灵魂上堆积着,在此刻倒塌。   星河在上,波光在下,简嘉被大雪倾覆,但身边没有她最爱的人。   妈妈和陈清焰。   她不要死在这里,她还要去爱,爱自己爱的人,和整个世界。   简嘉越来越冷,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最后挥舞那一抹红,已经喊不出来。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陈医生,我尽力了。简嘉流下眼泪,视线迅速成一片汪洋海。   最后,简嘉想起,包里还有没有读完的一封信。   而她,却要死了。   有人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喊她:“程程?”后鼻音,很美很美,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没有人对她这样温柔。   但声线冷冽,沉稳,简嘉看到了上方的一团黑影,把天空都遮蔽了。   陈清焰是坐下一班车跟过来的。他找到她们订的木屋,打听清楚,两个女孩又跑出去看景拍照。   他和另一个要去拍海洋的日本游客一道往这边走,远远的,陈清焰在无意转脸时,看到一点红色闪过。   在原地站了一分钟,陈清焰又看到那点红。他没犹豫,和这位经验丰富的日本游客立刻联系极光基地的负责人,告诉对方,这里可能有人需要帮助。   靠近时,他看到了陷在雪窝里的简嘉。   陈清焰和她目光对上的刹那,他觉得自己濒临死亡,和曙光。   两个男人迅速把围巾取下,系在一起,打死结。陈清焰把一头丢给她,说:“程程,能听见我说话吗?能抓住吗?”   他不知道她被困住多久。   简嘉神志恍惚,但本能的求生意志让她咬牙抓紧围巾,像溺水的人抓死浮木不丢手。很快,她被两人从雪窝里拽上来。   陈清焰迅速帮她拍打身上的雪,背起她,并和日本游客说了句什么。   他几乎是用跑的,在抢时间,陈清焰重重喘起来。在雪地里背着一个人,并不轻松,尤其在这样的环境下。   回到木屋,陈清焰第一件事把她衣服脱下来。暖炉里,火苗变小。陈清焰往里快速丢了柴火,把简嘉放到床上,她躺下的刹那,两人仿佛又回到第一次问诊的一刻。   简嘉只是抖,她头发湿漉漉的,黑亮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陈清焰,嘴唇没有颜色。   “别怕,我得帮你处理下。”陈清焰在她额头落下个吻,她下意识抱住了自己的肩,遮挡着,陈清焰甚至把她内裤都脱了,用干毛巾给她擦身体。   随后,他翻出自己一条内裤给简嘉先穿上,她嘴唇颤了颤,想推他。陈清焰却很快地给她裹住一条毯子,转过身,在旅行箱里翻东西,他背着她,说:   “你脚上有轻微的冻伤,问题不大。”   他是出色的医生,这个时候,冷静,高效,没有任何耽搁。屋内有温度计,陈清焰让温度控制在20-25摄氏度。   “我会死吗?”简嘉哆哆嗦嗦问,她害怕,在毯子里瑟瑟发抖。   陈清焰低头一笑,转过身来,把药膏放在床上。然后蹲下来,双手放在她膝头。   深深凝视她:“会,你忘记我说的了吗?一百年以后。”   简嘉哭了,在他面前,脆弱一泻千里。   陈清焰放好水,试了下温度,把简嘉一双赤足浸到木盆里,轻轻给她搓揉,帮助双脚恢复正常体温。   简嘉抱住他递来的热茶,几口下肚,五脏六腑都温暖了。   她告诉陈清焰,在军事基地杜小冉被扣押的事,陈清焰又去通知极光基地的人带着护照去领人。   几分钟后,陈清焰再度进来。   “我能靠近暖炉吗?我想烤火。”简嘉苍白地看着他,陈清焰继续给她揉脚,“不行,冻伤忌用火烤。”   两人不再说话。   简嘉可以看到陈清焰头发上闪动的光泽,他低着头,全心全意专业地对待着自己的那双脚。   空气温暖又温柔。   整个屋子,只有炉火哔哔剥剥地响。这些散发着橘色光晕的时间,仿佛,一刹那间又都对了。   简嘉无意识地伸出手,前倾着腰,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陈清焰慢慢抬起脸来,望向她。   简嘉有点迷糊,也有点茫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你在这里。”   他平静地说。   简嘉的心又急遽跳起来,她的手往下滑,缓缓的,抚上这张轮廓分明的脸,顺着他的起伏游走。   陈清焰闭了闭眼,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不复存在。如果,他真的存在,也是因为她需要他。   释放无限忠诚的是人心,制造无边背叛的也是人心。忠诚和背叛交织着、厮杀着、这就是我们为之眷念而又万般无奈的人世间。   而梦里出现的人,醒来时就应该去见她,生活如此简单。   陈清焰反复梦到简嘉。   梦里,她从没离开过。   “僵木感还有吗?”陈清焰在十分钟后问她,他个子高,这么蹲非常困顿。温度计在一旁,他时刻关注着数字变化,以便添柴。   简嘉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她嘴唇渐渐恢复原色。   陈清焰也没有说话,两人目光纠缠、碰撞,谁都没有退让,激烈与沉寂并存。   彼此都想在彼此瞳孔深处看到自己的真实模样。   直到,有人敲门,陈清焰起身又出去了。   简嘉穿着他的毛衣和内裤,她猛地掀毯子,看一眼。又红着脸盖上了。   “杜小冉在回来的路上了,你不用担心。”陈清焰进来说,他直接走到暖炉旁,一件件的,把简嘉的衣服摊开在临时衣架上烤干。   他又拉开简易的帘子,半边玻璃墙幕露出来。现在是下午三点出头,暮色初显。   “你把13号房子里我的箱子送来,我要换衣服。”   简嘉用毯子把光溜溜的两条腿遮的很严实,她发现,屋里温度有点高了,烧的脸热。   换衣服时,她把陈清焰赶了出去。   但棉鞋潮湿的厉害,在暖炉旁烤着。   而窗外,开始落雪,高纬度就是这样,天气说变就变。薰衣草的天空变作煤灰色,苍穹下,冷风下沉,雪在透光中又化作纷飞的银蓝。   杜小冉回来后,知道简嘉的事,惊魂甫定。她郑重跟好朋友道歉,一切,都是因为她的疏忽。   该用餐时,基地准备了烤三文鱼和鱼子酱,简嘉脚疼,陈清焰又坚持把她背了过去。   “看来,陈清焰随时随地准备为你牺牲,”杜小冉在烤肉的滋滋声里,调侃说,“雪要是下几天,我们既拍不到极光,也走不了,你跟他不如在这度蜜月?”   简嘉在走神,她后怕,思绪东飘飘西荡荡,漫不经心嗯嗯啊啊的。   吃饭时,陈清焰没跟她说话,和其他游客在交谈,气氛热烈。   雪越下越大,整个寰宇有种生命静默的孤独,让人若有所失。   “我再给你抹点药膏。”陈清焰又把简嘉带回去。   进门后,把所有风雪也都摒绝。   两人把羽绒服脱下来,只穿毛衣,简嘉把脚伸进他怀中时,两手撑在床上,轻声说:   “你今天救我,我很感激你,就是那种人们对见义勇为的感情。除此之外,我希望你不要多想。”   她急着离开,想要回去看那封信,这种感觉,非常强烈。   “你有没有想到我?我是说,在刚才最绝望最狼狈的时候?”陈清焰抬头,逼视她,简嘉心口砰砰直跳,她怔了怔。下一秒,陈清焰就压了过来。   “你还爱着我,程程,我也爱你,我们不要把时间再浪费在彼此僵持上好吗?我们重新开始。”他没急于吻她,只是用手轻轻拨弄着她圆润的耳垂。   简嘉浑身一阵发麻,他气息太近了。她爱他身上的混乱、不稳定、无序。他让她在爱情的世界里,不断添加羽毛、色彩,成一张斑斓的网。但他赠与的,又毁掉。   “我不……”简嘉整个人倒在床上,她倔强地瞪着他,“你只爱你自己。”   两人都沉默了。   陈清焰眼睛里忽然就旋起风暴,他咬牙点了点头:“对,我他妈只爱自己,跟着你跑北极圈生怕你跟着个杜小冉两个姑娘家出事。简嘉,我刚才应该让你冻死在坑里,我已经对不起你了,何不更干脆点?”   他忽然就爆粗口。   简嘉瑟缩了下,怕陈清焰真的再把自己拎出去丢进雪坑。   她把他激怒了,陈清焰一向情绪管理得当,罕有失控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里,他和极圈的天气一样,冷、荒蛮、厚厚的冰层下涌动着什么样的热流,只有他自己知道。   “是你自己做错事。”简嘉看着他下巴那微微冒头的胡茬,又想起它们刺在掌心的微妙感。   “对,是我做错事,我会改,你说,”陈清焰眼睛变得幽黑幽黑,他朝她雪白的脖子那,咬了一口,伏在她耳边轻喘,“要我怎么样,你肯和我重新开始?”   他像结实的fox伞骨。外面,天空如此深邃,雪纷纷下坠,毁灭,刺骨无垠的空气里全是风和雪。两人皆脸色潮红,被暖火烘着,拱着。   陈清焰把她毛衣推上去,盖住简嘉的脸,开始吻她每一寸的细致肌肤,拿胡渣轻轻扎她,一路向下。   简嘉浑身发烫、战栗,两人的身体眼见要水到渠成交融。她挣扎,又被他按下去,她用手去胡乱拍他:   “陈清焰,你禽兽!”简嘉面色绯红。   陈清焰玩味盯她几秒,他直起腰身,两腿分开跪在简嘉两侧,同时把她固定住。他单手把毛衣脱掉,丢地上。忽然,俯下身直接拽过她一只手沿着自己的人鱼线探过去,咬她耳朵:   “程程,我比你想的更禽兽。” 第103章   基地很贴心地在每个木屋准备了私人用品, 但陈清焰不急。   “你,你, 你干嘛……”简嘉感到一阵惊悚, 她觉得,陈清焰是沸腾的冰块。   这个人,人前永远一副无欲淡漠领带打的一丝不苟模样, 现在,不过是个没有任何理智的普通男人。陈清焰带着她探索自己, 暗哑的:   “你说我干什么?难道要写信?”   简嘉看着他幽深造次的眼, 手又抽不开,她一张脸憋涨地要滴血:“你神经病呀!你……回103治病去吧!"   她语无伦次,陈清焰似笑非笑看看她,开始细细密密吻着她的长睫毛, 在耳朵边威胁了一句。   北冰洋的波涛依旧深蓝。   暖炉旁挂着她的衣服, 花纹精美,那是陈清焰给她手洗好的。两人的鞋子被雪打湿,并排在一起围着暖炉。   外面风雪肆虐, 黑沉的云层层叠叠从远方奔来,又朝西边流散。   炉火温暖, 没有推不倒的堡垒。   陈清焰是从深林里无声而出的猎豹,简嘉忽然重重地咬了下他的嘴唇, 眼睛通红:"陈医生, 你背叛了我。"   地板上有带进来的冰雪, 融化了, 成晶莹的水滴状,折射着一团团焰火。   "我知道,所以我要在你这里学习忠贞,它如此珍贵,你教我,我会做个好学生。"   陈清焰像他的手术刀一样精准、锋锐、又带着重重的压迫感。简嘉哭了,她看着他黑天鹅绒一样的眼睛。两人踉跄撞上玻璃墙幕,旁边,陈清焰把两人的毛衣套在一起。她的毛衣在里面,他的那件在外面。就这么一起搁在衣架上,工工整整。   外面,风雪扑来,仿佛能打到脸上。隐约的,看的到天地广阔也能看到自己被映射出的脸,有白雪,也有焰火。他和她,是爆炸的两枚弹片,就此相遇。   也许,雪比光更古老。也许,琥珀在巨椿下被挖掘,重现,闪耀着血的纹理。森林中央塌陷出湖泊。也许,一片雪花就可以囚禁住时间。也许,这个时候,爱恢复到本来的面目。一切颤抖而精细,在耐心地将寂寞打败寂寞。   陈清焰开始不停喊她乳名。   雪停了。   在北极圈的风雪夜里,某些东西一直朝深处坠落。   最终,简嘉静静地看向焰火。陈清焰靠在床头,从身后拥住她,手臂一弯,禁锢似的横在她脖子那抱紧她。   他轻轻揉娑着她的肩头,脸埋到她发间,贪婪捕捉她的香气,问:“介意我点烟吗?”   简嘉不想说话,而是转过脸,伸手把床头他丢在那的烟掏出一支,塞进他嘴里,陈清焰笑了。   他把玩了两下,没有点,又放了回去。   “程程,跟你在一起我很满足,不管你信不信,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状态。我希望我能过上这种生活,和你一起。”陈清焰低声在她耳畔那呢喃,他又开始摸她耳垂。   “我们在一起生活过,你没说你喜欢。”简嘉像头小兽一样,攻击他,转过头来,盯着他的眼睛。   陈清焰动了下身子,腰跟着一酸,他刚才,实在太放纵了。   “我喜欢,是我混蛋,背叛了婚姻,你给我个忠诚于它的机会。”陈清焰认真地说,简嘉忧伤地摇摇头,“你是花花公子,因为我拒绝你了,你不服气,所以怎么着也要把我追回来。一旦我回头,你立刻觉得也不过如此,再找你下一个目标。”   说完,她又裹着被子下床,从羽绒服里乱翻一气,找到换好的卢布硬币,随便挑一枚。   回到床上,丢给陈清焰。   陈清焰被她挑衅的举动惹到,他冷冷的,忽然说:“我刚才伺候的不好?”他捏起硬币,砸她脑门,“你没有**吗?别这么小气, 包年吧。”   真无耻。   简嘉心里骂他一句,捂着额头说:“你这么老,谁稀罕?”   陈清焰被噎着了。   是的,他再显得年轻,但真实的年龄在那放着,她有资格这样说。青春,本来就是稀有资源。   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简嘉拉过被子,她两腿酸慰准备睡觉。   但陈清焰不愿意放过她。   “我不是花花公子,我想和你好好经营婚姻。以前,是我糊涂犯错没有把握,现在,我愿意努力。程程,不管你和谁结婚,婚姻都是需要两人细心呵护,不是吗?以前是你单独付出,往后,我想照顾你。和她断了之后,我没有找过任何女人,如果我真的是花花公子,我何必用手解决?”陈清焰毫不避讳,简嘉又听得脸热,是的,他刚才恨不得死在自己身上。   陈清焰很饥渴,简嘉对他的表现只想到这个词。   但他情意缠绵,不是伪装,简嘉同样感受得一清二楚。   “你知道吗?我有多庆幸自己没有任何迟疑跟着过来,你和杜小冉,没有来过这种极寒之地,又喜欢瞎跑,很容易出事。”他眼睫垂下,“你出事我很恐惧,我一直觉得,只要人在,我努力怎么都会有些机会。但如果,你真的发生了不好的事,我将再无任何机会。”   简嘉知道。   医生变得话唠,他以前,经常对她无话可说。现在,总是有话说给她听。   两人又沉默了会儿。   “程程,如果你想考验我,可以。只是你别躲着我,允许我来追求你,”陈清焰定定看着她,又开口,“你说你还爱我,只是不喜欢我了,你足够坦白。我也是,我对说你的每一字都是发自我真心,没有人能逼迫我说违心的话,连我自己也不能。”   简嘉已经躺下,背对着他,她心里悸动不止。不知为何,她眼角潮潮的。   陈清焰从身后慢慢靠近她,抱着她的腰,下巴抵在她颈窝:“我爱你。”   他忍不住又开始找她的嘴唇。   两人再度在彼此滚烫炽烈的眼睛中探寻自己。   简嘉双眼惺忪,她开始回应:亲了亲他的头发,又去一口一口亲他下巴的胡茬,胡茬有点坚硬,微微泛青。陈清焰陡得紧张。   他攥住了她的手腕,呼吸大乱:“程程……”   程程两字温柔,简嘉呼吸也乱起来,她停下,重新靠近他的眼睛,头一歪,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陈清焰,我那里有很多很多卢布。”   她不知怎么的,忽然直白地喊他的名字,像**,又像孩子卖弄。但心跳剧烈,红唇微张,有别样的妩媚。   陈清焰盯着她迷离的眼,许久许久。他突然一个翻身,居高临下,眼睛深不可测:“简小姐,这么有钱?"   摩尔曼斯克的夜晚,格外漫长,他在她的迷宫里不停旅行。   第二天,简嘉窝在床上不想起来,她惫懒得要命。一旁,早没了陈清焰。但内裤换掉了,是昨晚,陈清焰为她做着只属于恋人间的私密小事。   迷糊间,有人来到身边,是杜小冉。   杜小冉居高临下看她那副娇慵模样,一目了然。简嘉伸出两只胳膊,放在枕头上,眯眼卷自己头发玩,她在看到杜小冉的一刹那,害臊了。   在被子里扭了两下。   “怎么样,陈医生的腰昨晚还好吗?”杜小冉坐在她身边,意味深长,简嘉悄悄露出两只眼睛,她羞羞的:   “雪还下吗?天气怎么样?”   “不下了,他们政府派铲雪车清理道路呢,我准备再等一晚,拍不到极光打道回府,你什么打算?是跟我走?还是?”   简嘉小声说:“那我也回家。”   “那你跟陈 医生?”   简嘉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程程,你喜欢和陈医生呆一起吗?和他在一起,感觉还是很强烈的吧?你听我说,我这个人本来不爱掺和别人这种事,但我替你观察了陈清焰这个人。他应该是很在乎你的,守极光多辛苦,他如果真的只是玩玩,没必要这么下功夫的。你出事,他简直把你当孩子一样照顾。”   杜小冉说完,拍拍她情潮犹在的脸,“自己想清楚,像我,都没有爱的人,我很想知道那种为一个人心跳加速是什么感觉。”   这个时候,陈清焰给简嘉端来鹿肉和甜点。他和杜小冉打了招呼,杜小冉笑着出去了。   陈清焰走过来,对她说:“早,起来吃东西?”   时间其实不早了,已经接近中午。   吃完饭,陈清焰拿出本书,他在暖炉旁坐下,回头问简嘉:“跟我一起读书吗?”   两人坐在一起,简嘉忽然轻声说:“你读给我听。”   于是,陈清焰用英式发音低沉为她朗读了莎士比亚的《人生的七个阶段》。   简嘉托腮静静听下去,她无声投着木柴。   “你最后一封信,我还没有读。”简嘉揉着她的小红帽,干了。这帽子是她的幸运符。   陈清焰没告诉她,那封信,一个字都没写,是空白的。   只有干净的一张信笺。   “对不起,程程。”他接了一句与信无关的内容。   两人留在暖炉旁,陈清焰为她读了许多首诗。   这个时代,读诗的人有多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样的人在读。   有星辰上来时,陈清焰把她带出来。教她认大熊座、小熊座和仙后座。这三个星座,肉眼可见亮度最高,也终年可见。   他站在她身后,困在怀里,抓起她的手朝星空准确地指去。   “看到了吗?以北极星为中心,朝左右辐射看过去,右边这个,呈斜w形状开口对准北极星的就是仙后座,五颗星。”   简嘉故意踩他的脚,装瞎,她发现自己心情好极了,什么都不想去思考。她只想和身后的这个男人说话,没有离婚,没有复合,什么都没有,只是最自然的相处。   “哪个?我为什么看不见?”   陈清焰耐心又给她解释一遍,随后,说:“程程,这个需要你发挥些空间想象力,你不要瞎看,否则,勾连不到一处。”   在这个纬度,仙后座整晚不落。   “小熊座在哪儿?”   “小熊座是七颗星组成,也像个勺子,尾巴上最后那颗其实就是北极星,它是离北极星最近的星座。”   “北极星一直在正北方向吗?”   “在我们有生之年,是的。”   两人眼睛里布满星辰,斑斑点点,凝结成浩瀚宇宙的一角。空旷的无边静寂,却也像一种暴力。   简嘉被磅礴的时间和空间裹挟,她有点晕眩,她和他,其实不过是无限的时间流中的一瞬。那么微不足道。   然而,爱恨嗔痴,却贯穿一生。   她转过头,仰起脸,忽然踮脚亲了亲陈清焰的下巴。她想亲他,当下也这么做了,就这样。   陈清焰垂眸,看了看她,头顶忽然出现极光。   那片虚渺的绿,飘舞不定,在极短的时间里爆发,天宇成为最出色的画家也描摹不出万分之一的梦幻之境。   宇宙是永恒的王者。   身边,发出阵阵欢呼。两人同时抬头,陈清焰问她:“我给你拍下来?”   “不,用眼睛看就够了。”简嘉说,她的眼睛被完全摄住。忽然,侧过脸,看向他,“陈清焰,我会永远记得跟你在这里看极光的这一幕。”   极光持续时间很长 ,他们足够幸运,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最后,陈清焰在漂浮流动的绿光下再次吻她。   这是他们在极光基地的最后一夜。   陈清焰在回到木屋后又把她拖入无穷无尽的stor里。   第二天,三人一起飞回莫斯科。陈清焰不着急,想带简嘉在莫斯科和彼得堡再逗留两天。但简嘉不肯,离开摩尔曼斯克,莫斯科是一座正常态的城市,她忽然觉得,和陈清焰在摩尔曼斯克发生的一切,又像个梦了。   和杜小冉告别时,对方告诉她,会把所有照片回去制作好再送她。她们拥抱着说再会。   只剩两人后,简嘉态度变得忽冷忽热,坐上飞机,陈清焰发觉到她变化,没说什么。他耐心十足。   经过漫长的飞行,落地南城,陈清焰收到案子开庭的时间:   十二月二十二日。   冬至。   最终,发现是无论fj描写也好,还是bz以上的也好,连脸都不行。就是不让你过,这让人深深怀疑这群人是sb,当然,一个假期期间很多都遇到这种问题。 第104章   出了机场, 程述特地请假来接他们。看到简嘉那一刻,呦了声:“程程, 剪短发了?漂亮!”   “谢谢。”简嘉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晃晃脑袋。   陈清焰把简嘉的行李箱和自己的塞进后备箱,公文箱扔副驾驶,一个眼神, 程述明白了。   这两人都坐后排。   陈清焰还有个袋子,他直接放到简嘉脚下, 说:“我给外公买了两瓶伏特加, 我知道,他喝酒的。还有几罐鲟鱼鱼子酱,希望两位老人会喜欢。”   说着,示意程述把他公文箱丢过来。   从里面拿出三把手工雕刻花纹的木梳, 精美复古。仿佛回到属于托尔斯泰的时代。   “送你和阿姨的, 还有周琼。”   简嘉无动于衷,她笑笑:   “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 我们家没有随便收人礼物的习惯,周琼的我不方便擅自替她收。”   气氛冷的程述都跟着一愣, 他透过内后视镜瞄了眼陈清焰。   简嘉说话还是温温柔柔的,但这样的拒绝, 比冷漠或者跋扈要更让人难受。大概就像, 一个人面带微笑□□刀。   但, 陈清焰冷的像块坚硬钻石, 不可破碎。他压着嗓音,像是生气,又像是无可奈何:   “程程。”   “程程啊,这趟怎么样,见到传说中的极光了吗?”程述赶紧插话救场,尬聊起来,简嘉却一五一十和他对起话。   她变得活泼。   快乐地和程述说起在摩尔曼斯克的趣事:驯鹿、雪地摩托、萨米人的各种习俗……   程述本来是缓解气氛,却越聊越嗨,他能侃,两人几乎忘记陈清焰的存在。   “你怎么不说,我们用了几盒杜蕾斯?”陈清焰忽然冷冷插口,气氛一下死掉。   车厢内,流动着一股又一股的尴尬之流。   程述有点吃惊地抬头看了看陈清焰,要知道,学长从来都是高冷的男神人设,从来没有在段子满天飞的手术中说过过一句废话,更不会像他,荤话跑全场。   简嘉变了脸,她耳朵都腾下热了觉得受到深深羞辱,指关节一下攥的发白。陈清焰看到了。   “程医生,麻烦到前面您看哪里方便停车,我下车。”   明明在摩尔曼斯克,两人也曾如此缱绻。   陈清焰发现自己现在特别容易得罪她,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冒出这样一句来。完全不符合他在公共场合的性格,他从不当众说私事。   程述干咳两声,忙打圆场:“那什么,程程你别生气,学长可能倒时差他脑子抽着呢……”   “我受不了你不理我,对不起,是我失言。”陈清焰又插话,他一脸的别扭,五官在控制着各自的情绪。   他说完,转脸看向了窗外。   车厢内,程述又忙不迭劝了简嘉几句,她没再坚持 。除了飞快往后退的建筑,只剩沉默,一时半刻间,没有一个人再说话。   有一段修路,需要绕行,程述差点跟个闯红灯的小电炉撞上,他骂了两句。   这个时候,陈清焰转过脸,低声说:“别生气了,程程,我错了。在摩尔曼斯克我过的很快乐,谢谢你。”   顿了顿,声音压的更低,“我情绪的那根线在你手里。”   因为急刹车,简嘉两只手撑在了座位两边。此后,她一直抓住座位,不说话,有种静静的倔强。   陈清焰的手,却一点一点向她挪动。终于,他的小拇指慢慢勾住了她的,简嘉一惊,但没动。她睫毛微微颤动着,两人之间暗流涌动,车内照旧安静。   车缓缓开进小区,程述问:“程程,你住哪一栋?”   “63栋。”   不 出所料,简母和周琼老习惯在单元门那等着。   车门一开,陈清焰先下来的,替她拿行李。这边,简母和周琼都很意外。   陈清焰疾步先把袋子塞给简母,说:“请您收下。”   他又走回来,跟简嘉错身时,淡淡的:“不喜欢就丢垃圾桶。”他快速弯腰坐进车里,程述摇下车窗打了句招呼,掉头走了。   几个女人大包小包上了楼。   简母没想到,简嘉又跟陈清焰会一起出现,她看看手里的东西,放下了。   一直到吃饭,简嘉兴高采烈跟两人说见闻,等她说完,简母问话:   “程程,今天,陈医生这是怎么回事?”   简嘉咬咬筷子,轻声说:“他跟着去俄罗斯了。”   说完,周琼立刻意识到什么,连忙摆手:“程程,不关我的事,他找到了我但我一句话都没透露,陈清焰说,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找到你。后来,程医生在他飞俄罗斯后问我,你是不是去了北极圈看极光?我以为他们不知怎么搞到的消息,程医生说,陈清焰去俄罗斯赌一把,他自己全靠猜的,就跑去俄罗斯了。”   周琼跟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的。   简嘉怔住了。   他太疯了,一个人只身去北极圈找她,甚至,他根本不确定自己在不在那里。但他还是准确地找到了自己,简嘉低下头,想到那顶红帽子,心里一阵阵的紧。   简母发觉她的异样,伸手抚了抚她的短发:“程程,你跟妈妈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想跟陈医生和好?”   这些日子,简嘉不在,简母循循善诱跟周琼问出了陈清焰那方面的动静。这位曾经的陈女婿,想复婚,事实是他从出轨时开始就不肯离婚,然后和第三者断了,又不断追求女儿。以及,陈清焰所做的种种。   这的确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简嘉在母亲面前,有点脆弱,她觉得非常委屈:“没有,他不配……”但说着,眼泪一颗颗断线似的掉了下来。   做母亲的没有逼问她什么,揉了揉她的手,说:“吃饭。”   晚上,简嘉和母亲睡在一起,她窝在妈妈温柔的怀抱里,说了自己掉进雪坑的事。随后,鼓足勇气,烧着脸说:   “我跟陈医生,我们在基地……”   简母一下明白,看她那样子。   “对不起,妈妈,我爱他,我还是爱陈医生。但我害怕他在骗我,我怕我又犯错。”简嘉羞愧地哭了,趴在母亲怀里。   她需要释放,不能宣之于口的那些爱。   她同样被爱煎熬。   “程程,这没什么对不起的,”简母紧紧搂住她,“妈妈知道,你一直忘不掉陈医生。作为母亲,我不希望女儿跟一个深深伤害过她的人在一起,但妈妈同时也尊重你自己的想法。如果你也想,这个,要看陈医生能做到哪一步,他是不是真的认识到自己错了,并会改错。”   从简嘉进入青春期,简母开始格外关注她的身心成长。那时候,简嘉毫无早恋的迹象。她精力旺盛,除了学习很爱参加各种活动,胆子也大。   等到读大学,简母鼓励她去恋爱。但简嘉总神神秘秘地撒娇:“我在等一个人出现,他呢,要和我的想象力重合。”她年轻,但非常有主见,读大学的专业是自己所选,并不像很多高考的孩子,会稀里糊涂报专业,只听长辈们的意见和分析。   和陈清焰的婚姻,极快,简母曾想过:陈清焰一定是和程程想象力重合的那个人,她选中他,毫不犹豫就奔了过去。女儿看着害羞文静,其实热烈勇敢,骨子里有非常自我的一面。   只是,更多时候,她做所有人眼中的好孩子,过分懂事。   简母亲吻着她的头发,程程永远是她最在乎的存在。   简嘉眨眨眼,亲昵地蹭她:“妈妈……”   她再次伏在了母亲的胸口,慢慢的,在母亲轻轻拍打的节奏里睡去。   整个103都知道陈清焰休了年假,去俄罗斯追前妻。   他回来后,神情和平日并无不同。小护士们见了他,窃窃私语,就连院长偶然碰到他,也旁敲侧击:   “清焰,个人问题怎么样了?”   陈清焰不知道是不是程述嘴大,给他泄露出去。此刻,中规中矩回答一句:“不怎么样。”   情况似乎不太妙啊!   院长老脸复杂,他当然知道,陈清焰这小子以前顶着花花公子头衔浪荡地不行。虽说不犯□□的原则问题,但女朋友换的比他掉头发速度还快。虽说孤男寡女,你情我愿,但这数量一旦比较可观,难免招人风言风语。   再加上新婚出轨,陈清焰的个人名誉曾经一度跌至谷底。   这让南楼的老爷子也一度挂不住脸。   “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院长言简意赅鼓励完,继续老脸复杂地走了。   陈清焰很快坐门诊、手术、弄课题。他从俄罗斯回来,也给祖父父母带了礼物,甚至,还有陈清木的一份。到底,他是做哥哥的,上次兄妹两人闹的不愉快,陈清焰心里有数。   七点二十到七点五十,是骨科年轻医师们的读论文、文献报告会。教授们落座,桌子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各种资料。   七点五十到八点,科室简单例行通报,简洁、扼要。   会议结束,管床医生们奔赴出来,手里拿着ct片子。   等到八点半查房,陈清焰浩浩荡荡带人过去。依旧冰山脸,不紧不慢抛问题。周围人也依旧抱团瑟瑟发抖,陈主任的随堂考,容易让人心梗。连带着住院的病人都跟着紧张,谁不会,替谁尴尬。   他走之前做的那台手术,病人没出院。   当下,见到他,热情地问:“陈主任结婚了吗?”   不光结了,还离了。不过,又打算再结。众人在心里已经替陈主任把答案撸了一遍。   “张志,你来回答病人的这个问题。”陈清焰突然点到一个人,他没什么表情地带着大家出来了。   准备出院的,陈清焰让管床医生把术后的影像学资料和康复记录表拿来,科会上走一遍,才最终决定病人是否真的达到出院标准。这一点,103格外严格谨慎。   一通忙碌,陈清焰错过饭点。他抬腕看了看表,收拾了桌面,准备到门口随便吃点什么。   但走之前,给简嘉发信息:   抱歉,程程,我回来后实在太忙,没能给你做午餐。   在摩尔曼斯克,他早弄到了简嘉的手机号码。   发送出去后,门岗那打来电话:“陈主任吗?这里有位简女士找您。”   简女士。   陈清焰的心立刻跟着跳了一下,他无时无刻不希望,简嘉能主动来找他。哪怕,是来发一通火。   她来了。   “好,我知道了,谢谢,麻烦让她稍等我马上过去。”   陈清焰匆忙进洗手间,对着镜子,他理了理领带,看看自己今天胡子是不是刮干净了,头发有没有乱。   这心情,跟毛头小伙子一样。   他又急冲冲出来,两部电梯,分单号双号,都耗在某一层半天不动。陈清焰索性从楼梯快速跨下来。   不想再让她等,以前,她等他太久。   走到门口,远远的,他看到个熟悉的身影,微微愣住:是简母。 第105章   本想约上一回的茶店, 陈清焰觉得会引起对方不愉快回忆,换了一家。   “陈医生, 你这次跟着程程去俄罗斯的事,我知道了。”简母慢慢开口,“我想听你说说你的想法。”   面对简母,陈清焰总是格外沉默。他心里感激眼前的中年妇人,没有她, 他不会遇到简嘉。但他的背叛, 同样伤透这位母亲。   “我想和程程重新在一起生活。”陈清焰摩挲着杯子,他没逃避, 眼睛接受简母的审视。   如今,医生依旧是那个样子,清冷、寡言, 他过分英俊的脸上常年隐藏真实的情绪。   “陈医生, 你做过的那些事, 很少会有人选择原谅。你没见到过我女儿半夜一个人进了卫生间,哭很久才出来的样子。她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她不过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家里父亲缺失,有个随时会犯病的母亲,又有个婚内冷暴力并且出轨的丈夫,我没有替程程卖惨, 只是想告诉你:她承受的远超过她的同龄人, 如果你做不到全心全意真正爱她, 真正悔过,我希望你不要来打扰她。”   陈清焰想点烟。   简母对他从没有过很重的指责,哪怕此刻,不过平静陈述。   “阿姨,我知道我做错太多事,对程程和您的整个家庭。我希望您和程程,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去做,我想重新建立我们之间的信任感。”   他说着话,再次想到了简嘉。他在寒冷的北极圈里,一次次在暗夜里造访她,甜蜜到忧愁。   太过谲丽的自然,既超越时间,又囿于时间。让人与人的关系,总有那么一瞬间超脱所有红尘纠葛。   “如果你再犯错怎么办?”简母看着他的眼睛,落到现实中来。   “我会把我所有财产都转到程程名下,如果我再犯错,我会辞职,永远离开医院,任何医院。”陈清焰的话语里有野火寒霜,有种冷透的繁庶。离开医院,对于他来说无异于自我毁灭。   简母品了品茶,放下后,她说:“我不能替程程做主,一切,在她,更在你。你答应的两个条件我记下了,钱在其次,程程和你在一起你应该清楚,从来都和钱无关。我知道你把你的职业看的很重,陈医生,希望你能对待程程像对待你的医学理想那样真诚,她值得。”   “再有,我本来没有要和你谈的打算。陈老将军找到我,老将军很诚恳。说实话,我心里并不想女儿再跟陈医生你有任何关系。但我想,老将军是战斗英雄既然亲自开口做了保证,我们家可以姑且信一信。最关键的是,程程心里还有你,但有你不代表会轻易再信任你,这是两回事。”   简母的话让陈清焰意外。   也够直白。   送走简母,陈清焰钻进一家羊肉馆,往肚子里拾掇了一大碗。简母走时,提醒他:   程程要重新找工作,并考ca,时间很紧。   言外之意,你不要没事有事过来骚扰她做正事。   陈清焰罕有地边吃边划拉起手机,看财务招聘。他知道简嘉的个性,绝不会允许他插手通过关系干涉她的工作。所以,陈清焰也没有这个打算,他相信简嘉的能力,只是,想替她多留意。   吃完饭,他顺便在附近洗照片。在雪地里,他偷拍了简嘉。   陈清焰是带着照片去南楼的,他在和陈景明简洁交流后,把东西拿出来。   一沓照片,老爷子捏在手里,像错开扑克牌一样:一张,又一张。   丢个眼色,陈清焰帮他戴上老花镜。   “哦,程程真漂亮,剪头发了?真是有活力的孩子,她这个红帽子不错,你买的吗?”老爷子情绪很好,他对前孙媳妇赞不绝口。   评价完,老爷子慢慢把眼镜摘下,沉吟说:“你知道我为什 么反对你和姓周的那个姑娘在一起吗?”   老爷子见过一次周涤非。   那年,陈清焰二十六岁,并没有特意带她来见老爷子,是碰巧遇到。   当时,周涤非很疏离,一如既往的疏离,她不是有意为之。不过是,这个世界,除了陈清焰她和谁都做不到亲近。   “人活着,要靠一口精神气儿,那姑娘没有。陈清焰,我不想说那姑娘的不好。你骨子里太锋锐又骄傲,有的时候,那个锋刃会断的特别利落,程程是个有劲儿又稳当的孩子,她在,不会让你说断就断了。哪怕你断了,我相信,这孩子也能重新把你给凑起来,朝前生活。”陈景明长叹一口气,“这辈子,你小子早着呢!”   翠汪汪的插瓶里,有两枝白菊花,叫“一捧雪”。正在花期,吐出白到发光的水晶球子来。   陈清焰在这冷香中默默听老爷子说话。   从南楼出来,路过体检中心,周涤非突兀地出现在视线里。   她来拿体检报告。   穿很高的高跟鞋,裹着大衣,整张脸苍白虚渺。   两人都看到了彼此,避都没法避,因为是朝同一方向走。   周涤非站住了,她眼睛里无法控制地蓄满泪水,依然忧伤。   以前,在陈清焰的眼中,这个姿态,让人极度沉迷。他觉得她脆弱极了,又不可探究,只要她眼波楚楚地动一动,他觉得自己便可以为之赴汤蹈火。   如今,她没变,可她在他身上造成的那种陌生而又强烈的吸引力,彻底消失。   陈清焰内心毫无波澜,只是稍有惊讶。   他很自然地开口:“这么巧。”   周涤非冲他微弱地笑笑:“是,很巧。”她扬了扬手里的报告单,“我来检查下身体,很好。”   “那就好,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一步。”陈清焰客套完,要走人。   “学长,”周涤非没期望来这里可以见到他,她来103,不过要走一走留有他足迹的路,仅此而已。   陈清焰回过头,一团细影撞进自己怀里。周涤非趔趄抱住他把他推到墙角,她仰起头,颤抖地看着他,一大颗眼泪凝在眼角:   “吻我最后一次好吗?”   她本来没有再见他的打算,但命运,又把他送到自己面前。她太潦倒了,这一生,竟然没有和最爱的男人有过一次水乳交融的快乐,他明明就在身边,却远隔天涯。   周围,有人不断来来往往,病人家属、医护人员、甚至还有清洁工推着垃圾桶在制造噪音。   陈清焰没着意她忽然这么用力,此刻,微微喘息着锁住自己。   他皱眉,把她两只手掰开,说:“涤非,你冷静下。”话音刚落,周涤非撕扯着他的白大褂,她去亲他的嘴唇。   陈清焰偏过头,往边上仰把她推开,他表示不满:“周涤非!”   周涤非含泪看着他,忽然,又冲上来拼命吻他。   陈清焰不得已钳制住她两只手,他力气很大,大到只要愿意周涤非就会立刻骨折。   “涤非,你听清楚我说的每一个字:我们结束了,我现在爱的是程程,我不会再做任何伤害她的事情。当然,我也不想伤害你自尊,如果你再胡来,我真的要请哨兵了。”   他语气不冷,但眼睛里有了寒意,是警告。   说完,他松开周涤非,没走两步,周涤非从身后忽然又抱住他,她哭了:“你别这样对我说话,我很难受,我不要你讨厌我。”   陈清焰同样不希望两人以一种非常难堪的姿态收场,但她搂的太紧,他果断把人甩开,黑眸微闪:   “你如果继续这样纠缠,我会讨厌你,回去吧。”   “这个月开庭,你会来吗?”周涤非克制着眼泪, 她竟然微微笑了笑。但心里,她无比厌恶这样的自己,她像那些普通女孩子一样,对前任死缠烂打。   “如果是程序需要我,我会去。”陈清焰耐着性子回答她最后一个问题,他转身就走。   “学长,”周涤非还是在后面喊他。   陈清焰脚步没停,她的声音越拉越远,但他还是听到了:   “如果你和程程日后有了女儿,一定要好好保护她。”   他慢慢收住步子,一顿,转过脸,离的有些距离了,点点头:“谢谢提醒。”   这个插曲,并没影响他的心情。交接班后,陈清焰发现今天有时间吃晚饭,他开车来到简嘉所在的小区,等下车,才发现空中飘起了小雪。   陈清焰把香槟玫瑰拿出来,站在楼下,打简嘉的手机。   简嘉跑了一天的招聘会,她刚进家门,甩开高跟鞋,东一只,西一只。她根本没看来电显示,况且,陈清焰的号码也没有备注,只是一串数字。在包里一直响,她拿出来接了。   “程程,我是陈清焰,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   听到他的声音,简嘉忽然就很生气,她有事问他。   她慢吞吞走到窗户那,靠在窗帘边,扯着流苏:“你在哪儿?”   话问完,她就看到了陈清焰:站在刚亮起的路灯下,那么颀长,穿着呢子大衣,抱着花。   正仰头朝上看。   “我看到你了。”简嘉咬起食指,她很累,但却忽然想捉弄陈清焰。   陈清焰也看到了她。   “你去买蜡烛,在楼下摆成心形,然后,”简嘉一下臊红脸,觉得自己够恶俗,“你跪在蜡烛中间,大声说‘程程,我爱你’,你做到了,我就跟你一起吃饭。”   这么俗气的事,她要看看陈清焰会不会做。   简嘉觉得自己变得怎么这样无聊。   但事实就是,她看到陈清焰的那一刹,非常想逗他。   她劳累一天,发现陈医生其实可以做开心果。   这个时候,简母又回华县,周琼在屋子里睡大觉,等着赶夜场。   “好。”陈清焰答应地非常快,他蹙了蹙眉,这种事他没有经验从来没做过。当年,大学校园里见过实例,他觉得,很无聊。   十分钟后,陈清焰重新出现。因为下着雪,蜡烛很难点,四周匆匆朝家赶的路人忍不住笑他:   “小伙子,今儿可不是耍浪漫求婚的好日子。”   但也有热情的年轻姑娘停下来帮他。   蜡烛终于被摆出心形,但时常灭。陈清焰单膝跪下,裤子立刻湿了。   简嘉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她拉开了窗户,冷风直灌,她抿紧嘴巴看他。   底下有人撑伞围观。   她没想到陈清焰来真的,但身后,已经有保安拎着灭火器赶到了。一分钟,在陈清焰没有告白前,把蜡烛全部扑灭。   电话是简嘉打的。   她说:“有人在我们这栋楼下点蜡烛,我怕有安全隐患,麻烦管一管。”   没想到,物业也这么高效负责。   简嘉换上平底靴,取下大衣,飞快地下了楼。   她静静地看着他跟保安交涉,很明显,陈清焰要再点蜡烛。   他的裤子本来就是深色,湿了脏了,也看不出来。   “傻子。”简嘉轻声说,她走上前,对准他的小腿踢了一脚,给他弄脏,“你走不走?”   她完全像个恋爱中的小女生。   但面上,冷淡淡的。   陈清焰确实在为她破例做傻事。过去,他被女人惯坏了,即使对周涤非,他细心、耐心,但绝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做他不喜欢做的事情。陈清焰是个很别的人。   “简小姐,能赏个脸一起吃顿饭吗?”陈清焰转过身忽然笑了,他眉峰上有雪,眼睛深邃。   他给她拉开了车门,简嘉却停下:“谁要和你一起吃饭?”   两人对视片刻。   陈清焰直接拦腰抱起她,丢进副驾驶,绑上安全带。他快速从另一边上来,锁门,发动车子。   他一旦强势起来,让人束手无策。简嘉也没觉得特别生气,她不想吵架。   “你为什么信上一个字都不写?你又作弄人。”简嘉直起腰,跟他计较起来。外面霓虹闪烁,她脸上忽明忽暗,嘴巴翘着,陈清焰又想吻她。但眼下,必须集中注意力开车。   “好,算我作弄。不过,程程,刚才你让我买蜡烛又喊来保安,跟玩仙人跳一样,我们是不是扯平了?”陈清焰笑,他知道她在犹豫不定,想让她放松。至少,她不需要像以前,时时刻刻照顾他来路不明去路不显的情绪。   简嘉立刻心虚了一下,她知道陈清焰聪明。念书时,他是学神,比她更厉害,简嘉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   在等红绿灯,堵车。   “你亲我一下,我告诉你。”陈清焰目视前方,他脸上恢复那种寻常的冷清感。   又带点恶劣的玩笑。   简嘉没说话,她忽然知道了怎么能拿捏住陈清焰的窍门,在摩尔曼斯克,就是那样的。   所以,她心口砰砰跳着把手放在他瘦劲的腰上,触到冰凉的皮带扣,手指一动,给解开了。   “陈医生……”她比他还恶劣,脸色绯红,“亲一下怎么够呢?”   陈清焰黑眸紧收了,他压低声音,警告她:   “程程。”   他在开车,绝不是因为她失控的好时候。   简嘉缩回副驾驶,她忍着笑,和陈清焰相处时那种微妙的快乐在心里不停荡漾。   随后,她真的被荡了一下。   陈清焰的车被后车狠狠地撞了上来,简嘉被吓到,她叫了一声。   “程程,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陈清焰立刻转过脸来,查看她,简嘉机械地摇了摇头。   陈清焰透过后视镜看去,几秒钟后,车牌号他认出来了。   他薄唇微抿,顿时变得格外危险,他摸了摸简嘉的脸:“在车上等我。”   说完,陈清焰下车,“砰”一下关了车门,他从后备箱取出棒球棍。随后,来到后车,偏头朝驾驶的位子上看了两眼,他直接砸了车窗。   玻璃很结实,陈清焰只穿件高领毛衣,他卯足劲连给了好几下。   终于,一阵玻璃碎片响,里面坐着面不改色的许远。   陈清焰弯下腰,两手撑在车门,冷冷盯着他:“你他妈故意的吧?开始玩跟踪了?”   许远非常平静地“哦”了一声,他对陈清焰笑笑:“不好意思,陈主任,我刚才捡手机所以这是追尾了?我们许家跟你真有缘,不是吗?”   陈清焰黑瞳幽幽,他也笑了,讽刺的:“许远,知道为什么周涤非不会爱你吗?你像阴沟里的老鼠,躲臭水沟里做龌龊事不敢承认,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这叫笑里藏刀。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是小人嘴脸,周涤非永远不会爱上你这种下三滥。”   果然,许远脸色苍白了下,他终于问陈清焰:“你今天见她了是不是?你对她做什么了?你是不是想她尽快死?”   陈清焰根本不纠缠这些事。他报警,快速处理,至始至终只跟交警对话。   但他清楚,许远已经疯了。   吃饭时,已经很晚,陈清焰没有隐瞒简嘉。   “他针对我,是因为周涤非,对不起,程程。”陈清焰给她夹菜,简嘉在车里时再次看到陈清焰暴力的一面,她垂下眼帘:   “ 你还是因为她砸车吗?”   那一幕,她不会忘记。   陈清焰放下筷子,握住她手:“不,我怕你受到伤害。程程,我很抱歉因为我的过错,让你心情不好。”   两人之间有一会儿没再说话。简嘉主动打破:“也许,他不单单因为你。”   “怎么说?”陈清焰挑了挑眉。   简嘉从母亲那里,知道了一些事。上一代人的恩怨,让她无力。   她有些闪躲,想到生命里另一个重要的男人,简嘉像个孩子一样耷拉着脑袋,她看起来,沮丧极了。   “简慎行和许远的妈妈,是情人,他们在一起很多年。而且,他们有个儿子,是我和许远共同的弟弟。” 第106章   她睫毛轻颤, 让陈清焰心顷刻软下去。站在光里,背后总会投下阴影。他知道,自己有太多让她不快东西:污浊**、背叛、伤害、冷漠。但这一刻,简嘉愿意说出来, 她人生和他, 重新息息相关, 密不可分。   陈清焰什么都没说, 他伸出手, 牵过她手置于干燥温暖掌心,再轻轻握住。   结账出来, 雪下大了。   整个城市簌簌而落。   南城每年冬天都会下雪, 有大有小。但绝无摩尔曼斯克澎湃晶莹感,极圈城市,本来就是世界独特存在。但雪下温柔,简嘉在身后看着陈清焰觉得医生看起来, 嗯, 善良多了。   陈清焰是男模身高和身形, 尽管他一身黑,此刻, 看着特别沉重。   人也更显得瘦削修长。   路边, 有卖烤红薯摊位要收摊了。简嘉忽然跑过去, 柔声娇语地求人家再卖她。她头上顶着雪花, 在烤红薯香气里搓手等待。   等陈清焰靠近时, 她调皮地冲冲他眨巴眼睛:“你付账。”   十分钟前, 她睫毛上还有泪。   她每对他好声说一句话,陈清焰都觉得,两人会重新在一起,几乎就在眼前。   但年轻姑娘情绪变得有点莫测,她说变脸,就会变脸。   比如,陈清焰付账后,简嘉就不再搭理他,专心吃红薯。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吃烤红薯更重要事情。   无论他想牵下她手,或是并肩走,简嘉总不停跑。永远不和他同一水平线。   让他永远追逐。   这让陈清焰觉得刚才她对他依赖又是错觉。他眼睛沉下来,两人浑身是雪。   陈清焰把她按在树上,简嘉扬起手肘要继续吃,但他攥着自己,够不到。   “理我,程程。”   他眉峰高,雪花在上头逗留很久,长睫毛上则是迷离夜色。简嘉踢他两脚,对准膝盖。在摩尔曼斯克,他简直是暴君把自己摁在玻璃上,膝盖撞淤青。   幼稚家伙。简嘉心里嘲笑他,陈清焰五官在昏黄路灯下不怎么明朗,但一双眼睛,依旧黑让人心惊。   简嘉把快吃完红薯顺手一扔,丢垃圾桶了。她用力挣了下,两手朝陈清焰身上抹,笑着问他:   “陈医生,你这件大衣也是高订吗?”   说完,她拽过他,又在衣服上面擦了擦嘴。   陈清焰确实在隐忍,他洁癖严重。他大衣口袋里,放着手帕、打火机、香烟、车钥匙、手机。   这些东西构成这个男人心理自画像:有序,整洁,强大又混乱。   简嘉很有趣地看着他,弯下腰,想从他腋下逃走,陈清焰把人扯回来,低声说:   “程程,我们和好吧。”   简嘉笑笑,她索性趴进他怀里,伸出纤细手指,仰起脸,摸他下巴。那儿没了胡茬,再朝下,是凸起喉结。简嘉记得,当陈清焰换姿势时这里就会动一下。   “我们不谈这个话题好吗?陈医生,我现在不想去思考任何事,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你胡子呢?”   不好。   陈清焰要把关系稳定下来,他忽然觉得,简嘉变得飘渺不定。她这么年轻,离 怒放最美丽成熟风情年纪还差许多年。这让人不得不产生危机感。   两人算不上老夫少妻,但十岁年龄差,是个事实。   “程程……”陈清焰话没完,简嘉迅速按着他嘴唇,“嘘,别说话,我不想说话。”   她手离开了他喉结,从毛衣底部边缘,钻进去,凉凉,一点一点摸着他胸膛。   陈清焰任由她闹,在大街上,这样雪景里身体升腾起说不出刺激。   “你,”简嘉忽闪着美丽大眼睛,她有点小迷茫样子,想起什么,“在雪地里吻我时,是哭了吗?”   当时确实有温热液体,沾在脸上,绝不是冰雪。   “是。”陈清焰回答非常短,那一刻,没有任何想哭心思,但他莫名其妙竟流了眼泪,“我很想你。”   简嘉没说话,搂紧了他腰。   许久许久,两人几乎被大学覆盖了,简嘉推了推他:“我们要成雪人了,走吧。我跟周琼说好,十点前。”   吃饭时,她抽空给周琼发了信息,说自己十点前会到家。   “去我那里,程程,我告诉你我为什么写一封空信。”陈清焰跟她商量,简嘉警惕地看他一眼,“我膝盖没好,你是医生你不知道吗?”   说完,觉得大大不妥,好像膝盖好了就可以。   “那么深入,体验还不够好?”陈清焰脸部红心不跳地接上,做学术报告口吻。   她却立刻脸红:“你……你,你真下流!”   推推搡搡甩开他,自己跑到马路旁打车。   上了车,陈清焰率先报103公寓,简嘉纠正,几个回合后,司机头都不回地说了句:   “车上吵架多付二十。”   两人默契地同时说“抱歉”,简嘉掐了下陈清焰手背。   她是有脾气。   二十分钟后,司机把车子开到103公寓。简嘉觉得司机是个势利眼,这个地段,地皮贵离谱。   陈清焰把她拽进电梯。   “你摸了这么久,找死。”他同样说变脸就变脸,眼神狡猾,简嘉哆嗦了下,没办法,手只能伸进他大衣口袋:"我会烧你衣服。"   "随便,你可以对我随心所欲。"陈清焰无所谓地说,"同理,我也应该是。"   理直气壮无耻。   简嘉歪着头,盯了他片刻。   摸到打火机,她打着了,烧陈清焰大衣。   两人这刻都极度放纵起性子,简嘉有些兴奋。她是乖孩子,从来都在正确轨道里,现在,跌跌撞撞被陈清焰带着,要离开轨道。   真烧了起来。   两人在火焰背景里接吻。   他这件衣服报废了。   但陈清焰心里那个空空荡荡洞,被填满了。以往,这里只有呼啸冷风来去自如。   “宝宝,”撞开门后,陈清焰忽然这么低声喊她,简嘉忍不住笑了,她捶他,吻不下去了,“你干嘛呀?你又不是我妈妈。”   在家里,简母会喊她“宝宝”“乖宝”,姥姥也是。而那个男人,嘴里只有“简嘉”,有时候,连称呼都没有,用“你”打头。   简嘉 眼睛荒芜了一瞬,她自嘲地笑了笑。   陈清焰捕捉到这一瞬,更深地吻她。他抱紧了她,把简嘉带进浴室。   放在光洁洗漱台上。   南城雪下得猖狂。   过了凌晨,陈清焰从地上捡起简嘉衣服,抱着她出来。   简嘉像被顶饱胡萝卜小白兔一样,她火焰滚烫,满世界都颠覆成一片叆叇烟火海。但刚开始,陈清焰分明又是冰锥,这让简嘉想起小时候--   外公老家,在冬天,一场大雪后,屋檐下会挂着长长尖尖冰锥。等到出够太阳,会突然断掉,轰然一声响砸大地生痛、错愕。陈清焰在整个过程里就是不停地一截一截断在身体里,封死国境,又重新给她建造城池围墙。   时间太晚,雪没停。夜晚呈现出一种粗粝感,有风不停撞击着窗子。   暖气太足,简嘉又出太多汗,她趴在床上埋在他枕头里,瓮声瓮气:“我口渴。”   陈清焰拿星空杯给她接了温水,放上柠檬片和蜂蜜。   简嘉身上穿着他衬衫,除此,什么都没有。   她不知道,从摩尔曼斯克到回南城今晚,陈清焰骨子里那种黑暗卑劣始终混在浑浊沉重爱里。他一遍遍,不厌其烦,甚至是阴冷地检查着她身体里是不是依然只有他痕迹和标志,又只是,把镌深伤口弥合。   陈清焰用一种本来面目爱着她。   后来,他又把人弄进书房,在那张给她写信书桌上,铺满无印良品信笺。非常亵渎。   派克笔掉到地上。   简嘉怕自己死在这里,她惊恐地看着陈清焰:“我要回去……”   “我不许。”陈清焰把墨水撞翻,洒一地,溅到他青色血管分明赤脚上。   三点二十二分,他简单清理了下地面,怕碎玻璃渣伤到她。   时间就应该浪费在美好事情上。   简嘉坐在书桌上,两条细白长腿垂下,紧蹙着眉头。   她用两手撑住身体,休息片刻,抽出身后一本书砸向陈清焰,恼火地看着他:“你混蛋!”   陈清焰像毫无知觉,他没有任何倦怠感。拉过椅子,坐下来,点了一支烟,他也不说话,把书捡起来静静地在烟雾中凝视简嘉。   彼此安静一会儿。   简嘉刚要下来,陈清焰上前抱住了她,低声说:“腿环上来。”   说着,托住她,简嘉不觉按他要求做了,陈清焰就这样抱着她借力桌沿,他扬起手臂找出洗出星空照片。   和一本《science》杂志。   陈清焰抱着她重新坐在椅子里,简嘉勾住他脖子:“你要给我科普什么?”   书架上,什么书都有。简嘉非常清楚,陈清焰是个精力无比旺盛、求知欲无比茂盛、记忆力无比兴盛男人。除了医学,物理学和生物学是他最感兴趣领域。当然,他也爱读文学历史作品。否则,信里面怎么显示逼格?简嘉腹诽他一阵。   杂志摊在她白嫩腿上,陈清焰给她看照片:“不如,我们谈谈宇宙来舒缓下你秘密花园里灼痛感。”   他一脸平静地说。   简嘉气得愣住,陈清焰却已经 若无其事继续说道:“我读博士时,和同学一起去了趟哥廷根,学术之都。哥廷根大学附近有处墓地,里面长眠着我们教科书书上耳熟能详科学家,你知道吗?他们墓志铭,只是他们生前发现数学或者物理公式,我非常受震撼。程程,我从那个时候在想,如果有朝一日我离开这个世界,我希望我墓志铭,也是我一项对人类医学有巨大帮助成果。”   他说这话时,傲慢、虔诚、又笃定。他还是那个骄傲又野心勃勃陈清焰。想颠覆规则,不要在旧框架里修修补补。   近两年,他确实在脊柱方面试图开创新型手术模式,紧抓课题不放。   这是他骨子里东西,永不消逝。   简嘉消化了会这些话。   她发现自己现在尤其喜欢吻陈清焰下巴,尤其,希望那里有点胡茬,痒痒。   于是,她低下头,捧起她男人脸,用一种柔情目光将他面孔爱抚一遍。随后,才亲了亲他下巴:   “陈医生,你会。”   简嘉不得不承认,她迷恋这样陈清焰。他灵魂里,始终也存在着一种难言积极进取精神。   陈清焰搂在她腰间手,又紧了紧,他翻着杂志上文章,跟她讲起他最着迷“熵”概念--   万物速朽,生命以负熵为生。   两人都毫无困意。   房间里只有陈清焰低醇嗓音在清晰流动。   “你会陪着我吗?”他突然抬头看她,简嘉眼睛里闪过犹豫,她退缩了。   慌乱中,杂志滑了一下,掉出张照片。   上面,是他博士毕业那年。简嘉好奇地拿在手里看,照片里,陈清焰和现在模样几乎未改,但眉眼间,是更为年轻轮廓。他站在岩石上,眺望波澜壮阔未知大海,在眼睛最深处,隐匿了同样波涛。他喜欢未知东西,未完成永远比完成更有价值。   她呼吸馥郁,一动不动隔着时间海去看二十六岁陈清焰。   “这是你什么时候照片?”   “二十六岁。”陈清焰翻过来,指了指后面日期落款,他自己记下。   简嘉默默计算,二十六岁,他很年轻,正在和周涤非爱轰轰烈烈。她眼睛一下黯淡。   空气寂静。   陈清焰一直注视着她每个细微表情,他扳起她脸,凝望她已经泛红眼:“我剩下人生,参与进来,程程。我只要你。”   她还是没说话,好半天,简嘉摇了摇头:“陈医生,我们先不说这个,我们顺其自然行吗?”   陈清焰轻吁口气,他合上杂志,揉了揉她头发:“其实,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你要答应我。”   他不知道是,有人计划,在冥冥之中,竟然和他出奇一致。 第107章   一直到早上,简嘉都没有答应他。   雪光透亮, 她像小狗一样窝在陈清焰怀里。   “帮我刮胡子。”陈清焰得寸进尺, 他拿新长出胡茬扎她柔软皮肤, 简嘉闭着眼去打他,又格格地笑, 她被弄痒了。   见她渐渐没了动静,陈清焰低了下去。   简嘉倏地坐了起来,她那疼着, 热撩撩一片。没办法,她穿着陈清焰丝质睡袍懒懒地打泡沫,拿起剃须刀,顺着陈清焰英挺线条感十足脸, 慢慢给他刮起胡子。   两人对视着, 谁都不说话,只有动作。   “答应我, 程程,试着和我重新相处,我们一起。”陈清焰不死心,他却很冷静地继续征询。   “我要找工作。”简嘉想到昨天夜里,他表现完全是个法外之徒, 那种极致,她几乎要溺死在里面。   红云漫上了脖子, 她小声怪他, “你晚上很可怕, 我不要跟你一起。”   以前,不是没领教过陈清焰那种爆裂式**。但他愈演愈烈,简嘉忍不住趴他耳朵那悄悄问:   “你是不是给自己配了什么药?”   说完,咬着红唇一本正经告诉他,“你别这样,肯定对身体不好。”她脸又烧热热,“你毕竟也是三十出去人了,这个要节制。”   陈清焰听了一肚子火。   他看她眼神,重新像个猎人,蛰伏待动。   “程程,我觉得,你对我了解还是不够深入。”陈清焰目光故意慢慢地从她脸,移到胸,再往下欣赏着。   “跟我走,我们再彼此深入深入了解下对方。”他双关她一句,简嘉把毛巾丢他脸上。   过了会儿,陈清焰进厨房准备好早餐。   他出来时,简嘉伏在窗子那在看雪。外面,雪地里有无比辽阔光芒,她多少有点想念摩尔曼斯克样子。   “答应我。”陈清焰从身后抱住她,他气息侵袭,那种性冷淡风格香水,让人沉醉。   简嘉也不转身,只眯起眼微微动着纤长雪白脖颈,让陈清焰密密麻麻地亲吻。她伸出手,朝后揉进他头发,两人耳鬓厮磨不够。   但无论两人如何亲密,她不松口。   折磨着陈清焰。   “你要迟到了。”简嘉终于提醒他,陈清焰抬腕看看表,“记得吃早餐,办签证需要东西给你准备了一部分,明天我带你去办加急。”   动身去摩尔曼斯克前,陈清焰接到院里一个通知。他思考了下,答应下来,为期两天欧洲骨科研究年会,定在十二月中旬,英国。   现在是十二月初。   时间很紧。   简嘉并没有答应,只是给他打好领带。等人走了,她又趴伏在窗子那,朝下看:公寓有保洁在清理积雪,小心翼翼行人。几分钟后,陈清焰身影出现,他步子很稳。   吃早餐时,她先给跟简母通话:“妈妈,你在姥姥再多住一天,雪堆很厚,华县班车不一定跑。而且,我看天气预报,好像还有雪。”   这一夜,是下了场暴雪。   早间新闻里全是关于这场雪。今天,陈医生应该很忙。   简嘉发呆看了会儿电视,突然想起,至始至终陈清焰也没有说为什么写一封空信。她又和周琼 打了一通电话。   等挂完电话,她发现,微信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陈清焰添加好友请求。她接受了,但设置权限他不让他看自己朋友圈。   不过,陈清焰朋友圈却可见。   简嘉窝在沙发里,她看到,陈清焰朋友圈里按兵不动一天发一张自己照片,配文单调:程程。   默默看了几分钟,简嘉不禁再度发起呆。   靠着回忆,她把两人相处过片段串起。那些意义,浮现了,又消失。消失又浮现。当陈清焰爱她现实严丝合缝地贴上她曾经梦想时,它遮掩了梦想,两者混合,分不清真真假假。   这个男人,依然是她唯一爱。他一上来,把她对爱情所有期待都填充成独一无二形状。无人再能契合她心灵。   简嘉在昏昏沉沉中睡去。   陈清焰把她折腾得太凶狠。   每到暴雪时分,103急诊人满为患。陈清焰显然心情非常好,在中午前,帮科室主动订了热奶茶。他虽一向大方,但很少有意识有闲情凑这些事。   “学长,是不是跟程程有戏?”程述挤眉弄眼,这个角度,看陈清焰依旧是冷肃感,不可侵犯。   “我带她一起去英国,不过,她还没答应。”   程述乐不可支笑:“来回也就那几天,你现在,是一天离不开人家小姑娘。”   这不像陈清焰。女人对于陈清焰来说,是点缀,最起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如此。他无心做浪子,但表现到位。至于和周涤非,陈清焰也没表现出过过分黏腻感。两人相处,总处在一种怪异克制和角力中。   两人同时想到周涤非,这时候,程述想起来一件事,他试探地看过来:“我听说,22号开庭?”   “嗯。”陈清焰转着手里笔,啪啦一声,掉了。   “赶回来吗?”   “应该能。”   “其实,胜算不大。”程述唏嘘说,“事情过去那么久了,网上那些东西你看了吗?”   “看了点。”陈清焰很少看这些东西,他一向觉得耗在网上东看西看,浪费时间。   “学长,你想过没,这恰恰解释了周涤非为什么跟你从来不肯发生关系原因。说真,我虽然不怎么待见她,但就这件事她是受害者。”程述摇了摇头,“她应该离开南城开始新生活。”   “我也希望如此。”陈清焰面上平淡,他心里,只剩对她祝福。   道路积雪没清理干净,又开始飘小雪。   下上瘾了。   周涤非只穿件黑裙子在给设计稿收尾。地上,掉了几张废稿。她把自己关在这间阁楼里几天,做自己事。许远几乎每天晚上都来找她,她也不抗拒,两人在别墅里疯狂荒唐,她甚至在到达时晕厥过去。   到了白天,许远再把她送回李木子这里。   这期间,周涤非完成了两件作品。她灵感爆发,持续亢奋,靠高浓度咖啡维持大脑运转。   李木子对她设计爱不释手,由衷赞叹:“涤非,你真才华横溢,要不到时你跟我们出国吧,在国外成立工作室。”   周涤非夹着烟,她痴痴笑了笑,仰着脸。白皙脖子上,全是痕迹,许远在暗夜里同样疯狂地在她身上打下烙印。   等李木子睡下,她出 门。今天,许远和许父有个饭局不能来接她。   她漫无目地走在街上,穿极少。打上车后,告诉司机去离这最近酒吧。   酒吧气氛暧昧热烈,她两腿修长,皮肤白如牛奶,短裙勾勒出臀部美好弧度。周涤非在舞池里脱掉高跟鞋,贴着男人跳舞。   对方占尽她便宜。   她只是空洞地看向灯光。   “宝贝,去我那里?”对方暗示她,周涤非恍若未闻,她喝酒了,醉醺醺中被男人带回家。   “你是谁?”周涤非朝男人脸上吐气,带着酒精。她卷发铺张,摊开在地板上,整个人,像鲜花丛中盛开美妙白骨,当下痛苦成唯一高贵。   天堂和地狱竟都不能腐蚀掉它。   一夜里,男人对她俯首称臣。早上,周涤非被对方缠住要联系方式,她熟稔一切让男人沉沦手段。对方在说油腻情话。   “你养不起我。”周涤非很冷,和夜里那个妖女判若两人,铁石心肠。   但也更迷人。   男人有一瞬难堪,他怀疑昨晚那个娇媚无匹女人是场梦。   后来,周涤非迎着风雪回来。许远在李木子家门口焦急等她,在车里,透过后视镜,他看到周涤非过来。   两分钟后,周涤非被许远弄到车里。   只需几眼,许远从她身上判断出发生了什么:周涤非被别男人上了。   确切说,她刚才走过来那个样子,任何男人都能上她。   她把自己所有不设防和虚弱暴露一干二净。   可她又这么令人瞩目。   许远压着怒火,他又打开车门,把人推向后排座。狭窄空间里,他终于在绝望浓重喘息里像许遥那样,骂她:   “周涤非,你真是个女表子。”   她含泪笑起来:“对呀,你才知道吗?你不嫌脏?我昨晚……”   许远捂住了她嘴。   他红着眼怒视她。   从这天起,周涤非决定开庭前住在许远别墅里。面对李木子挽留,她淡淡:   “谢谢你收留我这么久,我不想弄脏你家,有事电话联系,庭审后见。”   李木子无言以对,她明白过来,周涤非其实是个界限感非常清晰人。设计稿,是她给报酬。   如她所料,周涤非拿自己身体变现又来支付许远。   除了陈清焰,周涤非觉得自己不再亏欠任何人了。   甚至是台商,那也是对方拼命追求自己,大家各取所需,公平如斯。   她在清算着和这个世界最后瓜葛。   “你要出国?”许远发现了签证和护照,在周涤非行李箱里。此刻,她正在整理箱子,有本书露出一角:《地狱一季》。   她要先去法国,两人约好一起去却没去地方。再去英国,两人买fox伞地方。   “需要我陪你吗?”   “不用。”她拒绝干脆,往箱子里装了几盒套,许远一把拽起她,“你在国内还不够?你想干什么?”   周涤非挣开他,她很平静地告诉许远:“你管不着,我不欠你。许远,我从来没求你为我做什么对不对?我也陪你睡了,这不就 是你想要吗?”   空气压抑。   许远眼睛闪了片刻,他忽然愤怒,“你上次让我打听陈清焰事情,你知道他要去欧洲参加年会,是为这个吗?”   这样信息,在医院,本来也不算秘密。   周涤非骨子里,有着和陈清焰一样凉薄和无谓。   “我想你爱我,周涤非,只要你肯,我可以带你离开南城我们一起换个地方生活。你和我,都是有能力挣钱人,钱根本不是问题,我们随便在哪儿都能生活。”许远捏住她肩膀,像哀求,他真是在求她,“别这样作践自己,你还年轻,我们都还这么年轻,连三十岁都不到……”   “对,”周涤非很快打断他,“我是为了学长,这个,”她拿起一盒,用一种古怪又哀伤眼神看着,“我想和他**,想快要死了,在死之前我一定要和他不停地做。用这个隔开,”她又晃了晃手中东西,“真好,我是说这个发明,既可以隔开又可以融入,多奇妙。”   “可他现在爱是简嘉,不是你。”许远冷笑,却又热烘烘地冒着毒气。   周涤非雾眸流动,她也笑了:“我会得到他。你知道吗?我必须要很坏很坏这一次。” 第108章   雪断续下了两天。   简嘉留在103公寓看书, 本来, 她要离开。陈清焰把她衣服统统锁起来, 底裤都不留, 她光着身子只穿睡袍,哪儿去不了, 只能在暖气十足家里备考。   这非常完美地制造了两人复合幻境。   门开时, 简嘉洁白小腿露着,脚上套陈清焰袜子,她跑过来。陈清焰一身寒气, 把她揉进怀里用凉唇亲吻她。   简嘉起鸡皮疙瘩, 她朝后一掣:“我衣服呢?”   “不用穿……”陈清焰抱着她不放,他鼻息温热,忽然让简嘉想起喂驯鹿感觉, 她忍不住笑了笑。随后, 绷着脸问:“你该不是那种偷藏女孩子内裤变态吧?”   她真空风景不错,陈清焰理所当然地摸着简嘉,说:“是,我出诊时你白色蕾丝内裤就在我口袋里放着。”   医生喜欢对着她一个人骚话不断。   简嘉立刻去翻他大衣口袋,并没有,陈清焰已经攥住她两只乱找手把人压向了沙发。   这样动作, 不言而喻。   陈清焰老道让她头皮发麻, 任何时候, 只要他意念起来了, 整个世界活色生香又危险黑暗。   简嘉饿着肚子被按在沙发里碾过每一层褶皱。   很久, 两人又不说话,陈清焰抓住她手贴向自己掌心,比大小。十分无聊,摩挲不停。这个时候,简嘉有点委屈地说:“我快饿死了。”   “我再喂你。”陈清焰手慢慢游弋到她腿根,他太坏了。简嘉害怕地直躲,她拼命摇了摇脑袋,挺翘小鼻子上布满汗:   “我们一起去厨房做饭好不好?”   “不好。”   “那我不会答应你去英国,”简嘉软着腰伸手戳他脸,“陈清焰,你总这么霸道,很烦人。”   陈清焰认真看了她会儿,把人拉起来,两人进了厨房第一次一起做晚餐。   半途中,手机在客厅响了,陈清焰出来接手机。他告诉简嘉:“我下去一趟,很快回来。”   十分钟后,陈清焰背着琴盒进了家门。简嘉在摆饭菜,一转头,两人目光碰上,陈清焰把琴盒放在客厅,她怔怔地看着,是大提琴。   有多久没碰琴了?她做梦都想再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琴。   “先吃饭。”陈清焰走过来,把她按在座位上,简嘉没有问,她生怕自己会错意两人尴尬。或者,琴即便是送给她,她不能要。   于是心不在焉吃饭。   “试试音色怎么样。”陈清焰等她搁下筷子,平静说。他一副拿了个普通快递模样,神情淡薄。   “这是你买吗?”简嘉识货,她默默打量着知道是欧料,价格不菲。   “嗯,送你。”陈清焰靠近了,他身上味道瞬间又把她淹没,“我等了三个月,你试试,看喜欢不喜欢。”   简嘉没动,她用漂亮眼睛望向陈清焰。   当初,父亲送她大提琴无疾而终,她曾无比珍视。最终,还是遗落。她生命里另一个重要男人,重新送给她琴。   这让人伤感。时间像重叠了一样。   可是眼前男人,冷冷清清地站在那儿,在等她反应。   简嘉眼睫一垂,她哭了。   “程程?”陈清焰皱眉过来抚了抚她肩膀,“你不喜欢?”   简嘉双眼全是眼泪,她伏在他胸膛,抬起脸,胡乱摇头:“我想起胡桃里,那天下雨……”   是,那天雨很大,他像风一样捉摸不定出现。   风把天刮黑了,他又把她世界照亮。   “你那段solo不错,共和乐队。”陈清焰轻轻笑了,他伸出手,弹去她眼泪,“我看到你站在公交站台那,裙子紧贴着腿,很狼狈,程程,那个时候我就想拥有你了。”   再顺着回忆路走,陈清焰一手摸上她软软头发,眼眸暗下来:“原谅我,我从一开始想是占有你身体,现在也是。不过,我更贪心,”他另只手放在她胸口,“还有这里,我都要,你是我这一点我不会放弃。”   说完,他目光调向大提琴,“我和这间屋子里一切却都属于你。”   简嘉睫毛轻轻颤动起来,她低下头,两手微抖着在他毛衣前停停走走,被心脏撞剧烈。   随后,她再次仰起小脸,踮起脚,亲了亲他嘴唇:“陈清焰,我要你再说一遍,你所有一切都是我。”她在主动,陈清焰清晰地重复一遍。之后,便用一种低沉沙哑声音命令她:   “好好吻我,程程。”   他拥着她又倒向沙发,简嘉伏在上方,陈清焰托住她脸,像诱哄:   “我要舌吻。”   简嘉红着脸塌下腰,她慢慢凑上去,轻柔地探进他口腔,含住舌头,很快,鼻底泻出含糊呢喃。陈清焰回应着她,一只手,把闪着黑缎睡袍撩起,堆到腰间。   两人在沙发吻了很久。   “程程,头发不要再剪了,留起来,嗯?”陈清焰摸着她小耳朵,他发现,还是喜欢她长发,这样角度理应把他淹没。   简嘉捧着他脸:“你嫌我丑?”   “别偷换概念,你怎样都好看。”他笑笑。   “臭直男。”简嘉忽然难耐地起身,她有点慌,迅速逃开。陈清焰想抓她,简嘉已经整理好睡袍,去调试大提琴。   他坐起来。   裤子上有块湿润黏腻,陈清焰伸出手指,摸了摸。刚才,两人几乎同时情动。他不动声色微笑抬首。   简嘉余光看到,她害羞极了,期期艾艾地弄着大提琴,试了段《aologize》solo。陈清焰慵懒地躺在沙发里,点了烟,叼在嘴里,欣赏着她。   这样看过去,简嘉有种端庄优美,她太安静。   短发下,五官更突出。   两人闹到半夜,恨不得一天是48小时,才能堪堪够用。   太阳出来后,又是一种晴冷晴冷。陈清焰带简嘉去办加急签证,她在车上,嘴里含糖,声音不清不楚:   “你还是没说为什么写空信。”   “我希望,我们以后生活能在空白里重新变得丰富多彩,”陈清焰转脸看她,“我在等着你,程程。”   那你就等着吧。简嘉在心里小声说,她整个人变得奇奇怪怪,不说答应,也不拒绝,在混沌张望里费劲地梳理着自己。像长途跋涉小鹿,好不容易钻进树深处寻着水源,却怕有毒。   在等去英国日子里,她得找点 事情做,除了看书。   简嘉重新回到自己住处,和简母说了去英国事。她又缠着周琼,晚上跟去赶夜场。   “我怕陈医生知道了,会……”周琼听了,立刻做一个杀鸡抹脖子动作。   两人不约而同想起些往事来。   简嘉在一边下着腰,她身子软如蛇:“是去跳舞,正大光明跳舞,他管不着。”   现在,两人对彼此依然是前妻和前夫关系。   “哎,你傻啊,万一你和陈医生复合了。他们家这个情况,你去跳舞抛头露面不合适吧?”   “我画个浓妆就可以了。”简嘉嘟了下嘴,“我没说我要跟他复合。”   周琼撇撇嘴:“程程,你变坏了,在陈医生那过了几夜?”   “我付钱了。”简嘉微微脸热,她拿沙发上抱枕砸了下周琼。   所以,陈清焰开车来给她送签证时,简嘉连电话都没接到。他直接到楼下,把东西交给简母。   酒吧里,简嘉在后台又把衣服换回来。坐在那,用卸妆棉一点一点擦脸。在出来时,有个身影把她逼连连退后几步。   许远依旧戴着他金丝眼镜,一个败类。   “程程,没想到真是你。”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跟她打了招呼,简嘉一阵心悸。   不过,四周都是人。   简嘉冷冷看他一眼,要走人,许远攥住了她胳膊:“我们打个赌吧,陈清焰会跟周涤非再次上床,你要不要再玩一回捉奸?我帮你。”   毫无预兆几句话,轰一声,就在简嘉耳朵旁炸开了。   这些人,都有病。   她沉默了几秒,静静地说:“许远,你跟我说这些想激怒我,有意思吗?这两个人,跟我都没关系。再有,简慎行欠你,我不欠,冤有头债有主,别总一副全世界都欠了你样子。你以为你妈出个轨,你就最惨了是不是?就你敏感就你受伤就你缺爱?”   简嘉语气一点也不冲,她平静地过分,但异常镇定冷漠,“是不是世界所有原生家庭不幸福孩子,就要长成个变态扭曲人?”   两个同样有着难能言说童年之痛人,对视良久。   许远发现自己打不倒简嘉,她勇气,他早领教过。看似柔弱姑娘,有孤注一掷力量。   但他始终不甘心,凭什么,她可以这么快活?刚才,许远在台下看到她,辨认许久,确定台上那个热情洋溢动作熟练女孩子是她。甚至,在她下来时听到她和女伴们欢声笑语。   她不断被人背叛、抛弃,从父亲,到丈夫,到底凭什么还会这么高兴?   只有一个解释,简嘉是个贱人。   许远大脑随着太多黑暗而爆炸,就像月球,无论看起来有多温和皎洁,但它背面晦暗坑洼,从来不会拥有生命。   这让他清秀脸看起来特别丑陋。   周琼从卫生间出来了,见到这一幕,迅速喊来夜班经理,要把简嘉带走。   “你天生带着原罪,简慎行始终是你亲生父亲,程程,你永远是人渣种,这一点,不能改变。”许远冷森森地笑了,他松开她手腕。   简嘉怒火中烧,她明白,许远想看到她痛苦失态。越这样,她越不会让他得逞,简嘉微微一笑:“关你屁事?”   她毫不犹豫挎着周琼走了。   但在地铁上,简嘉站着面无表情看玻璃上自己倒影,她不愿意说话。旁边,是有点不知所措周琼。   夜晚很冷,没有了风,只有几粒白星在城市灯火遮掩不到天际忽闪。   到单元门附近,简嘉看到一个高大修长黑影从车上下来,朝自己靠近。周琼也认出了陈清焰,她识相地先上楼。   “你来干什么?”简嘉开口如冰渣,半张脸堆在围巾里。   陈清焰在车里等了她两小时。   “你没去找你最爱吗?陈医生,你床上功夫这么好,怎么不过去伺候她?”简嘉控制不住自己冲陈清焰发火,她很凶,语速又快,根本不给陈清焰开口机会。   说完,她眼泪不住地流。她没办法忽视周涤非存在,任何一丁点流言蜚语,都足够摧枯拉朽折毁她跟陈清焰好不容易重建起快乐。   陈清焰沉默地听着,英俊脸上,有不易察觉情绪变化。他试图靠近简嘉,把人揽到胸前:   “程程,你怎么了?”   “我讨厌你……”简嘉呜呜咽咽地依偎在他怀里,“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你为什么要做错了事才知道回头找我?”   她委屈地心都碎了。   陈清焰把她抱更紧,她哭声让他心口一直疼下去。他无话可辩解。   随后,他温柔地舔着她脸上泪水,像治愈一头脆弱小兽。   “我们离开南城,就我们两人,一起在英国呆几天好不好?”陈清焰下巴抵着她额头,沉声,“让我好好爱你,程程。”   “如果她再自杀,你会不会又丢下我去找她,你是不是又不要我了?”简嘉抬脸绝望地质问他,“你又会心疼是不是?因为我不会自杀,我没办法让你这么心疼我是不是?”   她哭喘不动气。   脑子全是巨大啸鸣。   陈清焰整个人浸在夜色里,他嘴角微沉,明白地告诉她:“不会,我害怕你不肯要我,我有什么资格不要你?”   周围所有一切,在其他人那里。在他,则是爱、黑暗和流动。说完,陈清焰再次专心细致地吻她脸庞,简嘉被他吻得心尖烫起来。   她渴望他身体,又不信任他,又想折磨他,用舌尖缠住了陈清焰,不让他离开,嘴里却说:   “是我先不要你,你记住了吗?”   但这个时候,简嘉知道自己会跟陈清焰去英国,她要和他单独相处,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想在陌生地方和陈医生经历温暖而下流一切癫狂。 第109章   出发前, 陈清焰把两人的行李箱做上标记,以免提取行李时被拿错。他是个随时随地会照顾到细节的男人。   而且, 陈清焰拿来无印良品的便笺, 在没有沟通的情况下, 各自写好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几分钟后,彼此交换便笺。   两人口味相近。   陈清焰意外她写了伦敦的摇滚唱片店。   在简嘉的另一种想象里, 医生同时是个桀骜颓废的摇滚青年,只是, 她不曾见过。   她永远比陈清焰想象的要了解他的口味。   “为什么有这个?”他抚摸着她的短发, 要确定一下。简嘉把玩着笔,和他面对面坐在地毯上,脚横在他盘起的腿上。   “因为, ”她转动着眼珠子娇笑, “有个男人喜欢摇滚乐。”   “我?”陈清焰攥住她精巧的脚踝,又往怀里拉近些, 简嘉不停踢他, 语气懒懒的, “才不是,我不告诉你。”   他强行拽着她,在圆润白亮的耳朵那那反而笑了:“你只有我一个男人, 小骗子。”   陈清焰俯在她脸颊肉肉麻麻地吻起来。   程程太年轻了, 他想, 那种二十出头嫩得能掐出水怎么都灵动清澈的模样, 世界上没有男人能抗拒。他在胡桃里见到她拉大提琴的那一刻起, 就没打算再拒绝这种诱惑。   两人上飞机这天,南城阳光明媚。   空乘把入境卡片发过来,简嘉叼着笔帽,开始填写。中途,她瞄一眼陈清焰,最终,目光落在出生日期上,暧昧地看着他笑:“八零后啊,陈叔叔?”   陈清焰在揉太阳穴,叔叔?他黑幽幽的眼睛里也暧昧但危险起来,随后,偏过头,附在她耳畔低沉吐气:   “这么嚣张?陈叔叔晚上弄不死你。”   简嘉面红耳赤,她不自觉夹了下双腿,并拢膝盖。   她知道,陈清焰每次顶开她膝盖的那一刹,整个人都像过电一样。那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的兴奋和恐惧交织,像面对整个宇宙。   飞机落地伦敦最繁忙希思罗的机场,两人在non-uk通道排队、回答海关问题,然后取行李,很醒目。   上面陈清焰做的标志,和他的领针,一模一样。   “那是什么?”简嘉终于忍不住问。   “不告诉你。”陈清焰报复她一句,嘴角扯了扯。他若无其事地朝四周看了看。   简嘉在身后踢了一脚他的箱子,小声说:“真爱记仇。”   两人订的民宿,维多利亚风格英式小别墅,带后花园。即便是这个季节,因为种着山茱萸、雪花莲以及早花球根植物,入目的,依旧是一片斑斓的色彩。   室内,一尘不染,落地窗前摆满房东提供的鲜花。   果然,陈清焰提出要先去逛唱片店。但天开始下起小雨,阴冷,天际层叠着乌云。他给她买了件苏格兰羊绒披肩,又让简嘉挑把fulton少女心发光的伞:   大概看中了五六把。   “你都买给我。”简嘉冲他做个可爱表情,两手握拳,托着腮。陈清焰静静看她撒娇--   女孩子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他一手插兜,面色不改:“全打着?”   简嘉敷着淡妆,她皮肤几无瑕疵,白皙、透亮,腮红若隐若现。涂橘红色唇釉,有金光,整个嘴唇像要涨破了的饱满樱桃。   陈清焰在她要说话时,低下头,冷不丁重重吮吻了一下红唇。   再抬头时,他用大拇指轻轻从嘴上过了过,看一眼,低笑说:“抱歉,简小姐,破坏了你的唇妆。”   简嘉脸一热,快速拿起一把碎花图案的伞,撑开独自往前走。   到了店里,陈清焰认真淘 黑胶。简嘉则一个人在海报前不停穿梭,忽然,一个带血骷髅头面目狰狞地瞪着她,简嘉哆嗦下,转头躲回陈清焰身边,他头都不抬,只是伸手把人搂进怀里。   “海报吓着你了?”陈清焰直接问。   简嘉从侧面抱着他瘦劲的腰,腼腆笑了笑,却说:“陈叔叔,你为什么喜欢摇滚啊?你是叛逆的中二少年吗?”   说着,四下看看,揪着他耳垂,“你不会年轻时还吸毒吧?大麻?冰毒?”   陈清焰听的波澜不惊,他低下头,淡淡说:“我有底线,玩归玩,要是真碰了那些东西,老爷子早崩了我。”   他其实没想到她这么敢问,小脑袋瓜里,稀奇古怪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程程,说的你好像很有经验,怎么,你有过?”陈清焰不动声色撩她两句,现在的简嘉,有种全然释放的鬼马劲儿。哪里是那个文静腼腆的大提琴姑娘?   但简嘉此刻执着地踮起脚,硬撑半天,盯向他的耳垂,像是有惊天的大发现:   “陈叔叔,你,你打过耳洞?!”   “哦,是。”陈清焰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很平静。   两人不知剧烈亲密过多少次,她竟然没有发现。也许因为年代久远,印记变的浅,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十**岁时,陈清焰的确打过耳洞,在左耳。穿皮夹克、骑重型机车,在女孩子们的声浪里呼啸而过。那是他最出格的打扮,但彼时的少年,冷漠寡言又张扬,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死样子。   整个大院子弟的画风都跟着他跑偏。   简嘉窃笑起来,她知道,在陈清焰的身体里,那个热爱摇滚的少年并没有完全死去,只是沉睡。简嘉发现自己深深爱着陈清焰所有的侧面,这样,才是一个完整的他。   两人在店里淘了很久,他低声跟她介绍了许多经典乐队,如数家珍。简嘉最后缠着他,“你给我表演你最拿手的一首好不好?让我看看陈叔叔年轻时是什么样子?”   一口一个“叔叔”,简嘉喊的忒熟了点。   陈清焰瞳仁深处映着她的笑脸,又辐射出光。外面,群鸟忽然呼啦啦从东伦敦区城市的边际飞过,像黑色的雾,在淅沥不停的雨幕中。   他忽然发觉,其实简嘉很闹腾,一句话,她是这样年轻。   “等着。”陈清焰伸手拧了拧她的脸,别有深意。简嘉觉得疼,皱着鼻子打掉他的手。   把战利品收到包里,陈清焰探头朝外看了看:雨停了。   此刻的伦敦,是真的冷。   两人在附近用餐。之后,从“伦敦眼”沿着河岸散步,偶尔,停下来挤进人群看街头的吉他表演,陈清焰从身后抱着她,简嘉两手摸着他亘在脖子下的手臂,一笑,跟着摇头晃脑哼唱。   《加州梦》。   “可这里不是los angeles呀。”简嘉转脸勾住他脖子,亲了一口,她嘻嘻直笑。陈清焰便贴在她干净洁白的耳垂那压低声音唱:   “on a ter\'s day,i\'d be safe and war”   气息悉数喷在后颈上,简嘉笑得更厉害了。   一低头,他的手上,依旧戴着对戒的其中一只,折射着幽幽的光。   晚上,等洗漱过,两人坐在明亮宽大的飘窗上,陈清焰给她揉头发,又拿吹风机吹干。一片凌乱,他又把她弄的像小狗。   “你故意想我丑!”简嘉起身拿枕头砸他,“桄榔”一声,花瓶碎了。她一愣,陈清焰起身,拍了拍她脑袋:   “别乱动,我来清理。”   简嘉吐了吐舌头,像做错事的孩子,脸红红的:“我不是故意的,怎么办,房东会不会生气?”   “没 关系,我们赔偿就好了。”陈清焰波澜不兴,重新坐下来并把简嘉拖曳到腿上,她脑袋枕在他怀里。   “陈叔叔,”简嘉俏皮一笑,俨然忘记了飞机上他暗示性十足的警告,伸手摸他的脸,“我问你几个问题好不好?”   “嗯”   “你看过av吗?”简嘉好奇死了,她对陈清焰的一切仍旧好奇。周琼告诉他,男生们从小就猥琐又龌龊。大学寝室里,女学霸们在熄灯后谈起这些,既严谨又奔放,会有人认真推眼镜坐床头分析大数据。   听这个问题,陈清焰微微蹙眉,他低头看她:   “不看,我直接找女人。”   简嘉脸变了,她呼地坐起,气氛被陈清焰的实话一下破坏的干干净净。   “你是不是很骄傲?”   “没有,我解决生理需求而已,你情我愿,我又不做违法的事情。”陈清焰骨子里的凉薄和冷静,从没变过。   “我不想对你说谎,程程,那是我过去的事了。我和你分开后,你不在,我用手这你也要生气吗?”   他不觉得过去有错。   “我是你第几个女人?”简嘉变得伤感起来,她朝后缩了缩,很难过地看着他,“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吧?”   明明开场活跃,陈清焰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变得如此僵局,他不打算多解释,黑眸闪动:   “最后一个,我要你做我妻子。”   简嘉摇了摇脑袋,她要把不愉快都赶出去。过去,是时间的消逝,她不想做一个耿耿于怀的人。一个人,理应期许未来。   只是,陈清焰这个人永远充满着变数,他深深吸引她的地方,同样是她最畏惧的地方。   多么矛盾又和谐。   陈清焰一动不动盯着她,忽然,把她捞到怀里声音低下去:“程程,陈叔叔是你的……”   简嘉本来想流泪的眼,突兀地被他逗笑。她跟小女孩子似的,心情起起伏伏,像过山车,简嘉抱住他的脸,摸他高挺的鼻子,点着:   “如果你变心,陈叔叔,我会随时不要你。你知道我做的到。”   “现在要么?”他开始不停吻她的脸颊,简嘉看着头顶明晃晃的吊灯,璀璨高亢,像皇后乐队主唱的好嗓子。   她脸上一点点变红,忽然扶住他后脑勺压向自己,小声说:“不要。”   陈清焰让她多少害怕。   他把她领进陌生的世界,鲜活、繁荣又压迫隐痛,他是主宰者。简嘉很多次都觉得自己会死在当下,然而,并没有。她无意看到他那里,惊悸到炸,比想象中的要丑陋一万倍。   但陈清焰是医生,有一次,事后非常冷静地让她握着,给她讲医学知识。   让她全面的客观的精确的--了解某物。   “你不能不答应我。”陈清焰温柔又冷清地逼问着她,简嘉忽然失笑,老男人坠入爱河就这么黏糊的吗?   她挣扎着起来,拉开窗帘:看来天放晴了,黑暗里,远方的星辰赶过来赴约。   “没有比北极圈更亮的星光了。”简嘉有点惆怅地说。她从小喜爱宇宙、昆虫、所有幽微又浩瀚的世界,这一点,同样是她爱上陈清焰的理由。   陈清焰对于她来说,也是这样的世界。   她每做一个选择,就能分裂出一个全新的宇宙。   “因为光从宇宙遥远的地方到达我们这里需要时间。程程,如果我们此刻向太空深处凝望,实际上是从时间上往回看。”陈清焰挪过来,在她耳后低语,他是崇拜科学理性的人,又一语说到简嘉的心上。   所以,精密的手术总能让医生感到最大的挑战与满足。他实践着已经被实践了的东西,并尊重探索那些未知的区域。   “我们必须知道,我们必将知 道。”   希尔伯特的墓志铭,也是他的座右铭。   而简嘉的存在,是他另一种全新的满足,点燃他另一个世界的生长感。   和医学一样,隐藏悲欢和治愈。   “我们可以往回看,回忆些什么,但生活本身应该朝前,程程。”陈清焰抓起她的手指,在他身上,不乏诗意的理性。   简嘉一言不发听着,看着他。他没变,一丁点都没有,说话的时候冷静克制,表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除非--   在**时,陈清焰才会变作一团地火。   带着叵测的温柔。   很快,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到犯困时,陈清焰不忘继续科普人体24块脊椎骨,把简嘉摸的直痒。   “人类并不适合直立行走,人体本身,有太多进化不完美的地方。”陈清焰停在她的尾椎骨那,说最正经的话,做最下流的动作。   简嘉被刺激的轻轻喘起来,她知道,这个时候却突然想起什么,有点不□□心地说出来:   “我们在泰晤士河走那会儿,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第110章   白天的时候,简嘉总觉得有目光追随着两人, 但回头寻找, 除却异国街头陌生的面孔, 再无他人。   陈清焰拨弄着她的头发,压住她,因为常年健身的关系, 一身的精肉, 他表情玩味:   “你的陈叔叔太出众, 大概是被其他叔叔盯上了。”   原来, 陈医生也知道这个梗。简嘉忽然搂紧他脖子,说:“你是我的。”她漂亮的眼黑又亮, 盯着他, 又重复一遍:“陈清焰, 你是我一个人的。”   毫不退缩,她像大航海时代的征服者。   简嘉一个翻身, 跨坐说:“这次我在上面。”   说完, 脊背像柔韧的玫瑰花枝一样挺直,耳朵都红了, 但她直勾勾看向陈清焰。   陈清焰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眸子变的很深很深, 他扶住她的腰:   “你确定, 程程?”   简嘉憋红了脸, 弯腰拿掉他的领针, 金色的,她歪头仔细看了看忽然狡黠笑道:“是程程对不对?”   真聪明。   帘子被她一把拉上,但灯亮着,她要陈清焰看着她,她就是要他迷恋她。   陈清焰眯了眯眼,欣赏起她,程程像短发的薇诺娜赖德一样美丽,慵懒又甜美,带着些许的挑衅。   学过舞蹈的身体,永远张力十足。   两人同时忘记周遭的一切,切割又焚烧,都有一种惶惶然的放纵。星辰闪烁,宇宙不变。他停下时,简嘉抱紧了陈清焰,头发湿透:   “我不让你走……”   陈清焰摸了摸她的脸,一片潮热,凝视片刻,又把她朝下定住。   “你可以……”简嘉话语破碎,“慢慢戒烟,我怕……”她勾住了他的脖子,两只眼,亮晶晶的望着他又像是挑衅,“我怕陈叔叔你烟吸多了会……”简嘉努力撑起身子在他耳朵那吐出两个字,他听见了。   陈清焰眼睛一暗,恶狠狠的:“你作死。”   时间最终指向凌时四十分。   陈清焰把她抱进浴室,两人潜入浴缸,相对而坐。简嘉懒洋洋地用脚蹬踩着他胸膛,冲他脸上甩泡泡,陈清焰黑发湿了,搭在眉间,间或抬脸,刀刃一样锋锐难言。   脚很不安分。   陈清焰一把攥住了,开始亲吻她的脚趾。   简嘉又被痒笑,她两手撑在浴缸边沿,抿着唇,面色绯红地看着陈清焰慢条斯理动作。   “现在,你觉得快乐吗?程程?”他开口问她。   这个问题,简嘉从来没有刻意去想。事实上,此刻她脑子成一片白芒,空无一物,和陈清焰的相处完全随心所欲顺意而为。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故意刁难他,语气冲淡,像是完全不把这个当回事。两人后来回到床上,简嘉却光脚跳下去,翻他旅行箱。   里面,装着一本《上帝掷骰子吗》,其实这是她的书--香港三联书店买的。   那一回,她去香港找他,她一个人最终在伤心中独自跑去书店看书,随手买下的一本。后来,自己整个生活连续爆炸,她焦头烂额,这本书什么时候被陈清焰暗自留下的,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这次旅行陈清焰又把它带上了。   简嘉抱着书,重新跳上床,软绵绵趴进陈清焰怀里:“你总是偷我东西,说,你到底偷藏我多少东西?”   陈清焰淡薄一瞥,笑笑:“哦,我看你一直不怎么看,我就拿来看了。”   两人便窝在一起读书,她误打误撞,买来的是他尤其感兴趣的东西。她是坐标,是参数,是一组方程式的一个解。他是粒子,是波动,是海森堡的不确定性。   渐渐的,简嘉睡意袭来,在陈清焰给予的绵长又深热的吻里沉沉睡去。一个晚上,两人疯 了一般探索彼此,怎么样都不够。   “问我爱不爱你,程程。”陈清焰静静地提要求,在过去,她问的极少,而他避而不答。她再也没有问过,他想让这个问题变得再次重要起来。他知道简嘉爱他,但她却不愿意相信他爱她。   简嘉惺忪着眼睛,她摸了摸他的嘴唇,软的,凉的:“你不爱我,我知道,你爱周涤非。”   陈清焰脸色变的难看,他冷漠极了,好像空间和时间的连续性怎么都断不了。不对,这不符合科学理性的量子论。   “你有重新喜欢我吗?”他倾下身子,丢开书,注视着她的眼睛。简嘉困的半死,随便哄了哄此刻非常执着的男人,“有有有,你让我睡觉……”   真是荒唐,这是简嘉入睡前最后一个迷糊的想法。   第二天,陈清焰去提租车打算自驾游。他有高中同学定居于伦敦,两人早作联系,对方未婚,在帝国理工学院任教,但在伦敦附近小镇有一栋房子,住着他移民过来的双亲。   四周是一片空旷的农场。   车子缓缓驶进小镇,金色砂岩和褐色石头砌成的房屋别具一格,道路干净、整洁。两旁依旧有人家摆满了鲜花。   空气中,是泥土的芬芳和雨后的清新,但还是冷。   停好车,陈清焰拎着包走向简嘉,拉住她的手。   “你都不拍我。”简嘉生气地甩开他的手,“陈叔叔,你连杜小冉都不如,她总是随时把我拍的美美的。”   小脾气一堆,年轻的姑娘们随时都能生气。陈清焰是要拍她,老人家就有相机,他重新牵过她的手,来到一栋有大花园的房子前。   这是纯粹的英国乡村风格建筑。   两位老人热情地把两人迎进来:“哎呀,早知道你们要来,听到一口正宗的南城腔真亲切。”   里面装修同样是完全的复古乡村风,一尘不染,东西多却有序。桌布上摆着鲜花,玻璃罐子是坚果类的小零食,简嘉很快像小松鼠一样磕巴磕巴啃起来。   她一点都没客气,而且,简嘉从小有招老年人喜欢的本事。她温软又活泼,细细的一把小嗓子说起逗趣的话来毫不含糊。   所以,客厅里在短时间内充斥起一浪又一浪的笑声,有一种怀旧浪漫的气氛。   这让陈清焰想起她和陈景明老同志相谈甚欢的场景,记忆深刻。   外面有长腿的英国土狗在乱跑,简嘉一边瞄着,一边吃涂抹厚厚果酱的面包。她忽然从桌底踢了陈清焰一脚,丢个眼神,陈清焰没办法,微笑着、委婉地暂时结束谈话,并借了相机。   “程程,你怎么一直在吃东西?很饿吗?”陈清焰忍不住问她,在两人结伴出来后。   简嘉早嗷嚎一嗓子,朝不远处的农场跑过去了。   她才不搭理陈清焰。   隔着栅栏,简嘉掏出一捧豆饼,不停地呼唤着牛羊:来呀,来呀!   “程程。”陈清焰站原地不动突然喊她,简嘉回头,细白整齐的牙齿露出来,头发被吹乱,她冲着镜头做个鬼脸。   自然,镜头里还有一只呆萌的羊,在一脸茫然地看着无聊的人类。   两人后来在小镇里顺着弯曲的道路散步、拍照,简嘉忽然越走越快,她恶作剧。陈清焰跟的很紧,手里拿着相机,她偶尔回头,被他抓住一个个刹那,定格住时间。   那两只傻狗一直跟着他们。   “陈叔叔,你看,它腿好长。”简嘉停下来捂嘴笑,指着其中一只,陈清焰皱眉,“有这么好笑?”   简嘉笑的眼泪快出来,直摆手,“不是,我是想……哈哈,跟你好像,你们都是大长腿呀!”   说完,简嘉撒欢跑了。   陈清焰迈开两条腿,很快追上她。把人从身后搂住,掐 抱而起,直接走到桥上,作势要把简嘉丢进水里。   吓得她乱踢一气:“不敢了,你放我下来!”   两人闹出一身的汗,陈清焰松手,却立刻把她按在桥身。简嘉哼哼笑着伏在他胸前,猛地抬头,亲他一口。   这个季节,其实不是来乡村的好时候。但圣诞的氛围很浓,有人在家门口哼圣歌,装扮着圣诞树,阳光落在上面,闪闪发光。   简嘉也发着光,从眼睛里。   陈清焰身上的气息和风的味道混合,是一种奇异的甘冽。简嘉解开他大衣扣子,又把脸埋进他怀中,深深嗅着这种甘冽。   “程程,我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快乐。”陈清焰在两人沉默良久后,轻声说,他拿下巴不停地摩挲着她柔软馨香的头发。   “我知道。”简嘉闭着眼,一只手慢慢地在他胸膛前游走,他肌肉紧致,隔着毛衣依旧清晰可触。剥离血肉,下面是他高尚与卑鄙集于一体的骨骼。   “其实,”陈清焰说着,顿了下,“我在俄罗斯时给你买了许多明信片,想用来给你写短信,糟糕的是,小陶来家里打扫卫生失手给弄湿了。”   那些明信片都是精挑细选,陈清焰一想起,非常无奈。   “那你再买了写给我,”简嘉莞尔,她想起摔坏的墨水瓶,悄声问他,“你的钢笔还好吗?它那么硬,不会随便坏吧?”   陈清焰非常应景地突然顶了她两下,不动声色说:“是,它那么硬,坏不了。”还在记着她昨晚的挑衅。   简嘉倏地红了脸,小声骂他:“你真讨厌!”   “明后两天我要参会,结束了我们再去逛博物馆。”陈清焰抓住她的手,微蹙眉头,细致地亲吻一遍,他把时间安排的满满当当。   远处,在地平线的尽头,又有大片大片的云像海浪一样翻涌随风而动。   他们慢吞吞往回走,是下坡路,从矮墙前经过,简嘉上前抚摸一番那些看起来极具质感的石头。两人一直散步,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絮絮私语。   没有在小镇上过夜,回到伦敦,陈清焰把准备好的各种材料以及复杂疑难病例的记录表、影像学资料在电脑上又过了两遍。   简嘉从身后俯身勾住他脖子,一手给端了杯红茶,放好说:“你去开会,我一个人在附近逛一逛?”   陈清焰反手摸摸她的脸,稍稍侧过头,拿鼻子碰了碰她:“好,你注意安全,带好卡和现金,有事情记得随时和我联系。”   参会的人很多,会议涵盖面非常广:脊柱外科、关节科、运动医学科、骨肿瘤等骨科的几大板块都囊括进去。一百多场次专题会议,各种电子壁报展示着国际上骨科最新的研究成果,图像直观简洁。陈清焰也是壁报作者之一,和其他与会人员,在壁报前不断交流探讨。   一天下来,忙碌的精神奕奕。   简嘉买了超嗲包装的饼干,边吃边钻进小市场里,开始全身心投入淘货。各种精巧的古董看的人眼花缭乱:啊,都喜欢!简嘉发出由衷的赞叹,她备了足够现金,是陈清焰在她临出发前塞过来的。   她买了个小巧的地球仪,底座是银制。又买了碎花鎏金的茶具,英伦风印章,统统装进随身带来的大布包里。   算下时间,她给陈清焰打电话,告诉他直接回住处,她也差不多时间到,再一起吃饭。   简嘉却打算好,要给医生一个惊喜,或者惊吓。她乐的不行。   陈清焰会议结束后,开车路上,接到帝国理工学院同学的电话,对方要请吃饭,两人约了具体时间。   他回到住处,刚开门进去,又听见有人敲门。   房东说好要过来送烙饼和自家庄园酿造的果酱。   陈清焰一面松着领带,开门的一瞬,熟悉的一张面孔出现 在视线里,他不免错愕,她一身黑面色极为苍白地说:   “学长,我可以进去吗?”说着,上前颤抖地抱住了陈清焰。 第111章   程程随时会回来。   陈清焰只有这一个想法,他皱起眉, 冷静把她推开:“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跟踪我们?”   他心里已经动怒了, 但压在嘴角。   “我很冷, 能让我进去暖和几分钟吗?就几分钟,我想喝杯热水。”周涤非真的在抖,她穿的少, 一双眼睛凄楚。   好像下一秒, 她要晕倒在他面前。   “我帮你打车, 回你自己的住处。”陈清焰拒绝了, 他拽着她要朝台阶下走。周涤非不肯,她一眨不眨望着他, 思路又准又狠:   “你心虚?如果你真的跟我毫无瓜葛了, 你为什么怕?她跟着你来了伦敦, 怎么,你担心她看到?你没办法让她信任你。”   来英国已经三天, 她把两人曾经走过的路重新丈量一遍。这样做, 就好像事情从来没发生变化过。在陈清焰进会场时,周涤非终于等到他露面。他穿正装, 笔挺迷人,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曾经完全拥有这个男人。最后,她看到他亲吻了简嘉的脸庞, 两人作别, 陈清焰在等简嘉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时才进的会场。那本来是该属于她的。这个念头, 瞬间摧毁她, 她痛苦到扭曲痉挛。   当下,这两人用眼睛对峙了片刻。   冷风过境,陈清焰的目光寒意闪动:“你想干什么?”   周涤非固执地不移开眼睛,她也很冷静:“你们的关系很脆弱,对不对?你害怕我出现,她也是。学长,你不爱她她也不爱你,如果你们彼此够相爱,怕我做什么?”   “好,你进来,我把我们的对话全程录音,等程程回来,我们面对面把话全部说清楚。”陈清焰克制着怒火,他面无表情,打开了门。   他没什么可心虚的。   而且,在周涤非进来后,陈清焰立刻开了录音。   这里布置清新,周涤非什么都看不到只坐在沙发上盯着陈清焰,“我们再试一试好不好?最后一次。”   陈清焰咬了咬牙,他压抑极了:“周涤非,你疯了吗?试什么?接吻?**?我们之间积重难返,早已无爱,我对你,本来尚抱有最后的祝福。现在,我真的只希望你能从我的世界消失,我们互不打扰,可以吗?”   为什么?曾经两个深深爱过的人要如此难堪潦倒收场,她似乎,非要他恨她才能罢手。   “我们认识十年,你跟她多久?她知不知道你是因为和我**不舒服才分手的?你找她,也不过是你俩在床上合拍?你有没有告诉过她,我听过她□□声,是你用手机外放?只为了刺激我?”   周涤非用一种格外柔弱的姿态说出格外冷酷的话。   陈清焰心跳加快,他面色急遽沉下去,这是他的卑劣。   没办法否认的存在。   “我错了,是我龌龊下作。你说的对,我不敢告诉她我知道这件事会深深伤害她,我会保证这种事永远不会再发生。但是,我跟你,从来不是因为上床分手,我们为什么会分开?你其实比我清楚。”   桌子上,放着英式烟,陈清焰点了一根,他继续说,“我爱程程,她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好姑娘。我跟她在一起,很幸福,我想把自己的所有都给她,哪怕她现在不要,我不会放弃。”   “你对她,只是愧疚,不是爱。”周涤非眼睛里有了泪光,语气肯定,“没有人比我更爱你,如果你只是喜欢和她上床,没关系,我可以包容,只要你回到我这里。”   这什么荒唐条件?   陈清焰被彻底激怒了,他冷笑道:“你把程程当什么?她是要做我妻子的人,我不爱你,我要一起生活厮守的人是程程,不是你。知道你和程程最大的区别吗?涤非,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程程知道,她不管跟谁结婚都有让对方快乐幸福满 足的能力。你相反,你要的是两人一起沉沦,我是个活生生的人,我离不开她,她让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享受男欢女爱是非常惬意的事情,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你懂了吗?”   “她如果不原谅你呢?她不会原谅你对她做的那些事,因为她不够爱你,可是我能做到。你无论跟多少个女人上床,我都可以。”周涤非哀怨地看着他,她一点点绝望。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从不屑于说谎,如果表述,那一定是事实。   “我会一直追求她,直到她原谅我,肯回头重新看见我喜欢我。”陈清焰蹙眉抚了抚额头,“你能做到什么?我跟别人的女人上床毫不在乎?你觉得,那就是爱?”   两人对爱的理解,早南辕北辙。   过往的岁月里,陈清焰在一具具柔软的身体里起伏造作,只有生理快感。而这些,都已化为模糊不可重现的影子。   他也不再需要。   “我曾想过,即使我们分开,也能最起码不要变成仇人恶语相向,你走吧,别让我真的恨上你,我不喜欢这样。”陈清焰喝了口冷茶,他掐灭烟,“我会告诉程程我今天意外碰到你,我不会隐瞒她。”   时钟在滴滴答答的走,它什么也不是,只是一种声音,一个时间的载体。   但过去的时间,就是永远的过去了。   时间本身不会消逝,是人在消逝。大概因为时间从来没有消逝过,它一直存在。   这次来,周涤非本来没有那么多话要说,她只是想和他**而已。但陈清焰在拿锋锐的刀子不断刺伤她,每一个字都是。   她又用那种绝望的眼神看着他,却轻轻说:“能给我倒杯热水吗?我太冷了,喝完我就走。”   陈清焰起身,但感觉奇怪,为什么简嘉还没有回来?他给周涤非倒好热水,自己端了茶来到窗前,开始拨号码。   没有人接。   陈清焰准备出门去找简嘉,他担心她出事。   “我要出门,你带着杯子走。”他拿起自己扔一边的大衣,这不合他的习惯。通常情况下,进家门后他会把大衣挂进柜子。   此刻,他整了下大衣领子,觉得心跳的很快,纯生理性的。他停顿一下,眼前摇摇欲坠,周涤非的身影忽然被无限拉远又拉近。   他踉跄两步,跌跪到了沙发上。   没有力气吐出一个字。   这个时候,离他转身倒水又去打电话再回来穿衣也就几分钟,问题在茶里。陈清焰拼命抓住大脑最后一丝芒星,他去够热水,直接倒在腿上。   “学长,”周涤非蹲下来,她抱住他的头颅,喃喃说,“我爱你,我没有一丁点办法,我们再做一次……”   说着,她流泪从包里拿出了注射器。   身后,柜门被打开。简嘉在里面听到两人全部对话。   她比陈清焰先到的家。   想藏在柜子里吓唬他,要在他打开柜门的那一瞬紧紧抱住他。这是她的突发奇想。   简嘉知道陈清焰回来有换衣服的习惯,她是听到他进来了,当时,嘴角忍不住翘起。   但很快,后面发生的一切让她在衣柜里默默哭了。   “你要干什么?!”简嘉跑过来,她看到了周涤非手里的注射器。旁边,是昏迷不醒的陈清焰。   周涤非惘然抬首,她面无表情:“他不爱你。”说着,要继续动作,简嘉浑身发冷,她没有犹豫,抬脚把周涤非手里的东西狠狠踢掉。她迅速抓起一只花瓶,一额头的冷汗:   “你滚开,离开我们,否则,我真的会砸你!”   周涤非漠然地看了看她:“你也在?这半天躲在哪里偷听我们说话?”她没有恶意,只是说出心中所想,所以漠然。   “周涤非,你真的病的 不轻!陈医生和你说的够清楚了,他不爱你,他现在爱的人是我,你已经破坏了一次我的婚姻。这一回,你想干什么?得不到陈医生要毁了他吗?!我不会让任何人毁掉他!你真可怕,你根本不值得陈医生爱十年……”   “我只是想和他**。”周涤非打断她,似乎懒得听简嘉说任何句子。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简嘉红着眼看她几秒,摇了摇头:“你的确不是正常人,我没办法和你沟通,你走,不要等我动手。”   她说着,不忘挪动身子,把注射器踢向一边,离周涤非远远的。这个女人,真的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   那么过去十年,陈清焰到底是怎么和她相处的?简嘉脑子一颤,她觉得整个耳朵都在嗡嗡乱响。   周涤非却慢慢站起来,她把陈清焰沉重的身体扶在沙发边靠着,“我要带走学长,他是我的。”   简嘉终于忍无可忍,但还是扔了花瓶,她大步跨过来,把陈清焰从周涤非手里拽出,几乎是吼的:   “你这个疯子,到底对陈医生做了什么!”   她又拽过周涤非,用尽生平所有力气把对方往外推搡:“你这个疯女人滚,滚开!他不爱你了,你死心吧!”   周涤非比她高,身体却比她还要轻盈无重,简嘉把人从台阶上推了下去,她反锁上门,一眼都不愿意多看。   大口大口喘着气。   很快,她哆嗦着摸到陈清焰的手机,上面的密码十分简单,是夏至日。她知道,而且陈清焰的朋友圈曾发过这样一条文字:   下一个夏至,程程,希望我们是在一起的。   简嘉忍住泪,双手抖个不住几乎握不住手机,找到房东的号码,她哽咽着告诉对方:“we are trouble,lease,hel ……”   门铃响了。   她吓的手机掉到地上,门铃一直在响。   周涤非被她推下台阶后,被站在树下的许远看到。他穿着长大衣,戴口罩,像个魅影在伦敦同样阴沉的天气下。   他看到简嘉把周涤非推出来的一幕,那一刻,他想弄死陈清焰简嘉两个人。但理智犹存,这里是英国,所以只是上前把周涤非带走,和陈清焰那位驱车前来的帝国理工学院同学擦肩而过。   “清焰?”门外铃声响后,终于有了人声。   简嘉浑身一软,她几乎瘫倒在地,陈清焰的手机也跟着响起来,她接了,紧贴耳朵。   “清焰?没到住处?”   “你是他同学吗?门口的是不是你?”简嘉无声啜泣着,她脸色苍白如纸,逼着自己使唤两条腿朝门靠近。   打开门的刹那,她试着喊对方的中文名字:“杨一?”   杨一比陈清焰大一岁,老成持重,同样是大院子弟出身。他看到眼前女孩子神情不对,简嘉眼里全是泪。   她断续跟杨一说起事情的前因后果,混乱的很,杨一一边听一边给陈清焰做简单的检查。   随后,镇定地把人背起,稍觉费力,陈清焰个子太高尽管体型清瘦,但肌肉结实,光一身骨架就已经很重。   简嘉拿起包慌里慌张跟着上车,杨一把他往最近的医院送。   因为不熟悉英国就医流程,简嘉帮不上忙,她看着杨一忙碌。挂的急诊,但需要等,尤其是在判断出陈清焰没有生命危险时,对方告知:   最起码要等四个小时才能见到医生。 第112章   他们得到一张病床,因为陈清焰昏迷不醒, 得以脱离等候区。   唯一麻烦的就是, 要不停的等。简嘉第一次觉得所谓在103看病难, 似乎也不那么难。   今晚,杨一本要约两人吃饭,就算是此刻, 他也没彻底搞清楚陈清焰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简嘉也不知道。   “需要报警吗?”杨一问她。   简嘉犹豫了下, 一点都不想和周涤非留在英国纠缠这些事。她摇了摇头, 想起注射器,忽然不寒而栗, 因此告诉杨一别墅密码请对方把陈清焰可能喝过的残茶和注射器取来送去检验。   不是没有怀疑, 不过没时间。因为错过了饭点, 简嘉此刻饥肠辘辘但精神绷的死紧。脑子里,来回晃荡着陈清焰和周涤非的所有对话。有那么一刻, 简嘉觉得陈清焰也是疯子。   两人是一样的危险黑暗, 所以才志同道合纠缠了十年吧?简嘉走了走神。   周涤非鲜少穿除了黑色以外的衣服,今天也是。她身上浇灌满了沉重的故事, 又冷冽又魅惑地站在那,却随时散发出漫不经心的妩媚。简嘉每次见她,都不得不承认真的有种女人, 不需要雕琢精细的五官, 就可以撑起“美”这个字。   她思绪万千, 低头就可以看到如婴孩般一样无助且无辜的医生沉睡不醒。简嘉摸了摸他的脸, 他的线条突出在温热的指尖下像山脉起伏。那双漆黑冷漠的眼,是闭着的。薄唇却呈现出一种别样的光泽。   而小腿那,简嘉的大眼睛里闪动了几秒。她放好注册表,赶紧过去摸了摸,是湿的。   陈清焰耐冷,下面只穿着条毛呢西裤。平时在南城,也不过是和复古灯芯绒裤子来回倒腾替换。简嘉给他卷了起来,皮肤发红,明显已经是烫伤。她立刻去喊护士,然而护士过来后,一句“nothg”给做了简单处理,就此消失。   继续等。   简嘉像一只安静的小兽一样陪着他,她不饿。理智告诉她必须吃东西,所以,从a上点了份英式中餐,还是要等。   两小时里,她只喝了一点水,随时关注着陈清焰动态变化。只是,陈医生没有丝毫变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睡的像死猪。   这个时候,算走运,有护士过来抽血、再一次量血压。此刻的陈清焰,肌张力下降。   之后,杨一提着食物进来,他比外卖要快。简嘉跑到外面等候区打开袋子:鸡芙蓉、炒饭、虾片等等等等。她不挑食,在吃东西时杨一告诉她:   “检测结果要24小时出来,程程,我建议报警,这件事很严重。”   “可是我听说英国禁毒的力度根本没法和我们比,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南城,我一定会立刻报警。但我不想也没精力和她在异国他乡浪费时间处理这件事,只要陈医生没事,我们很快走人。有什么问题,我希望回南城处理。”   简嘉主意拿的很利索。   “她?周涤非啊?是不是?”杨一接话接的非常准,这让简嘉一愣,“您也认得她?”不知为什么,简嘉觉得失落,他的朋友认识周涤非。   “一面之缘吧,我中间回国跟清焰聚会她在酒店门口出现过,但没说话,是个冷美人。”   杨一回忆起仅有过的一次交集,第一感觉是,那个女孩子不像现实中的人,她太冷淡,太疏远。正常情况下,作为陈清焰的女朋友怎么着也得过去打声招呼。她压根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饭桌上,大家没当回事只是开陈清焰玩笑:“你这妞儿,不会是个性冷淡吧?”   当时,陈清焰几无表情,惯有的淡漠挂脸上一个人点起了烟,什么都没说。   “抱歉,程程,提到她让你不愉快了。”杨一看着简嘉漂亮的眼睛里有几分茫然,顿了顿,“我问 清焰你是什么人跟着一块来,他说,你是陈太太。”   事实上,周涤非被许远带走时被随之而来的杨一看在眼里。他记得这个女人,一眼认出,她辨识度实在太高。但显然,周涤非不认识他也不会记得他。   陈太太。   简嘉被这个新鲜而亲密的称呼弄红了脸,她用小拇指轻轻擦去嘴角的碎屑,更正杨一:   “我们离婚了,我不是。”   说完,又觉得多余,既然离婚了,为什么跟着他一道来英国?欲盖弥彰。   好在杨一旁观者清,他笑而不语,只说:“他这个人,我知道,说一不二,他说是陈太太肯定就是陈太太。”   三小时后,简嘉劝杨一离开这里,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太好意思打扰别人这么久。   老同学两三载没见,杨一自然不会丢下不管。最起码,要等陈清焰醒过来。   不知不觉,外面先是开始下起小雨。后来,变成雨夹雪。再后来,雪势加大。整个世界又开始环环密密地掉纯洁的飞舞。   酒店里,周涤非被许远带回后,她不停吃东西。然后,趴在马桶上又狂吐不止。   这副模样,许远不是第一次见。他靠在门框那,一手端着一杯温水,一手拿着毛巾。最终,周涤非瘫软在那不动了,静静地喘息着。   这个时候,许远才过去让她漱口擦拭,并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伶仃的要命。   一切好不容易整理好,许远看到,周涤非的眼睛里溢出了大颗大颗晶莹的泪水,什么声音都没有,就那么滚滚急坠。   她忽然说:“我刚认识他时,就知道他会爱上我也会离开我。”   当时,她是高中生。有些孩子尚且单纯混沌未开,有些孩子却早撞进成年人的世界。恋爱、租房、同居、堕胎这些事发生在高中生身上,一点也不稀奇。那会儿,她们都穿着秉承怎么丑怎么设计的中学校服,但周涤非即使被裹在那样的衣服里,也掩盖不了她身上女孩混合女人的独特气质。   所以,陈清焰才会注意到她。   两人四目相对的刹那,她压住心跳。这一幕,构成她对陈清焰所有回忆的开端,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你后悔吗?”许远问她。   “他是我人生里的意外之喜,是我配不上他,永远配不上。不是后悔的问题,如果可以后悔,那一定是我后悔来到这个世界。”周涤非含泪又笑了,“但因为爸爸和他,你知道吗?我又觉得,来这么一趟也很好。只可惜,我没来得及去爱爸爸,也没有学会怎么去爱他。”   许远嫉妒地快要死了。   即便她痛苦到随时会自杀的地步,只要想起她父亲和陈清焰,她似乎,连这个世界都可以原谅几分。来过,活过,被深深爱过。   尽管,这个世界有着数不清的罪恶,还有永远不会被知道的秘密、永远等不来的正义。   “我今天,是犯罪,我自己很清楚。你说,他会恨我了吧?”周涤非卷发凌乱,一张面孔,被乌发衬的更为苍白凄楚。   “你希望他恨你,”许远眼睛开始发红,“你受不了陈清焰对你不再存有任何一丝感情,涤非,为什么除了这两个人你谁都不在乎?他们可以给你的,我统统都可以给你。”   周涤非缓缓摇头:“对不起,可是我不想要,这个世界上,我只想爸爸和陈清焰爱我。真糟糕,我一个都挽留不住。”   她拒绝的真诚,一点掺假都没有。   外面雪下的很大。   许远同样被绝望包裹,他清楚,哪怕自己把五脏六腑挖出来给她,也不行。周涤非有一种天真的冷酷和残忍,她不虚伪,她把属于自己的所有的黑暗隐藏起来。把黑暗本身和所有人隔开,她一样不喜欢撒谎 。   伦敦很少下这么大的雪。   凌晨近一点的时候,医院里,陈清焰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他头疼的厉害,护士又过来量血压、量体温,并用盐水进行催吐。   她俯下身问了他几句话,陈清焰回答了,副作用很明显以至于他声音微弱,而且,大脑意识混乱。   一直到见急诊病房的医生,流程走完,确定陈清焰服用的是ghb。简嘉才轻声喊了他一句:“陈医生……”她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没再多说话。   因为不需要住院,等陈清焰稍微稳定些,最后,杨一开车把两人送回住处。   道路两旁的电话亭已经落了层雪,因为圣诞节,橱窗被装扮的格外梦幻。整座城市都是迷离的璀璨,雪又平添几分放逸。   陈清焰把头靠在简嘉的颈窝里,昏昏沉沉,她握着他的手,两人并没有任何交谈。   回到别墅,杨一提了建议:“你明天还有一天的会,这样,住到我家里去吧,今晚先凑合。”   在路上时,简嘉让他补了许多水,陈清焰勉强吃了点东西,胃里依旧顶的难受。   陈清焰无力点了点头,进门后,杨一把他侧卧朝后放倒,又附在他耳畔低语两句,驱车离开。   凌晨四点了。   简嘉疲惫地继续守着陈清焰,她卧在他上方,陈清焰抱住了她,他心跳变的缓慢沉滞,记忆空缺,脑袋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跳着疼。   “程程,不要离开我。”他呢喃着埋进她胸口,像个孩子。   简嘉揉了揉他的头发,低声哄他:“陈医生,我在这里不会走的。”她努力撑着眼皮,不让自己睡过去。所以,拿过来《上帝掷骰子吗》,看起量子物理史话,很提神。   一个小时后,陈清焰突然醒来,他睁开眼,漆黑的瞳仁在迷茫几秒后落在简嘉身上。   “程程?”他忍着恶心感喊她。   “你醒了?好些了吗?”简嘉猛地把书丢开,动了动被他压麻的躯体。   “我想去卫生间。”他脑子恢复一些,勉强能表达自己当下所想。   说完,简嘉立刻起身要扶他,陈清焰摆摆手自己走了进去。   但简嘉也跟着进来了。   “程程,我可以的,先出去好吗?你在一边看着我压力很大。”陈清焰皱眉看了看她,简嘉脸一热,“哦”一声又飞速出来把门带上。   等冲马桶的声音传来,她松口气。   两人又回到床上,陈清焰揉着太阳穴在静静回忆断片,好半天,他忽然凝视起简嘉:   “我见了周涤非,和她在屋里说了会话……”   “嘘,”简嘉按在他嘴唇上,柔声说,“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等你好些了也不迟。先再睡会儿,到时间了我喊你陪你去会场,你可以吗?”   屋里只开着台灯,昏黄温暖,外面被白雪遮蔽。空气里有淡淡的清香,陈清焰的眼睛又黑又沉,他没再开口,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简嘉。简嘉抿唇笑了笑,摸摸他的下巴:   “陈叔叔乖,快点睡,等起来我给你刮胡子。”   很快,他在她怀中又安然睡去。   简嘉看看手机,蹑手蹑脚撤了把他脑袋轻轻放在枕头上。给他准备早餐、领带、干净的衬衫。   她知道,她的男人出门一定要一丝不苟,陈医生是最讲究的男人。   这个时候,门铃又响了。 第113章   不是房东, 也不是杨一, 如果是他们要来会提前联系。简嘉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 她站在那不动, 听门铃间断响了一阵。   安静片刻,陈清焰的手机铃声骤然大作。   是个陌生号, 怕影响他休息手机放客厅桌面上。   简嘉先接了电话:“哪位?”   “我想知道学长他还好不好,我看到屋子里亮着灯。”那头, 周涤非两只清丽的眼里又蒙上如雾的一层,她的声音,慢悠悠浮上来。   她在别墅外面守了很久。   简嘉顿时气得直抖,她扶着楼梯把手, 说:“注射器里你放的什么?毒品吗?周涤非, 你太坏了,你没有资格再问候他, 也请你自重, 不要再来骚扰我们。如果你再做违法的事, 我们绝不会像这一次这样放过你。”   每一个字, 简嘉都说的掷地有声。   “我没有想伤害他, 从来没有。”周涤非难过地看了看天空, 灰蒙蒙的, 但雪光又让世界成一种奇异的透亮。   不可理喻。   简嘉迅速挂了电话,她明白, 和周涤非讲不清最基本的道理, 是浪费时间。这是什么逻辑?她神情复杂地慢慢放下手机, 一个激灵,忙跑向窗台:   有个黑影踩着高跟鞋从雪地里走过,摇曳清瘦。天色微醺,这个身影还是让人一眼认出。   她一阵心悸,平复几秒后,来到床头弯下腰亲了亲陈清焰的脸,轻晃他两下:“陈医生?陈医生?该起床了。”   陈清焰捏下眉心,头还是沉,但经过催吐大量饮水显然好了许多。洗漱过后,坐在桌旁和简嘉一起用早餐。   简嘉帮他朝吐司上涂蜂蜜,往茶里加牛奶。这时候,才把手机推到他面前:“刚才,她给你打电话。对不起,我接了,以为是有人找你。”   不用提名字,简嘉也压根不想提名字。   陈清焰咬吐司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件事,我没跟你说。我虽然删除了她的联系方式,可她依旧能找到我是因为22号那天,我需要出庭。等案子一过,我会换卡。”   简嘉搅着茶不说话。   “程程,我……”陈清焰话没说完,被简嘉打断,“先吃饭,那是你跟她的事,没必要跟我说那么清楚。”   好端端的,简嘉变得十分冷淡。她快速吃完早餐,去收拾行李,“我觉得我们住这里不安全,跟房东沟通过,钱按原来的付,但我们不住了。待会儿,杨一会来接我们,我联系他了。”   因为看到周涤非,简嘉不想节外生枝。或许,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梗在心头,她很烦闷。   东西收拾好后,她又很沉默地拿熨斗把陈清焰的大衣烫了烫。最后,给他打好领带,说:“我去帝国理工转转,回头和杨一一起去接你。”   “我有事没和你说完,等晚上回来。”陈清焰捉住她的手,因为头疼,他眉宇一直轻轻蹙着,“我不希望我让你不愉快,对不起。”   他没断干净,后患无穷。陈清焰对周涤非的突然出现措手不及,他此刻,心底失望透顶,又无可名状,那个忧郁文弱他真的爱过的少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同样让他觉得无力。   他是医生,当然知道ghb。杨一顺便告诉他,注射器里有可能是冰毒。那一瞬间,他眼睛里全是寒意。   等杨一的车子到了,帮忙装行李。一路上,两人在后排倒远不如昨晚亲密无间。简嘉扭过头,看正在被清除的雪。忽然,察觉手上一热,是陈清焰的手覆上来了。   终于,她问他:“你能撑下来今天的会吗?”   “如果你肯对我笑一笑,像昨晚那样,我想我可以。”陈清焰毫不避讳前头杨一在平稳驾驶,他冷淡又热烈地注视着她 。   简嘉低下头,陈清焰不复昨晚的脆弱无助,他但凡有点精神,立刻重掌一贯的强势和占有。早知道,昨天应该把浴缸放满冷水泡他一晚,看他今天还有没有力气提条件。   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一下,陈清焰的手,突然放到了她大腿内侧,吓的她差点尖叫。陈清焰眼睛里有笑意,似有若无,藏在漆黑浩瀚的黑色里。   分明在跟她示威。简嘉憋红了脸回瞪他一眼,示意他杨一就在前面,随时能通过内后视镜看到两人小动作。   但陈清焰不为所动,执拗地盯着他,用口型说:“吻我也行。”   简嘉红唇饱满,鲜艳欲滴,在因为生气翕动的那一刹。陈清焰反应强烈,大脑被一波阴暗的**冲击得粉碎--   他想塞的她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医生的脸上毫无破绽,他依旧维持着一张性冷淡的面孔。   直到会场,陈清焰下车,简嘉被他拽下来拉进怀里,两人嘴唇相碰。陈清焰身上的古龙水味道打下来,他吻的很深。   杨一坐在车里看到这一幕,笑了下,故意按了按喇叭。   “你干嘛呀,发情的猪!”简嘉面红耳赤推开他,“你昨晚是装的吧?好那么快!”   说完,转身就跑向杨一的车。没留神,她一屁股滑坐到地上,万分尴尬,迅速爬起来扑打扑打雪钻上了车。   陈清焰看着她的背影笑出声,很快,笑容转淡,他转身进会场。   帝国理工坐落在所谓富人区,周边可以到海德公园、westster abbey。简嘉让杨一把自己放在附近,跳下车,现场网上订票,准备进西敏寺。   半小时后,她拿着借来的讲解器进来。这里葬着牛顿和达尔文,简嘉忽然心情愉悦起来。她想到了陈清焰,忍不住皱鼻子笑:   陈叔叔,你的墓志铭也许会写着--   这是一个成天只想**的男人,呸!   简嘉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越来越不受拘束,她把自己埋进红色的围巾里,忽闪着眼,去仰望这座哥特式建筑。   彩色玻璃、钟楼、繁复的花纹雕刻、庄严的廊柱,和在俄罗斯看到的教堂不太一样。简嘉懒得拍照,一夜几乎没合眼她其实没多少劲头,一个人,停停走走,穿梭在墓地、教堂,哈欠连天。   那些声名显赫的人们,都已不在人间。   简嘉在墓区花费的时间更多,她默默看着。有的是用希腊文甚至是希伯来文写成铭文,她看不懂。   但最好懂的就是,生死有别,伟大的、卑鄙的、勇敢的、怯懦的、良善的、罪恶的,都成为一片虚无。有那么一瞬,她忽然觉得,周涤非对她和陈清焰婚姻带来的伤害,似乎变得微不足道。   重要的是,要活在当下。   回到杨一的住所,简嘉摸到床,很快睡的死沉死沉,她太累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自己是被舔醒的。   陈清焰正捧着她的脸不住亲吻,一寸不放过,她迷迷糊糊笑了,抱住他,两人在床上滚作一团。   “杨一呢?”简嘉被他吻的心尖滚烫,理智残存一线。陈清焰燥的厉害,他开始把她衣服往上推,“不管他。”   半小时前,杨一把他接回来。接了个电话,又匆匆出门。   整个上午陈清焰在会场通过卫星会,观摩各种影像资料、疑难病例,并有最新手术演示。他靠惊人的意志克服残留的副作用,专注、投入,和同行们用英语流畅快速地运作着大脑,到中午时,他的衬衫就已经湿透。   此刻,他只想抓住简嘉,彻底松弛下来。   “你不累吗?”简嘉不觉间挪移了位置,他吻的穷凶极恶。   “啊”她一声惊叫,忽然离了床险些仰地上去 ,陈清焰勾手托住了她。   太过分了,简嘉生气地打他一下:“你吓死我了!”说完,踢开他,转身爬过去要下床。   陈清焰抓住她两只晶白的脚踝,拽过来,压在她背上,用低哑的声音说:   “给我,程程。”   他像苏醒的一头饿兽。简嘉知道他想干什么,她努力转过头,笑他:“陈叔叔,你要这样的话。将来,墓志铭上只能写此人纵欲而死了。”   陈清焰垂眸盯着她,良久,似乎要确定她是在笑。   “我饿了,问问杨一我们去吃什么。”简嘉趁势推开他,跳下床,快速穿起衣服。   “他回父母家了,有点急事,今晚不见得回来。”陈清焰暂时压着火,他把简嘉带下来,两人去杨一事先预定的餐厅吃饭。   圣诞节临近,哪里的气氛都很好。   路边有个雪人在歪着鼻子笑。简嘉拿下围巾,给雪人围上,又踮脚迅速解下陈清焰的戴到自己脖子上。   陈清焰笑了一声,很快,他对她说:“有些事我要告诉你。”   两人点餐,又要了红酒。陈清焰用熟悉的动作把她腿环在自己的控制区域,简嘉偏不,踩了他几脚。   陈清焰看看她,倒很平静:“可能下面的话会让你不舒服,我先抱歉。”说着,取出耳机,给她戴上。   里面,清晰地传来她昨天就已经听过的对话。   简嘉耐心地垂着眼帘听,长睫微颤,陈清焰坐在她对面观察着她细腻的表情。   可她脸上只有睫毛投下的一小把影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最后,简嘉自己轻轻把耳机取下,还给他,并静静抬脸看他。   “她昨天忽然来找我,我并不知情,我怕你误会更害怕伤害你。”陈清焰斟酌着开口,他继续说,“我对你做过很下作的事情,对不起,我确实有很阴暗不能见光的一面。”   简嘉不说话,她心里酸涩极了。   “你可以骂我。”陈清焰注视着她,黑眸微闪。   “这件事,我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许久,简嘉慢慢红了眼,“你让我太难受了,所以,我不会骂你,但永远不会原谅你对我做的这件事。”   她把路给他堵的很死。   陈清焰没想到她这么决绝,一点余地不留。他以为,两人复合已经有了希望。前一刻,她还跟自己闹腾。前一晚,她还那样照料自己。   他嘴角不经意动了动,眼睛又冷下来,说:“我会改。”   “和我没关系。”简嘉冷不丁又抛出这样一句,看侍者送餐过来,自顾吃起羊排,又嫩又香,入口美妙。   “程程……”陈清焰试图重新和她对话,但简嘉置若罔闻,认真品尝着送上来的主菜,她若无其事和侍者交流两句,又要了葡萄酒。   “我不想喝红酒。”她淡淡说,用擦拭发亮的高脚杯喝酒。   他第一次实实在在领教了她的捉摸不定。她的情绪走向,根本把握不住。   仿佛甜美的微笑,馨香的呼吸,温柔的手,统统是假的。   她冷淡的时候,像个生气的小女孩但又是矜持的暗火,不明明白白告诉你,让人心里堵得慌。   陈清焰被她堵的沉默下来,终于,他擦擦了嘴角,问她:“明天我们去博物馆?后天回去?”   “你急着回去,是为了给她当证人,不想错过冬至,对不对?”简嘉仰头把葡萄酒一口喝尽,她更冷了,“去博物馆做什么?你想走,现在就走也没人拦着你。陈清焰,我来猜猜吧,你本来的节奏是我听完录音,你要装作坦荡无比的跟我说你要出庭的事,对不对?出庭完了呢?她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她心愿了结,你们又要双宿双飞离开南城开启新生活,而我,只是你这 段时间的调剂品。确切来说,你只喜欢跟我上床。”   说完,简嘉重新变得安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眼睛底下时常藏了一丝挑衅,犹如彷徨之刃。但这些都不显,因为她天生一双无辜灵动的眼。   她就这么毫不退缩地看着陈清焰,等他的反应。   可是,随后又冷冷地加上一句:"第一次呢?我们的第一次,也是你被她刺激了要随便找个人上床吗?知道我是第一次,你很得意对吧?" 第114章   她要一件件清算。   那些从来没有拿到台面上来说的病灶, 匿在心灵的暗角,同样考验着陈清焰手中的柳叶刀。   简嘉眼圈依旧微红,她像小时候练芭蕾舞时那样时刻准备着吃苦。   “我按次序回答你,”陈清焰抿了口红酒,他直视着简嘉, “她的案子,我是作为证人出现, 仅此而已。我要跟你在一起开启新生活,除了你, 没有别人。是我自以为是了,应该早就和你商量才对。至于我们的第一次, 那几天,我确实情绪不好, 听到她结婚的消息觉得不甘心。但无论是有意接近你,还是在华县,是出于你让我心动我希望得到你,最纯粹的, 一个男人想和看上的女人发生关系,就这样。当然, 我不会美化成爱情, 那个时候,我仅仅是觉得喜欢你, 有好感, 就想要得到。”   说到这, 压制不住的那份骄傲让他有些失控,神情却更漠然,语气冰冷:“我不会装坦荡,是什么,我说什么。这些事,我没有主动说出来是因为我知道这会让你二次受伤。但是,你执意认为我想和周涤非继续在一起,把你当调剂品,我不会认,因为我根本没有那么想。”   他即使认错,也克制,有不愿意妥协的东西。要他痛哭流涕低三下四祈求对方原谅,或者,是稀里糊涂承受误会,陈清焰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陈清焰,你为什么说话永远这么理直气壮?好像出轨的是我一样。”简嘉讨厌他这种冷静陈述的口气,理性、有条不紊、像对着她念公式。他随时把那种本可以称之为迷人的东西,变得一团糟。   “你爱为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她挎上包,戴好手套站起来往外跑。   等陈清焰结好账追出来时,简嘉没了踪迹。   街头因为雪停的缘故,灯光闪烁,人流量不小,还有孩子们在堆着雪人。   陈清焰边打手机,边找她。头上悬着雪球形状的圆灯,广场中央,则布置着巨大的麋鹿灯,两旁树上也挂满了灯,远远望去:这一路的灯,像天上银河接到人间。   没人接手机。   她故意的,在惩罚自己,陈清焰不断拨开人群,额头亮晶晶一片。他停下,戴着鹿皮手套狠狠砸向树干,黑眸深处燃起火焰。   钥匙在他这,简嘉不会回杨一的住处。陈清焰在来回找她一个小时后,微喘着站在异国他乡的街头,非常颓败。   他皱眉左右张望,不停拨打着手机。   时间在点滴流逝。   这里是个圣诞集市,到处是变幻的灯光,和人头。   陈清焰在考虑是否报警时,看到灯火璀璨的摩天轮下那种卖圣诞礼物的小木屋,旁边,是一排复古酒吧。   他迈开长腿跑了过来。   终于,陈清焰在人群里看到熟悉的身影。简嘉嚼着巧克力软糖,弯腰挑手工肥皂,一块一块地嗅着:   玫瑰香、薰衣草香、绿茶香……她很享受这些气味。   剧烈的心跳慢慢回归正常,他走上前,在简嘉翻包里零钱时,把钱付了。   听到他声音,简嘉抬起了脸。下一秒,人被陈清焰死死攥紧手臂拉出人群。   连拖带拽,陈清焰根本不理会简嘉的反抗。他一肚子火,不知道她会这么任性,随便说走就走。一点都不怕自己在异国他乡街头出事。   他把人按到灯光斑斓的树下,想弄死她。   “生我的气可以,为什么要乱跑?!”陈清焰太阳穴狂跳,两只眼,像黑色天鹅绒撒上火星,他极力压着自己不要冲她发火,她怕别人凶她。   简嘉满嘴巴的甜,她眼眸闪动,借着灯光仔细瞧陈清焰每一个毛细孔下藏着的真实情绪。   忽然,她伸出手在他眉骨那摸了摸,果然汗湿了。   哦,陈医生应该找了她很久似乎。   “杨一说昨天他到时,只有我和你在,你什么时候回到的住处?”陈清焰灼灼地回视着她,“你在乎我,程程,但不要拿你的人身安全来折磨我好吗?你如果不解气随便打我都可以。”   简嘉收回目光,无所事事地朝装扮的圣诞灯光瞄去。陈清焰扳回她的脸,“我要的是你,不是她,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哦。”简嘉还是若无其事,“可我不要你,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说完,她朝下一委身子又想溜,陈清焰忽然爆发,他凶狠地把人压在树上去吻。简嘉嘴里一股焦糖味儿,腔壁甘甜,陈清焰勾住她舌头不放,几乎是泄愤一般。   “我得怎么解释才行?程程,如果法庭需要我去做证人,不管是不是她的事情,我都会去,仅仅是出于公民应该尽到的义务。我不要你误会我。”他慢慢松开她时,压抑地说,“我提后天回去,也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简嘉偏过头,咬着嘴唇:“她这样对你,你还是不怪她是不是?”   “对,因为没有发生更糟的事我现在可以大度地说不怪她,只是觉得失望,为什么分手后是这种局面。但如果因为她的疯狂而让我又做出令你痛苦无可挽回的事情,我这辈子都会恨她。”陈清焰又重新掰过她的脸,“看着我,我没有说谎。”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简嘉忍不住哭了:“对,我就是很难受,好像怎么都摆脱不了她……”   陈清焰把她拥进怀里,轻抚着她的肩头:“对不起,都是我的过错。我答应你,出庭是我和她客观事件上最后一次有牵扯。”   简嘉伏在他怀里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她做不到阻止陈清焰去出庭,可心里又不痛快。许久,她抬起脸,轻声说:“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好。”陈清焰亲吻掉她的眼泪,把围巾给她戴上,又把人弄到背上来。   两人穿过热闹的人群,走在闪闪发光的灯下,简嘉很安静,她贴在他背上,闭上了眼。   一只手却摸向陈清焰的耳朵,把玩着,他微微转头说:“不冻手吗?把手套戴上。”   两人回到住处,站在蓬蓬头下,陈清焰从身后抱着她,简嘉没有拒绝,却也不说话。直到两腿发软,她扶着光滑的墙壁再支撑不住,开始求饶:   “我不要了……”   轻巧地被陈清焰一个转身,面对着他,她双眸迷离被迫仰头,陈清焰慢慢把她头发往两边分开,开始吻她的唇。   后来,她在吹风机的声音里睡去。陈清焰没有睡,一个人在露台冰冷的空气里吸烟,看伦敦的夜景。   等到凌晨三点多,简嘉迷瞪着做梦醒来,她猛地睁眼。旁边,空无一人,她害怕了,却摸不到床头的灯在哪里。   “陈清焰!”她开始找他。   他本在书房一面吸烟,一面写东西。听到简嘉的声音,立刻赶来,打开了灯,简嘉已经从床上光脚下来紧紧搂住了他:   “你去哪儿了?”   “睡了又醒了,所以我去书房呆着了。”陈清焰把她抱回去,简嘉胡乱亲吻起他,“你抽烟了?”她在他身上嗅到淡淡的烟草味儿,混合着一股冷冽。   “嗯,我去漱口。”陈清焰低笑了声,“怕熏到你。”   “不准走!”简嘉缠着他,“我不嫌弃你……”说着,她带着不清的睡意吻他的眼睛、鼻子、两人滚进了被窝里。简嘉像条小白蛇一样扭动,明明摩擦地很痛了,但不停要。   两人厮缠的尽头,她喘息着选择告诉他:“就这样吧,陈医生,我们放纵这最后一次。回到南城,我们各走各的路。”   陈清焰僵了一瞬,他刚从**的蚀骨滋味里渐渐退出。   “你说什么?” 他不能相信,眼睛瞬间阴沉地可怕。   简嘉摸摸他的脸:“你听到了,我们纠缠地够久了。其实,你知道我心里芥蒂很深不会轻易消失,我并没有真正快乐,头顶上,永远悬着一把剑,随时会掉下来。明天我不想去博物馆了,谢谢你,带我出来这一趟,我们订机票回去吧。”   屋里顿时陷入死寂。   良久良久,陈清焰咬牙冷笑一声:“简嘉,你耍我是不是?”他喉结滚动着,上一刻,两人仿佛缠绵至死方休。这一刻,她说翻脸不认人快如闪电。   “我们把问题都摊开来说了,”他坐起来,一把带起简嘉,眉头紧蹙,“你还想知道什么,问我程程……”话没说完,陈清焰顿了下,盯住她,一字一字地继续,“你不能不要我,我们明明彼此爱着对方没有理由分开。而且,除了我,没有男人配拥有你。”   简嘉居然笑了:“你真自大,陈医生,我是爱你,但不代表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会一直爱你。你不也爱她爱十年吗?可你爱上我了不是吗?我也一样,几年后,也许会爱上其他男人,生活不管怎么样都会继续。”   眼前黑影一动,陈清焰重新压了下来。   他终于恼羞成怒,眼睛忍的发红:   “那你这算什么?是不是因为我对不起你,所以来玩弄我?昨天呢?为什么要陪着我为什么不干脆让她拿毒品毁了我?!早上做什么早餐打什么领带?你一边让别人沉沦一边翻脸无情你又是什么心理?!”   他低吼咆哮了一阵,两手撑在她脸边,英俊的面孔几乎都扭曲了。   简嘉瑟缩着,她以为他可能会掐死她。   可下一秒,陈清焰所有的表情一下倒塌,他颓唐起身,面无表情说句“抱歉,我失态了”离开卧室,又去了书房。   简嘉看着他清瘦的背影,那一瞬间,觉得医生尤其孤独。但她又倔着不肯和他说一句话,而是默默躺下,很快,枕头被打湿。   第二天,两人各自洗漱,换衣服,彼此沉默着。   “票我订好了,不过,订的是明天的。程程,既然你是第一次来英国,应该去看看博物馆,再买些礼物回国。”陈清焰打破沉默,他语气平淡,像是两人昨晚根本没发生任何冲突和不快。   他一夜没睡,精神不佳,眼底略显憔悴。   简嘉默默吃着他起来做的早餐,没接话。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是周琼。   “程程,那个,你具体什么时候回来?”   她很敏感,立刻意识到有什么问题。尽管那头,周琼听起来毫无异样。   但,没有特殊情况,妈妈和周琼似乎都非常有默契地不轻易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是不是我妈妈有事?还是姥姥?”她霍地站起来,急了。   周琼硬着头皮想瞒,转念作罢,程程太聪明肯定能猜到。   “南城这几天冷空气,阿姨她重感冒犯病了。不过,程程啊,你别太担心,我联系了程医生,他给安排上住院了。那什么,我就是问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阿姨不让我打呢!”   简嘉神情变了。   挂上电话,不等简嘉开口,陈清焰走过来说:“我重新订今天的票,你不要着急。有程述在,他会把该做的都做了的。”   说完,他眼睫一垂,“无论你发生什么,我会在,你不要害怕。” 第115章   “昨天晚上, 是我语气不好,对不起。”陈清焰目光在她身上始终没有挪开,他还想说什么,杨一回来了。   两人却去了书房借一步说话。   陈清焰知道许远跟着周涤非一同来的消息。昨天,两人在车上, 杨一把了解的情况说了很多。   “注射器里是冰毒。这么看,周涤非应该是在英国搞到的。清焰, 这问题你不能掉以轻心,这是犯罪。”杨一一脸深沉地看着陈清焰, 他也纳闷,这个沉默寡言又孤高的老同学, 是怎么跟反社会人格谈恋爱的。   “我没报警,是因为我难得跟程程一起出来。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不一定有结果的事情上, ”他抱肩靠在书桌旁,垮着腰,整个人萧索冷清,“我本来是想, 只要我和程程都平安无事,尽快离开英国, 有什么问题到南城去解决, 我这次处理失误,是我的错。”   报警的最佳时间已经过去, 而且, 别墅里没有监控。陈清焰一丝一毫不想让简嘉再卷入其间, 但很不幸,他让她置于危险之中。   “你现在人身安全都没保障,清焰,周涤非看来是不想放过你,你打算怎么办?”杨一对这种谈个恋爱都谈出生命危险的事情,避而远之。   以他对陈清焰的了解,只有一种解释。陈清焰本人喜欢征服感,越危险,难度越大,他越要靠近,不攻破下来誓不罢休。诚然,科研需要他这样的疯魔劲儿,隐藏在冰山一样冷静的面孔下。   但爱情,谁能说得清呢?   “这件事,如果发生在南城,我会用法律手段,没得商量。”陈清焰眉头蹙的很深,他自嘲笑了笑,“我如今焦头烂额一身狼狈,是我自找的。”   说完,又点了烟,烟丝袅袅。   “我托人帮你查了,她和姓许的已经离开英国。”杨一大有深意的看了看他,“在南城,这两个人……有什么难度吗?你没告诉陈老跟素君姐?”   陈清焰沉默了片刻,双眸闪着寒意:“等这次许远回国,他就要被限制出境了,迟早要进去。这一次他跟来,并不稀奇。他回去,也在意料之中,全在于周涤非。”   “你知道周涤非肯定会回国,”杨一点点头,“因为,周涤非知道你肯定会回国。”   这是一个环环咬死的圈子,每个人,都被固定在命运给设计好的点上。   两人在书房里说了近一小时的话,出来后,陈清焰和简嘉一起收拾行李。   只有动作,偶尔,两个人的身体或者手碰触到了,陈清焰会静静注视她几秒。   没有耽搁,杨一在跟陈清焰交流个眼神后,开车把两人直接带到burlgton arcade。   这是伦敦顶级购物天堂。   商场前,有身穿长礼服打扮的警察,简嘉好奇地盯着他们打量了一番,陈清焰在旁边介绍说:   “这是商场的私人警察,治安很严格。”   “你要干什么?”简嘉在和简母通话后,稍微放松,她坚持让妈妈把检查报告发来。   这个时候,陈清焰同样知晓简母的基本情况,所以,才会带简嘉过来。   他们走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两边,是玻璃透亮的琳琅店铺。有穿西装的男人们在过道里演奏小提琴。   陈清焰骨子里热爱品质的东西,他牵住简嘉的手,说:“离登机还有很久,我们买点东西。”   简嘉挣了一下,很快放弃,她很默契地没有在这种场合和他拉拉扯扯。   这里东西太贵,简嘉本能排斥。她一向给自己的生活定位准确,能挣多少钱,就过多少钱的日子。不抠门,也绝不浪费。   但陈清焰把她推进一家鞋店,她连品牌都没看清楚。   店铺庞大,三层的零售空间。   在看到一双双弧线极度优美的高跟鞋时,简嘉眼睛亮了下。她不能免俗,很少有人会在面对美丽事物时无动于衷。   陈清焰蹲下来,亲自给她穿鞋。   她脚踝纤细精巧,鞋一上脚,风情立现。他手指触碰脚那里的皮肤,有种微妙的平衡感。简嘉低头看着他,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不愿意让其泛滥的柔情。   “丝绒、蕾丝、镶钻你喜欢哪一种?”陈清焰抬起脸,很认真地问她意见,他心里相当愉快在看到简嘉试穿每一双摇曳生姿时。   “我买不起。”简嘉试图脱下来,陈清焰按住她,“我买给你,我买的起。”   他想给她买世界上最漂亮的高跟鞋,然后她穿着它,可以在婚礼上重新走向他。   尽管昨晚两人闹的僵局,但这不能阻止陈清焰继续按自己的节奏做事情。   陈清焰握着她的脚踝,十分坚持。他依旧固执,鞋子买下来要送给她,哪怕她丢进垃圾桶。   最终,准备把三款各买一双。   简嘉对他的消费观颇有微词,她阻止他:“陈医生,我知道,你收入不薄,但你不是土豪也不是富二代,更不是沙特阿拉伯的王子。鞋子是用来穿的,不是摆的,你如果真要买,买一双。”   之后,陈清焰又去给她挑表。   时间只有在钟表里,才是活的。风格简约,看上去,和陈清焰手腕上的正好成情侣款。   简嘉静静看着前夫买买买,这里,的确是富人的天堂。她同样喜爱,但脑子足够清楚,她没有陈清焰这样的购买力。   买完表,陈清焰带她看珠宝。简嘉终于甩手不干:“陈医生,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差点成吸毒的,所以,这会要表现的像个贩毒的这么有钱?”   陈清焰望着她因为有点恼的模样,红唇微翘,他忍住又想冒犯她的冲动,说:   “可能我比你想象的是要有钱一点。”   说着,把钱包塞她,“我所有一切都是你的,包括我。”   他轻轻拉过她的手,低声说,“昨天,我不是什么理直气壮,是我想把答案说的清晰些,我怕你误会。如果,让你不高兴了,我不会去出庭。”   两人目光碰上,简嘉看着他漆黑的眼,抿了抿唇。好大一会儿,才问他:   “陈叔叔,你这是在跟我妥协吗?”   简嘉扬起脸,一动不动望进他的眼睛里,在她的瞳孔深处,他无处可遁,也不想避开。 第116章   “我心甘情愿做的事,没有妥协不妥协之说。”陈清焰谨慎地和她交锋, 他知道, 两人灵魂齿轮咬合的刹那, 并不难捕捉。他要主动碰触, 不让它消失。   简嘉没回应,而是低头翻他的钱夹。这一幕, 有种久违的远归感。她想起陈清焰把工资卡交给自己的情形,忽然噗嗤笑了声。   她发了片刻的呆。   简嘉冲他摆手:“你弯点儿腰, 我有话跟你说。”   此时,她好像又变成了甜美可口的小情人。   陈清焰按她所说, 低头, 配合两人的身高差。简嘉真的凑到他耳朵那了,只有嘴型,没有声音。但他分明能感受到她温香的气息,断续柔弱地送来。   陈清焰察觉有只手把自己重新推开, 他疑惑地看了看她。   “说完了。”简嘉恶作剧似的笑了,她发现,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男人可以让她这颗心,随时怦然而动。没有任何权衡利弊,陈清焰就是陈清焰, 独一无二。   即使他让她如此痛苦。   想到这里, 她突然问他:“你爱我吗?”   陈清焰心跳的几乎要蹦出来, 他一秒接上:“我爱你。”   “是经过层层分析的爱吗?比如, 你年龄大了觉得我还不错, 长得不错,学历不错,性格不错,各方面都挺合适。你不想再花费精力去认识新的女孩,也不想再和她动荡不安,所以选择了我。”简嘉脸上的笑又惆怅地隐去,她说的很慢。   她没有告诉过他,她爱上他,是到103第一次看病的一刹。就是躺下去的一刹,医生眉宇清廖,用那样黑沉的一双眼睛看向自己。   爱情,往往发生在一瞬间,没有道理,发生就是发生了,遇见了就是遇见了。就这么一瞥,让简嘉害上了爱情的热病,不可痊愈。   “不是,是我只想选你。这个世界上不错的姑娘是有很多,但都不是你。”他回答她,还是没有犹豫和思考。   “那你,”简嘉忽然变得像小孩子一样,迷糊地看着他,又忍不住摸陈清焰的脸,“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   这个,需要调动回忆。因为记忆是错综复杂的天空:压着成簇的灌木丛,清洗过的空气里,偏如梦似幻。   是扎麻花辫,突然出现在视线里?开门的时候,脚踩着自己?清晨,喊他第一句“陈医生”悠长地吻他?还是在他被撞破于酒店的那一刻,她无辜地站着……细节太多,但无一例外地都指引着他停在当晚他回头看到她的刹那。   整个世界轰塌成废墟的声音,陈清焰到现在都记得。   在烟尘涨天里,很久都没找到自己身在何方。   “我不知道,答案可能会惹你生气或者失望,因为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   真是的,这算什么呢?我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爱上你的。简嘉心里想着,手滑了下来。   陈清焰趁势攥住了她的手,说:“别放手。”   一语双关,外面连天都放晴了,苍穹蓝的发麻。   但积雪尚存,有一排云朵半光半暗毫无约束地落在伯灵顿商场之上,在力争上游。   两人买完东西到餐厅吃鹅肝饭。简嘉另外点了各种口味的炸鸡,还有抹茶冰淇淋。   人要吃饭。简嘉不想让负面的情绪像螺旋钻子一样永远转个不停,而他在眼前,即使当下做不到全然的释怀,但依旧是依傍。她在紊乱的思绪里暂时获得一种神圣秩序。   嘴上沾满冰淇淋,陈清焰把手帕递了过来。   “你还有什么阴暗的秘密吗?”简嘉边吃边问他,随后,自己先摇头,“不行,如果我知道你太多秘密,我怕被你杀人灭口。”   她说这话时,完全像个狡黠的小女孩,带着点 儿笑,眼睛亮如星空。   “有,看到疑难病例时我会很兴奋。”陈清焰回答她时冷冷清清的,那种感觉,大概就像无止境倾泻泛滥的晨光,又像地轴产生的暴风。越复杂,他手中的冰凉器械在落下时越稳固。   简嘉对他的答案露出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她玩着他的手帕,叠了拆拆了叠:“那你说你爱我,是不是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抛弃我和戴某种颜色的帽子不行。”陈清焰何其精明,他接她的话流畅无阻,话都被他说尽了。   两人对视片刻,简嘉忽然把手帕一丢,端起他的食物,冲着盘子好一阵“呸呸呸”个不停又“啪”一声放回他面前:   “你还吃不吃?”   “很好。”陈清焰面对她的孩子气点了点头,继续吃了。   外面,有成群的鸟从玻璃窗上方掠过,像塔罗牌被抛向空中,却没有轨迹。   简嘉为自己反复的别扭感到茫然和羞愧,她从不无理取闹,也不喜欢和人起冲突。简单说,她喜欢快乐的情绪,没有也要制造。   “冰淇淋少吃点。”陈清焰提醒了她一句,简嘉撇下嘴,“我不怕胖。”   “我是说,女孩子贪凉不好……”话没说完,简嘉很快抢白他,“是不是我跟别的男人好了,你就不会再缠我?”   说着,她故意坏坏地暗示他,“你知道,我说的好包括很多,情侣之间可以做任何事不是吗?”   果然,陈清焰的脸沉了下去,他没说话。   简嘉把袋子弄出些微响声,她又看了看鞋子,像是自言自语:“这么漂亮的鞋子,应该穿出去跟男人谈恋爱。”   “程程。”陈清焰发现自己光是听她这么说,就忍无可忍,那种强烈的排他性和嫉妒非常饱满地占据着大脑高地。   “那我跟你谈恋爱好不好啊?陈叔叔?”简嘉乐得随时逗他,她花样频出,“我又仔细思考了下,其实,跟你谈恋爱倒没什么不行,我们之间没有婚姻的契约关系,可以随时走人。你如果愿意,那就这样,不愿意的话,那我们就做陌生人。”   说完,郑重补充,“你知道,我年轻,像我这一代人,晚婚很正常,我十年后结婚都不是什么罕见的例子。所以,我应该趁年轻多去体验一些事。”   “我们结婚照样可以恋爱。”陈清焰不愿意让步,他松不了这个口。在他的字典里,本无“危机”二字。但简嘉,让他明白别人口中的危机感是怎么回事。   “你太严肃了,像个老大爷。”简嘉伸手扯了扯他的两腮,“陈叔叔,跟年轻人在一起玩儿你应该学着点儿,放松、开明、别太当回事儿。”   她笑了。   没有意识到自己变得相当随性,在面对陈清焰时。这一刻,她想笑就笑,想拿他开涮就拿他开涮,想生气就生气。   也就是说,所有的喜怒哀乐她要统统放到陈清焰的眼前。   “程程,阿姨的问题不大,程述会在103留心的。如果你愿意,我们留在这里过圣诞节?”陈清焰选择结束谈不拢的话题,换了一个。   “你舍得不去出庭?”简嘉直勾勾地看着他,问完,忽然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小家子气。   酸酸的。   陈清焰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在她问话的时候。整个人又被抛进时间的隧道里来回滑荡。   “我和周涤非给你造成的伤害,我知道,不会像一场手术那样简单一蹴而就把伤口缝合。但这个伤口,我会努力缝合,不会任由它腐烂溃败下去。给我点时间,至少给我个机会。”   他的声音照旧平稳克制,甚至,有些惯常的淡漠感。从唇齿间流淌出来的言语,是薄薄的碎云光,而伤口本身却像强风摇撼砂石在简嘉面前一下窜烧很高。然后,风势变慢,平息,在 两人沉默的共同的时间里,空出一大片静谧。   两人在目光交汇的一刻,都将彼此视为夜火--   承认、恐惧、期待、心动--像大团的雾裹住两人。   简嘉紧了紧自己手旁的口袋,那里,放着自己一个人逛古董市场时,给陈清焰挑的一对复古琥珀袖口,装在精致的小盒子里。   记忆里,她清楚记得自己被撞脑震荡那一次看到他的袖口,闪着圆润的光泽,在她昏沉失神的时候,像真正的光。   她敢不敢再做一次赌徒?   简嘉像蚌中入沙,不断摩宕着自己。   “我给你买了份礼物,但不会这时候送给你。我要看清楚,陈医生你是不是配的上我送出去这份礼物。”她语速很快,“你能不能再次成为我的骄傲,在于你自己,不是我。”   阳光透过玻璃打进来,陈清焰白皙的脸上只有高棱的眉峰投下的暗影,又遮住黑眸。他在咀嚼着刚才简嘉说了什么,表面的,背后的,他必须要明白一切。   “还有,我不会阻止你去出庭,你应该做的事我不会拦着你。”简嘉理了理围巾,叠好手帕,忽然拐到上面去,“是一直只给我一个人用吗?”   陈清焰立刻会意她话语所指,说:“是,程程,谢谢你肯问我句话。”   简嘉心里一酸,她没还手帕,而是说:“我要留下来,你给我吗?”   “这块旧了,我买新的给你,你喜欢什么款式说给我听。”陈清焰抬腕看时间,他可以做到立刻付诸行动。   简嘉低下头,下巴埋进围巾里,声音闷闷的:“你怎么这么蠢,我要新的做什么?”   陈清焰怔了下,他有些出神地在这个角度注视着她,有那么一瞬,他竟然无措到不知如何是好。   眉眼格外清澈。   像懵懂的少年人,又带着冷淡锐利的真。   简嘉也抬起脸看他,良久,她抿唇慢慢笑了:因为第一次真正和少年陈清焰相遇。   这样的时刻,弥足珍贵,没有人知道成年后的哪一刻机缘巧合下会把人送回少年。   少年蛰伏、隐遁、开闭合,只在某些时刻还魂。   他所有的样子,简嘉想,她都恰恰那么喜欢。   两人入魔一般溺在彼此的眼神里,整个伦敦都安静下来。   “我联系杨一,你去结账。”简嘉终于用肩膀碰了他一下,掏出手机。   看他想要说话,简嘉摇头,迅速压上他的嘴唇,轻声告诉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需要。我现在什么都不会答应你,别逼我,你明白吗?”   陈清焰便不再言语。   汽车行驶得很快。   杨一把他们送去机场后,送简嘉份礼物:   一块维多利亚风格的纯银怀表,珐琅彩绘工艺,有精美雕花,颜色鲜亮。   它将被新的主人从温暖的怀抱中掏出,感受时间。它很古老,本身就是时间。   云朵的影子从机场上缓缓移开,时间在不停走。   “程程,很高兴这次能认识你。你这么勇敢大方的姑娘,要不是清焰走大运先碰到了,我一定追求你。”他难得的跟人开玩笑,却不纯粹是玩笑。当天,他惊讶于简嘉对突发应急事件的处理毫不拖泥带水,并暗叹,这确实是陈清焰的福气。   因为眼前的姑娘,不过大学毕业刚步入社会而已。她青涩,但又有足够的能力独当一面。   简嘉没有拒绝对方的善意,她收下:“我很喜欢,谢谢您送我这么漂亮的礼物。”   寒暄告别后,陈清焰已经提前网上预约一对一服务,要去退税。   他们确实买了不少东西。   简嘉掏出怀表,放在耳边,歪着头仔细听它的滴滴答答声。也许,有时 候,不应该记住时间,而是忘记。   时间不是用来征服的,也没有人能征服时间,尤其是过去的时间。   候机时,陈清焰拿出书,给她低声读物理学家费曼写给25岁病逝妻子的情书。   物理学家在妻子病去两年后,依然给她写情书。   “lease exce y not ailg this - but i don't know your new address”他低沉地读到最后一句,简嘉坐在他腿上,窝进陈清焰的怀抱中。   她眼睛里慢慢掉下泪水。   “我想认识骨科的器材,”简嘉直起腰,勾着他脖子说,陈清焰吻了吻她没擦干净的泪水,“好,我们要不要一起学一门新的语言?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要不,我们比一比谁学的更快?”   简嘉轻轻摩挲着他颈间肌肤,笑笑:“不要,你肯定比我学的快。”说完,她认真地捧住陈清焰的脸,似乎想很久,柔软而又坚定地说:“回去后,你去给周涤非出庭作证。”   她说出了名字,没有避讳。 第117章   陈清焰没说话, 他听见了, 简嘉明确地提到“周涤非”这个名字, 眼神没有闪躲。   他握了握她的手, 两人眼神交汇许久。   飞机穿上云层, 阳光为其镀上一圈梦幻的玫瑰色。陈清焰依旧订的头等舱,简嘉很快睡过去, 他则在一旁做线性代数打发时间。   中途, 陈清焰又打开电脑写学习总结、处理资料, 他甚至洗了个澡。但简嘉依然在睡觉。   陈清焰揉着头发过来,俯下身,亲了亲她的嘴唇,喊她:“程程?起来吃点东西。”   简嘉睡的晕头转向, 恍惚间,以为是在家里,她懒懒地拿掉眼罩, 双手朝陈清焰脖子上一环:“你拉我起来。”   陈清焰揽住她的腰,助她起身, 刚松手,简嘉又软塌塌的倒下去,撒娇耍赖。   闹腾几回, 简嘉终于坐到他的对面,神志不清地往嘴里塞东西。   “东西合口味吗?”陈清焰伸手顺了顺她乱糟糟的头发, 简嘉像个毛孩子, 她这会带点起床气似的, 心不在焉,不想多说话。   吃完饭,简嘉照旧化身睡神,她又去睡觉。可陈清焰不停在细细密密地吻她,不厌其烦,她被吻的浑身燥热,闭眼扭着身子:   “陈叔叔,你烦不烦啊?你不困吗?”   对方似乎无动于衷。   简嘉睁开了眼,陈清焰一双深迷的黑眸盯着她不动,她噗嗤笑了:“你干嘛?学神,还在做数学题?”她睡前,留意了陈清焰在干什么。他是个沉迷于高智力活动的男人。   陈清焰很平静地摇头:“没有,不想做了,想做点别的。”说着,手在她腰线那不住来回,飞机忽的一阵颠簸,简嘉按住他的手,低促说:   “别胡来。”   空姐时不时地就会过来反复问需不需要这,需不需要那。   陈清焰也不过只是吓一吓她,他同样缺觉,收拾好东西,两人一起睡到飞机落地。   这一回,却是陈母开着陈清焰的车过来接两人。   人群中,陈母一眼认出自己英俊挺拔的儿子和漂亮高挑的前儿媳。她很满意,但又生气儿子的作死。不过,瞧眼前情形是有戏的节奏。啊,真般配!这样想的话,陈母开心了很多。   简嘉看到她时,愣了愣,随后有点腼腆地上前打了招呼,声音柔软:   “阿姨,您好。”   换成陈清焰开车,两个女人坐在后排。本来,气氛多少有些尴尬,但陈母迅速拿陈清焰购买的礼物为切入点,活跃了气氛。   车里面,是熟悉的清冽香水味。其实,来的时候,陈母在放音乐听到那一声**的呻.吟声时,忍不住骂了句儿子“闷骚”。但转念想,陈清焰一定在车里用这骚里骚气的鬼音乐勾引过人家小姑娘,陈母分明又一乐,哎,她这漂亮的儿子总喜欢暗里□□。   陈清焰透过内后视镜看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在一起说话,这感觉微妙,是从来没有过的。   当然,他希望,以后再多出一个小姑娘。   三个女人一台戏,陈清焰不知怎么想到了这句俗语。   车子一路开到103,简嘉被陈清焰带到住院部。   简嘉上前抱住了精神尚可的简母,眼圈不由一红,她什么都没说,只把脸贴向母亲的胸口。   倒是简母,笑着摸她柔软的短发:“有没有给妈妈带礼物?”   简嘉闻言,把自己淘的小物件拿出来了,母女两人低笑着摆弄。忽然,简母余光看到陈清焰出去了,才问她:   “程程,跟陈医生这趟出去还开心吗?”   当妈的问的委婉,有试探的意思。简嘉当然听出来了,她撒娇地把雕花镜子对准母亲:“开心呀,咦,这镜子里的仙女是谁呀?”   她叽喳说起伦敦的见闻,简母听了会儿,摸她后脑勺说:   “陈医生的爷爷和妈妈,都来过了,很客气,每天让保姆送饭真过意不去。”   这一回,陈家人表现的诚意十足。虽然两家可谓关系破裂,但是陈家做事姿态摆的鲜明。陈家惯来低调,不爱张扬。此次也不过是陈母推着陈景明像普通探病一样,来问候看望。   简嘉听了,心情复杂,现在整个陈家都表现出对她的极高关注。她没有自作多情,老爷子和陈母对她的喜爱从来都是直接表达。   就在这时,走廊里陈母同样关心两人这次去英国的成果。但陈清焰表情寡淡,在他脸上,很难分辨出本人的真实心绪。   “许远的事,进展到什么程度了?爸总不让我问,可许远这个人逍遥的满世界乱跑,什么情况?”他仿佛更关心这个,问起陈母。   陈母哼笑了声:“不动他,是因为上面在调查别的事,许家牵扯的多着呢,你不要管,等着。”   一介商人,想要兴风作浪。或者说,资本想要为所欲为,在南城,是绝对不可能的。陈清焰没兴趣知道许家背后关涉着几路人马,他不再多问,再要进去时,陈母拉住他:   “开庭的事我听你姑姑说了,还有,木木要去旁听。我懒得管周涤非那些事,即使她再惨再不幸。陈清焰,你记住了,等这次出庭结束,你不准再跟她有一丝一毫的牵扯。如果,你还想跟程程好好过日子的话。”   这话掷地有声。   陈母不能忍受那个女人再继续瞎掺和儿子的人生,以往,尚且能仗着所谓的狗屁爱情。如今,里面坐着的年轻姑娘才是陈家钟意的媳妇儿。陈母那股被儿子压了十年的劲儿上来,无论如何,都摆好了强势凌厉的姿态。   陈清焰薄唇紧抿,清隽的面孔,因为在飞机上补足了觉,而显得越发寒冷。他对母亲的训话只点了点头,在陈母看来,则是一种明确无比的答案。   因为,以他执拗的性子,点头就代表了态度,一点都不含糊。   这一刻,陈母愈发感激简嘉的存在。所以,在临走前,特地又进病房和母女两人没话找出两句来,丝毫不介意尬聊。   简母轻轻推了简嘉一把,简嘉会意,出来送陈母。   “程程,有空来家里吃饭。”陈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103。   两人站在原地。   “妈妈说,陈爷爷和阿姨来看望过她,小陶每天都来送饭,谢谢。”简嘉垂下眼帘,踢了踢脚尖,她又恢复成了那个当初有点拘束的模样。   陈清焰沉默片刻,说:“你身边不是空无一人,无论你发生什么,我都会在。”   这是最温柔的陪伴。   简嘉喉咙里像塞满了灰尘,关于爱情的梦想崇高,而现实低下。但陈清焰又实实在在就在面前,伸手可触,她小心翼翼张望了他一眼,如目深渊。   宛如受惊的鹿。   很快,她灵巧又机敏地躲开猎人,说:“我进去陪妈妈了。”   “程程,”陈清焰开口,“晚上可以请你吃饭吗?”   回到南城,在熟悉的医院,简嘉觉得自己仿佛回到妈妈第一次生病的时间里。那个时候,她羞赧,对陈清焰抱着隐秘的爱慕。   到饭点时,陈清焰从办公室出来,两人就在附近吃的绵阳米粉,热气腾腾的。而外面,雪没化尽,一到晚上又冻的结实干硬,堆在树下。   “你说想看骨科器械,我怕吓到你。”他提起这个话头,“刀、剪、钳子这些,你确定想看?”   简嘉看着他因为辣椒而越发流汗显白的俊脸,忍不住笑,撇下嘴:“你又不能吃辣,逞什么能?”   说着,挪了凳子,坐他身边。陈清焰划拉着手机,把一些存图翻出来:   螺丝刀、大长针,还有,那是什么!钻头吗?   简嘉面露难色:“你每次给人家做手术,就用这些啊?这些,是医生用的东西呀?”   和她想象的差距有点大了。   陈清焰则用一种专业的语气,和她解释脊柱手术的常识。简嘉听的头皮炸,他冷静从容,科普到位,但这让简嘉完全丧失了对他手术台那些事儿的兴趣。   她觉得害怕。   可这顿饭却又充满着一种奇特的愉悦氛围,玻璃上被蒸汽覆盖。简嘉伸出手,在上面恶作剧画了一个又一个冒烟的便便。旁边,陈清焰似笑非笑看着她。   外面是裹紧衣服前行的人们,雪后新晴,南城总是干冷干冷的。   出来后,陈清焰一直紧紧牵住她的手,尽管隔着手套。   “今天是20号。”简嘉停下来,站在他面前低头说。   “我知道,我把需要我说出来的事实讲清楚,就会出来。”陈清焰托起她下巴,“那天也是冬至,意思是,北半球白昼最短,但过了那天夜会开始慢慢缩短。”   两人眸子相对,谁也没避开。   “你说,夜晚也会做梦吗?”简嘉忽然问,陈清焰笑了,他笑的时候总带点儿漫不经心的味道,“会,不过夜晚总在梦想着白昼。有人天生就是白昼,有人天生是黑夜,拼凑一起才是完整的一天一夜24小时。”   医生的歪理真多。不过,你是焰火,简嘉想。   “你为什么叫陈清焰?”简嘉又问他,她想到哪儿就扯到哪儿。   “你为什么叫简嘉?”陈清焰学起她,头一偏,模仿她小女孩式的烂漫又无聊。   简嘉立刻伸手打了他,笑着跑开。   陈清焰几步追上她,把人带回公寓,彻底胡闹够了,再回的103。他主动提出的要值夜班。   半夜,简嘉轻手轻脚从病房出来,她受不了打呼噜的另一位病患。呼啦啦一长串,忽然停顿,简嘉紧张地要死,正在想这个阿姨难道是……但又突然峰回路转,一下泄出来,还拐了几个弯。   在走廊里,却看到陈清焰朝这来,两人便去楼梯间那窃窃私语。   简嘉趴在他怀里,不知不觉,亲吻纠缠起来,直到嘴唇被吸吮得产生破皮的错觉。   喘息声里,陈清焰的狂热让她有点心悸,但又放任自己被男人在寂静寒冷的冬夜里这样爱着。   两人从身体到灵魂无一不需要彼此的放肆爱抚。   第二天,气温持续走低,风很大。陈清焰在和老师交流年会出来后,意外地见到沈秋秋。   她突然出现在103。   陈清焰淡淡的,维持着基本礼节:“找我有事?”   “我听说,你明天要出庭作证?”沈秋秋穿着羽绒服,她看起来,朴素了许多,情绪看起来,似乎也是正常人。   因为,她一开口,陈清焰感觉的到这是清晰的思路。   “你想说什么,直说,我时间很紧。”陈清焰完全没有跟她打太极的意思,他很直接。   沈秋秋讽刺地笑了,她只涂了口红,气色还可以:“你做证人,就没办法旁听了。错过你前女友的精彩人生多可惜,我劝你,要是做证人的话,免了。”   看来思路可以算做格外清晰。   陈清焰冷淡地看着她,他厌恶别人插手自己的事,也不屑一顾。   “对不起,我很忙,我跟你也没什么可谈的,抱歉。”   “你去没用,陈医生,去了是自取其辱。我看在你救过我爸爸的份上,好心来提醒你,毕竟,我爸睡过的破鞋你当宝贝十年。你这么清高的男人,承受不了这个结果的。”沈秋秋态度忽转,竟变得十分友好,她笑眯眯看着陈清焰。   昨晚,她很偶然地在米粉店外,看到陈清焰和简嘉两人在一片热气里坐着吃东西。他依旧遥不可及。但是,简嘉除了比她漂亮,哪里又比她强?   陈清焰没有动怒,他只是冷漠地看着对方。   “知道吗?我听我妈说,周涤非十四岁就堕.胎,b超单子留着告我爸。真可笑,她十四岁不知道跟哪个野男人睡,也敢告我爸?陈医生,她十四的时候,是跟你睡的吗?就是不知道她跟你睡后是不是也要写份睡后感?她为你堕过几回胎?”   沈秋秋把陈清焰当被毯,此刻,不停地朝上面射击窟窿。   开庭在即,网上又一阵新的喧嚣。整个南城,都在关注着这场牵涉一中名师和女学生的十几年前的案件。   陈清焰出庭,本来就是顶着巨大压力。   他出乎沈秋秋的判断,这个男人的心理素质有极为冷硬的一面,百毒不侵。   陈清焰依旧冷冷清清,没情绪波动。他心里有波涛,但他习惯于冷面上不显。不为别的,十四岁的周涤非到底发生了什么,无疑是黑色风暴。奇怪的是,他想到妞妞,然后长成了周涤非的模样。   “如果你今天是来挑衅的,想给我施加压力,你可以走了。沈秋秋,你今天来这一趟更暴露你的虚弱,我想,你应该知道你爸爸做了什么。不能承受后果的,可能说的是你自己。”   他的话,犹如开路锥在进钉点处刺穿骨皮质进入沈秋秋的脊柱。   沈秋秋咬紧牙,她没动,两只本来有点吊梢的细长眼睛变得刻毒:“陈清焰,别给脸不要脸,我劝过你了。周涤非就是个女表子,等明天,你去了她们也赢不了这个案子。而且,整个南城都会知道,陈部长的独生子爱女表子如痴如醉,真感人。”   她的话和寒风混在一起,说不清哪个更刺骨。   “哦,对了,你爱的要死的女表子,据说有抑郁症。我希望她快点死,对了,她要是真死了我们家会赏她个花圈,上面不写别的,就写:女表子永垂不朽,贱人举世无双。替我传个话,有抑郁症就赶紧去死,她不死,怎么证明自己是抑郁症患者呢?”   陈清焰不打女人,否则,真的会揍眼前的人。这个时候,他觉得世界上有简嘉,他能被那样的女孩子爱,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沈秋秋微微一笑,是种难言的扭曲的优雅,她始终语调不高。随后,她把包往上一提,转身走掉。   沈秋秋有点遗憾的是,许遥那个傻.逼进去了。否则,她在的话这件事还可以煽动出更有趣的波浪来。她不能再利用一个走完流程就要进监狱服刑的傻.逼了。   当然,她也知道许遥自以为聪明。许远车的枪,是她很早就无意间发现的。她记得,许远当时一脸的淡定无痒。后来,她匿名发信息告诉许遥:   你哥哥车里有枪,真羡慕你,有枪想干掉谁就干掉谁,帅气。   故事的大结局必须有许远和周涤非,不过,捎带着陈清焰和简嘉也很好。沈秋秋抬头看看南城的天,难得蔚蓝,难得干净。 第118章   北方的冬天, 尤其在南城, 冷的凶险。风刷过一张张脸, 刮白刮白的。   公寓里, 简嘉帮陈清焰刮好胡子, 套上大衣,仔细上下看了看。眼前的男人, 眉宇清俊的过分, 他整张脸都是凉寂的,五官分明, 纹丝不动。   “等我回来, 我们一起吃饭。”陈清焰在她额头那落下一吻,他在昨晚, 见了父母一面。   陈父是不希望他出庭作证的,在陈父的概念里, 既然分手, 毫无瓜葛。更何况, 这样的案子水很深,年代久远,很难判断出是非黑白。惹一身腥一点必要都没有, 对陈家, 有害无益。   但老爷子却出乎意料地支持孙子出庭作证,理由铿锵:如果该作证的都嫌麻烦或者避讳什么, 那当事人的清白怎么证明?   老爷子虽然痛恨两人出轨的糟心事, 但一码归一码, 分的很清楚。   一家人在一起吃了一顿气氛比较沉闷的饭。   只有陈清木最后亮了亮自己的旁听证,自始至终,没和陈清焰说一句话。相反,小姑娘瞥过来的几眼,有点不服气和跃跃欲试的意思。   陈清焰懒得理她。   但他没想到简嘉愿意主动跟来,为他做这些事。   “我开车送你。”简嘉接下来的提议,让他更吃惊。陈清焰本来以为她会避开今天这个问题,根本不会见他。   简嘉笑了笑,点点他的肩膀:“陈叔叔,说话啊,是不是怕我第一次开碰坏你的车?”   陈清焰拉开门口鞋柜的抽屉,那里面有车钥匙,他拿给她。   客厅里,摆着陈清焰回来买的鲜花,她的大提琴也在。简嘉看了看照片墙里的自己,那是毕业时。她刚毕业,直接和陈清焰举行了昙花一现的婚礼。   当天,是她二十余年人生的顶点。道德、乐趣、忠诚,这些最初对婚姻的幻想基本都被陈清焰摧毁的残渣不剩。   时间并没有离开太久,这些,依然重要。但简嘉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她一直爱着陈清焰?不可理喻,关于爱,是没有解释的。   陈清焰的身上,充斥着背叛、张力、冷漠、柔情晦暗,像腐烂的繁花从墙上断裂而下。有的时候,他仿佛是站在世界所有事物的最边缘,虚渺,寂静,比那103封信里的诗句更像一个烈性的比喻。   字典无法给出答案,简嘉最终明白,自己只是迎头撞上了她的爱情。   无论这份爱情是什么样的,都只是她的,不是别人的。   “我很想和你说点什么,但找不到合适的表述。”陈清焰修长的手托住她的脸,大拇指轻轻拂过去。   “那就不说。”简嘉调皮地笑了,“不过,你可以吻我。”   陈清焰凝视着她,忽然简嘉被他推到墙上两人拥抱了在一起。   他在耳畔柔声地喊“程程”,心爱到极点。她的红唇芬芳柔软依旧,眼睛漾光。   简嘉恶作剧地叫了句“陈叔叔”,车钥匙掉了,两人嘴唇分开,轻抚对方的脸颊感知彼此的轮廓。   “不用眼睛,我也能知道陈叔叔的脸,你可以吗?”   陈清焰笑笑:“岂止是脸,任何地方我都可以不用眼睛辨认出你。”   最终,简嘉满脸通红地止住他更危险的动作,捡起钥匙,下了楼。   她其实胆子很大,车子碰了就碰了,可以再修,她知道陈清焰不在乎。   路过一所小学,陈清焰忽然在副驾驶上说:“你的母校。”   简嘉倒真没在意,她望过去,二十二岁的目光里都是自己童年的影子。   “你小时候,很喜欢穿那种戴透明花边的白色袜子。”陈清焰想起了光盘,他嘴角有笑意。   简嘉朝上吹了口气,刘海飞起来:“才不是,是老师要我们统一穿参加广播操比赛。”   “我小学时,你都是大学生了,对不对?”她刚问完,就想起了给周涤非抄信的日子,幽幽深深,不可测量。   陈清焰立刻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他想了想,居然说:“我会注意健身的。”   好半天,简嘉在左拐时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微觉尴尬,但撑不住又调侃他一句:“陈叔叔,对自己没自信了吗?”   零零散散说了一路的闲话,车停好后,简嘉陪他走到法院下面的台阶。   已经聚集了记者。   简嘉看到一对中年夫妇被围着,男人儒雅,依稀看的出年轻时的俊朗轮廓。但被.干练的中年女人拽出包围圈,她嘴里说“抱歉”。   还有沈秋秋。   他们一家三口几乎是同时看到了陈清焰。   自然,记者也是。   因为陈清焰永远鹤立鸡群,他永远被注目。   沈秋秋对记者比划着说了两句什么,指向陈清焰,就有人朝这边走来。   “你先回去,程程,在医院等我。”陈清焰迅速把她朝停车的方向轻轻一推,简嘉不走,她已经听到记者在问:   “请问陈先生您是不是以这起所谓性侵案件受害人的男友身份来出庭作证?”   “不是。”陈清焰不想多说,更不愿意被当成公众人物来拍,他微蹙了下眉头,想劝简嘉尽快离开。   但记者纠缠着他不放,简嘉挡在了前面,把陈清焰一边送上台阶,一边说:“对不起,我才是陈先生的女朋友,他来出庭,是尽公民义务,请不要混淆视听。”   陈清焰骤然抬首看向她,人声嘈杂,却又奇异安静。简嘉心跳同样很快,她神情镇定,冲陈清焰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她在用眼睛说话。   陈清焰的心,一下被她浸透。   他拿掉鹿皮手套,握住她的手,一秒钟都不想分开。   旁边的世界又冷又热闹,乱哄哄一片,和他无关。他只想要她,澄明到不能再澄明的田地。   他甚至都不知道,本来不打算出庭却又不知为何改变主意的周涤非和李木子她们,一同也出现在了法院门口。   “结束了我会立刻回去,等我。”陈清焰拿起她的手在唇边吻了又吻,他灼热地望着她,但因经年的气质,火上覆碎霜,骨头一寸一寸地被冰水冲洗着。   简嘉被他烫到,她轻颤着稳住步伐,她没有点头,依然用眼睛告诉他答案。   走到最下面的台阶时,她和三个穿黑色大衣像炫耀又像埋葬的年轻女人相遇。黑色隆重、磅礴、华丽,并非人们固化思维所想。   中间的,是周涤非。她脸色苍白,看起来是如此悲伤,又如此的沉静。   她美丽的卷发像海藻一般不事张扬的铺开,在南城的冬天里。   世界只剩一刻,不讽刺什么,不寄托什么,不追忆什么,不怨恨什么。   只是狭路相逢,在爱情的路上。   简嘉呼吸几乎停顿,两人目光相交,彼此都认真打量了彼此一瞬。   但周涤非的眼睛很快又失焦,她俩一句话都没有交谈。   走出几步远,简嘉情不自禁又回首:   所有的光阴迅速在黑色的点上爆炸、晕眩、慢慢散尽。   背后,是庄严肃穆的人民法院。   简嘉收回目光,她拉开车门,知道自己只需要做一件事,回103去,在妈妈身边等着陈清焰回来。   证人不能同时出现,要分开陈述。陈清焰见到了久违的苏娴雅,还有他不认识的几人,至于庭审,陈清焰知道,自有陈清木事后会忍不住告诉自己。   等到传唤,他在法官的右手边证人席入座。   旁听处,有记者,有陈清木和她的同学,也有戴着眼镜安坐不动的许远。   但沈国华和周涤非,在进入视线的一刹那,陈清焰有一种荒谬感。他只淡淡看了眼周涤非,两人形同陌路。   很快,他被要求就其所了解的与本案有关的事实进行陈述。   “我和原告周涤非相识于十年前,当时,原告就读于南城一中。因为被害人是我伯父资助的优秀贫困生,所以得以结识、乃至后来相恋。在原告就读中学期间,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和ptsd,有过自杀史。另外,在原告高中毕业之后,我曾带原告多次前往心理咨询所治疗病情,几无效果。在和原告相处过程中,原告ptsd症状明显,持续时间长,精神科医生曾从专业角度推测原告极有可能在青少年时期受到过暴力性侵。”   事前,他做的笔录以及当年相关检查报告都已作为证据提交上去。   经审判长许可,进入向证人发问环节。   沈母李砚看着103荣誉满身的年轻医生许久,他英俊的脸,冷淡无比,始终用一种镇静从容的语速来陈述话语。   她今天特意盘起头发,露出额头,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格外利落精准的攻击性来。   “在原告读大学前,你们在一起了?”   在一起,含义丰富。陈清焰即刻纠正:“首先,我认识原告时,原告已经年满十六岁。即使我和原告双方自愿发生关系,也只有碍道德,而没有触犯法律。再者,我和原告,并无这层关系。”   他回击的同样精准,陈清焰知道李砚想挖什么样的坑。   “你与原告保持了多少年的情侣关系?”   “十年。”   “原告周涤非在南城一中读高中时和你相识,之后,恋人关系维持十年,但原告陈述被告曾在她十四岁那年强制与其性.交,自此,掌控其六年,也就是到二十岁。这里,和你们情侣关系的时间轴上有大概三年的重合。而且,你在提交的证据里有原告就读一中时的健康检查报告,原告也有其入院堕胎记录,那个时候不第一时间出来指控,而身为亲密关系的情侣,任其被继续侵害?”   李砚渐渐变得咄咄逼人,却不乏沉稳。她避开“为什么”,让对方不能否认不得不认同自己对事件的另一种陈述。   法庭上沉寂如死水。   陈清焰眼波微动:“我不知情。”   “你和原告在保持情侣关系期间,是否彼此真心相爱?”   “是。”   “你是**,和原告情深意重,却没有利用家庭关系在原告和你恋爱之后解决她继续被侵害的问题,只是带其就诊?”   “李律师注意,不要牵涉证人与本案无关的方面。”法官在上面提醒,李砚点了点头,继续问:   “你是不是精神科医生?”   “不是。”   “原告就诊医院的精神科医生有没有给原告下过明白无误的书面诊断,她是性侵所导致的疾病?”   “没有,是出于专业医生的一个合理的推测方向。”   陈清焰知道自己提供的证据甚是无力,也许,配合着苏娴雅的证词,还能有一线转机。   但苏娴雅秉承心理咨询原则,不会向第三方透露病人任何**,包括男友。况且,陈清焰也从不知道周涤非是否把心底的秘密全盘托出说给了苏娴雅。   有封信,放在大衣口袋,但陈清焰最终没有拿出来。   他知道没用。拿出来,意味着更大的难堪。   隐喻的迷宫,不会被当做理性客观的证据。   但沈国华的那张脸,在被他看到的那一刻,陈清焰忽然就懂得了周涤非曾经在信中的质问:   蝴蝶为什么要摧毁没有成形的花蕊?花蕊小而红艳,匿于层叠褶皱间,花蕊到底何错之有?   电光火石间,他一阵生理性的作呕。   唯一讽刺的是,陈清焰在不经意的一个眼神里,获得了他曾经苦思冥想不得的答案。   造化弄人。   他离席时,望了望周涤非,像旧友一般的歉意。仅此而已。周涤非神情古怪而忧伤,她像初见时那样凝视着他,目送了他。   “学长,谢谢你来出庭,让我可以再看到你。”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忽然出声,和本案无关。   陈清焰没有回头,只是顿了下,疾步走出去。   回到103,简母已经安排上第二天出院。陈清焰仔细过一遍她的出院总结,这个时候,又有位急诊病人送过来,他急匆匆起身。   在走廊,碰上从外面打印资料回来的简嘉,因为是在医院,他只是捏了下她的手,黑眸低下来:   “我有急诊要处理,回头见。”   说完,还是偏头找到她的嘴唇重重吻了一下,才抽身离开。   简嘉心里扑通跳着,她不知道他今天庭审如何,是否有什么定论。   天黑的极早。   这一天,是一年之中太阳下山最早的一天,收去人间光明。   在他下了手术台,想找简嘉时,发现手机微信里躺着陈清木发来的信息。   他随手划过去看了:   会择日再开庭,呵呵,哥哥知道周涤非今天被师母问出什么了吗?我觉得,我有必要把事情真相告诉你。你晚上回军属区大院吗? 第119章   陈清焰装好手机, 来到病房。   饭点刚错过,但简嘉给他留了饭, 她回公寓自己做的。   两人在他的办公室吃饭。   “明天, 妈妈出院, 我们就回去了。”简嘉在一旁认真的说, “接下来,我要找工作,我们先不要见面。”   陈清焰停下筷子, 看着她。简嘉真实地在他眼前, 语气柔和,但他知道她没有原谅他,也没有复合的意思。   尽管她今天选择了陪伴, 这极容易让人产生错觉。   “我把知道的事实都说了, ”陈清焰主动和她说起庭审的事,“结果不是我能左右的, 但对于我来说, 这件事已经结束了。”   他如实解释,但看不透简嘉此刻的表情。   她好像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脸上呈现出一种似有若无的淡淡笑意,仅仅是听别人在说话而已。   “我走时, 看到了周涤非。我讨厌她, 但也看到旁边那两个人, 她们看起来都很奇怪。我没那么大度会去原谅她对我做的一切, 最多,我不会花宝贵的时间去恨她,我知道这没意义。”简嘉深吸一口气,抿头发笑笑,“我投了几家简历,明天去面试。”   他沉默地看着她,片刻后,说:“面试顺利,程程,虽然你把话说的很清楚了,但我有时间会过去找你,我想见你。”   以前,两人在一种似真还假的状态里温存过无数次,他会走神,会混乱,但又每每被她的温柔不可控地带回去,然后沉溺。   如今,他只剩下纯粹的东西,不过,却变成只有在欢爱的时刻,陈清焰觉得自己才好像是完全拥有她的。   一度厌恶黎明破晓。   简嘉没回应,只是笑的捉摸不透在他下巴那来回游走了几下。   这个时候,有人敲办公室的门。   “进来。”陈清焰答了一声,门外,露出陈清木的半个脑袋,她显然等不及什么,跑103来了。   没想到会看到简嘉,陈清木反应很快,笑嘻嘻的:“程程姐,好久不见,我来找哥哥有点事。”   陈清焰冷冷警告她一眼,陈清木看懂了,支支吾吾的:“哥哥,我在外面等你。”   “我出去一会儿。”陈清焰出来时带上门,把陈清木往下一层的楼梯间拽。   他手劲很大,面无表情,像抓小鸡仔一样把堂妹弄走。   “哥哥!”陈清木害怕了,眼前男人面色阴沉,黑眸里是压抑的火气。   “说。”陈清焰对她擅自来医院的意图一清二楚,他如今过分敏感,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成为对他和简嘉关系的打击。   他为这样的一层脆弱苦恼。   陈清木鼓足勇气,直视哥哥,她从来都很怕他。毕竟,对方一个眼神就让陈清木觉得杀气隐隐。   白天的时候,法庭上那一幕让所有人错愕,网络上今晚也被引爆。   只是陈清焰不上网。   “师母问周涤非是否自愿和老师发生关系,在从一中毕业后,知道周涤非怎么说的吗?她说,她自愿过。师母当堂提供了新证据,周涤非在读大一时,给沈老师写过多入目不堪的东西你知道吗?满纸全是对老师的性幻想,我们都要听吐了。当然,”陈清木冷笑说,直奔主题,“她的队友也被她背叛了,这个时候,她承认了主动来找老师发生关系。”   当时,李砚用冷漠的语调读了最关键的几句,被法官制止,要求呈证。   一股诡异的寂静无声堆积在楼梯间。   “她读大一时,你们早都恋爱了……”陈清木像要踩到地雷一样的表情,但她还是说了。   陈清焰默然,他无话可说,没有陈清木想象中的激荡不平。任何糟糕的猜测,他早预设过,除了唏嘘一丝人心难测,陈清焰没有其他任何想法。   当然,他也不会全然相信。因为,一个人不可能把痛苦伪装到那种地步。如果他未曾见过,也许会相信。   “信件,周涤非也承认了吗?是写给沈国华的?”陈清焰黑眸锋利,他一下抓住要害。   陈清木愣了下,只好说:“是,她不承认,她信里也没指名道姓,但信在老师那里,不是她写给老师的还会怎样?况且,她承认了,她主动的、自愿的,和老师发生过关系,这叫恬不知耻还倒打一耙你知道吗?她怎么好意思说老师逼着她不得不去爱他,真荒唐,老师和师母已经决定起诉她诬告诽谤了。”   法庭上,周涤非在说出“我自始至终只爱一人,我自己清楚”后晕厥,陈清木对此嗤之以鼻。她的教养不许她表现太明显,但内心不屑。   后续还要再开庭,陈清焰打发陈清木回去了。   网路上的帖子热度已经沸腾。   的的确确因为周涤非那句话。   在许远的别墅里,周涤非被两人围着。李木子几乎是红着眼问她:“周涤非,你疯了吗?为什么要那样说!他不承认对你十四岁犯下的罪行,所以才把你往成年了引,变成只是他被勾引,出轨有小三而已,你傻不傻?!”   李木子哭了,她用这么多年学会的坚强,在听到周涤非“自愿”两字时顷刻土崩瓦解。她不明白,周涤非在这关键的时刻为什么会做出了令人心碎的举动。   网络上全是骂她们的恶言恶语。   鹿祁连的女朋友脾气很差,她当庭骂了周涤非之后,没有跟来,自己跑酒吧疯去了。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李木子压抑的哭声。许远给她倒了杯水,然后,他出来接个电话。   “你太让人失望了,周涤非,你不值得被同情,我看错了你。”李木子把水全泼她脸上去了,但自己还在哭。   “对不起,我也对自己很失望,我那个时候,是自愿去找他和他做.爱,我想要高.潮。你知道,我不爱撒谎。”周涤非不带半点情绪地看着对面精美的浴缸,里面,游鱼欢乐,自做非分大梦。   李木子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你爱的不是陈清焰吗?”   “爱,可是我没办法和学长做.爱,他好可怜,为我付出那么多。我却瞒着他,去找沈国华上床,我天生是贱种而已。但我今天很高兴,学长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样子,他真好。”周涤非的声音漂浮,她必须靠言语上的暴力来支撑当下的自己,和李木子进行最后的对话。   她沉到最低,也是最底了。   十分钟后,许远进来迅速把两人弄上车,什么都没解释。他让司机把一行人送到方便打车的地方,和李木子分开。   出租车开了很久,过隧道时,周涤非的脸在光影变幻间明明灭灭。玻璃窗上,映着她美丽空洞的眼、烈焰红唇,像岌岌可危的花。   到了陌生的住处,许远想问她什么,她却截断他:“我们喝点红酒吧。”   她把许远心里的疑问醉泡在红酒里,趁醺然,周涤非在完全干涩的情况下让他进来,暂时顶住死亡。偏偏她的记忆很稳,永不消逝。   天人五衰了。   许远是在巨大的头晕目眩中醒来的,他发现,周涤非不见了。什么都没留,他把住处翻的极乱,没有找到她一张便条,一个字都没有。他去拨打她的手机,铃声却在沙发上响起。   但她的女式包不在,手机留了下来。   许远颓废地跌坐在沙发上,他心头狂跳,他明白,自己不会再找到周涤非,永远不会。   但这个时候,许远同时还知道公安机关要对他进行逮捕。   南城变阴霾天,在冬季,这是常事。陈清焰知道今天简嘉有场面试,他给她编辑了信息。   鸡汤他不会说,而且,陈清焰自己是那种什么汤都灌不进去的人。他只相信自己,无神论者,想去做就做到极致,足矣。   网络上,还在持续发酵。帖子因敏感内容被删除,又有新的冒出来,各种内涵。程述把这些告诉陈清焰,陈清焰没什么反应,低头选新号码:   “很简单,如果不想网络骚扰自己正常生活,把网线切断够了。或者,根本不去看。”   对他来说,网络最大的作用是查资料、处理工作一切事务。至于从里面找乐子、打发时间,这反而会让陈清焰觉得特别无聊。   程述发觉自己根本没办法反驳他,因为,这话听起来,十分有道理。   “你怎么又换手机号?”程述只好说这个,陈清焰居然有心情笑一笑,“我高兴。”   千金难买我高兴,程述更没办法反驳了。但很快,贱兮兮地撞了下陈清焰,“是不是躲周涤非呢?我估摸着这回,她们胜诉的可能性非常小,怕是要离开南城了。”   “那是她的事,我管不着,也不关心。”陈清焰撇开程述,跟大厅的工作人员交流去了。   这个时间点,年终医院评优,陈清焰几乎每年都很稳,没什么悬念。等到开春,又是例行的去南方分院呆一段时间,陈清焰把计划安排到了春天,包括正高。他现在多了一些想法,比如,在白色巨塔里的更优异,同时可以成为某人的骄傲的增值项。   一上午都在做欧洲骨科年会总结报告,最后,陈清焰突然冒出一句“这次英国之行,我很愉快。”   大家听得一愣。以往,陈清焰作报告,思路清晰,语言犀利,措辞简洁概括性极强,这种情绪上的表述是第一次。   只有程述冲他笑的不怀好意,显然,麻醉师知道骨科的这位大神是因为什么而精神愉快。   所以,周涤非的案子看上去对陈清焰没什么影响,他的关注点不在这里。   两人回到院里后,今天可以准时下班,陈清焰抬腕看看时间,给简嘉打了个电话。   “在哪儿?”   其实,他听出了简嘉在地铁上。简嘉被人挤得难受,她重新扶好:“我不告诉你。”   面试很顺,但简嘉对这家公司并不是特别满意。她打算多跑几家,要做比较。想到这,简嘉忽然发现自己找男人时,没这么聪明,她忍不住笑自己。   “你面试还好吗?”   “也不告诉你。”简嘉转转眼珠,卖不完的关子。果然,陈清焰不急不躁跟她扯到其他,什么南城的雾霾、双重口罩、空气质量指数。简嘉觉得下一刻,陈清焰都能跟她扯到如何开挖掘机。   啊!地铁多坐了一站,简嘉生气,她觉得自己注意力全被陈清焰那些有的没的给打破了。   快速挂上电话,简嘉下来,又坐回去。   天际长云不清,隐约有点火烧云的意思,却呈深紫色。   陈清焰在临下班时,有人找。   其实,刚回院里时,李木子便亲自找上门,问他能不能联系上周涤非。陈清焰回答的干脆明了:   “对不起,我和她没有联系,也请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他转头把这事忘掉。   直到此刻,有人给他送来封信,却不是邮递员,对方简单告诉他是有个女人花钱麻烦自己把信送给103的陈清焰主任,务必要见到本人。   当时,送信人面对着美丽神秘的女人不禁发出疑问:这个陈主任不在怎么办?   女人毫不迟疑打消他的顾虑,她说,陈清焰肯定在103。   陈清焰在看到封皮上熟悉的字体时,眼神一动。   有一瞬,他以为是简嘉给自己写信。但只要多看两眼,他发现,眼前的柳体,是如此的沉着和坚忍,笔力更为透纸。   陈清焰在几秒后判断出来,这是他“第一次”收到周涤非的来信,一定是她。   在“陈清焰收”四字后,括号里有一句话:家族的第一个人被捆在树上,最后一个人正被蚂蚁吃掉。   这出自《百年孤独》的收尾部分。   本应该发生在十年前的事,骤然打翻在此刻。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句话?   他关上办公室的门,想了想,脑子绷紧了,转而放弃把信丢进垃圾桶的想法,而是选择拆开。   半小时后,陈清焰知道所有的真相。而周涤非在最后告诉他:   “当你知道所有时,是开始,也是结束,我对你唯一的一次坦诚相待。看到这几句话时,你可以过来了,关于眼角.膜捐献以及遗体捐献,所有的手续在书桌第一个抽屉,钥匙托放在门岗。我希望,有人可以继续替我看这个世界,爱这个世界。抱歉,学长,我本来想捐赠更多器官给别人,但因为我的方式,很不妥,只好将遗体捐赠给103医院,做医学研究用。   这是我为你做的唯一正确的事,生而为人,我爱你,没有后悔过。请忘记我带给你所有的伤害,帮我完成最后的心愿。我知道,你会。   我已解脱,满心欢喜,终得大自在。”   没有署名,留下的是103公寓的门牌号,和写信的时间。   她买下了一间房子,方便在最短时间捐献。   陈清焰浑身冰冷,知道看完这最后一行字时,周涤非已经不在人间。所有的一切,到死,都依然按着她挚爱文学的样子。   她的眼睛是那么美,眼角.膜透亮。而外面的世界,依旧如常,忙忙碌碌奔走哀乐。   信纸飘落,他没有耽搁,夺门而出,疾步跑向了103的公寓。 第120章   他在奔跑途中不忘打103的急救电话, 又报警。   北风凛冽, 风中充盈着过往的群声杂乱。一中主席台上摆放着精美的塑料假花, 无从追诉的时间之潮在此刻把陈清焰往前推。   他拿到钥匙,气喘吁吁到她留的线索前站定。钥匙插进去, 转动的声音格外刺耳, 陈清焰打开房门, 看到浴室紧闭。   他把所有窗户迅速打开, 随后,手握住门把在确定自己灵魂可以承载起所有往事的重负后, 陈清焰看到了周涤非。   像猛然见到阳光的千年吸血鬼, 他下意识地蹙眉闭目, 把头转向了一边。   她穿着绿裙子,两人在酒店里第一次的那条。上面有不易察觉的针脚,是周涤非后来拿到商场特地找人缝补的。   她像睡着了。脚旁边,是没有燃烧完的木炭。   陈清焰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了心底最深处的一阵痛楚, 他跪倒在她面前,把人抱起,挪至通风处, 给她检查生命体征。   他的手在微微抖。   如他所料, 周涤非已经失救,但面容如生,体温尚在。纤白的锁骨那, 戴着他送给她的蓝宝石项链。   “如果这是你的解脱, 我尊重你……”陈清焰慢慢红了眼睛, 在知道她彻底死去的这一刻,他掉下眼泪,无声的。   结束了,以她的死亡为终点。   承受不幸和施加不幸的女孩子,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在人间出现。   在救护车和警察赶到时,看到的,是冷静沉默的陈清焰朝他们走来,说:   “已经没抢救的价值,死者生前签订了捐献眼.角膜的协议书,她没有家属,只身一人,可以准备手术。”他恢复成最从容的医者。   有人认出周涤非,脸色变了,不禁看向陈清焰:“陈主任……”   陈清焰镇静地看向尸体:“这是争分夺秒的事,大家尽快。”   他和同行们,一边走程序,一边把周涤非送到103。警察告诉他们,两天前在派出所见过这个女人,她说她要自杀,不是玩笑,请到时准许103的医生移植眼.角膜,节省时间。她平静地把所有协议书和资料摆给警察看。当时,警察想要心理干预劝导,周涤非很快消失。   在场所有人都很错愕,周涤非为了这场自杀做了最充足的准备。从她决定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她不会让人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救回她。   她的全面体检报告也在,出自103,体检中心的工作人员依旧对她有很深的印象。   她的确没有直系家属,父亲过世,和母亲早宣布断绝母女关系,没有丈夫,没有孩子。唯一在世的祖父,患有老年痴呆不具备签交接协议书。一切,按周涤非另留的本人简短遗嘱和各种协议书为准。   手术室里,医生们换好手术服,对遗体三鞠躬。   受捐者有两位,一位是七十多岁的失明老奶奶,在得知死者和自己孙子辈一样大小是自杀时,忽然失声痛哭。   老奶奶是除了陈清焰唯一拥抱她遗体的人,那样爱抚,不能自抑:“孩子,你这是造孽啊,我一大把年纪了还那么想活……”   遗体安静如斯,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她最终如斜雨一样掠过。   从周涤非离开,到两位受捐者手术成功,历经五小时。   过世八小时内的遗体,要急速冷冻到零下三十度加以保存。在整个南城,医学院高校对遗体的教学需求量非常大。103本身并不接受遗体捐赠,而是和高校联系。   陈清焰进去和她做最后的告别,再出来,已经过了零时。   空气中有种秘而不宣的东西。   性侵案主角、南城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前女友出轨对象、烧炭自杀、陈清焰的高干出身……所有的元素,都是新闻的热元素。   程述在外面一直等着他,几无话可说,人都死了,一切追究变得毫无意义。   南楼里,陈景明知道此事,硬熬到医院把一切工作做完,才把陈清焰喊过去。   陈清焰身穿白大褂,略有憔悴,他见了老爷子,简单把事情说清楚了。   茶几上,已经从黄花换成了早梅。   对于陈清焰来说,她的死,并非一点预设没有。但面对熟悉的人死亡,他不是草木,草木尚有情。那种亲眼看到熟悉的人死于眼前失救的场景,震到双目。   “虽然我不喜欢这姑娘,但人就这么没了,还是惋惜,”陈景明沉吟开口,“不过,你的生活要往前看,不要因为这个事影响到你和程程。”   老爷子更关心的是:“这姑娘,是不是因为你们分手自杀的?”   陈清焰声音疲惫:“不是,她有解不开的心结。这样离开,对她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她一直被很严重的抑郁症折磨着。”   她的遗嘱,不过是一份迟到的人生清单。   “当然,我的存在,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折磨。”陈清焰不无荒凉地说道,他缓缓的,把周涤非在英国对自己做的事情告诉了陈景明。   那个时候,周涤非的疯狂已经预示了什么。他一头栽在和简嘉相处的世界里,没有想过。   老人听得又惊又怒,但很快,克制住了,松垮的眼皮都在抽搐:   “这姑娘,是得失心疯了吗?她要是敢我一定饶不了她!”   想了想,最终化成一声长长的叹息,活人不值得再和死人计较。   “我和她,到此为止,是彻底再无纠缠了。”陈清焰低低说完,走出了南楼。   空气冰冷,夜色很深,骨殖上雕刻的诗歌,那些曾充斥他无数个梦境里的黑暗不仅仅是离开了他的心灵,也彻底消失在了这个真实的世界尽头。   说也奇怪,周涤非的面孔变得模糊,陈清焰只记得那条绿裙子。他希望她,是真的得偿所愿,了却一生。   陈清焰驱车离开了103,行驶在都市繁华里。   今晚的南城和昨晚的南城没任何区别,他心里,是异样的释然和轻盈。   灯火通明,两旁建筑不住往后退去。陈清焰把车停在路边,他选择步行,走进简嘉住的小区。   这个点,除了路灯和偶尔巡逻的保安,小区内几乎无人。只有零星的几户,还亮着灯。   陈清焰在树下靠着,点了烟,他发现:简嘉的房间居然是亮着的,但被厚厚的窗帘遮挡。   简嘉在房间里用功,还在刷题。   手机震动了下,她十分钟后才拿起来看。   来自陈清焰:我爱你。   大半夜,发什么痴?简嘉咬了咬笔头,但这三个字分明又让整个世界融化。   你在值夜班吗?为什么不睡觉?简嘉飞速按下一行字,她以为,陈清焰会约她吃晚饭的。想到这里,她有种难言的失落,还有点心虚。   为自己想念他而微微羞耻。   你为什么不睡觉?   陈清焰叼着烟,火星一亮一亮的,屏幕也亮着,他秒回。   又轻咳一声,把大衣领子竖起来,夜很冷。   简嘉看着这条信息发呆,突然,她站起来险些把椅子带倒。跑到窗户那,把灯关了,悄悄拉开窗帘一角。   果然,她认出从阴影走出来的陈清焰,他抬起头,在凝视着这个方向。尽管夜色笼罩,简嘉依然觉得自己看清楚了他那双黑色的眼睛,这让她心跳加速。   他的烟,一闪一闪间比耀眼的北极星更有方向感。   要睡了吗?程程,晚安。   陈清焰没打算打扰她,准备抽完这支烟走人。   那边没了回应,陈清焰深情目光淹没在静谧寒冷的冬夜里,他依旧仰头看着那扇窗户,成漆黑的洞。   简嘉套上毛茸茸的家居服外套,趿拉着棉拖鞋下来,外面太冷,她哆嗦了下。   她朝陈清焰走去,仿佛心有灵犀,陈清焰这个时候转过头,看到了她。   他也向她走去,伸出手臂,把简嘉紧紧拥入怀中。   “这么晚了,你为什么来?”简嘉埋在他胸口,他衣服上全是冷冷的味道。   “我很想你。”陈清焰呼吸间是淡淡的烟草味儿,他呼出大团白气。   “陈叔叔,你真傻。”简嘉摸了摸他被冻到扎手的耳朵,“你这个样子,想出名?103史上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陈清焰因为追求女人而冻死街头。”   她小声偷笑,陈清焰的下巴抵在她额头上轻轻摩挲,把她两只手送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你怎么知道我在楼下?”   简嘉嗤他一声:“你故意暴露给我,还来问我?陈叔叔,你真狡猾。”   “我能进去吗?”陈清焰低声问她,“你如果不希望我冻死街头的话。”   “你是不是又想……”简嘉忽然红了脸,狠狠踢他小腿,“你每天是不是脑子就这一件事?”   “不是,我只是想和你睡一起,什么都不做只要睡一起就够了。”   她愣住,思考片刻,把陈清焰带了上来,小心翼翼的,唯恐惊动母亲和周琼。   房间很小,一张一米五宽两米长的床,一个小书桌,简易的衣柜,什么都没了。但书柜上,摆放着简嘉在英国买的彩色玻璃瓶,很漂亮,里面有她丢进去的小纸条。   “你去洗漱,小点声,用我的洗面奶和牙膏。”简嘉转身给他找了新牙刷和毛巾,“你凑合下,不介意的话用我的水乳。”   “你陪我去。”陈清焰看着她又给自己挂大衣,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腰,他穿黑色毛衣,人更瘦削,简嘉觉得他像小孩子一样磨人,蹑手蹑脚把他领进同样狭小的浴室。   “今晚你别冲澡了,我怕吵醒妈妈跟琼琼。”简嘉冲他打个手势,暗示他快点洗漱。   简嘉忽然觉得很刺激,有种做贼的快乐。   她忍不住用水弹了下陈清焰,这一次,陈清焰只是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   两人回到卧室,挤在床上,陈清焰侧着身搂住了她,长腿压在简嘉的小腿上。   “你要忍住,我这里没有那个……”简嘉轻声警告他,他赤着上身,赤着腿,窗帘上有流光在滚动。这场景熟悉,那天,在华县的雨夜就不停有车光折到窗帘上。   “抚摸我,程程。”陈清焰的声音在夜里幽幽发出,热情又冷漠。在他看来,分离也成轻微的死亡,他不能忍受没有怀抱里的人。   身体和灵魂都无比寂寞。   简嘉嗅到他脸上的覆盆子香皂味儿,她笑了,但听出他的脆弱。于是,伸出手抚摸起他的脸庞,“陈叔叔,你是不是很寂寞?”   陈清焰心头狠狠一酸,被她击中,两人拥抱着之间的缝隙狭窄到没有过去。   “如果你在,那么不会。”他知道,只有她能补上他心里空缺的那片形状,两人吻合。   光线又渐渐显现出淡的轮廓,他抓住她停下的手,几乎是哀求:   “抚摸我,程程,你好好感受我。”   简嘉呼吸稍乱,但她温柔地把手放到他的后脖颈那儿,摸到骨头。   按医学,也按美术,一块一块摸下去,动物擅长利用脊柱爆发难以想象的力量,陈清焰在她手里却像安静的豹子。   从尾椎又移到他的人鱼线和胯骨,再逆流而上,他锁骨长的漂亮,还有流畅的下颌线。   陈清焰如果死了,会是最好最优美的标本。   他觉得自己一点点打开,露出裂缝,那恰恰是阳光照进来的地方。   简嘉摸了他很久,陈清焰却不闭眼在黑暗里凝视着她混沌的脸:“我想和你一起去买婚戒,买你最喜欢的款式。”   “不许贪得无厌。”简嘉手指停在他嘴唇上,按了一下。   “你喜欢我吗?”陈清焰固执地又来问她,那种锐和钝,让简嘉有种不小心被锋利的a4纸划破皮肤的感觉--直白、凛冽。   “不喜欢。”简嘉说这话时,干净倔强,像唯一的陆地,偏不让他降落。   陈清焰肩胛骨收了一瞬,他瞳孔深处的火焰,不断飘摇,忽然翻身把简嘉压住,像野兽一样狂暴地吮吻她。   简嘉瞬间被卷到风暴的中心,迷乱间,她听到陈清焰握紧的拳砸在了墙上,床头都跟着一震。   “你必须感受我,程程,你不能没有认真地去感受就说不要我。”他把她嘴唇咬破了,简嘉疼的短促叫出一声,满脑门的汗。   “是你先不要我的!”她生气了,眼角瞬间滑落下泪,“陈清焰,是你先背叛了我们的婚姻,你忘了吗?”   “对不起,程程,我知道我伤害了你……”陈清焰难受地去吻她的眼睛,简嘉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不住打他,“你真讨厌,为什么老招人哭?”   陈清焰不说话了,只是用嘴唇去亲愈她。   两人都折腾累了,陈清焰轻抚着她微肿的唇,无限爱怜:“我有些事想告诉你也想和你商量,等你面试结束。”   说完,忽然问她,“如果我死了,我是说,假如我突然意外离开人世,你是不是会原谅我做的一切?”   简嘉脑子嗡了一下产生巨大的晕眩,她掩住他的嘴:“你胡说什么?我不许你诅咒自己。”   她想起那一回误传的消息,彼时,几乎痛死。   简嘉心跳很快,她不想和陈清焰生气,也不想争执。他现在就在眼前,有温热的呼吸,低醇的嗓音,还有双修长有力的手抱住自己,自己不高兴吗?   “我们睡觉,如果你真的有事和我说,等我面试回来。”简嘉把被子收紧,盖严他光滑紧致的肩膀,陈清焰顺从了,他沉沉伏在她馨香的发间再一次安然睡去。   清晨的时候,撞上一脸惊讶的简母和周琼。简嘉在母亲面前,什么都掩饰不住,她尴尬说:“我昨晚留了陈医生,天很冷,他半夜来的。”   陈清焰却自然而然问候简母,他不觉尴尬。周琼在旁边一副了然于胸看透一切的表情,冲简嘉挤眉弄眼。   等把陈清焰推出去,简嘉快速关上门,红着脸:“我们没做什么,就休息了。”   周琼“啧啧”两声:“呦,是吗?阿姨,您看,咱们也没问她什么呀。不过,程程可是长本事了,都敢把男人留家里过夜了呢!”   简嘉上去拧周琼的嘴,两人在客厅里围着茶几跑。   “程程,别闹了,等晚上妈妈跟你谈谈。”简母静静看女儿片刻,吩咐说。   简嘉心口砰砰的,她答应了,和周琼一道出门。   并肩走在小区里,周琼冷不丁把她一拦,盯着她嘴唇:“程程,陈医生把你嘴巴亲肿了吧这是?”说着,诡异地笑了,“昨晚战况很激烈?哎,陈医生看着清心寡欲一人,人面兽心啊!”   两人一前一后,又追打起来。   今天的面试,形势不明。简嘉觉得自己反应快,语言组织也很利落,但对方不置可否。她看上了这家的条件,也从各个方面评估过,很满意。   被问到考cpa的问题,对方很看重含金量高的财会证书。不过,简嘉自身优势明显,审计税务这块相当扎实,做报告的能力突出,cpa也就是时间问题。   英文面试也不露怯。   类似说出三个让我给你offer的理由,简嘉对这种套路,倒十分真诚。   最后,面试她的hr问:“你有什么问题想问我的吗?”   “想请您多介绍一些贵公司岗位设置的问题,可以吗?”简嘉微笑看着对方,“我想深入了解下公司的整体架构。”   后来,双方在愉快的交谈中结束对话,对方让她等回复。   简嘉一直走出大楼,才吐出口长气。她有点忐忑,不知道对方是否看中了自己。   在下地铁入口时,手机响了,第一反应是陈清焰打来的。而此刻,她发现自己有一肚子话想和陈清焰说。   却是个陌生号码,闪动许久,她还是接了,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个好消息,周涤非死了,简嘉,高兴吗?” 第121章   简嘉心停跳了一拍。   “不要不相信, 我没功夫造她的谣。哦, 对了, 她遗体捐赠103,自杀的意义蛮隆重。怎么样, 简嘉, 周涤非死了都会陪着你的陈医生, 她死了, 你更赢不了她,陈清焰会永远怀念她。”那头沈秋秋面无表情地叙述, 她眼里, 是浓浓的嘲弄。   说完, 挂掉电话,她留充分时间给简嘉消化这个消息。   晓菲姐姐死了,她存在时,把自己压成一朵佝偻的花朵。尽管, 这花朵最初因为103封书信,被吹开。   然后,陈医生会用漫长的余生来追悼那个因为爱情而死的女孩子。   简嘉在原地站了许久, 身边, 是来来往往行色匆匆赶地铁的人们。她站在汹涌的人流中,觉得有冷风呼啸着从身体中间穿了过去--   晓菲姐姐死了,她不必承受老, 承受丑, 在医生的记忆里永远美丽哀伤。   她没有回家, 鬼使神差不受控制地去了103。   医院里,已经有闻风而动的记者过来采访,被院方婉拒。今天陈清焰不坐诊,李木子在黑压压的五楼骨科病人等候区里穿来穿去,在每个房间外显示屏上看医生的名字,没有陈清焰。   她又跑到外科大楼,坐上电梯,到15楼,骨科二病区倒不能随便乱窜。李木子等了很久,才拦住一个小护士问到陈清焰的下落。找到医生。   这个时候,陈清焰作为遗嘱执行者在和高校沟通,要把周涤非的遗体送到医学院。   看到陈清焰的那一刻,李木子无措地掉了眼泪:“对不起,我不知道她会突然这样,那天我不该说重话……”   网络上,消息传的很快,整个103一夜皆知。   陈清焰默默听对方断续地哭,没有安慰,等对方平息一些,把纸巾递过去:“不是你的问题,她的事情,大概这世界上除了你我不会再有人相信。也许,她走了是最好的结局。”   李木子忽然哭得更厉害,她蹲到了地上,捂紧嘴巴。   楼梯间那,简嘉是慢慢走上来的,她看到这一幕迟迟没有上前,贴在墙壁那,透过一线缝隙恍然望向陈清焰那张并没有多少波澜的脸上。   陈清焰把李木子扶起来,他说:“后续我不会跟进,无论如何,这个案子对她来说,不会有结果了,而且有结果也没什么意义可言,你们保重。”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太生气了,我没办法理解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李木子依旧在抽抽搭搭的哭,她看起来像男孩子很多年,这一刻,只是自责到惶然的小女孩,哭得浑身颤抖。   “不是你的错。”陈清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会有个简单的告别仪式,如果你想来,和我联系。”   李木子忽然难过地放声大哭,泪眼滂沱:“我其实知道,她会死掉,但我抱有一丝希望。她读中学时,很多人都喜欢她她曾经那么漂亮才华横溢,可是,周涤非她还是死了。我本来特别生她的气,但我真的不想她死……”   她没有走过死亡的幽谷,死于风华正茂时,那是李木子曾经走过的一段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谢谢你没有怪她,给予她力量,也愿意相信她。”陈清焰伸手轻轻拍了拍李木子的肩膀,“回去,去做你们没有完成的事。”   李木子垂着脑袋拼命点头,她离开了。   陈清焰走下楼梯,就这样沉沉看着简嘉,说:“程程,来了?我很高兴见到你。”   刚才,他余光已经瞥见她。刚露个脑袋,又迅速缩了回去。   但还是被他一眼认出。   “你要和我说的,是这件事吗?刚才走的那个姑娘,是和周涤非一起打官司的?”简嘉声线走样,她心情杂乱,巨大的错愕和恐惧交织。   她既害怕陈清焰的无限怀念,又怕他的忘却。这样,晓菲姐姐仿佛会时时刻刻用一双怨毒的眼睛看着两人。   17楼学术厅还有会议。陈清焰抬腕看下时间,把她先送进办公室,泡上红茶,塞进她冰凉的手里:   “我处理完工作来找你,等我。”   临走,陈清焰本都已经打开门,忽然又重重合上。他转过身,把坐在椅子上的简嘉揽在腰间,随后,捧起她的脸,凝视着:   “这一回,不要胡思乱想,我们谈一谈。”   简嘉仰头呆呆看他,陈清焰俯下腰给了她一记温柔有力的吻。   办公室里,又只剩她一人了,观片灯那不知挂着谁的片子。他的桌子,永远整洁有序,所有东西都呆在它们该呆的地方。两人的合照,嵌在相框里,更是被擦拭得干净透亮。   一杯红茶下去,简嘉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她拉开他的抽屉,全是资料、报表。   只有最旁边,放着一个复古的铁皮盒子。   简嘉的心又剧烈跳起来。   她打开盒子,入目的是一张张便笺。上面陈清焰用处方笔随手写的零星碎语,不成体系:   程程,程程,程程,程程,程程……反复书写她的名字。   又或者:   想她。   还是喜欢程程的长发,摸起来手感很好。   希望程程陪我值班。   这样的夜晚,适合做.爱。   简嘉看到这,情不自禁脸红在心里骂陈清焰。林林总总,他写的,全部和自己有关。陈清焰字迹遒劲又张扬,极具个性,像他这个人一样。   她把东西放好,觉得疲劳,趴在他桌子上随手拿起陈清焰自己画的手术图解,栩栩如生。   17楼会议室里,上级重申一个任务:关于翌日举行的两位院士退休的专题座谈会和宣布命令大会要高度重视。   其中一位,是陈清焰的恩师,八十高龄还奋战在临床科研第一线的骨科专家张清扬院士。   陈清焰是他带过的最得意也最偏爱的关门弟子。从教学查房,到疑难手术,从课题申报到论文修改,张清扬院士对陈清焰的谆谆教诲,贯穿始终。   最聪慧和最勤奋,集中于陈清焰一身,最重要的,是老师看重这个外表看起来冷淡的学生,实则无比敬畏生命。医学不是万能的,但陈清焰有着超乎常人的坚持精神。   直到现在,张院士清楚记得自己作为一助带陈清焰做每一场手术的场景。他暴露术野,陈清焰总会精准执行,师生默契,行云流水一般流畅。有一次,陈清焰手突然抽筋,只做简单处理,忍着剧痛,等一场手术下来陈清焰浑身湿透瘫倒在了地面。   老院士欣赏学生的这股劲儿。   这次送别老师,陈清焰是老院士弟子代表,他要发言。   会议结束,陈清焰又赶去手术室,两个小时后,天都黑了。   推开办公室的门,简嘉睡得很沉。   身上披着他挂起来的大衣。   陈清焰坐下,补充了水,又歇息片刻,才伸出手揉了揉她脑袋:“程程?”   他把她脸托起来:“你这样睡对腰椎不好,醒醒。”   “走,回家我做饭。”陈清焰给她戴上围巾,两人一道出来,因为是平安夜,满大街人,不在外面跟过节的年轻人挤一块吃饭是正确的选择。   进门后,简嘉没让他动手,她知道他手术下来疲惫。但陈清焰留在厨房,要一起做饭。   一个小时后,碗筷摆上,陈清焰亲自做的炸酱面。他做什么都极有耐心,炒酱、手擀面、准备配料,简嘉只打了个下手。   尤其炒酱和擀面条,讲究火候、力道,陈清焰不让简嘉插手。   她看着他挽起毛衣袖子,低头擀面时,两只眼专注如同操持手术刀。某方面说,陈清焰是完美主义者,他惊叹人体结构之美,而脊柱,是人体生命线,所以他选脊柱外科。至于生活,他也要做到极致。   简嘉没想到他会擀面条,而且,看起来并不居家。陈清焰做什么都像在做手术。   “合口味吗?”陈清焰又很专注地等反馈,像问病人:感觉怎么样了?   清爽、不腻,非常好吃,简嘉早饿了,吃的满嘴酱油色。她因为塞了一大口,被噎了下:   “我觉得我已经回答你了。”   陈清焰笑笑,他也大口吃起来。   外面,南城在过平安夜。有北欧主题的公园布置,有驯鹿,有马车,灯光闪耀。而教堂,在做弥撒。   许远在东城区罗马建筑风格的天主教堂前,默默站定,他在躲避追捕,但毫无惧意。   因为,周涤非已经死了。许远知道,自己再没什么可失去,他已经在深渊。   深渊之下,还是深渊。   圆形玫瑰花窗上映出绚丽的色彩,管风琴响了,里面人们在唱赞美诗。   没有上帝,如果有,上帝一定眼瞎心硬,袖手旁观。许远对此嗤之以鼻,但因为周涤非生前偶尔会来教堂做礼拜,他决定,来这里和死人一起过圣诞节。   平安夜没什么特殊的,每天都会死人。比如,这个时刻,世界的某个角落一定正在有人死去。   许远在闪烁的灯光下,看不清表情。   当他用公共电话拨通简嘉电话时,简嘉在窗户那朝外看对面打扮起的圣诞灯光。   她接了电话,许远直接问:“你让陈清焰听我电话。”   简嘉一阵心悸,她听出对方声音,又气又怕,许远是个疯子。她也知道,许远现在还是通缉犯,因为他已经被下令逮捕。   他真大胆。   但下一秒,简嘉忽然就明白了他想干什么。   陈清焰在厨房做清洁,她知道,两人肯定要谈到周涤非的事情。简嘉红唇一咬,她十分烦躁地把手机塞给陈清焰:   “是许远。”   许家出事,许父被调查,以及许远被坐实证据。这些,实实在在发生了,陈清焰不意外,但许远敢这个时候明目张胆打电话过来,他很意外。   不过,他手机外放,没有什么不能让简嘉听的。   陈清焰拉着她的手坐下,简嘉想抽出,又被他死死地攥在了手中。   “你是不是要问周涤非的事?”陈清焰冷静开口,但对方,显然沉默下去。   几十秒后,许远半张脸隐在黑暗中,说:“她是不是让你承办葬礼?”   “没有,她没这方面的明确交代,不过遗体捐赠给103,已经转医学院了。至于葬礼,”陈清焰转过脸,看着简嘉,“我有这方面想法,毕竟人走了,应该入土为安,但我需要和程程商量。”   简嘉心跳不已,她觉得哪里隐隐作痛,陈清焰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根本不收回去。   周涤非没有人替她料理后事,除了许远陈清焰。也许,李木子也会愿意帮忙。   他们和她,和死去的周涤非到底算什么关系呢?   总之,没有一个是她的亲人。她深爱着的,已经不再爱她。她不爱的,又不在乎。   “你想引诱我出现?陈清焰,是不是?!”许远忽然发怒,他冷笑着,“我知道你早想看我这么一天了,你做梦去吧,我说过,没有人可以审判我!”   电话那头,有人狂傲嚣张到了极点,哪怕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陈清焰眼波微动,他没否认。给周涤非办葬礼的话,许远一定会出现,警方可以提前布置。   他只是说:“你随意,许远,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有,不要再打电话骚扰程程,你有事,去问李木子。”   电话挂的很快。   整个过程中,简嘉一直忽闪着眼睛看陈清焰。他语气平淡,甚至,在某一刻显得极其凉薄。她看出来了,陈清焰确实有想要借葬礼引许远的意思。   不过,对于陈清焰来说,这和他尽最后道义让人真的入土为安并不冲突,一件事,能够实现两个目的,不是坏事。   果然,陈清焰随后就拨打姑姑陈素君的电话,说:“许远还留在南城,我想,你们是不是换个思路。”   这两天,警方的判断是许远已经离开了南城。   现在是冬天,平安夜,也许他就站在街头戴着围巾帽子若无其事混迹于人群里。   甚至可能身处最热闹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程程,我想和你谈谈周涤非的事情。”陈清焰终于跟她开口了,简嘉瑟缩一下,她下意识朝沙发里窝了窝。   确切来说,简嘉有点害怕,如果她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想到自杀的周涤非,她会尖叫。   陈清焰轻轻摩挲着她的手,非常清晰地告诉她:   “第一,她不是你想的因为我们分手而自杀,在我们认识的这些年里,她自杀不是第一次;第二,她自杀确实是我先发现的,因为她给我留了封信,信里面,解释了很多事情。信件我已经烧掉了,我不想保存,里面和你有关的,只有誊抄信这件事。你给她抄信,停在十三岁,是因为她十四岁被老师强.奸,我想也许她把你当做了从没有受过侵害的自己,她羡慕你,她希望像你一样没被弄脏。”   简嘉的心,一丝丝地被触动,她慢慢抱住双膝,靠在沙发里,一言不发。   “第三,我曾经给她写的回信她都已销毁。她捐赠了□□和遗体,联系不到她任何一位家属,她情况很特殊,医学院的意思是出于人道主义在陵园给她做仪式上的落叶归根,立个碑。我想和你商量的是,明天日落前下葬,我和程述想过去一趟,除了我们,可能没有别人了。”   陈清焰平静无波地把所有事情和想法都告诉她,没有任何隐瞒,他太镇定了。简嘉惑然地看了看他,“你是不是很难过?后悔吗?”   她问完,一颗心一下收得很紧。   “她死于未成年时遭遇的性暴力性犯罪,这个是根本原因,我没有办法解救她,我已经在爱她的那些年里尽力了。唯一后悔的是,我不该在我们的婚姻里因为她背叛了你,伤害你。”   简嘉心里苦涩,眼睛里慢慢有泪:“你不后悔放开她吗?她自杀了,你真的不后悔没有继续用爱救她吗?”   陈清焰摇摇头:“我看到她遗体时的确做不到无动于衷,不是因为我还爱着她,是我觉得生命无常。我是医生,见证过意志坚强存活下来的生命,但103的精神科也接待过后来自杀的抑郁症患者,生命的坚韧和脆弱呈两极分布。我也为我们过去十年唏嘘,就这些,我没办法形容准确当时我心境的复杂,但有一点,我不爱她,我更想和你好好热爱生活,热爱生命。”   简嘉默默哭了。   陈清焰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看不透他,但他却总能摸到她的心理轨迹,且无偏差。   “如果你不喜欢,我不去。我只是思维习惯,觉得这件事应该去做,并非是我主观上特别想去做。我说过,我会养成和你商量的习惯。”   简嘉好半天没说话。   最终,她挪过来,抱住陈清焰,长睫毛微微抖动着:“其实,我心里很不舒服。但如果你不去,我又会瞧不起你。我知道,现在在南城可能都没有人给她办后事,我不想说原谅不原谅的话。只是,她人都已经去了,我不想再计较。”   说完,特意补充下,“对你也是,我也不想说原谅不原谅的话,陈叔叔,你不要问我,我现在并不属于你。”   陈清焰的脸立刻往下沉了沉。   他面色变得很不好看,又有点莫测,他沉默几秒鈡,随后,淡淡说:“你现在在我身边,很好。”   很快的,他又说:“你想知道那封信吗?我可以基本不差地再默出来。”   他的意思是,自己没有欺骗,他怕简嘉不信任他这点。   “不用,是她写给你的,是她的**。虽然,人不在了但我不想偷窥别人的**。”   “那你相信我吗?”陈清焰眉头蹙了下。   简嘉垂着眼帘,偏过头,找到他的嘴唇闭目亲了亲:“嗯,我要回去了,你送我可以吗?”   陈清焰舍不得,他箍紧她要离开的细腰:“别走,程程,明天上午我老师,也就是103张清扬院士,总医院要为他和另一位院士宣布退休命令大会。你留下来,明早给我穿那套绿色的衣服。”   绿色的衣服,简嘉反应了几秒钟。   她其实很少见他成套的穿。但在衣柜里见过,熨烫整齐,衬衫、长裤、外套上的肩章,配套的领带。   准确地说,她一次也没见过。两人住一起时,各自早出晚归,他穿的又少,看不到不足为奇。简嘉也知道,陈清焰是西装爱好者。   陈清焰只有在很隆重的正式场合里穿全套,平时,即使出席大会也是西装居多。   “跟老师告别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希望你在我身边。”陈清焰忽然贴上她耳朵,用一种格外缠绵低沉的语调说,“我记得,你没见过我穿那么整齐,要不要看我穿上是什么样的?”   住103医院,简嘉见过许多,甚至有部队保障部的女孩子。但都不是陈清焰。   那么,周涤非见过吗?   她有些走神,时不常的,总是能想到周涤非。跟死人比,又让她觉得汗颜和忧愁。   “我们好好生活,程程,不要因为这件事让自己苦恼。当然,我知道,是我的错让你苦恼。”陈清焰忍不住又来吻她,窥破她,两人唇舌间的彼此融合让人意乱情迷,沉醉于这样的芬芳里,太够他。   简嘉心里酸涩至极,又觉甜蜜,周涤非带来的死亡阴影在他施予的亲密爱抚里时远时近。但最终,陈清焰再次让她沉没到只属于两人的节奏里去,无人能扰。 第122章   六点半, 陈清焰准时起床。   他极端自律, 从来不会多睡出一分一毫的懒觉。这种自律,甚至有种刻薄的冷隽感。陈清焰在自己的职业领域里, 一年365天用这种变态的自律要求自己。   所有人都暗叹他的精力, 并且,担心年轻的陈清焰千万不要人到中年玩一把猝死。   在他非常年少时,就已经建立了自己的国度, 地基夯实,稳固生长。他的世界体系也格外严密, 除非他允许,外人进不去, 他更没有随便让人自由出入的习惯。   也就是说,别人想要了解陈清焰既简单又复杂。   通往国度的钥匙,只要齿轮咬合地准了,轻而易举。   简嘉是在他晨跑后醒来的, 她懒洋洋地在被子里翻个身, 又翻过去,像小孩子一样滚来滚去。忽然,清醒了一瞬,想起他昨晚说的话,迅速爬起来跑去衣柜那把衣服拿出来。   窗户上结了层霜花, 外面响晴的天, 风又狂野, 把路人刮的毛毛躁躁静电不断。   陈清焰脸色有点青白, 被冰冷空气冻的。   但那双眼睛越发漆黑,点在眉宇,整个人总像是行走在黑暗里。简嘉觉得他靠近时,四周急遽降温。   “程程,过来吃早餐。”陈清焰把她转过来,对着自己,简嘉不知怎的忽然笑一声,她了解他。   简嘉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好,吃了两片全麦面包和煎蛋,喝牛奶。她一只脚无聊地离开拖鞋,伸出去,横他脚踝那晃动着。   陈清焰抬头看看她,一笑,什么都没说。   吃完饭,他下巴一扬示意她给他换衣服,一副等伺候的样子。   简嘉给他换上衬衫,一颗颗地系纽扣,扎进长裤,用的是07式腰带。陈清焰的劲腰很细,一丝赘肉都没有,她给他扣腰带时手触碰着简直在像撞花岗岩上,线条硬实。   她给他弄得太紧了,有点恶意的,陈清焰被勒得一皱眉按住她的手,警告说:“程程。”   简嘉恍若未闻,下手更重,陈清焰倒吸口气警告性也更足:“程程!”   她这才笑嘻嘻地给他复原,打领带时,要故伎重演,陈清焰便用一种很幽深很危险的目光刹住她,把她手引到腰带上,又游向领带,“你觉得我晚上用哪一样捆你更合适?”   自己真的很过分吗?简嘉憋住笑,一本正经地把外套给他套上,扣上扣子,摆平衬衫领口,轻抚了几下。   她后退几步,轻轻咬着食指发呆看向陈清焰:   他有别样的英姿,眉目犀利,整个人处在一种严格等级限制下的气质。陈清焰内心深处的**被压制住,但又通过眉眼反弹,偶尔一泄,冷淡的声音显得很微妙:   “觉得你男人怎么样?”   切,真俗气!   简嘉有种羞耻感,听这话从陈清焰口里说出。她红着脸继续咬手指,“你快去吧,别迟到。”她太喜欢他这个样子,庄重的冷清,禁欲的撩拨,节制的迷纵,一种随时能去毁灭又重塑,可以占有也能抚慰的极端矛盾。   她不想被陈清焰看出来,觉得这更危险,陈清焰总是旁若无人自然而然地把他所有令人可以再次为之心动的特质淋漓地表露,像炸.弹。简嘉恐惧自己再一次的粉身碎骨。   夜里,他让自己痛又过瘾被野蛮控制,异常喧嚣,陈清焰几乎要把她骨骼都给拆了再拼凑,他本身,就是最丰饶的黑夜。两人都像得雨露充足的热带雨林植被,疯狂生长,彼此争夺日照和生存空间。   但两人在紧紧拥抱在一起的那刻,简嘉想过,她是愿意去一无所知的命运里再走一遭的。   现在是白昼,他双眸清亮瞳仁极黑,冷清寡淡,仿佛不会为世间任何人事所动。他会自动收了他的火焰。   “程程,有一天如果我可以达到老师的成就,我会在台上说出你的名字。”陈清焰眉峰逼人,他一路披荆斩棘,要的是她的陪伴。   简嘉随后被他要求着一同去103。   她见过张院士,在婚礼上,陈清焰给老师敬酒时十分规整,他在老师面前同样沉默少言。不过,奇怪的是,陈父管不住他的地方,老师却可以。但老师对最心爱的学生偏又有说不出的袒护。   车子缓缓驶进103,陈清焰忽然说:“有时间我们谈谈你的职业规划,我想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简嘉没接受,也没拒绝,她眼睛盯着窗外。在103门诊大楼前,可以轻易判断出哪些是本地人,哪些是外地人。那些手里身上背着大包小包,神情总是显得迷茫无措的人们,有的十分贫困,来103,长途跋涉寻找生的一丝机会。   她承认,她没吃过看病难的苦头。因为有陈清焰,无论是母亲,还是姥姥,他在给她解决无处可躲的现实生活,生老病死,陈清焰的特殊身份注定要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不是过客。   车子停好后,简嘉转过脸,静静看了他片刻:“陈医生,我看过你老师的事迹,他是你的标杆,你要不断朝前奔跑才能够追上老师,甚至超越他。”   “是在鼓励我吗?程程?”陈清焰从车上下来,第一道晨光打到他脸上,迎着朝阳,显得英姿勃发。   简嘉从这个角度看他,心跳加快,她第一次觉得陈清焰……显得崇高:“你知道吗?刚才,我看到好多病人,其实103门诊前每天都人山人海,你和你的同仁们是他们的希望。我一路都在想你的老师虽然退休了,但薪火不灭,他留给你们的宝贵精神会一直传承下去,这就是不朽。陈医生,我相信你,你会一直都记得自己是别人的希望。”   她懂他所说的老师告别会很重要。是结束,也是一代人的成长,后人在前人的肩膀上,再攀高峰,生命才是永恒的主题。   陈清焰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一双眼睛变得深沉难言:“程程,谢谢你。”   简嘉冲他笑了笑,露出洁白的小牙齿,她上前来,帮他最后整理衣服。然后,送他坐上电梯。   进入会场,陈清焰负责做最后的检查工作,发言稿、热水、话筒等。底下,与会人员陆续到场,座位上都有名字。很快,两位院士和院长、工作部的主任等人来到会场。   他看到老师,微微一笑,坐到了下面第一排。   大屏幕上,老师的事迹短片是陈清焰亲自选做,他坐姿笔挺,沉默地看着镜头里的老师年华流逝,但精气神永不衰竭。   他的老师,是重器。   在两位院士发言后,掌声雷动,陈清焰和老师的目光几次交汇,师生间的默契依旧不言而喻。   当他上台献花时,掌声又起,陈清焰走上前和老师握手,老人的骨关节因为常年手术暴露在x光下而变形。他情不自禁又低头看了几眼,熟悉的,扭曲的,无声的那双手,也曾为他引路,并将继续引路。   “老师,辛苦了。”他停顿了几秒,老师展颜,看起来不过是个白发苍苍温和慈爱有趣的小老头。   老师的手,特意重重地握晃了他两下,有托付,有激励。   等轮到陈清焰作为科室代表上台发言,他脱稿,调试好话筒,风姿峭拔:   “今天,张清扬院士要和各位骨科同仁做暂时的告别,但我想,他并不曾离开。张清扬院士荣誉满身,在生命的时时刻刻里充分实践了对国家忠诚、对患者负责的精神。   短片里,意气风发的青年人,转瞬两鬓染霜,几十载匆匆,张清扬院士从未停下过奋斗探索的脚步,未改初心。   他走过的路,见证了祖国骨科医学艰难却又蓬勃的发展。他身上的品质,执着、创新、耐心、尽职、关爱,永不过时,永远激励我辈砥砺前行,灯塔的意义在于指路,也在于目送,连接着生命的过去和未来。 无数次的向死而生,都无一不在考验我们身为医者理性和感性的交战,是再坚持一刻?是放弃?生死场上,我想,老一辈所留给我们的东西,一直都会是我们最好的陪伴,传承看的见或是看不见,都将融入骨血,帮助我们更好地去体会生命的意义。”   他嗓音深沉醇厚,字正腔圆,有种娓娓道来的肃穆。陈清焰年轻的脸上,写满的正是“传承”二字,只不过,他的路还很漫长。   最后,他侧过脸,深情地看了看坐在台上一直面带笑意的老师,“诚然,我们都知道医学不是万能的,但我们依旧会全力以赴,这条路,没有尽头。在这里,祝愿两位院士健康长寿,在退休的晚年里依旧能够享受医学本身带给他们的快乐与满足,谢谢!”   大家听得一面心有所感,一面又忍不住悄声议论了两句陈清焰。   散会后,同仁们三五结伴而出,张清扬叫住陈清焰,笑说:“你这发言,文艺得很,很好嘛。那句过去与未来讲的不错,我知道你爱读书,这个习惯好。”   被老师调侃,陈清焰淡淡笑着,他偏过头,又跟老师低声交流了几句,老师边听边拍了拍他。   看的程述眼酸,等碰上头,拿肩膀撞他一下:“学长,你这够可以,真他么煽情我都听得热血沸腾,就差泪流满面。”但他同时坚持认为,这里有陈清焰嗓音和说话节奏把握的功劳。   要知道,陈清焰本身离煽情太遥远。   “哎,我说张老对你的宠爱真是溢于言表,他看你那表情,真的跟看儿子一样。你发言时,老人家看着你,”程述酸不拉几扯两句,“部长看你都没那眼神。”   “老师退休了,属于他的时代渐渐过去了。”陈清焰眼睛黝黑,他并没有过多的情绪,但语气笃定,“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完成的东西,继往开来。”   程述耸了一把肩,他不像陈清焰,内心深处藏着很深的情怀一类的东西。他爱玩,业务精湛,本职工作做的不错,这就够了。   中午的时候,难得约上简嘉,三人一起吃了个饭。程述倒不愿意当电灯泡,但他那颗八卦的心在熊熊燃烧,想知道两人到底现在算怎么回事。   吃的火锅,程述边蘸料碗边跟简嘉学陈清焰的发言,一脸的深沉。   “程程啊,你不知道,陈清焰这个人忒自负的。从来不打草稿,上去就是叽里呱啦好一阵,把底下人全扫懵逼了。”   说完,自己乐的不行,“张老心里估计在想,哎?这小子今天装的不错啊!”   简嘉跟着笑呛了,吸进鼻腔,**辣冲的难受。陈清焰看看她,倒了杯温果汁给她。   他懒得理程述在那贫嘴。   简嘉还在不停咳嗽,他站起来,走过去轻抚着她的背,问说:“有那么好笑?”   他太高,弯着腰在等她舒服一点。旁边,有人在他脸上张望着,陈清焰的皮囊可以在任何公共场合引人注目。   这个时候,他换上了不那么引人注目的衣服。   简嘉咳出了眼泪,脸颊通红,大眼睛里水光萌动,意外地有女人的妩媚。她终于平息下来,慢慢咬着吸管,眼帘垂下:   “陈叔叔,你是文艺青年原来老师也知道的吗?”   这下,轮到程述笑呛,为“陈叔叔”这个称呼,他暧昧兮兮地看着陈清焰,“学长……”   陈清焰忽然冷冷警告他一眼,程述反应够快,一下想起陈清焰交代的:不准再喊“学长”,这两个字,不要再出现。   “学长”两字,陈清焰记得简嘉说过喜欢,他在想,那应该是小女孩青春期懵懂的投射与幻想。如今,他觉得,简嘉不会再喜欢听到这个称呼。   “哦,陈主任,”程述话转的特别快,“这信息量有点大啊!”   简嘉早红了脸,她一时忘记,在程述面前叫出了本属于两个人的私密小情趣。   于是,她不发一言猛喝果汁,吸的爆出两声响。   这顿饭,似乎吃的相当愉快。简嘉知道两人下午要去做什么,她给他留空间,在程述去开车的时候,她有点矜持地甩开陈清焰伸过来的手,心绪微乱。   但陈清焰坚持要牵她的手,对她的反应似乎早有准备。   简嘉看着他那双总是在不动声色中就可以轻易吸引到女人的眼,觉得窒息,她忽然抱住他的腰,戳了下他的胸口,轻笑说:   “其实,我和一个男人恋爱了,陈医生,你不可以再来找我。” 第123章   世界一下就安静了。   南城冬天太阳也白的晃眼, 今天的蓝天, 干净到一丝云彩都没有。就是纯粹的蓝,在天际, 变成恍惚的白。   陈清焰失去了判断, 他好大一会儿都没说话。眼睛阴沉,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神情变的有点怪异又冷漠。   他满脑子都只剩下, 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在抱着简嘉,吻她, 和她缠绵。也就是,他对她做过的事情, 别的男人也统统做了。   所以,陈清焰问出的第一句是:“你们到最后一步了?”   他心里充斥着满满的恶毒,把鹿皮手套拿掉,用干燥有力的手拽着简嘉一路拖到墙根, 心跳得像□□炸了。   五脏六腑都跟着地动山摇。   “程程, 回答我的问题。”他命令她,英俊的脸又开始像英国那一次即将扭曲。但这一回,陈清焰显然极力压制住那股戾气,能毁灭自己,也能毁灭他人。   英俊的人, 狰狞时, 会显得越发丑陋, 因为对比强烈。   简嘉一点都不怕他, 反而在笑:“很早以前就到最后一步,对了,我想我们会有二胎计划,最好一男一女,儿女成双。”   两人的目光剑拔弩张,陈清焰发现简嘉其实从一开始就能让他轻易动怒。他想起来了,他从一开始就经常生她的暗气。   比如,发现她在“龌龊之徒”,他不快。比如,她在自己窗口期的勇敢陪伴。比如,她在香港的飞机场一个人睡着。   比如,她要离婚。她一直在不断地触发他情绪的按钮,陈清焰不是轻易被触动的男人。   只是,他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他情感内敛,火焰只在肺腑里燃烧,走到脸上,只剩冷。他一向把最深的自己,藏在最深的地方,独生独死。   “我知道,你很容易被男人爱上。但你只爱我,儿女成双,只能是跟我,别人不配。”陈清焰的记忆闪回光盘里,他要看着女儿成长当掌上明珠,如果她长大有男人敢像自己一样欺负她,陈清焰会毫不犹豫打爆对方的头。不结婚?那也没关系,他陈清焰的女儿养一辈子又怎么样?   他压根没意识到自己的双标。   眼睫毛不停地微颤,但瞳仁凝定,里面只有简嘉一个人的成像。她知道他很快就要失去控制,陈清焰又成了苏醒的豹子,脊柱会爆发出突然的力量,啃噬,厮杀,都有可能。   “你错了,陈医生,你忘记我说的了吗?过去的你一点都不配拥有我,比你有资格的男人多了去。你以为你是谁?”简嘉居然依旧在笑,靠近他,解开他大衣扣子让冷风灌进去,一手摸向他的腰揽住,一手轻抚他的胸膛:   “我已经想好了,要和某人有一个新的开始。当然,这会儿让我更确定了这个想法,你知道的,其实我也很倔,下决心做一件事时没人能拦得住我。”   话到一半,简嘉察觉到陈清焰在发抖,隔着毛衣,他肌肉在动,整个人说不出是恐惧是惊怒,或者其他,可简嘉还在漫不经心地挑战他的神经。   “我会把在英国买的礼物送给他,我知道,他会像那份礼物一样散发光芒,纯净又温润,经得起时间考验。你知道吗?我看到了他身上的光芒我发现自己是那么的喜欢,所以,我尊重我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黑暗是他的黑暗,光明是她的光明,相爱时,应该呼喊彼此的名字。简嘉继续说:“陈清焰,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没听到。   陈清焰头昏脑涨的。   他已经用热烈又世俗的方式爱着她了,送花、做饭、从生活到工作。同时没有丢掉审美的一面,他会写信,会倾诉衷肠,但还是没用。   不,这不能单纯用“有用”“没用”来衡量,是在赎罪。他做错事,和世界上任何人做错事一样,总要受到惩罚,总要付出代价。   这一点,陈清焰知道自己并不特殊。   他有点迷茫地看了看她,逼着自己去思考她这次可能又突然翻脸的原因。也是这一刹那,陈清焰明白了这其实只不过是重复、换位,以前简嘉一定也是这么迷茫地在思考,为什么他看起来又不高兴?为什么他会突然翻脸?   这样很公平。   “如果你不高兴,让我知道原因,是因为下午我要去陵园吗?我可以不去,程程,你说出来,我哪里让你不愉快了……”他终于从稀薄的氧气里,抓到一丝线索,自以为的线索。   简嘉打断了他:“不是,你如果不去我会觉得你挺不是东西的。不是我圣母,是因为我没你想的那么小肚鸡肠,我会跳出来看这件事。我知道,和死人计较没必要。”   “那你是……”陈清焰喉咙发疼,他觉得肋骨少了一根,骨架坍塌,少的是简嘉,眼前的姑娘,“你可以惩罚我,但别赌气,我会等你如果你真的和别人好了我会把你抢回来,你如果敢和别人结婚,我一定会让你结不成。”   他眼睛发红,像被冷风吹的有流泪的迹象。   简嘉的手底是剧烈起伏的心跳,撞到手心,强有力的一下下。   “我知道会有人爱慕你,但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也懂得怎样去爱你。”陈清焰说完这句,眉头皱紧,表情迟滞了,可那双眼像雪钻一样,忽然又变成冷沉,“你是在说谎,你骗我,我们晚上见。”   他拿掉她的手,转身走了,没几步远时简嘉看到他趔趄了一下险些绊倒,他没看到那个小小的台阶。   陈清焰就这么徒然的爱着,还有继续无用。   简嘉眼睛发热,心里骂他一句傻瓜。很快的,编辑一条短信发过去:   你把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好想一想。   陈清焰脑子很满又很空,他选择暂时关闭自己,因为他就是不相信。   马路边,程述站在车旁抽烟,看到陈清焰脸色铁青几无表情地走过来,大衣敞着。程述纳闷:死冷的天,这么炫酷?   两人一起换了衣服,白色衬衣,黑色领带和大衣。陈清焰再度进入周涤非自杀的住所,一个人,里面摆设完好如初。但她的私人物品几乎全部销毁,唯独剩了本兰波的《地狱一季》。   他在房间里呆了十分钟,静静看着一切。   我知道你爱我,我会好好生活下去,我想,这也是你希望看到的。陈清焰的目光缓缓滑过所有陈设,他心里这么想着,一股不知所以难以言明的悲伤忽如大雾降临,一呼一吸,尽是凉意。   过去彻底埋葬,而程程,依旧是不可捉摸的未来。   他带走了书,向房间投去最后一瞥,锁死了门。随后,打了两个电话。又买两束白菊唐菖蒲搭配的鲜花,等李木子赶来,一起上车,一路上,他抱着花不言不语。   程述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都没能张嘴,他闹不明白陈清焰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和医学院的联系好,那边派了两个学生代表。其他事宜,买墓地,订制棺材,都在周涤非死去的当晚捐赠□□的那几个小时里,被陈清焰去执行。   他想过,这些准备好即使他不出席也足够。这是他能为她最后做的事情,她没明说所谓丧葬费,但遗产切割成三部分,给了陈清焰、祖父,还有偏远地区的小学校。   陈清焰没动这笔钱,都打给学校。   陵园是郊区公益性墓地,群山环绕,环境苍幽。事实上,这里偏僻荒凉。北风在呜呜咽咽地吹,树干哗啦作响,大地固若金汤。朝来暮逝,有的坟墓没有碑文长满枯草,无人追思。   而有的,碑前假花鲜艳夺目在风中摇摆不定,成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   租的灵车把棺材送来后,陈清焰把书放进去,和当日摘下的蓝宝石项链。   李木子戴着墨镜,看不清背后那双眼睛藏着什么。她从包里掏出一小束白色丝带系上的卷发,低声说:   “我最近收拾家发现的,在她住过的卧室里,也许,是她无心遗落的。”说着,递给陈清焰一张素色便笺,上面是周涤非留下的八个字,字迹挺劲又潦乱:   日暮途远,人间何世。   曾经,她是个甚至能把《楚辞》全篇背诵下来的早慧少女。   斯人已逝。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写下的只言片语,和剪下的头发,是精神极度混乱焦灼时所留。离开李木子家的那天,周涤非真的忘记了自己做过这些。   有眼泪从李木子的墨镜下蜿蜒淌下,她跟着陈清焰,也把东西放进去。   最后一次轻抚了她妩媚的长发。   “周涤非,我不生你的气了,也不会再怪你了,真的……”李木子狠狠咬着嘴唇,她扭过去了脸。   陈清焰五官被冻在冬风里,天气晴朗,他的眼睛也变成纯粹的黑,没有表情。他戴上白手套,成为她的抬棺扶灵人。   风的声音探遍天空和大地的各个角落,空荡铿锵。   年轻的医学生们在默哀。   陈清焰没有表情,神色冷淡,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事情。他在等人。   棺木缓缓落下去,陈清焰弯腰和陵园掘墓工一起下棺时,余光忽然变得锐利。   “陈医生!”李木子也忽然发出一声低呼,她情不自禁靠近了陈清焰。李木子发现,陈清焰这个人明明一副很难接近清高模样却又强烈吸引着别人想去靠近,他身上有种让人莫名心定的安全感,极冷极热。所以,她终于明白周涤非为什么会爱上陈清焰。他完美的皮囊之下,有纵深扑朔别的东西。   视线里,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陈清焰非常失望。   他像团浓重的黑影盘踞在日光之下,身旁,是没办法控制内心深处恐惧的李木子。   “陈医生,他们为什么要来?他们怎么知道的?!”李木子几乎是神经质地在抖,陈清焰握了握她的肩膀,沉声说,“别害怕,我们都在这里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的确,沈秋秋特地雇了私家侦探跟踪李木子,她知道,李木子百分百会来送周涤非。只是,她意外没看到许远,哦,他不敢露面。沈秋秋也戴着墨镜,但涂了口红,色泽鲜润,她变得冷酷而刚硬只觉得当下特别高兴。什么玩意?死了都只有前男友和不男不女的来送?她觉得周涤非死的可真像条野狗,有那么几个同类。   “他故意的,他太坏了他一定是故意来恶心我们的!”李木子难过地哭了,她变得极端脆弱,死死攥着陈清焰的黑色大衣。   沈秋秋是和沈国华一起来的,父女俩旁若无人。沈国华依旧风度宜人,他要来确定,周涤非是不是真真正正死了。这让他兴奋,周涤非的自杀是对他最好的奖励,他知道,美丽的少女最终因他而死。   这是一种悲剧美学。沈国华热爱悲剧美学。   而且,一举两得的是,可以给李木子施加足够的心理压力,父女俩心照不宣,年代久远,证据不足是她们致命的弱点。当事人一个自杀,一个崩溃,一个自暴自弃,这是最好的结局。   当沈秋秋拿下墨镜,挑衅地看向他们几人时,朝后面头一歪,让跟着来的人把花圈送上来,微笑说:   “陈医生,我说过,我们会送花圈的,做人要守信不是吗?”   李木子看到上面两行字时,瞳孔急遽收缩,她失去了控制,在陈清焰没留神的刹那冲了出去,一下撞扑到沈秋秋身上。   她掐住沈秋秋的脖子,整个人彻底颠狂:“坏种!坏种!你去死!你和沈国华都去死!”   沈秋秋不甘示弱,她咬牙狞笑,两只手不忘反击:“李木子,该死的是你,去死呀,到时我和我爸会给你也送个花圈。想赢官司门都没有!我告诉你,我们会告到你自动想去陪周涤非!多好啊,你们搭个伴?”   那么潇洒帅气的姑娘,突然成疯狗一样,程述看的呆呆的,包括不知情的所有人都一脸惊讶看着这一幕。   不过,挑这种日子来找事……掘墓工啧啧两声。   李木子绝望地大哭,她的手一下软下去,这个时候,陈清焰过来把她拉开拖走。   她一双眼睛死死咬住站在旁边的沈国华,前一刻,她潜意识里依旧是无尽的恐惧和恶心。这一刻,只剩无穷无尽的仇恨。   陈清焰皱眉抱住李木子不断往下坠滑的身体。   她的墨镜早不知时候碰掉了,露出漂亮的眼睛。如果打扮,李木子是非常漂亮的姑娘。   她不住喘着粗气,直愣愣的,已经魔怔,像没有力气再扑打的惊鸟。陈清焰紧紧把她提溜在怀里,一双眼睛,盯着沈国华寒冷至深:   “沈国华,你很会钻法律的空子,你连跟畜生比的资格都没有,滚!”   沈国华保持着他学者一般的微笑:“你不懂,小陈医生,她们都是因为爱而不得发了疯。转头诬告老师,我为她们感到遗憾。今天,我来,一是送别死者,二是提醒生者不要再错下去,如果她们收手,老师依然会选择原谅她们。”   一抹讥讽从他眼睛里闪过去,纯雄性动物的,占有和侮辱。   这一刻,沈国华又有了新的愉悦。陈清焰身份清贵,青年才俊,爱的也不过是他干.烂的女人,二手小贱.货。这种奇妙的胜利感,让人不得不膨胀。   尽管,他更年轻,更多金,更英俊,更有成就。但那又如何?   “你做梦!沈国华,你会遭报应的你会的!你女儿就是!你对别人女儿做的事都报应到你女儿身上,不,还不够!”李木子忽然挣开陈清焰,像一道黑光,刺向了沈国华。   他来不及阻拦她。   沈秋秋麻木地看着李木子发疯,她自动屏蔽了那段回忆。   但沈国华避开了,李木子重心不稳,在巨大的惯性下摔向一旁额角碰到坚硬的石头拐角,温热的一滩红色流了出来。   陈清焰几步跑过去,把她翻过来,李木子那双眼睛里写满和周涤非曾经一模一样的东西,让整个世界都迅速的黑了下去。   她喃喃的,双眼努力聚焦到陈清焰的脸上,向他伸手:“救我,陈医生,救我……”   陈清焰浑身血液倒流,他太阳穴砰砰直跳,下一秒,却冷静地握住她的手:“我会救你,你自己要撑下去。”   他以最快的速度抱起李木子,喊了程述,两人丢下未完成的事,鲜花尚没有放到周涤非的墓前。   在车上,陈清焰给她做简单的处理,并检查伤口,李木子呈现了昏迷的状态。   程述把车子开的飞快。   “就近再转院?还是直接送三甲?离这里最近的三甲是附属二院。”程述同样冷静,他们是103最出色的医生之一,面对突发状况有着常人不具备的应对素质。   “附属二院,就近会耽误她的。”陈清焰托住她的脑袋,防止颠簸。   于公于私,他都应该狠狠揍一顿沈国华,但无事于补。陈清焰被一阵无力感击中,他沉默很久,两只黑眼睛变得更为深邃难测,隐蔽了所有情绪。   抢救很及时,陈清焰用李木子的手机联系了她的恋人。半小时后,对方赶到,陈清焰在哭声中安慰了两句。出来后,他这才回拨陵园工人打来被摁掉的电话。   带有周涤非遗物的棺柩已经下葬。   陵园那边虽然不知道突发状况是怎么回事,但把该做的做好了。   “那对父女走了吗?”陈清焰问。   “走了,你们走后那个姑娘把花圈扔这就都走了。”   “还有别人吗?有没有见到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出现?”   “没有,没人了。”   “好,多谢,那两束花麻烦替我们献上。”陈清焰太阳穴还在一跳一跳的,他声音镇静。   “两个学生给摆上的,您放心,没什么问题了,你们还过来看一趟吗?”   陈清焰说句“暂时不过去了”挂掉电话,随后,又给李局长通了话。今天,警方确实在陵园附近提前布置。   不过,许远却没有出现。   警方扑了个空。   许远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他抹杀痕迹,影子没有了主人,他自己根本没有影子。警方要抓捕一个没有影子的人。   凌晨三点一刻的郊区陵园里,有清冷的月光,笼罩着新立的坟墓。气温极低,四周除了干枯的树叶在风里吹口哨,就是再远点隐约有犬吠声。   永远不会再有影子出现的许远找到周涤非,他压抑地流下眼泪,一动不动,几乎把自己站成僵硬的尸体。   “我只看你一次,仅此一次。”许远跪下亲吻了下刺骨的大理石面,站起来,再次消失在寒意浸人的冬夜里。 第124章   简嘉是两天后见到的陈清焰。   这两天风大的邪乎, 刮断树枝,掀翻广告牌, 造成多起交通事故,103因此接到不少急诊。103有全国最大的门诊楼, 门诊楼的西边, 有单独的急诊楼可接收量也是数一数二。   陈清焰则第一次在手术中使用新的脊柱截骨技术,积累临床资料。手术后, 他一直坚持值夜班随时关注病患新动态。又坐一下午专家门诊,五楼骨科等候区的铁皮椅上永远坐着全国各地来看骨科类疑难杂症的病患。   除了晚安,晚安, 晚安,陈清焰没给简嘉发别的内容。   简嘉接到被录用通知, 但岗位不是她想要的管理岗。她犹豫了下,大四时CPA考过了四门,现在还剩两门, 短期的规划是剩下两门一定要一次性通过, 还有找到对胃口的工作。   在鑫盛虽然闹出很不愉快的幺蛾子,但简嘉成长很快,她有着出色的数据处理、分析能力。她又好学, 时刻关注着FASB官网公布的财会方面最新消息和发展趋势, 与时俱进。   陈清焰来找她时, 她正在自己的计划表上打钩把完成的去掉。   冬天黑的极早, 这个时候, 也过了晚饭的点。简嘉在窗户那迅速瞄一眼, 看到戴着烟灰围巾的男人正也往上看,抱着香槟玫瑰。她笑了,但还是让他上来。   家里就她一人。   陈清焰把花默默放在桌上,自己挂好大衣,取下围巾、手套,随后,进那个狭小的卫生间洗手。   “我这两天跟进一个很重要的手术,所以,没能来找你。”他语调沉沉地解释,简嘉却歪头咬着笔杆看他,“我男朋友很快也来,正好,你们谈谈。”   陈清焰看她一眼,他把她手里的笔直接夺过来,扔开:“你最好不要让他过来,我会动粗。而且,我必须先提醒你,他打不过我。”   “你是周……”简嘉差点脱口而出,转念想,不可以,他是八零后有非常大的可能读金庸的书长大的。连自己这种非武侠迷都知道有个周伯通。   她盯着他冷怒的眼,更想笑了。陈清焰觉得简嘉奇奇怪怪的,她笑的舒展,眉眼弯弯,甜美漂亮得太过分。   终于,他意识到点什么:“程程,你没有男朋友,是不是?”   “有啊,要不然我怎么这么高兴?你看不出来我挺乐呵的吗?”简嘉把自己的笔捡起来,拉过椅子,弄她的计划表,“我之所以让你上来,就是……”   话没说完,她的脸被陈清焰掰过去,食指和拇指捏紧在下巴那,他吻了下来:   “不许说。”   口腔里很快充斥起他渡进来的清澄气息,简嘉仰面承受,他上来要的又爱又恨。   简嘉推不开他,两人甚至发出让人难堪的吸吮声,她觉得陈清焰真是太用力了,她的嘴巴又会肿。   随后,他暴力地把她捞起来往床上丢,简嘉害怕了,她怕他来真的:   “你干嘛!你要是敢,我告你强.奸!”   陈清焰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支撑双臂,定定看着她:“跟他分手,我不管他是谁,我也不管你们怎么认识认识多久,我们才是天生一对。我会对婚姻忠诚,我会成为你更大的骄傲,没有人会比我做的更好。”   自大狂。   简嘉的眼睛里折射着璀璨的灯光,她卷着自己的头发,绕在手指,那股挑衅的妩媚活泼劲又来了:   “可是有人拥有了我,从身体,到灵魂,你不介意?”   陈清焰的血一下冲上脑门,美令他口干舌燥,但言语让人无法忍受。   “你不是那种女孩子,我知道。”他开始剖析她,简嘉格格笑起来,“不是哪种呀?”   哎,她真的想闹他,看他急。   “你只会跟爱的人做最亲密的事情,比如,接吻做.爱。”陈清焰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在华县,你愿意接受我的身体,是因为那个时候你已经对我有爱意。程程,你是第一次,我不信没有男孩子追你,但你很倔,不是自己喜欢的绝不会接受。”   说起旧事,简嘉脸热了一下,但她很快反问他:“你仗着我爱你,所以那么欺负我,陈清焰,你很擅长恃爱而骄。我也没说错吧?”   “我本来就是个很骄傲的人,你也爱我这点,不是吗?”陈清焰静静地说,一针见血。他凝视着她,声音放的幽沉,“不过,你可以独拥我的骄傲,我愿意盲目一些愚蠢一些,俗气也无所谓。”   两人都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冷声说,“即使你和别人有了什么,那是我无能,不能让你爱我。”他心里嫉妒的要死,有一万种喧嚣想把对方揪出来搞死他,也有一万种办法会拆散别人。   他的话,像波浪不断撞击着渡船,简嘉的心里便一晃一晃的。   爱就是如此,选择基点,确定方位,然后永远固执己见。   简嘉轻轻把手朝他脖子上一环,拉低点,用鼻子温柔地去游蹭着他的面庞,低笑说:   “你没有听懂我那番话的意思吗?你没有去想吗?我说的不够清楚?”   他没有去想,因为字字是霜刃。   这个时候,她居然这么残忍地用柔情和馨香来勾引着他,吊着他,陈清焰像沉默的暗礁,他搁浅着她:   “程程,知道这个世界什么最忠诚吗?是海岸线,它日复一日地固守永恒的曲线,接受浪潮的无休止重复。我愿意做你的海岸线,但你不能停止冲击我。”   简嘉动作停下来,她盯着他:“你怎么变得这么蠢?都听不懂人话了吗?陈清焰,谁要听你说情话?”   说完,似乎觉得格外扫兴,她猛地推开他:“你今天是来干什么的,说吧。”   过了会儿,站起身的陈清焰才说:“你面试结果等到了吗?”   他在值班的空隙里,把碎时间整合,查过她工作相关的很多资料和话题。   “嗯,要我了,但不是我想去的管理岗。”简嘉很愿意和他聊工作,她又坐回椅子,托腮看他,“陈叔叔,我们聊会儿天好吗?不说爱不爱的,好吗?你陪我说会儿话。”   简嘉去倒了两杯热茶,给他一份,陈清焰已经开口:“你规划很清楚,做税务筹划、财务分析这些对你职业长远发展会更有建设性,所以你想要管理岗,这是对的。既然你目标明确,而且我觉得以你的能力,会找到想要的。我的想法是,不妨再多跑几家看看,虽然,我知道你对这家公司本身是满意的。”   在她去泡茶的几分钟里,陈清焰以最快的速度思考、分析、总结,给出自己的建议。   她会需要他,陈清焰若有所思。   简嘉端起茶躲在袅袅热气里偷笑,他的话,说到她心坎里去。觉得放弃可惜,但又还跃跃欲试,陈清焰在这个时候让她不再摇摆。   “你为什么懂财会审计这些?隔行如隔山。”她忽然发现这个漏洞,当即抓住。   陈清焰淡淡的,他做了相当多的功课,在刚才的回答里又不愿意太啰嗦没重点。   “医院也有财务科,我打过交道了解些皮毛。”   他这样解释,似乎没有什么破绽。   “程程,你非常年轻,有时间有资本去试错。去做你想做喜欢做的,不要想太多,也不要太在乎结果。”陈清焰看着她年轻饱满的脸,如此美丽,如此鲜活,仿佛一生的怕与爱浓缩为一瞬。   他心中柔情顿起,但语调平静,“你喜欢数字,天生敏感,即便真的错了,无论如何我都是站你这边的,会陪你修错。”   被时间扫过,陈清焰却又露出少年般的赤诚,有一种人,永远不会杀死曾经的少年。   简嘉眼睛发酸,要掉眼泪,她又想笑,因为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实:唉,她永远缺钱,永远热泪盈眶。   其实,她已经在准备下一场面试了。   “鑫盛的事,你要在以后的职场里更留心。不该背的锅,绝对不背,要注意善于保护好自己。”他补充了一点。   简嘉不发一言,只抱着暖的杯子,灌热茶。   “程程。”陈清焰喊她,简嘉抬脸看看他,他面容镌刻着她熟悉的气质:“我只是想叫你的名字。”   她噗嗤笑了,腼腆地把头发撩开,说:“陈清焰。”   话音刚落,砰砰,砰砰,砰砰砰,有节奏又粗鲁的敲门声响起。   简嘉一惊,倒也没有打算留他过夜的意思,她要看书,所以迅速起身抓过帽子戴上,把陈清焰往外拉扯:   “我今天订的计划没完成,你可以走了,我送你下楼。”   陈清焰不动,抓紧她的手:“你赶我?是他来了吗?”   他咬了咬牙,脸色冷峻得骇人。简嘉则跑到客厅把他大衣、围巾手套都抱来,丢给他。   敲门声停了,有钥匙转动的声音。   陈清焰没有搭理她,面无表情地走向门口。在门开的那一刹,周琼愣愣地看着满脸阴郁的医生正用目光辐射着自己。   “陈医生?”她尴尬又不失礼貌并且一脸懵逼地打了招呼。   陈清焰却问她:“那个男人呢?”他握紧的拳头还是没有松弛,青筋暴出。   简嘉听不下去了,明明那么聪明的陈清焰,为什么蠢的令人发指。她还是把他弄进了电梯。   外头冷的也令人发指。   “他已经来过了,我会跟他解释,你走吧,我真的要看书。”简嘉搓了两下手,见陈清焰要开口,给堵回去:   “你不走我真的会生气,我要看书整理资料。”   陈清焰便不再说话,他忍住,但忽然伸手把简嘉帽子拉下来挡住眼睛,再次偏过头,狠狠地亲吻了她。   像连本带欠讨债的。   他拼命地给她独占的欲.望。   简嘉在满世界的漆黑里和陈清焰接吻。   耳畔只有他断续的喘息声,这有种奇异的安全感。   许久,她捂住胸口转身蹬蹬蹬跑进了楼道,飞速按电梯,门合上后,简嘉软绵绵地靠在了电梯墙上。   她又回到了和陈清焰结婚前的那种状态里。   但在心里照旧骂陈清焰是个傻瓜,诓语绮言的,都给他。   回到房里,周琼立刻黏人地拱过来:“你跟陈医生怎么了,妈呀,刚开门时吓死我了,我以为他要弄死我。”   简嘉嘴角翘起,就是不说话反手把周琼一推:“亲爱的,我要看书明天后天大后天面试三连,请不要跟我讨论男人。”   说完,她想起什么,奔到窗户那朝下看。略有失望,他怎么可以走那么快!   臭男人。   简嘉又在心里骂他一句。   陈清焰的确走了,他满腹心事,开车时一张脸冷漠地在灯光交错里纤毫毕现。   爱情是让人变得愚蠢。   接近凌晨时,他看到简嘉也难得更新朋友圈:有的人配不上,有的人足以相配。   他脸色变得微恙。   一个人半天不动盯着这条朋友圈,忽然,他意识到,简嘉解除了对他的屏蔽。她是加回了他微信,但屏蔽了他。   陈清焰把愠火藏好,他冷冷地想:无论是谁,他都要给她把关系颠覆了,他会始终如一搞破坏。   等太阳再次升起,简嘉活力四射地挤进地铁,去参加新面试。   精致的妆容,剪裁得体的衣服,写字楼里来来往往的年轻男女不停穿梭移动。简嘉在基本得心应手的面试过后,去卫生间补妆。   中午,她回家一趟,简母没有从华县回来,只她一人,短暂午休下午她又跑了出去到图书馆。   即使在地铁上,简嘉也在充分利用碎片时间来学习。她觉得陈清焰是她的榜样,不玩手机,当然这是非常困难的虽然她玩的也不多。但如今,玩手机的时间一再被压缩。   所以,她什么都没刷。直到饥肠辘辘从图书馆出来,她钻进小店点铁板羊肉,又要了份酸辣黄瓜。   南城电视台在播新闻。   “12月31日14时27分,东城区某商业大楼发生一起在逃通缉犯劫持两名人质事件,南城警方迅速出警包围该商场,双方对峙间,警方三次喊话无果。最终,罪犯在推下两名人质后开枪自杀,请看前方记者带来的详细报导。”   画面一切,换成干练的女记者手持话筒。   简嘉心脏登时被攥紧,她看见了,脑袋里轰然发出巨大的一声闷响。 第125章   公历旧年的最后一天。   南城的年轻人们过完圣诞节, 又准备跨年夜。到元旦零时,时代广场会对准高空射出一道美丽梦幻的巨型光柱。   在14点之前,许远出现在商场。他装扮普通,深色大衣, 戴口罩, 但拿掉了眼镜换上隐形的, 这个世界依然清晰。   这个时候,周涤非在医学院被冷冻。医学生们心里遗憾这是个很美的年轻女人,然而,没有呼吸, 没有生机,生命体完全消亡。   许远一想到她的遗体尚在人间,在烈性低温下, 他忍不住流眼泪--她太孤独了,一个人是否会害怕会想念这个世界的阳光?   他有个单独和她联系的私人手机,当初, 用□□办的号码。整部手机里,只有她一人。   当天,周涤非在进浴室前, 给他发了短信:   我不准你去伤害陈清焰和简嘉, 如果你做了,我不会原谅你, 一切到此为止。   她想到的并非简嘉, 某些时间里, 只有她而没有她。简嘉是不存在的,当年坐在窗前,偶尔会抬头看对面邻居家爬满的凌霄花和大盆虎皮兰,然后再低头认真抄信的小姑娘,其实是不存在的。   如果存在,那也只能是周涤非自己。   穿过时间,倒带,那里坐着的只是个错误,和幽灵。   许远对逝者的惩罚都感到仓皇,他知道这辈子,其实也只是一瞥,然而这一瞥旷日持久。无论何时何地,他唯一能明白记得的是:   校园里,那个站在榕树下躲雨的少女沉静忧郁地抬眸,无意一瞥,看到狼狈跑来的自己。   她没有说话,很快别过脸去看雨幕。   许远自此活在无比本真的世界里,除了迷狂,只剩死亡,没有了生物性,也就此失去一切世俗意义。   他在看到沈家父女时,知道自己要终止在某个尽头。但许远非常冷静,他没任何不一样不寻常的表情,像过去的每一天那样带着寻常一样的表情,靠近沈家父女。   枪抵在了沈国华的后腰上,他一手拽过挑选新年礼物的沈秋秋,在尖叫声里,命令两人,朝顶层入口退去。   商场的安保闻风而动,不过,许远朝一具服装模特模型上放了一枪。毛呢裙子纷飞,商场里所有人吓坏了,人们抱头惊慌逃窜。   没有人敢靠近。   许远彬彬有礼地告诉安保:“我有些私人恩怨要解决,抱歉,吓到大家,麻烦离我远点。”   几十秒后,他周围所有人都迅速消失。他知道有人会报警,不过,那不重要了。警方一直在全力逮捕他,他无所谓暴露不暴露。   他勒住沈秋秋的脖子,她几乎窒息,满脸憋涨通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两只惊惧的眼,要掉下来,瞪着被这个疯子拿枪指头的父亲。   “你有什么条件,我们可以谈。”沈国华背后冷汗湿透,他发现,对方并没有立刻动手,因此判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如果真想让他们父女死,那么,许远大可以两枪结束一切。   许远笑了,和煦得像南城三月的春风。但南城三月的风,变脸快,忽然料峭忽然倒春寒,都是老百姓习以为常的事。   可是,许远没有变脸,他笑着说:   “好,这样,我要你上你女儿。沈国华,你一直很喜欢年轻的女孩子不是吗?哦,你女儿二十多了,不符合你对未成年少女的口味,是有点老。但生死关头,这些也是可以忍的,你说呢?我要你们当着我的面做,我已经给你们清场了。”   沈国华呼吸凝滞,他的面部表情终于扭曲。   沈秋秋已经声嘶力竭地想要挣开,她哀嚎起来,许远朝她小腿上快速开了一枪,她的哭声更加尖锐和撕心裂肺。   许远笑着欣赏父女俩的恐惧和痛苦,并且,要无限流地人为放大。   他紧紧箍住沈秋秋,在她耳畔温柔低语:“你的爸爸,毁了多少个女孩子恐怕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我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呢,在我上路的时候我会把你们两个捎带着,一切交给上天审判。”   沈秋秋在剧痛和极度恐惧中瞳孔急遽收缩。   她发不出声音来了。   脸色苍白,布满汗珠。   “做不做?庄之蝶?我数到三,你不拿主意的话,真的要变蝴蝶飞走了。”许远充满诗情画意地说,他的手格外镇定。   沈国华浑身瘫软地坐到了地上,他颤抖着,想要杀了许远:“你,你……”   这个时候,警方以最快速度出警,并包围住大楼。   报警人以及不少目击者跟警方表述地非常清楚:罪犯有枪,劫持一男一女,看起来应该是对父女。   根据描述和询问,警方断定今天主导劫持案件的犯罪嫌疑人就是在逃的要犯许远。   “上面的绑匪,听着!你已经被全面包围,放下武器,不要伤害人质不要妄图做任何挣扎和无谓的牺牲。抗拒从严,坦白从宽!”   警方的喊话声传来。   因为考虑到人质安全,没有人轻举妄动,但警方已经悄悄布置警力从商场偏侧潜上去,意在抓获许远。   许远遗憾地摇头,他耸耸肩:“游戏结束了,太短,真的很没意思。”   楼层非常高,底下已经有消防员布置好了气垫。   许远先拖过来沈秋秋,沈秋秋软成一团泥她惊恐到大脑空白,身边,传来沈国华的哭声:   “你放过我女儿,不关她的事……”   子女总要比妻子更重要一点,许远觉得自己判断的对。   许远冷漠看着对方,轻飘飘的:“是吗?你在强.奸小女孩的时候怎么不想你也有女儿?这个案子她们很难赢,我知道时间太久远了,等到小女孩们长大也获得一定社会地位和能力有机会反击时,已经太晚。可是你,还人魔狗样活得好好的,你不是想告李木子吗?想让她们身败名裂吗?哦,你和你的女儿还去陵园羞辱了死者,她都已经死了你们居然还这样糟践她,这个世界,真是很不公平。”   说完,他又笑了。   他踩好点,朝下看了看,几次把沈秋秋一放一攥,让她在恐惧中崩溃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已经大小便失禁。   随后,他微笑把她推了下去。再随后,他走向沈国华,一把揪过他略微发福的身体,对准他的□□开了一枪,不是推,而是狠狠踢了下去。   底下巨大的声浪,他什么都没听到,也不管后果。而是仰头,目视天空,清淡说:“我说过,没有人能够审判我。”   说完,他心满意足地朝向医学院也同时是陵园的方向,他甚至感激这种巧合,把枪塞进嘴里,在冷风里,仿佛看到一只没有燃烧完的雪茄在延续时间。   下一秒,子弹从口腔而入,直击一切神经活动,精准,有效。这罪恶的一生,除了死亡,也别无退路。   他留下两封简短遗书给父亲和妹妹,除了“对不起”三字,并无其他。   这场骇人的劫持案件,异常惨烈。   没有一个人知道事情所有的真相和秘密,所有的人,都只是秘密和真相的参与分子之一。你不能不承认,在这个世界上,有的秘密永远无法掀开全部的帷幕露出所有的伤口,这是人性的弱点和深渊。   想要再拼凑和还原,警方也力不从心。   电视画面上,简嘉看到的,正是一闪而过大学同窗四年的身影。   她认出了沈秋秋,一定是她。   那一刻,所有的厌恶都化成巨大的惊惧。   熟悉的人,那个总喜欢找她事的年轻姑娘,她的同龄人,从那么高的楼上被人扔下去。   死亡离她如此之近。   简嘉捂住了嘴巴,她眼睛里立刻涨满了泪水:“不……”   她丢下刚吃两口的饭菜,抓起包,踉跄跑了出来,在门外大口大口呼吸冰冷的空气。   为什么会这样?   她在混乱的思绪中只抓住一点:是许远,一定是许远。她知道他会疯狂到什么地步,那么陈清焰呢?   他会不会伤害陈清焰?   简嘉完全忘记了新闻里说,劫匪已经开枪自尽。   她不知道许远已经走完他充满了无数罪恶的一生,法律要制裁他,但他早选择在制裁到来前自我了断,在许远看来,这也是一种体面。   店服务员跟着跑出来,喊她:“姑娘您还没付钱呐,还吃不吃啦?”   简嘉掏出手机,手不停抖,手机掉到地上去。服务员帮她捡起,看她脸色难看,犹豫问:“姑娘,您没事吧?”   简嘉睫毛抖的厉害,她不停眨眼,哆嗦着说:“你扫微信,密码是062224.”   她拼命支撑着自己,给陈清焰打电话,没人接。   “你接啊,接我电话啊!”简嘉忍不住哭了,她还是固执地在打,最终,她在出租车里按了一路电话,没人接。   司机一个急刹车,她碰到头,这才清醒几分,又去打程述的电话。   同样没人接听。   到103后,车没停稳,简嘉匆忙从后排跳下来,发疯一样跑进外科大楼。   这个点,门诊肯定不会有陈清焰了。   到了十五楼,她见到有穿白大褂的就拉住问:“陈清焰呢?陈清焰主任呢?”   对方上下看她几眼,觉得眼熟,简嘉一手心的汗,她看起来像只可怜的小鸟瑟瑟的。   “陈主任一个小时前进手术室了,大概还要三个小时能出来。”   “你确定吗?你确定他在做手术?”简嘉不觉间抓紧了对方的手臂,声音大的刺耳。   对方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扫了扫她,示意她松开:“确定,我一百个确定。姑娘,你如果有事找陈主任,麻烦别在这瞎晃荡这地儿不是病患等候区,你到3楼家属用餐区等着行吗?”   简嘉抱歉地朝对方微微鞠了鞠腰:“对不起,我失礼了,真对不起……”她连连朝后退,再进电梯时,身子一软顺着电梯墙滑蹲了下去。   原来如此。   简嘉心口还在扑通直跳,他进手术室了,难怪接不到电话。放在平时,她找不到陈清焰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简嘉砸了砸脑袋,疲惫地找到铁皮椅坐了下来。   休息一会儿,缓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又饿的两腿发软。跑到门口随便吃些东西,没嚼几口,忽然又翻出手机,找南城热点看。   果然,网上已经炸锅。   许远死了。   网络上已扒出许远的身份,他本来就是通缉犯。   但两名人质下落不清,有人说掉到气垫上也摔死了,有人说掉歪了,还有人说掉气垫上反弹出去一身血死掉的。   网友上传的小视频里,人影乱晃,简嘉只能看到警戒线和已经盖上的尸体。   她的心跳再次不可遏制地撞到胸口,眼睛发酸,她替沈秋秋感到难过。   尽管,她并不喜欢沈秋秋。   这两者也并不冲突。   夜幕降临,很多人涌去各大广场和主题公园过跨年夜。虽然,今天市内发生严重的刑事案件。但这不能阻止活着的人们寻找快乐,在这个繁荣而喧闹的时代,信息大爆炸,新闻大爆炸,人们每天都会看到各种热点,接收和遗忘,也比任何时代都要迅速。   简嘉接到母亲的电话,她看看灯火通明的103,想了想,决定先回家。   算好时间,她觉得差不多时又拨打陈清焰的手机,奇怪的是,依旧关机。   简嘉不死心,改拨程述的。   “程程啊,你好。”程述在那头嘻哈跟她打招呼,他很累,但语调永远欢快。   简嘉咬了咬唇:“你知道陈清焰去哪儿了吗?我打不通他手机。”   “哦,我们刚下手术,饭都没吃呢,估计是去厕所还是干嘛去了,这样,回头我让他打给你。”程述解释说。   “不用了,你们赶紧吃饭休息,我不打扰了。”说着,她要挂,迟疑几秒钟压低声音说,“程医生,你看今天新闻了吗?“龌龊之徒”的老板许远他劫持人质……”   简嘉忽然不知该怎么描述这件事,没想到程述那边回答她,“知道,看了点,具体怎么回事没来得及刷呢。”   两人很快结束对话,简嘉来到窗口,可以看到远处的灯光闪烁。她想和陈清焰跨年,但无奈,她知道陈清焰忙起来是不分时间的。   简嘉阻止自己想去刷微博刷论坛的冲动,她继续看书。不过,陈清焰并没有打电话来。   也没有道晚安。   因为元旦的关系,简嘉的面试往后推迟一天。所以,她在简母去园艺超市后一个上午都在家里搞卫生,连窗帘都撤下来洗了。   周琼睡了整整一个上午,新的一天,是从下午开始的。   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戴腰围走进厨房,看简嘉做饭,打个哈欠说:   “程程,怎么不叫我啊?”   周琼不是懒人,但跳舞扭伤了腰,她多少又有点腰肌劳损,医生建议多躺少活动,最好做理疗。   简嘉回头笑:“叫你干嘛?当监工吗?吃完饭继续躺去吧。”   周琼睡的头晕眼花,吃完饭,精神好一些。她在阳台晒了会太阳,决定继续回到床上,趴着玩手机。   “哎,程程,今天天气不错,怎么陈医生不约你?医生不放假的吗?”   屋里安静一瞬,简嘉笑两声,没说话。   “那个昨天的事……”周琼八卦得不行,同时,心里也有点惘然,昨天爆炸性的新闻,南城无人不知,比跨年夜震撼多了。   “后续还不清楚,我们不要先瞎议论,我不喜欢急着站队。”简嘉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她莫名伤感,她昨晚躺床上曾经猜测过:   死的两个人质是沈家父女。   许远因为周涤非的死而杀人,最后自尽。但真相是什么,她并不知道。   这些几乎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的桥段,统统发生在她所熟悉的人身上。   太魔幻。   又那么现实。   陈清焰是怎么回事?他受触动了?   太阳透过玻璃暖烘烘地烤着身上,简嘉昏昏欲睡,书砸到脚面。   不知过多久,她是被周琼推搡醒的:“程程,程程,你快看看这怎么回事?!”   在卧室,周琼无聊地不停刷手机,自然是许远制造的惊天大新闻。论坛、微博、贴吧,走哪儿哪儿炸。周琼看的头疼,官方只公布了一次通告,留下句相关调查还在继续,没了。   她合上眼迷瞪一会儿,等醒来,又刷手机。   然后,看到有人拍的短视频,周琼立刻炸毛,她连续反复看了五遍,立刻扶着腰,走出卧室。   简嘉揉着眼睛,肩膀被她晃得难受。   “程程,你快看看,这是不是陈医生!”周琼在紧张中语速超快,她把简嘉从阳台拽到沙发,摆好手机。   然后,点开镜头乱晃的小视频。   这是个发酵也异常迅速的时代。   视频里,陈清焰身穿藏青色大衣脱去了白大褂,戴口罩,眼睫低垂,从103走出刚一露面,便被不知是记者还是电视台的围了上去。   闪光灯对着他直拍,话筒也直往他嘴巴上戳,简嘉听到杂乱的人声里,有一股冒出来:   “请问陈主任,这次手术失败造成的医疗事故,是否真如网上传言,抢救人质的过程中您是出自于感情纠葛挟私报复?103院方会给大众一个交代吗?您知道……”   话被打断,有哨岗过来赶人。   陈清焰被围的水泄不通,他没有抬头,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直到有人过来似乎想要护送他上车,周遭,乱哄哄一片都是喧哗与骚动。   视频突然到此结束。 第126章   手机暗下去。   简嘉一直在等着陈清焰联系自己,他没有。她又变得像一只安安静静的小兽, 心里淤堵, 但独自思考, 一个人静默的像天上的月亮。   耳朵边,周琼噼里啪啦说好一阵, 简嘉一句都没听进去。她走向阳台, 试图拨打陈清焰的手机。   他没有接自己的电话。   南城是阳历年的气氛,喜气洋洋。陈清焰坐在副驾驶上,手机设置的静音。屏幕上每隔一会儿就闪动着“程程”两字。昨天程述接电话时,他在旁边, 沉默中戾气尤其深。   程述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表演完的。   网络上的言论铺天盖地, 103和陈清焰是一下被卷进舆论中心的, 他们甚至不知道第一个放出消息的是谁。   对于工作严谨又极其忙碌的医生们来说, 网络是便捷,也相对陌生。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关注舆论,但舆论会自己找上门来。   然后舆论的传播速度比瘟疫还要迅猛。   沈氏父女都没有当场死亡,他们确实跌落气垫, 但伤情严重。先就近急救,后转到103,尤其是沈国华再次伤到他已经动过一次手术的脊柱。   沈秋秋大脑受伤严重, 她变pvs的可能性非常大。   两台抢救手术在不同科室进行。   在医生替沈国华处理□□伤口时,陈清焰在和同仁们拿手术方案, 那时候, 他只是拿着片子仔细分析, 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以及,要救治的是沈国华。   一切都像冥冥之中自有相逢。   而陈清焰此刻,在被骨科大主任找后,那边张老打来电话要他过去。门口记者不知哪里搞来的消息,陈清焰本人,在最短的时间里成了南城的焦点人物。   时间线上,从12月22号开庭、到周涤非自杀,再到许远劫持人质只不过走到公历的尾巴上。   紧紧的步调里接连发生了场场夺人眼球的事件。   张清扬院士住在院士楼,标准是140平。作风淳朴,出行坐地铁或者骑自行车是常事。陈清焰看到了那辆凤凰牌自行车,他停下脚步,脑子里自然蹦出一句话: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这句话忽然刺痛神经。   他在门前又站了一会儿按下的门铃,是师母开的门,一头银发高挑的老太太,见了他,总是非常热情:   “是清焰啊,快进来。”   老师的家中,沙发上铺盖着华县简嘉姥姥家里那种白色镂空花纹沙发布。张清扬却对手机也不陌生,他花了一点时间,看了些网上的言论。当然,骨科的大主任已经在电话里和他交流了半小时。   师母给他洗好水果,放在茶几上。   陈清焰却没有坐,尽管,师母笑吟吟地一再劝他:“清焰,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倒是坐下说话呀。”   “我不坐了,谢谢。”他站的笔挺,因为太高张清扬戴着老花镜得抬起头跟他说话:   “我要听你自己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师母在一旁看看两人,不再说什么,而是帮陈清焰把大衣等收起,她进了书房。   气氛在他短时间的沉默里像被缝合了。   “手术中,大血管破裂全责在我,我故意犯错。”陈清焰身上那股戾气和痛苦同时出现,他整个人,空前的沉郁。   而且,陈述地极为简洁。   “陈清焰!”老师敏锐地卡准他的情绪,吼了他一句。事实上,张清扬没对他发过火,他实在太聪明,也太刻苦,又始终把病人放第一位。陈清焰曾为浑身恶臭的病人清洗、消毒,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那时候,他刚来骨科,完全还是个大男孩,清爽、干净、英俊,但做起脏活累活永远没有任何情绪最主动。   当他来到老师家门口时,又是企图寻求什么的呢?   他属于医学,医学是理性的,同时又要求医者的大爱和仁心。它和陈清焰所钟爱的物理学,不是一回事,和浩瀚的宇宙、无尽的星空,也不是一回事。它辽阔,又细微,要落到点点滴滴的实处,接触的是血肉之躯。   所以,医学本身可以被客观谈论,但医者却不能,因为关乎生命。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生命更珍贵的。也许,对于有的人来说有些东西比生命更珍贵。   对于医生来说,生命始终是第一位的。   手术台上的那个人,把陈清焰置于了最煎熬的理性和感性较量之中,他被撕扯,前所未有的撕扯。   他发现,在最关键的那些时间里,他没办法继续理性,只能转折沉陷到无比真实的人性情感的泥潭之中。   陈清焰走神了,犹豫了,在那一刹间拿不准时手底下已经偏离轨道。他确实恍惚,自己到底要不要救人?   一念既起,大错酿成。   当时,一助和程述发现了他的微妙反常,只是存疑,担心他是不是突然身体不舒服。   但也在犹豫中没有能及时提醒他,因为,已经晚了,大出血没能抢救过来。   所以,当沈国华渐渐死亡时,陈清焰心里的某些东西一样迅速崩塌。所以,他告诉老师,他是有意的。因为,他确实是在这样的念头下出错。他不愿给自己的行为有任何矫饰,本来,他绝不会犯这种术中走神的低级错误,他从来都是精神高度集中。   “为什么?陈清焰,是什么让你一念之差犯下这么不可被原谅的错误!你这是做什么!”张清扬站了起来,老人气得浑身直抖,走上前,重重甩了最心爱的学生一巴掌。   脸皮上,顿时多出了几道指印。张清扬院士显然怒到极点。   这声音把书房里的师母引出,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说:“你有什么话不能跟清焰好好说,他都三十的人了,你打他干什么?”   张清扬满脸阴云,他拉着脸,一向和气慈爱的面孔上肌肉在不停抽动,好半天,那口气顺不过来。   空气僵冷的可怕,尽管,室内暖气开的充足。   陈清焰垂下头,他成了一处颓废的阴影:“我做不到,我以前没遇到过这种事。明知道,对方是个十恶不赦的禽.兽,被他害一生的女孩子有的自杀有的还躺在医院,而我,却要把他救活,让他继续去毁活着女孩子的生活。我做不到冷静,我别无选择。”   他知道,一旦沈国华被救,这个人是要整垮李木子的。李木子也许就会是下一个周涤非,她曾经那样渴望活,在血泊中,祈求他:救我,陈医生。他是陈医生。可是,他被要求着要去救一个畜生。   他甚至想到了妞妞,整个人大变的妞妞,见到一切可以称呼“叔叔”的男人,就会发抖哭叫。那么,这种人,为什么也必须救治?陈清焰内心的交战,极为剧烈,无人能知。这是他从医以来,最大的认知挑战。知道和真切面对,从来都是两回事。   是命运把沈国华再次送到他刀下的,第一次,他拯救了对方。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医生眼里,没有好人坏人之分,只有生命,哪怕他是个杀人犯,该你抢救时你也必须要救。审判他,是法律的事情,不是你陈清焰的!你到底是发哪门子昏,我对你的教导全都喂狗了是不是?!你前两天,前两天的发言全是放屁吗!”老人罕有地爆了粗口,他太失望了,那种面对最看重的弟子却犯下毁灭性错误时的悲怆无力统统宣之于口。   屋里久久回荡着老人的咆哮声,他一生,都没这么失态过。他稳重,博学,大公无私,在陈清焰身上寄予厚望。然而,陈清焰却这样毁自己。   “陈清焰,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太让我寒心了。自杀的,是不是你的前女友?”张清扬不忘问他这个,在网上看到的。   陈清焰抬起脸,他看到老师的目光,这让他的心朝下不断坠落。他承受不了老师的失望,两只深黑的眼,几乎要滴血:   “是我前女友,但我不是因为她的自杀,她的事情我早处理完了。您说,审判他是法律的事情,但您也知道,法律也有无能为力的地方。我了解他,如果我不认识他会做到您说的,可我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我来,不想给自己申辩,我知道我犯下大错,我不配再拿手术刀,也不配再为医者。”   实际上,陈清焰的后遗症出来的非常快,他不能靠近手术室,怕见器械。在水龙头前,不停反复的洗手,刚拧上,又觉得不对,继续洗,修长白皙的手指被搓的发红。   “对不起,老师,我辜负您……”陈清焰眼角慢慢泛起眼泪,硕大一颗,“我知道您不会原谅我,我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那颗眼泪久久凝在眼眶,没有掉下来。   张清扬看着他,清楚地知道,陈清焰这个状态已经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了。老人仿佛又看到初见他时的光阴,修长,瘦削,沉默,有一张俊美的脸,他从年轻男孩子的眼睛里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深沉难测,需要仔细探究。   这个学生,一向韧性十足,但现在,他断了。   老人百感交集,他甚至没办法再把以前说过的话拿出来教育他一遍。用不着,那些道理他都懂。   这种来自于最深处人性的东西,最难掌控。   陈清焰首先是个人,然而才是医生。   但他又的的确确毁了自己最骄傲的东西,违背了职业道德,他去想了不该他想的东西。   师生之间,沉默了良久良久。   张清扬依旧没办法准确形容出自己当下的心情,他愤怒、惊愕、失望,但看到陈清焰无声地站在那里,感到十分难过。   沉吟片刻,他说:“我不准你就此自暴自弃,学校培养你,医院培养你,不是让你遇事就崩盘的。你冷静一段时间,我会跟院长建议,暂停你一切职务,你好好反思。”   说完,他让陈清焰把泡好的上等碧螺春喝下去。学生嘴唇发干,看起来,愈发冷清憔悴,张清扬到底心疼他。   陈清焰不再说话,他被留下来吃顿饭。   师母做了他最爱吃的几样小菜,气氛压抑,只有不停往他碗里夹菜。可是吃到中途,陈清焰去卫生间吐了。   他说不清是胃里难受,还是心里难受。   老两口一脸凝重地看了看对方,师母敲了下碗,说:“你也是,说那么重的话还打他。他出这种事,要我看,一点都不意外,这孩子其实是个性情中人,别看他成天冷着个脸。不用你说,他自己就够折腾自己的了。”   “这跟性情中人什么关系?他出这种事,不该教训?犯错就承担,知错改错,他要是过不去这个坎儿我更要骂他!”张清扬少有的脾气上来,跟妻子抬杠。   师母微带愠色看看丈夫,把筷子一搁:“要我说,作恶的就不该救,救了干嘛?精神抖擞地继续危害社会?你们这么做,怎么就不想着这对好人公不公平啊?”说完,起身去卫生间照看陈清焰去了。   师母特指的,是一桩陈年旧事。张清扬救过一个行凶的精神病人,挽回性命。可是后来,这个人,再度跑出来行凶,刺死了一名孕妇,却因为精神鉴定不能负刑事责任。这件事,其实是张清扬的一个阴影。   临走,老太太把大衣给他穿上,细细交待几句,亲自把他送出来。   手机上,十几个未接来电。   微信也一堆,陈母给他不停发语音。大院里都开始议论这事儿,网上更是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陈母几乎晕厥,催儿子回家。陈父则一脸铁青地坐沙发上抽万宝路,一根又一根。   又有陈素君等一众亲戚各种电话问候,而且,陈清焰和死去的通缉犯还有过业务往来。沈母在巨大的冷静中,搞到消息,就此报案,告诉警方陈清焰有和许远合谋杀人的动机。   当然是周涤非牵线搭桥。   尽管,沈国华被送到103时,陈清焰到手术台上的那一刻,完全不清楚两人在大楼的恩怨了断。   事情越来越成风暴。   陈父在得知儿子被张清扬院士找去后,暂时不动。等陈清焰打电话回来,告诉父母,他马上回家。   手机上,依然有简嘉的未接来电,还有程述的。   他只回了程述。   “那什么,程程找你找疯了,”程述终于接到他的回电,压着声音,显然是在楼梯间,“她人在医院呢,也不说话,就是耗这等你,我劝都劝不走。要不,你给她回个话?”   “我现在要回父母家,没时间。”陈清焰回答的驴头不对马嘴,他眼睛漆黑,深不见底。   “不是,你现在回大院是回大院,你倒是给人程程回个电话……”程述话没完,那头挂了,他一愣,急得挠了两把头。   他知道,陈清焰表面的风平浪静下精神实则面目全非了,压力不是来自外头,更多的,是来自他内心深处。程述也清楚,陈清焰在手术中第一次心不在焉,走神,开小差,酿成事故,只不过,他没办法摸透那一会儿学长到底在想什么。   程述出来把楼梯间的木门带一下时,发现简嘉跑开了。   他忙着在后头追了几步 ,喊“程程,程程,你去哪儿啊!”也不知道她是否听见了自己的电话,转念一想,随她堵学长去吧,陈清焰在逃避简嘉,程述看的一清二楚。   如他所料,简嘉跑出103,在门口迅速拦下出租车,赶去大院。   她比陈清焰还早到。   但大院她进不去,简嘉斜挎着包,嘴巴埋在围巾里,戴一顶小红帽子,那是她的幸运帽,从摩尔曼斯克回来一直戴着。   她在门口东张西望,鼓足勇气问站岗的年轻男孩:“麻烦问一下,陈部长儿子陈清焰的车进去了吗?或者,他人进去没有?”   得到否定回答,简嘉松口气,靠在对面树下,盯住了陈清焰驱车驶来的方向。   大概不到十分钟,她看到了冬阳下头照射的那辆雷克萨斯近了。再近些,她看到了驾驶位子上的陈清焰,手握方向盘。   在他摇下车窗,和哨兵点头致意,车速放慢时,她突然跑了过去。   拼命拍他的车窗。   她微微喘着,心跳很快,两只眼雪亮雪亮地盯着里头的陈清焰看:   “陈清焰,你为什么躲着我?不接电话,也见不到人。”   陈清焰在车里一点表情也没有,也不下车,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简嘉会这么快出现在大院门口。如果,不,没有如果了。   两人对视几秒,陈清焰很快挪开目光看着前方:“我们离婚了,什么关系都没有,简女士,我想我没义务接你电话也没义务见你,我们不用再联系。"他稍微停顿片刻,还是一点表情没有,"还有,我配不上你,你可以去找你的男朋友了。”   简嘉怔住,脑子里嗡嗡乱叫,她像吃了一记闷棍,陈清焰毫无征兆地就拿最冷漠的话砸向了她。   她一下哭了,捂着嘴,难以置信地朝后退了两步。   她快担心死他,他却只有这些话要跟她说。   我真傻居然还会相信他……简嘉的眼泪迅速滚落,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是边哭边走,陈清焰没变,还是老样子,随时可以甩手丢弃自己。   她太难受了,一脚轻,一脚重。最后,实在没办法走下去,简嘉伏在大院长长的外墙根那捂住脸咬着手套哭了起来。   陈清焰在车里依旧没动,手背上,青筋突出,方向盘仿佛能握碎了一般。他不敢回头看,简嘉哭着转身的刹那,他崩溃了,脸色苍白如纸。 第127章   但车子不能堵着大门口, 他看到过来换班的哨岗, 于是对眼前这位说:   “麻烦你帮我看看刚才走的那个姑娘,你替我打车送她, 把她安全送到家,一定要把她送到家。”   他右手颤抖着在车里胡乱翻一气, 找出几张纸币, 也看不到面值塞给哨兵。随后,他彻底瘫在车子里。   陈清焰明白,自己从没这么软弱不敢直面问题过。因为, 他知道, 简嘉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他会被认为是因为周涤非做错事, 丢掉自己的骄傲,背叛自己的理想。   最重要的是, 他觉得, 自己的确彻底配不上她。   这让他,也彻底被打碎。   他把车子朝前开了些, 又停下。   陈清焰整个人吊在光明和黑暗之间,盘亘的, 依旧是无数拉扯的杂音。有嘲弄, 还有信仰。冬天短而又短,但他内心是像夏天一样的灼热和混乱。   周围时间凝滞, 汇总了一切过往的岁月。   而他, 害怕见到简嘉。   哨兵看到那一抹红, 快速跑过去,有点尴尬地望着简嘉呜呜地哭。   “姑娘,陈医生让我送你回家。”   小伙子非常实诚。   简嘉埋下的脸,慢慢抬起来,她眼睛里盛满亮晶晶的泪水,剔透晶莹。发了会儿呆,她忽然又顺着墙根往回走。   “哎,姑娘,您去哪儿?”哨兵紧赶慢赶跟住她。   “我能进去找陈清焰吗?”简嘉回头询问对方,她一把擦过眼泪,步子不停。   哨兵很为难:“不能,您知道这不是别的地儿。”   “好,那我在门口等他,你告诉陈清焰,他不见我,我就一直等下去。”简嘉倔强地还朝树下站定,抱住包,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站那儿了。   车里,陈清焰点了支烟,吐出长长的烟圈朝自家小别墅走去。   身后,哨兵追上来,把简嘉的原话学给他听了。   陈清焰皱眉狠狠吸了几口,他浑身都疼,朝四肢蔓延的那种。   “儿子!”站在台阶上等他的陈母,叫了起来,在瞧见他的那刻慌忙下来迎接。陈清焰被母亲抱住,他不动,任由她的手在自己身上不住抚摸。   “妈,进去吧,我没事。”他淡淡说,随后,转过头冷酷地告诉哨兵,“你告诉她,那是她的事她想等多久等多久。”   陈母愣怔看看他,一拢披肩:“谁?”   陈清焰没有回答他大步走上台阶,却摔倒了。   “啊,少爷!”小陶从里面出来,迎上陈清焰跪在自己面前,吓一大跳。   “谁在等你?是李砚吗?她跑到大院来了?”陈母脸色一沉,跟儿子进屋,“是不是她?”   “不是。”陈清焰直接坐在客厅沙发上,第一件事,还是点烟。然后,偏着头眼睛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陈母抱肩看他片刻,不再多问,亲自跑厨房给他准备晚饭。   一支烟没完,陈清焰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站起来,外面天色暗下去,冰冷的夕阳挂在几株枯树间,大院附近鸽子的哨音一阵阵洒落。   他把大衣穿上,步履匆忙。但到门口时,步子放缓,隔着在暮色初降灯光次第亮起的光线里,看到简嘉依旧在树下站着。   她也看到了他。   在等待的每一秒里,简嘉的目光没离开过大院。   因为没有活动,她脚被冻得有点木,这个季节,南城的百姓是离不开暖气的。温度在阳历年前后持续走低。   简嘉攥住包跑了过来。   站在哨兵之外,她双眼微红地看着他。   陈清焰两手插在大衣兜里,他慢慢走出来。简嘉立刻奔到他身边嘴唇发抖去把他的手掏出,轻声说:“清焰,你抱抱我吧,我等你等的很冷。”   她喊他“清焰”。   这一刹,陈清焰觉得自己爱她爱到绝望的地步。他却懒散又冷漠地说:   “简嘉,我不想伤你自尊,但你厚脸皮的程度超过我想象。你男朋友知道你在这等前夫吗?我告诉你,你这样的姑娘我泡过无数,年轻,漂亮,单纯,一抓一大把,”他冷笑出来,“现在我腻了,所以,你可以走人了别闹太难看。”   陈清焰觉得胸口剧痛,忍不住弯腰,他只想抱住程程。   但他觉得这双手不配再拥她入怀,他就是这样,骨子里有极端的一面。不把人伤透,把自己伤透,这事没完。   他以前对女人不是这个态度的。   即使在最短的恋爱史里,他也会维持绅士风度,和平分手,该补偿补偿。   他觉得自己也坏透了,明明他爱着她,却总要深深伤害她。   由着他拙劣地自说自话,简嘉一直含泪看着他那双眼睛,他整个人全靠那股冷漠支撑,否则,陈清焰觉得自己会狼狈地倒在她面前。   可是,简嘉忽然踮起脚,拽住他大衣衣领,去吻他的嘴唇。   陈清焰呼吸大乱,他心中的爱意无比强烈,整个人僵住,胸膛起伏剧烈。在巨大的心跳声里,他听到简嘉问自己:   “你还爱我吗?”   她睁大眼睛,仰着脸,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告诉他:“陈清焰,我要听你明确地说:简嘉,我陈清焰不爱你了也不要你了,我们永远分开,一辈子再不要相见。如果你这样告诉我,我走,绝对不会再回头,我会带着妈妈离开南城,我们永远不会再回来。”   陈清焰视线迅速模糊。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唯有眼睛,顷刻间沉到寂静的地狱里去。   昏黄的路灯,遮蔽在他脸上,又投下重重的阴影。   简嘉在受到伤害时,从没有想过以同样的力度去在对方身上得到补偿。尤其是面对陈清焰,他让她遍体鳞伤,但她只希望最后在爱里痊愈,不要无谓的比着伤害,你给我一刀,我给你一刀,那样消耗着生命不值得。   生命太短暂,她想大声笑,去做梦,去爱,和爱着的人们在所有的时间里做一切喜欢做的事情。   她一点也不愿意去恨别人。   所以,她对他的考验,只是耍小小的心眼。   有点小女孩的矫情和张皇,那也是因为爱,让她计较。   陈清焰说不出口,他的心绞死了,简嘉用他爱尚且爱不过来的眼睛这样看着他,要他说不爱,要他和她永远隔绝。   他觉得,不如杀了他。   “你为什么不说话?陈清焰,因为你爱我你根本不舍得我走,你也知道,这些话一旦出口我们就真的完了,你不敢,你不敢跟我说。”   简嘉抬手定在他脸上:“你看着我,你现在连看我都不敢看,”陈清焰的眼睛始终在闪烁,他没办法承受她的目光。   “我爱你,陈清焰,我要做陈部长家的媳妇儿,除了我,谁也别想进陈家的门。”她脸热心跳又无畏地跋扈起来,倔着脸,目光紧紧包围住他。   陈清焰仓皇地看了看她,他没想到,简嘉会这样说。   不,他现在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她有男朋友,以简嘉的个性只不过是觉得自己此刻需要鼓励需要陪伴,她永远温柔充满善意。但,她没有原谅自己,也不会喜欢自己。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要她真的爱他,喜欢他。   不过,他知道自己完全配不上这些,这些都是空中楼阁,只存在于虚渺的臆想里……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涨上来,又退下去。   这些话,很快只变成一种声音,而没有实际的形状和意义。   陈清焰本能地拒绝了,他冷冷说:“我不需要你可怜我。”说完,他几乎是带着怒意和无法宣泄的苍凉往大院里走,步履急乱,但走了几步,他又折回来,快速低沉地说,“你别动,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当他再次转身时,简嘉拦住他,踮脚双手捧起他的脸,两人离的极近,呼吸声拂在彼此的面庞上。她低声呢喃,红唇微启,“我在103的公寓等你,我有那的钥匙,你要来,你一定要来知道吗?”   陈清焰难能自控地抱住了她柔软的腰,他抗拒不了她,含住了那两片微凉的唇,辗转交融。   但他又很快地推开她,保持距离。   “过去的你不配拥有我,所以我不让你来找我。你真傻,”简嘉哽咽着,“陈清焰,我等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不会问任何人,也不会听任何人说什么,我只等你。”   不远处,陈母已经静静看了两人很久,没上前打扰。   简嘉让司机把自己送去103 的公寓。   她上车时,陈清焰默默替她开的车门,他没说话,眉峰和睫毛把眼睛里的一切遮挡得干干净净。   简嘉摇下窗户,去够他的手,紧紧地握了一下。车子发动后,她才渐渐松开他的手,并一直扭头回望于他。   车子远去,陈清焰很快成为一个黑点。   这个时候,陈母走上前来,喊陈清焰,母子两人一起回了家。   吃完饭,陈清焰进了父亲的书房,一小时后,他样子没变一脸冷淡漠然地出来。   然后,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又是点烟。   他非常想简嘉,她刚走,他就想她想的厉害。   准确地说,她站在他面前那会儿,他也想她。但又拒绝接触真实的人,陈清焰把回忆掐定在两人婚礼前的那段时光里,反复回放,绝不会让时间走到他离开她的身体,往医院狂奔的那一刻。   从那一刻开始,时间就成了错的。   “清焰,喝点牛奶有助于睡眠。”陈母敲两下门,进来说。她坐在儿子身边,陈清焰陷在椅子里吸烟,长腿伸着。   “怎么不让程程来家里吃饭?”陈母小心又装无意问,她看到两人似乎说了很多话,甚至接吻。   他朝烟灰缸里点了点,说:“你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别等我,我不会去的。”   陈母想说点什么,但儿子投来阴沉沉落寞的一眼,到嘴边的话变成:“好,我一会儿跟她说。”   母子俩也沉默下来。   “妈,程程不会再接受我了,我和她,没有可能了。”陈清焰抽完一根立刻点上新的,他咳嗽了两声。紧跟着,太剧烈,陈清焰丢开烟,痛苦地用双手抚上了脸颊。   陈母看他这个样子,心里立刻堵满,她心疼死儿子了。她一直引以为豪又桀骜不驯的宝贝儿子,现在,颓丧阴冷得像冬天的雾霾。   这一夜,简嘉确实没有等到陈清焰,她只接到了陈母的电话。   网络甚嚣尘上,李砚开始不停发微博,并配图:包括周涤非和沈国华的合影、周涤非的那封信、墓园、以及内涵陈清焰。   她唯一的女儿昏迷不醒,和死人无差,丈夫屈辱死去。李砚觉得自己没时间悲伤,她已经失去一切,那么她不会管对方是陈部长,还是李部长,她一定会让医生付出代价。   所以,这个时候,有人特地跑去周涤非的墓后地上去羞辱死者,泼漆后比V手势,狂发微博:   与传说中的极品女表子合影。   李木子在看到这些时,哭了无数次,她不明白,为什么网络上这些根本都不认识周涤非的人会如此恶毒。她更不明白,隔着虚拟的网络,那些肆无忌惮伤害别人的人,在生活里,其实看起来只是个普通人,空虚,无聊。网络给了她们疯狂泄愤的屏障而已。   案件到此,关键的双方在短短几天内先后死去。   此时,警方介入调查陈清焰和许远的关系。以及,医疗事故鉴定也在进行中。   简嘉跑了两场面试,接下来,是等对方的回复。这两天里,她依旧在等陈清焰晚上来找她,但没有。   只有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   写的非常隐晦。不停地删帖,又有人不停地发帖。   她没多看,控制自己不要去看那些让败坏情绪的东西。她不管,她要的是陈清焰的答案。   除了他,其他人都不重要,再怎么沸反盈天,和她无关。   终于,陈清焰接了她的电话。   “你一直没有回公寓,我今晚还在这里等你。”简嘉不知道他这两天被传过去问话、配合调查,依然在风暴眼无法脱身。   陈清焰同样需要时间。   他看看玫瑰色的西天,日头再一次落下,这一天,又过去了。而他没有忙和治病救人有关的任何事,他被缠住了。   在三十余年的生命里,他的时间,都是在做自己乐意做的事,高效,稳定。他也不喜欢旁枝末节和心灵感触没多大关系的事,比如玩手机、繁闹的人际交往。而现在,陈清焰觉得很累。   他嘴巴里满是干涩和血腥。   挂上电话,半小时后,简嘉在15楼的办公室找到他,是程述带她进来的。   陈清焰在埋头看英文文献。   他被停了门诊、手术、课题等一切工作相关。103处在舆论中心,社会关注度很高,而此事,已经造成很坏的影响。   在抬眼看到简嘉的那一刻,他的脆弱,表露无遗,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和伤痛。   白天所有的应对都坦荡淡然,但面对简嘉,陈清焰的心跳立刻紊乱无序。   他想躲开她。   “你都不想我的吗?”简嘉不准他出去,把门关上,她靠在那儿毫不退缩地看着陈清焰,“可是我很想你,面试的时候要花很大的功夫才能让自己投入进去,因为我总是会想到你。”   陈清焰出不去,只好找杯子给她接了热水,低声问她面试的事。   办公桌上,简嘉快速扫过两眼,相框没了。她没问他,想了想,而是拉开抽屉:   果然,相框被反扣在里头了。   简嘉重新摆上,轻轻把他手里的水杯拿下放在一旁,柔声说:“你跟我回公寓,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们可以聊天、接吻,”她脸红了下,手指在他胸膛那画着圈儿,声音很小,“我也想和你那个。”   她睫毛乱颤,“所有的事,我只想跟你做。”说完,迅速抬脸冲他眨眨眼,“你要是再听不懂我在讲什么,你就是智障。”   这些话,像麻醉剂,陈清焰这几天里无限膨胀的孤独感一直不停循环。他无措地站在原地,眉宇空隽,心跳轰鸣,不太能确定地在沉默中开口,薄唇微抿:   “程程,你愿意听我说话?”   简嘉伸手摸了摸他漆黑的头发,再滑到脸颊,她把脸慢慢贴向他的胸口,那里心跳强而有力,她低声说:   “你见过我最狼狈的样子,我也见过你最卑劣最糟糕的一面。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你要让我听见你的疲惫和恐惧。还有,你也不要害怕在我面前袒露你的脆弱。你所有的面目,我都会接受。” 第128章   在此刻, 爱对于陈清焰来说, 不再是一个吻,一个拥抱, 一束玫瑰,或者是一次刻骨缠绵。而是, 热烈注视又不得不收回的目光。   但这个世界上, 没有人愿意只作回声、遗忘和空虚。   “我们回家,回我们住过的房子里。”简嘉的耳朵被他的心跳震到发痛,她抬起脸, “跟我回去。”   陈清焰被简嘉从办公室拉出来, 两人一起进电梯, 她抓紧他的手。   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踟蹰, 完全陌生的陈清焰。   过红绿灯时,陈清焰步子迈得很大, 双手插兜, 简嘉几乎是小跑才能跟上。   他的背影,挺拔又清瘦, 像一道滑下来的暮色,投在地上, 那是他自己的镜子和副本。   简嘉靠近时, 他知道是她,忽然转过身猛地抱住她, 两人同时开始寻找彼此的嘴唇。   旁若无人地在华灯流淌城市的夜景里接吻。   南城冬夜的冰冷气团笼罩在两人身上, 陈清焰不知道何者为真。只有简嘉, 是真实的,他需要她红唇的恩宠。   恣意的夜色影影绰绰。   终于,简嘉喘息着把自己和他分开。   两人回到家里,简嘉给浴缸放水,把他的内衣裤和睡袍准备好,她有点拘束地看着他:“要我帮忙按摩吗?”   陈清焰黑眸沉沉地盯着她,藏着羞愧,他靠在浴室门那,压抑开口:“程程,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恍惚间,简嘉觉得他像一半锈色的余晖残焰。剩下一半,流离失所。   简嘉撇下嘴:“是谁说的,我们天生一对,又是谁说的,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没有人配拥有我?你失忆啦?”   说完,她笑着把人拽进来,陈清焰忽然按下她的手,眉弓高耸,眼睛压得格外深邃:   “是不是安慰完我了,你会走?”   如果是这样,他什么都不会要。   简嘉顿时觉得无比伤感,问他:“陈清焰,你想要我吗?”   陈清焰听到这句话,退缩了,他没有勇气说出一个“想”字,只是低低反问:“你呢?你还会要我吗?”   但自己又快速加上一句,“我现在一无是处,这样的我你还会要吗?”   “要。”简嘉没有耽搁一秒,她果决地说。   世界突然变得斑斓,但陈清焰惊疑又沉痛地用眼睛滑过她脸上每一寸肌肤。   他一个人在浴缸里闭目呆了半小时,出来后,枕在简嘉腿上,她帮他嗡嗡嗡吹起头发。短发利落,干的很快,他终于又浑身清爽了。   陈清焰连着几天没洗澡。   客厅只开着筒灯,屋里光线柔和,简嘉自己快速冲了澡出来看到陈清焰的目光停在大提琴上。她走到他身边,伸出莹白秀气的脚丫子,蹬他一下:   “你帮我涂身体乳。”   两人换到床上,她什么都没穿趴在柔软轻盈的羽绒被里。陈清焰的手覆上来时,她轻轻颤了颤。   第一次,陈清焰觉得自己没有情.欲,他低眸看着她雪白修长的身体宛如对待无比清洁的圣殿,手下虔诚又轻柔。   空气里再次充斥满了马鞭草的味道。   他爱抚了她的每一寸。   简嘉翻过身来,漂亮到璀璨的眼睛静静看着他。最后,她穿好睡衣,坐起来,两只手搭在他脖子那交错着,轻声喊他"清焰"。陈清焰却一直垂着眼,他嘴里发苦。   “如果你不想说话,我们休息?”她眼睛像童年那样纯粹而明澈,从没变过。   她觉得,应该给陈清焰时间不应该把他逼的太紧。虽然,她想自己的判断错的可能性非常小。   “我有事想和你说。”陈清焰还是没有抬眸,只是开口,一只手轻轻扶着简嘉拱起的膝头,却又沉默下去。   简嘉没有催他,拿起他的手,她同样无比珍视知道它们价值的一双手,放到唇边,温柔地亲吻起来。   “程程……”陈清焰很快动情,他难能自抑,终于扬眉抬头透光灯影看她的动作。   空气很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我给沈国华做手术,有心犯下错,我犹豫了从而导致大血管破裂,这就是他死亡的唯一原因。”   他胸口撞击得剧烈,一字一字都在如此剧烈地腐蚀和割裂着自己的灵魂。甚至,他没有告诉老师的,并非刻意隐瞒只是不想再说的,也对着简嘉说了出来:   “抢救时,我有一刻是希望他去死的。”   不修饰字句,用最简洁的措辞暴露他所有隐蔽而丰富污浊悲哀震荡走失零散比黑夜更长久的情绪旋律。   他的心,变得百无一用。   徒剩否定、苦涩和灰烬。   一个医生,不应该在手术台抢救生命时迟钝、混乱,否则,他根本不配。一个医生,更不应该在最后的弥补中,让大脑开出恶之花。   所有一切都凝滞在嘴上成为强大不能遗忘的记忆。   陈清焰把脸埋进了简嘉的双手里。   他这三十余年里,犯下两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皆为背叛。背叛她,又背叛自己。   简嘉动也不动,她知道他的痛苦,因为这份知道,也更让她痛苦。但她面庞寂静,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发间的清香:   “我知道,我看到你从103走出来被人拍,你没有和我联系。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想到你发生了什么。”   是的,简嘉早判断出他犯下的错。   而此刻,她触摸到最最真实的陈清焰。撇开他曾带给她的一切:冷清、耳鬓厮磨、薄情、不忠……他最真实的模样--   脆弱、失败、困溺,绝不轻易放过自我。   陈清焰骤然抬头,眼睛里充满着幢幢夜影。   “你本来不会容许自己犯这种错,这种错,也许,以前你不屑一顾觉得在你身上绝对不会发生。因为你骄傲,你专业,你踌躇满志,你对理想忠贞不二。确实如此,你这样的人绝不会容许自己犯下自己都瞧不起的错误。可是,你偏偏犯了,所以,你把自己在医学上所有的一切获得都推翻,也不会再联系我。”   简嘉胸口同样疼痛,她慢慢摸上他消瘦的脸颊,如情人低语:“我知道,这件事毁了你人生的核心尊严,你没办法面对自己,也没办法面对我。你怕我误会,误会我是觉得你在为周涤非复仇,对吗?”   滚烫的泪水突然就急遽从陈清焰眼中滑落,她什么都知道,如此懂他。这个世界上,也许,爱都不够稀罕,稀罕的是了解。   陈清焰觉得内心深处从没被打开的一扇门,简嘉轻易地进来,她站在他最柔软的一点上,早在他开口前,掌握他的一切。   他的眼睛没有红,只是淌下流水一样的泪。   事情和他设想的完全没有重合的地方。   简嘉拉起他的手,往床头靠,引领着他到自己的怀里来,抱住他的头颅,手指插.进浓密的黑发间:   “你知道吗?我举报爸爸时,哭过很多次,我觉得自己会被煎熬死。所以,从那回开始,我知道人有的时候心里会深不可测,会前所未有的复杂。晓菲姐姐死后,我曾想过,她那么美丽又有才华的女孩子之所以会死,一定是有什么摧毁了她最根本的东西,所以才会选择死亡。在我的人生里,再难我都没有想过去死,所以我不懂她。而且,我一度厌恶她到不能想和她有关的任何东西,即使到现在也是,我做不到云淡风轻一笑而过原谅她带给我的伤害,但我不会恨她了,因为,我想一个人一定要绝望极了实在没办法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这种痛苦,我不应该站着说话不腰疼,她其实也不过是个可怜人而已。活着的人,应该好好过生活,这是最简单也最重要的道理。”   她的声音低柔,轻缓,节奏不急不躁,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   陈清焰埋在她胸口间,没说话,只是紧紧扣住了她的腰。他如此依恋她。   命运多么诡谲,周涤非死了,深爱她的许远死了,毁掉她的沈国华也死了。以她为轴心,无辜的、罪恶的、繁复夹杂的生命,都统统彻底消失。这个世界,依然按它自己的方式运转着。   此时,南城的上空开始酝酿冬雪,很快的,雪花飘落,仿佛要埋葬世间一切肮脏、黑暗、不洁。又好像,只是为过往的世间铺盖一层白的寿衣,是最后的追悼。   简嘉托起陈清焰的脸庞,微笑说,“你放心,这件事上我不会误会你,我知道你的挣扎。陈清焰,你不需要全部推翻自己,你作为医生所付出的那一切,并不是徒然一场,你做过的,都会留下痕迹。你不应该因为一次错误,就忘记梦想,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现在,你很难熬,但会过去的,在你手里不知道缝合过多少次的伤口,这一次,你也一定会把伤口缝合起来。你不必太着急,给自己时间。”   他探过身子,撑在她身边,什么都说不出,唯有一遍又一遍呼喊她的名字:“程程……”   她在,沉静而辉煌,他心里层层叠叠几乎要压垮脊骨的郁逆,在点点褪色。   “我知道,你不会诿过,也不会掩饰,”简嘉开始主动吻他,细密的,温柔的,然后凝视着他漆黑的眼眸,“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决定,以后,也会成为更好的医生,不要忘了白色巨塔。”   陈清焰呼吸重起来,紧紧盯她几秒后,忽然蹙眉偏过头深深吻住了她。   他从没这么痛苦过,悔恨交加,为什么,他会那样伤害过她?明明她如此可贵是自己灵魂所在。他为什么没有在她接纳自己时也把自己生命的那道海岸线交给她,而要在此时,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地去爱她。   他只希望,这一切,不要太晚。   “对不起……我又伤害你。”陈清焰在温柔又凶狠的吻中逸出破裂的道歉,简嘉稍微撑起些身子,她呼吸滚烫,伸手压在他嘴唇上,陈清焰灼烈地用目光翻滚着她。   “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你都不许推开我,你答应我。”她眼睛里忍不住有晶莹的东西,“这个世界上,没有人配的上你,除了我。同样的,也没有人配的上我,除了你。”   “我答应你。”陈清焰颤抖着重新去吻她,迷乱地去寻找她,不断告白,“我爱你程程……”他不知吻她哪里好,又觉得,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爱她才好。   简嘉扭动着身子,在每一处下,她同样用灼烈的目光告诉他:“我重新喜欢你了,陈清焰,当然,我也爱你。”   他停住,久久地看着她。忽然,把简嘉抱住两人交叠坐起。   她勾住他脖子,目不转睛回应着他的目光。   陈清焰把脸慢慢贴上她的颈窝,亲吻着,呓语着,“我所有一切都是你的……”   他曾在白昼亲手断送一切,被视为夜火。简嘉最终把他充满荆棘的胸膛剖开,他无可遁形,也再无遗憾,因为世界上有人见到他全部面目。而他,可以用漫长的余生来爱她。   雪在无声地下。   成昏黄的片片飞舞。   没有任何技巧,陈清焰只是在暗影中一下下起伏出曲线,一次次完满着她。   简嘉眼角全是眼泪,她失神地抱紧他喘息,耳朵那,陈清焰黏腻地问着她什么。   羽绒被慢慢掉到地板上去。   心跳迟迟不能平复,她摸到他身上的汗,弄一掌心。   陈清焰从身后揽住她又低声说了两句话,简嘉转过脸,手指轻划着他在黑暗里轮廓更分明的脸庞:   “我会等着你。” 第129章   夜雪在不停消磨黑暗, 黑暗中,简嘉被陈清焰不停地吻着。他把她浑身吻遍,远远不够。   “谢谢你还爱着我,也愿意继续爱我。”他整个人又淹没在她身体里。   闹钟响了, 陈清焰把它给关掉,没有起床的打算。简嘉迷糊间眼皮撩不动, 她小猫子一样拱在陈清焰怀里嗯嗯了几声。   “不起吗?”简嘉闭着眼慵懒问他, 陈清焰则睁着双目,一动不动低头看着她, 两人的睡袍都在地上扔着。   她动了动,陈清焰又开始吻她。简嘉慢慢有了反应,觉得危险, 迷蒙的眼半抬,冲他撒娇:   “我腰酸……”   说完,却用修长的小腿在他身上蹭了蹭, 成心挑逗他。   陈清焰却忽然滑下去。   简嘉很快叫出来, 她受不了,两人折腾许久, 陈清焰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 是程述的。   在103门口, 这几天总是蹲伏着记者, 等着截击陈清焰。这一下, 发酵地比明星八卦还要有热度。   陈清焰这几天一直在忙他并不喜欢却必须要忙的事情, 当然, 他也不愿意逃避。   他这个人,自事件发生以来,只逃避两人,简嘉和自己。   而在面对处理时,只要把“自己”剥离,他依旧是那个冷静淡漠有一说一的孤高医生。外人从他脸上,就算伤痕再深也看不出一丝端倪。   程述在电话里露出试探的语气,陈清焰低声告诉他:   “我和程程在一起,晚会儿过去。”   那头程述的眼睛顿时亮了,这大雪弥漫的,陈清焰和简嘉在一起。   医院相关工作暂停,陈清焰没有本职工作要忙。但医院又很快流露出不想耽搁课题的意思,在程述挂掉电话后,院长亲自联系了他。   在他不停接电话的空档间,简嘉拖着两条绵软的腿走向厨房。两人都饿了,体力消耗太过。   陈清焰却跟过来,摆手,示意等他来做。简嘉没有管他,麻利地准备早餐。   他什么都不再避讳她,坐在餐桌前,一边讲电话一边看简嘉在忙。   “爷爷让我过去一趟。”陈清焰摁掉手机后说,老爷子特别能沉住气,没见他,直到陈母欣喜地告诉他简嘉出现在了大院门口,陈景明决定见一见陈清焰。   孙子刚出事时,他第一时间在南楼知道。但老爷子只听大主任简单说了说情况,随后,向程述打听陈清焰有没有继续追着简嘉跑。   老爷子知道陈清焰脸皮厚又有着可怖的恒久耐力。   程述的回答,也让老爷子间接判断出孙子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两人吃完饭,陈清焰要带她一起去。   “爷爷喜欢看见你,你去了,他一定很高兴。”陈清焰发现,自己在简嘉手里愈合的速度超乎寻常,尽管阴影,依旧在左心房没有完全撤去。   但他心里不再是一滩死水。   简嘉认真看着他的脸庞,问他:“你好些了吗?”   陈清焰没有直接回答,他捏了捏她的手,微微一笑,他还是那样无论怎么笑,都难能说带着温柔气质。总有一股难能抹杀的冷峭,他依旧隐蔽而丰富。   除了对她暴露一切。   “等见过爷爷,我想去大院里你住的房间。”简嘉忽然觉得有点害羞,她进去过,在婚礼前夕,陈母领她上楼,给她介绍陈清焰的房间。   一切都那么新奇,且保持着陈清焰少年时的布置。   复古的留声机,架子鼓,书架上五花八门的书但排列整齐。屋子里一尘不染,有古龙水的冷冽味道。   他从少年起,就是那个样子,干净、淡薄,骨子里狂野叛逆,又特别能吃苦,奇奇怪怪综合到一块儿。   那个时候,陈清焰没有多少兴趣介绍他自己。   现在,他不需要介绍他自己。   这个时候,简嘉的手机也响了,她当着他的面,接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简嘉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她露出惶惑而又厌恶的复杂表情。却一直控制着分寸感,好像,隔着电话也怕唐突到电话里的传达人。   “程程?”陈清焰不由摸向大衣口袋里的车钥匙,他担心地看着她,简嘉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我们走吧。”   “你有什么事,是不能跟我说的吗?”陈清焰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她,简嘉扬起头,她眼睛里已经有泪水,不过嘴角带笑,“没什么,简慎行突发急病,不过被抢救过来了,他想见见我。可是,我并不想见他。”   父女俩的最后一次见面,冷淡而庸常。简慎行对她,是惯有的不冷不热不靠近也不排斥。   而且,没有什么悔意可言。   “程程,你如果想去……”   “他又不爱我,我为什么要去看他?我不想!”简嘉忽然截断陈清焰,冲他发火,说完,忍不住哽咽,“对不起,我不是想跟你吼的,我就是觉得,为什么他想见我了我就得过去……”   这一瞬,她又成了童年里那副模样,委屈、自我暗示、自我暗示、继续委屈,没完没了。那个男人,始终没有给她该给予的爱。   陈清焰走上前,把她抱在怀里,没有说话,简嘉趴在他胸膛那尽情流了阵眼泪。   他爱她,但永远不能弥补简慎行留下的空缺。因为,童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对不起程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如果你心里拿不定主意,可以不用急着回复。”   简嘉揉着自己的围巾,她略微烦躁,平时被刻意压制住的情绪再次弥漫。她很少去想简慎行,偶尔,联想到了,她会命令自己打住。因为记忆里的温情,并非温情,是年幼的她在不断给自己找父亲爱自己的证据。   这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很艰难。   她没有足够的支撑力,去像一个成年人那样过一种你不爱我我也可以过得很好的坚定生活。   尽管,她在成年后拥有了这种能力。   可简慎行只要冒出来,她心底的烦躁怜悯憎恨交织涌现。他没有消失,只是远去。   她慢慢踩在雪地里,朝前走,走在暂且无人清扫的松软的雪上,留下串串脚印。   陈清焰便在她身后,跟着她的脚印走。   公寓的中心花园这片,几乎不见路人。   简嘉回头,对上陈清焰那双在雪地里被映照更为漆黑的眼,他说:“我去监狱见过你父亲,也看过你日记,对不起,我当时太想知道你过去的事。程程,我知道无论我如何做都没办法替代你父亲,但我希望,我们以后的生活能让你尽量少记起这些不愉快。而且,你没有任何错,错的是他,不懂如何做一名父亲。”   他太知道她的价值,但也经过长途跋涉不是吗?是他足够幸运,能重新拥有她。   简嘉泪眼朦胧,她咬着嘴唇,飞到陈清焰怀里,说:“好,其实我也知道,人生总要有点缺憾,不用想着一定把它找回来。这个世界上,谁没有一些实现不了的梦,得不到的人,哎,就是我有时候会不够豁达还会耿耿于怀。”   这让陈清焰心里隐隐作痛,不为别的,他知道简嘉总有办法去浇心中块垒。这些话,是她说给她自己听的。她永远如此,然而眉目间的失落始终盘绕,他别无他法,知道简慎行这种人不会存在所谓幡然醒悟,大梦初醒。   他懂另一个男人的无限凉薄,因此无法。   即使那是个糟糕的父亲,但依旧无人能替,这就是唯一的真相。   既然别无他法,陈清焰知道,只有在往后岁月里用爱去一点一点慢慢让简嘉弥合。也许,在某个午夜梦回,她在想起父亲时依旧会有那么一缕怅然和唏嘘。   “我会好好爱我们的孩子,相信我。”他慢慢拨开她的刘海,在她眉心处吻了吻。   简嘉含泪慢慢笑了,她知道他会,牵起他的手:“别让爷爷等我们太久。”   她不愿意两人都陷在不好的情绪里,尤其当下,陈清焰的事情并没有完全解决。   见到陈景明,老爷子果然高兴,当他看着陈清焰带简嘉一同出现在眼前时。   寒暄过了,陈景明笑说:“程程,你到隔壁屋里等会儿,我有话问陈清焰。”   屋里只剩祖孙两人。   “你小子就是没栽过跟头,”陈景明顺手捞起拐杖,给他一下,“我听说,你为此还不搭理人家姑娘,陈清焰,你就不怕程程真走了你小子天天哭去吧。”   陈清焰还是一副让陈景明心梗的死样子,他沉默着,好半天,说:“我错了。”   陈景明冷哼一声:“沈国华的事,院长和张老我都见过了也谈过了,你不要太任性。陈清焰,我知道你小子一根筋,油盐不进的,但在对外上,你要考虑院方,把你那套什么故意犯错的鬼话给我收起来。103不是没有担当,这次手术就是你的操作失误,该赔钱赔钱,你该受什么处分就受什么处分。如今,有程程在,我不挂心你能不能迈过这个坎儿,你一定能。”   103在等医学会出医疗事故鉴定报告。   随后,会根据《条例》计算赔偿基数。当然,李砚的目的,是想让陈清焰坐牢。因为牵涉许远,警方调查多次,陈清焰便多次配合,103的医疗器械交易这块陈清焰经手的没有查出任何问题。他向来爱惜羽毛,也不屑走所谓灰色地带。   网络上的舆论大有倒逼司法的架势。   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交叉着,陈清焰俨然成了一场悲剧爱情的男主角,成了复仇王子,但同时还是个杀人凶手。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造成的恶劣影响已经引起总部注意。上面也给了压力,医院是要给民众、媒体一个说法,尽快结束这场闹剧。   尽管,医疗事故对于三甲医院来说,并非是个例。   陈景明知道院方和陈清焰交流过了这些问题,他被各路人马找去谈话。   “可能103会有个新闻发布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老爷子叹口气,陈清焰是南城三甲史上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而明年,到评正高的年限,他所有条件都达标。   “我犯的错我会承担,但给医院造成的损失我确实很抱歉,但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一切,都是是我一人的过错,我会接受惩罚。”陈清焰无论在谁面前,都绝不诿过,他皱皱眉,“您说的那些,我知道了。”   等简嘉再见到他,陈清焰冲她笑笑,他没有什么可再逃避的。   不为别的,因为她在。   “爷爷是不是跟谈昨晚你告诉我的那件事?”简嘉上前一直注视着他的眼,“是哪一天?我会在外面等你。”   陈景明说的事,陈清焰其实已经得知。   所有人都关注着他,自然,所有人在听到他措辞时都非常生气。他永远固执,哪怕犯错,自己的那套体系还是颠扑不破。   只有简嘉,没有生气。   陈清焰低头握紧她双手:“我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好,我随时可以看到你。”他说完,偏头在她脸颊吻了一下,正高本来是给自己也是给她的,他低沉说,"程程,对不起。" 第130章   很快, 简嘉意外得知,许遥在看守所里疯了。她好一阵出神,想起当年和许氏兄妹初识的那个遥远的夏天,一切时间都不复存在。   时间一直没有停止分叉。   而无序的极致只能是毁灭。   面试的通知下来, 她去了离103公寓近些的公司。院方出于多层次考虑,陈清焰继续带领课题研究, 这一点, 是所有人的共识。对于见惯生死的医生来说,手术存在风险, 有时抢救不过来病人不是那么难接受的事。   陈清焰知道自己的性质不同。   两人正式住到一起,简嘉和母亲谈很久,但简嘉暂时没有让母亲和陈清焰现在谈什么。   “程程, 妈妈尊重你,我从不认为一个人犯错就该一棍子打死永世不得翻身。但是,我还是希望这是你深思熟虑做的决定, 而不是陈清焰现在出事了, 乱了你的阵脚,你只是心软。”简母语重心长, 人会不会两次掉进同一个坑里, 也很难说, 她希望简嘉足够理智。   因为, 她不能让陈清焰再伤害女儿一次。   简嘉把头靠在母亲肩头, 轻声说:“我了解他, 他是否真的爱我我清楚, 他能为我做到哪一步我也清楚。所以,越是这种时候我越要留在他身边。”说着,她忽然低声笑了,“妈妈,您知道吗?陈医生其实像个脆弱的小男孩,他会哭,他真的会哭。”   可剩下的话却是留在心里说的:只有我看的到,他这个人,只有我看的到全部。   她改变了他的过去,这种改变,不是改变他爱过周涤非的事实,而是消除它有其他无穷可能倾向的后果。换句话说,是让陈清焰最终遇见自己,彼此相爱,过去成为真实存在却永不会重现的一种历史。   不论那个过去,有多么漫长,多么复杂,实际上只重要于一个瞬间。那就是,陈清焰终究知道了他要的是什么这个瞬间。   这些天,两人都是下午下班后才见面。一起研究美食,读书,做.爱。   两人都很少碰手机,丢的很远。   简嘉发现自己对物理学的兴趣被开挖出来,极有热情。陈清焰买了莱卡8X42天文望远镜,天晴后,在干冷的阳台上两人费力从市区辨认星座。   她毫不怀疑,自己极有可能在另一个时空维度里会当一个叫“陈清焰”的物理学家的妻子。   专注,有着疯狂不为人知的酷烈情感,是超群数字的象征。   身为医生的陈清焰同样如此,简嘉在呼出的团团白气中看他,陈清焰在调试着望远镜。   她突然觉得胸口澎湃,两个人,多么渺小啊,只是无限时间上的一点,无限空间里的一点。   “如果,现在让你书写,你会写什么?我们来猜一猜现在彼此心里最想写的好不好?”简嘉以学霸的身份跃跃欲试,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两只眼睛,洒上一层星光。   陈清焰盯着她忽然笑了,他太聪明,同样足够了解她,两人却又像对峙一般都凝视着对方不放。似乎在问:敢不敢?   “好,但总要分个输赢,玩个赌注。”他那股坏劲上来,语气暧昧,不动声色,“程程,你如果输了怎么办?”   他一副面对学渣的口气。   简嘉骨子里和他一样倔,她嗤他声,“陈医生,你输了怎么办?裸.奔敢不敢?或者,”她眼珠子一转,“你穿我的内裤去上班?!”   陈清焰要拧她的脸,简嘉跑了,两人从阳台钻进客厅,她尖叫着抓起沙发上的抱枕,转头砸向他,像林间奔跑穿梭的小鹿。   没几步,陈清焰从身后捉住她,腾空抱起,简嘉笑着转身趴进他怀里,仰头说:“把手伸出来。”   陈清焰黑眸定在她脸上不动,手给她,也打开她的掌心。   “我数拍子,一,二,三,开始。”简嘉轻吁口气。   两人的手指在彼此的掌心里游走。写下最想书写的。   同时停下,一模一样。两人都顿住,因为相同,好像单独的个体生命在无声倍增。   她忍不住踩上他的脚背,抱住了他,不住地吻他的嘴唇。   陈清焰抱住她往沙发里倒去。   两人在对方手里所写——希伯来文的首个字母,是开始,也是结束,同时还是无穷数、无限的合集。   陈清焰在沙发上要她,两人都早忘记刚才逗趣打赌的一幕。没有输,没有赢,只是刚好都猜中对方心里所想。   头顶灯光急遽在整个世界里倒转、悬置,简嘉柔软在自己的幽暗荡漾里不断游刃妩媚地朝上拱挺着。   和数字一样接近无限。   最终,灯光变为一点,而在那一点上则折射出整个宇宙。   简嘉觉得历代所有所有的星辰都在头顶炸开。   光成一线无穷,陈清焰在她耳旁,又穿透星辰的爆炸声,送过来。她颤抖着微微撑起身子,伸手替他抚去眉峰上晶亮的汗水,一点一点抚摸起他的脸颊。   “程程……”他呢喃喊她,伏在她颈窝,心中悸动。因为他知道,有一天最终会诞生属于两个人的生命。   两人都很久没再说话。   简嘉揉着他的黑发,轻声启口:“明天发布会,你准备好了吗?”   “嗯。”陈清焰把她抱的更紧,没有缝隙,只用爱关联,他不要和她有任何距离。   简嘉突然笑了笑,说:“我们以前在一起时,其实,我做过一个梦。梦里面,我站在一大片黄灿灿的麦田里,你不是医生了,你成了飞行员,一直在绕着我飞,有时俯冲,有时直上云霄。我好高兴,好像我是你的地标,梦醒的时候我还惆怅了很久。”   她没有说,这个梦,是在分院时做的。就在他突然离开,又失魂落魄回来的那个晚上。   陈清焰沉默了片刻,说:“对不起,我知道那个时候我让你伤心。”   他从她身上起来,把人抱进浴室给简嘉清洗着身体:“很抱歉,我不是飞行员,你做不了地标。不过,程程你可以做我的第一个字母。”   “才不稀罕。”简嘉撅着嘴,拿水洒他。   第一个字母,是纯真的,无穷无尽的神明。   浴室里地滑,简嘉很快被他按住,需要紧紧攥好他结实的小臂,她一只腿才可以支撑住身体。   陈清焰是属于黑夜的,他活跃异常,热烈,隐蔽。这里面,又藏着些潜深的心悸。   第二天,简嘉帮他刮胡子、打领带,亲自把他收拾地清爽整齐。两人一起到103,到门诊大楼附近,他一露面,蜂拥而至的记者追堵上来。   这件事,103 必须要有个明确的态度。虽然,一次医疗事故不至于让人对103就此丧失信心,每天,门诊大楼还是人山人海。   医院大屏幕上常年滚动着自己内部的新闻播报。   这次,也会全程跟拍。   标题简单直接--103新闻发布会。   程述一早在门口等陈清焰,见两人过来,招呼没打,就被记者挤到八百里外。103不得不动用哨岗来维持秩序。   简嘉跟在陈清焰身边,寸步不离,有人想扯开她,她一脸不悦看看对方,挣脱了,又扫一圈七嘴八舌的混乱:   “对不起,陈医生不接受任何采访。”   她目不斜视拨开人群,陪陈清焰进去。   “我在会场外面的走廊等你,结束后,我请你吃火锅。”简嘉微笑着最后给他整了整大衣领子,她双手伸出,捞起他一只手,握在里面,又笑了笑。   陈清焰不发一言,他静静看她一会儿,然后转身,拉开会场的门大步走了进去。   不出所料,只要他出现,无一例外地被镜头对准。很快,副院长、外科临床部主任、骨科大主任作为院方代表到达会场。   底下,坐着各路媒体。   几人彼此交流几句,不约而同和陈清焰汇了汇眼神,点点头,示意骨科大主任作为主持人言简意赅开场。   很快,副院长发言,调子不快不慢,极为沉稳:“近期,众所周知,103外科临床部骨科发生一起病人手术台上死亡事件。对此,我们首先表示非常遗憾,医院的宗旨是尽全力救治每一个病患,服务患者,发生这种事,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但是,基于此事在权威的鉴定未出之前,在正规流程结果未出之前,网络上甚嚣尘上,各种传闻,对我院及主刀医生陈清焰已经造成了很坏的名誉损害。因此,我院有义务澄清事实,以正视听。103绝不是一所逃避问题,不敢正视问题的医院,我们有错改错,在以后的工作中会吸取教训会更加谨慎。不过,103也绝不会任由虚假传闻来损害医院和医生个人的声誉。”   会场里鸦雀无声。   轮到陈清焰发言时,底下起了阵骚动。   他确实是贵公子派头,年轻,英俊,看着高傲难以接近。产生反差的是,陈清焰在医院和患者那里得到的从来都是高度评价。因此,网络上自然也有替他发声的一方。   跟前没有稿子。   他简单把当时急诊手术的过程说明,面无表情,没有停顿,最后,说:   “这次事件,的确是我术中走神注意力不够导致的失误,急救方案没有任何问题,这次参与手术的所有医护人员没有任何问题,一切责任在我。而网络上所传为前女友报仇、主观上恶意导致病人死亡,则是扭曲事实,我不会承认。我犯下的过失会接受医院的相关处分,以及,相关所有处罚。”   陈清焰慢慢站了起来,鞠躬致歉,“这次事故,我确实有愧于心,辜负患者对我的信任。对此,我表示深深的歉意,也会认真反思这次事故所带来的经验教训。”   底下一片哗然。   台上的几个领导一脸平静,由骨科大主任做了总结。   但台下的媒体,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陈医生怎么证明自己是因为注意力不集中导致手术失败?又怎么证明这并非恶意?”   “陈医生在前不久的性.侵案件中,曾作为证人为前女友周涤非作证,但周涤非自杀,这次手术的死者正是性侵案件的被告沈国华。这样的巧合下,很难让人不去产生联想,陈医生在当时的手术中为什么不避嫌?”   陈清焰反应冷淡,他不擅长和媒体打交道也懒得打交道。他当然知道,有时舆论可以杀人,人言可畏。人性的东西,从来没变过。因为他,已经给医院带来太多负面影响,陈清焰内心深处非常愧疚。   此刻,按捺着情绪:“急诊手术的情况刚才我说的足够清楚,至于其他,和这次事故无关的内容恕我不再作回应。”   门被打开,媒体记者依然不肯放过他,镜头狂拍,话筒追堵,陈清焰嘴里说着“借过”蹙眉想从人群里走出去。   抬眸时,他看到了简嘉。   在真实的世界里再一次看到简嘉,然后,在简嘉那里又看到世界。周围的喧嚣失去声音,他忽然明白,她稚嫩的时间其实早已被命运指向通向自己。那些信,在某种程度上,是未来的她,写给他。   他的过去,是为了离别而相聚。而未来,是为了相聚离别过。   几米外,简嘉用他最爱的那双眼睛,寻找到他,绽出浅浅的笑意。她知道他已完成,他将继续完成,他是她真正的勇士。   陈清焰站在原地十秒,记者们以为他要动怒,或者回答问题。   但他没有,只是说:“抱歉,我太太在等我,麻烦让一下。”   他走在她温柔目光铺就的道路上,也微微一笑,一步步地朝她走了过去。   没有人,四周明亮的窗,折进来的阳光,大理石地面。然后,只剩下这些清楚存在。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她真的也是地标。   "程程。"他很绅士地喊她,站到她面前。   "嗨,陈清焰。"简嘉伸出手,调皮冲他把头一歪,"见到你真高兴。"她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第131章 时间番外   陈清焰被免去脊柱外科副主任一职。   面对网络和现实中的舆论, 他没有再做任何的解释。只是, 他碰触不了手术刀。陈清焰的心理障碍在短时期内, 依然无法消化, 他很平静,但内心不知道哪一刻就会掀起滔天的海啸。   因为只带课题研究,不坐门诊,不接手术, 陈清焰觉得完整的自我还是碎成了一片片。   然而, 在外人看起来,他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有在面对简嘉时, 他看到她身上没有尘埃, 温柔,清醒, 整个世界对于他来说才是完全澄澈明朗的。   尽管, 世界喧嚣、繁荣而又苍白腐坏。   小护士把一沓明信片拿给陈清焰, 来自热心市民,他做过无数台手术,在他手里得到治愈的病患寄来了明信片。   陈清焰统统带回家里去, 简嘉在帮他收进盒子之前, 盘腿坐沙发, 一张张认真读给他听。   桌子上, 摆放着她修剪好的花枝。   陈清焰点了烟,烟雾轻升,他黑沉沉的眼隔着烟雾看她。   “你看, 其实真正和你打过交道的病人,都知道,陈主任这个人只是看着高冷而已。”简嘉慢慢整理明信片,扭头冲他笑。   她把盒子收起来,洗完手出来又坐到他身边。   陈清焰漫不经心又专注地轻轻撩开她的头发,低哑着声音,“新公司还习惯吗?累不累?”说着,他说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故意吐她烟圈,他爱她那一刻皱鼻子的可爱样子。   简嘉果然瑟缩了下,她顺势钻进他怀里,调皮的,把他的烟捏着拿掉左看看右看看。随后,在自己嘴里含了片刻,把呼吸凝滞,最后才还给陈清焰塞进他嘴里,笑盈盈的:   “我累呀,所以陈先生要抱抱陈太太,还要亲亲她。”   陈清焰也跟着笑了,他一手揽紧她的腰,可脸庞朝后掣了掣,用深邃的眼挑逗她:   “为什么要含我的烟?”   他整个人稳极了,不动声色的,在捕捉到简嘉脸微红的一刹,掐灭烟,开始吸吮她的耳垂:   “程程,是不是……”他手上动作暗示了她两下,“这儿没含够?”   简嘉立刻涨热了脸,她看着他慵懒又危险的神情,觉得自己变坏了。因为,她发现,陈清焰在勾引她时像最大的金融危机袭来,她只有顷刻间被席卷的份儿,而且,热烈期待。   她心口直跳,却说:“你所有一切都是我的,所以,我想对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服气吗?陈清焰?”   两人彼此心照不宣,住在一起,对彼此身体的渴望空前。   陈清焰也只有和她同在时,那种孤独感变得丰盛。虽然,他内心深处,依旧有一缕不能表述明白的隐隐孤独,轻灵而短促。   “服气。”他淡笑半躺下,眼睛则专心致志地盯着她,灯光下,简嘉的眼睛总是格外明亮。盛满水波,笑起来时波纹一荡一荡的。   陈清焰看的久了,在她瞳仁深处的某一点,甚至觉得银河有迹可循。   可他忽然说:“我职务解除了。”   他并非看重名利,但看重荣誉。大会上,副院长用一种客观平实的语调宣布完后,会场非常静。陈清焰站起来,再次为此事跟同仁们尤其骨科道歉。   同样的,因为这件事,陈景明父子两人也亲自向医院表达了歉意。   有那么几天,关于陈清焰发布会的言论网络上讨论得炸锅。   李砚会得到巨额赔款,不愿罢手,又到法院起诉陈清焰和103。显然,这个难度大了些。   外界的东西,很少会对陈清焰本人产生影响。交战的,是颅骨、肺腑、骨架,看不见血的道路,和隐秘的心。   简嘉趴在了他胸口上,她知道,陈清焰对自己毫不设防,他在跟自己说话。   在所有的声音里,她倾听他。   简嘉温柔又细腻地摸着他的脸颊,说:“我觉得,一个人最可贵的光芒不是永远完美不犯错不坠深渊,而是,在坠深渊后他会再次升起,重新光芒万丈。”   对于简嘉来说,没有比维护陈清焰的自尊和骄傲更重要的事情。她不会说的太直白,陈清焰的复原重塑是一个过程,他在洗手间里,依旧会反复洗手,偶尔走神。这些,她全部看在眼里,她是他的爱人,会陪伴着他从谷底再慢慢爬上去。   陈清焰深深望着她,他早清楚,无论谁拥有程程她都有让对方感到最大完满的能力。然而,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幸运,因为这个姑娘是他一个人的。   弥散成黄金的夕阳,已经隐匿,他内心那些属于黑夜的,永远不会消除,但简嘉会让他精神格外明亮。   陈清焰突然觉得畏惧死亡,他心里明白,多年以后两人同时离开世界的可能性非常小。他希望她可以先离开,那么,承受痛苦的是他。但死亡又是如此可怕,不仅仅是带走最爱,而是让活着的人也不想再继续存在。   他的表情,有那么一些的古怪和悲伤。   光子从太阳中心扩散到太阳表面需要50个世纪,而65亿年后,太阳也会变成白矮星,恒星死亡的一刻无比壮美。他和她,携手的时光却远不会超过一个世纪。而他,还伤害了那么多时间。   于是,他非常压抑地又一次请求她:“程程,你好好重新感受我。”简嘉吃吃笑了,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子,趴在他胸膛上,一手滑进丝质的睡袍游走起来。   她翘起一条小腿,红着脸,很快被陈清焰反压滚烫逼问,那股幽幽的烟草味道,混着话语:   “你摸到什么了?”   简嘉大胆娇媚地看向他,可浑身都在颤:“一片原野,没有规矩。只有黑色的植被和精细的小径,也许,还有你喜欢的量子力学。”   临近春节的南城,天气越来越冷。但过了冬至,白昼在缓慢无知无觉地一点点拉长,变化微乎其微,夜确实在收缩。   “陈医生,我描述地精准吗?”简嘉笑着肆无忌惮边说边亲吻他,她在他身边,张扬,招摇,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爱他。   时间折叠,记忆把它推着回去,回到她第一次躺在他的目光之下。当时,简嘉忘记疾病和恐惧,什么都不想,就只在想:   我想爱他。   穿过漫长的时间,他终于走进她的眼睛,远道而来。   陈清焰却一手按在她饱满微翘的红唇上,声音放得低,他把自己抵在她掌心:“不,这个世界上所有一切都没有你精准。”   因为她是地标。他会给她璀璨而迷人的理性。   简嘉眼睛忽闪,她看他许久,忽然明白了他话中含义。   “你在酒吧的那段大提琴solo,我一直没忘记。”陈清焰和她一样,掉进时间之河,他最终清晰地辨认出他为她怦然心动的强烈一刻。   即使,镜子里其他关于如何爱上的模糊。   简嘉咬着嘴唇笑,她说:“你在偷偷看我吗?”说着,下意识去抿头发,她害羞了。   “是,我在看你,但不是偷偷的。”陈清焰眉头微蹙,他勾起她下巴,“我那个时候看你,光明正大。”   不过,有点糟糕的是,他那个时候满脑子想把她搞到手。面无表情懒散坐着,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那种赤.裸的、坦白的情.欲汹涌,让他在雨天,没有迟疑追了出去,目标清晰,像出没夜色里的一头等待的兽,伺机而动。   再后来,栽在她手里。   这一刻,简嘉觉得那个过去的陈清焰又浮现出来,他的每一片侧面,都不曾消失,所有的碎片,组成完整的他。   只不过,她得以看到他折射出的每个棱角,都无比真实。   很快,他又正大光明地把她弄到卧室,简嘉膝盖跪得通红,两人的汗珠不断滴落。   “程程,嫁给我。”陈清焰狠狠撞过最后一下,他说,“我想娶你,非常想娶你。”   他很少用副词。   事实上,对戒他除了手术等特定环境下,从没有摘除过。他非常固执,哪怕简嘉在决定离婚的那一刻起,就把所有一切都还给他。   他不想要,到现在陈清焰都清楚记得,她归还戒指时,他的惶恐和愤怒。犯错的明明是他,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被抛弃?在离婚后的所有时间里,陈清焰持之以恒地保持着一种自己依然是她爱人的幻象。   并在这种幻象里,得到某种满足。   直到手术失败后,他终于摘下对戒。   简嘉满面娇红,她撅了撅嘴,软软地说:“陈清焰,你没有诚意,光指望着嘴吗?”   他心口再次剧烈跳动起来,慢慢笑了,他从床上起来,走进书房。   几分钟后,简嘉懒懒趴在床上不动忽然被陈清焰从身后捞起,她裹着被子,露出线条纤美的肩颈。   看陈清焰打开小盒子,取出枚钻戒。   钻石某种程度上也是星空,浩渺无限。   陈清焰单膝跪在了床下,他仰头看她:“嫁给我,如果你肯答应,是我最大的荣誉。如果你答应,我才有机会站到白色巨塔顶端。”   两者他都要,人生的两大荣誉:简嘉和理想。   简嘉眼泪掉下来,迅速地像一道目光,她哽咽问他:   “陈清焰,你是在向我求婚吗?”好像随便了点儿。   “是。”   “你为什么要向我求婚?”   “我爱你。”陈清焰凝视着她,他就算凋萎,也会在她手里复苏,她无时无刻不在复苏着他,治愈着他。   简嘉矜持地并没有伸出去手,她心跳狂乱,好半天,让陈清焰身处等待中。   “你不愿意做我妻子?”陈清焰手心沁汗,在等了很久之后终于低声问,“程程,你是不是犹豫了?”   简嘉没有说话。   陈清焰陷入异常的煎熬。   他也变得很沉默。   和母亲一起新挑的戒指,像介词,在那兀自发光。   “我要是不答应,”她看到他连额头都是汗,“你会哭吗?”问完,她自己倒绷不住笑了,觉得特别破坏气氛,这样海山山盟的时刻,她为什么要笑场?   但,她裹拉住被子跳下床,找出礼物。然后,把珍藏的给他:"我给我的最爱准备了礼物,决定送给他了,您要不参谋参谋,看成吗?"   陈清焰看到袖扣,她知道他喜欢的一切。包括她自己。   简嘉用袖扣代表了她的态度。   两人注视着彼此,陈清焰手指摩挲过那一片光泽,他终于拿起她的手:"谢谢你愿意做我的妻子。"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