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糖》 作者:多梨   文案:   景玉为生活费努力打工时,路过的克劳斯惊鸿一瞥,久久不能忘。   这位金发碧眼的绅士,礼貌地向勤工俭学的景玉提出请求。   对方希望她能扮演自己的恋人,并愿意为此付出一定的酬劳。   他会帮助景玉解决面前窘迫困境,提供稳定住所和无上限开销,付昂贵的薪水。   唯一的要求希望她能在自己需要时及时陪伴。   听对方将所有条件列举完毕,景玉面无表情,吨吨吨地喝了一杯水。   克劳斯温和地问:“抱歉,我冒犯到你了吗?”   “不是,”景玉说,“我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 ======= 第1章 一颗   被克劳斯看中的那个下午,景玉正穿着廉价的红色涤纶旗袍在中餐厅和客人争吵。   来自日本的这位客人斤斤计较到令景玉头疼,尤其是对方坚持要点菜单上没有的关东煮,还不停偷瞄她的胸。   “和您说过很多次了,我们那是麻辣烫,串串香,”景玉面无表情地告诉对方,“和您想吃的不一样。”   对方的目光一直在景玉衣服上打量。   景玉身上的旗袍,还是老板回国探亲时以19.9包邮的价格从淘宝上买来的。   可以用“劣质”两个字来形容的质地,深受村头二奶奶喜爱的大红色,更要命的是上面还有着花团锦簇大牡丹,花开那个富贵,富贵逼人到去跳广场舞会大受欢迎。   自打隔壁新开了一家亚洲餐馆后,景玉打工的这家店生意骤然冷清凄惨。   毕竟隔壁有着洁白的灯具、光洁的Donghia座椅,蜂蜜色的天然石质地板,店主的祖母还曾做过泰国皇室的厨师。   景玉供职的这家店,只有普普通通灯、普普通通地板,以及一个普普通通在大学食堂任职十余年、打菜时手抖的像帕金森综合症的老板兼大厨。   为了能招揽生意,景玉不得不装扮成这符合西方人印象中的“中国娃娃”,头上还顶着两个丸子。   客人讲着一口流利的日式英语,景玉面瘫地听着对方挑剔:“……只要用木鱼花和昆布熬制成汁……”   说着,这个身上带着酒气的客人靠近,盯着她旗袍下露出的大白腿,甚至还用他勉强和景玉差不多高的个子,探头过来,试图嗅她洒在脖颈上的香水。   景玉只想把他爆锤出汁。   但她只能说:“抱歉,我们这边没有您需要的东西呢,客——”   对方伸手,企图摸她的下巴,声音暧昧:“那你需要一份额外的工作吗?”   “——客你祖宗十八代的坟!”   景玉啪地收起菜单,啪的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她一字一顿:“小日本鬼子,我去你大爷的。”   对方听不懂中文,被这一下打得滋儿唧哇乱叫起来。   景玉的日语学的不好,却也听懂对方满嘴的“巴嘎巴嘎”。   店老板花容失色地跑过来,不住地鞠躬道歉。   客人唧唧歪歪的日语和日式英语夹杂,吵得景玉头疼。   她皱眉按着太阳穴,不经意往玻璃外看了眼,瞧见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站在玻璃外,似乎在看这场闹剧。   视线划过太快,没有停留,老板提高声音,叫着让景玉道歉。   景玉用中文说:“活该。”   老板翻译成英文:“她在讲对不起。”   日本客人不依不饶:“你们道歉这么随意?”   景玉仍旧用中文:“不然怎么样?老色狼,动手动脚,你还真是长亭外古道边,芳草不要那个碧连天。”   客人:“什么?”   老板赔笑着送他出门:“没事没事,她在讲谢谢您的提醒,以后一定注意,下次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   好不容易送走难缠的客人,老板直起腰,痛心疾首地指着景玉。   “真有种啊你,小鲸鱼。”   “你这个周奖金没了!”   斥责归斥责,下班前,面冷心软的老板,还是给景玉结了一大笔钱。   “幸好我快关门了,不然再这样下去,我可真护不了你,”老板长吁短叹,“生意不好干啊,德国处处搞垄断,啧。”   感叹完了,老板看着报纸上的报道,感慨:“怎么有人命就这么好。”   下午客人很少,景玉闲的无聊,看过那份报纸上的报道。   讲的是埃森集团唯一的继承人正式接手集团业务。   作为世界上最主要的金融机构之一,资产超9980亿欧,说埃森集团垄断德国银行半壁江山也不为过。   唯一的继承人,真是想想都令人眼红。   老板感慨完了,把今日没卖掉的一些速食打包给景玉:“拿着,回去路上吃,补补身体……哎,你说你一个女娃子,孤零零地来这儿读书干嘛。”   景玉知道,老板快要关店回国了。   这是景玉来到慕尼黑的第六个月。   她在德国公立大学念书,虽说学费没有英美大学、私立大学那种每年几万美元/英镑/欧元昂贵,每学期只需要付58欧的管理费。   但对于孤身一人来此的景玉来说,生活费仍旧是一笔令她格外吃力的开销。   因过程中出现了一点点小的差错,景玉没能成功申请到公立学生宿舍。   她只能通过住房中介找了间廉价的公寓,每月付350欧的房租,隔音效果特别差,差到楼上开party时,楼下吵的像是要拆房子。   景玉不去闹,住在隔壁的吉普赛女郎会蹭蹭蹭上去哐叽哐叽敲门,因为楼上的狂欢,影响到她接客赚钱。   在这种不是听嗯嗯啊就是听蹦蹦哒的环境中,景玉很坚强地生活了六个月。   第六个月,景玉工作的中餐馆因入不敷出即将关门。   不过,在店老板回国前,还是托朋友帮她找了份在高级餐厅做侍应生的工作。   这家时髦、高级的意大利餐厅就在摄政王剧院厅附近,有着暗色调的木质装潢,被称为慕尼黑顶尖的餐厅之一,一道主菜的价格抵得上景玉付给学校的一学期费用。   有了前任老板朋友的指点,景玉轻而易举地上手了这份工作。   进来不到一周,她就被委以去负责接待一些尊贵的客人。   景玉第一次接待的贵宾,是知名的女歌手米娅,和一些德国的神秘富商。   刚进门,景玉在一群德国人中,一眼注意到其中一位身材高大的客人。   他的头发颜色太美了。   不同于德国人常见的浅褐色头发,他的头发颜色像阳光,像漂亮的、金灿灿的金子。   不过景玉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睛,恭恭敬敬地为这些尊贵的客人送上产自伦巴第的香槟酒。   这么多人中,金发客人显然才是主角。   其他人若有似无表现出的敬意,说话时的腔调,笑起来时看的方向……   以及,女歌手米娅的献殷勤。   米娅把玩着小巧的折扇,象牙骨,蕾丝的扇面,这样漂亮精致的东西应当是她方才表演时用的道具。   她频频对着金发客人笑,用夜莺般的嗓音与他交谈,试图调情。   但金发客人对她这样的小把戏似乎并不欣赏。   当米娅倾身、想要为他倒酒时,金发客人却看向旁边的景玉。   景玉注意到,他的眼睛是森林一样的绿色。   很美。   “中国女孩,”金发客人叫她,“能麻烦你帮我倒杯酒吗?”   “可以。”   景玉一边快速应答,一边走过来,为他倒满酒。   倒完酒,金发客人没让她离开,反倒微笑着与她聊天:“你在这儿工作多久了?”   景玉说:“一周。”   “喔,”金发客人绿色的眼睛里漾起些笑意,“很不错。”   米娅合起扇子:“克劳斯,你同她聊什么?”   她如狐狸般的眼睛注视着景玉:“我点的白葡萄酒怎么还没送上来?我付钱可不是听你和人闲聊的。”   景玉说了声抱歉,去后厨去取酒,但并没有送进去。   经理难为情地拉着她,告诉她,因为米娅小姐投诉,她今晚不能再负责接待这些客人。   景玉痛失一笔可观的小费,痛心疾首,扼腕顿足。   晚上,回到廉价的公寓,楼上的人还在吵吵嚷嚷闹个不停,隔壁的女支女在不停呻|吟。   景玉把自己闷到被子中,计算下自己的存款,默默地叹一口气。   太穷了。   实在是太穷了。   再这样下去,她恐怕要多打一份工,才能负担得起日常开销。   贫穷的景玉刷了下微博,看到继姐发的最新动态。   布置着纤维织物和古董的高级酒店,昂贵的波斯地毯,枝形吊灯,继姐趴在沙发上,优雅地翘着脚。   评论下面,满是一连串的啊啊啊啊和夸赞继姐人间大仙女,富贵小甜甜的评论。   人间大仙女?   富贵小甜甜?   景玉面无表情地关掉wb。   拿她母亲遗产肆意挥霍、整容包装的私生女罢了。   -   第二天,景玉再度去餐厅工作时,却被拦下了。   经理一脸为难地告诉她,因为米娅小姐的强烈投诉,她无法继续在这家餐厅中工作。   就因为景玉和那名叫做“克劳斯”的金发客人交流。   餐厅不愿意失去米娅这位尊贵的客人,只能选择辞退景玉。   不过还好,餐厅给了景玉一笔三个月的薪水,也算是仁至义尽。   景玉什么都没说。   她领了钱,去遍布全城的连锁快餐店买了份辣味肉三明治,还有一杯可乐,坐在喷泉旁的公园长椅上吃。   景玉书包里还放着一份杂志,杂志封面上,金发碧眼的克劳斯在对她微笑。   果然是个尊贵的客人。   景玉咬了口三明治,打开杂志,找到对克劳斯的专访。   全名克劳斯·约格·埃森。   历史上长期控制德国经济命脉的埃森银行集团,这个现如今也在德国经济生活中占据统治地位的垄断资本集团,就是他的家族产业。   真会投胎啊。   两周前,景玉还和老板说过,这个唯一继承人拥有的东西令人眼红。   只是没想到,不仅有钱,还有貌有身材。   景玉逐字看完对他的专访,合上杂志。   她非常惆怅地叹了口气。   刚谈完气,头顶响起男人的礼貌问询声音:“中国女孩,你在叹什么气?”   景玉心不在焉地啃着三明治:“没有。”   男人笑了一下,笑声很好听。   “刚刚丢掉工作吗?”男人继续问,“我看你似乎不太开心。”   她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   景玉实在是烦透了那些猎艳的家伙,唧唧歪歪不说,还耽误她赚钱。   她抬头,毫不客气地说:“这他妈的关你什么事?”   景玉看到一头如金子般的灿烂金发,还有似森林般的眼睛。   不,在明亮的阳光下,这双漂亮的绿色眼睛有着宝石般的动人光泽。   方才在杂志上看到的脸庞,在她眼前清晰起来。   他比杂志上、比昨夜餐厅中看起来还要动人,英俊。   克劳斯微笑着问她:“你刚刚说什么?抱歉,我没听清。”   景玉文质彬彬回答:“我说的是,谢谢您的关心。” 第2章 两颗   请原谅景玉的失态。   在此之前,景玉距离“首富”这个词汇最近的一次,还是父母离婚之前。   景玉的外公早先经营了一家家具品牌,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哪里想到独生女、也就是景玉的母亲独独看中一个英俊潇洒的穷小子,山无陵天地合,誓死非卿不嫁。   外公劝也劝了,骂也骂了,都不能挽回掌上明珠要撞南墙的一颗决心,只能无奈点头同意。   就像古往今来所有的例子一样。   景玉的母亲拿家产补贴给穷小子,开厂子,创业。   穷小子钱越赚越多,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外公的家具品牌,却因为一桩丑闻,慢慢衰落,最终宣告破产,公司资产被拿去抵债务。   穷小子翻脸不认人,在这时候,干净利落地和景玉母亲离婚,另寻漂亮的娇滴滴结婚生子,和和美美。   永远不要提携男人。   没有男人会甘心“卖身”。   这是景玉最直观的感受。   感情算什么东西,只有金钱不会背叛她。   现在的景玉早就不是当初被人上赶着巴结的“家具大王”唯一外孙女,她穿着商店里打折时售价仅2欧的涤纶毛衣,牛仔裤膝盖处磨的发白。   坐在公共长椅上休息,吃着廉价的快餐。   克劳斯坐在她的旁边。   他友好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Jemma。”   “Jemma,”对方重复了一遍名字,“你来自中国哪里?北方?南方?”   “北方。”   他饶有兴趣:“哪个城市?”   对方如绿宝石的眼睛宽容地注视着她,那是常年位于高位者对其他人的俯视。   倒不是说倨傲或者不礼貌。   他生来就在这个位置,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注视。   但这种交谈令景玉有种压迫感。   对方显然不急着要她的答案,温和地问:“你怎么不在原来的酒店工作了?”   景玉想,还不是因为你故意和我说话,害得美人吃醋。   真是怀璧其罪。   她没有说出口。   这男人给她的感觉太危险了,就像一只阴险狡诈的老狐狸,表面上谦逊有礼,背地里说不定在盘算着什么东西。   景玉说:“我被辞退了。”   “哦?”克劳斯讶然地挑了挑眉,遗憾开口,“真可惜。”   景玉没有弄清楚对方说的“真可惜”指的是什么,听到有人高声打着招呼。   这场短暂的谈话到此为止。   隐约透着些白发的老人用德语向克劳斯问候,景玉留神听。   对方用了敬语。   拥有着绿宝石眼睛、金子般头发的克劳斯先生短暂停留了一下,转身离开。   贫穷的景玉努力喝完可乐,仰脸看着碧空如洗的天空。   她在想,接下来的房租和生活费该怎么办。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去买教授列出的资料了。   -   在经历了一周的失业后,景玉再度找到一份兼职。   慕尼黑少数的素食餐厅,需要穿过一个漂亮的旋梯才能抵达,楼下的拱顶房间在周末时会为了俱乐部之夜而开放,二楼供应一些烤面条、炸辣椒、干酪沙司和豆腐茴香。   这个周末的晚上格外热闹,景玉被指派到楼下工作,她穿着纯白色的制服,一边为了这些客人上菜,一边防止醉酒的客人把污渍弄到她的衣服上。   也是这个热闹的晚上,景玉不幸地接待到两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继姐,以及和景玉同父异母的弟弟。   更不幸的是,对方还认出了她。   在接下来的用餐时间中,这对姐弟极具恶意地使唤景玉,甚至故意将刀叉碰落到地上,让她弯腰去捡、更换。   景玉一直忍到下班。   但对方并不满足于此。   离开餐馆后,继弟仝臻去开车。   仝轻芥追出来,叫她:“景玉,景玉!”   景玉头也没回。   对方不依不饶地追出来,拦住她去路。   “你急什么?这就受不了了?”仝轻芥打量她这一身,眼底有着隐隐的得色,“当初你腆着脸来找我爸要学费时候,脸皮可比现在厚多了。”   景玉看她,叹了口气。   仝轻芥没想到她这个反应,皱眉:“你叹什么气?”   “没什么,”景玉侧了侧脸,说,“就是觉着可怜,当初你爸妈拿那几分钟散散步多好。”   仝轻芥显然没有听懂,问:“你什么意思?”   景玉认真想了下,以对方的智商来看,对她说这种话的确有点残忍。   她直截了当地冲着仝芥比了根中指。   对方立刻被景玉这种国际友好行为给激怒了。   仝轻芥尖叫着要过来打她,活像一只愤怒的尖叫鸡。   景玉早有准备,一瓶拧开的水泼到全轻芥脸上。   她说:“先撩者贱,莫挨老子。”   全轻芥精致的妆容、裙子和香奈儿包包都染上水,气急败坏:“你他妈——”   仝臻开车过来,敲着车窗叫着姐姐,才勉强阻止了仝轻芥的发疯行为。   景玉乘坐城铁回到廉价的公寓时,隔壁的姐姐正在热情工作着。   通过声音,景玉判断出,这次的客人似乎并不怎么礼貌。   景玉给自己煮了碗面。   明天就是农历上的冬至,超市中售卖的速食饺子价格高昂,景玉舍不得买,她买了些面粉和打折销售的肉,想自己做一些。   面都吃光了,隔壁的声音才停止。   景玉打开台灯,翻阅着杂志。   封面上,克劳斯金色的头发像闪闪发光的金子,好像能把这间狭窄昏暗的房间给照亮。   隔壁的吉普赛女郎敲门,含糊不清地叫着她的英文名字:“Jemma,你在吗?”   景玉打开门。   女郎找景玉借了些水和食物,她很饿,很虚弱,急需补充些水分。   她的腿都在颤抖,景玉看到对方衣服包裹不住的地方,肌肤上有着牙齿的痕迹和伤痕,甚至在流血。   女郎刚刚接待了一位有着虐待倾向的客人。   她曾经和景玉抱怨过两句,说这样的客人最让她害怕,但能拿到的钱也多。   吉普赛女郎最喜欢细软快的男人,这样一天能多接几单,也不会伤害身体。   景玉什么都没说,给她拿了些面包,还有一瓶水。   “别忘了把瓶子还给我,”景玉叮嘱,“我得拿去退钱。”   吉普赛女郎的生活在挥金如土和一贫如洗中反复切换,应了一声,临走前,用蹩脚的中文说了声“谢谢”。   或许是意识自己频繁打扰到这位邻居,她送给景玉一个铁盒子,景玉打开看,里面是些整齐的香烟。   她可以向一些留学生兜售这份香烟,赚点零花钱。   景玉痛快地收下了这份答谢礼。   临睡前,景玉看到一些糖宝分享自己经历的帖子。   她们遇到虽然年迈但慷慨大方的Daddy,援助她们读书、生活,送给她们精致漂亮的礼物。   然后谈起了可可爱爱的恋爱。   景玉看了没几眼,关掉网页。   这编故事的水平还不如知乎呢。   -   景玉提前一晚剁好馅料,放到冰箱里面。   可惜,她还是没有成功吃到饺子。   第二天早晨,警察咚咚咚地敲响景玉的房门,在出示证件后,礼貌彬彬地告诉她,有人举报景玉进行违法性/交易,他们需要景玉配合调查。   虽然德国已经将性/交易全面合法化,但仍旧有着其他的条款规定,比如提供服务的场所必须合规、年龄必须到21岁等。   隔壁的吉普赛女郎已经被抓了起来。   她晚上喝的醉醺醺,现在满嘴胡话,什么都问不出来。   昨晚她送给景玉那个装满香烟的铁盒子成了糟糕的证据。   景玉万万没想到,其中一个香烟盒子里满满当当地塞着钱。   警察“请”景玉去警察局坐一坐,他们并没有为难这个“误入歧途”的东方女孩子,只是需要进行一些例行调查和审讯。   景玉只希望他们能快一点。   不然,她放到冰箱中的饺子馅料就该变味道了。   遗憾的是祈祷并未成真,警察局的办事效率比她想象中更加低下。   景玉被迫和一些精神萎靡不振、衣衫不整、甚至身上带着浓烈味道的女支女们关在一起,一直等到下午,才被放了出来。   有好心的权贵证明了她的身份。   景玉一出门,就看到继弟仝臻。   他站在阴影下,一言不发。   大步走过来,仝臻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开口就是斥责:“再穷也不能做这个吧?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景玉问:“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我姐姐,”仝臻皱紧眉头,“你知不知道爸爸听到这个消息后都快气晕了?你千里迢迢来德国读书,背地里却做女支女——”   景玉忍无可忍,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仝臻被她打的脸色发青,伸手要去捏她肩膀,凭空中,却被身后一人捏住手腕,动弹不得。   景玉看到熟悉的灿烂金发,还有漂亮的绿宝石眼睛。   身材高大的克劳斯捏着仝臻的手腕,成功阻止他的暴行,温和地问景玉:“你还好吗?”   景玉发现这个男人真是迷人又帅气。   她说:“还好,谢谢。”   克劳斯松开手。   仝臻不认识克劳斯,他揉着被掐红的手腕,只讥讽地看着景玉:“这就是你的恩客?”   想着克劳斯听不懂,景玉用中文骂仝臻:“一派胡言,你脸上长的是屁/眼?你个杠吃杠吐的草履虫,昨晚吃的屎壳郎?好话不会说,满嘴净喷粪?”   仝臻哪里是景玉的对手,气的四肢发麻。   景玉骂完了他,通身舒畅地往前走,不忘礼貌彬彬地向克劳斯道谢:“谢谢您对我的帮助。”   克劳斯微笑:“不客气,你想喝杯咖啡吗?”   景玉顿了两秒。   “可以,”她说,“非常感谢。”   克劳斯请她在一家有着白色粉饰拱形天花板的店里喝咖啡,窗外环绕着宏伟的大学建筑,有着漂亮的枝形吊灯。   等待咖啡上来的间隙中,景玉接到了国内好友打来的电话。   好友急匆匆地问她情况,景玉安抚她好久。   “……想想都知道又是姓仝的搞鬼,”好友咬牙切齿,“一天天的净知道暗地里举报,搞小动作。”   景玉揉着太阳穴,颇为认可:“毒瘤。”   “对了,你怎么出来的?”好友问,“有人帮忙吗?”   景玉看了眼对面的克劳斯。   他在耐心地看咖啡店店员送上来的菜单。   “对,有个老外帮忙,”景玉用中文说,“还挺有钱有地位。”   周围都是些本地人,和各色头发眼睛的学生,景玉笃定这些人听不懂中文,放心大胆地和好友聊着。   好友果然被她一句话勾起了兴趣:“长的怎么样?好看吗?”   景玉盯着克劳斯翻阅菜单的手。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白皙,手背上有着贲发、性感的青筋。   景玉说:“他长得巨帅,帅到爆炸。”   这句话刚说话,克劳斯忽然抬头,看向景玉。   修长白皙的手合上菜单,绿宝石般的眼睛中蓄满笑意。   他用字正腔圆的中文道谢:“谢谢你的夸奖。” 第3章 三颗   妙啊。   这可真是吃着妙脆角的妙蛙种子进米奇妙妙屋,妙蛙种子他妈咣叽一开门——妙到家了。   景玉对着手机说:“有情况,等会再聊。”   啪唧。   通话结束了。   景玉难以置信地向金发碧眼、一看就是日耳曼人的克劳斯确认:“你会中文?”   克劳斯谦虚:“略懂皮毛。”   得了。   当听到他准确地发出这四个字时,景玉基本确定——   他听得懂。   他什么都听得懂。   包括她之前痛骂仝臻的那些话。   恰好在此刻,侍应生端着咖啡礼貌地送上来。   克劳斯还点了份薄煎饼和山羊奶酪。   “你的中文名字是什么?”克劳斯和善地问,“方便告诉我吗?”   他的中文发音其实很准确,声音也低沉,好听,甚至还隐约带点京腔。   不是那种“宝儿贝儿吃儿饭儿”的乱加儿化音,他说的挑不出丝毫错处。   如果不是看他的脸,景玉甚至会相信,与她交谈的是个地地道道的北方人。   景玉说:“景玉。”   对方礼貌地递过来手机,精准地发出yu这个音:“鲸鱼?静语?哪两个字?可以打给我看吗?”   景玉有些奇怪,这老外手机上居然有中文输入法。   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名字打了上去。   景玉。   景玉拿给他看:“喏。”   “是个好名字,”克劳斯赞赏,自然而然地开口,“景玉小姐,可以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景玉:“……”   他微笑着告诉景玉:“再往下一格,可以输入能让我找到你的号码吗?”   景玉:“……”   好嘛。   她后知后觉,好像被这么个老外给套路了。   景玉看着他像金子般的头发,再看看他的脸。   再想想他背后的、埃森集团的9千亿欧资产。   “可以啊,”景玉朝他露出甜甜的微笑,低头将自己的号码输进去,“你有微信吗?我用微信多一些。”   “没有,”克劳斯顿了一下,“不过我有IG账号,可以吗?”   景玉翻翻自己的手机,很顺利地和对方交换了账号。   她觉着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这家餐厅的装潢充斥着文雅的中欧风格,现在是中午,没有专业乐队,但播放着古典音乐的胶碟,景玉端起咖啡杯,喝了两口,听到对方友好地问:“你还在读书吗?”   “是,”景玉说出来自己学校的名字,“刚开始。”   刚开始。   克劳斯敏锐地抓到了关键词。   他坐正身体,仔细审视着景玉,似乎在考虑什么:“抱歉,问一个有些失礼的问题。景玉小姐,你成年了吗?”   景玉点头。   这个答案令对方如释重负。   “对不起,”克劳斯再次道歉,“我很难从外表来判断一位中国淑女的年龄。”   “我明白,”景玉看着他漂亮的绿宝石眼睛,他的长睫毛,“我也很难推算出欧洲人的年纪。”   就像现在的克劳斯,她不确定对方究竟有多大。   他看起来很英俊,健康。   两个人在这个漂亮干净的咖啡店中聊了许久,景玉隐瞒了自己的部分真实信息,但也透露给他一些。   比如她现在独自一人求学,十分需要一份工作。   克劳斯并没有给出景玉想要的回应。   他只是笑着与她聊天,在太阳慢吞吞下落、透过玻璃窗照耀到碟子边缘时,克劳斯付了这次茶点的价格。   克劳斯用自己那辆深黑色、如豹子般的车送景玉回家。   在看到她住在廉价公寓时,他表情没有流露出丝毫变化,以景玉能接受的东方礼节,与她互道晚安。   景玉不知道克劳斯能不能安。   她今天晚上是安不了了。   这个冬至过的并不美好,她因奇怪的举报在警局中坐了那么长时间,没来得及吃上饺子,冰箱中放在保鲜箱的肉质馅料失去了最新鲜的味道。   唯一可以说得上好的事情,大概就是拥有了一位富有又帅气的男人联络方式。   ——帅又不能当饭吃。   狭窄逼兀的老旧公寓中,景玉努力将面揉成团团,擀成圆圆的饺子皮,包出来漂亮的花边小饺子。   在小电锅中煮沸后,景玉盛出一小碗,先端出来,放在旁侧的桌子上。   上面摆放着外公和妈妈的照片,那时候妈妈还没有嫁人,依偎在外公旁侧,两人笑的格外灿烂。   “外公,妈妈,”景玉轻声说,“冬至快乐。”   -   次日下了场暴风雪,景玉收到消息通知,因为雪势过大,素食餐厅暂时停业。   她可以在家休息一天。   住在隔壁的吉普赛女郎仍旧没有回来,景玉也不知道对方是跑路了还是仍旧在警局中。   楼上总是开派对的那个人也搬走了,好似一下雪,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这场暴风雪后的慕尼黑变成了格林童话中的样子,厚厚的一层,雪白雪白,将房子街道都变成了圆圆胖胖的“奶油蛋糕”。   景玉没有太多抵抗暴风雪的经验,家中存储的食物和水不多,不得不在雪停之后去附近超市买东西。   才下午五点钟,天空已经彻底黑下来,景玉戴好口罩,眼睛被风吹的有点疼,她拉低帽子,呼吸里全是冰雪的味道,不小心被呛了下,嘴巴里有血沫子的感觉。   街道上安静到像是有百鬼夜行,只有幽灵,没有其他活物,沉寂冷静。   厚厚的积雪在夜晚中有着暗蓝的色彩,受暴风雪影响,很多商店都关了门,景玉徒步走了一条街,才终于找到一家开着门的超市。   家家明灯照耀,千盏灯,无一个为她点亮。   在这异国他乡,景玉忽然感觉到孤单。   小超市的东西价格昂贵,景玉挑挑拣拣,计算着银行卡中的余额,买了些食物和水,沉甸甸地拎着。   虽然戴着厚厚的手套,但因为有沉重的水,手仍旧被勒出痕迹,有点疼。   拎久了,手臂都是酸胀的。   夜色如沉甸甸幕布下坠,冰雪堆积成漂亮而寂寥的童话世界,踩在雪花上,有着细微的声音。   咯吱咯吱。   途径一家开着门的蛋糕店时,景玉将沉重的东西放在地上,休息休息。   重物将积雪压出轻微的咔叽声音。   她想换只手拎,顺便透透气。   风吹的雪花表层飘落,黄油和蜂蜜、烘焙甜点的香味儿也飘了出来,甜蜜馥郁。   不知哪家房子偷跑出来的音乐声欢乐动听,这些跳舞的雪花被风吹着落在脸上,像极了《冰雪奇缘》中的美丽场景。   刚直起身体,借着蛋糕房外壁的玻璃墙,景玉看到自己的镜像。   以及站在她身后的克劳斯。   他在慢慢靠近,直到站在离她不过两步远的位置。   景玉转身。   克劳斯穿着浓黑色的柴斯特大衣,单排扣,平驳领,雪白的脸颊上,绿色眼睛在黑夜中要比日光下幽暗。   “景玉,”克劳斯字正腔圆地叫她的名字,耐心地用中文询问,“这么冷的天气,你想要来一份布满水果的可丽饼吗?或者一杯热巧克力?”   -   在温暖的蛋糕店中,墙壁上的布谷鸟钟发出悦耳的声音。   景玉用银质的小勺子搅拌着手中的热巧克力,听克劳斯介绍着自己。   他没有拿自己唯一继承者的身份出来,更没有说其他失礼的话。   “如你所见,我有些微不足道的钱财,”克劳斯谦逊地说,“虽然算不上多,但可以让你过上比现在舒适些的生活。”   景玉的发梢还有点湿漉漉。   晚上在冬夜中行走,呼出的热气打湿了头发,结了小冰霜,现在,这层冰霜在慢慢地融化掉。   景玉隐约猜得到他是什么意思。   她停止搅拌:“长腿叔叔?”   “不,我有一些更加贪心的念头,”克劳斯凝视她,询问,“我能够雇佣你的时间,请你为我工作?”   景玉安静了。   她松开银质的小勺子,摊开手,低头看掌心被塑料袋勒出的红痕。   景玉想到了前几日看到的那些帖子。   温暖的房间中,这位金发碧眼的绅士,文质彬彬地向景玉提出请求。   “我需要一个女伴。”   “我并不想被婚姻束缚,但……你明白,人总会有些难处。”   “可以雇佣你作为我的女伴吗?我愿意为你的时间付出合适的薪酬。”   “我很乐意为你提供舒适的住所,详细来讲,一个公寓在市立伦巴赫故居美术馆附近,另一个稍远一些,在纽豪森区,更宽敞些。还有一幢位于路德维希的房子,你想住在那边的话,我会提供便于你出行的车辆和司机。”   “作为报酬,我可以负担你所有花销,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能够为你提供无额度上限的卡。”   听对方将所有条件列举完毕,景玉面无表情,吨吨吨地一口气喝完一杯水。   克劳斯温和地问:“抱歉,我冒犯到你了吗?”   “没有,”景玉说,“就是有点震惊。”   停顿一秒,她真情实感地说:“我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大的。” 第4章 四颗(捉虫)   景玉读初中时,最爱看的剧是《公主小妹》。   那时候爸妈刚刚离婚,妈妈病倒,外公为了还债四处奔波,景玉下课后先给妈妈做饭,烧热水冲药喝,再去洗手间,费力地洗着衣服。   她害怕安静,客厅中的电视一直开着,景玉力气小,坐在一个磕掉角的塑料的小马扎上,拧衣服时候,水会顺着她的手腕倒灌,一路到了胳膊上,湿答答,凉糊糊的,很难受。   彼时正是港台偶像剧大火的时候,《放羊的星星》、《命中注定我爱你》等等,电视台播什么,景玉就看什么。   当时的景玉还不明白破产意味着什么。   她只知道爸妈离婚了,爸爸把他的私生女和情人接到原来的大房子中住。   他们有了新的家庭。   景玉看着《公主小妹》,也曾幻想着突然间一夜暴富,有好多好多的钱。   钱可以拿来帮外公还债,可以帮妈妈治病。   还可以让她不用再饿肚子。   ……   等再长大一点,景玉接触到网络小说,开始喜欢看一些替身文学和金丝雀梗。   什么“一个男人娶了你,每月给你500万。他什么都能给你,唯独不会爱你,你只能在寂寞的、冰冷的大别墅中,过着空虚的有钱人生活”。   景玉觉着自己可以也可以尝尝有钱人的苦。   可惜现实中不存在不劳而获。   至少景玉前19年人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   但是在今天晚上,她撞上了。   景玉吃掉一整块小蛋糕。   她需要冷静一下。   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饥饿、导致自己脑供血不足,从而产生这样的幻觉。   在她低头吃蛋糕的时候,克劳斯始终以一种宽容的姿态看着她,就好像在看路边被雨淋湿、瑟瑟发抖的狗狗。   事实也的确如此。   一位富有的、好心肠的绅士,在下雪天看到一贫如洗、只能买近期食物的穷女孩。   对方愿意雇佣她,来帮助她过上优渥的生活。   “如你所见,”克劳斯微微侧脸,他的绿色眼睛这样好看,隐约透着一点光,景玉分辨不出那光的由来,究竟是灯,还是她,只听到克劳斯用中文说,“我不是你的同龄人,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景玉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哦,他很忙。   那这就意味着两人见面的次数不会太多?   她可以孤独地在大城堡中过上梦寐以求的空虚生活了吗?   她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尝到有钱人的苦了吗?   “我知道这个问题有些失礼,”克劳斯条理清晰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他的中文讲的如此好,看她的眼神也同样真挚,真挚到景玉甚至疑心对方真的是在像她告白,“但我的确喜欢你。”   喜欢。   like。   景玉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大部分白人将like和love分的这样清楚,他们可以在第一眼见面时就热情地说喜欢你,但在上了无数次床后,还是止步于喜欢。   喜欢并不等同于爱。   “我明白你现在面临一点点小麻烦,”克劳斯沉静开口,“我想帮助你,或者说,我想让你生活的更舒适一些。”   景玉感觉自己的手指在渐渐发暖了,被塑料袋勒出的痕迹发热,红痕在缓慢消失。   “至于薪酬,”克劳斯抛出了一个更加具有诱惑的条件,“你现在可以随意提。”   随意提。   多么美妙的三个字。   景玉感觉克劳斯更帅了。   他的头发更像灿烂的、闪闪发光的金子了。   只是“随意提”着三个字也不是那么好搞定的。   景玉不确定面前这位慷慨的先生愿意付多少钱,她有些担心开价太高,会把对方吓跑。   然后。   她在想,自己真的要选择这样吗?   对方敏锐地捕捉到她神情中这一丝犹豫。   克劳斯往后坐,和方才仔细聆听的姿态不同,他稍稍退了一些,不那么咄咄逼人,留给她足够的思考空间。   “你不必这么着急给我答案,”克劳斯说,“这是一件大事,你可以好好考虑。如果有意向的话,我们改天约个时间,仔细谈,可以吗?”   景玉:“……”   克劳斯有钱有颜有身材,和他谈恋爱简直赚翻了好吗?   和普通男性谈恋爱伤钱,和他谈还能赚钱耶。   怎么看都是件很合适的买卖。   只是克劳斯却不聊这件事了,他将话题岔开,微笑着问景玉:“课程读的怎么样?吃力吗?”   他如此关心景玉的学业,倒是把景玉弄的不好意思。   她不能再追问刚才提到的薪酬问题了。   这让景玉稍稍有点小懊恼,有点悔恨,还有点失落。   ——下次克劳斯再说的时候,一定抓住机会,及时回答他。   -   直到第二天中午,景玉才去素食餐厅继续工作。   主要道路上的雪都被清雪车清理的差不多了,景玉拿着车票在公共汽车上的机器打了时间戳,她的薄鞋子有些抵抗不住寒冷,渐渐地把脚趾打凉,麻木。   汽车经过装饰华丽、有着拱形屋顶的圣米迦勒教堂,继续向东,经过塞德林格街,这是购物者的天堂。   景玉看到衣着光鲜的富人,她们有着暖和的鞋子和皮毛外衣,不需要为脚趾生冻疮、发痒而头痛。   唯一能令她们忧愁的是家里的宠物生病或者不舒服,不像景玉这样,随时担心犹太房东会涨房租、买不起酸酸的黑面包、买不起教授列出的书。   富人的烦恼都是相同的。   穷人的烦恼五花八门。   果然,不出景玉所料。   仝轻芥又来了。   她特意光临了景玉所在的餐厅,在一番折腾之后,临走前,向经理投诉了景玉。   “她的手有皮肤病吗?”仝轻芥捂着嘴巴问,“你看看她的手,那么红,好像还肿了起来……”   景玉和经理说:“先生,我是对冷水过敏。”   经理来自土耳其,他先是以圆滑的话术将仝轻芥请了出去,私下里又和景玉聊,建议她去后厨工作。   “或许这样更适合你,”经理说,“Jemma,我们不能因为你而影响到尊贵的客人。”   景玉沉默了。   “当然,像你这样的漂亮女孩,其实不需要这样辛苦,”经理坐的更近了,他以一种令人不适的声音低问,“你似乎还没有交往过男友?”   他的声音中有着恶意的揣测,听起来像软质动物黏黏糊糊的恶心:“晚上我们喝杯酒,慢慢聊?”   景玉一言不发。   她摘掉自己的帽子。   将这些东西丢到经理脚底下,景玉指着他鼻子骂:“当年你被打胎后又从垃圾桶里逃出来了?还是畜生时候脑子进水,医生倒水时候把你脑子也倒出去了?长得舅舅不亲姥姥不爱的,活生生一堕胎失败的例子,你怎么敢的呢?”   经理被她骂得愣了神,还没反应过来,景玉恶狠狠地说:“我不干了。”   她拿了自己的包和衣服离开,经理脸色很差,外面员工很多,他不敢做什么。   景玉连钱都没领,她离开素食餐厅,徒步走到新市政厅侧的玛丽亚广场上。   她坐在蓝底的鱼喷泉旁边,给克劳斯打了个电话。   他接的很快:“景玉?”   “克劳斯先生,”景玉说,“我想接受您的雇佣,请问我们现在可以见一面吗?”   “现在吗?当然可以。”   景玉约他在附近一家提供中亚风味饭菜的餐厅见面,她很饿,点了鸡肉块,辣扁豆汤,还有加上开心果和葡萄干的油炸香米饭,以及一种塞着乳酪和肉馅的面团。   她相信慷慨的克劳斯先生愿意支付这一餐的价格。   在景玉将鸡肉块全都吃光时,克劳斯终于姗姗来迟。   他今日穿着十分正式的西装,看上去像是刚刚从会议室出来。   景玉等着他先开口。   “景玉,”克劳斯不疾不徐地说,“在我们签订合同之前,我有些事情需要告诉你。”   景玉说:“请讲。”   克劳斯用手指,在干净的餐巾上,划出一个单词。   但景玉仍旧一眼认出。   “我有轻微的白骑士综合症,”克劳斯坦白了自己的缺陷,“不过你不必担忧,我不会伤害你。景玉,你了解过这种心理疾病吗?”   景玉回答:“是的,我了解。”   白骑士综合症,患有这种病症的人,对伴侣有着强烈的救助欲和帮助欲。   他们能够从照顾伴侣的过程中获得极大的愉悦,他们喜欢为伴侣规划生活,充当着伴侣的导师,引导伴侣过上优渥的生活。   克劳斯浓绿色的眼睛好似森林,藏着隐秘的野兽,暗中窥伺,在仔细打量着属于他的猎物。   他慢慢地说:“有一些事情需要你的配合,我会忍不住为你规划学业,这或许会让你感受到困扰。”   景玉沉默了。   克劳斯拎起餐巾的一角,优雅折好,归位。   他垂下眼睛:“当然,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也可以理解。”   他语调中没有对建议失败的遗憾,唯独有宽容,清透,理解。   似乎真的坦然接受了她不会同意这件事情。   在克劳斯准备让侍应生拿来账单的时候,景玉叫住他:“等等。”   克劳斯从她脸上,清晰地看到她的犹豫和挣扎。   景玉终于说话了。   她声音掷地有声:“得加薪。”   “鉴于你的心理疾病,我要求支付更多的薪水。” 第5章 五颗   “关于薪酬支付,最好能签订赠予协议,有可能的话,尽快公证。”   “在整个公证过程中产生的其他费用,你出。”   “而且,你要负责帮我交税。”   “我们接下来谈的薪酬,都是税后的价钱。”   景玉一口气说完,眼睛不眨地看着他。   克劳斯怔了一下,继而露出笑容。   “这个可以,”他说,“谢谢你愿意考虑这件事。”   克劳斯说的这样真挚,景玉都要被他给打动了。   他终于再次看向景玉的餐桌,看她刚刚点的饭菜,以及被她吃掉一半的食物和饮料。   “你还想要些其他的吗?”克劳斯体贴地问,“或者说,想换家餐厅继续?”   虽然从小就被妈妈教育“钱是王八蛋,花完咱再赚”,但景玉的确实打实地过过一阵挨过饿的苦日子。   食物太珍贵了。   景玉见不得浪费食物,更何况,这家餐厅烹饪的东西味道很好。   她坚定地拒绝了克劳斯“换家餐厅”的浪费建议,要求在这家餐厅中继续详谈。   克劳斯问:“你有什么要求吗?”   当然有。   景玉忍着狮子大开口的冲动,慢慢地说:“我需要书本费。”   克劳斯说:“可以,你读书期间的所有费用我都可以承担。”   “还有,”景玉犹豫两秒,“关于我期望的薪水,大概会有点高……你觉着两千欧怎么样?”   克劳斯没有说话,他似乎在思考,应该付出多少才算合适。   景玉心里也有些忐忑。   她的心理预期是每个月两千欧左右。   到底年纪轻,有些沉不住气,景玉补充一句:“如果实在不行,稍微低一些也可以,薄利多销。”   薄利多销。   这四个字让克劳斯眉头微微一皱。   “抱歉,”克劳斯说,“忘记和你说了,我喜欢独享。”   独享。   “在做我伴侣的期间,你不能再和其他男性|交往,无论是以什么目的,”克劳斯凝视她,“作为补偿,我会在你原本的生活费基础上,再增加一笔赠予。”   景玉慢慢地消化着他的话。   “先前我承诺的房子和车辆都算数,我会额外派女佣、司机和管家来照顾你,”克劳斯说,“按照你提议的价格,每周两千欧。”   每周?两千欧?   每周????!!!   “我偏爱心无旁骛的员工,”克劳斯凝视她,再度强调这点,“为了补偿,我每周多付你一千欧的酬劳。”   景玉:“……啊。”   克劳斯问:“鉴于我自身问题,考虑到有可能为你造成的心理负担,你认为每周多付两千欧能令你接受吗?”   景玉手压在桌子上。   “很能,非常能,”她热切地看着克劳斯,“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每周五千欧,一个月少说也是两万欧,按照现在的汇率来算,就是二十万人民币。   景玉觉着,拿这么多钱,她再不付出点什么,她自己都觉着良心不安。   “别着急,”克劳斯宽容地笑,那笑容好像是在看一个急着要糖吃的孩子,“你还没听我的要求。”   景玉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她很难做到。   一想到未来每周都有税后五千欧的进账,她的嘴角就止不住地上扬。   “先吃饭,”克劳斯示意,“吃饱之后,我们慢慢地谈。”   再三暗示下,景玉后知后觉。   他似乎并不喜欢在这里谈论他的隐私。   景玉环顾四周,心里大概也明白。   的确。   这儿人很多,桌子之间离得也近,对于注重保持距离感的德国人来说,的确会有些失去边界感。   她似乎选择了一个错误的谈话地点。   但是并没有关系,克劳斯是位优雅的绅士。   绅士不会在意中国淑女做的小小错事。   耐心地等景玉吃完饭,克劳斯结账。   景玉经历过太多次德国人的AA,对于先生的这种大方行为,更是赞叹不已。   克劳斯的车子停在不远处,克劳斯主动替她打开了玻璃门。等两人下了台阶后,车子已经到了面前,司机是高大的德国人,棕黑色的头发,穿着厚厚亚麻布的黑色衬衫。   景玉坐上车子。   克劳斯告诉司机:“去路德维希——”   “去我的公寓谈吧,”景玉打断他的话,“我想在熟悉的地方谈这些事。”   克劳斯同意了。   景玉第一次坐在这样高档的车子在慕尼黑这座城市中穿梭,林荫树影摇摇晃晃,月光如绸灯如昼,清澈的伊萨尔河水的声音好似能透过清凉的风送过来,景玉低头,看到克劳斯的手。   他很注重仪表,手背苍白,手指修长,干净,黑色的袖扣有着凉凉的光芒。   如今坐的近了,景玉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木质调香水,淡淡的苦艾和冷杉气味交织,好似置身悠然松树林中,微凉空气渡着不疾不徐的林间风。   她坐正身体。   景玉带他进了自己那个简陋的单人公寓中,幸好今日楼上没有人开派对,老旧的木质楼梯踩上去吱呀呀地响着,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雨天的痛苦呻|吟。   这个房子里的一切都很旧、很老。   克劳斯环顾四周,并没有惊讶,他坐在景玉唯一的小书桌前,手指从景玉摊开的笔记本上划过,微微抬眼。   他看到景玉将装着合照的木质相框小心翼翼地收到抽屉中。   景玉坐在克劳斯的对面。   她打开了水,回头看了眼克劳斯,想了想,给他倒了一杯水。   将水杯放到克劳斯手边,景玉说:“现在您可以说要求了。”   “我希望以后,你对我的称呼,是’先生’,”克劳斯说,“你需要使用敬称。”   “没问题。”   “如你所见,我并不喜欢被婚姻束缚,我无法向你允诺家庭。”   景玉想。   哟嚯,求之不得。   但表面上不能这样明显,于是她说:“当然可以。”   “我会为你规划学业,我希望你能按照我的期望生活。”   景玉:“完全没问题。”   “很好,”克劳斯脸上浮现出些笑意,他说,“下面,我们来谈一谈,我的心理问题。”   景玉屏住呼吸。   于是她听到克劳斯冷静的声音:   “我要求你遵守我为你安排的学习规划、以及生活要求。”   “作为交换条件,我会照顾你,塑造你。”   景玉盯着他的西装看,盯着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他浓重深色的领带。   这个男人有着强烈的掌控欲,他享受这种控制的感觉。   如他所言,具备白骑士综合症的人,对伴侣的生活有着强烈的帮助欲。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开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那时候起,克劳斯已经在思考如何将生活状况糟糕的她从泥潭中拉扯、拯救出来。   克劳斯倾身过来,耐心地与景玉聊了一些其他规则。   景玉认真听他讲完。   这场初步的交流令双方都很愉快,最后,克劳斯说:“明天我让人来接你,我们可以签订一份更加详细的协议。”   景玉说:“明天是周六。”   克劳斯眉毛微微上扬:“嗯?”   “按照我们国家的规则,非工作日加班需要双倍薪水,”景玉说,“如果你明天要和我见面,请付我两千欧,税后。”   克劳斯讶然。   他重新审视景玉,露出笑容:“可以。”   在他准备离开前,景玉又叫住他:“等等。”   克劳斯停下脚步。   景玉指指桌子上的空杯子:“刚刚你喝了我买的一瓶依云,1欧,记得付钱。”   “建议现金,现在不支持刷卡。” 第6章 六颗   虽然德国人都很喜欢用现金,但富贵如埃森集团唯一继承者的克劳斯先生,身上却没有一欧的硬币。   他站在这狭窄简陋的公寓中,目光从景玉脸上慢慢移到她的唇。   学业和兼职把空间挤得满满当当,景玉的化妆技巧算不上多么高明。   口红边缘掉了些,因为方才的进食和饮水,唇角晕开一小块红色。   如何描述这点红呢?   像中国古代第一次见面的新婚妻子,不懂得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偷吃藏在被子中的花生红枣葵花籽,突然被抓包,看向自己夫婿时,脸颊瞬间涌起的一点嫣然。   景玉本人恍然不知。   她并不知道克劳斯将她形容成什么模样,她只看到克劳斯先生往前迈了一步。   警惕心乍起,景玉后退一步:“现在不给也行,但是你必须记住自己欠我一欧——”   克劳斯俯身,他的手触碰到景玉的脸颊。   他的手如此大,大到似乎能将她整个脸都包裹住。   景玉第一次被男人这样掐着脸,她感觉到克劳斯手指的温度,这个拥有着金子般头发、森林般眼睛的男人,手指的温度如此暖。   暖的像冬日火。   克劳斯俯身,配合着她的身高低头。   这样近。   哪怕近视近300度,景玉仍旧清晰地看到他金色的、浓密的睫毛。   看不到他脸上的毛孔,他皮肤如此细腻。   他的眼睛是无法穿透的迷雾森林,不可触,不可散。   欧洲人常见的通病——皮肤早衰、体味、斑,在克劳斯身上全都找不到。   他的容貌如此完美,胜过米开朗基罗雕刻的神明,像传说中的神秘、无瑕疵的吸血鬼始祖。   美色过甚。   景玉短暂地被美貌眩晕,暂时性遗忘掉一秒钟的一欧元。   克劳斯的大拇指抚摸上她的唇,景玉闻到带起的淡淡苦艾香。   大拇指压在她唇角上,温热指腹擦过她的唇角,用的力道大了些,她感受到轻微的疼痛。   轻微。   不会比被一只蚂蚁叮咬更痛。   但指腹擦拭过的轻微火辣痛楚过去,是淡淡的酥麻。   景玉从他漂亮的绿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好像被困在这团迷雾森林中。   她说:“先生,协议还未生效,您这样的触碰有些不合适。”   克劳斯笑了。   他仔细地将景玉唇角的那点口红擦拭的干干净净,抽出旁侧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上沾染的一点红。   景玉说:“这包纸价格——”   克劳斯取出一张黄色的纸币,体贴地放在景玉手中:“不用找零。”   不知是不是错觉,景玉觉着他说这四个字的时候,比刚才替她擦拭口红时还要帅。   往她手中放钱的姿态更让她心脏砰砰砰。   这个富有慷慨的绅士,为一杯水、一次触碰、一张纸巾付出了200欧。   被狠狠宰到这种地步,哪怕是骗子都会于心不忍。   但在离开景玉这个堪比销金窟的公寓时,他仍旧保持绅士风度,微笑着与她说了晚安。   “我很期待明天的见面,”克劳斯在月光下、雪色中与她告别,“好梦,来自中国的小淑女。”   -   景玉第二天睡到一半就被电话吵醒。   屏幕上显示的号码,还来自中国。   跨国电话费高昂,景玉犹豫了两秒,才接起来。   哪里想到迎面而来就是仝亘生暴跳如雷的斥责:“你在外面瞎搞胡搞些什么?净丢我的脸!为了几个钱就去卖——”   景玉挂断了电话。   哦豁,失策。   亏钱了。   付费听猪叫。   对方不依不饶地打进来,她烦到不行,径直拉黑。   要不是心疼话费,她早就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景玉在小小的卫生间中认真洗漱干净,顺带着将这小房间中的镜子、洗手池都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卫生间背阴面,容易长霉,景玉刚搬进来的时候,花费了一下午时间来收拾这里。   现在才凌晨六点钟。   国内大概中午,不知道仝亘生究竟是怎么想的,特意挑这个时间点给她打电话。   ——难道是觉着正午阳气重,睁眼说瞎话不会被天大雷劈?   等待水开的空隙中,景玉不经意间刷到了仝臻昨晚的微博。   这个中二弟弟表达愤怒的方式还是如此的没有脑子,疯狂地发了一篇长微博,标题更是起的触目惊心。   【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堙灭?留学是为了追求知识?还是为了镀金而委身洋垃圾?】   下面洋洋洒洒几千字,写了篇小作文。   景玉大概扫了一眼,发现他写的内容如此单薄,大意就是一个中国留学生少女,在德国为了虚荣,抛弃男友,委身一个长得帅表面多金实则负债累累的金发碧眼德国老男人。   最终老男人的谎言被揭开,中国留学生少女下场凄惨,善良正直的男友选择原谅她,施以援手,但少女羞愧不已、黯然离开。   这一篇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头的博文,不知道哪里戳中了众多茶壶嘴的G|点,纷纷转发评论,在评论中将中国留学生少女和德国老男人骂成筛子。   作为营销“富贵姐弟花”的主谋,仝轻芥自然也转发了,还特意评论一句。   仝轻芥:「故事都是真的,人也是真的。很遗憾,让你们以这样的方式认识这迷途的羔羊。」   景玉给仝轻芥发了一条短信。   言简意骇。   景玉:「日你先人板板」   景玉:「不想明天被营销号爆你那点黑料,现在就给我删了」   不到两分钟,仝臻悄无声息地删了原博。   连带着仝轻芥,她自己转发的那条博也删的干干净净。   景玉的早餐很简单,将打折的牛奶用淘来的小锅慢慢煮开,切了两片块黑面包,搭配着临期处理的培根,从边角处开始啃。   哦,还有土豆泥,用一种加了香草的调料拌开。   有时候土豆泥会换成其他水果或者菜叶子,但早餐大体上不会改变。   从一开始吐槽德国黑面包酸涩到难以下咽,到了现在,景玉已经发展到两天不吃黑面包就会想念的地步。   景玉庆幸自己有着这样优秀的适应能力。   冬天的暖气供应其实不是很高,克劳斯约定了八点钟过来接她,景玉并没有浪费掉这两小时,裹着厚厚的毛毯,趴在既充当餐桌、又做书桌的桌子上,读着从学校图书馆中借来的书。   她将昨晚收好的外公和妈妈合照又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累了,就抬头看看。   手拿笔久了会冷,景玉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热水来暖身体,有时候实在冷的疼,就将书固定在阅读架上,手缩进毛毯中,慢慢地搓着,暖和身体。   克劳斯派的司机过来时,景玉穿上了自己最干净、新鲜的一套裙子,外面仍旧裹着厚厚的外套。   看在每周五千欧的面子上,她已经尽量表现出自己的尊重。   司机仍旧是昨夜的那个人,高大沉默,几乎没有多余的话,像一个机械。   克劳斯并没有过来,车子载着景玉到了路德维希区,克劳斯允诺请她居住的那套漂亮的房产前。   他说的话的确是谦虚了。   并不是什么小洋房,这房子简直像一个小城堡,梯形露台顶上栽种满了葡萄藤,阳光透过喷泉飞溅起的小水珠,有着夺目的光彩。   白发的女管家客气地请景玉进来,她会讲中文,声音柔软动听。   景玉在铺着波斯地毯的房间中看到了克劳斯与她协议好的合同。   期限是四年。   和昨天比起来,这份合同更加详细,明了,克劳斯已经签上自己的名字。   Klaus Jorg Essen。   他的字很漂亮。   只留着景玉的空白处,等着她签署。   克劳斯果然很忙。   忙到不得已爽约。   他给景玉发来信息,简略解释自己的迟到原因。   景玉立刻回复:「没关系」   克劳斯:「你是我见过最善解人意的孩子」   景玉:「先别夸」   景玉:「别忘了我们约定好的2000欧」   克劳斯:「?」   五分钟后,景玉收到了银行的入账提示短信。   她由衷向克劳斯发送短信,表示感谢:「您是我见过最慷慨大方的先生」   这一次,最慷慨大方的先生没有回复她。   在有着古董花瓶做装饰的书房中,景玉签完合同,看了阵书,有些困了。   她趴在桌子上,不知不觉地睡着,迷迷糊糊醒来,只感觉有人在触碰她的脸颊。   景玉看不清醒,呢喃一声:“……妈妈?”   手离开她的脸颊,好似要离开。   惶恐感填满内心,她伸手急切去拉:“妈妈!”   她拉住了这双手,温暖顺着肌肤渡了过来。   睁开眼睛。   金色卷发的克劳斯在怜悯注视着她。   他逆光而站,身材高大,好似立在黑暗中的神明。   景玉松开手:“先生。”   “做噩梦?”克劳斯怜惜地问,“梦到了妈妈?”   景玉轻轻唔了一声,她不想和他谈论太多。   优秀的人,不应当在工作中添加过多私人感情。   搞钱,她是专业的。   哦耶。   克劳斯只穿着黑色的衬衫,领带已经解开,露出漂亮的锁骨。   他有着像玉质雕像的优美身体。   景玉还没有彻底清醒。   不过,称职的她还牢牢记着合同上的准则。   「除非获得准许,不能主动触碰先生的身体」   真是个奇怪的人。   但克劳斯主动了。   他捏着景玉的脸颊,看着她刚从睡梦中惊醒、因为噩梦而有些茫然的神色。   克劳斯要她抬头,耐心地问,“刚刚梦到了什么,让你这样恐惧?”   景玉不想说。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想起妈妈离开时的痛苦。   噩梦中刚醒的人很脆弱,任何一点痛苦都会被迫放大。   克劳斯一声叹息,温柔将她搂在怀抱中,手安慰般地轻轻顺着她乌黑的发往下拍:“小可怜,别怕。”   景玉的脸贴在他黑色衬衫上,在这个及时的拥抱中,闻到令人舒缓身心的味道。   以及引诱的气息。   给一点点温暖,下甜蜜的饵,引着上钩。   克劳斯的手贴着她的背,抚摸着她的连衣裙,这单薄布料下瘦瘦的肩胛骨,两指宽的肩带。   他温热的手指触碰着剥开的钥匙。   但——   “先生,”景玉提醒,“合同明天才生效,这是额外的费用。”   克劳斯抚摸她头发的手一顿:“景玉。”   景玉:“嗯?”   他慢慢地说:“我在想,两百欧能否让你暂时安静五分钟?”   景玉乖乖巧巧:“好的呢,先生。” 第7章 七颗   景玉很称职地安静了五分钟,好让克劳斯能够给她这么个温暖的长久拥抱。   ——看在两百欧的面子上。   克劳斯很守信用地付了现金,这令景玉大为欣慰。   不过他并没有陪景玉吃午餐,他看起来似乎很忙,去更换了衣服,黑色平驳领西装,里面是黑色细条纹的温莎领衬衫,灰色领带系着温莎结。   从他的着装上来看,景玉猜测他还是要去工作。   真辛苦。   全身上下包括银行卡中钱加起来不到四千欧的景玉感叹了一声有钱人枯燥无味的生活,在漂亮的餐厅中尝到了厨师精心烹饪的食物。   管家的名字叫珍妮弗,和某一个恐怖片的女主角同名,但管家珍妮弗是一位优雅漂亮的太太。   在景玉吃过饭后,微笑着给她介绍整个房子的历史和各个功能间,教她如何更好地享受众人的服务。   或许是为了能够给她充分的安全感,珍妮弗全程使用中文与她交流,称呼她也不是Jemma,而是字正腔圆的“景玉小姐”。   景玉很喜欢珍妮弗。   与之相对应的,珍妮弗也很喜欢克劳斯先生的女朋友。   珍妮弗曾照顾过克劳斯先生的母亲,中文也是在那个阶段突飞猛进。   曾经服务过的的夫人如此温柔可爱,令珍妮弗对中国女孩也充满好感。   事实上,新来的景玉也是同样的可可爱爱。   而且,珍妮弗欣慰地发现,景玉小姐的艺术鉴赏水平也与夫人同样的高。   在得知走廊上随意挂着的某个画是某大师真迹后,珍妮弗看到景玉的眼光瞬间亮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画框的边缘,用中文感叹:“这得多贵啊。”   珍妮弗欣赏地看着画,赞叹:“的确是无价之宝。”   不仅仅如此,景玉还陆陆续续地询问了珍妮弗,家中陈设的那些古董装饰品、花瓶、桌子的历史。   每当珍妮弗答复的时候,她都很感兴趣、专心致志地听着。   尤其是在珍妮弗介绍其中两件“有价无市”的珍宝时。   景玉的眼睛亮到胜过冰岛的极光。   珍妮弗由衷地为自己能服侍这样一位有品位的女主人感到幸福。   景玉浑然不知珍妮弗的心理活动,她的视线着迷地从画、古董装饰品、家具上一一扫过——   好——多——钱——啊!   这富有房子的最后一个参观点,是一扇紧闭的玻璃门。   玻璃门上装着指纹锁,只有克劳斯能够打开。   透过光洁透明的玻璃门,景玉清晰地看到看到暗红色、向下延伸到黑暗处的木制楼梯。   楼梯扶手上雕刻着精致的中式牡丹图案,诡异而又和谐地融入了这座漂亮的洋房,颇有些“汉洋折衷”的味道。   “里面通往哪里?”景玉好奇地询问珍妮弗,她试探地将手在指纹识别处按了一下,看到显示屏幕上浮现出的浅蓝色警告图案,“是克劳斯先生的秘密基地吗?”   “哦,我不清楚,”珍妮弗回答,“只有先生能够进入。”   她没有过多解释这个地下室,微笑着询问景玉:“请问您想要出去购置一些衣服吗?或者,我请一些成衣品牌商为您送来?您有喜欢的品牌吗?”   景玉想了想:“暂时不需要,谢谢。”   她心里小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   明天协议才生效,现在买衣服要花她自己的钱。   等明天,就可以刷克劳斯的卡啦。   耶!   景玉去退了老旧公寓的租金,将自己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些。   珍妮弗温和询问她是否需要看一下其他的两套公寓,景玉想了想,拒绝:“等过两天吧,今天有些累了。”   她的确很累了。   她不需要和克劳斯住在一起。   在克劳斯房间的隔壁,她有一个迷人的波西米亚风格的大卧室,卧室的阳台上有漂亮的花朵,还有个铺着软垫的扶手椅。   景玉在这个迷人的房间中快乐地住了两天。   克劳斯一次也没有来过。   白拿这么多钱,景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衷心祝愿这位好心慷慨的先生能够长命百岁,身体健康。   只有雇主身体健康,景玉才有机会拿到更多的钱。   这种光拿钱不用干活的快乐生活一直持续到圣诞节前两天,克劳斯似乎终于记起了他供养的昂贵宝贝,给景玉打了个电话,要她乘坐司机的车子,去巴伐利亚森林,和他一同度过愉悦的圣诞节。   景玉震惊地确认了两遍这个消息。   没错,如此重要的节日,克劳斯没有选择和父母一起度过。   事实上,景玉对克劳斯的了解仍旧谈不上深刻。   只通过珍妮弗口中得知,克劳斯的曾祖父是德国人,曾祖母是纯正的中国女孩。   克劳斯身上,还有一些瑞士的血统。   至于更深刻的家庭关系,珍妮弗没有多说,德国人都很注重边界感和自我隐私保护,景玉没有问,默默地在脑海中消化了一下这些东西。   巴伐利亚森林与捷克国界边缘的波西米亚森林连接在一起,是整个欧洲最大的森林区域。   受累于学业和金钱限制,景玉还没有参观过这边的森林公园,如今坐在车上,隔着一层玻璃,遥望两侧起伏山峦。   在薄薄的雾气中,车子在白色的、奶油般的圆形山峰中穿梭,直到抵达茨维泽尔镇。   圣诞节到来,镇上所有的商店都停止了营业,对于外乡人而言,寂寞而寥落。   景玉来的迟了,不幸错过热闹的圣诞市场。   克劳斯约了好友一起钓鱼,景玉没有钓鱼执照和水域票,更不可能拥有,她老老实实地在大厅中看书,偶尔去温暖的壁炉前研究着烤苹果。   等天色渐渐转变为暗蓝色后,克劳斯才回来。   他穿着德国人常穿的那种黑色夹克,脱下来,露出里面灰色的圆领上衣。   景玉还是第一次看他穿西装外的衣服。   她站起来,一声“先生”还没有出口,视线与他身后的女人对上视线。   还是熟人,   米娅。   对方对在这里看到景玉这件事一点儿也不吃惊,她穿着米色的外套,笑着和克劳斯说话,声音有点撒娇的意味。   “克劳斯先生,这是平安夜啊。”   “克劳斯先生,我们将鲤鱼放掉好不好呀?我们只需要一条鲤鱼就够了。”   “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没有回应她。   他含笑走来,用中文询问景玉:“你也想放吗?”   景玉说:“我只会考虑放辣椒粉还是放孜然。”   克劳斯的中文水平让他理解了这句话。   他大笑起来。   但米娅听不懂中文,仍旧一脸茫然地站在不远处。   克劳斯自然靠近,摸了摸景玉的手:“冷吗?”   “还好。”   “等会想怎么吃鲤鱼?”克劳斯征求她的意见,“喜欢中式的做法吗?”   “都行。”   今晚是平安夜,克劳斯并不是虔诚的基督信徒,也没有要求景玉做。   几人在餐桌前分享着平安夜的晚餐,除了不可缺少的土豆沙拉和烤香肠,还有烤鹅,马铃薯丸子、紫甘蓝。   或许是为了照顾到景玉,餐桌上还罕见地出现了一道红烧鲤鱼,一份宫保鸡丁。   景玉发自内心地感谢克劳斯的细心。   克劳斯没有过多解释,而景玉也明白了米娅今晚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她在和克劳斯的好朋友交往中。   克劳斯约朋友一起出来庆祝圣诞,米娅也紧跟其后,一起过来了。   不过克劳斯始终和米娅保持着距离,在更多时候,他选择用中文和景玉交流。   米娅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也没有办法插嘴,只是坐在那里,用银质的餐刀,闷头将烤香肠切成一片又一片的小块。   他们并不住在这里,晚餐结束后便离开了。   一楼的壁炉燃烧着苹果木,有噼里啪啦、令人昏昏欲睡的声响,外面雪花落的很大,景玉一颗心脏砰砰砰地跳,她看着克劳斯。   克劳斯将一颗掉落的铃铛仔细地放到圣诞树的枝桠上。   他身材高大,灰色的上衣,黑色的长裤,一只手能完全盖住景玉的脸。   按照基本推测,大的不止是手。   景玉更加不安。   她读高中时候沉迷打零工和学习,以至于没有时间恋爱,所了解到的那些知识,全靠网络上的热心肠女孩分享和“好人一生平安”。   她并没有切身的经验。   这让景玉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感觉到惶恐。   与她相比较,克劳斯显然镇定多了。   他倒了两杯酒,侧脸看景玉:“想要喝一杯吗?”   景玉说了声谢谢,从他手中将酒杯拿过去,豪迈地一饮而尽。   克劳斯看着她这样并不淑女的饮酒姿态,怔了下,笑笑,将酒杯从她手中拿走:“少喝点,我们需要商量一下具体的目标。”   景玉没心没肺地想,什么目标?   德国人已经严谨到这种地步了吗?   吐槽归吐槽,景玉仍旧老老实实地坐在棕色的软沙发上。   克劳斯坐在她对面,将她面前的酒杯收走,一个也没有给她留。   好像是怕她喝酒喝到失去理智。   “至于我的偏好,你应该已经从签订的协议中看到了,”克劳斯凝视着她,“如你所见,我期望你能够变得更优秀。”   景玉仔细看过好几遍签订的协议。   协议是英文的,也有贴心的中文版本。   白骑士情结的人,希望能够充当救助者的角色,亲自规划,将她从中救助。   “我不喜欢勉强人,”克劳斯温和地笑,他漂亮的绿色眼睛好似湖水,“在你充分地信任我之前,我不会强迫你,宝贝。”   在此之前,景玉始终认为,“宝贝”这个称呼土爆了。   但从他口中听到,却是另一种滋味。   他声音低沉,原本就中文流畅,在说宝贝两个字时候,没有刻意压低或者放缓音量,再平常不过的一声。   景玉真觉着自己是他的宝贝了。   “我会帮你安排时刻表,”克劳斯说,“在工作日,你需要严格按照时刻表来生活、学习。”   景玉:“好的。”   哦豁,德国人果然爱做计划。   不过,仔细想想,有个人帮她规划时间表耶,多省事啊。   克劳斯问:“你在学业上有目标吗?”   景玉愣了一下。   她苦恼地问:“顺利毕业算不算?”   “还有吗?”   景玉想不出,她眼巴巴地看着克劳斯金色的头发。   他宽容地笑了:“那目标设定为让你顺利毕业,并在毕业仪式上作为优秀毕业生发表演讲,如何?”   景玉眼前一亮。   “你需要明白,制定规则的本质是要求你自律,”克劳斯耐心地征求她意见,“我会督促你达成目标,怎么样?”   景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给她钱给她住的地方供她吃穿住行,提供感情需求的同时,还督促她学习。   克劳斯这位老板,可真是又当爹又当妈还当男友兼家教老师、ATM自动取款机。   这可真是……   爱财如景玉,都觉着这钱拿着良心不安了。   幸好她没良心。   没良心的景玉大大地松了口气,她发自内心地赞美克劳斯:“先生,您真的好慷慨。”   “先别用这个词形容我,”克劳斯微笑着站起来,他自然而然地坐在景玉身侧,“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他离得近了,景玉嗅到他身上的苦艾香。   她体贴地往旁边挪挪柔软的屁股,好给这位先生留出更多的空间。   但克劳斯却离她更近了。   景玉又挪挪屁股,再蹭蹭。   他仍旧靠近。   景玉的半边屁股已经挨到沙发的扶手上,实在是不能再挪了。   不得已,她只能站起来,假装去拿水杯——   但克劳斯拉住她的手腕:“景玉。”   景玉被他拉的身体往后,脚后跟撞到沙发边缘,往下跌坐,刚好坐在他腿上。   淡淡的苦艾香水味把她锁住了。   酒精上了最后一道桎梏。   景玉坐在他腿上,有些忐忑:“先生。”   克劳斯慢慢地说:“我们还没有商议你违背的后果。”   后果?   什么后果?   景玉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味道,他的手,他的腿。   克劳斯手指勾着她乌黑的头发。   柔软,纤细,如中国泼墨山水。   手指勾着发丝,呼吸的气息落在她脖颈上,景玉听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   她们刚刚吃了一顿愉快的晚餐,还喝了一点点酒,听到了喜欢的音乐,气氛如此好。   克劳斯文质彬彬地询问:“我能吻你吗?”   景玉礼貌回应:“当然可以。”   景玉看过不少欧美的小妞电影,那些可可爱爱的少女或者辣妹,在接吻时都会闭上眼睛,同时将一只脚翘起来。   但景玉不敢翘。   景玉甚至连眼睛都没有闭,大大地睁着,近距离注视着克劳斯迷人的绿色眼睛。   他金色的卷发如云朵触碰着她额头,嘴唇贴到她唇瓣上。   景玉尝到了甜甜的糖果味道。   应该是是温暖的橙子。   在与她商议前,克劳斯吃了一颗糖果。   景玉更深地尝到这个糖果的味道。   不是浅尝辄止,体验感很好。   景玉坐不住了,她甚至没有办法继续直视他的眼睛,眼睛中蓄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   景玉亲吻克劳斯的时候,心脏悄悄蹦跶起快乐的音乐,像是有小天鹅在她心口跳起芭蕾舞。   但克劳斯却在这时将手挪走,中止这个吻。   他身体微微后仰,微笑着看着她雾蒙蒙、陷入迷醉的眼睛。   第一次亲亲被打断的景玉舍不得刚才的快乐,主动伸手拽住克劳斯的灰色卫衣,想要继续贴贴。   在即将吻上克劳斯唇瓣的时候,景玉听到他含笑说:“这是额外的费用。” 第8章 八颗   奸商啊奸商。   景玉想明白了,为什么克劳斯家族能赚这么多钱。   黑心啊黑心。   景玉仍旧侧坐在克劳斯的裤子上,他今日没有穿西装,裤子布料柔软。   他腿部肌肉的体温晕染过裤子,隔着裙子,熨贴温暖着她。   景玉拽着他的灰色上衣,正晕晕乎乎试图从这种暧昧的氛围中清醒。   她试图讨价还价:“您应当大气一点,或许我会考虑一下。”   克劳斯没有回答,只笑着仔细看她:“一开始怎么没看出来,你是只喜欢收藏金子的小龙?”   这声音带些许的纵容在里面,景玉发现这个男人耐心真的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   都这个地步了,还能微笑着与她聊这些东西。   而不是就地正法。   “那我们继续谈谈你违规的后果,”克劳斯从容不迫地示意她从自己腿上下来,他换了一个坐姿,或许是为了遮挡什么,声音仍旧冷静,“你有可接受的方式吗?”   景玉脱口而出:“什么都行。”   只要钱到位,一切都能会。   “那好,”克劳斯颔首,“违背规则,扣除薪水。”   景玉:“……”   “一次100欧。”   景玉:“……”   “扣完为止。”   景玉:“……”   克劳斯看着她一副陷入思考人生的模样,关切问:“怎么了?”   “没什么,”景玉说,“就是想起了全世界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的伟大导师马克思的一句话。”   “哦?”克劳斯颇为感兴趣,“什么?”   “当资本来到人间,”景玉幽幽地注视着他,“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肮脏的血。”   克劳斯:“……”   “同样是德国人,”景玉感喟,“为什么差距这么大呢?”   克劳斯:“……”   “您知道您这种行为在我们国家会被认为什么吗?”景玉手指搭在胸口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您听说过周扒皮吗?”   “没有,”克劳斯摇摇头,他不疾不徐地说,“不过我听说,倘若我面前这只可爱的小龙继续喋喋不休的话,她将会失去藏在身下的一部分珠宝。”   景玉闭上嘴巴。   她还比划了一下自动给嘴巴上拉链的动作。   但她忍不住,伸出右手,捂住嘴巴小声抗议:“但是您这种做法很不对,强行制定规则,强行扣我的零花钱,行为恶劣,令人发指,不能原谅——”   “相应的,你也会得到奖励,”克劳斯的眼睛有着宝石般的光泽,慢慢抛出诱饵,“只要你遵守规则,每坚持一周,我就奖励你500欧——”   “等等,”景玉瞬间清醒,“亲爱的克劳斯先生,我好像已经做好原谅您的准备了。”   她盯着克劳斯背后的墙上挂着的一副紫色为主调的画,好似看到了美丽的500欧纸币正在向她招手。   克劳斯宽容地笑起来,他看着眼前这只贪财小龙眼睛发光的模样,站起来,大手自然地压在她的小脑袋上,揉揉乌黑的头发。   “早点睡觉,”克劳斯捏着景玉的脸,在她额头上落下轻柔一吻,“希望你做个拥抱珠宝的美梦。”   “晚安,贪财的龙宝宝。”   -   贪财的龙宝宝在巴伐利亚森林中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圣诞节。   第二天早晨,她床边的圣诞袜中有一叠厚厚的紫红色欧元纸钞。   景玉对这个善解人意的“圣诞老人”很满意。   这份圣诞礼物再合她心意不过。   这是她第一次在异国他乡过圣诞节,快乐到差点爆炸。   茨维泽尔镇上还有一家蒸汽啤酒厂,如今在圣诞假期中,本来不对外开放,但克劳斯先生使用了“钞能力”,得以让景玉顺利地进去参观,并尝到辛辣的浓啤酒。   不过,饶是慕尼黑酒文化如此盛行,在景玉心中,青岛啤酒才是永远的神。   克劳斯先生的钞能力远不止此,他带景玉去弗劳瑙的玻璃博物馆,浏览着整个城市几千年以来的玻璃制造业历史,还得到了只为孩子提供的小礼物——一个漂亮的玻璃小杯子,倒热水进去时候,能看到瓶底渐渐冒出的花。   后座车玻璃上有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外面的世界铺天盖地的白,茫茫一片不知所踪,她用手指在车窗玻璃上画了一枚爱心。   巴伐利亚森林一共有七家滑雪场,只不过从山顶向下的滑雪降速小,所以仅仅是偶尔才会举办欧洲或者世界杯的滑雪赛事。   克劳斯比较喜爱的滑雪场名字叫Neukirchen,这家滑雪场提供越野滑雪,有着精心维护过、长达2000公里的滑雪路线。   只不过景玉没有这样好的体力,更多的时间,她选择看书。   克劳斯有着超乎景玉想象的精力,他热爱新事物,热爱运动。   在征服女人和征服自然两者之间,克劳斯明显更热爱后者。   除了平安夜那顿晚餐外,景玉再没有看到过米娅。   这让她稍稍安心。   景玉并不希望克劳斯是一位同时给几个女孩派单的人。   就像她只接他这单。   不过恼人的虫子并没有减少,仝亘生换着号码给她打电话,甚至扬言她这种行为丢了家里的脸面,以后再这样下去,他也会和景姓本家宗族说,把她的名字从族谱中除去。   景玉满不在乎:“除就除呗。”   “族谱还没个菜谱有用,添名字能给我发工资还是怎么着?”   觉着她为钱傍了外国老男人的仝亘生差点被她气的背过气去。   景玉是打心眼里瞧不起自己这个父亲。   他原本的名字是“根生”,以前跟在电工后面做学徒,一熬就是三年。   真不知道母亲怎么会看上他。   给他钱,给他找工作,给他房子、车子、创业资金。   就连他的名字“亘生”,都是母亲请了大师给改的。   结果呢?   改名之后的仝亘生发达了,母亲却最终落了个郁郁病终的结局。   感情有个屁用。   只有钱不会背叛人。   景玉如此坚信着这点。   在滑雪过后,克劳斯终于申请了微信,第一个好友就是景玉。   他盯着景玉的网名看了许久,仔细问:“你的微信名字有什么故事吗?”   “啊,”景玉喝着酒,解释,“是网络流行语啦,比较可爱的女孩子,都会在自己网名后加一个’酱’字。比如说,momo酱,草莓酱,甜甜圈酱,彩虹小马卡哇伊酱。”   “原来如此,”克劳斯若有所思,念着她的微信名称,“谢谢你,煎饼卷葱蘸大酱。”   景玉:“……”   -   圣诞节过去的第三天,景玉才跟着克劳斯回到她的漂亮小洋房。   克劳斯带领她参观了他的秘密基地,小洋房中,这栋漂亮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空间比景玉中想象的还要大,听珍妮弗讲,这下面的一切都是克劳斯亲自设计、规划的。   大概130平,隔开,有个房间是储藏室,里面放着许多瓶红酒。   和洋房不同,地下室的主色调是黑白灰,还有个木工房,打开顶部的遮挡,花园中的阳光能够投进来,这里面有一些木屑,还有着好闻的、淡淡的木头香味。   克劳斯喜好手工,他展示给景玉看自己亲手做的一些小东西。   有精致的雕刻装饰品,也有漂亮的烛台,还有些实用的东西比如木质的托盘。   景玉的目光却被一个漂亮的、猫爪一样的装饰品吸引住了。   她捧起来:“这是什么?”   “准备送你的礼物,”克劳斯含笑问,“喜欢吗?”   景玉发自内心地赞叹:“您真是心灵手巧——如果这是纯金的,我会更喜欢。”   克劳斯并没有立刻回答她,他换了话题:“想不想去看看其他地方?”   景玉当然想。   地下室中有可供休息的场所,景玉坐在黑色的皮质沙发上,品尝着克劳斯打开的酒。   喝完酒,有些犯困,她趴在地下室的大床上睡了一个午觉。   再醒来的时候,景玉发现地下室的灯被关掉了。   和地表上的房间不同,地下室唯一的光源就是灯光,景玉在黑暗中伸手去摸手机,可惜运气不太好,把手机碰到地上。   她不得不下床,趴在厚厚的黑色地毯上,四处摸索着手机。   在手指即将触碰到手机的前一刻,景玉听到轻微的啪一声。   黑暗中,有人打开打火机。   一簇火苗跳跃着,点燃了旁侧烛台上的蜡烛。   三支蜡烛亮起光芒,烛光中,景玉最先看到的,是克劳斯修长苍白的手。   黑色的、扣的严严实实的衬衫袖子,他的绿色眼睛,金色头发。   景玉叫了一声:“先生?”   “需要帮助吗?”克劳斯说,“抱歉,地下室的电力系统似乎出问题了。”   他平静地说着,不紧不慢地靠近。   烛火闪闪,越来越近,景玉看到他一尘不染的黑皮鞋,熨烫出锋利中裤线的深色西装裤。   还有同色的袜子,将他脚腕包裹的严严实实,露不出丝毫肌肤,隔着袜子,能清晰地看到勾勒出的脚踝,骨感明显。   这是属于成熟男人的优美身躯。   在黑暗中,在慢慢地靠近她。   景玉终于摸到自己手机。   克劳斯倾身,将手机拿走。   他把手机和烛台都放在旁侧的矮脚茶几上,抚摸她的脸颊:“怕黑?”   克劳斯手指上有着薄薄茧子,经常拿枪才会有的茧子,在细细地描摹着她的肌肤。   景玉脑子啪啦一下,炸开烟花。   她叫:“先生。”   克劳斯倾身,在距离她唇不过一厘米远的位置停下。   他低头看着景玉,绿宝石的眼睛中在烛光下有着漂亮的光泽。   景玉的下一句话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克劳斯的唇已经贴上来。   烛火轻摇,映照着墙壁上的影子轻轻摇曳。   克劳斯安抚地触碰着景玉的背部,唇往下移,吻到下巴。   景玉仰起脖子。   ……   这个贪财的小龙,在克莱斯耐心照顾下,脑子里只蹦哒出一个念头。   耶,这个世界上好像真的有比赚钱还要快乐的事情哎。   常年蹲在珠宝上拼命敛财的小龙,短暂地被其他的快乐吸引住一秒目光。   不过也仅仅几秒。   等次日出了地下室,洗漱过后,景玉立刻以“电力故障、害的她在地下室中呆了一晚上好黑好怕怕”为由,索要了精神损失费。   克劳斯会赔偿给的很痛快。   同时,克劳斯问了一个有关中文词义的问题:“‘龟毛’是什么意思?乌龟的毛?”   “啊,那倒不是,”景玉喜滋滋数着钱,头也不抬,“这是个贬义词,一般用来形容人鸡蛋里挑骨头、”过于讲究,和’事儿妈’一个意思——啊,事儿妈,您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做事不干脆,拖拖拉拉,吹毛求疵。”   克劳斯微笑:“我明白了,谢谢你的解答。”   景玉弹了一下钱:“不客气啦。”   “所以,”克劳斯礼貌询问,“你给我的微信备注为什么会是’龟毛老板’?” 第9章 九颗   “先生,您要知道,”景玉冷静地说,“我很有职业道德。”   克劳斯语调微微上扬:“哦?”   “我怎么会将我那慷慨大方的客户称为’龟毛’呢?”景玉说,“您这叫精益求精,完美无瑕。您知道吗?您是我认识的人中,最注重细节、追求完美到极致的一个,没有之一。”   克劳斯若有所思:“原来我在你心中有这么高的地位。”   景玉松了口气。   “是的,”她严谨回答,“就是这样,先生。”   “你喜欢精益求精吗?”   景玉说:“分情况,不过您让我明白了,原来严谨、细心、追求完美的男人是如此的具备性吸引力。”   克劳斯金色的头发有着美丽的光泽:“你对我的评价这么高?”   “比珠穆朗玛峰还高,”景玉说,“您完全不明白自己的性格魅力,当我在路边排队等公交时,听到您水花,都会激动到呼吸困难、精神错乱、恨不得原地高歌一曲,赞美伟大的上帝,竟然会制造出您这样行走的大卫、下凡的神明。”   她这句话太长,克劳斯仔细听了半分钟后,才弄明白这一串由中文组成的优美彩虹屁。   他亲自替景玉下了总结:“所以,你喜欢这种严谨的生活方式?”   景玉睁眼说瞎话:“是的,先生。”   “很好,”克劳斯笑,“这样说,你希望自己的规则被制定的更加严格?”   景玉:“……呃?”   “学习方式也追求完美?”   景玉:“啊这——”   “如你所愿,”克劳斯体贴地满足她,“我将会严格管控你的学习,教导你,约束你。”   景玉安静两秒,提出申请:“请问我能撤销刚才的话吗?”   “不能。”   景玉:“淦。”   她不知道克劳斯能不能听懂这正宗的国骂,但对方拍拍她的脑袋瓜,笑着整理好领带,像衣冠楚楚的禽兽,优雅离开。   只留下景玉忧郁地继续数大把大把的钱。   -   如今还在假期中,按照原本的计划,为了开学后的生活费,景玉在保持素食餐厅工作的同时,再寻找一份其他的兼职。   她能接到的工作不多,如她一般的留学生,大部分都选择在餐厅中工作,或者去后厨用冷水洗盘子,也有的家庭会选择请她们过来照顾孩子——雇佣一名本地保姆的价格在一千二百欧左右,留学生只需要500欧甚至更低。   因为德国的高失业率,找到一份熟练的工作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对于好不容易才获得工作许可的景玉而言,她之前能找到的工作不外乎清洁人员、导游、酒吧招待等等。   克劳斯给她制定了一份详细的学习和读书计划,他并不会限制景玉的读书自由,也不会限制她学习什么,但会要求她每天都按照时间表来进行阅读和学习。   晚上结束工作后,倘若没有其他安排,他会亲自过来检查,听景玉做学习报告,随机抽查当日的学习内容。   景玉:“……”   她认真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花钱找了个家教。   有钱人的癖好真的令人想不通。   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的雇主患有白骑士综合症?   克劳斯似乎看出了景玉骨子里的那点叛逆,看出她喜欢在规则边缘危险试探,看出她偶尔喜欢挑衅他的尊严。   他并没有严厉警告景玉不许这么做,只严肃地告诉她,有三条红线,是她绝对不可以逾越的。   第一:不可以与其他男人接吻。   第二:不可以与其他男人恋爱。   第三:不可以与其她男人上床。   克劳斯不接受共享,他不会与人分享。   至于违背规则的惩罚——   “我们的雇佣协议终止,你将会连一欧元也得不到,”克劳斯温和地提醒景玉,“你的房子、车子、生活费,卡,等等,都会停止供应。”   景玉懂了。   敢出轨,钱扣光。   景玉严肃向他保证:“您放心,我对那些情啊爱啊的都不感兴趣。”   她只想疯狂搞钱。   克劳斯选择景玉做女友,似乎真的并不是景玉刚开始以为的贪图美色。   他只是怜惜当时生活学业一团糟糕的景玉罢了。   从那天在黑暗地下室中帮助她之后,克劳斯附在她耳侧,用德语低说了一句。   “我希望我们能够找到令彼此舒适、享受的相处方式。”   大概是为了照顾她,他又用中文重复了一遍。   景玉认为如今这种相处方式就很舒适。   她可以睡在漂亮的胡桃木四柱床上,晴朗的天气,在卧室中就能晒到阳光。   不必用廉价的面包和牛奶做主食,也不必吃鸡排猪排各种排或者意面的’正餐’和称重沙拉,她每日的食谱都由克劳斯决定。考虑到景玉来自中国,以及生长环境,也会有正统的中餐提供。   克劳斯为她量身定制的漂亮书房有巨大的玻璃枝形吊灯,明亮的阳光,温和色彩的拼色地板,以及造型典雅的古董家具。   正如他那晚说的一样,他需要景玉充分的信任。   两人也并不住在同一房间中。   克劳斯不会与她过夜,哪怕是地下室“停电”的那天晚上,他也端端正正穿着衬衫,礼貌地保持着应有的距离。   这令景玉忍不住对他产生几分好奇。   ——难道克劳斯身上有大片的纹身吗?   ——还是说,他有很多伤疤?   众多猜测在景玉脑海中转啊转,但什么都说不出。   景玉想自己总不能拍拍克劳斯的肩膀,然后问他:   “哥们?你怎么不脱衣服啊?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样的后果,一定是被对方揪住、按在腿上一顿狠抽屁股。   景玉很喜欢自己翘翘的臀部,她不想伤害它。   直到一周过后,景玉才发觉自己生活缺少了什么。   她已经很久没有喝到珍珠奶茶。   受累于12年《莱茵杂志》上的那篇报道,原本如春笋般疯狂涌出的奶茶店纷纷关门,虽然如今已经对“珍珠奶茶会致癌”这种说法辟谣,但剩下的奶茶店却仍旧不多。   克劳斯不允许景玉喝奶茶。   在他眼中,珍珠奶茶被无情划分到垃圾食品中。   景玉忍耐好久,最终决定偷偷挑战一下对方的权威。   在告诉珍妮弗自己想要去塞德林格街购物后,珍妮弗立刻帮她联系好了司机、车辆,以及一部分现金。   景玉对买奢侈品的兴致不高,她很乐意让克劳斯帮她做决定每天穿什么,背什么样的包包。   她来这儿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奶茶店。   慕尼黑的奶茶店不多,景玉让司机在一旁的咖啡店等她,自己急匆匆地朝奶茶店狂奔——   刚下车,还没跑几步,就听到克劳斯含笑问:“小龙宝宝,去哪儿?”   景玉停下脚步。   糟糕。   出师未捷身先死。   长使龙宝宝嗷嗷哭。   克劳斯的车子就在旁边。   他下了车,冬日灿烂的阳光下,眼睛的绿色渐浅,有着透明干净的光芒。   景玉优雅端庄地并拢双腿:“锻炼身体。”   克劳斯看着她脚下的漂亮高跟鞋,和煦询问:“穿高跟鞋?”   “是呀是呀,”景玉说,“这是我们中国一种独特的锻炼方式,轻功水上漂,您听说过吗?先生,就是——”   克劳斯说:“坦白从宽。”   他身材高大,俯视着景玉:“我喜欢诚实的孩子,会给她一次减轻处罚的机会。”   景玉:“……”   “先生,”景玉盯着自己脚尖,“我想喝奶茶。”   “奶茶属于垃圾食品。”   “那好吧,”景玉从善如流,“世界上最帅的克劳斯先生,我想喝垃圾。”   世界上最帅的克劳斯很满意她嘴巴的甜度。   然后冷漠无情拒绝了她卑微的请求,铁面无私将她带回家。   失去奶茶的景玉,就像鱼没有水,猫没有罐头,孙猴子没有那个大桃。   下午的阅读效率明显下降,景玉甚至还忍不住趴在书上睡了一觉。   晚上克劳斯抽查她今天下午的学习成果,很明显,效果并不理想。   他坐在木椅上,微微眯眼,双手合十,优雅地叠在腿上。   “我需要一个解释。”   景玉被克劳斯一连串专业的提问弄到神思恍惚,恍惚间以为自己是在做论文答辩。   她难以置信地问:“亲爱的克劳斯先生,为什么您要逼我这样学习?”   “您是我的导师吗?还是我的家教?还是学校的校长?”   克劳斯听她说完,轻叹口气:“你怎么能这样想?甜心?”   他今日穿了件法式领黑色衬衫,搭配着暗色平驳领双排扣马甲,边批评景玉,边将领带解开,放到旁边桌子上。   英俊的克劳斯先生神色端正,他修长的手指抚摸着钢笔,注视着灯光下、景玉纤细的脖颈。   他换个坐姿。   克劳斯问:“你忘记了我们的协议?”   说这些的时候,克劳斯没有笑。   他不笑的时候,神色严峻冷冽,颇有些不可靠近的气势。   只是平时纵容景玉,外加她一直老老实实遵守规则,才没有见过他这面。   景玉被他的气场镇住了。   克劳斯走到她身侧,他个子原本就高,尤其是站在一直宣称自己160的景玉身侧。   景玉的头顶,甚至还不到他的肩膀。   克劳斯衬衫顶端的第一粒纽扣已经打开,他摘下手表,搁在旁边的桌子上。   啪嗒一声轻响。   在这寂静的书房中如此清晰。   他暗色西装马甲上的链条,在灯光下有着无生命版的冷漠光芒。   景玉仍旧坐着。   克劳斯俯身,仔细看她,随着他的动作,马甲链也轻轻晃了下。   景玉的嘴唇和脸颊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马甲链的金属质感和冰冷温度。   克劳斯抚摸她的脸颊:“宝贝,你认为我花这么多钱和心血栽培你,是为了什么?”   她回答:“是为了让我好好读书、学习。”   “没错,”克劳斯颔首,他冷静地取下马甲链条,“你需要遵守规则。”   “违背规则会受到处罚。” 第10章 十颗   在此之前,克劳斯提供过自己的身体检查报告。   他很健康,私生活干干净净。   没有任何身体上的疾病。   景玉早在之前就想要求克劳斯提交体检报告,但碍于金钱,没有想出多么好的措辞。   对方这样主动提供的时候,她格外欣慰。   坦白而言,景玉认为做克劳斯的女伴极为省心省事。   他形象不错,性格温和,财大气粗,也有耐心。   正如他允诺的那样。   克劳斯不喜欢强迫人。   克劳斯解开了西装马甲最下面的一粒纽扣。   衬衫和西装裤仍旧笔挺、干净,他将金属链条取下,这无生命的、凉飕飕的装饰品被轻放到旁侧的桌子上。   克劳斯沉静地注视她,西装裤中缝锐利。   他如此注重仪表和身体管理,欧洲人大多毛发旺盛,但他基本做了脱毛或者修剪处理。   克劳斯没有像景玉看到的大部分德国人一样蓄须,他的脸颊很干净,下颌线流畅干净,只不过景玉现在没办法抬头看他。   克劳斯的手骨骼感重,青筋凸出。   他低头,绿色的眼睛注视着她,看到景玉神色时,他松开手,吻上她的唇。   景玉闭上眼睛,短暂沉浸在这个吻中。   景玉被他亲的踉踉跄跄,她本身身材不够高大,平衡能力不太好,被他亲吻到后退,腰磕在古董书桌的棱角上。   克劳斯手落在她腰上,将景玉整个人举起来,让她坐在桌子上。   书桌棱角硌的她有些不舒服,微凉的木质气息弥漫开,她整个人被压着往后,与他亲吻。   景玉清晰地感知到这张胡桃木桌子的触感,克劳斯身上淡淡的苦艾香气,他脖子的温度,衬衫的质地。   今晚的风是凉的,月亮钝又阔,不忍穿破云朵分毫,只轻落在上栖息。   景玉拥抱住克劳斯,他的唇离开她的脸颊,呼吸慢慢平息。   “抱歉,”克劳斯在她耳侧温柔地问,“刚才吓到你了吗?”   景玉没有说话,她觉着脸上有点凉,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她擦了把眼睛:“对不起,先生。”   景玉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抬头,想要向克劳斯解释一下这泪水并非出于悲伤。   但只看到克劳斯宽容、如森林的绿色眼睛。   他仍旧站在桌子前,伸手抹掉她的泪痕,景玉感受到他手指上的茧子,磨的肌肤疼。   “宝贝,”克劳斯说,“你刚刚实在太可爱了,我很抱歉,我不该这样仓促地对你做这种事情。”   景玉眼泪流的更凶了,从他说出“抱歉”两个字开始,她的泪水像是开了闸,奔涌而出。   她忍不住倾倒在克劳斯肩膀,抽抽嗒嗒地哭,边哭边小声叫“先生”。   克劳斯安慰地拍着她的肩膀,低声为方才的莽撞道歉。   在克劳斯说出“不哭了”时,抹着泪花的景玉敏锐地捕捉到重点词汇。   “不哭也可以,”景玉忧郁地伸出弱不禁风的招财手,“想让淑女止住哭泣,大概需要200欧。”   克劳斯:“……”   “如果想让淑女彻底愈合心理创伤,再加200。”   克劳斯:“……”   -   景玉成功了。   她还给对方改了新的微信备注——   尊敬的先生。   装哭这件事情,景玉从小就很擅长。   外公——确切地说,应该是爷爷,脾气暴躁。   小时候景玉闯了祸,只要哇哇哭一哭,爷爷一定会立刻不再生气,说不定还会心疼地抱抱她。   当景玉吹干头发准备上床休息的时候,珍妮弗微笑着给她端来了一杯奶茶。   描述的仔细一点,是盛在漂亮的、有着太阳花雕刻的透明玻璃杯中的自制奶茶,玻璃吸管,甚至还搭配了小勺子。   熟悉的香味,甚至还加了燕麦粒和黑糖珍珠。   “克劳斯先生请人为您煮的,糖度按照您平时的口味,”珍妮弗和蔼地看着景玉,“您喝过之后,可以将意见告诉我,我们会根据您的喜好进行调整。”   景玉捧着那杯奶茶。   温热的,正好入口的温度。   手指从玻璃杯壁上划过,景玉问:“请问先生还说什么了吗?”   “他提醒你喝完后过一阵再休息,”珍妮弗微笑着说,“喝饱后立刻入睡的话,会影响您的胃部健康。”   景玉笑了:“谢谢您。”   她慢慢地将奶茶喝光。   虽然味道和店里的还有点差距,但景玉却觉着这一点点差异并不影响饮料本身的美味。   馋奶茶的胃被克劳斯一点点填满了。   钱包也被克劳斯一点点填满。   她……   景玉承认,自己的确有那么一秒钟的心动。   还好就一秒。   为了表示对这杯奶茶的感谢,次日,景玉特意为克劳斯写了一封洋溢着彩虹屁的感谢信。   还是中德英三语版本。   对方很满意。   景玉也很满意。   克劳斯真的很好哄。   他也真的好省钱。   离学校开学还有一周的时间,克劳斯忽然提出,要去北京谈一些事情。   他希望能带着景玉一同前往。   “确定要我去吗?”景玉沉思两秒,问克劳斯,“你想知道我们国家一些工作上的潜规则吗?”   “潜规则”这三个字成功吸引了克劳斯的注意力:“哦?什么?”   “在我们国家,需要离开常在工作地去其他地方工作的话,会被称为’外派’。”景玉耐心与他科普,“一般来说,外派人员的工资会更高,而且还有奖金奖励。以及,外派到非常驻地国家的话——”   克劳斯打断她:“原定生活费基础不变的情况下,每天增加200欧。”   景玉心悦诚服:“先生,您真是我见过悟性最高的人。”   克劳斯正检查着她的读书笔记:“中国职场上还有其他潜规则吗?我很乐意倾听。”   “有啊,”景玉脱口而出,“先生讲话我唠嗑,先生开门我上车。”   克劳斯合上笔记,捏了捏眉心,招手,示意她坐过来。   灯光下,他金色卷发轻轻晃了一下,问:“唠嗑,是什么意思?”   克劳斯的脸看起来是如此漂亮,哪怕如今已经短暂拥有他,景玉在注视他的时候,仍旧会忍不住心动。   景玉自然地坐在他腿上,捧着他的脸,在他嘴唇上贴了贴。   没有深吻,就是单纯地贴贴。   克劳斯没有动。   绿森林般的眼睛注视着她。   “就是这样,”景玉说,“部分地区方言,就是亲吻的意思。”   “我明白了,”克劳斯问,“还有吗?”   景玉从他腿上下来。   她意识到自己违反了规则。   未经允许,她不能触碰先生的身体。   但不知为何,克劳斯今天并没有追究。   “没啦,”景玉笑眯眯,“暂时想不起来了,等我想起来再告诉您。”   -   在距离2014年还有5天就结束的时候,景玉跟随克劳斯抵达了北京。   两人住在同一家酒店同一套房中、不同房间。   景玉察觉到,克劳斯似乎并不喜欢多余的肢体触碰。   他不喜欢被人突然触碰身体。   刚到的前两天,景玉大部分时间都一个人在酒店看书,学习,或者出去偷偷买奶茶、喝完后再若无其事地去其他地方溜达一圈,再回酒店。   克劳斯来北京并不是为了散心,而是和人洽谈合作。   景玉只知道对方姓秦,最后一个字是礼,背景深厚。   克劳斯连续工作了三天后,才给自己放了假,略微休息后,再回慕尼黑。   或许是前几天吃那些隆重的宫廷菜、官府菜吃腻了,他请景玉帮他规划一份详细的北京小吃。   景玉前两天还兴致勃勃,带着他大街小巷里去吃。   芝麻烧饼麻豆腐,红油抄手牛舌饼,煎饼肉龙糖塌子……   最后一天,景玉累了,草草规划,领着克劳斯随便找了店吃晚餐。   但克劳斯看着店门口的招牌,却不进去。   他对着景玉说:“我发现你在敷衍我。”   “没呢,”景玉据理力争,“您不是说要吃正宗的老店吗?我百度过了,这店92年就开了,够老了吧?”   “虽然我在中国居住时间不久,”克劳斯摘下手套,“但我想,麦当劳应该不是中国菜。”   景玉:“……”   “我的甜心,”克劳斯宽容地给出选择,“今天晚上,你可以任选一样东西亲吻你的臀部。”   亲吻。   考虑到面前小淑女的尊严,他用了这个委婉的词汇,替换掉“教训”。   景玉沉思两秒。   她问:“什么东西都可以吗?”   克劳斯说:“你可从我的行李箱中挑。”   “确定嗷?不能反悔喔。”   “嗯。”   “那太好了,”景玉兴奋地问,“你能用你钱包里的现金吗?”   “人民币、欧元都可以!” 第11章 十一颗   克劳斯礼貌性地询问景玉:“请问你可爱的小脑袋里装的全是钱吗?”   景玉问:“不然呢?”   克劳斯轻轻叹了口气。   景玉:“先生?”   “你让我冷静一下,”克劳斯说,“我在想,需要用多少钱才能填满龙宝宝的口袋。”   景玉好心肠地提醒:“要不你现在给200欧试试?”   克劳斯冷漠无情地拒绝了。   考虑到两国人民的友好相处,他心平气和地和景玉一同吃了晚餐,然后拎着贪财好色的龙宝宝径直回酒店。   景玉的狡辩在这个时候只能起到微乎其微的作用,克劳斯大方地付给她一部分人民币和欧元。   然后把龙宝宝按在西装裤上。   在遇到克劳斯之前,景玉一直去超市中买普通的面霜用。   她打工得到的微薄薪水不足以支撑她去专柜购买昂贵的霜和乳液,而现在,克劳斯打开景玉舍不得涂到脸上的昂贵精华面霜,在掌心揉开,仔细为她涂抹。   景玉想,如果好友知道她如今拿La Prairie当宝宝霜来保养身体的话,一定会气愤地用中日英三语把她骂得狗血淋头。   景玉深刻地了解到克劳斯西裤的质感。   他衣袖上的苦艾香味,笔挺的西装裤摩擦也会起皱,景玉胸口被压的发闷,能闻到他指尖淡淡的面霜味道,并不重,独特的鱼籽味道。   景玉被他点燃春天。   克劳斯用指腹抹面霜,掌心揉开,暖热后,为她涂抹。   景玉缩了下,又被克劳斯拽着按回去。   不过现在的克劳斯不再像刚才一样冷漠,甚至还亲亲她乌黑的头发,作为奖励。   教育过后,再抱在怀中哄一哄,给颗糖。   在北京,景玉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导游。   她来北京的次数也不太多,目前关于这座城市的了解,甚至还不如克劳斯,毕竟后者有一群非富即贵的北京土著合作伙伴和朋友,有足够的钱财去往任意想去的地方。   景玉和克莱斯在北京一起度过元旦。   在景玉看来,元旦远远不及过年隆重,但对克劳斯而言,元旦才是新的一年。   按照德国人的习俗,他们在元旦期间都会在家中摆放横树和纵树,用绢花做装饰;还有些地区会举行小伙子爬树的仪式,在零点的时候、从椅子上跳下来等等等等。   不过,如今的克劳斯显然对中国人庆祝元旦的仪式更为感兴趣。   他问景玉会如何庆祝元旦,如何度过跨年夜、迎接新年?   景玉绞尽脑汁,只能告诉他:“呃……元旦的话,大概会有跨年演唱会?”   克劳斯若有所思:“好主意,你想听哪几个人唱歌?我请过来。”   景玉:“……”   景玉能分得清1000元和10000元的差距,也知道10000元和100000元有什么不同。   但是。   一旦资产超过百万,千万,甚至亿万,她就没有办法来辨别这庞大财富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就像埃森集团,资产超过9980亿欧,或者超过8890亿欧,对于景玉来说,都是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   正如根红苗正、共产主义红旗下长大的景玉,有时候也无法去揣摩财阀出身、垄断行业唯一继承人的克劳斯先生,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念头。   景玉刚上初中那会,父母还没离婚,她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身边人追一个新兴的男团,她跟风也追。说不上是不是真喜欢那个团,至少现在景玉已经忘掉了那些团队成员的长相和名字。   但初高中的孩子就是这样,喜欢追逐风气,混各种各样的圈子。那时候身边人都喜欢,为了融入她们、找到共同话题,景玉好像也喜欢上了这个男团。   不过最轰轰烈烈的,也不过是送他们昂贵的礼物,在男团演唱会结束后,邀请他们一起吃下午茶。   仅此而已。   像克劳斯这样轻描淡写一句“想听哪几个人、就请谁”的派头,景玉无法想象。   不过她并不是追星少女。   有高价请明星,还不如把钱都给她。   真情实感追星会受伤的。   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最好别投真感情进去。   就像现在和克劳斯,两个人白纸黑字签了合同。合约一满,桥归桥,路归路。   景玉只能失落地带着百万欧元离开,从此以后,当一个寂寞的富婆,失落地过上富裕生活,饱尝有钱人的烦恼。   真惨。   一想到未来的生活,景玉躲在被子里都忍不住笑出声音。   -   回到慕尼黑的第三天,景玉的学校开课了。   她没有考取驾照,别墅离学校太远,深思熟虑后,搬到了离学校只有两条街的公寓中居住。   无他,纯粹是学业压力太大。   每学期至少7+的课程,没有一个水课,学校又是知名的难毕业,为了拿到学位证,景玉的学习劲头儿一点也不比高考前低。   每天七点钟起床看书,吃用木质托盘端上桌的早餐,酸乳酪、麦片粥、水果沙拉、Quark和牛奶,等等等等,典型的德国人早饭。   晚上在图书馆泡到九点钟才回公寓。   周末也极少出去,大部分时间都在啃书、查资料,专业相关的一些项目,在开始前会有笔试或者口试,只要两次不通过,这个项目就会直接挂掉。   景玉和其他人不同,她没有充裕的时间和金钱,来一次次补过,拿学分。她只想早点毕业,找一份稳定而舒适的工作。   之前景玉又学习又打工,时间表排的极满,两样不能兼顾。   期末考试成绩更是惨不忍睹,是那种教授看到都要皱起眉头的程度。   现在她不必打工,晚上回来后还有克劳斯贴身指导学习。   景玉读的是商科,很多地方,克劳斯还能给予帮助。   有些晦涩难懂的案例,景玉拿来请教克劳斯,只需要他几句话点拨,她茅塞顿开。   景玉的头发长长了一些,现在彻底盖过肩膀,反手摸,能攥住一小截。   克劳斯很喜欢她的黑色头发和眼睛,也不许她剪掉,要一直留着。   景玉起初怀疑他是“yellow fever”,警惕了好久,但暗中观察克劳斯对其他的亚洲女孩并无其他不同,才慢慢地放下心。   毕竟上一个向景玉告白的德国人,半年内换了七次女友。   每一任都是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的亚洲女孩。   克劳斯仍旧不会将衣服全部除去,仍旧不允许景玉随意触碰。   他介意别人未经允许的触碰。   冷静的规则和对方的坦诚提醒景玉,克劳斯对她好,并非出于爱。   Like。   仅仅只是Like。   就算是兴致勃勃,会叫她“甜心”“小兔子”“龙宝贝”,也绝不会说出什么爱她的话。   景玉清清楚楚,反复提醒自己,唯恐自己深陷。   克劳斯不过是患有白骑士综合症罢了,他只是需要景玉来辅助治疗。   正如克劳斯熟悉她,而景玉连克劳斯腰上的纹身都看不清楚。   克劳斯的右腰侧、坚实的腹肌旁,有一个比景玉手掌都要大的刺青。   黑色,只能瞧出枝叶纹理,好像是什么花朵,像中国的工笔画。   他腹肌往下,有着金色的、淡淡的毛发,一路延伸,而这个刺青范围中,无丝毫毛发。   职业道德让景玉忍住问他的冲动。   如此相处又是一月,景玉不自觉冒出个奇怪的念头——   克劳斯找她,该不会是想学习中文的吧?   不过很快,她就不这样想了。   哪怕每周有着固定的进账,在上午有课的时候,景玉中午一般还是选择在学校食堂解决。   按照德国传统,午餐是最重要的一顿饭,但现代工作方式改掉了这一点,包括餐馆在内,基本上所有午餐都是以套餐形式提供的。   而慕尼黑学生食堂基本上都是由Studentenwerk负责,套餐味道说不上特别棒,但也不差。   今日午餐中还有一份意面。   景玉用不惯叉子,又担心面上的酱汁溅到自己身上,正小心翼翼地卷着面,有人哐叽一下,重重地将托盘放到她面前。   景玉抬头,看到了继弟仝臻。   好久不见。   对方长得果然还是和垃圾箱里的垃圾一模一样呢。   仝臻冷着脸,用中文飞快地说:“和老男人睡觉的滋味怎么样?只要叉开腿就能拿到钱,这日子过的不错吧?吃洋几|把吃的挺开心?”   景玉放下叉子:“滚。”   仝臻不放过她,言辞极其恶毒:“在国内装什么高冷女神,到了这儿还不是让人随便上。景玉,你就这么想当慕洋犬?”   景玉站起来,将整盘意大利面扣在他头上。   “滚你爷爷的蛋,”景玉说,“日你祖宗十八代的坟。”   -   克劳斯在下午两点才接到电话。   难得一个好天气,阳光很好,雪花白白的一片,还没有彻底融化。   克劳斯的律师过去了,和警察协商,顺带着向学校的老师,递上自己的名片。   只需要一句“我为埃森集团的克劳斯先生服务”,对方立刻心领神会,热情亲切地招待着律师。   克劳斯没有去学校,他不需要操心这种小事,只需要付钱,等着律师把乱打架的贪财龙宝送过来。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当看到景玉的脸时,克劳斯仍旧皱紧眉头。   她扎好的头发松散了,脸颊上有一道指甲划破的痕迹,流了血,约三公分长,红红的。   嘴角也破了,大概是牙齿不小心磕到了嘴唇。   衣服脏掉,衣领和脖颈上还有酱汁的痕迹,隐约还能看到西兰花的残骸。   可怜兮兮,像是从垃圾桶里出来的流浪小猫咪。   当景玉坐在他对面时,克劳斯闻到了意大利面和七菜酱汁的味道。   “先生,”她垂着头,像个第一次打架打输的兔子,耷拉着耳朵,“对不起。”   克劳斯确认:“今天中午,你和一个男人在学校食堂内打架?”   景玉:“嗯。”   “和对方认识?”   “嗯,”景玉有些心不在焉,不想多说,“一个高中的。”   克劳斯按了按眉心。   他言简意骇:“你笨的能在牛奶里淹死。”   景玉小声反驳:“我拿餐盘把他头敲破了耶,还给了他脸两拳,不吃亏。”   克劳斯不言语,他抽出纸巾,捏住景玉的脸,仔细地给她擦拭脸颊上那一道血痕。   景玉不说话了。   克劳斯手很大,轻而易举地就捏住她脸颊,不许她动弹。   景玉有些喜欢这种被禁锢的感觉——当然,她更喜欢的,是现在克劳斯脸上专注的神情。   因为车内光线不如外面强烈,他的绿色眼睛瞧起来颜色也深,金色的睫毛性感又迷人。   景玉能从他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就像是被困在森林中的雀,深深陷在这一团绿色的迷雾中。   不清楚是不是光线的缘故,景玉发现克劳斯的瞳孔比平时放大了很多。   她脱口而出:“先生,我们现在真的好像谈恋爱耶。”   克劳斯捏着纸巾的手一顿,将沾了她血迹的纸巾丢掉,换了个新的,擦拭她脖子上不小心溅上的酱汁。   他有配枪证,也加入了俱乐部,时常会有一些俱乐部内的聚会,有时候也会去合法狩猎区狩猎。   指腹和掌侧,都有一层厚厚的、拿枪留下的茧子。   现在,这层茧子隔着一层纸巾,贴在景玉细嫩的脖颈上,不自觉揉出红色,他抬手,仔细擦旁侧的痕迹。   克劳斯问:“什么?”   这一句,他用了德语。   “啊不,”景玉眨了眨眼睛,回过神,飞快地解释,“我是指,您现在这样的举动,像男友做的——当然,雇主也能做。”   克劳斯笑了,问她:“如果我真是你男友,你还想做什么?”   景玉眼睛骤然明亮:“把你所有的钱都存到我帐户上!”   克劳斯控制不住力道,捏着纸巾、狠狠压在她脖子上。   “甜心,”克劳斯简略地说,“你最好永远把我当雇主。” 第12章 十二颗   景玉也没把克劳斯往其他身份上想。   她又不傻。   克劳斯让她去洗了个热水澡,等景玉出来时,家庭医生已经到了。   身上的意面酱洗的干干净净,她虽然很勇猛地和对方打了起来,也有反击,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受了点伤。   比如说脸颊上的疤痕,红色的一小道,有点点沁出血。   景玉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   没事,小问题。   谁脸上还没受点伤呢?   出去的时候,克劳斯与家庭医生用德语低声交谈,景玉心不在焉的,一半听一半不听,只知道克劳斯在问医生,有没有什么不会留疤的药膏。   景玉真心实意地感觉克劳斯是大题小作。   就这么一道伤口,能留什么疤?   但克劳斯明显很重视。   连带着景玉的食谱都被换掉了,就这么一点点小伤疤,他居然要求景玉忌口。   不可思议。   和其他德国人不同,克劳斯尊重景玉喝开水的习惯,而不是直接饮生水。   在生理期的时候,他甚至还会盯着景玉,防止她偷吃冷饮。   对于一个欧美国家成长的人而言,这些生活习惯都有些令人惊讶。   景玉猜测,这些大概和克劳斯的母亲有关系。   那个佣人也很少提起的、在中国生长的优雅女人。   在食堂斗殴并不是件多么值得人夸赞的事情,景玉本来以为学校会对她做出处罚,也做好了接受惩罚的准备。   但并没有。   学校完全没有追究景玉的责任,甚至连批评都没有,就这么轻飘飘地带了过去,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风平浪静。   当天有学生用手机录下视频,食堂中,景玉拿餐盘猛烈敲仝臻的头发,边敲边国骂。   这些视频也没有流传到网络上,克劳斯聘请的律师彬彬有礼地“请”这些人都删除掉了。   而作为视频中的另一位主角,仝臻并没有受到如景玉一般的待遇。   他被以故意伤害罪的罪名指控,如今还在警局中关押着,垂头丧气地等待家人聘请律师来为他开脱,以及一笔昂贵的保释金。   景玉下午没有课,克劳斯怜悯这只打架挂彩的兔子,允许她暂时偷懒一天,在家好好休息。   景玉一觉醒来,已经到黄昏。   她睡的迷迷糊糊,有些口渴,喝过水之后,才发现克劳斯并不在公寓中。   她给克劳斯打去电话,他语调平静,只说柏林那边有事情需要他处理。   景玉捏着手机,脚尖在白色长毛地毯上画了个圈,问:“先生,您要去多久啊?”   克劳斯:“有什么事情吗?”   景玉期期艾艾,最终还是说出来:“嗯,如果您离开时间太久的话,我会很想念您。”   “是想念欧元吧?”   被克劳斯一针见血地指出,景玉还试图掩饰:“哦,这倒不是,先生,您怎么能这样想我——”   “薪酬不会变,会有人按时打给你,”克劳斯说,“在家里照顾好自己,别笨到在奶里游泳。”   一听有钱拿,景玉温温柔柔:“我这么大了,怎么会需要您操心呢?”   结束通话后,景玉揉揉脸。   她对着镜子照了好久,脸颊上的那道血痕其实并不怎么明显,现在已经凝固了,疤痕上面擦着一些药膏,药膏质地偏油,有点难抹开。   医生说这是抑制疤痕增生的。   镜子里面的景玉和之前的确有了很大的变化。   她请优秀的专业发型师为她的头发进行修剪,脸颊上有着健康的血色,腰围不知不觉增大了一厘米,穿着合体的衣服,手上因为工作而变硬的地方也渐渐地软化下去。   这些都是温柔的克劳斯先生带给她的影响。   克劳斯不在的这段时间,景玉一个人过的也很快乐。   她将目前自己攒下来的钱重新做了规划,百分之五十放到活期账户中,签署了协议,能拿到3.3的利率,百分之三十三交给专业信托机构,这部分利率高,风险也高,剩下的一些,景玉买了些理财产品,最好的一个,年化利率能达到3.8.   这些活期账户和理财产品,景玉都是在附近的埃森银行完成的。   工作人员温和地接待了她,认真听她的需求,还为她做着详细的理财产品推荐。   对方完全不知道景玉的身份,更不知道景玉包里面,放着埃森唯一继承者的附属卡。   克劳斯·约格·埃森。   景玉阅读各类详细的合同,在右下角签上自己名字。   埃森银行的标志就在她签字栏的下方,亲密地紧贴在一起。   景玉盯着被墨水划去一个角的标志。   这一点墨水印记好像是一个黑色的小蚂蚁,正在努力地吞吃着埃森的标记。   她合上笔,合上这份协议。   洁白的纸张有着脆脆响声,工作人员微笑着收下,祝她下午愉快。   可惜景玉的下午并没有特别愉快。   今天是周末,她国内好友栾半雪约好了飞慕尼黑玩,顺道看看景玉。   栾半雪是景玉从穿开裆裤就一起的玩伴,当初景玉外公家落难,栾半雪父亲也没少出力,只可惜杯水车薪,况且那时候栾家自己也困难,最终没能挽回。   但这份恩情,景玉还是牢记着的。   后来,栾半雪父亲头脑灵活,不单做专供出口的家具生意了,还打起殡葬生意的主意,从棺材到人工全都包圆,近几年是赚的盆满钵溢。   景玉到达约定地点时,栾半雪还在和父亲打电话。   她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日本人,从小学习双语。   现在父亲专做日本的生意,日语也不错。   景玉走进树木繁茂的啤酒花园中,一眼就看到白色座椅上的女孩。   长风衣里配有着樱花图案的旗袍,像个精致的娃娃。   精致娃娃·栾半雪正在和她父亲讲电话,一口流利的东北大碴子和日语无缝切换:“……呆胶布,天天就知道呆胶布,瞅你那个损色,哦哆桑你少喝点,知道不?喝那么多埋汰人不?”   余光瞥见景玉,栾半雪匆匆讲电话:“不搁这儿和你唠了,你净和我扯犊子,おやすみなさい。”   她站起来,在景玉打招呼前,激动地来了个熊抱。   好友许久未见,虽然景玉点了肝泥糕、Obatzda和Radi这种具备巴伐利亚风格的混搭和特色食品,但栾半雪丝毫没有品尝的兴致,只激动地拉着景玉的手,追问她那位“克劳斯先生”。   景玉并没有说出克劳斯的具体身份。   栾半雪虽然大大咧咧,但也知道边界感,只感叹一句:“淦,这种好事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   “真他妈值了啊我的大牡丹宝贝,”栾半雪羡慕地说,“能谈恋爱,有好身材好相貌的男人睡,还能赚钱,这真是一举多得啊。”   不远处有一座漂亮的、极具古典风情的中国宝塔,桌子上蒙着漂亮的淡奶油色桌布,银质餐具闪闪发亮,有一支乐队正在宝塔上面演出,和电影《布鲁斯兄弟》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说到这里,栾半雪神秘兮兮地问景玉:“咳咳,问个可能有点冒犯点的事,你们俩……能和谐吗?我一同学之前和一德国人交往过,身经百战还都搞出血来了,听说德国人闷骚,在这方面比较下流,真的假的?”   景玉实话实说:“目前看来是和谐的。”   真枪实弹后和不和谐就不清楚了。   栾半雪被由卡蒙博尔干酪、洋葱和香菜制造出的食品产生浓厚的兴趣,不再追问。   景玉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侍应生恭敬地送来啤酒。   她喝了一口。   与性比起来,克劳斯反而对另一种相处方式感兴趣。   Caregivers。   他喜爱、并享受与她的这种带规则的相处方式和亲密。   杯子刚刚放到桌子上,旁边桌子上有阵不大不小的骚乱,好像是有人打翻杯子,正在找侍应生过来打扫收拾。   景玉转脸看,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米娅。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景玉。   她仍旧和先前景玉见到的一样,像只优雅骄傲的孔雀。   天气寒冷,她白色的连衣裙外搭配着浅色的皮草。   四目相对,米娅走过来,客气地与景玉打招呼:“好久不见。”   景玉说:“好久不见。”   景玉很记仇。   毕竟当初是米娅的投诉让她丢掉工作。   米娅环顾四周:“克劳斯呢?他没有陪他可爱的小宠物过来散步吗?”   她声音可真好听,可惜这话也是真的不讨人喜欢。   景玉客气地说:“您的男友不是也没陪您吗?”   米娅笑了下,她被景玉戳中痛楚,哑口无言,侧过来脸,看向旁边——   侍应生人手不够,还在收拾着旁边的桌子。   米娅微微抬起下巴:“你不去帮忙吗?毕竟你做这个做习惯了。”   言语间,隐约带着些对景玉曾经工作的鄙夷。   景玉没有和她说话,她叫来侍应生,礼貌地询问:“您好,请问能将这位奇怪的女士请走吗?她从坐下来后就在说一些让人倒胃口的话。”   米娅没想到景玉表现的这样直白,脸上终于有了丝恼怒的神情,皱着眉,拂袖而去。   米娅刚站起来,栾半雪客气地询问侍应生:“可以把那位女士坐过的椅子搬走吗?抱歉,她身上的味道让我没办法安心品尝美食……谢谢。”   米娅肯定听到了。   她走路都停了一下。   景玉衷心地向好友送上最亲切的祝福:“希望你以后英语做完形填空,文章和题目都印在同一页。”   栾半雪贴心回应:“祝愿你以后求极限做洛必达法则一次就行。”   -   栾半雪来慕尼黑是初步考察,她申请了学校中的交换生,但要等夏天时候再过来,景玉陪她玩了几天,才依依不舍地送走好友。   临走前,栾半雪没有忘记问出最好奇的那个问题:“你怎么确认你的先生不会伤害你?”   景玉想了想:“大概因为他有钱?”   栾半雪惊奇:“不是因为脸?”   “好吧,也有一点点,”景玉顿了顿,“但是,你清醒点啊,半雪。人都会老的,好看也会变得不好看,但克劳斯的钱是稳定的,只有钱不会变啊。”   栾半雪大大松了口气,颇为欣慰:“你能这么想可真是太好了。”   她贴心地与好友拥抱:“别迷恋他。”   景玉郑重声明:“不会。”   景玉自我判定,认为自己是个乐观主义者。   她和克劳斯是纯洁的金钱关系,他就是雇主,她是雇员。   所以,米娅那些讽刺的话语伤害不到她分毫。   只要能拿到足够的钱,景玉就能够做到心无旁骛。   在两个月后,克劳斯才从柏林回来。   他给景玉带了份可爱的礼物——   一条昂贵的钻石项链,光华璀璨,沉甸甸,中间镶嵌着一枚十二克拉的全美方钻。   当克劳斯亲手为景玉戴上这条项链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脖子都要不受控制地微微弯了些。   就好像戴上一副沉重的镣铐。   克劳斯将她肩膀上的黑发拨到后面,后退两步,称赞:“和你的肌肤很配。”   景玉说实话:“我的颈椎可能不这样想。”   克劳斯大笑起来,他问:“喜欢吗?”   景玉在心中估算了下这条项链的价值,诚恳点头:“非常喜欢。”   她摸了摸这项链上的钻石,光芒刺的眼睛痛。   一想想拍卖需要缴纳的税,景玉的心也要痛了。   她补充一句:“先生,您下次再送我东西的话,要不要考虑下现金或者转帐?这样昂贵的东西,我折现不太方便——”   克劳斯原本正在解领带,听到这句话,转身看她,绿色的眼睛中微微眯起来:“折现?”   景玉有些为难地戳了戳钻石项链:“它好重,就像一个项圈。”   领带在手里绕了一圈,克劳斯走过来,阻止她试图取下项链的手,看到她细嫩白皙的脖颈,后颈上、发际线向下两公分的位置,有一粒小小的、米粒大小的红痣。   克劳斯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要她背对着坐在自己怀中。   景玉浓黑色的头发被重新拨到前面,克劳斯手里握着领带,和她的头发。   他低头,亲吻后颈上这粒小红痣。   景玉怕痒,刚想躲,两只手腕就被他紧紧攥住,动弹不得。   克劳斯手掌宽大,轻而易举地将她两只手腕握在一起。   沉甸甸的钻石项链坠的她脖颈疼,克劳斯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景玉闻到他身上迷人的苦艾香水味道。   克劳斯问:“你想要得到一个刻有我名字的项链吗?”   他用了德语,声音低沉。   景玉不假思索:“我要纯金的。”   克劳斯笑了一声,轻轻嗅着她脖颈的香气:“贪财的龙宝宝,是准备把你的山洞全部填满珠宝、然后趴在上面睡觉吗?”   这样说着,他抚摸着她的唇。   景玉品尝到先生手指的味道。   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克劳斯亲密过。   克劳斯教她品尝到伊甸园的甜蜜苹果,就像蛇,引诱夏娃和亚当,克劳斯也在引诱她。   两个月的空窗期,如今的先生看起来如此迷人。   他漂亮的金色卷发、绿色眼睛,苦艾香。   整洁的衬衫,温热的胸腹肌,结实的臂膀,笑起来的好听声音。   景玉不遮掩自己对他的渴求。   舌尖绕着他的手指舔了一下,景玉的牙齿咬住他手指虎口位置,唇瓣贴上去,吸吮着手指根部。   克劳斯贴近她。   景玉感受到他的温暖胸膛,正紧贴着她的背部。   克劳斯抽离被她咬住的手。   他低头,金色卷发与她黑色的头发依靠在一起:“龙宝宝还想要什么?”   景玉问:“克劳斯先生会来龙的领地吗?”   她嗓子发干,明显感觉到克劳斯呼吸有明显的变化。   克劳斯的右手下移,从她的下巴移到脖颈处,景玉仰起脖子,感受到克劳斯大手掐在她脖颈上,掌心温热,并没有用力。   他压的更低,咬上景玉的耳垂。   景玉吃痛,吸了一口冷气。   而克劳斯灼热的呼吸也在此刻离开她的脖颈。   景玉茫然与他对视。   克劳斯的手指压着她的唇,深深压出一个痕迹,然后,缓慢地描摹着她唇的形状。   被他触碰过的下巴、耳侧、包括刚才的脖颈,漾起酥麻,犹如苏打水里的密密麻麻、互相撞击的小气泡。   “宝贝,我不是你拿来垫肚子的珠宝,”克劳斯微笑着告诉她,“我需要你发自内心地想得到我。”   “或者,让我失控,闯入龙的领地,让我彻底属于龙。” 第13章 十三颗   让克劳斯失控?   这是件令景玉极为头痛的问题。   他看上去毫无弱点,掌控全局。   景玉清晰地认识到,她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成长,才能与他抗衡。   景玉新一轮的成绩单发下来,和之前的比起来,有了显著的进步,这令克劳斯非常满意。   但精益求精的克劳斯并不满足于此,他拿走她的试卷纸,饶有兴致地核对上面的数字。   景玉含着一枚有着薄荷味道的糖果,将克劳斯的味道压下去。   “作为一个中国女孩,你竟然会在这种计算上出错,”克劳斯指出景玉被扣分的那部分,示意她过来,“宝贝,你重新算一下?”   景玉重新计算了一遍,告诉他新的数字。   她不忘提醒克劳斯:“先生,’中国人数学都很好’也是你的刻板印象喔,就像’中国人都会功夫’,这是十分不切实际的。”   克劳斯不置可否:“相较而言。”   这个词用的没有丝毫错处。   景玉真想夸一句他中文真好。   景玉刚来的时候,的确发现了德国人不擅长“找零”操作。每次当景玉先机器一步准确说出自己需要找的零钱时,店员都会愣上那么几秒。   作为成绩大幅度提升的奖励,在Pfingst Ferien到来的时候,克劳斯决定带着景玉一同参加狩猎。   在动身狩猎的前一晚,克劳斯还带着景玉去了朋友的生日派对。   栾半雪虽然经常口嗨,但有一点,她说的没错。   德国人很多都是大闷骚,表面上严禁冷漠,释放时狂野不羁,花样百出。   嘻哈音乐、拉丁乐、浩室音乐,音乐声开的这样大,好像能将房子撑破,到处都是身着红色天鹅绒、热舞的女郎,玻璃纤维灯管犹如钢铁丛林,有着机械的、华丽的美,灯光有规律地乱摆,有几个跳钢管舞的女郎出场,闹了个小小的危机,其中一位身上的布条松散开,从脖颈往下哗哗啦啦地脱落,身侧西装男将自己外套脱下,替她罩上,手同时伸进去。   整个房间是深红色的,白天还衣冠楚楚的人,步入其中,放松下来,都成了兽。   夜色渐浓时,有人拉起手风琴,客人们挽着手臂尽情跳舞,唯独景玉坐在长毛绒皮质座椅上,百无聊赖地消磨着时间。   这些客人的名字实在是太长太长了。   景玉懒得记,也记不住。   克劳斯不跳舞,虽然今天并不是他的生日,但人们都爱钱,爱慕权势,拥有财富和权利的他也是主角,被簇拥着搭讪、聊天。   官方文件上,克劳斯的全名是 Klaus Jorg Essen,但其实他还会被称为Klaus Von Essen。   Von,源于瑞典和德国的贵族,克劳斯的家徽上有着猫头鹰,古老的家族相传到现在。   虽然早已经废除贵族制度,也少有人会再使用“Von”,但仍旧会有人这样恭敬地称呼他。   以上都是景玉今天才发觉的小知识。   桌上摆放着各种形状的玻璃器皿,这些调酒用具总能让景玉联想到化学实验课上用到的东西。   她化学成绩很糟糕,这个联想绝对谈不上美妙,连带着调制好的酒也变得不美好,就好像喝一堆化学调制后的液体。   景玉握着酒杯,脸颊贴到手背上,侧身看,看到那些年轻漂亮的女郎们,金色的、红色的、褐色的头发,像天空或者墨水的蓝眼睛,有一个女孩的眼睛干净到像是玻璃珠子,她们穿着漂亮的裙子,像朵鲜花作为今晚的点缀。   再或者,兜售着自己的青春,贩卖一个好价格。   然后呢?   花期过后,继续落魄不堪,穷困潦倒。   景玉转过脸,握住杯子,闷闷喝了一口。   今天晚上,米娅也在。   作为一名名声不菲的歌手,她唱了一首,很好听,众人都在为她鼓掌。   景玉趴在自己胳膊上看,她不经常喝酒,刚才调酒师往她的啤酒里面加了伏加特,音乐声太大,她没有听清楚,稀里糊涂地喝了下去,现在有点累,胳膊上沾着桌子上的酒液,滴滴答答,凉凉的。   调酒师将那些瓶瓶罐罐的饮料混在一起,冰块和细长腿的玻璃酒杯啪嗒撞击到一起,叮咚啪啦脆响,冒出大量的细密气泡。   景玉刚伸手,克劳斯先她一步拿走杯子。   “少喝点,”克劳斯坐在她旁边位置,摸了摸她额头,“脸这么红?”   他讲中文的时候声音温和亲切,但讲起德语时,语调就比较低,冷,凶。   对于德语并不是母语的人来讲,学习德语简直是一场噩梦。   但景玉却觉着他讲德语时候的声音更自然。   大概因为他毕竟是个德国人,接受德语教育。   她说:“我就喝了一杯。”   克劳斯伸手拍拍她的脸,将趴在桌子上的她扶起来。   今天出来玩,他破例允许景玉可以无拘无束地活动,也没有责备她随便喝酒这件事。   景玉胳膊上沾了些酒和饮料的混合物,这些凉凉的液体,在被他扶起时,随着胳膊全都蹭到了克劳斯的衬衫上。   克劳斯没有皱眉,他问调酒师,给她配了什么样的酒。   景玉却在这时候趴在他耳朵旁:“米娅唱歌的声音真好听,像百灵鸟。”   她并不吝啬对米娅的赞美,作为一个歌手,米娅真的很棒。   米娅的声音很动听,唱出的歌也令人愉悦。   克劳斯说:“你喝多了。”   “没有,”景玉额头顶着他的臂膀,“您声音也很好听,像闪闪发光的金子。”   克劳斯半搂着她,拿纸巾擦她胳膊上湿淋淋的酒。   景玉问:“您知道自己说哪些话时声音最好听吗?”   “不知道。”   “您说’给你钱’的时候,最好听了。”   “……”   克劳斯擦干净她的胳膊,拎着闻闻她胳膊上的味道,皱眉,让侍者拿来干净的湿纸巾,继续擦。   他心平气和:“那你知道自己说哪些话时声音最好听吗?”   景玉兴致冲冲:“哪些?”   克劳斯:“不说话的时候。”   景玉:“……”   可惜克劳斯这一句话完全阻止不住准备犯浑的景玉,她凑到克劳斯身边,喋喋不休地给他讲故事。   “先生,您知道我写的第一篇德语作文是什么吗?”   “是那种命题作文,题目是《雨中的一件小事》。”   “同学们都没什么准备,基本上都在写下雨天没有伞,朋友带着伞一起回家。”   “然后我写的是,下雨天不小心把伞掉进河了,河里出来个神明,问我,你掉的是一把金伞呢,还是一把银伞?”   “老师让我声情并茂地朗诵了整整三遍我的作文,三遍啊,我那时候德语好差,主格、宾格、与格和属格,都搞不清楚,全都混着来……”   克劳斯被她逗笑了,示意她坐好,但景玉不听,仍旧紧紧地抱着他。   景玉说:“您知道吗先生,广州的老鼠特别能吃辣,我朋友准备给我寄泡椒鸡爪,可惜还没等寄过来,就被老鼠吃掉了。18包特别辣的泡椒鸡爪,被老鼠吃掉了10包。”   克劳斯掌心贴在她额头上,试温度:“还剩几包?”   景玉:“8啊。”   克劳斯挪走手,下巴抵在她头顶上:“很好,看来还没有喝醉。”   一道闪闪发光的纤细身影坐在两人对面。   克劳斯的视线从景玉身上挪走,微笑着与坐下来的米娅打招呼。   米娅穿了件有很多金色流苏的裙子,就好像百老汇演出时的那种,亮闪闪。   她将烟盒放在桌上,优雅地翘起二郎腿。   “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提到我的名字,”米娅拿了一支烟,“有吗?”   克劳斯说:“景玉夸你声音好听——这里不能抽烟。”   米娅将烟又放回烟盒,那支烟上还有她的口红印记。   显然,米娅没想到景玉会赞美她,有些讶然地挑了挑故意修到细长的眉毛:“哦?”   景玉说:“你很适合唱歌。”   米娅的男友吉姆也在这时候坐下来,他父亲曾是联邦议院的议员,母亲做生意,颇为出色。   吉姆只听到后面这几句,笑着聊天,顺着夸赞米娅。   吉姆是名钢琴家,加入了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下周日会在Philharmonie im Gasteing 举办演出。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吉姆的这场演出上,他兴致勃勃地提到,交响乐团中有一个人会拉二胡。   米娅不懂二胡是什么,吉姆努力地给她解释。   “二蛋淫|欲,”吉姆努力地发出中文的音节,“就是那个《二蛋淫|欲》,很优秀。”   景玉迟钝两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二泉映月》。   她说:“我们中国的乐器都有着丰厚的文化底蕴。”   米娅轻轻笑了一声,这个笑声一点儿也不礼貌。   她说:“这也算音乐?”   米娅仰起脖子,像高傲的孔雀:“音乐是高雅神圣的,不是随便拿木棍划两下就叫音乐。”   景玉蹭地一下坐起来。   她认为自己需要支楞一下了。   克劳斯微笑看她。   景玉客客气气地问她:“请问在你心中,什么样的乐器,才能算音乐?”   米娅看她。   “虽然我并非专业的音乐生,没有办法与你来论证乐器的具体发展史和运用,”景玉坐的端正,她乌黑的眼睛和头发有着绸缎一样的光泽,“我们国家最早的竹质排箫,距离今日已经有了2400多年的历史;而第一个十三管石排箫,距今2500多年;目前我们发现最早的禽骨排箫,已经有3000多年的历史。”   “你认为音乐是什么?”景玉问,“是必须要穿着华服、站在漂亮的大厅中才能演奏的吗?不,米娅小姐,我认为音乐是发自内心的,它可以拿来修身养性,也能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情。”   米娅笑:“一根木头拉两根弦,也算发自内心吗?”   她语气中满满都是轻蔑:“中国人和我讲音乐?”   景玉发自内心地想把她的头夹在二胡那两根弦之间拉一拉。   说不定能把她脑袋里的水拉出来汇聚成一个蓝色多瑙河。   “只要能真实表达感情的都叫音乐,通俗易通的民乐更能深入人心。音乐没有高低贵贱,只有文化环境差异和狗眼看人低,”景玉面无表情地说,“这么说吧,米娅小姐,你现在去我们山村找个插秧的老大爷,用你那高贵的嗓子唱到哑,老大爷也听不懂你想表达什么。”   景玉抬眼看她:“但是,只要二胡一拉,老大爷就知道种族歧视的人骨灰盒要炸成烟花了。”   这话说的太复杂,米娅小姐想了一下,气愤地指着她:“……中国佬!”   “米娅,”坐在景玉旁边的克劳斯出声,绿色的眼睛沉静,“你对我母亲的国家有什么不满吗?”   吉姆急促出声:“米娅!”   米娅那些歧视性的言论立刻噎在她珍贵的喉咙中。   克劳斯的母亲也有着一半的中国血统。   米娅说:“抱歉,克劳斯先生,我——”   克劳斯没有继续与她交谈。   他微笑询问一脸尴尬的吉姆:“你的父亲应该不会喜欢有种族歧视的家庭成员吧?”   吉姆欲言又止。   冷静的半分钟过去。   “是的,”吉姆回答,“他不会喜欢。”   -   慕尼黑是爵士乐的天堂。   景玉跟随克劳斯离开派对的时候,才九点钟。   这个时间点,很多音乐会和现场表演才刚刚开始。   景玉一直被克劳斯纠正和教育坐姿,但这个晚上,她喝了酒,又刚刚和米娅吵了个不算特别漂亮的架,用很凶的语言、以及克劳斯的帮助来捍卫自己国家的文化。   她有点累了,刚开始还依靠在克劳斯肩膀,慢慢地往下滑了滑,头枕在克劳斯的腿上。   景玉睁着眼睛看着车顶,看着这昂贵漂亮的定制内饰。   她有点点想家了。   高浓度的伏特加让皮肤发热,景玉与克劳斯在自己卧室中拥吻,明天就要离开,行李箱还没有收拾好,但景玉沉浸在贴贴的快乐中,不想再去动脑子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克劳斯的手压在她腰上,另一只手贴着背。   两人身高差距太大,接吻时,他必须要低头,景玉搂着他脖子,搭在他衣领上,左手一半按住他衬衫衣领,一半贴着身体,拇指触碰到他脖颈上的青筋。   景玉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脉动,呼吸,流淌的血液。   景玉的头发已经散了,身上还有酒的味道,克劳斯明显并不介意这点,在景玉踮脚踮到累的时候,甚至还自动弯腰俯身,好配合她。   景玉的手已经彻底地搂住他脖颈,衬衫衣领被她手掌心的温度压的滚烫,克劳斯挺直的鼻子压着她脸颊,他唇上有着好闻的味道,柔软,下颌上一粒漏网的胡茬扎的她有些发痒。   左手已经滑落到背部,只剩右手还固执地攀住脖颈,景玉要被他亲吻到窒息了,这种像是陷入蝴蝶群中的迷幻窒息感让她心脏泛起近乎喷出易拉罐的可乐,满是不可思议却又炸裂的爽。   她后退,重重跌落在床上,克劳斯手肘撑着床铺,低头看她。   景玉看到他漂亮的绿色眼睛。   克劳斯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口:“晚安。”   他看上去像是要离开,景玉一把拽住他的领带,拽的他再度俯身。   克劳斯单手撑着,低头看她:“还有话想对我说?”   景玉手缠着领带:“您知道吗?我以前有个梦想,想当上亿万富翁,和我妈妈一样。”   克劳斯讶然:“你的母亲是亿万富翁?真优秀。”   “哦不,”景玉说,“我妈妈的梦想也是当上亿万富翁。”   这个老掉牙的笑话却成功地让克劳斯笑起来,他宽容地拍了拍景玉的小脑袋:“我相信你。”   但景玉并没有松手。   她坦白:“现在看来,近三年,我的确实现不了这个梦想。”   克劳斯承认:“三年时间,对一个现在还需要读书的女大学生而言,的确有些难度。”   “所以,我换了个目标,”景玉的腿搭在他背上,脚后跟蹭了下,仰着脖颈,目不转瞬地看他,“克劳斯先生,我想我现在或许可以上亿万富翁。”   从下车后,两人始终用中文交谈。   对于熟悉中文的克劳斯先生而言,区别’当上’和’上’这两个用法并不难。   景玉贴近他,她问:“慷慨大方的克劳斯愿不愿意帮助实现我的小小梦想?”   克劳斯手指插入景玉发间,自后脑勺抓住她的头发,微微往下拽,强迫景玉仰脸看他。   “甜心,你现在喝了酒,”克劳斯微笑着说,“男人并不应当去占一位醉酒后淑女的便宜。”   景玉认为他说的有些道理。   醉酒后的人,的确不能视作性同意。   电影和小说中的什么酒后乱性,全是假的。   真正喝醉酒后的人不会失去理智做一些奇怪的事情,借酒做什么事情的人,纯粹都是在耍流氓。   酒精不会让一个人变坏,但会放大原本的劣根性。   喝了酒后的克劳斯仍旧保持理智。   “你现在不清醒,”克劳斯礼貌地拒绝,“虽然我现在的确很石更,但可以等你醒来。”   “晚安,我的贪财小龙。”   景玉松开领带:“晚安,克劳斯先生。”   -   这次的狩猎地点是屈夫霍伊泽山脉,这个并不是很高的低缓山脉,被茂密的森林植被覆盖,人口稀少,公共交通也并不发达,但有着宽阔平坦的自行车道和公路。   德国人酷爱骑行,不过在未来的一周,都不会有骑行爱好者想要骑自行车过来旅行。   狩猎季要到了。   德国实行的是生态狩猎,数量过多的鹿群会严重影响森林的生长,破坏农场、植被。而在绝大部分欧洲国家中,森林权是高于鹿权的。   每一年,在鹿群影响到植被覆盖率时,政府相关部门都会计算出鹿群的繁衍数量,再定下一个需要射杀的数量,邀请猎人过来狩猎,捕杀固定数量的红鹿。   这项运动听起来有些野蛮、血腥。   克劳斯拥有着合法的持枪证,狩猎证,他有一柄保养极好的枪支,还有头枣红色的、漂亮的马,以及训练有素的猎犬和猎鹰。   景玉没有骑过马,她也并不想跟着克劳斯去射杀红鹿。   他们住在半木结构的房子中,内部全是木质结构,酒窖里藏着36种葡萄酒,还有当地特色的羔羊肉片配菜豆、土豆馅饼和腌渍牛肉。   景玉只有一个想法。   德国果真是美食荒漠。   她对这些特色美食的兴趣远远不如这房子的温泉浴池高,当克劳斯和他的同伴去狩猎红鹿的时候,景玉在温泉浴池中一边敷着面膜泡澡,一边听着新闻和广播剧。   这里不会有人打扰她。   外面的人都知道,里面住着的,是尊贵的克劳斯先生唯一女伴。   等到天色已经黑透,克劳斯才骑马回来。   他猎杀了两头红鹿和一只野猪,收获颇丰。   两头红鹿都是壮年,角很漂亮,子弹从它们的头颅穿过,一枪毙命。   干净利索的手法。   克劳斯穿着深绿色的猎人装,棕色的皮靴,这种穿在其他人身上会灰扑扑的衣服,到了他身上却有种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凌厉美感。   漂亮的金色卷发都在帽子下面,这让他看上去有种与平时不同的不可亲近感,好像高悬的月亮。   “过来,”克劳斯邀请景玉来看自己的战利品,“这对角漂亮吗?你想不想拿它做装饰品?”   景玉闻到了鹿血的味道,这让她有些反胃,想吐。   “不,先生,”景玉说,“我不喜欢这个。”   克劳斯侧脸看她,慢慢地摘下黑色的手套。   景玉不喜欢这样血淋淋的场景,她知道这是为了保护生态的合法狩猎,她并不是动物保护协会的成员,也没有什么同情心。   她充分理解并支持这项为了生态平衡的狩猎运动,也知道克劳斯做的事情有助于当地的森林植被。   但是,但是。   她看不了这种血腥的场面,她都没有亲手杀过鱼。   克劳斯应该理解不了她这种奇怪的念头,景玉想。   她避开克劳斯的视线,当克劳斯走过来拥抱她的时候,她感觉克劳斯身上也有着浓郁的鹿血味道。   晚餐有一道红鹿肉,是克劳斯亲手猎杀到的,景玉只勉强吃了一小块。   在德国中,考取猎人执照的百分之七十都是女性,女性的优秀专注力和理性,让她们能够更好地胜任这项工作。   参与这场围猎的也有很多英姿飒爽的女性,有个叫做丽萨的女性猎人,和景玉聊的很开,还给景玉看她的号角。   狩猎结束后,丽萨会负责吹响号角。   只是景玉还想着那两头红鹿,这导致她没办法进食。   克劳斯吃的很多,他今天消耗了很多体能,需要鹿肉来补充。   晚上,景玉做了噩梦,出了一身冷汗。   当她尖叫着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克劳斯正守在床边。   他穿着黑色衬衫,没有系领带,将景玉拥抱住,耐心地问:“甜心,你梦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景玉搂着他的胳膊,“我很害怕。”   她想不起来梦里究竟是什么,好像是浓密的雾,她一个人在浓雾弥漫的森林中走,找不清楚方向,没有南北。   “你已经安全了,别害怕,”克劳斯轻拍她的背部,问,“想看看沉睡的森林吗?”   景玉茫然抬头看他。   “现在吗?”她确认,“现在去?”   克劳斯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克劳斯开着他的黑色库里南载着景玉沿着车道进入丛林深处,周遭黑漆漆的一片,虽然景玉知道这里并没有狼,却还是有些忐忑。   夜晚沉睡的森林就像是古老的神明,景玉透过窗和车灯,能看到静谧的森林,趴在车窗上,隔着玻璃,繁星万千,星河璀璨,丛林寂静,隐约能听到动物的声音,这是在城市中看不到的明亮星空。   只属于野外、丛林、河流,这古老的大自然。   克劳斯将车子停在道路旁边。   他进入了后排,打开车内的灯光。   当景玉看到克劳斯取出随身配枪的时候,吓得叫了一声,手搭在车门上,摸索着开门的地方。   “别怕,”克劳斯轻松将枪递到她手中,“我不会伤害你。”   这不是猎人打猎时使用的手动拉栓步|枪,而是一把漂亮的、银色的小手|枪,防身用的。   景玉第一次触碰到手|枪,愣了几秒,才握在手中,仔细看。   “七年前,我考取了猎人执照,”克劳斯坦言,“我喜欢追逐和猎杀猎物的感觉。”   景玉的指尖停留在枪管上。   “当然,我也有必须要遵守的准则,不能射杀幼年动物,不射杀怀孕或者哺乳期的动物,不会射杀动物头领,”克劳斯说,“射击必须精准,一枪毙命——倘若没有打到要害,受伤的猎物有可能逃离,因为伤口感染或者无法捕猎而死亡。”   景玉说:“我不是你猎人学校的学生。”   克劳斯露出一个宽容的笑:“当然,你是我的龙宝宝。”   景玉身体瘦小,她轻而易举地挪到克劳斯的座椅旁,骑在腿上,面对面,手中的银质枪精准抵在他的胸膛上。   只隔一层黑色衬衫。   全程,克劳斯始终纵容地看着她,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   哪怕当枪口抵到他心脏处时,他的呼吸也没有乱。   景玉盯着他的绿色眼睛:“先生,您不怕我开枪吗?”   “你为什么开枪?”克劳斯微微偏脸,金色卷发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神明,“杀了我,以后谁付给你这么多钱?”   景玉:“……”   他说的好有道理。   “况且,”克劳斯从她手中将枪拿走,把玩了两下,笑着说,“你都没有上膛,还想怎么发射子弹?用你可爱的意念吗?”   克劳斯耐心地将枪随手拨弄几下,景玉听到细微的、机械碰撞的声音。   他教着景玉:“下次拿枪威胁人之前,记得先装子弹、上膛,拔保险栓。”   景玉一句明白没有说出口。   因为枪管拨开裙子,贴着腿,威胁意味满满。   这银质的金属质感明显,冰凉。   克劳斯温热的手掌精准无误地掐住她的后颈,要坐在他腿上的景玉保持着与他对视的姿态。   “看我,”克劳斯问,“这才是威胁人的正确姿势,学会了吗?”   景玉说:“大概会了。”   只是她的心脏完全不能冷静下来。   豪无生命的机械触感让她打了个寒噤,而更令她恐惧的是它所代表的死亡含义。   但凡有个不小心。   但凡擦枪走火。   克劳斯的大拇指摩挲着她后颈处那一粒痣:“Schie? und tot!,一击必死。甜心,这是猎人的猎杀准则。”   景玉想说他刚刚已经提到过了,但巨大的恐惧让她没有办法开口。   她甚至不能动,担心下一刻机械的失控。   景玉并不希望成为意外枪击新闻中的女主角。   克劳斯压着她的脖颈,他亲吻着景玉的唇。   恐惧和危险让景玉感觉这个吻格外漫长,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不能呼吸了。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克劳斯唇的味道,肾上腺素急速飙升。   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严格保持警惕,留意着外界动静。   在景玉下一句“先生”即将出口的时候,克劳斯笑了,终于不再逗弄她。   “我没有装子弹,”克劳斯说,“别怕。”   景玉瞬间重新回到天堂。   正当她认真思考该如何趁机向克劳斯索要1000欧以上的精神损失费时,金属却贴着皮肤更用力了。   “不过,”克劳斯凝视着她的脸,“你这时候的表情很可口,我很喜欢。”   景玉:“什么?”   冰凉的机械贴靠,嵯峨绿的皮质座椅上,克劳斯绿色的眼睛犹如森林中的野兽,正盯着他的猎物。   但他仍旧在笑,柔和地问景玉:“还记得那天你喝醉酒后给我讲的故事吗?你没有告诉我故事的结局。那次作文中,你丢的是把金伞,还是银伞?”   景玉想起来了。   银质冷感更近,景玉脊背挺直,心跳如擂鼓。   克劳斯抚摸着她的黑色头发,耐心询问:“坐在我面前的这位贪财小龙,请问你需要的是把金枪,还是把银枪呢?”   不等她开口,克劳斯起身,在她耳侧低声问:“还是,需要我?” 第14章 十四颗   景玉选择了最后一个答案。   金属的凉并没有彻底离开,她坐在西装裤上,试探着伸手,搂住克劳斯的脖颈。   她的右手压在他背上:“先生。”   景玉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说出口。   她想让对方珍惜自己一下。   一下下就好。   克劳斯读懂了。   这么几个月的相处,耐心照顾,他自然熟悉景玉在这时候的欲言又止。   正如随着她轻轻呼吸而摆动的布料,景玉刚才那一声“先生”中不自觉的嗓音发干,已经将她的局促暴露出来。   克劳斯只耐心与她接吻,她黑色的发,下巴,脸颊,耳朵。   “不用担心,”克劳斯握住她的手,压在自己胸膛上,询问,“甜心,你信任我吗?”   景玉看着他漂亮的人金色卷发,他浓绿的眼睛。   好像美丽的宝石。   她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拼命把所有珠宝都藏进自己领地中的小龙,偷偷摸摸露出一个脑袋。   “按照你的心意,”克劳斯轻咬她的手指,“选择权在你手中。”   “景玉,我保证不会伤害你。”   景玉闭上眼睛,吻上他的唇。   她选择相信。   ……   夜晚悄然寂静,车外的灯关掉了,只有车内的灯还亮着。   虽然已经到了五月,但夜晚的森林山脉仍旧是冷的,车窗上凝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又被手指抹了去,只留下清晰的指痕和汗迹。   景玉在车厢内看到璀璨的夜空。   银河磅礴,将夜空撕出缝隙,散落漫天令人炫目的星星。   一击致命。   猎人的准则。   景玉尝到了铁锈味,黑色衬衫的味道,还有淡淡的苦艾香。   他的体温,拥抱,声音,景玉找到了新的。   那把没有子弹的手|枪是凉的,但克劳斯先生的手掌是温热的。   克劳斯想要捏碎她,又想重塑她。   如此矛盾,正如景玉的心境。   想要推开他,又忍不住拥抱他。   归途的车上,景玉半躺在后座上,身上盖着克劳斯的外套,轻轻吸着冷气。   她与克劳斯今晚在同一卧室中相拥而眠,景玉也看清楚他身上的刺青。   一朵牡丹。   拥有很多花瓣的牡丹。   景玉没有压制住好奇心,她触碰着刺青,问克劳斯:“先生,您纹这个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克劳斯闭着眼睛,搂住她胳膊:“这是我母亲最爱的白牡丹品种,是由中国的一位花农培育出来的。”   说到这里,克劳斯抚摸着她的唇:“这个牡丹的品种名称,和你名字一样,景玉。”   景玉愣了一下。   她大概明白了。   难怪当时,在听到她中文名字时候,克劳斯会露出那种神情。   克劳斯如今心情不错,景玉耳朵贴在他胸膛上,忍不住问:“您有中文姓名吗?”   克劳斯说:“没有。”   景玉来了兴致:“可以问一下,您母亲姓什么吗?”   “陆,”克劳斯看穿她的想法,“你想给我取个名字?”   “对呀,”景玉问,“您觉着,’陆莱斯’这个名字怎么样?劳斯莱斯,听起来就很贵气,和您多配啊!”   克劳斯:“……”   “要不然叫’陆游器’,借鉴了古代伟大诗人陆游的名字,又有器宇轩昂的含义,”景玉一本正经地胡说,“而且路由器超级讨人喜欢,怎么样?”   克劳斯弹了下她脑门,微笑着提醒她:“不想继续被压,就关掉漂亮的小嘴巴,乖乖睡觉。”   —   景玉一觉睡到中午。   打猎会安排在太阳即将下山时进行,景玉肚子不舒服,醒来后继续在床上趴了很长时间,玩了会手机。   栾半雪发来了消息,点评德国菜系。   她用中日英三语,把德国菜批评的一无是处,最后才补上一句。   【最合我口味的德国菜是那个酸菜炖猪肘,和我老家的酸菜白肉一个味。】   【果然,宇宙的尽头是东北】   还不等景玉和好友就宇宙尽头进行亲切的探讨,克劳斯进来了。   他神清气爽地穿着黑色衬衫,头发有着金子般的光泽,看上去好像久旱逢甘霖,枯木逢春。   确认过景玉的身体健康状况后,他亲亲景玉的脸颊,盛情邀请她品尝午餐。   在新德式烹饪和多元文化的影响下,虽然德国菜不再是卷心菜、土豆、肉类和香肠,但也无法和饿美食之国扯上联系,更不能和故乡的美食相比较,景玉吃了口醋焖牛肉,眼睛不自觉看向透明白瓷盘中的东西。   她放下筷子,惊诧:“这是什么?”   看上去像是饼,介于焦脆和糊之间,边缘发黄。   “煎饼,”克劳斯微笑着问,“你的故乡,不是人人都爱吃煎饼吗?”   景玉:“……”   克劳斯说:“这边没有来自中国的厨师,按照教程只能做成这样。”   他怜惜地看着景玉:“昨晚委屈你了。”   景玉客气地说:“不委屈,我也有快乐到。”   说到这里,她再度看向那盘奇怪的“煎饼”,思索两秒,决定和克劳斯好好聊一聊刻板印象这个严肃额的话题。   “首先,您应该明白,”景玉认真地告诉他,“您对我的家乡有很多奇怪的印象,这么说吧,我的家乡并不是人人都练武,也不是人人都能会开挖掘机。”   克劳斯问:“什么挖掘机?”   景玉思考两秒,放弃和对方解释这个梗的来源。   毕竟广告土成这个样子的电视台实在不多见,有损形象。   景玉只想将自己故乡的优点展示给别人看。   景玉重新切回正题:“直接来说,我们并不是天天都吃煎饼的。”   克劳斯:“嗯?”   “举个例子,”景玉举例说明,“就像你们德国人,难道天天都在吃香肠吗?”   “是的,”克劳斯回答,“每天都吃。”   景玉:“……”   克劳斯问:“你想说什么?”   景玉慢慢地说:“我在想,多好的一个天啊,就这么被您给聊死了。”   克劳斯:“嗯?”   景玉没有解释,文化差异让她没办法为克劳斯解释的这样清楚。   她只吃了一点点那份煎饼,回去继续补眠。   昨天体力透支实在太过严重,半夜噩梦惊醒,外加过度精力消耗,仰卧起坐锻炼到腿发抖,现在的景玉只想好好地休息,睡上一觉。   下午,有人将克劳斯那辆黑色的库里南开走,进行内饰的清洗、保养,或者更换。   克劳斯微笑着和人解释,他用车运输红鹿肉时不小心出了差错,导致其中一个皮质座椅上全是红鹿的血。   负责开车的人看到了后车座上的红鹿血迹和明显破损掉、装着红鹿肉的袋子。   这些东西让车厢内有股浓郁的血腥味,其余的味道都闻不到了。   他并没有怀疑,向克劳斯先生保证,会重新换掉车内饰。   这次狩猎只持续了三天,克劳斯总共成功猎杀五头红鹿、三只野猪,收获颇丰。   克劳斯酣畅淋漓地成功狩猎,而可怜的、敛财的龙宝宝精神却有些吃力,精神有些些萎靡不振,眼下有点点黑眼圈。   还好,算不上太明显。   但狩猎结束,克劳斯并未返回慕尼黑。   在征求景玉意见后,两人前往佛罗伦萨,参加五月音乐节。   景玉暗自揣测,难道是因为前几天她和米娅提到了音乐?   所以克劳斯以为她热爱音乐吗?   这个猜测只在脑海中转悠了半天,景玉晃晃脑袋,很快压下去。   佛罗伦萨五月音乐节算得上是意大利最古老的艺术节了,节日庆典期间,有舞蹈、爵士乐、古典乐和世界级的戏剧表演,只可惜景玉的艺术细胞并没有那么丰盛,和表演比起来,她更爱热情奔放的意大利美人儿和特色菜肴。   景玉很喜爱在这边居住的酒店,屋顶很高,四柱床,镶花地板,有一个建于1780年、带着漂亮壁画的休息室,还有个漂亮的露台,能够一边吃巧克力口味的冰激淋,一边眺望完整的佛罗伦萨大教堂。   作为女伴,景玉不可避免地被受邀去参加克劳斯的社交圈子,她穿着玫瑰红的连衣裙,将头发挽起来,脖子上佩戴着祖母绿的钻石项链,挽住克劳斯胳膊,微笑着扮演好合格的花瓶。   不过绅士们也有一些秘密需要交谈,当克劳斯轻拍着景玉手背时,她明白了,自动走开,坐在包豪斯风格的餐桌前,一边品尝着一种甜又硬的杏仁饼干,一边百无聊赖地欣赏不远处的交响乐合奏乐团。   莎拉在这个时候坐到她旁边,这个红头发的女人主动向她搭讪:“Jemma?”   景玉放下手:“是的,我是。”   她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位有着火焰般头发、穿着打扮像1950年代生活在上西区的女人。   “莎拉,”她笑着自我介绍,“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我们都听说过你,被克劳斯先生珍藏的珠宝。”   景玉没有说话。   侍者送上来一份来自托斯卡纳奶酪和浓郁的红葡萄酒。   她耐心地等这位莎拉女士讲话。   “我们先前还在聊,克劳斯先生会垂青哪一位女孩,猜测她会不会有着金子一样的头发,”莎拉说,“没想到,他会选择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女孩。”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和,并不会让景玉感受到被冒犯。   “我只是想告诉你,”莎拉微微倾身,仔细看着她的眼睛,递上来一张名片,彬彬有礼,“欢迎你加入我们。”   景玉愣了一下。   但莎拉小姐已经优雅地离开了。   晚上离开前,景玉试探着向克劳斯提起莎拉。   克劳斯面色如常:“问她做什么?她不过是一个情|妇。”   莎拉是克劳斯某个朋友的情妇之一。   漂亮,优雅,对外面,她们都是这样子展露的。   背地里呢?   离开宴会时,景玉看到的一个女人,衣衫破旧,妆容遮盖不住她的年龄,她已经老了,身上没什么钱,站在俱乐部门口,流着眼泪和莎拉挽着的男人交谈。   莎拉面容冷漠地挽着男人,她耳垂上的珠宝闪着美丽的光芒。   女人身上没有一件饰品,空空荡荡,她曾经也年轻貌美过。   男人有些不耐烦地丢给那个女人一些钱。   克劳斯叫她:“景玉?”   “等一下,”景玉说,“抱歉,请您暂时等一下。”   她提着裙子过去,将自己身上的一些零钱给了那个女人。   等景玉再回来的时候,克劳斯淡淡评价她的行为:“愚蠢。”   “不是蠢,”景玉认真纠正,“先生,我是在帮助以后的自己。”   克劳斯笑起来:“你不是,你绝不会成为那个样子,宝贝。”   他凝视着景玉:“你是我亲自教导的好学生,你会好好读书,顺利完成学业,毕业,找一份优秀的工作。”   景玉没有说话,她心不在焉地揉着自己手腕。   白骑士综合症。   患者会怜悯身在泥沼中的伴侣,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帮助;而当伴侣被成功拯救出来之后,他们又会彻底丧失兴趣,转而将注意力移到其他需要被帮助的人身上。   听起来怜悯又残忍。   景玉看向旁侧的克劳斯。   他也是如此吗?   温柔刀。   景玉掐了下自己的手腕,提醒自己。   ——倘若付出真感情,宴会厅门口的女人就是她的下场。   ——为男人花钱会倒霉一辈子。   ——对男人动心,要倒霉三生三世。   -   假期结束,景玉重新回到学校中上课。   现如今临近期末,几乎每个学生都是卯足了劲儿在学习,景玉也是,她学习的劲头儿上来了,连带着无暇回应克劳斯的暗示。   一周之中,在连续三次暗示晚上一起看星星失败后,克劳斯终于忍不住了。   他严肃地告诉景玉:“甜心,我想我们得好好谈谈。”   景玉捏着筷子,她脑海中还是复杂的小组商业策划和方程式,呆呆地看着克劳斯:“谈什么?谈数据分析吗?还是案例?”   克劳斯按了按太阳穴:“谈谈坐在你对面、已经连续五天没有性生活的男人。”   景玉迟钝了两秒。   “哦。”   她这样应了一声,低头吃饭,没有更多表示。   克劳斯说:“一杯奶茶。”   景玉的耳朵悄悄竖起来。   “加上焦糖珍珠,还有燕麦粒。”   景玉努力回想刚才克劳斯提出的要求。   是什么来着?   “还有椰果。”   Bingo。   景玉完整地回忆起刚才的对话,暂时将案例分析抛在脑后,她礼貌地问克劳斯先生:“今天你去我那儿,还是我过去找您?”   “不用这么麻烦,”克劳斯言简意骇,将手表摘下来,放在餐桌上,“就现在。”   ……   等饭桌上所有的饭菜都凉了之后,景玉才满足地问克劳斯:“奶茶什么时候给?”   克劳斯手指捏着她耳垂,揉了两下,若有所思:“或许,你会想喝两杯奶茶?”   景玉思考了下健康状况:“……我能拒绝吗?”   克劳斯低头,亲吻她脸颊:“可以,但我希望你不这么做。”   景玉:“……”   第二天,作为日夜操劳的酬劳,景玉成功得到两杯配料很足的奶茶。   足的像是把八宝粥的材料都加了进去。   景玉在期末周的努力、以及克劳斯的督促,效果十分显著。   总共八门课程,她拿到了六个B,两个A。   当景玉兴高采烈地将成绩分享给克劳斯的时候,对方没什么波动,只是瞥了一眼:“这种成绩就能令你满足吗?”   德国人向来不看重名次和成绩划分,显然,克劳斯并不是一般的德国人。   这个人对景玉的成绩有着极高的要求。   景玉颇为费解:“你不觉着已经很优秀了吗?”   “如果是和你去年成绩相比较的话,的确很不错,”克劳斯说,“但是,甜心,这和我给你制定的目标,还有很远的距离。”   景玉不服气,辩驳:“好胜心为什么要这么强?为什么非要争第一?”   “为什么?”克劳斯被她的话引起兴趣,合上报纸,“过来,坐,我问你,你知道世界上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是谁吗?”   景玉理直气壮:“不知道啊。”   克劳斯从旁侧钱包中抽出一张200欧元的纸币,心平气和地递到她面前:“现在呢?”   景玉飞快地将这黄色纸币收起来:“我好像听见有人告诉我答案,尼尔·奥尔登·阿姆斯特朗。”   “很好,”克劳斯很满意,他继续进行教育,“所有人都知道第一个登月的宇航员,那你知道第二个登月的人是谁吗?”   景玉:“巴兹·奥尔德林。”   “……第三个呢?”   “皮特·康拉德。”   克劳斯捏了捏眉心。   他简短地说:“下次考试必须拿到A,不然你将彻底失去奶茶。”   景玉:“我抗议!”   “再抗议就罚钱,一句200欧。”   景玉:“……”   她只能委委屈屈地捂住嘴巴,小小声说:“独|裁者。”   克劳斯铁面无私地伸出手。   克劳斯摘掉手套,冷静看她:“罚款,还是?”   景玉默默地将200欧全部收进钱包中,只留给他一个极度愤怒的屁股。   ……   暑假期间,景玉参加了学校中某个老师开设的商业实践课程。   这个商业实践课程说起来也十分简单,有一些学生随机被分成几个小组,每个组都能拿到一笔初始资金,进行正常的商业活动,最后看哪个小组所得的收益最多。   很不幸的是,景玉和仝臻被直接分到同一组中。   对方还是组长。   对方显然还记恨着当初食堂的打架斗殴之仇,卯足了劲儿要折腾景玉,分配任务时,指派给她和搭档的,全是一些琐碎的、很难完成的任务。   第一天,景玉和她搭档骑着自行车跑遍宁芬堡、纽豪森区,就为了做初步的市场调研。   晚上脚心都磨红了,景玉累到爆炸,在回家前,忍不住买了一大杯奶茶——装进了自己随身带的保温杯中。   这招果真很明显,克劳斯完全没有察觉。   第二天,景玉胆子大了,装了满满两个保温杯的奶茶。   晚上,书房中,照例接受克劳斯的检查。   当景玉用她的保温杯喝奶茶的时候,克劳斯一边看着景玉的读书笔记,一遍抬头,看着正捧着保温杯喝水的景玉。   他沉吟片刻,放下笔:“甜心。”   景玉抬头:“嗯?”   她的嘴唇湿|漉漉的,很漂亮,像刚刚盛开的花朵。   克劳斯问:“你在喝什么?”   景玉理不直气也壮:“当然是白开水呀,我亲爱的先生。”   她捧着保温杯的手指抓紧。   “哦,”克劳斯若有所思,提出疑问,“为什么你喝水还要嚼?”   景玉:“……”   她没有办法反驳。   克劳斯站起来,无情将景玉的保温杯拿走,打开,看到她还没来得及全部喝掉的罪证。   他全部倒掉,微笑宣布,未来两周,景玉都喝不到一滴奶茶。   倘若再敢偷喝——   景玉试图据理力争,失败。   克劳斯先生如此严谨地遵守着规则,不给她丝毫转圜的机会,铁面无私,没有例外。   就算是景玉撒娇、在他身上磨,都没有用。   规则就是规则。   不能挑战。   景玉原本以为克劳斯就是这么的严厉,但在痛苦戒奶茶的第三天,一个访客纠正她的看法。   上门做客的是同样有着金色头发、但眼睛像大海蔚蓝的男孩,脆生生地称呼克劳斯为“克劳斯叔叔”,转眼又甜蜜蜜地叫景玉“姐姐”。   景玉被他叫的心花怒放。   这个像天使可爱、嘴巴像蜜糖甜的男孩子叫做安德烈,是埃森家族的孩子,和克劳斯有些血缘关系,暂时住在家中。   当安德烈要求喝奶茶的时候,景玉以己作例,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说对方放弃这个不太可能的念头。   毕竟克劳斯如此痛恨奶茶。   连她都被管控这么严格,更何况一个小男孩呢?   但克劳斯头也不抬,让人给安德烈点了他想要喝的奶茶。   如此自然,甚至连阻拦都没有。   这样过于明目张胆的双重标准,令景玉心里面有点点不舒服。   她低声嘀咕:“双标狗。”   克劳斯没听清楚:“什么?”   “没什么,”景玉朝他甜甜一笑,“我在想明天的学习资料该怎么整理。”   -   当克劳斯推开这家酒吧门的时候,里面正播放着迷幻的重金属音乐,工业风的装修,灯光绚丽,好似好莱坞的城堡,隔壁酒吧有一座巨大的列宁半身像,还有慕尼黑最为庞大的俄罗斯人聚会。   如今已经临近深夜四点,很多保留节目都开始上演。舞台上的脱|衣舞娘身上已经只剩下一件红色丝绒的遮挡物,坦然地展示着自己漂亮的身体,肌肤上贴着闪闪发光的亮片,大胆火|辣。   克劳斯的目光并未向热情的舞台看去,他坐在卡座中,微笑着与好友聊天,品尝着烈性伏特加酒。   吉姆兴致勃勃地询问克劳斯:“你的宝贝快要过生日了?想好送什么生日礼物?”   克劳斯说:“她就是龙。”   吉姆没有理解:“什么意思?”   “只要是昂贵的、金闪闪的东西,她都喜欢,”克劳斯笑了一下,漂亮的金色卷发轻颤,“拼命收集所有的宝物,藏在自己身体下面,就算那些东西用不到,但只要在珠宝上面蹲着就会很开心……吉姆,你说她像不像条龙?”   吉姆并没有回答,但隔壁卡座上,仝轻芥敏锐地竖起耳朵。   她只听到低沉性感的男人声音,转身看,一眼看到克劳斯。   看清男人脸后,仝轻芥惊呆了。   她手中的酒杯不自觉晃了一下,险些将液体倾洒出来。   仝轻芥确认,眼前男人,是她自打出生以来,所见到过的、最好看的一位。   金发碧眼,这标准而英俊的长相,令她不自觉心脏砰砰砰。   当两人视线相对时,仝轻芥甚至感觉到对方朝她笑,眼睛像绿色宝石。   仝轻芥心脏火热了。   她没有见过克劳斯,更不知道对方身份,但她认识克劳斯手腕上的表,和他身侧男人的衣着装扮。   仝轻芥将头发往耳后挽了一挽,隐约感觉对方又在看她。   不由得有些口干舌燥。   恰好,上帝也在帮助她。   同卡座有个男性喝多酒,吵吵嚷嚷,将酒打翻了,仝轻芥受到牵连,连衣裙也被弄上酒渍,一片泥泞。   她顺理成章地向克劳斯的卡座靠近,用她柔和的英语,向对方借湿纸巾。   克劳斯没有动,旁侧的吉姆热情洋溢地递给了她。   仝轻芥顺势坐下来,和吉姆简单闲聊几句。   喝了一杯酒,她幽幽地说起自己的身世:“……我的母亲是在我父亲离婚后认识的,很多人都说我是第三者的孩子,排挤我,不与我聊天。”   说到这里,吉姆立刻露出同情的目光。   悲惨的童年、校园暴力,孤立,这些东西轻而易举地就能引起这些欧美男人的共情。   仝轻芥知道,全世界的男人都一样,同情心是最好利用的,引起他们的怜爱,钓到手的概率会大幅度增加。   仝轻芥看向克劳斯:“先生,您也会因为这个看不起我吗?”   克劳斯平静地说:“会的。” 第15章 十五颗   吉姆看到仝轻芥脸色越来越差,差劲到像是刚刚生吃了猪的内脏。   克劳斯并没有关心她脸色如何,他在慢慢地喝酒,金色卷发微微落下一些,手掌修长苍白。   他礼貌而又冷漠地拒绝仝轻芥的谈话要求。   但这比其他直白的话语更能伤害到仝轻芥的心灵,这个绅士甚至吝啬视线,不肯多看她一眼。   仝轻芥尴尬地坐了一阵子,吉姆并没有宽慰她的打算。   侍应生过来,客气地请仝轻芥离开,不要打扰客人的正常玩乐。   克劳斯喝了两杯酒才离开,夜晚好似一张大幕布,除了夜|总会这一带街区,其他地方已经陷入车沉睡。   这时候的景玉已经睡下了。   无论两人住在哪里,景玉的房间始终在他隔壁。   克劳斯并不习惯与人相拥而眠,在大部分时间,他更喜欢独自一人、不会被打扰的睡眠。   他要求景玉卧室门不上锁,便于随时抽查。   景玉还真老老实实遵守了。   这个叛逆的女孩还有些乖巧的因子在,矛盾地融合在她身上。   克劳斯打开景玉的卧室门。   他将拖鞋也脱下,赤着脚踩在地毯上,没有丝毫声音。   可以容纳四个成年人的大床上,景玉蜷缩着身体睡觉,右手搁在脸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被褥。   一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势,夜晚总是不自觉惊醒。   景玉很容易被噩梦困扰。   克劳斯已经开始摘手表了,他刚准备将手表放在黄铜托盘上,侧身,不经意看到景玉的睡颜,顿住。   她今晚似乎坐了一个美梦,嘴巴还吧唧了一下,声音不大,清脆的很好听。   像是小猫咪熟睡后发出的轻微呼噜声音。   克劳斯握着手表,站在床边。   窗帘没有拉紧,月光落在他头发上,让这金色不再那样明亮,镀上一层淡淡的灰暗。   床上的景玉呼吸轻微,隐约能瞧见她身体的起伏,眼下有淡淡的乌青,这是黑眼圈。   克劳斯忽然改了主意。   他没有继续靠近,转身离开。   -   最近,沉迷于做初步市场调研的景玉,脑海之中只有一个想法。   小组作业。   她真的希望小组里面能有个人。   且不说仝臻胡乱指挥,暗藏祸心,给景玉分配了一大堆乱糟糟的任务。   这个小组中有着各国青年,尤其是来自西班牙、意大利、美国这些国家的,几乎个个都是活泼好动,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做事情也散漫。   很多人家中都不缺钱,对待这次小组任务也是漫不经心的,不怎么放在心上,表现的就像这部分学分对他们来讲可有可无。   一周过去,任务没有丝毫进程,他们开趴倒是开了四五次,一瞧见景玉,还盛情邀她一起玩,亲切的自来熟,甜甜蜜蜜地叫着甜心宝贝。   这些人热情奔放,讲起德语也令人头疼,词性、动词变位、主格宾格等完全是乱着来。   一般来讲,以印欧语系或者拉丁语系为母语的人,学起德语都要比景玉更轻松,但他们似乎并没有好好讲德语的打算。   德国人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外国人把德语讲的一塌糊涂,只要说德语——无论语法多么混乱,他们都很欢迎,并且称赞。   景玉的初步市场调研报告在第四天就撰写好,提交成功。   按照流程,下一步就等所有人的调研报告写齐全,然后进行小组讨论,再确定选定什么货品。   但这些倡导自由的小组成员们,宁愿喝酒、穿着高跟鞋跳舞、开一整夜的轰趴,也不愿意动动他们娇贵的手指,敲打键盘,来完成报告。   景玉只能压着性子等。   早点完成任务也并非全无益处,至少她突然多出来两天的空闲时间。   好友栾半雪也来到了慕尼黑。   她申请的学校和景玉是同一所,如果不是意外,在去年,栾半雪就会和景玉同样过来。   耽误这么一年,景玉踩好了坑,提前告诉栾半雪申请学生公寓,能省去一大笔钱,更不必为了安全担心。   克劳斯并没有阻拦景玉和栾半雪的见面,当初签署合约时,景玉就在其中加了一条。   克劳斯不可以干涉她的正常社交。   栾半雪和景玉的第一次约会就去塞德格林街购物,和景玉不同,栾半雪对精致的衣服、包包和珠宝有着近乎狂热的热爱。   景玉不是。   在栾半雪试衣服的时候,景玉就安静地坐在橡木椅子上安静地看店里的宣传册。   黑头发黑眼睛的男店员在这时候过来,笑着用中文询问景玉:“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在异国他乡遇到同胞,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景玉放下宣传册,仔细看着眼前这个讲话带京腔的人:“中国人?”   “是,我姓梁,叫我小梁就好,”男店员笑眯眯,“我在慕尼黑大学读书,这是我的兼职——您想看看我们的新款吗?”   栾半雪还在镜子前喜滋滋地换着衣服,一时半会走不开。   景玉和这个自称“小梁”的男店员愉快地聊了一阵,对方嘴巴实在太甜,最后,景玉盛情难却,刷克劳斯的卡,购买了一件漂亮的绿色连衣裙。   不过,景玉拒绝了对方加微信的请求。   晚上,景玉请栾半雪在一家宽敞明亮的法国餐厅吃的饭,俩人一直聊到九点钟,景玉订的闹钟响起,提醒她,该回家了。   克劳斯规定好回家时间。   栾半雪忍不住问景玉:“你的长腿叔叔,没有送你包吗?”   “什么包?”景玉一时没反应过来,“书包吗?”   “不是呀,”栾半雪解释,“就像Hermes、Gucci、Prada等等,IG上好多人都会晒耶。”   景玉说:“可是这东西不保值啊。”   栾半雪:“……”   景玉耐心为她解释:“我要不保值的礼物没什么用处啊,不如直接要黄金或者现钞。”   栾半雪:“……话虽然是这么说的没错,但有些包还是保值的。”   景玉陷入思考:“嗯?”   栾半雪深深吸一口,慢慢地组织语言:“最重要的,宝贝,你想清楚。女孩子撒娇的话,说’人家想要那个包包啦’,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对吗?”   景玉颔首。   栾半雪问:“那你呢?你怎么说?撒娇说想要金条?”   景玉沉默半秒,慢吞吞开口:“先生,人家想要个大金疙瘩,要纯金的,越大越好。”   栾半雪为好友下了结论:“知道吗?我的大牡丹。你不像长腿叔叔的女友,你像他债主。”   景玉:“……”   威风凛凛的债主景玉,踩着门禁的点,准时回家。   克劳斯还没有睡,他在陪安德烈搭乐高。   一大一小两个金头发的脑袋抵在一起,画面很是和谐。   克劳斯腿长,大部分欧美人似乎做不了“蹲”这个动作,他坐在地毯上,正在打量一粒乐高方块,思考该将它填充到哪个部分。   安德烈先看到她,眼睛一亮:“姐姐!”   有那么一瞬间,景玉恍惚间觉着自己好像真的回到了“家”。   她掐了掐手心,提醒自己,向钱看齐。   景玉叫:“先生。”   克劳斯转身,看了眼她手里拎着的购物袋,有些意外:“难得见你买衣服。”   景玉将袋子放到桌上,泰然自若:“店员说我穿起来很好看。”   克劳斯视线重新移到手中的乐高上:“甜心,你穿什么都很美。”   景玉承认,虽然对方说的多半是客气话,但她还是被夸到了。   只是景玉没想到,第二天,那个男店员通过预留的手机号码打过来,热情洋溢地邀请景玉去店里看他们的新装。   单单是打电话倒还无所谓,主要,这电话还是克劳斯接的。   昨日里刚真枪实弹过,现在景玉趴在床褥中休息,还没从睡梦中醒过神来,就听到那边人一口一个甜蜜的“亲爱的”,不像是促销,更像是甜蜜的小情人。   景玉抱着枕头,一个激灵。   糟糕。   克劳斯该不会因为这个事情吃醋吧?   毕竟两人签订合约,再按照男人的独占欲来看,他会不会因为这两个称呼不悦,从而爆炒?   事实上,并没有。   景玉担心的吃醋、“哪个男人是谁”、“你听我解释”“我不听我不听”等等完全都没有发生。   克劳斯只是毫无波动地让对方等一下,将手机递到景玉唇边。   他的声音和表情证明这位绅士并没有吃醋。   景玉心不在焉,随口几句打发了店员。   她认真地想了想,发现的确是自己狭隘了。   克劳斯与她生长环境截然不同,他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吃醋。对他来说,一句“亲爱的”,和天津人管人叫“姐姐”、济南人叫人“老师”、广州人叫人“靓女”一样,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称谓。   景玉这才松口气。   如此在家中闷了两日,克劳斯实在看不下去景玉埋头苦学的模样,恰好慕尼黑电影节开始,他拎着景玉去看了看。   景玉对艺术追求不高,她对着世界瞩目的国际独立电影节兴趣同样不深,也没有特别喜爱的导演或者影星。   克劳斯安排她拿到了一些签名、合照,还有面对面和导演聊天的机会。   景玉原本对导演这个职业的好奇心还蛮重,但当看到业界一知名清高、古怪的导演对克劳斯说出迎合的话时,她的好奇心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大家都一样嘛。   她喝了些酒,回程路上,一直枕着克劳斯的肩膀。   克劳斯将她的座椅调到舒服的位置,侧身看她红扑扑的脸蛋。   “最近怎么提不起精神?”克劳斯问,“还在为了小组作业发愁?”   一提到小组作业,景玉忍不住呻|吟一声。   “没错,”景玉坦言,“我们组长在故意为难我。”   且不说仝臻一直压着进度,最新一轮的探讨中,他还把景玉的调查报告批评的一无是处,要求她更改。   俩人争执了半个小时,景玉用优美的中文话舌灿莲花,温和儒雅不失礼貌,不带一个脏字问候了对方祖宗十八代。   险些把仝臻气出心脏病。   “不提他,”景玉不想和克劳斯说这些负面消极的东西,她踢踢踏踏脱掉高跟鞋,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腿,撒娇般地搭在克劳斯西装裤上,“我好累呀先生。”   克劳斯低头,看到了她漂亮的腿、脚,脚趾上做着精致的美甲,有着可爱的小贝壳和珍珠。   大手压在她小腿肌肉上,克劳斯好心肠地为她揉了两下。   景玉就像被人顺毛的猫,舒服地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叹。   她闭上眼睛,只可惜还没享受两下,就感觉克劳斯先生的手挪动位置。   景玉睁开眼睛,看到克劳斯侧身,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车子还在飞驰,道路两旁的灯如流水般后退。   他绿色的眼睛像森林中的兽。   景玉叫:“先生。”   克劳斯没有回应她,他按了一下,车中间的灰白色挡板缓缓升起,将车前后的空间彻底隔绝。   司机无法再从后视镜中看到他们。   景玉有点慌:“先——”   克劳斯俯身,亲吻上她的唇。   这是一个带着酒味道的吻,克劳斯品尝的很仔细,像是在喝一瓶珍藏已久的酒。   景玉顾忌前面的司机,怕被听到声响,伸手想要推开克劳斯,却被他抓住手腕。   克劳斯低头,亲吻她手指缝隙之间的软肉,另一只手将领带扯下。   景玉不受控制地喘了一口气。   克劳斯捕捉到这一声。   克劳斯俯身,单手将丝质领带团成一团,团到一个合适的大小,一个刚好能够填满她嘴巴的形状。   他低声提醒景玉:“别叫出声音。”   “小龙宝,想要吗?”   景玉的手还被他握着,她的脸颊因为刚才的亲吻而泛着红晕,光线暗淡下,她黑色的眼睛中像是蓄着一层水雾,楚楚动人。   “想要,”景玉软声说,“想要Hermes、LV、Prada,还想要大块金疙瘩,纯金的,越大越好。” 第16章 十六颗   “对啦,如果送包的话,可以送经典款吗?”景玉说,“这个比较保值。”   “送金子的话,没有金疙瘩,送金条也行,方便携带,也好兑换。”   “总之,金子要够大,实心的。”   克劳斯仍旧攥着她的手腕,不过压着她手腕,按在皮质座椅上。   景玉看着他绿色的眼睛,第一次听克劳斯用中文讲了脏话。   克劳斯问:“那你要不要纯金的口口?”   被他压住手腕的景玉陷入沉思:“……这个,重金属有毒吧?可以换成玉质的吗?”   克劳斯不想继续和她继续探讨龙的藏宝洞问题,侧脸吻上她的唇,把她真·金子般的声音和话语堵住。   回到家后,安德烈好奇地问:“姐姐,你的嘴唇怎么啦?”   景玉咬牙回答:“被可恶的吸血资本家蚊子咬了。”   安德烈似懂非懂地喔了一声。   可恶的吸血资本家蚊子想咬的不仅仅是嘴唇。   景玉还拽掉了克劳斯两根金色的头发。   好在尊敬的克劳斯先生头发浓密,并没有脱发的烦恼,被她揪掉两根头发也不恼。   只是作为代价,景玉也深刻地认识到,什么叫做“老虎胡须拔不得”。   吐槽归吐槽,为了能够“治愈”克劳斯,景玉还是很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   除却不能喝奶茶、每天再怎么痛苦/不舒服/懒都要固定时间点学习之外,克劳斯先生给她安排的学习计划并没有损害她的健康。   举个例子,景玉原本有着中度的拖延症,什么都想拖到明天或者deadline才肯动身,导致阅读量严重下滑。   但有了克劳斯制定的读书目标,她每周都能顺利地啃完至少一本大部头或者两本参考书籍。   只是,随着景玉的初步适应,克劳斯为她更新日程表,慢慢增加学业压力和难度。   暑假之中,除了正常的学习之外,克劳斯还为她安排了两种艺术类的熏陶课程,来培养她除却学习之外的言行举止。   现在正是清晨,宽敞的餐厅中有交叉拱顶和木衬墙面,阳光透过高大的透明玻璃窗,落在一盆郁郁葱葱的小型柠檬树盆栽上,柠檬树上挂的一个玩偶,玩偶是条小白龙,骑在黄澄澄金元宝上,气势汹汹。   克劳斯穿着黑色的睡衣,领口随意开着,露出些许健壮干净的胸膛。   他没有在早餐时间阅读报纸的习惯,现在正在品尝着用土豆泥酥皮包裹的波罗的海鲟鱼。   现在已经到了芦笋季的末声,景玉面前摆放着一份加了白芦笋的胡椒粒梨芹菜汤,还有为了照顾她口味而做的简单鸡蛋饼和玉米黄瓜香芹沙拉。   景玉:“……”   她放下克劳斯新给她做的课程表草稿,沉思两秒,认真告诉克劳斯:“先生,这么和您讲吧。您想熏陶我,再早个四五年还行。现在有点晚了,我已经被金钱腌入味了,满身铜臭、无药可救。”   克劳斯不置可否:“你安心上课,我会为你请老师,缴纳学习产生的费用。”   景玉啪地一下将课程表拍到桌子上:“这不是培训费和老师的问题——”   克劳斯放下叉子,心平气和地看她。   景玉将纸张拿起来。   克劳斯用纸巾擦拭着嘴唇,他说:“只要你答应上课,每月增加500欧薪水。”   景玉迟疑一秒,捏紧纸张:“这不是钱的问题。”   “如果老师回馈你的确在认真学习,每月再增加500欧。”   景玉:“……”   她愤怒地将课程表揉皱,站起来,慷慨激昂发言:“先生,您这是企图用污浊的金钱来收买我的灵魂吗?您难道觉着我是会为了1000欧而折腰的人吗?您觉着我会任由您摆布吗?”   这一连串的发问显然震住了克劳斯。   他身体微微后仰,重新审视景玉。   “您听说过我们古代的伟大诗人陶渊明吗?’不为五斗米折腰’。就算是再需要钱,也不可能完全丢掉气节,”景玉看向克劳斯,掷地有声,“那个……你打算给多少钱?”   克劳斯含笑听景玉这一番慷慨陈词,等到她最后问价时候,才笑起来。   “抱歉,是我的不对,伤害到你的气节,”克劳斯说,“再加个条件,倘若我也能看到你的努力,在之前增薪的基础上,每月再多付你500欧,怎么样?”   景玉说:“好的呢,亲爱的先生。”   再增加一门课程的事情,就这么暂时敲定。   景玉满意地坐下来,克劳斯将自己那份由烘焙苹果制作的点心拿起来,贴心地放在景玉右手边。   景玉倒了两杯清爽的小麦啤酒,搭配着丁香,愉快地向克劳斯举杯。   她格外满足:“Prost!”   克劳斯举起酒杯,笑着用中文回应:“干杯。”   上额外艺术类课程的事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敲定下来,只是在选择上什么课程这个问题上,景玉犯了难。   克劳斯给她粗略定了一些大类,有些修身养性的诸如插花,也有看上去好像很实用又不太实用的课程,比如艺术品鉴赏,还有些纯技能性质的,比如钢琴、小提琴……甚至于二胡和唢呐。   景玉:“……”   她最终选择了芭蕾课程,可以培养体态;   (实际上,克劳斯答应她,如果选择芭蕾课,她的每日固定运动量可以适当减少)   一个艺术品鉴赏,增长视野;   (对于应试教育下成长起来的景玉来说,背东西并不是件困难事情)   最后一个,是小提琴。   景玉小时候也学过一段时间小提琴,可惜不肯吃苦,撒几次娇就不用再上课了。   那时候她还小,不懂得现在的舒服都要以后的辛苦来换。   现在——   景玉正好能重新开始了。   克劳斯先生就像是一个稳稳的桥梁,把她岌岌可危的、断裂的辛苦人生轨迹重新接上。   一切又能顺遂地继续了。   小组实践的第二周,景玉和仝臻再次打了起来。   这一次同学们都在,景玉刚刚朝仝臻肚子上来了一拳,断子绝孙脚还没使出去,就被西班牙姐姐抱住,语速飞快地要她冷静下来,不要冲动。   景玉没办法冷静。   仝臻这个狗日的,竟然把景玉提交的市场分析报告改了名字,谎称是自己写的!   景玉今天听报告,听了几分钟觉出自己上了这个狗东西的当。   她平生最恨的就是鸠占鹊巢,哪里还能忍,直接朝着仝臻的脸来了一拳。   有了上次的教训,仝臻隐约知道景玉今非昔比,不敢对她还手,就是脸色很差劲。   景玉更差劲。   西班牙姐姐和其他国家的留学生用着迥异的口音安慰她,仝臻已经拿着报告纸离开了,景玉在教室里缓了一阵,才勉强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景玉从来都不是吃亏的性格。   冷静下来之后,景玉打开电脑,写了一封邮件给导师,将自己当初收集的市场信息、为了撰写报告而做的调研和拍照等等,全都压缩成一个附件发过去。   她在信中还细细列举了仝臻作为组长的种种失职行为,在信的最后,景玉恳请老师思考再三,不要再让仝臻继续担任组长一职。   邮件成功发送出去,但景玉心里面的气还是没有消除。   回程路上,景玉又仔细想了想。   首先,老师不一定会出手干涉这件事情;   其次,还是那句倡导自由教育,鼓励性格多元化,现在才刚刚开始,仝臻这种行为或许不足以让他成为被驱逐的对象。   除非,仝臻自愿退出。   景玉忧愁无比,偏偏明天上午,小提琴老师会过来检查她的学习成果。   倘若表现不好,这个月的500欧元就忽闪着紫色的小翅膀离开了。   景玉站在琴房中,面对着窗外的月光,认真努力地练着小提琴。   而下班归来的克劳斯,刚踏入自己的房子,就听到了一股气质独特的琴声。   他沉默两秒,外套也没脱,循声而去。   琴房的门并没有关严,深色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克劳斯看到了满窗的月光,玻璃窗外树木郁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薰味道,充沛丰盈的草木花香。   如蝉翼的窗帘旁侧,身着白色连衣裙的景玉侧身而立,乌黑的发只用了一根发带松松挽着,月光下,她的肌肤有着瓷器般的光泽,纤细的手指专心致志地拉着琴弦。   动作格外优雅,美丽。   克劳斯在门口停驻。   而景玉察觉到他的到来,她放下小提琴,转身惊讶地看他:“先生?您怎么来了?”   克劳斯脱掉西装外套,搭在胳膊上:“听到些动静。”   景玉仰脸,兴奋地问他:“您是被我的琴声吸引来的吗?”   “是的,”克劳斯礼貌回答,“我以为你在锯我的桌子。” 第17章 十七颗   景玉将小提琴放下来,她沉思两秒,看在钱的面子上,决定选择心平气和地和克劳斯沟通。   景玉说:“先生。”   克劳斯将外套随手挂在旁侧的衣架上:“嗯?”   景玉耿直开口:“有时候,您说话可以适当委婉一点点。”   克劳斯笑起来,他坐在旁侧高脚椅上,示意景玉继续拉小提琴。   但景玉自觉琴艺受到挑衅,龙颜无光,不肯再继续了。   今天晚上,安德烈没有过来玩耍,房子中只有景玉和克劳斯两个人。   现在放了暑假,景玉不需要每天早晨、早起去旁边学校上课,克劳斯也不喜欢这边的喧闹。   等明天,两人仍旧会搬回路德维西的那幢小别墅。   事实上,景玉对路德维西的那个小别墅还是有点点小畏惧。   那套小别墅的隔音效果,要比这边优秀许多。   安德烈还在的时候,克劳斯一般不会特别过分,也不会在孩子面前与景玉举止亲昵,顶多有个贴面礼。   他没有将私生活公开的爱好,掩盖的很好。德国人大多注重隐私,而克劳斯更为注重自己的偏好和私生活。或者说,除了景玉,不会有人知道克劳斯先生隐秘的一些小癖好。   景玉将小提琴放在桌子上,她手腕有点点发酸。   克劳斯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问:“你为什么不穿旗袍呢?”   景玉诧异,转身看他。   “你穿旗袍时很美,”克劳斯绿色的眼睛注视着她,“要不要请裁缝为你做一件?”   景玉犹豫一秒。   她对旗袍知之甚少,但这并不妨碍她趁机搜刮。   景玉表情为难:“先生,旗袍的话,好像要配一些珠宝才好看呢。”   克劳斯宽容地看她,仍旧一如既往地慷慨:“下周五陪你去挑。”   但景玉心中仍旧费解。   她什么时候在克劳斯面前穿过旗袍?   事实上,景玉穿旗袍的次数寥寥无几,五根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尤其是在德国,亚洲女孩容易成为一些坏人的下手目标,景玉平时都尽量把自己往中性的方向装扮,以减少夜晚出门的次数。   克劳斯怎么会看到她穿旗袍呢?   在德国这么久,独自一人居住的时候,景玉甚至都没有穿过裙子。   晃晃脑袋,景玉决定不去想这些乱糟糟的事情。   次日中午,上完小提琴课程的景玉,收到了老师发来的英语邮件。   “亲爱的Jemma。”   再往下。   “我很高兴能听到你分享自己的困扰,但是……”   当看到这个词汇的时候,景玉已经不太想继续往下看了。   但她仍旧逐字逐句读完。   果然,和景玉预想中一样,老师委婉表示,这个项目完全模拟现实中的场景。   而同样的,在现实工作中,遇到糟糕的上司或者决策者都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出于尊重学生自由的考虑,他并不会插手这件事情。   总而言之,老师不会取消仝臻的位置。   不管遇到什么麻烦事,请小组内部成员解决。除非仝臻本人自愿退出,或者景玉退出。   和仝臻继续在同一个组中共事?这简直是个噩梦。   这场长期的实验项目持续一年时间,而景玉每次见到仝臻都想要踹烂他的脸。   迄今为止,景玉已经为这个项目做了持续、充分的市场调研,找那么多资料。   沉没成本如此高,她不会轻易放弃。   她也不想放弃。   之前父母离婚分家产时候,妈妈顾忌到多年感情,轻而易举地就放弃了和父亲争夺,导致父亲提前偷偷转移走财产、母女俩只分到微乎其微的东西。   现在呢?   男人的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景玉喝了杯浓浓的黑咖啡,心不在焉地翻开一页书,指尖敲着桌子,沉思该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阳光透过右方的玻璃穹顶投落下来,洒落在地下室这一方漂亮的盆栽上,巨大的玻璃鱼缸中,几种奇形怪状、景玉叫不出名字的鱼在懒洋洋地游泳,充氧机日夜运动着,往水中打入无数细密的气泡。   隔壁房间中,克劳斯用袖箍挽起衬衫衣袖,正聚精会神地打磨着精致的手工品。   空气中有着好闻的苹果木味道,他头顶金色的发丝透出近乎透明灿烂的质感,好像阳光赋予了他头发生命力。   景玉站在门旁,盯着克劳斯手中的东西,站直身体,绷紧背部。   她叫:“先生。”   克劳斯暂时停下手中的工作:“怎么了?”   景玉走近,克劳斯看到她一副忧愁的表情。   克劳斯去洗了手,仔细看她:“去学校上课的时候,不小心掉了钱?”   景玉:“……没有。”   “还是刚买的东西正在大幅度打折降价?”   “也不是。”   克劳斯沉思两秒:“因为我昨晚不小心——”   “更不是,”景玉超大声打断他的话,“因为我的小组作业。”   这个回答倒是令克劳斯微微一愣,显然有些出乎意料。   他坐下,示意景玉慢慢地说。   克劳斯很乐意倾听她的烦恼。   “还能有什么作业能难得倒中国姑娘?”克劳斯问,“难道小组作业的任务是要求你们在一年内创造第二个阿里?”   景玉自动坐到他腿上,甩掉鞋子,忧愁地将自己遇到的困扰说出来。   克劳斯耐心听。   在听到景玉提到“仝臻”这个名字时候,他问:“上次和你在食堂里打架的那个?”   景玉:“嗯。”   景玉不喜欢把垃圾父亲的事情拿出来说,她想克劳斯应该不知道这些。   克劳斯并没有过多地追问下去,只是饶有兴致地问:“你怎么想?”   景玉说实话:“我想当组长。”   “很好,”克劳斯十分赞同她的想法,“掌握主动权,亲手制定规则。”   景玉的腿搭在他身上,脚翘起来,低头看了看。   她的美甲又换了新的,是漂亮的樱桃红,猫眼石,不同角度看,有不同的、亮亮偏光。   “试着融入你的小组成员,”克劳斯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服他们,要他们站在你这边。小龙,你有试着参加他们的活动吗?”   景玉额头顶着他的胸肌,闻到他身上的香味,这次加了点木头特有的清香。   她伸出手,隔着衬衣摸了摸。   景玉说:“没有。”   手指移开的时候,她听到克劳斯从喉咙中压出的声音。   “邀请他们一起玩吧,”克劳斯低头看着她不安分的手,“我很乐意为你们提供聚会场地和开销,小龙,我能问一下,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景玉回答:“想试试猫咪踩奶的感受。”   放在之前规则下,她这种行为明显犯规。   但是今天克劳斯将规则悄悄为她开了条细缝。   或许是瞧她如今被事情困扰,克劳斯并没有因为她违规而责备她,任由景玉趴在他怀里闹了一会。   景玉心里面始终记挂着小组的事情,闷闷不乐。   不单单是仝臻的不配合,还有些其他组员的调和问题……坦白来说,景玉的社交能力算不上多么强。   甚至可以说的上弱。   虽然不至于到达“社交恐惧症”这个地步,但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   景玉无比忧愁地叹口气。   “开心点,小龙,”克劳斯捏着她的脸,往两边扯,“不是说要当优秀毕业生吗?这么一点点小小挫折就把你打倒了?”   “人际交往是我的短板,”景玉坦白,“先生,我很迷茫。”   克劳斯鼓励她:“别着急,你慢慢说,我仔细听。”   “……举个例子,”景玉坐起来,她认真地和克劳斯讲自己遇到的烦恼,“您知道,我们小组中只有两个亚洲学生,其他的全是欧美国家。”   克劳斯轻轻“唔”一声:“因为找不到具有相同文化背景的同伴吗?”   “也算吧,”景玉说,“我很难融入他们。”   留学生也有属于自己的小圈子,这倒不是抱团,只是大家更习惯和具备同样文化背景的人在一起玩、交流,因为这样意味着矛盾和忌讳都会减少。   但景玉来到慕尼黑之后,父亲就彻底撕破脸,一分生活费也不给她打。   景玉没有办法,她已经到了这里,只能利用课余时间去打工、打工、学习,完全没有时间和亚洲的留学生交流。   她也会感到孤单啊。   景玉不喜欢对别人诉惨,她犹豫两秒,还是把这些话全都咽回肚子中。   “那试一试呢?”克劳斯建议,“像我刚刚说的那样,邀请他们参加派对,和他们聊聊,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中国有句话,叫做‘万事开头难’,”克劳斯抚摸着她黑色的头发,“拿出当初和我要水钱的气势来。”   景玉说:“不一样。”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景玉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趴在克劳斯胳膊上,感受到对方正抚摸她的头发。   “你的头发,很像绫罗,”克劳斯说,“很美。”   景玉唔了一声。   克劳斯大手穿过她的黑发,看着着发上的光泽。   绫罗、绸缎。   这是两个具备浓厚东方文化韵味的词语,几个世纪前,这种来自古老中国的布料,被欧洲大陆视若珠宝。皇室贵族,皆以拥有这样的珍宝为荣,他们将东方舶来品都当作奢侈品。   丝绸,华美,珍贵,奢侈,脆弱。   就像她。   克劳斯手指抚摸着景玉下巴,指腹上的茧子磨过她细嫩的肌肤,像是在挠猫咪。   景玉觉着有点痒,侧脸躲开,克劳斯手压住她的唇,往下去。   景玉张嘴,一口咬住。   在景玉含住他指尖时,克劳斯贴在她耳侧,低声说:“知道吗,小龙宝?”   “第一次见你时,我就已经想好与你相衬的词语。”   “And… how you're gonna be railed to death.” 第18章 十八颗   第一次见她?   克劳斯是在说她被米娅投诉、丢掉工作的那个酒店吗?   景玉有些迷茫地思考这个问题。   克劳斯并没有继续交谈。   他仔细触碰着景玉的脸颊,下巴,锁骨,蝴蝶骨。   阳光透过透明玻璃落在地下室一角,将整片天地照耀的灿烂光明。   墨绿色的真丝上衣没有丝毫太阳光,被黑暗静悄悄全部覆盖。   鱼缸中游曳的鱼儿用鳍和尾巴击打着水面,氧气积攒起无数的泡泡,密密麻麻咕咕噜噜地在水中炸开,景玉抓住克劳斯的手腕,本来是个推拒的姿态,但当克劳斯金色的头发压下去的时候,她闭上眼睛,手指插入他如阳光一样的发。   这阳光在真丝下面,仿佛把这片黑暗也静悄悄地照耀光亮。   景玉今天晚上睡的很早。   第二天,在克劳斯的鼓励之下,她精神焕发地开始邀请小组成员参加派对。   这些青年活力四射,他们喜欢参加各种各样的社交派对,喜欢新鲜事物,几乎不需要景玉想理由,也不需要怎么邀请,只要告诉他们“今晚在我家里举办派对喔”,这些人就蜂拥而来。   举办派对的地点是克劳斯不常住的一套房子,上午,当景玉坐在床上打着哈欠发送邀请信息的时候,克劳斯聘请的专业人员已经开始上门进行派对的装潢、以及购买各种各样派对上所有可能用到的玩具、饮料、零食、气球等。   中午,景玉收到答复短信后,只需要将这些人的IG或者Twitter、Facebook等社交软件的主页发送给派对专业人员,对方会迅速对这些个人主页上的动态进行分析,了解各自的宗教忌讳、喜好、甚至于人际关系,进而安排餐点和饮品。   景玉什么都不需要做。   好友栾半雪也参加了这场派对,不过她在下午时候就过来了,帮景玉挑选适合在派对上穿的裙子。   景玉刚换了两件就不行了,她捂着胸口,决定不试了。   有一件差不多的就行了,她又不是搞什么女王临位,也没有兴趣做“派对女王”,成为被众人追捧的焦点。   栾半雪惊叹于景玉那个占地近90平的衣帽间,胡桃木材质柜子和架子整齐划一,陈列的满满当当,地上铺着乳白色的地毯,挂着织锦和树形的装饰灯,里面全是各大品牌的新装,按照材质、色彩、季节、甚至于场合做了区分,或许是知道景玉本身对穿着无所谓,很多单品基本上都做好了搭配,还有标签,贴心地注明适合搭配的首饰、鞋子、包包放在哪里。   栾半雪看了半天:“大牡丹。”   景玉:“嗯?”   “这么说吧,”栾半雪转脸看她,“我亲爹对我都没这么好。”   景玉:“……”   不需要频繁更换衣服,闲着也是闲着,景玉索性和栾半雪一起去影音室看电影。   这电影是德国和波兰共同合作拍摄的,色调阴冷复古,米娅出演了电影中的女主角,而出演男主角的是景玉的同学——也是这次小组成员之一,卢克。   听闻这部电影,米娅也有投资。   巧合得很,这部电影中出场戏份加起来不到半小时的男主人公,名字也叫克劳斯,金发碧眼,也是财阀之子。   电影中有很多亲热戏码,米娅抱着男演员的金色头发,喘息着叫他“克劳斯”。   “……我爱你……克劳斯……”   “克劳斯先生……”   景玉将瓜子咬的咔吧咔吧响。   德国这边,有很多人都不会嗑瓜子,超市里卖的瓜子包装袋上面甚至会标注着嗑瓜子的正确步骤。   虽然这边也有一些具备本地特色口味的瓜子,但景玉还是偏爱焦糖味的瓜子。   栾半雪牙齿上嗑瓜子嗑出来小豁豁,现在不怎么嗑了,注意力全都在电影上。   她看的入神,盛情称赞那位名叫卢克的男演员。   等电影放映结束,她还沉浸在剧情之中。   “演技很好啊,把一个花花公子演的这么撩。而且,金发碧眼真的好看,不愧是‘就算恶魔也会忍不住心动的颜色’啊,”栾半雪狂吹一通,才问,“今晚上卢克真的会来啊?”   景玉点头:“说起来也蛮怪,他之前什么派对都没参加,这次突然答应了。”   栾半雪兴奋:“难道是对你有意思?”   景玉:“……”   “首先,我和对方基本上没有交集,”景玉纠正栾半雪的说法,“其次,卢克说会顺便把报告拿过来;最后,他曾交往过的所有女友都是金发。”   栾半雪还沉浸在自我脑补中:“啊,原本的审美取向都是金发,却突然爱上一个来自神秘古国的黑发少女,说不定还会说服自己‘只是送报告’,才来参加你的聚会。啊,大牡丹,你和卢克这该死的CP感——”   啪。   有人打开房间中的灯,景玉的眼睛被猛然刺痛,伸手遮了下,眯着眼睛,看到站在门口的克劳斯。   戗驳领西装外套,灰色马甲,白色衬衫,端正。   吓得景玉手里面瓜子都掉了。   克劳斯平静站着,也不知道他听到多少。   他视线落在景玉身上:“景玉,你的朋友来了吗?”   “是的,先生,”景玉拉着栾半雪的手站起来,为他介绍,“这是我朋友,半雪——”   “不用,”克劳斯打断她的话,“我还有事情,你们慢慢聊,再见。”   他文质彬彬与两人告别,金色卷发搭配上他的脸,漂亮到令栾半雪目瞪口呆。   成熟男人的韵味是卢克那种所不能相媲美的,方才栾半雪还沉浸在卢克的颜值中,但克劳斯只是站了一站,就足以让栾半雪完全忘掉方才的卢克。   这才是恶魔都不忍伤害的颜值。   克劳斯本人要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加英俊,年轻,温和。   栾半雪直觉如今氛围有些微妙,不敢久留,随便找个理由与景玉告别。   景玉不确定克劳斯有没有听懂她说的话,毕竟——   栾半雪的CP论,其实是会令克劳斯不悦。   克劳斯不喜欢自己的糖果跑去别人面前。   刚准备试探性地看了看,就被正在整理衬衫的克劳斯捉了个正着。   “过来,”克劳斯说,“帮我整理一下领带。”   他正在换衣服,应该是为了晚上的私人聚餐做准备。   克劳斯身材如此高大,为他整理领带的时候,景玉必须要仰着脸,伸手,这个动作让她的胳膊有点发酸。   但现在的景玉不能拒绝。   她也不是从头皮到尾,最基础的察言观色还是会的。   克劳斯只字不提方才的事,只问:“身体好些了吗?”   早晨的景玉有些头痛,不舒服。   “好多了,”景玉说,“但还是有点困。”   “吃药了吗?”   “嗯。”   “晚上我有事,不回来休息——你的派对准备开到什么时候?有具体的计划吗?”   “还没想好。”   “最好还是回家休息,我让人去接你,别太晚。”   “好。”   克劳斯问的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问题,就像是随意和她聊天,了解她的动态。   一个一个回答着,景玉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   当克劳斯要景玉的手机输入司机联系方式时,景玉也毫不迟疑地递给了他。   当景玉刚刚打好结时,克劳斯低头,忽然问她:“什么叫做CP?”   景玉顿时神经紧绷。   糟糕,他果然还是听到了,听到了栾半雪的满嘴跑火车。   她手里一抖,有那么一瞬间,想把领带打个死结。   景玉镇定地回答:“先生,CP是Cerebral Palsy的简称。”   “Cerebral Palsy,脑性麻痹,大脑性瘫痪,简称脑瘫。”   克劳斯:“嗯?”   景玉仰脸,对他粲然一笑:“我朋友那句话的意思是,该死的,如果不小心磕伤头,有几率变成脑瘫。”   “我明白了,甜心,”克劳斯颔首,浓绿色的眼睛注视着她,“那么,为什么你朋友会给你发送这样的话?”   景玉一脸懵:“什么?”   克劳斯拿着手机,字正腔圆地用中文念栾半雪给她发来的新消息。   “大牡丹,我磕爆了你和你先生的CP。”   景玉:“……”   糟糕。   完、蛋。   -   下午五点,克劳斯才离开房子。   他重新换了衣服,手掌心有着淡淡的鱼子酱霜的味道,或许是抹的时间太久,清洗之后,仍旧有着些许味道。   克劳斯这次受邀,是特意参加某位朋友的家庭晚宴,同时参加的还有位慷慨美丽的女士。   女士身边带了一个正在慕尼黑工业大学就读的男生,金发碧眼,名字叫做卢克,长得颇受女士的欢迎,是那种很受人喜爱的长相。   卢克和米娅合作过的一部电影正在上映,他在里面扮演的男主人公叫做克劳斯。   电影中的另一个克劳斯同样也是大财阀唯一继承者,同样金发碧眼,同样的英俊多金,不同的是爱上一个歌手,跪伏在米娅裙边,祈求她的吻。   吃过饭后,这件看上去像是巧合的事情理所当然地被提及,美丽的女士还特意让卢克去和克劳斯打声招呼。   女士并没有恶意,只是觉着如此凑巧,笑眯眯地介绍两人认识,还开着两个“克劳斯”的玩笑。   卢克心里忐忑,他第一次和埃森集团的克劳斯先生聊天,难免有些紧张。   但这位英俊的克劳斯先生并没有流露出不悦,反倒仔细看着他的脸,温和地说:“我看过你的电影,不错。”   卢克脸上立刻流露出些许受宠若惊的神色:“是吗?我真高兴您会看。”   “尤其是最新的这部,”克劳斯微笑着夸赞卢克,“你出演的那个失智角色很棒,演技很自然,看上去像个真正的傻子。” 第19章 十九颗   对于德国人来说,Party这个词其实并不太合适,他们更喜欢称之为Feiern(欢庆)或者Saufen(酗酒)。   克劳斯请来的人十分专业,考虑到各个国家地区的差异,并没有和普通的德国人那样买来一堆酒和薯片饼干,也有一些其他的速食品,甚至还请了一位厨师,可以现场做好吃的中餐。   景玉喝的啤酒不多,在这种场合,不喝醉是克劳斯给她定的规则。   她玩了一会万智牌,有意无意地抛出一些问题,试探着询问这些人对仝臻的看法。   喝了酒,品尝到美味的小点心后,绝大多数都坦诚地告诉景玉:“事实上,选谁做小组组长都无所谓,Jemma。”   只是其中有个叫做玛蒂娜的德国女孩并不同意这个看法。   她数学很好,还利用统计学的原理做了一款简单的小程序。   用这个程序可以计算出《星际争霸》这款游戏中金钱成长的合理性和规划,很受喜欢《星际争霸》这款游戏的同学欢迎。   玛蒂娜直截了当地问景玉:“我看过你写的市场分析报告,你准备售卖一款啤酒,对吗?”   景玉说:“是的。”   玛蒂娜轻轻笑了下:“啤酒,慕尼黑最不缺的就是啤酒。”   他们的实践项目,每人都要投入一笔钱,作为启动资金,进行商业化的运作。   景玉和玛蒂娜他们这组选择了商贸,本土商贸和进出口都可以。   其他人主张的都是一些小本买卖,投入少,即使利润低也没关系。   唯独景玉提出,要贩卖啤酒,这是一单大生意。   “距离Oktoberfest还有四个月,据我查阅到的官方资料显示,每年节日上的啤酒的消耗量至少500万升,”景玉说,“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推广。”   玛蒂娜不置可否,她的手指在桌面上划了几下,像是在计算这个可观的利润和预计风险。   计算完毕,她抬起头:“Jemma,我不会直白地告诉你,我支持你。就算今天是Tong,我是这个答案。”   景玉松了口气:“谢谢你。”   玛蒂娜没有说话,她低头,注意力仍旧在面前的法式脆饼上。   等大家喝酒喝到凌晨时候,一部分人去睡觉,景玉订的闹钟响了,提醒她,该回家了。   司机早就等在外面,景玉离开前,看到卢克一个人坐在角落中发呆。   的确,虽然都是金发碧眼,但卢克的头发其实更偏棕一点,不是那么纯粹;绿眼睛和克劳斯的也并不一样,他的绿眼睛看上去更脆弱,下一秒就会破碎掉。   非要比喻的话,克劳斯的眼睛像绿翡翠,卢克的像绿玻璃。   绿翡翠昂贵、韵味足,高高在上。   绿玻璃清透、脆弱,经常能遇到。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晚上,卢克始终心不在焉,像是被老师训斥过的学生。   不安低落。   他低下头,脖子上还有口红的痕迹,凌乱。   景玉并没有去关爱失落美少年的慈悲心肠,她只是在想,该怎么提出要仝臻退出小组。   次日小组重新开研讨会,仝臻做了新的计划书,他希望能够从意大利进口一种咖啡,认为利润可观、丰厚。   有两个意大利成员很赞成仝臻的建议,还有两个更倾向于景玉的啤酒计划。   但,包括玛蒂娜在内的另外三个成员没有丝毫表态。   经过了长达一小时的探讨,景玉站起来,按照克劳斯教她的话,条理清晰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和意见。   她的气势成功震住了一些人。   最终,众人决定,再等一周,继续深化做市场调研,从这两种产品里选择一样——同样,这也意味着另一种选择。   倘若最终选择其中一种,另外一个人将会彻底丧失接下来的话语权。   景玉想要售卖的啤酒来源于黑森的一家小酿酒厂。   众所周知,德国啤酒不如捷克共和国的贮藏啤酒那么便宜,但德国啤酒以他独特的“纯度法令”同样吸引了不少啤酒爱好者,许多旅行者都喜欢拜访巴伐利亚啤酒花园。   虽然按照规定,酿酒厂只能利用啤酒花、麦芽、酵母和水这四种成分酿造啤酒,但德国大大小小的酿酒厂,仍旧依靠着基本酿造过程中的微妙变化来做出差异,酿造出超过5000种不同的啤酒。   “……你平时经常喝的淡啤酒,就用利用的底层发酵,”克劳斯讲给景玉听,“还有顶层发酵,比如早上喝的小麦啤酒,宝贝,坐正。”   景玉被迫坐正身体。   她打着哈欠,睫毛困的有了点潮湿湿的痕迹:“先生,我在听。”   她太累了。   昨天上午上完小提琴课,中午休息了不到两小时,下午又上了三个小时芭蕾舞的课程,还要阅读至少30页的德语书,写报告,晚上,还和克劳斯粗暴切磋一小时。今日清晨在自己的床上醒来时,景玉回顾自己昨天日程,只感觉自己现如今过的比高三还要辛苦。   至少读高三时候没有体力劳动。   克劳斯看到景玉困倦的模样,暂时停下继续为她讲解啤酒的历史和制造工艺。   但景玉却老老实实地端正了坐姿,按照克劳斯要求、教导的姿态,挺直背部,像一个优雅的淑女。   “先生,”景玉提出要求,“我想喝奶茶,可以吗?”   克劳斯冷漠无情地拒绝:“不行。”   景玉叹了口气,她挪了挪屁股,皱眉自言自语:“好酸呀。”   克劳斯侧脸,看车外风景。   玻璃上能够映出景玉的影子,小小一个,她好像在发愁,手指绕啊绕的,头发上两根没梳理好的呆毛直挺挺地晃了晃。   “……好可怜啊,我真的好可怜啊,”景玉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昨天高强度运动加学习,还被摁过来压过去,结果现在连杯奶茶都喝不到,胃好饿肚子好惨,我比窦娥还要冤……”   克劳斯慢慢呼吸。   他侧身,语气稍稍松动:“换种饮料,除了奶茶,什么都行。”   “好呀好呀,那我想喝牛奶和茶的混合物,”景玉兴致勃勃,“最好再加进去焦糖珍珠、西米露、椰果、燕麦——”   克劳斯打断她:“甜心,你以为换种说法就能喝了?”   景玉:“……”   克劳斯言简意骇:“不行。”   景玉忧郁地对着车窗,用方言惆怅地开口:“潮吧。”   潮吧。   在青岛方言中,是傻子的意思。   克劳斯听不懂方言。   景玉这一句,在他耳中,成了“好吧”。   克劳斯先生对景玉接受现实这件事情非常满意。   对她柔顺的回答也十分欣慰。   车子经过美因河,逐步靠近克劳斯的家乡——美因河畔法兰克福。   这个最不像德国的德国城市拥有着欧洲第三繁忙的机场,摩天大楼鳞次栉比,有着世界上最大的证券交易所、欧洲中心银行,这里是切切实实的金融和商业中心。夜生活活跃、激烈,公园绿树成荫,漂亮的啤酒花园和悠闲的咖啡馆遍布街道。   法兰克福是强大的银行业巨头,而垄断性质的埃森集团,总部就在这里。   克劳斯·约格·埃森的家乡。   景玉所想要寻找的酿酒厂就在法兰克福以北约90公里处的马尔堡,但克劳斯来这里并不是专程照顾景玉——埃森集团需要他回去处理一些公务,不过是克劳斯食髓知味,捎带着景玉。   克劳斯并没有把景玉带回自己家中,而是安置在外面。   在抵达法兰克福的第一个晚上,景玉一个人住在克劳斯的房子中,这里同样有着精致的木质地板,还有一个照顾她起居、精通英语和德语的女佣。   克劳斯三天没有回来。   但景玉能够从电视直播采访和报纸、杂志上看到他。   作为埃森集团唯一的继承者,有个漂亮金发的克劳斯先生无疑受到许多关注。   虽然克劳斯没有说,但景玉也能从报道上知道他的行程,除却公事之外,克劳斯先生还参加了不少其他活动和晚宴,他身边有门第相当的女伴,合照时,两人站的不远不近,保持着礼貌友好的社交距离。   克劳斯看着镜头,绿色的眼睛如此清晰。   第四天,克劳斯才归来,和景玉一同动身前往马尔堡。   工厂在上城区,景玉在工厂参观时候没少头疼。   这边负责人英语稀烂,糟糕,讲的也不是标准德语,而是低地德语和弗里西语,对于德语非母语的人来讲实在糟糕透了。   还好有克劳斯做翻译,及时解释一些景玉听不懂的词语。   中间景玉上了个厕所,把自己的包暂时放到克劳斯手中。   等她出来后,发现完全找不到回去的路。   景玉不得已去寻找旁边的员工,想要询问路线,但对方一张口,景玉的脑袋瓜就嗡嗡嗡了——   她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这口音也太太太重了。   -   克劳斯耐心地等了景玉一会儿,没等到人,才意识到,这只贪财的小龙或许迷路了。   与她机灵的小脑袋瓜和思维能力、以及出色的语言学习能力截然不同,龙辨认路线的能力很差。   在住到别墅的第二天,她还经常弄错两人的卧室。   好几次晚上呆呆打开他的房门,再说着抱歉,离开。   迷路到这个地步,令克劳斯十分惊异。   一个亚洲女孩,在酿酒厂中乱走的确有些糟糕。   克劳斯没有犹豫,立刻寻找经理。   当克劳斯成功找到迷路的小龙时,景玉坐在办公室中,正悲伤地擦着眼泪。   门开着,但克劳斯并没有进去。   隔着窗,他清晰地看到景玉脸上的焦急不安。   迷路的贪财小龙,竟然也会因为找不到他而害怕难过吗?   克劳斯停下脚步,仔细看这只小龙会为了找他而做出什么努力。   酿酒厂里一个英语说的还算可以的人,用英语询问她:“小姐,请问和您同行的先生身高多少?”   景玉摇头:“不知道。”   “好吧,那您知道他大概体重吗?”   景玉回答:“也不知道。”   “嗯……”记录员有点头疼,“那对方今天穿的什么衣服呢?”   景玉想了想,有些为难:“对不起,我没注意。”   “他有特别显眼的外貌吗?”   “……”   记录员把笔合上,他问:“小姐,那您能提供其他特征吗?”   克劳斯看到景玉脸上弥漫出痛苦的悲伤,那种哀伤的神情足够令人心碎。   景玉心疼地说:“他拿走了我的喜马拉雅铂金包啊,尼罗鳄鱼皮,扣环装饰18K白金,白钻扣,是稀有的雾色烟灰色啊,里面还装了500欧的现金……” 第20章 二十颗   当景玉还在仔仔细细地描述着自己那个第二次背的喜马拉雅包包时,有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遮挡住身后的阳光,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影子中。   景玉的嘴巴暂停。   她抬头,看到了心心念念着的尼罗鳄鱼皮、18K白金扣环、白钻扣、稀有雾色烟灰色的喜马拉雅铂金包——   以及,金发碧眼、对着她微笑的克劳斯先生。   “亲爱的景玉,”克劳斯说,“我从未想到,你竟然拥有着如此优秀的观察力和记忆力。”   景玉谦虚地向自己的包包伸出手:“您谬赞了。”   克劳斯没有将包给她,他绅士地选择为龙暂时保存下她的包。   虽然有点点半强迫性质。   如今这包就像是能吸引龙的、闪闪发光宝石,只要包还在自己手上,景玉就绝对不会走丢。   令克劳斯稍稍欣慰一点的是,虽然景玉心里记挂着铂金包,但她没有因钱而忘记今天来的目的。   在听员工介绍这家小啤酒厂的啤酒种类、以及口味、最佳饮用方式时,景玉仍旧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认认真真地记着笔记。   这家名气很小很小的酿酒厂,目前生产的主要是Weizenbier(小麦啤酒),虽然小麦啤酒在南部——尤其是巴伐利亚占据着主导地位,但竞争也犹为激烈,最受欢迎的是Hefeweizen和□□tallweizen,后者是景玉喜欢在早餐时候来一杯的清爽味道。   但这家籍籍无名、险些被大型酿造商吞并的的小小工厂,如今却酿造出味道更清爽、甚至还带着些许葡萄酒香的啤酒。   棕发的厂长极力邀请两人品尝。   他用最普通不过的玻璃杯,为景玉接了杯还冒着气泡的鲜酿啤酒。   景玉小心翼翼地接过,说了声谢谢。   啤酒有着更加丰富的泡沫,味道微辣,景玉尝了口,有着惊人的爽口感,气味芳香、醇厚,好像有葡萄果汁也一并顺着喉咙,落入胃中,腾起一片温柔的麦芽香气,柔滑润口,细细回味,嘴唇上仿佛也有麦芽的淡淡焦香味道。   “饮用这款啤酒的话,还可以搭配丁香或者香蕉——喔,千万不要搭配柠檬,”厂长说,“那个味道太糟糕了,会破坏掉完美的泡沫。”   克劳斯并未做出评价。   他只稍稍向景玉点头,表示他认为这款啤酒的味道还不错。   这令景玉更加开心。   她虽然是喝着青岛啤酒长大,但对德国啤酒的了解,并不如克劳斯。   能得到克劳斯的肯定,对于她来说,意味着这款啤酒选对了。   回法兰克福的车上,景玉也没有闲着,她埋头计算着厂长报出来的价格,计算着这款啤酒的基本利润——想要推广出去,包装是一定要更换的。   这家啤酒厂还是传统的家庭经营式,在大型酿造厂的挤压下艰难地活下来。   景玉埋头计算了回成本,眼睛有点痛,她放下笔,一眼对上了克劳斯的视线。   克劳斯宽容地看着她:“算完了?”   景玉:“嗯。”   “很好,”克劳斯波澜不惊,“那我们现在来谈谈刚才的事情。”   景玉:“嗯?”   克劳斯终于把她那装着500欧现金的铂金包归还,景玉小心翼翼接过来,宝贝一样地捧着包检查了遍,并决定今后再也不背了。   这么贵的东西,还是得好好地收着,留着以后拍卖。   真要是弄个划痕,该贬值了。   克劳斯向她确认:“你很喜欢包?”   “啊,不,您是想送我礼物吗?”景玉将包放好,眨了眨眼睛,“先生,其实,我还很喜欢小动物。”   这个富有爱心、朴素无华的答案令克劳斯微微一顿:“嗯?”   “比如说什么宝马,悍马,布加迪威龙,”景玉乖乖巧巧地坐着,“您随意送,我不挑。”   克劳斯沉默两秒。   他礼貌询问景玉:“等下车后,请问你介意我抽一支烟吗?”   景玉温顺回应:“先生,只要您愿意送,别说抽烟,抽鞭炮都行。”   下车后,克劳斯并没有抽烟,而是新开了一瓶鱼子酱。   仔仔细细教导完某叛逆期的龙后,克劳斯又拿温暖的浴巾将她裹住,抱在怀里。   手臂压着她的头发,克劳斯问:“知道错了吗?”   景玉听着他的心跳,手指能摸到他金色的发、眉毛,睫毛,绿色眼睛。   她老老实实:“知道了。”   但是仅仅这样还不够。   调皮、傲娇、叛逆的小孩子。   克劳斯再度确认景玉的这个特性。   而对于景玉来说,在不被罚款的情况下,违背克劳斯的要求也是极为有趣的一件事情。   毕竟之前两人开诚布公地谈过彼此的雷区和事项,在不触碰高压线的情况下,景玉很乐意在规则的边缘大鹏展翅。   对于景玉来说,绝对服从这件事情实在太无聊了。   她喜欢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挑战、试探、确认克劳斯的控制欲和能力。   这种不停试探并得到反馈的相处方式会让她感觉到更有活力。   傍晚时分,一直为埃森家族服务的裁缝上门,为克劳斯测量精细的尺寸,好为他订制新的衬衫和裤子。   裁缝先生名字叫做劳伦斯,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有着一半英国血统——这点很明显,可以通过他危险的发际线进行验证。   他文质彬彬,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说话时语速很缓慢、清晰,就像英语六级听力中的播音员。   与景玉那满满当当、充满着各大品牌新季的衣帽间不同,克劳斯先生的衣服颜色大多是些暗色,每一件都有裁缝订制,埃森家族拥有着固定聘请的裁缝。   这些裁缝先生世代从事这个行业,只为埃森家族提供私人订制服务。   景玉第一次见“量体裁衣”,毕竟先前没有接触过。   她饶有兴致地站在旁边看热闹,却冷不丁与克劳斯对上视线。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伸长胳膊,皮带束缚着腰肢,西装裤中线锋利,身材高大。   视线与景玉相对,克劳斯忽然笑了,朝她做了个过来的手势:“过来,你帮我量。”   景玉:“啊???”   裁缝先生犹疑不决:“先生?”   “免得下次迷路,连我身高体重都说不出,”克劳斯看着景玉,慢慢地说,“亲手量,或许能让龙的小脑袋记得更清楚。”   话都说到这里,景玉只好上了。   她一手拎着尺子,碍于身体限制,请克劳斯先生捏住尺子另一头,她蹲下去,为克劳斯先生测量腿的长度。   克劳斯低头,看到景玉蹲下身体,黑色的头发垂下来,露出纤细如玉的一截脖颈。   她努力地拿尺子往下测量,合在一起,盯着上面的数值,报出:“48英寸。”   景玉在心里默默算了下厘米。   天,克劳斯的先生的所有腿都好长。   裁缝先生扶了下眼镜,仔细记下数值。   只是现在,戴着金丝边眼镜的裁缝先生就站在旁侧,景玉不好意思当着外人面前口嗨,她站起来,为克劳斯先生测量胸围。   柔软的尺子压在克劳斯背后,隔着衬衣,景玉的指尖触碰到他温热坚韧的背肌,上面还有她抓挠出来的痕迹,而她的手指,刚好压在其中一道痕迹上。   她没有为人量体的经验,在测量克劳斯先生的胸围时,犹豫两秒,景玉直接捏着尺子、双手环抱住克劳斯。   胳膊隔着衬衫挤压到他的时候,克劳斯喉咙中不自觉发出一声声音,景玉抬头,正好对上他漂亮的绿色眼睛。   像是偷吃糖果被抓到。   景玉先移开视线,她注意力集中在尺子上。   “41英寸。”   她声音有点发干。   克劳斯还在盯着她。   背后的裁缝先生没有听清楚:“抱歉?”   景玉仓促回头,手不自觉地将尺子绕了一下,把手指勒出白色的痕迹:“41英寸。”   她没有看克劳斯的眼睛,半蹲下,开始为克劳斯测量大腿围。   测量大腿围并没有那么麻烦,景玉将尺子绕过他的西装裤,闻到淡淡苦艾香气。   软尺将原本端正严谨的西装裤压出痕迹来,软尺贴着克劳斯肌肉线条流畅的大腿,箍成一个束缚、禁锢的圈。   软尺交叠处的数值有点模糊,还有淡淡阴影。   景玉凑近,想要看清楚上面的数字。   她乌黑的发顶到克劳斯的腰间,克劳斯似乎能隔着西装裤感受到她的呼吸。   轻微,温热,撩动。   不远处,裁缝先生的手机响了一下。   他不再盯着这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看短信。   景玉终于读出数值:“22……唔。”   克劳斯大手深深插入她的发间,压着她的头,往腰间按了按。   景玉身体被他按的前倾,脸颊感受到他西装裤的质感。   裁缝先生听到动静,他抓紧时间回完消息,收起手机,看到景玉站起来。   她头顶的发乱了一下,像是被人用力揉过,背对着裁缝先生,正低头拿着软尺。   裁缝先生看不到她的正脸,只低头,在本子上记下克劳斯先生的大腿围度。   在他专心致志记数字的时候,裁缝听到克劳斯先生镇定的声音:“景玉,就到这里,剩下的交给劳伦斯先生。”   景玉有点不解,她耳垂上的红其实还没有完全褪去,透着点薄薄绯红,好像桃花接近根部蕊处的红。   景玉将软尺收好:“哎?但是还剩下一个腰围——”   克劳斯俯身,呼吸贴在她耳侧。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轻声用德语说:“再量下去,只怕我将会在劳伦斯先生面前失礼。”   “如果你真想得到腰围,今晚能否请你亲自用腿帮我测量?” 第21章 二十一颗   景玉晚上花了近一小时,才测量出克劳斯先生的腰围。   32英寸。   虽然测量过程比较艰辛,但结果还是比较令人愉悦。   景玉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中午才起来,太阳正好,她开开心心地唱着阳光彩虹小白马,裹着浴巾去哗哗啦啦洗热水澡。   简单吃了些沙拉后,景玉继续为自己的啤酒项目而工作了。   她拉好新的群组,里面有项目组那两个支持她在十月节销售新品牌啤酒的成员。   如今已经放了暑假,其中有一位回到自己的家,三人开着视频会议,由景玉简略阐述昨日里从酿造厂主那边得来的信息。   啤酒厂那边敲定的价格是小麦原浆啤酒每升2欧元,希望他们至少能够采购的量很大,粗略计算,不加运输费用,单单是采购啤酒,就需要花掉近5000欧的价格。   对方在收到钱后,才会同意发货,不接受垫付。   而整个小组的初始启动资金只有5000欧。   这个计算出来的数字让另外两个成员沉默了。   景玉看到他们犹豫的神色,她慢慢地说:“我愿意先垫付这5000欧,只要你们支持我的决定。”   有个同学难以置信地看她:“5000欧?你疯了?”   景玉很确定自己并没有疯,她喝了口水,深深吸一口气,开始阐述自己的想法和观点。   这些东西,在昨天晚上,克劳斯先生就已经帮她仔仔细细地梳理了一遍,他是个很体贴的引导者,教给景玉该如何说服这个年龄段的大学生、如何和他们谈判。   在这一方面,克劳斯是老手。   克劳斯教景玉的第一点,就是镇定。   在阐明自己观点、说服别人的时候,语速一定不要快,太快会暴露她的不自信和犹豫,要从容,缓慢,还能有足够的时间用来思考和弥补。   在克劳斯眼中,这些男大学生很容易就能对付过去——事实上,景玉也成功了。   她用从克劳斯那里学到的谈判技巧,以及垫付5000欧的魄力,顺利说服这两个组员,要他们继续站在景玉这一阵营。   同时,景玉重新联系玛蒂娜,给她看了自己的计划书。   玛蒂娜接收了景玉写的数据报告,没有立刻回复。   在午餐过后,玛蒂娜和另外一个起初保持中立的人,申请加入景玉的群组。   景玉这才吃了一颗定心丹。   等到克劳斯晚上回来时候,景玉主动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克劳斯刚刚从交际场合回来,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色衬衫,领带解开,松了两粒纽扣。   晚上喝了些酒,他正在慢慢地品尝有气泡的矿泉水。   景玉她眼睛弯弯,顺带着暗示他,自己为了答谢他昨晚的帮助,特意购买一件很性|感的睡衣。   对她而言,是很昂贵的一件呢。   克劳斯听完后,纠正她:“甜心,你不应该为了某个男人而性|感——即使那个男人是我。”   景玉不理解,她坐的位置离克劳斯很近,表情有些迷茫:“什么?”   “如果你想要选择性|感的衣服,那一定是为了取悦自己,而不是取悦别人,”克劳斯说,“宝贝,你的想法有些误区。穿什么风格的衣服都是你的自由,你不需要特意装扮性|感,然后告诉我,是为了我。”   “你可以选择任意你想穿、想尝试的衣服风格,”克劳斯慢慢地说,“我很荣幸能成为观赏者,能看到你的美丽,这是我的幸运。”   手掌贴在景玉的肩膀上,克劳斯说:“你应该主导自己的人生。”   他的手掌温热,隔着衣服好像能将她烤坏。   景玉下意识问:“主导?”   “是的,”克劳斯轻拍一下她肩膀,收回手,“甜心,你忘记我们目标了吗?”   景玉没忘。   为了满足克劳斯扮演白骑士的心理需求,她需要在对方的指导下,顺利毕业,并作为优秀毕业生在毕业典礼上演讲。   克劳斯绿色的眼睛因为微笑而成了一汪漂亮的湖水,景玉从里面清晰地看到自己茫然的脸。   他语气温柔:“你有生活的选择权。”   景玉犹豫了:“哎,那要不然我把睡衣退掉?30欧呢,都够我买一份参考资料的了——”   好心肠的克劳斯先生被她心疼的模样逗笑了,主动替她报销了这30欧。   第二天,这件漂亮的、只有轻纱的睡衣被人送过来,但克劳斯并没有要求她为自己穿。   景玉抚摸着柔软睡衣,将它放到衣柜里的最深处。   关上衣柜门的时候,景玉指尖触碰着胡桃木门板上的精致花纹,决定去剥个橙子吃。   只是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橙子并不甜,还有些意外的酸,一口下去,酸汁都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景玉受不了酸,她只咬了一口,就忙不迭地丢进垃圾桶中。   去漱口的时候,景玉盯着垃圾桶中的橙子。   被咬了一口就丢弃的新鲜橙子,颜色像是橙黄色的警告。   人吃了一口橙子,后悔了,后果只是短时间内酸酸的牙齿,和指甲里的橙子汁液。   但新鲜的橙子呢?   它躺在垃圾桶中,失去自己的一切。   景玉去冷水下仔细洗干净手指。   她脑袋里冒出来一个大胆想法。   如果这次项目运作顺利,那么有了攒下来的这些资金,她可不可以和啤酒厂继续合作?她可不可以创造一个新的啤酒品牌?   克劳斯提供的条件的确优渥,但是——   把人生的希望和幸福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实在是件再蠢不过的事情了。   -   克劳斯在法兰克福居住的这段时间,景玉成功拿到驾照。   德国的驾照并不比国内好考,费用也更加昂贵,乱七八糟加起来花掉了差不多接近1800欧——克劳斯先生主动承担,他并不介意为景玉学习新技能而买单。   甚至,每当景玉掌握一门新技能,克劳斯还会用金钱来激励她。   早在之前,景玉就已经上了一个月的理论课,外加一个半月的实践课程。   这边教练还蛮喜欢她,称赞景玉最好的一点就是不反驳,教练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会像其他的学员喋喋不休。   路考当天,克劳斯亲自开车送景玉去路考地点,一路给她加油打气,外加金钱奖励许诺。   凭借着对金钱的向往,景玉顺利地通过路考。   如果今后真的打算做自己的啤酒品牌,拥有车是必需的。   她不可能像克劳斯一样,以后也聘请专门的司机。   景玉默默在心里打着小算盘。   现在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距离她和克劳斯的协议时间只剩下不到三年半的时间。   时间也足够她攒够小钱钱、积累一笔财富。   这些克劳斯缴纳税、经过法律承认后汇到景玉银行户头的钱,可以让景玉有勇气去创业。   金钱就是她的底气。   顺利拿到驾照的这天晚上,景玉兴高采烈地邀请克劳斯乘坐她的车,她开着克劳斯车库中最便宜的一辆SUV,从法兰克福一直开到多山、热闹、历史悠久的马尔堡大学。   这是拿到驾照后的第一次合法上路,景玉兴奋极了,着意在克劳斯面前炫耀。   一直到车子停下,才转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克劳斯。   “怎么样,先生?”景玉问,“我的技术够硬吗?”   克劳斯慢慢地说:“亲爱的,我不能评价。”   他喝了口水,安静地平息一下心情。   景玉听到克劳斯低声说了句“感谢上帝”。   “以我的坐车体验来看,我们能成功到达这里,我很难确定你技术硬不硬,”克劳斯镇定地用中文补充,“不过能确定一点,宝贝,我们的命很硬。” 第22章 二十二颗   克劳斯并没有只吐槽景玉的技术。   他第二天就安排司机跟着景玉。   虽然克劳斯不会干涉景玉开车,但副驾驶上必须坐着一个人来保证她的安全。   新手司机上路实在是太危险了,亲身体验过景玉车技的克劳斯先生,实在无法让她独自开车往返法兰克福和酿酒厂。   景玉倒是觉着无所谓,能有个老司机在副驾驶盯着,安全感还疯狂增加了。   她现在开的是克劳斯先生的那辆库里南,经过上次荒唐之后,如今车内饰已经全都换过一遍,仍旧是原来的嵯峨绿,景玉很喜欢。   订购啤酒原浆的协商过程其实并算不复杂,真要是说起来,比较难的是申请认证和售卖许可——这个家庭式的啤酒厂,在两个月前就曾经有一客户意向购买,特意弄过一次认证,什么资料都递交上去了,包括酒厂还花大价钱送去实验室做的检测。   只是不清楚为什么,迟迟没有消息。   那个客户等得不耐烦了,如今已经选择放弃。   酿酒厂的厂长告诉景玉,如果她想要得到的话,他们会将新产品的饮料认证无偿转让给她。   哦,前提是景玉确定要会购买那5000欧的酒。   景玉并没有多想,现如今距离十月节还有近两月的时间,而按照一般的申请流程,至少也得三个月。   这样刚好,两全其美。   等到认证弄下来以后,正好可以直接拿到十月节上售卖。   景玉也开始正式接洽一些专门做啤酒瓶和包装的厂家,她订购了一些样品,陆陆续续地拿到手。   最近克劳斯不在家,客厅房间大,景玉索性将这些样品暂且放到地板上。   她要求高,想要与众不同,厂家也做了不同材质、颜色、模样的样品供她挑选。   好巧不巧,景玉收到全部样品——拿出来都铺到地板上进行仔细挑选的时候,克劳斯回来了。   他推开门,看到几乎铺满整个房间的、大大小小玻璃瓶、纸箱子,停下脚步。   景玉第一次从克劳斯先生看到如此明显的震撼表情。   只是景玉没办法站起来迎接他,她正在仔细比较四种长相不同的玻璃瓶,思考用哪一种灌装啤酒比较合适。   景玉只能蹲在地上,挥舞着玻璃瓶,友好地和他打招呼:“先生~”   克劳斯环顾四周,温柔地问景玉:“房子中有可以套在鞋子上的袋子吗?”   景玉满不在乎:“啊,你直接穿鞋过来就好,这些都只是样品,我不嫌你脏。”   克劳斯顿了顿,委婉开口:“但是我的鞋子或许会嫌样品脏。”   景玉:“……”   从一出生就注定要继承埃森集团的克劳斯先生,有生以来所居住的地方中,从来就没有摆放过这么多乱糟糟的东西。   他耐心等景玉把瓶子收拾好后,立刻让人重新整理了这片区域。   好在景玉在第二天终于挑中了最合适的一款玻璃瓶,剩下的那些,她舍不得丢,给这些瓶子全都灌上水,插进去一枝又一枝的绿萝。   景玉兴致勃勃地跟着视频裁剪绿萝枝条的时候,克劳斯正在喝下午茶。   巨大落地窗外,从平台网西北方向望去,能清晰地看到法兰克福主塔楼,更远处,是战后重建的中世纪风格的罗默贝格区,全欧洲最高的办公大楼——德国商业银行大厦就在不远处,再往北,全是埃森家族的总部版图。   上午心理医生刚刚来过,克劳斯喝一口茶,看正蹲在木架旁忙忙碌碌的景玉。   她如今聚精会神地用花剪斜切45度、修建着绿萝的枝条。   大抵是没怎么做过园艺,景玉拿剪刀的姿态并不标准,虎口处被剪子压出红色的痕迹。   放下剪刀,这一抹红也没有立刻消失,慢慢地发白、泛黄、最后恢复了原本的肤色。   她还在哼着什么歌,应当是民谣,克劳斯仔细听了好久,才勉强辨认出歌词。   “……再过五十年,我们来相会,送到火葬场,全都烧成灰……”   克劳斯把杯子轻轻搁到镶嵌着金边的小碟子上。   “……你一堆,我一堆,谁也不认识谁,全都拉到农村做化肥……”   克劳斯沉默两秒,他叫:“景玉。”   景玉欢乐的歌声暂停,转身:“先生?”   她还沉浸在刚才的快乐歌唱中,尾音稍稍上翘,和那个“化肥”时候的语调基本一致。   克劳斯礼貌询问:“你可以换个开心点的歌曲吗?”   景玉放下花剪,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模仿着机器的声音:“警告,警告,权限不足,想收听更多歌曲,请开启付费订阅服务——”   刚好,她今天穿了件紫红色的吊带连衣裙,胸口处有个漂亮的、刺绣模样的图案,景玉一本正经地地用手指尖戳着这个图案,发出“滴”“滴”的声音。   克劳斯抽了张紫红色的钞票,他站起来,将这张漂亮的钞票塞到她衣领中。   纸钞和肌肤接触,肌肤边缘被挂出和方才花剪压迫一样的红。   克劳斯问:“这些可以吗?”   景玉飞快将纸钞握在掌中:“中德美日韩,民谣、流行、通俗、摇滚,您随便点。”   她指腹搓了下钞票:“我都可以!!!”   “不用,”克劳斯平静地说,“只要你不唱,我给你更多。”   景玉:“……”   哼!   在回到慕尼黑之前,克劳斯带着景玉去骑了马。   德国人大多热爱运动,但玩马球的并不多。   景玉记得自己早先看过一篇报道,称德国的马球手不过400人左右,加上业余爱好者,也总共不超过600人,而克劳斯,这个热爱一切运动的男人,恰好是这600人之一。   马球是项开销巨大的运动,也是马术、击球和头脑策略的组合,难度颇高。   景玉对这种高速运动并不感兴趣,更何况她骑乘技术不佳,连人都骑不好,更何况是马。   她看克劳斯打马球,实在看不懂,低头继续测算最近啤酒上的支出和开销。   这一趟最令景玉感兴趣的,是克劳斯的两匹马,其中一匹刚刚生了两匹枣红色的小马。   小马还没有取名字,克劳斯看景玉很喜欢这两只小马犊,大方允诺,准许景玉为马取名。   克劳斯看到景玉苦思冥想,指着稍小一点的那个,问:“这个可以叫做伏尔泰吗?”   景玉给马取一个文学家的名字,令克劳斯稍微意外。   他还以为景玉会给马取名“欧元”“黄金”。   “可以,”克劳斯颔首,“那另外一个呢?孟德斯鸠?”   “当然不是啊,”景玉抚摸着枣红色小马,疑惑看他:“福尔泰和孟德斯鸠扯不上联系啊,大的这个叫福尔康。”   克劳斯:“……”   他闭了闭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和面前的中国小淑女,还存在着文化差异。   文化差异不仅仅这些。   景玉耐心等了两个周,终于拿到准许售卖这款啤酒的合法手续。   而仝臻带着另外支持他的两个人离开了团队,他们重新组建项目,仍旧想坚持不懈地准备做咖啡的生意。   只是和景玉相比较,他们的速度慢了很多。   虽然同属欧盟,但仝臻看到的这款咖啡粉仍旧需要通过拿到合法手续之后才可以进行售卖,按照德国的流程,这将会花费3-4个月的时间。   仝臻等人原本以为可以钻钻空子,减少一下等待时间,哪里想到完全说不上话,有钱没处使,只能干巴巴地等。   在他们焦灼不安等待的同时,景玉也终于迎来了为期16天的十月节。   慕尼黑的十月节举办地点就在路德维西,原本是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一世和公主特蕾西的盛大婚礼,后面逐渐演变成了节日庆典——世界上最大的啤酒节日。   十月节每年都会吸引将近600万的游客,算得上是巴伐利亚最大的一个旅游卖点。虽然不需要对外出售入场券,但大部分娱乐设施收费,这些能带来近10亿欧的收益。   事先询问过曾经参加过啤酒节的商家,景玉提前一天就在特蕾西草坪上搭建好啤酒亭。   他们用了漂亮而鲜明的红色调,小麦啤酒原浆被灌装进漂亮的啤酒瓶中,摆的整整齐齐。   景玉还订做了一个巨大的、木桶造型的玻璃桶,用来灌装新鲜的小麦酒原浆,搭配着丁香和香蕉片,准备很多小小的杯子,来提供免费试喝。   景玉高中假期没少去超市里做过促销活动和免费试吃推广,现在做起来也得心应手。   从上午十一点起,啤酒工人就从Sonnenstrasse街开始游行,一些慕尼黑人也开始罕见地选择穿着短裤和连衣裙上班,只等待下班后能够立刻加入庆典活动。   去年十月节,景玉还在中餐馆中忙的团团转,压根就没有出来看多少热闹。   今年,她穿着漂亮的淡紫色旗袍,头发挽起来,别了一朵紫丁香造型的发簪,颇为引人注目。   这旗袍是昨天送来的,一共五套,淡紫色的是其中之一,景玉还没有在克劳斯面前穿过。   团队中有个棕发男性,名字叫希尔格,在看到景玉这个装束的瞬间,这个平时闷到话都说不了几句的男生,分别用德语和英语夸赞她的美丽。   高冷兼团队财务总监·数学高手·玛蒂娜,也难得和她说了句项目之外的话。   玛蒂娜说:“你的衣服看起来真的很美好。”   景玉礼貌地谢过了她。   她们申请的时间晚了些,啤酒亭位置在耳朵形状的特蕾西草坪西侧边缘,旁边是一座对外半开放的艺术馆,能看到墙壁侧的半身雕像,上面雕刻着巴伐利亚的杰出人士。   当游行的啤酒工人到达露天广场时候,景玉心不在焉地瞧着墙壁上的雕像,不自觉地想。   ——倘若埃森家族在慕尼黑,那么将来,这上面也会有克劳斯先生的雕像吗?   上午的试喝推广算不上多么顺利,但景玉的中国造型明显吸引了不少人,有很多人和景玉合照,景玉也笑吟吟地配合,邀请他们过来试着品尝。   平均,每十个试喝啤酒的人,就有八个选择停下来询问价格,购买小麦啤酒。   景玉极力推销:“这款酒搭配香蕉片和丁香的话,味道会更好喔。我们有个小小的促销活动,只要您购买两瓶啤酒,我们就送一小包丁香,购买三瓶的话,我们送一小包香蕉片,如果买四瓶的话,我们会送一小包丁香以及一小包香蕉片。”   这个价格设置的很诱人,大部分人都选择购买四瓶,有些购买了十瓶的客人,景玉还会送上一个精致、小巧的塑料杯子。   生意一直等下午才开始忙起来,市长来到特蕾莎草坪上,用一个大木槌,用力击打啤酒桶,当桶身破裂,里面的啤酒瞬间喷涌而出。   市长举起大木槌,骄傲宣布:“O’zapft ist’s!”   庆典正式开始。   景玉的生意也开始兴隆,她们的啤酒价格优惠,还有额外的赠品和折扣,外加味道的确清爽,卖的很快。   景玉不得不紧急联系工厂,请他们帮自己再预留一些,明天会开车过去灌装。   她忙的补了两次货,都是由棕发的希尔格开车带回来。景玉数钱数到手软,朦胧中感觉有人在看她——   景玉抬头,看到仝轻芥和仝臻两人。   姐弟俩站在不远处,面色不悦地看着她火红的生意。   很显然,仝臻完全没有想到,他嗤之以鼻的啤酒,竟然真的被景玉卖的如此火爆。   而他的咖啡,还卡在手续认证这一关上。   仝轻芥旁边还跟着拿着相机、打光板的人,应当是专门过来拍vlog。   仝轻芥当初在美国读了个野鸡院校,很水地拿到了毕业证书。只是眼馋弟弟和景玉都来了慕尼黑,也跟过来。决定做网红后,仝轻芥现在经营着两家淘宝店,店里的所谓原创款式,基本上都是东边一榔头、西边一锤子地copy各家大牌的新元素。   这对姐弟花,一个堪称亚里士多德的姐姐——珍妮玛士多,另外一个就像太宰治的弟弟——小碧宰治,脾气一窝生的。   多看一眼,对方都会觉着给他们脸了,劲劲儿地过来闹事。   从小到大就没变过。   景玉收回视线,没有理会这俩人。   她的啤酒格外受欢迎,几乎全都售罄,纸钞和硬币装满了一整个大盒子。   晚上她得和酿酒厂沟通,采购原浆、订制玻璃酒瓶,第二天清晨,克劳斯先生还在睡觉的时候,景玉就已经困倦地坐上司机的车子,去接灌装好的啤酒。   如此过上四天,景玉瘦了一斤。   第五天中,克劳斯也来了特蕾西草坪,不过他不是参加啤酒节,而是去艺术馆。   景玉啤酒亭里卖酒站累了,暂时轮岗换班,在淡绿色的巴伐利亚雕像下面休息。   玛蒂娜在喝气泡水,视线无意间看到某一处,呛住:“克劳斯·约格·埃森?”   景玉没想到能从玛蒂娜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顺着望过去,果然看到了克劳斯。   他身边还有其他人,并不方便过来,只是在看到景玉后,笑了笑,朝她稍稍点头。   玛蒂娜疑惑地问:“刚刚克劳斯先生好像在往这边看,他看到熟人了吗?”   “是啊,”景玉点头,“他看到我了。”   玛蒂娜默默地拧上瓶盖,把气泡水放在身边。   她认真地问景玉:“Jemma,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有幽默感?”   景玉:“……”   她晃了晃瓶子,这里面是冒着气泡的矿泉水,德国人曾经疯狂痴迷地只喝这一种矿泉水,到了如今,没有气泡的矿泉水在德国也并不常见。   水撞击塑料瓶身,发出清脆的声音。   直到这时候,景玉才猛然想起,自从啤酒节开始,她和克劳斯好像再没有一起吃过饭。   虽然对方也住在公寓中,但俩人不一个卧室,克劳斯回来的晚,景玉走的早——   两人竟然已经四天没有说过话了。   现在也没有说话,   景玉:“!”   她猛然记起。   等等,那她这种行为,算不算得上是失职?   景玉所剩无几的良心短暂痛了一下,继而心安理得地继续喝水。   算了算了,男人哪里有赚钱要紧。   况且,永远不要试图去共情资本家。   尤其是克劳斯这种,他之于景玉,堪比降维打击。   克劳斯能随意地品尝各种各样的橙子,吃到酸的、咬一口就丢掉。   他甚至不必为扒开酸橙子这个动作而感到懊恼,因为他会拥有更多、数不清楚、各种口味的甜橙子。   但景玉不一样。   她的真心是只能打开一次的酸橙。   景玉不希望眼巴巴交付出去一颗心、再被丢弃到垃圾桶中。   她所拥有的不多,就这么小心翼翼藏起来的一颗心。   不可以随意被动。   男人!   只会影响她赚钱的速度!!!   -   啤酒节第七天,景玉遇到两件极其糟糕的事情。   酿酒厂的小麦原浆供应断了。   啤酒节这么多天,每天都能把啤酒卖的干干净净,刨除掉成本和一些损耗,净利润接近3000欧,他们团队五个人,平均每人每天都可以分到600欧。   这是一笔极划算的买卖,团队成员都热血高涨起来。   但是第七天的晚上,酿酒厂厂长的妻子,将接下来七天原本要供应给景玉的小麦酒,以每升15欧的高价,出售给了另外一家客户。   还签了合同。   据描述,对方也是中国人,一男一女,男的用中文称呼女性为“截截”。   姐姐。   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是那对姐弟俩。   厂长和自己的妻子争执起来,他用口音浓重的德语告诉景玉,他们会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件事情。   但未来两天的啤酒原浆,的确无法供应。   景玉没有说什么,事实上,今天和明日的酒都已经被那对姐弟拉走了。   第二件糟糕的事情,是景玉佩戴的纯金发簪丢了。   这根发簪还是克劳斯送她旗袍时候一并送来的礼物,上面极为精细地篆刻着漂亮的牡丹——花型参考就是“景玉白牡丹”。   金簪子到的第一天,景玉就张开嘴巴,试探着咬了一口,留下一个小牙印。   没错,景玉确定,是纯金的。   这几天景玉换着旗袍穿,其中有套秋霜色的旗袍和这枚金簪很搭配,景玉白天开开心心地穿出去,没想到晚上接到电话,酒没了。   晚上洗澡时候才发现,这个只戴了三次的金簪子也没了。   景玉难过的要命,大晚上重新跑到特蕾西草坪上去找簪子。   刚打算出门,正好撞到克劳斯。   弄丢金簪子这事情有点大,毕竟这东西价格是真的贵。   景玉心疼金子心疼的脸都快皱成苦瓜了,完全瞒不住。   克劳斯大手压在她肩膀上:“出什么事了?”   等景玉说完后,克劳斯并没有责备,略加思索:“我陪你去找。”   说找就找。   这时候的慕尼黑晚上已经有点冷了,晚上庆典还在继续,乱糟糟的一团,很多人喝醉了,在路边呕吐,清洁工随时准备着,像收尸一样收拾着醉酒后的路人,贴心地戳戳,防止这些人因为呕吐物把自己呛死。   夜晚、还没有人清理过的草坪糟糕透了,克劳斯却跟随景玉,认真找遍每一处她有可能走过的地方。   景玉被风吹的有些发抖,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克劳斯将自己外套脱下,给她穿上。   西装外套直接盖过景玉的臀部,她乌黑的眼睛被灯光一晃,有着漂亮的、闪闪发亮的光泽。   “怎么办,”景玉声音低下去,“纯金呢,这么粗一纯金,怎么就丢了呢。”   克劳斯说:“甜心,别这么早放弃。”   四处找了一遍,还没有找到簪子的踪迹,克劳斯提出建议:“宝贝,我们要不要去附近警局做一下失物记录,说不定明天会有人找到?”   景玉并没有抱太大期望。   连续两件糟糕事,啤酒原浆还不确定能不能恢复供应,她有点点蔫儿:“好的。”   克劳斯亲自陪景玉去警局做了登记,对方以极大的热情接待了克劳斯先生,热切与他握手,表示一定会找到景玉小姐心爱的簪子。   因为丢掉金簪,景玉晚饭吃的很少,也拒绝掉克劳斯一起快乐睡觉觉的邀请,独自抱着枕头暗自伤神。   峰回路转。   次日上午,景玉就接到克劳斯打来的电话。   克劳斯含笑告诉她,警局那边找到了一个纯金簪子,只是不确定是不是景玉丢的那一个,请她过去警局看看。   景玉立刻过去。   昨晚上接待过她们的警察,笑容满面地亲手将一模一样的金簪递给她。   临走前,还请景玉代他向克劳斯先生问好。   景玉这下不敢再戴到头上了,她小心翼翼地将簪子带回去,宝贝一样摸遍簪子全身,最终决定,放到自己的藏宝匣中。   当景玉打开藏宝匣后,一眼看到静静躺在顶端的金色发簪。   景玉愣住。   她伸手,将这枚金簪拿出来。   指腹谨慎地抚摸着发簪,这栩栩如生的牡丹篆刻,金子特有的迷人光泽,手指捏着金簪看,景玉看到上面有着被自己咬出来的小小牙印。   金簪并没有丢,而是昨天累到瘫痪的景玉,忘掉已经摘下来放好。   如今,手中这枚克劳斯打电话通知、“失而复得”的金簪,光滑如新,上面没有丝毫牙痕。   几乎是瞬间,景玉就想通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新金簪,张嘴,咬一口。   留下一个小牙印。   软的,这也是纯金,崭新的。   一股强烈的情绪积压在胸口,发闷,几乎要破口而出。   克劳斯的名字从胃部伴着无数蝴蝶积压到喉咙了,像是下一秒就会忽闪着翅膀一同涌出来。   绅士而又温柔的的克劳斯先生,为贪财的小龙耐心编织了一个善意谎言。   景玉控制不住了。   她将两枚金簪小心翼翼放在一起,终于发自肺腑地开口。   “淦。” 第23章 二十三颗   景玉对生物学上的父亲——仝亘生最大的印象,就是抠。   仝亘生总是在很奇奇怪怪的地方抠门,这大概和他那个贫穷的成长环境有关系。   景玉小时候曾经被要求去拿红酒,她迈着步伐哒哒哒地从红酒柜里拿了红酒回来,在兴高采烈准备递给父亲的时候,不小心被地毯绊了下,跌了一跤。   红酒掉到地上跌碎,膝盖摔得很痛,碎掉的玻璃片不小心划破了手。   仝亘生将她痛骂了一顿,连连说着浪费,责备她打碎那瓶昂贵的红酒。   还是妈妈抱着景玉,哄她,擦干净她脸上的泪花儿,清洗伤口。   景玉很少能体会到什么严厉的父爱,她只有抠门的父爱。   在父亲眼里,她受伤没什么,谁家的孩子小时候没受过伤?磕出几个口子?愈合了就没事。   但红酒跌碎了,不会再复原,四舍五入,他亏了一笔钱。   景玉的妈妈从小娇生惯养,性格说好听点算迷迷糊糊,不太好听的词语叫冒冒失失,总是容易丢东西。   景玉小时候也喜欢丢,但每次弄丢后,都会被父亲指着骂一顿。   时间久了,长够心眼。   景玉虽然不再丢东西,但长大后的她,对“丢东西”这件事情,仍旧有着本能的恐惧。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之中,她近乎强迫症,会反复地确认着自己钱包的东西还在不在,门有没有上锁,柜子有没有关好,卡和证件有没有放在夹层中。   有时候半夜想起,还会忍不住爬起来、睡眼惺忪地去确认仔细。   这些童年中无关紧要的一些小事,就像是一道细小的伤口,无伤大雅,现在已经不痛了;但在特定的时间,这些没办法被抹平的、留下痕迹的伤口还会提醒她,你害怕。   就像昨天丢了金簪,在面对克劳斯的第一瞬间,景玉甚至害怕他会因此骂自己、埋怨。   什么“天天丢三落四”“你就不能小心点”“我早和你说过……”这种话。   景玉做好了面对这些话语的准备。   但是克劳斯没有。   他陪她去了状况糟糕的草坪,给她披上自己外套,陪着她耐心找。   对方清楚她心疼钱,还连夜订做了一模一样的送到警察局,假装是她丢掉的那个。   在看到金簪的瞬间,她差点、差点都要心动了。   冷静下来后,景玉将两个簪子都收起来。   她决定,以后就算缺钱,也不会卖掉这两支。   下午时分,景玉又去了酿酒厂。   她现在勉强能听清老板那口音浓重的话语,一同去的还有玛蒂娜,这个看上去有些削瘦的数学爱好者头脑清晰,提前查阅了相关的法律法规。   两个还在读大学的女生在遇到这种状况时候,一点儿也不弱气,一板一眼地向老板索要未能履行合同的赔偿。   老板也按照合同办事,痛快地支付了一天的违约金——   景玉担忧啤酒卖不出去,签订的合同也谨慎,每两天订购一批,签的合同也是两天的。   这家啤酒厂籍籍无名,哪里想到被姓仝的姐弟俩背地里使坏搅和。   景玉拿着这些赔偿金回去,和同学们分了分,一群人聚在一起,认真商量该怎么解决这件事。   啤酒节总共持续16天,这个阶段吸引来的不仅仅是本地人,还有其他国家的人,是个推销品牌的好机会。   事实上,景玉一开始就打起电商的主意——国内的淘宝越来越火,线上的亚马逊,还有其他一些购物网站也在逐步被众人接纳。只要口碑和名气有了,景玉他们的啤酒项目完全可以往外推广,而不是仅仅只考虑线下售卖,不止局限在慕尼黑和巴伐利亚的其他城市。   这也是景玉的一个私心。   一开始她自掏腰包拿了钱、以及品牌检测认证、转让的部分手续费,理所当然,这个啤酒品牌的所有者也是她的名字。   这些项目中的同学知道这些,景玉事先说明过,这些人并没有反对。   他们只把这个当作业,但景玉把它当成了可以持续性赚钱的一个项目。   在这种情况下,景玉心焦的程度也比其他人要深。   今天没有啤酒,没有去特蕾西草坪,恰好克劳斯回来的早,看着景玉在房间中反复转圈圈。   克劳斯问:“小兔子,遇到什么烦心事了?有人抢走你的萝卜吗?”   上帝。   景玉就等着他这句话。   她急需要倾诉,一股脑儿把自己遇到的糟糕事情全都噼里啪啦抖落出来,仍旧陷在忧愁中:“如果错过这个节日,虽然可能不会影响小组作业的正常进行,但我总感觉自己失去一个很好的宣传机会。”   克劳斯问:“确认过酒厂那边的确无法提供吗?”   “是的,他们之前的客户主要的是当地的酒馆,最近旅行者增多,生意很红火,”景玉说,“您也见过酿酒厂,很小,产量低,啤酒厂那边为他们供应的酒勉强够。”   说起来,还是现在的节日特殊。   很多人在啤酒节前往慕尼黑,然后再去往法兰克福,行程规划的很满。   克劳斯慢慢地说:“对方突然买你的啤酒,准备做什么?”   景玉摇头。   她不知道。   仝臻他们组选择的项目是咖啡,要啤酒有什么用?   想来想去,只有给她添堵。   自己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好。   那俩人和她们母亲一样的脾气。   “别急,过来,”克劳斯向景玉伸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旁,“我们从头开始整理,首先,这两天的违约金已经要回来了,对不对?甜心,你没有损失太多,这样想的话,会不会稍稍好些?”   景玉点头。   “深呼吸,好,就这样,保持镇定,”克劳斯说,“耐心听我说,抢走你啤酒供应的人,姓仝,对吗?上次和你打架、剽窃你报告、中途退出的那个?”   景玉回答:“是的。”   她没去细想克劳斯为何会知道的这样清楚,景玉一点儿也不惊讶。   克劳斯这样的身份,虽然没有提,但是在第一次提出雇佣她的时候,已经调查过她的背景了吧。   景玉并不会感到意外。   克劳斯微微笑起来:“对方现在也遇到了一些小麻烦,对不对?”   景玉立刻醒悟过来。   “你的意思是——”她不安,“你要动用钞能力阻止对方的认证吗?”   “那倒不是,”克劳斯含笑看她,“不过,对方让我的龙宝难过了这么久,负责饲养龙的人也很不开心啊。说不定,在愤怒的情况下,会动用一点点小手段,让对方也栽个跟头。”   景玉没有说话,她陷入思考。   “不需要太直白地提出来,”克劳斯忽然转移话题,问,“甜心,你明天下午有时间吗?我们去你喜欢的国王湖旁边那家餐厅吃饭吧。”   现在没有酒,明天依旧没办法开张,景玉点点头。   她心情稍微好些了。   这家位于国王湖畔的餐厅需要乘船到达,景玉第一次来这里吃饭就喜欢上这儿。   不同的是克劳斯喜欢这家餐厅是因为他们的食材,都是从周边森林、湖中采摘或者猎取得到的。   而景玉喜欢,是因为餐厅供应的食物分量大,风景也好,有个漂亮且隐蔽的啤酒花园,需要穿过着色成巴伐利亚的蓝白方块拱门才能到达。   克劳斯点了涂着蘑菇酱的鹿肉、红色的德国泡菜、水果布丁以及细嫩的烤猪肉。   他还给景玉点了一杯小麦啤酒。   景玉刚坐下不久,就看到有人穿过一张张铺着漂亮桌布的桌子,快步走过来,笑着打招呼:“克劳斯先生,下午好,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您。”   景玉用银质的小刀把鹿肉切成小块,她吃这个东西不太容易消化,刚刚咬一点,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了一张陌生脸庞,典型的德意志长相,脸上有着深刻的皱纹,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再往后,景玉看到了脸色迷茫的仝臻。   显然易见,对方也是“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看上去,这个突然过来和克劳斯打招呼的人,还是仝臻今日邀请的客人。   克劳斯微笑着和对方聊了几句天,对方态度始终很恭敬。   克劳斯主动为他介绍起景玉:“这是Jemma,我的女友;Jemma,这是赫尔穆特先生。”   景玉慢慢想起来了。   这个听起来十分严肃的赫尔穆特先生有着不同寻常的身份,他是审核认证仝臻那款咖啡机构的重要负责人。   坦白来说,景玉先前也和德国的一些机构人员打过交道,印象就是刻板、冷漠。   和德国的官僚机构交涉,都必须要有礼貌而且坚定,他们大多十分严肃,不喜欢开玩笑。   景玉听说过一个例子,德国流行歌手兼音乐制作人Dieter Bohien就曾因为对警察使用“du(你)”而不是“Sie(您)”而受到指控,警察认为他的行为带有攻击性,将他告上法庭。   但今天的赫尔穆特先生很亲切,他甚至还夸赞了景玉胸前佩戴的胸针很别致。   其实这个胸针并不少见,景玉逛街时候曾遇到过三位淑女佩戴着同款。   每天和很多人打交道的赫尔穆特先生,却连连赞美,说这枚胸针是他第一次见、如此的独特美丽。   克劳斯与赫尔穆特先生聊了许多,马球、狩猎、某支股票、酒,到了最后一个话题的时候,克劳斯轻描淡写地提到一句,景玉很喜欢喝酒,但因为最近啤酒节的举行,她喜欢喝的那款、来自小酿酒厂、带着葡萄味的小麦啤酒无法供应。   赫尔穆特诧异:“为什么会买不到?”   不远处的仝臻脸色很差,身形狠狠晃了一下。   景玉没有看他,她蘸着蘑菇酱,慢慢地吃掉了一块切好的鹿肉。   克劳斯说:“大概是供应不足吧。”   说到这里,他没有继续细谈,而是面色如常地聊起前不久射击俱乐部的趣事。   克劳斯没有提仝臻的事情,赫尔穆特也没有说什么。   但在回慕尼黑的车上,仝臻气急败坏地给景玉打来电话:“你到底想做什么?”   景玉看着自己手指:“你觉着呢?”   她结束了通话。   当天晚上,刚刚洗过澡,景玉就接到了酿酒厂那边的电话。   对方欣喜不已地告诉景玉,对方取消了订单,付了一部分违约金,明天就能恢复正常的啤酒供应。   景玉松了口气。   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克劳斯,克劳斯看着她喜滋滋的表情,称赞完她的表现后,才问她:“那你有没有从这件事体会到了什么?”   景玉苦思冥想:“金钱果然无所不能?”   克劳斯弹了下她额头:“宝贝,认真想。”   景玉认真不起来,她现在开心到快要爆炸了,忍不住抱住克劳斯的腰,头在他胸膛上蹭上好几下:“英俊的克劳斯先生是万能的。”   “别以为说好话我就会放过你,”克劳斯拍拍她背部,“老实点,站好,这可是你第一次做生意,认真总结一下。”   他的语气简直像极了老师,在考试失利后,盘问学生,要求学生提交自己的错误分析报告。   景玉站好,开始回顾自己的失利。   首先是合同签的疏忽,景玉一开始太谨慎,没有签长期合约——至少要供满整个啤酒节的长约。   算起来,也是她第一次做生意,魄力不够。   其次,景玉的保密工作做的不行,仝臻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啤酒厂,也算是一种失职。   最后,景玉没有想过应急方案,导致意外发生后,焦头烂额,没有做好准备。从侧面证明她心态还是不够优秀,不够沉着、冷静。   ……   景玉一边回想,一边慢慢地把这次得到的教训总结出来。   克劳斯赞许地看她:“说的对,甜心,不过你还忘了一点。如果有捷径要走,一定试着去走走,好吗?”   景玉脱口而出:“您所说的捷径指的是您、还是那位赫尔穆特先生?”   克劳斯笑起来:“你觉着呢?”   他没有说更多,拉着景玉坐在他腿上,景玉闭上眼睛,就着这个姿势,轻轻贴贴他的脸颊。   “或许,你可以更多的信赖我,”克劳斯手指插入她发间,凝视着她的眼睛,“是我给予你的安全感不够吗?”   景玉回答:“先生,能给我安全感的只有金子和钱。”   克劳斯绿色的眼睛瞧起来就像是动人的宝石。   他含笑看着眼前的景玉,就像看着一只扯着空空口袋朝他打开、疯狂索要金子的小龙。   “看来我填不满龙的欲|望口袋,”克劳斯手指移到她脖子上,修长的食指抚摸着她头发,中指触碰着耳垂,小手指触碰着脖子处的肌肤,“不过,倒是可以填满……龙。”   手掌往下压,到挺直背部、腰,手心压着往上顶,克劳斯低头,唇贴上来。   景玉抱住他的头,手指插入他金色的发间,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发出他吻出的声音。   景玉不想把安全感将寄托到别人身上。   没有永远的靠山,别人随时可能会走掉。   能给予她安全感的,只有钱。   只有学业和事业。   -   等到十月节结束的时候,景玉得到两个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她成功赚到一大笔钱。   第二个好消息,仝臻申请失败,对方从咖啡样品中检测到微量的、不符合标准的元素,要求仝臻退回去检查,一个月后再重新申请。   景玉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理的,只是从同学口中得知,那个项目组成员已经准备投票表决放弃这个咖啡项目。   最后一天的骑术表演,景玉甚至还想骑着“福尔康”也跑上一圈,只是大腿不太方便,还是算了。   分钱的时候,景玉装满三个大大的存钱罐。   自己赚的这笔钱,她开开心心地数了好久,硬币还拿去洗了一遍,每一张纸钞都抹平边角。   最后,还煞有介事地模仿杰克船长的造型,拿着硬币吹了一口气,然后凑到耳朵旁仔细听声音。   当然,这不是金子,也没有特效,什么都没有——除了旁侧克劳斯先生的笑声。   “亲爱的,”克劳斯忍俊不禁,“这些钱你已经数上五遍了,有没有数的多出来?”   景玉放下存钱罐,犹豫地看着克劳斯,过了好久,才勉强下定决心。   “先生,”景玉说,“您这次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想送您一件礼物。”   克劳斯双手交叠,放在肚子前:“我的耳朵好像出现了问题,刚刚似乎听到小龙说,她准备从只进不出的口袋中掏出东西送我?”   景玉大声说:“先生,您随便挑——200欧以内,什么都行。”   克劳斯看着她依依不舍的模样,伸手:“可以折现吗?”   景玉肉疼地给他数出了200欧。   还是用硬币数的。   她眼巴巴地看着那些硬币,叮嘱:“您一定要小心花啊,这可是我好不容易赚到的,腿和嗓子好痛的。”   景玉没有故意卖惨,她在啤酒亭中站的时间最久,毕竟旗袍女孩是个很吸引人的点,很多人在购买后还会和她合影。   景玉一天都在笑,笑的脸都要僵掉了。   在她舍不得的视线下,克劳斯毫不留情地将所有硬币拿走,一本正经:“我一定省着花——以及,月度报告的截止时间是今天,写完了吗?”   景玉把自己的存钱罐放好:“还有三小时呢,不要着急。”   作为一个典型的拖延症,如果把闹钟定到八点钟,即使景玉在七点五十八分醒了,也会继续闭眼睡觉,一直等到八点钟再起床——   或者再睡到八点零五分的闹钟响起。   这种不拖到最后一秒绝对不会动身的小毛病,在克劳斯的耐心纠正下,终于得到了极大的好转。   毕竟不遵守对方制定的学习表,是要接受罚款或者教训的。   克劳斯对景玉的这种拖延症也感觉到不可思议。   他问:“你必须要等到时间来不及才开始动笔,对吗?”   景玉:“嗯啊,我倒是想提前……但习惯了。”   就像考前复习阶段,总是控制不住地玩手机,但到了最后一晚上,才会疯狂心无旁骛地记忆。   临近考场的前一小时,永远是记忆能力的巅峰。   克劳斯没有为难可怜巴巴的景玉:“总会被其他事情吸引注意力,自控能力不强,也很常见,我也有过。”   景玉顿时以为找到知音:“是吗?那您应该能理解我。”   “理解倒是理解,”克劳斯沉吟片刻,说,“但我上次出现这种自控力差的行为,还是在完成小学课程的时候。”   景玉:“……”   “你已经是个很优秀的大学生了,”克劳斯怜惜地说,“现在立刻去写阅读总结报告,不然就洗澡后拿着东西去床上等我。”   景玉:“……”   她去抱了电脑出来,坐在距离克劳斯并不远的位置,开始仔仔细细地撰写。   景玉习惯在写东西的时候播放音乐,这点癖好,克劳斯并没有纠正她,他在看书,偶尔喝口加了柠檬和香料的茶。   景玉的歌单很乱,曲风多变,什么《小寡妇上坟》《四季歌》有,也有一些流行英文歌曲,乱糟糟地唱着,她也随着唱。   其实克劳斯听不太出来她在随着歌声唱什么,有些中文歌节奏很欢快,连带着歌词音调也变了。   克劳斯的中文水平让他有时候无法清晰地分辨歌词内容。   譬如现在景玉在唱The Shanghai Restoration Project重新编曲的一首歌——   “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克劳斯分辨不出歌词的含义,但他能看到景玉开心敲键盘的身影,她脑袋晃了下,连带着呆毛和碎发也轻轻颤动。   好像蝴蝶的翅膀,轻轻地扇一下,带动微风。   他看到景玉的手在键盘上快乐跳跃,听到她快乐的、优美的歌声,发现她肩膀随着打字动作而颤动。   有些和平时迥异的美。   克劳斯慢慢地喝了口茶,欣赏专注工作的贪财小龙。   或许是察觉到被人注视,景玉转脸,警惕地看他。   克劳斯并没有躲避视线。   他看到景玉如黑珍珠般的黑色眼睛,正盯着他,那目光,就像盯着500欧。   景玉说:“想要我停止唱歌吗?500。”   克劳斯笑了:“不需要,你唱的很好听。”   景玉哼一声转过脸。   呵,男人。   她写了一段,总感觉身后的克劳斯还在看她。   敲击键盘的手不自觉慢下来,景玉有些不自然,她偷偷侧身,恰好与克劳斯的视线相对。   克劳斯端起旁边茶喝了一口。   景玉看到他系紧的领带、衬衫、锋利的西装中裤,以及漂亮的、被黑色袜子紧紧包住的脚踝。   克劳斯先生现在的注意力并不在他方才阅读到一半的书上,而是集中在景玉身体上。   他现在就像发现了所属物的新乐趣,正在饶有兴致地摆弄。   景玉重新看电脑,当她再度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时候,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更强烈了。   克劳斯还在看她。   而且……这注视和平时的有点不太一样。   这让景玉的心脏不由得狂跳不止。   景玉说不上哪里不同,只是感觉氛围有点怪,怪到她都不敢唱歌了,只能跟着音乐悄悄地抖抖腿,忍得好辛苦。   等等。   她脑袋里冒出个极度不妙的想法。   虽然感觉有点不太可能,但克劳斯这样看着她,似乎也只有这点能说通了吧。   一般来说,只有一个可能性——   糟糕。   景玉忧心忡忡地啪嗒一下压下键帽。   克劳斯该不会是后悔只要了200欧,准备找她要更多吧?!   丧心病狂!   这企图榨干劳动人民血汗钱的吸血资本家!!! 第24章 二十四颗   令景玉欣慰的是,克劳斯先生作为一个绅士,极少会做出“反悔”这种事情。   他并没有找景玉索要更多的报酬——景玉也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第二天,景玉就立刻把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全都存进银行中。   鉴于景玉如今除却学业之外还要负责销售啤酒,克劳斯先生重新为她调整计划表,适度减少艺术品鉴赏和小提琴这两种的课程安排。   景玉忍不住暗示对方,干脆把这两门课程停了算了。   克劳斯不同意,他对景玉说:“多尝试些东西总不会错,甜心。”   景玉说:“可是别人都是十年前就开始接触的,我现在这么大了,已经错过最好的学习年纪。”   “我不赞成你的想法,”克劳斯耐心劝诫着企图放弃的龙,“如果你现在不学,等再过十年,你还是无法掌握。在学习上,永远不存在晚。”   景玉看着他:“克劳斯先生,您完全可以去我的高中做班主任。”   克劳斯:“嗯?”   没有在中国读过高中的克劳斯先生错误地理解了这段话。   思考两秒,他慢慢地说:“宝贝,在德国,师生恋是不被允许的。我有位朋友,法斯宾德,他在爱上自己学生后选择了辞职。不过,如果你只想增添一点小情、趣的话,我很乐意配合。”   景玉:“……您想多了!!!”   无论如何,景玉承认,自己已经成功被克劳斯先生说服了。   她白天上课,学习,课余时间联系一些电商,向他们推荐自己的啤酒——景玉和啤酒厂按照月份签订了长期订购合同,总共半年,每个月都会供应定量数额的啤酒。如果这些啤酒全部售出,可以继续以优惠价进行小批量的购买。   这款小型啤酒厂售卖的啤酒,装进了漂亮的、细长颈适合抓握的玻璃瓶中,瓶身参考着大部分女孩子手掌的尺寸,是刚好能够让女孩子稳稳握住的围度。   是的,经过啤酒节的试饮,景玉明显发现,女性消费给予这款啤酒的评价最高。   在最后几天,景玉他们还做了简单的调查表,但凡参与试饮、调查的顾客,都会赠送一份配酒喝的丁香。   这些调查表帮了景玉很大的忙,在正式向电商供货的时候,景玉参考着调查表上收集到的信息,更换了新的包装——总共有三款,不同风格的外包装,针对不同审美的人群,价格相同。   她们成功开设了第一家小网店,开始出售这款名为“约格”的啤酒。   说来也凑巧,当初啤酒厂商申请的时候,用的就是“Jorg”,和克劳斯官方文件上的中间名一模一样。   克劳斯曾告诉过景玉,Jorg来源自他外祖父的名字,对方爱上一个漂亮的中国淑女。   景玉对这些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并不感兴趣,她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埃森集团的发家史上。   只是这些东西并不具备参考性质,时代不同,如今景玉无法再完成大量的原始财富积累。   她现在能做到的,就是好好经营自己小小的啤酒品牌,争取能够获得更多的利益。   景玉的每一天都过的这样充实,但是在入冬的时候,她跟着克劳斯去德国最高峰——楚格峰爬山、滑雪,受凉了。   景玉体力有限,和克劳斯这样的户外爱好者不同,她完全不可能徒步爬上山顶。而且,只有在夏季,登山经验丰富的旅行者会选择徒步攀登楚格峰,虽然徒步路线中、摩尔式华丽房间的Jagdschloss Schachen宫很吸引景玉,但她更想保住自己的腿。   克劳斯认为景玉平时的运动量有些少,景玉为此辩解不少,甚至还用手臂发力,给他看自己胳膊上鼓起来的小肌肉,来证明她的确很健康。   在景玉连续的抗议下,她成功说服克劳斯陪她一同坐齿轮火车,经过山脚、林中的艾比湖,穿过长长的、有着浓绿色的山岭隧道,一路抵达海拔近2600米的冰川。   再想往上,可以换乘空中缆车到达山顶,今日天空晴朗,在顶部能够眺望四国境内的山峰,云海雪线近在咫尺,可以轻而易举越过国境,抵达奥地利。   唯一的遗憾是啤酒屋并没有开放,不能在雪山冰川上畅饮。   景玉穿着厚厚的极地抗寒羽绒服,戴着口罩和耳罩,整个人都缩在厚厚衣服的保护中,甚至还带了防寒护目镜。   克劳斯没有保护那么严密,他来这儿是滑雪,每年冬季,都会有很多滑雪爱好者过来。在乘坐齿轮火车的时候,克劳斯那套昂贵的滑雪设备就放在车外,上面有一个专门挂滑雪板的平台。   景玉勉勉强强滑了几下,她对这场运动的兴致算不上高。   克劳斯不厌其烦地教她,外加欧元激励,才令景玉终于愿意尝试。   ——虽然知道克劳斯这种耐心大概源于他本身的“白骑士情结”和控制欲,但景玉更愿意相信,克劳斯先生对上次的师生扮演游戏特别满意,以至于现在还想继续进行一场。   刚从楚格峰下来,景玉就生病了。   这是她来到德国之后,第一次生病。   早在来德国之前,景玉就做好了生病的准备,她有公保,提前在谷歌上搜索最近的医生位置,还跑过去看了一遍,记下不需要预约的医生电话,以免发生不测。   叫一次救护车就得500欧,景玉没有交相应的保险,她负担不起这么昂贵的价格。   景玉身上口袋里甚至还装了一个字条,上面用德语、英语和中文分别写了同样一句话“不要叫救护车,谢谢”。   她考虑过,万一自己不幸摔倒或者晕倒的话,还能撑着最后一口气把这张纸条拿出来。   不过,自从结识克劳斯先生后,她再也没有在身上带这张纸条。   医生诊断的结果是上呼吸道感染引起的发烧,克劳斯临时更改计划,在酒店中陪着她,没有返回慕尼黑。   景玉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到自己和克劳斯参加酒宴,但她的鞋子掉了,赤着脚,腿上还有泥痕,和她身上漂亮的衣服、华贵的珠宝格格不入。   她极力想掩盖自己赤着脚的窘迫模样,但克劳斯仍旧发现了。   梦中的克劳斯彬彬有礼地表示自己不喜欢她这个样子,与她告别。   景玉向他的背影伸手,却看到对方挽着另一个黑发黑瞳、珠光宝气的女孩离开。   ……   噩梦到了这里惊醒,景玉睁开眼睛,额头上还贴着退烧贴,嗓子有点痛。   鼻子先闻到香喷喷的粥的味道,还有脆皮鸭的香气。   食物的香气,让病人慢慢地醒过来。   她现在躺在一家有着三座翼楼的酒店中,从玻璃窗往外看,能看到漂亮的山景白雪。   克劳斯坐在床旁边:“醒了?你想吃点东西吗?”   景玉说:“好的,谢谢。”   这边的亚洲餐馆不多,中国餐厅更是很难寻觅,景玉半坐起来,克劳斯往她腰后垫了两个枕头。   有那种胡桃木的、可以放在床上的小桌子,景玉得到了一小碗加了碎肉和蛋沫的粥,一份脆皮鸭,和一盘切好的水果蔬菜沙拉。   她嗓子有点发痛,但粥的味道很好,慢慢地吃着,胃部稍稍好一些了。   克劳斯说:“今晚上你好好睡,我在旁边看着你。”   景玉:“嗯?”   克劳斯拍了拍身下的床:“我想,这张床应该可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的确,   景玉心想,不仅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还能承受两个人咣叽打桩的力量。   克劳斯并没有与她亲近的意思,他似乎真的准备留下来照顾她。   这让景玉有点点感动。   她愿意称呼对方为一声男菩萨。   漱口后,景玉继续睡。   这次没有再做噩梦,在晚上十点钟的时候,退烧后、睡足了觉的景玉精神奕奕地爬起来,去洗个热水澡。   克劳斯让人更换了新的床上用品。   几乎睡了一整个白天,现在的景玉完全不想睡觉,她甚至觉着自己可以窝在沙发里连续看完一整季的《美国恐怖故事》,但克劳斯显然并不赞同,他强迫景玉上床,把她的手塞进被子中。   景玉说:“您知道吗?我小时候发烧,妈妈也是这样搂着我睡觉,她身上香香软软的,但您身上一点儿也不软。”   克劳斯沉默两秒,回答:“亲爱的,这种情况下,如果我还香软的话,就该去预约医生了。”   他今天并没有排斥景玉的主动触碰。   于是景玉大胆地抱住他。   其实和最亲密的男女事比起来,景玉更喜欢拥抱。   不带有情、欲色彩的拥抱,会让她感觉到更加快乐,有一种心理上的巨大满足感。   读高中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景玉都会忍不住地向别人示好,就像病态心理,对别人好,获得别人的赞赏和关注,会让她感觉到快乐。   还好她及时意识到不对,咨询了校医院的心理医生。   童年时候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充足的爱,在长大之后,总是下意识地想要从别人身上得到补偿。   只需要一点点的温暖,就足够让她刻在心里,忍不住将所有都奉上。   可景玉不会,她一直在清楚地压制着自己。   她拥有的不多,不能再轻易地分给别人了。   她只有一粒小小的、算不上甘甜可口的酸橙子。   但不可否认的是,今天耐心照顾她的克劳斯先生,令景玉心中好感增加。   她认为先生今晚上比以往都要帅,帅气到景玉都忍不住想要贴贴对方。   毕竟克劳斯先生抱起来的感觉比枕头更好。   “小时候妈妈请先生给我算命,说我以后能遇到个贵人,我当时觉着不太可能,但没想到是真的耶。不过那算命先生也够神的,居然连外国人都算出来了耶,你们德国人也属于算命的业务范畴吗?”   克劳斯:“……”   “其实我一开始来的时候,觉着老外都很冷漠。但是,先生,您知道吗?您和我遇到的老外一点儿也不一样,是因为您的母亲在中国成长的原因吗?我觉着您其实不像我印象中的老外。”   克劳斯:“……”   “其实您想象,您投资我一点儿也不亏,我拿了您投资我的钱,又花在了德国,提高了德国的GDP,您这是在为您的国家经济做贡献啊。您不是金钱的制造者,但您是GDP的搬运工啊。”   克劳斯:“……”   “之前发烧生病的时候,妈妈也会给我熬粥喝。您真的确定我不可以称呼您为’妈妈’吗?”   克劳斯开始动了。   他拍拍景玉的臀部,拽了自己枕头过来,示意她垫好。   “躺好,小腿搭肩膀这儿,妈妈今天给你讲个传教士的睡前故事。” 第25章 二十五颗   景玉发烧刚退,病人没什么力气,除了一张嘴特别能叭叭叭、叽里呱啦之外,完全没有能和克劳斯抗衡的体力。   更何况,本身,在贴身肉搏方面,因为先天性条件的限制,景玉并不是克劳斯的对手;现在刚退烧,发汗,精力被严重削弱,更是难以抗衡。   不过这并不影响嘴炮,景玉被他塞枕头的时候碰到痒痒肉,她控制不住地笑起来。   克劳斯一手按住她腿,另一只手捏着她的腰往下拽。   眼看着就要动真枪了,景玉连忙伸手,按住他手腕,勉强止住笑声,阻止:“先生。”   克劳斯的手腕因为用力而鼓起来青筋,瞧上去很性、感。景玉手指内侧贴着压上去,有种小时候捏扁草茎的奇特快感。   景玉收回手,他的血管又慢慢地鼓了起来。   他的手部皮肤透着淡淡的粉,指骨特别硬,很大,很热,很漂亮。   景玉觉着好有意思,按了两下,柔软的指腹顺着他手背上的血管来回摩挲,因为用力而鼓起来的指骨,还有短短的、几乎看不到的浅金色毛发。   克劳斯先生一直很注重身体管理,欧美人毛发重,他会定期去脱除、修剪某些地方。   克劳斯低头看她:“你想要睡觉吗?还是继续听故事?”   景玉怕他来真的,边笑边点头:“睡,马上睡。”   克劳斯这才松开手,顺手盖了下被角。   这个动作他做的如此自然、顺理成章,一阵轻飘飘的风掀起来,落在肩膀旁边,温暖将她完完整整地裹在其中。   像是暖呼呼的云朵。   景玉搂住他的胳膊:“晚安,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拍拍她脸颊:“晚安,淑女龙小姐。”   景玉第二天又有点轻微的发烧,但还好,并不是很严重,休息后就好了,继续生龙活虎。   克劳斯带着她去品尝了一家好吃的意大利餐厅,侍者出乎意料的欢快,就像典型的热情如火意大利男孩,景玉还收到了他们赠送的一朵小小花朵。   景玉发现了。   克劳斯其实比她想象之中更加的宽容,或者说,理智。   景玉自己没谈过恋爱,但身边有朋友谈过。   朋友的男友,总是以“你为什么收那个男人礼物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为什么对他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见他为什么穿这么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等等离谱的理由来限制朋友。   对方还说自己是吃醋。   在景玉眼里,这不是吃醋,这是被老陈醋给腌入味了。   但克劳斯并不会。   也有可能是文化差异,至少在景玉目前看来,克劳斯并不会“吃醋”。   当景玉被其他男人送花时,当景玉被其他男人索要联系方式时,当——   克劳斯并不会阻拦,他微笑着看景玉接受其他男性的赞美,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景玉值得受到其他男人爱慕。   当然,在这点上面,景玉也不会为了试探他、而故意和其他男性亲密接触。   她又不是傻子。   克劳斯不拘束她的人际交往,这是一件好事情。   晚上景玉睡到八点钟,精神奕奕地跟着克劳斯去一家具有古怪民间风格的餐厅,餐厅中装饰着许许多多具有巴洛克风格的天使,在特意设置的“运动角”,还挂着很多猎物。   这里曾经被评价为游览加米施——帕滕基兴的一部分,而景玉在看到那个用多种语言所撰写的菜单后,大概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评价。   当约德尔调和巴伐利亚铜管乐表演结束后,有人跳起了踢踏舞,气氛如此好,景玉脱掉外套,也开开心心地进去蹦蹦哒哒。   克劳斯先生并没有参加这场狂欢,他不喜欢跳舞,仍旧坐在位置上,笑着看小龙活跃地跳来跳去。   按照妈妈的说法,刚刚生过病的人其实不应该再参加这样的剧烈运动,但机会难得,景玉不确定以后还会不会再来这边玩。踢踏舞其实很好学,有个红头发、涂着烟熏妆、打了唇钉的女性教了景玉几下,景玉就很快乐地跟上了音乐节拍。   正快乐跳着,有两个20岁左右、青年装扮的德国男性靠近,看到景玉后,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对着景玉大声说了些什么。   景玉没听清,以为对方要提醒她什么,用德语大声问:“什么?”   俩人离得近了,景玉终于听清楚。   他们用讽刺的语气,大声地叫:“Ching chang chong!”   这是对中国人的蔑视称呼。   第一次被人这样用歧视性的语句称呼,景玉脑袋热了一下,热血轰地直接冲上额头。   她靠近对方,以同样的语气喊出去。   ”Scheisse nazis!”(狗屎纳|粹)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这么一个个头不高、看上去毫无攻击力的女性,会直接骂回去。   音乐声很大,其他人跳的快乐,没有注意到这边动静。   刚刚教景玉跳舞的红头发德国女孩听到了,她挤过来,严肃地问景玉:“需要我帮忙吗?”   “现在不用,谢谢你,”景玉向她道谢后,又高声质问那两个人,“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那俩人完全被刚刚那一句Nazis震住了,一脸懵逼,愣了好久,才连连向她道歉。   景玉平静地看着他们。   北德金发碧眼的男性多,而南德多是些酒鬼,这些人大概就是当地的学生,喝了些酒,就口无遮拦起来。   景玉心里清楚,有一部分人种族歧视,会攻击、侮辱其他肤色、民族的人。   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忍气吞声。   很显然,这些二十岁左右的德国人同样欺软怕硬,在意识到景玉并不是那些能供他们嘲讽取乐的对象后,火速连声道歉,飞快离开。   即使是成功骂了回去,但民族和国家被侮辱的感觉仍旧令景玉感觉到些许不适。   坦白来说,她很想狠狠往那俩男人脸上打上几拳。   可惜景玉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肌肉不够强壮,身体素质也不够,不能和他们打上一架。   景玉真的很想回去问问克劳斯,可不可以把她的芭蕾舞蹈课程换成散打、搏击、咏春拳。   ……   克劳斯喝了两杯白啤酒,炸肉排和搭配着白兰地冰激淋的胡椒牛排刚刚送上来,他看到跳够了、玩累后回来的景玉。   景玉坐下来,朝他问好:“先生。”   克劳斯把她面前加了冰块的啤酒拿走,请侍者送了份常温的气泡水。   一个红头发、朋克风格装饰的东徳女孩笑着和景玉打招呼,离开。   景玉吃了些冰激淋,又尝了一点点炸肉排。   她放下叉子,认真地问克劳斯:“先生,您对种族歧视怎么看?”   这个问题有点锐利。   克劳斯从她脸上看到严肃的表情。   “甜心,”克劳斯慢慢地说,“你应该知道,我的母亲、我的祖母,都在中国成长。从某一点上来讲,我们有着一部分相同的血脉。”   景玉意识到自己似乎的确不该问这个问题。   克劳斯承认并喜爱他自己身上来源自中国的那部分。   “不过,”克劳斯伸手,覆盖在景玉的手背上,“即使我的母亲和祖母并非中国人,我也会选择你。”   “龙宝贝,我选择你,不是因为国籍或者肤色。”   景玉怔了两秒。   心脏里面好像什么东西突然亮了起来,就像小时候、正月十五点燃的银色仙女棒,冒出噼里啪啦的白色、雪花一样的小火花。   她反手握住克劳斯的手,眼睛亮亮,情真意切,颇为动容:“先生,那您能给我买一杯奶茶吗?”   克劳斯礼貌回应:“不行。”   景玉抽回手:“……”   啪嗒,小火花成功灭了。   -   十二月,景玉已经充分融入了组内成员。   不能用刻板印象来定义一个种族,好人坏人都有,至少,景玉参加的这个组内德国人还比较友善。   恰好队里面的老好人希尔格过生日,景玉提前和克劳斯打好报告,愉悦地和朋友一起,去给希尔格庆祝生日。   希尔格的生日趴在他租住的房子中举行,真真切切的德国人式派对,除了啤酒之外只有些许薯片,这些德国人上来就是干喝酒,大概因为业余生活实在太过无聊,他们只能靠酒精来玩点稍微‘刺激点’的东西。   景玉不得不感慨,难怪啤酒节会在慕尼黑举行。   希尔格甚至还给景玉炫耀了他胳膊上的新纹身,一脸骄傲:“是中国字呢,纹身师说这个字很受欢迎,很酷。”   景玉饶有兴致:“纹的什么?龙凤呈祥?还是雄霸武林?一统江湖?千秋万代?”   希尔格露出羞涩而又不乏腼腆的笑容:“七个字呢。”   景玉心里琢磨,难道是一句古诗?七言绝句?   她猜不到,摇摇头。   希尔格咣叽一下就把T恤撸上去,一脸骄傲地给景玉看他背后的汉字纹身。   有些外国人超迷恋汉字,喜欢纹在自己身上,他们认为这种像画的字很美丽。   白色的T恤猝不及防地卷上去,在希尔格小麦色的背肌上,清晰地印着七个大字——   中国少先队队长。   景玉:“……”   她吸了一口冷气。   希尔格浑然不觉,还在兴致勃勃地问景玉:“是不是意义重大?是不是很酷?”   景玉:“……”   “的确意义重大,”景玉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希尔格,以后不要再随便给中国女孩看这七个字了。”   希尔格:“嗯?”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冒犯了这个不同文化环境下成长的女孩,抱歉地放下T恤,挠挠头:“对不起——为什么?”   “像我这样能忍住笑的人不多,”景玉言简意骇,“还有,在哪家纹身店纹的?以后别再去了。”   希尔格:“……”   在得知道身后汉字是什么意思后,希尔格坐在生日蛋糕前,猛灌了两瓶啤酒。   景玉觉着他好可怜,恰好推特首页上推了一些有趣的段子,她复制下来,发送给克劳斯。   景玉:「链接」   景玉:「先生,您看看,这也太好笑了」   景玉:「233333」   现在克劳斯应该正在家中休息,他很快回了消息。   克劳斯:「’233333’是什么意思?」   景玉好心肠地为对方解释:「是我们的网络用语」   景玉:「类似于笑声,用于表达快乐的情绪」   景玉:「多用在听到笑话之后」   克劳斯回了个笑容表情。   ……   景玉在凌晨零点钟离开了派对,她喝了两瓶啤酒,虽然不至于喝醉,但走路时候也有点晕晕倒倒,站不太稳。   不过今天的派对很快乐,景玉还学会了跟着老掉牙的disco音乐跳老旧的舞蹈。   德国人很爱玩这种涉及到酒精的游戏,除了喝酒外,聊的一些话题,景玉其实挺不太懂,一知半解。   不过好在毕竟是一个项目组的,聊的最多的事情,还是关于赚钱——景玉的最大爱好和特长。   景玉开心地回到自己卧室,开心地唱着歌冲澡洗头发。   把头发吹干的时候,她还对着镜子左扭扭右晃晃,哼着快乐的企鹅舞。   克劳斯在这个时候进来了。   对于对方熬夜到这个时候,景玉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   毕竟作为一个督促她学习、健康成长的男菩萨——或者说伟大教父,对方必须要确认她在轰趴后还能保持理智、没有做什么坏事。   景玉放下吹风机,撩了下头发,愉悦地和克劳斯打招呼,顺带着还给他讲了今晚上有趣的事情。   就像小学时候放学,妈妈接她回家的路上,阳光正好,景玉一脚踩碎一个落下来的法桐叶,总会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分享自己今天遇到的的快乐事情和学到的一些零碎小知识。   景玉说了很多很多,她新学到的舞步;喝到的新口味啤酒;玛蒂娜和人打游戏,成功地把对方打的落花流水……   最后是那个奇怪的汉字纹身——   “……我发现很多外国人不懂汉字意思,就把它纹在身上耶,有些纹身师也不懂中文,可能连汉语都不会说。我还遇到过有人在自己身上纹’宦官’‘狂浪龙’’怂’’拆’之类的,还有人穿着‘十斤猪头’‘这个傻老外不懂中文’的T恤,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展示出来的这些字体是什么含义……”景玉顿了下,“抱歉,先生,我讲这些,您会不会感到很无聊?”   “不,”克劳斯微笑着回应她,“很有趣,我很荣幸能分享你的快乐。”   说到这里,像是为佐证自己的回答,克劳斯还使用了从景玉这里新学到的词语,字正腔圆:“二十三万三千三百三十三。” 第26章 二十六颗   景玉在沉默两秒后,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嗝,继而笑到身体发抖、几乎直不起腰。   克劳斯:“甜心?”   景玉笑的肚子疼,勉强直起身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克劳斯。   “先生,”景玉说,“这个词其实只用在网络沟通上,日常交谈并不会使用。”   终于有了一次能够教克劳斯的机会,景玉格外骄傲地与他简略科普了一些网络用语及其起源。   譬如为什么表达难过用55555呢?因为它模拟了哭声“呜呜呜呜呜”。同理,还有个常用的词汇是“666”,一般用于表示震惊或者兴奋。   克劳斯猜测着“666”的含义:“因为中国认为6是一个幸运数字?”   “喔,这倒不是,”景玉说,“因为666等于2乘以333,双倍2333,双倍快乐!”   克劳斯赞叹:“中国文化果真博大精深。”   景玉夸回去:“您也是一样的博大精深。”   ……   早在来德国之前,景玉就曾听人讲过一个段子,说的是,英国人的菜谱和德国人的笑话书一样薄。   德语的语法规则太过复杂,更不要说名词和冠词会随着在短语中的作用而变化,这让双关语很难运用,很难产生更多的幽默效果。   现在都已经2015年了,德国人还在使用着老掉牙、关于名字叫做“Kevin”的笨小孩梗,以及日常调侃邻国奥地利和执政党。   这一年的冬至,景玉成功地吃到了新鲜、美味的水饺。   饺子是景玉和聘请的厨师一起包的,新来的厨师是东北人,在口味上和景玉有着出乎意料的一致。   而且,在征得克劳斯同意后,景玉还邀请了好友栾半雪一块过来度过冬至。   受到整体风俗影响,在饺子口味选择上,三个人不约而同选择猪肉大葱馅儿。   新来的厨师原本在一家中餐馆工作,自从被克劳斯聘请之后,本以为能大展宏图,谁知道景玉很少住在路德维西这边,他一手好厨艺无处施展,外加管家珍妮弗不苟言笑,大厨只能寂寞如雪。   景玉和大厨的第一次见面也颇为戏剧性。   处于好奇和尊重,景玉提前看了珍妮弗誊写的对应的佣人名单——为了便于景玉理解,珍妮弗还特意在这份名单上使用了中文。   大厨的名字很霸气,单名一个雕。   景玉不由得猜测,或许厨师先生的英文名字是“Dior”?   因此,当第一次见到这位祖籍中国东北的厨师时,景玉亲切地和他打招呼:“雕先生,你好。”   厨师先生:“……”   克劳斯温柔地纠正景玉:“甜心,他的中文名字是周佳。”   景玉:“……哦豁。”   但这个错误的称谓并没有影响到双方的友好交流,雕先生手艺出神入化,只有景玉想不出,没有对方做不出,上到满汉全席,下到铁锅炖大鹅,但凡能报上名的,雕先生都能变魔法地变出来。   景玉很开心。   不过克劳斯先生虽然称赞过中餐的美味,但他日常还是吃西餐多一些,唯独今天是个例外——冬至这点,他同意一整天都吃中餐。   克劳斯先生乐意陪伴景玉过一个快乐的冬至,以弥补未能陪她庆祝生日的遗憾——景玉生日的时候,克劳斯去了不来梅。   但是他并没有因此薄待景玉,而是送来了一个用以表达歉意的包做生日礼物。   Chanel的鳄鱼皮定制包,总共镶嵌了三百多颗钻石,手包中塞满景玉喜爱的、漂亮的大金条。   不仅浪费还很浪漫。   克劳斯先生特意为此打电话过来道歉:“抱歉,甜心,我没有办法为你庆祝你的生日。我知道这种礼物或许有些俗气,但我真的想让你开心。”   景玉捧着金条,极为贴心地提醒:“我超开心,我特别能理解您日理万机的忙碌。如果可以的话,明年,后年,下下年,您都不用过来陪我过生日,好吗?”   克劳斯:“……”   虽然克劳斯先生并没有允诺,但这次冬至,他的确决定用中国人的传统方式来度过。   早上,为了能让克劳斯先生更加地熟悉中餐,景玉还仔细地用他所熟悉的名称来翻译了下中餐的名称——   “第一道菜,”景玉说,“顶级皇家油煎艺术法棍。”   克劳斯看着她端上来一份油条。   “第二道,”景玉介绍,“精品中式黄豆之精华,搭配纯天然无公害新西兰萃取蔗糖。”   克劳斯喝了口景玉递过来的甜豆浆。   “第三道,”景玉指着桌子上的薏仁粥,“宫廷秘制珍珠黄金白玉汤。”   她对这个名称十分满意,还在详细地介绍最后一份、东北厨师精心腌制的腌制宝塔菜:“这是一份生长在我国东北延边寒冷淳朴土地上的一种珍贵植物,选用长白山下生长的、白玉般的大蒜和番茄作为佐料。清脆的一口下去,您甚至能够感受到来自东北大地上无数大仙在向您问候:’你瞅啥’——”   “好了,”克劳斯打断景玉的话,“谢谢你,可以不用介绍了。”   他咬了一口,并没有感受到来自东北神明的低语。   但克劳斯感受到一点。   景玉的中文和德语都非常非常优秀。   冬至最重要的活动安排,还是在于包饺子。   在早晨九点钟,栾半雪就上门拜访了,脱掉外套后,直接和景玉去厨房准备包饺子。   克劳斯虽然吃过饺子,但并不熟悉这种中国传统料理的制作方法。   安德烈今天也在房子中,他对包饺子这件事兴致勃勃,与景玉的关系也很好,自动地蹭过去要求学习。   只剩克劳斯独自一人看书,喝茶。   ——就连茶也被景玉换成茉莉花。   克劳斯看完了半本书,才不紧不慢地往厨房去,看看贪财的小龙在玩什么好东西。   还没有进去,他就听到里面传来景玉响亮的一句话:“这天,齁比老冷了。”   克劳斯脚步一顿。   ……景玉是在说冷?   他慢慢地思考整句话的含义。   雕先生:“出去冻得鼻涕啦瞎,埋汰。”   栾半雪也用东北话回应:“可不是咋地?我上次滑了下,膊了盖儿都给卡秃噜皮了。”   克劳斯:“……”   他完全听不懂这俩人的话。   景玉背对着他,她穿着优雅的白色裙子,长长的黑色头发用了根漂亮的玉簪挽住,眼睛明亮,颇像昔日中国古装电视剧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装扮。   然后,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开口了:“瞅你毛愣三光的,下次长点心吧。”   说到这里,景玉终于察觉到身后有人,她回头,两手面粉,打招呼:“先生。”   克劳斯很高兴她能流畅切换为普通话。   至少这句他还可以听懂。   ……   好不容易包完饺子后,景玉洗干净手,悄悄问克劳斯:“先生,您刚刚的眼神有点奇怪耶,您看上去好像很放松,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克劳斯说:“是的,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幸运。”   景玉:“啊?”   克劳斯深深看她:“真幸运,在和你深入交流的时候,你并没有使用方言。”   景玉:“……”   克劳斯说:“你看上去好像充满遗憾。”   “是的,”景玉回答,“先生,我忽然意识到,您这辈子可能都看不懂东北的小品了,您将错过喜剧中的重大财富。”   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错过中国喜剧重要组成部分的克劳斯先生,对景玉包的水饺评价很高,形容它“像一个个传统的中国金元宝”。   这个称呼极大地取悦到了景玉,景玉决定今晚同意克劳斯提出的某些新尝试。   很多人眼中的德国人似乎都有些x冷淡,但实际上,这个国家在某站上的重口用户丝毫不少。先前就有个特别出名的笑话,说这些艳|情片其实大致可以分成三类,正常,不正常,德国人。   景玉特别想在上面再加上一个新分类,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先生会在她耳侧说甜蜜的情话来麻痹她,但却有着极强的攻击力。   他好像具有麻醉致幻效果的刀,又像裹着蜜糖的毒。   就算是疯狂输出,克劳斯先生也总是带着令人能够卸下防备的话语和安抚,他能让痛苦变成快乐,让刀刃变成玫瑰,让荆棘开满花朵。   克劳斯先生是温柔和暴烈的融合体。   云端或者深渊,都在他掌下。   -   冬至节过后的第二天,克劳斯正式向景玉发出邀请,请她去克劳斯的家中,和家庭成员一同度过圣诞。   景玉震惊了:“您确定吗?”   “是的,”克劳斯简略回答,“我的父亲想要见你。”   他似乎并不愿意多谈自己家庭的事情。   一年了,从克劳斯口中说出“父亲”或者“母亲”之类词语的次数,屈指可数。   迄今为止,景玉只知道克劳斯母亲过世的早,而克劳斯的父亲——埃森集团的现任执权者,埃森先生,和克劳斯的关系十分微妙。   景玉甚至没有撞见过克劳斯与埃森先生打电话,聊天。她也只从报纸杂志和电视上看到过埃森先生,他有着和克劳斯同样的金色头发、绿色眼睛,有皱纹,瞧上去更加冷漠,不易亲近。   好像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值得他去看一眼。   当听说这位埃森先生要见她的时候,景玉顿时陷入这份悠闲工作随时可能不保的恐慌中。   毕竟,按照常理来说,埃森先生或许有自己意定的“新家族成员”。   就像很多电视剧和电影中描写的那样,出生在金字塔尖的人,大多数都身不由己、只能为了家族利益而牺牲自己的婚姻和爱情。   景玉忐忑不安地问克劳斯:“先生,我可以不去吗?”   克劳斯一口否决:“不行。”   说到这里,他终于意识到景玉的害怕,伸手拍拍她肩膀,安抚:“甜心,我不放心让你独自过圣诞节。”   景玉说:“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信主,主还能把我怎么样?我可是佛祖的人。”   克劳斯顿了顿,注视她:“一个人过圣诞节,不会感到孤独吗?”   “您要是真担心我孤单的话,”景玉伸手手,“要不给我袋金珠子、让我数着玩?”   克劳斯无情地拒绝了景玉。   他仍旧执意带景玉去法兰克福,去参加埃森家族的聚会。   克劳斯无所顾忌,但景玉不一样。   毕竟她只是个贫穷——哦不,只是个银行账户里存了一大笔金子和欧元的弱小无助大学生。   景玉愁的饭都快吃不下了。   她一闭眼睛,就是埃森先生冷漠地甩给她一张支票,让她随便填数字;   或者“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前者倒还好,景玉认为自己说不定还能赚一笔;但后面那个选项完全不行,可就亏大发了啊。   思来想去,景玉睡不着了,她在半夜爬起来,打开台灯,开始认真地推理埃森先生有可能询问的问题,并在纸张上写下自己苦思冥想得来、不卑不亢的回答,争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埃森先生。   ……   在亲自检查景玉的行李箱时,克劳斯看到了景玉这个记录了整整两张纸的应答备忘录。   景玉的字体很工整,这令克劳斯毫不费力地就认清楚上面的内容。   粗略看几眼,克劳斯明白这备忘录上的用途。   直到克劳斯看到第一张末页的一个问题。   Mr.Essen:「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景玉:「叔叔,我们是真爱」   克劳斯忍俊不禁,他金色的头发闪耀着光泽,掀开这张纸,手顿住,将纸张捏皱。   景玉:「您得加钱啊」   景玉:「要不然的话,以我这厚脸皮,我一定得和您儿子克劳斯先生分分合合好几年」 第27章 二十七颗   等景玉哼着《我和我的祖国》、换好漂亮裙子时,克劳斯刚刚合上她的行李箱。   景玉浑然未觉,还在愉悦地和他打招呼:“早上好啊,先生~”   克劳斯站直身体,光线让他的眼瞳泛出漂亮的绿色:“早上好。”   景玉昨天花了一晚上想好该怎么面对自己职业生涯的第一道危机,消耗掉好长时间来调整,最后总结出一个硬道理。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只要她脸皮够厚,意志力足够坚定,就不怕被炒鱿鱼。   确定好初步作战方针后的景玉,睡觉甜甜,吃饭香香,就连看克劳斯先生,也如此的英俊帅气——   好吧,无论什么时候看,先生都这样迷人。   不同的是,当对方掏钱的时候,景玉还会给他加上一层亮闪闪的金钱滤镜。   这次一同去法兰克福的还有可可爱爱的安德烈,克劳斯会送安德烈和他的父母团聚。   一路上,景玉抚摸着安德烈的金色头发,好像抚摸着灿烂的金子:“金色卷发真好看呀。”   说到这里,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过这并不代表我讨厌我的黑色头发。”   景玉很喜欢自己的黑头发和黑眼睛。   安德烈也喜欢景玉,经过包饺子时候的熏陶,他现在已经能够运用东北话中的“老妹”和“哎呀妈呀”这两个词语了。   不过,对于他这个生长环境的人而言,学中文是很困难的。   因此,在安德烈面前,克劳斯和景玉一般都会选择用德语交流。   安德烈坐在景玉旁边,伸手摸着她的头发,像洋娃娃一样的眼睛睁大:“你的头发摸上去好柔软呀。”   说到这里,安德烈转身看看克劳斯:“叔叔,你会和姐姐生出来黑发的宝宝吗?”   克劳斯纠正他的称呼:“是阿姨。”   景玉提醒:“安德烈,还是叫姐姐吧,姐姐这个称呼更加年轻,我喜欢听你叫我姐姐。”   克劳斯无法理解景玉的这种心态,他顿了顿,继续回答安德烈提出的问题:“大概会。”   安德烈哇唔叫了一声:“也会有像姐姐一样柔软的头发吗?”   克劳斯换了个坐姿,他漂亮的金发有着灿烂的光:“会。”   “不啊,”景玉决定重新给小孩子科普,“纯正的亚洲人和金色卷发欧洲人结合生下来的宝宝不可能会是黑色的、柔软直发喔。先别说我完全不可能会和你的克劳斯叔叔生孩子——”   克劳斯侧脸看她。   他右手手指触到了左手上的表带,贴上去敲了一下,细微的啪嗒声,银色的表带动了一下,折着寒冷光芒。   景玉并没有察觉,她声音冷静:“——就算是有宝宝,也不可能会是我这种头发。”   指腹摩挲着表带,克劳斯一言不发。   “假设出生的孩子真是和我头发一摸一样,那也只有一种可能,”景玉认真地对安德烈说,“孩子的父亲不是克劳斯。”   克劳斯:“……”   景玉沉浸在那种情景中:“在那个黑色柔软头发的孩子出生的一刻,整个巴伐利亚都会回荡着一种低语,告诉你的克劳斯叔叔,孩子不是你的,是老王的,老王的——”   克劳斯打断她的抒情:“老王是谁?”   猛然注意到自己在俩德国人面前玩梗过头,景玉立刻停止玩笑话。   她琢磨着这个梗不太好解释,只能简略概括:“我们国家对于男性第三者的称呼。”   克劳斯慢慢地说:“很怪异的一个称呼。”   安德烈仍旧好奇满满,缠着景玉问:“那你和克劳斯叔叔会生——”   “不会,不会生的,”为了防止让克劳斯误会她打算携子逼迫,景玉义正严辞地声明,极力和克劳斯撇清楚关系,“安德烈,即使全德国的人都戒掉啤酒,我也不会和克劳斯先生孕育后代。”   安德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克劳斯坐的端端正正,他凝视着窗外的风景,面容平静。   抵达法兰克福后,克劳斯先将安德烈送回他的家中。   安德烈的父母客气而友好地和景玉打招呼,等到克劳斯和景玉两人离开后,才问安德烈:“安德烈,你在路上和Jemma聊天了吗?”   安德烈点头。   父亲追问:“你们聊了些什么,宝贝?”   安德烈苦思冥想良久,手指在额头旁边弯了好几下,才努力想起来路上景玉最后那句话的最后几个重点单词。   “Jemma姐姐说,”安德烈将双手合握在一起,信誓旦旦,“她会和克劳斯叔叔孕育后代哦!”   -   克劳斯先生在法兰克福的家,是一个巨大的、漂亮的城堡。   卓越的巴洛克式建筑,美丽盛大的花园,当经过一辆巨大的铁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达8米的铜质雕像。雕像周围环绕着美丽的喷泉,能够喷射出高达15米的水柱,而这个日夜不停的喷泉不仅仅只在雕像周围,往后一路延伸,直到尽头。   不过埃森先生今天并不在这里,景玉忐忑不安的一颗心,在确认到这个消息后才慢慢、慢慢地落了下来。   谢天谢地,她还没有做好谈分手费的准备。   负责整个城堡的老管家奥勒头发已经几乎全白了,但是脊背挺的很直,他戴着白色手套,身穿黑色的西装,胸前口袋中放着怀表,留着一些胡须——就像是从80年代电影中走下的那种装束。   他彬彬有礼地招待着景玉,穿过漫长的、铺着厚厚地毯、悬挂着弗兰芒和荷兰巴洛克风格风格的画,奥勒用流利的英文向景玉问好,简要地为她介绍经过的房间。   景玉并没有睡在克劳斯的房间中,而是在他卧室旁边,木质家具颇有曲线感,有个可以眺望到铜像和喷泉的大阳台,房间中还摆放着伊特鲁里亚和罗马的花瓶,作为装饰品。   景玉在床上睡了三个小时,被佣人叫醒,下楼去吃晚饭——在那之前,佣人为她拿来了新的衣服,让她换上。   景玉用德语问她:“埃森先生会参加吗?”   佣人说:“不会的,Jemma小姐,埃森先生今天没办法回到法兰克福。”   景玉问:“一起吃晚餐的除了我和克劳斯先生外,还有其他人吗?”   “有的,”佣人回答,“还有克劳斯先生的外祖母。”   喔。   景玉想起来了,克劳斯先生的外祖母,同样是一位中国女性。   克劳斯提起过,外祖母名字叫陆叶真,北京人,性格直爽。   景玉立刻端正了自己的姿态,对着镜子调整呼吸后,才在佣人的指引下,慢慢地往餐厅靠近。   陆叶真女士今年近70岁了,但精神状态仍旧很好,她穿着旗袍,坐在椅子上,气质威严。   景玉叫:“老奶奶好。”   陆叶真笑起来,指指克劳斯:“瞧你找的这小丫头片子,叫奶奶就算了,还丫的叫老奶奶。”   景玉:“……”   她大概明白,克劳斯的中文是跟谁学的了。   克劳斯示意她过来坐下,陆叶真倒是对景玉颇为好奇,和她聊了许久。   陆叶真在德国的时间久了,和景玉聊起来,话语里都充满着浓浓对故乡的怀念,只是两个人之间毕竟有着近五十年的代沟,有些事情还是无法彻底沟通。   但景玉的心态慢慢地稳下来了,至少,外祖母并没有炒她鱿鱼的打算。   总体而言,今晚的晚餐,还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克劳斯今天说话的次数不太多,一直到洗漱完准备睡觉前,景玉才猛然意识到,克劳斯好像是……生了她的气?   景玉试探着发短信给他。   景玉:「先生,您睡了吗?」   克劳斯:「没有」   景玉:「您怎么还没有睡呀?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其实发送这句话的时候,景玉心里面没有什么底。   毕竟克劳斯先生不会把她当情绪的垃圾桶,德国人喜欢压抑情绪,就算是愤怒时,也不是提高嗓门,而是压低声音说话。   但克劳斯先生这次回复的很快。   克劳斯:「的确有点」   景玉刚刚擦干净头发,她趴在床上,飞快打字。   景玉:「为什么呢?我可以知道吗?」   克劳斯:「我是不是没有提醒过龙,在签署的合同中,违约者要付另外一人双倍赔偿?」   这个话题成功让景玉精神焕发,她蹭地一下就支棱起来了。   龙、躯、一、震。   双倍……双倍赔偿???   她想想之前克劳斯慷慨付给她的那些钱,不由得眼前一黑,摇摇欲坠。   景玉仿佛听到金子掉入火山岩浆中的声音。   等等,这手不能分!!!   景玉:「不不不,我绝对不会违约」   景玉:「放心」   克劳斯只回了一句话,言简意骇。   克劳斯:「甜心,你会拿到更多500万」   克劳斯:「不用厚脸皮分分合合」   克劳斯:「用小龙可爱的脑袋瓜想想,哪一种更划算?」   景玉:“……”   糟糕,她好像发现克劳斯先生的不悦原因了。   ——这才是景玉职业生涯最大的危机。   ——雇主因为她的跳槽念头而表示不开心。   而在景玉脑袋中,完全不存在“哄男人”这种技能。   她压根就没考虑过自己会有男友。   但眼下情形看起来有点紧迫,在经历过深思熟虑之后,景玉决定向钱看齐,再度使用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姑且对克劳斯先生软一些,好让对方能够放下芥蒂,继续出钱。   至少,让他忘掉“分分合合好几年”这件事。   虽然景玉心里面明白,最好的办法就是一炮泯恩仇,angry sex和make-up sex听起来也超级刺激的噻,但理智也告诉她,身体大概不能承受克劳斯先生的爆击。   于是,景玉选择——邀请克劳斯一起打游戏。   毕竟就景玉所体验到的,在项目中,一起打游戏时候结交的战友情谊,能够增进友谊。   虽然克劳斯热爱户外运动,但偶尔也会尝试一些新事物,譬如去年索尼德国公布游戏排行榜单的时候,他还购买了些,不过都是试玩一会后丢给景玉。   克劳斯先生喜欢多尝试,也会把自己不喜欢的抛到脑后。   十月末,LOL的全球总决赛在柏林举行,喜欢玩这款游戏的德国人也不少,恰好景玉也会一点点。   因此,在克劳斯还在休息的时候,景玉就带着自己的小笔电,敲响了克劳斯的卧室房门。   她主动服软的姿态太过于明显,克劳斯垂眼看她。   景玉抱着电脑:“先生,您想玩点快乐的游戏吗?”   就像一个龙扛着空口袋可怜巴巴上门,手里还握着一块糖。   他知道龙准备用这块微不足道的糖换取更多的珠宝。   克劳斯侧身让开:“我现在很有兴趣。”   克劳斯卧室有张足够让景玉平躺上去的大桌子,现在上面放了两台电脑,景玉兴致勃勃地为他科普、讲解这款游戏的玩法。   虽然国内的《王者荣耀》也推出了海外服,但由于种种原因,外加西方社会中,Q|Q和微|信并不是主流通讯软件,玩这款游戏的德国人并不多。   景玉还贴心地帮克劳斯注册了游戏账号,教他走完初始流程后,景玉自己手也痒痒,出去请佣人另外拿了台电脑过来,吭呲吭呲下游戏。   等她回来的时候,克劳斯的电脑屏幕上已经混战一片了,敌我双方各种技能,一群人都集中在中路打团。   景玉无意间一瞄,只看到寒冰冲上去,被对方打的只剩残血。   被小学生坑怕的景玉愤怒了,不假思索:“淦!这寒冰谁啊?这他爹——”   话音刚落,克劳斯侧脸看她,卷发有着金子般的光泽:“是我,甜心,怎么了?”   景玉冷静一秒。   她说:“没什么,我觉着您冲上去的姿态真的好勇敢啊!” 第28章 二十八颗   景玉绞尽脑汁,想要说出点好听的话来短暂地哄一下克劳斯先生,但克劳斯先生显然对这款游戏兴致缺缺,手从键盘上移走。   景玉屏住呼吸。   “路上出了些意外,我父亲晚上才会回来,”克劳斯简短地说,“不用这样拘束,宝贝,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景玉嗯嗯嗯应着。   “担心的话,就在我房间打一会游戏,”克劳斯看了眼时间,“圣诞节假期,允许好好休息。”   他看上去好像已经不生气了,这令景玉重重地松了口气,发自内心地赞赏他的宽广胸怀:“先生,您的胸襟比大海还要宽广。”   克劳斯礼貌地回应:“你的胸襟也很漂亮,像可口的甜桃。”   景玉:“……先生,胸襟和胸是不一样的喔。”   景玉起初以为埃森先生并没有来得及赶到是因为火车误点——毕竟德国的火车出名的容易误时。   就像很久前景玉听到的那个冷笑话,地狱就是吃英国人做的饭,坐印度人的火车,看德国人的电视节目。   而比地狱还要地狱的东西,是吃德国人做的饭,坐德国人的火车,看德国人的电视节目。   虽然在来德国之前,景玉和其他人一样,对青岛市下水道油纸包藏着德国人留下的零件深信不疑,不过后来才发现,不过是一群精德人士和所谓公知的吹嘘、胡编乱造。那时代就像现在的营销号一样,拼命鼓吹这些国家。   在大部分人眼中,德国人就是严谨。   可是,亲身在这里居住这么长时间后,景玉发现并不是严谨,好听点叫遵守规则,难听就是墨守成规,不肯变通,死脑筋。   这些人太注重一些规则,必须遵守着才能做事情,政府官员更是如此,以至于景玉每次和他们交涉,本来半小时就能完成的时候,对方偏偏要一点一点来,能拖上一个多小时。   无聊也是真的无聊,夜生活远不如北上广丰富。   不过,尊贵的埃森先生并不会乘坐火车,城堡后面有一幢楼楼用来存放埃森先生所有的豪车,他还有三架私人飞机以及多条私人航线,对方迟到的原因,是去了克劳斯母亲的坟墓前,缅怀故人,晚上也住在那边。   克劳斯的母亲,埋葬在了富尔达。   下午时分,景玉和克劳斯去逛了附近的圣诞市集,法兰克福的圣诞市集和慕尼黑的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区别,景玉饶有兴致地买了很多热葡萄酒品尝,她的野心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啤酒品牌,如果可以的话,等啤酒品牌稳定下来之后,她会考虑做葡萄酒的生意。   当然,在节庆期间,景玉还是好好地享受了长达三天不需要阅读、不需要写报告的快乐时光,她买了一些辣姜饼,舌头尖尖被辣的发麻;还买了一些可可爱爱的姜饼小人,以及很多亮闪闪、发光的小饰品。   克劳斯看着景玉时而扑往这边,时而扑往另一边,像一只蝴蝶。   克劳斯说:“你很喜欢圣诞集市?”   “对啊,”景玉喜孜孜地说,“你不觉着这样的小摊子很有趣吗?先生?我买了这么多,才花了20欧耶!”   她献宝一样给克劳斯看自己今天的收获。   一些锡蜡的小手链,奇怪造型的戒指,有些质朴的手刻木头、还有些用五颜六色玻璃珠穿起来的手串,一个看上去很有年代感的胸针……   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景玉一样一样地从自己的斜挎包中取出来给克劳斯看,像是在炫耀它们。   她脸颊上神采奕奕,好像这些是稀世无价的珍宝。   克劳斯看着那些东西:“亲爱的,我送你的首饰,你似乎很少佩戴。”   景玉脱口而出:“因为要留着卖——”   那么贵的东西!万一不小心弄坏了,日后回收价格可会低上很多呢!   在看到克劳斯先生漂亮的、碧绿色眼睛后,景玉及时停住。   “是这样的,先生,”景玉小心翼翼地说,“您送的礼物,我怎么能够轻易地戴呢?万一弄坏了,难道不是浪费您的一片心意?”   克劳斯称赞:“甜心,如果你晚上嘴巴也能这样灵巧就好了。”   景玉谦虚回礼:“您晚上的嘴巴倒是比白天更灵活。”   两人和平交流完毕,景玉陆陆续续又挑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小东西,她还看上一盏像童话世界中的音乐盒,只是老板说里面零件似乎坏掉了,没有办法上发条,拿出来低价处理。   这个音乐盒表面上看上去普普通通,木头的底座,刷上了近似于蒂凡尼的蓝色,圆圆的玻璃罩子,里面有着精巧的、白色的小雪花,而最吸引景玉的,其实是里面的小物件——一条金色的小龙,捧着钻石和钞票,坐在金银珠宝堆满的山上,尾巴尖尖盖在金子堆上,表面上看是在用尾巴扫荡珠宝,其实在金子下面,偷偷地藏了盆正在盛开的玫瑰。   音乐盒不大,和景玉的手掌差不多,里面这小东西做的这样精细,令景玉怦然心动。   她停下脚步,用流利的德语询问价格。   摊主开出了20欧的价格。   景玉并不能接受,她拿出了砍价的绝招:“先生,便宜一点儿吧,您要是便宜点,我把这个音乐盒和小雪人都买走了。”   景玉所说的小雪人,是个小雪人造型的小灯,用那种很小很小的纽扣电池,亮昏黄的灯。   克劳斯站在旁边,低头看着景玉。   这时候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她脸颊被风吹红,系了一条深棕色的羊绒围巾,头发扎在一起,也被围巾包裹着,只露出乌溜溜的一双眼睛,漂亮又神气。   她的德语说的很出色,头脑聪慧。   哪怕给予她信用卡,除非必要之外,景玉很少用那张卡消费;甚至,在消费之前,她还会认真地告诉克劳斯每一笔钱的用途。   哪怕龙贪财,也有自己的一份规则。   在有求于人的时候,景玉嘴巴一直很甜,她成功用自己的话语恭维和诱惑到摊主老板,最终,对方以景玉提出的价格将八音盒和小雪人卖给了她,还送给她几颗自制的松果铃铛。   景玉开心极了,道谢后埋头拼命扒拉着自己的小包,将东西严严实实地放好。   那些松果铃铛放不下了,景玉的小包已经塞满了“宝贝”,她犹豫间,戴着口罩的克劳斯,伸出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我来。”   摊主将东西放到他手中,笑着说:“先生,您的女儿好可爱。”   克劳斯差点将松果捏碎。   就像亚洲人很难分清白种人和黑人的年纪一样,大部分欧洲人也无法断定亚洲人的年龄。   亚洲人具备着令人称羡的抗衰老能力,他们好像永远都不会衰老。   更何况,官方身高160的景玉,实际的净身高只有158,穿鞋159。   她今天又戴着口罩,看不清脸,德语说的这样棒,在摊主眼中,的的确确是个混血孩子。   克劳斯客气地说:“谢谢。”   ……   景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新到手的漂亮八音盒上,完全没有在意摊主说了什么,等走出好几步远。她才好奇地问克劳斯:“先生,刚刚老板和您说了什么?”   “没什么,”克劳斯冷静回答,“他在夸奖你——我的女友很可爱。”   -   虽然埃森家族并不是虔诚的信徒,但平安的圣诞树仍旧必不可缺——毕竟,世界上第一棵圣诞树就是在德国所诞生的。   德国对于圣诞节格外看重,在克劳斯的提醒下,景玉将一只干净的、崭新的、从来没有穿过的靴子放在卧室门口。   德国人对于制作圣诞节饼很有讲究,不过埃森家族的成员并不会亲手去做,有很多人送来各式各样的饼,景玉每一款都尝一小块,才尝到一半,肚子就有点受不住了。   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埃森先生在五点钟才抵达家中,彼时景玉正在和克劳斯一起装饰漂亮的圣诞树,景玉想将自己下午得到的松果铃铛也挂上去,两枚挂在下面的枝桠上,她想往高处也悬挂一个,可惜自己身高不够,这只能求助于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先生正根据她的指挥调整圣诞铃铛的位置,景玉后退一步,听到脚步声,转身看,看到了同样金发碧眼的埃森先生。   对方和克劳斯先生同样具备着高大身材,不苟言笑,脸上有着深刻的纹路,眼窝深。   克劳斯握着松果铃铛,走到景玉面前,另一只手手掌心贴在她肩膀上:“父亲。”   埃森先生点了点头,他说:“欢迎你回来。”   就像没有看到景玉,埃森先生转身就走,甚至没有和儿子多聊聊天。   景玉有些畏惧如此严肃的埃森先生。   看上去,对方很像是能丢给她一张空白支票、让她随便滚蛋的样子。   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景玉陷入了这种随时可能被雇主他父亲砸饭碗的恐惧中,焦虑感让她看不下去书,在企图摸小提琴的时候,被克劳斯适时地握住手腕。   克劳斯问:“你为什么这样焦虑?”   景玉说:“先生,您应该没有看过很多电视剧和小说吧?”   她指指自己,又指指克劳斯:“坦白来说,像我们这样的结合,是一定、一定会遭受到来自家庭的反对——哦,也就是您的家庭。您这样的家庭条件,难道不会为了利益而选择联姻吗?”   克劳斯:“为了什么利益?”   景玉:“……?”   她不明白对方的反问什么意思,继续自己的思路,条理清晰:“按照电视剧的套路,我们基本上会被强制性分开——可能狠狠拿钱羞辱我,也可能是用什么要挟我——希望是前者。强行在一起的话,你就要背离你的家庭,多年之后,我们生下一个精通八国语言、随便什么领域的天才,最好是八岁天才黑客那种,然后该天才宝宝成功获取您父亲的芳心,我们才——”   克劳斯打断她:“甜心,埃森家不需要联姻。”   景玉沉默一会:“……好像也是。”   克劳斯是唯一继承人,而以埃森如今的地位,似乎完全不需要牺牲继承者的婚姻。   ——当然,应该也不会在意一个不以结婚为目的、兢兢业业赚钱的她吧?   这样思考着,克劳斯又说:“不过,你说的的确有些道理。”   他看向景玉,慢慢开口:“我的父亲,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有人称呼他为’爸爸’了。”   “你想有人叫你爸爸?”景玉眼前一亮:“我也可以啊。”   她伸手:“不过白天和晚上得分开收费,不包周不包月,论声,白天一声200欧——您想先来几声?”   克劳斯平息一下呼吸。   他说:“龙宝,你可以说些正常情人间应该说的话吗?”   -   景玉并不能。   她苦思冥想,也没有想出来克劳斯究竟想要什么样“情人间应该说的话”。   她最大的优点就是不钻牛角尖,实在想不通就不去想,继续快快乐乐回房间打游戏。   只是刚开了一局,景玉就被女佣请出去了。   这件事情,从景玉第一次到法兰克福时候就有预感将要发生,但始终没有出现。   但在景玉刚刚成功拿到五杀后,该来的还是来了。   埃森先生,避开克劳斯,单独邀请她见面,“聊一聊”。   谈话的地点在一间宽阔但不算明亮的房间中,厚重的红榉木桌子后面,埃森先生抱着一只猫,一言不发,神情肃穆。   他看上去,就像《教父》里的维托·唐·柯里昂。   景玉心跳忐忑不安。   她终于听到对方的声音,冷漠,像冰块。   埃森先生说:“我每年给你20万欧。”   每年20万欧?   这个分手费听上去有点少啊。   景玉已经做好和克劳斯分分合合几十年的准备了,她说:“先生,我们是真爱——”   埃森先生打断她:“只要你继续和克劳斯恋爱。”   “如果你能令他开心,每个月,我愿意多付1万欧,作为你的酬劳。”   景玉说:“尊敬的埃森先生,真爱也可以加钱。” 第29章 二十九颗   埃森先生抚摸着怀中柔顺的猫咪,他的英文听起来如此流畅。   “中国女孩,”埃森先生说,“我不是和你商量,这是交易,一桩对你而言十分划算的交易。”   景玉没有说话。   她意识到,埃森先生和克劳斯先生完全不同。   他更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你认为怎么样?”埃森先生放下猫,他的脸终于出现在光明中,目光锐利,“我猜测,你和克劳斯应当签订了某些协议?他想要塑造你?”   景玉挺直脊背,她不卑不亢地望着埃森先生:“是的。”   据声称,浅色系眼瞳的人,在黑暗中的视力要比深色瞳优秀很多。   景玉不太能确定这条信息的真假,但克劳斯先生在晚上的时候的确不需要太强烈的光线。   而埃森先生坐在暗处,景玉没有办法从他的表情来判断他此刻的想法。   埃森先生却能清楚地看清她。   “如果你能治愈他,”埃森先生身体前倾,他说,“我会给你一个你无法拒绝的价格。”   景玉没有立刻给出回答,她问:“您有什么要求吗?”   “无,”埃森先生坐回去,暗淡光线下,他眼睛中的绿看起来都没有那样明显,“只要你能使克劳斯开心。”   -   平安夜的餐食格外丰厚,啤酒,白葡萄酒,啤酒烩牛肉、甜菜椰子汤、加了鹅肝酱、有叫不出名字生菜搭配在一起的沙拉,还有德国人必不可少的酸猪蹄和一些其他叫不出名字的特色菜肴。   餐桌上,基本上都是陆叶真和景玉聊天,她们用中文交谈,克劳斯偶尔会说上一句话,但从始至终,埃森先生都没有参加他们的话题。   景玉已经能感受到了,这对父子间的隔阂。   克劳斯将景玉下午淘来的小音乐盒用精细的工具拆开,重新清洗一遍,仔细观察里面每一个细小的零件,试图找出小音乐盒坏掉的原因。   景玉盘腿坐在床上,她在阅读一本上了年头的书,泛黄的纸张,厚厚的封面,金边镶嵌,景玉试探着用指甲用力戳了戳,发现这应当是真正的金子。   这本本身就像童话故事中存在的书籍是格林兄弟所做的故事集,19世纪初,这对为接下来三百年内儿童提供睡前故事的兄弟,游遍德国中部,收集了无数的德国传说,在1812年首次出版了童话书。   这本德语书籍上用的词汇都很简单、便于理解,景玉看了一会,里面有些她没听说过的童话,还有篇关于饲养龙的小故事。   居住在高塔中的国王用金子骗来龙,拿走了龙的心脏,将龙永远囚禁在高塔上。   这个故事没头没尾,难怪没有被后来的《格林童话》收录,景玉合上书,裹着毛毯,凑过去,认真看克劳斯的手工制作。   克劳斯戴着金色细边框的眼镜,这让他瞧上去比平时更加内敛克制。他拿了一个只有景玉小拇指粗细的小螺丝刀,顶头的钻头几乎和耳饰针一样精细,正在小心拆卸着一枚零件。   景玉问:“先生,可以修好吗?”   克劳斯说:“试试看——刚才读了什么故事?”   景玉说:“《穿花衣的吹笛手》、《莴苣姑娘》、《奇幻森林历险记》……唔,还有龙和国王的故事,龙好惨,被挖掉了心脏,还被关在高塔上,只能被迫接受投喂。”   克劳斯的镜片上有着流光一样的光泽,他用柔软的丝绸擦拭着音乐盒龙尾巴下藏着的玫瑰花,将褶皱中藏着的灰尘一一抹除。   他说:“龙不是最爱金子和珠宝吗?”   景玉回答他:“不是的,先生,龙更渴望自由。”   克劳斯没有回答,他将零件重新组装回去,原本有些灰尘的玻璃球被他擦的闪闪发亮。   克劳斯先生还把里面的小龙干干净净,现在,这个藏好玫瑰的小龙,正神气地捧着大把钻石和钞票。   景玉兴高采烈地拧紧发条,放在桌面上。   里面的龙缓缓地转起来,最简单的音乐,致爱丽丝。   景玉翻来覆去玩这个八音盒玩了好久,她忍不住夸奖克劳斯先生的心灵手巧。   克劳斯并不怎么谦虚地享受着她的恭维,他坐在景玉身后——从后面看,更像是景玉坐在他怀中。   他将景玉黑色的头发拨开,放在一旁,低头触碰着她的后脖颈,在上面留下草莓痕迹。   当克劳斯触碰到她墨绿色的裙子后,景玉放下八音盒,手掌心贴上克劳斯金色卷发。   墨绿下是将陶努斯山和韦斯特林山分开的莱茵河,绿林青草,焦灼的金色小鹿在溪边饮水,莱茵河波起浪生,潮流源源不断。   景玉从克劳斯口中学到一个单词。   The little death.   La petite mort.   小死亡,小小死。   -   在农历新年即将到达的时候,景玉向克劳斯申请回家。   她向学校方面也申请了一周的假期。   “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在过年的时候,要为祖先供奉香火,”景玉说,“先生,我是我祖父以及妈妈唯一的孩子。”   克劳斯看她,他没有立即给出答复。   景玉说:“您可以扣除我这部分的工资。”   克劳斯松开手,他问:“你要回去多久?”   “一周。”   克劳斯沉默两秒:“你让我想一想。”   景玉犹豫两秒:“我必须得回去,如果您认为这种行为很不合适,可以多扣我一部分——”   “甜心,”克劳斯身体往后倒,他坐在椅子上,沉静地注视她,“你觉着我是那种狠心阻止你回家探望的人吗?”   景玉说:“是——”   克劳斯:“回答’是’扣200。”   景玉:“——完全不可能的。”   她隐约听出克劳斯的画外音,眼睛闪闪注视着他:“先生,您同意了?”   克劳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先将你的阅读报告和作业完成,等我检查合格后,你才有机会回家。”   景玉心心念念要回家,剩下的四五天,她卯足劲儿疯狂学习,几乎是超额完成了克劳斯规定的工作量。   克劳斯给了她假期。   没扣钱,带薪休假。   景玉开心到爆炸,她买了头等舱,舒舒服服地睡回青岛。   白天简单收拾房间,去店里购买一些香烛、纸钱、过年时候用的对联、窗花,现在禁止放鞭炮,景玉也不敢放,只买了些其他年货,分量不多,装满了一整个书包,手里还拎着一些。   晚上景玉就快活多了,她直接跑去“酒彪子街”,点了辣炒蟹、海菜凉粉、蛤蜊,开了两瓶啤酒。   啤酒屋里还有个人在弹木吉他,唱着景玉没有听过的一首民谣。灯光映照着人脸都是红的,景玉拿着小酒牌去换了酒,朦胧间,感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   啤酒屋在这儿开了十几年,老板认识她,笑吟吟的,抹了零头,用青岛话问她:“大嫚,咱这儿啤酒好哈还是德国鬼子的啤酒好哈?”   景玉响亮地回答:“咱们的!”   啤酒屋老板就喜欢她这样的回答,临走前,还拿打包盒装了些腊肠、炸丸子之类的年货,叮嘱:“大玉啊,回家路上慢慢的,注意安全。”   景玉就住在附近的小区,她拎着沉甸甸的饭盒回去,晚上的台东是青岛最热闹的地方,各种找乐子、淘货的年轻人挤在这里,卖唱的小伙子抱着吉他弹的火热。   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热热闹闹,景玉踩着路边的积雪往回走,天上只一轮残月。   她的生物学父亲在第二天拜访,景玉关上门不见面。   对方为了什么而来,景玉心里面清清楚楚,多半又是听珍妮玛士多姐弟俩添油加醋地说了些什么。   仝亘生把自己卖出去过,现在又要腆着脸准备摆出父亲的架势来指责她了。   农历二十八,仝亘生终于消停了——他得回乡祭祖,祭奠那个给他“根生”这个名字的贫困故乡,祭奠吸干景玉外公钱财才修建起来的大祠堂。   景玉不认。   从始至终,她就没有继承仝亘生那“高贵的、不能断根”的姓氏。   景玉独自费力地贴着春联,她的身高不够,贴门联和横幅的时候比较费力,必须踩着大椅子。好在对面的邻居也在贴,一声令下,把自己正在读大学的185高个儿子直接送给景玉,帮她贴。   邻居是今年刚搬过来的,景玉和人聊了许久,才知道对方姓王,帮她贴对联的叫王及,就读青岛大学医学院。   巧的是,俩人读的高中还是同一个,同一级学生,英语老师也是同一个。   不过班级离得远,彼此间没怎么聊过天。   俩人聊的颇为投机,王及不仅帮景玉把对联贴好,还顺带着帮景玉清扫了天花板角落里的灰尘。   只不过,他临走前,不小心将蓝牙耳机落在景玉家中。   景玉在喝了一杯水后才发现这件事。   为了表达感谢,景玉翻翻自己的行李箱,在给对方送耳机的同时,准备再送一些德国买的香肠。   只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门铃响。   景玉只当是王及回来找耳机,毫不设防地打开门,声音清脆:“王及,你——”   黑色羊绒大衣内是同色系的平驳领西装和马甲,暗灰色衬衫、领带系的端正。   克劳斯金色的头发好像照亮了这一方声控灯不太灵敏的区域。   他看着景玉手里的蓝牙耳机和香肠:“这么晚了,要去拜访别人吗?”   克劳斯语气如此自然,就像他们中午刚刚见过面。   景玉指了指对面:“给邻居送耳机,他不小心落在我家了。”   “哦,邻居,姓王,”克劳斯摘掉黑色的手套,露出青筋凸起的手,礼貌地问,“隔壁老王?你说的那个老王?” 第30章 三十颗   景玉沉默了几秒钟。   她后退一步,哇哦一声:“先生,您怎么来了呢?”   景玉此刻的表情是如此真诚,真诚到克劳斯几乎快要相信她了。   克劳斯礼貌地问:“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景玉更礼貌地问:“现在给算加班费吗?”   克劳斯说:“双倍工资,以及新年红包。”   景玉让开,笑容满面:“先生,您可算来了啊。”   最后一声,圆润饱满,就像学校文艺汇演时被临时抓去诗朗诵。   克劳斯踏入房门,他脱下外套,环顾四周——这个简陋但干净的房子,墙上倒着贴“福”,还有“春”,不过还没有贴完,桌上有零零散散一些其他的红色标志。   景玉去泡了茶,往干净崭新的小碟子里倒入瓜子和花生,摆在克劳斯面前。   这是招待客人的礼仪,招待雇主应该也一样。   克劳斯还在看她手中的耳机:“不需要给对方送过去吗?”   景玉顿悟了。   克劳斯先生出双倍工资雇佣她,肯定是不希望看到她占用这个时间去做其他事情的吧?   双倍加班费的话,从老板的角度考虑,一定是希望员工时时刻刻都为自己服务的吧?   想到这里,景玉立刻懂了。   景玉善解人意地说:“等您睡着了我再送。”   绝对不耽误老板您的正常享受时间!!!   但克劳斯并没有如她所愿的愉悦,反倒是用他绿如森林湖水的眼睛注视着她,露出温和宽容的笑容。   他简短地说:“现在去送,这是命令。”   景玉:“……”   老板好奇怪。   景玉无法理解德国人的思维,只好满腹疑惑地带着作为感谢礼物的德国香肠上门。   将耳机归还给王及的时候,对方还盛情邀请她一起吃饭。   景玉连连推辞了。   景玉家中房间不多,这房子实用面积勉勉强强一百多平,白天晒的被褥有限,景玉并没有想到今天会有访客。   克劳斯只能纡尊降贵地和景玉睡在她那张并不怎么宽大的小床上。   床实在太小了,景玉睡在上面,完全不敢翻身。   往前,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往后,稍有不慎就得加夜班。   景玉在白天的时候走了好多路,买了很多东西,她现在很累,完全不想再辛苦劳动。   但睡不着。   身体累了,但脑子还是活跃的,大过年的,景玉有好多念头被这个新春给勾了出来。   景玉费力地挪了挪身体,她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您困吗?”   克劳斯说:“不。”   “您怎么过来了?”   “见朋友,顺便看看你。”   景玉哦了一声,她的脑袋在克劳斯手腕上蹭了两下,舒服地叹气:“您身上好热。”   卧室里的空调已经很旧了,还是外公还清债后重新置办的第一个家具。   其实,青岛地理位置好,夏天倒不是特别的热,近海的地方,凉爽适宜。   不过景玉快中考那年,夏天来的出奇早,也出奇的热辣。   景玉房间闷,每天开着窗户写字,楼下生意又吵吵闹闹,让人无法集中精力;关掉窗户,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不小心进了眼睛,又酸又疼。   外公舍不得,等拿到这笔可自由支配的钱后,立刻给景玉房间装上了空调,要她静心读书,好好学习。   当时花了一大笔钱的空调,过了这么多年还在努力工作。   上面两个穿裤衩、勾肩搭背的小人都磨的几乎看不到了,开的时候还会有轻微的噪音。   就算是空调开到30度,实际制造的温度说不定才24、25度左右。   事实上,景玉触碰克劳斯,一直遵循着“循序渐进”的原则。   先生不喜欢被人直接触碰身体,她就先从手开始,在察觉到克劳斯并没有不悦之后,再试着碰手腕、胳膊、肩膀、脖子……   然后,挪成面对面,景玉的脸贴在他脖颈处。   好温暖。   先生身上好暖和。   像是温柔的大火炉。   她停下了。   不可以离得太近,太近会被炉子里的火焰灼伤。   什么事情都最好不要看的太细。   “……男人其实都靠不住,”景玉睁开眼睛,她盯着克劳斯先生的胸膛,对方没有带睡衣上门,也没有穿,她能看到淡淡粉色如樱花,“我生物学上的父亲昨天来了,我没有开门。”   克劳斯问:“他是个坏人?”   景玉想对方在明知故问。   因为他的语气听不出一丝惊讶或者疑惑,只是礼貌性的询问。   其实景玉充分能够理解克劳斯这样礼貌问话的原因,毕竟直接陈述“令尊乃一傻缺”、“你爹傻X”这种话的确有些过于激烈。   ——不过景玉的确很想指着仝亘生的鼻子骂他个“老巴子,yi赖人”。   “嗯,”景玉叹气,“怎么说呢?刚从粪坑里捞出来的哈士奇都比他招人喜欢。”   或许是太久才回到家中,也或许是窗外零星飘来的欢声笑语和电子鞭炮声,大家都在团聚,好像和亲人在一起,能够消除掉一整年遭受的不平和孤单。   马上就是新年。   新年如此热闹,快乐团圆都是邻居的,和她没有关系。   她只有眼下这个有着时间期限的温暖胸膛可以短暂依偎——   喔,还有银行卡中急剧增加的欧元和她刚起步的线上啤酒品牌。   想到这里,景玉又没有那么伤感了。   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我和您提过我母亲吗?”景玉主动问,“先生?”   “提过,”克劳斯说,“上次你发烧的时候。”   景玉恍然间醒悟:“我记起来了。”   “她是个很单纯的人,”景玉慢慢地说,“您可能没办法理解,但她真的被家庭保护很好。结婚之后,有人提醒她,做人不要光看表面,还得看男人对待弱势群体什么态度。母亲傻乎乎地偷偷观察仝亘生好几天,发现他对待工作单位的一个孕妇悉心照顾,从来不在乎单位中的流言蜚语,就认定他是个好人。”   说到这里,景玉顿了顿:“后来才发现,那个孕妇肚子里是仝亘生的孩子。”   克劳斯沉默了。   “所以,我没有办法按照您的期望,长成一个对所有人都友善的女孩,没有办法成为一个单纯柔顺的淑女,”景玉直言,“您会失望吗?”   克劳斯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可以成长为你任意想要的模样,”他说,“没有人能对你下定义,要求你必须成为淑女或者公主。你不需要去习惯社会或者家庭对于女性的认知,也不必考虑接受旁人眼中的定义。”   克劳斯亲吻她的头发:“作为女性,你具备攻击力,具备欲|望,具备野心,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是好事情,你很优秀,不必为此感到困扰。宝贝,人生意义不需要通过别人的看法来证明,你是完整、独立的个体。”   景玉怔怔地贴着他。   克劳斯说:“你始终属于你自己。”   -   农历新年最后一天,景玉去买了些面粉、机器打碎的新鲜猪肉、葱、香菇等等佐料。   回家之前,景玉碎碎念念,极力向克劳斯科普新年习俗:“对于中国人来讲,新年是个极为重要的日子。我们会放鞭炮,驱赶年兽——喔,当然,现在城市禁止鞭炮烟花,所以我们最重要的活动就成了发红包——”   “新年的时候,晚辈会早起向长辈拜年,最重要的活动就是发红包——”   “春晚您知道吗?每年年底的综艺性节目。最重要活动就是发红包——”   “大家都有新衣服,以前都做,现在是买的。最重要活动就是发红包——”   ……   克劳斯打断景玉:“宝贝,除了发红包之外,新年还有其他重要活动吗?”   景玉说:“对别人说有的,对我来说没了。”   克劳斯笑了一声。   他热爱自然,热爱挑战,锻炼良好的身体自然是景玉所不能比拟的。   低头看景玉的头顶,克劳斯问:“你想拿我的红包做什么呢?甜心?”   景玉说:“买衣服。”   “这个用途不错,”克劳斯赞扬,“我很乐意帮助你度过一个愉快的新年,不过,甜心,如果你打算拿红包去给某位姓王或者姓什么的邻居买礼物,那我只能遗憾地收回红包了。”   景玉不理解。   克劳斯思维好跳跃啊,这关王及什么事情?   她只当这是什么神秘的中德文化差异,嗯嗯几声,眼巴巴地盯着克劳斯。   克劳斯说:“明天早起,小龙公主摸摸她的枕头,或许能发现一些惊喜。”   景玉欢呼一声:“谢谢老板!”   克劳斯口中的惊喜,从来都不会缺席。   譬如之前在法兰克福度过的圣诞节,次日清晨,景玉在空靴子里发现了沉甸甸的金块,还有水头十足的一对手镯,这手镯成色甚至比克劳斯给她订制的同比例玩具还要好,金镶玉的平安锁,沉甸甸的钻石项链,还有大把大把的欧元钞票。   有了克劳斯这句话,景玉满怀着快乐回到家,开开心心包饺子。   克劳斯也参与进来。   对于心灵手巧的克劳斯先生而言,这种用面和肉馅塑形的事情并不困难。   毕竟他连结构复杂的八音盒都能够轻而易举地修好。   新年一到,很多店铺都早早关门,下午,大部分人都选择在家里。   电视上播放着一些公益节目、以及去年的相声小品,景玉被逗得笑个不停。   而文化和生长环境不同的克劳斯,看着电视节目上,沈腾放弃破自行车,正在和老太太细数寓言故事名称——《东郭先生与狼》、《吕洞宾与狗》、《农夫与蛇》、《郝建与老太太》。   克劳斯还在思考这些名称相对应的故事时,旁边的景玉已经笑到直不起腰。   事实上,克劳斯不喜欢太闹腾、性格夸张的家伙。   他不喜欢大哭大笑,不喜欢身侧人表现出太过于强力的情感。   不喜欢被别人的情绪感染,不喜欢吵闹。   但——   克劳斯将鼓囊囊的饺子放在撒了一层面粉的托盘上。   他将托盘拿的远一些,以免被景玉的笑声震翻。   景玉一直在开心地看电视节目,她手上的饺子已经捏了快一分钟。   贪财的小龙笑起来的模样还挺讨人喜欢。   -   煮饺子这种事情由景玉负责,但等待水烧开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景玉刚刚往锅中加入冷水,点开燃气灶,站在客厅的克劳斯拿了叠红色的纸过来:“这些还需要贴吗?”   景玉转身看了眼。   这些东西还没有拆,大概十几张,塞在同一个塑料袋中。   “啊,那些呀,其实贴不贴都行,”景玉说,“都是卖对联的老板送的——不过要注意喔,福要倒着贴,寓意着’福到了’。”   克劳斯问:“春字呢?倒着贴寓意着什么?春天到了?”   景玉言简意骇:“蠢(春)到家了。”   这个简单的双关终于逗乐克劳斯,算得上是第一次在中国度过春节,他找到固体胶棒,饶有兴趣地将这些东西贴到一些空旷的地方。   景玉站在厨房中,正低头洗清晨买回来的新鲜圣女果,掰开圣女果底端的绿色叶柄,在水下洗的干干净净,沥干净水,放在一个印着草莓的干净盘子中。   刚刚盛好,景玉听到身后克劳斯夸赞:“宝贝,门口的对联贴的好工整,一个人贴很辛苦吧?”   “没啊,”景玉脱口而出,“隔壁帮——”   等等。   她终于缓慢意识到,似乎,不该提这个。   迟疑间,身后的克劳斯已经走过来了。   他面色如常,好像她的回答并没有激起他的半点不悦。   “还剩最后一张,”克劳斯给景玉看那个长条的赠品,“这个应该贴在哪里?”   是的。   克劳斯先生不会吃醋,这是一场契约。   景玉探身去看。   红色的底,金灿灿四个大字。   出入平安。   “啊,这个呀,一般会贴在大门口,或者车子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希望出行和归来都能够平平安安,出入平安,”景玉和克劳斯解释,“不过我们墙壁上不适合贴这个,我也没有车子,所以暂时用不到,您收起来吧。”   克劳斯应了一声,随手放在旁边,他低头,看着景玉手里的圣女果:“好吃吗?”   景玉捏了一个,递到他唇边。   克劳斯张口,景玉感受到他唇的温度,只有一下。   而在这时候,与这厨房仅隔一个墙壁的位置,邻居家的厨房中,除了炒菜声和咳嗽声,还传来了邻居阿姨的声音:“小及啊,你觉着住咱对门的景玉咋样啊?”   听不清楚王及怎么回答的,只听见邻居阿姨的笑声:“嗨,你上了两年大学,连个女朋友都没找到——我觉着那女孩挺好的,模样标志,脾气也好,要不试试?晚上要不请她过来咱们家一块吃饭,你和她再接触接触……”   景玉绷紧神经。   克劳斯没什么反应,他好像没有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毕竟不是母语。   还有油烟机、锅铲的声音。   克劳斯慢慢地品尝着圣女果的味道:“不错。”   景玉松了口气:“是吗?”   她觉着此地不宜久留,主动提出:“先生,我们去客厅吃圣女果——!”   克劳斯将她抱起来,放在比较高、一般用来随手放些杂物的料理台上。   现在,这上面的东西被清理掉,干干净净,只有冰凉的白色瓷砖,隔着裙子熨帖。   景玉仍旧不能和他平视,但她的腿已经和克劳斯的腰差不多平齐了。   景玉背部已经贴到身后冰冷的瓷砖上,她甚至能更加清晰地听到隔壁的声音。   “男人嘛,得抓住机会,”邻居阿姨循循善诱,“当初要不是你爸抓住机会,也就没有你。你现在给我抓好机会,争取让我早上几年抱孙子。”   景玉不确定克劳斯先生有没有听懂。   克劳斯先生礼貌地问:“你想尝尝圣女果吗?”   景玉说:“我可以拒绝吗?”   “不可以。”   景玉说:“好吧,我想吃。”   克劳斯拿起一枚圣女果,像景玉刚才做的一样,递到她唇边。   景玉咬了一口,很诚实地皱眉:“这个好酸。”   “没关系,”克劳斯微笑着拿着圣女果,“我们蘸些糖就可以了。”   景玉绷紧脚趾,她身后的瓷砖很冷,坐着的瓷砖也很冷。   厨房中没有空调,门开着,全靠从客厅里渡过来的暖风。   她看着克劳斯先生绿色的眼睛,里面倒映出身后的一点红——那是贴在她身后、墙壁上的红色“福”字。   这点红一点点侵占着克劳斯先生的绿色眼睛,他离景玉更近,宝石般眼睛中映衬出的红色面积更大,而景玉看不到的地方,冰凉的红色与她接触的面积也越来越多。   水槽旁的水龙头没有关紧,水一滴一滴滴落了下来,滴滴答答,敲击着碗中盛着的圣女果。   啪嗒。   景玉神经高度紧绷,她甚至怀疑自己听到了声音。   “好凉,”景玉说,“先生,瓷砖好凉。”   克劳斯俯身与她接吻。   他口腔中还有圣女果的味道,并不酸,甚至还有点甜甜的味道。   看来,的确是景玉不走运,吃的那颗圣女果比较酸。   隔壁的谈话声还在继续,邻居阿姨畅想着自家儿子和新邻居乖乖女的未来,显然易见,她对景玉的印象非常好。   却浑然不知,她眼中的乖乖女,此刻坐在厨房的料理台上,搂着金色卷发绅士的脖颈,与高大的男人接吻。   克劳斯抽出手,拿了那张写着“出入平安”的红纸,贴在景玉上衣衣摆位置。   他屈起手指,弹了一下红纸。   纸张发出不堪重击的清脆响声。   “小龙宝,”克劳斯微笑,“我想,我找到最适合它的位置了。” 第31章 三十一颗   在青岛,这座滨海城市上,年夜饭上最不可缺少的就是海鲜。   什么熏黄花鱼、鲅鱼饺子、白菜丝拌海蜇皮、油焖大虾、刀鱼……   年年有鱼,年年有余。   隔壁大吉大利,这儿万事如意。   邻居家阿姨和自己丈夫,儿子在厨房里一起准备年夜饭。现在两家人的厨房只隔了一堵墙,还是老房子,隔音效果不怎么好,这边刚刚把螃蟹绑好上蒸笼,就听到隔壁咚咚咚的声音,像是在砸墙。   邻居家阿姨正和儿子聊着天呢,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声,愣了一下:“大玉那孩子,现在该不会是在剁馅儿吧?”   王及正在开罐头:“可能吧。”   话音刚落,又听见声音,好像是不小心碰倒了什么,哗哗啦啦响了几下。   还有呲啦好几声,像是布料被撕开,又像是拆包装盒。   大概是暴力拆开包装,又重重地往墙上压。   邻居阿姨放下刀,丈夫还在炒菜,油烟机开的迟了,即使开着窗透气,可辣椒和花椒的麻香味仍旧远远地飘了出去,呛得人想掉眼泪,嗓子也痒,不住地想咳嗽、打喷嚏。   阿姨咳了几声,走到窗户旁边透气,隐约听到一些声音。   大白天听到,她冷不丁地吓了一跳,再凝神听,什么都没有了,应当是幻听,也或许是风声。寒风吹动一些管道裂缝,的确会有些动静。   隔壁厨房里放起了歌,声音很大,动感强烈。   阿姨听不出来这是哪个国家的鸟语,总之不是中国。   音乐节奏劲爆,激烈如狂风骤雨电闪雷鸣,阿姨一边笑着想年轻人的音乐就是刺激,一边按了按自己的腰,重新回去蒸螃蟹。   咚咚咚的切菜声,锅铲与锅壁摩擦发出来的清脆声,油烟机的呼呼啦啦,成功掩盖隔壁嘈杂声,只隐约能听到劲爆的德语歌声,男低音。   阿姨和王及聊了好久,话题不外乎邻居家的女孩。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阿姨听人说了这女孩的可怜事情,心疼到不行,还指使儿子:“小及啊,你过去叫叫大玉吧。咱们家菜做得多,邻里邻居的,也就添个筷子添个座位的事儿。”   王及不肯:“大过年的,不太合适吧?”   “人小姑娘一个人在家里过年多可怜啊,”阿姨叹口气,“你呀,死脑筋……”   念叨了半个多小时,王及去洗草莓。   他拧开水龙头,水流粗犷,险些冲破水管,喷涌而出,将草莓表皮击烂,连带着从洁白碗口流下的水也带着淡淡草莓红,一股脑儿落在洁白的瓷砖上。   隔壁的爆裂音乐声也停了,隐约能听到男人用德语低声说话——大概是换了首新的歌曲,前奏像男歌手在温柔地念着情诗。   “等您收拾好饭菜,我再去叫她,”王及说,“成不?”   阿姨满意地说:“这还差不多。”   等把年夜饭基本准备好,王及才去敲邻居家的门。长久没住人,景玉家中的门铃有些坏掉了,得用力按才能勉强有声音,王及放弃按门铃,敲了几下门。   好在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并不算多么好,王及等了一分钟,景玉终于过来开门。   她裹的严严实实,大概刚洗过脸,也可能是刚刚剁肉馅时候费了不少力气,眼睛下方、脸颊、耳垂都是红的,上睫毛被水打湿,粘在一起。   王及说:“景玉同学,我妈妈想请你来我们家一起吃年夜饭——”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起话来有点紧张。   莫名的紧张感,王及不自在地笑了笑,声控灯不太好用了,灯光昏黄,他手掌心有点出汗,稍稍抬起来,又不自觉放下去。   前几天很灵动的景玉,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思维有点缓慢,看上去也不在状态、晕晕乎乎的。   她慢慢地说了一声:“这样啊。”   顿了顿,像是在缓慢思考王及话中的意思,景玉又说:“不了,我已经煮好饺子啦,谢谢你。”   王及早就想过她会拒绝,笑笑,叮嘱:“有什么事情叫我啊。”   他看着景玉道谢,等房门关上后,王及站了两分钟。   隐约感觉刚刚的景玉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而仅仅相隔一扇门,房间内,景玉被克劳斯抱了起来,背部顶着冰凉的门,为了配合克劳斯的身高,她整个人被抱起,双脚都离开地面。两条腿在他腰间,景玉搂着他的脖子,费力地转脸,勉强躲开这个吻。   “先生,”她提醒,“锅里的水快要烧干了。”   克劳斯咬了她的耳朵一口,景玉拽住他金色头发。   克劳斯脸埋在她脖颈处,用中文礼貌道歉:“抱歉,我有些贪得无厌。”   景玉毫不客气,抓住他的头发往后扯了一下。   饥饿状态下的景玉比较暴躁,毕竟对于干饭人来讲,饿着肚子是最大的折磨。   她言简意骇:“先吃再干。”   克劳斯先生应该不懂最后这个字的含义,但他能从景玉的反应和语境中推断出来。   于是他轻轻叹口气。   “宝贝,”克劳斯说,“我想念周佳先生的厨艺了。”   是的,当昵称为雕本名是周佳的厨师师傅在的时候,克劳斯永远不会有“欲吃龙,然龙肚饿饿,哭哭、饭饭、遂止干”这种甜蜜的烦恼。现在,想要做些让两人都开心的事情,还得考虑龙的肚子问题。   虽然克劳斯先生身上只流淌着一部分中国人的血液,但这部分血液成功给他在厨艺上点了不错的技能点。哪怕是第一次包饺子,克劳斯先生仍旧精准地掌握住技巧。他包的那几个,下锅中煮开后,圆滚滚的,漂漂亮亮浮起来,一点儿也没漏馅。   景玉吃掉了一整碗,饱暖思“懒”意,吃饱喝足后的她拍拍自己的小肚子,并不是很想动。   但放着这么多东西,似乎也不太好,正犹豫着,克劳斯挽起袖子,礼貌地问:“我们可以一起洗碗吗?”   景玉说:“当然可以!!!”   大过年的,不可能聘请钟点工临时上门收拾东西,电视上春晚还在播,景玉在厨房中一边把克劳斯洗干净的碗整理摆在沥水架上,一边快乐地哼着歌。   老板吃饭她转桌,老板洗碗她唱歌;   老板胸肌随便摸,老板掀开她被窝。   ……   次日凌晨,景玉从枕头下,掏出来一叠漂亮的、紫红色的欧元。   她发自内心地将欧元贴在心口窝,虔诚祈祷。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老天爷、观音菩萨、如来佛祖——”   神清气爽的克劳斯站在卧室门口,他没有睡衣,腰间围着景玉的小熊抱蜂蜜的浴巾,用一条印着白兔的擦着金色的、湿漉漉的头发。   水顺着他的脖颈、胸膛一路往下,两枚樱花各印草莓,顺着腹部青筋和浅浅金色没入浴巾。   他听到了贪财小龙的祈祷。   “谢谢列祖列宗,谢谢财神爷——”   克劳斯提醒:“你该谢谢克劳斯先生,谢谢你的老师,谢谢我钱包里恰好带了一些纸钞。”   -   景玉用了一个热情的早安吻,充分表达自己对收到新年红包的喜悦。   热热闹闹的萝卜会要等到初九才会开始,在昌乐路文化街那边,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在这个恭贺玉皇大帝生诞的庙会上,可以一边看萝卜雕刻比赛、一边吃脆脆的萝卜。   景玉以前喜欢去,她还摆过摊,卖过一些小东西。   只可惜时间不够用,而大年初一和初二,景玉没有什么亲戚可以走,索性带着克劳斯先生去买睡衣和一些其他的生活用品。   克劳斯先生虽然生活精细,养尊处优,但他其实并不是一个过度奢华铺张的人。   在征求他意见后,景玉给他买的睡衣并不算昂贵,但手感的材质不错——景玉付的钱。   景玉为自己雇主并不是一个追求奢侈品、流行品的人而感觉到空前的幸福。   “礼尚往来,”景玉认真地和克劳斯说,“先生,这是我送你的新年礼物。”   “我很高兴能收到这些,”凌晨刚刚包了两万欧红包作为压岁钱的克劳斯先生,现在拎着这价值不到百元人民币的纯棉睡衣,微笑着向景玉表达自己的感谢,“这是我收到最棒的新年礼物。”   归家路上,途径一家奶茶店,景玉停下脚步,看了看奶茶,又看看克劳斯。   景玉拼命地进行着暗示:“先生,我好想知道这家奶茶甜不甜啊。”   她眼巴巴地看着克劳斯,就像望着满满一杯奶茶,几乎可以称得上明示了:“日夜操劳的龙,不应该得到这个答案作为奖励吗?”   克劳斯心领神会。   他微微颔首:“等我一下。”   景玉开开心心地站在旁边等,看着克劳斯先生走到奶茶店。   克劳斯先生站在窗口前。   克劳斯先生在和店员交谈。   克劳斯先生回来了。   克劳斯先生空着手。   他走到景玉旁边,慈祥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店员告诉我,奶茶可以选择甜度——你现在知道奶茶甜不甜了,走吧。”   景玉:“……”   克劳斯自然而然地牵起景玉的手:“甜心,你在想什么?”   景玉说:“我在想,您知道大耳刮子吗?”   “和人沾边的事情,您真的是一样也不干啊。” 第32章 三十二颗   景玉认为。   克劳斯先生至今没有伴侣,是有原因的。   ——就算是月老强制性拿钢丝给他捆上,克劳斯先生仍旧能冷酷无情地剪断。   ——哦,不,克劳斯先生的爱情应该归丘比特管理。   ——即使长着翅膀的丘比特拼命地拿小金箭,biu~biu~biu地朝着克劳斯先生的心脏射,克劳斯也能成功徒手接下,并面无表情地揪住丘比特翅膀、拎着小金箭、按住屁股一顿狠抽。   假如景玉是天生赚钱命的话,那克劳斯先生应该就是天生单身命。   以上全为景玉的内心谴责。   为保龙臀,她并不敢真的让克劳斯先生见识青岛小嫚的大耳刮子。   更不敢将以上血淋淋的吐槽发表出口。   “一杯奶茶!一杯奶茶而已,”景玉几乎声泪俱下,“先生,您知道我们国家人民对奶茶的热爱吗?您明白奶茶为我们国家创造了多少GDP吗?您清楚香飘飘一年卖出去的杯子能绕地球三圈吗?哦对不起,现在速溶奶茶不怎么受欢迎了,但是您能从我语无伦次的话中感受到我对奶茶的渴望吗?”   克劳斯耐心地听完小龙的控诉。   他沉吟两秒,回答:“从你的强烈反应中,我可以大致了解。”   “不过,”克劳斯提醒她,“甜心,你要控制住自己的欲|望。”   “是的,”景玉深以为然,“先生,今晚我也会这样提醒你。”   克劳斯沉默一秒,面不改色地攥紧她的手:“你想喝哪一种口味的?只能一杯——除非你今天能提前完成明天的阅读任务,明天我或许会酌情奖励你。”   景玉终于能够成功扳回一局,哦耶一声,额头抵着克劳斯脑袋蹭了一下:“先生,您真是我见过最最善解人意的男人。”   被彩虹屁成功取悦到的克劳斯,愉悦地满足景玉,让她兴致勃勃地点杯半糖的国王奶昔。   如果不是克劳斯管束,不喝奶茶就不开心的景玉,一定会天天奶茶薯片小烧烤。   但克劳斯先生控制她的饮食,阻止她摄入过多糖分,拒绝她吃太多“无意义的食品”。   控制饮食的优点很明显,景玉的皮肤比之前好很多,不再是那种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的模样,而是健康、透亮的肤色,她生理期越来越规律,胃部不舒服的次数约等于零,头发也亮了——遗憾的是,并没有变得很多。   也因为这个,景玉和克劳斯沟通后,调整了好多方法,才找到能让克劳斯享受抓住头发的掌控感同时、也不伤害到她头皮和头发的方式。   不过,的确,这只适合在克劳斯先生保持理智的情况下。在克劳斯先生并不那么理智的边缘,他会主动放开头发,寻求其他能搂抱住她的方式。   整体而言,景玉对和克劳斯进行的体育活动十分满意。   完美。   下午,克劳斯先生并没有继续留在这儿,他来这里的确是要见一位旧友。   旧友住在崂山国家森林公园附近,晚上归来会晚一些。   克劳斯临走前给景玉布置了今天的学习任务,严格规定阅读笔记的字数。   “即使是假日,也不能松懈,”克劳斯叮嘱她,“宝贝,等我回来后,要看到你的笔记,或者——”   最后那些,他没说。   景玉懂了,她立正,认真向克劳斯保证,自己绝对绝对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克劳斯先生离开后的第一个五分钟,景玉仔细擦干净书桌,认真地摆好书、笔、花、摊开本子,努力创造出好好学习的氛围。   克劳斯先生离开后的第二个五分钟,景玉逐字逐行阅读书上的内容,拿着笔,小心翼翼地圈着每一个重点。   克劳斯先生离开后的第三个五分钟,景玉……   “学习,学个屁!!!”   “大过年的!高三生都能开开心心过年!!!我一个快要读大三的学生凭什么还得辛辛苦苦地写阅读笔记!!!”   准备开心过大年的景玉,掏出手机,打开绿色的、肉比学校食堂菜里还少的健康文学APP,开开心心看小说。   连续订阅五章,又是五章,嘿,再订阅……   等景玉一路追到作者最新更新的时候,抬头一看。   哦豁,天黑了。   她匆匆忙忙地快速读完书,狂草一般迅速完成阅读笔记,卡着克劳斯规定的字数画上并不太圆满的句号。   晚上克劳斯不在,景玉下楼,去买现成的炒菜。   刚出门,就看到对面的王及。   他看上去刚刚买菜回来,一只手里拎着沉甸甸的大葱,差不多和景玉一半高;另一只手拎了一麻袋水灵灵大白菜,一个个比景玉俩头还大。   景玉快乐地和他打招呼:“嗨。”   王及笑了笑,看景玉要下楼,他提醒:“楼下声控灯不太灵敏了,很黑,你害怕吗?我陪你下去吧?”   “不用啦,”景玉说,“我不怕。”   王及说:“但是——”   “吼——!哈!!!”   王及话还没说完,景玉气沉丹田,扯着嗓子对着楼道口吼了一声。   齐刷刷的,从上往下好几层的声控灯,齐刷刷地全部都亮起来了。   王及:“……”   “再见,”景玉笑眯眯和王及挥挥手,“新年快乐。”   王及:“……新年快乐。”   没有克劳斯管控的景玉好比脱了缰的野马、离开牧羊犬的撒欢儿羊、红太狼不在家的灰太狼。   她喜滋滋地买一杯奶茶,躲在奶茶店最隐蔽的位置偷偷一口气喝完,又心满意足地买了些简单炒菜、炒饼和香喷喷大馒头,拎着上楼。   但这个美好的自由之夜被打断了。   景玉在门口遇到生物学上的父亲,仝亘生。   对方就站在门口。   上了年纪的男人,到了这个时候,当初能够迷倒景玉妈妈的一张脸,也开始浮肿发胖,只留下被酒色掏空的身体。   景玉礼貌地说:“您好,好狗不挡道。”   仝亘生就像没有听到,他皱着眉,打量着景玉。   景玉穿着黑色的羽绒服,裹着严严实实,脸色看起来不错。   他伸手就要拉:“你回来就住在这里?走,跟我回去。”   景玉避开,温和儒雅地说:“傻X。”   仝亘生脸颊上肉抖了抖,挡在门口:“再怎么说,你都是我仝亘生的闺女,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一道声音,打断了仝亘生的话。   “抱歉,打扰一下。”   楼梯上,克劳斯走上来,他金色的头发仿佛能驱赶黑暗,黑色衣服,眼睛沉静。   他走到景玉面前,打断仝亘生的话,礼貌地问:“请问你要对我的女友做什么?”   克劳斯太高了。   经常保持身体锻炼的人,远远不是仝亘生这种浸泡在声色犬马中的人所能比较。   本身就比仝亘生要高出一个头的高度,外加克劳斯良好身材造就的压迫感——   黑暗之中,他金色的头发和黑色大衣下的身材极具有攻击性。   仝亘生后退一步。   仝亘生怕了。   眼前这个人,好像一拳就能把他头打进墙里。   这个老外还会说普通话。   这更恐怖了,仝亘生甚至不敢直接骂他。   仝亘生指着景玉,用方言大声说:“脏歪人,别当是靠上个老外就上天了。放着好好里福不享,找个老外干吊货。潮吧,野巴蛋子!”   景玉啪地一声,拎着盒饭里炒饼,干脆利索地糊他一脸。   “放你爷的屁,”景玉骂回去,“回去舔你爹的蛋吧,垃圾玩意儿。”   仝亘生勃然大怒,但克劳斯的手已经护住景玉,平静地垂眼看他:“你好?”   轻飘飘的两个字。   仝亘生顿时哑炮了。   自我掂量着打也打不过,灰溜溜地走。   克劳斯听不懂这对父女刚刚在说什么,他只低头看景玉,双手握住她肩膀:“你还好吗?”   她看上去状态很差。   目光虚浮、脆弱,看着仝亘生离去的背影,视线中充满着伤感。   很少得到过父爱,父母早早离异,她独自跟着外公和母亲生活,而母亲却因为身体不好早早过世……外公也过世,只剩下她孤苦无依地在这个世界上。   没有亲人,背后没有支撑,前途全是茫然。   独自在外求学,父亲却又临时反悔,断了生活费供应,只能努力打工,而兄弟姐妹享受着父爱,甚至还来她面前故意炫耀。   在小龙的成长过程中,她是否也曾渴望过父爱?   方才面对仝亘生的时候,景玉还竖起尖刺;而等对方离开后,现在的她看起来却如此遗憾,无助,像是要挽留什么。   克劳斯安抚地触碰着景玉肩膀。   景玉将脸埋在他衬衫上,抓紧,难过地喘了一口气。   “先生,谢谢你,”景玉抬起头,惆怅地叹口气,她视线注视着黑暗的楼道,悲伤着倾诉着内心难过,“我辛辛苦苦等了十分钟、花了十二块钱打包的加肠加蛋加辣条超级豪华版炒饼啊呜呜呜呜!我一口都没有吃!全砸那垃圾脸上了,我的炒饼呜呜呜我的十二块钱……”   克劳斯:“……”   -   为了拯救一只悲伤而又饥饿的龙,克劳斯亲自陪景玉去了炒饼摊子,点了一份炒饼。   还破例,给她买了一杯奶茶。   在等待炒饼的空隙中,克劳斯温和地询问景玉:“小兔,你晚上和对方说的方言,都是什么意思?”   通过他的声音,景玉看出克劳斯虚心询问、学习的态度了。   关于克劳斯先生喜欢学中文这件事情,景玉感到格外的欣慰。   毕竟脏话也是语言艺术中的一部分,而如何攻击别人,也是文化中的一部分。   她坐正身体,仔细琢磨一下下。   为了能够树立起共同仇恨,景玉立刻添油加醋地告诉克劳斯:“熊先生,我很乐意告诉您。那个烂人说的全是攻击您的话,他在羞辱您的身份,认为您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蛋,辱骂你蠢,道德败坏、三观不正、变态。”   “嗯,”克劳斯若有所思,他问,“所以,’潮吧’这个词汇,对应的是什么?”   景玉:“……嗯?!”   “你平时和我常说的这个词汇,原来并不是’好吧’,”克劳斯绿色的眼睛看着她,温柔地笑,“告诉我,’潮吧’对应着你上面提的哪一个词语?”   景玉:“……”   克劳斯双手交握,景玉听到他指节啪嗒响了一声,看到他苍白修长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性感,攻击,侵略性。   他压低声音,礼貌地问:   “无可救药的蠢蛋,道德败坏,三观不正,变态,在你的心里,是哪一种呢,我可爱又可怜的小龙宝贝?” 第33章 三十三颗   在大年初一还坚持开门的店铺很少,而食客更少。   毕竟很少有人大过年的还需要依靠外卖。   楼下的炒饼店开了好多好多年,景玉还在背着双肩包踢路边小石子回家的时候,它就在。   在这种地方,一个店铺能开这么长时间一定有他独特之处,而这家开在居民楼下的炒饼店优点,一是便宜好吃,二是干净。   和其他的路边小店不同,这家炒饼店面特别干净,玻璃擦的透明,没有什么烟熏出来的痕迹,桌子座位并不多,总共加起来也就十张桌子,虽然桌子很旧,但都铺了一层防烫防油桌布,椅子上也擦的干干净净,在入座前,景玉拿桌上的纸巾擦了下桌子和椅子,什么都没有擦到。   克劳斯并不是一个不屑于吃路边小店的人,与之相反,克劳斯对当地居民的饮食颇为感兴趣。   当然,现在,他最感兴趣的还是景玉的那句“潮吧”。   景玉沉默了两秒。   她谨慎、小心翼翼地问:“先生,请问有’坦白从宽’的条例吗?”   克劳斯说:“不能保证,但一定会有’抗拒从严’。”   景玉极力称赞:“天呐,先生,您的中文越来越好了,居然还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个组合耶。您的语言天赋真的令我感叹——”   “别转移话题,”克劳斯打断她,“回答我。”   景玉:“……”   转移话题失败。   景玉端端正正地坐着,店里没有其他食客,奶茶杯就在右手旁,手指尖能够感受到从上面传来的、源源不断温度。   她小心翼翼开口:“您知道吗?在我们国家的语言文化中,有个词语叫做’贬义褒用’。意思是什么呢?就是一个贬义词,但有时候为了表现出亲近、疼爱,我们会酌情将它当作褒义词来使用。比如说’小笨蛋’’小兔崽子’’小王八羔子’这种——”   克劳斯耐心等她铺垫完,微笑着看景玉的嘴巴一张一合。   他喜欢听景玉讲中文,那是她的母语。人在说自己母语的时候会更加放松,而其他语言的脏话,大大限制了景玉在与人吵架这件事情上的发挥。   她在勇猛反击自己父亲的时候,用母语,生命力勃勃,如此鲜明。   好像一株顽强生长的植物。   他们的位置靠窗,玻璃窗上的绿箩成精似的,蹭蹭蹭地长,外面的雪还没有完全化掉,靠海的北方城市,雪也会比内陆厚一些,小店里的暖气算不上太热,景玉还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摘掉围巾,因为情绪稍微激动,她的脖子到耳垂一片区域都浮现出漂亮的、淡淡的红色。   景玉铺垫了一大堆,到最后,声音低下去,小心翼翼:“……就像我上面提到的一样,先生,我对您使用’潮吧’,也是一种爱称,就像是’小笨蛋’’小蠢货’,举个例子,就像日语里面的’ばか’。”   一口气说完这些,景玉期期艾艾地看向克劳斯。   克劳斯并没有生气。   在光线明亮的地方,他绿色的眼睛看上去颜色要更浅一些,洁净,漂亮,在金色睫毛的映衬下,像极了镶嵌的名贵珠宝。   他轻轻叹气,有些遗憾地看着她:“看来的确是该管教一下了。”   景玉老老实实低头,脑子里却想着她的那份潦草至今的阅读笔记——   糟糕,自己下午写的是不是有点太随意奔放了点儿?   克劳斯能看出来她的不用心吗?   会数罪并罚双管齐下吗?   炒饼老板在这时候端了两盘热腾腾的炒饼上来,乐颠颠:“来喽——”   刚刚放在桌子上,她看看景玉,又看看克劳斯。   青岛这个城市的国际化程度不低,包容度也广,很多小众文化在此地栖息,也孕育了不少独立书店、摇滚酒吧、地下音乐。在这里,结伴而行的异国情侣算不上少见,大部分人对此没什么想法。   毕竟又不是九几年或者零几年那阵子了,在如今能够光明正大宣称自己爱纸片人的年代,异国恋算不了什么——至少对方还是三次元的人类。   炒饼店老板和景玉特别熟,景玉还在换牙的时候搬到这里来,从某种角度上而言,老板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   当初景玉去德国前,老板还给她塞了些独家搭配的酱和香料,好在顺利通过海关。这些东西帮上了大忙,在景玉刚到德国的前一个月,成功拯救她的胃。   老板问景玉:“你对象听得懂中文吗?”   景玉有点骄傲,特高兴地告诉她:“不仅能听懂,还能说,说的可溜啦。”   克劳斯礼貌地说:“你好。”   不是“泥嚎”也不是“嗷”,这发音精准的两个字成功让老板笑起来。   在她眼里,只要好好讲中文、礼貌的老外都是好老外。   老板说:“真好啊——小伙子哪个国家的?”   克劳斯说:“德国。”   “德国啊,还行,”老板对德国没有什么太多感情,她继续问,“做什么工作的?”   克劳斯:“我在银行工作。”   “呦,搁银行上班,那挺好挺好,铁饭碗啊,”老板拍了拍景玉,“哎,大玉玉,德国那边银行待遇还行吧?在他们那儿算铁饭碗吗?”   后面这句话问的是景玉。   景玉想了想:“算,待遇还可以。”   ……唯一继承人,应该勉勉强强算得上是铁饭碗。   老板兴致勃勃地继续问:“小伙子,你打算啥时候和我们大玉玉领证啊?”   景玉感觉这话题有点敏感。   克劳斯事先声明过,他不想被婚姻所约束,也无法向她承诺长久的感情价值,以及婚姻。   这些俩人在合同上写的明明白白,景玉为他治疗心理疾病,不同的是两人都受到对方的性吸引,跨出了本该保持距离但其实也很容易跨出、跨出后也刹不住车的距离。   景玉并不想打破这个平衡。   更重要的是,不可以让先生误会她的事业心,不可以让先生误以为她还有别的图谋。   别谈感情啊,谈感情多伤钱。   于是,景玉想代克劳斯回答:“丰——”   克劳斯微笑着和老板说:“不着急。”   景玉:“嗯?”   不着急?   明明是不可能的嘛。   转念一想,景玉也能理解,毕竟现在老板如此热心肠,总不能让她白白失望。   先生这样委婉的说法,其实也不伤害老板感情。   老板娘颇为认同:“也是,现在年轻人都不想结婚太早。”   她长舒一口气,又问:“你怎么和我们大玉玉认识的哇?以后打算在哪个国家定居啊?家里兄弟姐妹几个啊?家里长辈都还好吧?”   这一连串的问题有点太多了,景玉阻拦住老板继续追问,拉了拉她衣袖:“丰姨,您今年沏辣椒油了吗?我想尝尝您做的辣椒油,可想死我了。”   老板哈哈大笑,念叨着她小馋猫,短暂放过景玉。   景玉喝了口奶茶,听到克劳斯笑了一声。   她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炒饼,看到克劳斯拆了筷子的包装,用热水烫了一下后,才并不怎么标准地拿起来。   克劳斯先生拿筷子的姿势其实也有点奇怪,手拿的很远,但对于一个并不常吃中餐的人来讲,能够用筷子夹起来丸子、汤圆、小饺子也很不错了。   景玉咬了口炒饼。   脑子里又想起来刚才他笑着说的那句“不着急”。   字正腔圆,语气柔和暧昧,说的就像真的考虑过之后结婚的事情。   景玉感慨。   克劳斯先生可真会讲话。   其实先生漂亮的嘴不仅仅会讲话,还可以用来做些其他的事情。他曾经考虑过蓄须,不过很快就放弃了,因为会扎伤龙腿和臀。克劳斯先生的手也很巧,能够修理好旧八音盒,能够包饺子,还擅长插花。而当先生“言行不一”的时候,才最令人煎熬。   先生如此矛盾,在严厉询问她的时候,总会及时给予安慰;而有时候,又会温柔地用甜蜜话语来安抚她。   言行一致的时候少,克劳斯先生与她磨合的很好,摸透她脾气。   大部分时间,景玉在危险边缘疯狂大鹏展翅的时候,克劳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笑着瞧她闹腾,顶多看不下去了捉回去教育一顿。   景玉更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老实认错几天后继续疯狂口嗨、试探。   景玉也渐渐熟悉先生的一切,他那朵品种为“景玉”的花朵纹身,纹身旁侧,有几根很明显凸出的、可以摸到的血管,用手指轻轻贴上去,能感受到心跳脉搏。先生皮肤白,血管也是显眼的青色。   当紧绷时,纹身图案会更加愈发清晰,景玉没办法继续贴近,但她能看得到。克劳斯先生越来越喜欢抚摸她头发,要景玉去认真看这朵和她名字一致的纹身,看那些因她而暴动的血液流动和心脏跳动声音。   纹身下方,浅浅金色一直蔓延到深处,好像漂亮的流萤点点。   看上去,就好像纹身上的牡丹花盛开了,牡丹周围溢出灿烂绚丽的金色光芒。   景玉还喜欢克劳斯先生常用的香水气味,他的头发虽然比景玉要硬,但摸上去的手感很好。克劳斯并不介意她触碰自己的卷发,不过要在他心情好的前提下提出申请。大部分情况下,克劳斯不会拒绝。   克劳斯先生的睫毛很浓密,景玉喜欢把手贴上去,要求先生眨眼——她喜欢金色睫毛擦过手掌心的感觉。在事后,先生很容易说话,他很乐意满足景玉这点可可爱爱的小癖好。   不过。   景玉最喜欢的,其实还有来自先生的拥抱。   在她成长过程中,一直缺乏男性长辈的正确关爱和教导,景玉喜欢不含杂念地和克劳斯拥抱,裹着浴巾被他完完整整地搂在怀中,克劳斯会给她低声哼德语的《摇篮曲》,会讲胳膊垫在她脑袋下面,会亲吻她的额头。   彼此的心跳,呼吸,气味,抚摸,互相依偎。   他温和的声音,无论是中文还是德语。   等到景玉享受着拥抱入睡,第二天,克劳斯才会和她进行理性、严肃的沟通。   他不会隐瞒自己的偏好,而景玉也可以坦率地告诉他自己更喜欢的方式。   今晚同样如此,按照以上的流程充分过一遍。   第二天的景玉,在晨起后,趴在克劳斯腿上看了回书,又在他怀抱中看完一个电影。   她家中没有专门影音室,用的平板。   景玉原本订了明天的机票,但因为克劳斯先生的“拜年”,又改成后天。   克劳斯特“体贴”地主动提出,下午允许景玉喝一杯奶茶,用来奖励。   然后顺便买些景玉想吃的东西。   后天马上就要离开,而学业让景玉不可能时时回到故乡。   克劳斯思考后决定,让她短暂放纵这么几天。   只是今天不太走运,奶茶店和蛋挞店前面都排起长龙,景玉想了想,还是先去买蛋挞。   中间出点小插曲,有个红毛男想插队,景玉礼貌地提醒他去后面排。   旁边人也盯着他,在景玉前面的人也防备着往前贴了贴,明显不准备给人插队机会。   插队未遂,红毛男明显不太乐意,有些横横地盯着景玉。   但瞧见克劳斯和景玉说话,犹豫几秒,灰溜溜离开。   景玉还在两杯奶茶的种类之间纠结。   她很喜欢喝上次点的国王奶昔,味道非常棒,但新出的乌龙烤奶听起来也很吸引人,她还没有喝过这个口味呢。   果然,还是国内好,奶茶种类多,新品随便挑。   可惜只能喝一杯。   “算了算了,”景玉自暴自弃地把两种奶茶名字都告诉克劳斯,“先生,您替我决定吧。”   克劳斯微笑着说好,去奶茶店点单。   蛋挞卖的很快,几乎没有多久,就轮到景玉。   景玉不太清楚克劳斯喜欢吃哪种,她点了一大堆,装了满满一整个纸袋,刚抱起来,没走几步,就听到后面一男人冷不丁地问:“跟老外,拿的钱挺多吧?”   景玉停下脚步。   她看到了刚才的红毛。   身高不到170的男人,打着唇钉,黑皮衣,铆钉堆在衣领和袖子上,紧身裤豆豆鞋,一脸的愤世嫉俗。   景玉不会以貌取人,她认为用长相来评价一个人是很失礼的行为。   但这位仁兄的确长的颇为惨烈,好像就是挑着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方向、狂野生长,令人不忍细看。   景玉说:“嘴巴放干净点。”   “你都舔洋大人了,还叫人干净点?也是,找老外不都图一刺激?”红毛鄙夷地说,“端架子给谁看呐?以后打算找个老实人接盘?”   景玉说:“滚。”   红毛记恨刚才景玉阻止他插队,觉着她让自己丢了面子,现在打量着她:“没化妆?素颜就出来,挺自信的嘛。”   景玉终于看向他,讥讽一笑:“不化妆就自信?那你穿裤子是因为什么?自卑吗?小吊子。”   最后这句击中红毛死穴,他恼羞成怒,只是气的还没来得及发火,冷不丁瞧见拎着奶茶的克劳斯过来,气焰顿时灭了下去。   红毛这种人还是欺软怕硬,看到比他高、壮的男人就怂,恶狠狠地抛下一句辱骂克劳斯的“黄毛鬼子王八蛋”,又怕被打,一溜烟儿飞快跑开。   景玉抱着刚刚买到的红豆挞,香香软软的味道一直飘了过来,刚刚做好不久,正是香味儿最浓郁的时候。   这些糕点的温度并不高,顶多算得上是暖和,隔着一层纸袋,景玉却感觉自己的手指好像被烫到了。   明明知道,不应该计较。   她转过身,若无其事地对着克劳斯笑笑,看到他手里两杯奶茶,眼前一亮:“先生,您买了两杯吗?两杯都是给我的?”   “小龙大白天就开始做梦了?怎么可能一天让你喝两杯奶茶?”克劳斯笑着接过她抱着的纸袋,让她得以有空余的手选择奶茶,“另一杯是我的。”   景玉肉痛地选了乌龙烤奶,还好没有盲选错,同样的香喷喷。   她很快喝光一整杯。   但一杯奶茶不足以填满龙腹,景玉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克劳斯手中的国王奶昔。   他没有喝,一下也没动。   连吸管都没拆开。   正惆怅着,克劳斯将手中的国王奶昔递给她,自然而然地说:“忽然不想喝了——果然我还是不适合甜品。为了避免浪费,温柔的龙淑女,能替我解决掉吗?”   景玉如获至宝,飞快伸手,将他那杯飞快拿走:“尊敬的先生,我很乐意为您效劳。”   她拆开吸管,戳进去,刚刚喝了一口,听到克劳斯问:“刚才那个红头发的男性在和你聊什么?”   景玉喝了一大口,这杯国王奶昔,克劳斯先生仍旧选择了半糖,一口喝的多了,里面有点巧克力的苦,涩涩地在舌尖蔓延开。   “没什么,”景玉主动握住克劳斯的手,攥紧他手指,轻松地说,“先生,他只是问路。”   ——这并不是景玉第一次借助语言不通而对克劳斯先生撒谎。   ——但是她第一次以维护先生为目的。 第34章 三十四颗   从读小学开始,景玉就在跟着一位德语老师上课。   一开始是一对一,从景玉启蒙到后来写作,都是这个老师教的,带了她好多年。   后来家庭变故,景玉外公负担不起昂贵的语言教学费用,无奈只能停课。   但德语老师后来主动提出,可以让景玉继续免费旁听她的课程。德语老师和人一起合伙开了个语言辅导机构,景玉的位置就安排在窗边,能够继续进行语言学习。   景玉的德语和英语很好,这些多亏了那个善良的德语启蒙老师。   在景玉记忆中,她是一位很温柔、优雅的女性,后来她去深造,选择去做翻译。在景玉刚升高中时候,两人曾经见过一次面。   德语老师赞叹景玉语言天赋高,那时候她以为景玉会同样选择做外语翻译,提前告诉过她——为外国人提供翻译工作,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差事。   尤其是当你的外国雇主和自己的同胞产生矛盾时,作为夹在其中的翻译是最为痛苦的。   那时候是12年。   遗憾的是,景玉并没有如德语老师期望,踏上翻译这条路,而是读了商科。   但她如今能够理解当时德国老师说的话。   她没有在蛋挞店前和对方把事情闹大,克劳斯先生也不必听到这种污言秽语的言论——恶臭的男人有很多,垃圾男是不分国籍的。景玉在德国做侍应生时候遇到过各心怀鬼胎的男客人,来自哪个国家的都有。   景玉选择克劳斯,也并非因为他的肤色或者国籍。   而是因为,对方的修养,谈吐,三观。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钱。   但是人不能因为臭水沟里的阴暗而错过路边的风景,景玉深深呼吸吐气好几次,慢慢地感觉自己放松下来。   她又重振旗鼓、精神抖擞了。   刚烤出来的蛋挞香味儿十足,景玉晚上和克劳斯一起看了《窈窕淑女》,这个基于皮格马利翁传说而改变的故事,其中一段被选中作为教学内容、放在了高中英语必修上。   克劳斯也看电影,不过对于讲爱情的故事并不怎么感兴趣。   ——对陪着景玉看爱情片这件事,倒是还有些兴致。   加了花生、粉丝、豆腐丁的甜沫,肉馅或者素馅的馅饼,皮脆酥香,搭配小菜和豆腐乳,景玉认真地教克劳斯,如何品尝西镇人的早餐;还有鲅鱼馅儿和虾仁馅儿的水饺,景玉最喜欢而克劳斯避之不及的是墨鱼水饺,饺子皮里都掺了墨鱼汁,颜色很深;酱好后放到冰箱中的特色猪蹄,拿出来的时候,外面一层肉冻,又脆又软。   景玉尽到了东道主之谊,就像克劳斯带她去德国各地儿兜风,景玉也认认真真地用自己家乡的美食来招待他。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比较令景玉开心的一件事,是生物学上的父亲再没有过来打扰她。   景玉只听说,对方出口的一批货物,在抵达德国后被抽查产品质量,发现这一批次的染色完全不合格,某种成分严重超标,现在被扣下来,需要交涉。   这事让仝亘生刚过年就睡不安生,现在正着急忙慌地处理。   景玉不想和他再有其他牵扯,完全也没有去留意。   在离开青岛的前天晚上,景玉刷微博,刷到一条本地同城的新闻,一群职高辍学的男学生打群架,其中几个已经成年的人被依法拘留。   景玉一眼就看到熟悉的红毛,虽然脸部打了码,但对方还是顶着一头熟悉的红发,穿着熟悉的衣服。   她关掉手机,钻进被子里好好睡觉。   -   在景玉大二结束、即将迎来大三的暑假中,她也终于到了可以合法进入赌场的年纪。   事实上,说对“罪恶之城”毫无兴趣是完全不可能,认识克劳斯先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年半、十八个月,耳濡目染,景玉也被先生培养出了极为强烈的好奇心。   维加斯是每个人的好莱坞。   这句话,景玉已经忘记是从哪里看到的了,但她对拉斯维加斯的印象,就是一个拥有着多重人格的城市,纸醉金迷,危险的温床。   当然,以上全是景玉的个人想象。   克劳斯并不介意带景玉去拉斯维加斯玩一玩,不过在去之前,他严肃地告诉景玉。   “你想玩一玩,我并不反对,”克劳斯说,“既然它们选择对你开放,那我没有阻拦你探索的自由。”   说这些话的时候,景玉坐在他的私人飞机中,按摩刚刚做到一半,景玉还没来得及享受完周到的款待,就被克劳斯先生拎起来听他的叮嘱。   “但是,我有义务来保障你的个人安全,以及禁止你染上糟糕癖好的责任,”克劳斯严肃征求她意见,“我会全程陪着你玩,你想玩什么我们都可以试试,但每种都只能体验一次。这个要求,你可以接受吗?”   景玉用力点头:“我完全可以。”   克劳斯没有给景玉讲太多事情,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故意夸大、举可怕的例子来吓她。   但他让景玉看到了。   克劳斯选择入住的地方是安可,这个集赌场与酒店为一身的地方,为入住的客人提供着优雅俏皮、舒适的房间。   价值高达1.3亿美元、高度达七层楼的巨大假山横跨在酒店和拉斯维加斯大道之中,山景飞瀑,喷泉飞射出来的水珠有着亮闪闪的光芒。   景玉在下车后,看到不远处有招揽生意的女郎。   看得出来,对方曾经养尊处优过,她身上穿着漂亮但是陈旧、一看就知道主人经济窘迫的衣服,黑色高跟鞋上有试图用黑笔掩盖绷皮部位的痕迹。   和她讨价还价的人打量着她,那视线就像是食客打量鱼缸中的鱼。   景玉打了个寒噤。   这就是沉迷赌博的下场。   克劳斯也看了那个女人,但他只瞧了一眼,毫无波动,微笑着向景玉伸出手:“宝贝,我们该进去了。”   景玉握住他。   她今天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露出半个背部,没有过多的头饰和耳饰,只有脖子上戴着一串亮闪闪、沉甸甸的钻石项链。   还有手套,景玉戴了一双和裙子同色、同花纹的手套。   安可有着着装礼仪和要求,景玉第一次穿的这样“隆重”,有些不太适应,但克劳斯温和地称赞了她的美丽,尤其是她戴上这双手套后的手——他还吻了景玉的手,亲吻无名指的位置。   Steve Wynn将法国的蓝色海岸风情赋予了安可,这个以蝴蝶主题做装饰、有着室内花园的赌场极尽奢华。景玉挽着克劳斯的手臂,听他和一些人礼貌寒暄、问好。   克劳斯先生在这儿仍旧是备受尊敬的。   他并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陪着景玉从最简单的投币机开始玩,21点……克劳斯先生会耐心地告诉景玉规则,让她自己选择。   很多人脖子里拴着足有3英尺高的鸡尾酒杯闲逛,有人聚在售卖复古香烟的机器前,这儿没有钟表,来赌|场消费的客人不需要时间,他们会被不停供应的自助餐和饮料麻痹,在这儿投下更多更多的钱。   景玉坐在椅子上,克劳斯弯腰俯身,自背后揽住她,手把手教她规则。   克劳斯先生竟然在教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女孩玩牌,这件事让很多人感觉到吃惊。   其中就包括史蒂夫。   史蒂夫是法国人,和克劳斯在赌桌上交下了一点点浅薄的友谊。   和大部分有钱的花花公子一样,史蒂夫勤快更换着女伴,比如怀中的这位叫做卡罗纳的德国女孩,上周才结交的新宠。   史蒂夫听着周围人各种猜测,远远地看了会儿景玉,以及正耐心教她打牌的克劳斯。   史蒂夫愉悦地叫了一声:“克劳斯!”   克劳斯抬起头,他看到了史蒂夫。   史蒂夫朝他热情地做着手势,靠近,用法语亲热地与他打招呼:“好久不见,上次见你,还是14年的冬天吧?”   克劳斯站起来,他低声问景玉:“会玩了吗?”   景玉嗯嗯地点头,她现在的心思全在手上这幅牌。   克劳斯这才回应史蒂夫,客气地询问:“约瑟芬夫人的身体还好吗?我真担心她的腿。”   约瑟芬夫人是史蒂夫的母亲,不幸出了一场车祸,今后只能坐在轮椅上。   史蒂芬耸耸肩:“还是老样子。”   离得近了,他看到了景玉,这个被悉心照料、传说中是克劳斯亲手收藏的珍宝。   史蒂芬确信她不懂法语,因为这个女孩对法语毫无反应。在克劳斯说法语的时候,她还困惑茫然地看了克劳斯一眼,才低头继续看牌。   于是,怀着某种恶劣的心思,史蒂芬问:“克劳斯,我们来赌一场吧,要是我赢了,把你的宝贝借给我一天,怎么样?”   克劳斯没有立刻回应他。   他低头,温和地用中文告诉景玉:“甜心,我有件事需要和这位先生谈。你坐在这里,不要走,等我回来,好吗?”   景玉点头。   克劳斯站直身体,向史蒂芬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过来。   史蒂芬毫不设防,走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克劳斯走到有着巨大蝴蝶雕刻的石柱后面。   史蒂芬还以为克劳斯同意了,兴致勃勃地问:“你想玩什么——唔!!!!”   确保景玉视线被石柱遮挡之后,克劳斯一手拽住史蒂芬的领带和衬衫领口,狠狠地压在巨大的石柱上。   史蒂芬的后脑勺重重撞上去,疼的他怀疑自己的头骨被撞出凹槽。   没等他回过神,一拳重重打在他右脸颊上,剧痛从牙齿的部位传来,史蒂芬疼的吸了口气,嘴巴里泛出浓烈的血腥味,他感觉到自己牙齿的松动。   牙齿有两颗脱落。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黑色西装、温莎领衬衫的克劳斯先生,系着绅士的温莎结,金色卷发有着美丽的光泽,此刻正冷静地将嘴巴流血的史蒂芬按在柱子上。   他的手背青筋暴起,史蒂芬感受到他的怒气。   史蒂芬毫不怀疑,如果克劳斯佩枪的话,此刻会直接轰了他脑袋。   他有点腿软。   克劳斯平静地说:“史蒂芬,你严重冒犯了我和我的女伴。”   “如果不想和可怜的约瑟芬夫人一样依靠轮椅的话,现在立刻离开。”   “滚。”   史蒂芬第一次听克劳斯使用“fuck off”这个词语。   克劳斯招手。   不远处的侍者靠近,连’先生’这个词,发音都在颤。   克劳斯拿走托盘上的叠好的白色餐巾,仔细给史蒂芬擦拭着他唇角的血液。   然后,捏住他下巴,下颌骨的剧烈疼痛让史蒂芬只能被迫张口。   克劳斯将染着史蒂芬血液的餐巾塞到他的嘴巴中,压过他脱落牙齿的伤口,史蒂芬疼的浑身颤栗,然而嘴巴被餐巾完全堵住,发不出声音。   “还有,”克劳斯礼貌地说,“以后对我说话,请使用’您’。” 第35章 三十五颗   众所周知,幸运女神总喜欢眷顾新手。   景玉兴致勃勃地玩上两把,手气很好,成功赢了这一局。   她刚才也赢了点小钱,但是和这次的筹码不能比。   景玉第一次尝到快速赚到这么多钱的感觉,当工作人员询问她是否要继续的时候,她想了想,摇头:“不了,谢谢。”   克劳斯在这个时候走过来,景玉开心地和他分享着自己的喜悦。   克劳斯夸赞了她的聪明和运气,问她还有没有其他想玩的。   景玉不觉着累,相反的,她还有些亢奋。刚才那些精密的计算让她高度集中精力,现在还处于那种状态里面。   “刚刚和你打招呼的那个先生呢?”景玉有些好奇,“他去哪里了?”   “回酒店了,”克劳斯含笑看着景玉,“饿吗?”   经过他提醒,景玉才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有吃,肚子的确有点空空。   她自然地牵上克劳斯的手,感觉到他手有点凉,像是刚刚洗过手。   克劳斯先生不喜欢与人触碰,在这种地方多洗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安可里有个Botero餐厅,中间立着一座由费尔南多·波特罗本人创作的巨大雕塑,算得上是一个标志性建筑物。景玉经过时,看到有几个人在对着雕塑自拍,准备发到IG上。   克劳斯给景玉点了一杯创新时令鸡尾酒,景玉已经养成习惯了,她尝了一口,慢慢品,告诉克劳斯:“里面加了苦艾酒吗?”   “没错,你的味觉和记忆力真棒,”克劳斯微笑着将剩下的配料也告诉她,“还加了白兰地,和一些果酱。”   景玉那个专门售卖啤酒的网店经营的还算不错。   社会实践已经结束,景玉所在的组拿到的最高分,她有点坏心眼地看了下仝臻他们组的分数,并不理想,可以说的上差劲。   这让景玉更加开心。   景玉和自己的小组成员认真讨论了一番,其中有两个人选择退出,他们家中有钱,并不在乎这个小小的啤酒生意,而剩下的人——包括玛蒂娜和希尔格,都选择留下来。   景玉按照一开始的投资比例,把那两个人的钱结清,和剩下的小组成员,一同继续经营这个啤酒品牌,他们雇用了专业的客服和发货人员,不必什么事情都自己动手。   景玉想要在新季度引入新的酒,但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厂。   她吃了一点新鲜意面,一些明火烤肉,以及克劳斯特别要求的水果蔬菜沙拉,这些东西把她的胃填的满满当当。等准备离开的时候,景玉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嗝。   她立刻用纸巾捂住嘴巴,抱歉地看着克劳斯:“对不起先生,我好像有点失礼。”   “没有,”克劳斯笑,“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淑女打嗝这么有趣。”   景玉下意识想告诉他是“爱屋及乌”,话都到舌头尖尖上了,自己仔细一琢磨,好像有点不对味,又咽下去。   快乐地将她能触碰到的项目玩了个儿遍,克劳斯还带着景玉去了豪赌客才会去的贵宾厅,这里的高额博/彩令景玉头脑发昏。   她现如今银行账户中所有的钱,以及克劳斯送她的那么多珠宝加起来,可能只能玩一、两场的筹码。   这才是寻常人不能涉足的领域。   克劳斯先生显然是这里的贵宾,跟在他身边的景玉也受到同样热情的招待。她在心里算了下这一场豪赌的价格,肉疼到扯住克劳斯先生的衣袖:“先生——”   克劳斯拍了拍她的手。   “别担心,”他说,“既然答应了什么都让你玩一玩,那就不能食言。”   景玉说:“但是吧,您不觉着新手不适合这种吗?”   她真的好心疼钱钱。   万一输了,她接下来的四年都不会开心。   克劳斯说:“我出钱。”   景玉:“好耶!”   按照这边的规矩,只玩一场就离开,显然并不符合规则。   但克劳斯先生可以打破规则。   景玉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她顺利地坐在了桌子旁边,仍旧是玩21点,四人局,其他三个都是老手,也都认识克劳斯,其中一个,还和克劳斯轻轻地击了拳。   景玉第一次玩这么大的,手掌心都在发汗。   克劳斯让人多加了一个位置,他做了景玉的“军师”,陪她一起玩。   发牌的时候,景玉就开始紧张了。   赌桌这样大,处处都有监控,她脚上的高跟鞋穿的久了,有点点累。   想要脱掉鞋子,又不合适。   她只能小声用中文抱怨:“先生,我脚有点不舒服。”   克劳斯看到了她漂亮的脚,蠢蠢欲动地想从高跟鞋中拿出来。   克劳斯失笑,示意她脱掉高跟鞋,赤着脚踩在他皮鞋上。   景玉这才觉着有点放松,好像脱掉了舒服。她拿到牌,克劳斯倾身过来看。   为了配合她的身高,克劳斯右手越过她的背部,撑在座椅的扶手上;左手不动声色地搭在她腿上,压了压她不自觉撑开的裙摆,避免被下面藏着的摄像头拍摄到。   景玉虽然是新手,但她牢牢记着克劳斯先生的提醒,要板着一张脸,不能让老手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什么漏洞。   新人运再加上克劳斯先生的指导,景玉这把玩的很漂亮,当筹码在她身边快要堆成小山的时候,她激动的差点跳起来:“先生!”   克劳斯及时压住她激动的肩膀,要不安分的小龙坐好,给她穿高跟鞋。   这些赢来的筹码很快变成了大额的兑换支票,当景玉拿走时,她脑子里还是迷迷糊糊的。   尤其是,当克劳斯告诉她,这笔她赢回的钱都属于她后。   景玉眼睛都要冒出金灿灿的光芒了。   她感情真挚地告诉克劳斯:“先生,从现在开始,您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哥哥了。”   克劳斯明显不赞同:“这个比喻并不合适。”   克劳斯压低身体,他的唇贴着景玉的耳朵,低声用中文说:“哪里有妹妹会向自己亲哥哥张腿的呢?”   人来人往,灯光璀璨,衣冠楚楚的克劳斯先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景玉说着隐秘的话:“宝贝,你该庆幸自己并不是我亲妹妹。”   -   拉斯维加斯大道大约有4英里长,这儿是罪恶之城的中心,吸引着无数世界各地的游客。   南加州游客最爱的Hard Rock 有着热闹非凡的“Rehab”夏季泳池派对,有着艺术家手工吹制2000朵花玻璃雕塑的百丽宫、无论白天黑夜都聚集着好莱坞“物质女孩”的大都会……克劳斯先生带着景玉,几乎参观了所有的赌场,而在这么多纸醉金迷中,景玉彻底地见识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打扮成女神的女招待,高耸的喷泉,倾倒的红酒杯,镶嵌着无数钻石的手包。   用两万加仑盐水精心打造的水族馆,里面有着六十多种来自红海或者斐济的海洋生物,隔着一层冰凉透明的玻璃,景玉脸颊和两只手都贴在玻璃上,冰凉和火热矛盾共存,一只说不出名字的小海鱼游过来,好奇地看着她,隔着玻璃试图啄她出汗的指尖。   身后的克劳斯先生抱住她的腿,唇触碰她的蝴蝶骨。   从夜色将暮到午夜,每隔一小时,环礁湖中都会有一场炽热爆裂的人工火山爆发,绚烂美丽。   在一行行不停增加的数字和筹码碰撞声音中,景玉越来越记不清楚和她打牌的、那一张张形形色色的脸。   唯独记着克劳斯先生温热的手。   在拉斯维加斯的最后一天,克劳斯带景玉参观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地方——   典当行。   这儿并没有赌场那样豪华,工作人员礼貌地询问克劳斯先生,是否有需要典当的东西,他们有专业的评估师进行估价,   克劳斯微笑着谢过他,委婉表示,自己想多看看。   这些典当行都和赌场有着密切的合作,很多豪赌客红了眼睛,会来这里典当自己身上的东西。这些高价、昂贵的东西,到了这里甚至只能换到不到原本十五分之一的价格。   景玉看到了一些熟面孔。   前两天还坐在桌子上大赢特赢的人,现在如丧考妣,垂头丧气,穿着名贵的西装,将自己身上所有能拿来卖钱的小物件都抛到桌子上。   对比如此明显,景玉牙齿磨了一下,尖锐地疼。   她理解先生带她来的用意,没有什么比让她亲眼看到更加直观。   所以他不会告诉景玉危害,而是直接让她看。   越是容易得到的金钱,也越容易失去。   天底下没有白捡的馅饼儿。   即将离开典当行的时候,景玉还遇到一个熟人。   莎拉。   有着火焰红的头发,穿着打扮都像1950年生活在上西区的女人,漂亮美丽。   13个月前,景玉在佛罗伦萨五月节中曾经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当时莎拉还是克劳斯先生一个朋友的情妇。   莎拉还将景玉当作克劳斯的情妇。   现在的莎拉已经没有当时那股美丽和优雅的姿态,火焰红的头发有点乱,正在急切地将自己手指上的戒指用力摘下来,放到评估师面前。   或许是对方给的价钱令她很不满意,莎拉和对方激烈地吵起来,被工作人员请了出去。   景玉看着她,就好像看到曾经被抛弃的另外一个情妇。   就像看着悬崖上急速坠落的一只鸟,景玉一眼看到她的未来。   克劳斯顺着景玉的目光看过去,这个好记性的男人,已经记不得莎拉了:“你们认识?”?   “不,”景玉摇摇头,想了想,又点头,“先生,我们在佛罗伦萨见过。”   这一点提醒了克劳斯,而被赶出来的莎拉也看到他,泪水涟涟:“克劳斯先生!”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景玉看着此刻的莎拉,感触万千。   景玉叫停工作人员。   她请饥肠辘辘的莎拉吃了一顿午饭。   关于景玉的“日行一善”,克劳斯先生什么都没有说,他点了杯酒,看着玻璃窗外。   暮色一点一点降落,雨水落下来,灯光照着这片朦胧,装扮成“猫王”的人挽着亮片裙歌女离开。   他并没有对景玉泛滥的同情心进行点评,毕竟景玉大多数帮助的对象都是同性,这点尚在克劳斯先生的理解范围之内。   莎拉显然饿坏了,她的吃相也并不文雅,很快吃完了一盘意大利面后,她用纸巾擦拭着嘴唇,问景玉:“我可以和克劳斯先生谈谈吗?我有些事情……关于罗曼先生的一些秘密,想要询问一下克劳斯先生。”   罗曼是克劳斯朋友的名字,也是莎拉的前任金主。   景玉同意了。   她主动让出位置,去了店里另一片位置,点杯饮品。   等她离开,莎拉迫切地看向克劳斯:“先生,罗曼和我提起过……您,我大概知道您选择Jemma小姐是为了什么。”   白骑士情结。   这还是莎拉无意间从罗曼那边偷听过的秘密,克劳斯先生有着特殊的白骑士情结。   他会从拯救他人中得到愉悦感和成就感。   而景玉小姐,其实是克劳斯先生聘请来为自己疗愈的人选。   方才……也是克劳斯出面,景玉小姐才会请她吃晚饭的吧。   豪赌之后的人几乎没有什么理智可言,如今的莎拉急切寻找下一个可以依附的目标。   她过惯了声色犬马的生活,早就成了只能依附男人而活的藤蔓,又染上赌/瘾……毫无可以独立生存的能力,只能像市场中的肉,在彻底腐烂前焦急地等待着买主。   莎拉想,克劳斯先生应当不会介意再供养一个。   毕竟莎拉的前任金主就是如此,同时供养好几个人。   克劳斯没说话。   “我知道现在说出来或许有些冒犯,但是,先生,我认为我或许比Jemma小姐更适合现在的您,”莎拉靠近他,火焰红的眼睛看着他,“您能从我这里得到您想要的所有,我什么都可以配合。”   克劳斯终于笑了。   他说:“莎拉小姐,你的自信令我难以相信。”   这话语嘲讽辛辣,令莎拉呼吸停滞。   “我向来不赞同Jemma的慈悲心,那孩子太容易被毒蛇可怜的外表蒙蔽,”克劳斯说,“感谢你又印证这点。”   莎拉声音发抖,说:“您把Jemma小姐当作宝贝,我理解。但是,您这样疼爱她,总会有些舍不得在她身上实施的念头吧?您如果觉着不尽兴,可以找我,我——”   克劳斯文质彬彬地说出刀子般的话:“我不需要一个脊柱和大脑没有连上的东西。”   他叫来侍应生,买单。   在付完小费后,克劳斯甚至连一个子儿都没给莎拉,视线也吝啬,径直去找景玉。   景玉面前摆着一杯疑似奶茶的调制饮料,只喝了一口,现在正撑着脸发呆,好像在想什么。   看到克劳斯后,景玉眼前一亮,不忘试图藏一下这杯疑似奶茶的饮料。   在得知莎拉已经空手离开后,景玉大为好奇:“为什么?”   克劳斯说:“她想让我供养她。”   他并没有向景玉隐瞒的打算,也刚好借助这个机会,让小龙长长记性,不要随便施舍爱心。   果不其然,景玉立刻睁大了眼睛,愤怒地说:“她怎么可以这样?!!!”   她反应如此激烈,表现出如此浓郁的占有欲,完全出乎克劳斯意料。   克劳斯愣了一下,才笑起来,试图温声安抚暴躁的小龙:“甜——”   景玉义愤填膺地握拳:“就算是真的要挖墙角,也得再等两年啊!!!等我们金钱关系结束后,她随便撬!!!现在和我明晃晃地抢客户算什么!!!亏我还请她吃饭呢!!!”   克劳斯:“……”   他深呼吸,叫她:“甜心。”   “嗯?”   克劳斯简短地说:“往后一个月,你都别想再碰奶茶。” 第36章 三十六颗   老板的脸,就像股市里的股票,说变就变,捉摸不定。   浑身上下散发着珍贵鱼子酱面霜芳香的景玉,趴在圆圆的、能够供五个克劳斯一个景玉同时翻滚的大床上,肚子下面还垫了一个枕头。   她苦思冥想,实在想不通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等到克劳斯先生出来的时候,景玉两只手撑着床,摆出个瑜伽动作中的上犬式:“先生。”   克劳斯刚刚洗过澡,白色的浴袍系在身上,他冷静地看着星星眼的景玉。   桌子上放着带气泡的纯净水,他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景玉看到未干的水珠儿从他下巴一路往下,滑过喉结,顺着胸膛肌肉往下,没入睡衣深处。   他就像闪闪发光的玉雕。   景玉想自己大概知道原因了。   难道是因为她阻拦了老板和下一任员工的交接?   虽然景玉觉着从正常的角度出发,老板有雇佣员工的自由——毕竟克劳斯承诺过,绝对不会同时雇佣两名员工。   但她还没离职呢,还有两年呢,自然而然地比较排斥这种盯着她职位的人。   这也是景玉愤怒的原因。   尽管是纯洁的金钱关系,但一想到被撬墙角,景玉心脏里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冒出来柠檬汽水酸泡泡。   这种愤怒不亚于被人抢了珍贵珠宝的龙。   不过,克劳斯先生会为了这个生气吗?   景玉试探着开口:“先生,要不您再联系联系莎拉?其实您提前选好——”   “宝贝,听说愤怒会让人生命缩短,”克劳斯冷静打断她,“不要再说了,我想多活一段时间。”   景玉:“……好的呢。”   她慢慢地趴下去,认真回顾着克劳斯先生的全部反应,终于琢磨出哪里不对劲了。   ——是不是因为她表现的太过不在乎了?   ——想想也对,如果一位员工表现的对自己工作毫不在意,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也会让老板感到不舒服?   ——克劳斯会觉着她没有认真对待这份工作?   想到这里,景玉顿时醒悟了。   于是她继续保持上犬式:“先生。”   克劳斯:“嗯?”   他垂着眼睛看她,金色的卷发刚刚吹干,看上去特别蓬松,摸上去手感一定很棒。   景玉很喜欢摸他的头发,人对自己没有的东西总是充满好奇,景玉就超级喜欢自来卷。   景玉克制着去rua先生头发的冲动,认真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   克劳斯问:“哪儿错了?”   “我不该说’要撬墙角要等两年后再撬’这种话,”景玉真挚地看着他,就像看着同等重量的一堆500欧纸钞,“先生,其实我心里想的是,两年后她也不要撬。”   这番话成功让克劳斯面色和缓了些。   他放下瓶子,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景玉:“这是你内心真实想法吗?”   景玉回答:“比您送我的钻石项链还要真。”   克劳斯坐在她旁边,床垫往下陷进去一点点。   景玉保持着“上犬式”往旁边挪了挪。   克劳斯手掌心完整地贴在她头发上,揉了两下。   景玉有着黑色的、丝绸一般的头发,还有漂亮的黑色眼睛。   克劳斯顺着她柔软的头发往下滑,她的眉毛、睫毛、鼻子、嘴唇。   无名指压在她嘴唇上,景玉啄了一口他的指尖。   一股电流般的麻,克劳斯狠狠压了下她的唇,又松开。   他看到她唇旁边被自己按出一点玫瑰红,又慢慢消散掉。   景玉思考一阵,认为克劳斯先生应当已经消气了。   于是她放心地往下压了压身体,顺着克劳斯的抚摸,将头枕在先生的膝盖上。   先生的容忍度就像是正在一点点往水中泡的海绵,只要她足够耐心,先生就会慢慢接纳。   就像现在,未经允许,景玉也可以主动拥抱先生。   他并不会拒绝。   景玉还不懂,不拒绝有时候意味着另有图谋。   克劳斯问她:“为什么舍不得我?”   景玉认真地和他分析原因:“首先呢,您给开的工资很高,特别高。说真的,就目前来看,我几乎不可能找到年薪这么高的工作。”   克劳斯:“……”   景玉:“其次,您事儿少,省心。”   克劳斯:“……”   景玉:“最后,您长得——”   “宝贝,”克劳斯抚摸着她的头发,心平气和,“为了奶茶,你还是别说了。”   “呃?”   景玉实在摸不透老板的性格,男人心海底针,她还总结了一堆优点没说呢。   什么帅气多金身材棒,温柔善良活也好等等等等。   原来竟然还有人不喜欢被拍马屁吗?   景玉百思不得其解。   -   不清楚是不是芭蕾纠正了她形态上的一些缺陷,在克劳斯亲自为景玉测量身高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她净身高竟然逼近了160。   逼近。   这个意外之喜令景玉格外骄傲,她开心地告诉克劳斯:“我爷爷常和我说,’23,蹿一蹿’,我现在还没23岁呢,说不定等23岁时就能成功过160啦。”   “不错,”克劳斯赞同,收起尺子,双手抱起她,仔细掂一掂体重,“再高一些也好,不然姿势受到限制。”   景玉深以为然:“确实,要是我能长到180,说不定会比较和谐。”   克劳斯想了想那画面,笑起来。   或许因为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同,克劳斯先生对待性的态度是很坦然的。   对他来说,这种事情并不是什么羞于表达的东西。   也不会像某些男人而言,认为什么’只要睡了你就一定属于我’之类的垃圾思想。   这和景玉的生长环境截然不同,从小学到高中,她一直生活在身边人都认为性是肮脏、不洁、邪恶的环境中。景玉没有亲密的同性长辈来教她正确的知识,没办法接受完整的性教育,很多东西一知半解。   但克劳斯先生不同,他尊重景玉的偏好和喜好,也乐意出于让她快乐的角度来沟通,帮助她。   官方身高160实际身高159的景玉站在克劳斯先生旁边,的确对比有些明显。   不过这并不影响景玉撩拨先生心脏砰砰跳,然后被压到嗷嗷叫。   八月末,随着德国各地的葡萄陆续丰收,很多地方都开始举办葡萄酒节,民俗游行、烟花燃放、品尝葡萄酒、评选“葡萄酒皇后”……这些活动渐渐地拉开了帷幕。   而景玉最想去的,其实是杜塞尔多夫肉类市场举行的葡萄酒节。   杜塞尔多夫位于一所名为巴特迪克海姆的温泉镇上,盐质温泉比较出名,而最出名的还是这个全世界规模最大的葡萄酒节。   景玉想给自己的品牌引进一款物美价廉的葡萄酒饮品,显然易见,现在是最合适的机会。   可惜天公不作美,在景玉准备向克劳斯先生申请去巴特迪克海姆参加葡萄酒节的时候,克劳斯先生已经兴致勃勃地做好了规划。   他准备带景玉去斯里兰卡度假。   景玉:“……”   两个工作之间,产生了极其严重的冲突。   景玉清楚克劳斯先生的脾气,他是那种一旦做好计划就不会轻易更改的人。   德国人的严谨,爱制定计划这点,在克劳斯身上展露的淋漓尽致;怎么说呢,就算是和景玉产生辩论,他也会精准地列好要点。   景玉愁到不行,饭也吃的很少,晚上又饿了,溜出卧室,去厨房中觅食。   还好今晚雕师傅还在工作,他麻利地准备食材,给景玉熬粥、做夜宵。   看到景玉垂头丧气的模样,雕师傅主动安慰:“咋滴啦?和克劳斯先生吵架啦?”   “这倒没有,”景玉摇头,“就是,嗯……和克劳斯先生的计划有点冲突。”   锅中煲着香喷喷的粥,酥皮肉烤的香喷喷,油滴在果木炭上,发出细微的呲啦声音。   这种味道很容易让景玉想到求学时候,晚上外公也喜欢给她烤点肉加餐。   她慢慢地将自己的烦恼讲给雕先生。   雕先生一拍大腿:“啊呀,这有啥好愁的?听我说啊,克劳斯先生这种人,就是得煽情,给我往死里煽。”   景玉:“啊?”   雕先生给她出主意:“我以前听过一件事啊,说是丈夫每天早出晚归,不在家里,节假日也加班,妻子很难过。有一天呢,妻子攒了一大笔钱,给了丈夫,说要求丈夫陪她玩两天。丈夫大为感动,深深感受到自己忽略了妻子,以后节假日不再加班,耐心陪伴妻子。”   景玉懂了:“我明白了,您是要我花钱去买克劳斯先生的时间?”   雕先生很满意:“对头,你想想,克劳斯先生最不缺这东西,他和你这么好,能要你的钱吗?他肯定被你感动了,然后陪你去玩啊。”   景玉心里面顿时舒坦了。   她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瘦肉粥,一点烤肉,还有一些蔬菜沙拉,饱饱地上楼。   克劳斯先生就在外面不远处,他刚刚归来,外套搭在右手手臂上,另一只手正在松领带。   听到这边动静,他心无旁骛地看了眼景玉,继续松。   而景玉过去了,殷勤地过去:“先生!”   克劳斯将领带摘了下来,握在手中:“怎么了?”   景玉期待地看他:“先生,我是说如果,如果啊,有人想买您一天时间,得多少钱啊?”   克劳斯垂眼看她:“做什么?”   “嗯……就是有点好奇,”景玉眼巴巴地看着他,“就是问一问,如果有人——譬如说,我,想购买您一天时间,您认为价格开到多少合适?”   克劳斯平静地说:“两百万欧吧,税后,走公证,节假日双倍。”   景玉:“……”   克劳斯看她:“怎么了?”   景玉:“没什么,当我什么都没说。” 第37章 三十七颗   克劳斯先生实在太过于昂贵,他说出的这个价格远远超过景玉的预算。   如果是两千欧的话,她可能还可能会稍稍考虑一下。   不过景玉仍旧不死心,问了句:“如果是我的话,能给打折吗?”   克劳斯说:“不能。”   景玉:“……哼。”   出师未捷身先死。   半小时内重燃希望小火苗,又被克劳斯先生啪唧一下直接掐灭。   现在的景玉很忧郁,也很惆怅。   杜塞尔多夫的葡萄酒节一般会在九月的第二周和第三周的周末举行,距离这个节日庆典还剩下一周,而按照克劳斯先生的习惯,他喜欢在即将出发的前四天开始做旅程规划,让助理帮忙订机票。   这也就意味着,景玉还有三天的时间用来说服克劳斯先生。   景玉揉了揉脸颊,给自己打气。   金钱收买失败,景玉思考良久,决定使用美色、诱惑之。   然而,天不遂龙愿,在景玉还在纠结要不要穿旗袍见他的时候,次日,日薪昂贵的克劳斯先生就离开了慕尼黑。   他并不是一个只会享乐的人,在工作的时候,也一贯秉承了教育景玉时的严肃态度。   栾半雪比景玉迟一年来的慕尼黑,她是以交换生的身份过来的,课程方面没有景玉这么满,也没有景玉这样,顶着顺利毕业的压力——虽然课程和考试也督促着栾半雪,但她本身还是佛系小咸鱼,完全不会像景玉这样为了得到更高的分数而拼命学习。   最让栾半雪不能理解的,就是克劳斯给景玉制定的那些课表和任务,密密麻麻好几行。   且不说学业上的压力,每周,景玉还要上三节芭蕾课,三节小提琴,以及两节鉴赏和礼仪课程,最后这堂课,除了最基本的一些礼仪外,还会教给景玉一些商务上的谈判技巧、心理分析等等内容。   据景玉说,最后一堂课的老师换了四、五个,各个领域的专业老师认为已经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教授给景玉后,会选择向克劳斯先生汇报。结课之后,景玉可以从克劳斯先生这边成功地拿到一笔激励的奖金,休息一周后,克劳斯先生会请新的老师回来。   对于景玉目前受到的教育,栾半雪简直叹为观止:“说真的,培养下一代继承者也不过如此啊。”   说这些话的时候,景玉和栾半雪并排躺着做面部护理。   这个倒不是克劳斯要求的,而是珍妮弗在征求景玉意见后请来的护理。   除了那次建议景玉穿旗袍之外,克劳斯再没有对景玉的衣着或者身材、相貌给出“建议”。   他不会约束、或者固定景玉必须按照他的喜好穿衣装扮,美是多种多样的,在景玉抱怨自己体重上涨的时候,克劳斯还会与她仔细分析,最终得出结论——   景玉受到潜移默化太深了,不一定非要追求纤细的身材,健康才是最美的。   更何况,克劳斯眼中的景玉还是有些过分瘦弱了。   舒缓的音乐中,景玉平躺在铺着白色垫巾的长椅上,脸上敷着面膜,充分享受着来自护理师的温柔照顾。   为了能够让景玉和栾半雪得到最佳的享受,这个白色房间中空气湿度很大,汩汩地冒着白雾,舒缓放松的钢琴曲   她闭上眼睛,回答栾半雪:“再生父母。”   栾半雪很赞同好友的回答,她问:“所以你想好了吗?去哪儿?斯里兰卡还是你梦寐以求的葡萄酒节?”   “……后者吧,”景玉说,“大不了和克劳斯先生请个假,慢慢说,他应该会理解的。”   “这可不一定,”栾半雪露出了邪恶的笑容,“据你所说,他已经好几天都在外面工作了对吧?小别胜新婚,一回来之后还不是干柴烈火一点即燃地动山摇——”   景玉沉默两秒,她说:“半雪,以后你的身份除了Coser、Singer外,还可以再加一个了。”   栾半雪好奇:“什么?”   景玉:“Ghser。”   这个并不高明的笑话逗的栾半雪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她才说:“景玉,你难道不担心克劳斯会在外面教育其他人吗?”   景玉不假思索:“不。”   她想了想,认真告诉栾半雪:“我相信他。”   栾半雪并不是亲身体验者,她没有办法理解景玉对克劳斯的信任。其实就连景玉自己回想起来,也惊诧不已。   在第一次见到克劳斯先生的时候,景玉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信任一个金发碧眼、不同文化背景下成长起来的人。   可这就是事实。   除了那些闪闪发亮的金钱之外,克劳斯先生的确让景玉做到了对他放心。   我信任您,愿意接受您的教育。   在此之前,在过新年的时候,唯一一个想死她的大概是春晚上的冯巩老师。   但是,在最近的新年,克劳斯先生陪她过年,包饺子,吃年夜饭,在万家灯火中温柔亲密。景玉坚持不住的时候,克劳斯先生捏着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腿,大手握着脚踝,侧脸,亲亲她的脚趾。   护理师将景玉脸上的面膜慢慢地揭下来,轻柔地用掌心为她按摩。   太阳穴也得到了舒服的缓解,景玉快乐地呼出一口气,告诉栾半雪:“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有四天,实在不行,我自己一个人请假去呗。”   玛蒂娜最近并不在慕尼黑,她外出参加一个数学方面的竞赛,对于她来说,学习知识要比赚钱更重要;而团队的希尔格表示自己有很多的空闲时间,他很乐意和景玉一块去葡萄节上寻觅他们想要的新产品。   希尔格是个典型到不能再典型的德国人,他冬天就穿着满大街都是的绿色厚外套,夏天就是牛仔裤配格子衫。但希尔格喜欢开各种各样的派对,放大声的音乐,在房间里面堆很多啤酒——现在用的基本上都是自家产品,成本价购买。   景玉不太喜欢烟的味道,克劳斯先生也很少抽,他对成瘾性的东西都保持着谨慎态度。   派对上很多人喝多了喜欢抽烟,尤其是凌晨,一些年轻的男人会带着女孩回家,或者去附近开房间,景玉会出去散散步,在安全区域中慢慢地走上一段路,等着司机过来接。   附近有个卖艺者,他拉一把有些旧的手风琴。白天的时候喜欢在餐厅不远处的喷泉旁边,晚上会裹上纸箱,在公园长椅上睡觉。   景玉给过他不少次零钱,这次也一样。   当经过那个刷成深蓝色底、有着鲸鱼做装饰的喷泉时,景玉停下脚步,悄悄地往卖艺者的小铁盒下压了一张纸钞。   希尔格在这时候走了出来,他没有抽烟,原本想要和她打招呼,但在看到长椅上熟睡的流浪者后,放慢脚步,小小声叫她:“Jemma。”   景玉往前走了一段,希尔格跟上来,问她:“你一个人怎么回去?骑自行车吗?”   “不是,”景玉说,“司机会来接我。”   希尔格应了一声,他兴冲冲地和景玉说:“我新纹了一个纹身,你想看看吗?”   景玉:“啊?”   “也是中文,”希尔格指指自己的心脏处,“不过这次我纹在了这里,纹身师告诉我,是’勇敢的心’。”   刚开始听中文的时候,景玉还有些担心,担心这个德国傻白甜被不懂中文的纹身师欺骗。   听他说完后,才放松下来。   “是个很棒的寓意,”景玉说,“很适合你。”   希尔格开心地将自己的衬衣用力往上掀开,迫不及待地展示给景玉看:“你瞧。”   灯光不太明亮,景玉第一眼没有看的太仔细,只瞧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她靠近,看清楚了这一团黑影——   憨。   的确是,勇敢的心。   景玉:“……”   没等她想好该怎么用委婉的词汇、将再度翻车的噩耗告诉希尔格的时候,听到车的声音。   一道明亮的车光直直过来,刺得眼睛痛。   景玉下意识伸手遮挡,眯了眯眼睛,适应光线之后,才看到一辆车慢慢过来,停在不远处。   灯光很亮,晃的人眼昏,希尔格立刻放下了衬衫。   景玉松了口气。   她和希尔格说:“是我的家人过来接我了。”   希尔格小心翼翼地问:“Jemma在德国的家人,是什么?”   景玉顿了一秒,冷静地想,自己该怎么编造这个身份。   事实上,同学们对景玉一无所知,毕竟中国有钱的学生真的好多好多。他们穿着昂贵的衣服和鞋子,一周内可以换三辆不同的跑车开来学校。   希尔格也一样,他只当景玉是个家境优渥、来这里读书的留学生。   景玉不想将自己与克劳斯先生的合约说出来。   顿了顿,考虑到司机先生的种族和年龄,景玉告诉希尔格:“是我的养父。”   经常来接她的司机先生已经上了年纪,头发花白,说是养父的话,一点儿也不会奇怪。   毕竟景玉是个纯正的中国人。   希尔格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对景玉小姐的养父很感兴趣,当车门打开的时候,希尔格抬头看,看到拥有着金色头发、绿色眼睛的克劳斯先生。   景玉也看到了。   她愣住。   !!!为什么今天开车的是克劳斯先生?   他逆着光站,金灿灿的发如此惹眼。   希尔格忍不住赞叹:“你的养父保养的真好,看上去只比我大几岁。”   没错,他的确只比你大几岁。   景玉:“是的好了不要再说了,我需要立刻回家,再见!”   一口气说完这些,赶在克劳斯先生靠近之前,景玉飞快地跑过去。   她的眼睛在晚上看不太清东西,更何况克劳斯先生站在光源处,强烈的逆光让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也不敢看。   考虑到克劳斯先生,景玉主动提出开车回家。   克劳斯并没有拒绝,他坐在副驾驶,扣好安全带,微笑着叮嘱景玉路上开慢点,毕竟他不能花钱将整个城市的道路全包下来让她肆无忌惮地开。   景玉不确定他刚刚都看到了多少,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硬着头皮缓慢驾驶。   一直到了家中,克劳斯先生摘掉安全带,才笑了一声,问:“年轻的肉/体会比较好看吗,小龙?”   景玉:“……”   他果然看到了。   景玉握紧方向盘,手掌心出了点汗水,她小心翼翼地说:“先生,希尔格只是想给我看看他的纹身。”   克劳斯倾身过来,他倾身过来,帮景玉解束缚她的安全带。   景玉今天穿了一件深绿色的真丝裙子,看上去很像《赎罪》里的那件,天气冷,她在外面原本罩了一层薄薄的外套,但在上车后,她脱掉外套,放在后面。   隔着真丝,景玉的腰侧感受到了克劳斯手指的温度。   他金色的头发擦抚过景玉的嘴唇,景玉闻到他身上的苦艾香。   景玉开口:“先生。”   手指从真丝上移走,体温也随之消失,克劳斯没有更近一步的举动,他松开安全带,在景玉想要继续解释的时候,唇贴在她脸颊上。   景玉尝到淡淡的香烟味道。   “年轻男孩愚蠢的纹身有什么好看的?”克劳斯说,“回去,给你看我的。”   -   景玉好好地看清楚了克劳斯先生的纹身。   等他放松下来喝水的时候,景玉漱完口,往嘴巴里塞了个糖果,才和克劳斯提起自己的计划。   “先生,我可能不能陪您一起去斯里兰卡了,”景玉说,“我有别的安排。”   克劳斯坐在圆桌旁的浓绿色沙发中,一言不发。   他金发还没有完全干,有一缕在额前。   克劳斯说:“我很期待你能够说服我。”   他不会立刻否决景玉提出的想法。   景玉坐在他对面,一边想,一边慢慢地阐述着自己的理由。   他们需要寻找一款新的、物美价廉的葡萄酒。   团队中,景玉是主心骨,没有人比她尝过的葡萄酒更多——当然,在这句话最后,景玉还认真地加上一句彩虹屁,多亏先生领她感受到这么多。   ……   克劳斯喝着水,景玉看到他漂亮的喉结上下运动。   “这样啊,”克劳斯点头,很平静,“你可以去。”   景玉顿时眼前一亮:“先生!!!”   克劳斯放下杯子:“你前两天找我,就为了说这个?”   景玉点头。   “我不会陪你过去,”克劳斯说,“甜心,祝你工作愉快。”   景玉满不在乎。   克劳斯去不去的倒也无所谓,毕竟她本身完全可以处理这种事情。   接下来的四天,不知道为什么,克劳斯选择了和景玉分开睡。   虽然两人的卧室离得很近,但这次回来后完全没有干柴烈火更没有小别胜新婚,只有当天晚上克劳斯让她近距离看纹身。   克劳斯先生亲吻她,点燃她后又冷漠抽手离开,温和地告诉她,这是惩罚。   景玉完全想不通,她被克劳斯撩/拨的睡不着,甚至还有点委屈。   明明上次她也看希尔格背后的纹身了呢,那时候克劳斯没有阻止,也没有禁止,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不行了?   老板心,海底针。   但这点小插曲并不影响景玉快乐地收拾行李箱,在临行前夜,克劳斯先生终于过来,检查她有没有带作业过去。   他低头整理着行李箱,问景玉:“还有谁和你一块去?”   景玉毫不隐瞒,报出了几个名字,其中就有希尔格。   克劳斯先生拨弄她行李箱中衣服的手指一顿。   他说:“还有他?”   景玉点头,为了不让克劳斯误会,她飞快地解释原因:“因为希尔格会好几种德国地区的语言,如果那边人口音重的话,我听不懂,希尔格可以充当翻译。”   克劳斯站起来:“担心听不懂,怎么不向我求助?”   景玉不假思索:“因为您要去斯里兰卡——等等,先生。”   她意识到什么,眼前一亮:“您要和我一块去吗?”   克劳斯说:“我可没这样说。”   他将景玉的行李箱合上,还没有站直身体,景玉就从背后扑过来,扑的克劳斯往前微微倾了一下,才站稳。   景玉自背后抱住他的腰,手贴着腹部稍上的位置,激动地拿头蹭了几下他的背:“先生,您也要去吗?”   克劳斯触碰着她的手指,示意她稍稍松开一些。   他转过身,看着一脸兴奋的景玉,绿色的眼睛宽容地笑开了:“如果眼前这位淑女愿意支付每天500欧的薪酬,或许我会考虑一下。”   “500欧好贵啊,”景玉不假思索,张口就砍价,“打个折,200欧怎么样?”   克劳斯捏着她下巴,要这个搂住他腰的贪财龙抬头,惊奇地问她:“甜心,龙藏金子的山洞是只进不出的吗?她把珠宝藏在深处打算做什么?”   景玉继续砍:“300欧,不能再多了。”   她展开撒娇大法:“先生,您知道我要卖出去多少瓶啤酒才能拿到这300欧吗?这可都是我的血汗钱呀,每一欧上面都是我的汗水……”   从龙的藏宝洞中取出金子和克劳斯进入一样困难,克劳斯叹口气,揉了揉景玉的头发:“你天生适合做商人,宝贝,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像你这样,分的如此清楚。”   “感情归感情,钱归钱,生意归生意,”景玉认真地说,“您教给我的。”   克劳斯看着景玉的黑色眼睛,这株被他悉心照顾、教育了两年的花朵。   他移开手,暂时妥协:“好吧,毕竟小龙攒钱不容易。”   这桩买卖极为划算,景玉感觉自己简直赚翻了。   一开始原价两百万欧甚至更多,被她砍到300欧,这比拼XX还要狠啊。   担心先生会反悔,景玉没有耽误时间,她立刻兴冲冲地去数了300欧出来,开心地交到克劳斯手中。   第一次“购买”先生的时间,景玉有种奇特的感觉,她看着克劳斯,就像打量属于自己的珠宝。   原来是这种感觉。   克劳斯纵容了她,当景玉尝试着称呼他为’你’的时候,他并没有做出特别过激的反应,任由第一次购买“服务”的龙坐在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强行要他低头、配合身高与她接吻。   当景玉一边接吻一边盯着克劳斯先生的绿色眼睛时,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   爽爆了。   这种感觉可真是爽爆了。   他的金色卷发可以随便rua,睫毛随便摸,完全不需要经过他允许;毕竟景玉购买了他一天的时间,景玉甚至恶作剧地用力咬了一下他的唇,克劳斯皱了下眉,没有推开她,仍旧是宽容地看她,像是在看顽皮的小孩子。   这点儿让景玉感觉到了不爽,她现在迫切地想要确认自己此刻的主导地位。   离开克劳斯的唇,景玉坏心眼地触碰他,好奇地亲吻他的脸颊,眼睛。   克劳斯始终垂着眼睛,有点好奇又有点欣赏,好像准备看看景玉继续做下去的话,还能做出什么举动。   景玉已经想好了,今天一定要肆无忌惮地享用他,就像克劳斯经常做的那样。   她脑子里已经冒出来无数种可以欺压他、折磨他的姿势和工具,方法,越想越觉着口渴。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但是。   当景玉的指尖触到克劳斯睡衣上的绳结时,克劳斯精准地握住她的手。   他手掌宽大,轻而易举地将景玉整个手扣在掌中,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压出一个明显的小凹窝出来。   景玉用力,想将手抽出来,可惜他力气太大,完全挣脱不开。   她的手背被克劳斯捏出一道发白的痕迹。   景玉理直气壮地强调:“我今天可是付了钱——”   克劳斯从容地将她的手移开,微笑提醒:“抱歉,甜心,你支付的价钱只够摸到这里了。” 第38章 三十八颗   坦白来讲,自从成年之后,景玉就再也没有在价格这件事上妥协过。   好看的衣服,太贵,不买,反正一样穿;   想吃的东西,没钱,忍忍,吃其他的也没有差别。   无论是再喜欢的东西,只要价格不合心意,景玉就会干净利索地选择直接放弃。   她是真的把理智消费贯穿到底,无论做什么都先考虑性价比。   她会计算着自己的花销,心里面有一杆秤,仔细衡量欲/望和金钱之间的价格,一旦超出预期,就绝对不会犹豫。   这还是景玉第一次做如此艰难的选择。   她试探着向克劳斯先生打出一张感情牌:“先生,您看,这种东西,快乐的又不是我一个人。”   克劳斯轻轻唔了一声,纠正她:“小龙宝,之前也不是我一人在快乐。”   景玉稍加回忆。   这话很有道理。   “那,如果想解锁深入交流服务的话,”景玉小心翼翼地问,“我需要付多少?”   “300欧。”   景玉睁大眼睛,据理力争:“可是刚刚你说只要500欧!现在300再加300,都已经600欧了。”   “刚刚购买套餐有折扣,”克劳斯遗憾地说,“你放弃了。”   景玉:“……”   她心里悔恨莫及,恨不得给自己胸口邦邦来上两拳。   这时候懊恼已经无济于事,郁闷过后,经过一系列的艰难心里抗争,想要大展鸿图的念头让她决定奢侈一把。   景玉还是乖乖交钱。   克劳斯先生一天的时间就要600欧,这让景玉的心脏都在滴血。   600欧啊,她得卖出去多少瓶啤酒才能赚到这些。   或许因为这昂贵的、600欧的光环,景玉现在再看克劳斯的目光,也和刚才不同了,他的头发更加珍贵,嘴唇看上去更可口。   金钱赋予了他特别的光环,花血汗钱购买的服务果真让人倍感珍惜。   就像亲吻着灿烂的金子,景玉坐在克劳斯腿上,要他低头配合自己,亲吻着他的额头。手指搭在白色的绳结上,在即将解开之前,景玉改变主意,她不解开了。就像一尾灵活的小海鱼,机灵地绕过挡住装满玉石金块的海藻。   克劳斯抚摸着景玉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侧脸亲吻她的手腕,他的呼吸落在胳膊内侧中,像是用羽毛滑过豆腐。他喉咙间发出低声,习惯性地去搂景玉。而景玉精准无误地伸手挡住他,恶作剧般笑起来。   “宝贝,”景玉说,“未经我允许,你不可以触碰我。”   这一句话,她还特意模仿了克劳斯的语调。   景玉贴在克劳斯耳朵旁,贴心地用德语提醒他:“这是我们的规则。”   克劳斯纵容了景玉突发奇想的念头,他始终看着景玉的脸,那是一种带欣赏的目光,看着景玉用着他以前教她的那些东西——或者说,是他曾经做过的事情。当然,也不仅仅于此,她很聪明,头脑灵活,明白对付他用什么东西有效。   这是他一手培养出的珍宝,没有人会比他们更熟悉彼此。   克劳斯微笑着她到底能折腾到什么地步,又能给他带来什么新发现,默许了她一系列“大不韪”的行为和语言。正如景玉会遵守规则一样,他如今也接受着她的小小规则。   只是这种理智存在的时间并不能长久,在景玉准备离开时,克劳斯捏着她的肩膀,把未完成的吻继续下去。   他用德语低声叫她。   甜心,珍宝,小兔,小龙宝贝。   克劳斯使用了景玉所能听到的,所有爱称。   也正因此,直到次日清晨,景玉悲伤地发现自己错过了和朋友约好的出发时间。   克劳斯先生日薪高昂,的确物有所值。   日薪是按照动词的那个,而不是时间。   原本,按照计划,应该在上午十点统一乘坐火车过去,德国的火车车厢虽然分为一等车厢和二等车厢,但在人流量不是特别大的时候,其实舒适度差距并不大,景玉他们都准备购买二等车厢的位置,只是当即将停止售票的前十分钟,希尔格给景玉打电话的时候,景玉还趴着抱住枕头呜咽。   景玉在十一点左右才彻底清醒,给希尔格回复了电话,告诉他,自己会在下午过去。   虽然不守时有点糟糕,但希尔格表示理解,并关切地询问她,是不是生病了,为什么声音听起来有点哑。   景玉礼貌地谢谢对方的关切,并愤怒地锤了一拳克劳斯先生的衬衫。   这个全世界规模最大的葡萄酒节,本地人更喜欢称之为“香肠集市”,现在即将举办,酒店的位置也十分紧张,景玉提前半个月就开始预定,终于筛选出一个还算不错的酒店,在Manheimerstrasse街上,距离火车站只要1公里距离,只可惜这个旅馆只能提供五天的住宿,还剩下一天,景玉原计划是和朋友一块去露营公园中尝试露营的感觉。   尽管景玉错过了火车,但这个小难题……倒是难不倒克劳斯先生,他取消了前往斯里兰卡的行程计划,亲自开车前往巴特迪克海姆。   景玉有个奇怪的偏好,一坐长途的车就容易睡觉。   一开始,景玉还能回答克劳斯提出的一些问题,譬如她最近读的一些书,做了哪些案例分析,能从当中学到点什么,或者随机出个数学题,测试景玉的心算能力……但慢慢的,她撑不住了,闭上眼睛睡觉。   太阳从玻璃车窗中透过来,晒的眼皮发烫,隐约中,景玉感觉到车子停在附近,克劳斯挤出点什么东西,揉在掌心中,给她擦拭着脸颊。   然后,戴上眼罩。   景玉不喜欢睡梦中被打扰,刚动了一下,克劳斯安抚地轻轻拍着她的背部:“好了好了,我们继续睡觉。”   他哼了个中文的摇篮曲,类似于“好宝宝睡觉觉”这种,古老的调子,景玉小时候从妈妈那边听到过,很多北方地区的妈妈在哄孩子睡觉时候都有着同样的旋律和腔调。   克劳斯的语调不是很流利,显然并不习惯唱给别人听。   眼罩戴好了,黑暗和阴凉同时落下来。   眼睛不必再受强烈阳光的直射,景玉舒服了,再度沉沉睡过去。   景玉醒来后已经到了中午,车子还在开,不知道到了哪个小镇子,她摘掉眼罩,发现了很多半木结构的建筑、石头和石板,还有一些葡萄酒馆。   克劳斯停下车,打开侧边车门:“醒了?”   景玉搭着克劳斯的手下车,终于记起脸上的东西,她狐疑地看着克劳斯:“先生,您该不会趁我睡觉后——”   克劳斯说:“收起你脑袋中不适合小孩子听的念头。”   景玉摸了摸脸颊:“您给我涂的是防晒霜吗?真好,呜呜呜,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像您这样体贴入微、温柔善良的人——”   “少恭维我,”克劳斯提醒她注意脚下的石板,“免得晚上又有人哭唧唧和我说自己忘涂防晒。”   景玉大吹特吹:“这哪里是恭维呢?我说的都是事实。真的,您真是太温柔了。”   克劳斯淡淡说:“好听话说再多,我也不会为你降价。套餐500欧,基础300欧。”   景玉真心实意地说:“您真是铁石心肠。”   心比石头还要硬的克劳斯先生连一个子儿都不肯优惠,任凭景玉各种溜须拍马,他自巍然不动。   就连餐费、油耗也是景玉出。   德国人日常使用现金多,景玉的小钱包瘪下去的时候,她的心都在啪嗒啪嗒滴血。   “……虽然先生您这辆车的的确确很好看,但油耗也是真的高,”景玉摸了摸自己的小钱包,“我以后可不能买这种车。”   克劳斯不说话,他在悠闲地品尝着地方特色菜包,一种填满了新鲜白奶酪、奶油干酪和一些草药的土豆面团。   在饮食方面,景玉并没有亏待克劳斯。   一想到克劳斯日夜兼程耕耘,景玉还贴心地为他点了一份红鹿肉。   一想到刚认识克劳斯时,对方礼貌彬彬,两人相敬如宾,景玉还琢磨着这人好绅士好有风度。   现在想起来,哪里有什么岁月静好,都是表面,都是诱捕器。   之后还是得景玉负重前行。   临近巴特迪克海姆的时候,克劳斯让景玉打开了收音机,景玉听了一阵,等听清楚新闻播报内容后,有些惊讶:“这边竟然能听到美国的广播吗?”   “嗯,”克劳斯告诉她,“是美军广播网的电台,是专门给在凯泽斯劳滕附近拉姆施泰因空军基地服役的美国军人听的……唔,应该还有威斯巴登美军基地。”   克劳斯教景玉换了个频道,还能听到一些其他的英文节目,比如说不怎么做人事、喜欢恶意扭曲抹黑、搞阴间滤镜的BBC World Service。   景玉调了回频道,找到一个音乐节目,她自己埋头用手机计算了阵,发现如果是按照出租车的价格来衡量今天在克劳斯身上的花销,她完全赚翻了。   毕竟德国的出租车也好贵好贵。   景玉再次想念起祖国物美价廉、还很能侃大山的出租车司机。   直到接近傍晚六点,车子才终于抵达景玉预定好的酒店。   景玉给克劳斯提前打好预防针:“先生,您知道的,我没有您那么多的钱,所以预定的酒店肯定不会像您经常住的那样舒适——”   克劳斯说:“没关系。”   今天是周五,服务台在下午五点钟就关闭了,克劳斯将车子停在自助停车场里。   景玉刚给服务人员打过去电话。   景玉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向同学们介绍克劳斯的身份。   “先生,”景玉犹豫着开口,“您觉着,我该怎么向朋友介绍您?怎么介绍我们关系?”   克劳斯问:“什么意思?”   月色正温柔,不远处的小公园中栽种着许多杜鹃花和紫藤树,现在小镇上的游客很多,有一个家庭带着他们的孩子在道路上悠闲地散步。   景玉在想着温柔的措辞,在想怎么样才能和谐而不失礼貌地表达出两人之间的关系。   正纠结着,抱着足球、满身大汗的希尔格和其他同学走过来,他们聊着天,声音并不高,转身,一眼看到景玉和她身边金发的高大男人。   希尔格眼前一亮,一手抱着足球,另外一只手扬起来:“Jemma!”   克劳斯转身。   上次深夜里掀开衣服给景玉看身体的年轻男人,已经走过来,他热情洋溢地看着克劳斯,说:“您就是Jemma的养父吧?叔叔,您好,我是希尔格,是Jemma的同学、实践项目组的搭档、事业上的合伙人、翻译、朋友、以及助理。” 第39章 三十九颗   景玉发现,希尔格还真的会纱布擦屁股——给她露一手啊。   还是这么出人意料的情况下,给她省去了编借口的理由。   克劳斯并没有直接和眼前这个试图和龙妈比较称号的男人握手。   他平静地叫着景玉的名字:“景玉。”   用的是中文,字正腔圆。   景玉:“……嗯?”   克劳斯问:“你怎么不告诉我,还有别的付费项目?”   景玉:“……”   克劳斯给了她两个选择:“可爱的小兔淑女,角色扮演服务需要300欧,夜间再加300欧;固定增值套餐500欧;男友身份,免费。”   景玉明白了:“我懂了亲爱的小熊熊!!!”   他们使用中文交谈,其他人听不懂。   秉承着能白女票绝不付费的朴素原则,景玉挽住克劳斯的胳膊,在希尔格骤然惊变的视线之中,微笑着告诉他:“希尔格,这是我的男友。”   希尔格笑容停住。   他就像是刚刚拿到及格分试卷,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被老师告知试卷错误、实际上只考了零分。   希尔格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尝试着收回,但克劳斯已经握住他的手,微微低头,文质彬彬地做着自我介绍:“克劳斯,Jemma的男友。”   希尔格并没有认出他,他身边的朋友看克劳斯很眼熟。   普通的青少年或许不会关注银行的新闻,但是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商科的学生,会经常阅读一些相关资料或者新闻。   只是现在天色太暗,他们忙着安慰少男心破碎的希尔格,并没有分心去关注Jemma的现任男友。   而且对方长得真的很帅。   是那种,几个正值自信心爆棚的青少年也不得不承认“嘿,这个男人真不错”的帅气。   服务台的人员在这个要命的关头终于到了,姗姗来迟,温柔地解释着自己迟到的原因。   在希尔格仿佛注视及格试卷的心碎目光下,景玉和克劳斯成功拿到他们卧室的房卡。   一张。   景玉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希尔格解释眼下这种复杂的情况,更不知道该如何缓解克劳斯先生面对这个称呼的愤怒和错愕——   景玉偷偷抬头,看向前方踩着木质楼梯转角的克劳斯先生。   他拎着两个行李箱,身影斜斜长长地倾落,将身后的景玉覆盖着。   表情冷静,看上去并没有生气。   可是德国人普遍都很克制、压抑,他们都喜欢隐藏自己的情绪。   除非忍不住。   景玉小心翼翼地跟在克劳斯后面进门,等克劳斯开房间的时候,她猛然醒悟过来。   对喔!   今天可是她花钱购买了克劳斯先生的时间,花钱的是大爷,为什么她要战战兢兢的呢?   直接享受啊!   现在克劳斯先生可是她的所有物啊!   况且,克劳斯先生最重视的就是规则,按照他们的约定,就算真的生气了,也不可以对她做什么。   一想到这里,景玉头不痛眼不花腰板也挺直了。   她走进房间,在克劳斯整理行李箱的时候,自己瘫成一个大字,迎面趴在床上,满足地抱着枕头,用力吸了口气:“……终于躺下了。”   虽然克劳斯先生的车子很舒服,但还是比不上在床上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的感觉。   这个房间能晒到太阳,有一个漂亮的小阳台,还有独立的洗衣机和烘干机,克劳斯将行李箱的衣服一一取出来,听到景玉叫他:“熊先生。”   克劳斯将景玉被压扁的胸衣撑开,调整好厚厚的海绵:“什么?”   “我饿了,”景玉说,“请帮我拿一份吃的和一份喝的,谢谢。”   克劳斯没有动,他看了眼时间,将手腕上的表解下来,随意放在桌子上,提醒她:“甜心,已经七点十三分了。”   景玉茫然:“七点十三分怎么了?”   克劳斯说:“昨天你在这个时间给了我薪酬。”   景玉:“……哦豁,日薪?”   克劳斯:“不,日薪是七点二十分给的。”   景玉:“……”   她明白了,这是要钱了。   景玉一边替自己日渐消瘦的小钱包肉痛,一边认真地数出三百欧,放到克劳斯手中:“再续一天。”   克劳斯没有动,他笑着确认:“不需要购买套餐吗?”   景玉疯狂摇头:“不要不要,坚决不要。”   克劳斯并没有强买强卖,他很尊重景玉的想法,在她依依不舍的视线下,从容地将钱拿走。   景玉保持着一个“大”字在床上躺了一阵,纪念自己消失的300欧。   纪念到快睡着了,克劳斯才回来。   他带来一些以普法尔茨特色食物为主的菜,还有两杯葡萄酒。   景玉洗干净了手,坐在桌子前,等待着开饭。   不清楚是不是三个300欧叠加出来的效果,景玉现在看克劳斯,发现他每一根头发丝都散发着珍贵的金钱芬芳。   景玉对自己花的每一分钱都很珍惜,尤其是自己斥巨资“购买”的克劳斯先生。   果然,人只会珍惜让自己付出很多心血的东西。   每次感到心痛时,看看克劳斯先生的脸和身材,景玉又觉着自己值了。   而且,克劳斯先生的服务态度也如此温柔、周到。   他铺上崭新的、洁净的桌布,先将闪闪发亮的餐盘和刀叉摆在景玉面前,丝毫不乱。   然后,   克劳斯将葡萄酒先放到景玉面前:“一杯10欧。”   景玉:“……”   克劳斯温柔地介绍着菜肴,贴心告诉她这些特色菜的原料和价格:“Grune Sosse,里面有新鲜药草、软白奶酪和酸奶油,一碟5欧。”   “酒酿式猪排,14欧。”   “Saumagen,将肉和土豆、辣椒放到猪腹部,煮熟后再油炸,15欧。”   “甜点,原料是成熟的栗子……”   景玉几乎是屏着呼吸听克劳斯报出价格。   每当他说出一个数字,景玉自己的心跳都会快上几分钟。   她想提出给她吸氧,想想价格还是算了。   好不容易等克劳斯介绍完毕,他微笑着向景玉伸出手:“总共103欧。”   景玉心塞塞:“必须要交的吗?”   “是的,只有养父才会承担女儿的餐费。”   “不可以稍微通融一下下吗?”   “不可以,”克劳斯叹息,“谁让我不是Jemma小姐的养父呢?”   景玉:“……”   她心疼地将钱包拿出来,当把钱交到克劳斯手掌心的时候,不由得感叹:“不是有句话叫做’顾客是上帝’吗?”   克劳斯从容地将钱收走:“现在你难道不是享受着上帝般的待遇吗?我尊敬的景玉小姐。”   景玉:“……”   以前景玉花克劳斯钱的时候,对于开销或者什么,慢慢地就没有太多的概念,毕竟基本上,都是克劳斯买单。   她只需要吃吃吃,喝喝喝,不用去留意菜单上的价格。   今晚不一样了,景玉感觉自己吃的不是饭菜,是洒了金粉的纸钞。   旁人都是饱暖思淫/欲,当香喷喷、干干净净的克劳斯先生躺在景玉旁边时候,景玉忍不住凑上去,贴在他脖颈上嗅了嗅。   好香,今天先生多喷了香水吗?   克劳斯先生宽容地说:“300欧。”   景玉说:“我就闻闻。”   克劳斯了然:“闻一秒1欧,碰一下10欧。”   景玉:“……”   克劳斯大方地说:“刚才可以当作试用,免费。”   景玉一言不发,卷着被子愤怒地滚去床的另一边,只留给他一个倔强的后脑勺和愤怒的呆毛。   ——奸商啊!   ——资本家的每一个毛孔都流着肮脏的血!   -   次日周六,景玉和克劳斯、以及自己的团队成员分开去观察、咨询一些准备在葡萄酒节出售葡萄酒的商贩,下午还参观了一家酿制葡萄酒的工厂。   等傍晚时分,景玉简单吃了点东西,其他几个人去踢足球,景玉则选择去温泉公园散步。   公园旁边有一个儿童游乐场,这时候人渐渐多起来,遥遥地看到一个四岁左右的棕发小朋友在草地上撒丫子狂奔,身上带着牵引绳,牵引绳另一段是他妈妈,被带着一起跑。   乍一看,就像大乔辅助鲁班七号。   景玉坐在长椅上,她计算着自己这几天的花销,心如刀割。   基础套餐费,加上刚刚又付的300,现在已经1200欧了;   油耗费、早午餐餐费、亲亲费、摸摸费……   男人啊男人。   先生的胸膛,存款的噩梦乡。   景玉提醒自己,冷静啊,千万不要被男色所迷,不可以再为男人花钱了!   你可是要攒钱搞事业的女人啊!   再三默念“给男人花钱就是给自己断后路”这句话三遍,景玉抬起头,看到一个可可爱爱、装扮成花仙子的混血女孩。   她将一朵黄色的小野花递给景玉,别别扭扭地开口:“你好。”   她的父亲是亚裔,站在后面,笑着朝景玉点点头。   景玉收下了花朵:“谢谢你。”   小女孩挎着自己装满鲜花的小篮子,小篮子有点往下滑,她努力往上托了托,口齿不清:“寨见!”   景玉把自己的发夹摘下来,给小女孩别在头发上:“再见。”   克劳斯坐在景玉旁边,看着这个混血的小女孩挎着篮子,迈着步子去给另外一个人送野花。   克劳斯说:“父母血缘关系距离越远,生下的孩子往往更优秀。”   景玉看了他一眼:“因为你是三国混血,所以才会这么认为。”   克劳斯笑一下,他的手搭在膝盖上,姿态放松:“我想,如果我们有孩子,应该和她差不多,有着漂亮的深色卷发,和你一样的眼睛。”   景玉深以为然:“应该是,你要是想要金发碧眼的下一代,只能继续选择金发碧眼——哎,其实你也可以收养哎,不过德国收养的规则会比较苛刻吧?”   景玉努力回想着规则。   好像应该要年龄差距多少来着,总之,为了避免狼心狗肺的养父做出肮脏行为,无论是中国还是其他国家,对收养都有着严苛的条件。   克劳斯双手合拢,他低头,仔细地看着景玉。   她头顶一根漂亮的黑色头发被风吹的飘起来。   克劳斯问:“你难道没想过,让我成为真正的父亲吗?”   景玉疑惑不解:“为什么是我想——”   话说到一半,她意识到什么,停住。   景玉没有继续说下去,她陷入思考,像是在消化他话里的意思。   两秒后,景玉顿悟,惊讶地看着克劳斯,脸上满是震惊:“等等,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克劳斯没说话,他注视着景玉。   他绿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深深浓浓,犹如绿色密林。   景玉更激动了,不可思议地问:“难道你真想收养我???” 第40章 四十颗   克劳斯先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景玉期盼地看着克劳斯:“如果真的也可以,按照法律,等你死后,是不是会给我遗产?”   克劳斯看她:“活着也可以给你。”   景玉还沉浸在他说的那些话中:“可是,我们差的年纪并不算大?真的能够合法收养吗?而且我早就成年……”   她热切而兴奋地看着克劳斯。   如果她现在有尾巴的话,现在已经快乐地晃动起来了。   就像是看到一大堆金山的龙。   克劳斯先生朝她伸出手,和善地笑:“甜心,特殊角色扮演套餐需要600欧。”   景玉被这个价格给结结实实震撼到了。   “不,不是你说要当真正的父亲吗?又不是我提出让你当爹,”景玉据理力争,“况且,不是300欧吗?为什么价格翻倍了?”   克劳斯先生说:“因为我发现任务比预期更困难。”   他看着景玉:“从现在开始,基础套餐每天500欧,夜间服务再加500欧,完整套餐800欧。”   “闻一下2欧,摸一下20欧,亲一口100欧。”   “其他另议。”   景玉愤怒抗议:“你这是坐地起价!奸商!”   克劳斯先生纠正她的用词错误:“宝贝,这叫价格的合理调控。”   抗议无效。   景玉只能含泪接受现实,她在心里面默默算了下大概花销:“好像完整套餐更划算哎。”   克劳斯看了眼时间,友善地提醒她:“距离七点十五还剩三分钟。”   还剩三分钟,景玉可以思考购买完整套餐,或者其他。   景玉在金钱和克劳斯先生的美色中纠结许久,最终忍痛割爱选择前者。   毕竟她还要积蓄一部分体力,用来明天的葡萄酒选品。   尽管克劳斯先生的夜间服务的确能让景玉拥有良好的深度睡眠,但现在显然并不是享受的时候。   葡萄酒节大部分活动都集中在巴特迪克海姆镇的地标——Durkheimer Riesenfass餐厅周围,从外面看,这个餐厅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葡萄酒木桶。克劳斯为好奇的景玉简单做了介绍,这个餐厅是一名制桶工人在1934年建造的。   2009年的时候,克劳斯还来这里参加过其75周年庆典。   2009年啊。   景玉短暂地回忆了一下。   2009年的她,还在读小学,父母还没有离婚;小孩子不懂大人之间的恩怨纠葛,景玉那时候满脑子都是吃什么玩什么买什么。   2009年的克劳斯,在读大学。   一想到这其中的年龄差距,景玉真想说他一声老牛吃嫩草。   只是克劳斯先生或许不理解这句话吧。   景玉的酒量算不上好,也算不上糟糕,属于偶尔饮酒的正常酒量,她兴致勃勃地一路试着喝过去,每次喝完后都要仔细品,然后用随身带的水漱口,和同伴交流感想之后,把初步品尝后的味道和余韵记载下来。   昨天希尔格踢了好久的足球,额头上有一块伤,简单地贴了个创可贴。因为这一点儿小伤口,景玉贴心地提醒他,最好不要饮酒。   但希尔格并没有听,让一个习惯饮酒的德国人不在葡萄酒节上饮酒极为困难,他甚至还能够一口气将一大杯酒全都喝光,然后给出一些奇奇怪怪、丧里丧气的形容词。   毕竟要考虑到大众口味,这次选品,景玉格外谨慎,等葡萄酒节结束后,她的记录本上记载了一堆密密麻麻的东西,口味、名称、喝后感觉、以及目前还没有办法验证的醉酒后状态和醒酒后的舒适度。   接下来一周的时间,景玉会和朋友一起来详细地验证这些葡萄酒的“醉后感”。   不过景玉不需要喝到不省人事,她只需要喝到微醺就可以停下,然后洗漱睡觉,或者偷偷借着“喝醉”趁机找克劳斯蹭免费的抱抱亲亲,第二天以“醉酒误事”为由,试图抵赖掉这部分费用。   宽容的克劳斯先生原谅了她这种白女票行为。   第四天,在克劳斯先生的主动建议下,景玉去了附近的代德斯海姆,这个人口不足4000的小城上,四处布满着漂亮的紫藤花,也是“葡萄酒之路”上最漂亮、收入最高的一个。   “这个小镇的圣诞市场不错,”克劳斯先生说,“今年要不要来玩?”   圣诞市场并不是一天,一般来说,会持续半个月活着更久。   景玉快活地点头:“好呀。”   她喜欢在圣诞市场上购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上次的那个八音盒现在还在她卧室桌子上摆着,景玉很喜欢玻璃罩中的小龙。   坐拥珠宝,藏匿玫瑰。   奢侈又浪漫。   克劳斯说:“德国还有很多有趣的地方,比如马克·吐温长久居住过的海德堡,它有一座横跨内卡河的桥梁;还有亚琛大教堂,查理曼大帝在这里长眠,我想你或许会喜欢它的虹色彩绘玻璃窗。”   景玉听的津津有味:“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呀?”   克劳斯说:“等你毕业后?”   景玉想了想,摇头:“还是算了。”   他们聊这些事情的时候,正好经过市政厅,往南走,阳光洒在景玉的米白色长风衣上,她里面穿了件浅浅紫色的无省旗袍,这个紫色很美,像是浓郁紫葡萄表面上挂着的一层薄霜。   他们经过长廊,克劳斯身体和脸部被阴影笼罩,他问:“为什么?”   “那时候合约就结束了呀,”景玉说,“先生,我可付不起您的薪酬。”   紫藤花摇曳,尽头时德国电影和摄影博物馆,景玉伸了个懒腰,阳光落在她健康的脸颊上。   “时间可真快呀,”她回头向克劳斯笑了一下,“先生。”   -   代德斯海姆总共有16家可以参观的葡萄酒酿酒厂,景玉顺着有Weingut(葡萄酒酿酒厂)和Weinprobe(葡萄酒品尝)的标记迅速地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考虑到克劳斯还要开车,景玉只是稍微尝了尝,花钱购买了一批样品回去,准备挨个儿和同伴们试一试。   德国人都热爱骑自行车,路上还遇到一个自行车团队游,景玉兴致勃勃地看了一阵。   在得知对方在寻找贩卖有气泡水的店铺时,景玉还好心肠和他们分享一些。   只不过,没想到晚上又和他们在餐馆中相遇。   或许是区域性的饮食习惯,这边餐馆里大部分提供的餐食,都以创新口味的法国菜和普法尔茨美食为主,景玉还没来得及品尝,团队中的领头人就笑着过来,和他们分享同一张长桌。   景玉对这种安排并没有太多意见,一个人生命和精力都有限度,她注定没办法去经历所有的事情。也正因此,她很乐意倾听别人的故事,好像通过他们的交谈而短暂地接触到另一段人生。   德国整个白天的氛围都很闷,大街上人也不多。   但一到晚上,很多压抑的德国人都会借助酒来放松,或者说发泄。克劳斯虽然不喝酒,但是他也盯住了景玉的酒杯,阻止她多饮,顶多尝个味道就移走。   八点钟一过,餐馆里气氛热烈起来,有个西班牙女郎装扮成吉普赛女郎的模样,跳着火辣的舞蹈,展示着自己的漂亮和热情。   她还会和台下人互动,只需要1欧,就能享受她亲自喂酒的服务。   1欧。   德国对难民开放后,给很多难民开出的工资,工作一小时,能拿到一欧。   这也是德国不够安全的因素之一。   在征得克劳斯先生同意之后,景玉兴致勃勃地出了1欧,享受到了舞娘的喂酒服务——用的是克劳斯亲自开封、倒出来的一杯酒。   舞娘没有立刻离开,她侧站着,向克劳斯先生伸出手,像一只慵懒、舒展身体的猫咪。   “您不需要来一杯吗?”她用英文问,“我可以免费喔。”   克劳斯先生礼貌拒绝:“对不起。”   舞娘笑起来,她抽了一张餐巾纸,在上面印下自己的唇印,手一扬,精准地落在克劳斯先生面前的桌子上。   “真遗憾,”舞娘眨眨眼睛,暗示他,“我就住在后面喔,今晚随时可以过来找我。”   克劳斯先生没有说话,他没有碰纸巾,侧身看景玉。   景玉手托着腮,手肘压在木桌上,正盯着他面前的纸巾看,抿着嘴,目不转睛。   克劳斯第一次见她流露出这种严肃的神情。   她看上去似乎很在意这张印着口红印的纸巾。   克劳斯倾身:“甜心,我——”   景玉却兴致勃勃地问他:“先生,您能帮我问问她,这口红是什么品牌吗?是哪个色号?”   克劳斯:“……”   克劳斯伸手,拍了拍景玉的后脑勺,抚摸着她绸缎般的黑发。   景玉似乎听到他极轻地笑了一下,有些无奈。   也或许是幻觉。   克劳斯说:“我不会去找她。”   “您干嘛和我说这些?”景玉吃惊地睁大眼睛,“您该不会觉着我会因为一张印着口红的纸巾就介意、难过吧?难道您眼中的我气量这样小吗?”   “气量很大的小龙宝贝,”克劳斯耐心听景玉说完,手指顺着头发下移,抚摸着她的肩膀,微笑着对她道歉,“抱歉,我知道你大概率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不开心,但我不想忽视你小概率存在的心情糟糕。”   景玉想好的话噎在咽喉中。   克劳斯手往下,握住她的手,低头,在她手背上落下绅士一吻:“况且,今天你购买了我的时间。”   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保护公主的骑士,金发灿烂。   “我想,我应当有责任来维护龙小姐的愉悦心情。” 第41章 四十一颗   “克劳斯先生,”景玉小心翼翼地说,“如果你能稍微降降价,我的心情会更加愉悦。”   “景玉小姐,”克劳斯温柔回答,“降价是不可能的。”   景玉诚挚地说:“您还真的是不把感情带到事业上。”   克劳斯笑着回应:“你也很理智。”   克劳斯负责开车,他一杯酒都没有碰,不过又给景玉倒了一杯。自行车团队游的人在打着节拍唱歌,景玉跟着哼了一阵,她听不懂这些人唱的歌谣是什么内容,毕竟无法分辨一些本地浓重的口音。   但这些并不影响景玉跟着节奏无意义地哼着。   山川无相连,横跨洲洋湖海。   异国不同语,风月有所别。   有些人,哪怕母语不同,但仍旧能够用对方语言开心交流,无话不谈;而有些人,即使生长在同一国度,语言相通,相对而坐却无法沟通。   景玉跟着听不懂的歌曲,快乐地哼着自己的歌。   她白天品尝了那么多的葡萄酒,没醉,但却意外地在在小酒馆中喝高了。   走出餐馆的时候,景玉觉着世界都像是梵高的画,扭着快乐的圈圈团团绕起来,天空是无数蓝色圆圆和灿烂金色星星编织成的。她走路东倒西歪,拥有着比星星还要亮的金色头发的克劳斯先生,将景玉公主抱起,景玉拽着他的衬衫,脸颊贴在胸膛上。   “我喝醉了,克劳斯先生,”景玉说,“抱歉,对不起,sorry,Entschuldigen Sie Bitte,すみません。”   她努力发准每一个音节,几乎使用了所有自己能表达歉意的方式认真道歉。克劳斯打开车门,将她安置在副驾驶座位上。   低头为她扣上安全带的时候,克劳斯听到景玉小小声说:“……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克劳斯说:“会有的,甜心。”   -   景玉这次是真真实实地喝断片了。   只能说小酒馆里的葡萄酒的确品质不佳,她第一次头这么疼地醒过来,感觉像是有一堆小人手拿着大铁锤挨个儿在她脑壳里锤年糕。   克劳斯先生并不在,但小桌子上有煮好、放温的汤饮,下面压着便签,提醒景玉,可以喝这个来缓解宿醉后的头痛。   景玉不太喜欢苦涩的味道,总会让她想起来初中时候给妈妈熬的一些中药汤剂,这些气息会让她想到一些很不好的东西。   她洗漱完毕,站在桌子前,盯着这东西看了好久,犹豫两秒,捏着鼻子,鼓起勇气一口喝下去。   ……还是好苦啊。   景玉简单吃了点糖,阳台上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遮住了阳光。她走过去,哗啦一声将窗帘打开。   阳光透过来,她伸手在眼前挡了挡,咪上眼睛。   今天天气好棒。   她打开Twitter,刷到玛蒂娜的新动态,立刻开心地祝贺对方拿到竞赛金牌。   玛蒂娜回复风格和她本人一样简略。   玛蒂娜:「我已经到慕尼黑了」   玛蒂娜:「店铺经营状况良好」   景玉揉了揉脸颊,用力吸一口气,用凉水洗过脸后,才认认真真地摸上一层水、精华液、面霜。   最后抹上防晒。   等景玉下楼去吃早饭时,才发现他们的团队惹了点不大不小的麻烦。   因为踢足球,希尔格他们和当地一些中学生产生了争执,对方用棒球棒敲破了希尔格的额头,现在正接受伤口包扎。   克劳斯正在亲自处理这件事情。   用棒球棒打破希尔格的中学生被控制住了,警方正在和克劳斯请来的律师交涉——和上次的并不是同一个,景玉想象不到,克劳斯究竟聘请了多少位律师。   是不是在德国任意一个城市都有他的员工呢?   希尔格看上去有些沮丧,他额头上的伤已经包扎好,也做完了其他的检查,这些诊断结果将成为索赔的重要工具。   景玉过去探望的时候,其他人纷纷互相推搡着离开。这点,全世界的朋友都一样。   希尔格其实有点不想让景玉看到自己这样,在他心里面,被高中生敲破头还是件比较丢脸的事情。   景玉没有说这些,只是依照着中国人的习惯,告诉他要忌口,不可以再碰酒精。   希尔格点头答应了。   但是,在景玉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希尔格才叫住她,问:“Jemma.”   景玉看着这个背后纹着“中国少先队队长”、胸口纹着“憨”的棕发男同学:“怎么了?”   “你的男友很优秀,”希尔格说,“很棒。”   景玉笑起来,她说:“谢谢你的夸奖,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会很开心。”   等到吃午饭时候,景玉才把希尔格的这些话转述给克劳斯。   克劳斯喝了一点葡萄酒,他笑着说:“希尔格也很不错——不过,估计要再过上十年,才会是受女孩喜欢的交往对象。”   景玉拿起葡萄酒杯,闻了闻:“奇怪,我怎么闻着好大一股醋味?”   克劳斯看她:“什么醋?”   他虽然能流畅地说中文,交流没有问题,但在某些词语上,他还是没办法正确理解含义。   “没什么,”景玉笑眯眯与他干杯,“先生,您身上的纹身是什么时候纹的呀?我可以知道吗?如果您认为是冒犯的话,也可以不回答我,我先向您道歉。”   克劳斯喝了口酒。   他放下杯子,坦言:“我成年时选择去纹的。”   景玉屏住呼吸。   “牡丹是母亲最爱的花朵,尤其是白牡丹,”克劳斯看着景玉,“这是一种由中国花工培育出的牡丹品种,属于中国的花朵,它的名字叫做’景玉’。”   景玉想了想:“我爷爷没说我名字的由来哎。”   克劳斯举了举杯子:“巧合。”   景玉纠正:“先生,这个时候应该用’缘分’这个词,更合适喔。”   她耐心地纠正克劳斯在中文使用上的一点点小瑕疵,完全忘记了继续追问克劳斯为何纹这个纹身。   克劳斯没有说理由,就像以前,涉及到父母的问题,他基本都避而不谈。   景玉在这儿一直等到庆典彻底结束,最后一天的时候,一伙人兴致勃勃地扛着自己的帐篷,去露宿公园扎帐篷野营。   景玉更兴奋,她摩拳擦掌:“我还没有试过露营哎。”   这个露营公园在一个漂亮的、镜子般的湖旁边,在距离市中心约3.5公里的东北方向,场地费需要12欧,每人额外缴纳6.4欧。   今天天气晴朗,来露营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因为天生的界限感和距离感,大部分人都尽量将帐篷安插、错开距离。   克劳斯和景玉一起把帐篷搭起来,景玉的动手能力不错,这点倒是出乎克劳斯的意料。   当克劳斯夸奖她的灵活时,景玉神气地告诉他:“从小到大,我家小到桌椅板凳、大到电器,可都是我自己修的嗷!”   克劳斯称赞:“真了不起。”   帐篷已经搭好,当景玉将压缩睡袋取出来打开的时候,克劳斯站在太阳下,看着她趴进帐篷内放双人睡袋,只露出一双脚在外面。   她脚踝上有一块红色、皱皱巴巴的烫伤。   中指上有一道白色的、像是水果刀不小心砍出来的伤痕。   无名指上长过冻疮,因为饥饿患过胃病,她曾有消化方面的困扰。   但小龙从没有把自己的伤痛翻出来拿到别人眼下看,她只会开开心心地攒一些金银珠宝,晃一晃袋子,满足地听里面的响声,好像这些能够驱散过往的所有不愉快。   景玉没有哭诉过自己生活多么艰难,她只笑着说自己需要钱。   克劳斯站在太阳下面,他黑色的影子将景玉整个人都包起来。   像是将她吞噬。   景玉很快放好睡袋,走出他的影子,快乐地去车上拿其他的东西。   景玉只有一顶帐篷,这注定了晚上她必须和克劳斯睡在一起。   只是第一次露营,景玉兴奋到完全睡不着;再加上明天就要离开,她心里面很想继续掏出一笔钱要求克劳斯听她的、被她压着亲亲,但又舍不得,觉着有点点吃亏。   毕竟,两人已经有接近一周的时间绿色共处了。   令人欣慰的是,克劳斯先生似乎很快入睡了。   景玉凑过去,贴了贴他的胳膊。   先生闻起来香香。   她蠢蠢欲动,蹭啊蹭的更加靠近,像抱着一块大金子,将先生整个儿抱住。   先生抱起来暖暖。   景玉胆子更大了,她凑过去,想要亲吻克劳斯的脸颊——   她刚支撑起身体,对上一双浓绿色的眼睛。   克劳斯问:“你在做什么?”   景玉回答:“梦游。”   回答完毕,试图逃票的景玉松开手,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躺下,但克劳斯先生握住她的手。   景玉差点叫出来。   帐篷外有灯亮起来,两个德国男人在不远处交谈,声音并不高,可是在寂静的夜晚,听起来如此清晰。   景玉把剩下的话都吞进肚子里,睁大眼睛与克劳斯对视。   克劳斯先生友好地问:“现在还在梦游吗?”   景玉点头:“是的。”   克劳斯笑了一声,他握住景玉的手,往上撑,压在她头顶上,低头看:“梦游的人还会说话吗?”   他离得很近,景玉的耳朵能够感觉到气息,热热辣辣。   她动弹不得。   景玉拼命地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钱包:“您不要强买强卖啊,我没有钱,我是不可能再多给你500欧的。”   “不算强卖,”克劳斯说,“甜心,这是服务外的赠品。”   景玉眼前一亮:“真免费?”   克劳斯宽容地说:“真的,所有都免费。”   景玉顿时觉着他的声音和金子一样动听。   原本抗拒的手从他肩膀上移,景玉捧住克劳斯的脸,重重地啵叽一口,贴贴他的唇。   这个免费的吻还没有结束,克劳斯指腹压着她的脸颊,抚摸着她的黑色头发。   景玉还没意识到主导权被抢走,她还沉浸在免费的快乐中。   彼此靠近的时候,黑色长发与金色卷发触碰到一起,像是沉沉的夜幕,绽放开无数金色的星星。   营帐之外,那两个人还在笑着交谈,还有个人在他们的帐篷外不远处抽烟,隔着厚厚的帐篷袋,隐约能看到零星的一点火光。   这里禁止抽烟,多半是憋不住了。   景玉紧张的手指发抖,克劳斯将她握紧的拳头掰开,大手握住她的手指,触碰着她紧张的手指,低声提醒:“小龙,放松。”   景玉抖着声音回应:“什么?什么放葱?”   克劳斯控制不住,漏出一点儿笑声。   他温柔地使用着命令式语气:“Kiss me.”   当景玉仰脸的时候,克劳斯手指插入她发间,温和却不容拒绝地阻止她的进一步行动,示意她换个位置。   “Not up here.” 第42章 四十二颗   免费的,有时候也是最贵的。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现在吃的每一口,以后都得再受回来。   曾经的景玉对网络上各种“免费领XXX”“一分钱砍XXX”的病毒式广告营销手段不屑一顾,认为这些都是商家搞出来的、收割傻白甜韭菜的套路,世界上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然后,今天,景玉也中了套路,当了一回傻白甜韭菜。   帐篷外的人还没有走,他们在低声交谈着,口音很重,还夹杂着一些本地人才会使用的词汇,景玉听不清楚。   景玉想起来喝醉时、走出餐馆看到的星空,像梵高笔下的画。   金色的星星圈圈圆圆团团,努力团起来,譬如为了配合她身高而弯腰、低头搂住她的克劳斯先生。   同样金色的发落在她腿上。   景玉甚至感觉自己可以隔着帐篷闻到青草香,睡袋并不大,她怕自己摔下去,基本上都是依靠着克劳斯先生。   她喜欢趴在先生腿上,虽然有点点吃力。   外面的人在夜晚兴致勃勃地聊天,从歌德聊到英格夫·霍伦,从《审判》到《越墙者》,最后话题转变为下周的兵乓球赛,他们试图向俱乐部那位神秘的、从不屑于和他们对战的中国高手取经。   他们聊了很久很久,草地上满满地起了一层露水,其中一人才猛然发现,竟然聊了近一个小时。   抽掉了六根烟。   他站起来,腿坐的有些僵,和自己的好友告别。   临走前,好像听到了旁边帐篷里有男人用德语低声说了一句话;停下脚步再去看,没有任何动静。   安安静静的,夜色浓深,只有远处路灯透过浓绿树叶有点暖黄。   大概是梦话。   等两人离开后,帐篷才猛然晃动。   夜幕像浓蓝色的、暗沉的绸布,金色星星好似高速旋转运行的星轨,渐渐扭成漂亮的、灿烂的圆圈。   景玉的脑海和视线都是扭曲灿烂的星空。   免费的,果然也是最贵的。   “我亏了啊!!!”   次日清晨,等到太阳正当空,景玉才慢慢地回味过来这个道理。   “我的基础日薪也是400欧,你包食宿的那种,”景玉计算着自己的薪酬,“你的套餐费用虽然是500欧,但这个价格本身就是你单方面涨上去的,况且昨天是你始终处于主导地位。”   她越是噼里啪啦地算,越觉着心如刀绞:“正常来算的话,我们应当互相妥协,公平起见,夜间工作可以与日间劳动互相抵消。可是!克劳斯先生,我向你支付了500欧嗷!你拿了我的钱,不就相当于白干吗?哦不,你赚了双倍,我亏了双倍。”   这是在回慕尼黑的旅途中,景玉一边用准确的数字表达着自己的愤怒,一边压着怒气,礼貌地告诉旁边茫然的侍应生:“刚才给这位先生的红鹿肉不要上了,请给他最便宜的一份沙拉,谢谢。”   她用了最简单直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愤怒——给克劳斯点最便宜的套餐。   克劳斯同样回以自己的补偿,他问侍应生:“可以给这位漂亮的淑女来一份店里最好吃的套餐吗?嗯,我想她还需要一杯昂贵的葡萄酒。”   景玉碎碎念:“你不要想再从我钱包里面掏钱,虽然你昨天的服务很贴心周到,但这不是欺骗我钱的理由……这个顿饭,我们AA。”   克劳斯说:“我请。”   景玉盯着他:“不要以为你长的好看,我就可以原谅你的行为。”   克劳斯笑着道歉:“对不起,迷人的龙小姐,请问一枚宝石戒指可以弥补给你的心理创伤吗?”   宝—石—戒—指。   景玉淑女地回应:“我很乐意接受,英俊的克劳斯先生。”   一场因为金钱而险些导致的感情危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克劳斯化解。   克劳斯悠闲地品尝着景玉点的廉价沙拉套餐,而景玉一边开开心心地喝着昂贵的葡萄酒,一边努力思考这次的宝石戒指要什么样子的。   除非克劳斯先生看到什么特别想送给她的东西,在一般情况下,景玉拥有着对礼物的选择权。   经过老师的培养和指点,景玉现在能够轻而易举地从很多种宝石中挑出最昂贵、价值最高的一个。   她选择宝石也从来不考虑好不好看、配不配。   景玉的目标是——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在这一场皆大欢喜的旅游中,其实也有那么一点点不太愉快的后遗症。   长时间保持/乀-o让景玉吃不消,而使用o-へ、为了配合身高而低头弯腰的克劳斯先生,在开了许久的车后,却仍旧精神奕奕。   景玉只能将这点归结于克劳斯先生饮食偏好肉类、热衷户外运动这点。   毕竟她只是个弱小无助但能骂能吃的淑女。   景玉他们这次的葡萄酒节之旅并没有白费心血,经过多方面的探查,最终锁定了其中一款。   价格自然是比啤酒高,但是它很甜,用了熟透的、有些皱褶的葡萄酿造出来的,香味浓郁,克劳斯告诉她这种酒有种专业分类名称,单词很长,比克劳斯先生的全名还要长,叫做“Trockenbeerenauslese”,简称TBA。   这款葡萄酒的引进并没有耗费太多的波折,很顺利地和对方谈好价格、签订相应的协议,现在一切都按照流程慢慢地走。   景玉也在按照克劳斯为她规划的学习流程,逃大课,重点上练习课和实践课,选择性去一些选修小课。   德国的本科学制是六个学期,但想从公立大学顺利、按时毕业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很多人都会花费7-10个学期才可以毕业。   当然,在大部分德国人眼中,延期毕业并不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他们很多人也会选择在就读过程中申请主动休学一年,调整好后继续攻读。   还有的,哪怕读了10个学期也没办法顺利毕业,仍旧继续延毕。   也正因此,在一开始制定计划的时候,克劳斯根据景玉的情况,商量之后,两人制定的目标就是七个学期毕业。   而现在,景玉又面临着另一个问题。   她要不要选择读研。   德国的研究生只需要四个学期,很多国内的学生都会在国内攻读完本科后,再申请德国的研究生,这是很多人经常选择的一条路。   景玉一开始没有这个打算,她只想着毕业后回国,找一份合适的工作。   但现在——   毕业之后,回到自己熟悉的故乡,还是留在异国继续漂泊?   景玉原本不考虑继续攻读的原因,大部分因为没钱;而现在,她的钱足以让她顺利地读完研究生。   可是……   公立大学的商科更注重理论,而私立商学院重视实践,景玉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继续读公立大学的研。   她并不适合搞学术研究。   这个问题困扰了景玉很久很久。   一直到本学期结束,景玉也没有寻找到答案。另一件事情摆在了她的面前,需要找实习了。   在这方面,德国的公立大学能提供的资源远远不如昂贵的私立商学院,大概因为免学费,德国公立大学对学生都是一种自由放养的状态。   景玉并没有麻烦克劳斯先生,她浏览着一些公司的官方网站,投递了一些简历。   最终,她通过了法兰克福一家公司的面试。   克劳斯对她寻找实习工作这件事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因为他最近的确也很忙。   周末的时候,景玉会从法兰克福坐车回到慕尼黑,在这边度过一个快乐的休息日。   受到克劳斯先生以及埃森先生的关照,景玉的小金库中攒的钱越来越多,在埃森银行,她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私人理财顾问,对方会为她的存款提供贴心的理财建议。   新年时候,景玉还收到了私人理财顾问送来的礼品,还有亲笔书写的感谢信。   景玉对感谢信兴致不高,但她很喜欢里面送的特色小点心,和有着浓浓香味的奶酪球,她大方地分给了克劳斯先生一半。   眨眼间,就到了五月。   2017年5月30日,农历五月五,端午节。   端午节这天是周二,景玉还在法兰克福工作,不过她花了好大力气买材料,包了粽子、煮熟后,请人带给了克劳斯先生。   等到下班之后,景玉开开心心地给克劳斯先生打去电话,询问他的吃后感。   “是的,味道不错,”克劳斯先生说,“吃法也很新奇,只是不太方便咀嚼,对牙齿有些考验。”   景玉:“嗯?”   她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   先生应该是说里面的红枣吧,景玉做的时候的确有些疏忽,她好像忘记把里面的枣核取出来丢掉了。   克劳斯不喜欢批评别人,他教育景玉时候的用词也很委婉。   譬如现在说的“对牙齿有些考验”,应该是指他不小心咬到枣核?   一想到自己的疏忽给克劳斯先生牙齿带来一点不大不小的麻烦,景玉顿时感到有些抱歉。   “对不起,”景玉认真地向克劳斯道歉,“下次我会注意的。”   克劳斯先生笑着告诉她不必在意。   通话结束之后,克劳斯盯着面前、盛在洁白瓷盘中的粽子很久。   这个用绿色植物叶子裹成多边立体的食物。   沉吟两秒,克劳斯用银柄的餐刀和餐叉,将绿色的粽子切下一小块。   然后,连带着被切下来的粽叶,和里面包裹着红枣、花生、小甜豆的糯米块一起用餐叉穿起来,慢慢地放在口中咀嚼。   粽叶嚼起来的感觉并不太好。   不过这是景玉精心准备的特色节日食物。   克劳斯先生优雅地将整颗粽子吃掉。   包括粽叶。 第43章 四十三颗   在没有克劳斯先生的情况下,景玉见到了另外一个不同的法兰克福。   她承认,法兰克福的确是莱茵河—美茵河地区最具有魅力以及文化吸引力的一座城市。   景玉在这边仍旧住着克劳斯那套公寓,可以看到主塔楼。不过现在她一部分时间分给工作,另一部分时间专注于推出葡萄酒的新饮品,要么就在法兰克福自由行走,很少会悠闲在家中欣赏风景。   没有啤酒节奠定的良好基础,葡萄酒的推出并不是那么容易。   景玉决定用最古老、陈旧的推广方法——她们订做了一部分小瓶装,当作试赠饮品,装在漂亮的盒子里,送给一些经常采购或者大批量购买啤酒的客人。   这些葡萄酒第一批刚刚送出去,目前还没有收到明显回馈。   算一算,距离景玉第一次来德国,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   只是时不时做梦,她还是容易梦到自己刚来德国时居住的那个老旧公寓,阴沉沉的,其他人在疯狂开派对,隔壁是各种夸张的叫声。梦里面的公寓像是蒙了一层扑扑簌簌的灰尘,阴沉沉,空气飘着密密麻麻的潮湿水珠儿,好像生活在满是黑色的迷雾中。   她还在选择继续研读还是就业这两个问题中感到困扰。   法兰克福有如此多的音乐会、俱乐部和夜店,而周四,是上班族最为喜欢的一天,在这个夜晚,他们会齐齐地狂欢、在夜店或者酒吧中快乐放松。   周五,景玉总能遇到很多困到睁不开眼睛的工薪族,看到因为过度跳舞而磨损的鞋子,以及他们昏昏沉沉、宿醉后的味道。   如果她选择工作,会和他们一样吗?   景玉没办法确定。   但她的的确确享受了一段时间独身工作、居住的快乐。   早晨喝着咖啡,吃用小麦粉和黑麦粉做的面包,还有简单的蔬菜水果沙拉;黑森和威斯特伐利亚有着味道绝佳的腌火腿和用杜松子熏的火腿,景玉在午饭时常常吃它们;晚餐会在附近转一转,她最喜欢吃的一道菜,是用香料、酸豆、柠檬汁和啤酒炖成的肉菜。   在下班过后,景玉会去法兰克福顶级的歌舞表演场所看一场歌舞,有时候还可以看到杂耍、或者魔术表演。她喜欢上一个只有80个座位的艺术型电影院,它有着漂亮的葡萄酒酒吧,还可以一边喝,一边看一些非传统的原版电影。   克劳斯并不会陪她去感受这些东西,在他的影子之外,景玉快乐地去观察、尝试普通的德国生活。   景玉还尝试了苹果酒和法兰克福绿酱,这些东西比想象中其实更容易接受。   在克劳斯并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景玉去剪掉长发。   原本能一直到后背的头发被她剪到刚刚盖住耳朵,她还接受发型师的建议,将头发的边缘烫出了一个个小卷。   剪完头发之后,景玉才给克劳斯打去电话。   果不其然,克劳斯极为震惊。   在得知头发已经剪掉之后,他要求景玉将她那些头发带回来。   景玉不知道他拿自己头发做什么,不过这些东西对她而言毫无用处,于是痛快地送给了克劳斯。   反正他也不可能拿这些头发来下蛊或者什么的。   等到六月末,景玉回到慕尼黑的时候,克劳斯和她好好地谈了谈。   克劳斯称赞了景玉的新发型。   景玉知道他更喜欢她长发,但克劳斯仍旧使用了赞美的词汇和语气,微笑着告诉她:“新发型让你看上去就像美丽的小玫瑰。”   赞美过后,克劳斯话锋一转,问她:“你考虑过继续读书吗?”   景玉看着他。   “继续申读研究生,”克劳斯说,“德国学制只有两年,比你在中国读研会少一年,”   他看着景玉的眼睛,观察着她的神色。   景玉想了想,告诉他:“先生,但是这样的话,我需要继续在德国——”   “我可以继续为你支付生活费用,”克劳斯说,“金钱不应当成为阻碍你继续学习的原因。”   景玉并没有立刻回答他。   她说:“可以让我想想吗?”   这一想,就到了晚上。   再度进行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们刚刚看完一场电影。具体的剧情是什么,景玉忘的一干二净,她坐在舒适的躺椅上,穿着玫瑰红睡衣,没有戴任何装饰品。   克劳斯先生坐在她旁边,景玉能感觉到,他并没有看她。   景玉说:“先生,我不想继续申读研究生了。”   克劳斯手指搭在椅子上。   “我和您不一样,”景玉躺在躺椅上,“先生,我知道富人的时间是很珍贵的,你们的每一分钟都在创造着需要我花一年甚至好几年才能赚到的财富。这样比起来,普通人的时间看上去的确不值得一提。”   她慢慢地说:“毕竟只要一欧元,就可以让一个难民在工厂流水线上工作一小时。一无所有的人,时间也很廉价,对吗?”   克劳斯摇头:“我不赞成你的观点。”   “是的,”景玉点头,“我想说的是,普通人的时间也很珍贵,或者说,或许比您的时间更珍贵。”   克劳斯并没有打断她,他在听。   电影放映已经结束,前面的光亮起来。   他们前面是朦胧的光雾,身后是浓暗。   “您有很多可以用来试错的时间成本,比如继续读研,如果在攻读过程中发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您还有其他的选择,用来’修正’这个错误,”景玉认真地说,“可是我不一样,我没有去试错误的机会。您可能觉着我过于谨慎、不敢尝试,是因为我承担不起错误的后果。”   如果给予她同样的资源,同样的教育,同样的支持,景玉想,自己并不会比如今的克劳斯先生差。   她的头脑也很灵活,如今欠缺的,只是一些阅历。   景玉接受克劳斯先生的培养、教育、塑造。   景玉崇拜先生,尊敬他,感激他,亲近他。   但不会头脑发热地迷恋他。   就像阿历山德罗斯创作了《米洛斯的维纳斯》,而《米洛斯的维纳斯》也同时成就了他。   “您知道象棋吗?”景玉说,“只要下错一个棋子,就面临着失败的风险;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花点心血补救回来,运气差的话,只能面对失败。”   说到这里,她转脸看向克劳斯:“先生,我的人生是不能够反悔的一盘棋。”   “我只有一颗并不太甜的酸橙。”   克劳斯问:“除了金钱,还有其他能够给予你安全感的东西吗?”   “没有,”景玉说,“坦白来说,我不需要那些。”   克劳斯坐正身体。   他穿着黑色的睡衣,这个颜色衬着他的手很白。   克劳斯并不喜欢、也不会去做美黑。   他侧脸,金色卷发垂下来:“你是不信任这些。”   景玉沉默了。   她端起旁边的酒杯,喝了杯子中的最后一口。   今天外面卷起骤雨狂风,为保持最佳的视听体验,影音房中做了很好的隔音处理,听不到那些压下来的风雨声。   只有酒瓶从冰桶里取出来的哗哗啦啦声音。   克劳斯亲手给景玉倒了一杯酒,这种声名显赫的高品质葡萄酒,口感强烈,回味甘。   酒液从他的手中缓缓注入景玉的杯子。   景玉从杯中液体看到自己的脸。   看起来有点点陌生。   克劳斯举杯,绿宝石般的眼睛中有着微微笑意。   他重新回到最初的分歧点,把话题又绕到是否继续读研上面。   “不申请读研也可以,我尊重你的选择。”   景玉喝了一口葡萄酒,里面的冰块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克劳斯先生明知道她不是在说这个。   -   在暑假来临的时候,景玉的实习也结束了。   她向克劳斯申请两周的假期,回青岛为母亲和外公扫墓。   住在对面的王及也放暑假回家了,他家里多住进来一个小男孩,说是王及的表弟,姓齐,小名啤酒。   景玉大扫除的时候,王及一家没少主动帮忙。远亲不如近邻,更何况景玉如今孑然一身,无亲无故,面对邻居的帮忙,她也很感激,将自己从德国带来的一些火腿等东西送给他们。   齐啤酒特爱吃景玉带来的火腿,几乎天天敲门过来找景玉玩。   景玉对这个嘴巴甜甜脑袋机灵的孩子印象还不错,而且对门王阿姨对她也很照顾,经常送她些饺子之类的食物。   有时候景玉会和德国的伙伴们开视频通话,和他们沟通最近的店铺问题。啤酒积攒了一批稳定的老客户,但是受于种种限制,并没有在其他地区也铺开销量。   葡萄酒倒是渐渐被人接受了,不过因为价格稍微高一些,所以销量算不上很好。   景玉和他们聊天时候用的是德语,这些并没有避讳齐啤酒,有时候也会拉着齐啤酒介绍一下,说是邻居家的小朋友。   周五晚上,景玉接到克劳斯的视频通话请求。   她拖延症晚期,书匆匆忙忙翻了一遍,没有读的很仔细,现在还有点心虚。   但是不得不接通。   克劳斯例行过问她的读书计划,景玉回答的磕磕绊绊。   提问越多,克劳斯眉皱的越厉害。   眼看着事情要往糟糕的方向发展下去,齐啤酒探出个脑袋,好奇地问景玉:“姐姐,你又在视频吗?”   克劳斯也看到了这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小男孩,他暂时中止抽查,询问景玉:“这是谁?”   景玉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看来能试图转移一下克劳斯的注意力了。   于是,景玉热情洋溢地介绍着他:“邻居家的小朋友。”   “邻居?”克劳斯问,“隔壁姓王的邻居?”   景玉一边庆幸他没有使用“隔壁老王”这个词,一边惊叹,他的记忆力是真的强。   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他还记得这么清楚。   景玉没有忘掉转移先生注意力、让他淡忘抽查的目标,对齐啤酒说:“你要过来看看吗?”   齐啤酒抱着小足球啪嗒啪嗒地过来。   为了能让克劳斯高兴,景玉不遗余力地当面夸奖着他,企图让嘴甜的齐啤酒说点恭维话。   齐啤酒被家人教的嘴巴很溜,能夸一个人三十句不带重样的。   景玉抛砖引玉,让齐啤酒看屏幕上的克劳斯先生:“啤酒,你看视频上的叔叔帅不帅啊?”   隔着屏幕,克劳斯优雅地使用中文纠正:“是哥哥。”   齐啤酒看着他。   这个金色头发的男人穿着西装,穿西装的都是叔叔,是大人。   前几天和景玉视频的男人都穿T恤,穿T恤的才是哥哥。   于是,在景玉期盼的视线中,平常嘴巴甜甜的齐啤酒,犹豫两秒,转脸对着景玉说:“但这个老外就是叔叔啊。”   “前几天晚上经常和姐姐你视频的那几个老外才是哥哥。” 第44章 四十四颗   景玉想要捂住齐啤酒的嘴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克劳斯问:“换人?”   景玉试图吹彩虹屁:“先生,您抓关键词汇的能力真好。”   可惜,彩虹屁失败。   克劳斯先生并没有因她的恭维而露出笑容。   克劳斯还没有回答,齐啤酒已经惊呆了,他转脸问景玉:“这个老外会说中国话吗?”   克劳斯对叽叽喳喳、闹闹腾腾的孩子并没有什么兴趣,他如今的注意力集中在景玉身上:“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他的声音听起来如此柔和,而景玉却不由得龙臀一痛。   三言两语将齐啤酒送走,景玉重新坐回来,调整一下呼吸,才严肃地告诉克劳斯:“您知道,我一直遵守着规则。”   克劳斯轻轻应一声:“是那种’只要脱离视线、就立刻先玩了再说学习的事’这种遵守吗?”   景玉:“……”   “你知道,我不喜欢强迫人,”克劳斯告诉她,“小龙宝贝,如果你现在坦白的话,或许会稍微舒服一些。”   景玉不再犹豫,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把自己最近几天的视频对象都上报。一口气说完之后,她眼巴巴地看着克劳斯:“您可以随时进行检验。”   她在解释这些的时候,克劳斯的视线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等景玉说完之后,他才稍稍倾身,注视着景玉,问:“你为什么要让刚才那个孩子称呼我为’叔叔’?你不喜欢’哥哥’这个称呼吗?”   “嗯?”景玉犹豫了,“可是平时在床上,您不是最喜欢听Daddy——”   “不一样,”克劳斯说,微微抬起脸,他想了想,“我想我还是有点介意被误认为是你的长辈。”   年龄和外观的确会让人介意,景玉回想到自己还在读高中时候,晚上在广场散步,被一个小孩子叫过“阿姨”。   的确很不舒服。   景玉真情实感地点头:“没错,如果有人叫你’哥哥’、却叫我’阿姨’的话,我会把他打到连他妈妈都认不出来。”   克劳斯被她故作凶狠的话逗笑了。   他并没有纠正景玉的话,只是提醒景玉,家里购买了新的面霜,克劳斯很乐意听她分享面霜的使用感受。   克劳斯也做了些可爱的小玩具和新礼物,只等她回来。   景玉有一个老外男友的事情很快被齐啤酒说了出去,邻居阿姨有些遗憾寒假时没有下手,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她对景玉的怜爱,仍旧笑吟吟地给她送些饺子过来。   至于王及,他当天晚上喝了杯酒,什么都没有说。第二天,仍旧像往前一样,帮景玉将订来的一些桶装水送上楼。   与德国比起来,景玉更喜欢自己充满人情味和烟火气息的故乡,现在是夏天,街上有的小店会售卖一种叫做“甜甜稍”的东西,是一种绿色的、茎秆甜甜的高粱,吃法和甘蔗类似,但并没有那么甜,反而多了丝草木的清香。   景玉在水果店买了一些,后来发现夜市上有更便宜的,于是买了好几根扛回来。   她在德国没有见过这种东西售卖。   在国内的这几天,景玉疯狂地“搜刮”各式各样的家乡美食。   下一次回来……大概是毕业后,也可能是两年后。   谁也说不准。   克劳斯先生显然并不认识景玉喜欢的这种甜高粱,当视频的时候,他盯着景玉身后,出声问她:“你后面、倚靠在墙上的绿色植物是做什么用的?”   “什么?”景玉回头看了眼,看到那几根“甜甜稍”,顿时明白了,“啊,这个呀。”   她笑眯眯地告诉克劳斯先生:“是可以吃的喔。”   正巧手边有一截,她本来打算咬一口给克劳斯先生示范一下,但这种东西就像酸菜猪肉炖粉皮子一样,很难吃出来优雅感。   景玉只能停顿下来,简略地用语言向克劳斯先生介绍食用方法:“用牙齿咬开,然后咀嚼,能尝到甜甜的汁水。”   克劳斯看着景玉手中的植物。   绿色的,直筒的,边缘泛白。   她身后白墙上,还倚着几棵,摄像头只能让克劳斯看到植物中间绿油油、一节一节的一段。   克劳斯说:“甜心,我知道中国的熊猫很珍贵、可爱,只是没想到你们的食物也一样可爱。”   景玉:“啊?”   她原本有些疑惑克劳斯为什么在这时候提起熊猫,但略加一想就明白了。   6月24日,有两只来自中国的大熊猫,“梦梦”和“娇庆”刚刚抵达柏林舍内费尔德机场,被安置在柏林动物园中。   德国民众都很喜欢它们,德国之声也为此做了专门的报道。   或许,克劳斯先生也喜爱熊猫。   景玉并不介意被先生用国宝来做形容,这比爱称“小耗子”“小鼠鼠”更加容易被人接受。   “我承认,中国的菜系颇为丰富,饮食文化也很优秀。不过,”克劳斯微微皱着眉:“我不理解,甜心,为什么中国有这么多考验牙齿和消化能力的食物呢?”   景玉:“嗯?”   克劳斯提示:“比如说,你之前送我的粽子。”   那些粽叶很难咀嚼,也很难消化。   景玉恍然大悟:“啊,这个啊,对不起,忘记说了。”   说起来,豆子和糯米的确有些不太好消化。   她想了想,提出建议:“这样吧,等我回去,再给你煮一锅赔罪,好不好?”   “谢谢,不过不用了,”克劳斯礼貌性拒绝,“宝贝,虽然很想答应你,但我需要为身体着想。”   “那好吧,”景玉遗憾地叹口气,她问,“啊,对了,先生,您之前没有吃过粽子吗?”   她记得,克劳斯说过,他的母亲在中国成长。   怎么可能没吃过粽子呢?   “或许吃过,”克劳斯面色如常,“抱歉,我记不清楚了。”   “上次你还将冰糖葫芦认成了橙子炸鸡,”景玉兴致勃勃地提起这个文化而导致的小小误会,“嗯……您小时候不喜欢吃中餐吗?”   克劳斯说:“也会吃,不过是一些味道不太好的面条、饺子。”   ——其实并不是味道不太好,是放了太久太久,闷在盒子里面——馊掉了。   ——也有一些混杂在一起的炒菜,各种剩掉的菜叶子和奇怪的肉,甜与咸、酸辣,各种不同的味道融合。   不过,衣冠楚楚的克劳斯先生只会微笑着告诉景玉,不过是味道不太好。   景玉不解:“味道不太好?您是认为饺子都不好吃吗?”   “不是,”克劳斯说,“你做的味道很不错。”   景玉很想继续问克劳斯先生口中“味道不好”的饺子是什么馅料,这样她可以记下来。但他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重新移到景玉的学习抽查上。   景玉:“……”   转移注意力这种方式,对克劳斯完全不起作用。   景玉不仅没有成功,还白白地搭上了一个“叔叔”称谓导致的不悦。   一想到回慕尼黑就要面临“惩罚”,景玉有点激动又有些忐忑不安。   这大概是景玉在毕业前最后一次回国。   她去香烛店买了很多纸钱和香烛,烧给外公和母亲,将墓碑周围打扫的干干净净。   母亲遗照上用的照片,仍旧是未出嫁时候的。这桩糟糕的婚姻是母亲无法释怀的噩梦,她,包括外公和景玉,都真心地希望她不曾踏入这一场婚姻。   一段良好的感情,应该是让人变得更优秀,而不是从云端跌落泥土。   不知道为什么,到达慕尼黑的当天晚上,景玉就生病了。   她流鼻涕,不住地打喷嚏,体温升高,家庭医生检查过,鉴定是流感。   对于克劳斯先生来说,生病忌口这种事情显然可有可无。   他只柔声问景玉,想吃些什么。   生病的人,所提出的一切合理要求都能够得到满足。   景玉刚刚吃完药,睡的迷迷糊糊,告诉他:“我想吃’甜甜稍’。”   克劳斯先生并不理解她的方言:“什么’Tian tian shao’?”   “嗯,就是绿色的,这么粗,很长很长,”景玉不知道这种东西在德语中叫做什么,她甚至不确定德国存不存在,认真给他描述,“从一头咬着吃——”   克劳斯明白了:“是那天视频时候,你吃的东西吗?”   景玉点头。   “虽然你的饮食爱好有点奇怪,”克劳斯若有所思,“不过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景玉:“什么?”   她挺起胸膛。   “先生,”景玉严肃地告诉他,“请您尊重我们的饮食文化和风俗。”   克劳斯从善如流:“对不起,甜心,明天我会给你带来你喜欢的食物。”   沉默两秒,他想起了端午节食用的粽子。   克劳斯对景玉说:“宝贝,中国人真的拥有一副健康且强壮的牙齿,也有一副健康优秀的好肠胃,口腔也很棒。”   景玉明白克劳斯并没有恶意,他并不是一个种族主义者。   所以,尽管觉着克劳斯的夸奖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但景玉仍旧接受了。   她猜测,自己那股奇妙的感觉,大概因为克劳斯还不能够恰当地使用某些中文词汇。   毕竟他并不是在中国长大的,有些中文掌握的不够流畅。   次日,流感还没有痊愈的景玉大清早,就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   和她手臂差不多长短的、粗细均匀、叶片上还带着露水的绿色……竹子,干干净净,盛在瓷白的盘子中。   被洗的一尘不染,摆在她的早餐桌上。   送来竹子的人很有礼貌地告诉她。   “小姐,这是从荷兰培育的竹子,和柏林动物园的梦梦、娇庆食用的一模一样。”   他说:“克劳斯先生祝您食用愉快。” 第45章 四十五颗   景玉与餐桌上那些干净的竹子至少对视了一分钟。   德国原本并没有竹子,现在国内的竹子都是从其他地方引进的,也并不适合种植;而距离德国最近的国家,荷兰是最优秀的、培育竹子的地方。   很久很久之前,景玉在学业压力大到快要爆炸的时候,也曾发过一些抱怨性质的帖子。   诸如“当人太累了,我想做一个熊猫”之类的话。   毕竟几乎没有人会不爱国宝,生下来就可以喝盆盆奶,有饲养员给洗香香,还有大把大把的竹子啃。   不用担心内卷,也不用担心学习,从生下来到死亡,都有人一手包办。   但是,当年顶着黑眼圈写下这些话的景玉,做梦也没有想到,这辈子竟然还会有梦想成真的一天。她居然还有和熊猫吃同样食物的待遇。   景玉没有啃那些竹子。   她的牙齿很好,她并不想牺牲它们。   或许因为克劳斯先生平时过于向下兼容、哦不,包容,才让景玉很少去正视两人之间那巨大的文化差异。   现在,景玉才发现了。   两个人之间隔着何止一条文化小沟,这简直是韦尔东大峡谷啊。   她终于明白,克劳斯先生凝重的表情是为什么。   也彻底醒悟,为什么克劳斯先生会说出“奇怪的饮食爱好”这种话。   景玉原本因患流感而不舒服的脑袋,如今再度雪上加霜。   景玉吃掉感冒药,厨房里的雕师傅为她重新煮了粥,做了些容易消化的食物。   在得知克劳斯先生为她送了竹子之后,雕师傅震惊了:“难怪先生问我,中国人吃不吃竹子。”   景玉问:“你怎么说的啊?”   雕师傅一拍大腿:“可不是么!我一寻思,竹笋也是竹子啊,那家伙这么香。我就和他说,吃!特好吃!”   景玉:“……”   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另外一件更加令景玉担心的事情。   ——克劳斯先生评价粽子时,最高频的一个就是“对牙齿和消化有考验”。   ——他老人家究竟是怎么吃的粽子???   景玉不敢想象。   她牙疼。   生病的人可以不用做作业,但景玉下午还是趴着看了会书。她现在大脑不太清醒,看不了太过于高深复杂的东西,还在啃一本童话书,因为这本书的主要面向读者是儿童,所以很多单词和句式不会太复杂。   故事仍旧是龙和国王,原来景玉上次看到的童话故事只有一半。这是它的下半部分,囚禁龙之后的国王露出本性,原来他并不是人类,从一开始就瞄准了龙的心脏。   景玉看到这里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   有黑影坐在床边,她惊的一抖。   克劳斯打开了灯,他只穿了黑衬衫,领带已经解开,景玉能看到他衬衫下包裹的优美身体,他漂亮的肌肉将衬衫撑了起来,此刻正伸手试她的额头温度。   景玉闻到淡淡苦艾香。   克劳斯抽回手,评价:“好像不烫了。”   “……嗯,”景玉手撑着半坐起来,克劳斯手掌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继续躺回去。   “医生说你需要休息,”克劳斯问,“下午一直在看童话书吗?”   景玉半坐着,她腰后面垫了一个软枕。   “是的。”   现在的气氛很好,景玉想自己不应该破坏。   但是,她实在太好奇了。   犹豫两秒钟,景玉小心翼翼地问:“……先生,请问您是怎么吃粽子的呢?”   克劳斯说:“切开吃。”   他似乎有些疑惑景玉问这个问题,低头看童话书,上面被景玉压出了一个褶皱。   证明她刚刚看到这里睡着了。   景玉欲言又止。   半晌后,她小声问:“那个,切开之前,您有没有将粽子叶剥掉?”   克劳斯翻童话书的手一顿。   他侧脸看景玉,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   “需要剥掉吗?”   “不需要吗?”景玉小小声:“您不觉着,有那么一点点划喉咙吗?”   克劳斯沉默了。   景玉第一次从克劳斯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他仍旧捧着童话书,表情有点点——   怎么说呢,初中时候,景玉跟着妈妈吃了一星期的不削皮土豆后,震惊地发现,原来朋友家的土豆丝都是削皮后再炒的。   那时候景玉的表情,和克劳斯现在的很像。   景玉往被子里缩了缩。   克劳斯放下童话书。   他言简意骇:“不许笑。”   “以后不可以提这件事。”   “否则,罚款500欧。”   景玉半张脸都裹着被子,她颤巍巍举手。   克劳斯老师宽容地点了她的名字:“景玉同学,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有,”景玉说,“我现在可以笑一下吗?就一下下,我真的忍不住了,亲爱的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准许了。   景玉掀开被子,一阵猛笑,因为动静太大还险些憋出一声鹅叫。   克劳斯始终绷着一张脸,他坐的端正,好像坐的不是床边,而是会议室。   在景玉笑出鹅叫的时候,克劳斯终于忍耐不住,伸手去捂景玉的嘴巴。   克劳斯用冷静的声音提醒她:“可以了,甜心,到此为止。”   景玉控制不住,这种惊天新闻令她停不下来,肚子笑的很痛。   唇从他手掌心滑过去,软哒哒的像放到水里面的湿豆腐。   克劳斯低头,去亲吻她的额头。   被他手指插入发间之前,景玉感觉自己好像看到克劳斯红透的耳根。   一擦而过,就像太阳照耀着成熟的红樱桃,满是充满阳光的、灿灿的透明红色。   景玉怀疑自己是幻觉,就看到一点点,克劳斯唇压下来,她闭上眼睛,搂住先生的脖颈。   她好像也尝到了甜甜的樱桃味道。   稍微带一点点此刻完全可以忽略掉的酸。   -   在暑假结束的前一个周,景玉和克劳斯去了巴黎。   确切地说,是克劳斯带大病初愈的景玉来这里散心。   在克劳斯的初步计划中,他原本要去斯里兰卡浮潜,或者去尼泊尔徒步旅行。对于一个精力充沛的户外运动爱好者而言,巴黎这种城市从来不会被放到旅行计划中。   但以上的无论哪一种,对于流感过上近两周才痊愈的景玉来说,都不太合适。   所以才临时改成大部分女孩子都会喜欢的巴黎,让景玉放心大胆地买买买。   ——刷克劳斯的卡。   景玉并不懂法语,于是,好心肠的克劳斯先生担任了大部分的翻译任务。   景玉起初吃惊他竟然掌握了这么多种类的语言,但在旁敲侧击问出克劳斯先生青少年时期接受的教育后,顿时明白了。   与克劳斯接受过的教育比起来,他如今给景玉安排的学习课程已经算得上很轻、很轻了。   景玉最喜欢巴黎的地方是玛莱区,这里有很多出色的专卖店,有从世界各地而来的、时髦年轻设计师聚集在这里。   她逛的最合心意的地方,还是孚日广场那些画廊和古董店。   克劳斯先生为她请来的老师培养了景玉的鉴赏能力,她买了一些精美的雕塑,准备摆在自己卧室中。   还有个像两座白色的、巨大迷宫的店铺,里面陈设着很多创新家居产品——它们的创造者是来自于欧洲各地的设计师。   有的家居很时髦、精细,而有的又很俗气、奇葩,景玉很喜欢这些形态各异的东西,而店员也殷勤地介绍着这些产品。   他们还可以帮忙把购买的东西送到家中——无论你在欧洲哪个角落。   当然,这项服务会收取一定的费用。   这句话令景玉疯狂心动,她喜欢上一个米白色的,可以供两个成年人躺上去的沙发。   在看到它的第一眼起,景玉就已经幻想起来自己在上面睡午觉的情形。这个沙发有着令景玉喜欢的舒适度,她甚至可以把它当作床来使用。   克劳斯看着她恋恋不舍地抚摸着沙发边缘,试着手感。   她的手指感受着沙发上的绒呼呼,伸手戳下去,戳一个小窝;手抬起来的时候,又迅速回弹。   克劳斯转身,告诉店员:“我想要购买这个——”   “别,”景玉及时制止他,提醒他,“先生,不要买。”   克劳斯问:“为什么?”   “下年我就该走啦,”景玉坦坦荡荡地说,“您没必要再买一张沙发,说实话,有点浪费。”   克劳斯看了她一秒钟,看着她脸上的坦然明朗。   他没说什么。   最后,克劳斯还是购买了这张沙发,他将卡递交给店员,在账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不过最后起笔的时候,笔有点漏墨,滴了一滴黑在干净的纸上,渐渐地晕染出一个黑色、完整的圆,悄然吞噬着周围的洁白。   玛莱区除了是购物者的天堂之外,晚上也同样生机勃勃,这里有很多具有艺术派头的咖啡馆,还有许许多多的酒吧,以及吵吵嚷嚷的小酒馆。   景玉对这些很感兴趣,在一众酒吧中精挑细选,最终选出来一个符合心意的,是一家轻松随意的智利酒吧。   夏天的夜晚中,酒吧的氛围也格外的火爆热辣,店里站不开那么多的人,还有很多只能站在店外,一直站到了人行路上。   大家随意地在外面喝酒,聊天,这时候停在路边的汽车甚至可以当作桌子来使用,上面摆满饿了各种精心调制的饮料,还有空杯子。   空气里都是各色各样的酒香。   景玉喝了一杯菠萝椰奶鸡尾酒,香香的味道让她十分满足。甚至在喝完一杯后,满足地亲了克劳斯先生一口,外面有很多很多激吻的男女,在这里热吻并不会引起过多的注意力,但景玉只贴了贴他的唇。   酒吧的营业一直持续到凌晨一点,但刚刚过了十二点,景玉就扛不住了,想要回去睡觉。   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一点点的小插曲。   一个同样黑发黑眼睛的旗袍少女看到了克劳斯,她惊喜地叫着克劳斯的名字,热情地和他拥抱,用中文问候他的近况。   她比景玉高,中文说的不是很好。有些肢体语言表明,她应当长期生活在其他国家。   景玉站在旁边,克劳斯将她介绍给对方,用的仍旧是女友这一身份。   不过旗袍少女并没有惊讶,她只是礼貌性地和景玉打了个招呼,继续热切地问克劳斯有没有看最新的足球比赛、有没有参加某某俱乐部的活动……   直到有人叫她,她才和克劳斯挥手道别,大步离开。   景玉裹了裹肩膀上克劳斯先生的外套。   这件西装在她身上格外宽大,完整地盖住臀部、以及一部分大腿。   晚上的风有点冷,冷到腿忍不住颤了下,她低头,捂了捂手,想自己喝的酒都被冷醒了。   景玉用手贴了贴脸颊。   脸也不太热。   阴影笼罩下来,把她遮盖住。   克劳斯弯腰,握住她的手:“你现在很冷吗?”   景玉回答:“还好,谢谢您的关心。”   克劳斯顿了顿,他说:“琼是我的母亲兄长的女儿。”   景玉问:“谁是琼?”   她停下脚步,仰脸,看到克劳斯温和漂亮的绿色眼睛。   此时此刻,克劳斯也在低头看她。   景玉移开视线,但克劳斯捏住她的脸颊,要她不能转脸,不能躲避视线,只能看着他。   他英俊的脸在夜晚中看起来如此清晰。   “迷糊的小龙又走神了吗?”克劳斯说,“刚刚和你对话的女孩,我介绍过她的名字,琼,我的表妹。”   景玉终于记起来了。   西装挡住从外面吹来的凉凉晚风,克劳斯先生的手是热的。   她哼一声,垂眼不看他,只盯着克劳斯的手看。   先生的手修长,骨节分明,很白,是令她羡慕嫉妒的白,青筋如他其他部分一般分明。   景玉说:“先生,我不想知道。”   克劳斯笑了。   他慢慢松开手,注视着她:“但我想让你知道。” 第46章 四十六颗   在巴黎,夜店里那些经验丰富的常客喜欢把夜晚分成三个部分——在有着DJ演出的酒吧中喝酒,聊天,这是前夜,等到凌晨一点或者两点,再跑去一些举办活动的酒吧。   后夜是从凌晨五点开始划分,一直到中午,继续活动或者“开始”。   而“后夜之后”,是从周日下午和傍晚才开始的。   现在只是前夜。   巴黎夜店的DJ属于流动性质,他们并不会在某个特定的场所留上一夜,永远都是短暂停留,再奔赴下一个场所。   痴迷疯克音乐的人从景玉身边经过,这些人喝了酒,边走边大声交谈,克劳斯揽住景玉肩膀,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一下。   不远处的塞纳河静静流淌,隔了一条街,依稀能听到水声,也或许仅仅是幻觉。景玉踩过地上的积水和落叶,听到克劳斯说:“我始终遵守我们的约定。”   景玉纠正他的用词不当:“是合约。”   克劳斯说:“我更喜欢约定这个词汇。”   “但有时候不是喜欢就行呀,”景玉仰脸,看向他,“先生,喜欢有时候不一定意味着恰当。”   克劳斯深深看她:“你也说了,是‘有时候’。”   景玉强调:“大部分情况下。”   两个人之间的短暂争执到此告一断落,克劳斯没有继续与景玉就这个问题展开深度探讨,他移开话题,询问景玉的计划安排。   景玉察觉到今天的克劳斯格外热情,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好像下一刻世界就会消亡、灰飞烟灭。   她的指甲控制不住地将枕头掐出来明显痕迹,这还是景玉前天刚刚做的美甲,酒红色的底色,上面有漂亮的、小巧的珍珠,从中间断了点,很可惜。   克劳斯压住她的手,不知道是谁过度,将真丝也扯出一道裂痕。   这个断掉的指甲掐住克劳斯的胳膊,裂口处的尖锐刺抓出痕迹,就像是猫不小心留下的痕迹,一道,隐约透出点血,或许指甲上也有,不过因为指甲底色原本就是浓郁的酒红色,分辨不出这红。   就像一只意外在沙滩搁浅的鱼,景玉得不到充足的氧气,她亲吻着克劳斯的手,与他在暗处而变深的绿色眼睛对视。   现在的克劳斯先生看起来就像一只野兽,景玉曾从纪录片中看到过,狮子在捕猎的时候也是如此,将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压住,咬住猎物的脖颈。   大部分德国人惯于隐藏本性,整个民族都很压抑,但总有偶尔爆发的时候,像是从裂缝中轰然倾斜的洪水,无法休止。   景玉听到克劳斯的声音,他抚摸着她还没有长到原本长度的黑发,控制不住地使用德语。   人在无法自控的时刻,下意识出口的,永远是母语。   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性。   但景玉并不讨厌。   她喜欢被需要的感觉,也喜欢被拥抱。   或者说,被克劳斯先生拥抱。   只是景玉没有听清楚克劳斯先生最后说了什么,衣什么西什么的,她耳朵好似被海浪完全侵占,听力被神经强烈传递的因子严重干扰,其他的感官都像被麻醉,无法感受,思维能力也被短暂屏蔽,她很难用对待母语的反应速度去思考这音节组成的含义。   等到克劳斯先生抚摸着她的黑色卷发,景玉慢慢回过神来,才好奇地问他:“抱歉,您刚刚在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克劳斯手指一顿:“我在说对不起。”   他用中文又说了一遍:“对不起,有些失控。”   他诚挚地为自己刚才的行为道歉,不过景玉认为自己并没有受到伤害,她甚至没有使用绫罗这个词语。   这是两人交往三年以来,景玉第一次看到克劳斯先生濒临失控。   尽管景玉认为这是可以接受的,但克劳斯先生明显对昨天的一切感觉到抱歉。   为了能够表达自己的歉意,克劳斯先生大方地告诉景玉,她可以随意挑选一件珠宝。   预约的珠宝商在第二天上门,他小心翼翼地向景玉展示着自己珍贵的藏品,都是一些还未镶嵌的宝石,有像鸽子蛋一样大的钻石,也有湛蓝的、毫无瑕疵的蓝宝石。   景玉在这些东西之间犹豫不决,每一件看上去都是这么昂贵,让她难以抉择。   克劳斯的休假还没有结束,他走过来,看景玉一脸纠结的模样。   景玉正在看那个闪闪发光的大钻石。   珠宝商也在极力推荐这个:“小姐,这枚很适合做成戒指,您很难找到这样——”   话听了半截,景玉重新把钻石放回去:“算了。”   克劳斯问:“宝贝,你不想要一个漂亮的戒指吗?”   “太重了,”景玉头也不抬,继续研究其他的宝石,“戴着手指头痛,而且钻石本质就是碳,地球上的钻石储存量大到可怕,这本身就是你们资本家的骗局。”   珠宝商听不懂中文,他见景玉注意力集中在蓝宝石上,开始极力夸耀它的成色和珍贵。   但景玉还很喜欢另一枚鸽子血般的红宝石。   克劳斯说:“不如都要了,权当下年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   “无功不受禄——嗯,我的意思是,我不做那么多工作,不能拿这样珍贵的礼物,”景玉看他一眼,强调,“先生,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您听说过这句话吗?”   克劳斯低头看她:“不想从我这儿再多取点吗?”   “算了,天底下没有免费的馅饼,只有免费的陷阱,”景玉认真告诉他,“我得到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贪心。”   她最终选择那枚蓝宝石。   次日,珠宝商把镶嵌好的蓝宝石项链送了过来,周围一圈切割精细的钻石,围绕着中间这颗蓝宝石,像是海的女儿落下一滴眼泪。   中间还发生一个不太好的小插曲,原本克劳斯制定的旅行计划有七天,但在巴黎玩了不到四天,景玉就不得不回慕尼黑。   格外耿直的希尔格在踢足球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自己的腿,需要做手术进行修复,这就意味着有些工作需要人做。   克劳斯建议让景玉临时多雇佣一位员工,他这边有很多可靠的人选,如果景玉需要,随时能够推荐给她。   但景玉想自己回去交接工作,她是这个店铺的负责人。   两个人在这件事情上起了不大不小的分歧,最终,景玉忍痛割爱,提出用日薪500欧的价格雇佣克劳斯先生的时间。   冷漠无情的资本家——克劳斯先生径直把这个价格提高到了日薪1000欧。   基础套餐,不包含任何服务。   这种狮子大开口的行径堪称令人发指,但景玉不得不乖乖掏钱。   一个人处理这些原本两个人的东西很累,景玉几乎天天都泡在并不大的工作室中。玛蒂娜和其他成员也在这里,不过玛蒂娜新交了一个可爱的男朋友,是个热情爽朗的意大利人,嘴巴很甜,会说很多很多的情话,还会勾着玛蒂娜热吻。   景玉也很羡慕。   克劳斯先生因她这次放弃休假的行为而感到不悦,亲亲费用疯狂涨价,现在已经涨到了500欧一次。   景玉目前暂时不想花这个钱。   白天看到玛蒂娜和她的男友如胶似漆拥吻,晚上回去只有香喷喷只能看不能动的克劳斯先生——没错,为了能让景玉感到她付出的钱物有所值,克劳斯先生睡在她的房间中。   但是想要解锁额外的套餐需要收取昂贵的费用。   景玉好几次都快把控不住了,只能反复告诉自己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她不是没有想过引诱克劳斯违背规则,但这个男人的定力超乎景玉的想象,任凭景玉如何暗示,对方始终不为所动。   克劳斯先生和景玉不一样,他经受得住诱惑。   可是在今晚,克劳斯先生难得地穿了件墨绿色的睡衣。   先生的睡衣一直都是黑白两个颜色,他似乎很少尝试其他的颜色,就连西装、衬衫、裤子、运动常服的颜色也固定在几个范围之中。   这么多年,景玉还是第一次看他穿墨绿色的衣服。   今天这件睡衣还是景玉以前购买的,和她那件墨绿的真丝睡裙很搭配,不过买来后欣赏完毕就放在了衣柜深处,和她那些性|感睡衣同样束之高阁。   当景玉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中,看到卧室里穿着墨绿色睡衣擦头发的先生时,景玉愣了两秒。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工作太累,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还好,并不是。   克劳斯先生擦拭着他金色的头发,侧身看了景玉一眼。   墨绿色睡衣和他绿宝石般的眼睛很合衬。   他喉结上还挂着一滴水,在景玉的注视下,这滴水慢慢地顺着他的喉结滚落,留下一点透明的痕迹。   克劳斯先生向她发起邀约:“可以帮我擦一下头发吗?”   景玉说:“我很乐意,先生。”   她接过毛巾,盖在他头发上,没有太过用力,轻轻地给他擦着。   克劳斯先生的睡衣很宽松,为了配合景玉,他坐在软凳上,景玉站在他身后,能够清晰地看到睡衣下这具漂亮的身体。   他的肤色白,因为酷爱户外运动和锻炼,胸肌的形状也很漂亮。大概是换了洗发水,景玉给他擦试着头发,清晰地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   很可口、温暖的味道。   景玉不自觉地低头,靠近他。   先生的脖子很好看,尤其是从这个角度。因为身高差距,景玉很少能够以这个视角来观察他的后颈。   她很想摸一下,就一下,假装是擦头发不小心碰到,应该没关系吧……   这样想着,景玉伸出蠢蠢欲动的手。   在手指距离他脖颈不到1厘米的时候,克劳斯忽然叫她:“龙宝宝。”   景玉想要缩回手,但已经迟了。   克劳斯转身,精准无误地抓住她手腕。   还以为小动作被发现,景玉心脏骤然停了一个节拍。   景玉说:“先生。”   克劳斯看着她,他额前有一缕湿漉漉的金发,是刚才的漏网之鱼,景玉忘记擦了,发梢还有一滴水。   这一缕湿掉的金发让他看上去更加具有诱惑力。   “今天晚上,”克劳斯凝视着她,“你可以对我提出一个无理的要求,无论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你。”   景玉呼吸都急促了:“真的吗?”   克劳斯抚摸着她的掌心,他手指上的茧将她细嫩的指缝磨的有些发红、发痒。   景玉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   他说:“真的。”   景玉更兴奋了。   她脱口而出:“先生,那您能给我涨工资吗?” 第47章 四十七颗   九月末的慕尼黑,温度其实并不算高,晚风凉凉,这个温度之下,在室外行走,需要加一层外套来御寒。   一些流浪的人需要用好几层纸板箱来维持体温,他们自发地在一些能够挡住寒风的地方寻找可以容身的地方。   但是在调控之下,室内始终保持着主人的体感最佳温度和湿度。   卧室之中,旁侧放置着一张漂亮的、米白色新沙发,这是今天下午刚从巴黎送过来的礼物,只是当初开开心心在沙发上试着手感的女主人,还没有来得及体验在上面睡午觉的感觉。   身着墨绿色睡衣的克劳斯坐在旁边方凳上,头发还没有完全干,仍旧带着潮气。   他的喉结和锁骨都很明显,受身上的中国血脉影响,他看起来要比真实年龄更加年轻一些,气质温和,沉稳。   景玉的手腕被克劳斯捏住。   明明是被他束缚的姿态,但她并不会感到惧怕。   眼底只有雀跃的欢喜,期期艾艾。   克劳斯注视着她的脸。   她拥有如黑珍珠般的眼睛和头发,眼瞳很亮,好像永远都这样,泛着点水意,熠熠地闪耀着光泽。   早知道她是贪财的小龙,恨不得要把所有的珠宝金子都塞进自己的口袋、填满洞窟。   她只要闪闪发光的金子。   克劳斯清晰地明白,她爱财。   这本来应该是被批评的品德。   本来。   自成年之后,第一次穿墨绿色睡衣的克劳斯先生看着小龙兴奋的眼睛,他并没有松开手,仰脸看她:“你确定吗?宝贝?”   景玉郑重点头。   她稍稍思考一下,条理清晰地提出自己的想法:“先生,您最近应该也关注到了欧元和人民币的汇率吧?现在,欧元汇率-人民币兑换欧元已经从2014年的0.1466跌到上个月的0.1332啦——我知道汇率是不恒定的,但您观察一下,近三年走势持续降低。考虑到我今后或许会回国发展,我现在认真地向您申请涨薪。”   在景玉长篇大论地论述自己观点的时候,克劳斯没有反驳,笑着安静听她讲,好像她在讲什么有趣的、可爱的事情。   但是,在景玉清晰地说出“回国发展”这四个字后,克劳斯笑容淡了一些。   他调整了坐姿。   这细微的动作让他未干的头发垂了下来,景玉用自由的那只手,及时地接住险些滑落的毛巾。   她努力地把刚刚的漏网之鱼——他额头上那缕湿掉的金发塞到毛巾里,擦了擦。   克劳斯问:“你想涨多少?”   景玉毫不犹豫:“以前薪酬的1.5。”   “很合情合理的价格,”克劳斯重新笑起来,痛快允诺,“明天开始,我会为你涨薪。”   景玉:“哇!”   这一声是真的发自内心。   她完全没有想到,克劳斯先生竟然真的直接被她说服了。   景玉都做好了和他唇枪舌战的准备呢。   还没等景玉从“天呐老板真是个大善人早知道就狮子大开口报x2”的惊喜且遗憾中醒过神来,又听到克劳斯慢悠悠地说:“宝贝,我原本以为你会想要双倍。”   景玉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愣了一秒,小心谨慎地问:“那您现在也能这么以为吗?”   克劳斯先生松开握住她的手腕,欣赏地看着自己在她手上制造的红痕:“为什么不呢?”   景玉真想喊他一声男菩萨。   圣父也莫过于此。   “我可以给你双倍工资,”克劳斯自然开口,在景玉惊喜的视线中,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们需要签订一份新的协议。”   景玉沉浸在涨薪的喜悦之中,满不在乎:“签个名字而已,不费事。”   克劳斯不紧不慢地说:“但是,宝贝,我不喜欢签署具备同样内容的合约。”   景玉不理解:“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同样——”   剩下的话全部都压在咽喉中,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景玉看着克劳斯。   她从克劳斯的表情中做着简单的评测。   克劳斯沉静地看着她,哪怕是穿着睡衣,他看上去仍旧胜券在握。   资本家才不会给人提供免费的午餐。   克劳斯先生的每一次赠予,都是有目的的索取。   景玉忽然明白了克劳斯的言外之意,保持沉默。   “如果重新签署协议,我想我们应该重新商量一下,”克劳斯微笑着说,“现在我们对彼此都具备了更深的认知,或许要调整协议的部分内容,比如说时间。”   景玉抿了抿唇。   克劳斯一点点抛出诱饵:“我可以给你双倍薪酬,你的工作日从一周五天改成一周四天。”   景玉飞快地计算着新薪酬。   这个数字令她心脏怦怦怦。   “你想继续读研吗?宝贝,或许我们的合约可以适当延长一段时间,”克劳斯说,“关于成绩的激励,也可以翻倍。”   景玉想,克劳斯先生给出的条件,可真具备诱惑力。   她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点点心动了。   克劳斯问:“你觉着呢?”   景玉犹豫了五秒。   克劳斯先生看起来就像是梦幻中的金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金钱的清香,这是景玉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她沉浸在这个梦中已经足够久了。   “对不起,”景玉认真地说,“先生,我选择放弃。”   她目不转瞬地看着克劳斯。   克劳斯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有过多的情绪波动。   他坐的仍旧很平稳,金发仍旧灿烂,眼睛仍旧漂亮,仍旧保持着笑容。   他很好地保持着绅士风度,好像被景玉拒绝这件事,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明白了,”克劳斯颔首,“没关系,小龙,我可以理解。”   他真的很体贴。   景玉感叹一声,她又陷在另一种纠结里面。   踌躇片刻,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景玉小心地问:“那个,先生,之前说好的我1.5薪酬,还算不算数?”   “我仍旧会支付给你,”克劳斯颔首,“你不用担心。”   谨慎起见,景玉再度向他确认:“从下个月开始涨吗?”   “明天就为你重新计算。”   这个回答令景玉不由得浑身舒畅,她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您真的很慷慨,先生。”   ——尽管刚才克劳斯先生很诱人,但如果只要求一个套餐岂不是亏大发了?   ——现在她成功涨了薪酬,可以顺利地购买好多好多个套餐!   这样想着,景玉激情从自己的小金库中数出1000欧,大方地径直塞到克劳斯先生的睡衣领口中。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把钱,克劳斯先生微怔。   将钱塞到他睡衣中的时候,景玉还特意伸手摸了一把先生的胸肌,这种巨棒的手感让她开心到想要唱一首阳光彩虹小白马,但即将能够翻身做主人的喜悦,又将这种冲动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景玉大声说:“先生,给我来一个套餐!12个小时的!豪华套餐!”   克劳斯先生没有动,他慢悠悠地说:“钱不够。”   景玉宛若被人浇了一头冷水:“嗯?”   她说:“我刚刚给你的就是1000欧啊。”   “涨价了,”克劳斯说,“甜心,你最近应该也关注到了欧元和人民币的汇率吧?”   景玉感觉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   就像她刚刚说过一样。   克劳斯先生有条不紊地继续说:“现在,欧元汇率-人民币兑换欧元已经从2014年的0.1466跌到上个月的0.1332——”   “等等,”景玉打断他,难以置信地确认,“您说的,好像都是我的词吧?”   “这是事实,”克劳斯微微仰脸,这个漂亮但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对着景玉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宝贝,考虑到你是中国女孩,我想我的价格应该也和中国做一个小小的同步。”   景玉:“……”   1500欧。   ——虽然说她的薪酬涨了但现在还没到手,先生的日薪也跟着蹭蹭蹭涨了上去。   ——然而她到现在,没没有拿到一分钱,只有一句加薪的承诺。   ——但马上就要多支付500欧了。   “没关系,”克劳斯先生善解人意地说,“龙的确应当谨慎对待她储藏的珠宝。”   这样说着,克劳斯站起来,他捧着景玉的脸颊,在她还在钱和色之间纠结的目光中,贴上她的唇。   景玉尝到了甜甜的味道。   指腹轻柔摩挲着她下颌处的软肉,右手插入她发间,托住她的后脑勺与他接吻。   克劳斯吻的很温柔,也很仔细,像是温水慢慢地煮粥,也像春天的风一点一点吹红樱桃树。   除却事后安慰,他极少会和她这样绵长、细腻地亲昵。   在景玉调整好呼吸,准备迎接他的时候,克劳斯微不可查地往后退一步。还沉浸在快乐中的景玉拽住他的胳膊,用力往前贴贴,只触碰他的下巴。   克劳斯将自己的睡衣领口拢了拢,文质彬彬:“宝贝,这个吻是赠品。晚安,早点睡。”   景玉:“……这还睡个屁。”   她伸手,一把扯住克劳斯的睡衣领口,冲动消费令她心疼地用力一把扯开。   “3000欧,”景玉言简意骇,“给我24h的套餐!”   “我要最豪华最快乐的!”   “不是最快乐我不给钱!” 第48章 四十八颗   冲动是魔鬼。   狂野消费是地狱。   可景玉这次的冲动搭配狂野消费却是天堂一般的快乐。   她不得不承认,克劳斯先生的态度是如此好,他甚至会花其他男人吃一顿正餐的时间来为景玉提供详细的餐前甜点。   景玉很喜欢他灵巧的舌头,因为不仅能说出甜甜的话语,还能给她蜜糖般的回忆。   尽管在醒悟过来之后,景玉为自己一掷千金的行为而感觉到些许懊恼。但等泡在浴缸中放松时候,细细回味这次的豪华超长狂野套餐——   嗯,这次物超所值。   景玉超级满意。   在克劳斯先生手拿喷头清洗用餐过程中不小心溅到腿上的牛奶时,景玉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贴贴。   他刚刚洗过脸,嘴唇上没有她的味道,是淡淡的、清爽的柠檬气息。   景玉郑重反馈:“感谢您的盛情款待。”   克劳斯先生接纳了她的感谢:“感谢龙的慷慨大方。”   这是景玉为了满足一己私欲的最昂贵一笔消费,但她在付钱的时候,意外地竟然没有太多的心痛。   发现这一点之后的景玉深深思考近半小时,只能总结出一点。   美色误我,男人伤钱。   以及,她最近作风的确奢侈了点儿。   潜移默化这个词语的影响力比景玉的想象中更大。   三年,接受克劳斯先生教导的三年,景玉的胸围增加了5cm,身高增长1cm,从原本的穿鞋勉勉强强160变成了就算穿拖鞋也能达到160的标准;她的小提琴被克劳斯先生称赞“终于是人类可以接受的音乐”,学习成绩每一科都能拿到优秀,还增加了一些奇特的小知识和生活经验。   教授越来越开始注意她的名字,景玉顺利地交下了几个异国的好朋友,她的啤酒小店每月都能给她带来一笔可观的分红。   以前早餐啃黑面包、偶尔奢侈加个香肠的景玉,现在已经可以随意地去装饰着大量暗色木头和清幽光线灯饰的高档酒店中吃饭,无论在哪一家店铺中购物都能受到亲切温柔的招待。景玉学会了用一下午的时间来挑选一些珠宝、布料,她可以准确无误地分辨出这些东西的价值高低。   克劳斯先生就像苦艾酒,刚喝下去的一口是苦涩的,浓郁的、侵占性的中草药味道,加了四倍冰水稀释才能稍稍减弱他的高浓度。   他是拯救,也是沉沦。   从小生活在云端的克劳斯先生,诞生之刻就有了寻常人所不敢想象的巨大财富。   他是将景玉从糟糕状况中成功解救出的慈善家。   景玉对他怀有感激。   而现在,马上就要到属于慈善家的重要节日了。   10月24日是克劳斯先生的生日,只是两人暂时还没有一起庆祝过。   克劳斯对自己的生日似乎并不怎么看重,之前的生日,他都不在德国。   不过,景玉也不遗余力地为他准备着生日礼物。   上一年,送给克劳斯先生的是和他那辆库里南——同样颜色的领带。   用的可是景玉自己辛辛苦苦卖啤酒和葡萄酒攒下来的钱。   今年,景玉的啤酒和葡萄酒销售额骤然增加,让她狠狠地赚了一大笔钱。   为了感谢克劳斯先生,也是为能够让克劳斯先生度过一个难忘的生日,在派对上,景玉第一次虚心向朋友们求教,应该怎么为男友庆祝生日。   玛蒂娜提议:“送他一本高阶数独?”   景玉:“呃……先生好像并不是数学爱好者,但还是很谢谢你。”   希尔格建议:“送他足球?兵乓球拍?”   景玉:“我考虑一下,谢谢你。”   其他还有一些建议,譬如在泳池中灌满啤酒、举办一场盛大的派对、包下整个夜店等等等等。   栾半雪:“嘿嘿嘿——”   景玉打断她:“好了,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   景玉收集了满满当当一大堆庆生的建议,可惜还是没有理清楚头绪。   这是她第一次为男人做生日庆祝和策划,对方还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的德国人,不得不谨慎对待。   虽然克劳斯先生很包容,即使出现了些许文化差异,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是,景玉仍旧想要努力给他一个完美的生日。   毕竟是第一次为他庆生,也应该是最后一次。   她尽可能地收集一些德国男性的看法,参考着这些地区文化差异。   派对上,希尔格虚心地向景玉请教了一些关于中文的问题,他对中文很感兴趣,尤其是那些辞藻优美的、具备先进传播力量的语言和词汇。   譬如什么“靠”“草”“我大草”“卧槽”等等等等。   希尔格完全想象不到,德语中的一句“Fick dich”,在中文里面,竟然具有如此丰富多彩、千变万化的表达形式,甚至还会因为语调的不同可以适用于不同的场合。   景玉教给他:“其实我们一般用来做语气词使用喔,比如说在表达自己很惊讶的时刻,可以使用’wo cao’这个词。”   “你注意听嗷,发音的音调不同的话,含义也会有很多种。”   “窝糙,可以表示轻蔑,不屑。”   “蜗槽,一般用来表达疑问。”   “我艹,我们在愤怒的时候会这样发音。”   ……   景玉将wo cao 的六种不同发音组合细心地交给了希尔格,希尔格认真听讲后,叹服:“中国人的确思维严密,语言也是如此的复杂优美。”   不过音调对他来说有点困难,他别别扭扭地说了好几遍,最终也只掌握着一句“窝草”,用来表达惊讶。   希尔格对学到的新鲜词汇格外热衷,兴奋地对着谁都是一口“窝草”,杯子碎了“窝草”,桌子脏了“窝草”,马桶被压坏了也是“窝草”。   直到他被选中去车上搬之前购买的薯片,一边大声叫着“窝草”,一边被迫穿上外套去外面搬箱子。   景玉感觉到有点不妙,她尝了一点点烈性酒,刚开始还好,五分钟后才觉着有点渐渐上头,嘴唇和脸颊都像火烧起来一样地热起来。   她给司机先生打去电话,告诉他,自己喝醉了,可能需要他的帮助。   但司机先生将这件事上报给克劳斯,等到醉意朦胧的景玉坐在道路旁木椅等车的时候,下来接她的,是衣冠楚楚的克劳斯先生。   他最近很忙,景玉还不能确定他会不会留在慕尼黑度过生日。   她还没有告诉先生,自己私下里做的庆生计划。   克劳斯准备扶景玉上车,但景玉不肯要克劳斯扶,也不要抱,一定要让他背着。   克劳斯拒绝了:“小鬼,自己站起来。”   可惜醉酒后的景玉简直像极了小孩子,任性,自我化。   金钱也威胁不到她。   她不走,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景玉太明白什么能让他心软,这点好像刻在了骨子里面,哪怕醉酒后还牢牢地记着。   克劳斯提醒她:“宝贝,只有这一回,不会再有下次。”   严苛的克劳斯先生,勉强原谅了醉酒小鬼的冒犯。   欧美人很难做到“蹲”这个动作,他尝试了好久,才终于让景玉成功地趴在他背上。   顺利被“背背”还只是开始。   景玉嘀嘀咕咕地对着克劳斯的耳朵自言自语,她说的都是青岛方言,叽叽喳喳一大长串,克劳斯一个字都听不懂。后来景玉还揪着他的耳朵,对他声情并茂地进行了古诗词朗诵,只是克劳斯先生对中国的文化理解并不深刻,只能捕捉到些零星字眼,枝,知,还是吱?   像极了小老鼠的拟声词。   德国一些男性喜欢称呼自己的女性|爱人为“小耗子”“小老鼠”,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爱称。只不过景玉不接受这个昵称,她举起手指,严肃地告诉克劳斯,她曾经被老鼠咬过手指,对这种生物有着巨大的心理阴影。   克劳斯背着景玉往停车的地方走,她很轻,平时将她完整抱起来抵着墙轻而易举,更何况是背。对于克劳斯而言,她的体重完全不是什么负担。   或许,只比玫瑰花稍稍重上那么一点点。   景玉开始唱歌,断断续续地唱着《只对你有感觉》,这个歌,克劳斯听她放过几次,景玉解释过,是她初中时候喜欢看的偶像剧中插曲。   克劳斯背着她,在月光下走:“甜心,你只对谁有感觉?”   景玉毫不犹豫:“钱!”   克劳斯笑了一声。   意料之中的答案。   醉酒后的景玉想要骑大马,她揪着克劳斯先生灿烂的金色头发,在考虑,如果自己坐在他肩膀上或者脖颈上的话,克劳斯先生会不会感觉到冒犯?然后不悦地揪着一顿猛抽龙臀。   “除了钱呢?”克劳斯问,“什么能在你心中排第二位?”   “学习。”   “然后呢?”   “……啤酒,卖啤酒,葡萄酒。”   “除了酒呢?”   景玉迷迷糊糊:“克劳斯——”   说到这里,她停顿一下。   克劳斯脖子处能感觉到景玉的呼吸,醉酒者的呼吸微微泛着点热气,若有似无。   醉酒后的景玉趴在克劳斯肩膀上小声呢喃,声音含糊不清:“——先生送的包,克劳斯先生买的金子,克劳斯先生雇佣的人,克劳斯先生养的福尔泰和福尔康,克劳斯先生的鸟……”   克劳斯:“……”   景玉一口气说了十几样。   每一样都不是克劳斯,但每一样都与先生有关。   “……雕师傅做的拔丝地瓜,蛤蜊,东北大拉皮,酱肘子蒸羊羔蒸鹿尾儿……”   眼看着喝酒后变话痨的景玉要往报菜名的趋向发展,克劳斯打断她:“宝贝,克劳斯排在第几位?”   “克劳斯?”景玉慢慢地问,“克劳斯·约格·埃森先生吗?”   在得到克劳斯肯定的答复之后,景玉却沉默了。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搂紧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灿烂的金发上,压着,蹭了好几下。   不远处,传来哗哗啦啦的一阵声响。   刚刚从车上搬下来一箱薯片的希尔格看到景玉和克劳斯站在一起,他一晃神,手中整箱薯片都噼里啪啦地砸落在地上。   希尔格看了看地上的薯片,又看了看克劳斯先生。   景玉挣扎着从克劳斯先生背上下来,她嘟囔着着虚假的父爱如山体滑坡,努力看清不远处的希尔格。   她的视力受限,在晚上看不太清楚,必须仔细辨认。   而希尔格眼中,就成了对方在吃惊地看着他干的蠢事。   为了掩饰尴尬,希尔格响亮地运用了景玉教他的那个中文词汇,热情洋溢地冲着克劳斯点头、微微笑了一下。   在克劳斯的注视下,这个刚学会中文词汇的希尔格同学,认真、严肃地大声对着景玉招手,一字一顿:“艹!我!!!艹!我!!!” 第49章 四十九颗   景玉不小心拽了下克劳斯先生的金发,她一边道歉一边凑到他耳朵旁边:“这德国老外说什么呢?”   克劳斯礼貌地问:“宝贝,你忘记我的国籍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景玉努力道歉,她问,“他叽里呱啦地在说什么呢?”   克劳斯没有回答,希尔格已经重新抱起来那箱薯片。   希尔格看着克劳斯,笑着打招呼:“泥~嚎!”   克劳斯用德语问他:“希尔格,你知道刚刚那句中文的意思吗?”   希尔格挠了挠头,他并不是很确定,但他很诚恳地告诉克劳斯先生:“是Jemma教我的,难道不是一个语气词吗?”   克劳斯简单解答:“也可以这样理解,不过一般用于你向对方要求粗暴的性邀约。”   希尔格花容失色:“……我的上帝啊。”   他冷静地回想,今天晚上到底在多少人面前使用了这个语气词,以及那些懂中文的同学,为何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他……   希尔格惊恐地发现自己大概找到了原因。   克劳斯说:“愿主保佑你。”   景玉不确定主有没有保护希尔格,但从小生长在红旗之下、心中无宗教信仰的她,并没有得到主的眷顾。在酒醒之后,景玉被克劳斯拎起来教育了一个小时。   因为她并没有遵守好“不能在没有克劳斯先生陪伴下的场合喝醉”这一条。   还没意识到自己犯错误的景玉,早晨舒舒服服醒来时,还开开心心地吃完早餐,克劳斯先生甚至为她倒了咖啡。   在这个过程中,克劳斯态度很友好,并没有追究她的“责任”或者“过错”,景玉还以为先生好心肠,不计较这个。   但是——   等她吃饱喝足之后,克劳斯先生放下咖啡杯,礼貌地请她去地下室参观。   纵容和严格这两个看似矛盾的词语,却能这样奇妙地在先生身上完整结合。   他能宽恕景玉醉酒后的一些小小冒犯和举动,但在一些事情上,即使景玉尝试撒娇也不行,也不会让他动容。   参观完毕的景玉趴在他西装裤上,表明自己吸取教训,以后绝不会再在绝对安全之外的情况下尝试烈性酒。   “你知道的,宝贝,”克劳斯声音和缓,“我并不是阻拦你去探索一些新东西。”   在严厉之后,他仍旧会心平气和、用征求意见的语气与她聊天。   “但你探索的前提条件是保护好自己,”克劳斯捏着她的手腕慢慢地揉,“我不反对你尝试,但我们要分清楚,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不可以——能答应我吗?”   景玉点头。   她知道克劳斯先生的忌讳和禁区。   但凡是对身体有损伤、有成瘾性的东西,除却doi之外,他都不希望景玉去尝试。   再严重一点的,他会明令禁止景玉去触碰。   有些东西是高压线。   不能碰。   如果要用颜色来区分轻重,黄色代表警告,红色代表禁止的话——   在没有可靠人员陪伴下的醉酒,属于黄灯,警告。   景玉这次彻底长了记性。   尽管因为“纯度法令”,很多人都相信德国啤酒不会给醉酒者带来宿醉感和头痛,但昨天景玉喝的不仅仅是啤酒,还有那些高浓度烈性酒,她仍旧有点头痛,在接受专业护理人员的按摩之后,趴在克劳斯送给她的那个米白色沙发上睡了好久好久。   安德烈小朋友在下午造访,他这次给景玉和克劳斯都带来了礼物。   给克劳斯的是父母挑的酒,而给景玉带来的,是法兰克福绿酱——这个是安德烈家中聘请的厨师做的,传闻中是歌德的最爱,里面加了酸模、小地榆、雪维菜、时蔓子等等数十种佐料,混合的酸牛奶和蛋黄酱也是特别调配。   但安德烈的头发没有之前那么灿烂了,就像是加深颜色,原本是和克劳斯相近的金色,现在慢慢地变成了浅浅的棕,就像被涂抹上其他颜色。   景玉知道这样小的孩子不太可能会染头发,来来回回反复揉了好几下,才震惊地询问克劳斯:“你们的头发还会变颜色吗?”   今日休假,克劳斯穿了件黑色的圆领上衣,他刚刚打磨完一个送给景玉的新猫爪,上面刻着她的中文名字——克劳斯自己写的,很漂亮。   令景玉意外的是,克劳斯中文字写的也很不错。有很多人,在接受教育和在中国生长很长一段时间后,虽然能流畅地说中文,但在书写这件事上,仍旧有一定的难度。对于他们而言,能做到写的工整书写中文这点已经很不错了。   但克劳斯却很擅长写,只是他认识的汉字有限,书写时也比较慢。   景玉能写完十个字的时间,克劳斯只能写两个。   听到景玉这么震惊发色的变化,克劳斯抬起头,简单回答她:“很多人童年时期都是金色头发,随着年龄增加,会变成棕色或者其他深色。”   景玉看看安德烈已经不再灿烂的金色头发,犹豫着摸了一把,心里生了点疑惑。   她好奇地询问克劳斯:“先生,您呢?您小时候发色是什么?更浅的颜色吗?”   她并没有看过克劳斯小时候的照片。   克劳斯想了想,让人拿了电脑过来,直接给她看照片。   克劳斯先生电脑里面有个文件夹,里面储存着很多很多他的照片,景玉饶有兴致地坐在他腿上看,这些基本上囊括克劳斯先生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   他拥有着博士学位,不过在拍毕业照的时候并没有戴帽子,穿着黑色衣服,看着镜头,旁边是他的一些同学。   很多德国人都痴迷博士学位,他们以取得博士学位为荣。有一些房东,甚至还会优先将房子租给拥有博士头衔的人。   景玉之前没有问过克劳斯先生的学位,现在冷不丁翻到这张照片,有点吃惊。   再往前翻,还有他踢足球时候的照片,穿着运动球衣,头发也比现在要短很多。   大学时候的克劳斯的身材看上去和现在没有太大区别,但还在读中学时候的克劳斯明显比现在要稍微瘦一些,那时候他没有如今成熟的身体,就是一个拥有灿烂金发、高高瘦瘦的德国少年。   再往前,景玉看到了像洋娃娃的克劳斯先生——大概七、八岁的时候,依旧是漂亮的金子般卷发,发色看上去很接近,虽然有稍稍区别,但应该是拍摄光线问题。   只是童年时候的先生头发更卷,睫毛也更明显,眼睛大大圆圆,不知道和拍摄环境有没有关系,眼睛颜色好像也更绿更透。   简直就是个漂亮的洋娃娃。   景玉惊叹:“哇——”   安德烈模仿她的语气:“哇——”   景玉看了看七、八岁时候、洋娃娃一样的克劳斯照片,再看看现在被她坐腿的先生。   她说:“您的头发真的没有太大变化耶。”   安德烈快乐地问:“以后Jemma会生出来这样的孩子吗?”   小孩子的记性果然很差。   景玉一边感慨安德烈时隔两年又问出同样问题,一边做好了为他详细解答、科普的准备。   但这一次,克劳斯先生先开口了。   他说:“暂时还不会有孩子。”   暂时,还不会。   景玉敏锐地抓到这两个时间限定词。   她回头想要看看克劳斯先生的表情,但先生伸手按住她脑袋,阻止她:“专心点。”   克劳斯先生的手掌很大,很热,压在她脑袋上,让景玉不得不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电脑屏幕上。   景玉再往前翻,小时候的克劳斯先生真的很像很像洋娃娃,只是好像那时候的他并不怎么喜欢笑,好几张照片上,他都在躲避镜头,即使正视着,也是一脸麻木、冷漠。   然后就没了。   没有更早时候的照片,似乎停留在六岁这个阶段。   景玉点了一下,看着跳出来的提示,问克劳斯:“只有这些吗?”   “嗯。”   景玉很想问问他为什么没有更小时候的照片,但又感觉会有些冒犯,将话全都压下去。   她换了夸奖的话语:“先生,您小时候长的真的很英俊,像我童年时期就想拥有的洋娃娃,在过家家的时候,我很喜欢给玩偶当妈妈……”   景玉的的确确曾经拥有过很多很多金发的洋娃娃,不过那些洋娃娃在妈妈离婚的时候没有带走。   她还没来的及收拾,自己的东西就被继母和她的孩子给打包丢掉了。   连整理自己东西的时间都没有,大晚上被赶出去,景玉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克劳斯低头看她:“甜心,那你想不想生育这样长相的孩子?”   他用了生育这个词语,堵住了景玉所有可以发散思维、侥幸逃脱的路。   一点空子也不给她留。   “先生,”景玉选择从科学角度来回应,“除非基因突变,我不可能会孕育金发的孩子。”   克劳斯淡淡说:“棕色头发也很漂亮,你想要吗?想要生育一个混血儿吗?”   “没错,”景玉点头,她说,“但我讨厌非婚生子,先生。”   这句话让克劳斯沉默了。   他的下巴压住景玉的头顶,景玉闻到他身上的木质香味。   景玉想要从他怀抱里面出来,但克劳斯先生搂的这样紧,她挣脱失败了。   安德烈去外面玩,雕师傅做的牛舌饼成功引起他的兴趣。   大部分德国人都喜欢吃甜食,而这种稍微带一点点咸味的点心让安德烈充满强烈的好奇。   书房中,只有克劳斯先生和他怀抱中的景玉。   古老的落地钟发出沉闷的声响。   克劳斯问:“我可以问一下你讨厌非婚生子的原因吗?”   景玉想了想:“因为我曾经被他们欺负过。”   今晚,在合约还剩下几个月的时间,景玉第一次向他展示出自己的厌恶。   “您应该见到过,和我拥有同一个生物学意义上父亲的那对姐弟,”景玉仰脸,克劳斯的手就在她脖子上,“我母亲从他们那里吃了不少苦头,我一直在想,等我毕业后,等我有足够的能力,我要让他们把私吞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克劳斯的指腹就压在她咽喉处,他垂眼看景玉,从她眼中看到自己的脸。   “你可以向我寻求帮助,”克劳斯说,“为什么不呢?”   对于景玉来说,让他们吃苦头很麻烦,她势单力薄,很难对抗。   但对克劳斯而言,或许这些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景玉没有说话。   克劳斯侧脸,他的手指托住她下巴,像是诱惑她:“我告诉过你,你随时可以向我求助。”   “还记得你第一次向我发起的求助吗?我带你参加派对那次。”   “那天晚上,你喝了高浓度的伏特加,给我讲你写的德语作文,讲广州一只吃掉10包泡椒鸡爪的老鼠,讲你的梦想,讲你的野心。”   景玉隐约能从记忆中捕捉到一点踪迹,而克劳斯的声音让这一切具像化。   像擦掉了蒙在那场醉酒记忆上的灰尘,将碎裂出的拼图一块一块完整无缺地堆在一起。   他的手指清晰了那场混乱。   克劳斯问:“你第一次向我祈求,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景玉当然记得。   她说。   Mr.Klaus.   Fuck me, please.   “我很喜欢你这样说,”克劳斯手指抚摸着她的脸颊,“用那时候的语气和表情,再和我说一遍吧.”   他浓绿的眼睛注视着她:“求我,说,Mr.Klaus,please.”   “现在,只要你用同样的语气请求,我就帮你——无论你提出什么。”   在景玉开口之前,克劳斯又补充一个限制。   “除了涨工资,除了给你金子、包、珠宝首饰。”   “除了送你车子,房子,古董,字画等一切可以变现的高价物品。” 第50章 五十颗   景玉抗议:“那您不应该用’无论’这个词来修饰了!!!”   “我喜欢用,”克劳斯无视她的抗议,“宝贝,想让他们付出代价吗?我帮你。”   景玉沉默了两秒。   她想了想:“现在还不要。”   克劳斯问:“为什么?”   “如果我需要您帮助的话,我会告诉您,”景玉说,“有些事情,我想我还是得自己参与进去。”   克劳斯侧脸,捏着她下巴,要她仰脸。   一个吻落在景玉侧边脸颊。   他低声问:“还有其他想要我的吗?”   克劳斯先生讲德语的时候很严肃,或许因为德语听起来本来就如此,但景玉很喜欢他说中文时候的声音,他的中文这样好,流畅。   在调|情的时候,克劳斯先生一般选择中文,或许是考虑到这时候的景玉不太容易思考。   景玉抓住了他的手腕,但只轻轻一下,手指又松开。   指甲在他手腕上轻轻划了一道,留出并不明显的红痕。   景玉说:“我想要您。”   她补充一个词:“现在要。”   Mr.Klaus,   Fuck me……kiss me,touch me,help me.   love me like you do.   please.   -   在景玉准备为克劳斯先生挑选装饰的时候,她却猝不及防,得到了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   克劳斯先生打算带着安德烈和她一块去海德堡拜访一位老师。   按照克劳斯先生的规划,这个生日,他仍旧不会在慕尼黑、或者法兰克福度过。   景玉不知道他为什么刻意避开和家人庆祝生日——如果是一年、两年的话,还有可能是因为巧合。   而现在,景玉发现克劳斯的的确确在刻意躲避。   但她并没有问出口。   就像她有不想告诉克劳斯先生的东西一样,他也有不愿出口的秘密。   很多马克·吐温的书迷来到海德堡——这个位于横跨德法边境的巴登—符腾堡北部地区的城市,拥有者晴朗的田园风光,也有着活力四射的城市。   景玉好奇地欣赏着城内具备着灰泥和木头结构的房屋,她先前看过一点资料,知道这里在中世纪的时候,曾经依靠食盐贸易积累下一笔可观的财富。   景玉兴致勃勃地翻看着地图,上面有个地标成功吸引住她的注意力。   景玉放下书,好奇地问克劳斯先生:“学生监狱是做什么的?”   “在1778年到1914年,这里的确曾经用来关押犯罪的大学生,”克劳斯耐心地回答她的小问题,“比如说女票、娼,酗酒,最轻的处罚是禁闭三天。禁闭期间,他们只能得到水和黑面包。不过现在已经开放成一个景点,对外出售门票。”   景玉感慨地哇了一声。   “听上去很有趣,”她研究着地图,侧脸看克劳斯,若无其事地询问,“先生,那您曾经女票过吗?”   克劳斯看她:“甜心,三年了,你眼中的我会这样做吗?”   景玉说:“不会。”   克劳斯说:“我能向你保证,以后也不会。”   景玉低头,她在摸自己的手指:“您没必要向我保证以后。”   克劳斯说:“很有必要。”   车子停下来,在克劳斯倾身过来前,景玉先他一步,打开了车门。   他们选择了一架有着暗色木质古董家具和花岗岩卫生间的酒店,踩上去的时候,木质地板会有轻微的声音,昭示着这家酒店历史悠久。克劳斯去拜访老师的时候,景玉就在柔软的大床上休息,或者泡个澡,喝点牛奶。   克劳斯如今已经可以确认景玉身体素质不太好,或许因为生长发育期并没有得到充足的营养,她有些贫血的小毛病,不能够运动太久,无论做什么,都需要中途休息一下,不然有可能陷入晕厥。   虽然克劳斯这三年一直在精心照顾着她,但景玉的身体素质并没有得到快速的增长。   景玉坐了这样久的车,现在只想好好的休息一下,至于什么参观游玩,克劳斯先生帮她将日程排到明天。   不过,晚上仍旧要和克劳斯先生的老师一同吃饭。   店铺是克劳斯先生参照着老师的喜好选择的,在老城区,桌上铺着小方巾,整个酒馆整体用的是暗色木质装潢,据说供应着海德堡最优秀的奶酪蛋糕和果馅饼。   魏玛共和国的总统,弗里德里希·艾伯特就在这里降生。   安德烈小朋友也跟着去了,不过他今天规规矩矩的,一举一动都很礼貌。   克劳斯先生的老师叫做凡妮莎,是个华裔,从祖父一代起就在德国生活了。   不过她讲中文并不太好,仍旧用了德语沟通。   克劳斯先生很尊敬自己的老师,景玉只知道对方曾经教授过克劳斯数学——在克劳斯先生就读中学的时候。   凡妮莎年纪已经很大很大了,她耳侧有着白发,脸上有浓重的皱纹,但她很开朗,聊到有趣的事情后,还会笑。   她讲了很多很多关于克劳斯读书时候的趣事,比如说他也曾因为和朋友打架而被老师教育;踢足球时候不小心撞碎了校长的车窗……   凡妮莎很喜欢景玉,还给她带了小礼物——她丈夫制作的一些美味糖果和冰冻果子露。   相比之下,景玉顿时觉着自己给老师准备的礼物不够细心了。   她只准备了漂亮的丝巾。   克劳斯先生中途离开,去接电话。   只剩下景玉和凡妮莎的时候,对方尝了一口黑森林蛋糕上的樱桃,忽然问:“景玉,你计划在什么时候和克劳斯举行婚礼呢?”   景玉愣住:“什么?”   旁边的小安德烈兴奋地看景玉:“你要和克劳斯结婚了吗?”   这下倒是轮到凡妮莎吃惊了:“难道你们还没有做婚礼计划吗?”   景玉摇头,她想了想:“我和克劳斯先生的交往,并不是以结婚为目的。”   凡妮莎若有所思地说:“我以为,他受到父母影响,会选择和你——”   她没有继续说,喝了口酒,彬彬有礼地转移话题。   晚餐结束后,凡妮莎的丈夫过来接她,对方同样是是华裔,高大温和,在凡妮莎出门前,细心地为她穿上外套。   小安德烈很困了,克劳斯让司机先送他回酒店,他则是陪景玉在老城区的小巷和画廊中慢慢闲逛。   景玉虽然不怎么吃甜食,但仍旧被一些果仁糖和蜜饯成功吸引注意力,克劳斯买了一些,他问:“刚刚和老师聊了什么?”   景玉兴致勃勃地说:“凡妮莎女士说您读中学时候很受女孩子欢迎呢,嗯……还说您数学很好。”   她脖子后面的围巾滑下来,搭在肩膀上,克劳斯伸手,帮她把围巾围了一下。   她黑色的头发很柔顺地在后面,之前烫的卷不太明显了,又长长一些,景玉预约了发型师,准备在下周去剪掉这部分。   “她说您那时候性格很闷耶,可我想象不到性格很闷的克劳斯先生是什么模样,您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景玉叽叽喳喳地说着,她说的都是些琐碎小事,但克劳斯先生很感兴趣地聆听着。   景玉看到不远处有一家小小的手工店,还用了中文的招牌。异国他乡,看到汉字总会令人欣悦,她开心地拉着克劳斯先生的胳膊进去闲逛,也忘记了自己接下来准备说什么。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提凡妮莎女士的那个问题。   店里面装饰着红蓝白三色的三角形小旗子,还有许许多多色彩鲜艳的饰品和手工艺品,景玉看中其中的两对发夹,下面有着标注和标签,提醒着客人,这些东西是店主从中国采购来的。   这些发夹其实就是普通的猫耳朵,一对纯白一对纯黑,景玉先是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在得到克劳斯的称赞之后,她开心地拉着克劳斯坐下,将猫耳朵发夹在他金色卷发上比了比。   克劳斯终于意识到她要做什么。   景玉兴致勃勃地问:“先生,您想要白色还是黑色?”   “不可以,”他说,“宝贝,我是个男人。”   “男人也可以戴呀,偶尔戴一下没关系的,”景玉兴致勃勃地在他头上比划了一下,“您觉着哪一个颜色更好看?”   克劳斯不看镜子中的自己,他抓住景玉的手腕,温声提醒她:“No.”   景玉眼巴巴地看着他:“真的不可以吗?”   “不可以。”   在得到克劳斯明确的拒绝之后,景玉失望地叹口气:“好吧。”   景玉遗憾地看着手上这些猫耳夹:“看来只能拜托希尔格戴上去了,我真的很想看看日耳曼男人穿正装、戴猫耳发夹是什么样子的。”   景玉没有看克劳斯的表情,她从他身后离开,去木质的货架前,专心致志地继续挑选猫耳。   她叹口气,声音刚好能够令身后人听到,有点像自言自语。   “希尔格的头发颜色更深呢,我是不是应该选择深色的比较好?嗯,不如选棕色或者黑色吧。”   “小龙宝贝,”克劳斯忽然叫住她,“回来。”   他声音冷静,若无其事:“给我白色。” 第51章 五十一颗   使用的这个小小花招虽然并不算高明,但是却成功地达到目的。   克劳斯话音刚落,景玉就兴奋地拿着白色猫爪耳夹过来,开开心心地在他金色卷发上比划了下:“我也觉着,白色猫耳和金色的卷发真的好搭配呀!”   克劳斯任由着景玉在他金色的头发上拨弄,人对自己不曾拥有过的事物如此好奇,正如克劳斯称赞景玉如丝绸般顺滑的黑头发和眼睛,景玉也格外中意先生的金色卷发。   景玉身边不是没有卷发的朋友,但她们的卷发摸起来其实有点点硬,发丝比较粗。   相比较起来,克劳斯先生的头发其实并没有那么硬,比景玉的软软头发要挺一点,比其他的卷发要更柔软一些。   景玉很喜欢拨弄先生的头发,不过她也要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在放肆地揉过先生卷发后,结局一般是被压着干到嗷嗷叫。   现如今,克劳斯就坐在木质棕色的椅子上,他闭上眼睛,有些不愿看镜中的自己,无奈,纵容地任由景玉拨弄金发。   景玉很早之前听说过一种说法,越是混血儿,越容易出一些健康的孩子;有些人也会认为,混血儿会更加优秀。   景玉不是这领域的研究专家,更不能据此做出什么调查研究,她只知道一点,克劳斯先生真的很优秀。   他并没有西方人容易衰老的模样,三年多过去,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皮肤也没有衰老,这点应当归结于身上的中国血缘。先生成功具备了德国人眼中最美的金发碧眼,又有了东方人的抗衰老、无体味这一超强buff。   很多白人容易对坚果类过敏,比如花生,比如蚕豆,有些过敏反应严重的,只要一点点就可能致命。   但是克劳斯先生并没有,他很健康,没有任何致敏性的食物。   景玉将白色的猫耳朵小心翼翼地夹在他头发两侧,撒娇,让先生睁开眼睛。   她很迷恋先生的瞳色。   克劳斯先生今天穿着黑色正装,灰色衬衫,他很注重仪表,尤其是今晚见他敬重的老师,这一身很正式、严谨。   而与之相不匹配的,是如今他头上戴着的一对猫耳。这对东西做的十分精细,包括上面的猫毛,模仿了真实的猫咪耳朵,有着绒绒的质感。   景玉后退一步,满意地欣赏着镜子中的克劳斯先生。   她惊叹:“好棒啊。”   克劳斯先生就看了一眼,移开视线,有些头痛地叹气:“甜心,你的爱好真的很奇特。”   拥有奇特爱好的景玉欣赏完毕,可惜并没有成功拍下照片。   克劳斯先生不允许自己以这种形象被拍摄,无论景玉如何撒娇都没有用处。   不过勉勉强强同意,让景玉一边揉着猫耳一边抚摸他的金色头发。   景玉依依不舍地rua了好几把才松开手,快乐地去付钱,买下这对猫耳。   虽然价格稍微有点贵,但她认为物有所值。   很配克劳斯先生的发色和瞳色。   店主是亚裔,会说中文,在结账的时候,还送给景玉一副简单的飞行棋。   景玉第一次玩飞行棋还是之前,从1688上低价淘到一个情侣版飞行棋。上面的一些招数花样百出,而有时候掷到的结果更是令人意想不到。   该怎么说呢?在那场疯狂且快乐的情侣飞行棋游戏结束后,景玉吃了一堆补身体的东西,接下来一周都在喝养生汤饮。   现在拿到这赠品飞行棋,景玉感觉有点烫手,她原本想偷偷地丢掉,还没来得及,就被克劳斯发现。   克劳斯问:“这是什么东西?”   景玉只好将飞行棋拿给他看,不过也提醒他:“先生,这个是普通版本的。”   克劳斯看清楚上面印的字,停下手,遗憾:“那就算了。”   景玉:“……”   先生还真的是一下也不遮掩呢。   次日,恰逢海德堡的周末,到处都是学生聚会,还有很多其他的文化活动,景玉和克劳斯去听了场音乐会。   离开的时候,克劳斯往街头的乞讨者碗中放了一张纸钞。   这些乞讨者将自己装扮成雕塑的模样,太阳下一动也不动。只有在收到钱的时候,才会对着好心的捐赠者笑一笑,更换一个姿势,继续保持固定姿势。   景玉看着那些乞讨者,忽然对克劳斯说:“先生,我刚到慕尼黑的时候,也想过要做乞讨者。”   克劳斯脚步顿了一下。   这个回答令他感觉到意外。   他说:“你没有和我说过。”   “可能是觉着有点丢人,”景玉想了想,痛快地告诉克劳斯,“先生,刚刚认识您的时候,我还有个年轻、好强的心。”   克劳斯并不赞成她的说法:“你现在也很年轻,甜心,你有着满满的活力和朝气。”   景玉走进旁边的酒吧:“但是我现在没有那种古怪的争强好胜心了。”   古老的、闪闪发光的拿破仑雕像下,景玉在这里拿了一瓶冷茴香酒,克劳斯付钱,顺手拿走她手中的酒。   这一个学生酒吧中,傲慢自大的店员殷勤地为克劳斯推开门,亲切地请尊贵的客人注意脚下台阶。   “没有吗?”克劳斯垂眼看她,“或许,你比你想象中更加想要和我分出胜负。”   景玉仰脸看他:“没有,我很尊敬您。”   “仅仅是尊敬?”   景玉说:“您培养了我。”   冷茴香酒被装在精致的牛皮纸袋中,里面的酒水轻轻晃荡,发出细微的液体碰撞声音。   空气撞击在瓶身上,沁出密密麻麻的小水珠儿。   克劳斯问:“龙宝贝,你说,在象牙上落下雕刻少女第一刀时,塞浦路斯国王能预料到后面会发生的事情吗?”   景玉想了想,告诉他:“先生,这个问题,您应当亲自去问国王。”   绿树成荫的街区中,古老的砖砌房子中传来蓝调音乐,景玉怕冷,她穿了件米白色的大衣,整个脸几乎都埋在围巾中。   克劳斯说:“我发现你很像我之前看过的一种动物,很可爱,有种令人意外的倔强。”   小动物?   倔强的小动物?   景玉对这个形容词很感兴趣,她追问:“是小鹿吗?我很喜欢这个形容哎。”   “这倒不是,”克劳斯简短地说,“灰色的,哺乳动物。”   景玉苦思冥想:“小马?”   虽然小马听上去没有小鹿灵动,不过也是个不错的形容词。   克劳斯摇头:“比马体型稍微小一些。”   景玉:“……”   她沉默半晌,说:“您说的该不会是驴吧?”   克劳斯点头。   景玉深深吸一口气,看着他,内心努力劝自己要想想先生的钱。   “是这样的,尊敬的克劳斯先生,”景玉说,“有些话,其实您可以选择不说。”   -   景玉想,从小在富足环境中长大的克劳斯先生,大概不懂得“人间疾苦”这四个字该怎么书写。   在慕尼黑被断了生活费的景玉,一开始不是没有想过要去做乞讨者,但尊严让她选择不去。   国内的好友栾半雪得知她的窘境后,和父亲聊了聊,给景玉打了一大笔钱过来。   那是景玉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她在异国,仝亘生突然翻脸,不提供任何钱财,连先前的允诺都不兑现。   景玉只觉着自己傻,竟然也信了他会保证出生活费的话。   明明男人都不可信,就连亲生父亲也不例外。   朋友打来的这些钱,景玉花的很节省,等自己拿到工资后,就立刻还清。   景玉不想过度依靠好友的救济,尽管她明白栾半雪是好心肠,但更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突破困境。   晚上,在安德烈睡了之后,景玉和克劳斯相对而坐,桌子上的冷茴香酒喝掉了半瓶,展开的飞行棋下到一半,景玉才将这些东西告诉他。   十二点过后就是克劳斯先生的生日,景玉偷偷准备好了生日礼物,准备在飞行棋游戏结束后送给他。   景玉想自己知道了这副飞行棋被拿来做赠品的原因——虽然是中英德三种语言,但这个棋盘上很多问题都是和真心话大冒险结合在一起的,虽然这个双人版并没有情侣版的火爆劲辣,但也有很多深挖秘密、或者让友情破碎的问题。   比如说,刚刚景玉抛出的问题——「你经历过的最大危机」   再比如,现在克劳斯先生抛掷的一个。   「你的童年阴影」   克劳斯先生想了想,他坦然地告诉景玉:“是中餐厅晚上的后院。”   景玉看着他。   克劳斯的这个答案令人始料未及。   酒喝了一杯,桌子上摆着景玉刚刚点的一份炒面,上面有一尾大虾,还有些切成细长条的青椒和猪肉。   这是德国人比较喜欢的中餐,也很容易点到。   刚才克劳斯想要为景玉点一份黑森林蛋糕,但无论怎么劝说,景玉都不同意。   她认为大晚上吃甜食很不好,坚持要了一份炒面。   克劳斯注视着这盘炒面,平静地说:“我曾经一个人住在中餐厅的后院,吃一些有异味的食物。晚上能够听到老鼠叫,我经常担心它们会不会咬我的头发和耳朵,不过后来发现,并没有担心的必要,老鼠更惧怕人类。”   景玉愣住。   她小心翼翼地问:“您是为了体验生活吗?”   “不是,”克劳斯顿了顿,“抱歉,我不想谈这个话题,可以换一个吗?”   景玉道歉,她重新丢骰子。   新的问题。   「最近,你向对方撒的最后一个谎」   克劳斯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景玉咳了好几声,声音有些底气不足:“昨天和你说准备把猫耳送给希尔格戴,是骗您的,我就是想让您戴上看看。”   克劳斯微笑,看着她心虚的表情:“我知道。”   桌子上,代表景玉的红色小人雄赳赳气昂昂地站着,但主人却没有这样的底气,正盯着另一份香喷喷的炒面。   克劳斯的小人稳稳立着,他刚刚喝完酒。   克劳斯拿起骰子,转了两下,声音平静,像是自言自语:“很奇怪,我明明知道你在说谎,可还是担心你会真的送猫耳给他。”   “龙宝,”他将骰子丢在桌子上,浓绿色的眼睛注视着景玉,随意地问,“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吗?”   骰子在桌子上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发出细微的声音。   灯光投下闪光的影子,骰子的边缘好似切割着灯光,碎成几片波光粼粼。   景玉没有回答克劳斯的问题,眼看着骰子转到她面前,她伸手猛然盖住骰子,掀开,惊喜地感叹:“6个点耶,今晚第一次出这么大的——”   就像没有听到克劳斯最后一个问题,她兴致勃勃地数着步伐。   “一、二……哎,这个问题好,[你送给对方最贵重的礼物],先生,”景玉用亮晶晶的眼睛注视他,“您送给我的哪一个礼物最贵重吗?是那个包吗?还是车子?”   克劳斯宽容地看着她。   他的视线,就好像在看一个顽皮捣蛋、故意装不懂事的孩子。   景玉移开视线,她低头,用筷子夹起面,大口大口地往嘴巴里面塞。   她忽然有种莫名的心慌。   “龙宝,我——”   景玉试图一口咬断面条,但不知道为什么,牙齿忽然咬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上,这个坚硬的圆形物体有点像硬币,硌的她牙痛。   怀疑是没有处理干净的猪骨头,景玉想都没想,用纸巾捂着嘴巴,把这个硬东西包裹着丢进垃圾桶。   在她干净利索丢掉这个东西的时候,克劳斯安静了。   景玉没有等到克劳斯的回答,她抬头,看到克劳斯有些古怪的表情。   “怎么了?”景玉问,“您怎么不继续说了?送我最贵重的礼物是什么?”   克劳斯视线注视着她刚才丢掉的垃圾桶。   克劳斯慢慢地说:“最贵重的礼物现在在垃圾桶中,龙宝贝。” 第52章 五十二颗   景玉极度震惊地去垃圾桶中翻找。   她找到一个金灿灿的、闪闪发光的东西。   虽然上面沾了一点点油,散发着炒面的香味。   看清楚这东西是什么之后,景玉松了口气。   克劳斯看到她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只是不清楚是因为成功找到,还是因为这东西并非她一开始所想。   景玉拿去认真清洗,加了泡泡洗的香喷喷,才惊讶地发现上面雕刻的东西,像是传统的徽章,上面有着猫头鹰,还有猛禽的翅膀,正中间,镶嵌着一粒红钻。   这个徽章并不大,很小巧,雕刻的也极为精致。   景玉认识这图案,抬头看克劳斯。   “这是你的家族家徽?”她确认,“你要送给我吗?”   “选一条合适的项链吧,”克劳斯注视着景玉,“我希望你能佩戴它。”   景玉掂了掂重量,低头看到上面刚刚被她咬到的牙印,指腹贴着猫头鹰仔细抚摸。   这东西是纯金的。   真要是说金子,景玉有很多很多,但这种小东西贵的绝对并非它本身的材质。而是这种特制的雕刻工艺,不过硬币大小,竟然连猫头鹰眼睛上方的毛发纹理都雕刻出来。虽然说现代机器工艺已经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这样精细的东西,绝非机器所能雕刻出的。   以及,这枚硬币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埃森。   景玉问:“戴着它,我能有什么好处吗?”   克劳斯回答:“会让你以后做事情容易一些。”   景玉抚摸着上面栩栩如生的的猫头鹰,法兰克福,属于埃森集团的庄园和城堡中,就养了几只。   当时,在克劳斯的允许下,景玉还好奇地撸起来猫头鹰的毛,看了看它们引人注目的大长腿。   猫头鹰腿上有着细细的绒毛,摸上去是带着温热的软。   景玉若无其事地拨弄着这个立体雕刻的徽章,上面的红钻此刻并不如这只猫头鹰更能让她注意:“我需要更换你的姓氏吗?”   “不,”克劳斯看她,“我只希望我的宝贝在离开我后,也能够生活得更轻松。”   景玉没说话。   克劳斯声音温和,面色如常地征求她的意见:“还想继续玩吗?”   看穿之后,他又恢复成以往的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先生不会向任何人祈求。   景玉把徽章放在桌子上。   她松了一口气,就好像把心脏上的一点点东西也松了出去,留下一个小小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空洞。   她拿起骰子,在桌子上啪地一下跌落,声音活力满满:“轮到我啦!”   这一场飞行棋,最终是景玉先胜利了,她欢呼一声,拿走桌上的筹码。   在这场飞行棋游戏进行之前,克劳斯将他的手表、雕刻着家徽红宝石戒指、装了一些现金的钱包都放在桌子上做筹码。   景玉成功地赢到了这些,不过她归还了克劳斯的那枚刻着家徽的红宝石戒指。   克劳斯看了看戒指:“不想要?”   景玉说:“不要。”   克劳斯重新戴上戒指,听到景玉打趣:“先生,您现在就已经戴戒指了,等到结婚的时候,岂不是还要多戴一个?”   克劳斯笑了一下,他说:“甜心,你不用有这种忧虑。”   看着他的眼睛,景玉想起来了。   克劳斯是坚定的不婚族。   当初在自我介绍和邀请她缓解自己心理问题的时候,克劳斯就曾坦言过自己的状况。   他不会允诺婚姻。   想到这点的时候,景玉提前订下的闹钟响起来。   在这样的夜晚中,忽然响起的声音让本来已经准备站起来的克劳斯先生重新坐回去,微微讶然地看着她。   景玉从桌子下面拿出来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礼物,递到克劳斯先生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先生,祝您生日快乐。”   她唱起了德语版的生日歌,虽然没有其他的伴奏,但景玉唱的依然很起劲儿。   这个意外的惊喜令克劳斯久久没有动,他看着景玉的手,她应该有些紧张,像是第一次上台、等着老师评价的小朋友。   她或许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紧张,景玉对外界一些伤害很敏感,但是在其他事情上,却又有着意外的钝感。   良久,克劳斯才微微笑了一下。   “谢谢你,”克劳斯说,“我想,那个困扰我的问题有答案了。”   景玉问:“什么问题?”   “关于塞浦路斯国王,”克劳斯慢慢地说,“他想不到。”   当塞浦路斯国王第一次看到未经雕琢的象牙时,他想不到,今后的自己会对一件作品倾注感情。   克劳斯也没想到。   -   在回到慕尼黑之后,那枚徽章就挂在了景玉的脖子上。   用着一个并不长的锁骨链,离远了看,是很漂亮精致的一件饰品,这件饰品背后、贴着景玉锁骨的位置,以极小的字体篆刻着克劳斯先生的全名。   Klaus von Essen.   不是“Jorg”,而是“Von”.   克劳斯先生骨子里也有一点点的小傲娇。   坦白而言,景玉并不介意佩戴克劳斯先生家族的徽章,这种东西有点儿古代电视剧中那个“免死金牌”的意味。她读的商科,平时做生意难免经常和一些政府人员、或者银行从业人员打交道。   这个家徽的作用力比她想象中更大。   以前见到她只会文质彬彬地说些死板、机械化语言的人,在注意到这个徽章后,都会愣住,然后询问她这东西的来历。   景玉并没有遮掩,她微笑、大大方方地说:“克劳斯先生送我的。”   “克劳斯·约格·埃森先生。”   她太懂得狐假虎威,克劳斯教过她,人性本质都是相同的。   德国人也并非网上、表面上看到的那样死板,他们同样会被金钱和权势打动。   更何况,种族歧视和优越感,在这些人当中并不少见。   景玉个头不高,也没有刘玉玲的气势,和这些精明的德国佬谈生意,很难占到什么便宜。   早在刚到德国的时候,景玉就曾听人说起过一句极其具有种族优越感的话——“对于一个亚裔女性而言,想要获得认可,除非她成功嫁给一个日耳曼牙医或者上流阶层的人。”   景玉对“通过嫁人来改变自身阶层”这种刻板的言论并不赞同,但这并不妨碍她去借助克劳斯先生的权势来为自己铺路。   只要能够成功,她可以这么做。   景玉见识到那些原本“古板冷漠”的官员另一副样子,他们不再提工作上的事情,会花更多的时间来询问景玉的近况,滴水不漏地刺探着她和克劳斯先生的关系。   景玉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他们大概在想,眼前这个女孩究竟是什么人?克劳斯先生为何会将重要的家徽送给她?   景玉回答的同样滴水不漏,她不会谈一些敏感话题,也会避开对方一些问题,但这并不影响她每件事情都办的很顺利。   她的产品已经在亚马逊上开始售卖,也在搭建属于自己品牌的销售网站和APP。   这些都需要钱,需要和相关部门打交道,拿到许可证。   同时,景玉也在紧张准备着自己的课程和学习。   这是她的最后一个学期,也是和克劳斯先生约定的最后期限。   在中国农历的新年结束后,她和先生的合约也要结束了。   最近克劳斯先生并不住在慕尼黑,他提前去参加冬季狩猎,骑着他的马,带着猎犬和枪,去猎杀过度繁衍的红鹿。   事实上,除却第一次之外,景玉再也没有和克劳斯先生一同参加过狩猎。她明白这是为了保护森林,但克劳斯先生的确也在享受着狩猎的快|感。   大概是直面红鹿眼睛的恐惧过度震撼,也或许是在车上和先生的初次疼痛多于甜,之后克劳斯邀请过她一次,被景玉拒绝了。   德国大学出名的难毕业,为了不至于再延期毕业,景玉埋头写着老师布置的课题报告,原本想喝点酒提提神,却没想到这酒的后劲儿比她想象中更加剧烈,才喝了没两口,就有了点困意。   在酒精的作用下,景玉困到趴在桌子上睡着,朦胧中,感觉到有人在触碰她的脸颊。   景玉下意识伸手捉住,梦呓:“先生?”   她想克劳斯先生应当不在这里,毕竟对方昨天刚离开;他喜爱狩猎,按照常理,应当会在三天后归来。   从那天下完飞行棋后,克劳斯先生几乎没有再陪过她。   或许只是单纯的工作忙,也或许有些其他让景玉不愿多想的原因。   不过在平时生活上,克劳斯仍旧没有亏待她,一如既往。   克劳斯先生仍旧会微笑着为她准备节日礼物,检查她的作业和阅读情况,检验身体健康……唯独不会与她同|床。   就像遵循着正常的、一开始就制定好的规则,克劳斯在全心全意地培养、拯救着一个女孩,塑造一件优秀的作品。   但现在的景玉的确听到克劳斯先生的声音:“你喝酒了。”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克劳斯弯腰,将她打横抱起,送到卧室中。   景玉已经洗过了澡,穿着睡衣,她醉后迷迷糊糊的,拽着克劳斯的手,不要他走:“先生。”   克劳斯先生坐在床侧,低头看她。   景玉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他。饮酒过量让她视线有点失焦,必须很努力地才能看清对方:“Daddy,我肚子痛。”   她的确是醉了,现在已经开始说些胡话。   克劳斯换了个姿势,低头,触碰到睡裙边缘,准备查看她不舒服的肚子。   但景玉的手却插在他发间。   就像克劳斯曾经对她做的那样,景玉压着他金色卷发向下,用着不太清醒的声音说着命令式词语:“Suck.” 第53章 五十三颗   克劳斯并没有按照景玉的要求来,他仍旧侧躺着,压在她裙摆上。   这里是景玉的卧室,生活了近四年,这房间里面早就处处都是她留下来的、鲜明的痕迹,比如她随手买来的一些奇奇怪怪装饰品,有从古董店里淘来的台灯,也有鎏金的香薰烛台,还有造型可可爱爱的姜饼小人,不到5cm,放在装着睡眠喷雾的盒子中。   放在床边小桌上的八音盒,是她在圣诞集市上淘来、克劳斯修好的;玻璃罩内,用尾巴偷偷藏好玫瑰的小龙,坐在金山上,在神气地笑着。   虽然嘴巴上一直在索要钱财,事实上,景玉很少会购买奢侈品牌,她要钱只是单纯地因为这种东西能给她安全感,而她并不会以此作为夸耀的资本。   克劳斯不喜欢、最厌恶的也是被人下命令。   不过,看在酒精的原因上,他可以暂时原谅景玉的不知天高地厚。   景玉还在说着醉话,那些都是克劳斯曾经和她说过的,其中不缺乏一些粗暴的命令式:“Use your mouth .”   其实她有点不清醒了,不然绝对不敢用这种语气对克劳斯讲话。   克劳斯掐住她脸颊,强迫这个醉到不知东南西北的家伙直视他。   “我是谁?”克劳斯问,“你看清楚。”   景玉却侧脸,蹭了蹭,吻上他的手指。   “克劳斯先生,我的雇主。”   她这样说着。   呼吸出来的热气喷洒在他手指上,盯着现在蹭他手掌的景玉良久,克劳斯无声叹口气。   很意外,被她冒犯的感觉并没有那么严重了。   他悄悄松了松手。   正常人不应当试图去和一个醉醺醺的酒鬼讲道理,但克劳斯却这么做了。   “是因为近两周对你的约束少了吗?”克劳斯问她,“还是因为龙臀耐痛度增加了,我的宝贝?”   景玉没有说话,她搂着克劳斯的胳膊,脸依赖地贴在他衬衫上。   她闻到先生衬衫上淡淡的血腥味。   克劳斯刚刚猎杀完红鹿,简单洗完澡后,换了衬衫直接回来。   景玉打了个寒噤,下意识想要离开,但克劳斯却压住她后脑勺,要她贴着自己。景玉脸颊感受到衬衫上的纽扣质感,没办法分辨它究竟是什么质地,只知道冰凉地贴着,硌出痕迹。   “你知道的,”克劳斯说,“我不介意给你,但你需要更改你的语气,甜心。”   他很绅士,没有过多触碰景玉,似乎在刻意避开什么。   景玉喝的酒很适合冬天喝,下午刚刚送来一批。   原本要等克劳斯回来一起品尝,但她自己忍不住先开了一瓶。   酒精暖和了血液,景玉的胳膊和脸都是热的,下意识地想要往克劳斯衬衫上贴贴,但对方却礼貌地保持好距离。   “要使用’请’,”克劳斯温和纠正她的用法,“‘I’d appreciate it if you eat me out’,这样简单的请求,你已经忘记了?”   景玉想要看看他。   但只听到克劳斯的声音:“需要我教你吗?”   景玉在他怀抱中仰脸,她的头发从对方下巴上蹭过去,闻到淡淡的木质香水气息,和红鹿血液的味道融合在一起。   森林和血液,绿色和死亡;   礼貌与狂烈,绅士与暴徒;   温柔,严厉,放纵,约束。   先生就是一个暴徒,一个身着西装的暴徒。   现在,西装暴徒要礼貌性地确认他的掌控权。   “Please me.”克劳斯说,“Say,’please,daddy’.”   他语调严肃地教育着她,手掌心贴着她的头顶,护着,防止景玉因为挣扎撞到头上的床顶。   景玉喘了口气,克劳斯低头,为了配合她身高,他将景玉往上抱了抱。   好让景玉能够直视他。   景玉看到先生的眼睛,浓绿的,像有着茫茫雾的丛林。   景玉知道这种迷雾会让小鹿迷路,她也知道童话故事中,魔王递出来的宝石都是陷阱,她知道的东西这么多,也知道男人多么不可信。   她都知道。   可是。   “Please,daddy.”景玉说,“please.”   克劳斯垂眼看她,金色的卷发垂下来。   他问:“你向我祈祷什么,宝贝?”   景玉胸口呼吸起伏,她闭上眼睛:“I’d appreciate it ……if you eat me out.”   克劳斯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手背青筋凸出,而他礼貌开口。   “我会满足你的祈求,小龙宝贝。”   -   景玉只想用两个字来总结昨天的事情。   爆裂。   她坐在桌子前吃属于自己的早餐,满脑子还都是昨天的事情。   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   其实景玉昨天醉的不是太严重,只是没想到克劳斯会提前回来,她刚开始只以为是场梦境,但当克劳斯将她的腿压成一字的时候,景玉才意识到这些并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景玉慢慢地想着,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豆浆。   她的早餐食谱上,啤酒被暂时划走,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豆浆。   这是雕师傅现榨的,   克劳斯先生已经吃过早饭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这个时候喝些咖啡,看些报纸,陪伴景玉。   他不依赖电子产品,连电子游戏也几乎不玩。和这些东西比起来,克劳斯先生显然更乐意教育她,培养她。   景玉有些心不在焉,今天的早餐同样美味,雕师傅做了小笼包,藤椒搭配大虾,汤汁有一点点的甜味,鲜香可口,一口下去,小笼包表层的芝麻酥香美味,浓郁的汤汁流出来,她用小勺子接住,防止汁水外溢。   等吃饱之后,景玉才认真地告诉克劳斯:“先生,我记得您曾经说过,醉酒后并不能视作性同意。”   克劳斯坦然道歉:“对不起,昨天是我的错。”   景玉强调:“您弄痛我了。”   她说完这一句,顿了顿。   其实她也很贪恋这种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合约时间将近,她的心脏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焦灼感。这种焦灼放在昨天就成了一种发泄,景玉说不出自己昨天到底是以什么心态去咬了克劳斯先生。   佛爷爷保佑,希望他老人家的肩膀并没有受伤。   景玉记不清楚了。   克劳斯先生显然并不在意这点,他顺着景玉的话温和向她道歉。   事实上,两人心知肚明,昨天景玉没有使用任何一个约定好的词汇。   下午,一位亲切和蔼的教授打电话给景玉,询问她是否有意向申请继续读研究生。   想要申请的话,现在准备材料也来得及,从夏季学期开始读。   打这个电话的时候,克劳斯就在旁边,他在督促景玉的语言学习情况。景玉一开始想离开,出去接听,但是克劳斯先生将她重新按着坐了下去。   就在他的视线中,景玉听完了整个电话,她并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礼貌地说自己想要考虑一下。   通话刚刚结束,克劳斯就说了:“我希望你能继续读。”   景玉拒绝了:“不要。”   她全神贯注地辨认着法语,头也不抬:“以后再读也一样。”   克劳斯顿了顿,他问:“小龙宝贝,你毕业后有计划吗?”   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谈毕业计划这个问题。   或许因为牵扯到合约到期这件事,两人避免谈这个话题,似乎就不会面对很可能会发生的争执。   克劳斯坐在旁边,他问:“你可以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够提供一些帮助。”   景玉警惕地看着他:“不需要我付出什么吗?”   克劳斯笑起来:“就当是送你的毕业礼物。”   景玉想了想:“计划啊?毕业后先回国看看情况,如果国内市场前景不错的话就大力推广我的啤酒品牌,争取三年内北上广买房,五年内北上广各两套房,等事业差不多了再选纯情男大学生,咳,这个还是算了,男人都靠不住,为男人花钱没有好下场……”   她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堆,转身看着面无表情的克劳斯。   景玉快乐地说:“如果您现在想资助我达成三年内小目标,我也不会介意的!”   克劳斯优雅地站起来,礼貌回应她的梦想:“当我没说。”   因为生意需要,景玉以后大概率会接触到一些法国客户,也避免不了和那边的一些酒厂打交道。   很多法国人都有种奇怪的骄傲感,他们以说法语为荣。在很多时候,即使懂英文,他们宁愿听人讲磕磕绊绊的法语,也不肯选择英文继续交流。   也正因此,景玉才不得不从头开始学起,掌握一门新语言。   她在房间中苦读学习的时候,克劳斯去书架上拿书,不经意间瞥见一叠细心地夹在一起的资料。   大概是不小心被碰掉,也或许被风吹掉,现在这一份资料就安安静静地躺在书架下面。   克劳斯手顿住。   他想将这份资料放好,无意间看到上面的名字。   这是一份申请表。   一份往曼海姆大学递交的研究生申请表。   上面有着熟悉的签名。   Jemma.   景玉。   她想要离开了。 第54章 五十四颗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欧美使用的语言体系其实差不了太多。   日常生活中所能够使用到的一些法语发音,从英语之中几乎都能找得到类似的。   但是也有部分意外的情况,比如说鼻元音、比较“有趣”的U和从喉咙之中不发出声音的r。   为了便于景玉理解、学习好法语,克劳斯先生亲自给景玉做了一份笔记,总结了一些经常用到的口语,以及单词,并言传身教,告诉她阳性词和阴性词汇的区别。   景玉的学习速度算不上慢,更何况还有克劳斯这样一个优秀的“老师”,阳性、阴性、复数形式……她饶有兴致地记忆着单词,连克劳斯走到她身边都没有察觉。   景玉完全沉浸在自我的学习世界中了。   克劳斯坐在她旁边,他拿的书脊很厚,和胡桃木桌面相接触的时候,发出沉闷的一声,好像沉重的一声叹息。   景玉还在背着一些日常生活中惯用的短句。   “Peux le voir,我可以看看这个吗?”   克劳斯冷静地叫她:“景玉。”   景玉转过脸:“嗯?”   她还沉浸在背诵中,反应没有那么灵敏,顿了一秒,才回头看他。   虽然这种机械、重读的背诵方式经常被人诟病,但对于景玉来说,的确是个最佳的学习语言方式。   她必须要大声地念了好几遍,才能加深自己对它们的理解。   为了不影响阅读,书房中没有阳光,只有灯光,开到最适合阅读和学习的亮度。   现在如此安静,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当景玉合上书的时候,纸张发出清脆而脆弱的响声。   景玉捏着笔,在笔记上无意识地戳着。   椅子可以转动,她往克劳斯的方向转了转,让他完整地看到自己的脸。   景玉也在完整地看着克劳斯先生。   他的头发像第一次见到时候一样漂亮。   好像神祇,古希腊神话描述中的神明,永久在云端上,与人类的牵扯除了性、爱之外就只剩下掌控。   神明创造了人类。   但人类逃离了神明。   克劳斯很平静,他手上戴着那枚被景玉拒绝掉的红宝石戒指,里面镌刻着他的名字,埃森家的家徽,和她脖子上佩戴的那枚吊坠出自同一工匠之手。   他问:“你刚才说的毕业计划,是出自你的真心吗?”   景玉回答:“至少在刚刚那一秒,是真心的。”   克劳斯没有说话,他仍旧保持着这个坐姿,垂眼看着比他矮上许多的景玉。   她看起来如此弱小,黑头发黑眼睛的少女,刚成年不久就独自来到异国求学。   在中餐厅时候被客人刁难,穿着廉价的短旗袍,劣质的布料将她胳膊和腿都磨出殷红的痕迹。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中餐厅的生意并不好,店中没有一个客人,空荡荡的。   但玻璃擦得干干净净,桌椅摆放整整齐齐。   店里唯一的店员,将每一个角落都擦的闪闪发光。   阳光通过透明的玻璃洒下来,这个勤劳的员工,在餐桌上铺开一张纸,趴在上面看借阅来的书,厚厚的一本,书的封面是烫金的。   克劳斯本该径直经过,他不吃中餐,更不会注意到街边这家快要倒闭的中餐厅。   但是,在他走过玻璃窗的瞬间,景玉摊开书——   封面上的烫金字折射阳光,灿烂的一道金色影子落在克劳斯的眼底,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这道金色的、随着主人平放下书而消失的光好似一道线,牵住克劳斯的手脚。   他眯了眯眼,折射出的光芒从他脸上划过,去了其他地方,但克劳斯却停下来,转身。   克劳斯看到一双谈不上娇嫩的手正慢慢翻着书籍,指腹上有茧子,手掌并不大,瞧得出主人吃了不少苦头,在水中泡久了,边缘都在发白,指腹皱起来,手腕上还贴着一个创可贴。   克劳斯的视线顺着这双劳累的手往上看,看到了一个黑头发黑眼睛的少女。   她的确年龄不大,头发扎起来,是西方人对旗袍少女印象中的两个丸子头。旗袍的款式过于紧贴,不合身,领子也高,边缘包着粗糙的布,针脚松松垮垮,甚至连线头都没有处理好,她的脖子被磨出红色的痕迹。   令人能够联想到捆缚和约束的红。   很衬她的肌肤。   克劳斯驻足,看着一矮小的亚裔男性进了店,旗袍少女合上书,拿了菜单和笔过去,正式接待客人。   门没有关,克劳斯听到里面的对话。   少女的英语说的很流畅,不过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中国是个很重视英语教育的国家,克劳斯知道,她们大部分人从小学就开始学习英语。   也或许,她是华裔。   这样的念头刚刚存在两秒,克劳斯就听到少女收起菜单,啪地一巴掌打在对方脸上。   少女用流畅的中文,一字一顿地骂他:“——客你祖宗十八代的坟!!!”   克劳斯终于仔细看她的脸,一张年轻、傲气的脸。   明明她如此贫穷,为了微薄的薪酬在中餐厅中工作,边打工边学习,困到几乎要在桌子上睡着。   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克劳斯就看出她的处境艰难。   她穷到在中餐厅中辛苦工作,喝从水龙头中流出来、不确定有没有经过过滤的生水,晚餐是中餐厅中打包出来、卖不掉的剩菜和面包。   这个唯一能多多照料她的中餐厅,也面临着客源稀少、即将倒闭的命运。   为了书费和生活费而发愁的少女,住着简陋混乱的廉价公寓,遭受着邻居的种族歧视,还要躲避一些不怀好意男人的纠缠。   她生活的如此混乱,不安,会小心翼翼地收好每一个瓶子,去超市里退钱。   克劳斯想,她是最佳的人选。   ……   的确是最佳。   超出克劳斯的意料。   克劳斯取出自己捡到的那份资料,拿着。   上面有着她做的标记。   不出意外的,他从景玉脸上看到一瞬间的紧张,她强压下去,保持镇定,挺直脊背,端正坐着。   这资料是景玉故意放在那边。   或者说,她刻意放在地上,刻意放到能让他看到的位置。   克劳斯将这份景玉偷偷准备、装订好的申请材料放到桌子上,仔细地看着他教养了四年的人。   景玉很优秀,这点从始至终都不需要他的承认。   她不需要依靠别人的目光来确认自身优秀。   现在,她手上没有那些做粗活留下来的茧子,头发打理的很漂亮,柔顺有光泽;衣服很合身,不会有糟糕的线头来弄伤她的肌肤;不用喝未过滤的生水,肌肤干净,有着健康的血色。   她不需要边打工边读书,不用担心没有钱吃饭和买教授列出的书单,银行账户中有一大笔能够让她轻松生活、好好享受学习时光的费用。   克劳斯确信景玉能够成功申请到这所学校的研究生和奖学金。   他成功达成了目的。   但,此刻并没有欣喜。   克劳斯问:“为什么是曼海姆?而不是慕尼黑?”   景玉回答:“曼海姆大学的商学院排名更高,先生。”   她手里面的笔不小心掉下去,啪的一声响,笔尖上渗出的墨水滴到纸张上。   落在克劳斯为她做的简单笔记、景玉刚刚背诵过的口语上。   「Cela ne me plait pas.」   「我不太喜欢。」   克劳斯看出景玉在尽量保持平静,她很不安,右手放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揪紧衣摆上的布料。   在紧张不安地等待审判时,她喜欢做这个动作,这点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克劳斯问:“不考虑慕尼黑吗?”   景玉回答:“或许离开对我的未来更有利。”   克劳斯没有勉强,他将那份资料递给她。   “龙宝贝,”克劳斯叫着为她取的爱称,很冷静,“我尊重你的选择。”   现在的他很冷静。   只是后来,晚饭过后,并没有这样冷静。   景玉被拽住两只手的手腕,被迫仰起上半身,克劳斯另一只手压在她唇上,感受着她断断续续的呼吸混乱地洒在他手上。   她在用中文说着什么,听不清楚,克劳斯克制不住地吸口冷气。微微皱眉,松开手,说不清是宽容地放她自由大口呼吸,还是他需要暂停,缓解冲动和破坏欲。   克劳斯压低身体,贴到她唇边问:“什么?”   景玉在说膝盖不舒服,克劳斯将她抱起来,低头揉着她发红的膝盖,亲吻她额头。   景玉顺势重新搂住他脖颈,小声在他耳侧叫着先生。   她很喜欢这样。   克劳斯温柔地触碰着她的脸颊,在她耳侧轻柔蹭了一下。   他忽然想到一个中国的成语。   耳鬓厮磨。   大概就是描述这一刻的场景。   最终,景玉在他怀抱中开心地哭出来,她用力搂住克劳斯的肩膀,好像花朵抱住采撷的蝴蝶。克劳斯与她紧紧十指相扣,轻轻拍着背安抚她。   克劳斯手指上仍旧戴着那枚红宝石戒指。   在开始前,他将这枚戒指送去清洗的干干净净,全程都没有摘掉,现在还没有去洗掉。   已经干涸了。   克劳斯将充斥着景玉味道的红宝石戒指摘下来,握在掌心,捏着,有些无意识地用力,宝石在他掌心留下红色的痕迹。   另一只手,去捉了景玉左手过来。   克劳斯很平静,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   只是单纯地想做。   景玉:“嗯?”   这一枚镶嵌着硕大红宝石的戒指,被克劳斯戴在她的左手无名指上。   克劳斯看着她细细的手指,和与之并不匹配的硕大戒指,称赞:“你戴这个很漂亮。”   景玉愣住了。   沉默两秒后,她提出建议:“您不觉着这戒指太大太重,也太松了吗?”   克劳斯手指这么粗,这样长,戒指是按照他的尺寸定制的。   他戴着合适,到了她手指上就空荡荡的,晃一晃就掉下来。   这戒指的戒围太松了,款式也是如此,严肃庄重,完全不适合景玉这个年纪的人佩戴。   景玉想要把戒指晃下来,可惜被克劳斯牢牢地握住了手,尝试失败。   她不得不再度提醒他:“先生,而且,您不应该给我戴在无名指上。”   克劳斯垂眼,看着她的手:“我偏要戴。”   他问:“龙宝宝,你不想留在慕尼黑吗?不想留在我身边吗?”   景玉只是茫然地看他。   克劳斯抚摸着她的无名指,捏着柔软的指缝:“我想我们或许可以有更深的、合约之外的感情。”   “NO!”景玉骤然睁大眼睛,大惊失色,“先生,请您不要试图用肮脏的感情来玷污我们纯洁的金钱关系啊!!!” 第55章 五十五颗   “不要试图和我谈感情,”景玉严肃声明,“我们要按照规矩办事,感情归感情,合约归合约。我承认我们感情很好,相处的也很愉快,但并不是我少赚你钱的理由。我的工资,你一分钱都不可以少。别企图通过套近乎——不,打感情牌来降低我的薪酬。”   克劳斯仍旧在捏着她的无名指。   动作稍微停顿一下,克劳斯深深吸了一口气。   比他刚刚为了缓解过度快感而做的呼吸更深。   “甜心,”克劳斯垂眼看她,“你口袋中的金子只会更多,想要考虑一下吗?”   景玉还真的就考虑了一下。   两秒后,她果断地拒绝克劳斯:“No.”   克劳斯松开手,失去约束后,那个过大过重的红宝石戒指从景玉手指上顺利地脱落下来,掉在克劳斯的掌心中。   虽然宝石很大,但毕竟重量有限,就这么在掌心砸了一下,甚至还没有克劳斯刚刚捏戒指时候用的力气大。   克劳斯手指骤然蜷缩,又慢慢地伸开。   景玉脸贴在他胸膛上,她能够听到克劳斯的心跳声。   怦、怦、怦。   有力而节奏地运动着,和平时并没有其他区别。   克劳斯抚摸着她的脖颈,景玉仍旧佩戴着镌刻着他名字的项链,因为拍打,吊坠来回晃,在她锁骨稍靠下的位置拍出了红色的痕迹。   克劳斯指尖触碰着这痕迹。   “你想去曼海姆吗?我在曼海姆也有个漂亮的小房子,”克劳斯说,“就在内卡河旁边,离路易森公园很近,在阳光好的时候,你可以去那边散步,看看那些温室、花园、水族馆和蝴蝶展厅。对了,旁边还有家不错的中国茶馆,或许你会喜欢。”   景玉告诉他:“我已经准备申请学校提供的公寓,只需要400欧。”   克劳斯抚摸着她的头发:“或许,你会吃不惯那边的饭菜。甜心,你难道会喜欢他们做的乱七八糟的饭菜吗?那些黏糊糊的意面?还有带皮一起烤的土豆?”   这还是景玉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贬低德国菜的话语。   虽然德国本地的确缺乏美食,但大部分德国人都还有种神奇的骄傲感,在大部分情况下,他们甚至会挑剔法国菜。   克劳斯先生也不例外。   景玉偷偷地想用“山猪嚼不了细糠”这句话来形容这些缺乏美食细胞的德国人。   景玉说:“我觉着还蛮好的呀,很有异域风情。”   克劳斯沉吟两秒,从另一个角度尝试交谈:“你听说过吗?德国有些大学食堂因为食物安全闹过新闻,据说他们后厨使用了不新鲜的蔬菜——”   景玉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克劳斯提醒她:“万一因此生病,你将支出一笔医疗费用。”   景玉满不在乎:“不怕,我可以请律师向学校索赔——而且,小额的话,现在的我还是可以负担起的。”   “但你的身体会因此受到损伤。”   景玉骄傲地拍了拍自己胸膛:“我身体很健康!”   克劳斯先生有些头痛。   他拿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没有办法。   克劳斯将话题重新绕回去:“学校提供的公寓不一定能申请成功。”   “那也没事,您不用担心这个,”景玉安慰他,“曼海姆那边房租其实还可以,不会太高,就算自己租房子的话,找个不错的公寓,每个月顶多700欧。”   克劳斯称赞她:“不错,甜心,你已经不是那个会找我要1欧水钱的女孩,你现在已经不会将700欧放在眼中。不错,很棒,聪明的女孩。”   他一句话中连续使用三个夸奖词汇。   景玉坦然地接受他的赞美:“谢谢您的夸奖。”   克劳斯又进行了一次缓慢的深呼吸。   景玉体贴地问他:“先生,您不舒服吗?”   克劳斯说:“是的。”   景玉又问:“需要叫医生吗?我做什么可以让你舒服点?”   克劳斯看她:“你可以短暂安静两分钟吗?就这样,什么都不要说,就这样抱着我。”   景玉很温柔地靠近,抱了抱他。   她还亲亲,贴贴。   刚才景玉控制不住咬破克劳斯先生的胸,她为此感到抱歉,但宽容的克劳斯先生显然并不会在意她造成的这点小小伤害。   和先生比起来,她的体型的确有些偏小,脸贴在他胸膛上,额头抵着,伸手拥抱他。   景玉很喜欢他的胸肌,此刻埋头在上面,手指贴着,有种奇怪的的安全感。   温暖,以及短暂的宁静。   克劳斯什么都没有说,他保持沉默,摸摸她的黑色头发。   红宝石戒指孤零零地落在枕头下面,把床单压出褶皱,只是现在并没有人在意。   景玉在心里面噼里啪啦地数着时间过了两分钟,贴在克劳斯的胸膛上亲了亲。   她轻声说:“先生,您听说过一句话吗?聚散无常,世间万物都讲究一个缘分。”   克劳斯低头,难得从景玉口中听到这种飘渺而又哲学的话题:“嗯?”   向来只谈钱钱钱、眼睛中只有金子的守财小龙,如今居然会谈论这种精神层面上的东西,谈这种带着些淡淡悲伤的虚无。   这可真是令人感到十分意外。   “就像我们,”景玉感叹一声:“先生,以我们两个人的身份,原本就不该在一起。您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无缘’,但是啊——”   克劳斯低头看她。   他在等景玉的这个“但是”。   景玉说:“但是,只要您肯花钱,我们就有缘。”   克劳斯重新把她的脑袋按回自己胸膛:“甜心,你可以继续沉默两分钟吗?”   -   景玉发现克劳斯留在她这里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很奇怪。   之前克劳斯很注重界限,在同住这方面也保持着一定的谨慎。尽管在某些事情上他很乐意和景玉尝试,但这个男人也会约束自己的欲望,并不会每天晚上都在她房间或者让她睡在他的床上。   坦白来说,景玉还很喜欢这样。   毕竟两个人如果住在一起的话,她也会感觉到有些莫名的压力——就像普通职员面对BOSS的那种压力。   说不定什么时候,BOSS就把她弄起来加夜班,太辛苦了。   还有一点——   即使克劳斯先生包容性强,但景玉也不能确定,自己在睡着了之后,会不会说出些奇奇怪怪的梦话。   临近毕业,景玉需要准备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她不想继续申请延毕。   其实,按照景玉一开始的计划,最好是用六个学期读完全部课程,省钱也省时间。   但那样的话,时间安排的太紧凑,克劳斯并不赞同她这种将所有精力都花费在学习和赶课程上面,他更希望景玉能够充实地度过她的学业生涯。   两人沟通、商议之后,才敲定下来,用7个学期读完。   景玉很感谢克劳斯先生做出的这个决定,他是对的。   多用一个学期让景玉能够更好地学习这些东西,而期间申请的实习工作,也让她深入学习到一些商业上的运作。   德国的公立大学的确更注重理论,不像私立的商学院一样注重实践,而这个实习以及克劳斯的一些其他指点,让景玉收获颇丰。   但是在临近毕业的时候,景玉仍旧不可避免地有些失眠。   她不知道这种焦灼感从何而来,随着毕业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贴近,她入睡时候需要花的时间越来越长。   尽管已经戒掉了咖啡,甚至从早晨都开始不去碰它,但景玉还是莫名地感觉到压力和焦虑。   焦虑到背上起了一个小红点,一碰就痛。   克劳斯先生请来医生帮她看了下,对方只建议景玉保持心情愉快,多吃一些新鲜蔬菜和水果。   在景玉又一次失眠、次日顶着黑眼圈从学校回来之后,景玉看到克劳斯先生请来的珠宝商。   景玉感到有些意外,她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也不觉着自己这一周做过什么能让克劳斯送她礼物的好事。   克劳斯向她招手:“过来,挑几个你喜欢的东西。”   这句话真的犹如天籁。   尤其是在听他说“几个”的时候。   景玉和这位珠宝商很熟悉了,对方为埃森家族服务多年,为成员送上珍贵的、精挑细选出来的好东西。   景玉兴致勃勃地凑过去看,惊叹地哇唔了一声。   这次送来的东西真的都很美丽。   除却先前都会送来的一些宝石和钻石外,还有很多精细的、金制首饰,镂空雕刻,能够将金子做出蕾丝般的惊喜。   景玉一眼看中金子量最多的:“我要那个。”   克劳斯坐在旁边,他没有看珠宝商铺满一桌子的珍宝,只是看着景玉闪闪发光的眼睛:“还有其他喜欢的吗?如果觉着都喜欢,那就全要了。”   这句放在平时能令景玉开心到唱“好运来我们今天好运来”的话,今天却并没有打动小龙的心。   她警惕地看着克劳斯:“先生,您想做什么?事先声明,珠宝是不能用来抵工资的。”   克劳斯微笑着看她:“送你的礼物。”   景玉懂了。   离职大礼包啊!   她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对着克劳斯先生做了个手势:“先生,您真是我见过最仁慈的资本家。”   克劳斯没有感谢她的恭维,他低头喝咖啡,金发避开阳光。   景玉并没有贪婪地全部都要,她精挑细选,最终只挑了几样最喜欢的东西。   等到珠宝商离开后,景玉守在桌子前兴致勃勃地数着自己得到的新宝藏。   克劳斯喝完咖啡,走过来,低头看着她手中金灿灿的这些。   克劳斯说:“或许我应该给你打造一个箱子做礼盒。”   景玉说:“如果可以的话,能用纯金的吗?!”   克劳斯看着她:“还可以给你镶钻,你想要镶多少?”   景玉言简意赅:“镶满!”   “建议很棒,”克劳斯点点头,“不过,Jemma,镶满的话,需要等一段时间。在我们合约结束后,或许你还要在这里住上两周才能——”   “哦,算了,”景玉埋头,抚摸着漂亮的手镯,“那我不要了。”   “纯金的箱子就行,”景玉大度地说,“我不贪心。”   克劳斯顿了顿,问:“除了纯金的箱子,你还想要其他东西吗?”   景玉说:“现金最好,金子也可以。”   她沉浸在用金子填满纯金箱子的快乐中,忽然顿了一下,惊喜地仰脸,看着克劳斯先生。   景玉说:“这种感觉就像是嫁妆耶,先生,您知道’嫁妆’是什么吗?是我们中国的一个传统,送女儿出嫁前——”   克劳斯看着她:“甜心。”   景玉:“嗯?”   克劳斯说:“再多说一句,就把东西全留下。” 第56章 五十六颗糖 合约结束(上)   景玉不说了。   她十分快活地将这些东西收起来。   克劳斯看着她美滋滋地数东西,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模样。   他站起来。   刚刚起身,景玉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衬衫的纽扣很硬,硌的景玉手指,接触面被硌的发白一片。   克劳斯垂眼看她。   景玉拉住他的胳膊,努力踮起脚,在他下巴上亲一口。   位置没对准,只贴贴唇旁边的位置,轻轻一下。   景玉真诚地向他道谢:“先生,谢谢您。”   克劳斯的手习惯性地压在她肩膀上,抚摸着她柔软的黑发。   她的头发生长速度这样快,现在已经能够浅浅地盖住一层肩膀,柔顺地垂着。   比第一次见面时候短了很多,也有光泽了很多。   克劳斯说:“能教导你,是我的荣幸。”   他俯身,还给景玉一个完整的吻。   并没有深入,很礼貌。   不清楚是不是人体的自我保护,等到毕业时间即将到来的前几天,景玉反倒没有那么慌乱了。   就像狂欢之后的暂时冷静,也像是恐怖电影时,被接二连三的画面吓到,已经能够麻木冷静地观看结局。   但一切都很顺利。   之前主动给景玉打电话的老师很欣赏她的成绩,在他的帮助下,景玉成功地拿到了一笔优秀毕业生的奖学金,不过德国的毕业典礼不像其他国家那样隆重,很多大学都没有集体毕业典礼,尤其是景玉,选择了并不太恰当的毕业时期。   大部分毕业生,也不像国内有学士服,很多人穿着常服拍照,有些正式点的,或许会选择穿正装过来。   景玉怕冷,她裹的严严实实,和朋友在校园内简单地拍了一些照片,鼻尖被冻的有点发红,但笑的十分灿烂。   希尔格延毕业了一年,玛蒂娜也是,大部分德国人都会延毕一、两年,这很正常。   至于栾半雪,她挂了一科,还有两门课程拿到了警告——如果再这样下去,栾半雪只能选择换个专业重新学,或者退学。   因为这点“宽进严出”的标准,栾半雪已经哭唧唧地喝着啤酒难过了好久。   曼海姆的硕士冬季学期时间申请四月份才开始,一直截止到五月末,景玉准备给自己申请冬季学期。   而在此之前,她想给自己留一年的时间好好经营店铺。   以及,在曼海姆找一个租金合适的仓库,用来储存啤酒,做他们的工作室。   慕尼黑到曼海姆两地算不上太远,毕竟整个德国加起来,也就和山东河南俩省的面积差不多大。   景玉再次感叹一句,还是祖国幅员辽阔,地大物博。   不像这里,本土菜肴,完全离不开土豆和猪肉。   按照合约要求,在毕业的第二天,景玉就要从这里搬走。但是,两天后是她的生日。   景玉的朋友已经约定好为她庆祝生日,举办生日派对。   克劳斯很乐意免费为她提供地点,好心肠地告诉她,可以等生日结束后再搬走。   景玉十分感激他。   克劳斯给景玉定了一个硕大的黑森林蛋糕,能够让景玉邀请来的二十多个同学吃到饱。   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撒着一层香草酱的红果羹,奶油冻,蜂蜜口味的小姜饼、冰激淋,加了蜂蜜、香料和坚果的纽伦堡姜饼,吕贝克的杏仁蛋白软糖……   几乎是能想象得到的所有甜品,都被克劳斯细心地网罗来。   还有饮品,德国人疯狂喜爱的、带着气泡的矿泉水,法式碗装牛奶咖啡,啤酒,烈酒,甚至是一些助消化的药草饮料。   自从成年之后,景玉还是第一次这样盛大地过生日,还邀请了这么多的人。   确定她要留下来过生日后,克劳斯参考着她的意见,请来了专门的活动策划。   合约结束之后,景玉和克劳斯两个人就自然地恢复到相敬如宾的状态。   克劳斯先生一直很重视规则。   现在,约束他们两个的规则已经荡然无存,克劳斯先生也开始与她保持应当有的距离,不会冒犯她。   不过,景玉对他的称呼没有改变,仍旧是“先生”和“您”。   她叫了四年,短时间内有点改不过来。   但两人没有接吻,也没有拥抱,客客气气。   昨天还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景玉去书房中归还自己看到的书。   不过书架太高,书又是放在顶层,她只能借助克劳斯给她做的小梯子,踩在上面去放书。   或许是前几天忙毕业的事情,放上去的时候,景玉有点头晕,晃了晃。   差点摔下来时,克劳斯从背后扶住她。   景玉连声道谢。   克劳斯却没有对此做出什么反应。   确认景玉站稳之后,他缩回手,后退一步,什么都没有说。   这次景玉的生日派对,克劳斯并没有出面。   他告诉了景玉,今晚他有些其他要紧事情做,没办法陪伴她。   不过会让人替他转交生日礼物。   这次盛大的派对仍旧是在克劳斯另一处公寓中举行,这儿离景玉的学校很近,从八点钟开始,就有景玉的朋友过来,受邀的,没有受邀的,呼呼啦啦来了好多。   枯燥无味的德国人,日常没有更多的放松活动,也就派对能够让他们活跃一些,景玉并不讨厌这样。   她现在已经习惯了他们的文化。   如今,景玉不用受制定规则的约束,自然意味着她可以选择喝醉。   现在的景玉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准则,她也认为在派对上喝醉并不是一件好事。   十点过后,又陆陆续续地过来了很多不太熟悉的同学——那种见了面虽然会打招呼、但平时不会聊天的不熟悉。   景玉学会了谨慎,即使是在克劳斯先生提供的房间中。   景玉只吃了一点点自己的生日蛋糕,音乐开的很大声,从人渐渐多起来之后,派对就有点混乱。   虽然说了禁止抽烟,但仍旧有些人不守规则,在角落里偷偷地点燃。   景玉并没有制止,只是提醒他们烟头不要乱丢,这房间中有很多的易燃物品。   整个公寓中都充斥着啤酒的香味,有些人喝高了,东倒西歪地叠在沙发上,压在一起。   景玉收到了很多很多的生日礼物,也有很多祝福,她把这些东西暂时都放在一个卧室中,避免被喝多的人弄坏。   刚放好礼物,景玉直起腰,看到穿着黑衬衫的克劳斯站在门口。   景玉没有想到他会来,愣住了。   她看了眼时间,现在已经接近深夜十二点了。   通过他身后大开的门,景玉听到、看到、闻到外面的混乱,大量的啤酒气息飘进来,和甜甜的蛋糕气息混在一起。   克劳斯为她精心准备的黑森林蛋糕,只有少部分被人吃掉,大部分都在玩闹中被浪费掉。   克劳斯穿的很正式,他还甚至还系了领带,佩戴着马甲链,戴双黑色的手套,身材高大挺拔,和身后的喧闹格格不入。   他不是今晚上第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却是最让景玉惊喜的。   景玉惊喜地叫他:“先生。”   克劳斯关上了卧室门,他没有摘手套,将礼物递到她面前。   这个向来游刃有余的男人,在此刻却露出有些头痛的表情:“我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有一群大学生的派对——真的很吵。”   外面的音乐声开的几乎要把房顶掀开,这个公寓的隔音效果并不是太好。关上门之后,仿佛仍旧能够透过木质门板、通过四面八方的缝隙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热辣火爆。   卧室并不小,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克劳斯关上门的时候,景玉忽然觉着空间有点过于狭窄了。   她站起来,接过礼物:“谢谢。”   德国人通常会在收到礼物后立刻打开,并表达对它们的喜爱。   景玉也应当这么做。   只是不知道为何,她并没有立刻打开,道谢之后,轻轻放在旁边。   景玉想要打开窗户,稍稍透透气。   她感觉这个卧室缺少新鲜的氧气。   克劳斯问:“你订好车票了吗?”   “订的不是车票,”景玉纠正这点,她告诉克劳斯,“东西太多了,我开车子搬过去。”   从慕尼黑到曼海姆,四小时车程。   景玉十分感谢先前克劳斯督促她考到了驾照,并让司机陪伴她锻炼车技。   果然用得上。   克劳斯问:“我送你的那辆车?”   之前玩完飞行棋结束后,景玉从克劳斯这里得到一辆粉红色的劳斯莱斯。   “不行,”景玉摇头,“那个太小了,不能拿来搬东西。我租了一辆空间大的车,能装很多呢。车的租金很便宜,还给了我折扣。”   房间有点热,大概是空调温度开得太高了。   景玉从桌上拿杯水,喝下去,胃里面燥热仍旧在,火辣辣的。   她有点口渴。   放下杯子后,她开始试图找空调遥控器,没找到。   景玉低头,想用手机连上控制系统,但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很灵敏的遥控系统,在今天却像是失灵了般,她尝试了好几次,手机屏幕仍旧停留在转圈的圆圆符号上。   克劳斯从她身边经过,他并没有摘掉黑手套,拨开窗帘,微微打开一条缝隙,外面的光透过来。   这里是第十四层,周围的建筑物都不是很高,对面是漂亮的街景,能够清楚地看到老美术馆。   今天周一,老美术馆闭馆,在十个小时之后,才会再度开放。   那个时候,景玉应当已经离开慕尼黑了。   克劳斯问:“找到住处了吗?”   景玉点头:“玛蒂娜和她男友帮我联系好了,是个很漂亮的公寓。”   克劳斯说:“很好。”   两秒后,他又说:“如果有需要,你依然可以向我寻求帮助。”   景玉抬头看他。   克劳斯先生很冷静,也很理智。   他穿着正式的衣服,身材挺拔,站在窗帘旁,注视着景玉脖颈上佩戴的家徽吊坠,浓绿色的眼睛像漂亮的宝石:“我不希望自己精心培养出的宝贝,要继续品尝她本不该吃的苦头。”   景玉侧脸,她问:“你今天来,只是想说这些吗?”   克劳斯说:“还有,祝你生日快乐。”   他看上去真的很像一个标准的绅士。   景玉靠近他,微微仰脸,确认:“你没有其他话想对我说吗?”   克劳斯沉默了。   景玉站在他的面前,身高差距太大,让她没有办法平视对方,但这并不影响景玉靠近。   她已经走到克劳斯身边了。   克劳斯没有摘掉手套,他还在触碰着窗帘,微微眯着眼睛看景玉。   外面的喧闹声还在,有人试图打开卧室的门,拧了两下,没打开。   对方拍了拍木门,大声问:“Hello?有人吗?”   景玉和克劳斯都没有给出回应。   景玉看着克劳斯始终佩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忽然起了点戏弄他的心思。   她问:“你刚刚开窗帘做什么?怕我吃了你吗?”   这是她留在慕尼黑的最后一晚上了,德国说大不大,但也不算小,至少是两个城市,在不同州。   今后,如果不是刻意联系,大概也就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现在,景玉说话也带着点调侃和随意。   克劳斯礼貌地问:“哪种吃?”   他真的很严格,在合约结束后,两人连最基本的肢体接触都没有。   景玉笑了,她忽然觉着自己刚才的念头有点点幼稚。   从侧边桌子上顺手拿了一个小蛋糕,景玉举到克劳斯面前:“这种——呃!”   话没有说完。   方才还在和她平静聊天、保持距离的克劳斯先生,忽然拽住她手腕,用力拉她贴近自己。   这是自从合约结束后,他第一次主动触碰景玉,景玉感受到他手掌心的炙热,还有力度。   猝不及防被扯住,景玉担心会打翻蛋糕,牢牢地握紧、护住它。   克劳斯侧脸,咬着右手手套,摘下,松开。   黑色手套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克劳斯苍白的手指沾点樱桃下方的奶油,慢慢地抹在景玉嘴唇上。   他低声说:“可是我想吃你。”   “另一种。” 第57章 五十七颗   蛋糕被克劳斯从她手中拿走,放到桌子上。   他只有一只手仍旧戴着黑手套。   景玉坐在桌子上,现在这个高度仍旧不能让她和克劳斯对视。   她的手搭在克劳斯肩膀上,虽然比刚才好些,但这个高度并不能令她满意。   还不够。   景玉想。   她还希望更高一点,再高一些。   克劳斯没有说话,他侧脸,细细亲吻她唇上的那点奶油。景玉闭上眼睛,她清晰地听到自己并不太妙的心跳声。   现在的事情发展有点不太糟糕,有点超乎她的意料。   但,享受当下,只享受一次。   景玉这样对自己说,她真的太累了,不想再去思考这些复杂的东西了。   上帝啊,请让她堕落这一回。   她搂住克劳斯的肩膀。   两个人谁都没有提合约的事情,也没有提什么规则、约束、距离、礼貌。   道德,礼仪,羞耻。   在这个时候,这些东西其实都可以暂时地抛掉。   克劳斯将窗帘拉的严严实实,桌子上的奶油蛋糕被打翻。   不喜欢将粘腻食物弄到手掌上的克劳斯先生,今天并没有在意这些凌乱的东西,他将最后一只黑手套摘了下来,随意地扯出纸巾,胡乱擦拭手上沾到的奶油,揉成一个纸团,径直丢进垃圾桶中。   景玉第一次见克劳斯先生如此不注重仪表。   第一次见他这样失去控制,甚至可以用迫切这个词汇来形同。   外面嘈杂的音乐还在继续,炙热的音浪腾腾向上,狂热,景玉搂住克劳斯先生的脖子,脸贴在他锁骨处,叫他:“克劳斯。”   克劳斯按住她的腰,提醒:“是’先生’。”   景玉仰脸,她吸了一口冷气,声音有点颤,但仍旧坚持:“……克劳斯。”   克劳斯没有继续纠正她,他只是亲亲景玉的黑色头发。   外面又有人开始敲门,甚至尝试拧动门把手,看看能不能进来。   他们还在问:“Hello???”   无人回应。   没有人能分心回应。   选择在外面举办派对是正确的,很多醉鬼没有自我约束能力,找个地方就想睡觉。克劳斯先生不会允许这些人在自己的地盘上狂欢,他很注重个人的隐私。   刚才克劳斯进来之后,关上门;   景玉反锁的。   整个公寓如此闹,吵吵嚷嚷,灯光乱摆,啤酒杯打碎,酒和蛋糕、奶油都混合在一起。而这个房间中,两个人都压着自己的声音,克制着不让呼吸声太大。如此嘈杂,面积无垠,他们两个只拥有彼此。   其他人都在尽力地把歌声弄大,唯独克劳斯和景玉控制着快要压不住的声音,在暗处接吻。   景玉猛然往后缩了一下,又被克劳斯压着后背贴近他。她睁大眼睛看着克劳斯,看着他漂亮的绿色眼睛,她想说些什么,但现在不行。   她只有一个小心翼翼保护好的酸橙子。   景玉侧脸,用力在克劳斯脖子上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   神明在上。   是否能够庇佑她这个非信徒。   -   这个狂欢派对一直持续到凌晨四点,才结束。   大部分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也有一些不省人事的醉鬼,随便找个地方,倒头就睡。   中途希尔格给景玉打了个电话,景玉迷迷糊糊地告诉他,自己刚刚不小心喝多了酒,现在正睡觉,不需要担心,谢谢他。   克劳斯从来没有这样混乱过。   他衣服凌乱,赤着脚,去倒了两杯水,俯身,先将其中一杯递给景玉。   脖子上的牙印深深,流了血,没来得及进入景玉嘴中的,在表层上凝固,结了点血痂。   克劳斯看着景玉,他说:“我们需要好好地谈一谈,Jemma.”   景玉喝了点水,平息呼吸,听到这句话,侧脸看他。   克劳斯慢慢地说:“我想让你留下来。”   景玉问:“为什么?”   她看着克劳斯的眼睛:“你想我留下来的理由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克劳斯说:“我们很合拍,我喜欢你。”   又是一个“like”。   第一次正式谈的时候,在那个温暖的蛋糕店里面,衣冠楚楚的克劳斯微笑着告诉她:“坦白来说,我喜欢你”。   隔了四年,克劳斯先生衣服凌乱,衬衫和裤子上分不清是他还是她留下的痕迹,他仍旧这样注视着她,说:“我喜欢你。”   I like you.   景玉真庆幸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想太多。   景玉抱着枕头,看克劳斯,温柔地告诉他:“先生,您喜欢的或许并不是我,只是自己一手塑造出的作品。您知道追星吗?噢,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告诉您——”   “就像那些粉丝迷恋他们付出、培养的明星一样,您喜欢我,或许只是因为您在我身上倾注的心意。”   景玉说:“如您所见,我也承认自己被您培养的很优秀——请不要嘲笑我,您应该知道,我并不具备谦虚这一美德。”   克劳斯笑了一下:“我很喜欢你的坦诚。”   “我也很荣幸能够接受您的照顾和培养,但是,我想我们对未来的追求并不一致。至少现在,我们的目标并不相同,”景玉顿了顿,她笑着说,“抱歉,我今晚上喝酒了。”   克劳斯明白她的潜台词。   他什么都没说。   骄傲自矜的克劳斯先生不会在被明确拒绝后继续尝试,他的尊严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只是长久地坐着,衣服上的痕迹还没有完全干涸,这些混乱的液体说不出是怎样弄上去的,刚才太过颠倒,景玉和他都失了分寸。   但衣衫凌乱的克劳斯最终站起来,俯身,亲亲景玉的额头。   景玉没办法判断是她在抖,还是对方在颤。   他的手贴了两下,才准确地触碰到她脸颊。   克劳斯清晰地看到景玉脖子上仍旧挂着的那枚家徽,拧了个弯,背面对着他。   镌刻着他的名字。   Klaus ·von· Essen。   “我的承诺始终有效,”克劳斯说,“你知道,随时可以联系我。”   景玉说:“感谢您一直以来的照顾。”   克劳斯打电话,让人送衣服过来——还有景玉的。   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上阿默高。如今还在冬猎的期间,克劳斯今年猎鹿的次数并不多,当地的政府仍旧在召集猎人,希望他们能够猎杀红鹿。   这是为了保护植被,不然,到了次年,大量繁衍的红鹿会吃掉很多植物,严重影响山林的生态平衡。   克劳斯骑上了马,在日暮时分,他开始打猎。   这宽阔的峡谷之中,四周环绕着寂静、浩瀚无垠的黑森林,阿默高阿尔卑斯山白雪皑皑,沉默地立着。克劳斯控制着马,冷静地看着雪地上,寻找逃跑红鹿留下的痕迹。   克劳斯用的还是一把中折式单发步|枪,这是猎人学校毕业后的传统枪支。   使用半自动步|枪的,都是些新手。   一击必中。   射杀猎物时候,要一枪打中它们的要害;倘若第一枪未能毙命,猎物会拖着受伤的身体仓皇逃脱。受重伤后的猎物会丧失捕食能力,疼痛、伤口感染和饥饿都能令它们痛苦死去。   遵守生态狩猎和保护主义,克劳斯必须一枪解决掉它们的生命。   他一直做的很好,在射击的精准度上,克劳斯先生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   他享受冬猎,但不会折辱生命。   当克劳斯成功打伤一只红鹿的时候,猎犬却对着另一处欢乐地叫起来,一边叫,一边回头,冲着克劳斯摇尾巴。   克劳斯刚刚下马,他重新上了子|弹,踩着积雪过去,吱吱的声音响起,雪地不堪重负。   被一枪射中要害的红鹿静静躺在地上,流出的热血染红洁白的雪地。   在倒下去的红鹿不远处,克劳斯看到另外一只看上去刚成熟不久的红鹿。   看上去有些笨拙,也或许是被吓到了。   那个红鹿一动不动,即使看到同类被枪杀,它也傻乎乎地站在雪地之中,只是用带点水的眼睛注视着他。   猎人之间都有着约定俗成的规则,不猎杀幼崽,不猎杀领头的野兽,不猎杀怀孕或者哺乳期的母兽。   但这个红鹿已经成熟了,它的体型和角都是成熟鹿的模样。   克劳斯没有犹豫,他举起枪,瞄准。   红鹿没有动,它仍旧站在原地。   这东西的不设防让他想到一个人。   克劳斯迟迟没有开枪,他第一次在射|击前犹豫。   沉默两秒后,他将枪放下。   克劳斯冲着红鹿喊:“走!”   红鹿像是被这声惊醒了,它拔腿就跑。   这种生物原本就很敏捷,轻盈地跳了几下,飞快地往密林深处逃跑。   只在地上留下一些鹿蹄印。   克劳斯低头擦拭着猎|枪,白雪皑皑,冷风吹着树上的雪下来,悄无声息地掩盖住地上的痕迹。   已经结束了。   克劳斯提前结束他的狩猎季,不过并没有立刻回慕尼黑,他在法兰克福住了两天,才返回路德维西。   别墅中安安静静,克劳斯经过书房时停下脚步,下意识往里面看了眼。   没有人,书桌上的东西整整齐齐摆放着,包括那把为了配合她身高而重新定做的椅子和阅读架。   珍妮弗说:“先生,在您离开的时候,景玉小姐回来过一次,带走——”   “稍等,”克劳斯打断她,“现在先不用告诉我。”   珍妮弗问:“您晚上想来点红葡萄酒吗?”   克劳斯说:“随意安排,谢谢。”   他忽然觉着心脏有些空旷,好像有人从中偷走了什么,而他看着这一切发生,没有阻止。   随着克劳斯走到二楼,经过景玉曾经居住过的房间时,空旷感更强。   克劳斯看了一眼景玉的卧室门,上面还有她弄的一个小牌子,一面写着请进,另一面写着请勿打扰。   中文和德语,双语书写的提示。   他并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   但,一分钟后,他又折返回来。   克劳斯在景玉的卧室门前站了两分钟,才伸手推开。   他内心的空旷感迫使着克劳斯这么做,大概看一看,或许能够稍稍缓解。   克劳斯不想深究其中含义。   这是他第一次不愿主动去探索自己情绪波动的原因——他心知肚明是为了什么,只是不肯继续深思。   卧室门并没有上锁,轻而易举地拧动门把手,打开。   就像之前他曾经做的那样。   克劳斯心脏空旷。   打开后,更加空旷。   他凝视着空空荡荡、只剩下四面墙壁的卧室。   喔,还有承重墙。   两秒后,克劳斯高声叫珍妮弗。   “珍妮弗,景玉把卧室的东西全都搬走了吗???” 第58章 五十八颗   在某些时候,景玉不得不承认,克劳斯的确具备着一种奇特的魔力。   他的预言很精准。   精准到景玉忍不住想说一声乌鸦嘴。   景玉并没有成功申请到学校里的公寓。   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她在莱茵河附近成功租到房子,住在第二层,房主同意景玉将她那辆粉红色的劳斯莱斯停到车库中。   这里距离火车总站只需要步行15分钟,在宫殿花园绿意盎然的中间。房子被粉刷成淡淡的鹅黄色,总共有两层,最上面还有个小小的、像魔法世界中会存在的小阁楼——房东将它一并交给景玉处理,景玉在上面铺了厚厚的毛毯,她可以趴在上面看书,阅读,或者躺着打一会手机游戏。   二楼还有个很大的、漂亮的露台,上面摆着一张圆桌子。天气好的时候,景玉能够在露台上喝茶,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樱桃树的树冠。   景玉刚刚搬过来没多久,樱桃树就成熟了,房东允许景玉可以摘了随便吃,不过家里面就她和景玉两人,完全没有办法解决这些樱桃。   景玉摘下来一部分,送给邻居,还有一些洗干净了,加上糖熬煮,做成了樱桃果酱,盛放在透明的、漂亮的玻璃罐子中。   还有些些熟透的果子来不及摘,掉到地上,把白色的、有着漂亮花纹的地砖染成了浓浓的紫色。   濛濛细雨的时候,这些混杂着紫色樱桃果汁的雨水也慢慢地渗透到草坪中。   景玉离开的时候痛快地搬走了自己卧室中所有的东西,这些昂贵的家具让房东太太认定她是一个外出体验生活的富家千金。景玉并没有纠正这点,被当成富家千金没什么不好,毕竟在这个环境中,她做为一个孤身生活的亚裔,的确要留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房东太太是个身材高大的德意志女子,工作很忙,离过一次婚。在休假的时候喜欢开车出去兜风,也会和景玉分享一些自己制作的食物、朋友送来的东西,景玉和她关系不错,将自己的车子借给她过几次。   作为回礼,房东太太也出过几次车子的油费和清洁保养费用。   景玉很快就收到了恭喜她成功申请到硕士就读机会的电子邮件,曼海姆大学属于巴登符腾堡州,每个学期需要缴纳1500欧的学费,这个价格还可以,在景玉的承受范围之内。   附近也有一些物美价廉的连锁超市,能够买到一些便宜的奶和鸡蛋。   熟悉之后,房东太太严肃地批评景玉:“你现在这么瘦小,一定是发育期没有喝够奶、吃够肉吧?”   景玉哭笑不得。   这个住起来很舒服的房子房租虽然高了一些,但周围的环境很好。如果是四年前,景玉说不定会选择更廉价的公寓居住,但现在,她不会在这种钱上节省。   克劳斯先生教她要享受生活,在金钱并不紧张的时候,可以适当地多花一些钱,选择能令自己更舒服的房子。   大部分时间,景玉都用来阅读,偶尔会出去散散心。   曼海姆最出名的景点是一些用红色、柠檬黄砂岩建造的宫殿,作为德国最大的巴洛克式宫殿,这里每年都能吸引到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和建筑学家。   景玉经常过来,偶尔会义务地帮助一些语言遇到困难的游客,不过她很少能够遇到中国游客,最近的一次还是上个周,她帮助了一个在建筑间迷失方向的中国女孩,叫做洛娅。   景玉陪着她一起等到她的男友。   洛娅的男友发色和瞳色很不同寻常,他有着纯黑的头发,却有着红宝石一样的眼睛。   因为曼海姆位于汉堡—巴塞尔铁路线上,属于一个主要的铁路交通枢纽站,从这儿去往法兰克福只需要15.2欧到25.5欧不等,快的话37分钟,最慢的一次要70分钟。德国的铁路能让景玉疯狂吐槽,但她却还不得不压着性子。   毕竟为了节省运输费用,现在景玉大部分都需要铁路来运送一些货物。   景玉重新招到了两名兼职人员,不过APP商城还没有上线,负责开发的公司还在进行最后的调试,顺利的话,能够在慕尼黑十月节之前交货。   在等待入学之前,景玉有着大把大把的自由时间,啤酒和葡萄酒的售卖一切正常,讨人厌的那对姐弟,听说姐姐惹了不小的麻烦,灰溜溜离开慕尼黑,去了其他城市躲避;弟弟仝臻继续延毕,前途未卜。   真好,景玉想。   一个去小城市躲避,另一个延毕,她顺利深造。   大家都有着光明的未来。   国内的生意也不好做,景玉上一次听到自己那生物学上父亲的消息,还是他的品牌连续两年亏损,以及被消费者大量投诉,因质量不合格上了一次热搜。   这种好消息让景玉开心的多吃掉一份山莓果馅饼。   在离开克劳斯先生的这段时间里,景玉一个人仍旧过的很快乐。   托他的福,狐假虎威这一套,景玉已经掌握的很熟练了。   在和某个经销商签订销售合同的时候,对方注意到景玉佩戴的家徽。   对方迟疑两秒,仔细看清楚后,夸赞:“您的项链很漂亮。”   景玉摸了摸,她不动声色,笑着回答:“是的,克劳斯先生眼光一直很好。”   这句话让景玉成功地多卖出一部分酒。   对方还主动提出帮忙,牵线搭桥,帮景玉顺利地加入了法兰克福的华人商会。   这个商会主要是为了华人谋福利,偶尔也会举办一些大大小小的活动,用来加深联系,以及帮助其他在法兰克福及附近城市的华人。   只是加入之后,景玉过去参加活动的次数不太多,虽然她很想拓展人脉,只是商会的活动时间点都很不凑巧。好几次邀请,偏偏都是景玉忙碌的时候。   她也结交了一些朋友,不过算不上真心相待。   商人之间很难建立起真正的情谊,大部分都是各取所需。   学会保持理智,冷血,权衡利弊,利益要高于个人喜好,不能够感情用事。   这些都是克劳斯先生教给她的,她做的很出色。   唯一不太令人快乐的,就是附近住了一个“Yellow fever”,指的是疯狂迷恋亚洲人的人。他(她)们因为一些对亚洲女性的刻板印象——诸如温柔、居家、勤劳、顺从等等,从而渴望能够寻找亚洲人作为伴侣。   对于他们来说,什么性格外貌都是其次,只要是亚洲女性,他们都会为之迷恋,搭讪、追求。   和景玉住在同一社区的这个Yellow fever有个并不太时髦的名字——托马斯,就是托马斯小火车的托马斯。   托马斯从第一眼看到景玉起就疯狂示爱,甚至堵门要联系方式。不过房东太太严肃地挥舞着花铲将对方成功赶出去,并骂了他一顿。   景玉为此头痛了很久,尤其是最近。   对方即将去其他州读大学,这几天更是疯狂上门想要见她。   真的没救了,狂热到令人害怕。   刚好,法兰克福那边的华人商会发来新的邀请函,邀请景玉参加一个募捐的慈善活动。   房东太太近期出差,受够了骚扰的景玉欣然应邀。   慈善活动在一个宽敞明亮、华人开的酒店中举行,听说今晚上还邀请了一些法兰克福本地和华人交好的商人。这些宾客都有详细的名单统计,公布,只不过这份发来的名单上很长很长,景玉只看了一眼就眼昏。   她没有仔细读完。   这次活动募捐、准备帮助的对象,是一些在德国生活困难的华裔儿童。   除了在房东太太家,景玉在外面能不喝就不喝。   尤其是这种场合,不熟悉的人很多,景玉更加慎重,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等会进场后拿一杯酒,做一做样子。   景玉在门口出示了自己的邀请函,登记姓名后进去。   在场的果然都是华人,这让端着酒景玉重重地松了口气。   都说留学生容易抱团,其实倒也不是因为什么,只是和自己同种族的人在一起,会令人感觉到更加放松。   景玉和认识的几个人打了招呼,不过奇怪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表现得都十分暧昧。   语焉不详,还笑着打趣景玉:“你怎么没有和对方一起来啊?”   景玉:“啊?”   她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冷静下来想,难道是克劳斯也要过来?   ——自从生日当晚、景玉和克劳斯激烈地do完之后,她再也没有和对方见过面。   也没有互相发过消息。   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和华人交好的法兰克福商人。   景玉冷汗涔涔,重新去翻了一遍邀请的宾客名单,看了英文那一栏,从上往下扫,没有看到Klaus的名字。   景玉利用克劳斯的名头走了不少捷径,只不过现在哪怕好奇,也不能直接问对方。   她只能用那种“你懂得”的微笑,成功地敷衍过去。   对方也是一副“了解了解”的笑容。   坦白而言,景玉完全不知道克劳斯如今在做什么,在哪里,是不是又找到了新的救助者。   她想自己应该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这个困扰景玉近一个小时的疑惑,一直等到了商会会长发表重要感言,才终于得到解答。   等约定的时间到了之后,一群人聚在一起,听台上的会长隆重发表冗长而无用的开场白。   在景玉听的有些昏昏欲睡时,会长清了清嗓子,微笑着说:“今天,我们还特意请来了一位身份尊贵的客人,他的外祖母是曾经无私帮助过很多华商的陆叶真陆女士。”   不妙。   景玉心中骤然一震。   她看到了三个月未见的克劳斯先生,金子般的头发,绿宝石一样的眼睛。   衣冠楚楚,身材挺拔,和第一次见时同样的英俊动人。   他站到了会长旁边。   会长还在热切地介绍他的身份。   “陆叶真女士的外孙代替她出席今晚的活动,也就是站在我身边的这位—克劳斯·约格·埃森先生,今晚,我们可以称呼他的中文名字——”   说到这里,会长卡住了,他看向克劳斯,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   景玉却陷入思考。   等等,克劳斯什么时候有中文名字了?不是说没有吗?   还是说,他一直都有,只是没有告诉过她?   在寂静中,克劳斯视线从台下人群中扫过,这么多华人,锦衣华服,衣香鬓影。   灯光将克劳斯头发镀上一层愈发金灿灿的光亮,他沉静开口:   “我的中文名字是陆莱斯。”   景玉:“艹。” 第59章 五十九颗   陆莱斯?   他怎么不干脆叫陆游器呢?   旁边的人体贴地问景玉:“嗓子不舒服吗?你怎么咳起来了?”   景玉摇头,她捂住嘴巴,忍不住又咳了一声:“抱歉,不好意思。”   她庆幸自己刚才只喝了一点点伪装成酒的饮料,不至于将东西喷出来。   克劳斯先生的这个中文名字虽然很“草率”,但台下的人并没有反应过来。   毕竟,今天克劳斯先生能够代替自己外祖母出席已经足够令人震惊,至于“lai si”是什么发音,具体哪两个字,他们不在乎。   大部分人仍旧选择称呼他为“陆先生”。   景玉将酒杯放到侍应生的托盘上,低头,从手袋中拿出手机,抓紧时间翻了翻手机上的名单,果不其然,在特邀嘉宾一栏中,赫然看到【陆莱斯】三个大字。   景玉:“……”   这家伙。   居然还真用了这个名字。   这算不算另类的“以你之姓,冠我(取的)之名”?   克劳斯的致辞并不长,也很官方,只是在末尾加了句幽默的话,表示他愿意承担今晚的全部开销。   旁边有个人半是嘀咕半是酸地说了句:“有钱真的了不起啊。”   景玉想,有钱没什么了不起。   但克劳斯先生敢用“陆莱斯”这个中文名字,是真的很了不起。   景玉的位置和克劳斯先生并不连在一起,这样其实也挺好,免得还要寒暄。   坦白来说,景玉还有点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打招呼。   她承认自己的确有那么一点点的在意,曾经和他睡过四年、接受四年教导这件事情。   还拿了他和他爹四年的钱。   景玉没有办法真的把他当陌生人看待,她很坦然,这样也很正常;换成其他人的话,大概也会有这种想法。   原本的活动基本上也是开开会,讲讲话,大家一起吃饭,今天的募捐会原本也不例外,只不过因为有了克劳斯先生到访,将募捐这个仪式又弄的隆重起来。   克劳斯先生以外祖母的名义捐了一大笔钱——令景玉吸了口冷气的那种大笔。   之后还有些其他的应酬,不过景玉仗着自己个子小,行动灵活,熟稔地找到自己的目标客户,兴致勃勃地上前攀谈。   克劳斯先生却被其他的事情牵绊住了。   景玉没有忘记自己参加活动的目的,她热情洋溢地与面前与自己老乡的赵先生聊天。   对方自幼随父母移民,已经不怎么会说家乡话了。   但当景玉说的时候,赵先生能够听懂,露出点怀念的表情来:“说起来,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回去了。”   他顿了顿,问景玉:“你一个人在这儿多久了?自己一个人做的?”   景玉挨个儿回答他问题:“也得四五年了吧。怎么能呢?我和我朋友一起做的。赵先生——”   对方笑起来,摆摆手:“都是老乡,叫赵先生多生分,叫我一声赵叔吧。”   景玉知道自己刚刚那话题找对了,笑眯眯地叫了声赵叔。   这个“赵叔”就是现在这酒店的老板,景玉和他打招呼,也是试图将自己的啤酒和葡萄酒销售给他。   看得出赵先生对故乡的一些变化很感兴趣,为了能够打动对方,景玉铆足了劲儿,把从小到大的趣事都拿出来说了一遍,什么挖沙坑、洗海澡、“晒人鱼”,去泉心河玩水儿,在西海岸的无人沙滩露营,晚上还会有小螃蟹偷偷地出来,抓起来装进瓶子里……   景玉越说越起劲儿,赵先生也笑着听。   忽然,赵先生抬起头,看了眼景玉的背后,站起来:“克劳斯先生。”   景玉顿了一下,回头看。   衣冠楚楚的克劳斯先生就站在她背后,礼貌地和赵先生打招呼。   景玉不吭声了。   克劳斯自然地坐在景玉位置旁边,他微笑着和赵先生寒暄,用的也是中文。   景玉在旁边听了一阵,大概听明白了。   两个人早就认识,今天晚上也是赵先生邀请克劳斯过来的。   景玉喝了杯水,嗓子有点点干,刚才说话说的太多了,不太舒服。   在外人面前,景玉和克劳斯一句话也没有说。   克劳斯先生很注重仪表,今天也是。   他使用了景玉熟悉的香水,穿着景玉熟悉的黑色正装,不过今日并没有穿马甲。   克劳斯先生身材高大,腿长,为了能够坐的更舒服一些,在落座前,椅子被他手动往后调了调,才能够自由放开。   景玉一低头就能看到他熨烫到笔直的西装裤,裤缝锐利。   赵先生与他寒暄完毕,笑着指景玉说:“景玉小姐很健谈啊,刚才和我聊了很多,哎,口才也很好,说的我都想休假回去看看。”   克劳斯听他说完,笑起来:“她的确能说会道。”   景玉想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下来。   哦豁!克劳斯先生又能够熟练运用一个四字词语。   中文水平再度迈上一个台阶。   只是这种庆祝的欣喜,一直持续到赵先生说了声“失陪”,站起来离开。   克劳斯这才侧身,看景玉。   他还是如此绅士。   或许因为合约结束,今日的克劳斯看上去更加礼貌。   景玉说:“好久不见,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微微笑开了,他的绿宝石眼睛好像可以漾起波纹的水:“三个月也不算太久,Jemma,你最近生活还好吗?”   开场白有那么多,景玉想,他们两个人偏偏选择了最俗气的这种。   景玉笑眯眯:“很好,我体重又增加了一磅耶。”   克劳斯赞成:“的确很不错——刚刚你表现的也很出色。”   景玉有点小骄傲,甚至还有点得意:“是吧?”   就像学生向自己的老师展示自己的学习成果。   “四年了,”克劳斯若无其事地合拢双手,身体微微后仰,平静地注视着她,“我都没有听你称呼我一声’叔叔’。”   景玉沉默两秒钟。   她很想问他一句——“先生,’Daddy’这个称呼已经不能满足您那奇特的性、癖了吗?”   但不行。   她得把握好这个尺度。   景玉清清嗓子,认真地告诉克劳斯先生:“因为之前你没有要求。”   克劳斯想说些什么,但赵先生回来了,重新落座。   在有其他人的情况下,克劳斯并没有和景玉讨论以往那四年的想法。   他和赵先生聊了很多,关于比赛,关于赛马,足球俱乐部,等等。   只是在最后,赵先生才咨询了有关埃森银行的一些事情和流程,克劳斯只选择性地回答了一部分。   景玉喝掉了两杯甜甜的、加了蜂蜜的果汁,但是并没有吃太多东西,她今天食欲不太好。   等到景玉喝第三杯的时候,克劳斯说:“你捐款的数额令我意外。”   景玉捐的不是一笔小数额,她放下杯子。   赵先生也说:“的确,我原本想,既然克劳斯先生捐款了,景玉小姐就不必再捐。”   景玉说:“不一样。”   他的钱是他的,她赚的是自己的。   想了想,景玉看着克劳斯,说:“我们中国有句话,叫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呃,虽然放在这个语境上不太合适,但道理差不多——我们只积累有道义的财富。”   克劳斯朝她举杯,笑起来:“原来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抱歉,我刚刚只想到了’劫富济贫’。”   景玉:“……”   你怎么不说是’盗亦有道’呢?   腹诽归腹诽,景玉仍旧礼貌地将酒杯再度举起来,把甜甜的橙汁喝了下去。   今天晚上,她与三个月零一周未见的克劳斯先生的谈话到此为止。   克劳斯先生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景玉继续和赵先生聊了些,不过再没有之前那么挖空心思找话题了。   她心里清楚,就算她现在指着赵先生鼻子骂,对方仍旧会笑容可掬地签下合同。   在晚上十一点的时候,陆续有人离场,景玉也困了,她和几个熟悉的人打招呼告别,离开了酒店。   她今天开了自己那辆粉红色的劳斯莱斯,很惹眼。   酒店的侍应生将车子从车库中开出来需要时间,景玉站在门口稍微等了一下,在心里默默计算一下到酒店需要的时间,   正好看到刚出来的克劳斯。   克劳斯先和她打招呼,对方态度看上去如此自然:“Jemma.”   景玉礼貌回应:“晚上好,克劳斯先生。”   他问:“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用,”景玉笑,“我车子马上就到了。”   话说到这里,她已经看到自己的粉红色劳斯莱斯缓缓过来。   和克劳斯-陆莱斯名字很配的一辆车。   克劳斯没有坚持,他点了点头:“晚安。”   景玉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到对方皱眉,大拇指轻轻按了一下太阳穴位置。   景玉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还好,”克劳斯说,“最近工作量有些大。”   眼看着自己的粉红色劳斯莱斯被侍应生开过来,稳稳当当地停在面前,景玉着急回家。   但现在这种情况下,话题都进行到这一步,不关心一下对方身体又会显得过于冷漠,说多了又太耽误时间。   景玉只好拿出能治百病、百试不爽的杀手锏,一个能够适用于各种场合的金句。   她敷衍而不失礼貌地说:“多喝热水,晚安。”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景玉担心会影响后面的车辆,没有过多停留,匆匆拉开车门,上车离开。   动作太匆忙,手包撞到车门上,还响了一下。   克劳斯仍旧站在台阶上,看着景玉坐上了他送的粉红色车子,可可爱爱地开着离开。   多喝热水。   中国人都喜欢喝烧开的水。在生病后,很多人会选择多喝水;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也会多喝热水。   克劳斯认为自己能够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尽管它只有短短的四个字。   这是中国人最贴心、淳朴的问候,一般只会对自己的好朋友或者家人使用。   克劳斯先生缓慢地做了一次呼吸。   他很愉悦。 第60章 六十颗   法兰克福的酒店价格波动一直很大。   为了能够吸引旅行者,法兰克福的很多酒店都会选择在周末——周五、周六和周日晚上这三个时间段、以及节假日和八月份降低房间的价格。   不过,在主要交易会的时候,房间价格会骤然上涨到平时的3倍甚至4倍。   现在还好,景玉提前登陆网站查过,确认最近法兰克福没有大型的展览会和交易会。   在下周的话,有一个克里斯托弗节——这是个街头节日,会有色彩缤纷的同性恋大游|行。   景玉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刚洗过澡,就听到手机响了一下。   是克劳斯发来的短信。   克劳斯:「谢谢你的关心」   景玉:“嗯?”   她的记忆实在称不上多么优秀,尤其是今天晚上,她脑子里装满了大量的其他信息,比如说认识了一些新的经销商,又有一些曾经合作过的人想要约吃饭……   人的脑子是有限的,当景玉专注于这些东西的时候,下意识就会忽略掉其他。   想了好久,景玉也不确定自己今晚上有没有对克劳斯表现出“关心”。但以防万一,她仍旧谨慎、客气地回应。   景玉:「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句话可能并不怎么酷。   克劳斯:「明天晚上,你想要喝一杯吗?」   景玉:「不了,我还有其他事情」   景玉:「谢谢你」   婉拒了克劳斯的邀约,景玉重新坐起来,认真地将头发吹干,她太困了,甚至可以站着睡觉。   说不出是什么原因,自从和克劳斯合约结束之后,景玉从来没有梦到过他。   但今晚是个意外,她倒头便睡,就像鸟儿落入水中,她一头陷入有着克劳斯的梦境之中。   梦里还是第一次冬猎的那天晚上,呼吸出的气体将车窗蒙上一层水雾,车窗是凉的,外面是深沉的、浓如墨的夜晚。景玉坐在克劳斯的腿上,她能够从对方眼中看到自己痛苦的脸。   克劳斯用温和的声音使她放轻松,景玉记不清楚自己当时有没有掉眼泪,但她意识到这点,克劳斯能够从她的颤栗中感到愉悦——不,或者说,他在享受安慰她的这一过程。   颠倒的梦境延伸到现实中也是如出一辙的剧烈腹痛,景玉深夜中惊醒,才意识到,原来是生理期到了。   她打内线电话给前台,请工作人员上来更换床品。   每晚150欧的房费物有所值,工作人员在十分钟内就解决了景玉遇到的困境,还为她带来了一些生理用品。   景玉还要了一粒止疼片。   她的耐痛度并不高,除了克劳斯能够给予的疼痛外,她对其他的都敬谢不敏。   景玉在法兰克福又住了四天,她其实原本只订了三晚房间,只是赵先生最近没有时间谈论合同,将时间改到了下周。   景玉不得不给房东太太打电话,告诉她自己最近不能回去,没有办法陪伴她去逛街。   房东太太表示理解,并祝她工作顺利。   生理期让景玉并不怎么想出门活动,偶尔乘车去勃肯海姆区品尝一些物美价廉、具备着异国风味的外卖小吃。   虽然很多大学都搬到了韦斯滕德,但直到现在,这里仍旧饱受法兰克福学生的喜爱。   或者乘坐由法兰克福公共交通公司运营的苹果酒专列,只要6欧,就能享受近70分钟的城市风景,这个有轨电车从动物园和Messe之间的美茵河两岸循环穿行,还能够品尝到列车上提供的苹果酒和椒盐脆饼。   偶尔会有人主动搭讪,不过景玉并没有留下联系方式,而是微笑着拒绝。   欧美的审美相较而言比较多元化一些,景玉这种长相在有些人眼中看来并不算得上性、感,但也有一部分人认为非常的“hot”。   景玉不确定自己今后还要不要留在德国。   目前她也并不需要感情上的慰藉,因此也没有开展一段恋情的打算。   再次遇到克劳斯先生,是商会活动结束后的第五天。   景玉一直想拿下酒店订单的赵先生,他的儿子举办婚礼。不知道为什么,赵先生给景玉也送来了一张邀请函。   因为新娘是生长在德国的女孩,这场婚礼基本上也是按照德国的习俗来举办的。   算起来,这也是景玉到达德国之后,所参加的第一场当地人婚礼。   婚礼在位于马尔堡的一家尖顶教堂中举行,有着优雅的石刻雕像。主圣坛后面是令人惊叹的巨大哥特式彩色玻璃,阳光穿透,五彩缤纷的光芒落下,将石质的地板也映照出一片灿烂光辉。   按照这边的习俗,当新人并肩走入教堂的时候,站在两边的宾客要向新人抛洒米粒,预示着祝福。景玉也拿到了一小兜的米,摸了摸,忍不住轻轻叹一口气:“有点浪费。”   “算不上浪费,”一个男声从耳侧传来,男人用德语说,“在婚礼结束后,这些米会在清理后送去饲料厂。我们明白中国人重视食物,只是也希望能够按照我们的习俗来完整地完成婚礼。”   景玉抬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棕色头发,眼睛是很浓的绿色。   他自我介绍:“马克西姆,新娘的哥哥。”   景玉了然,她说:“Jemma.”   “我知道您,”马克西姆笑起来,“克劳斯先生的辅助治疗者,等待白骑士拯救的落难公主。”   他说话的语调很慢,遣词造句也很怪。   听他在这时候提起克劳斯,景玉保持了高度警惕,她问:“谁告诉你的?”   “不不不,别这样紧张,”马克西姆笑了,他耸耸肩,终于介绍自己的职业,“我是一名心理医生,曾经为克劳斯先生服务过。我知道您的存在,不过也仅仅是’知道’。”   景玉直直地看着他:“马克西姆先生,作为心理医生,您应该知道,保护病人的隐私是最重要的职业道德。我如果是您,绝不会在这时候提起克劳斯先生。”   她有点说不出道不明的恼怒,并非因为自己,而是马克西姆这样轻易地将克劳斯先生的事情说出来。   即使景玉心里知道,即使她是克劳斯先生的“辅助治疗工具”。   景玉不喜欢他这样“泄露隐私”。   克劳斯先生一定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的心理状况。   谈话到这里结束,载着新娘和新娘的马车停到入口处,这对新人互相搀扶着从红毯末端往前走,当周围人抛洒米粒的时候,景玉也从小包里面抓了一把米粒,和众人一样,用力地抛撒向新人。   洁白的米粒落在新娘的裙摆上,像漂亮的、细细小小的珍珠碎块。   马克西姆对景玉小声道歉:“很抱歉冒犯到您,请相信我,我并没有恶意。”   景玉没有说话。   她跟随着人群,前往教堂内落座,马克西姆选择坐在她旁边,仍旧试图和她攀谈。   他可真是健谈,一直到坐下后还在聊。   不过对方长记性了,不再提克劳斯先生的事情,而是问景玉的心理状况——   “当初我很不赞成他们实施这个辅助治疗方法,才会选择离职,”马克西姆终于说出来原因,“这种辅助治疗有可能会导致克劳斯先生为了能够继续帮助您而伤害您、从而制造出一个仍旧需要他帮助的’可怜女孩’——喔,先不说这点,最令我担心的是,您有可能会因此过度依赖克劳斯先生、离不开他。”   景玉说:“您想多了。”   “坦白来说,一开始是我提出的‘辅助治疗’设想,但我并没有想到克劳斯先生真的会选择这么做。在意识到犯下错误后,我试图更正,但失败了。我想我需要为我的不成熟想法负起责任——”马克西姆顿了顿,“另一方面,出于健康的考虑,我认为您需要接受一个详细的心理评估,我想确认您目前的心理健康状况。”   他很诚挚地邀请景玉做心理测评。   “不需要,”景玉拒绝,“谢谢。”   马克西姆看出来她的冷淡,但并没有放弃:“Jemma小姐,我是第一个察觉到克劳斯先生具备异常心理状况的医生,我想没有人比我更能了解他。他的成长经历和心理状况比您想象中要复杂很多,也并非您眼中所看到的’白骑士’。”   景玉头疼地想,该怎么才能让这个心理医生闭嘴。   “鉴于克劳斯先生的特殊性,我真的很担心您会深深迷恋上他,”马克西姆说,“您应该明白,迷恋患有白骑士综合征的人会很危险,您有可能会因此遭受到严重的伤害。”   景玉实在听不下去对方的形容。   这个已离职的心理医生,将克劳斯先生形容成了一个恶魔。   她简短地反问:“我迷恋克劳斯先生怎么了?我迷恋他迷恋到想给他生八个孩子有问题吗?”   一句话果然成功让马克西姆沉默了。   果然还是要以毒攻毒。   只要她自己表现得够疯,心理医生就不会找上她。   景玉终于得到片刻的宁静。   她换了个坐姿,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听见克劳斯先生熟悉的声音:“Jemma小姐,请问您旁边的位置有人吗?”   景玉:“Fuck.”   克劳斯:“嗯?”   景玉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到刚才她那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头也不抬,紧绷着脸,严肃回答他:“应该没有。”   克劳斯说:“谢谢。”   他从容地坐下,景玉低头,看到他洁净的、闪闪发亮的黑皮鞋。   还有黑色长袜包裹下的脚踝,骨骼感很重,很性、感。   不过景玉不敢再说话了,她老老实实地坐着,听克劳斯微笑着和马克西姆打招呼。   很客气、礼貌的那种,简单的客套话。   在打过招呼之后,克劳斯若无其事地询问景玉:“抱歉,我忘记带瓷器了,请问你有多余的吗?”   按照德国的习俗,他们要在新郎新娘走出教堂的时候摔掉一些瓷器。   和中国不同,德国认为在婚礼上打破东西是好的征兆,这寓意着除去往日的烦恼,迎来甜蜜的开端。   在刚才分发米粒的时候,宾客也都领到了一些可以摔的,拇指大小的小瓷瓶。   景玉镇定地分给他三个。   她想,克劳斯应该没有听懂她刚刚那句愤怒之下的德语。   毕竟考虑到是在公共场合,她用的声音并不高。   这口气还没有彻底放松下来,景玉听到克劳斯文质彬彬地低声用中文说:“Jemma,很高兴你愿意和我孕育后代。但生育对于女性的健康影响很大,我认为八个孩子有点太多了。” 第61章 六十一颗   景玉冷静了两秒。   景玉冷静失败了。   她说:“我也觉着。”   这干巴巴的四个字出来之后,景玉听见克劳斯笑了一下。   他没有更换坐姿,只是身体稍稍向她倾斜,略微低头,语气轻和,好让她能够听清自己的声音:“我尊重你的意见,你想要几个都可以。”   景玉深深吸一口气。   “上帝啊,”她紧绷着脸,“请您保持安静,谢谢。”   克劳斯先生不再说话,他专注地看着这对新人。   新娘穿着圣洁的白色婚纱,她的发色很浅,是浅浅的棕色,按照习俗,佩戴着一条借来的项链,戴着家族传承下来的耳坠,鞋子是蓝色的。   景玉听到旁边的马克西姆轻轻咳了一声。   景玉猜他一定是话说多了嗓子不舒服,真同情他的声带,生长在一个话多的主人身上。   新人已经在神父的指引下完成了交换戒指,当神父宣布新郎可以亲吻新娘的时候,大家都在鼓掌。景玉也跟着鼓起来。   虽然景玉本身对婚姻并无太大信任,但这并不妨碍她为见证旁人的爱情而感觉到开心。   相对而言,德国现在的法律更加倾向保护女性的权益,如果离婚的话,假设女性没有工作,或者没有再婚,男性就必须负担女性的生活费用,包括子女的费用;一直到男性退休,他的养老金和退休金中,也有一部分属于未再婚或无工作的前妻。   或许因为这点,德国人对待婚姻比较谨慎,很多年轻人都选择只同居,住在一起养育儿女,也不会登记结婚。   在国内属于事实婚姻,但德国并没有这个规定。   走出教堂,之后,新娘开心地抛掷自己的手花——一般来说,手花会送给单身的女性,据说谁能拿得到捧花,谁就是下一个结婚的人。   景玉饶有兴致地看,哪里想到捧花直直地冲她过来。   众目睽睽,虽然目前没有考虑过结婚计划,但在这个时候躲避显然会破坏掉这场婚礼的幸福基调,景玉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接住捧花。   周围一群人欢呼,新娘也过来,亲热地与她进行了贴面礼,用甜蜜的声音祝贺她:“希望能够分享您的好消息,甜心。”   景玉说:“祝福您新婚愉快。”   她拿着那捧花,感觉有一点烫手。   虽然景玉没有什么信仰,但这个捧花的意义毕竟不同,握在手中还有点不对劲。   就像拿到它之后,真的会很快结婚。   好在克劳斯先生绅士地问:“需要我帮你暂时拿一下吗?”   景玉松了口气,准备将花递给他。   克劳斯先生衣冠楚楚,他今天打了温莎结,搭配温莎领白衬衫,还佩戴了一朵小小的、精致的花朵。   就别在西装上的插花眼中。   旁边有人经过,看着他们两个人,有个人笑着问景玉:“要将手花送给喜欢的人吗?”   景玉立刻缩手,重新将手花牢牢地握在手中。   她不确定德国是不是有什么她不明白的风俗,但现在,在克劳斯先生的注视下,景玉并没有将花递给他。   她对克劳斯说:“我想我应该能拿得动。”   “是的,”克劳斯遗憾地说,“抱歉,我不应该质疑一个敢于成为八个孩子母亲的勇敢女性。”   景玉:“……”   等到了空旷地方,众人都开始摔瓷器、一些碗等等东西,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声音越响,欢呼声越高,大家都在为这对新人庆祝,祝福他们新婚愉快。   只不过,在景玉兴高彩烈地摔碎瓷器的时候,克劳斯忽然不动声色地轻轻扯了她的衣服。   景玉回头:“呃?”   她的破坏欲还没有结束,鼻尖上有一点点因为热而沁出的汗水。   克劳斯低声说:“往后一些。”   景玉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但眼前人不会伤害她。   她接纳这个建议,往后稍微站了站。   克劳斯自然而然地站到景玉前面,替她挡住那些因为激烈撞击而飞溅出来的碎瓷片。   有些残渣落在他的裤脚上,鞋子上,又悄无声息滚落在地。   这个为了庆祝婚礼而举办的晚宴安排在野外,新娘喜欢自然的婚礼,包括教堂在内的一切都是她亲自挑选的。   不远处是刷着鲜艳橙色和奶油色的房子,这边绿树如荫,装饰的花朵多以白色和橙色为主,头顶苍穹,有着干净的云朵。   景玉看到了自己的位置,和克劳斯果然在一起,她没有惊讶。   这里估计是赵先生安排的位置,景玉随遇而安。   婚宴上提供的食物很丰盛,也有很多种类的酒可以挑选,不过景玉只喝了一杯苹果酒,剩下的时间大部分都在吃一份烤猪排。   只是她的牙齿有点不太好——有一颗智齿发育很迟缓,现在才开始萌芽,顶的肉有点痛。   大概是昨天没有睡好,牙龈有点肿,连带着这颗牙也痛,咬了一口肉,疼。   景玉停下刀叉,伸手捂住脸颊,皱了皱眉。   和其他人聊天的间隙中,克劳斯不动声色地侧身,低头,轻声问她:“牙齿不舒服吗?还是之前那颗智齿?”   景玉没想到他还记得:“是。”   在景玉合约到期的前两天,她做例行的身体检查,   在看牙医时,牙医发现了她那颗准备萌生的牙齿,建议她将这颗牙齿取出来。   景玉当时想着等离开后再去拔,只不过后来牙齿不痛,就将它抛在脑后。   克劳斯自然地邀请问:“下午我刚好要去看牙医,你要一起吗?”   景玉觉着他这话说的可真漂亮。   克劳斯一直有自己的牙医,会固定在每周天上门做检查。   什么时候轮到尊贵的克劳斯先生去看牙医了?   景玉婉拒:“抱歉,我已经约好牙医了,谢谢。”   克劳斯点头:“好的。”   克劳斯先生并没有坚持,不过他叫侍应生过来,给景玉多加了一份柔软、方便咀嚼的熏鲑鱼和搭配着法兰克福绿酱的土豆泥。   晚宴结束的时候已经近十一点了,很多人在婚宴上喝醉,有些索性席地而坐,或者躺在草地上。   德国人对酒的热爱真是刻在骨子中,只要沾到酒就完全停不下来。   景玉晚上也喝了一些酒,不能开车。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她给酒店打了电话,让那边的侍应生过来帮她把车开走。   她付了昂贵的房费,这些服务也包含在其中。   克劳斯先生今晚上仍旧很忙。   晚上的风有点凉,景玉裹了一件丝质的披巾,今天穿的是丁香色的旗袍,很传统的款式,迈步不能太大。   头顶之上,是晴朗的夜晚苍穹,满天星辰灿烂,森林悄然无声,身后灯火通明,好像星辉细细碎碎地坠落下来。   有人上前,询问景玉需不需要帮助,她微笑着拒绝。   景玉独自一人,穿着旗袍,裹紧柔软温暖的披巾,慢慢悠悠,拎着自己的小手包和寄托着新人祝福的捧花,一步一步离开身后的灯火喧哗、衣香鬓影。   -   从婚礼上带走的手捧花,被景玉插在了花瓶中。   去掉固定用的小花泥,45度斜切花枝,只是现在醒花没什么用处,景玉把它们放进瓶子中,顺便抛进去一个维生素片,希望它们能够多坚持一些时间。   不清楚是不是晚上吹了凉风,第二天景玉的头就开始痛起来。   景玉在地图上找到最近的、正在开业的私人诊所,先打电话过去,确认不需要预约后,景玉立刻过去接受治疗了。   没有太大的问题,医生为她开了一些口服的药物。   因身体不适,景玉在酒店中睡了一上午,期间吃了酒店方送来的早餐,只是她的胃有点受够这些德国食物。   景玉忍不住,心一横,恶向胆边生,从最近的华人超市中购买些螺蛳粉和小小的、一人用的电煮锅。   这些东西的价格都比国内要高出很多,景玉短暂地心疼了一下,又拨打一个熟悉的中餐厅老板电话,希望他能送来一份酸笋猪蹄汤、炸豆腐和饼。   中间还接到克劳斯的短信,对方说昨天不小心将东西落在了景玉的手包中,想要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他会过来取回东西。   景玉的手包是半开放的,她将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仔仔细细一找,还真的翻出来昨天克劳斯佩戴的领花。   多半是克劳斯帮她拿手包时不小心放进去的。   虽然不确定他要这东西有什么用,但景玉还是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了他。   克劳斯回了道谢的短信,表示一小时后之后,会过来取。   当景玉在酒店房间中用电煮锅将水煮开的时候,承载着中餐厅老板满满爱意的套餐也送了过来,对方还贴心地送了点自己特制的酱汁——就是闻上去不怎么美妙。   不过还好,对于喜欢吃螺蛳粉的人来说,酸笋的气味完全在可以忍受范围中。   更何况,今天的景玉还有些不舒服,鼻子闻不到太多气息。   当她开开心心地坐在桌子前准备开吃的时候,酒店房间的门铃被人按响。   景玉以为是自己打电话要侍应生送的水果到了,兴高采烈地去开门。   刚刚拉开门,她看到西装革履、头发金灿灿的克劳斯先生。   他还带了一份绸缎包装的礼物,绸缎有着月光一样的质感,是很干净纯净的绿色。   对方礼貌地说:“Jemma,我想取回昨天——”   话说到这里。   从景玉打开的门中,克劳斯闻到一丝微妙的气味。   他不自觉往后退一步,露出震惊的神色。   景玉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个表情。   克劳斯先生担忧地问:“龙宝宝,你房间内的马桶坏掉了吗?” 第62章 六十二颗   景玉认真思考了一下。   究竟要不要克劳斯先生进来。   她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喜欢上这种味道,毕竟螺蛳粉和榴莲、香菜一样。   爱的人会疯狂迷恋、迷恋到恨不得咣叽咣叽撞大墙;不爱的人打死都不会尝一口,闻到味道就会呕出三百米。   以景玉对克劳斯先生的了解,对方显然不是第一种。   别的且不说,仅仅是景玉所了解到的,克劳斯并不喜爱气味浓重的食物。   这就有点难搞了。   克劳斯还在等她的回答,他刚才显然被这股神秘的气味给震惊到了,以至于现在看景玉的目光也充满着深深的担忧。   怎么说呢?   就像是魔王放走了他精心照顾的小龙出去历练。   魔王本身担心不谙世事的小龙在外会饱受欺负,忍不住偷偷跟上去,发现小龙生活的一切都还可以——   唯一不太可以的,就是这个傻乎乎的龙自己快乐地正在往垃圾堆中跳。   景玉轻轻地叹口气,她自言自语:“也是时候让你领略一下我们国家丰富多彩的美食文化了。”   克劳斯:“?”   景玉礼貌地邀请克劳斯先生:“我正在煮午饭吃,请问你有兴趣一起吗?”   这是一个很突然的邀约,克劳斯稍微怔了一下,他说:“我的荣幸——”   话音未落。   景玉把门打开,房间内的气息更加浓郁地泄露出来,争先恐后。   克劳斯的脚停在门口。   他感受到一股力量。   克劳斯冷静地向景玉确认:“你确定不需要我叫侍应生来修理卫生间吗?”   “喔,不用的,”景玉痛快地打开门,“这是我刚刚煮好的午餐,还有一些点来的外卖……进来品尝我特制的独特美食吧,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已经闻到了。   他没有深呼吸,再度后退一步,友好地询问:“抱歉,我们刚刚在谈论什么?”   景玉骄傲地说:“我特制的独特美食。”   克劳斯:“再往上一个话题。”   景玉想了想:“啊,我邀请你一起吃午饭。”   “没错,”克劳斯礼貌地问,“请问我现在还能拒绝吗?”   景玉:“……”   答案自然是不能。   克劳斯先生最终还是坐在了铺垫着精美蕾丝的圆桌前。   这家拥有安静、现代德式设计的高档酒店,贴心地为宾客准备着有机食物制造的餐食,确保着客人的饮食健康。   克劳斯很欣慰景玉能够选择一家舒适的酒店居住,而不是廉价的旅馆中勉强休息——她应该住在能让她好好休息的温暖房间。   但他对景玉吃的食物保留意见。   尤其是现在摆在她面前的神秘食物。   克劳斯只能辨认出来是面,浸泡在深沉的汤汁中。   “Jemma,”克劳斯问,“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其他能让你留恋的事情了吗?”   景玉:“啊?”   “我是说这个,”克劳斯看向景玉面前的螺蛳粉,里面的酸笋在自由地散发着独特的气味,这让克劳斯连呼吸都很谨慎,“你心情糟糕到连这种东西也吃吗?”   景玉狐疑地问:“先生,为什么你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我在吃垃圾?”   克劳斯怜爱地看着她:“需要我为你重新点一份午餐吗?放心,我很乐意为你付费。”   景玉拆开配送的筷子,在克劳斯的注视下,认真地卷了一筷子粉:“克劳斯先生,请你像尊重我一样,尊重一下螺蛳粉。”   粉被煮成有点透明的质地,上面裹杂着厚厚一层酱汁和辣椒,还夹进去一根酸豆角和酸笋尖尖。   克劳斯显然无福消受此等美食,他沉默地注视着景玉将整碗粉吃光光。   景玉还盛情邀请他,企图让克劳斯品尝她点的另一份酸笋猪蹄汤和炸豆腐。   克劳斯只吃了一小块炸豆腐。   虽然房间中的空气过滤系统在尽职尽责地将气味努力地排出去,但螺蛳粉的威力不容小觑。   等到景玉将东西打包丢进封闭的垃圾桶后,克劳斯才站起来,他去阳台旁边透了透气,冷静一阵后,才友好地询问景玉:“这是你家乡的传统美食吗?如果在你的家乡生活,会经常吃到吗?”   景玉说:“啊,这倒不是,这是广西的。”   克劳斯松了口气:“感谢上帝。”   景玉:“嗯?”   她不懂克劳斯这声祈祷是为了什么,不过这并不重要。   景玉顺利地找到克劳斯先生的那枚有点蔫的领花,递交给他的时候,忍不住好奇问:“您要它还有什么用处吗?”   克劳斯先生言简意骇:“吉利。”   景玉对德国人的习俗了解还是不够深,她深以为然:“的确,这花都蔫成这个样子了,如果不是图吉利,除非你疯了,才会特意跑过来要回去。”   克劳斯拇指摸索着这枚领花,花朵的确已经蔫到不行,花瓣和枝条摸上去软塌塌。   他看着景玉的眼睛:“那你没想过,或许有其他原因吗?”   “其他原因?”景玉苦思冥想,“你比较抠门?不,这应该不可能。”   克劳斯:“……”   他说:“聪明的Jemma小姐,真想打开你的小脑袋,看看里面藏了点什么奇怪的东西。”   景玉友好建议:“开人脑犯法,英俊的克劳斯先生。”   商业互吹之后,景玉的牙齿又开始痛起来了。   大概因为刚才那份螺蛳粉加了太多的辣椒油,刺激到那个智齿。   她和克劳斯说了声抱歉,去洗手间漱口,认真冲洗了牙齿。   这颗恼人的智齿实在太令人头痛,景玉努力地对着镜子照了很久,想要看清楚内里的状况,可惜失败了。   她做不到。   隔着透明的玻璃,克劳斯看到她的对着镜子呲牙咧嘴。   “需要我帮助吗?”他问,“牙齿还在痛?”   景玉刚准备拒绝,但她实在想弄清楚牙齿目前的情况,点点头:“麻烦你了。”   她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在克劳斯的指导下张开嘴巴,露出她口腔中包裹的东西,包括牙齿和舌头。   克劳斯坐在对面,微微俯身,示意景玉不要乱动。   他不是专业人员,没有多余的工具,没有可以佩戴的反射镜子,也没有专用的灯,只有手指。   在景玉张大嘴巴后,克劳斯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口腔内部,很干净、漂亮的的淡淡粉红色,柔软湿润。   为了能够让他看的更清楚,景玉还用力地张大嘴巴。保持这个姿势应该会让她感觉到嘴巴酸疼,但她仍旧未曾察觉似的,努力地配合克劳斯。   这点儿和之前并没有区别。   克劳斯伸了一根手指进去,不小心蹭到内壁,这种触碰令景玉条件反射地往后仰头,又控制住自己身体没有乱动,老老实实地任由他触碰那颗冒出尖尖的智齿。   她闻到克劳斯先生手上的淡淡香气。   他刚刚洗过手,这是酒店提供洗护用品的味道。   克劳斯的指腹已经贴到景玉牙齿的顶端,尖尖的,他在抚摸这个不驯的智齿。   景玉忍住即将出口的声音,她与克劳斯对视,看着他绿色的眼睛。   空气里暂时闻不到螺蛳粉的味道了,自从合约结束后,两人还是第一次离的这样近,几乎要贴在一起。   他的瞳孔在放大。   她的也是。   太糟糕了。   这种气氛……   这颗俏皮的智齿在生长时顶破了牙龈,在与景玉视线相对的时候,克劳斯手不自觉用力,触碰到被智齿伤害到的柔软牙龈。   疼痛传来,景玉忍不住哼一声,克劳斯抽回手,用纸巾擦拭着手指上的液体,道歉:“对不起,很难受吗?”   “还好,”景玉捂着脸颊,“一点点痛。”   克劳斯若无其事地询问:“我刚刚没有看清楚,能再让我看看吗?”   “不用了不用了,反正现在看也没有用,我得回去才能拔掉它……”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景玉飞快地站起来,“啊,对了,我的电脑好像出了点小问题,你可以帮我看看吗?”   这个转移话题的话术实在有点过于拙劣,但克劳斯笑了一声,答应了。   景玉立刻把自己的电脑拿给他看。   因为APP后台程序运行环境的需要,她重新买了一台win系统的电脑。不过不清楚怎么搞的,前天景玉下载了一些软件后,这个程序打开后一直跳出个奇怪的提示框。   假如她关掉提示框的话,整个程序就自动关闭了。   偏偏最近那个开发公司内的技术人员在休假,对方态度很坚决,休假就是休假,况且这属于景玉本身的操作失误。即使提供给他三倍加班工资,他也不会立刻处理问题。   只能等技术人员上班。   景玉知道克劳斯对电脑有点小研究,这是他的一点小爱好,虽然算不上多么深入,但能够熟练地解决一些软件运行上的小bug。   景玉给他示范了那个提示框。   克劳斯抬头看她:“如果我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景玉试探:“100欧?”   克劳斯问:“我的时间难道就值100欧吗?”   他的注意力并不完全集中在屏幕上,而是侧着脸看向景玉,耐心地等她回答。   显然,他能解决这个小麻烦。   景玉忍痛割爱:“200欧?”   克劳斯手指从键盘上移开,他问:“不想请我吃顿晚饭吗?”   景玉说:“250欧,不能再多了。”   她这样的态度太过于明显,克劳斯没有勉强。   他将电脑放在桌子上,开始检查景玉之前下载的那些软件配置。   景玉打电话让侍应生将房间内的垃圾清理干净。   五分钟后,侍应生哼着歌曲上来了。   这个有着红头发的侍应生活泼可爱地和景玉打招呼,但是在打开封闭垃圾桶的时候,猛然站起来,一声响亮的god破口而出。   他犹豫着、小心翼翼地问:“尊贵的客人,请问是马桶坏掉了吗?”   景玉:“……”   等到侍应生一脸怀疑人生地将垃圾清理干净后,克劳斯这边也将电脑弄好了。   景玉开开心心地点了几下。   哇!   丝滑。   她问:“你做了什么?”   “稍微改动一些配置文件,”克劳斯简单解答了一下,看着景玉操纵着鼠标点来点去,“嗯,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别,啊,算了。”   景玉回头看他:“嗯?”   克劳斯欲言又止,他轻叹口气,露出个温和的笑容。   “没什么,”克劳斯按了按太阳穴,彬彬有礼地起身告别,“我该回去了,谢谢你今天的款待。”   虽然只款待了几片干豆腐,以及充满着酸笋和螺蛳粉味道的空气。   景玉送他离开后,重新坐到电脑前,才想起来酬劳的问题。   她给克劳斯发了短信:「我可以直接把钱转入你的银行账户吗?」   克劳斯回复的很快:「可以」   景玉:「是250欧对吧?」   克劳斯:「为了方便,我建议你直接付500欧」   嗯?   500欧?   他就修了一次,凭什么要付500欧?   景玉狐疑地盯着这条短信,看了一阵,想不通,摇摇头。   但很快,她就发现克劳斯为什么要500欧了。   她那恢复丝滑的程序,在景玉不小心关掉又重启之后,再度跳出来报错的提示方框。   景玉:“……”   等等,刚才她试用的时候,好像克劳斯说了句什么“别”还是“不要”来着。   ……奸商啊!   ……邪恶的吸血鬼!可恶的资本主义家!   景玉立刻给克劳斯打去电话。   在听清楚她的诉求之后,克劳斯先生微笑着告诉她:“Jemma小姐,抱歉,我下午还有事情,暂时没办法去你的酒店帮你处理问题。”   “不过,我晚上倒是有些时间。”   “Jemma小姐,你愿意和我一起共进晚餐吗?我想我们可以边吃、边解决你的小麻烦。” 第63章 六十三颗   ——我真傻,真的。   ——我单知道资本家的每一个毛孔中都流着肮脏的血,会剥削员工。   ——我不知道连辅助治疗工具也会剥削。   ——夏天了,我还没来得及赚大钱,资本家迎面就是一个压迫,压迫到脸上来了。   惨遭剥削的景玉手握手机,看了眼电脑上令人心痛的提示弹窗,试图和对方讨价还价:“500欧耶,你刚刚说了500欧。”   “是的,”克劳斯温和地提醒她,“我明白你的时间很珍贵,但我的时间应该也稍微值一点小钱。”   景玉不说话,她用自己的指甲抠了下拿手机这只手的手腕。   有点痒。   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一片皮肤被自己抓红了,想继续又怕抓破皮、受伤,不继续的话,这股痒又很难耐,钻心,诱惑着人去抓一抓。   “这样吧,给你一个折扣,”克劳斯友好地说,“作为对你时间的补偿,我只收200欧,今天晚餐的开销由我负责,你认为这个提议怎么样?”   景玉算了算,这是笔很合适的交易,她赚了。   她毫不犹豫:“一言为定。”   景玉最终和克劳斯约到晚上七点钟见面,而在此之前,她又吃了一片药,看了一下午的书。   离开克劳斯之后,景玉的阅读习惯差了很多。   自从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   想要培养一个良好的习惯很困难,可能需要两个月甚至更长时间的努力,而放弃一个培养四年的习惯并不是什么难事。   景玉只用了一个月,就将之前建立好的阅读习惯推翻掉。   刚开始几天忙着搬家时候倒还没怎么察觉,只不过最近她闲下来,才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对。   就算没有人督促,她也该好好学习。   唯独学到的知识和手里拿到的钱不会背叛她。   景玉这次来法兰克福,包里面还特意装了个Kindle。虽然电子书的质感并不好,但一些大部头书实在太过于沉重,她不想给自己的短时间出差增加更多的麻烦。   下午还接到了栾半雪的视频求助,对方正在为了教授的测验而紧张复习。   有些地方,栾半雪读不太明白,周围同学都在刻苦学习,也爱莫能助,她抓耳挠腮,想到恰好景玉也修过那一门课程,这才打来电话。   好友有难,景玉自然当仁不让地施以援手。   栾半雪还在哗哗啦啦地翻着书,想要告诉她细节:“对了,我先把这部分课程用到的资料拍给你——”   “不用,”景玉说,“不用拍,我还记得。”   两个人开着视频,景玉一边回想着这部分内容,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慢慢地将这部分讲给栾半雪。   栾半雪听她条理清晰地整理完,惊叹不已:“牛啊姐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这记性咋这么好了?”   景玉想了想:“也不是记性的问题……嗯,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学习方式。”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   没错,是学习方式。   有着克劳斯先生监督的学习方式。   栾半雪对这点很感兴趣:“什么学习方式?说来听听。”   景玉严格地说:“不好好学习,一个月都喝不到奶茶。”   栾半雪瞬间花容失色,尖叫:“老吓银了,怖い。”   其实何止这些。   如果没有认真读书,除却基本的奶茶惩罚之外,还有罚站,罚……   当然,这些惩罚都是建立在两人商量后,确认彼此都能够接受的程度。   效果很好,至少景玉的确严格地记住这些内容。   现在过去一年了,还没有忘。   克劳斯先生并不赞成景玉的那种临时抱佛脚、熬夜冲刺的学习方式,他对付拖延症实在有一套。   每个学期开始,他都会分享景玉的课程单和教授列出的资料、书单。   他先景玉一步大致浏览,再将这些细碎的知识阅读记忆,为她规划详细的学习时间。什么时候学什么东西,安排在什么时候复习检查、巩固……   简直是手把手地教景玉学习,一一纠正她那些坏的习惯,引领她建立起更好的阅读体系。   给栾半雪解答完疑惑之后,景玉自己又看了会书,尝试着假想仍旧有人督促她学习,如果做不完任务的话,晚上就要屁股遭殃。   这个假想并不是很顺利,但今天,景玉终于成功地把自己原本计划内的书读完了,完成阅读笔记。   也算是这段犯懒之后的一次勤奋。   景玉放下笔,揉了揉眼睛,有点儿心不在焉。   ……怎么搞的。   -   克劳斯先生和她约在一家传统的德国餐厅中,有着一个漂亮的、只在固定时间开放的啤酒花园。   现在是夏天,室内的壁炉仅仅做了装饰作用,并不会真正地开,还有铜质的烛台,闪闪发光的水晶吊灯,以及铺设着丝绒桌布的长木桌。   这儿的确是个品尝地方特色菜的好去处,景玉从坐下来、菜送上来之后就开始吃,烤猪排搭配泡菜和土豆泥,苹果酒开了一瓶,加了碎冰块的凉牛奶,热香肠,胡椒粒香芹汤。   景玉不得不承认,克劳斯先生真的很会选择餐厅。   在美食方面,他总有自己的一套寻觅规则。   或许因为法兰克福是他成长的地方。   克劳斯先生吃的不多,他宽容地看着景玉大快朵颐,顺便帮她解决完电脑上的小小麻烦。   这次景玉长教训了,等拿到电脑之后,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反复关机检查,确认这次真的没问题了。   景玉松了口气,她将说好的200欧认真地交到克劳斯手中,感谢他这次提供的帮助。   克劳斯却提起另一件事:“下周,法兰克福还有个苹果酒展览品鉴会,你要来吗?”   “不了,”景玉想了想,有点心动,但还是坚定不移地拒绝,“我现在还没有售卖苹果酒种类的打算。”   从上次售卖葡萄酒的过程中,景玉发现了,推出新产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没有她一开始想象的简单。就像她代理的这款葡萄酒,至今销量平平,完全比不上啤酒热销。   不想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目前的景玉还是打算一步一步地来。   克劳斯并没有勉强,也没有继续劝说。   今天的晚餐很美味,尤其是店里提供的热香肠。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景玉来到德国之后,吃的最好吃的香肠,尤其是菜单上标注着地狱热辣的一款。   克劳斯提醒她吃的时候小心一点,顺便讲了点当地人的趣闻:“这个香肠一直被人称为FBI——Fucking Burning Injection(太***烫了),Jemma,你当心,慢一点,别烫伤舌尖。”   景玉觉着他有点小题大做,但是等小心翼翼切下一块放到嘴巴里面后,才意识到“FBI”当真名不虚传。   真的好热。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克劳斯会在就餐前为她点了一杯冰牛奶。   凉凉的牛奶的确能够缓解辣度和热度。   喝完奶后,景玉才盯着克劳斯,诚挚地说:“我真的第一次,在床下听你讲’fuck’这个词汇。”   “笨蛋,”克劳斯笑了,他纵容地看着景玉尝试着新口味的肠,纠正她语言上的不严谨:“车里,桌子,地板……我们不是经常使用吗?”   景玉不小心被烫了一下舌尖,她一口将杯子中的奶全部喝光,最底部的碎冰块哗哗啦啦地掉进嘴巴里,把牙齿冰的一哆嗦,牙龈都在生理性地颤抖。   有点反差的刺激和快乐。   景玉满足地喟叹一声,听到克劳斯若有似无地问:“在离开慕尼黑后,你有开展一段新感情的打算吗?”   她抬头,看到克劳斯仍旧姿态自然地坐着,好像刚刚提到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情。   他今天的领带很精致,暗纹上隐隐,有着漂亮的光泽感。   景玉把玻璃杯子放在桌子上,有些不确定:“嗯?”   克劳斯示意侍应生过来,告诉对方:“请再给我面前的小姐来一杯冰牛奶,谢谢。”   侍应生说:“好的,先生。”   点完饮料之后,克劳斯不忘解答景玉的疑惑,他温和地说:“抱歉,我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了解你的近况。”   克劳斯先生语言如此真挚:“你应该理解吧?关于我的心理问题。”   景玉了然,对着他比了个ok的手势:“我懂,我懂。”   白骑士心理嘛,作为曾经帮助过她的人,现在肯定忍不住想要探察她的近况。   只是不清楚,他是出于习惯,还是其他。   在这份合约结束之后,还没有完全好起来的白骑士,还有没有向其他落难公主施以爱心和援手。   毕竟她和这位白骑士缔结的合约已经结束了,他们两个人都自由了。   景玉看着空掉的杯子,杯子中凉气尚在,外面又凝结出了一层小雾,只有指腹按压的地方是干净的。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刚才那个问题,而是反问克劳斯:“你呢?在我离开慕尼黑后,你遇到其他追求者了吗?”   侍应生很快将冰牛奶送过来,垫在切割好的软木垫上,贴心地放在景玉面前。   景玉拿起杯子,吨吨吨地喝着冰牛奶。   她没有看克劳斯,注意力全在杯子上。   克劳斯失笑,他坐在椅子上,微微后仰,绿色的眼睛中有些细碎的光芒,那是水晶吊灯落下来的灿灿光辉,坠落眼中像极了星星。   他笑着看景玉狂放不羁的饮食姿态:“没有。”   “笨蛋!”景玉将空掉的杯子放在桌子上,抓紧机会把这个词汇回敬给他,“你怎么一个都没有?追我的人都换三茬啦!” 第64章 六十四颗   克劳斯看着活力满满的景玉。   她发尖的那些小卷卷都被剪的干干净净,新长出的头发是黑色的,现在长度已经能够盖住肩膀,和他第一次见到景玉时候的头发长度差不多。   但她整个人看起来和那个时候完全不一样了,精神奕奕,眼睛中都散发着明亮的光泽。   如今的景玉已经是个富有、漂亮有活力的少女,她可以坦然地享受着高档的服务,从容地挑选着珠宝首饰。   从一开始,克劳斯就明白,他对景玉所给予的每一次帮助,都是往她能够离开自己的翅膀上装一根强健的羽毛。   他明白。   他在帮助对方远离自己。   正如心理医生所塑造的诊断,拥有“白骑士情结”的人,会向那些处于糟糕状况的人施以援手,渴望拯救自己的伴侣。   这听上去很棒,但是——   倘若对方不再需要救助,为了能够继续满足自己的救助欲,有些“白骑士”会堕落成恶魔,转而伤害对方,人为制造出需要自己拯救的对象。   一边伤害,一边抚慰,白骑士沉浸在这种扭曲的愉悦感之中。   但克劳斯并不是这样。   他骨子里没有那么强烈的偏激,总体上而言算是“平衡型”,当景玉生活状况变好之后,克劳斯也并没有伤害她的冲动。   舍不得。   他无法想象要摧毁自己亲手培育出的花朵。   可是,今天,在听到景玉快乐地说出她有那么多追求者的时候,克劳斯一顿,慢慢地喝了一口苹果酒,手指上的红宝石有着暗幽幽的光泽。   他心中有一点糟糕的念头,恶念蔓延,不过这并不是对景玉,而是那些“追求者”。   缓慢地压下去。   克劳斯冷静地审视着自己的阴暗念头。   克劳斯称赞景玉:“很不错,你的确值得这么多人去追求。”   他承认,这句话的确有那么一点言不由衷。   一点点。   景玉认真地品尝着剩下的这些肠,听到克劳斯向她再度发起邀请:“晚饭后想去看音乐剧吗?我这边恰好有两张票。”   景玉问:“什么?”   “根据萧伯纳作品《Pygmalion》改编的音乐剧《窈窕淑女》。”   哦,景玉知道这个。   前两天,她看到了这个音乐剧的宣传册,是百老汇的重磅演员过来,因为表演场次很少,宣传铺天盖地,价格炒的很高。   景玉感兴趣地回答:“我读高中时候,英语课本上学过这个故事的电影版本耶,奥黛丽赫本出演的。”   克劳斯却注意到另一点,他说:“你好像很少和我提起你之前的事情。”   “毕竟我的过往乏善可陈,没有什么轰轰轰烈烈的大事情,”景玉坦言,她问,“表演一直到什么时候结束?”   “晚上十点。”   这个时间点很好,景玉思考一阵后,欣然应邀。   音乐剧表演仍旧是在Tigerpalast举行,这个法兰克福最顶级的歌舞及其他表演场所,平时的票价一般会在60欧左右。但是,因为今晚前来表演的是百老汇的顶级团队,只表演三场,令票价急剧飙升。   放在平时的话,景玉一定会因为票价而犹豫。   不过,有慷慨到不会计较价格的克劳斯先生帮助,景玉很乐意去享受一下这场音乐剧。   克劳斯先生就坐在她旁边,自从开场后,景玉再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她很专注地看完整场《窈窕淑女》。   在原版的《卖花女》的结局中,伊莉莎选择离开了教授,决定嫁给另一个追求她、爱她的人,开了家花店,完成自己当花店店员的梦想。   「伽拉忒亚并非真爱皮格马利翁。」   这是萧伯纳亲自写下的内容。   但克劳斯请她看的《窈窕淑女》和萧伯纳版本的《卖花女》不同,被教授改造成优雅淑女的伦敦卖花女伊莉莎,并没有离开普金斯教授,而是选择留在教授身边,继续陪伴他。   一个童话般的浪漫结局。   歌剧结束后,克劳斯的司机送两人回去,但准备上车前,景玉改主意了。   她想要吹一吹风,她喝的苹果酒酒劲儿慢慢地上来了,这让她头又有些不太舒服。   克劳斯选择陪她散步。   法兰克福并不如中国安全,尤其是火车总站的东北地区,那边的Elibestrasse和Taunusstrasse两条街道是法兰克福最主要的红灯区,很多性交易和非法毒品交易在那边举行,以及许多瘾君子。   尽管周围有警察巡逻,甚至有四家安全巡逻人员值勤,但在夜晚,单身的女性最好还是远离那边。   这些东西,克劳斯早就告诉景玉了。   景玉做的很好,她基本上不会靠近那些有风险的区域,她很惜命。   一般来说,晚上八点后,她就不会独自出门。   任何国家的治安都不能和祖国相比较,在这晚上,景玉裹紧外套,她有点想念故乡。   道路旁的酒吧,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一个土耳其人抱着吉他,轻声弹唱着一首歌曲。   红叶落在地面上,浸泡着一汪不小心积落的雨水,雨水映衬着橙黄色近金的柔和灯光,景玉看到地上的影子,她和克劳斯,两个人的身影好像要接近在一起,又若无其事地分开,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   景玉盯着影子看的时候,克劳斯往她方向走了一步,他的影子高大,将她的半个影子都遮蔽进去。   只看影子的话,好像她依偎在了克劳斯先生的怀抱之中。   道路旁,有个人在哼唱着方才音乐剧《窈窕淑女》中的插曲:“……warm and t 第65章 六十五颗   “300欧?不要,”精打细算的景玉下意识地拒绝他,“太贵了,以前睡一晚才这个价格!”   对方涨价实在太猛了。   黑暗中听见克劳斯一声笑,他并没有勉强。   景玉缩回手,她感觉到手里面的相册被人拿走。   被克劳斯这一打岔,景玉注意力完全转移到小钱钱上面。   黑暗中,她听见克劳斯的衬衫发出细微的声响,那是随着他做动作而起的声音。   这令景玉心脏不由得怦怦跳两下,也完全忘掉了刚才相册里的那个浅金色头发、鼻青脸肿地穿印着汉字衣服的白人男孩。   现在的景玉还没有办法适应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克劳斯先生却能精准无误地拿走她手中的东西。   浅色瞳的夜视能力比深色瞳要好很多。   就像现在,就像四年前。   黑暗之中,景玉没办法看到克劳斯,但对方能看清楚她。   一举一动,清清楚楚。   这一点,哪怕过去四年时间,也没有改变。   “需要我帮助吗?”   他问,声音和四年前、在地下室中问她时一样。   不清楚是不是景玉的错觉,克劳斯先生的语气有了微妙的变化,没有当时那种高高在上、怜悯的审视感。   这次对方的确真的想帮助她。   景玉说:“是的,谢谢你。”   克劳斯牵着她的手,离开了这个房间。   他的手掌很热,景玉触碰到他掌心的茧,还有拇指和食指的夹缝衔接处、食指左右两侧,这些部位是他用枪留下来的。   不知道克劳斯先生有没有参加新的狩猎季。   景玉心不在焉地想着,她的指尖试探着碰了碰克劳斯先生掌心的茧子,想要从茧的厚度来判断他究竟有没有去狩猎,但克劳斯却将她整只手握紧。   紧到她完全挪不动手指,完全被包裹住。   “别乱动,”克劳斯温和地说,“不然我怕忍不住对你免费。”   景玉安分了。   外面的情况比这里要好一些,安德烈的妈妈指挥着佣人拿来了一些备用的灯,有些原本是为了生日妆点氛围的烛台也点燃起来,将房间映照出橙黄色的光泽。   她也终于注意到克劳斯和景玉,笑着过来:“我们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不过现在应该可以解决了……”   景玉用力将手从克劳斯手中抽出来,挤压的她手指和手背都很痛。她低头,轻轻地吹了吹自己的手。   克劳斯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和地与对方交谈。   头发变成棕色,个子已经长到很高的安德烈朝景玉招手,想要她过来看自己做的漂亮小灯笼。   等景玉离开之后,克劳斯才看向对方:“安妮塔,你不应该给景玉看那张照片。”   安妮塔是一个典型的法国太太,她留着复古的法式波波头,头发是深棕色。坚持己见,友善率直。   现在,她问克劳斯:“你难道不想让她知道你的过去?倘若她知道你童年在中餐厅打工的经历,或许会因此理解你。”   ——不止这些。   ——克劳斯的母亲瞒着所有熟悉的人,偷偷生下孩子,而埃森家族对此一无所知。   ——现任的埃森先生,当时就已经富可敌国。但在他唯一的孩子—克劳斯睡在中餐厅杂物间中、只能吃剩菜果腹的时候,埃森先生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儿子。   安妮塔不能再说下去。   她担心会触及到克劳斯先生一些并不愉悦的记忆。   比如说,那家有着道貌岸然院长的孤儿院中,克劳斯的生活经历。   提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安妮塔别有深意地提醒:“克劳斯,你知道吗?博取爱意的另外一种方式,是同情。”   “我不需要,”克劳斯说,“请你不要再自作主张。”   五米远的位置,景玉正在好奇地摆弄着安德烈的那只小灯笼,光芒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从克劳斯脸上掠过,他没有表情,再度不容置疑地提醒安妮塔。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   景玉度过了一个可爱的生日派对,安德烈将自己生日蛋糕上最美味的几枚樱桃分享给她。   她婉拒了安妮塔邀请她留宿的建议。   不清楚是不是之前景玉的祈祷有了用处,在第二天,景玉就得到了赵先生的答复,确认要签署合同。   没有丝毫障碍,景玉很顺利地拿下这个单子。   为了庆祝合同顺利签订,景玉邀请了团队成员去海德堡痛痛快快地玩了三天,她很乐意为自己的员工提供住宿费和餐饮花销。   克劳斯先前提到过一次,成功的领导者,至少具备三个特点:珍惜声望、专注、慷慨。   尤其是像景玉这种,创业初期,凝聚力很重要。   景玉对待自己的员工,从来都不小气。   她不会克扣他们的工资,也不会吝啬饮食,好几次她订员工餐,都是按照最丰盛的标准来。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用之也有道。   几个人在海德堡快乐地度过了一个周末,景玉还订了一家有趣的酒店,里面的每一个房间都有不同风格,有斐济海滩小屋,也有加拿大木头狩猎猎人房间,浪漫可爱。   在得知景玉和她帅气的男友分手的那天晚上,希尔格开心地喝到酒精中毒、被紧急送到私人医院中洗胃。   虽然景玉明确表示自己目前并不想发展新的感情,但这并不会阻挡希尔格的热情,更不会浇灭他“心中的爱意之火”。(希尔格原话)   在海德堡停留的最后一晚,几个人去了当地的一家小餐馆吃刚刚做好的猪肩肉,顺便打纸牌。   今天不是休息日,餐馆中的大学生都少了很多,餐馆老板乐呵呵地看着他们打牌,顺带着送他们一人一小杯啤酒。   但很不凑巧。   另一队人也在这里放松,景玉一眼就看到了太宰治的弟弟——小碧宰治·仝臻。   这可真是令人扫兴。   她叹口气。   希尔格好奇地用蹩脚的中文询问景玉:“你看到熟悉的同学,触景生情了吗?”   景玉回答:“很高兴你能学会’触景生情’这个词语,但现在用这个并不太对,对方不是景也没有情,顶多算个畜生。”   这一长串的中文对于希尔格这个汉语初学者是个很严重的考验,他什么都听不懂,还在费力地思考、揣测景玉到底在说什么。   小碧宰治·仝臻也看到了她。   在一起的这些人都是同学,其他人不知道景玉和仝臻之间那点恩怨纠葛。   本着不与垃圾扯关系的原则,景玉也不愿意让人知道她和对方有着点微妙的血缘关系。   仝臻显然也不想承认她这个姐姐。   同学见面,互相聊了几句,就请餐厅老板将桌子拼起来,要一起玩纸牌。   景玉没有参加。   她甚至没有和仝臻说话,对视也没有。   玛蒂娜打了一会,她那浪漫可爱的男友打来情意绵绵的电话,温柔地告诉她自己做饭时不小心把厨房点燃了。   玛蒂娜抓了景玉替她临时过来打牌,她去外面打电话,提醒自己这个把所有智商点数都分配到颜值上的男友,不要再拍Tiktok了,要抓紧时间联系消防人员。   同学们兴致正高,景玉不忍扫他们的兴,只能临时接手。   她刚刚坐下,仝臻冷不丁地用中文问:“被抛弃了?”   他还知道要面子,在这些人面前讲中文,笑眯眯的,表面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景玉浏览着手上拿到的牌,心平气和地说:“不想挨骂的话,就闭上你的嘴。你脑子里进的水是为了浇心里面不存在的碧树吗?”   仝臻看了她一眼,拿了牌。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姐姐,”仝臻顿了顿,说,“我最近才知道爸断你生活费的事情,我理解你之前误入歧途。你现在回来,和咱爸认个错——”   可惜景玉对打感情牌这件事情完全免疫。   尤其是仝臻这么假的说辞。   “人畜殊途,”景玉纠正,“请别’咱’来’咱’去的,你们是你们,和我没关系。”   只可惜景玉今晚的手气并不太好,筹码零零散散全输掉了,还剩最后一个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   ——算了,玩就玩了。   玩牌么,图的就是一个消遣。   但仝臻不这么想,他赢了好几场,后面和景玉聊天的时候,声音都带了点笑。   “认输吧,”仝臻说,“别全输给我了,你留点钱回去当路费。”   这种赤裸裸的嘲弄让景玉压住火气。   仝臻放下牌,伸了个懒腰,哼着歌,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去卫生间。   景玉被他激起怒火,拿起最后一枚筹码,刚刚准备放到桌子上,就听见克劳斯带着笑意的声音:“Jemma,好巧。”   景玉:“?”   这熟悉的声音让她的筹码差点从手中脱落,当回头看见克劳斯和他的老师凡妮莎——哦,还有凡妮莎的丈夫。   后者风度翩翩地摘下帽子,微笑着与她打招呼。   克劳斯和他们两人说了声失陪,在希尔格的注视下从容不迫走来,低头看了看景玉的牌,轻叹口气:“龙失去了她的运气吗?”   景玉今天晚上真的输惨了。   大部分赌徒都有着这样的心态,总是想着“万一下一把我能翻盘呢”,景玉不知道今天晚上想了多少次能翻盘,可惜都失败了。   她那点牌技还是全靠克劳斯指点,从一开始,克劳斯并不赞同她赌,而景玉也很少能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她和克劳斯玩没什么意思,在纸牌方面,对方段位实在太高了,一眼就能看穿她要出什么牌。有时候看不下去了,克劳斯也会故意放几次水让她赢,景玉不喜欢这样。   尽管希尔格不太开心,但他还是礼貌地请Jemma的同学让一让,让出一个空位置来,留给克劳斯先生坐。   他坐在景玉右边,她左边的位置是克劳斯。   没关系,希尔格这样安慰自己。   虽然中国古代有过以左为尊,也有过以右为尊,但现在是国际社会,右边的位置总要比左边尊贵一些。   即使现在同样坐在Jemma身边,他的地位也要比Jemma的前男友地位高。   但,克劳斯一过来,景玉就自动地把自己的牌交给他了。   她还小声和克劳斯聊天,用的是中文。   希尔格听不懂。   如果景玉放缓语速,一个字一个词地说,他还能够跟得上对话,但这两人说得实在太流畅了,流畅到希尔格只能听到“龙@#??%*”。   他很悲伤,悲伤到决定回家立刻把那两本花高价买来的《三字经》《千字文》手抄一遍,好好学汉语。   景玉小声地和克劳斯交谈:“我没有钱支付雇佣你替我打牌的费用。”   “没关系,”克劳斯垂首看着景玉手中的牌,点了点,听纸牌发出的清脆声响,“鉴于之前Jemma小姐的消费记录良好,我决定免费赠送一次打牌服务。”   景玉眼前一亮:“只有一次吗?”   她偷偷伸出讨价还价的小触角,就像在圣诞市集上和老板商量赠品一样。   克劳斯抚摸着牌,侧脸看她:“嗯?”   “我消费了那么多次,”景玉提醒他,“就算是积分制的话,也总该多弄几个可以选择兑换的礼品吧?”   她预谋着从克劳斯这里多抠点好处过来。   比如说,今后免费帮她培养人脉、解决一次危机、帮忙打通政府等等等等。   但克劳斯先生显然并不会这样轻易许诺,他摩挲着纸牌,露出点为难的神色:“我们事先并没有约定赠品。”   见对方表现的如此不情愿,现在的景玉已经降低自己心中标准,退而求其次,只要他提供赠品就行。   即使不是人脉上的帮助,也可以。她现在不愿意放弃,能薅一点儿是一点。   景玉仍旧孜孜不倦地劝说着、诱惑着克劳斯先生:“可是,你现在设定也不迟呀?说不定我这个老主顾会为了赠品再度回购呢?”   克劳斯明显还在思考,他并没有看景玉,如今的注意力仍旧全部集中在面前的牌上。   景玉期期艾艾。   “那好吧,”克劳斯叹了口气,一副忍痛割爱、不得不让步的模样,抽出一张纸牌,“那我愿意额外赠送两次夜晚服务,整夜。”   对于景玉来说,赠品就是白捡的大便宜。没有无所谓,有了当然更好。   没想到居然真的可以成功说服克劳斯先生,勤俭持家的景玉沉浸成功的喜悦之中,也没细听内容,就开开心心地一口答应下来:“好哇。”   两秒后,她慢慢地回味过来,怔怔地看着克劳斯:“我觉着事情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你个老东西好像在阴我。” 第66章 六十六颗   克劳斯还是第一次从景玉口中听到“老东西”这个词语。   虽然文化上略微有一点点差异,但这并不影响克劳斯理解这个词语的意思。   这是认识景玉之后,对方第一次这样直白地说出冒犯性的称呼。   克劳斯捏着牌,视线终于从纸牌上移开,看向景玉。   “货物一经售出,概不退换,”好心肠的克劳斯提醒着她,“身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你要有契约精神。”   景玉反驳:“明明你也有爽到,这种赠品是互利互惠!老东西!老东西!”   可惜这句话并没有得到良好的效果,克劳斯先生并不介意被她这样称呼。   他整理好手中的牌,漫不经心地看了下其他人手中拿到的牌、和桌子上的纸牌数目。   在景玉谴责的目光下,克劳斯说:“坦白来说,我不介意你对我使用这个不太文雅的昵称。”   景玉发自内心地说:“尊敬的克劳斯先生,您的格局实在是高,高。”   克劳斯温和回应:“聪明的景玉小姐,你的谈判技巧也很诱人。”   克劳斯先生完全没有丝毫悔悟的意思,他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强买强卖了。   不,是强行打包赠品。   景玉猝不及防多出来两晚的夜间服务,虽然也能令她快乐,但一点儿亏也不肯吃的她,现在还企图和克劳斯辩解。   景玉稍微想了一下,就敏锐地抓住漏洞,振振有词反击:“但是,你好像并没有说兑换的时间,对吧?这两晚赠品,我什么时候想兑换,就可以什么时候兑?”   克劳斯点头:“理论上是这样。”   景玉差点欢呼出声,她说:“那我先攒着,以后一块用。”   人都有七情六欲,景玉承认,克劳斯先生的身体对她而言极具诱|惑力。   不过景玉今天很累了,脑子也很累,她不太想继续快乐。   克劳斯没有戳穿她的小心思。   他坐在景玉旁边,拿着她那一手烂牌,顺便提醒周围一个准备抽烟的同学:“请不要在就餐的地方抽烟。”   他说的很有礼貌,无论是措辞还是语气,都没有丝毫的问题。   但那个刚刚把烟拿出来的人,却像是听到斥责一样,立刻将烟放回去,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克劳斯说:“谢谢你的合作。”   那同学又说没关系。   彼此客套之后,男同学手指点着烟盒,越想越觉着奇怪,忍不住抬头看克劳斯。   黑色的衬衫,没有系领带,金色头发,绿色的眼睛,皮肤很白,没有美黑,香水用的也是木质味道。   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他身上并没有佩戴其他昂贵的配饰,手表也没有,只有右手戴了个红宝石戒指,在灯光下泛着珠宝特有的优雅光泽。   这个金发的男人很有礼貌,始终保持微笑,用中文和Jemma交谈时也很温和,好几次都被她逗的眼睛弯弯。   但是,这个温和的男人却有种奇特的气场,令人忍不住想要臣服,下意识想要跪伏在他脚边。   就像刚才,他不自觉就听从了这个男人的命令。   希尔格倒是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早就见过克劳斯,对对方的评价——一个英俊迷人的男人。   比起来这个,他更关心,刚才景玉和克劳斯说了些什么。   三天了,希尔格第一次见景玉露出这样开心的表情。   他喝了两杯酒,终于忍不住,偷偷地问景玉:“Jemma,你们刚刚在聊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嗯,”景玉痛心疾首地告诉他,“我们在谈资本主义者设置的花样陷阱,其中包括鼓吹消费主义和赠品诱、惑。”   希尔格肃然起敬:“你真的很努力。”   没有想到Jemma和她男友平时也在讨论这种学习上的知识,希尔格简单回想一下自己之前给景玉发的邀请,不是请她看球赛就是请她去踢足球。   希尔格想,他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下一次,就试着邀请Jemma一起去学院听货币金融学和固定收益证券市场吧!   -   仝臻从洗手间回来,就看到坐在景玉旁边的金发克劳斯。   有那么两分钟,他愣了一下。   他对这张脸当然还有印象——很深刻的那种。   一言不发,仝臻重新回到牌桌上坐下。   不需要怎么介绍,其他几个同学已经等不及要继续玩牌了。   景玉坐在旁边,兴致冲冲地看着克劳斯打牌。   她毫不怀疑对方的牌技。   仝臻出第一张牌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景玉。   想说什么,嘴唇翕动几下,又死死闭上。   景玉不理他,她的注意力全在克劳斯拿着的这几张牌上面,想要看他会做什么。   她对这种“贴身”的学习方式充满兴趣。   克劳斯也放慢了出牌速度,毕竟还在和其他人一起打牌,他不会一一拆开了给景玉讲自己出每张牌的意图,但景玉跟了他这么久,熟知他的战术,几乎不需要他多讲,她自个儿就能琢磨透。   她很聪明,只是缺乏一些实战经验。   仝臻刚开始还能保持镇定,但他方才赢走的那些筹码,一个一个的又输给了景玉。随着一场又一场的输,他开始不淡定了,计算牌也开始混乱,频频出错。   桌子上的西班牙小吃已经凉透了,他越打越紧张,热的解开衬衫袖扣,也没有袖箍,他有些粗鲁、不耐烦地将袖子卷上去。   这个动作并不怎么文雅。   桌子上的酒杯被他碰翻在地,啪的一声脆响,洒落一地的酒液。   克劳斯还是刚开始玩牌的表情,赢了也不动声色。   纸牌夹成扇形,他用纸牌将桌子上的筹码堆到景玉面前,含笑看她:“数一数,小龙成功拿回她的东西了吗?”   一直到他开口说中文,仝臻才猛然抬头看他。   仝臻的眼里都爆出了红血丝。   景玉简单嗯了一声,兴致勃勃地数克劳斯推到她面前的筹码。   一枚,两枚……何止全都拿回来了,她连仝臻和他朋友那几份都赢了过来。   仝臻说:“再来。”   克劳斯终于看向这个景玉同父异母的弟弟,他问:“你还有什么?”   语气很礼貌,但仝臻却感觉到深深的羞辱。   仝臻摸了摸口袋。   空了。   所有的现金都被花光了。   仝臻将自己手腕上的表摘下来,还有镶嵌着钻石的袖扣、胸针、空荡荡没有一欧的钱包……   这些东西都被他摘下来,噼里啪啦地丢到桌子上。   “我还有这些,”仝臻已经陷入一种近乎执拗的冲劲中,重复着,“再来一局。”   他真上头了。   刚才仝臻赢得有多爽,现在就有多惨。   还是双倍的。   克劳斯看了眼桌子上那些零碎的东西,笑着提醒他:“抱歉,我对用冒牌货做赌注这种事不感兴趣。”   仝臻愣了愣。   耻辱感更强烈,他提高声音,为自己的东西解释:“这些东西都是我姐姐亲自在法国买的。”   克劳斯惋惜地说:“法国也有一些职业骗子……真可惜,请允许我向你的姐姐表示同情。”   仝臻年龄虽然过了20多,但他作为独子,真真切切是被宠大的。这种男人都有种通病,自我意识过强,以及奇特的自尊心和自信能力。   现在听克劳斯这样说,热血一下子涌上头,差点就要和他辩解起来。   但他不敢。   他知道克劳斯是什么人。   这股气在胸口郁结着,仝臻将丢到桌上的东西一一拿回去。今晚上他输的惨不忍睹,钱包已经空掉了。   还得知了自己花大价钱托姐姐买的奢侈品手表是假货。   他忍着气将东西装起来,袖扣都没扣好,就这么捏在手里,和表一起,捏的太紧了,摩擦时发出刺耳的尖锐声音。   “等等,”景玉忽然叫住他,“再等一下。”   仝臻回头看她。   景玉平静地将一枚2欧的硬币放到他手中:“拿去坐车用,应该足够你付有轨电车的单程票价。”   仝臻心脏一震,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的硬币。半晌,眼神复杂地看着景玉。   他好像第一次认真看自己这个姐姐。   但景玉并没有和他多聊什么的打算,重新坐到克劳斯身边,快乐地数筹码。   仝臻心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他怀揣着这种奇异的温暖,捏着2欧的硬币,一咬牙,离开。   他决定,今天去购买单程票回家。   景玉正哼着好运来,快乐地数钱钱,听到克劳斯说:“我没想到你会帮他。”   “帮谁?”景玉困惑地问,很快反应过来,“啊,你是说仝臻啊。”   顿了顿,她愉悦地开口:“放心,回他住的地方要六站呢,我算过了,就算购买有轨电车的单程票,至少也要2.5欧,他现在只有2欧的现金,买不了。”   克劳斯:“嗯?”   “看他刚刚那样子,估计现在已经感动到准备去坐有轨电车回去了吧,最近的有轨电车站离出租车候车站要1千多米呢,好漫长的路,”景玉笑眯眯,“咿唔,买不到票、在夜晚淋雨的仝臻,大概率会忍无可忍选择铤而走险、偷偷逃票吧?很不凑巧,我今晚听说,海德堡的车票稽查人员今晚上严查有轨电车……”   克劳斯耐心听完,习惯性地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但是在即将触碰到她头发时,又硬生生地收回来。   他称赞:“Jemma,你做的很不错。”   景玉谦虚礼让:“还是克劳斯老师教的好。”   克劳斯忍着笑,补充一句:“仁慈的上帝啊,希望我这一生都不会感受面前淑女的这个小手段。”   景玉:“……”   没了仝臻,景玉和自己剩下的同学玩起了店里提供的飞行棋。   克劳斯离开,去店里另一边去找凡妮莎老师和她丈夫共进晚餐。   ——龙被骗走了珠宝,坐在石头上茫然。   ——路过的魔王不仅帮龙找回了她的宝贝,还将骗子的家底也掏空,全都摆放在龙的面前。   ——作为感谢,龙友好地赐予魔王一个新的昵称。   「老东西。」   克劳斯回想起景玉说这三个字时候的神态和语气,忍不住笑了一下。   凡妮莎问:“克劳斯?”   “抱歉,老师,”克劳斯说,“我刚刚想到了Jemma。”   凡妮莎柔和地笑了一下,她说:“我明白。”   她是克劳斯的老师,也是当初第一个发现孤儿院异样,并曝光此事的人。   也正是她丈夫当初拍摄的照片和发表的新闻,才让埃森家族发现克劳斯的存在。   一个表面上救济各种族孤儿,伪装成慈善的孤儿院,私下里,却会对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进行殴打,虐待。   当时的孤儿院院长名声斐然,谁都不敢相信,他竟然犯下这种罪行。   眼看着希尔格经过,克劳斯站起来,主动将他请过来。   问了几句,希尔格毫不设防地回答,他准备联系车子,然后和景玉一块回酒店。   克劳斯不动声色地给他倒了杯由烈性伏特加酒调制的酒:“这么早,不准备多喝一些吗?”   希尔格很爱喝酒,他闻着就馋,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我不清楚,大概是店里新出来的果酒,”克劳斯将这小小一杯放在他面前,“想要试试吗?”   这杯子看上去很小巧,酒液也并不多。   希尔格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喝下去,和克劳斯告别,准备给出租车司机打电话。   但他刚走出几步,脚就软软的,被漆成金色的墙壁和石灰绿主调的家具都软绵绵地陷在一起,希尔格惊奇地“咦”了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歪,差点倒在地上。   戴着黑色手套的克劳斯先生及时扶住他,关心地问:“需要我帮你联系出租车吗?”   酒精上头,希尔格说话开始不清楚,连单词都是拖着长音了:“Jemma,Jemma……”   “我会送Jemma回去,”克劳斯先生示意旁侧的司机将希尔格带走,“你放心。”   希尔格被司机搀扶着,嘴巴里仍旧在念念有词,只是没有人能听懂醉汉在说什么。   克劳斯直起身体,微笑着向醉醺醺的希尔格道谢:“谢谢你,纯真的希尔格先生。”   -   景玉等了十分钟,还没有等到希尔格。   她有点困了。   其他人兴趣高昂,约着一起去了夜店。   景玉不打算去了,她准备和希尔格拼车回酒店休息。   但希尔格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景玉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地想着今后的一些计划,她强迫让自己的脑子运作起来,去想象等会回到酒店是先漱口还是先洗澡,或者在淋浴下边洗头边漱口。嗯,听上去好像有点犯懒……   景玉连第二天早餐吃什么都想好了,要是希尔格再不来,她可能都要继续想午餐的菜单。   景玉准备给他打电话,刚刚拿出手机,就听到克劳斯惊讶的声音。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   她回头,看到克劳斯站在不远处,身后是因为时间久远而有些褪色的壁纸。   景玉说:“我在等希尔格。”   “是吗?”克劳斯慢慢靠近,稍稍沉吟,他有些疑惑,“我刚刚送老师出门时候,看到希尔格上了出租车。”   景玉:“啊?”   她有点惊讶。   希尔格是不是喝多了?他是不是忘记了这件事情?   “他是不是喝多酒,忘记了?”克劳斯叹口气,绿色的眼睛有着温和的光芒,“希尔格怎么能让一个淑女在这里等待?真是不可思议。”   “我还以为他会送你呢,”克劳斯从容地摘下右手手套,雪白的手露出来,优雅地朝景玉伸出,怜惜地开口,“小龙宝贝,我送你回去吧。” 第67章 六十七颗   景玉从小餐厅中走出的时候,外面还在持续不断地下着雨。   她发现克劳斯的司机开的竟然是一辆库里南——当初她第一次和克劳斯参加狩猎、并快速成长的那辆库里南。   景玉顿了顿,在外面的喧噪嘈杂中,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上车。   这边有很多小酒馆和咖啡吧,都已经这个时刻了,还有些老人在喝酒或者喝红茶。   梧桐树叶被风吹雨打,哗哗啦啦地作响,外面有或白或灰色的鸽子,敏捷地从树冠上落下,穿过雨幕,落在店铺屋檐下。   这些鸽子都不怕人,悠闲地在屋檐下散步,一个个被喂的肥嘟嘟,整理着翅膀,呼呼啦啦地抖落一些雨珠。   在德国,鸽子和鹅都是保护动物,人不可以随便去捉,他们很少会吃禽类。   在来德国之前,景玉就听老师讲过,曾经有个留学生,因为捉了广场上的鸽子烤来吃被遣返。   虽然这大概率是谣言,有危言耸听的成分在,但抓鸽子的确要面临着高昂的罚款。   景玉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啄翅膀的鸽子,雨滴被风吹落,敲打在车窗上,有着细细密密的声音。   她忽然有点点想家。   克劳斯问她:“累了吗?”   “还好,”景玉说,“看到鸽子,有点想念故乡。”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指腹贴着玻璃窗,声音慢慢地低下去。   她家中街道那一片,就有很多鸽子,大部分是洁白的,在晴朗的天空中展开翅膀呼呼啦啦地飞出去,像漂亮的云朵。   克劳斯明白了。   他沉思片刻,告诉景玉:“虽然德国人不吃鸽子,但如果你想的话,明天我可以让人为你炖乳鸽汤。”   景玉:“……”   车窗外的鸽子呼呼啦啦地飞走。   她转过身,手指离开车窗玻璃,友好地提醒克劳斯:“我偶尔也想文艺一下下,请不要打扰我刚刚酝酿好的思乡情绪,好吗?”   克劳斯笑着道歉:“我很抱歉。”   “你要明白,我不可能每天都想着吃吃吃,”景玉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的脑子里除了吃,还有其他、很多更有价值的东西。”   克劳斯问:“比如钱?”   景玉说:“尊敬的老东西,你再多说一句,就请立刻让我下车。”   克劳斯忍俊不禁,看景玉:“抱歉,请您继续。”   景玉满意地清了清嗓子:“刚刚说到哪里了?嗷,钱。”   她义正词严:“钱当然也包括在内,这是个好东西。”   克劳斯放缓声音,问她:“那你觉着它好在哪里呢?”   他的声音和语气真的很具备诱惑性,让人忍不住顺着他的问题回答。   “钱能让人生活的更轻松,不用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浪费在’怎么温饱’这件事上,”景玉没有看他,她侧脸看着车窗,盯着上面的雨滴,看着这些小小的水珠,“你可能没有体验过没有钱的窘迫——尤其是亲人为了省钱而不去体检,等身体不适、拖到受不了的时候才去医院,发现疾病已经没办法控制了。”   克劳斯慢慢地握紧手指。   这句话牵扯到一些微妙的回忆。   在中餐厅中咳血的母亲,她的肺部整夜整夜的痛。   晚上听到她因为身体疼痛而发出的声音,昂贵的药费,医生开出的高价诊疗单……   景玉低声,无意识地又重复了一句:“你大概体会不到。”   克劳斯没说话。   他体会得到。   “爱这种东西,好像并没有比金钱更高的价值,至少我现在还没有发现,”景玉视线有些恍惚,她怔怔地看着黑漆漆的车窗,眼底有一片茫然的神色,“当亲人因为发病而痛苦的时候,你总不能告诉医生,’我很爱他,我有很多很多的爱,请救救他吧?’”   克劳斯看着趴在车窗上的景玉。   他如此清晰地看清楚她的脸,四年来,他第一次从景玉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这种有些脆弱、茫然、无助的模样。   以前的景玉,就算为了金钱发愁,为了学业懊恼,为了奶茶悲伤……   也没有这样过。   此刻的她,好像把自己身上所有尖刺都悄悄放软、收起来的小刺猬,小心翼翼地露出粉红色的柔软小肚皮。   就这么悄悄地给他看一眼,就一眼。   ——我相信你,所以给你偷偷看一下我藏起来的伤心事啊。   克劳斯准备安慰她:“小龙宝——”   “所以,”景玉猛然转脸看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眼睛亮晶晶,已经换了另外一副表情,语气轻快,“你答应我的那两晚赠品,能折现吗?”   克劳斯:“……”   他平缓呼吸:“Jemma,你知道吗?你不提钱的时候,会让人心甘情愿地将所有珠宝都捧到你面前。”   景玉懂了。   她抬起手,准备做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但克劳斯抬头,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进一步行动。   隔着袖子,克劳斯准确地捏住她的手腕,并没有用力,像是第一次使用筷子夹东西,担心会捏碎对方。   景玉的胳膊上微微凉,透过衬衫印在克劳斯的手指上,他们的温度沉默地在此刻交融着。   克劳斯温和地注视着景玉,目不转瞬地看着她的黑色眼睛。   “但有一点很奇怪,”克劳斯微笑着说,“我竟然认为你这样叽叽喳喳的样子更美丽。”   景玉心脏骤然一跳,缓慢有力地跳了一下。   奇怪。   好奇怪,明明对方说的话这么普通。   明明克劳斯已经称赞过她无数次的美丽、淑女、优雅、可爱、聪慧、机智、伶俐。   他曾经几乎使用过他所了解的、中文里所有的赞美词汇。   但从来没有哪次的赞美,会像今天这样动听。   景玉睁大眼睛和他对视。   她从对方眼睛中看到自己的脸,脸颊奇异地染上一些光泽,像是兴奋,又像是薄怒,看上去好像都不像她自己了。   这都不像她会做出的表情。   景玉用力哼一声,用力将自己手腕从他手掌中挣脱。   垂眼不看克劳斯,她自顾自地揉着手腕,不忘反驳他:“我当然知道我很漂亮,不需要你这样委婉地提醒。”   “是的,”克劳斯温和地说,“你的优点不需要通过别人的语言来证明。”   景玉停顿了一下,终于再度抬头看他。   “我曾经说过,你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克劳斯说,“我很荣幸能见证你的成长。”   他如此温柔地和她聊着天,使用她的母语,用她喜欢的思维方式。   灿烂的金发整整齐齐,克劳斯绿色的眼睛中如今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如兄如父,克劳斯先生是优秀的老师,教导者,支配者。   景玉忽然想给克劳斯先生一个拥抱,又硬生生地将这种冲动用力地压了下去。   “谢谢您,”她使用了之前的敬称,“克劳斯先生。”   “——不过,”景玉眼睛亮晶晶地看他,“我什么时候可以喝到乳鸽汤?雕先生还在为您工作吗?能给鸽子汤多加红枣百合枸杞吗?能给我多煮一些吗?”   如今的克劳斯先生已经适应了她跳跃的话题,笑着跟上她的情绪变化。   “会有,”克劳斯说,“只要你要求,什么都会有。”   克劳斯将景玉一直送到酒店之中。   景玉掏出卡来刷房间门,她有些心不在焉,甚至错用了银行卡。   刷失败了好几次,克劳斯才发现,提醒她。   景玉打开房间门,但并没有立刻走进去。   她站在门口,停下脚步,看着克劳斯先生。   犹豫几秒,景玉才迟疑地问:“你想要进来坐坐吗?”   克劳斯没有动。   房间的灯光如此柔和,微醺的景玉发丝被灯光映照的泛起淡淡黄色。   克劳斯绅士地回答:“甜心,当你不再为问出这句话而犹豫的时候,我才可以进去。”   景玉怔怔地看了他半晌。   她困惑地问:“最近,你是不是给其他女孩子买奶茶了?”   克劳斯深吸一口气,他友好地回答景玉:“你确认要问一个已经四个多月没有xsh的男人这个问题吗?”   景玉挠了挠头。   她刚想和他告别,但头有点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克劳斯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   “可能是喝酒喝多了,吹了点冷风,”景玉皱着眉,努力向他解释,“稍微有一点点头痛。”   克劳斯叮嘱:“多喝热水。”   景玉呆了一秒。   她很快反应过来。   啊,克劳斯先生不太了解中国的网民文化。在外国人眼中,中国人的’热水’能够包治百病,不管什么不舒服都要喝热水。   想必,在克劳斯先生的心目中,’多喝热水’一定是最淳朴最亲切的一句问候了吧?   一般只对亲近的人使用。   她应当体谅一下这个不了解中国网络语言、不具备中国人思维的老外。   想到这里,景玉对着克劳斯先生露出一个笑容。   “谢谢,”她说,“您也多喝热水。”   她进了房间,朝克劳斯先生说:“晚安。”   克劳斯看着她:“晚安。”   啪。   门关上了。   克劳斯在门口站了站,一回头,就看到像脆弱的大金毛一样用力扒拉着门框的希尔格。   醉到有些不太清醒的希尔格,思维正在努力和酒精做着斗争。   他就住在景玉的隔壁,那些酒精让他有点醉的颠颠倒倒,虽然思维有点混乱,但这并不影响他听清楚景玉和克劳斯的对话,   他始终盯着克劳斯的背影,等到景玉踏入房门之后,他才跌跌撞撞地过来,叫他:“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停下脚步,关心地问:“希尔格,你还好吗?”   希尔格想说自己很不好,都怪你递给我的那杯酒。   可是克劳斯先生表情如此真诚,他又长得这样英俊,语气如此亲切。   顿时,希尔格心头积压的气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克劳斯先生气质真的很好,希尔格看着他诚挚的绿色眼睛,完全不能相信这家伙是故意的。   金发碧眼的都是天使。   希尔格瓮声瓮气地说:“还……还好。”   克劳斯先生礼貌地问:“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希尔格脑袋木了一下。   他说:“是这样的,克劳斯先生,我有个朋友,他喜欢上一个中国女孩。但他的朋友中没有一个和中国女孩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该如何讨取她们的欢心。”   克劳斯专注地听。   希尔格觉着自己这种行为有点无耻,他躲避开先生的直视,有点点羞赧,但还是鼓起勇气,想要隐晦地表达出自己的立场。   “我——不,我的朋友很想追求那个中国女孩,但还有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希尔格说,“是她的前男友,先生,您能理解吗?”   “我很能理解,”克劳斯宽容地笑着,看希尔格的视线,像是在看一个孩子,“你的朋友想追求那个女孩吗?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些关于和中国女孩沟通的建议。”   希尔格眼睛一亮。   就像金毛看到香喷喷的猪排。   他说话都有点结巴了:“真、真的吗?”   “是真的,”克劳斯温和地说,“我这边有一些中国男朋友对女朋友的说话技巧,你需要吗?”   希尔格连声道谢:“是的,是的,我很需要。”   “比如,如果对方怀疑你和异性朋友关系的时候,你要勇敢地说’你想多了,我和她真的没什么’,”克劳斯友好地建议,“如果她主动质疑,你要善解人意地说’随便你怎么想’。”   “假如你们为了一个观点争吵,在这个时候,你要承担起男人的责任,做出让步,告诉她,’那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希尔格点头如捣蒜,他的眼睛中透露着智慧的光芒。   “最重要的一点,”克劳斯笑吟吟地说,“Jemma——哦,不,你朋友喜欢的那个中国女孩,应该很大方,对吗?她从来都不把金钱放在眼中。”   希尔格回想起景玉慷慨地请员工吃饭、住宿、游玩的事情。   景玉在这方面毫不吝啬,基本上都是按照最高标准。   他深以为然:“是的。”   Jemma是一位视金钱如粪土的珍贵女孩。   “所以,”克劳斯提醒,“你在金钱上,一定要和她分的清清楚楚。即使请她吃饭、出去玩,也要主动提议AA,不能负担她的开销。有必要时,你要主动找她索要平摊的费用——即使只有1欧或0.5欧。因为大方的女孩,最痛恨别人请客,你明白吗?”   希尔格恍然大悟,他感激不已地看着克劳斯,心中豁然开朗。   他感觉自己成功掌握到和对方的沟通技巧:“谢谢您,您真的很慷慨。”   克劳斯友好地微笑:“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第68章 六十八颗   「德国人真的把钱分的很清楚吗?」   「好朋友突然要求很严格的AA,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吗?」   「团队成员骤然变抠门是什么的征兆?」   「德国人有可能会被葛朗台夺舍吗?」   ……   景玉很不理解。   但她大受震撼。   不知道为什么,在从海德堡离开的时候,一直像大金毛一样洒脱、快乐、单纯率直的希尔格,忽然间像换了一个人设。   举个例子。   从海德堡回慕尼黑的途中,希尔格抱过来一堆薯片,亲亲热热地和大家分了分。   到了景玉的时候,他特意将最大最好吃的一包递给景玉。   景玉超开心地接过:“谢谢。”   “不用谢,”希尔格笑眯眯,“1.29欧。”   景玉:“……”   她沉默两秒,从包里找出零零散散的硬币,递给希尔格。   希尔格用大金毛一样的湿漉漉眼睛看着她,快乐地哼着歌离开了。   景玉哗啦一声撕开薯片的袋子,她一边吃薯片,一边认真地想。   她是不是哪里得罪希尔格了?   再举个例子。   下车后,希尔格去买了一些水,景玉已经准备好给他钱了,但希尔格却下意识地拒绝:“我请大家的,你直接喝就好。”   景玉松了口气。   她刚准备将硬币放好,希尔格却盯紧了她手中的钱。   僵持三秒后,希尔格犹犹豫豫着开口:“Jemma,喝完后可以把瓶子给我吗?或者现在给我0.2欧,这是退瓶子的价格。”   景玉:“……”   景玉直接把水钱给他了。   她陷入沉思。   希尔格是对她有什么不满吗?   还是说,希尔格体内那些属于德国人的严谨因子蠢蠢欲动了?   景玉喝完了整瓶水,想到脑壳痛,都没有想清楚希尔格今天的行为逻辑。   她不理解。   如果还是以前的话,景玉已经开始去找克劳斯进行“关于德国人在金钱上的严谨划分问题及勤俭突变性因子”的热切探讨了。   可现在不行。   克劳斯不再对她的疑问做出负责。   他不需要再教导她,也没有再为她解答的义务。   这样贸然的询问或者聊天会严重地打扰到对方。   意识到这点之后,景玉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小失落。   然后——   她忽然想到,自己之前也是和克劳斯先生这样,每一欧都计算的很清楚。   那那个时候的克劳斯,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会像她一样觉着这种行为不可思议吗?   景玉试图回想当时克劳斯的表情。   ——应该不是。   ——他虽然也有点吃惊,但只是一开始。   ——除第一次会惊讶之外,剩下的时间,当她提出鲜明的AA时,克劳斯先生一直很温和地笑。   他说:“可以。”   “一开始怎么没看出来,你是只喜欢收藏金子的小龙?”   “贪财的龙宝宝,是准备把你的山洞填满珠宝、然后趴在上面睡觉吗?”   小龙,龙宝宝,龙宝贝。   克劳斯先生用了这么多有趣的昵称来称呼她。   不像景玉。   脑子里只有一个“老硌磨”。   ……   景玉越想,越有那么一点点赧然,她忍不住给克劳斯先生发过去短信。   景玉:「克劳斯先生,谢谢你之前的包容」   另一边,大学植物园中,刚刚帮凡妮莎老师搬过几盆兰花和蕨类植物的克劳斯,坐在白色的圆椅上。   他洗干净了手,圆桌上放着沏好的红茶,还没有来得及品尝。   现在是非开放时间,植物园内只有老师和一些义务帮忙的学生,来照顾植物,或者做一些记录。   这些蕨类和一些来自马达加斯加的植物郁郁葱葱地生长,茂盛充盈。   克劳斯拿出手机,看到景玉发来的短信。   他回复。   「很荣幸能为你提供服务」   消息刚刚发出去,克劳斯先生又收到希尔格发来的短信。   他们昨晚交换了联系方式,克劳斯还得到希尔格的IG、Twitter、Facebook等等多个社交软件的账号。   希尔格:「克劳斯先生,我的朋友向您表示诚挚的感谢,您的建议真的很有用」   希尔格:「今天对方看我朋友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克劳斯回复。   「继续努力」   -   在八月份初,景玉后知后觉。   现在的她很需要社交——不是平时和同学进行的这种。   需要一个能够认识更多潜在客户的场合。   单单是一个华商会,还不够,她如今的社交方式太过于单一、狭窄。   之前克劳斯还会主动带她去看一些运动比赛,或者参加一些活动,但景玉清醒地认识到,那个时候结交的人脉并不是多么坚不可摧。   在那些人眼中,她的身份是「克劳斯先生的女友」,而不是「一个可以谈生意的合作伙伴」。   德国人大部分喜好运动,比如克劳斯,他最爱的就是高山攀登、射击、狩猎、马术表演等等,偶尔也会去浮潜,看一些比赛。   景玉很感激自己曾经参与过他的生活。   这让她此刻在寻找社交活动时多了一个参考物,能够更快速地寻找适合自己的方式,少走冤枉路。   首先,去掉一些花费高昂的运动项目,景玉在社交方面的经费有限;   再去掉一些她这个小体格承受不了的运动,避免适得其反……   挑挑拣拣,景玉最终把目标放在了射击俱乐部上。   在景玉的认知中,德国,射击俱乐部的成员可以申请合法的持枪证,或者,更贴切的叫法是‘拥枪证’,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枪支。   景玉觉着这个很酷,如果真申请下来之后,放支枪在身边,还可以防身。   在国内人的认知中,很多国家都不够安全。   栾半雪出来这么久了,现在手机屏保还是一张符——一张栾爸爸花了大价钱请道士画的符,拍了照片发给她的,要求她一定要设为手机屏保和壁纸。   据说该符防火防盗防男人(不怀好意的),驱魔驱鬼驱邪灵。   还能跨国保佑,就算是德国老毛子地盘上的鬼,也能给治的服服帖帖。   景玉真心佩服。   但她并没有一个能够通过高科技手段为女儿驱邪的爹,只有一个本身就像邪灵招人烦的生物学父亲·老冤种。   根据统计数据表明,德国拥有着130万多个射击俱乐部的成员。很可惜,景玉认识的、熟悉的射击俱乐部成员,只有克劳斯先生一个人。   她犹豫了一段时间,才给克劳斯先生发去言辞恳切的短信,大致内容就是自己对射击很感兴趣,想要加入射击俱乐部,现在想要知道自己需要做些什么,需要帮助,希望克劳斯先生在方便的时候给她回个短信——电话更好,她有很多问题想要咨询。   这封言辞恳切的短信并没有得到立刻回复。   大概过去半小时,景玉才收到克劳斯的答复。   克劳斯:「我很高兴你愿意来找我」   克劳斯:「不过我等下要看棒球俱乐部的比赛」   克劳斯:「比赛大概在八点钟结束,那个时候,我们开视频聊?」   景玉虽然迫切想要得到咨询,但她还是回复了「好的」。   毕竟是她有求于人,她要尊重对方的时间安排。   景玉从来没有一秒觉着克劳斯先生的回复如此令人渴望。   或许是为了照顾她的无安全感,克劳斯之前一直很及时地给她反馈,回应。   像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等待的日子总会如此煎熬。   景玉喝掉一杯热巧克力,吃掉加了肉桂的乳蛋饼。   她还去洗了个热水澡,把头发吹干,看完一个很没有营养的帖子,做了10个仰卧起坐。   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放弃运动的时候,克劳斯先生终于发来视频邀请。   景玉坐的端正。   很严谨,   屏幕上,克劳斯先生显然刚刚欣赏完比赛。   看背景,现在的他应该在酒店房间中,穿着墨绿色睡衣,金色的头发半干,发梢还有些湿润,锁骨处被热气蒸的有些红润,泛出好看、诱人的血色。   景玉惊了。   哇喔,他居然还去洗了个澡。   还穿着这么好看的睡衣!!!   她确定这是新睡衣,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穿过。   印象中,克劳斯先生只穿过一次墨绿色睡衣。   克劳斯直接切入正题,问:“你为什么想要加入射击俱乐部?”   景玉毫不犹豫:“因为我想要一把自己的枪,英俊的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重点落在奇怪的地方上,若有所思:“用到我的时候,称呼是’英俊的克劳斯先生’,不用的时候,就是’尊敬的老东西’?”   景玉:“……”   “好了,”克劳斯不调侃她,脸上带着微笑,声音低下去,“被你利用也是我的荣幸,小龙宝贝。”   景玉清了清嗓子,她问:“我需要为我的目标达成做什么吗?”   “我们先从最基本的谈一谈,”克劳斯告诉她,“按照目前的法律,你想合法拥有枪支,途径只有下面几种——竞赛,狩猎,收藏,工作需求,自卫以及继承。”   他放慢语速,好让景玉能够听清楚。   “首先,竞赛,你需要先加入俱乐部,拿到使用需购买武器的训练证明——至少一年,通过die erforderliche Sachkunde之后,去开无罪证明,用’正当理由’才能申请,”克劳斯强调’正当理由’四个字,“比如说,你需要枪支来参加运动比赛。”   景玉感觉上帝一脚踹上她的门,还关上窗。   “至于狩猎,”克劳斯顿了顿,“你应该明白。”   景玉明白。   她需要先去猎人学校参加学习、通过考试。   好了,上帝不仅踹她的门、关她的窗,还在上面钉满了木板。   钉死了。   收藏?更不可能,景玉没有那么多钱去合法购买古董枪支,这类的枪支有很多也不适合拿来使用。   工作需求?pass。   她难道要说自己为了保护娇嫩的葡萄酒?所以申请拥枪证?   “只剩下最后一个,”克劳斯慢慢地说,“继承。”   景玉骤然眼前一亮。   她说:“克劳斯先生,我记得您好像有很多枪耶,要不——”   “不行,不可以。想都不要想,把你糟糕的念头全都压在心里面,一句话都不要说,”克劳斯笑着打断她,“我不可能收养你,法律不允许,我私心更不允许。”   “除了特定场景下,你也不能称呼我为’Daddy’或者‘爸爸’、‘父亲’。”   “’爹’这个字也不可以,不要以为我不懂中文。”   景玉沉默两秒。   她啪叽啪叽地为他鼓了鼓掌,由衷地说:“好家伙,您都学会抢答了!” 第69章 六十九颗   景玉的小心思,刚刚悄么咪咪地露出一点点儿苗头,就这么被克劳斯给无情地扼杀在摇篮之中。   但放弃这种事情从来就不是景玉的座右铭,她将手机拿的稍微远一点点,按照之前栾半雪教给她的小技巧——随手拽了一个抱枕过来,下巴贴在抱枕上,竭力让自己看上去有点可怜。   但克劳斯先生的心肠是石头做的。   在景玉这样可怜巴巴的注视下,克劳斯非但没有动容,反而笑起来。   她看到有一缕没有干的头发贴在克劳斯耳朵旁边,潮潮润润,像雨季里树木冒出的嫩芽。   尽管经常运动,或许是基因使然,克劳斯先生好像晒不黑——但在强烈紫外线的情况下,他必须要做好防晒防护,不然皮肤会被晒伤。   这是白种人的基因缺陷,而克劳斯先生比其他的白人更容易被晒伤。   或许也正因此,克劳斯从不去做美黑。   “告诉我,”克劳斯问,“你想加入射击俱乐部的原因是什么?别再使用你之前那套说辞,你骗不了我。”   景玉哼了一声,才慢吞吞地开口:“事实上,我需要一个能够让我认识更多朋友的平台。”   克劳斯没有立刻给出回应,他下意识地去摸手上佩戴的戒指,但摸了个空,稍稍一顿,才看向景玉:“不考虑其他的社交运动吗?比如说,骑马。”   景玉像听到天方夜谭,不可思议地问:“你疯了吗?我哪里养得起马?”   克劳斯轻描淡写:“你忘记伏尔泰和福尔康了吗?”   景玉:“……”   “两只小马已经被训练的很优秀了,”克劳斯提醒她,“它们应该也很想念你。”   景玉说:“这可不一定,如果有人给我起名’夏紫薇’或者’小燕子’的话,别说想念了,我看到对方就会难过。”   克劳斯:“嗯?”   他并不懂这个梗,有点疑惑。   景玉思考两秒,决定放弃给他解释这点。   太难了。   “不考虑这个,”景玉率直开口,“就射击吧,射击听上去还很酷,也不会磨屁、股。”   之前她试过骑马,虽然做了防护措施,但结果还是不太妙,她的臀部和大腿间被磨红了一片。   骑马后两天大腿都又痒又痛的,自此之后,景玉就对这项运动敬谢不敏。   克劳斯没有继续劝说,他问:“那么,你想知道什么?”   景玉原本已经组织好了语言,列清楚想要询问的事项。可是没想到克劳斯一开视频就是个美颜暴击,让她原本想好的话都含在嘴巴中,一时间表达不出来。   这个男人,平时穿惯了基础色,偶尔间穿一下这种颜色,真的很吸引人眼球。墨绿本身就衬着人皮肤白,更不要说克劳斯天生皮肤白,又有着馋人的绿色眼睛……   景玉清了清嗓子:“我想要你帮助我加入射击俱乐部,然后——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帮我推荐一些比较合适的吗?我在网上找到了很多信息,但枪、支的种类和课程好多,很复杂,我没办法确定自己应该选择哪一种……”   说到后面,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克劳斯。   他的绿色睡衣并没有掩好,有些松松垮垮,不经意间露出一些肌肉。   景玉当然知道这部分摸起来的手感如何好。   可是现在不能够碰,隔着屏幕,隔着距离,她坐的端正,拿着纸笔,强迫自己埋头记忆克劳斯先生说的那些要点。   克劳斯接受了她的请求。   他详细地告诉景玉应该准备买些什么样的装备,又简单地告诉她该如何做好防护。   至于资料,那种东西倒不需要提前准备,克劳斯会给她发一张俱乐部的电子表格,只要景玉填写完成,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了。   景玉为此松了口气。   她感激地说:“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大恩不言谢——”   克劳斯打断她:“以身相许?”   景玉沉默一秒,诚挚地说:“尊敬的克劳斯先生,您想的真有点美啊。”   “不是这个吗?”克劳斯眼睛里带点笑,注视着她,“那你准备怎么感谢我?”   坦白来讲,景玉还没有考虑过这个层面上的问题,刚刚只是顺口画饼,意思意思。   她犹豫一秒,问:“你想要什么?”   “目前还没有想好,”克劳斯含笑说,“能否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地想一下?”   景玉一口答应下来。   两秒后,她又记起一件事情,严肃地提醒克劳斯:“但是,有些事情我们得事先谈明白。”   “你不能要求我做触犯法律的事情,也不能违背道德,不能违背我的国家立场,不能严重违反我的个人意愿……”   克劳斯耐心地听景玉飞快地表达着她的感想,看着她越说越有底气。   景玉一口气说完,缓了缓,继续振振有词:“最重要的一点,更不可以要我太多的钱!一千欧!这是你的上限,也是我的底线!”   克劳斯点头,他善解人意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去索要龙身体下的珠宝。”   这句话让景玉重重地松了口气。   她由衷地说:“那可真是太好了。”   克劳斯看着景玉兴高采烈地与他道别。   她还是如此活力满满,说了晚安后,倾身过来,干脆利索地关掉视频。   克劳斯这边的屏幕也黑掉。   他凝神想了想,忍不住笑了一下,低头,看自己的手指。   克劳斯重新戴上刚刚摘下的红宝石戒指。   正如景玉经常看的那本童话书中所提到的一样。   魔王想要的,从来都不是龙的宝藏。   -   在克劳斯先生的帮助下,景玉轻而易举地就收到了射击俱乐部的答复。   射击俱乐部不会拒绝掉克劳斯先生邀请来的人。   景玉成功加入。   在认真谈过需求之后,克劳斯为景玉建议的是半自动手、枪,半自动,枪管只有9mm,严格来讲,这个属于开放式瞄具,可调不可调。   在选择枪的时候,克劳斯主要考虑到景玉的身体状况,以及她未来想要拥枪证这一“野心”。   倘若未来景玉真的参加此类的比赛,还真的有一定概率能够成功申请拥枪证。   在参加完武器基础知识考试并顺利通过之后,就可以携带表格去找协会主席或者其他负责人签字,要求开具一年内的训练证明等等。   等这些证明和需求表等资料全部准备好之后,景玉就可以带着前往射击联合会。缴纳一部分钱,等待审核。   要再等审核通过之后,景玉才会拿到需求证明——   到了这一步,才可以去政府相关部门,申请拥枪证,以及绿色购枪许可。   一般来说,景玉只能申请购买她训练用枪种类的购买许可。   即使非德国国籍的人申请半自动小手|枪的拥枪证比较困难,但克劳斯很乐意帮景玉“解决掉”这点困难。   在克劳斯眼中,这种9mm的小手、枪更适合她。   虽然很多女孩子为了过一把瘾选择气|枪,但气|枪的训练不被认可,不可能申请购买9mm的半自动手|枪。   女性也可以使用枪支,这并非男人的专利。   在如今的景玉眼中,无论什么枪都很酷。   她积极参加着俱乐部的活动,这边也提供课程,一个阶段的课程花费在350欧,当然,这个价格囊括了场地费以及枪支、弹药的费用。   课程教练也是克劳斯推荐给她的,是个严肃的德国人,有部分意大利血统,名字叫西亚拉,曾经拿过两次德国女性小口径运动手、枪射击分类的全国冠军。   加入俱乐部之后,景玉的生活又快速地充盈起来。   唯一令她不解的是希尔格,对方似乎还没有从那种「只针对景玉AA制」人设中脱离出来。   而且,还开始天天给她分享一些奇奇怪怪的中老年表情包,以及各种奇特的心灵鸡汤。   比如说今天早上。   希尔格:「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际在于晨。年轻人一定要记住,孝顺父母,保持自律,热爱生活。早安追梦人。」   中午。   希尔格:「健康的身体和勇敢的体魄是努力奋斗的前提,是追逐梦想的本源。不要羡慕安逸,不要畏惧困难,冲啊打工人。」   晚上。   希尔格:「Jemma,你抬头看看外面的月亮,像不像晚上我们AA后、你忘记给我的那20欧?」   景玉:“……”   她终于忍无可忍,虚心向克劳斯先生请教。   当景玉简单地将希尔格发送的短信向克劳斯先生描述之后,他沉思片刻,友好地提出猜测:“或许,对方很想找你学习中文?”   景玉陷入回忆,尝试思考:“大概是?”   “虽然我很能理解对方,但是——”   克劳斯语音稍稍一顿。   景玉清晰地听到他的叹息声音。   “但他怎么能做出这样令人困扰的事情呢?”克劳斯惋惜地说,“虽然我赞成AA制,但如果是我,一定不会和你计较得这样清楚。”   景玉由衷表示赞同。   他们简单聊了几句,才结束通话。   此时,距离克劳斯推荐景玉进入射击俱乐部已经过去一段时间。   景玉成功和两个潜在客户交换了名片,还一起约着喝了次咖啡。   这两个潜在客户,一个是土耳其裔,在慕尼黑开设了一家土耳其风味餐厅;另一个是某连锁超市的区域经理,常居法兰克福,华侨。   这俩单子,无论签下哪一个,景玉都能赚够接下来两年都不用发愁的小钱钱。   不过,到了这一层面上,人情世故又有不同。   虽说景玉佩戴着克劳斯先生送的项链,但这些人精,没有亲眼看到景玉和克劳斯同时出现过,也不会轻易地表露态度。   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加入俱乐部后很长一段时间,景玉都没有再见到克劳斯。   景玉不清楚,是不是俩人的时间安排不同,还是克劳斯最近真的很忙,至少,景玉参加了好多次俱乐部活动,克劳斯都恰好缺席。   而当景玉某天偷懒不过来的时候,克劳斯又巧合地去了射击俱乐部。   除此之外,景玉还在俱乐部遇到了马克西姆——这个克劳斯曾经的心理医生,仍旧会笑着和景玉聊天,面无异色,就好像之前在婚礼上、坚持要为景玉做心理测评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景玉向来遵守“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纵使她在心中对这个心理医生敲上“缺乏职业道德”这个标签,   当马克西姆笑着与她闲聊的时候,景玉仍旧耐心地听进去。   和克劳斯先生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的脾气也好了很多。   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克劳斯先生亲身交给她什么叫做忍耐。   在你彻底了解一个人所有过往和经历之前,不要轻易地对他进行评判。   当你想要指责人的时候,也要记住,对方的生长环境或许很恶劣。   人际交往中,要学会向下兼容。   景玉接触的人越多,慢慢地越能觉出来,如克劳斯先生一般宽容的绅士,并不多见。   绅士的优点千篇一律,而奇葩的性格丰富多彩。   尤其是马克西姆,这个不守医德的医生,最近总喜欢笑吟吟地和景玉讲一些听上去很糟糕的新闻。   “你知道吗?Jemma,法国某孤儿院院长因为虐待儿童被判处终身监|禁,前几天因为心脏病发,死在了监狱中。”   “法国敦刻尔克有一家开了三十多年的中餐厅,晓香中餐,名字很有趣对吧?不过听说老板非法雇佣过儿童……大概也要倒闭了。”   “Jemma,你对童年遭受过严重心理创伤的人怎么看?”   ……   景玉被他吵的头痛,随便抛下一句话,匆匆地去拿了装满弹药的枪支,去练习。   马克西姆没有跟上来。   景玉认真地给自己穿好保护肩膀的黑色防护服,手上戴着厚厚的保护手套,将小手|枪举起来,眯着眼睛,随意瞄了一下不远处的靶子。   她有几天没过来了,再摸枪,有些生疏。   景玉刚准备打开保险栓,就听到身后传来克劳斯的声音:“Jemma,你握枪的姿势不正确,这样会损伤你的肩膀;在接下来的射击中,子弹也会产生严重的偏差。”   景玉停下动作,她收好枪,回头,打招呼:“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先生穿着一身黑色,修长的腿包裹在裤子中。除却运动外,他基本不会穿这种修身的T恤。   尤其这种,T恤下的美好身材展露无遗,是和平时西装革履完全不同的荷尔蒙爆棚。   即使景玉之前也见过他这样穿,但两人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如此近距离接触。   今日,看到他的第一眼时,景玉脑袋嗡了一下,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目前的靶子上。   两秒后,又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偷偷地去看他。   糟糕,为什么克劳斯先生的身体看上去比之前更加迷人。   克劳斯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熟悉的人,他有些惊异地问:“西亚拉呢?”   景玉回答:“她去拿水,马上就回来。”   克劳斯明显不赞同:“西亚拉太乱来了,怎么能让学员独自射击?”   枪支和其他东西不同,潜在危险性太大。   在没有教练的保护和监视下,一般来讲,是禁止学员——尤其是初学者练习。   克劳斯看着景玉拿枪的姿态、站姿,并不标准,有很多错误。   他低头将黑色的射击防护手套戴好,靠近她,皱眉:“西亚拉是这样教你拿枪的?”   尽管克劳斯先生脾气很好,但他在某些事情上,也秉承着德国人的严谨。   景玉立刻为自己的老师澄清:“不是的,先生,是我自己忘记了教练的叮嘱。”   克劳斯不置可否,他走到景玉背后,示意她重新做出射击的动作。   等景玉摆好姿势后,克劳斯站在她身后,才开始纠正她的错误:“首先,站姿射击,背部不要后仰——重新站。”   这样说着,克劳斯手轻轻贴在景玉背后。   隔着手套,景玉感受到他手掌贴上来——克劳斯很冷静地保持着距离,就像正常的教练对待学员,他的手指并没有触碰到景玉,只有防护手套贴在她后背,一推,纠正她的体态。   景玉挺直背部,她的呼吸在此刻稍微有了一点点乱。   甚至没有更多的感受时间,克劳斯挪走手。   他简直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严肃地指导她,不含一点儿情、欲,也不在乎她因靠近而骤起的心跳。   “其次,你握枪的姿势不正确,”克劳斯冷静地点评,“Jemma,你陷入了误区,射击中的手不动并不代表’稳’。别和枪的后坐力做斗争,明白吗?”   克劳斯先生身材如此高大,景玉看着地上的浅浅影子。   地上只能看到克劳斯的身影,完全地吞没她。   景玉闻到他身上的香味,隔着空气感受到他的体温,他的声音。   克劳斯先生仍旧在温和地教导她,指引她。   他问:“请问我能触碰你的手吗?”   景玉嗓子有些发干。   “是的,”景玉回答,“可以。”   克劳斯低头,他的大手完全能够将景玉的手包裹着,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轻轻弹一下她手指的错误位置,耐心纠正她握枪的姿势:“手臂抬起,和你的右肩平行。”   景玉被他握着手,轻轻往后一带,举高了手臂。   她耳朵有点热,大概是还不适应这样近的距离。   克劳斯控制着两人之间的肢体接触,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除教学必要之外,他不会触碰她的手或身体。   他真的很像一个理智的优秀老师。   “腿分开,”克劳斯说,“分到和你肩膀距离相等,来,握紧枪柄——松开点,你握的太紧了。”   景玉终于意识到,接受克劳斯的指导真的是个愚蠢的决定。   她本身对美色没有过多抵抗力,尤其是这么近、这么近。   要贴面了。   她心跳不受控地砰砰砰,慌张好像冬天里兜头撞脑的野兔子。   偏偏克劳斯还在关切地询问:“Jemma,你的耳朵为什么这样红?”   景玉深吸一口气,她声音干涩:“没什么,想到即将射击,有点激动。”   为了体现出这话的真实性,她着重强调:“这是我第七次碰枪哎。”   景玉听见克劳斯笑了。   他握住景玉的手,绅士地发出邀约:“Jemma,我家里还有很多枪,你晚上要不要过来?我有一个私人射击场,我们可以慢慢射击。” 第70章 七十颗   “亲爱的老东西,说实话,”景玉彬彬有礼地问克劳斯,“如果我答应你,跟你回家参观你的私人射击场,过去之后是我射击还是挨射?”   克劳斯提醒她注视前方,顺便善解人意地帮她扶住枪,另一只手帮她把耳塞调整好,护住耳朵:“集中注意力,现在瞄准目标,轮到你开枪了。”   他这一招转移注意力大法用的可真好啊。   就算景玉肚子里面还满满当当地装着气,现在也不得不集中注意力,专心致志地看着不远处的靶子。   嘭——!   景玉成功地开了一枪,这把小手|枪的后坐力虽然比不上大型枪|械的威力,但还是震的她手腕和胳膊有点发麻。   而在开枪的这瞬间,景玉也从克劳斯扶住她的手中,感受到他所说的“不要和后坐力对抗”。   之前每次练习完,景玉的手腕都要痛好久;但这次显然要好多了,只有手腕有点点轻轻酸痛。   手|枪还没放下来,克劳斯伸手,给她揉了揉手腕。   但在景玉刚想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又将手抽走,后退一步,摘掉她防护用的耳塞,微笑着看她:“这次是不是好多了?”   是。   好太多太多了。   西亚拉拿了两瓶带着气泡的水过来,看到克劳斯后,她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但并没有和克劳斯握手,也没有递给他水,语速飞快地和他聊天。   克劳斯先生不喜欢未经允许的肢体接触。   他的朋友都知道这点。   他们俩曾经上过同一个射击教练的课程,严格来说算是同学。西亚拉不忘给景玉一瓶矿泉水,快活地亲亲她的额头,让她先去休息一会儿。   等下再过来练习。   景玉坐在休息区,深绿色的木制长椅很硬,她刚刚拧开气泡水的瓶盖,就听到旁边马克西姆说:“克劳斯先生看上去很不错,对吗?”   景玉温和地问:“请问您是有什么疾病吗?”   马克西姆稍微愣了一下,他坐在景玉身旁,露出点笑容:“只是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从本质上来讲,我和克劳斯先生是同一类人,”马克西姆坐的姿态很放松,他显然并不是这个俱乐部的常客,连射击手套都戴的不怎么规范,甚至没有粘好,“哦,你不要为此惊讶,Jemma小姐。”   景玉喝了一口水。   她没有惊讶。   马克西姆和克劳斯先生才不是同一种人。   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和麦当劳和麦当娜的距离一样遥远。   “聊些有趣的话题吧,”马克西姆笑着说,“我对你的过往很好奇。”   景玉没理他。   “父母离异,没有亲人可以依靠,你怎么想起到德国读书呢?”马克西姆观察着她的神色,问,“据我所知,你所在的国家,对于你这样条件的学生,也有学费和生活费的补助吧?”   景玉看着自己手中的瓶子。   面对这样的问题,她坦然回答:“很简单,被生物学上的父亲欺骗了。”   马克西姆看着她平静的脸,又问了一个比较尖锐的问题:“你外公离世时,你怨恨你父亲吗?”   景玉没有正面回答,她垂眼看了看手里的瓶子:“抱歉,我不想谈这个。”   马克西姆笑了笑,他后仰,胳膊搭在椅背上,仍旧是那副亲切的语气,循循善诱:“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如何看待童年遭受虐待过的儿童?你认为他们为此而导致的心理障碍是可愈的吗?”   景玉说:“对不起,我不是心理学家,也没有阅读过心理方面的书籍,我想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她站起来,刚想走,又被马克西姆叫住:“你能。”   景玉顿住脚步。   她转身,与马克西姆对视。   马克西姆仍旧是半躬着身体的姿态,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景玉:“如果我告诉你,克劳斯先生童年遭遇过不好的事情呢?”   马克西姆不放过景玉任何一个表情变化,她站在原地,有两秒钟的呆滞。   和刚才回答他时候的表情完全不同,在马克西姆故意提及她那些“伤心事”和过往的时候,景玉没有过多的反应,她对自己的伤痛接受的很坦然。   但是。   在提到克劳斯的时候,景玉的表情瞬间变了。   她一言不发,拎起来那瓶气泡水,直冲冲地朝马克西姆走过来。   马克西姆意识到什么,他举起手:“Jemma小姐!Jemma小姐,请您相信,我没有恶意——”   不到十米远的位置,克劳斯原本正在和西亚拉聊天,余光能够清楚地看到马克西姆和景玉。   马克西姆曾经是他的心理医生。   曾经。   在企图拯救跌落深渊中的人时,他自己跳入了深渊,并永远留在其中。   现在的马克西姆也在为自己的心理疾病而忧虑,大部分医生很难医治自己,尤其是心理方面的——他们读的东西、了解到的知识和案例太多太多,这让大部分患有心理疾病的心理医生像丧失掉所有希望一般痛苦。   这让马克西姆已经休养了四年,并且很有可能继续休息下去。   那些他试图用来治疗克劳斯的方案,马克西姆对他自己全部用了一遍,没有丝毫好转。   心理医生更难接受心理干预和暗示疗法。   克劳斯不清楚马克西姆在和景玉谈些什么,但他在看到景玉拎着气泡水瓶朝马克西姆走过去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就像四年前,隔着玻璃,克劳斯看到景玉气势汹汹地一巴掌甩到日本客人脸上。   现在也是。   克劳斯叫她:“景玉!冷静——”   景玉并没有冷静。   她拎着气泡水瓶,一瓶子砸到马克西姆脸上。   景玉言简意骇:“老冤种!”   -   马克西姆并没有什么大碍。   除了脸颊红上一大块。   他第一次见识到淑女的力量,如果不是克劳斯先生及时赶过来,景玉能拎着那个气泡水瓶再来一次。   马克西姆真庆幸她手上并没有拿枪。   克劳斯先生向他道歉,景玉从克劳斯怀中挣扎地冒出头,愤怒地与他直视,用德语谴责他:“你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克劳斯先生并不需要向你道歉!你这个没有职业道德的家伙!!!”   马克西姆什么都没有说。   克劳斯先生抱歉地笑笑,将景玉抱走,景玉后面还激情慷慨地说了些中英文夹杂的话,马克西姆完全听不懂。   不过这不妨碍马克西姆确认了一件事情。   与其说景玉是克劳斯先生的心理辅助治疗师,倒不如说——   克劳斯才是景玉的心理辅助治疗者。   景玉被克劳斯抱回车上的时候,她还陷在沉重的愤怒中。   “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心理医生,”景玉不能把那些话告诉克劳斯先生,她不想对他造成二次伤害,只能大声地告诉他,“你以后不应该再聘请他。”   “冷静下来,Jemma,深呼吸,好,就这样——马克西姆已经被取消了认证,”克劳斯说,“他以后再也不能做心理医生,你放心。”   景玉深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很想把那些事情告诉克劳斯先生,但她又慢慢地压了下去。   她只能简单地用两个字发泄自己的不悦:“很好。”   景玉的心情完全被破坏掉了,她脱下自己的训练服,摘掉手套,随手将头发往后捋了捋。   现在是下午两点钟,离天黑还有一段距离。   她不想回曼海姆,想要好好地发泄。   景玉看着克劳斯:“要不要去喝一杯?”   ——当然可以。   克劳斯不会拒绝景玉的小小提议。   他们在葡萄叶成荫的夏日庭院中喝掉三杯葡萄酒和一些气泡水——克劳斯没有喝酒,他需要开车。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自己开车过来,没有选择司机。   在一家艺术电影院中消磨了一下午时光,景玉坐在木板桌子前,啤酒吧台的光芒散落在她胳膊侧面,她始终没有和克劳斯交流,静静地陷在自己的思考中。   她没说。   克劳斯也没有问。   真正的开胃菜在晚上九点,他们俩在一个管理严格的夜店中玩到凌晨。今天是周四,这家夜店特有的俱乐部乐队带着乐器进行现场演出,景玉没有喝啤酒,更多时候,她是跟着节拍跳舞,或者拉着克劳斯的手,要求他下来陪自己一起跳。   克劳斯并不擅长这种舞蹈,双人舞中,他仅仅学过华尔兹。但这种由穿着燕尾服的男士、文质彬彬向女士发出邀约的社交类舞蹈,显然不适合在夜店中跳。   景玉晚上没有摄入任何酒精,但混乱的灯光、人群和音乐似乎赋予她无穷无尽的勇气,她拉着克劳斯先生的手,和他一起,跟着节奏乱跳。   夜店正中央有个很大的装饰性水池,一个身材高大、长相有点像Leonardo DiCaprio的家伙猛然跳了进来,溅起巨大的水花,惹得周围人惊声尖叫,和笑声、嘈杂的音乐混合在一起。   景玉想要发泄。   马克西姆有意无意透露出的东西令她很不安,压抑。   她总感觉自己好像忘掉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景玉拉住克劳斯的手,人群混乱,声音嘈杂。   身后有人喝多了撞过来,克劳斯将她往自己身上轻轻一带,景玉原本跳的舞步有点乱,这一下平衡力失衡,额头撞到他的胸膛上。   景玉闻到熟悉的香水味。   克劳斯拉开她,伸手抚摸她额头上的痕迹,问:“痛吗?”   “没事,”景玉扯着他的手,在脸颊温度变高之前,拉下来,“继续跳。”   景玉在夜店里一直玩到三点半,脚和腿都跳的酸酸痛痛,声音也喊不出来了——这家夜店一直持续经营到凌晨四点钟。他们离开的时候,夜店中的人还是有很多,酒的味道很浓郁,在空气中活跃。   景玉和克劳斯从里面出来,推开门,她呼吸到新鲜空气,有种从堕落狂欢地狱来到人间的感觉。   克劳斯虽然并没有喝酒,但因为被景玉拉着跳了很久的舞,脸颊上还带着一点点的红。方才的音乐声太大,这让每一个刚从里面出来的人耳朵里面都像是有无数只蝴蝶在飞舞。   克劳斯绅士地提议:“我送你回曼海姆?”   景玉犹豫两秒,裹紧外套,道谢:“好的,谢谢你。”   正常情况下,现在的景玉应该在睡觉。   但今天的她一点儿也不困,精神奕奕,活力四射。   就是有点点累。   克劳斯也是,这个男人身上有着令景玉惊讶的精力。   上车之后,景玉也有点累了。   她整个人蜷缩在座椅上,不想动。   克劳斯倾身过来的时候,她还以为对方要吻,往旁边躲了一下,问他:“干嘛?”   “不做什么,”克劳斯伸手,将安全带的卡扣精准无误地取出来,金色的头发垂下来,他仔细替她扣上安全带,声音带了点笑,“帮累瘫的小龙绑好她的安全罩。”   轻微的一声,这应当是安全带卡扣合拢的声音。   应当。   克劳斯先生侧身过来的时候,景玉看到他浓绿的眼睛,金色的睫毛像蝶翼,像堵在她喉咙间无数的、一张开嘴巴就会涌出来的蝴蝶。   “难道你觉着我会对你做什么?”克劳斯放缓声音,调侃地问她,“你刚刚在想什么?龙宝宝?”   Fucking bastard.   景玉悄悄地骂了一句。   克劳斯又用了这个昵称。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明白。   明知故问,他说的每一个问题,他都知道答案,却还要这样温柔地问出来。   今晚的克劳斯先生用了她最喜欢的香水,穿了她眼馋的黑色T恤,陪她看了一下午的电影,从深夜跳舞跳到凌晨。   每一次舞步里,不小心的触碰,擦手腕,额头触碰胸膛,手牵手,拨弄头发。   他是故意的。   他在刻意地诱、惑她,准备捕捉她。   这个狡猾的混蛋。   景玉侧脸,她顺着车玻璃往上方看。   但看不到月亮,这里看不到月亮。周围高楼林立,之后一群嗨到凌晨、个个精神萎靡不振的年轻人和流浪汉。   他们都喝多了。   但景玉仍旧用着忧伤的语调开口:“克劳斯先生,你看天上的月亮,多么圆呀。如果说月亮是夜晚的畅销品,那它旁边的两颗小星星,像不像赠品?”   克劳斯问:“什么?”   景玉又盯着他的衣服看,看柔软布料下的结实肌肉,目光惆怅:“是这样的,男人呢,就得言而有信,你知道吗?之前有个男人曾经承诺过,要送一个人礼物?和二有关的?”   克劳斯微微倾身,将耳朵贴近景玉,柔和地问:“你想说什么?”   他做出了准备认真倾听的姿态。   景玉第一次这样柔声细语地说着颠三倒四的话,克劳斯没能理解其中含义,他看景玉的表情和目光,猜测她应当有着很浓重的心事。   她有些难以启齿的烦恼想要与他分享。   景玉嗓子有点哑,她刚刚在夜店里面喊的声音有点大。嘴巴干干的,嗓子也痛,离开的时候,她含了一块润喉糖在嘴巴里面。   这颗糖有着清凉的薄荷味道,在舌尖上甜甜蜜蜜地化开,浅浅淡淡地凉爽。   “二啊,”景玉说,“哎,你知道《二泉映月》吗?听说过’二十四桥明月夜’吗?知道’二士争功’的典故吗?还记得你之前说过的二……嗯……二个……赠……”   克劳斯笑了,他垂着眼睛,宽容地看着景玉:“小龙宝贝,你在为什么纠结?可以直白一点,我很乐意倾听你的烦恼和心事。”   他鼓励着景玉:“勇敢一些,直接说,不用犹豫。”   “那好吧,”景玉轻轻叹气,她礼貌地说,“是这样的。”   “我想睡你。”   “I want you to fuck me raw.” 第71章 七十一颗   克劳斯赞叹:“还真是个礼貌的请求。”   他体贴地征求她的意见:“你想在哪里?这里离我的房子比较近,或者,我们在最近的地方选择一家酒店?”   “都行,”景玉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嗯……我需要一个舒适的、能让我好好休息的地方。”   克劳斯决定回他自己的地方。   那里有能够让龙满意的床铺。   但从这儿到住处的路程让他十分煎熬。   刚开始还好,景玉低头闻了闻自己的T恤,她在酒吧里的时间太久了,想要知道上面有没有染上糟糕的味道。   不过她闻不出来,人对自己身上的味道都不会敏感。   车内灯没有开,她自己用力扯开衣服下摆看了看,看清楚上面有着一些酒渍,格外明显。   也不确定什么时候洒上去的。   “……真讨厌。”   景玉低声嘟囔了一句,她将弄脏的衣服脱下来,完全没有在意旁边克劳斯的目光。   她里面还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短衣,很普通的款式,克劳斯确认自己之前没有见她穿过。   离开他之后,景玉的生活水平似乎稍稍下降了那么一点点。至少,在酒店中发现她竟然开始吃那样诡异味道的食物后,克劳斯有一点点担心她。   现在的景玉比离开时候瘦了一些,肩胛骨微微凸出来。虽然经常在外面奔跑,但没有被太阳晒到的地方白的好像上好的玉。   和她的名字一样。   黑与白,这两种颜色反差本身就格外明显。哪怕是在夜晚之中,也如此耀眼。   克劳斯余光一瞥,呼吸稍微停了一下。   他不得不提醒她:“甜心,我正在开车。”   景玉说:“我知道。”   她心不在焉地低下头,将那件黑色的T恤随手揉成一团,漫不经心地丢到他这边。   揉成一团的布料顺着克劳斯的脖子往下落,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西装裤上。   触到的瞬间,克劳斯能够闻到T恤上属于她的淡淡体香。   方才T恤碰到他的喉结,她的力气并不大,T恤是纯棉质地,本身就轻飘飘,没有造成丝毫疼痛,但随着T恤落下,克劳斯的喉结也动了一下。   他第一次尝到这种感觉。   好像在蚂蚁面前撒了一粒糖,蚂蚁慢吞吞地朝糖的方向爬。即使糖果如此诱人,也只能压着性子,耐心地等蚂蚁爬过去。   这一段等待的时间,什么都做不了。   只有忍耐。   景玉将头发往后拨了拨,她哗哗啦啦地从小包里找出发圈,不需要镜子,也不需要梳子,手指插到发间捋了捋,将头发扎起来。   “好热,”景玉倾身过来,但因为安全带的束缚,她的动作幅度并不大,头发若有似无地蹭过克劳斯的胳膊,她疑惑地问,“你没有打开空调吗?”   “开了,”克劳斯问,“感觉不舒服吗?”   景玉不回答了。   她重新坐回去,背部陷在皮质座椅上。   但克劳斯刚才看到了黑色上方的充盈,有着迷人的阴影和弧度,好像天鹅游过的湖面,有着鲜明的波浪水痕。   他开始思考,要不要最近找一家酒店,回家这个主意似乎并不妙。   定一个有能让她舒舒服服睡觉大床的房间,以及,有可以自由射击场的空间。   景玉低头,她今天穿的运动裤,很宽松,甚至连鞋子都不用脱下来,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褪下来。   她今天的衣服都是成套的,无论内外。   克劳斯目不斜视地直视前方,再过去一个可以让房车露营的公园,有一条街道,这个街道上面开设着许多舒适的高档酒店。   景玉没有把手里面这团丢过来,她抽了湿巾,仔细地擦拭着脖子上的汗。   “我没想到今天气温这么高哎,”景玉不看他,用柔和的声线与他闲聊,“你觉着呢?”   克劳斯没有回应。   “我刚刚出了好多汗,”景玉扯了扯腰间的黑色,抱怨,“这里也是。”   克劳斯控制自己不去看她,但还是忍不住,视线投射,攥住方向盘的手更用力了。   他评价她:“你这个混蛋。”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绷紧,上面能够清晰地看到血管和清晰的指骨,景玉看到一滴汗水从他喉结上落下来。   其实两人都明白,车内空调温度开的并不高。   这是对人体而言最适宜的温度。   不过,对运动员并非如此。   景玉却说:“再把空调调低一些吧。”   说到这里,她伸手,隔着T恤,戳了戳克劳斯的胸膛。   她黑色的眼睛珍珠,声音好像夜间坐在礁石上的人鱼,引诱着过往的船只。   “等下会更热的。”   克劳斯说:“这里距我的公寓还有两条街,不,我们穿过这个公园,前面有很多酒店。你可以随便挑一家,或者,就第一家。”   景玉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挑,像是充满疑惑。   “就这里吧,”景玉脱掉鞋子,赤着脚,轻轻踩了下他的皮鞋,坦然地告诉对方,“我喜欢这里。”   克劳斯将车子停下来,他从车子上找到了小雨衣,捏在手中。   景玉惊了一下:“哇,居然随身带着这个,你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克劳斯征求她的意见:“甜心,你可以换个礼貌点的说法吗?”   景玉想了想:“您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克劳斯被她逗的笑了一声。   夜色浓重,这个小公园为房车提供着露营区,不远处停着一些房车。   树叶被风吹的哗哗啦啦响,盛夏的夜空像是一幅漂亮的油画。   在景玉想要将腿缩回去的时候,克劳斯拽住她,景玉动弹不得,微微侧脸,身后就是车窗,玻璃有着无生命的温度,外面是寂静的夜。   她感受到克劳斯手指的温度。   看来刚才空调的确开高了,他手掌温热潮湿。   克劳斯倾身过去,解开她安全带上的搭扣。   在亲吻到她头发的时候,他重复着刚才那句话:“你这个狡猾的小混蛋。”   虽然此刻在下位,但景玉用力地揪住克劳斯的衣服。   他绿色的眼睛真的好美,像珍贵的宝石。   龙现在已经拥有了许许多多的珠宝,她的首饰满满当当,能够装满两个克劳斯送给她的纯金箱子。   但没有一件,能够比得上克劳斯先生的眼睛。   景玉说:“你是我认识的男性中、第一个这样说我的,也不确定以后会不会有其他男性这样说呢。”   “其他男性?”克劳斯笑了一声,他触碰着景玉的脸颊,温和地问,“狡猾的龙在洞窟中还偷偷藏了其他男人吗?”   他的手指用力,捏住景玉黑色的头发。   她刚刚扎的发丝有些松散了。   景玉直视克劳斯的眼睛,没有往后退,反倒靠近他,问:“那曾经饲养过龙的魔王,想要亲自检查一下吗?”   她语气充满着挑衅,和此刻目光一样。   “Do you want to come to dragon's den?”   克劳斯压低,他承认,自己刚才被景玉那几句话给激怒了。   她赢了。   在触碰到景玉脖颈之前,他说。   “I’m going to fuck you so hard that you'll be seeing me in every man fuck you next.”   夜晚之中,为了维护治安,这边也有一些值夜的警察,尤其是富人区和中心区域。   前不久,巡逻中出现了新的要求,有些没有经过合法报备的性服务从业者会在晚上随机敲一些富人的车,从而进行快捷交易。   这是不被允许的一项行为。   原本的话,警察不会严格管控,顶多看到了过去进行罚款;但在上周,有个工作者敲窗时惹怒了暂时休息的富豪。   这个富豪因此投诉到警局中,要求他们对此进行处理。   公园,夜店外,以及一些停车场,是着重考察的区域。   保罗第一天上任,他开着车子从房车露营地经过的时候,敏锐地发现有个停在附近的车子有剧烈的震动和摇晃。   显然不太正常,完全符合同事们所说的那些特征,需要立刻进行检查。   将车子停下来,保罗靠近。   这辆突兀地停在露营地的豪车,动静不小,还有闷闷的声音。保罗一边感慨这兄弟可真猛,一边靠近。   但保罗并没有成功接近。   他刚刚下车,不远处另一辆停着的车子打开了门,穿着黑色西装、佩戴着雪白手套的男人微笑着和他打招呼:“警官,您好。”   保罗警惕地摸向配枪,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   “克劳斯先生在享受和他女友的约会,”男人靠近了,他文质彬彬地给对方看自己衣服上佩戴的胸针,礼貌地问,“可以请您不要打扰吗?”   保罗当然知道。   那是埃森家族的印记。   保罗收起枪,他身上出了一些冷汗。   他说:“喔,那是应该的。”   男人颔首:“谢谢您的合作。”   保罗收好配枪,额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水。   他一阵后怕,庆幸自己刚才并没有擅作主张。   有钱人的爱好……还真的古怪啊!   保罗很不理解。   -   很久很久之前,景玉在克劳斯的房间中阅读过关于很多龙与魔王的童话故事。   人鱼在夜晚中,会故意用优美的歌声来引、诱过往的船只,受到歌手吸引的水手情不自禁地跌落湖水中,最终成为人鱼的晚餐。   小龙很喜欢这个故事,于是,爱财的龙决定效仿,用来掠夺过路者的宝藏。   但有只小龙,在第一次尝试用歌声诱来客人的时候翻了车。   因为她选择的对象,是欲壑难填的魔王。   魔王被趴在石头上唱歌的小龙成功吸引住,当龙觊觎魔王身上携带的闪闪发光金制宝剑时,魔王也在饶有兴趣地观察龙的眼睛。   小龙对此一无所知,像人鱼般,翻出龙雪白肚皮,友好地邀请魔王过来玩耍。   邀请玩耍是假,事实上,龙想要窃取魔王的金制佩剑。   “当然可以,”魔王这样回答,他友好地靠近,“能否让我触碰龙的尾巴?”   满心眼里惦记着金子的龙答应了,允许魔王触碰珍贵的龙尾。   然后,修身养性接近半年的魔王,毫不留情地拎起龙的尾巴,一顿猛抽。   魔王将龙藏在身下的珍珠红珊瑚尽数掏走,掠夺,毫不留情地用金剑彻底穿透龙珍贵的、藏匿珠宝的洞窟。   魔王将龙的藏宝箱洗劫一空,又贴心地使用攒了半年的、但对龙来说毫无意义的财富填满。   这可真是个残忍又让龙感到悲伤的童话故事。   克劳斯先生过度地实施了他的那句话。   景玉原本因为跳舞和唱歌而沙哑的声音雪上加霜,偏偏克劳斯先生喜欢她的声音,就算她想要捂住嘴巴、憋住,他也总会有许多花样要她开口。   他可真是个无耻的混蛋。   但,辱骂这种话对于克劳斯先生来说毫无用处,毕竟有着文化上的差异,就算是“老东西”这种词语,克劳斯先生也会含笑地认为是她为他取的独特爱称,并愉悦地接受。   在这一方面,景玉承认自己惨败。   景玉裹着他的西装外套,忍不住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克劳斯正在使用湿巾擦拭,听到这一声,顺手扯了新的递过来,友好地开口:“Gesundheit.”   祝你安康。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记得说这个。   这个混蛋德国人。   “空调温度太低了,请你调一下,”景玉用湿巾捂住脸,她想要多吃几颗能够滋润喉咙的糖果,指挥着他去调温度,“别把我冻感冒了,谢谢。”   克劳斯暂时停下清理工作,按照她的要求,调整温度。   景玉并拢,她现在很想要一张柔软的床来好好休息。   她很累了,嗓子不太舒服,只想要一个温暖的地方睡觉,喝点水。   克劳斯没有选择回自己的房子,他仍旧选择了最近的一家有着木地板和温暖大床的酒店,能够让她早点入睡,而不是继续在这个充满味道的车内。   不过,克劳斯并不讨厌这种气息,他很喜欢。   现在并非旅游高峰期,克劳斯很顺利地开到一个房间。   景玉入睡很快,但克劳斯在小憩之后,被手机吵醒了。   他庆幸过度疲惫的龙在今晚拥有着良好的睡眠,铃声并没有对她造成干扰,她仍旧趴在床上愉悦地睡着,有一点点有趣的小呼噜声,克劳斯猜测她或许在刚才的运动后被冻到了。   克劳斯不喜欢睡眠时被打扰,童年时代养成的习惯,他睡的觉浅,一点点动静就能让他惊醒。   但景玉不会。   她在入睡后,会发出可爱的、讨人喜欢的一些小声音。   手机是马克西姆打来的,想要和他找个时间谈一谈。   “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克劳斯看了眼时间,心平气地说,“现在是早晨七点,七点钟,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打扰我?打扰一个刚和女孩子约会完的男人?”   一个半年了、终于和女孩成功约会的男人。   马克西姆笑着说了好几声抱歉。   他显然很惊讶:“Jemma在你身边?”   克劳斯说:“一分钟,你最好给我一个在这时候打扰我的正当理由,而不是说这些废话。”   马克西姆无奈:“就算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看在童年时期一起相依为命的友谊,你能否给我多一点耐心?”   克劳斯说:“你还有四十秒时间。”   “好好好,”马克西姆投降,他简单地说,“我想为景玉和你分别做一次心理测评。”   克劳斯提醒他:“你现在已经没有从业许可了。”   “我知道,但是……”马克西姆苦笑,“我已经用例子证明过,你不应该对她倾注过多感情,尤其在她也具备情感缺陷的情况下。克劳斯,你们可能会伤害到彼此。”   “我不是你,Jemma也不是你的多萝西娅,”克劳斯说,“我确认过,我不会想要伤害她。”   马克西姆说:“我明白了。”   “再见。”   “再见。”   这通电话结束之后,克劳斯先生的人也将新的衣服送过来,包括睡衣。   克劳斯重新去冲了澡,哪怕刚才已经清洗过一次,现在的他仍旧选择再洗一遍。   或许是马克西姆刚才提到的童年,让他短时间内回忆起一些不好的事情。   将自己清洗干净之后,克劳斯看了眼三件睡衣。   黑、白、天蓝。   他略微思考,选择天蓝色。   这是个很正确的决定。   快乐一晚上的景玉一觉睡到了中午,当她看到穿着天蓝的克劳斯时,如他所想的那样,惊喜地哇喔了一声,伸手戳了戳他,惊喜不已。   景玉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您还真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啊。”   最后一个嫩字瓢了嘴,她担心被发现,偷偷地滑了音,最后出口的就是“装 lun(四声)”。   克劳斯果然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景玉言简意骇:“夸你穿这衣服气色好,显年轻。”   并不了解歇后语的克劳斯先生,对这句话很满意。   满意到破天荒地给景玉点了一杯奶茶,加满料。   得到奶茶的景玉更加满意。   老外就是好糊弄。   她留在这个酒店里吃了早餐,尽管店里提供的早餐美味又健康,但刚才那杯加满料的奶茶堪比八宝粥,景玉用小勺子吃完里面添加的东西之后,完全吃不下早餐了。   克劳斯先生需要,他吃早餐时候动作很慢,每一个姿态都无可挑剔。   景玉欣赏着他吃饭的模样,不由得感慨,果然是唯一继承人,这种姿态,想必是从小就开始培养起来的……小时候。   景玉一顿。   马克西姆说的,克劳斯先生小时候曾遭遇过的不幸,究竟指什么?   她来不及深思,因为克劳斯先生开口问她:“你今天有没有什么计划?”   景玉习惯性地把自己的日程表告诉了他。   “啊,”景玉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拍了拍脑壳,“今天住酒店和早餐费用是多少?我给你。”   三句话,成功让克劳斯先生皱眉。   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从我的好朋友那里发现,德国人好像的确很喜欢AA,”景玉埋头找钱包,“对了,还有你给我买的这件衣服,多少钱?我也给你。”   克劳斯眯起眼睛:“哪个好朋友?”   景玉奇怪地看他:“这个就没必要说了吧?”   “对了,昨晚你说是赠品,所以我应该不用为此付钱,”景玉噼里啪啦地打着小算盘,“其实吧,我觉着我们没必要算这么清楚,毕竟我们感情和其他人不一样,对吗?”   在景玉提到“赠品”的时候,克劳斯皱眉。   但在景玉说出“我们感情和其他人不一样”时,克劳斯眉头舒展开,他笑着看景玉:“当然不一样。”   “所以,以后我们长期约会的话,也尽量AA?”景玉暗示他,“你觉着怎么样?”   克劳斯注意力在前面,他声音更柔和了,不动声色:“长期约会?”   “对呀对呀,”景玉也很开心,“然后,既然我们感情这样好,以后那个什么,嗯,服务啊,你就不要收钱了嘛……毕竟,毕竟我也很喜欢你。”   喜欢。   克劳斯沉默了。   景玉用了“喜欢”这个字。   中文里的“喜欢”,是不是和“爱”也有着差距?   景玉下一句话解答了他的疑惑。   “I like you,”她坦然地说,“Mr.Klaus,I like you.”   短暂的沉默之后。   “我明白了,”克劳斯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他优雅地放下叉子,用提供的餐巾轻轻擦掉唇上并不存在的东西,进行总结:“你说喜欢我,愿意接受和我的长期约会,但又想和我AA。”   克劳斯先生冷静地问她,“你打算白女票?” 第72章 七十二颗   景玉捧着牛奶,正回味着方才奶茶的味道。   在听到克劳斯使用这个词语后,她轻轻地将杯子放在桌子上,郑重地给克劳斯鼓了鼓掌。   景玉说:“很优秀!恭喜你,已经可以熟练使用一些不那么文雅的词语啦!”   “别转移话题,”克劳斯往后靠了靠,看着景玉,“你也成为一个优秀的商人了。”   景玉友好地提出一个小小的建议:“要不要先吃饭?吃完饭我们再好好聊聊?”   克劳斯并没有被她这招“顾左右而言其他”的话术迷晕,他很坚决:“不,我们先聊,再吃。”   景玉说:“啊,那个,你有没有看最新的电视剧?好像也不太好——”   “Jemma,”克劳斯打断她的喋喋不休,“回答我。”   景玉端端正正地坐好,她轻轻地叹口气。   “好吧,”她说,“至少这样比较公平嘛,你睡我,我睡你,花销AA,谁也不要占谁的便宜。”   克劳斯还在等着她继续说,没有对此评价的意思。   景玉小声嘀咕:“再说了,对于你们德国人来说,先date一段时间,再考虑要不要交往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嘛。”   而且,按照大部分欧美人的看法,date不更像一种非正式交往的状态吗?互相满足性方面的需求,并进行一些其他的交流。   当然,景玉的重点在需求上面。   这句话是吐槽,说起来却有点抱怨的成分在。毕竟这句话的语气算不上多么好,她说话声音也小小的,并不高。   但克劳斯却意外地露出一个笑容。   “你说的很对,”他重新拿起叉子,“是很平常。”   景玉:“……嗯?”   她刚刚说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   景玉有一点点茫然,慢慢回想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还没等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克劳斯笑着说:“那就这么决定了。”   嗯?   她的免费男性床伴……成功啦?   景玉刚想欢呼,但克劳斯已经开始示意她吃掉她面前的那份早餐。   这种传说中采用有机食物制作出来的早餐虽然价格昂贵,但还不如麻辣烫小火锅串串香更能引起景玉的食欲。   尤其是,她刚刚喝掉一整杯加满料的奶茶。   景玉盯着桌上的菜,她说:“我的胃告诉我,它好像并不是很想吃。”   克劳斯说:“考虑到你的身体健康,我希望你的胃能够暂且忍耐一下。”   景玉拿叉子轻轻划拉一下,勉勉强强吃了一点点菜叶子。   桌子上铺着厚厚的亚麻布,只是用餐的淑女姿态并不怎么文雅。   看着景玉这样愁眉苦脸地吃早餐,克劳斯沉默了一下。   他说:“之前早餐也是这种,你似乎并没有提出什么意见。”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亲爱的克劳斯先生,”景玉诚恳地回答他,“而且,你提供的早餐总要比黑面包要好很多……嗯,不过,我现在有了更多的选择。”   克劳斯明白了。   他第一次在早餐进行时征求她的意见:“那么,今天的早餐,你想吃点什么?”   景玉干脆利索地报菜名:“热干面。”   克劳斯想了想:“可以用意大利面代替吗?”   “算了,油条。”   “嗯……法棍?”   “豆腐脑。”   “奶油蘑菇汤?”   ……   景玉对这些替代品完全不满意,她一一否决后,有点自暴自弃地趴在桌子上,喃喃低语:“算了,要不然你给我点一些快餐好了,汉堡之类的,我还能勉强假装它是肉夹馍。”   克劳斯笑了一下。   他给侍应生打了电话,重新点单。   他用的是德语,说话语速快了点,还有些食物的特殊名称,景玉听得不是很清晰。   等送上来之后,景玉才看到是什么。   有一种多层的b’stilla,塞满鸡肉的酥饼,还有口味稍微重一点的炖肉。   “现在时间不够,”克劳斯说,“你先将就着吃,可以吗?”   景玉觉着太可以了。   她快乐地吃掉了两个酥饼,以及大半碗炖肉,为了清清嘴巴,又将克劳斯一开始点的那些蔬菜沙拉吃的干干净净。   景玉对这顿菜十分满意。   克劳斯看着她吃饭的模样,也十分满意。   一个填满了胃,另一个填满了心。   景玉昨天的衣服已经不能够再穿了,上面满是克劳斯的气味。   她已经确认了,近半年,对方的确都在修身养性。   昨天和第一次时差不多,甚至因为确认过彼此的承受度而更加过分。   虽然很狂暴,但景玉很喜欢。   尽管克劳斯说他可以帮忙清洗这些衣服,但景玉思考后,仍旧坚定地拒绝了。   按照日程表,她下午还要去见一个客户。   在小睡过后,克劳斯开车送她去了预定好的地方。   长期约会。   开销AA。   不过,如果是其他需求的话,需要在两个人都有倾向的情况下。   最后,只进入身|体,不可以进入对方生活。   克劳斯对最后一点表示不满,在他的要求之下,景玉才把这条,勉勉强强地改成——   “只进入身|体,不可以过多地干涉对方生活。”   尽管还是有些不太满意,但总归比一开始好太多太多。   克劳斯下午的事情并不多,他约好和朋友伯尔特一块去打马球,两场下来,他坐在场边休息,不远处的两个阿根廷人说说笑笑着过来,见到他,立刻热情地打招呼:“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回以微笑。   这些阿根廷人是职业的马球手,是俱乐部中雇佣来、专门和成员打比赛的。   尽管大部分成员的马球技术停留在0~1级,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狂热地爱好这项运动。   克劳斯喝了口水,听到旁边的伯尔特抱怨。   法国那边的反垄断监管机构正式对对方的企业进行反垄断调查,一旦指证成立,他们将面临开出的高额罚单。   但这些和克劳斯、和埃森家族并没有关系。   埃森家族经营、绵延到现在,早就是棵坚不可摧的大树。   克劳斯喝了水,稍稍休息后,又站起来。   太阳照的他眼镜微微眯起来,映衬着眼底一点绿。   不远处有个亚洲女孩,穿着俱乐部的运动衣,正在收拾着地上的一些狼藉。   看上去有那么几分像景玉。   旁边的朋友也说:“克劳斯先生,那个是你的女友吗?”   克劳斯说:“不是。”   太阳火辣,那个亚洲女孩捡东西时的动作看起来十分艰难,她在绿色的草地上奔跑着,努力地去追赶着一张被风吹起来的纸张。   大概是在外面晒得时间久了,她弯腰捡起,在站起时,身体晃了下,差点摔倒。   伯尔特饶有兴趣地问:“你想过去帮助吗?”   “不,”克劳斯顿了顿,他看向伯尔特,“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需要试探我。”   伯尔特笑了,他问:“听说亚洲女孩很在意男友对其他异性的态度,你已经考虑到这种层面了吗?”   克劳斯说:“和Jemma没有关系。”   他将手中的空瓶子丢进垃圾桶中。   伯尔特热情地过去对这个亚洲女孩表达关心,但克劳斯并没有为此多停留,他转身离开。   就在刚才,克劳斯清醒地意识到,他对那个女孩稍微起的那一点点恻隐之心,并不是源于他的心理疾病。   而是因为——   对方和景玉一样,都是亚洲人。   克劳斯想起来。   中国有一个成语,叫做“爱屋及乌”。   景玉,就是那个“屋”。   -   接下来的一星期,克劳斯只在射击俱乐部中见到景玉。   她最近去射击俱乐部的次数很多,或许是新鲜感还没有过去,也或许她真的迷恋上射击的感觉。   在克劳斯的叮嘱下,西亚拉也开始不遗余力地将自己所有的东西都传授给景玉。   虽然景玉在射击上的确没有太大的天赋,但也不笨,西亚拉确认,在经过长时间的严格的培训之后,景玉去参加一些小的、区域性质的比赛,或许能够拿到个奖牌。   或许。   景玉对自己拿不拿奖这件事情并不关心,她沉浸在快乐的新运动和自己的事业中。   好几次,克劳斯暗示她想不想和自己约会的时候,都被景玉拒绝掉了。   刚刚饱餐一顿的龙,暂时得到了一些满足,对男色并不是那么看重。   钱更能令她兴奋。   克劳斯过多的精力无处发泄,约着和伯尔特一起打马球,把注意力全都耗费在运动之上。   但伯尔特和那个亚洲女孩进展飞快,才一周,两个人已经迅速确认了男女关系。   不是date。   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在又一场比赛结束后,朋友伯尔特享受着身后人的按摩肩膀,舒服地哼了几声,喝完水,用并不熟练的中文给对方发送语音。   “窝矮拟。”   三个字,没有一个音调在应该在位置上。   克劳斯没有嘲笑他的语调,只是问:“你为什么不能让发音更标准些呢?”   伯尔特没有正面回答,他使用了《蝴蝶君》中的一句台词,感慨自己女友的温柔和包容。   “The Oriental woman when she’s good,she’s very very very good.”   克劳斯并没有对此作出评价,但伯尔特却展露给他看自己与他东方女孩的短信。   克劳斯被迫看了一眼。   伯尔特:「我亲爱的小卷心菜已经很久没有和我发消息了,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下面是对方的回复。   「别担心」   「我亲爱的熊熊先生」   「我感受到你想念我啦」   「」   「我晚上立刻飞奔过来找你,我也很想念你的d**k!」   克劳斯移开视线,他礼貌地说:“抱歉,我不喜欢这种交流方式。”   大概,只有十六岁的少年,在中学时代,才会给女朋友发这种黏黏腻腻的短信。   伯尔特没有理会他这句话,反倒是大笑起来:“克劳斯,你啊。”   马球比赛结束后,克劳斯晚上和其他朋友在酒吧喝了些酒,闲聊。   伯尔特并没有参加,他在陪自己的女友,度过一个浪漫的夜晚。   克劳斯喝了一点酒,他低头,拿出手机。   景玉并没有发消息过来。   停顿两秒,克劳斯给景玉发去短信。   克劳斯:「我可爱的小龙,已经7小时52分钟没有和我发消息了」   克劳斯:「我想要确认一下她的安全」   克劳斯:「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两分钟后,景玉发来回复。   景玉:「别担心」   景玉:「我亲爱的老东西」   景玉:「我现在正和希尔格他们吃烤肉呢」 第73章 七十三颗   房东太太格雷琴女士带来了一些味道很好的葡萄酒,酿造原料是莱茵高南部的莱茵黑森产出的白葡萄。   她带来这瓶白葡萄酒,是为了庆祝自己升职成功。   或许因为本身性格所致,房东太太的朋友并不多,她只向六个人发起邀约。格雷琴女士今天心情不错,特意煮了加卷心菜和香肠的“农夫汤”,还做了烟熏小鲱鱼、酥脆的巴伐利亚猪腿和土豆汤团。   她的另一个好友来的很早,下午就开始准备,精心烘培出来一个海绵蛋糕,除了黄油、樱桃和奶油之外,她就还加了朗姆酒在里面。   景玉也为这顿晚餐准备了一些其他的食材,德国人虽然也喜欢吃猪肉,但是这边售卖的猪肉都不是放血后的,大部分是未阉割过的猪,远远不如国内的口感好。   景玉特意找了一家华人开设的店铺,买到了大量的香料,又选了一些鳗鱼、对虾、鲑鱼、鸭肉之类的食材,准备和大家一起吃烤肉。   希尔格本来只是过来送啤酒,准备离开的时候,房东太太邀请他留下来一起吃,他快乐地一口答应下来。   景玉发现希尔格是真的很单纯,如果用一种动物来形容的话,希尔格一定是单纯的大金毛。   喜欢在沙子堆里打滚的那种大金毛。   尽管前几天AA制让景玉仔细琢磨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很快发现,原来是希尔格误会了。   不知道是哪个可恶的老外,居然会告诉希尔格“亚洲女孩都很喜欢AA,如果不AA,对方会认为不尊重”这种错误观点。   景玉不得不和他解释,在亚洲,好朋友之间,有时候也不会过分地讲究AA制。   希尔格小心翼翼地和景玉聊了许久,确认过她的真实想法后,才终于放弃这一念头。   他也有很多天真可爱的地方,比如今天晚上得知要吃烤肉后,希尔格一声不吭,跑去最近的DR Hanke采购了一大包的蔬菜水果过来,简单地做了一些沙拉。   烤肉吃到一半,景玉才看到克劳斯发来的短信。   她很诚实地回复过去。   顺便,她还发出礼节性的邀约,真的只是一句客套话。   景玉:「你要来吗?」   因为是私人性的聚会,今天参与者大部分都是女性,只有两个男性和一个……天真烂漫的希尔格。   景玉穿着也很随意,她没有化妆,毕竟要吃烤肉,她是主要负责烤、刷酱汁、调料的那一个,不适合带妆。   她并不介意这样子见克劳斯,毕竟认识这么久,她比这时候更糟糕的模样,也都被克劳斯见过。   不差现在这一种。   克劳斯:「不了」   克劳斯:「祝你们吃的开心」   意料之中的答案。   尊敬的克劳斯先生还是这样的高冷、惜字如金。   除非克劳斯疯了,不然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从法兰克福开车往曼海姆这边来。   希尔格高声叫着景玉的名字,征求她意见:“Jemma,你想在你的蔬菜沙拉中加入蛋黄酱吗?”   “不要放,”景玉告诉他,“谢谢你。”   烤盘附近的温度很高,景玉身上热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小汗水,格雷琴女士走过来,询问她:“甜心,需要我帮忙吗?”   景玉婉拒了她的提议。   格雷琴顺手抽张湿巾,贴心地帮景玉擦拭着她鼻尖的汗珠儿。   景玉的手机又响了一下,她拿出来看。   尽管她还没有回复,克劳斯还是发了一条新的短信过来。   克劳斯:「虽然我知道应该尊重我的约会对象」   克劳斯:「但还是想要问一句,你为什么会和希尔格那家伙在一起吃烤肉」   哦豁。   连‘那家伙’这个词语都用上了。   格雷琴问:“甜心,你在和你的朋友聊天吗?”   景玉快乐地回答她:“是的!”   格雷琴笑了:“男性朋友吗?”   景玉顿了一下,想起来克劳斯先生的脸。   烤盘温度真的好高,烤的她脸有一点点热,还有点点烫   她说:“……是一个比普通朋友要亲近一点的老师。”   和格雷琴聊了这么两句,景玉回复速度变慢,她刚刚拿起手机,第一个字还没打上去,对方又发送过来新短信。   克劳斯:「当然,我明白,和什么人吃饭是你的自由」   克劳斯:「不过,我想我有义务提醒你,我们的date是建立在彼此没有其他约会对象基础上」   克劳斯:「如果你想要拥有多个date对象,那么我们应该需要好好谈一谈」   景玉真想夸他一句,现在的打字速度更快了。   这速度,嗖嗖嗖,比她说话语速都猛。   腹诽归腹诽,景玉仍旧不太好意思直接讲出来,她回复对方。   景玉:「并不是,还有房东太太和她的一些朋友」   景玉:「我们在庆祝房东太太的成功升职」   克劳斯:「祝你玩的愉快」   景玉又加了一句礼貌性的话。   景玉:「有机会,下次我们一起吃」   在中国,「有机会」「下次一起」这种话,大部分情况下是礼貌性的客套话,不管是说的还是听的,都心知肚明,那个“有机会”连日期都不确定,遥遥无期。   景玉以为克劳斯也明白。   但是。   克劳斯:「有机会是什么时候?」   景玉:“……”   这家伙,为什么这么严谨啊!!!   景玉敷衍:「有时间的时候吧」   但对面的男人仍旧严格地向她确认时间。   克劳斯:「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克劳斯:「明天晚上有吗?」   景玉:“……”   她盯着克劳斯的短信很久,深深吸一口气。   糟糕。   她忘记了,这个男人就是这种性格。   没办法糊弄过去。   景玉慢吞吞打字。   「好像并没有」   这条消息还没有发出去,景玉就看到克劳斯发来的新短信。   克劳斯:「我新养了只猫头鹰,会跳舞,你想看看吗?」   克劳斯:「顺便提一句,上一周,我在家中发现了一串红宝石项链,是你不小心落在这里的吗?」   红宝石项链!!!   景玉眼前骤然一亮。   虽然,当初在离开之前,她确定自己已经将卧室之中的所有东西都收的干干净净,包括地板上铺设的地毯。   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地方有着遗漏。   克劳斯先生送给景玉的珠宝实在太多太多,尤其是最后为她打造的纯金箱子,塞得满满当当。   景玉还真的难以确定,自己是不是在他家中不小心遗落了红宝石项链。   景玉回复:「有时间」   景玉:「谁能拒绝一只会跳舞的猫头鹰呢?」   快乐地回复过去之后,景玉将烤盘上的鱼片轻轻翻了个面,均匀地洒上特制的芝麻粉茴香末辣椒面等调味料。   希尔格看了景玉好久,期期艾艾,终于忍不住过来,友好地邀请她:“景玉,你明天想去听讲座吗?是普希金教授主持的,关于跨境电子商务和德国未来的经济发展。”   景玉奇怪地看他一眼,文质彬彬地拒绝掉。   希尔格最近真的好奇怪。   他为什么一直在邀请她去看学术讲座?难道这就是德国男性的独特追求方式?邀请女孩子去看学术讲座?   景玉不太懂。   经过这些时间的相处,在景玉的心目中,希尔格的定义已经变成一个——单纯率直的朋友。   和他做恋人或者约会对象的话,简直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一种灾难。   更何况,过度的感情对于现在的景玉而言,更像一种负担。   聪明的人才不会选择谈恋爱。   爱是对理智造成影响的最大因素。   时隔两年,景玉再度抵达埃森家族的庄园,陆叶真女士并不在,她去参加了一场义卖,呼吁大家帮助一些生活艰难的单亲母亲。   慷慨大方的埃森先生也不在这里。   坦白来讲,景玉对这个严肃的先生还有那么点畏惧。   和克劳斯先生比起来,埃森先生更像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景玉甚至怀疑他是否具备人类的情感。   克劳斯先生养的猫头鹰在庄园最深处的森林中,那里有个漂亮的玻璃花房——没错,埃森家族的房子简直就像一个巨大的城堡,他们拥有着自己的土地和私人森林,可以选择乘车或者步行。   景玉毫不犹豫地选择乘车。   正在这里度假的安德烈一听说要看猫头鹰,也快乐地上了车。   他现在已经成长为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了。   克劳斯先生上车后,先习惯性地更换了车载音乐的电台。   女性声音慵懒,或许是为了照顾景玉的品味,现在这个电台播放的歌曲都是些流行口味。   克劳斯微笑着问景玉昨天晚上有没有玩的尽兴。   景玉立刻开心地告诉他,房东太太带来的葡萄酒多么美味,蛋糕上的奶油如何入口即化,第一次尝试烤肉的希尔格,不小心把肉烤老了,吃下去的时候把一颗牙咬的松动……   这些有趣的,琐碎的东西,景玉眉飞色舞地和克劳斯分享。   克劳斯含笑听着,在景玉讲到嘴巴发干的时候,他忽然抛出一个问题:“你认为希尔格如何?”   景玉很快回答:“嗯?他人很好啊。”   顿了顿,景玉又感慨:“就是不知道哪个愚蠢的老外,真是,坏到家了,竟然教给希尔格一些乱七八糟的‘中国习俗’,还告诉他必须AA,不A不是男人……嗯?克劳斯先生,你咳什么?嗓子不舒服吗?”   克劳斯先生咳了两声,紧绷着脸:“没什么。”   景玉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继续自己方才的那些吐槽:“真的,我的天呐,我怀疑教他的那个老外到底了不了解中国,还是说,也是一个憨憨——”   克劳斯打断她:“我是说,假如希尔格作为恋人,你会如何评价他?”   这一句话成功让景玉皱起眉,暂时放弃吐槽希尔格的“老师”。   她不太理解,看向克劳斯:“什么意思?”   “我有一个朋友,”克劳斯注视着前方,阳光洒落,映衬着他眼底有点漂亮的、细碎的金色影子,他若无其事地说,“她前几天看到希尔格,很欣赏对方。就像我们一样,她想要——”   景玉喔一声,恍然大悟,打断克劳斯:“我明白了,你的朋友想当他糖妈?”   克劳斯:“……”   “这可能有点难度嗷,”景玉好心肠地给出建议,“希尔格其实并不缺钱,他应该不会同意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穷困潦倒。”   克劳斯理智地提醒她:“甜心,你难道不能往其他角度想一下?比如说,我朋友或许是爱上了希尔格?”   景玉像听到天方夜谭,笑了一声:“克劳斯先生,您别逗我了。”   她说:“聪明人才不会谈恋爱呢,尤其是有钱的聪明人。”   这样说着,她低头,心脏有点微妙的不对劲。   就好像有什么坏人准备抢她的橙子。   有些不安的预感,悄悄绵延。   克劳斯没有说话。   车内的音响播放着一首英文歌,音乐声在车内悄悄蔓延开。   “……And I’ll be a fool for you,I know myself,but I pret 第74章 七十四颗利用   景玉坐正身体,她一手捂住嘴巴,另外一只手对着克劳斯比出个ok的手势。   克劳斯没有切掉歌,慵懒的女声仍旧在唱着。   “……i love you time and time again,i knojust hothe story ends……”   安德烈的中文有限度,他没有听懂刚才那句话,还以为两个人正在友好交流。   他放下心,哼着歌,低头给朋友发短信。   穿过热带温室,经过玫瑰花园,埃森家古老庄园拥有着不输给棕榈树花园的植物园,车子在森林边缘停下,克劳斯先一步下车,帮景玉打开副驾驶侧的车门。   景玉礼貌地说:“谢谢您,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说:“很乐意为您效劳,美丽的小姐。”   安德烈说:“别说没用的话啦!快点去看!”   成年后的猫头鹰很难再与人培养出感情,因此,想要饲养猫头鹰做宠物的人,一般都是从猫头鹰的幼年时期开始驯养。   克劳斯先生口中这只“会跳舞的猫头鹰”,就是一个圆滚滚的小可爱,毛发蓬松,圆头圆脑,身上有着漂亮的、棕色的花纹,眼睛圆溜溜。   景玉惊喜地哇了一声。   因为还没有被完全驯化,现在猫头鹰仍旧住在玻璃花园中,并没有让它在无保护措施的情况下接触森林。   猫头鹰一边发出“咕咕苗”“咕咕苗”的叫声,一边顺从地蹲在克劳斯手腕上,任由克劳斯将它推向景玉。   景玉眼睛闪闪地问:“它叫什么名字?”   克劳斯说:“中文名字,欧元。”   景玉:“……”   她抚摸着猫头鹰的羽毛,真心实意地告诉克劳斯:“您给它取的名字可真土啊。”   克劳斯若有所思:“这难道不是龙最爱的东西?或者,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景玉建议:“金子?钻石?红宝石?富贵?有钱?珍珠?玛瑙?”   克劳斯:“……”   最终,猫头鹰的名字被确定下来。   中文名——富贵。   英文名字——lucky。   lucky的确会表演舞蹈,头一点一点的,只是因为它本身的圆滚滚大眼睛和呆头呆脑,看上去有点一本正经的傻气,景玉简直爱死了这只小可爱,还凑过去亲亲猫头鹰圆脑壳上蓬松的羽毛。   克劳斯先生评价:“你都没有如此亲密地亲过我。”   景玉回答:“如果你可以‘咕咕苗’的话,我也会亲你的。”   克劳斯先生侧过脸,没有回应。   只是那条红宝石项链并没有送过来。   “是打扫房间时捡到的,有一些脏,”克劳斯满怀歉意地告诉景玉,“已经送过去清洗了,大概明天才能送过来——你可以暂时等一下吗?”   景玉沉默两秒。   她慢吞吞地说:“如果你想和我在晚上约会的话,其实不用这么委婉。”   克劳斯笑了,他低头仔细地看着景玉的脸,赞赏她:“你真是我见过的人之中最聪明的女性。”   “是的,”景玉说,“你也是我见过的人之中最绅士的男性。”   两个人假惺惺地商业互吹一阵,互相推拉几次,安德烈还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晚饭的活动安排。   “克劳斯从中国运回来十盆昙花呢,”安德烈憋不住了,先一步告诉景玉,兴奋极了,“预测今天晚上会有花朵开放,我已经做好准备——”   “安德烈,”克劳斯打断他,问,“你今天晚上不是还要和父母一起庆祝橄榄球比赛结束吗?”   安德烈想都没想,回答:“啊?什么比赛?那个不是早就——”   话说到这里,他与克劳斯对上视线,瞬间噤声。   克劳斯转动着手上佩戴的戒指,正用那双绿色的眼睛沉静地注视着他。   佩戴红宝石戒指的手指上,还有一点点茧子。   那是拿枪时留下来的。   安德烈喔了一声,他说:“是的,糟糕,我怎么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景玉好奇极了:“什么橄榄球比赛?不是在上周吗?”   “这个不重要,”克劳斯不动声色地开口,他转移话题,“景玉,或许你想去看看一些来自你故乡的花朵?”   景玉欣然应邀。   在德国,牡丹的花期分为三个时间段,早一点的,会在5月中旬开始开放,有一些中间的,则会在5 月中旬至下旬,最晚的一批牡丹,也会在6月初开放完毕。   克劳斯的母亲喜爱牡丹,在埃森庄园中,也有一大片专门用来培育牡丹的地方,一大片牡丹的花园。   克劳斯耐心地向景玉介绍庄园的历史。   “最初的庄园是在1803年建造而成的,一开始并没有这么大的面积,大部分都是私家森林,”克劳斯详细地告诉景玉,“时间久了,又经历过十几次修缮和重建。在1913年、1998年都重新、大面积地进行了建造和修缮,你现在看到的很多东西,都是祖先们历代的改造。”   景玉喔了一声。   埃森家族比她想象中存在的时间更久。   克劳斯为她举例子:“比如,你刚刚看到的牡丹,是父亲为纪念母亲修建的。”   景玉感叹:“真浪漫呀。”   克劳斯领着她:“玫瑰园圃,是祖父为了祖母修建的,因为她喜欢用新鲜的玫瑰花瓣泡澡。”   景玉夸奖:“真贴心啊。”   克劳斯补充:“热带温室花园,曾祖母喜欢斯里兰卡——喔,那时候还被称作僧伽罗王国,里面有许多从斯里兰卡移植过来的植物。”   景玉衷心地说:“好奢侈。”   克劳斯继续介绍:“前面,有一个仙人掌园,因为曾曾祖母喜欢食用仙人掌。”   景玉:“真……嗯?”   她勉强:“好胃口。”   “再往前,有一些荆棘园,因为修建荆棘园的曾曾曾祖母喜欢用荆棘抽——”   说到这里,克劳斯顿了顿,镇定地问:“好了,景玉,你有特别喜欢的植物吗?”   景玉兴致勃勃地看着他:“刚刚说到哪里了?继续啊?你怎么能在最令人兴奋的地方停下呢?我就想知道这个。”   克劳斯转移话题:“我们还是换一个吧。”   事实上,景玉看到过克劳斯祖辈们的画像。   这些画像并没有如剧中演的那样、挂满整个城堡中、楼梯侧面,而是都被妥善地安置在城堡主楼的第四层走廊上。   克劳斯先生的祖先们都拥有着一头灿烂的、金子般的头发,唯独克劳斯的母亲,有着蜜糖棕一样的卷发。   这些古老的油画将他们的神韵捕捉下来,埃森家族的历代家主大多都有一股傲慢之气,画家笔下,这些先生们一个比一个冷漠。   包括那位喜欢使用荆棘条的曾曾曾祖父和曾曾曾祖母,后者的画像是个优雅美丽的女性,有着和克劳斯色调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疏离,高傲,不可以亲近的笑容。   也只有她的画像和其他女士不同,她穿着优雅华丽的绿色克里诺林裙,戴着同色的手套,手指捏了一朵荆棘上开出的小小花朵。   荆棘绕成一枚小巧的戒指,被她用小指勾住。   景玉以前没有听克劳斯先生讲过他的祖辈父辈。   和一些刚见面不久,就喜欢说自己祖辈姓“叶赫那拉”和“爱新觉罗”的男性不同,四年了,景玉才从克劳斯口中听到关于埃森家族的历史。   还只有一点点。   虽然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景玉也可以当故事一样听的津津有味。   景玉骄傲地挺起胸膛:“虽然我们家族不像你们那样有画像和花园,但我们也很光荣。祖上三代贫农,根红苗正。”   克劳斯垂下金色的睫毛,用浓绿色的眼睛看着一脸神气的景玉:“我想,他们也会为有你这样的优秀后代而感到欣慰。”   克劳斯口中“来自你故乡”的花朵,在一个新修建的玻璃花房中,里面种植着一些兰花、牡丹等等,都是中国特有的品种,尤其是“景玉”这个名字的牡丹。只是现在还不是花期,只有绿色的、丰润的漂亮叶子。   景玉兴致勃勃地观看时,听到克劳斯问了一句:“你有特别喜欢的植物吗?”   景玉想了想,问他:“摇钱树算不算?就是结满金元宝的那种。”   克劳斯:“……”   “或者,拿金子做树干,上面挂满红宝石和绿宝石,什么珍珠翡翠白玉啦,统统都给我挂上去……”   克劳斯看着兴奋描述那种场景的景玉,如释重负地轻叹一口气。   景玉奇怪地看他:“你叹什么气?”   克劳斯说:“我忽然发现,原来钱财并不是一无是处。”   他看向景玉:“我真庆幸自己还有一些能够养得起龙的财产。”   景玉郑重地和他握手,颇为认同:“你我本无缘,全靠你花钱。”   克劳斯:“……”   景玉只握了一下,就飞快地丢开手,开心地去看那些兰花:“这些土也是你从我的国家运来的吗?是哪里的?水呢?你该不会要从我的国家运水吧?”   克劳斯简单地做了回答。   他看着景玉的身影,从这儿跑到另一边。   克劳斯叫她名字:“景玉,奇怪,我曾经竟然认为贪财是一个不好的品质。”   景玉:“嗯哼?”   她头也没回,正在研究花盆中空运来的土壤。   “不过,”克劳斯说,“现在我居然希望你更加贪财。”   景玉没有转身,她盯着面前的土壤。   身后克劳斯这句话说的这样清楚,她听得也如此分明。   手指悄悄压一压胸口,像努力将自己藏在小河水中的冰块,试图瞒过春天。   景玉用快乐的声音说:“我会继续努力的!”   克劳斯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抚摸着手上佩戴的红宝石戒指。   魔王拥有足以供养小龙的财富。   但谨慎的小龙抱着橙子,站在外面张望,不敢迈入。   龙担心弄丢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可是橙子却不受控制的,一点一点地接近魔王。   就像度过一年冬天的冰雪,被春天的太阳晒成滴滴答答的水痕。   -   景玉确信爱这种东西不值钱这件事,还是母亲临终前的念叨。   母亲那时候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大部分时间都陷在昏昏沉沉的梦境中,说话会耗费精力,因此她也很少开口。   母亲给景玉讲了很多很多,讲外公不同意,她就拿了钱和父亲“私奔”。   两个人住在狭窄的旧出租屋中,笨拙地用餐具做饭,父亲给她煮了一份蔬菜汤,给母亲多加了一个蛋。   母亲为那一个蛋感动良久,却不知道,父亲刚刚给他的白月光送去了一个攒三月工资买的包。   给她的,仅仅是多一个蛋。   连一块钱都不值的蛋。   从始至终,只有虚情假意,没有半点真心。   尤其是在母亲怀了景玉之后,父亲立刻借口“孩子需要母亲全心全意的培养”,母亲也傻乎乎相信了,逐渐放权给父亲。   ……   真心的价格甚至不会比一颗熟鸡蛋更昂贵。   就比如,昨天,景玉刚刚收到消息。   她那个生物学上的父亲仝亘生,预备着来德国这边发展,过不了两日就会抵达慕尼黑。   好像是他那品牌做假慈善以及吸岳父一家血的事情被人捅了出来,在国内,网民的舆论很强大。   听说对方焦头烂额,现在连一些公共场合都不敢去,就怕被人认出来、拍短视频。   景玉想,时候应该到了。   在小时候,外公就教过她。   痛打落水狗。   仝亘生为了这次煞费苦心,景玉早就清楚,仝亘生送他的宝贝儿子仝臻来德国是探路。   前不久,仝臻也在走流程,申请注册相关的证明,比如商标和出售许可等等等等。   不清楚仝臻和仝亘生说了什么,总而言之,现在的仝亘生计划着售卖一些平价的甜葡萄酒,利用自己的金钱、借助一些德国朋友的帮助,扎根慕尼黑,再度发展。   景玉原本约好了今天晚上八点钟向检验中心的汉娜女士致电,阻止仝臻的申请。   就像曾经克劳斯做的那样。   但,德国的官员都很谨慎,单单一个埃森家族的徽章并不足以让他们做出这种事情。   更何况,仝亘生也有一些朋友,也有一些人会帮助他做事情。汉娜女士对此的意思很明显,除非克劳斯先生主动致电,不然她绝对不会让步。   景玉没有和克劳斯先生提到这件事情。   以前克劳斯先生对她负责,完全可以包容这种小事;但现在两人还是date阶段,景玉没有立场要求他帮助自己。   不过这并不妨碍景玉耍一点儿小聪明。   比如,假装不经意,让克劳斯先生在她和汉娜女士通话时说上两句话。   晚饭前,景玉还去换了一件旗袍,云锦材质,昂贵,精细。   这件旗袍是克劳斯先生准备的。   景玉起初不太乐意换,还警惕地问他:“难道你是觉着我今天穿的衣服不好看吗?”   她无比认真地和克劳斯对视。   “哦不,”克劳斯诚恳地说,“我只是觉着,是这件连衣裙拖累了你优秀的身材。”   景玉发现克劳斯先生的嘴巴是真甜啊。   虽然知道对方是陷阱,但景玉仍旧忍不住为了这一句甜蜜的话入坑,换上他提供的旗袍。   在影视剧中,大部分的古老城堡,在夜间看起来都有点阴森可怖,好似下一秒就会有吸血鬼或者女巫触动。   这里并不会,城堡之中,处处灯光璀璨,佣人来回穿行,亮如白昼。   在整个庄园中,总共雇佣了326人为埃森家的三个人提供服务——其中之一的克劳斯,还不经常回来居住。   今天晚上,只有景玉和克劳斯两人。   景玉对晚饭很满意,她极力地夸耀着这份食物的美味,好像这样不停地说话,就能够掩盖住她内心的一点不安。   时间已经过了约好的八点,汉娜女士的电话迟迟没有打进来。   按照克劳斯先生的习惯,接下来应该是他的正餐时间。   景玉还没有做好准备,心神不宁,控制不住地,频频望向墙上的时钟。   克劳斯注意到她的不安:“怎么了?”   “没什么,”景玉说,“嗯……可以再给我一点水果沙拉吗?”   克劳斯看了眼她放在餐桌上的手机。   正常情况下,手机应该放在包里,这是之前教过景玉的用餐礼仪,她应该不会出错。   她似乎在等某个人的通话。   克劳斯问:“你今天的胃口似乎很好。”   景玉点头:“是啊是啊,我下午走了那么久,腿都快累软了。”   克劳斯笑了一下,给景玉加了份她想要得到的沙拉。   景玉尽量磨磨蹭蹭地吃,花了近三十分钟才吃完。   克劳斯不着急,他喝了些酒,看着景玉像小鸡啄米一样,心不在焉地吃着用来装饰的菜叶子。   景玉很不安。   还是没有。   汉娜女士仍旧没有打来电话。   景玉有些焦灼,但又不能将这种焦灼体现出来。   当克劳斯邀请她去玻璃花房中看昙花时,她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好啊。”   看昙花……怎么着都能多拖延一点时间吧?   晚上的花园有着和白天截然不同的风景。   为了方便观赏,这些灯光错落有致排列开,有的璀璨如星,而有的稀稀疏疏地点缀着,好似零零散散的萤火虫。   昙花预测的开放时间在晚上十点钟,距离现在,还有一小时十五分钟。   景玉终于松了口气。   只要不在酱酱酿酿期间打过来就好,不然她真的很难哄着克劳斯去接电话。   她故意将手机放到离克劳斯比较近的平台上,自己快乐地跑过去,看昙花的枝叶。   今天的运气不错,景玉刚刚走开,手机就响起来。   如她所料,克劳斯抬头,提醒她:“你的手机响了。”   景玉说:“啊?能麻烦你先帮我接一下吗?”   手心悄悄出了些汗水。   她没有回头,只听见克劳斯说了句“好”。   克劳斯用景玉所熟悉的那种声音说:“你好,这里是克劳斯,jemma正在忙。”   景玉的心脏砰砰跳,都快提到嗓子眼儿了。   她不确定汉娜女士会说什么。   按道理,对方应该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   十秒后。   克劳斯说:“好,我将手机转交给她。”   事情很顺利,克劳斯面色如常地将手机递给景玉。   他似乎并没有发现异常。   景玉拿着手机,以谈工作为借口,提着裙子避开克劳斯,站在玻璃房外,友好地和汉娜女士进行沟通。   对方对待她的态度明显友好了不少,不过也并没有立刻答应。   俩人随意地聊了些,通话结束。   景玉松口气。   听对方的语气,这件事情基本能成。   景玉重新回到花房中,脚步轻快。   克劳斯戴了副金丝边的眼镜,正在仔细观察其中一盆昙花,看悄悄绽放的花瓣。   景玉叫他:“先生。”   克劳斯手指触碰了下脆弱的昙花花茎,并没有抬头,他语气柔和:“和汉娜女士聊的还愉快吗?”   景玉说:“挺好的。”   “嗯,”克劳斯站直身体,灯光落下来,他镜片上折射出一层漂亮的流光,“那么,她答应帮你的忙了?”   景玉原本有点心不在焉,听他这么说,僵直身体,目不转瞬地看着他。   “难怪你前几天一直往检验中心跑,”克劳斯说,“我还以为你遇到了些什么小麻烦,还好,是我多想了。”   景玉对他知道自己行程这件事并不感到稀奇。   克劳斯先生旺盛的心理疾病令他想要知道这些,但他从不会干涉她。   “你的父亲要来慕尼黑吗?”克劳斯微笑,“对他来说,这的确是个愚蠢的决定。”   景玉没有说话,她嗓子有点发干。   被发现了,她确信,自己的小把戏没有瞒过他。   “你的决定也是,”克劳斯问景玉,语调温和,“为什么不先向我寻求帮助?”   从看到屏幕上跳动名字时就意识到的一切的克劳斯,仍旧选择接通那个电话,选择满足她的小小心思。   他知道景玉在利用他。   说不定,在一开始答应好晚上约会时,她已经约好了这通电话。   克劳斯单手摘下眼镜,顺手放到旁边桌子上,盯着景玉的脸。   克劳斯回答了他自己提出来的问题,露出一点笑:“你还是不信任我。甜心,你认为我会像其他男人一样,给你带来伤害吗?”   景玉并没有来得及说话,她握着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不清楚为什么,汉娜女士又重新拨打过来。   景玉不知道自己现在要不要接,还能不能接。   她不确定克劳斯如今是不是在生气,对方的反应超出她的意料。   她还没见过克劳斯先生愤怒的模样。   但克劳斯刚才的确按照她所想的那样做出行动。   等她谈完之后,耐心地等她过来,和她谈关于被利用这件事。   克劳斯向景玉伸出手,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像父母对辛苦培养的孩子,像兄长看一手带大的妹妹,像老师对辛苦栽培的学生。   即使对方会背叛,他仍旧不会有半分懊恼。   “过来,”克劳斯说,“趴我腿上,继续接汉娜女士电话。”   景玉这么做了。   克劳斯一手解开旗袍侧边的纽扣,另一只手取了未开封的面霜。   他问景玉:“想要利用我?”   景玉伸手捂住旗袍侧边,她扣上时花了好大力气,但克劳斯却这样轻而易举地打开。   手机铃声仍旧在响。   汉娜女士的名字清晰地浮现在屏幕上。   在她接通的前五秒,克劳斯先生将面霜涂在她身上,手掌温热,指腹将面霜融化。   他说:   “信任我。”   “然后。”   “用你能想到的方式,更多地利用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挨个儿么么啾~   大家去睡觉吧,不确定有没有二更啦。   快去睡,晚安。   本章仍旧送100个小红包包~   “……i love you time and time again,i knojust hothe story ends……”   「我一次又一次地爱上你,尽管我知道结局」   来自《fool for you》 第75章 七十五章赏花   在中国,有一个成语,叫做“昙花一现”。   美丽的事物总是如此短暂。   昙花开放的时间这样短,仅仅只有四个小时。   深夜之中,四个小时过后,昙花立刻枯萎。   景玉从来没有见过昙花开放,时机总是不对,她的运气并不好,没有赶上花期。   但今天并不一样。   克劳斯让人计算好昙花的开放时间,就为了让景玉欣赏。   只是现在的景玉并没有心思去看美丽的昙花,她俯身趴在对方膝上,深刻地感受到克劳斯先生西装裤的质感,还有他手掌的温度。   未开的昙花只有淡淡的味道,更多的是植物本身就具备的清新淡淡的草木香。   景玉忍不住想起在走廊上看到的那幅画,油画上漂亮高傲的女性,手指捏着一朵荆棘开出的小花朵。   荆棘之上,花朵温柔。   温柔和疼痛并不矛盾。   爱和刀总是如此容易混淆。   就像现在的克劳斯先生,他将景玉抱起来,亲吻她的额头、脸颊。   声音温和,但手掌严厉。   克劳斯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景玉。   他说:“youre soaking t.”   景玉暂时不可以坐。   为了方便观赏和休息,玻璃花房中放了一张柔软的沙发,她趴在沙发上面,肚子上垫了一个枕头,她面前就是含苞欲放的昙花花苞。   身后是克劳斯先生,景玉勉强回头,想要看他,又被克劳斯压着腿按回去。   “别动。”   克劳斯抬头,金色的头发有一丝稍稍凌乱,嘴唇柔软如被晚露打湿花瓣。   他说:“相信我吗?”   景玉没有说相信,也没有说不相信。   半年了,这是第一次又被他压着亲吻。   她只是问:“我可以吗?”   “你可以,”克劳斯大手压在她腿上,抬头看她眼睛,他刚尝到属于小龙的味道,“放轻松,交给我。”   景玉发出细微的声音,重新又趴回去。   她捂住自己嘴巴,竭力把要出口的话重新按回去。   昙花开的时候有声音吗?景玉没有认真听过。   听说花朵在开放的时候,都会有细细微微的破碎声,原本闭拢成苞的细长花瓣悄然绽开,从花苞到盛放,可能只需要一个吻,也或许需要春风轻拂。   引来蜂鸟吸食花中蜜。   景玉没有听到昙花花开的声音,只能听到细微的水流,粘稠的蜂蜜,雨水落在花瓣上,金色小鹿在溪边俯首饮水。   在景玉忍不住叫他的名字的时候,克劳斯抬起头,他自背后拥抱住景玉,握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都拥抱在怀中。   这个拥抱很温暖。   他衬衫上的纽扣硌的景玉发痛。   “相信我,”克劳斯用德语低声重复,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交给我。”   景玉惊叫一声,克劳斯亲吻她的发,声音发闷。   昙花开了。   她第一次看到昙花开放的过程。   如此美丽。   克劳斯捏住景玉的手。   在发出更多声音之前,克劳斯捂住她的嘴巴。   “只可以说相信我,”克劳斯打断她,紧紧捂住,“不能再有其他答案。”   景玉亲吻他的手指,她看不到对方的脸,但能够感觉到他手指温度。   上面还有她的味道。   “像我信任你一样,来信任我吧,”克劳斯说,“我希望困住你的,不是绳子或者锁链。”   景玉想要问是什么。   但是字和音节都被风撞碎了。   来不及问,克劳斯在她耳侧说出答案:   “youre stuck th me.”   “and……im stuck th you.”   ——我们互相被困住了。   ——并不是绳子、锁链、镣铐。   ——是一个拥抱。   -   景玉在第二天中午才看到克劳斯口中的那条红宝石项链。   璀璨夺目,像是鸽子血,周围簇拥了一堆细小、闪亮的钻石。   她并不觉着自己会弄丢它。   这样昂贵的一串宝石项链,即使是丢在夜晚中,也会发出夺目的光彩吧。   景玉问克劳斯:“确定是我丢的吗?”   克劳斯原本正在喝水,他放下杯子,看景玉:“我只养过一只小龙。”   景玉侧脸:“嗯……或许你会想要偶尔带来一只?”   她觉着自己大概不应该这么讲,但好像没有控制住,就这么说了出来。   克劳斯先生并没有被冒犯到的不悦,他也没有继续开玩笑,把这件事揭过去。   他叫景玉:“甜心。”   景玉:“嗯?”   “你不应该质疑我的诚意,”克劳斯表情严肃,“你这样让我很难过。”   景玉:“……嗯???”   克劳斯长叹一口气,他讲刀叉放在桌子上,有些难过地看着景玉。   “我真的没有想到,”他慢慢地说,“在你的心里面,我竟然是这种男人。”   景玉没怎么见过克劳斯这幅表情,一时间也有点手足无措:“啊,我不是……”   “不是什么?”克劳斯问,“你说。”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着他漂亮的绿色眼睛,景玉居然有种辜负别人的感觉。   她清清嗓子,咳了一声。   “我没说怀疑你不忠……”   “好,问题解决了,”克劳斯坦然地打断她,“继续吃饭。”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景玉甚至没有来得及表示出自己的意愿,克劳斯微笑着问她想不想喝麦片粥要不要再加牛奶冲泡……   她原本的质疑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还背了一个“不信任”的标签。   这个男人。   套路,都是套路。   被成功套路的景玉,一肚子怒气,在收到一整盒红宝石项链的时候,才稍稍得到了一点点缓解。   一点点。   她仍旧要回曼海姆。   临走前,克劳斯亲吻她的额头,彬彬有礼:“期待我们的下次约会。”   景玉说:“期待下次的礼物。”   克劳斯笑了一下。   他想要继续加深这个吻,但景玉已经想要离开。   她抱着盒子,不安地往侧边移开脚步。   不得不承认,在刚刚那个瞬间,景玉的心跳好像背叛了她自己几秒。   她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了。   景玉需要冷静下来。   她低头默念。   “向钱看齐向金子看齐向珠宝看齐……”   “给男人花钱要倒霉一年,对男人动心要倒霉三年……”   她的期待,一定只是期待礼物。   一定只是期待他能带来的生理快乐。   而不是……   期待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听到了景玉在碎碎念地嘀咕着什么,但是他想,自己并不会在意。   他不应当去在意。   在他的视线下,景玉匆匆忙忙地拿着盒子离开,在上车的时候,脚还滑了一下,大概是有些走神,心不在焉。   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克劳斯为她拉开车门,帮她关上。   克劳斯微笑着说:“再见。”   景玉严格地回答:“再见,克劳斯先生。”   她目不斜视,像一位高傲的淑女,平视前方。   唯独胸口剧烈的起伏暴露了她的内心。   一直到傍晚,埃森先生才回来。   他有着和克劳斯同样的卷发和绿色眼睛,只不过因为上了年纪,眼神更加锐利,好像随时能冲下来捕食的鹰。   眼睛和脸上也有着严肃的皱纹,埃森先生并不擅长扮演一个慈祥的老人。   即使上了年纪,威严也比和蔼更多。   克劳斯原本正在阅读,听到声音的瞬间,他皱起眉,一言不发,合拢书,转身就走。   埃森先生叫他:“克劳斯。”   克劳斯没有停下。   他又叫一声,着重,用了全名:“克劳斯·约格·埃森。”   德国人在愤怒的时候并不会高声说话,而是用着具备警告意味的低声线。   佣人缄默,安静飞快地整理着桌子、收拾着刚才克劳斯用过的杯子。   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悄声迅速离开。   克劳斯站在台阶下,转身看向埃森先生。   埃森先生看上去有些疲惫,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脸上已经有了皱纹,灯光下有一道浓重的阴影,头发也不如以前那样明亮。   他已经老了。   “你需要一个继承人,”埃森简短地告诉克劳斯,“那个中国女孩不错,我认为可以。”   克劳斯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   “我想我应该和您说过,”克劳斯说,“未来五年,我都没有孕育后代的计划。”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埃森睁开眼睛,告诉克劳斯,“你已经出生了。”   “然后呢?”克劳斯平静地问,“让一个基督教信徒怀孕,让她不能违背教义堕胎,只能隐瞒家人偷偷生下孩子?让这个孩子被人欺负、殴打甚至差点……”   他顿了顿。   克劳斯先生有着令人称赞的金色头发和绿色眼睛,这被人所推崇的、最为美丽的发色瞳色象征,但是在他人生中的前七年,却让克劳斯吃尽苦头。   为了反抗被卖到某些邪恶的小岛上,克劳斯自己偷偷割掉自己的头发,和人打架,装作患有癫狂的疾病。   他曾经深深憎恶过给他带来不幸的头发和眼睛。   以及那些审视的目光。   成年后的克劳斯,要求其他人必须称呼他为“您”。   不允许旁人的触碰。   克劳斯对埃森说:“我不会让我的孩子经历这些。”   埃森先生站在下面,他发现克劳斯已经这样高了。   当初那个衣衫褴褛、脸肿到看不清容貌的孩子,现在已经能够站在高处与他谈判了。   埃森先生说:“足够的金钱能够让她留在你身边,为你生孩子,这没什么不好。”   “留不住,”克劳斯笑了一下,他握着书,“我比您更希望她贪财。”   这样说完之后,克劳斯转身上了楼。   作为埃森先生唯一的孩子,唯一的继承者,克劳斯不需要牺牲自己的婚姻来进行联姻。   埃森家族的继承人一直具备可以自由选择婚姻的底气。   但历代的继承人,也有着他们各自的烦恼。   譬如埃森先生错过他的挚爱,余生的忏悔并没有收到任何宽恕。   譬如克劳斯先生,一周过后,仍旧没有接到景玉小姐的约会短信。   她似乎忘记了。   有了克劳斯的电话,汉娜女士很顺利地帮助景玉达成了她的心愿,但一心一意忙碌于事业的景玉,在分泌的荷尔蒙和多巴胺使用完毕后,在没有生理方面需求的情况下,完全没有联系克劳斯约会的意思。   克劳斯不得不主动拨打她的电话。   还好。   她很快就接起来。   “克劳斯先生?”   景玉背景音嘈杂,音乐声很大,她和旁边人说了句什么,往前走:“有什么事情吗?”   克劳斯听到了交谈声,零散的音乐,和打哈欠的声音,还有些凌乱的、醉醺醺的酒鬼冒出的声音。   她应该去了卫生间。   已经十二点了。   龙还在酒吧中快乐。   完全不在意空巢的魔王。   克劳斯平静地告诉她:“你最近怎么没有和我联系?”   景玉打了个哈欠:“嗯?可能有点忙?”   “事情都解决了吗?”   “是的,托您的福。”   “那你现在正忙什么?”   “……”   “利用完就走,这是你的习惯吗?”   “……”   景玉不说话了。   克劳斯温和地给予她提醒:“你知道吗?我前两天刚刚学到一个中文成语,很适合现在的你,你猜猜是什么?”   ——过河拆桥。   ——一只小龙,利用完魔王,带着一肚子宝贝,提起裙子、甩着尾巴,蹦蹦哒哒地离开,完全不在意魔王的心情。   ——不过,魔王有着一颗包容的心脏。   ——如果这只小龙能意识到自己错误行为或者解释清楚后。魔王想,他应该不会揪住龙的尾巴狠抽,而是给小龙一个温暖的拥抱。   克劳斯已经做好原谅她的准备了。   两秒后,景玉小小声地说:“拔、拔dior无情?”   克劳斯:“……”   很好,他感觉自己更生气了。 第76章 七十六颗糖约会X2   景玉好久好久,都没有等到克劳斯的声音。   她已经习惯了德国这边的酒吧文化,晚上过来开心地蹦迪,蹦哒到现在,有些疲倦了。   脑袋里面像是有一堆乱糟糟的蝴蝶在呼呼啦啦地飞,晕头转向不知所踪。   景玉拍了拍晕乎乎的脑袋,又问一句:“克劳斯先生?”   过了两秒,才听见克劳斯说:“我在。”   景玉问:“你刚刚想什么?”   克劳斯沉静地说:“我想开了。”   景玉:“……”   她真心实意地想要夸克劳斯先生一句,他这样的中文水平,说是一日千里也不为过啊。   很显眼,克劳斯先生现在并不想要接受这样的夸奖。   他礼貌地告诉景玉:“你先好好玩,晚一点时间,我们谈一下。”   景玉总觉着他这句话,和那个“哦,你先忙,我没事”听起来差不多。   于是她抓紧时间补救,说:“不忙,我现在就可以听你说话。”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别客气,”景玉鼓励他,“我在听,很认真地听。”   手机那边沉默了两秒钟。   克劳斯叹口气,他的叹气声听起来这样温和。   就像老师费劲儿地教了四年学生,一回头,学生还在泥坑里打滚喔喔喔。   “算了,”克劳斯说,“你好好玩,别喝太多酒。”   景玉不是多么主动的性格,她哦了一声,良久,才迟疑着结束这个通话。   魔王并没有愤怒。   他想,自己并不应该去因为小龙身上的情感缺陷而去指责她。   这样只会令两个人离得更远。   尽管情感令克劳斯很想现在就去酒吧、拽着龙尾巴拎回来,用镶满宝石的玉质棍棒一顿抽打屁股。   但理智提醒他要给龙一些时间。   多给她一点空间。   曾经在“爱”这个字眼上吃过亏的小龙,不会轻易地卸下防备。   魔王要给她足够的时间。   魔王也尝过苦头。   -   景玉的确是喝的太嗨了。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从自己香喷喷的被褥里醒来的时候,景玉才意识到自己昨天晚上似乎对克劳斯先生说了了不得的脏话。   而了不得的克劳斯先生也知道这那个脏话的意思。   景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她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墙壁,木制的,上面有着亲爱的房东太太格雷琴女士自己手工绘制的图案。   现在,图案上的小人手拉着手跳下来,跑到景玉的眼睛里,冒起了团团旋转的花花。   糟糕糟糕糟糕……   景玉捂着脑袋。   她拿起手机,想要确认昨天的通话是否真实。   还是说,是自己喝太多酒的错觉?   景玉坐在床上,外面的阳光很好,从棉质的窗帘中落下来,一道金灿灿的影子,恰好落在手机屏幕上。   一道跳跃的金光,和克劳斯先生头发同样的颜色,闪耀着动人的光辉,影响了她看手机屏幕。   景玉眯着眼睛,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失去太阳照耀的威力,景玉终于看清楚屏幕上的内容。   安德烈刚刚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安德烈:「克劳斯好像生病了」   安德烈:「你要去看看他吗?」   景玉愣了一下。   她还没有见过克劳斯生病呢。   这个热爱户外运动的德国人,身体健康到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景玉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人会生病。   短信是一个小时前发送的。   景玉立刻给安德烈打过去电话,安德烈鼻音也有点重,听起来像是感冒了。   “嗯……就是怎么说呢,你知道的,人总会生病的,”他说着一些含糊的废话,“克劳斯也是人啊,就这样。”   这种语焉不详的回答,安德烈真是去做营销号的好苗子。   千万年可能才有这么一个领悟力这么强的。   景玉说:“现在,立刻告诉我,克劳斯先生得了什么病?”   安德烈小小声说:“轻微流感……阿门。”   景玉结束通话。   她立刻给克劳斯先生打过去电话。   很快接通了。   景玉说:“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简短地说:“我在。”   “你现在在做什么呀?”   “工作。”   “想我了吗?”   “不想。”   景玉站起来,楼下的格雷琴女士跟着音乐跳舞,房子是老式结构,木头的,地板也是,隔着一层,音乐声传递到了楼上。   她隐约能够听清楚这些声音。   景玉说:“我不是来气你的。”   她听到对面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克劳斯先生说:“好,现在让我们重新回归到上一个问题,你说什么?”   景玉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你想我吗?”   克劳斯声线温和:“非常想念你,我可爱的小龙。”   景玉犹豫两秒,盯着地上的太阳光。   一颗光斑跳到另一边的时候,她才问:“你生病了吗?”   大概过去五秒钟,景玉才听到克劳斯咳了两声,听起来很干燥、不舒服的干咳,好像嗓子很难受。   她体会到了。   “有一些,”克劳斯说,“怎么了?”   景玉重新坐回床上,她坐正身体。   下面的格雷琴太太还在放着音乐,如此动感、激烈。   她的心脏也一跳一跳的了。   景玉分不清心跳是因为过于动感的音乐,还是克劳斯先生的声音。   “你看过医生了吗?”   这句话刚出口,景玉就意识到完全没有必要。   克劳斯先生拥有自己的家庭医生,只要他轻轻咳一声,医生就会过去,完全不需要她操心。   聪明人不该说这些废话,他们不屑于聊这些无意义的东西。   但克劳斯先生却很能接受,他回答:“看过了,谢谢你的关心。”   景玉干巴巴地又补充一句:“那你现在还难受吗?”   “坦白来说,比早晨好很多,头也不痛了,”克劳斯声音放低,“不过……如果那只喜欢珠宝的小龙愿意过来和我约会的话,或许会让疾病好的更快一些。”   景玉认真地提醒他:“克劳斯先生,您听说过吗?在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病中不宜宣淫”。”   克劳斯同样提醒回去:“我可爱的小龙,你刚刚说了,不气我。”   “抱歉抱歉,”景玉连声道歉,顿了顿,她才苦恼地问,“那我该怎么去见你呢?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今天晚上,”克劳斯又咳了两声,告诉景玉,“虽然我很期待你能过来,但如果这让你为难的话,还是算了。”   他可真是体贴啊。   这话说的,让人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景玉在心中默默感慨一句,忙说不为难,终于结束这个通话。   她和克劳斯先生约定。   在晚上九点钟,她会去慕尼黑,在路德维西的那栋房子探望他。   以及,喝雕先生精心炖出来的乳鸽汤。   事实上,景玉已经很久没有过去。   不清楚当初她种的那些花朵还在不在。   景玉长长伸了个懒腰。   她下楼,木质楼梯发出细微的声响,听起来有种意外的安心。   阳光暖暖,格雷琴女士还在伸展胳膊,向景玉打招呼:“早上好。”   景玉说:“早上好。”   鲜牛奶就放在桌子上,她将切片面包放进吐司机中加热,去洗了些水果,切切菜叶子,加在一起,撒了点简单的调料汁,拌拌。   德国人的早餐不会很复杂,也有煮熟的鸡蛋。   格雷琴女士说:“冰箱里还有一碗麦片粥,你放到微波炉加热一下。”   景玉说了声好的。   她喝着牛奶,格雷琴女士也做完今天的基础运动,打开电视机。   格雷琴女士已经吃过早餐了,但她还是用德语向景玉说:“guten appetit.”(好胃口)   景玉同样回应:“guten appetit.”   电视机上播放着一个纪录片,讲的是法国某个孤儿院的院长,表面光鲜背地里肮脏的一生。   这个孤儿院还和某些臭名昭著的“富人岛屿”有着合作,定期选一批漂亮的孩子过去——那些被送去的孩子,都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偶尔有些活下来的,也被某些担心泄露风声的富人们进行了“秘密处理”。   没有一个存活下来的。   景玉看这些东西只觉着心疼,她有点想吐,格雷琴女士摇摇头,换掉了电视台。   因此,她只听到播报的几句。   “……埃森集团的一位慈善家在第二次拜访孤儿院时发现了异常……”   格雷琴女士皱着眉说:“一群该下地狱的家伙。”   景玉慢慢地喝着麦片粥。   景玉冷不丁地想起来。   当初,她在安德烈家中看到的那个相册上,那个淡金色发、穿着印有中文t恤的男孩子……   后面的拍摄背景,好像就是纪录片报道的那家孤儿院。   但这个小疑惑只在心里面悄悄地又结上一个疙瘩。   下午还要忙着见一些客户,谈啤酒的合作。   等到景玉终于有了空闲的时候,距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一个小时。   如果放在其他时候,景玉或许会选择放弃,取消约会,改天再登门道歉,认真送礼物、解释原因。   可是,不清楚为什么,她今天并不想这样做。   景玉不想错过这个约会。   她抓紧时间,直奔车站。   从慕尼黑到曼海姆。   2小时56分钟。   等到了克劳斯家中的时候,她已经迟到了两个多小时。   景玉不确定很注重时间观念的克劳斯先生会不会因此生气,她已经想好了,偷偷将锅推给今天其实很准时的德国火车。   珍妮弗女士笑容可掬地请景玉上了楼,她的脸上完全看不到不悦,只是温柔地告诉景玉,先生还在房间中等她。   顺便,除了乳鸽汤外,还为景玉准备了她最爱的中餐。   景玉松了口气。   她礼貌地说:“谢谢你。”   景玉对这栋房子的构造很熟悉,这里的陈设和格局,从她离开后就没有变过。   景玉怀念地摸了摸楼梯上的一道划痕。   这是当初她找人搬床、搬沙发、搬桌子、搬椅子、揭地毯时不小心留下来的。   她怀着柔软的心情,推开了餐厅的门。   然后。   景玉闻到了浓郁的、螺蛳粉特有的气息。   还有酸笋猪蹄汤。   酸笋的味道在整个房间内弥漫,营造出一种狂热的气味狂潮。   她惊呆了,看着戴着口罩的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微笑着开口:“过来,我准备了你最爱吃的东西。”   景玉上前两步走,她没有看那些美味的螺蛳粉酸笋猪蹄汤炸豆腐等等等等。   那些不重要。   忍受不了这种食物味道却还准备了这些东西的克劳斯先生更重要。   她担忧地伸手,摸摸克劳斯的额头。   这是自分手以来,离家的小龙,第一次对魔王展现出真心的问候。   景玉忧心忡忡:“克劳斯先生,您嗅觉失灵了吗?”   克劳斯安静两秒。   他礼貌地说:“我发现了。”   “我似乎不应该对你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龙的嘴巴里面,的确吐不出来象牙。” 第77章 七十七颗糖 隐秘的爱意   能够面不改色吃下粽叶的克劳斯先生,仍旧坚守了自己的“底线”,坚决不肯碰那些龙的挚爱。   景玉在确认克劳斯先生是为她才准备这些的时候,感叹:“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克劳斯稍微思考,才理解了这四字成语的意思。   没有办法,克劳斯先生对有些成语并不够敏锐——尤其是景玉不常用的词句。   他日常生活中,接触中文的时候并不太多。   景玉倒是兴致勃勃地开心吃掉螺蛳粉。   曼海姆的中餐厅并不算多,即使是亚洲餐厅也多是泰国风味或者东南亚那边的其他国家。   而为了格雷琴女士着想,景玉也不会在家中吃这种东西。   要知道,上次隔壁邻居家为拍摄Tiktok而开了鲱鱼罐头,无法忍受的格雷琴女士直接选择报警。   相比之下,将这种东西当作黑暗料理却仍旧容忍她食用的克劳斯先生,简直就像天使。   ——不过,在只有景玉一方面开心地食用完毕之后,克劳斯委婉地提出,还是需要洗一洗澡,才可以进行深度的约会。   景玉对此表示了严肃的抗议:“你听说过‘爱屋及乌’这个成语吗?如果你真的想要和我进行约会,那就也得接受我最爱的螺蛳粉;不然,我会怀疑你不能接受我的全部。你只接受了我的优点——”   好脾气的克劳斯先生捂住景玉的嘴巴,强行把这只喋喋不休的小龙用力按进浴缸,从内到外、认真清洗了一下。   包括她的嘴巴,也被强硬地塞进去牙刷。   “甜心,”克劳斯提醒她看清楚现实,“如果我不能接受你的全部,现在你的臀部已经开花了。”   景玉下意识捂住自己屁股。   “听说中国会用‘龙种’来形容重要的胚胎,”克劳斯摸了摸景玉的脑袋,“我确定了,你以后怀孕,应该也是个‘霸王龙种’。”   景玉:“……话听着是好话,怎么从你嘴巴里说出来就这么怪呢?”   克劳斯先生笑了一声,他并没有过多地关注这点,低头,亲亲景玉的脸颊。   景玉嘴巴还没有冲洗干净,还有一些牙膏泡泡,但这些并不重要了,克劳斯先生已经准备进浴缸了,水被压出去,属于景玉的空间越来越小,尽管可以容纳双人,但克劳斯吻着她的手背,步步靠近她,直到没有距离再到负距离。   景玉沉浸在克劳斯先生精心准备好的愉悦梦境中了,和这些使用沐浴露打出来的泡泡一样,密密麻麻噼里啪啦地丰盈起来,有着柠檬和甜罗勒草的气息。   就像很久很久没有喝到奶茶,景玉小口小口地品尝着久违的香醇;又像激烈的800米体测结束之后,猛灌一口从冰箱中拿出来的冰可乐。   又凉又爽,无数个碳酸气泡在身体里面炸开,一口可乐从嗓子往下,又火辣又畅快。   景玉隐约意识到,克劳斯先生似乎想让她迷上这种感觉。   在很久很久之前,栾半雪就曾经煞有介事地告诉过景玉,不可以睡同一个男人超过三次。   相比较起来,男性更容易“上肾”,而女性更容易“上头”。   女性很容易把那几分钟荷尔蒙的荡漾和多巴胺的分泌误解为爱情。   景玉想,她自己应当是清醒的。   她保护的很好。   但是当克劳斯亲吻她的时候,她仍旧不可自抑地抖了一下心跳。   就好像一声春雷过后,第一滴雨水落在大地上,挡不住的冰雪笑容,蓬勃的绿草挤开土壤、密密麻麻地生长。   景玉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   第二天气温很好,因为雕先生中午炖了乳鸽汤,因此景玉“不得不”等到午饭后再离开。   除此之外,还有个意外之喜——   克劳斯先生先前订购了一只铂金包,据他所说,因为工艺和设计师的原因,一直到了上个月才送过来。   克劳斯先生并没有其他交往的女伴或者适合这只包的女性亲属,因此大方地送给了景玉。   铂金包送来的时候,克劳斯先生在泳池中游泳,而景玉换好白色的泳衣,正用脚尖试探着水温,犹豫着要不要下水。   她感觉水的温度有那么一点点低。   克劳斯先生可是敢在冬天洗冷水澡的人,景玉的小身板并不能和他相比较。   ——景玉不得不感叹,克劳斯先生的身体基础条件真的棒,昨天白天还在感冒,晚上就能生龙活虎地屠龙;今天清晨例行吃龙肉后,现在还能神采奕奕地去游泳。   景玉严重怀疑,克劳斯身上说不定还有战斗民族的血脉。   来不及怀疑,她的铂金包包被送了过来。   景玉欣喜不已地拿到手里看,只是刚看没几眼,就听见克劳斯先生问:“这只包有什么特殊?”   景玉宝贝般地捧着包左看右看,回答他:“管它呢,只要值钱就好。”   这样说着,克劳斯站起来,他看着景玉如此宝贝包的模样,伸手:“给我看看。”   景玉看了看他手上的水,犹豫两秒,用丝绒袋子包在包柄上,谨慎地递给克劳斯先生,不忘嘱托他:“小心点啊。”   克劳斯淡淡地应了一声,他将包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忽然不经意间痛哼一声。   在景玉的目光之下,她刚到手的崭新铂金包啪唧落到水中。   与此同时,克劳斯先生也彻底浸入深水区——这泳池最深处有2.3米,他好像腿抽筋了,一脸不舒服地浸泡下去。   珠宝和男人同时遇到危险,这不是景玉第一次遇到。   之前滑雪时,景玉的钻石项链和克劳斯先生同时掉进一个未来得及排查的雪窝子中,景玉想都没想,先扒拉着雪找项链,还往克劳斯先生脸上刨了几爪子雪。   ——后果是克劳斯先生狠抽了一顿龙臀。   但这一次,景玉想都没想,她在海滨城市长大,水性极佳,费力地拽着克劳斯先生的手往上拉。   她力气小,拖不太动,真连嗦粉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才堪堪拖动一点点。   ——好在克劳斯先生的不适很快缓解过来,他搂住景玉的腰,将这个脸都憋红的小龙轻松带上水面、靠近泳池边缘。   景玉咳了两声。   她刚刚用力过猛,不小心呛了一点点水。   耳朵里面的水还没排干净,她就听到克劳斯的声音。   克劳斯先生头发和眼睫都湿了,映衬着眼睛像雨后的丛林。   他仍旧扶着景玉的腰,问:“为什么先拉我?”   克劳斯强调一句:“我喜欢诚实的人。”   景玉打了一声喷嚏,老老实实回答:“先拉你的话,好处更多;不拉,屁股可能挨揍。”   克劳斯说:“……你以为这样回答,屁股就不会挨打了吗?”   景玉睁大眼睛,抗议:“明明是你说,喜欢诚实的人!!!”   “是的,”克劳斯坦然地说,“但我没让你这么诚实。”   景玉:“……”   真是一个阴险、狡诈的黑心资本主义家。   她作为无产阶级,的确不应该和这种人辩论的。   “你刚刚真的没有感觉吗?”克劳斯搂住景玉的肩膀,他的头发已经完全被水打湿,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体温很高,他将景玉举起来,让她坐在泳池的边缘,又问一句,“——先坐好。”   景玉重重地又打了个喷嚏。   其实这时候的空气算不上多么冷,只是她刚刚骤然跳下泳池,没有做好热身准备。泳池的水是凉的,克劳斯先生不喜欢在有温度的水中游泳。   但景玉最近一个月都没有在这么凉的水中游泳。   景玉眼巴巴地看着克劳斯。   克劳斯又问一句:“真的没感觉?”   景玉伸手,肉痛地捂着胸口处,说:“我有感觉,太有感觉了。我的铂金包掉进了水里面,你要是再不帮我捞起来,我会更有感觉……”   她的心脏这样不安地跳动着,分不清楚是因为什么,大概是刚才的水太凉了。   景玉真希望是水太冷,是冷水和阳光的温差刺激的。   而不是因为其他。   但克劳斯先生笑了。   他说:“我知道你擅长这个,不过没关系。”   魔王知道龙擅长装傻,知道龙的不安,龙喜欢把自己埋进藏着珠宝的小山洞中,只露出一个屁股和尾巴在外面。   龙一直以为这样能够保护好自己不受伤害。   克劳斯将景玉搂住,在她仍旧滴水的头发上落下一吻。   他说:“我很有感觉。”   将景玉捂在心口窝的手扯下来,克劳斯看着景玉的眼睛,叹口气:“很遗憾,我原本想要感谢勇敢的景玉小姐,谢谢她不顾钱财挽救我,没想到原来是我多想了。”   他顿了顿,平静地说:“看来,为了感谢的那两个铂金包也不用买了——”   “等等,”景玉醍醐灌顶,立刻打断他,“尊敬的克劳斯先生,感觉好像来了。”   克劳斯先生坐在了泳池边,他没有刨根问底,要求对方讲出是什么“感觉”。   那一定是钱。   风吹动泳池表层碧蓝色的水,荡起一圈又一圈动人的波纹,景玉的小腿泡在水里面,恍然间像回到童年。   她也曾喜欢在外公家的泳池中这样玩耍。   克劳斯忽然问:“东方的女性,更喜欢委婉地表达自己情绪吗?”   “不,这是一个刻板印象,克劳斯先生,”景玉严肃地告诉他,“委婉表达还是热烈表达,和地域、国家没有任何关系,这个只和人的性格有关系。”   “嗯?”   克劳斯发出疑惑的声音。   他看上去很乐意听景玉为他分析、讲解。   景玉头顶有一小搓并不太安分的头发,像草芽一样倔强地挺立起来,克劳斯伸手给她压下去。   “告诉我吧,”克劳斯说,“来纠正我的错误观点。”   景玉很喜欢克劳斯这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尽管他可能不知道这个成语的意思。   克劳斯先生需要从她这里获取一些知识——这个认知会让景玉拥有一些成就感。   原来克劳斯先生也并非无所不能,原来她的引导者偶尔也会需要她的解答。   景玉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她侃侃而谈:“举个例子,美剧里面的女性,也有一些羞赧的少女形象啊,她们在和心上人亲密的时候,会喜欢将一只脚翘起来,用来隐晦地表达自己内心的激动。”   这样说着,景玉把自己的脚从泳池水中抽出来,微微翘起一个可爱的弧度,示范给克劳斯看:“喏,看到了吗?你看过美剧吗?”   克劳斯若有所思,答非所问:“我从来没有见你做过。”   景玉继续讲:“当然,剧集中,热辣示爱的女性也很多——这点在亚洲剧集中也不少见,很多剧里面的亚洲女孩也会勇敢地向心上人告白。”   克劳斯低头看景玉,太阳直射下来,映照出景玉脸颊上一个小小的、可爱的小雀斑。   这枚小雀斑,是离开他之后才长出来的。   并没有损耗她的容貌,克劳斯认为它就像花的蕊一样俏皮活泼。   克劳斯问:“那一些小心谨慎、怕受伤害的亚洲女孩呢?她们如何表达自己的爱意?”   “你说的应该是一些性格温柔的亚洲女孩,”景玉认真地回答他,“嗯……如你所见,的确有一些人会选择委婉表示喜欢,不会直接说出口,而是偷偷地借助其他方式来表达。”   景玉靠近克劳斯,她听到自己心脏的剧烈怦怦怦。   庆幸这是户外,克劳斯先生听不到这些。   不知名的鸟儿掩饰住花开的声音,青草也可以将自己的摇动归咎于风。   景玉慢慢地说:“比如说,会忍不住多多关注对方、找理由靠近;不经意间产生肢体接触的话,也会暗地里开心好久——”   她若无其事地用脚蹭了蹭克劳斯的脚:“——举个例子,就像这样。” 第78章 七十八颗糖 爱的表达   景玉将脚从水中抽离的时候,哗哗啦啦地溅起了不少小水珠,她仍旧垂着头。   太阳晒在她的脖子上,有着火辣辣的温度,景玉并没有涂防晒霜,被这么晒了一下,有一点点被炙烤的热。   但这些比不上她轻轻靠近克劳斯的脚。   大概因为人种和基因不同,克劳斯先生有着旺盛的金色毛发。尽管做着体毛管理,但在他脱下的一些睡衣上,景玉仍旧能够发现淡淡的、金色的毛发。   克劳斯先生的脚很白,除却洗澡或游泳,他几乎不会穿能将脚趾露出来的鞋子。男性的脚似乎并不能用漂亮来形容,只能说骨骼感很重,很大。   景玉尝试过穿他的鞋子,就像踩在小船里面,晃晃荡荡——这些并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当景玉用脚趾轻轻触碰克劳斯先生的脚掌时,她感觉到两人接触到的肌肤,好像有细小微弱的电流,噼里啪啦地闪耀着跳跃过去。   景玉的心脏跳动更厉害了。   她几乎无法控制心跳的频率,只能听到来来回回反复颤动。   将脚若无其事地移走,景玉盯着碧波荡漾的水面,若无其事地又补充一句:“就是这样,亲爱的克劳斯先生。”   脖子上的水已经被太阳晒干了。   泳池中的铂金包也终于被人捞起来,这种娇贵的皮质在水中泡了这么长时间,很明显受到严重的影响。   景玉只觉着可惜。   上一个被泡在雪水中报废的包并不是铂金包,而是一只Classic Flap。   克劳斯喜好滑雪,尤其是冬天时候,喜欢带着景玉往阿尔卑斯山脉去。   但景玉怕冷,她随身小包中塞满了暖宝宝贴和充电用的暖手蛋,还有嫌冷摘下来放进去的钻石项链。   克劳斯自己不小心掉雪坑中那次,其实是晚上,景玉也想着他一米九多的个子,那个积雪的深坑还没他个高——   当然,那时候景玉的第一反应,的的确确是先捞自己项链和包。   以至于旁边的人大声地用英文提醒她:“先拉人呀,你为什么要先找包?”   景玉确信那次克劳斯先生也听到了,当天晚上就被克劳斯先生按住光溜溜地教训一顿。   对方甚至还不悦地质问她。   “我和你的钻石项链掉雪里,你应该先救谁?”   “……”   “以后我和你的包同时掉水里,你先捞哪一个?”   景玉:“那得看是什么包。”   这个问题成功让她多挨了两下重的。   ……   景玉现在已经想不太清楚自己当时的心路历程,大概率是财迷心窍。   唯一清晰可知的是,在刚才的泳池中,她的身体比大脑先做出反应。   她在昂贵的铂金包和克劳斯先生中选了后者。   其中原因,景玉不敢去深究。   阳光晒得发烫,刚刚触碰克劳斯先生的那只脚有一层温热的感触,景玉嗓子微妙地开始发干,她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仰脸。   今天的阳光真大啊。   克劳斯在泳池中又游了两圈才上岸。   他用毛巾擦拭着身上的水,一路湿淋淋地过来,头发好像是用太阳光辉做的。   克劳斯坐在躺椅上,喝着水,问景玉:“你下午有安排吗?”   景玉心不在焉的,愣了一下才回答:“嗯……约好和希尔格一块去看新包装。”   克劳斯没有说什么。   他手里面拿着装满水的瓶子,晃了一下。   太阳透过瓶子照过来,克劳斯先生的手指泛出一种干净利索的白,好像刀刃上的一抹光。   “你似乎和希尔格走的很近,”克劳斯若无其事地说,随意地和她聊天,“在你那些合作伙伴中,你提到他的次数最多。”   “因为其他人现在只是占了一部分资金,”景玉想了想,告诉他,“他们都有其他更高的追求,比如说玛蒂娜,比起来经商,她对数学更感兴趣,或许会选择一些深入研究数学的专业。”   德国人就是这样,他们很多人会在读大学读到一半或者即将读完的时候,猛然发现自己的“真爱专业”,再选择申请更换专业,重新开始读书。   就像他们对延毕这种事情毫不在乎,哪怕多花四个甚至五个学期读完原本的课程,也不会令他们为此焦虑。   景玉的这番解释显然并没有令克劳斯满意。   他轻轻地嗯一声,忽然又问:“现在追你的男性,已经排到第几位了?”   景玉:“啊?”   她愣了一下,仔细地看克劳斯的脸。   这场悠闲的谈话之中,克劳斯始终没有看她的眼睛。   这其实有点点不礼貌,之前克劳斯告诉过她,无论什么时候,在和人交流的时候,为了表示尊敬、或隐藏自己的其他情绪,最好都要直视对方的脸。   如果心虚或者紧张的话,就抬头,稍稍看对方的眉毛位置——这个小技巧下,对方仍旧会误以为你在与他对视。   克劳斯教的这么好,但他现在却没有看景玉的眼睛。   他在看手中装满水的瓶子,很多德国人都爱喝这种含有大量细密气泡的水,克劳斯也并不例外。   克劳斯若无其事地说:“作为你的date对象,我关心你的感情生活会让你感受到不适吗?”   景玉:“嗯……好像并没有。”   克劳斯又喝了一口水。   “不过——”景玉朝他的方向倾身,上半身贴近他,“在回答你之前,我还得了解你的想法。”   她今天穿的衣服宽松,外加姿势原因,只要克劳斯一低头,就能看到印着红色玫瑰痕迹的雪山。   克劳斯并没有看,他转开视线:“什么?”   “我想知道,”景玉贴近他,“难道您这种行为就是吃醋?”   “德国的确有一部分人喜欢吃醋,”克劳斯平静地解答她的疑惑,“土豆色拉、酸脊肉、炸鱼……这些菜里面不都喜欢放醋吗?哦,对了,甜心,不过不经常吃米醋,大部分是一些果醋。”   景玉嗯哼一声,笑眯眯,手托腮:“先生,我的意思是‘jealous’。”   克劳斯手指冷静地点着凝聚着小水珠的塑料瓶身。   “沮丧、或者生气,”景玉看着他,“有吗?”   克劳斯喝了口水。   “那是幼稚鬼的表现,”他将瓶子放在旁边桌子上,躺在躺椅上,微笑着看她,“我不认为我会做出这种幼稚的行为。我需要提醒你,宝贝,我已经三十多岁了,不是那些会捧着玫瑰花挤上地铁、在很多陌生人注视下对你大声表白的年轻人。”   景玉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手指点着腮。   “不过,我需要再次提醒你,”克劳斯看着她,“你不可以同时和第二个男性保持date,如果你想,一定要提前通知我。”   景玉想。   提醒你做什么?好方便让你拎着枪、一下子崩掉对方的脑袋吗?   景玉才不傻。   为了报答景玉那“舍包为人”的精神,在这次约会结束后的第二天,克劳斯慷慨地让景玉挑选了自己想要的订制包,不过这次需要等半年之后才能拿到。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半年之内,景玉想要提前结束这段关系的话,在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她收到这珍贵的礼物。   不过景玉目前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她如今在曼海姆和慕尼黑两地跑。   为了方便,也是为躲开仝亘生那一家人,景玉并没有选择在慕尼黑租房,她有几个常住的酒店,基本都能拿到折扣;或者,去睡克劳斯先生。   ——有事情求助或者的确生理冲动的话,就打电话约克劳斯先生。   ——其他人想请克劳斯先生帮忙,挖空心思送礼物或者制造机会偶遇。   ——换个角度想,景玉这算是睡克劳斯先生一次、再请他帮个忙。   ——何止白女票,这简直是剥削啊。   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有剥削克劳斯先生的机会。   景玉觉着自己赚了。   克劳斯先生对目前的约会频率也渐渐满意。   本着严谨虚心的原则,克劳斯先生耐心地将他四年来探索到的、关于景玉每一处奥妙的技巧运用的炉火纯青,景玉显然很喜欢这种方式。   她主动打电话要求见面的频率,已经逐渐地从之前的每两周一次,变成了每周两次。   克劳斯先生认为,按照这个增长速度,距离每周七次的生活已经不太遥远。   只不过,他也有自己的一点点小小烦恼。   关于景玉上次提到的“用脚背轻轻蹭对方的脚”。   克劳斯先生对“爱”这个字的定义并不熟悉,至于家庭成员表达爱意的方式,他也很难感受到。   在克劳斯被接到埃森家庄园的第二个月,外婆陆叶真才匆匆地从法国赶了过来。   陆叶真是华裔,自幼跟随父母迁居海外。她一生坎坷,包括婚姻也同样。   克劳斯的母亲是陆叶真和第二任丈夫的女儿,后来离婚的时候,因陪审团中成员多是一些‘白人至上论者’,陆叶真并没有成功取得监控权。   这也是后面一系列悲剧的导火索。   陆叶真不会直白地表达自己爱意,她只会盯着厨房里面的女佣,要她们不要在克劳斯的饮食上动手脚;也会直接大声斥责埃森先生的无耻行径,责备他令克劳斯受许多本不该承受的痛苦。   以及,间接导致黛安的死亡。   黛安,有一个几乎没有使用过的中文名字,陆菡玉。   克劳斯的母亲。   克劳斯对她最深的印象,就是她每天祈祷,祈祷被她背离过一次的上帝能够宽恕她的罪过。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   克劳斯翻阅过一些资料,关于景玉富裕的童年、困顿的发育期和成长期,以及,节衣缩食的求学阶段。   包括马克西姆通过和景玉简单交流后下的定论,她的困扰,她的担忧和迷茫。   在某种程度上,景玉具备着情感缺陷,她过度渴望父爱,希望被人关注,就连疼痛都能令她感觉到被重视和被关心。   但,成长期的糟糕经历又令她不相信男性,宁愿选择把自己封闭保护。   ……   克劳斯刚刚结束和马克西姆的谈话,站在落地窗前往下望,一眼看到正在和人聊天的厨房员工——周佳先生。   因小时候在中餐厅的糟糕经历,为了生存,克劳斯被迫吃了太多客人剩下的、味道糟糕的菜肴,那些变质的味道造就了深刻的阴影,这令他一直到现在,都难以继续尝试中餐。   尽管克劳斯明白中餐和他幼年吃的那些东西并不相同,但影响仍旧存在。   而周佳,还是为了满足景玉口味而聘请的员工。   在景玉离开之后,克劳斯少吃中餐,令周佳颇有一些“怀才不遇”的惆怅和遗憾。   譬如现在,周佳明明精通八大菜系,熟知各类烹饪手法,还偶尔能搞个创新菜式,来他个中西方杂交——哦不,中西结合。   可自从景玉离开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只能拿着昂贵的工资,忧郁地将自己每一件厨具都擦拭的闪闪发亮。在厨艺瘾发作的时候,也只能用来自各地的各类新鲜食材准备一下自己的晚餐,过过瘾。   然后在漂亮的花园中散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看看书,玩玩手机,泡泡澡,聊聊天,准时早睡晚起。   没有景玉的工作,枯燥无味。   他说的梗都没人能接得上,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看东北小品。   但今天不同。   周佳在准备散步的时候,遇到了克劳斯先生。   在热情地打招呼之后,克劳斯先生忽然问了周佳一个问题。   “周先生,”克劳斯说,“在中国的影视作品中,会有女性通过悄悄蹭男性的脚来表达隐秘的爱意吗?”   周佳想了想,一拍大腿:“有哇。”   “潘金莲和西门大官人就是这么勾搭上的哇!” 第79章 七十九颗糖 恋爱顺序   景玉最近的日程表又满满当当地排了起来。   之前在射击俱乐部认识的那位名为“巴哈尔”的土耳其餐厅老板,和他原本的供货商产生了一些争执。据景玉了解,他们双方签订的啤酒供应合同,将会在下个月结束。   对于景玉来说,这是一个需要好好把握住的机会。   受到历史因素的影响,德国之中有着不少移民过来的土耳其人。作为一个横跨亚欧大陆的国家,土耳其至今只加入了北约,而没有获得准入欧盟的允许。   克劳斯曾经无意间和景玉提到过一句——   “一旦让土耳其加入欧盟,只怕他们整个国家的人都会搬到博斯普鲁斯海峡。”   景玉对国家方面的事情并不感兴趣,她不在乎在国际新闻上频频出场的埃尔多安,也不了解土耳其那些好管闲事的“泛突厥主义。”   毕竟,在景玉生活中,她能够接触到关于土耳其的东西,是德国处处开设的一些土耳其烤肉店,土耳其人做的电式旋转烤肉、像云朵一样包裹住坚果、甜到能令人牙齿发疼的土耳其软糖,不停转来转去挑逗顾客的土耳其冰激淋,还有效仿某亚洲某小国疯狂进行文化输出的土耳其言情剧。   除此之外,景玉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啤酒、葡萄酒,如今能不能卖到那个土耳其人开设的餐厅中。   景玉在德国生活了这么长时间,而她遭受过最严重的一次种族歧视,就来源一些土耳其裔的家伙。   有些人私下里愤愤不平地称呼他们为“土人”。   景玉并不是一个种族主义者,她清楚地明白,偶然出现的渣滓绝对不能代表整个民族或者国家。好在巴哈尔并没有种族或者国家歧视,反倒因为曾经旅居过广州的经历,对中国人还是比较友好。   巴哈尔和景玉吐槽上一个啤酒合作商,对方来自于日本,但并没有宣扬出来的“严谨”“有礼”,合作起来只觉着对方死板、墨守成规。   原本一件两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对方硬生生地给拖了好几天,直接磨到巴哈尔脾气爆炸。   最令巴哈尔愤怒的是对方表面有礼,背地里狠狠捅刀子,将原本给巴哈尔的一批酒优先提供给巴哈尔的竞争对手。   “这不叫什么合约关系,”巴哈尔愤愤不平地说,“这叫不讲道理。”   景玉深以为然地点头:“是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刚刚在巴哈尔的店里和他一同吃了晚餐。   今天是周六,晚上九点刚刚过去,店里面挤满了赌马下注的客人,巴哈尔聘请的肚皮舞者正在跳着热辣活泼的舞蹈,红色的裙摆像大丽花的绚丽花瓣。   桌子上摆放着一条正宗的、撒着库尔德和土耳其香料的鱼,有着独特的香味,还有烤羊羔肉和腌肉。   在土耳其,酒精饮料卖的很贵,因此很多人都选择自己酿酒,什么樱桃酒、桑葚酒……甚至还有土耳其国酒Raki——这是一种使用葡萄和茴香酿出来的酒,有着浓郁的大料香气。   一些土耳其人很喜爱这种味道,但显然并不能够被大众德国人所接受,因此,巴哈尔还需要采购大量的啤酒和葡萄酒,用来供应给其他客人。   景玉捎带了自己的产品,一瓶啤酒和葡萄酒。这两种酒的味道令巴哈尔称赞连连,但是在谈到采购问题上,对方却又微妙地避开了。   “你要知道,Jemma,”巴哈尔说,“我并不喜欢为其他人做宣传,当初在我这儿售卖的啤酒,我要求对方为我的餐厅做了特殊的包装。”   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   景玉想,就像国内她喜欢吃的海底捞那款鲜奶油味道的玉米花,代工厂也专门订制了海底捞的特殊包装。   只是稍稍影响了一下景玉的品牌推广计划。   景玉说:“我能理解——”   “不,”巴哈尔说,“老实来说,因为上个家伙的问题,我被亚洲的合作伙伴伤透心。土耳其是亚洲的朋友,我没想到竟然会被背叛。”   景玉沉默了。   她只吃了一点点烤鱼,现在正冷静地等巴哈尔继续说。   “我之前去过广州的很多餐厅,很喜欢你们那种可以旋转的玻璃餐桌——哦,看起来简直和电式烤肉的机器一样美丽,不是吗?”巴哈尔看向景玉,他的深色眼睛里面有种别样的光芒,好像狼在与另一个较弱小的种群谈判,“还有你们餐厅的一些经营模式,我很欣赏。”   景玉问:“什么?”   巴哈尔意有所指:“据我所知,在你们中国的一些餐厅里面,很多饮料为了推广自己,会为餐厅付一部分租金,租赁一小块地方来摆放货架,出售饮料。”   景玉明白了。   巴哈尔说:“我比较想要和Jemma小姐以这种方式合作。”   景玉没有说话。   她喝掉了自己带来的那些啤酒——最后一杯。   手指抚摸着杯壁,景玉礼貌地和他告别:“我想我需要和自己的伙伴商量一下,再见。”   巴哈尔热情地笑起来,招待她品尝土耳其特色美食。   但景玉只觉着那些香料的味道很冲,冲到她的胃部痛,甚至想要呕吐。   尤其是,当离别的时候,巴哈尔给了她一个热情的贴面礼。   景玉不喜欢他那过于茂盛的胡须,这个贴面礼令她毫不设防。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对方那好像又潮又闷的杂草堆、又像是三年没洗澡的羊毛的胡须贴到她脸颊上,景玉差点呕了出来。   她今晚约好了和克劳斯见面。   对方刚刚从米滕瓦尔德归来,这个坐落在积满白雪山峰下、慵懒迷人的小镇因为擅长制作小提琴而声名远播,克劳斯归来时候,给景玉带了一把漂亮的小提琴作为礼物。   刚刚见面时候,克劳斯闻了闻她的头发,皱眉:“有谁在吃完烤羊肉后拥抱你了吗?”   他对气味格外敏感,敏感到甚至能够靠气味来分辨人。   景玉自己闻不到,不过她说了晚上和巴哈尔那场并不愉快的谈话。   以及,对方一些过分的商业要求。   克劳斯先让她去洗个澡,衣服也拿去立刻清洗。   景玉发现了,克劳斯先生在这种时候表现的有些不悦。   就好像有人侵犯了他的地盘。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景玉也不喜欢那个猝不及防的拥抱和令人窒息的味道,她换上浴袍,开始兴致勃勃地看这把新的小提琴。   她还告诉克劳斯先生一件趣事:“我之前和您说过吗?其实小时候我一开始学的是二胡,二胡的弦也需要上松香。第一次上松香的时候,我没经验,不小心上多了,导致弹起来的时候满是烟雾……那个时候快把我吓坏了,还以为把弦拉冒烟了。晚上我就告诉妈妈,以后再也不学二胡了……”   克劳斯显然对她的话题很感兴趣,问:“然后呢?”   “然后啊,”景玉有些遗憾地说,“后来发现小提琴也不好学……啧,早知道就学二胡了。”   克劳斯问:“为什么?”   景玉抚摸着琴弦:“学二胡的话,五年前仝亘生做寿,我正好能给他拉一首丧乐助助兴。”   克劳斯:“……”   景玉原本以为,克劳斯让她洗澡是准备激烈战斗,但她预估失误了,克劳斯先生并没有这么做。   他只是拥抱着景玉,手指抚摸着她的头发。   克劳斯先生并没有那种野蛮的气味,他就像是香根草,像淡淡的苦艾,有着令人安心的气息。   “关于上次的问题,”克劳斯忽然说,“我还有些事情需要问你。”   景玉原本快要睡着了,又被他一句话拉出梦乡。   她半梦半醒着,趴在克劳斯胸前含了含,才吐出来:“什么?”   克劳斯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无意识的动作。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xp,虽然克劳斯无法想象自己在景玉的脑海中究竟充当着怎样的角色,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充当她的保护伞。   “我还不太清楚,中国人确定恋爱关系的步骤,听说会比较慢?”克劳斯问,“我有一个朋友对此感到困惑,请问你能够帮忙、做出解答吗?”   如果放在平时,景玉一定很乐意帮克劳斯这个忙。   但今天不太行,她太困了,困到不用打哈欠就会分泌出眼泪。   “……嗯……是有点慢,”景玉无意识地说,“大概,先约出来吃饭?然后找机会牵牵手、一起压马路——”   克劳斯问:“什么是压马路?”   “……就是手拉手逛街,闲逛,聊天,”景玉回答他,“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克劳斯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   “然后,”景玉的大脑快要停止运作了,“嗯……拥抱,然后羞涩地接吻……感情升温后选择一起睡觉觉……”   后面她的话并不太清晰。   景玉太累了,脸抵着克劳斯还挂着她口水的胸肌,睡着了。   克劳斯没有选择叫醒她。   景玉做了一个神清气爽的梦,她梦到巴哈尔没有提出那个过分的要求,而是追在景玉屁股后面,强烈要求和她签订大笔的订购合同。   合同签署后,天上大把大把地掉欧元纸钞,还全是500面值的,景玉开心地扛着大麻袋、努力地扫啊扫,装满沉甸甸的一口袋。   景玉是在钱堆里面笑醒的。   克劳斯先生并不在,她竟然睡到十点钟。   雕师傅已经准备好早餐,大概是景玉不经常过来,对方感觉一身厨艺难以有用武之地;因此,每次景玉过来做客时,他都卯足了劲儿、变着花样准备中餐。   景玉吃到一半,帮国内的三个高中同学砍了拼多多。   她正感慨着现在互联网购物软件为拉新用户而无所不用其极,克劳斯先生回来了。   他问:“这个周末,你想要去基姆湖吗?”   景玉放下筷子,她想了想,问:“黑伦基姆湖宫的那个基姆湖?”   “是的,”克劳斯颔首,他将外套脱下来,交给佣人,正在低头摘黑色的皮质手套,“或许你想要在那里度过一个周末?”   景玉说:“可以。”   她刚想喝粥,又问:“还有谁一起去吗?”   克劳斯平静地说:“射击俱乐部的一些成员会去,还有巴哈尔?还是巴哈姆先生,抱歉,我记不清他的名字,就是那个胡须像羊毛的土耳其男人。”   景玉很快明白了克劳斯的意思。   她快乐地叫了一声,跑到克劳斯先生面前:“你想要帮我吗?”   “亲爱的,”克劳斯纠正她,但绿色的眼睛里存了些笑意,“这只是平常的射击俱乐部成员社交。”   景玉抱住他,猛烈表达着自己的内心激动:“你可真是明察秋毫、心细如麻、体贴入微、善解人意……”   克劳斯淡然地承受着来自小龙的彩虹屁。   他还在摘手套。   小龙的彩虹屁来的过于激烈,眩晕了魔王。   他刚刚摘下时脱了手,没拽动。   大魔王很享受这一点点失误。   景玉还在不遗余力地夸赞着克劳斯:“——你真的是太棒了,想必对待亲生的女儿也不过如此吧?”   很明显,其中有两个字深深戳中了克劳斯先生的心脏。   他原本正在摘手套,听到这里,低头看景玉。   克劳斯先生那目光,恨不得用刚脱下的黑色皮质手套狠狠地抽她屁股。   他问:“亲生的?你怎么不说是野生的?”   景玉挠了挠头:“你这中文运用的,可真是出神入化啊。”   “收起你的夸赞,”克劳斯将皮质手套啪地一下放在桌子上,提醒她,“老老实实地想想你刚才说错了什么,不然我很难保证等下我不会想用马刀砍些什么。”   景玉咳了一声,谨慎地问:“如果你真想砍点东西来发泄的话,能不能帮我的中国朋友砍一刀拼多多?” 第80章 八十颗糖 吃醋   这是克劳斯先生所收到的、最奇怪的一个请求。   他并不太理解,微微蹙眉:“什么意思?”   景玉用了五分钟时间来为他完完整整地讲述拼多多的工作原理及用户使用指南,克劳斯沉默一秒钟,拒绝:“不可以,我并没有注册账号。”   景玉更高兴了:“没事没事啊,新用户砍的更多。”   ……   克劳斯并没有如景玉所期待的那样,替她国内的朋友砍拼多多,而是毫不留情地将景玉拎到桌上抽了一顿。   景玉的“早饭”才吃到一半呢,餐厅门就被克劳斯关上了。   两人之间的这些小爱好是具备隐秘性质的,克劳斯先生并不希望让其他人知道这点独属于二人的契约。   景玉无比庆幸餐厅的桌布用的也是厚实的亚麻,不然她的膝盖绝对无法承受直接和木头接触的冲击力。她为自己的顽皮付出了相应的代价,哪怕试图用克劳斯先生喜欢的语气和声音撒娇时,也没有听到如愿以偿的原谅话语,而是解开皮带的啪嗒声。   景玉尝试从身体健康的角度来说服克劳斯先生:“我现在刚吃完饭耶,医生说饭后运动会严重影响消化。”   严谨的克劳斯从生物角度来回答:“没关系,我又不能一步到胃。”   如果不是此刻这种糟糕的情形,景玉真的很想跳起来继续夸赞对方这种熟练运用中文成语的能力,令她这个小黄人都难以望其项背。   可惜现在并不能,景玉被他捂住了嘴巴,夸赞的语句化成了简单沉重的一声“嗯”,剩下的那么多话全被他的手指给禁锢住,犹如云朵被飞机冲散。   刚开始时候,景玉还呜呜呜地抗议,但无奈克劳斯先生的技巧实在高超,无奈对方实在太了解她每一处,没多久,她就开始尝试着去亲亲对方的手指,以及他手心上的茧子。   她的亲吻并不是完全的讨好性质,更像是一种有目的性的耍滑头。   克劳斯先生明明知道她的目的。   他明明知道对方这么做的原因。   但还是忍不住松开手。   克劳斯让她坐在桌子边缘,更近地靠近他。   景玉顾不得去揉膝盖,她脸颊上还是血色,有点懵了。   大概没想到今天的克劳斯如此好说话。   克劳斯低头,并没有继续正事的意思,反倒是吻住景玉的唇。   景玉睁大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做过如此多的亲密事情,但面对亲吻的时候,她仍旧会控制不住自己地战栗。   好像,这样简单的触碰比其他的接触更令她害怕。   人真的好奇怪,有些东西,一旦站上感情,就会立刻变质。   景玉更喜欢纯粹的东西。   情感会让人变得不理智。   一种莫名的胆怯涌上心头,景玉下意识地想往后躲避。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感觉克劳斯先生正用唇品尝着她的酸橙子——那个被她用一层一层沾满辣椒水和荆棘保护起来的橙子,在克劳斯先生的亲吻下开始发颤。   景玉快要守不住了。   克劳斯先生的手,克劳斯先生的唇,都在尝试着触碰她藏起来的酸橙。   信任我,拥抱我,亲吻我。   虽然克劳斯先生并没有这么命令,但他的动作如此。   他在要求景玉的触碰。   景玉迫切地想要证明此刻的心动大约是荷尔蒙的作祟,就像上次游泳池里逾矩的动作。她伸手勾住克劳斯先生的脖子,用甜蜜的声音叫他Daddy,试图用些其他的小手段,好让他继续刚才的事情。   疼痛和愉悦都能让人放弃思考。   克劳斯先生却将这个吻继续下去,他金色的睫毛垂下来,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景玉的表情乱了,他的眼睛也乱了。   克劳斯问:“你喜欢这样吗?”   景玉诚恳地回答:“我更喜欢刚才的事情。”   她开始贴心地替克劳斯先生解衬衫上的纽扣,那些凉凉的扣子让她感觉到不舒服。   克劳斯笑一下,任由她手指动作,唇贴上景玉的脸颊,蹭了蹭。   这个吻让两个人的味道混在一起了,他口腔中清新的薄荷柠檬味,她脸颊上的食物香气,刚才景玉刚吃掉半份早餐。   克劳斯满足了景玉的要求,但这次伴随着深吻,以及握紧她颤抖的手。   十指相扣,景玉每一道颤抖的指缝都被克劳斯安抚,他低头与她深吻。   在终于放景玉呼吸的时候,克劳斯的手指,隔着上衣抚摸住景玉的脊椎骨,按住,要她不能因为无法承受而往后缩。   他问:“You like me when I do this to you ain't it?”   景玉哼唧一声。   “景玉,”克劳斯叫着她的名字,要她看自己,他绿色的眼睛好像一场巨大的、虚幻的梦境,“接纳我。”   克劳斯先生说:“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景玉最擅长虚以委蛇这种事情,她嘴巴里面甜甜地说着什么最爱Daddy了,一边去揉克劳斯手感颇好的胸大肌,贴贴亲亲抱抱。   克劳斯被她咬的吸了口冷气,强行拽着她的脖子要她松牙。   “小兔子,”克劳斯问,“你把啃胡萝卜的劲儿都用出来了吗?”   景玉没有对樱桃边缘的齿痕产生愧疚心理,她知道克劳斯会原谅这点无伤大雅的举动,仍旧无知者无畏地冲他露出笑容,伸出想要拥抱的手。   克劳斯掐着她脸颊的肉:“以为自己不道歉、只凭借笑容就能获得原谅吗?”   景玉说不出话,被他扯的一声哼。   “我不可能会原谅你,”克劳斯先生问,“你将我当作什么?给你讲睡前故事、哄你睡觉的妈妈?是给你钱给你房子住的Daddy?还是提供给你生理需求的男性|伴侣?”   景玉提出自己的想法:“不可以都是吗?”   克劳斯遗憾地说:“真是个糟糕的回答,你今天的快乐没有了。”   这样说着,他开始冷漠地扣衬衫的纽扣。   景玉伸手,拽住一根金色的漏网之鱼,轻轻扯了扯。   克劳斯看她。   景玉的语气带了点点挑衅:“确认不继续了吗?”   克劳斯并没有说话。   他将刚扣上一粒纽扣的衬衫又解开了,整个儿脱下,随意丢到旁边,按住景玉的肩膀。   他言简意赅:“下不为例。”   景玉不确定克劳斯的下不为例是不是真的没有下次,毕竟她是一个擅长在克劳斯可忍受范围内大鹏展翅的优秀少女。   只要不去触碰克劳斯内心的三道高压线,景玉疯狂地试探着他其他的容忍范围;结果也很鲜明,要么是克劳斯一声长叹纵容她撒野,往后退让三分;要么就是克劳斯先生忍无可忍,成功被激起怒火,拎着她一顿收拾。   无论哪种结果,景玉都喜欢。   景玉在第四天才从射击俱乐部发来的短信通知,有好几个人参与了这次前往基姆湖的周末小假期。   克劳斯先生的名字排在第一位。   很难判断究竟有多少人是为了克劳斯而来的,不过景玉只要知道,这次对她有利。   景玉兴致勃勃地往下看着参与成员的名单,拉到最下面时,猝不及防地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Tong Gensheng.   哦豁,这不是她那早就该去阎王爷那边报道的生物学父亲吗?   对方能混进射击俱乐部这件事,是景玉万万没想到的。   景玉只知道,对方也想和巴哈尔谈生意——就是上次巴哈尔和景玉说的那种合作模式。   仝亘生申请的代理,虽然屡次被严查出不合格物质而被打回,但对方最终选择退而求其次,直接签下了另一款欧盟已引进的酒类品牌代理。   他的新产品需要获取一定知名度才能打开市场,就像仝亘生原本经营的品牌,一开始也是搞了个高大上的噱头,花大价钱请人编写文案和品牌历史。在那个互联网并不发达的时代,仝亘生已经知道给自己那全部“made in China”的产品包上各类外语包装,吹上天,什么“极致手工制作”,完全是因为工厂买不起精准度高的机器;“每份独一无二的享受”,是因为工人手艺参差不齐;“绝无仅有的异域风情”,整个品牌最异域风情的其实就是创始人本人——仝亘生,因为严格来说,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正常人类的道德范围。   但凡是个人,都干不出那些缺德事。   景玉不在乎仝亘生打算使用新的促销手段,她只在乎自己的酒。   不过品牌毕竟不是她一个人的,景玉给希尔格、玛蒂娜他们打去电话,想要好好地谈谈。   巧的是,今天晚上,克劳斯先生也想约景玉吃晚饭。   说这些话的时候,克劳斯先生刚刚结束完射击训练,他的手套和枪械收起来。   摘下束发带,金色的头发有一点点乱。   看上去别有风情。   在得知景玉约了其他人之后,克劳斯问:“都有谁?”   “嗯……目前只有希尔格有时间过来。”   这个回答成功令克劳斯皱眉。   景玉的手腕酸疼,她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克劳斯的回答,还在思考。   一个巴哈尔算不了什么,主要仝亘生代理的那个品牌和景玉目前经营的定位相同、目标消费人群也一致。   换句话来讲,两家公司的产品属于竞争关系。   是竞品。   景玉得好好想想,让仝亘生知道什么叫做“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把她爹拍死在沙滩上”。   克劳斯再度问:“只有你们两个人?”   景玉:“大概。”   “什么叫做大概?”克劳斯伸手,阻挡景玉往前走,“你拒绝我的约会、去单独见另一个男性,你不该为此解释什么吗?”   景玉:“啊?”   她有点不清楚克劳斯此刻的态度和语气,茫然:“解释什么?”   克劳斯说:“解释拒绝我、选择和他吃晚餐的原因。”   景玉被空调的凉风一吹,咳了一声:“因为我和他是工作伙伴?”   克劳斯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他看了眼联系人,是珍妮弗打来的。   对方想要确认今晚的菜单——为了克劳斯先生和景玉的夜间约会做好准备。   在景玉的注视下,克劳斯接通电话,他告诉对方:“麻烦今晚多一些酸黄瓜、醋腌牛肉,果醋沙拉、糖醋茄子……”   景玉打断他:“等等,你点这么多酸的东西做什么?准备考验雕师傅的厨艺吗?”   她很迷惑。   克劳斯仍旧拿着手机,他看着景玉。   两秒后。   成熟理智的克劳斯先生,优雅地解答她的疑惑:“因为今天晚上,有个德国男性准备疯狂吃醋。” 第81章 八十一颗糖 告白(上)   克劳斯先生晚上并没有选择继续“吃醋”,因为,在二十分钟后,景玉刚刚用俱乐部的设施洗完澡、换上自己的衣服,就接到希尔格的电话。   对方语气焦急地告诉景玉,他的父亲在家里忽然感觉到不适,迫切地想要见希尔格一面。   和中国一样,德国人的家庭关系也有亲密有冷漠。希尔格属于那种和家人关系十分亲密的那种,权衡之下,只能抱歉地拒绝掉景玉的邀约。   景玉和他约好了改天再见。   终于将这件事情安排好,景玉拎着自己的包,刚刚绕过有着巨大落地玻璃窗的房间,近五米高的灯柱将白色细沙石铺陈的小路照耀出灿灿烂烂的光辉。   克劳斯先生就在光辉的尽头。   他绅士地询问景玉:“你确定今天晚上不和我一同吃晚饭吗?”   景玉:“……”   她呃了一声,想了想,告诉他:“我不太喜欢吃酸酸的食物。”   克劳斯很镇定:“我刚刚让周佳改成了中式菜单,还没有进行详细的确认。”   景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但克劳斯先生已经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包,若无其事地问:“那个喜欢在身上纹奇怪中文字的小先生呢?今天晚上不陪你了吗?”   外面落了一点点的小雨,德国的夏天已经开始结束,地上落了一片本体翠绿但边缘渐渐泛黄的叶子,焦黄。   当司机拉开车门的时候,景玉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盯着克劳斯看:“等等,我面对的,该不会是一个为了欺骗女性与他约会、而对小先生下黑手的人吧?”   “怎么会呢?”克劳斯笑容温和,看起来就像是电影里的变态绅士,“难道我会对一个毫无竞争力的毛头小子动手吗?”   景玉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   不过,之前克劳斯所说的那个“吃醋”令景玉忍不住想了点。   就——多那么一点点。   比玫瑰花重、比酸橙子轻的一点点。   她那唯一一个橙子,快要藏不住了。   -   景玉无法确定巴哈尔和仝亘生谈的如何,只知道,在即将前往基姆湖的前天晚上,她忽然收到一个陌生的来电。   仝亘生用她熟悉的那种、有些字词发音奇怪的中文告诉她,希望她不要再在这件事情上干扰自己。   “别和我硬着来,”仝亘生警告她,“你是我的种,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是你爹,你得有点当人闺女的样子。”   如果放在之前,现在的景玉已经控制不住地礼貌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了。   但现在不行。   景玉想不起来自己上次说脏话是什么时候了。   她对仝亘生说:“管好你自己。”   景玉先结束了这个通话。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这个恶心的电话而做噩梦,毕竟仝亘生是她那种回想起来就会反胃的程度。   但是并没有。   景玉睡的很安稳。   她只能梦到克劳斯先生牵着她的手,在夜晚的沙滩上散步,海风温柔地吹起他金色的发,景玉勾住他脖子,与他亲密地接吻。   景玉并不反感这个梦境,因此,当克劳斯询问她订房间方面的建议时,景玉同意了他要求两人住在隔壁的建议。   基姆湖被人称为“巴伐利亚海”,周末时游客如织。不过,许多外地的旅行者来这里,只是想参观路德维希二世的黑伦基姆湖宫,而来这里的慕尼黑人,是为了基姆湖本身的自然风光和丰富多彩的其他水上运动。   景玉和克劳斯来的早,他们不需要去湖滨租赁船只,克劳斯先生拥有一个漂亮的私人船,油漆漆成了漂亮的淡淡浅蓝色,还用黑色粉刷着克劳斯先生的姓名缩写,最前端是一只可可爱爱、正在喷水的鲸鱼。   景玉称赞这艘船:“看上去真的好可爱,像是童话故事中的。”   她也喜欢这种介于蓝天和梦幻之间的淡蓝色。   克劳斯先生问:“你喜欢吗?”   景玉想了想:“还行,不过这种船似乎更适合家庭出行?就是……嗯,爸爸妈妈带着孩子?”   克劳斯诚恳地提出建议:“但是,我聪明的龙小姐,虽然我稍微有一点点财富,但你要知道,钱并不是万能的——我现在并不能满足你的家庭出行愿望、并和你迅速孕育出八个孩子。”   景玉:“……”   她没想到对方对“八个孩子”这件事记得如此准确,不免有一丢丢懊恼。   “ 不是这个!”景玉极力澄清,“我的意思是,这个船的颜色,可能有点点儿童?”   克劳斯低头看她:“那全部漆成紫色呢?”   紫色?   景玉坦诚地告诉他:“怎么说呢?我们网络上有个词语叫做‘基佬紫’——嗯,我们并不是歧视男同性恋的意思,只是一个调侃,因为他们中有很多人喜欢紫色。”   克劳斯:“……”   “景玉的另一个含义是白牡丹,”克劳斯建议,“你认为白色的小船如何?”   景玉:“水葬?”   克劳斯做了一个深呼吸。   “景玉小姐,谢谢你,”克劳斯礼貌地说,“和你交流,真的能够大幅度锻炼我的忍耐能力。”   ……   当克劳斯的专属定制小船慢悠悠地下水后,景玉去岸边喝了些茶,和俱乐部的其他成员聊聊天,才等到金毛一样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希尔格。   当看到希尔格的时候,克劳斯心平气和地喝完了一杯红茶。   他还是很关心地问了一句:“上帝啊,希尔格先生,你怎么跑得一身汗?”   希尔格用力地喘着气,告诉克劳斯:“我运气真的很差,不知道为什么,离开城铁后,路过的车子都拒绝载我……我抱着这些沉重的文件过来,真的好重……”   景玉贴心地递给他一杯茶:“辛苦你跑一趟……等会要不要一起玩?”   希尔格的眼睛亮起来,就像金毛看到冻干肉。   他问:“真的吗?”   克劳斯将茶杯放回托盘中。   骨瓷相互触碰时,发出动听的叮咚声。   他说:“假的。”   希尔格:“……嗯?”   克劳斯看着希尔格,金色的头发让他看上去像个天使。他指了指不远处停在湖边的船:“看到了吗?那个蓝色的。Jemma现在很想玩‘爸爸、妈妈和孩子’的游戏,现在只差一个孩子——景玉希望你能担任这个角色。”   希尔格明显愣住了。   景玉也被克劳斯一顿话给成功说懵。   她想解释,但克劳斯视线已经扫过来。   “Jemma,”克劳斯说,“看吧,希尔格不会接受的。”   “并不是所有的男性都像我一样,会满足你的小小爱好,”克劳斯亲自给景玉倒了茶,轻轻放下茶壶后,侧脸看向希尔格,“是这样的吗?希尔格先生?难道你会接受称呼Jemma为‘妈妈’?”   希尔格犹豫着回答:“也不是不可以。”   景玉:“……”   克劳斯沉默三秒。   他用了一个词语来形容希尔格:“不可思议的癖好。”   景玉说:“您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亲爱的老变态。” 第82章 八十二颗糖 告白(中)   希尔格的头发被湖风吹的有一点点乱,他的头发颜色并没有克劳斯先生这样纯粹,比起来的话,他的发色真的很接近金毛。   血统稍微不那么纯正的大金毛。   希尔格的中文水平不足以支撑他去了解更多复杂的信息。   倘若希尔格也去参加中文水平测试的话,那么目前的他很难拿到及格的分数。   譬如现在,希尔格只能用腼腆而不失尴尬的笑容,一边喝茶,认真倾听着景玉和克劳斯先生的交流。   尽管他不能够听得太懂,也不了解,对方正在为“三代同堂”这个复杂的事情而进行着友好的交流。   景玉说:“按照你的说法,那希尔格岂不是要称呼你为外公?”   克劳斯想了想:“一个我从来没有想过的称呼。”   景玉点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克劳斯不能理解,他问:“什么?”   景玉翻译:“双标——双重标准。”   克劳斯能够听懂这个词汇,他绿色的眼睛注视着景玉。   “可是,”他慢慢地说,“我没有办法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你。”   景玉闷头喝了一杯茶。   不得不承认,克劳斯先生的话语总是如此、如此地动听。   他真的,天生具备能够令人愉悦的能力——或许,天生能够令她快乐?   希尔格还在陷在方才克劳斯说的那个称呼上,他有一点点的激动。   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游戏内容,超出认知,但希尔格接受良好,并且十分愉快。   “那么,什么时候开始呢?”希尔格用金毛一样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景玉,“关于我们的角色扮演游戏?”   景玉严格地告诉他:“不会开始的,永远、永远都不会。”   ……   希尔格先生的内心遭受到不大不小的创伤。   他为此而感受到难过。   为了安慰希尔格,克劳斯勉强点头同意,让希尔格坐在那个被漆成浅蓝色的小船上。   不过他的位置离克劳斯和景玉还有一段距离。   湖上有风,必须要他大一点声音说话才可以交流。   但这并不会影响到希尔格的兴奋,从Prien伸入到基姆湖1.5公里远,是有着黑伦基姆湖宫的男人岛。希尔格从坐下来之后,就开始兴奋地和景玉交流,叽叽喳喳地说自己童年时候的经历——包括他曾经在参观国王卧室时候不小心被一粒坚果仁卡住嗓子,差点窒息,好在有人及时救助balabala……   希尔格很擅长使用肢体语言,这点不像德国人,更像是意大利。他快乐地描述着这些囧事,景玉听着也很有趣。   克劳斯在刚坐下后戴上那双黑色的皮质手套,看到景玉放在膝盖上的手时,又摘下来。   在景玉兴致勃勃地问希尔格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后,克劳斯又把手套慢慢地戴上了   他对旁边的人说。   “吉姆。”   吉姆是这个小木船的主要设计师,他参加了这个小船的第一次航行,立刻回应:“克劳斯先生。”   “我想的确应该准备儿童专座之类的东西,”克劳斯说,“你说的很对,小孩子会给父母带来吵闹。”   提到孩子,已经成为两个孩子父亲的吉姆露出了那种无奈又慈祥的笑容:“是啊,小孩子带来很多快乐的同时,也能带来不少困扰。”   克劳斯没有说话。   他将手套摘下来,递给吉姆,后者贴心地将手套放好。   景玉迷迷糊糊中回答过大部分中国人选择的恋爱顺序。   单独约会。「如果之前也算的话,已达成」   牵手。「未完成」   拥抱。「未完成」   接吻。「未完成」   睡觉觉。「未完成」   克劳斯轻轻地咳了一声,叫景玉的名字:“小龙。”   景玉回头:“嗯?”   “我好像有点晕船,”克劳斯礼貌地问:“请问你可以握住我的手吗?”   “晕船啊?”景玉低头在包里翻了翻,贴心地翻出来药,举给克劳斯,“你试着吃一片这个药呢?治晕船可管用了。”   克劳斯看了看她手上的白色小药瓶。   “你要是真晕船的话,牵手完全没有卵用,”景玉热心肠地为他科普,“什么牵手手能治疗晕船全是假话,多半是男的骗无知小姑娘,你别当真啊。”   这样说着,景玉还打开药瓶:“你想吃几个?”   克劳斯客气地说:“不用了,谢谢,我忽然不晕了。”   景玉:“……”   牵手的计划失败,但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严谨的德国男性开始不那么严谨地下结论,毕竟在刚刚上船的时候,他曾经扶着景玉,让她踏上晃晃悠悠的船尾舢板。   也算得上是牵手成就达成。   尽管只有短暂的十几秒。   下一个,就是「拥抱」。   等两人一希尔格乘船抵达男人岛的时候,射击俱乐部的其他人也来了,其中就包括那个巴哈尔先生。   当克劳斯和景玉并肩走向巴哈尔的时候,景玉明显地发现,对方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巴哈尔客气地和景玉交谈,克劳斯介绍她的时候,也用了另一个形容词。   “一个优秀的品牌创始者,”克劳斯这样说,“我很欣赏她的工作态度。”   巴哈尔笑起来:“我也是,Jemma真是一个聪明而努力的中国女性。”   景玉再度惊叹这人的变脸能力。   明明之前的几次会谈,巴哈尔还在不太礼貌地点评景玉的努力,是“过度理想化”。   现在的对方,已经开始跟随克劳斯来称赞她了。   俱乐部的日常活动就这么几种,在波光粼粼的湖边散步,悠闲地晒着太阳,交谈,或者用各自的冲浪板去冲浪。克劳斯先生有一处私人的湖滩,包括木筏、冲浪板和其他无限度供应的饮料——包括景玉如今正在出售的那款啤酒和葡萄酒,就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景玉原本正抱着冲浪板往沙滩上走,看到饮料后,愣了愣,继而快活地丢下冲浪板,转回去,激动地给了克劳斯先生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可真是太好了!”景玉毫不吝啬自己对他的赞美,“我会感激你一辈子!!!”   “——先将你那沾着沙子的手从我身上挪走,”克劳斯拒绝她用刚刚抱过冲浪板的手来触碰他,“——擦干净手,再来表达你的感谢。”   景玉将手掌贴在衣服上擦了两下,克劳斯叹口气,主动低头,抱了抱她。   “算了,”克劳斯说,“这样也行,抱紧点。”   景玉喔了一声,她听到克劳斯似乎说了一个单词,好奇地问:“你说的什么‘已完成’?”   “这个,”克劳斯矜持地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进度。”   景玉才不知道,现在的克劳斯已经对两人的进度进行了迅速划分。   单独约会。「百分之十五」   牵手。「百分之三十」   拥抱。「百分之五十」   接吻。「百分之七十五」   睡觉觉。「百分之百」   景玉抱着自己的冲浪板哼着歌离开,克劳斯短暂地回想了一下拥抱的温度。   那个有着沙子的拥抱让他很快乐,以至于连衣服上的沙子也好像是漂亮的金粉。   克劳斯对目前的进度十分满意。   巴哈尔很快走过来,他笑着向克劳斯问好,又提起一件有趣的事情:“最近还有另外一个来自中国的供应商和我谈合作问题,对方好像和Jemma小姐有其他联系。”   “没有,”克劳斯平静地说,“他不过是寄生在玫瑰上的虫子。”   巴哈尔明白了。   他举杯:“真是个糟糕的人。”   克劳斯不需要和他谈论太多,和这些事情比起来,他更需要确认和景玉的约会进度。   景玉快乐地玩了半个多小时,湖边的紫外线实在太过强烈,尽管使用了足够的防晒霜,这也令她的肌肤被晒得有些发痛。她不得不提前中止户外活动,躲回房间中擦一些具有修复和缓解作用的护肤品。   克劳斯先生帮她涂了一些。   为了表达感激,景玉主动亲了亲他的脸颊。   克劳斯更满意了。   四舍五入,唇瓣贴脸颊也算是接吻。   恋爱进度:百分之七十五。   回顾今天的行程,除却希尔格有点点令人感觉到有些聒噪外,其他进行的都很顺利。   拥抱和接吻,还都是景玉主动。   只差最后一步。   男性应该主动邀请女孩,这样或许会更加礼貌。   毕竟,景玉的生长环境中,让她对这方面的表达比较含蓄。   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这时候的天气变化实在太快,不过一点儿雨水并不会影响到景玉的快乐。   她兴奋地站在有着装饰雕刻品的拱形廊下看着外面的雨水,两盏玻璃枝形吊灯映照着她的脸颊有淡淡红色。   聪慧的女性正探身伸手去接雨水,她心情愉悦,今天的晚饭也很令她满意。   细雨绵绵,不远处湖水静谧,湖水轻轻冲刷柔软的沙滩。   这是一个发出邀请的好时机。   克劳斯先生站在景玉身后,问:“今天晚上,你想要和我一起休息吗?”   “啊?今天晚上?不行不行,”景玉说,“我约好了和玛蒂娜、希尔格他们通宵打游戏呢。”   克劳斯:“……”   捕捉到「希尔格」关键词。   「明明是朋友,为什么会为了这个男人选择拒绝他的邀约」   恋爱进度-5。   「通宵」   「克劳斯先生并没有和景玉一起通宵达旦地玩过」   恋爱进度-5.   「打游戏」   「克劳斯先生不擅长打游戏,因此也少和景玉一同玩」   恋爱进度-5.   ……   景玉听到了一声奇怪的声音,像男人忍着的深呼吸。   她回头,关切地问:“刚刚什么声音?”   克劳斯回答:“我想,应该是进度条后退的声音。”   「恋爱进度」   百分之六十。 第83章 八十三颗糖 告白(下)   说是通宵达旦地打牌,其实是为了令玛蒂娜开心。   玛蒂娜和她的男友刚刚分手——因为双方对未来的规划并不相同,所期许的东西也不一样。两人心平气和地谈了好久,发现不能调和之后,最终选择分开。   喜欢有这么多种,不仅仅局限于异性。   玛蒂娜爱她的男友,但更爱数学。   虽然玛蒂娜很冷静地通知了好友这件事情,但景玉仍旧能够感受到她的难过。   因为玛蒂娜已经长达一周没有在推上分享自己的数独挑战记录。   为了能够令玛蒂娜开心,景玉才主动提出,几个人组局玩游戏。   一开始三个人开着语音通话打,打了一阵,玛蒂娜嫌弃网络延迟,问清楚两人所在地址后,直接气势汹汹地开了车过来。   景玉无比佩服这个姑娘的勇气。   玛蒂娜在附近一家传统的巴伐利亚旅舍中订了个大房间。   景玉离开自己房间的时候,隔壁的克劳斯没有丝毫动静。   她看了看时间。   已经凌晨一点,他应该睡下了。   景玉犹豫了两秒。   还是算了,大晚上打扰他的睡眠似乎并不太好。   走廊两侧的枝状烛台闪耀着明亮的光芒,景玉穿过玻璃顶的壁画廊,离开了克劳斯先生的家,去赴朋友的邀约。   外面下着小雨,景玉撑着伞过去,走到半路,看到在雨中站着淋雨的希尔格。   景玉高声叫他:“希尔格。”   希尔格转过脸。   景玉问:“你在做什么?”   希尔格回答:“我不知道,只是忽然发现,淋雨很舒服。”   他伸手去接小雨,发出一句哲学家的感慨:“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人生的意义。”   景玉:“……”   难怪德国容易诞生哲学家。   她径直拉了希尔格进自己伞下,提醒他:“你忘的不仅仅是人生意义,还有——再淋下去,你会感冒打喷嚏流鼻涕。”   从这儿到玛蒂娜住的地方步行不到一千米,平时的话,走过去用不了太久时间。但因为下雨,走得慢了一点儿。   玛蒂娜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还带了一些啤酒和零食,快乐地冲两人招手。   玛蒂娜订的客房在酒店顶楼,有着漂亮的落地窗和厚实窗帘,景玉将伞收起来。   伞面上的水顺着落在她手指上,凉凉的,不太舒服。   玛蒂娜打游戏善于计算,就连蓝条血条攻击力都会严格迅速地计算着,景玉冲的最猛,而希尔格就像一个勤奋的奶妈,辅助着其他两个人一往直前。   在征得景玉同意后,玛蒂娜抽了会儿烟。   一开始还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大概过了半小时,景玉觉着房间中味道太大,令她不太舒服。   景玉站起来,走去窗边,试图将窗子打来,换一些新鲜的空气进来。   然后,她看到楼下站了一个身影。   黑色西装,宽肩窄腰。   头发和衣服被淋湿,在路灯的照耀下,有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不知道站了多久。   景玉的心脏骤然跳了一下,她下意识靠近,盯着那个人影。   与此同时,楼下的人也在抬头看她。   他抬起手。   身后希尔格叫:“Jemma,你的手机响了。”   他贴心地小跑几步,头顶呆毛晃了几下。   一路送过来,站在景玉身后的时候,希尔格也看到楼下的人,他忍不住发出惊叹。   “楼下的是克劳斯先生吗?”希尔格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是啊。   克劳斯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在自己的舒适大床上休息,或者深夜起来,喝一点水。   景玉不知道。   她接通电话,只听到那边传来雨声——   哗哗啦啦,这雨比景玉来时下的更大。   “下来,”克劳斯说,“我有话想告诉你。”   景玉和希尔格、玛蒂娜说了一声,希尔格还在热情邀约:“克劳斯先生也要来玩吗?我们可以四个人组队耶!”   景玉说:“我会告诉他的。”   她的眼皮一直在跳,左边的这只。   大概预示着某些事情将要发生,景玉不能确定。   她跑下楼,这个旅馆已经有了30多年的历史,木质的楼梯踩上去有吱呀的声音,好像是老人不堪重负的叹息。   景玉刷卡打开旅馆的大门,门外轰轰隆隆的雨声和克劳斯的呼吸声同时传来。   还有迎面而来的、潮润的雨水和植物的味道,在这个狂热的暑夏末端,用积攒了许久的雨水一同回馈、返还给大地。   景玉说:“克劳斯先生,你——”   她没有说完。   克劳斯先生浑身湿透,他的头发、衣服、手指尖。   都在滴水。   他现在的情况看上去糟糕透了。   景玉说:“楼上房间里面有毛巾,也有热水——”   克劳斯双手压住她肩膀,阻止了景玉继续说下去。   他的力气很大,掐的景玉有点痛。   状况有一点点失控。   “我给你打了三次电话,”克劳斯说,“没有人接。”   景玉啊了一声,努力回想一下,认真解释:“刚刚没电了,我刚充上没多久。”   “这里是德国,不是你治安良好的故乡,”克劳斯手指苍白,“一个亚裔女孩,在下着雨的深夜,独自一个人撑伞离开——”   景玉提醒:“还有希尔格。”   “如果真有危险,你认为那个毛头小子能够保护好你?”克劳斯问,“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景玉说:“大概是想抽我——”   克劳斯打断她的话,直截了当:“我在想你。”   “慌乱、不安地想你。”   这是克劳斯第一次用这两个词来形容自己心境。   景玉不说话了。   克劳斯的话,像是一个强有力的手,硬生生地拽住她的橙子。   她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一切,却没有办法反抗。   克劳斯仍旧按住她的肩膀,并没有松手,只是稍稍减轻一点力气。   没有手套阻碍、湿淋淋的双手,在她衣服上留下鲜明的湿痕。   克劳斯声音变轻,冷静地说着不太理智的话语:“我知道你喜欢钱,刚好,我有很多很多的钱。”   景玉移开视线:“是的,所以我——”   “听我说,景玉,”克劳斯再度打断她的话,甚至用了中文名字来称呼她,“我不能再等了。”   景玉沉默了。   克劳斯先生绿色的眼睛中,瞳孔在慢慢地放大,捏着她肩膀的手在微不可查地抖。   人在看到喜欢的事物时,瞳孔会不受控制地放大百分之四十五。   脉搏加快,心率变快。   生理不会骗人。   心动掩盖不住。   这些景玉和他都一起默契选择遗忘掉的东西,在这个雨夜中却再也不能压制,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爆发、放大、清晰。   “我明白,爱是最不可控的一种因素。”   克劳斯想要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却又慢慢地松开,他的肤色苍白,夜间的风雨凉,这让他的脸看上去有种和平日里并不相同的模样。   好像是跋山涉水,穿越乌云风雨的鹰。   “爱情能够令人丧失理智,也能令人重燃希望。”   “它能使卑劣者高尚,也可以让高洁的人堕落。”   “我不能判断,它对我是否有益——或者有害。”   克劳斯的手指修长苍白,然而手指关节被冻得发红。   这不应该是克劳斯先生。   景玉被他此刻的凌乱模样给吓到了。   克劳斯先生应该永远衣冠楚楚,永远冷静,永远不许旁人接触,永远戴一双能隔绝他和其他人触碰的黑色皮质手套。   可现在的克劳斯先生是凌乱的。   他是暴裂的冰,幽幽寒寒,凉度之下,是氤氲起来的火焰。   克劳斯用德语压抑着声音讲话。   “我已经不能判断了。”   在和景玉交谈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使用中文,但在有些控制不住的时候,他会忍不住使用母语,使用他所熟悉的语言。   对于景玉来说,德语听起来似乎天生具备着一种严肃的味道,克劳斯声线原本就低沉,现在说着这些话,语速比平时要快,更像是一场严厉的探讨。   他的用词听起来仍旧理性,但更像悬挂在一根丝线上、那种随时可能会崩断的状态。   景玉说:“克劳斯先生,您要不要先喝些水?”   克劳斯拒绝了。   金色的发梢落下一滴雨水,落在金色睫毛上,承载不住,又往下落。   缓慢地下落。   克劳斯说:“我明白你想要什么,你喜欢钱财,喜欢一切能够丰富你财富的东西。”   “你选择我,并不是因为我的本性,而是因为我能够提供给你的优渥条件。”   “你不相信爱情,不信任男人,你认为这些东西只会把你的生活弄得更加糟糕。”   “在你心中,金钱、事业、友谊,这些东西都排在爱情前面——或者说,你将爱情当作洪水猛兽,当作糟糕的东西。”   “在爱情上,我深知不能对你抱有太大期望。”   “但是,我仍旧想要参与你今后的生活。”   克劳斯先生明白,他清醒,他知道,他对此清清楚楚。   四年了。   景玉只是一个贪财的龙。   但克劳斯先生被这只龙俘虏了。   他不能继续理智。   克劳斯说:“即使是为了金钱也好,为了钻石也好,为了珠宝也好,为了你的欲、望、你的贪婪、你的事业,你的野心。”   “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我能提供给你——你所想要的一切。”   克劳斯金色的头发被淋到湿透,绿色的眼睛里面是景玉所不了解的另一种、介于疯狂和理智之间的情感。   他看上去好像是坏掉了。   “我爱你。”   “I love you.”   克劳斯用着他优秀的中文、并不熟练甚至可以说生涩地又重复一遍:“景玉,我爱你。” 第84章 八十四颗糖 风雨   门没有关,外面的冷风狂热地穿透他的手、脸颊,温柔扑在景玉脸上、肩膀、怀抱中。   克劳斯的措辞并不复杂,但景玉却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她需要一段时间来思考。   那些她熟悉的词语、字眼组合在一起,突然变成了不太懂、不太理解的意思。   但景玉听到了他最后这句话——克劳斯先生使用英语、德语、中文重复了三遍的话。   I Love you.   Ich liebe Dich.   我爱你。   这一句话,无论是以上那种语言,词序都相同。   爱本就相同。   这与国家、种族并没有关系。   景玉被克劳斯捏住肩膀,她的嗓子有点干。   明明不久前才刚刚喝过水。   她问:“你是要我接受吗?”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感受,”克劳斯低头看她,“我不喜欢强迫人。”   是的。   这一句,景玉早就听他说过许多许多次。   克劳斯先生并不喜欢强迫人。   但他这次说的声音并不清晰,好像被雨浸润到模糊。   告白。   从来不是需要旁人接受的一件事情。   只是明明白白地将心脏剖出来给对方看——   看啊。   它已经属于你了。   要不要是你的事情。   我已经想要将它送给你了。   “但是,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克劳斯指腹深深地压住景玉的肩膀,他声音往下沉,“——想要做个混蛋。”   从湖边吹来的凉风裹挟着大颗大颗的雨水过来,水汽撞击到景玉的脸颊上,她大声冲着克劳斯说:“你已经是个混蛋了!!!”   听到告白之后,景玉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抖。   今天这个暴雨夜,克劳斯将横在两人之间最后那道体面的帘子揭开。   景玉没有办法继续像之前那样——若无其事,继续假装下去。   她不能了。   克劳斯已经挑明了。   那些玩笑话,那些不解风情,那些插科打诨……   明明可以粉饰太平,明明还可以继续这样下去。   两个人都若无其事,谁都不要挑明。   看着眼前被雨水淋到湿透的金发男人,景玉没有办法继续说出来。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景玉问他,“你明明知道——”   风吹散了她的话。   ——明明知道,她很难对爱情给予信任;   ——她不可能将爱情排在首位,只有更多的金钱才能给予她足够的安全感;   ——确定要喜欢她吗?   景玉说不下去,因为克劳斯低头,亲吻上她的唇。   他果然不受控地又做了一次混蛋。   景玉喘着气,她的手搭在对方胸膛上,但这并不是推拒的动作,她揪紧对方衬衫。   橙子被克劳斯掰开了一条裂缝。   甜中带着酸涩的橙汁迸射而出,又凉又爽又涩,好像不小心掺了柠檬汁进去的冰可乐。   景玉亲吻着他的唇。   风雨好像将世界颠倒,空气中满是潮湿膨胀的草木香味,湖面上吹袭而来的风卷着湖底淤泥特有的土腥味儿。   景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恨恨地咬着克劳斯先生的嘴唇,但她在听到对方闷声后,又舔舐着齿痕,用舌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的伤口。   她大概也是个混蛋。   景玉被克劳斯重新带回酒店,她没有反对,只是简短给玛蒂娜发了道歉短信。   她跪坐在温暖的双人浴缸中,被雨稍微淋到的她也需要泡一个热水澡,但现在有比热水更加温暖的东西占据了她。她低头,看到半坐在下面的克劳斯先生。   她正与他十指相扣。   景玉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在抖。   克劳斯与她接吻。这个吻绝对称不上温柔,但是,是她喜欢的那种,含有攻击性和侵占性。   景玉的声音,呼吸,气息,颤栗,都被他吞下肚。漂亮的、小菱形格的小花瓷砖上被溢出来的水积满,今天的风雨动摇了整个盛夏,景玉感受到克劳斯先生下巴上几粒“漏网之鱼”胡茬,这些东西提醒着她,这个注重仪表的男人,在刚才究竟经历了什么。   克劳斯手捏住她的后脖颈,他声音压抑,听起来像是咬牙切齿:“I'm going to fucking tie you to my dick.”   他是用这种低沉声音说着下|流话。   景玉的膝盖磕到浴缸底部,磨到发红,她双手按住克劳斯的腿,借住着推力,好不容易才站起来,还没翻出浴缸,又被克劳斯箍住腰,轻而易举地扛了起来。   今天是两个混蛋的对决。   景玉被丢到尚带有体温的大床上,柔软的鹅绒被和枕头有着熟悉的香味儿,景玉热烈地亲吻着克劳斯的脸,却又矛盾地用指甲划破他的胳膊、他按住她腰、腿弯的手。   一场属于参与者双方的angry sex.   景玉嗓子破音,克劳斯脖子、胳膊、手伤痕累累。   龙和魔王之间的斗争。   小龙拼命发动语言和爪子、牙齿攻击,魔王只会说龙带给他的快乐,并毫不留情地使用宝剑。   很难说谁是最终的胜利者。   龙被魔王的宝剑死死固定住。   但dragon's den装满了魔王的珠宝。   属于魔王的珠宝流出时,克劳斯重复着雨中的那句话:“我爱你。”   “留下来,我很需要你。”   景玉没有说出什么,克劳斯的金色头发垂下来,绿眼睛像宝石。   他漂亮的像是一个神明。   而现在,做了疯狂事情的神明,正祈求人类留下。   ……   在清晨,景玉才终于正面回答。   “我可以考虑一下吗?”景玉说,“我需要好好想想。”   衣冠整洁的克劳斯同意了。   他看上去像是冷静了,但也不太冷静。   衬衫扣到顶端,他系着深色的领带。   一杯红茶端起来,又放下。   克劳斯说:“我很期待你的回答。”   暴风雨过去,阳光重新回到大地上,景玉却无法坦然地迎接阳光。   那些被隐藏起来的、一点一滴的、苦苦压抑的东西,在昨天夜里彻底破土而出。   他昨天那些话就像是催化剂,令这些东西疯狂萌发。   景玉披着毛毯在湖边散步,她的橙子被抢走了,现在踱步时也空荡荡,哪怕有着东西遮挡,里面也能听到不安的风声。   今天的气温比昨日凉爽,经过大雨冲刷后的湖面澄净优雅,今日来度假的慕尼黑人更多一些,景玉原本在私人的沙滩上散步,不知不觉,就离开了界限。   她走到了外面。   环顾四周,这湖边居住的,大部分都是和她不同种族的人。   这些人,或友善或傲慢,或者亲切或者偏见;   有乐意为陌生人伸出援手的,也有种族歧视者。   他们都有同样的特征——和她并不是同一个人种、在不同环境文化中成长起来的人。   ——以后难道要一直留在德国吗?   ——在魔王的地盘上,倘若有意外,她如何全身而退?   冷风吹透,景玉打了个喷嚏,裹紧毛毯。   昨天湿淋淋地做运动,空调温度低,她觉着自己有点感冒。   她的鼻腔黏膜很敏感,平时沾点凉风就忍不住打喷嚏。   一旦感冒,就会塞住,或者不停流鼻涕。   景玉牢记着维护亚裔形象这件事情,她低头,在衣服的口袋中仔细翻找纸巾。   正找着,景玉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需要纸巾吗?”   景玉抬头,看到了马克西姆。   对方露出洁白的、整齐的牙齿,笑的灿烂:“嗨。”   景玉的指尖触碰到纸巾的边缘,她客气地说:“谢谢,不过不需要。”   她擦了擦,折好,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中。   湖边的水波顶部被阳光映照出金灿灿的光芒,景玉往前走,听到马克西姆友好地问:“你想要知道克劳斯先生的童年经历吗?”   景玉停下脚步:“什么?”   “关于他的白骑士心理,”马克西姆慢慢地走过来,“你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选择你吗?”   景玉抓紧了毛毯。   马克西姆似乎看穿了她的心理,他举手,示意投降:“OK,OK,我不会泄露他的隐私,但我想,你有必要去了解一下——去问问他吧,或者,安德烈的父母、陆叶真女士,或者埃森先生。”   阳光热烈,在景玉面前,马克西姆忽然张大嘴巴,淡定地伸手,在自己的牙齿上摸了摸——   景玉捂住嘴巴,后退一步。   马克西姆将自己的牙套取了下来。   他的牙齿,只有边缘的一些,零星几个。   其他地方,只有空荡荡的牙床,像是那些牙齿都被人生生拔了去。   拥有一口洁白牙齿的马克西姆,竟然一直在佩戴着假牙。   他只是笑着,淡定地将假牙套重新戴上。   “或许,再晚一些时间,童年时期的小克劳斯先生也会面临我这样的遭遇,”马克西姆说,“你需要去了解他,Jemma,这是身为他前任心理医生对你发出的恳求。”   景玉只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会选择我?”   “白骑士心理,”马克西姆却答非所问,话题绕到最初,“患有这种心理疾病的人,会忍不住对遭遇悲惨的人产生同情心理,并有着强烈的救助欲。”   景玉说:“我知道这些。”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吗?”马克西姆问景玉,“你知道他们做这些事情的原因吗,Jemma小姐?”   景玉不知道。   她并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   马克西姆使用着他那副被精心训练出来的笑容。   在被接离孤儿院后,很多孩子都失去了笑容,他们要通过学习、心理暗示和疗愈,来重新学习如何像正常人一样成长、生活。   “Jemma……哦不,景玉小姐。”   “克劳斯先生拯救的不仅仅是你——还是童年时的他自己。”   “但成熟的克劳斯先生爱上了你。” 第85章 八十五颗糖 ‘克劳斯太太’   景玉从来没有询问过克劳斯先生,关于他的过去、或者病因。   他对此讳莫如深。   在刚刚搬到路德维西区的时候,景玉和克劳斯先生的心理医生谈了一些事情。对方和景玉所了解到的那些心理医生一样,耐心地告诉她需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   景玉只需要履行自己身为“辅助治疗者”的义务。   至于克劳斯先生的病历、谈话、成因,对方一概不提。   但马克西姆显然不是。   一个合格的心理医生,不应该和病人有着超出病人之外的关系,这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景玉不清楚马克西姆和克劳斯之间的友谊,也不清楚他们如何认识,克劳斯又是如何辞掉对方……   她只清楚,马克西姆和她说出那些话,绝对并不仅仅出于一个心理医生的立场。   更像是一个朋友,或者,一个无情的研究机器。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能令景玉喜欢。   ……   大晚上没有睡好,外加雨中的激烈交战,景玉现在身体和脑袋一样累,都是一片柔软的米糊糊,完全没有兴趣再去参加那些多彩的水上运动。   下午乘坐渡轮去了基姆湖上的“女人岛”,与坐落着黑伦基姆湖宫的男人岛不同,女人岛上三分之一都被名为Frauenworth Abbey的修道院所占据。   景玉对宗教并没有太多的研究,她是个坚定的无信仰主义者,但也尊重着其他的宗教人员。   这个修道院是巴伐利亚历史中最悠久之一,有一些建筑或者艺术专业的人来这里观摩,欣赏独立式钟楼那独特的半圆形拱顶。   景玉只是礼貌性地和其他人一起夸赞了几句美丽,她不能分辨出这东西是11世纪还是12世纪的产物。   克劳斯和俱乐部其他成员的目的地是岛上另一桩建筑——公元860年加洛林王朝的Torhalle,景玉先前听说过一次,知道里面如今有一些中世纪的雕刻艺术品、文物和18世纪到20世纪的油画,现如今对民众开放参观。   景玉心不在焉,纵使同行的艺术家侃侃而谈,她脑袋里还在想着马克西姆说的那些话。   白骑士这一情结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从受害人身上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   你以为他们是来拯救人的吗?   不,他们是想要拯救曾经遭遇过悲惨的自己。   ——克劳斯先生的童年时期也有过一些糟糕的经历。   ——名义上是克劳斯先生拯救她,帮助她从不妙的状况中变好;而这又何尝不是景玉在治疗着他?   尽管景玉如今还不知道克劳斯先生遭遇过什么,但能够令他留下深刻心理阴影、甚至产生心理问题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小事情。   当同行的、一位做珠宝生意的人兴致勃勃地为大家讲解一件中世纪的珠宝皇冠时,景玉还在想这些东西,她的手不自觉贴在冰凉的玻璃上。   克劳斯站在她身旁,问:“想要吗?”   景玉没意识到,她问:“什么?”   经过对方提醒,她才发现,原来她一直站在那件珍贵的宝石皇冠之前。   就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   刚刚她想得入迷,在这个展品前停留了很长时间;或许因为这个,克劳斯才误以为她对这顶皇冠产生兴趣。   不过,龙并没有注意到这件珍贵的、镶嵌着三个大宝石的纯金皇冠。   景玉第一次为自己居然忽视如此宝物而慌张两秒。   从昨夜疯狂中重新恢复理智的克劳斯先生,今天又成为了那个礼貌的绅士。   克劳斯告诉她:“如果你喜欢,今晚可以跟我去法兰克福看一看,城堡中有许多珍藏的珠宝皇冠。   魔王在企图使用珠宝诱惑离家出走的龙。   景玉:“哇!”   克劳斯说:“如果你想要,可以随意挑一顶。”   景玉愣了。   等等,克劳斯先生是在说真的?   坦白来说,珠宝并不稀奇,克劳斯先生拥有着足够的、能够令他自由挥霍的财富。   别说纯金的皇冠了,他甚至可以给景玉做一顶镶满钻石和珠宝的王冠。   可,埃森庄园的藏品,并不是用金钱能够衡量的——这种东西,可是“文物”,是“objets d’art”啊!   景玉自我代入一下。   如果这是中国的话,就相当于她在某省博物馆参观着珍贵的兽首玛瑙杯,身旁人告诉你:“我家里有很多同时代的宝贝,你想要吗?想要的话,可以随意带走。”   ——如果真有国人对她说这种话,她一定会锤烂对方脑壳、并斥责他属于倒卖文物、涉嫌犯法。   可德国是资本主义制度国家。   他们不存在将文物上交给国家这种说法。   或者说,那些东西真的是克劳斯的祖先制作、保留下来的。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的确拥有着处置权。   景玉犹豫了两秒,问:“真的吗?”   “真的,”克劳斯说,“你甚至可以全部拥有它们。”   景玉要被漫天遍野的金钱给砸晕了。   “前提——”克劳斯触碰着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你要成为我的太太。”   景玉瞬间冷静。   她贴着玻璃墙边沿的瓷砖走,克劳斯若无其事地说:“还有整个埃森庄园,也将属于你。”   “我的金钱,珠宝,房子,车子,这些都会有你的一部分。”   “我全部的财富,声望,交际圈,都能够与你共享。”   “不过需要你成为‘克劳斯太太’。”   他说这些话时候使用的声音很轻,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   景玉不自觉抬头看他:“按照德国的习俗,如果一个女性选择和男性结婚,那她必须要选择冠以丈夫的姓氏吗?”   比如德国总理安格拉·默克尔,默克尔其实是她前任丈夫的姓氏。   景玉知道对方仍旧使用这个姓氏的原因,大概基于政治因素和影响力的角度来考量。   但景玉仍旧无法接受、或者想象自己结婚后就要跟随对方的姓氏。   她很喜欢自己这个和母亲相同的姓氏,它很好听,并不想丢掉。   “哦不,”克劳斯稍稍思考一下,露出明了的神色,他问,“你在担心这个吗?不,我们不需要这样,你想使用哪个姓氏都行,我也可以使用你的姓氏。”   景玉说:“我才不是在担心这个!我并不是在说自己!”   “景莱斯这个中文名字听起来也很不错,”克劳斯坦然自若地说,“或者,景先生?听起来很优秀。”   景玉说:“是啊,听起来更像父女了。”   克劳斯深吸一口气:“宝贝,可以讨论一些不能让我产生抽龙屁股冲动的话题吗?”   景玉捂住嘴巴:“OK。”   “如果你想念自己故乡,我也可以每年陪你回去住一些时间,这并不是需要让你烦恼的事情,”克劳斯略带抱歉地开口,“不过,景玉,我不能答应搬到中国定居——我是埃森先生唯一的后代。”   克劳斯很诚实。   并没有说什么“为你可以抛弃祖国和责任”的甜蜜话语。   就像景玉,她也不可能会抛弃自己的国籍。   爱无国界,但国家高于爱情。   可是景玉仍旧费解。   她忍不住问克劳斯:“你认真的吗?”   “为什么不呢?”克劳斯不动声色地用手挡住玻璃展柜的边缘,以免心不在焉的景玉撞上,“难道我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你吗?”   克劳斯感情真挚地说:“我一直都很想为基层的中国人民尽一份力。”   景玉看他:“老实说,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连夜看申论了?” 第86章 八十六颗糖 500   景玉真的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够从这个金发碧眼的典型资本家口中听到“基层”和“人民”两个字。   这俩词语可真是太让人吃惊了。   景玉严肃地告诉他:“就我所知,我们基层服务岗位不招外籍人士。”   克劳斯友好地说:“那我只为景玉小姐单独提供服务。”   景玉:“……”   喔,原来这个基层人民指的是她。   那她的确也是。   这话说的,景玉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克劳斯再度很明确地表明了自己能够给予的条件。   “我可以申请国际航线,”克劳斯说,“我拥有一些私人飞机,能够更方便地回你的家乡,你不用为路程担忧。”   景玉评价:“浪费。”   “怎么能算浪费?”克劳斯纠正她的观点,“我是在为中国和德国的GDP做贡献,能够促进两国经济正向发展,这难道不是双赢吗?”   景玉称赞:“克劳斯先生,如果我外公还在世的话,你一定是他特别特别中意的女婿人选。”   克劳斯回应:“我也很感谢他,感谢他的培育能力,为世界教育出优秀的景玉小姐。”   景玉真心钦佩对方说话的艺术。   就连恭维也是这样令人舒适。   景玉建议:“你的嘴巴真的很甜,如果以后哪天活不下去,或许还可以试试服务业?”   “甜心,”克劳斯礼貌地回答,“虽然听上去像是夸赞,但为什么我感觉有点怪?”   景玉已经开始幻想克劳斯先生有朝一日沦落的模样了。   倘若真的破产,那克劳斯先生是不是仍旧会西装革履、文质彬彬地介绍自己?   她被自己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给逗乐了。   景玉严谨地回答:“您的服务绝对值得上500欧这个价格。”   克劳斯问:“你的心中,我这么廉价吗?”   “倒不是,克劳斯先生,”景玉说,“如果价格再高,我就消费不起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悄悄地凑近克劳斯先生,声音很小很小。   克劳斯笑了起来,也敏锐地抓住她话语之中的关键词。   他问:“是你消费吗?”   景玉警觉:“怎么?你还想被别人消费吗?”   “不,”克劳斯忍着笑,看她头顶一缕桀骜不驯的头发,“我的意思是,如果是你的话,并不需要付这么多。”   景玉狐疑地盯着他。   克劳斯同样低声地告诉她:“在慕尼黑举行结婚登记,用不了100欧,你就能够拥有我剩下的全部生命。”   景玉批判:“……黑心的资本主义国家啊,我在中国结婚登记更便宜,连10块钱都不到。”   “你说的很对,宝贝,”克劳斯若有所思,他很赞同,“那我们可以去青岛登记结婚?也很棒。”   景玉:“……”   她想,克劳斯一定是疯了。   景玉向他确认:“你确定结婚后,正式的中文名字要跟我姓?以后孩子中文名字跟我姓?固定陪我在中国居住?你知道这种行为,在我们国家叫做什么吗?”   克劳斯颔首,用标准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读出来:“倒、插、门?”   景玉:“……嗯,文雅点儿的说法叫做入赘。”   她无比震惊对方的学习能力。   如果景玉也有这样出色的记忆力,现在说不定能够多多掌握其他语言。   注视有着太阳光泽金色头发、绿色眼睛的克劳斯先生,景玉实在无法将对方和网络上流行的“赘婿龙王、坐他奶奶|头上”这种东西联系在一起。   克劳斯说:“结婚是两个人结合成家庭的一件事情,选择去男性家中、或者女性家中,都不影响婚姻的本质,不是吗?”   景玉说:“好像也对。”   她很赞同对方的观点。   “那要不要考虑接受我的邀请呢?”克劳斯再度发起邀约,“我们可以共享一切,龙宝贝。”   景玉警惕起来,下意识捂好手机和钱包:“所以我的存款、啤酒葡萄酒品牌和网上商店也要共享给你吗?”   克劳斯:“……”   从修道院离开,当景玉和同行的另一位女性热情攀谈的时候,克劳斯喝了一些水,慢慢地平息现在心情。   有人笑着问:“您刚刚在和Jemma小姐聊有趣的事情吗?我看她似乎很开心。”   克劳斯回答他:“是的。”   一个魔王为龙展示了自己所拥有的全部资产。   但龙只偷偷地用尾巴尖扫了一下界线。   眼巴巴地回望魔王的珍宝,依依不舍地用尾巴尖尖打了声招呼。   很快了。   龙已经在思考交出橙子后的后果了。   湖风有一种海苔脆饼的味道,又像潮湿的、泡发的紫菜汤,一荡一荡地推来。   在这种美味的气息中,景玉回头,看到克劳斯先生手指上闪闪发光的红宝石戒指。   她若无其事地又移开视线。   在吉姆湖的度假一直持续到夕阳落山。   景玉在晚上才去往慕尼黑——因为她约定好了,次日再和巴哈尔正式商谈关于啤酒的销售和分成协议。   其实到了如今,这不过是走走流程,巴哈尔绝不会再在这种事情上为难她。   谈成大事心情爽,景玉快乐地又去“叨扰”克劳斯先生。   只不过,龙的膝盖在浴缸中受了一点点小伤,只好全程躺平,由魔王来完成这项愉快的项目。   在下/流话中,景玉搂紧他,试图想要让对方稍稍闭嘴;可惜事与愿违,克劳斯先生只会更加热情。   魔王的胸膛上有着龙的牙印,痕迹很深,圆圆一圈,能够清晰地看到牙齿的咬合情况。   克劳斯饶有兴致地对着镜子欣赏着龙的杰作。   圆圆的奶油蛋糕,点缀着一粒红樱桃。   不过这枚樱桃被泡的有些久了,颜色比平时更深,也更大。   就像樱桃树两端,一边还在成长,另一边已经熟透了。   “很圆,”克劳斯称赞她的技术,“要不要在另一边也留下齿痕?你不喜欢对称吗?”   景玉把克劳斯先生拽下浴缸,翻身趴在对方胸膛上安静嘬嘬。   被温热水完全包围住的感觉很好,尤其是还有温暖的人为她做“垫子”。   据某些研究表明,人喜欢泡在温水中,据说是会有回到母亲子宫中的感觉,是胚胎发育时的感触。   景玉不能确定这种研究结果的真实性,但她的确很喜欢依赖着克劳斯先生。   景玉的脸贴在他胸口中,能够清晰地听到心跳声。   属于克劳斯先生的心跳。   在这样的时候,景玉想起了马克西姆的话,以及他的提醒。   现在应该是沟通的好时候。   毕竟是“贤者”之刻。   她问:“你和马克西姆先生,是很早之前就认识的吗?”   克劳斯简单地说:“我们曾经在同一个高中里读过书。”   景玉喔了一声。   她用手指戳了戳对方腹肌上的漂亮金色:“只是高中同学吗?”   克劳斯沉吟片刻。   他友好地问:“对方和你说什么了?”   景玉说:“我想听你自己讲。”   她双手压在克劳斯腹肌上,勉强撑起自己的身体:“我不想、也不需要从其他人的口中了解你,我只相信你。”   “我不需要别人添油加醋的形容,我只想听你的感受。”   克劳斯将她的后脑勺重新按回自己胸膛,就像给婴儿安抚奶嘴一样,将樱桃重新塞到她口中。   “我有着不够光彩的过去,”克劳斯说,“景玉,我是非婚生子。”   这个答案完全是意料之外。   克劳斯先生身世一直不曾对外说明,这令景玉一时间难以接受。   她受惊,忍不住上下牙一打架,用力地咬住樱桃。   克劳斯吸了口冷气,他有些无奈地捏着景玉的嘴唇,让她吐出来。   “龙宝宝,”克劳斯说,“我知道你很反感非婚生子,但是,看在近五年来、我们相处甚佳的面子上,能否不要咬这么重?我虽然身体坚韧,不过有些地方还是经不住你这样的对待。”   景玉为自己震惊下的失误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为了表示歉意,她特意凑上去亲亲。刚几下,又被克劳斯捏住后颈拎起来,阻止她左蹭右蹭。   克劳斯先生连连叹气:“甜心,你再这样下去,我没办法对你讲我的悲惨童年了。”   “我只能对你讲我青年的热血沸腾。”   景玉好心肠地提醒他用词上的不规范:“克劳斯先生,虽然根据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确定的年龄分段来看,44岁以下都属于青少年时期。但是呢,在我看来,你已经是中年了,说不定马上就要步入老年——”   话没说完,克劳斯将她拎起来,压着往下,示意她坐下。   水花四溅,景玉扶住他的手腕,勉强稳住。   她龙颜失色:“做什么?”   克劳斯言简意赅:“屠龙。” 第87章 八十七颗糖 甜橙(排雷:含大量回忆)……   ——倘若提到法国,大部分人会想到什么?巴黎时装周?安静的塞纳河畔?兰斯古老酒窖中储存的香槟?奢华凡尔赛宫中的璀璨明灯?在阿尔卑斯山滑雪?   ——还是在炎热南部、烈日下采摘新鲜的橄榄?喧闹的乡村集市?飘荡着可可香味和咖啡味道的露台?有着漂亮蕾丝窗帘、使用粉笔将当日特色菜写在黑板上的小酒馆?   对于克劳斯来说,在很长一段时间中,他对法国的印象,是有着浓重异味的下水道,阴郁的天气。   在提醒景玉不可以认为自己男伴“老”之后,越来越注重年龄的克劳斯先生,将龙重新抱回,用温水冲洗干净龙腿上不慎沾染的牛奶后,平静地向她讲起了属于自己的过往。   他那段并不想与人分享的往事。   今天可以破例,取出来给龙看一看,再完完整整地藏进箱子里。   童年时期的克劳斯并不喜欢阴天。   雨水连绵的天气更是令人苦恼,一些不平整的道路上,会有大量的泥水存积,衣服很难晾干,会有令人不愉快的味道。   克劳斯的鞋子前端破掉一个口子,母亲在晚上用胶水将剪下的布贴在小小的破洞边缘。   不过这种胶水并不防水,沾到水就会松弛掉。要等到下个月发薪水后,母亲才可以有钱给他买一双新的鞋子。   在路上有积水的情况下,克劳斯会尽量避免外出。   他并不想给母亲增加更多的工作量。   从有记忆起,克劳斯就和母亲一同住在图尔。   这是繁华而美丽的城堡枢纽之一,拥有着18世纪宽阔的林荫大道。   但他们容身之处,是一家名为“晓香中餐”的中餐馆,是一个不足20平米的、低矮的阁楼。   中餐馆的女主人好心肠地收留了他们,晓香是她的名字,也是这个餐馆的名字。   克劳斯不知道她姓什么,因为晓香嫁的那个西班牙人,粗鲁、肮脏,只会大声地用不太标准的汉语叫她——   “孝向!!!”   克劳斯的母亲黛安就在这个餐厅中工作,她是这个餐厅里唯一的厨师。   作为雇佣的回报,晓香在阁楼上为她们提供温暖的房间和食物。   黛安有时候也会接一些其他的工作来做,比如写作,比如翻译,或者代写一些文件。   她天生身体弱,做不了需要大量体力的工作,这些兼职工作在晚上完成。晚上用电多了也不行,楼下的西班牙人又会骂骂咧咧地说一些不好听的话。   晓香没有办法制止自己的丈夫,因为她需要和这个西班牙人“假结婚”才能够取得法国国籍。   按照法国的规定,她必须要和对方结婚三年内不离婚,才能够顺利地入籍。   克劳斯并不明白,为什么人要为背离自己祖国而付出这种代价。   正如他无法理解,为何自己没有父亲。   他对自己的外祖父也没什么印象,只知道是个亡命赌徒,只有上帝知道他死在拉斯维加斯的哪一个赌场中。   外祖母?   黛安也说不上来。   外祖父和外祖母很早就离婚,外祖父偷拿了外祖母一大笔财产,带着当时还没有记忆能力的黛安躲到法国,切断所有联系。   黛安是个虔诚的教徒,每周都会去做礼拜。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个不幸失去丈夫的女人,唯独克劳斯明白,他压根就没有“父亲”这种东西。   对方应当也是个白人,或者同样的混血。   黛安有着棕色的头发和眼睛,但克劳斯头发是金黄色,眼睛是绿色,这种为人所称道的美丽组合。   这样的头发和眼睛让克劳斯帮餐馆招揽到不少顾客,晓香和黛安特意将他装扮成小绅士的模样,让他拿着牌子在门口做促销活动。   尽管店里能提供的中餐只有那么几种,但仍旧有不少顾客乐意上门,购买一份,尝一尝。   偶尔也会吸引一些奇怪的客人,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他——晓香会将他带回餐馆内,友好地询问对方是否要用餐;如果不的话,请离开。   这时候的克劳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发色和瞳色,会如何吸引某些具备奇怪爱好的人。   克劳斯在中餐馆中一直生活到六岁,然后,黛安生病了。   肺癌。   她从来不抽烟,虔诚地信奉着上帝,此生唯一做过的、背叛上帝旨意的事情,就是在酒后和某个来法国度假的富商有了一夜,之后怀上克劳斯。   黛安甚至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对方来自哪里,叫什么名字。   她只有肚子里的孩子,一个无法违背教义而生下的孩子,有着和那位富商一样的金色头发、绿色眼睛,相似的脸庞。   一个甚至连私生子都算不上的孩子。   黛安也为此付出代价,她被自己先前工作的教会学校辞退,辗转来到图尔特,在好几家店中打过工,最终停留在这家中餐馆中。   那时候中餐的生意也并不太好做,尤其周围开了更多的、廉价的土耳其餐厅,黛安病倒后,兼职做不成,拿到的薪水也越来越少。   克劳斯主动和店里的西班牙人谈判,他愿意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服务,譬如擦桌子、洗餐盘、打扫卫生等等,只希望对方能够给黛安多一点点钱,他可以用这个钱去购买一些母亲服用的止痛药。   对方同意了。   这段时光过的很漫长,为了照顾母亲,克劳斯并没有去教会学校读书,他在冷水中清洗着餐盘,手指因为过敏而发红。   儿童的手掌太小,他没有办法使用橡胶手套。   擦洗桌子、收拾板凳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做的有些吃力。   毕竟年纪还小。   因为周遭餐馆的兴起,中餐厅中的客人越来越少,在没有客人的午后,克劳斯可以坐在有着阳光的桌子上,看一些晓香、黛安给他的书籍。   直到黛安去世。   她死的那天,天气晴朗,肥沃的卢瓦尔河谷中的品丽珠葡萄获得了大丰收。对于葡萄园的人来说,这是美妙的一年。   离世前这段时间并不算痛苦,晓香用自己攒的钱为黛安购买了大量的镇痛剂,让她濒死之际减少了很多痛苦。   楼下的西班牙人喝多了,借着酒劲儿疯狂大骂,在宽阔的大厅中嚎叫着摔打桌椅。   楼下狭窄的阁楼中,晓香安静地紧紧握住黛安的手,想要给她多一点温暖。   晓香没有信仰,她只能笨拙地念着圣经,希望这种不虔诚的朗诵能够将虔诚的信徒送上对方理想中的天堂。   阳光将两个瘦弱女性的背影拉成漫长的、深色的碑。   黛安并没有给克劳斯留下什么嘱托。   一句也没有。   克劳斯在晓香中餐又住了半年,晓香成功选择离婚,拿到法国国籍的同时获得了自由。但她并没有成功带走克劳斯,因为那个西班牙人不允许,他说这是他店中的“员工”。   也是在那个时候,六岁的克劳斯被迫开始日夜做繁重的工作,新来的“厨师”完全不是中国人,他只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炒菜。给克劳斯吃的,也是晚上剩下的、卖不出去、散发着怪味和坏掉的“中餐”。   不过这种有着糟糕味道的食物也成功让他存活。   克劳斯的房间从阁楼搬到杂物间,他没有床铺,只能用硬纸箱铺在地上,蜷缩着身体躺在上面休息。冬天是一个薄薄的被子,没有更多取暖的设备,手指被冻得发僵、变红,摸自己脸颊上似乎都没有知觉。   老鼠咬伤他的手指,而克劳斯连清理伤口的钱都拿不出来。   那个伤口逐渐恶化、边缘溃烂,发白溃脓,西班牙人终于受不了,最后一点点良心支撑着,让他将克劳斯送进孤儿院中,而不是丢到大街上任由他自生自灭。   而这个有着慈善名声的孤儿院,背地里却在做另一种肮脏的勾当。   ……   “甜心,”克劳斯平静地问她,“你听说过杰弗里·爱泼斯坦吗?”   景玉点头。   她听说过这位臭名昭著的色魔富豪,也知道他那肮脏的航班,以及私人岛屿。   “他在1998年购买了一座私人岛屿,取名小圣詹姆斯岛,”克劳斯说,“这是他的犯罪基地。”   景玉说:“我知道。”   她从网络上能够知道更多关于这个肮脏岛屿的一切,爱泼斯坦诱骗、甚至强迫很多未成年少女来到这个岛上,扣押她们的护照,不允许她们离开。   他使用这个岛屿接待过许多名人,美国前总统克林顿、维多利亚的秘密母公司L Brands的创始人Les Wexner,英国的安德鲁王子……   “那个孤儿院院长做的事情,也是这样,”克劳斯说,“不过,那个岛屿上的人,更偏爱年纪更小的人,无论男女。”   景玉的心脏重重一沉。   她伸手,触碰到克劳斯金色的头发。   这温暖的阳光给予她继续听下去的力量。   “我在孤儿院中住了半年,一开始是治愈手指上的伤口,毕竟那些人只喜欢自己亲手制造的伤口,而不是看被老鼠咬到溃烂的白肉,”克劳斯闭上眼睛,他短暂地想了一下,脸上并没有痛苦,只有安宁,好像在说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他的语调如此镇定,“孤儿院中的人并不知道上岛意味着什么,院长只会告诉我们,每月过来的那些富豪们,是为了挑选合心意的孩子。他会领养他们,培养他们,给予他们温暖的家。”   “对于生活在孤儿院中的孩子来说,这是他们最大的期盼。哪怕每个月只会被带走四个人,他们仍旧会为了这个名额而好好表现。”   景玉握住克劳斯的手。   她低头,抚摸着他手掌心的茧子,那些克劳斯长时间训练、拿枪后留下的茧子。   “每一个孩子都以被成功挑选走为荣,他们都想过上院长描绘的那种舒适生活,”克劳斯轻叹口气,“我手指伤好后,也没有参加第二个月的‘挑选’。因为另一个金发碧眼的孩子,在我头发上泼了油漆——那个月,他顺利地得到登岛的机会。”   “半年后,我从报道上看到印有他尸体的照片。”   景玉喃喃:“Daddy.”   克劳斯低头:“抱歉,这些东西让你感到恶心吗?”   景玉摇摇头,她深深吸一口气:“请您继续,我没有关系。”   克劳斯停顿两秒。   在清洗后,浴缸中的水已经换过一次,他重新加了温暖的热水,让景玉趴在他胸膛上,抚摸着她的头发。   “第三个月,一个从岛上偷跑下来的孩子,告诉我们真相。”   “岛上的富人们定期来从孤儿院中寻找孩子,因为岛上几乎每天都有人受不了折磨死去。”   “所谓的领养,不过是这些人编织的巨大美梦。”   “他原本想拯救整个孤儿院的孩子,想要让人跟他一块逃出去。”   “为这件事,他放弃了逃离的机会,冒险藏入货车中重新回到孤儿院。”   “但很多人不相信他的话,甚至叫来院长。”   说到这里,克劳斯眼睛一黯。   “他被拔掉牙齿和指甲,敲断双腿。”   景玉呼吸一顿。   克劳斯没有告诉景玉的是,作为相信对方的一员,克劳斯偷偷跟在那些人背后,看到了这一切。   在那些人将对方扛上车准备丢出去的时候,克劳斯记下车牌,谎称肚子痛,趁机偷偷使用医生房间中的电话,拨打报警信息,报出车牌号码。   这是十分冒险的举动。   警察来了孤儿院,但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实这一切。   院长和那些神秘的顾客势力过于庞大,以至于警察在收到警告的电话之后,甚至只是象征性地坐了坐。   他们连这些孤儿都没有认真地问话,大部分时间都在和院长喝咖啡。   孤儿院内部因此展开了紧急的排查。   但在这场大排查中,无论是接警的警员,还是医生,都没有供出克劳斯。   这个医生最终选择辞职。   临走前,这个美丽的女性挨个儿拥抱着孤儿院的每一个孩子,在到克劳斯的时候,低声在他耳侧说了两句话。   她说:“你的小伙伴被警察顺利救下,他没有事情。”   第二句。   “保护好自己,希望我们能够在孤儿院外见面。”   ……   “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克劳斯说,“院长第一次被正式起诉的时候,她在前往法庭作证的路上被枪杀。”   景玉将脸贴在他胸膛上。   受到资本操纵的国家。   被迫害的普通人,甚至无法发出声音。   这就是他们鼓吹的“自由”。   “意识到这些后,我开始拒绝参加每月的‘见面’,”克劳斯说,“我表现出激进、好斗的模样,和那些孩子打架,故意剪掉、烧坏头发,弄脏自己。”   “第四个月,埃森家族的成员之一——也就是安德烈的父亲,他不知道这所孤儿院的真相,捐了一笔钱,和我拍下合照。”   景玉想到什么。   她坐起来,惊叫:“我在安德烈家中看到过照片!”   ——那个有着浅色头发、被殴打到面部肿起来的孤儿。   ——身上穿着印有「晓香中餐」字样的T恤。   ——四肢瘦的像干柴。   克劳斯说:“那就是我。”   景玉呆呆地跌坐回去。   “后来,这张照片被我的父亲——也就是埃森先生发现。他发现端倪,雇佣了私家侦探,”克劳斯轻描淡写,“他来到孤儿院,我告诉他一切。”   只用三天。   埃森先生成功得到这个孤儿院及背后组织所有的把柄,他并没有同意对方提出的谈判,而是利用人脉将对方送上“断头台”和牢狱。   埃森先生用了一些同样不光彩的手段,让这些人遭受到比法律更重的惩罚。   克劳斯重新回到埃森家。   以唯一继承人的身份。   埃森先生找到了陆叶真女士,他希望对方能够帮忙照顾克劳斯。   克劳斯已经七岁了。   他对自己这个父亲感到陌生,对方也并没有对他展露出父亲应该有的关爱。   埃森先生似乎天生薄情,他并不需要爱情或者亲情这种东西。   仅有的女伴似乎只有醉酒后和黛安那次。   至于孩子,这是家族的责任,而在发现克劳斯之后,埃森先生更是以此为理由,谢绝了其他人为他推荐的女性。   埃森先生效仿之前庄园所有的主人,将黛安认定为庄园的女主人,为她修建漂亮的花园,将她的骨灰盒从法国接到德国,葬在风景秀丽的地方。   克劳斯并不认为这是爱。   他在七岁前没有感受过父爱,七岁后也是这样。   但他却似乎遗传到父亲这部分的凉薄,不会在其他人身上怀抱有希望。   直到那个晴朗的下午,克劳斯偶然间路过一家客人稀少的中餐厅,隔着玻璃,看到贫困的、趴在餐桌上阅读的景玉。   她穿着廉价的衣服,吃着店里提供的、卖剩下的中餐,手指因为接触冷水而发红、过敏。   她就像曾经的自己。   而自己,可以充当她的“Daddy”。   她的白骑士。   ……   信息量好大,景玉需要时间来慢慢消化。   在景玉搂住克劳斯脖子,想要给他一个吻的时候,克劳斯却微笑着捂住她的嘴唇。   “小龙宝贝,”克劳斯说,“如果这个吻基于你的同情,请不要继续,好吗?”   景玉眼巴巴地看着他。   克劳斯先生脸上只有温和。   “我和你分享我的过去,是基于公平,”克劳斯慢慢地说,“但我不需要因此来获得你的同情,知道吗,甜心?我不愿通过这种方式来留你在我身边。”   “我不想用锁链、或者同情来捆住你。”   “如果有东西能够让你心甘情愿陪伴我,我不希望它是镣铐、或道德绑架。”   “而是你对我的爱。”   他使用了如此多的否定词。   景玉点了点头,她从浴缸中湿淋淋地站起来,克劳斯拉住她的手腕:“怎么了?”   景玉说:“我想喝水。”   克劳斯拿起浴缸旁边的透明玻璃瓶子:“这里还有。”   景玉说:“不够,我想再拿瓶冰的。”   克劳斯并没有阻拦她。   水沿着他金色的发往下落,好像幼时被人殴打后落的那场雨。   他闭上眼睛。   一分钟后,景玉又光着脚哒哒哒地跑过来了。   她并没有拎水回来。   克劳斯还没有来得及睁眼,一片冰凉的东西贴到他嘴唇上。   景玉往他嘴巴里塞了什么东西。   克劳斯睁开眼睛,含住它,和她的手指一起。   他问:“什么?”   景玉说:“分享给你,我的酸橙子。”   新鲜的橙子汁水在口腔中炸裂开,克劳斯笑了下,亲吻她散发着橙子味道的手掌心,她刚刚亲手剥开橙子壳。   克劳斯说。   “你骗我。”   “它是甜的。” 第88章 八十八颗糖 结局(上)   景玉和克劳斯分享了同一个橙子。   她清楚地明白这些并不是出于同情。   克劳斯并不需要她的同情,他太过骄傲,这些同情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伤害。   景玉只亲吻他的唇,抚摸着他手指上的枪茧,清晰的喉结,锁骨,手腕上不断跳动的脉搏。   这些并不是出于情/欲。   她只是想要吻他,不夹杂其他目的。   慕尼黑的深夜好像一整块暗蓝色的天鹅绒,景玉与他在安静的深蓝浅蓝中相拥。   窗外,第一株迎接秋天的杉树变成温暖的金黄。   风从远方吹过来,卷来杉树的淡淡味道,白色的鸽子忽闪着翅膀飞跃天空,景玉坐在窗边,放下钢笔,揉了揉手腕。   她刚刚誊写完一首小诗,房东太太今天不在家,楼下没有音乐声,安安静静。   景玉站起来,她走到窗边,伸手,触碰到秋天的阳光。   巴哈尔先生果真没有为难她,两个人很顺利地签署了合作协议。从始至终,巴哈尔再没有提他之前的那个计划。在即将离开的时候,他才笑着对景玉说:“请代我向克劳斯先生问好。”   景玉说:“我会向他传达您的问候。”   这一次,巴哈尔没有再行贴面礼。   景玉和克劳斯约定好,在这个周末,他们会认真地谈一谈。   关于两个人的今后。   同样属于工业城市,和慕尼黑比起来,曼海姆的风景并没有那么好,它只有高大的烟囱和平平无奇的混凝土建筑。   但它同样充满活力。   景玉简单地做了一些中餐来招待克劳斯先生,也从附近的餐厅中订购了一些山莓果馅饼、牛排和搭配鲑鱼乳酪的意式饺子。   曼海姆里有许许多多的土耳其餐厅,不过克劳斯对土耳其式食物的评价并不高。   德国人就是这样奇怪,面对自己国家的食物有种空前的自信。   景玉只能评价他是“不懂欣赏的老外”。   下午时分,景玉接到了老师的电话,对方温和地表示看过她的申请书,简单地问了下她今后的学习规划。   在被问到“毕业后是否留在德国工作”这一意向的时候,景玉犹豫了两秒,回答他:“我正在考虑。”   对方并没有就这个问题继续盘问,例行亲切友好地表达了对她的欢迎,并告诉她,在晚些时候,会将答复发送到她的邮箱中。   景玉表达了自己的感谢。   克劳斯在约定时间的前三十分钟抵达,他带了一些雕先生亲手做的点心来——传统的中国点心,牛舌饼和枣花酥。   虽然做的味道和稻香村的不太一样,但景玉仍旧认真地称赞了它的美味。   异国他乡,一口熟悉的味道总能带来一点点快乐。   这顿晚餐宾主尽欢,两人默契地都没有提今后的事情。景玉和他分享者自己的喜悦,她刚刚赚到的一笔利润可以让她更大面积地铺货,可以在十月节的时候租赁啤酒大厅,进行大体量的宣传……   景玉越说越开心,她的眼睛很亮。   桌上准备的就是她现在卖的啤酒,加了冰块,冒着幽幽的寒气。   她喝掉了一整杯,将仍旧冒着寒气的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裹杂着冰块清冽气息的啤酒从咽喉一路落下去,好像溪水冲开了一条小路,顺顺畅畅地直通而下。   景玉没有喝醉,她喝通了。   “我真的很感激您,克劳斯先生,”景玉触碰着克劳斯的手,她特意使用了德语,“先生,您不知道我对您有多么钦佩。”   克劳斯没有打断她。   他另一只手倒了水,将杯子放到景玉旁边,盖在她触碰自己的那只手上。   他说:“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景玉摇头,“我刚开始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其实还有点怕。”   “你读过《蓝胡子》的故事吗?好心肠的富豪,拥有着一个不允许任何人进入的房间,里面堆满了美丽新娘的尸体。”   “我起初在想,你会不会是另一个蓝胡子?我应该抵住这样的诱惑,天底下没有白捡的馅饼——”   说到这里,景玉顿了顿。   “但是呢,我还是没忍住。”   克劳斯问:“因为对我的信任?”   “喔,那倒不是,”景玉坦诚地回答,“我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   克劳斯:“……”   说到这里,景玉站起来,她邀请:“您想不想看看夜晚的曼海姆?”   克劳斯接受了她的邀约。   剩下的餐盘不用担心,景玉给房东太太熟悉的钟点工打过去电话,请她过来清理餐厅和客厅。结束通话后,她穿上温暖的长风衣,克劳斯低头,将自己的围巾给她围好。   手套也戴上,景玉的手掌没有克劳斯先生的手大,戴上去后还要握着,唯恐会掉下去。   莱茵河畔灯火明亮,溪水如钟,景玉告诉克劳斯先生。   “如您所见,我很喜欢钱,足够的银行存款会让我感觉到安心,”她说,“刚来德国的时候,我父亲言而无信,不再给我寄生活费。”   有个人骑着自行车哼着歌离开,晚风有点点凉。   “留学生嘛,打工很正常,”景玉说,“其实我过的也算不上太过于窘迫,我遇到了很多好心肠的人,有自己的同胞,也有其他国家的朋友。”   “但这样的生活仍旧让我感觉到不安,担心自己会失业,担心交不上购买资料的钱,担心没有办法来赚取房租。我不能够生严重的病,也不敢生。”   克劳斯耐心地听。   “我还是很需要钱,我不想再经历那种担惊受怕的生活,我想我大概永远忘不掉那种窘迫,”景玉说,“你可以接受吗?”   克劳斯说:“我可以。”   景玉低头。   她慢慢地想,还有没有什么藏在脑袋深处,要拉出来给克劳斯看一看。   可惜没想出来。   今晚喝了点酒,酒色太好,夜风太温柔,把那些秘密搅拌的同样温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克劳斯说,“你的爱好是金钱,和赌博、酗酒比起来,这的确是个很健康的喜好,不是吗?”   景玉恍然大悟:“是喔。”   “你不需要特意向我声明这点,”克劳斯将她滑落肩膀的围巾顺手整理好,安慰这个因为贪财而不安的小龙,“人类择偶,有些选择看容貌,有些选择看金钱,这些都是等价的选择,为什么会认为看重金钱比看重容貌更加低下呢?”   景玉下意识地接:“但是,克劳斯先生,像我这种贪财好色的,你认为是高尚还是低下?”   克劳斯平静地说:“是想被打屁股。”   景玉:“……”   “即使真喜欢我的钱也没关系,”克劳斯说,“富人这么多,你却只喜欢我的,这也不错。”   景玉说:“因为他们都没有你好看。”   克劳斯沉默两秒。   景玉很会扣题,这点让他既欣慰又有点想将她按在膝盖上抽。   “现在说你喜欢我不仅仅是我的脸和钱,”克劳斯平静地说,“立刻。”   景玉一头撞到他胸膛上,伸手搂住他,声情并茂,就像歌剧的歌手一样说话:“啊!我喜欢您那丰富的内涵,您那文雅的谈吐、挺拔的身姿和温柔的性格……”   克劳斯把她抱起来,在她脸颊上轻轻贴一下。   他赠送给景玉一个矜持的吻。   克劳斯说:“宝贝,你的甜言蜜语让我很想在这里和你狠狠做/爱。”   景玉捂住他的嘴巴:“请注意市容,我亲爱的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抱着她走了几步才松开。   月亮很美,景玉在外面快乐地散了半小时步,才和克劳斯牵着手回了她租住的公寓中。   克劳斯先生的助理送了两个金灿灿的盒子过来。   克劳斯笑着让景玉自己看。   按照德国人的传统,上门做客的客人会在刚进门时候送上礼物,景玉已经吃掉了那些牛舌饼和枣花酥,完全不知道克劳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又让人送来。   还是这种——   纯金打造的箱子,表面上雕刻着美丽的牡丹,金光灿灿。这两种极致富贵的东西加在一起,但花瓣花蕊栩栩如生,精心雕刻,丝毫不显俗气。   即使克劳斯先生送的宝石再大颗、金子再俗、劳斯莱斯再粉,景玉都不会嫌弃。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吧。   爱屋及乌的景玉,谨慎地打开了第一个金质的盒子。   里面装满一些纸质的东西,端端正正,看上去像文件,大部分都已经签署了克劳斯的名字,只留着另一签名处空白。   景玉满腹疑惑,她拿起来,不解地问克劳斯:“这是什么?”   克劳斯说:“聘礼。”   景玉:“……”   她简单看了下,这些基本都是一些赠予协议,分别位于慕尼黑、柏林、法兰克福的房产,还有一个位于美因茨的漂亮小别墅;一辆定制版的劳斯莱斯,不过是黑色;三匹每年都能拿到很多奖金的赛马,一家经营良好的高尔夫球场,一大笔储存在瑞士银行中的钱财……   这些东西,即使景玉从现在开始放弃工作,每年都像英国某王妃那样随意挥霍,这些产业赚来的钱,仍旧能够让她舒舒服服地过完余下的几十年。   景玉吸了一大口气。   她看向另外一个金色的盒子。   景玉问:“里面还有价值昂贵的东西吗?”   克劳斯想了想,告诉她:“价值大概让你吸两口气。”   景玉手压在盒子的顶端,没有立刻打开。   她猜测着这个盒子的含义:“这一个也是聘礼吗?”   难道克劳斯先生也懂中国传统中的“好事成双”?   “喔,这倒不是,”克劳斯微笑着看她,“是我为你准备的嫁妆。” 第89章 第八十九颗糖 结局(下)   景玉细细抚摸着这个金色的箱子,这并非在模板中直接灌注而成的,上面有许许多多精细的、大朵大朵的牡丹。   不,不仅仅是牡丹花朵,最右下角,雕刻着一只小龙,趴在精细的牡丹花瓣下,抱着自己尾巴尖,正在睡觉。   这是克劳斯为她准备的“嫁妆”。   按照传统的风俗,这应当是她的父母或者兄长来做。   克劳斯先生默默做好这些。   景玉低头抚摸,金子是凉的,但牡丹花瓣似乎有着暖融融的温度。   景玉用力吸了口气,问:“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回应她的,是克劳斯落在她额头上的一个吻。   “不是,”克劳斯纠正她,“我想成为你全部的家人,景玉。”   他如此温和地叫着她的中文名字。   景玉向他的身体靠去,用额头轻轻蹭蹭他的下巴。   她回答:“我为此感到荣幸。”   感动归感动,景玉仍旧快活地打开这个纯金的箱子。   漂亮的光芒落在她的脸颊上。   景玉猜测克劳斯一定看了不少的中国电视剧,或者咨询过专业人士。   这个箱子里面填满了珍贵的宝石,一部分已经镶嵌好,还有一部分未做镶嵌,等待她指挥归途。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转让协议,不仅仅局限于金钱、房产、车子,还有一些克劳斯名下的俱乐部、一些他所投资的股份等等等等。   数字很庞大,数学优秀如景玉,也需要在看一会之后,稍微停一停。   这些东西太多了,多的超过她理解能力。   当金钱成为一个庞大的数值后,人会短暂丧失掉关于它的认知平衡。   景玉盖上箱子。   克劳斯问:“这些能够给予你安全感吗?”   他将黑色的笔递到景玉手中,垂眼看她,示意她在空白的地方签上自己的名字。   但景玉并没有动。   她问:“那个,你该不会是想利用我转移资产吧?”   克劳斯用行动回答景玉的疑问。   他终于完成今晚一直威胁她的事情——   将龙拎起来趴在桌子上,隔着裙子赠送给她粉红色的蜜桃臀。   毫不手软。   景玉不得不说,克劳斯给予她的“嫁妆”给予她巨大的帮助。   受益于这些钱,景玉在十月节来临的时候,顺利地租到了一整个漂亮的啤酒大厅。   为了吸引游客,她花了一些钱,请来专业的设计师,将这里布置成传统的巴伐利亚风格。   这种特殊风情让啤酒大厅中客人大大增加,外加一些小小的促销手段和特意搭建的拍摄布景,使得这一方天地成为了许多人优先选择的地点。   更别说为了扩大影响力,提前让人在Tiktok上发布许许多多的广告视频。   当公共汽车、有轨电车车身打上“Zur Festwiese”的标记时候,十月节次日清晨,这里像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开幕式一样,有着英姿飒爽的年轻女骑手,骑在枣红色的马上,带领着一队游客,悠然踏入特雷西草坪。   啤酒节结束后,景玉成功签下了五家供货商的单子。   她特意大方地请克劳斯先生去柏林度假,景玉慷慨地订了迷人而安静的酒店,有着高高的、漂亮的天花板,还有数量繁多的油画和石版画,充斥着浓郁的老柏林气氛。   不过景玉最爱的还是长毛绒的东方地毯,她可以坐在上面,认真地给克劳斯先生的腿做“金色的小爱心”。   作为一个日耳曼民族血脉更多的男人,克劳斯先生在拥有茂密金色头发的同时,也拥有着相对亚洲人而言比较浓重的体毛。不过,自从景玉与他第一次坦诚相见之后,就发现克劳斯先生会将除却腹毛和绝对领域外地方脱的干干净净。   景玉承认这样的确手感更好,也方便她捏捏嘬嘬,然而出于好奇心,景玉仍旧恳请对方将腿毛蓄起来一阵子,她想亲手体验一些新奇的东西——就像克劳斯亲手为她脱毛一样。   克劳斯起初拒绝了她的请求,无奈景玉攻势太猛,软磨硬泡,最终和克劳斯立了一个“赌约”,倘若景玉能够在这次十月节谈成五件合作,克劳斯就同意她的小小愿望。   她成功了。   克劳斯不得不蓄了一段时间。   景玉想在克劳斯的腿上做出来金色的小爱心图案,她特意买了一把小巧的电动剃刀,认真地告诉克劳斯:“你听说过秋裤吗?嗯……就像有着爱心图案的秋裤一样,我会将大部分剃干净,只留下金色的爱心形状,类似于波点图案——不同的是,它是金色的爱心。”   克劳斯说:“甜心,我没有听说过金色爱心,但我想到了昨天刚看到的中文词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景玉夸赞他这恰当的表达能力:“很好!”   她认真地将小剃刀贴到克劳斯腿上,修剪出小爱心的模样:“我刚刚在想喔,中国的基因是不是给你注入了语言天赋?”   克劳斯回应:“并不一定,甜心,我祖父的母亲来自波兰,但我并不会说波兰语。”   景玉停下小剃刀。   她仔细想了想克劳斯祖上那些复杂的血脉,感慨:“这样说的话,你应该混了欧洲好多国家的血,真的好复杂嗷。”   还没等克劳斯解释,景玉也骄傲地挺起胸膛:“不过欧洲面积就这么大,有的国家还没我们省人口多呢。我也一样,真要论起来,我还是四省混血呢。再往祖宗上翻翻,说不定混了八个省。”   克劳斯笑了。   他任由着景玉用小剃刀兴致勃勃地摆弄,伸手将她垂下来头发仔细掖到耳后,在她嘴唇上亲亲。   景玉的金色爱心计划并没有继续下去,而是改了主意,去往绝对领域。起初克劳斯表示拒绝,但当景玉坐在她刚刚修剪完成的爱心时,克劳斯才咬着牙提醒她:“就这一次。”   只有上帝清楚,他对景玉说过多少次这句话。   金色阳光穿透厚厚的窗帘探入,克劳斯抚摸着自己昨夜亲手除掉青草的草坪,透明的龙涎落在精致的、层层叠叠的白牡丹上。   克劳斯的手指插入景玉的黑发,他坐在地毯上,脸庞看起来痛苦又压抑。   景玉双手压在金色爱心图案上,用一个吻解除掉他的封印。   有着克劳斯先生气息的吻。   就像旁边桌子上摆放的布偶娃娃。   金发碧眼的魔王坐在草坪上,小龙面对面坐在他怀抱中,怀抱着一堆宝石。   魔王投喂给龙樱桃,而龙骑在硕大的红色棱石上,接触面被无法压制的宝石映出红色光泽,尾巴尖尖绷成直线。   地上这张漂亮的长绒地毯最终被景玉购买下,她决定自己亲手销毁掉“罪证”。   “宾主”尽欢的愉快假期结束后,景玉接受克劳斯的邀请,乘坐他的车前往慕尼黑。   在离开柏林的车上,景玉将脚搭在克劳斯先生的西装裤上,她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问:“还记得我上次读的那本童话吗?”   克劳斯问:“哪本?”   “嗯……就是关于龙和魔王的那篇,”景玉说,“不小心失去心脏的龙,最后怎么样啦?”   克劳斯笑了,顺手捏了捏景玉的脚腕。   “魔王亲手将自己的心脏还给了龙,赠送给小龙无数的珍宝。”   他慢慢地讲述着景玉没有看到的那些:“龙留在魔王身边,他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景玉感叹:“这可真是一个普通的童话结局啊。”   “还有另一个版本的结局,你想不想听?”   景玉快乐地坐起来,不小心将西装裤蹭皱。   她伸手抚平褶皱,兴致勃勃:“什么版本?”   克劳斯不动声色地看她:“龙和魔王生了八个小龙。”   景玉惊讶:“魔王生的?不可思议。”   她凑过去,眼巴巴地看着克劳斯:“那魔王先生愿意为龙生八个小龙崽吗?”   克劳斯捏住她的脚腕。   他说:“我想,现在的魔王先生应该只能接受一只小龙称呼他为Daddy。”   景玉扑过去,额头抵在他胸口,用力地蹭了两下。   她说:“我也这样想,亲爱的魔王先生。”   克劳斯按住她的头发,享受着她主动的依偎。   但是,只有一分钟。   景玉发出快乐的声音:“回到慕尼黑后,我能够拥有一杯加蜜豆和芋圆的布丁奶茶吗?”   克劳斯说:“不能加蜜豆,只能选三分糖。”   景玉抗争:“糖是奶茶的灵魂!蜜豆是奶茶的爱人!你忍心拆散它们吗?”   克劳斯低声在景玉耳侧提出一个玩法。   景玉想到了那个等尺寸比例的玉质玩具,立刻反驳他:“你骗人,这样根本没有足够的水来养玉,玉不是这样养的……”   克劳斯遗憾地说:“那奶茶小姐可能等不来它的爱人了。”   景玉企图说服克劳斯先生:“那Jemma小姐会因为奶茶小姐破碎的心而一起难过,说不定会因此耽误和克劳斯先生的约会……”   黑色的库里南穿越萨克森的宽阔道路,车窗外是迷人的易北砂石山脉,连绵275平方公里的土壤迎接着温暖的阳光,疏松岩石被自然的风改造成奇异的石柱。   悬崖陡峭,山顶平坦,峡谷沟壑,深深浅浅,如同跳动不停的心脏、永不休止的爱意。   易北河畔的风吹动枝叶唰唰啦啦作响,山谷好似卡斯帕·大卫·弗里德西笔下浪漫的画卷,安徒生放下他的羽毛笔。   魔王先生和小龙交换了彼此的心脏。   拥有魔王心脏的小龙,在灿烂的阳光下,主动亲吻魔王先生的唇。   属于他们的故事仍在继续。   小龙笨拙地学习如何爱魔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