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春日热吻》 作者:礼也   文案:   室友口中的江辙: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浪荡恣意,谁碰谁上瘾。   陈溺安静听着,未置一词。   游泳馆内,她以为他溺水,伸出手时反被他揽腰一起下沉。   水花四溅,男生挑眉,覆在她耳笑得恶劣坦荡:“没告诉过你?我人渣来的。”   没人敢想过多年后,他会因为一个女孩喝得酩酊大醉。   长廊处,陈溺擦着嘴边被咬乱的口红,语气讥讽:“你是狗?”   江辙俯身贴近她后颈,任凭烟灰灼烫长指,自嘲勾唇:“是,你的狗。”   -世界在下沉,我们在热吻。   tips:混不吝x白切黑|人工智能x海洋环境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主角:陈溺 ┃ 配角:江辙 ┃ 其它:专栏《初恋了吗》求收藏鸭!   一句话简介:住进那双玩世不恭的眼里   立意:认真爱人 第1章 高三生,做出什么都不稀奇……   《于春日热吻》礼也/2021.04.27   Chapter 1   仲春日,元宵节还没过完,九中的高三部已经提前开学。   大黑板上右侧课表边上竖写着“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再往下是大红粉笔标注:距高考仅剩137天!   这个“仅”字还特地写大写粗了点,生怕大家不重视。   实际上,够不上本科线的一批人早就放弃挣扎。   而该冲刺的还是班上那些前几十名,紧绷着神经,从早五点多起床背书到晚九点半的自习课,除了做题还是做题。   死气沉沉的教学楼,只有笔尖在试卷上沙沙作响,除了九班。   最后一节晚自习,难得没有老师讲课。   因为本要上课的数学老师,乔琛,十分钟前正由于一份匿名教评表在讲台上哭哭啼啼。   教师评价表,学生反馈老师教学水平的渠道之一。   这是乔琛教书的第二年,本来该在这学期评上高级教师,前提是教育局领导没收到这张匿名全打差评的纸。   说是说匿名,但不知道乔琛从哪弄到了原件。对了对笔迹,一口咬定在背后捅她刀子的是班里的害群之马:孙厘。   在班上骂了会儿,而后直接把人提去办公室继续发泄去了。   乔琛在九班并不得民心,年轻刻薄,迟到拖堂,占用自习,一碗水端不平……每一点都让人喜欢不起来。   班上人都在窃窃私语,无非是谈论一向横行霸道的孙厘,这次居然做了回大家敢怒不敢言的事。   “陈溺,要不你去办公室求求情?”   “刚好也要去交作业,顺便把孙厘带回来呗。”   “对,让陈溺去!我上厕所回来,瞧见潘老师也在里面,陈溺去准比我们去有用。”   理科班女生不多,就连几个男生也起哄让她过去“救队友”。   被“幸运”选中的女生肤白眉软,坐姿端正,穿着洁白干净的校服。   拉链拉到锁骨上方,袖口磨着桌沿也不沾半分脏污。安静认真的好学生模样,是典型的受老师喜爱的那一类模范优等生。   陈溺正低着头解数学题,闻言稍抬眼。   一群人同样殷切地望着她。   她点点头:“写完这道题就过去。”   数列题没耽误她多长时间,但陈溺抱着作业往楼下走时故意磨蹭了会儿,正好赶上孙厘挨完骂回来。   孙厘大概不想这么快回班上被看笑话,两个人在楼梯拐角那遇上了。   她靠在那,眼眶委屈得有些红:“去交作业?”   “嗯。”陈溺并不好奇她会主动和自己说话,轻声问,“你还好吗?”   “好个屁,傻逼乔琛。”孙厘挠了一把头发,模样气愤,“都说不是我举报的,硬他妈咬定是我的字!千万别让我逮到那个让老子背黑锅的罪魁祸首!”   陈溺眼睫眨了一下,若有所思:“不是你啊?可班上人都在夸你呢。”   孙厘收回龇牙咧嘴的表情,犹豫了会儿:“夸、夸我?”   “是啊,大家都觉得你做了件勇敢的事儿。”陈溺淡声,话题一转,“原来不是你举报的,其实我也不相信是你。”   孙厘突然生出个这口黑锅也并不难背的想法,问她:“为什么不相信是我?”   “因为你和乔老师在有些事情上还挺共通的。”   陈溺问她记不记得文理科分班时,她还冒充过自己给班上一个猥琐的男生写了封情书。   孙厘这人很浑,对早先的事情早就没记忆了。   楼道光线暗,她看不清陈溺表情,也摸不准她旧事重提是想怎样。   陈溺看出她的防备,笑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起当时乔琛老师还跟着你弄的恶作剧一起笑。我以为你们这么像,关系会不错。”   孙厘先是皱眉想反驳,又看了看她:“刚分班都不认识,就跟你开了个玩笑。你不会介意到现在吧?”   陈溺月牙弯弯,十分无害地勾起唇角安抚她:“怎么会?都过去了。”   她这一打岔,孙厘感觉自己烦躁的情绪消散不少。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上来的女生是艺术班的祝佳迎,来找孙厘陪她去校外。   孙厘没心情去,可碍于交情在,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我倒霉死了,待会儿还要去写三千字检讨。”   “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啊,都快毕业了还写什么检讨!”祝佳迎性格骄纵,假意推她一把,恰好把她推到在边上准备离开的陈溺身上。   也没道歉,她只是随意地眄了一眼这个乖顺又没什么印象的书呆子,对孙厘说:“算了,那我自己去。”   .   这个快下课的点,高年级教研组办公室里只有两个老师在:还在发脾气的乔琛、和艺术班的班主任潘黛香。   陈溺把作业放在桌上,听见乔琛还在哭。   而潘黛香在旁边安慰她反正隔几年还能评特级教师、还年轻……之类的话。   陈溺无声地站在桌角,漠然地看乔琛把眼睛哭肿后回了寝室继续哭。才拿出在口袋里放了一天的请假条给潘黛香:“老师,我想出去买东西,能不能帮我签个字?”   “这都没别人在,怎么还喊老师。”潘黛香接过,飞快地给她签上名字,“来那个了?这个月来早了。请假耽误学习时间,要不妈给你买卫生棉去?”   她摇头:“我自己去。今天的作业都写完了,不会耽误多久。”   潘黛香不免唠叨:“肚子不舒服就走慢一点……开学测验成绩我看了,数学还得加把劲啊。妈也帮不上你,不过刚那个乔老师对你印象不错,要不我请她周末给你补补课?”   陈溺低眸:“暂时不用。”   潘黛香见状也不好再逼迫,毕竟这种关头多得是压力大直接放弃回家的学生,只好拿着水杯往楼上走。   .   入了春,南港的天气正经过雨季,环境湿闷。   柏油路上刚有洒水车经过,陈溺的帆布鞋被淋湿了点,还被盛情难却的小姐姐塞了一张传单在手里。   绕过便利超市,她直接走到了学校侧门的老旧公交车站那吹风。   三年高中终于要结束了。   和那些还没毕业就在缅怀青春的同学不同,陈溺一点也不喜欢这几年的时光。   好学生觉得后排那些人碌碌无为、不学无术,坏学生瞧不上前排这些人自命不凡、自视清高。   谁说校园是座干净的象牙塔?   这里有把恶意当玩笑的蠢钝同学,还有作壁上观的老师。恶人总是记性不好,遗忘时才更像个干干净净的善者。   读书也闷,为了五、六百分寒窗读个数十载。   读死书、死读书,渐渐读成个书呆子,也没见得工作后有几个年薪能入百千万。   用这些老师的话,她现在大概是“高考前焦虑症”。   高三生,做出什么都不稀奇。   距高考只余几个月,能不能考得上基本已经成定局。可成绩不进反退,难怪潘黛香都想给她请家教。   状态不对劲,得随便来点什么给她一记当头棒喝。   陈溺重重舒出口气,拿着手上的传单在脸侧扇了扇风,散散脸上的热气。   路灯下,她终于注意到纸上的几个大字———帮助未成年修复处.女.膜,一对一,全程私密女医生。   “……”   这是提醒她不认真读书就容易成为失足少女?   九中在老街区,虽然不至于电线杆上到处贴着“富婆重金求子”的广告,但这种传单也能在学校附近发放,显然证明城管不怎么管事儿。   她瞥了一眼就懒得再看,只靠在马路牙子的栏杆上拿着继续扇风。   离自己两三米远的马路对面蓦地停下一辆机车,陈溺被这炸街的轰鸣声吸引了注意力,抬眼瞥过去。   机车停在街边一棵桃花树下,夜风吹过,拂下一阵阒然春色,几朵落花恰好掉在车主平直的肩膀上。   陈溺常听班里那几个男生说谁新买了辆哈雷还是雅马哈,说哪天要开出来带妹子出去兜兜风。   这个年纪的少年,估计都爱这些耍酷的东西。   车主是个很年轻的后生仔,深色工装裤包裹着笔直修长的腿,上身一件圆领白T恤,套了件黑色夹克,松松垮垮的慵懒样。   大概是社会小哥,又或者,是学校门口那堆常聚在一起的其中一个?   男生拿下头盔,拨弄了两下额前短发。   暖黄色的光线照得他乌发泛栗色,像给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打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滤镜,朦胧了不少眉眼间的锋利。   有点意外,这人长得居然还不错。   陈溺仔细地瞧了瞧,岂止不错,简直是个五官出色的极品。   他单边眉梢刻意断一截,眼皮褶子极浅,盖不住那双野性勃发的眼。有颗浅淡美人痣生在他眼尾,却不显半分柔和的女相。   突出的喉结弧线嶙峋,轮廓收敛。似鬼气森森的英俊阎王爷,又似地狱里恶劣的魔。   大约是在等人,男生单手插兜,两条长腿闲闲地靠着车身。须臾后似乎想起什么,把车又移开了点。   陈溺偏了偏头,瞧着刚才那块地方,原来占着了盲道。   他低着头,肤色白得泛着冷感。拿出手机还没两分钟,不远处一个女生就火急火燎地朝他跑了过来。   竟然是祝佳迎,她身材高挑丰满,外形很受学校男生的欢迎。   和自己身上穿的肥大校服不同,她那件从腰身到裤脚都是精心剪裁过的。校服外套敞开,里头是件露肚脐的吊带。   “怎么才来啊。”祝佳迎娇嗔一声,严丝合缝地贴过去抱住他,“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男生还是没什么大反应的样子,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懒劲:“你说有东西落我那儿?”   “我的心啊……落在你那了。”伴随着这句甜腻的话说完,祝佳迎伸长手勾住他脖子要吻上去。   但这动作在开始时就稍稍止住,因为对方态度太过冷漠。   他不特意低颈,就任由她这么费劲地踮脚靠近,漆黑的眼眸里盛满了意兴阑珊的倦意和乏味。   察觉到男生的敷衍,祝佳迎不情不愿松开手:“你干嘛啊!”   他站直了点,白走一趟显然让他心情不太好。居高临下睨着女生,轻而易举止住她再度伸过来的手:“我记得我俩好像分手了。”   祝佳迎涨红了脸,声音有了哭腔:“我昨天是说气话……”   “别玩弄我感情啊,我认真的。”男生倒打一耙的本事很了不得,对眼前人的挽回视而不见,以吊儿郎当的语气覆在她耳廓说,“好聚好散,懂吗?”   他们的姿势更像是耳语。   后边的话,陈溺已经听不清,她索性把视线也移开。不多时,祝佳迎娇俏的脸上流满了眼泪,给了男生一巴掌后,哭着跑开了。   陈溺挑了挑眉。   今晚真走运,已经看见两个人哭了。   难得见祝佳迎因为一个男生哭得这么伤心,她在学校就是只高傲孔雀。就好像前一刻在楼道口说话时,眼睛都是往上看的,没想到也会有这么一幕。   陈溺有些唏嘘地看着她的背影。   再回头,却倏地撞进了对街男生玩味的黑眸里。   他确实能是让女孩目不转睛的类型,身上一股天然浑成的浪荡气质。   暖黄色的街灯和他漆黑深邃的瞳孔暧昧不清地勾兑着,酿就一个不平凡的夜。男生上衣下摆被吹得稍稍鼓起,像是藏了晚风的形状。   眼神碰撞之间,他已经大步走过来。   不是直接走向她,而是她边上的垃圾桶。从口袋里掏出片口香糖,糖纸丢进垃圾桶里,他转身眯眼盯着陈溺。   女孩纤薄瘦削的身板套在不合身的校服里,看戏被逮个正着也不见半分窘迫。浓密的长睫下一双灵动乌眸,眼型上勾,似一轮弯翘的月。   视线下移,他望向陈溺校服胸口处的校牌,嚼着糖,语调缓慢地念:“南港九中,高三九班,陈……”   陈溺望着他有些迟钝,才反应过来。手疾眼快张开手掌挡住他没念完的名字,取下放进口袋。   她眉梢微抬,表情看着像是给人一分笑都吝啬。唇角习惯性往内抿着,带着点似有若无的冷漠。   “高三生啊……”男生没被她这冷脸影响到,舌尖抵了抵腮肉。拖长音,胸腔蓦地漫出懒怠笑意,“不在教室里好好读书,逃课来偷看别人拍拖打啵儿?” 第2章 敢和社会哥这么说话   前不久校长在主席台上说什么来着?   被抓到和社会上的男生厮混,就直接按退学处理。这么说来,她们学校这赫赫有名的校花还真是爱刺激。   欣赏完一番校花和街口混混的分手大戏,陈溺觉得还是读书更好玩点。   长得英朗的人在面带笑意时,似乎很难给人造成畏惧感。   她没什么所谓地直视男生打量自己的目光,实事求是地纠正他:“没见到打啵儿,只见到怎么打巴掌。”   没料到一个看着乖软的高中生会重复这种粗俗的词来回击他,配上她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语气听着更像挑衅。   江辙轻啧一声:“诶,不怕我跑九中教导处那揭发你逃课?”   这人是有多无聊!   居然在这威胁她这个高中生循规蹈矩,遵守校规?   陈溺皱眉,一脸“你是不是玩不起”的疑惑:“你们社会哥还喜欢做这种好人好事?”   不知道是哪个词触到他笑点,他忽然笑得胸腔都在震动。   离得近了,陈溺看清楚了他脖子上戴着一条银制的狼牙吊坠。   陈溺心想刚听祝佳迎扇那一巴掌简直跟没吃饭似的,这么白净一张脸,没留个巴掌印实在太可惜。   他笑够了,一脸痞相:“学生妹,那你胆子挺大,敢和社会哥这么说话?”   听出他的话外之意,陈溺指指公交站上方亮着红点的摄像头:“是我脑子正常。”   何况前十米就有一排小卖部商铺。   敢在学校附近闹事,除非他准备吃几天牢饭。   男生立刻给面子地做个双手投降的样子,本就是张游戏人间的皮相,挑眉的模样更是混得烦人:“行,我怕你。”   “……”   他懒洋洋地往后靠在马路护栏上,侧首看着她,不太正经地补充:“其实现在国家繁荣昌盛,我们社会哥也与时俱进了,都在争当三好市民。”   陈溺对他的话不信半个字,唇稍扬:“三好市民和准高考生谈恋爱?”   “你说刚刚那个?”男生撩了撩眼皮,对她的说法也懒得纠正,“这不就分手了,不能耽误人前途不是?”   陈溺不置可否,职业无贵贱这句话都是成年人的自欺欺人。他要真是个无所事事的混混,那确实更不该祸害未成年。   空气愈加闷了,豆大的雨珠蓦地落在她手背上。   一场雨来得太猝不及防,小吃街用小推车做生意的人一个个嘴里骂着脏话。不知是躲雨还是躲城管,全往他们这个方向跑过。   有人赏春雨,有人怪雨急。   风里隐约传来烧烤味和泥土枯叶的腐烂味道,不太好闻。陈溺总觉得还缺一阵烟味,该像身边这位一样,浓烈又呛人。   可他不像那些男生一样抽烟耍酷,年纪轻轻,满嘴都是尼古丁。反而嚼着颗清爽的薄荷味口香糖,时不时还吹出个泡泡。   最出众的是这张英挺桀骜的脸,混着一股好死赖活的野劲儿,莫名吸睛。   雷雨天说来就来,暴雨如注。   两个人不约而同往后退到显示公交站路线图的pc板那,那上面正放着一张明星的海报,映得互相的肌肤都泛着莹白色的光。   江辙瞥过一眼女孩手上拿的传单,看清那上面的字之后顿了一秒,而后目光淡淡地移回到自己手机上。   有狐朋狗友的群里正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他看着这雨似乎一时半会的不会停,直接在群里发了个定位:【过来接人。】   收了手机,江辙注意到她另一只手一直揣在口袋。   联想到刚才那块没看完的校牌,他把嘴里的糖包着纸扔了,百无聊赖地问:“哎,你叫什么?”   他声音很好听,配合着檐下的滴水,低冷地接近零下几度的冰酒。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宁为他跌进红尘,为那春色般眼神”。   陈溺回避,抬眼道:“陈绿酒。”   江辙随意一句:“绿酒一杯歌一遍?”   他在说自己名字的来源,陈溺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你还读过《春日宴》?”   对上女孩直言不讳的迷惑,江辙加重语气“嗯”了声:“狭隘了啊小朋友,这年头没点知识水平怎么当社会大哥?”   “……”她明显被噎了一下。   陈溺对他们这类群体了解得不多。   毕竟港剧里常见的只有从尖沙咀砍到铜锣湾的陈浩南,但这种吸引女生的帅气古惑仔只出现在上个世纪。   而在她们这个时代的印象中:地痞都是紧身裤豆豆鞋,再染个非主流的红黄蓝发色,学校里爱玩的女生还总和他们能攀上关系。   她没多探究的深谈意思,敷衍夸赞:“那你还挺棒。”   江辙回到刚才的话题:“陈绿酒?可我刚看你校牌好像没这么长。”   陈溺这次眼也没抬,回:“爱信不信。”   江辙眸底蕴着笑意,暂且信了,自报姓名:“三水江,车轱辘辙印儿的那个辙。”   被他这么接地气的一通解释,简直白瞎一个这么好的单字。陈溺轻声:“就是南辕北辙的辙。”   他悠然自得,拍拍手:“文化人就是不一样,举一反三。”   被他煞有介事的语气逗乐,陈溺难得多嘴:“那你多大?”   江辙又低下颈脖看手机,侧着身,漫不经心地闷笑:“男人年龄能随便问?反正是你得喊哥哥的年纪。”   “……”聊了没几句,他又变回那副放浪形骸的样子。   陈溺闭上嘴,很干脆地止住话题。   公交车站好几米长,可他们谁也没刻意挪开脚步。   距离不过几尺,相安无事地做着各自的事。   前者在玩游戏打发时间,后者在盯着被雨砸落的桃花。   渐渐地,陈溺把视线又偏移到侧前方男生微湿的肩头。肩线平直流畅,低头时露出白皙后颈处三截精瘦骨骼,尽显野蛮蓬勃的年轻和大男孩的生长朝气。   这个点,有人跟着夜市小食摊的烟火气往前跑去躲雨,而有人眼波流转迎面撞进春日晚风里。   从他站在那个位置开始,风便不再把雨丝吹得她满脸都是。   十来米之外的两元饰品店里正放着上个世纪的粤语情歌,恰好是dear Jane的《哪里只得我共你》。   男生边玩着手机边心不在焉地哼了几句,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   陈溺踩在他肩膀处那片阴影上,听不清他的咬词,只是放在裤缝的指尖也跟着轻轻敲了几下。   .   雨幕渐渐变得纤细,落雨声也随之减小。   一个强烈的远光灯朝他们这照过来,那辆车还开了双闪,仿佛就是奔着公交车站这来的。   红色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后排车窗降下,一把伞蓦地从窗口撑出来。   紧接着两个男生的脑袋同时探出头,紧挨在一起,看上去不太聪明的样子。   一颗黄毛,一颗红毛。   面容皆年轻俊朗,直勾勾地望着江辙和他边上的陈溺。   陈溺顿时明白了,这是社会哥的同伴们。   她心下又好奇了点,为什么江辙这个社会哥没染个非主流发色加入他们?难道大帅哥的审美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在线的?   她上下打量着这两个男生。   与此同时,项浩宇和黎鸣也在默默打量眼前这位少女。   裤脚被雨珠溅湿,穿着件朴朴素素又有点土气的高中校服,不抬起头来都难以让人注意到她。   对上陈溺清清亮亮的眉眼,项浩宇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朝江辙眨了眨眼。   尽管他的神情在陈溺看来像一只抽搐的红毛海狸鼠,依旧不掩揶揄之情:“急急忙忙喊我们来,就为了让哥几个知道,小江爷居然换口味了?”   黎鸣也跟着附和,谴责道:“嘿哟,上次那个才谈了几天啊。江辙你这负心汉,当代陈世美!”   “看着这位妹妹身上熟悉的校服,兄弟我感慨万千!原来你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俩男生下巴磕在车窗沿,一唱一和,跟说相声似的。   江辙哼笑一声,顺手拿过陈溺手上的传单卷成圆柱状往他俩脑袋上敲。跟打地鼠似的连敲好几下,一字一句:“嘴挺能说。”   “哎、哎,错了哥!我们错了!”   两个人看他这举动就明白是误会,立马识趣地赶紧道歉。脑袋就快碰撞成痴傻,还撑着的伞也扭扭歪歪。   陈溺好心帮他们扶正伞柄。   项浩宇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后座还能坐下一个,妹妹一起去玩吗?”   她还没回答,径直拉开副驾驶车门的江辙就开口帮她拒绝了。话听着又像是提醒:“免了。人高三生,少诱拐未成年。”   后面两个闻言只好点点头表示了解,收了伞先后坐回车里,朝陈溺无声地挥挥手,以示再见。   江辙往边上瞥了一眼,音色松散:“要伞吗?”   “谢谢,不用了。”陈溺摇摇头。   江辙听罢便收回眼,他也只是随意一问,没多强求。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短暂地一起躲了几分钟雨而已。   充其量算互相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可这记忆指不定都熬不过今晚。   这城市妩媚多情、车水马龙,今后也难相遇。   .   车窗升上去,缓缓隔绝车外嘈杂雨声和潮湿流转的夜色。   江辙往嘴里又剥了片糖,剩余的糖直接往后面两个人丢过去。他手撑着额,视线看向后视镜。   项浩宇把脸伸前面来,假意推推他:“还盯着看啊,你真喜欢上这种乖学生了?图人年纪小还是成绩好?”   黎鸣不乐意了:“这话说的,人妹妹眼珠子跟琉璃似的,贼亮贼干净。等上大学会打扮了,肯定是个美人坯子,把这张脸必须给我加进选项之一里头!”   江辙偏着头,觑着两人不经意道:“我在想,明天几点喊人过来拖我的机车?”   “……”   “……”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   项浩宇气愤:“直男思维真是令人发指!就当我们放了个屁,您可真就万花丛中过,没见主动惦记过谁。”   江辙唇角扯了扯,不作声。懒懒地躺回去,瞧着手边上那张从女孩手里拿过来的传单。   听着后面两个还在讨论陈溺那张脸,江辙印象更深的是那姑娘脑袋上的发圈。身高原因,他盯着她马尾上的饰品倒是比看着她脸的时间还长。   发圈上是朵乳白色的花,看着像是蔷薇,纯洁刺人。   如她本人,扎眼的长相藏在规规矩矩的校服下面,性格看上去也不好糊弄。   温软冷淡,不媚不艳,不是他会招惹的款。   手上那张广告传单被他随意折成纸飞机,从车窗口飞了出去,被风载起又被雨淋湿,在几秒后落在将被清洁工处理的垃圾堆里。 第3章 垃圾小美人   潮湿闷热的三伏天终于到了末伏,转眼蝉鸣骤起,云雀回南,已经是高考完的一个月后。   潘黛香和陈父又在胡同口的大檀树下吵口,为这个月的收益和水电费的支出,零零碎碎再夹杂些鸡毛蒜皮的事。   陈溺一家,是在她读初二时搬到南港的。   那时候陈父做生意失利,又沾上一屁股赌债,被高利贷追债时摔断了条腿。   一家人的生计来源被掐断,舞院毕业之后就专心做家庭主妇的潘黛香无奈之下重操旧业,在九中找了份艺术班舞蹈老师的工作。   而陈父在小胡同里租个小店面,开了家生活超市。   日子和以前自然是比不得,但大起大落,人生也莫过于此。   全家人最不受影响的应该是陈溺,她随遇而安,适应能力强。   放学、假期就坐在收银台看店,听父母在外面吵上十来分钟。骂声若是渐渐变小,一定又是隔壁纹身店的老板来劝架。   那年正是2013年,高考后几天发生了件举国欢庆的喜事:“神舟十号飞天,顺利与天宫一号对接”。   街头巷尾不管懂不懂的叔伯婶子们,都能对这件事唠上几句,感慨祖国的强大繁荣。   而在陈溺的印象里,她只记得这年网上有个叫鸟叔唱的江南style挺火,成为了广场舞大妈们的首选配乐。   与此同时,一支叫“落日飞鸟”的三人乐队在华语歌坛中脱颖而出。   这只乐队主攻独立摇滚,爱好蓝调跟Jazz的合成,是少见的迷幻蒸汽波风格。   陈溺当时是这只乐队的骨灰级爱好追随者,谁也不知道一个看上去文静的女孩会在随身听里下满了这种节奏的歌。   也因此,她两年前在歌迷会中结识了一位网友。   她们同年生,虽然从没有见过面,但高考前就约好了报同一所大学。   登陆许久没用的企鹅号,ID叫【我有钱你有病】的用户已经给她发过十几条消息。   高三下学期以来,陈溺摸到手机和电脑的机会都不多,也就一直没回过。看到最新一条消息,是在一个小时前。   【我有钱你有病】:小美人,下午四点出录取通知,还有一个钟头!   【垃圾小美人】:现在还有一分钟。   【我有钱你有病】:啊啊啊小美人你终于上线了,看着你灰色的头像大半年,我可太难捱了!!!   【垃圾小美人】:晚点聊,到时间了,先查成绩。   每年到这种时刻,官网总是卡得要命。   那年的报考制度是分数出来之前就要先填好志愿,陈溺给自己估的分是660出头,在本科一批的线上徘徊。   她报考的第一志愿是靠北方一点的城市:安清大学。   好不容易登陆进去,正要点击查看录取时,门外的潘黛香拽着陈父进来:“小九,赶紧查成绩,胡同口李家那孩子刚刚查说考上港大了!”   陈溺抿唇,顶着父母在边上一起看的压力,点了好几下刷新:总分667。   页面上很快出现一行黑字:恭喜!您已被安清大学海洋环境工程专业成功录取。   “啊唷,考上了考上了!”潘黛香抓着陈溺的手拍了几下,眼睛都激动得红了。她立刻转身往家里走,念念叨叨说要回去给祖宗上柱香。   “瞧瞧你妈那样。不过这个环境工程是什么专业,捡垃圾的?”陈父没上过几天学,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   陈溺边打开浏览器搜,难得开着玩笑:“应该不是,您看前头还有海洋两个字呢。”   事实上,她的分数不算特别稳妥。   为了保险起见,就直接在报考时勾选了“服从调剂”,但没想到会被录进一个完全陌生的专业。   陈父思量片刻:“海里捡垃圾的?”   “……可能吧。”陈溺把详细的专业介绍看完,大致了解一点。懒得解释这么多,索性扯开话题,“您刚和我妈妈又在外面吵架了?”   “没有的事儿,这不昨晚下了场雨,柏油路滑着呢!我听隔壁忠婶说路口那有辆机车和小轿车撞上了,还没走过去瞧瞧就被你妈逮着了。”   陈父直起身来,拿出根烟在门口抽,“教训完我,她自己倒在那看热闹看得起劲。”   听见“机车”两个字,陈溺放在鼠标上的手微顿。   她突然想起小半年前某个烦闷的春夜,也有一辆停在雨里的机车。   那男生倚着车身等人的模样并不容易被遗忘,刀削般的轮廓,浓眉深邃,鼻骨高挺,一个眼神都凌厉到极致。   那张皮相恍惚如一张电影海报,只是后来再也没见过。   潘黛香急急忙忙从家里跑回来,把菜篮塞到她手上:“小九,把这盒菠菜给你李阿姨送过去。她要是问你考到哪儿了,我们也别谦虚哈,实话实说就行!”   她妈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喜笑颜开过了,陈溺听出她口中想炫耀的心思也不拆穿,应了声就出门。   把菠菜送到李阿姨家,乖巧地站在那被问了一番念大学的事。   原路折返时,陈溺脚步微顿,往胡同口街道上、人群拥挤的那个事故现场走过去。   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很刺耳,胡同里的人都在看热闹。路面上被雨打落的叶子中有几片沾上了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有人感叹:“刚看见骑机车那男孩子好像很年轻啊,像个大学生。”   “可惜了,开车这么快还不看红灯,估计这腿是不能要了。”   大约是鬼迷心窍了,陈溺错开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见医护人员正用担架把机车主人抬到救护车上。   隐隐约约地瞧见,那人好像染了一个黄头发。   再踮脚看,是一张陌生的脸,她攥着的手心莫名松开了点。   .   高三结束后的暑期总是漫长又炎热,许多城市勇攀火炉温度。   陈溺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以邮寄方式姗姗来迟,同样受天气酷热和台风影响被推到国庆之后的,是安清大学的军训。   开学第一天,陈溺和网友【我有钱你有病】加上了微信,也互通了真实姓名。   女生叫路鹿,传媒艺考生,考进了安清大学摄影系。   潘黛香忙着上课,陈溺懒得让腿脚不便的父亲陪着到外省走一趟,就独自来报道。   她是第一个进宿舍的,把床位上的东西整理好后,和路鹿约在校门口见面。   校门口此刻还有络绎不绝的新生入校,父母开着车陪同,行李箱滑轮在柏油路上摩擦出聒噪的响声。   还有忙着招新生进社团的学长学姐,在热情地帮忙提行李,其中人工智能专业的社团摊子面前新生最多。   陈溺了解过安清大学各个专业,这个人工智能专业是去年才开始设立。   国内本科部设立这种专业的意义其实并不大,主要课程还是计算机编程软件和数学。   社团学姐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述他们社团有多好玩,甚至拿起系里帅哥多这个筹码吸引人。   陈溺听得漫不经心时,一个背着双肩包的男生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学姐,请问一下航海船舶专业报道要往哪走?”   陈溺抬起沉静的眼:“抱歉,我也是大一新生,不太了解。”   男生露出个尴尬神情,说了句不好意思就匆匆走开。   又回头望女孩看了一眼:她长得纤薄清丽,没有像大部分新生刚进校园时的新奇表情,连标配的行李箱都没有,难怪会被误会是学姐。   秋阳灿烂,陈溺站在一棵梧桐树的树荫里,看着路鹿发来的核对消息:【梧桐树下那个白衬衫,牛仔裤的低马尾妹子,是你吗?】   陈溺回复了个“嗯”字,抬起头来张望。   离自己五六米远的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高个子短发女生笑得灿烂,跳起来朝她招招手。   “啊啊啊啊终于见面啦,你皮肤好白啊,居然真的是个小美人!我哥之前还总说一般在网上用这种昵称的是肥宅呢!”   路鹿身高至少有一米七三,冲过来时力气也很大。   陈溺被她抓着手晃了好几下,差点站不稳,澄澈眼底漾开点笑意:“很高兴见到你。”   路鹿咧开嘴:“我也高兴,你长得太对我胃口了!声音也好听,果然喜欢「落日飞鸟」乐队的粉丝颜值都不低!”   路鹿本人和网络上表现得并无二致,爽朗活泼的女孩子。   明明是个御姐高妹,风格打扮却很二次元萌系。几万块的香香单肩包也证明了她确实和ID一模一样,很有钱。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在网络上已经很熟捻的缘故,两人一拍即合,相处愉快。坐在外面奶茶店买了盒三色球冰淇淋,大遮阳伞下依旧热得人要冒汗。   今天除了是开学日之外,还是「落日飞鸟」的粉丝见面会。   “公交车要等好久,地铁在这个时间肯定很挤,不如让我朋友送我们过去吧!”路鹿打开手机,咕哝着骂了一句,“这俩位大佬又干什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我信息。”   陈溺问了一句:“你朋友?”   “是啊。”怕她会不自在,路鹿又解释了一句,“你别担心,不是啥乱七八糟的人。他们也是这个学校的,比我们大一届。”   说完又等了几分钟,一辆黑色越野车开到店门口的马路边上,朝她们鸣了两声喇叭。   “终于来了。”路鹿牵过陈溺的手往前走,还没见到脸就朝着驾驶位上的人抱怨,“江辙哥,你下次再这么慢,我就生气了!”   陈溺听到她喊出的名字时,错愕地愣了片刻。   直到车窗缓缓降下来,她猝不及防看见了一张清隽硬朗的侧脸。   男生眉骨英挺,单侧断眉已经长全。   头发比初见时短了不少,下颚线弧度利落冷硬。他深邃漆黑的眼淡淡望过来,语气稀松随意:“对不住啊,有点事儿耽搁。”   这话带着点哄人的意思,但路鹿显然是恃宠而骄的类型,不领情地撅嘴:“哼,迟来的深情比项浩宇还轻贱!”   坐在后排被无辜骂了一句的项浩宇习以为常,把后面车门打开,让路鹿坐进来,接过话头:“是是是,我贱我贱,就我贱。”   脾气发完就算事儿过的路鹿没再继续挑刺,看着还站外面的陈溺,喊她:“小美人你还站着做什么?快进来呀!”   她这一喊,两个男生才把注意力放到杵在一边的陈溺身上。   路鹿推了一把边上的项浩宇:“你也真是的,怎么不坐前面去?”   “嚯,前面刚刚坐着小江爷女朋友呐。”   知道江辙那情史丰富的德行,路鹿没再继续说,趴窗户上给陈溺介绍:“你别害羞,这是我哥,叫项浩宇。前面这位也算我哥哥,都一块儿长大的。”   说完又把她向车里人介绍一遍:“这就是我认识两年多的小美人网友!之前在群里跟你们提过的:陈溺。”   驾驶位上的江辙对上她直愣愣盯着自己的目光,也许是见多不怪,没有半点吃惊,更没有其余表情。   他只是伸手把副驾驶的车门给她开了,眉稍挑:“江辙。”   声音带着点午觉后的慵懒低沉,而不是再次见面的惊,又或者是喜。   他不记得自己,意料之中。   陈溺终于坐进去,礼貌地点点头。   车里开了空调,温度骤然舒适不少,副驾驶上有股淡淡的香水味。不难闻,但她还是微微皱了眉,   项浩宇倒是见着觉得陈溺有点眼熟,看着她问:“这个妹妹我曾是见过的吧?”   路鹿一听这搭讪的话就炸毛,拿过靠枕砸他脑袋:“项浩宇你见着个漂亮的就来劲是吧!人家和我一样都是新生,你见过个屁!”   没料到他们会是大学生,更没料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陈溺闻言往后看了看他,她记得那天晚上后排确实坐着两个染了头发的男生,但不清楚这个项浩宇是其中哪个。   况且,就算说出他们之前见过也没什么意义。   项浩宇把身边这小祖宗哄好,才开口:“陈妹和你同一届?那得叫我们学长咯。”   路鹿靠着座椅,吃着刚才没吃完的冰激凌,顺着他说:“是啊,项学长、江学长,我真是倒多了霉才来当你俩的学妹。”   项浩宇这话就是个调侃的玩笑,没人多在意。   可开着车停在红灯面前的江辙听着低笑一声,侧首撩起眼皮,看着副驾驶的陈溺说:“那学妹,也喊句学长来听听?” 第4章 不是这名儿啊   他这懒倦声音乍听还挺烦的,一脸的纨绔。氲着笑意的眉眼给人第一印象就是一个痞坏到骨子里的男生。   陈溺亦然安静地回视他。   片刻后谁也没说话,绿灯亮了,后面有车鸣喇叭催他们走。   一个小插曲就这么平静地被略过,后排压根没人注意到他们前面人的十几秒沉默。   路鹿是个闲不上嘴的:“江辙哥,你又换女朋友啦?”   江辙没搭理她,只有项浩宇回:“可不是,人小江爷魅力大得很,副驾上就没重复过妹子。”   路鹿:“你嫉妒?”   项浩宇笑了,两指放在太阳穴往驾驶位上的江辙敬个礼:“你这话说的,我那是respect!”   听着他们一来一回的斗嘴,车前排倒是一片宁静。   很快到了国贸汇。   路鹿拿好手上的专辑和海报,拉着陈溺往里走,边打声招呼:“两位学长,麻烦就在这等二十多分钟。签完名、合完照我们就出来!”   车停在停车道上。   项浩宇手上还抱着路鹿的包,盯得却是她旁边陈溺的背影。点了根烟,手搭在江辙肩上:“你觉不觉得陈妹妹长得挺眼熟?”   江辙把窗户降下,让暑夏的风吹进来,懒洋洋道:“不觉得。”   “也是,你哪会儿记女孩长相。”项浩宇没再探究,抽了会儿把烟蒂摁灭,打趣地说,“真戒烟了?”   他神色颓懒,冷白修长的指尖百无聊赖地在方向盘上轻敲:“没,懒得抽。”   手机响了又响,不用看备注也知道是刚刚那位梨花带雨的前女友。   江辙没有要接的打算,也不特意去挂断。任它在那响了五六圈,直到对面心灰意冷不再拨过来。   项浩宇听着直摇头,也不知道这些女生心里怎么想的?   吵完架等着男生去哄,等不到又自己拉下脸来求和好,偏偏他面前这位哥从来不是主动的人。   .   见面会能入场的只有一百人不到,「落日飞鸟」乐队的三位主唱都是低调内敛的性格,连合照都没拍几张就匆匆退场。   工作人员迅速上来撤牌板,安排上下一场某位网红的见面会。   路鹿挽着陈溺胳膊,拿着手机看照片:“气死,笋子也太害羞了,连个名字都不给我签!”   “你让他签的那个位置……”陈溺试图委婉,“正常人可能都不太敢签。”   路鹿自信挺胸,拍拍自己饱满的胸口:“这位置怎么了?”   陈溺沉思须臾,认真地描述:“波涛汹涌,气势澎湃。”   “噗哈哈哈小美人你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真可爱……诶,等会儿我接个电话。”   路鹿拿起手机在一边讲电话,陈溺顺便在边上买了几瓶汽水过来。   电话接了没半分钟,路鹿匆匆忙忙跑过来,脸色焦急:“美人,我姥姥那边病情又反复了,家里人喊我过去医院。”   陈溺之前也听过她说起家里有个病重的姥姥,当即接过她手上的专辑签名:“那你先过去。”   大厦门口,不到五分钟就已经停了一辆来接她的车。   路鹿拍了拍在边上一起等着的项浩宇。   “你跟我一起回去。”她又转过头交代江辙,“江辙哥,麻烦帮我把朋友安全送回学校啊!”   陈溺推着她往前走:“你别担心我了,赶紧去医院。”   “好。”应完,路鹿瞧见她手上还提着水,又跑回来拿走两瓶,“谢谢小美人的汽水!”   .   车辆疾驰,项浩宇坐在副驾驶接过路鹿的汽水,纳闷:“你怎么把我也拉过去?还不如让江辙跟你过去。”   “……看你对我们家小美人那个殷勤样,我当然得把你弄走。”路鹿眼睛飞快地眨了一下,理所当然地说,“江湖规矩:每一位拽姐都必须守护好身边的软妹小美人!”   项浩宇从后视镜里瞥着她,上下看了看:“你,拽姐?”   路鹿狠狠拍了一把他脑袋,故意板着微红的脸:“你有意见?”   “不敢。你是拽姐,人陈妹也不见得是软妹吧。”项浩宇摸摸后脑勺,“再说了,我能比你小江爷还如狼似虎?”   “谁知道你这人面兽心的样子!”路鹿顿了一下,“何况江辙哥他,不会喜欢这么小美人这种类型的。”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江辙以往的女朋友类型,他喜欢的都太直接,身材性感、会撒娇玩得起。   而陈溺看上去就是单纯的乖乖女,这种少女大部分都向往风花雪月的浪漫。沾上了就可能是好几年,并非江辙习惯□□往的速食伴侣。   他们在这胡乱猜测着,另一边,话题中心的主人公们却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冷清。   车里空调开得有点大,陈溺手掌心搓了一下胳膊肘。   明明目视前方的江辙依旧注意到她这小动作,调高了点温度,而后朝她伸出手。   陈溺错愕:“什么?”   他抬抬下巴颏,学着路鹿喊她:“小美人,水不是买给我的?”   “……”   陈溺突然在想自己初一刚开通Q|Q时,怎么取了个这么中二又自恋的网名?   她买了四瓶汽水,本来就是人人都有的。把瓶盖扭松,递到他手上纠正了一句:“叫我名字就行。”   江辙闻言勾勾唇角,没多废话。   在冰箱里放了许久的瓶子上冒出水汽,他那双白皙骨感的手握在上面。蓦地握紧,手臂伸直,横在陈溺胸前做了个缓冲阻挡。   紧接着是一声急刹车,轮胎在马路上发出摩擦的刺鸣声。   车里人由于惯性往前倾,陈溺懵了片刻。   眼侧视区中似乎看见刚才谁丢了一把拖把过来,试图挡住这辆车。   紧接着车停下,一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冲过来一屁股坐在车前面的地上,把扫把丢远后就开始喊疼。   江辙走了条回学校的近道,校区这边这条路是新开发区。   本来就没多少车,连个交警都没有,也难怪会有混混小子在这做些碰瓷的勾当。   高中生演戏的演技非常烂,喊了几声之后就拍着车前盖喊:“撞到人了,我的腿断了,今儿个你不赔钱就别想走!”   江辙手臂撑在窗户那,闲闲地探出头问:“赔多少啊?”   对方伸出五个指头:“一口价,五千块!我、我还要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5千?”江辙摁了声喇叭,下颌线条紧绷,语气嚣张,“我给你加个零,待着别动,再让我撞一下。”   “……”   旁边的陈溺看了一眼车上的行车记录仪,应该全拍到了。   她索性也放轻松往后坐回去,又是副事不关己,乖乖看戏的姿态。   江辙没熄火,锐利的黑眸沉下。车后排气声变大,往后倒了半米,倒真像是要蓄劲往他那小身板上碾过去似的。   男生是个胆子小的,听着这噪动的声音已经慌了,颤颤巍巍站起身想跑。   江辙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要下去。   陈溺瞥见那个男生一直往左侧街道里的方向看,张合的口型似乎在问怎么办。她拉住他的手,提醒:“他不止一个人。”   “知道了。”江辙低眼看着她握在自己手婉上的手,柔软纤细,有种轻轻一折就断的脆弱感。   陈溺察觉到手心滚烫,立即把手松开。   等他走了几米后,她打了一通电话,也跟了上去。   高中生确实不是一个人,他跑向那颗大槐树下的弄堂口那,有五六个男人都在那等着他。那几个男人看上去装扮和他完全不一样,打耳钉、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还有几片青龙白虎的大纹身。   见男生来了,为首的大胖哥直接一巴掌盖在他背上:“废物,碰瓷骗个钱都不会!”   江辙站在街口,看着他们欺侮那个高中生也明白点了。   年纪大的混子不好碰瓷,抓个高中生加入自己团队,一起实现“坑人暴富”。   “你们不行啊。”他一只手插兜里,满脸的毫不在意看起来像挑衅,“欺负中学生能有什么成就感?简直浪费你爸妈一晚上时间。”   “草,你他妈少管!”大胖哥看着他也就是个大学生模样,开的代步车却不便宜,扯开挡在前面的瘦鸡仔学生,“年纪轻轻穿得人模狗样,他娘的真是人命各不同!来都来了,不留下点过路费说不过去吧?”   江辙听着似乎觉得有道理,指指口袋里的钱夹:“行,5千块?靠你本事来拿。”   他话刚说完,大胖哥后面一个急于表现的耳钉男就冲了上来。   江辙侧身躲过,伸手揪住男人衣领往后按在墙上。   踢腿踹倒他的同时,膝盖狠狠顶上他的小腹。扼住男人喉咙往这群人面前一扔,仿佛扔了一坨垃圾。   他宽肩腿长立在那,朝那名摔坐在地上的高中生勾勾手指头,语调悠闲:“过来哥哥这儿。”   江辙长相本就出类拔萃,打人的动作也干净利落。   一身气质骄傲混痞,张扬到死,孤身站在那群混混面前却不见落于下风。   高中生瑟缩着,抓起地上的书包往他那跑,可还没跑两步就被大胖哥拉住:“跑?一群兔崽子真以为会打几拳就能耐了。”   大胖哥不屑地吐掉嘴上的烟,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水果刀往江辙走过来:“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最烦你们这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在这装什么英雄救世主!”   陈溺赶过来看见那人动刀了,立刻往身边扫视一圈,拆开地上的拖把扔过去:“江辙!”   江辙转身稳稳接住那根棍子,在掌心敲了敲。   看着往自己逼近的四个男人,眉眼戾气外露。接过大胖哥的话,依旧是笑:“巧了,小爷最乐意当英雄。”   三四个人把他围住,却近不了他身。   混战圈里传出几个男人喊疼的哀嚎声音,此起彼伏。   一片混乱之中,高中生吓得不轻,趁机往陈溺这个方向跑过来,躲在她身后。   几个混混纷纷被撂倒在地上,大胖哥被江辙踩在脚下,木棍戳着他脑袋,让他动弹不得。   刀踢到陈溺脚边,她捡起来收好。   下一秒传来警笛声,有人气喘吁吁:“草,谁把警察喊来了!”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赶到,警车也就两辆,跟姗姗来迟收拾残局似的,挨个把人扣上车。   江辙看了眼在边上做笔录的陈溺,面容沉静,不见半点慌张。   那个被拉着去车上的高中生嘴里还在解释,拉着陈溺的手:“我无辜啊,我是被威胁的,不信你问这个姐姐!”   陈溺看他一眼,没给什么反应。   警察把他的手反身扣着,安抚着他:“到局里再说,我们不冤枉好人。”   “等会儿。”江辙喊住那名还在挣扎的男生,从他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烟和一个翻盖的金属打火机。嗤了声,“高中生不能抽烟,这个归我了。”   因为陈溺解释了他们只是经过被碰瓷的大学生,还要赶着回学校。   警察做完笔录也没耽误他们时间,把注意力放在了那群混混和那名高中生身上。   上了车,江辙就着车上的纸巾擦了把手。   陈溺坐回车里,抬眼仔细望了眼他的脸。   他脸上没挂一下彩,侧脸线条凌厉。弓腰拿纸时,可见后颈清晰刺状的三截骨脊棘突,除了衣服褶皱甚至看不出刚刚打了场架。   拿着笔录单子的小民警又走过来,敲敲窗:“同学,刚刚你忘了留电话号码和名字。”   她报完电话号,又报姓名:“陈溺。”   警察离开,几分钟后,江辙仍未把车启动。   他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那个金属打火机,轻佻拨过滑轨,发出轻脆的响。终于还是没忍住,望住她:“陈绿酒?不是这名儿啊。” 第5章 谁碰谁上瘾   翻盖机匣在他手中发出清脆的“叮”声,一簇橘火蹭得亮起。江辙没点烟,英气眉眼倒映出火光,侧首撩起眼皮觑着她。   陈溺喝了口水,对他还记得自己有点意外,对突如其来的质疑也没心虚。   陈父没文化,他本名叫陈三愿,就在《春日宴》这首词上随手扒拉两个字下来给了女儿。这名字用了几年,她生场大病,算命的说是五行缺水,就改了字。   陈溺耸耸肩:“没骗你,陈绿酒是我小名。第一次见面,你也没否认是社会哥。”   对社会哥能乖乖自报家门吗?显然不行。   她这话点到为止,又很快甩锅。   意思就是他俩半斤八两,反正都没把话说明白。   江辙听后低低笑了两声,漆黑的眼睫垂下,重复一遍:“行,陈绿酒。”   他原先以为她只是不想承认自己高三逃课的荒唐叛逆,又联想到她当时手上拿着一张人.流广告……   一时想岔,也就一直没提起之前见过的事。   于是俩人都没再刻意说到那个春夜的偶遇,如今日的相见般。   靠缘分,没头绪,也不必特意在意。   陈溺回宿舍时已经是傍晚,车没开进校园。   他们并肩走着,挺多从食堂吃完晚饭的人回寝室,往这边经过时总要朝江辙和他边上的“新女伴”看上几眼。   陈溺抱着包,站在女寝楼下问他:“我到了,路鹿的专辑是给你还是放我这?”   江辙往后退了一步,揶揄道:“我可不碰那小祖宗的东西,弄坏了得哭。”   “……”   他兜里手机还在响,哪怕是静音,也震动了一路。皱眉接起,冷淡地“嗯”了几声,像是有点无奈:“可以,我现在就在女寝楼下。”   说完也没挂电话,他随意地招招手示意陈溺先上去,转过身继续听对方说话。   陈溺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也没多嘴说再见。   上楼那一刻,一个踩着拖鞋的女生风风火火往下冲,长发凌乱也盖不住娇艳的皮相。   和她擦肩而过,陈溺闻到了她身上那股香水味,和刚才在副驾驶上的一模一样。   陈溺脚步放缓,往后又瞥了一眼。   女生穿着超短裤,白细的大腿格外风情勾人。她直接朝着男生宽阔的背跳着抱上去,嘴上娇嗔着:“原谅你了,还知道来找我呀!”   手机上,路鹿的信息恰好发过来:【小美人,我江辙哥有把你安全送回去吗?】   陈溺提腿往楼上走,回:【嗯,怕我找不着路还送到了寝室门口。你姥姥怎么样了?】   路鹿:【哎,还是老样子。我明天回学校找你拿专辑哦TvT】   刚刚在楼下那个女生住二楼,应该是大三学姐。   她脚步踢踏着又上楼跑进寝室,匆忙披了件长薄款外套出来,还不小心撞了陈溺一下。   女生喜上眉梢,没注意到这么多,回头朝室友喊了句:“江辙带我出去吃饭,晚上记得给我留门!”   寝室里传出室友们揶揄的声音:“阿一古,晚上还用得着留门?”   女生没回答,早就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空旷的楼道里还有回声,陈溺面上没半分情绪,看着楼层继续往上慢慢走,一直走到了自己寝室门口。   环工系女生少,她们这个四人寝加上陈溺也只有三个女生。   靠在床头打游戏的叫倪欢,因为床位离门近成了寝室长。   从陈溺进门只对她努努下巴表示友好,十分高冷地把注意力放回到手机上。   另一个留着蘑菇头的女孩叫盛小芋,嗓音细细的,是个念念叨叨的小话唠:“陈溺,沉溺。你这名字还挺好玩,家里人是不是叫你溺溺?”   “……”   从洗衣房回来,不知道又从哪听来了八卦的盛小芋凑过来,亲热地喊着陈溺名字:“溺,你刚从楼下过来,有没有看见那个江辙?”   “是那个江辙?”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倪欢丢开手机,从床上探出个脑袋。   盛小芋接话无压力:“对,就是那个江辙!”   陈溺没点外卖,洗了三个苹果,给她们各分了一个。   她蜷缩在椅子上咬一口,一点也不刻意地加入闲聊中:“哪个江辙?”   “人工智能专业大二1班的那个大帅比学长!”盛小芋热情地分享自己刚听到的第一手资料,“我们专业最漂亮的那个大三学姐现在是他女朋友,刚还听见她学妹聊他!”   倪欢咳一声,没把自己的好奇表现得太明显,随口问:“聊他们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传说?”   盛小芋翻个白眼:“拉倒吧,我校这位风云学长在论坛有个外号叫‘一分钟恋人’,‘芳心粉碎机’听过没?听着就能猜到人有多浪荡了。我要说的不是他俩,而是这个学长为啥这么出名!”   倪欢:“因为帅?帅哥美女谁不爱看。”   盛小芋摇头:“肤浅!不知道各位还记不记得,去年我们学校上过一次热搜。那个家里司机开劳斯莱斯送人来报道的学长,就是他!”   陈溺了然点头:“哦。因为帅,还很富有?”   盛小芋伸出一根手指头:“nonono,这还远远不够!他一家人都特别厉害有名,爷爷是军队退休的老将,爸爸是本市的房产巨鳄,思阑公馆知道吗?想买房都得先证明九位数存款,才接待你看。”   “他妈妈你们估计都认识,就算你们不认识,你们爸妈肯定也认识!70年代的南港最红女明星:黎中怡。那个游泳差点进国家队,但是最后退圈嫁进豪门大院当少奶奶的女神……”   “呸!也不能说是嫁进豪门吧,女神自己家境也殷实,家里都是搞科技开发的。”   倪欢听了咂舌:“天之骄子?赶紧说点他不好的让我平衡平衡。”   盛小芋老老实实:“我扒过,但江辙在这种家庭下怎么可能长歪?人是他们专业的模范生,成绩也好,大一下学期就拿了好几个机器人竞赛大奖。圈子里的朋友也都是二代子弟,他们专业论坛那还有人贴出他暑假无聊去考了个uspa单人跳伞执照的照片……真会玩啊。”   “我开眼满足了,多亏我最后冲刺那八十天踩线考上来!”倪欢躺回去,喃喃,“果然越牛逼的学校,牛逼的人越多。”   盛小芋这才空下嘴,咬了口苹果:“要说真的有一点不好,就是换女朋友换得挺快。溺,你说是吧!”   陈溺含糊笑笑,没评价。   开学没几天,也许是因为关注过室友的科普资料,陈溺一连几天都有意无意地听见了关于江辙的各种八卦:   他和漂亮学姐分手了,他又和新生里一个学妹谈上了。   有个理工科学霸女孩当众向他告白,因为太过古板无趣被拒绝了……   七七八八的谣言左耳进右耳出。   一直到陈溺去环工学院的学生社团面试,她才再度碰上了这位八卦主人公。   社团的面试题目是让她介绍藻类生物和赤潮,海洋环境工程系的课上了有一段时间,陈溺多少也能讲点出来。   边上一个学长也许是见她长得白软纤弱,挺乖挺好欺负的样子,憋着股逗人的劲故意让她多说几次。   陈溺看出他捉弄人的意思,舔舔干涩的唇不再开口。   要不是环工院没几个女生,被两个室友架着过来,她才懒得进这个部门。   门外的倪欢和盛小芋面面相觑,看着会议室的冷场不知所措。   不知道谁在走廊上喊了一声,先走进门来的是项浩宇。   他朝那位学长点点头,看见陈溺惊奇地喊了声:“陈妹,在这面试呢。”   “你们认识啊?”学长再一抬眼,瞧见门口另一个男生进来了。   屋里其他几个学长学姐也看见了,都站了起来说话:“江辙,怎么有空来这了?”   陈溺闻言抬起头,宽肩长腿走进来的男生眼皮耷拉着,眉梢带着点没睡醒的惺忪懒倦。手上还拿着瓶冰镇柠檬茶,正扭开瓶盖。   江辙目光对上坐在中间位置的陈溺,压了压下颔算打了声招呼,手上那瓶柠檬茶就顺势放到了她手边。   陈溺抿抿唇,抬眼和他眼神交汇不过两秒。   江辙看向站起来那一小片人,示意他们忙自己的。朝最前面的学长开口问:“篮球馆大门钥匙在你们系?”   “对,上次体育课打完球忘记还给管理处了。”学长赶紧在身上摸出钥匙给他。   江辙拿到钥匙就转身离开。   身后跟着一块出去的项浩宇朝后边这群人挥挥手:“行了没啥别的事。陈妹好好玩,这些学长学姐人都挺好的。”   会议室一下安静下来,刚刚还在为难陈溺的学长看着她手边上那瓶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学长摸摸鼻子,战术性咳了句:“可以了,学妹你通过了。往后开会记得来啊。”   走出会议室,外面两个室友就急哄哄朝她扑过来:“溺啊!你和江辙学长认识啊?”   陈溺摇头:“只是见过几次,我和他边上那位学长的妹妹是追星时候认识的朋友。”   “我去,这也行!他身边圈子里的朋友好像家里也蛮厉害的。”   倪欢边揽着她往食堂走,边说:“不过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江学长一进去,我们系那些师哥师姐们都特别恭敬?”   盛小芋很捧场地眨着星星眼:“这就是气场压制吗?”   倪欢舌尖抵住上颚,咯噔一声:“还真有点这个意思。他本人好高啊,有187、8吧?那张脸也是真他妈帅,明明是笑吧,但就是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感觉。”   “去你的生人勿进!我们同届舞蹈系的那个方晴好知道吗?进校就被那群论坛人投票成新一届校园女神的那个。”盛小芋叹气,“听说人现在成江辙新女朋友了。”   察觉到一直不做声的陈溺,倪欢推推她手肘:“想什么呢?”   陈溺摸着手上那瓶表层挂着水珠的柠檬茶,拧开喝了一口,冰凉汽水顺着喉咙往下流。   她有一瞬间的激灵,诚实地说:“就是在想他那样面热心冷的人,热烈地爱一个人该是什么样。”   倪欢拿出校园卡排进打菜的队伍,语气无所谓:“浪子哪会爱人。”   盛小芋也赞同:“还能是什么样呀?江辙这种人确实谁碰谁上瘾,但有句话这么说的:喜欢海你能跳海,可喜欢风你又抓不住风。”   陈溺听着没什么反应,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   很难形容那个看上去很单纯普通的笑容里藏了什么,不甘、好奇、胜负,又或者是少女的无聊。 第6章 咁又点   考试周过后,安清市的暑热终于给了秋季一点面子。   气温渐渐转凉,路鹿约陈溺出去喝奶茶,美其名曰说要和小美人喝秋天的第一杯焦糖味奶茶。   她一路上都在吐槽奇葩室友偷挖她几万块的护肤品、某位教授总是划一本重点和经常骂的那位哥哥项浩宇。   陈溺见他们不同姓,就下意识认为是表兄妹。夸了一句:“有兄弟姐妹的家庭比较热闹啊。”   “热闹个屁!我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项浩宇这个黑胖球就烦死了,还总抢我零食,跟我爸妈告黑状!”路鹿想起来,“那时候整个大院里,我就特别羡慕江辙哥。”   陈溺笑了笑,顺着这话聊:“因为他是独生子?”   路鹿咬着嘴里几颗珍珠,又拿着勺子撬了一大口蛋糕,囫囵:“对呀……不过现在想想,江辙哥也没什么好羡慕的。他小时候在爷爷家被看得很严。江爷爷以前是军人嘛,经常喊人给他安排体能训练,做错事也是体罚。”   陈溺状似无意:“那依他这么张扬不受拘束的性格,岂不是经常被罚?”   “还好,他小时候其实不算闹腾调皮的那种男生。”路鹿知道江辙在大学的名声,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他以前在我们初中算是小男神那种,我们全校女生指不定都暗恋过他。”   初中离自己有点遥远了,但陈溺从小就觉得“喜欢她就欺负她”的这类男生都是傻逼,所以那时候会喜欢的小男神一定是干净礼貌的白衬衫少年。   不过把眉眼凌厉的江辙和这类人联系在一起,听上去一点也不合适。   路鹿回忆了一下:“说真的啊,我江辙哥那时候就是个温柔洒脱的三好学生。谁知道几年后他会跟浑成这幅德行,历任女朋友的胸居然比我还大!”   “……”话题转得太快,陈溺一口奶茶差点呛喉咙里,“咳,他是经历什么事了?”   “我也不太清楚,应该是在他初二那年变了样吧。就听过我爸妈聊过几次,说江辙哥的父母那时候关系都快濒临离婚了,经常吵架!后来他们搬出了大院,我就没怎么见过黎阿姨了。”   涉及到别人太隐私的家事,路鹿也不好说得太直白。   况且商业巨鳄和退圈顶流女星这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至今还被那个时代的粉丝津津乐道。   路鹿跳过这一段,猜测道:“再之后,听说江辙哥成绩一落千丈,被送进军事化管理的高中就读。不过他这样都能正儿八经考上咱学校,估计高中也吃了不少苦。苦完了,现在就放飞自己了呗!”   陈溺了然,安清大学的人工智能专业虽然是从江辙那一届才开始设立,但分数线肯定也不会低到哪儿去。   手机响了几声,无疑又是Q.Q群的消息。   路鹿看她漠不关心的样子,一脸八卦:“哎,不喜欢的追求者发的啊?”   “哪有这么多追求者?班级信息,让班委干活的。”说到这,陈溺看着她,“托你的福。”   路鹿无辜:“我怎么啦?”   陈溺:“上周的应用文写作选修课,你帮我去上的吧?”   路鹿是个金鱼记忆脑子,疑惑:“啊?”   本来这选修课也只是喊个到就能有学分的事,但陈溺的宿舍离那栋教学楼最远,几乎跨越了大半个校园。   那天下大雨,陈溺在复习高数和近代毛概。   就托近一点的路鹿帮忙去喊个到,谁知道第二天就被通知竞选的班委通过了。   听完,路鹿总算有点印象:“噗哈哈哈我想起来了!那天刚下早八,我回寝室补觉去了。就在群里发了信息喊那两位大哥过去。竞选班委这种憨批操作,应该是江辙哥跟你开的玩笑。”   “……”   陈溺心想,我谢谢他。   两个人坐在那听了会儿歌,又点了份烤槟椰叶牛肉和鸡翼饭当午餐。   吃完午饭,路鹿的同学约她去大学城一家清吧听歌,还说来了几个挺有名的民谣歌手驻唱。   进去之前,路鹿问她:“你来过酒吧吗?”   陈溺摇头。   “也是,看起来你从小到大就是那种无欲无求的三好学生。”路鹿说着牵着她往里走,嘟囔一句,“不过我也来得不多,项浩宇平常都不让我来。”   清吧比迪吧安静太多,何况这还是大白天。   来喝点小酒的大部分都是小资派、学生和无业游民。不过酒吧驻唱的嗓音也就那样,并没让人感到惊艳。   路鹿同学在这做兼职,看见她们来了特意自己调了两杯果酒端过去:“跟你们说,咱们届那个小女神也在这!”   路鹿翘起兰花指,一脸嫌弃:“哼,咱们这届女神不是我们仨吗?”   “你滚。”同学忙着给别桌拿酒,直接忽略她这做作的屁话,“呐,在那呢!”   陈溺朝吧台高脚凳那看过去,认出了是舞蹈系的方晴好。   路鹿很少关注这些校园红人,上下看了一眼:“为什么说她是女神啊?小美人,你也不比她差啊!”   陈溺抿了口橙汁,随口说:“可能因为她最近和江辙在谈恋爱,所以受的关注也多。”   “他俩没在一起吧!我前俩天听我哥说她好像是在追江辙哥。要真在一起了,还能在这独自买醉?”   路鹿刚说完,那边的方晴好突然大声吼了一句“走开呀!”   两人皆是一惊,就看见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生搂着方晴好的腰,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见有人望过来,又笑着说“我女朋友和我闹分手呢”。   这种现象说难听点叫“捡.尸”,趁独身女孩喝得酩酊就开始装成熟人把人捞去酒店。   但方晴好显然没有喝得不省人事,挣扎着推开男生。   那男生恼羞成怒,几乎是使蛮力要把她拖走了。边上的路人也许是忌惮他腰间的超跑车钥匙,也不敢上前得罪人。   路鹿灌了自己一口酒壮胆,压抑在二次元许久的中二二逼之魂终于快要爆发:“气死本小姐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这种衣冠禽兽!”   看着她一脸要去见义勇为的坚定表情,陈溺也没拦着。   那边的方晴好试图把男生手推开,那男生一脸不屑,大放厥词:“穿这么少来酒吧还装什么?不就是给男人看的、想男人摸的?”   路鹿大步走过去:“你那么嚣张,是仗着有动物保护协会为你撑腰?”   就差被指着鼻子骂的杜元飞甩开女生的手,指着她鼻子:“你谁啊,再骂老子一遍试试!”   “姑奶奶凭什么听一只畜生的话!”路鹿打开他的手,拍拍方晴好醺红的脸,“方同学,醒醒,要不要喊人来接你回去?”   被视若不存在的杜元飞气急攻心,气得伸手要来拽她头发。   “我去,鹿姐怎么冲上去了?”那个兼职服务生的同学慌张跑过来。   陈溺抬眸,催促她:“别愣着,喊老板来。”   同学端着托盘干着急:“老板不在啊!这人在我们酒吧待几天了,好像是老板朋友的儿子。”   这倒是让陈溺没料到,她原想着要是那男生真动手,至少还有酒吧老板会顾忌别摔坏东西,帮忙把人劝走。   男女力量悬殊太大,路鹿被男生一推,腰差点磕在桌角上。她躲闪了一下,就见杜元飞不甘休地扬起手想扇一巴掌过来。   陈溺随手从水果盘里抓起一个银叉子就要上前,但有人早她一步。   杜元飞的手腕霎时被一只骨感修长、白皙有力的手攥住,很轻松地从反方向折过去。   大步迈过来的江辙把他往那张低矮桌子上摁,听着男生欺软怕硬的喊疼声,这才回头看向路鹿:“怎么回事儿?”   后面跟过来的项浩宇和两三个男生也看过来。   路鹿指指边上买醉的方晴好,麻溜地告状:“江辙哥,他想欺负我们学校校友!”   “刚才是不是还想对你动手?”项浩宇听得怒火中烧,一掌拍杜元飞脑袋上,“你以为她是谁啊,也敢乱碰?”   从洗手间出来一个男人,一眼认出来自家少爷面前这尊大佛。   赶紧上前拉开杜元飞,操着一口港普赶紧道歉:“小江爷,对唔住、对唔住!不知道是你朋友,杜少喝醉酒了,怪我没看好他。”   江辙本来还好言好语地拽着男生衣领,只是桎梏住他挣扎的手。   但听见第三方插.进来想当和事佬,他侧眼霎时沉下脸,语气薄冷中带着压迫感的不耐:“跟你说话了?”   “……”   男人立刻悻悻赔了个笑脸,松开想来干预的手,不敢再多嘴。   杜元飞在南港也是出了名的纨绔公子哥,自以为给江家面子道歉就能了事。但挨了一拳,又被这么不留情面地对待,他脾气也上来了。   人还被按着,白话却混着普通话骂声不断:“叼你妈臭嗨,死衰仔!再碰我你也别想好过!”   这无效的威胁对江辙来说没点痛痒,他伸手直接拿起边上的蓝色鸡尾酒泼上杜元飞的脸。   像是存心挑衅,男生表情狂傲至极,声线极为冷淡又欠揍地回一句:“碰你,咁又点?” 第7章 听浪子的情史   意料之中,这注定是场不可能会打起来的架。   虽然双方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大学生,但江辙这边人多不说,他还以压制性的力气把杜远飞摁死了。   更何况杜远飞边上还有个知道轻重的中年男人,知道江家人惹不起。   连拉带拽把人拖出去,临走时还好声好气地赔礼道歉。   看戏的观众都坐回去继续喝酒,场子重新冷了下去。   江辙带来的那群学长里有几个出手很阔绰,抬手敲了一套黑桃A的酒,那位服务员同学瞬间因此变得忙忙碌碌。   陈溺手里还拿着把刀叉没丢开。   被江辙瞧见,又是一阵哂笑。明摆着的意思就是“你们两个女孩子,见义勇为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实力?”   他这调笑也没有怪谁,但就是嘲讽意味太明显。又盯着她手上的刀叉,作势要拿过:“这玩意儿能有什么用?”   陈溺被笑得心烦意乱,有股克制不住的恼意轰上脸来。   头脑一个发热,竟然趁他不注意直接顶上他脖子,以一种威胁的姿势。   刀叉是切分哈密瓜的,银质品锋利,光滑面反射出酒吧里绚烂的灯光。周边人看着都不禁倒吸口凉气,一时之间都安静下来。   项浩宇都惊得微张开嘴,和路鹿对了对惊惶的眼色。   这位妹妹已经不是胆子大的问题了,在江辙眼皮子底下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还真的是“古往今来”第一个。   陈溺没露怯,盯着他修长脖颈的一颗黑色小痣,轻声开口:“你看,关键时刻的话,这玩意儿也有点用吧?”   像是被惹恼了的猫,要伸爪子挠挠人。   当事人江辙倒是在这种关头更加兴奋,不知道是笃定了不会伤到他,还是压根不在意会不会在她手上出意外。   他先是愣了愣,盯着女孩细长的眉。而后唇角弧度变大,笑得胸腔震鸣,近似疯癫地拍拍手:“厉害厉害。”   因为这个姿势,陈溺毫无预料地直视着他那张锋芒毕露的脸。短利的黑发在灯光映衬下稍显柔软,眼尾那颗淡痣配合他的黑眸,显得略为邪痞。   江辙的确长得英俊,这种帅不仅仅是一张皮相上体现出来的。   受欢迎的坏男孩是什么样的?   长得帅身材好有一定魅力,众多感情史。谈恋爱也许会不专心,但不犯原则性错误。   这些只是江辙让众多女孩前赴后继的理由之一,更多时候,他只是站在那,就对一些未动过春心的女孩有着致命吸引力。   你明知道他危险炽热,却还是忍不住想碰一碰。   打破这场平静的,是刚才喝多了的方晴好。   她从两人之间挤进去,扑到江辙肩上:“江辙,我好怕啊!都怪你不接我电话,不然我怎么会在这喝酒被骚扰。”   一群人看傻了:“……”   在边上目睹她一连串举动的路鹿,更是给了陈溺一个无语的眼神。   用嘴形加动作表达:不是我及时救了她嘛?为什么转身扑进江辙怀里对我连句感谢都没有?!   陈溺神色稍敛,小幅度耸耸肩,放下叉子。   一脸无辜的表情,表示这个问题已经超出她的认知范围。   也许是为了膈应膈应在座的人,路鹿迅速有样学样,一把扑进陈溺怀里,发出比前者还做作的声音:“小美人,嘤嘤嘤我也好怕鸭!”   “女孩会撒娇,男人魂会飘”这话名副其实。   项浩宇看得乐不可支,把人捞自己那去:“怕就来哥哥这儿,别压坏陈妹那小身子骨了。”   “哥你不怕吗?我还是去江辙哥怀里躺着吧!江辙哥那似乎特别温暖呢!”路鹿靠在项浩宇胸膛娇滴滴地捏着嗓子,特意往对面瞧了眼。   方晴好被明讽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求助似的碰了碰江辙的手背。   江辙丝毫没被这几个戏精影响到,也没在意边上女孩想朝他挨过来的心思。搭在后脑勺的长指微微蜷曲,低眼看着手机上的台球比赛。   他漆黑精致的眉眼有些恹恹感,姿态闲适,两条长腿懒散地搭在茶几上。   最怕一个人的独角戏。   方晴好原本就一直没追上他,好不容易有个坐在他边上还不被推开的机会,这会儿也安静下来,乖巧地坐着。   酒饮和水果盘没多久就送了上来,那酒吧老板也在几分钟前赶回来了。   大概是听人说了刚才的事,特意又搬了一箱青啤过来赔罪:“阿辙,老杜家那孩子不懂事,冒犯到你同学了,真的抱歉。”   江辙关了手机放一边,接过一瓶酒直接在桌角上一磕磕开了,爽快地摆摆手:“和您没关系,一码归一码。”   “行,那你们慢慢喝,有事就喊一声。”   刚才还较为僻静的卡座因为这群大男生一来显得逼仄不少。   一张卡座坐不下这么多人,其他人去了另外几张桌子,这几个人里头只有方晴好是后边来的。   路鹿和陈溺在一边玩Jenga(层层叠积木),看上去十分无聊。   项浩宇喝了两口酒:“就干坐着喝酒?找点乐子啊。”   江辙分了两秒钟的注意力给他:“想玩什么?”   “数马?”   方晴好嘘了声:“好老土。”   “老归老,但有人没玩过啊。”项浩宇说这话的时候,手指头暗戳戳指着路鹿的后脑勺。   路鹿半点没有被套路的感知,兴奋地赞同:“好啊好啊,就玩这个!”   这里头其实只有路鹿和陈溺是第一次玩,但陈溺很快就看出门道了。路鹿玩游戏不动脑,被他们几个人耍得团团转。   轮到陈溺,是上家的江辙先出题,他“啪啪”鼓了好几下掌:“猜猜吧。”   陈溺:“三匹。”   路鹿还是没看懂,一脸懵逼地问:“小美人!为什么你也知道这个游戏怎么玩?”   这里头只有她做了好几个大冒险,还喝了那么多杯。   虽然酒量不错,但路鹿还是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心情瞬间变的很低落。   陈溺和项浩宇、江辙他们对了一个眼神。   得嘞,该哄哄这小公主。   陈溺顿了下:“运气好,猜到了。”   路鹿不太相信,撇下嘴:“那我怎么猜不到。”   “陈妹运气好嘛。”项浩宇见状,又鼓几下掌,“来,再猜猜我的。”   陈溺张口胡说:“四匹。”   “错,是六匹!”一旁的方晴好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互动,幸灾乐祸拿起酒倒向陈溺的杯子,“哈哈哈你输了,我倒满咯。”   两人都是大一同级生,她倒起酒来也没客气。   台球室门口的几个男生喊了江辙和项浩宇一声,说缺人打球。   方晴好还在倒酒,不倒满杯口不罢休的样子。   江辙站起来,手抬高了一下酒瓶瓶颈。手掌挡在那只杯子上方,不容置喙的语气:“她这杯满了。”   陈溺心下一空,抬眼看他。   “你们女生在这慢慢玩。”江辙收回手直起身,下巴微抬,示意项浩宇和他一块儿进台球室。   两个男生一走,方晴好扭捏了会儿也跟着进去。   尽管没人再看,陈溺还是愿赌服输,端起那杯酒一口而尽,还给路鹿解释了“数马”的规则。   “好简单啊。”路鹿拍了一下桌子,“那刚才那个方晴好还一脸得意,搞得我以为这个很难。”   陈溺听着她不爽的语气:“这么不待见她?”   明明才扮演完“英雄救美”。   女生翻脸的理由可太简单了。   路鹿郁闷:“她刚才肯定想用脚蹭我江辙哥,可一直蹭到的是我的小腿!我可不想喊这种人嫂子!”   陈溺想到那画面,很突兀地被戳中了笑点。   “这些女生都喜欢江辙什么?一副冷冷懒懒的样子,三分喜欢能装成十三分。我可见证过他大一换女朋友的速度,最快是三天一个!”路鹿喝了口酒,肆无忌惮地吐槽。   听浪子的情史,简直是对耳朵的自虐。   陈溺低眼,在果盘里插了块哈密瓜吃,随口问:“那上回那个学姐呢?”   “分啦。他现在是单身,不然你以为方晴好敢这么大胆?”   “……”   “哎小美人,马上放国庆长假了。我哥报了个去邻省的旅游团,你要不要一起去玩?”她边说,边把陈溺微信发给项浩宇和江辙,“你们还没加好友吧,我让这两位学长主动点。”   陈溺没来得及阻止,叹口气:“不了,我可能要回家。”   两个人又闲着吃了点水果,路鹿突然朝着台球室的方向摩拳擦掌:“刚才方晴好也进去了?不行,我们也一块去,不能给她机会。”   陈溺看了看手机消息,说自己还有个系里的讲座要听,遗憾地和“路战士”告别。   才走出大门口,一道惊雷响起,又下起大雨。   酒吧老板拿着把伞跑过来,喊住她:“小同学,给。”   陈溺有些惊讶:“给我?”   “是啊,你不是江辙朋友吗?他常来我这,下回把伞给他带过来就行。”   她摆手:“我和他不是特别熟……”   老板很热情,把伞塞她手里:“一块玩的怎么能说不熟啊,赶紧回去吧,待会儿雨下得要更大了。”   手里的伞柄被握得有些温度,陈溺只好道了声谢。   沿海城市近期的天气预报总是离不开台风阴雨天几个字,到公交站那,雨依旧没停。斜风细雨,闷热未改。   有对情侣盖着外套冲进站台,互相帮对方擦掉头发上的水珠。   漂亮又危险的夏天,赤.裸的炎热让人相愛,潮湿的聒噪却也让人沉默。   陈溺往边上挪了点位置,礼貌收回目光。   兜里的手机一震,是微信有新消息:JZ请求添加你为朋友。 第8章 喊他小江狗也行   国庆长假如期而至,寝室里的盛小芋是安清本地人,早早就回了家。   倪欢家在东北,懒得回去。天天窝在寝室打游戏,靠代练赚点零用钱。当然,她一到半夜就要对这不稳定的校园网开骂。   陈溺原本也想回家,但高铁票没抢到,机票又太贵,索性也就留校了。   那天和江辙的好友申请一起发过来的还有方晴好和项浩宇他们,从图书馆回寝室的路上,陈溺打开微信翻了翻朋友圈。   入目第一条就是江辙。   照片中的人只露出张下颚线利落的侧脸,面无表情时有几分冷峻的痞劲。穿着很休闲,站姿闲散放松。越过他平直挺阔的肩胛,男生的视线放在手下的汤锅里。   方晴好发的这条朋友圈,配文看上去很腻歪,像在秀恩爱似的:「夏天结束啦!喝到了入秋的第一份汤。想问问江学长,这到底是道什么汤呀?」   下面的路鹿随即不给面子地评论:「我和我哥都觉得不好喝!」   她加的同学多,这话无非是侧面告诉众人:这可不是小情侣的爱心汤,是大家一块儿喝的!   这几天陈溺就没少收到路鹿抱怨的消息,说江城七日游明明只有他们三个人,可方晴好不知道在哪听说到消息,硬是跟他们订了同一班航班和同一家民宿。   于是她防贼一般防着方晴好,谁知道这女的还能有在朋友圈发这种模棱两可的动态的骚操作。   陈溺往下一拉,刷新了一遍,又多了一条回复。是江辙在下面评论了一句这汤的名字:「夏浓汤。」   陈溺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几秒,随即扯扯唇角:夏浓,瞎弄。   这种天生招人惦记的男生,连敷衍都会有人捧场。   她看着那张图片,长按点了保存。   没过两秒,又咬着下唇,矛盾地点进相册把照片删除了。   顺势回到那条朋友圈,从江辙的回复点进去,查看他的主页。他朋友圈动态寥寥无几,几首歌的链接,还有分享收集的kaws公仔。   关系半熟捻半生疏的情况下,陈溺依旧了解到很多江辙的事情。   他爱听周杰伦和陈奕迅,喜欢周星驰,是忠实的漫威和星际影迷,电脑上贴着动画版的辛普森小黄人。常玩极限运动,年纪轻轻就考了不少证:赛车、游艇、滑翔跳伞……   陈溺比较了一下,自己和他没有几乎多少共通点。   晚上,陈溺洗完澡出浴室,发现自己的微信消息难得一直在响。   是路鹿把她拉进了一个群里:【寂寞长夜,彻夜难眠。各位不如点开这个链接www.AnQingUni.com?】   她弯弯唇角,把耳机插上后好奇地点开。   结果看见一张风景照,下面一行小字:「我是摄影摄像专业三班的路鹿,编号226,正在参加安清大学大学生手机摄影大赛,请为我投上宝贵的一票吧!」   【项大帅哥】:妈的虚假广告,裤子都脱了就给我看这?   【JZ】:……投了。   【是晴天呀】:已经投好啦QAQ   陈溺也投完了票,切换页面,回来回复时瞧见原本五个人的群变成了四个人。   【我有钱你有病】:可恶!刚刚不小心把那个方晴好也拉进来了,还好我踢得快!   【项大帅哥】:过河拆桥,够阴险。/大拇指/大拇指.jpg   两兄妹就着这句话在群里吵了起来,陈溺放弃插话,从善如流地设置了一个“消息免打扰”,关了手机躺回床上去。   群里的项浩宇和路鹿还在进行小学鸡斗嘴大战,路鹿提了一嘴小美人怎么不出来帮她。   【JZ】:因为她懒得搭理你。   .   国庆长假恍恍惚惚过了五天,陈溺找到了一个补习机构的大学生兼职,工资不多,来上课的都是冲刺高考的高三生。   这机构什么都好,就是离公交站和地铁站有点远,来回打车耗钱。但工作时间自由,上完上午的课,陈溺从机构出来。   母亲潘黛香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无非是叮嘱她认真吃饭、天气转凉记得添衣。又抱怨了句“考上重点大学是高兴,现在想想离家也太远了点”。   陈溺安安静静听,没说话,听见手机对面传来一声叹息。   潘黛香有几分无奈,家里从丈夫赌钱破产之后出了不少变故。   举家搬迁,亲友渐失联,也过过最苦最拮据的一段日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发觉女儿离自己都有点远了。   这个“远”,并非指实际距离。   就比如小时候带陈溺出去玩,她爱趴在车窗那看风景。但如今的陈溺,只会闭上眼睡觉,谁也看不懂她。   陈溺很乖,在很多人印象里都算内向懂事。   在学校也从不出格,没发生过让父母操心的事。现在又考上985,在他们如今这种家庭里已经算有出息了。   只是自她越长大,和父母交心的时刻也少之又少。   机构落座于居民区,这个吃午饭的点,家家户户都飘出炒菜香味。   陈溺离开家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上大学,并不觉得孤独。她初高中就没什么知心好友,上大学也从不主动联系以前的同学,倒是之前在网上和路鹿聊得更多点。   电话挂断,陈溺发了会儿呆。   才点开手机上的网约车软件,还没定位,突然收到了江辙的消息,就两个字:【去哪?】   她下意识抬头,瞧见马路另一侧停着辆机车。江辙坐在上面,戴着一副透明挡风双梁护目镜,装饰用的。   他穿着身街头风的白色西服,只是他天生不适合做个正经八百的正装人士。衣料也不算矜贵笔挺的类型,垂直柔软,这一身衬得他像个斯文败类。   见她望过来,江辙撩了撩眉峰,把车开过来。   按道理他应该还和路鹿他们在江城旅游,可现在却独自先回来了。   陈溺看着这辆车,脱口而出:“还是之前那辆?”   “嗯。”江辙没说什么铺垫的话,丢了个头盔给她,直接了当问,“一个人留校?去玩吗?”   陈溺接住那头盔转了转,不答反问:“这么大?”   “这车没载过女生。”言下之意,也没有女生的款。   他嗓音低,听着有些哑。   陈溺看了看时间,早得很。今天也没其他要紧的事,想来他应该也是没找着人玩才顺便问了句。   虽然说不是很熟,但也比一般校友更亲近点。   没再矫情,她把帽子扣上,包挡在两人胸背之间,跨坐在他身后:“走啊。”   他开得比平常或许慢很多,陈溺甚至不用抓住他的衣服。她张开手掌,风从指缝穿过,绕进她的长发里。   渐渐地,江辙感觉到身后一空,肩上多了双手的重量。   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是陈溺站起来了。   女孩闭着眼,衣角被吹得掀起,露出一截细白腰线,看上去自由自在。   江辙对她会坐上来一点也不意外,她本来就不是个文文静静的乖宝宝类型。   高考生逃课出来吹风、捏着张人.流传单不见害羞、淡定地看人分手、对着“社会哥”直言不讳、看他打架还知道冷静报警递棍……   桩桩件件都表明她身上带着隐形的刺,半点不怕事。   他也就从这条街经过,一晃眼瞧见女孩站在马路牙子上盯着手机。日光打在她肩头,她盈盈一双眼很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反正看起来不像多开心。   想着今天正好是黎鸣生日,这俩也算见过,索性一起过去凑凑热闹。   车停在停车场,陈溺跳下来问他:“所以黎鸣是上回那个染黄头发的啊?”   江辙点头,调笑了句:“合着那晚就光记得我了?”   陈溺面无表情接招:“因为只有你没染头发。”   他们才走进场馆内,依旧是一头黄发的黎鸣迎了过来:“嘿,小江爷终于来了啊!还带了个新面孔。”   江辙一进来,场上不少人的注意力都往他们这边转移。   陈溺自认为记忆力不错,一眼就看出这是黎鸣。想来再见时认不出项浩宇可能只是因为他把头发染回了黑色。   江辙伸手挡住他要扑过来的熊抱:“不是新面孔,你再仔细看看。”   陈溺抬眼盯着他,开了个玩笑:“也许我该穿件校服。”   就算她不是大众脸,离上一次见面也过去了大半年。   “是有点眼熟啊!”黎鸣被这么一提示,不确定地问,“之前在南港认识的那个躲雨的妹妹?”   陈溺觉得也挺神奇:“是我。”   黎鸣笑嘻嘻看她,他、项浩宇和江辙都是人工智能专业的,还同寝室。   他感叹说这是缘分啊!当初他就对陈溺这位漂亮妹妹印象挺深,没想到几千公里的距离,让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给联系起来了。   这棒球场是日租,场内十几个大男生都是他们朋友,自然也有带着女孩一起来玩的。   陈溺听了几分钟他们对江辙的称呼,不解地看向江辙:“为什么都喊你小江爷?因为年龄最大吗?”   “害,和年龄没关系。就是高中犯中二病的时候喊着玩儿!”黎鸣笑得眼皮起了几条深褶,接过话,踮脚揽着江辙肩膀说,“妹妹你要觉得不顺口,喊他小江狗也行。”   “啧。”江辙舌尖抵了抵腮,提腿就踹开他,笑着骂,“那喊你小土狗行不行?”   黎鸣不服气:“我这张脸能叫‘土’啊,你让老贺和浩子哥怎么活?”   他们在边上闹,有服务人员过来请陈溺去更衣室换衣服。   江辙掀起眼皮睨她,体贴地问了句:“会打这个吗?”   陈溺回:“会瞎打。”   等她换完衣服出来,发现江辙已经戴好了棒球手套。   陈溺穿的是套白色棒球服,紧身衣服勾勒腰臀比例,下身是条超短裤。   因为母亲是舞蹈老师,她从小就会被要求一起学跳舞。一双腿虽然细白,但肌肉线条很饱满,不是干巴巴的瘦。   她一走过来,黎鸣就很夸张地吹声口哨,拍拍手:“哇塞,漂亮妹妹这腰这腿!绝对领域,制.服.诱.惑全让你给占了。”   江辙让他收收口水,戏谑道:“别看她现在这么美,晚上睡觉说梦话打呼噜。”   陈溺剜他一眼,温温软软的唇开阖着顶嘴:“何止,我还踹人。”   没再跟她贫嘴,他抬手把棒球帽压她脑袋上,摁下去:“别踹人,先来开个球。”   陈溺脸小,这帽子一压下来直接把她鼻尖都给挡了。   江辙见状懒懒笑一声,又大发慈悲地把食指伸到她帽檐下,给她抬起来了点。   橙绿交接的场地,边上十来个人也停下动作,往他们这看。   女生开球姿势一向展现柔韧度,陈溺没少跟着老陈看过这类球赛。把球放置掌心,提腿直接压成标准的一字马。手碰膝盖,一起一放,胳膊用力往前甩过去。   江辙把外套扔一边,防护罩也没穿,戴着手套直接稳稳接住她的球,又给扔回去。边上那群跃跃欲试的狐朋狗友看了也没再往前走,都知道小江爷在当陪玩呢。   陈溺还真没在谦虚,她不怎么玩棒球。握着棒子,除了姿势够好看,接到几个直线球之外回回都是轮空,撑不过三垒。   玩了快一个小时,中场休息,好几个黎鸣这边的朋友过来找她认识。黎鸣是今天的主角寿星,球场几块地方来回串,也顾不上他们这边。   江辙拿了瓶冰水,拧开递给她:“盯着几个女孩不眨眼算怎么回事?”   陈溺抿了口水,小喘着气:“好看啊。”   腰细胸大蜜桃臀,谁看不迷糊?这群大男生应该家境都还不错,女朋友也个顶个的妖艳。   “那两个?”江辙随手一指,是对双胞胎姐妹花,正拿着毛巾和水殷切地递给跑得满头大汗的黎鸣。   陈溺手掌遮着眼睫看,就听见他憋着笑又说了句“黎鸣跟她们玩得很大,双的。”   他刚说完,黎鸣就朝他们跑过来了:“妹妹,玩得开心吗?下场我们去滑冰,一起去啊。”   陈溺还没从刚才震惊的表情中回神,见他这么热情地邀请自己,她本能地往江辙身后躲了躲。   “不是,怎么了?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黎鸣被她这疏离的态度弄得有点受伤,狐疑地看向一边笑得毫不克制的江辙,“小江爷,您这嘴是不是又跟我们漂亮妹妹胡说什么了?”   江辙笑得了然:“也没说什么,就说你和那些女孩打游戏都玩双人模式。“   至于她要想哪儿去,那就和他没关系了。   他算是知道了,这姑娘也就是看着纯,其实什么都懂。   陈溺反应有点儿大,立刻扭头不满地看着他。   明明是这人故意的,引导她想岔!   黎鸣显然知道江辙嘴上没数,爱逗弄人。忙提醒陈溺:“来,妹妹。离你们江学长远点,他才是人渣啊!”   江辙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懒洋洋地压着声问:“我就这么坏?嗯?”   “我操!你这低音炮。”   黎鸣有点受不了这个,揉揉耳朵把他推远点,错眼就看见门口的贺以昼醉醺醺跑进球场喊他名字。   陈溺偏开头去看,门口那男生长着张娃娃脸。   贺以昼喝得多但眼没花,一眼瞥见黎鸣就朝他冲了过来:“鸣仔啊,19岁生日快乐。”   黎鸣扶着他胳膊,没出声,动动嘴形跟陈溺解释:又、被、甩、了!   贺以昼———他们这堆人里著名的白痴恋爱脑,十九年来算上在幼儿园的初恋,已经被单方面分手过几十次。   陈溺盯着贺以昼这醺红的娃娃脸,微微皱起同情的眉。   江辙倒是对此习以为常,手插兜倚着墙,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   “你们说,爱情是什么啊?”   醉鬼完全不在乎面前这姑娘是不是生人,在大白天也不清醒,也不知道搭车来的路上有没有被师傅要两百块。   陈溺恍神片刻,才发觉受了情伤的这哥们儿正目不转睛看着她要答案。   她罕见地结巴了下,回答他:“可能是心甘情愿的一场冒险,只要旅途愉快,停在哪站都不算太坏。”   醉鬼接收不了这么长的心灵导语,又把脑袋转向江辙:“小江爷,你说呢?”   “我说啊。”江辙停了下,语气带着点不正经的慵懒说,“什么也不是。”   这话引起了贺以昼的共鸣,他大喊一声:“小江爷说得对!什么狗屁爱情,啥也不是!”   “……”   球玩了,时间也打发了。   陈溺见他们忙着安慰人,道了句生快,说要先走。   刚转身,江辙就伸出手指头勾住她的包链,扬扬眉:“我把你带过来的,不得把你送回去?” 第9章 不喜欢他这样的   陈溺今天背的是个单肩小包,装了几本薄的教案和坐地铁的零钱硬币,被他手指这么一勾,包里的金属硬物都碰在一块儿哗啦啦作响。   她视线只能和他胸口平视,稍稍抬眼望着他白皙突出的锁骨,线条泠冽,隔着薄薄衣料也能看到他肩胛骨中间微凸的弧度。   江辙比她高不少,几乎是自上而下地用一双冷隽的眼懒散瞧着她。他力气明明没使多大,却还是差点让她站不稳。   陈溺往后退两步,稳住身形,稍移开点让她有着压迫感的距离。   “不用你送,我还要去生态馆买课外书。”她解释得真情实感,有理有据,“我们老师说的海洋生态馆就在这樱花路附近,本来我也是要过来一趟的。”   边上的黎鸣才听见她的专业:“陈妹是咱们学校海洋系的?”   “嗯,我是海洋系环境工程专业。”   说完她抿抿唇,太正式了,像实习报道的自我介绍一样。   “哦对了,这个还给你们。”陈溺伸出手,一颗浅黄色条纹棒球落在她掌心。   江辙俯身伸手拿过,带着热度的手指骨感修长,熨烫指尖不经意碰到她掌心脉络。手臂懒懒垂下,那颗棒球就被他用两指捏着玩。   陈溺收回手蜷了一下衣角,径直转过身:“我待会儿换完衣服就直接走了。今天玩得很开心,谢谢你们,再见。”   黎鸣边扶着一边的贺以昼,见她要走了忙喊上一句:“下次再出来一起玩啊。”   她没回头,只是往后招招手。   靠在兄弟肩膀的贺以昼指着女孩背影,打了个酒嗝:“我觉得这妹妹挺酷的,我想……和她交个朋友。”   黎鸣不耐烦翻个白眼,把他带休息室去:“行行行,回学校就能见着了。”   陈溺前脚刚离开,那几个盯着他们这边有一会儿的男生都围到还在球场的江辙这边,吹完水又开始打嘴炮:   “刚才那姑娘是我们学校新生?挺水灵的啊,那双腿白得哟!腿玩年不是?”   “就别回想了!就江辙带出来玩的妹子,哪个不是肤白貌美?”   “羡慕吗?可惜你不像咱们小江爷,有张让漂亮妹妹们为之神魂颠倒的脸啊。”   一群人哈哈大笑。   江辙懒散倚着墙,手插兜里,两条长腿闲闲地立在那儿。屈肘推了把离他最近的那哥们儿,慢悠悠开口:“别胡说啊。不是女朋友,就一认识的学妹。”   一旁的王京摸着下巴回味半天:“江爷,那联系方式给我一下呗,我瞧着挺对我胃口的。”   江辙撩下眉峰扫他一眼,顶着张桀骜不驯的脸哼笑:“少祸害人,你追不到。”   “那你也不一定能追到啊……不过看上去越乖越纯的,摸起来更带劲,要不打个赌怎么样?”   王京平时嘴贱成性,也亏有个好妈妈惯着,养成了妈宝男性格。   他也没觉得自己说的算什么事,伸出几根手指亮给江辙看,咧开嘴笑:“小江爷,你要追上了,我给这个数。”   江辙脸色没变,只是凌厉的眉眼渐渐眯了点,显然对这种拿追女生来打赌的下流玩法不感兴趣。   但今天好歹是黎鸣过生日的场,他也没太不给面子,手握紧那颗棒球直接往男生胸口砸过去。   半点力道没省,十足十的手劲。   听见王京发出一声闷哼,一脸想骂又强迫自己闭紧嘴的痛苦样。周边人都眼观鼻鼻观心不出声了,王京捡起球赔笑:“怎么了这是?”   江辙这会儿才彻底收了笑,没接他的腔。边往休息室走,冷声撂下一句:“小爷看不上你那点儿钱。”   -   这家新开的生态海洋馆位置有点偏,陈溺照着导航居然绕进了居民弄堂里,七拐八拐才进了海洋馆大门。   课外兴趣书都在角落的图书架上,她默念着教授发的书单“handbook of offshore engineering……”,手也慢慢移到那本书上。   刚要抽出来,书架对面也伸出一只手和她一块攥住了这本书。陈溺眉头一皱,使了点劲抢到自己胸前。   正打算轻飘飘来句“不好意思”,对方发出一句惊讶的声音:“小九?”   陈溺微愣,侧首望向对面的男生。   傅斯年从书架那侧走出来,推了推鼻梁间的金丝眼镜架,笑得温和:“看来我上回听环境学院长讲座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你,但你走得太快,我贸贸然也不敢认。”   陈溺有几分愕然,居然是她家还没破产前的邻居:“斯年哥?”   傅斯年点头:“嗯,真的有四五年没见了,没想到你成了我学妹。”   想想这位“别人家的孩子”自小成绩优异,不是清北也确实会进这种双一流高校。陈溺恢复了起初的惊愕,礼节性弯弯唇角。   “流体力学实验这门课有点难吧。”他谈吐之间没有故人多年不见的生疏,依旧是那个邻家大哥哥的语气,看向她手上的书问,“怎么会想到报这个专业?”   陈溺诚实道:“怕分不够就勾了调剂,然后就被这个专业选上了。”   陈溺从小到大就不是什么稳居第一的大学霸,倒也实话实说。她佯装赶时间看看手机,扬了扬手上的书:“这本急吗?要不要让给你?”   “不用,本来也是帮学妹买。既然你要用,就跟她说等下次进货好了。”   陈溺没推辞:“好。”   傅斯年看着她准备走的动作:“我和你一起回学校吧?顺便好好聊聊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不了。”她笑了一下,“还得去超市买点东西,不太方便。”   “行吧,我们小九比以前漂亮了很多呢,看来有好好长大。”傅斯年边说边伸出手来打算摸摸她的头发,字里行间是年长者的亲昵,差点让人忘了其实他也才比她大两岁而已。   陈溺平静地往后退了一步,让他的手掌落了空。她眼睫眨了眨,表情真挚得让人挑不出错:“那我先走了,有空聊。”   “小九,等等。”傅斯年拿出手机朝她走过来,打开好友二维码,“说有空聊也得加个联系方式啊。”   走出生态馆,陈溺运气不错,恰好拦到一辆出租车,连站在马路边上和傅斯年继续寒暄的尴尬都不用体会。   如果家里没出事的话,她或许和傅斯年就是名义上的青梅竹马了。别墅楼紧邻着,年龄也相仿。   但当初陈父因为欠下巨款四处找人借钱,不管是邻里还是亲友,都已经被他这种做法得罪了一个遍。   就算家里在她上高二那年把欠下的钱全还完了,可那些曾经的债主都是她的叔婶和认识的长辈,早都已经对陈家避而远之。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当初对陈父恶语相向的傅斯年父母。   虽然说上一辈人的关系不至于影响到下一代,但再次以这样的方式见到故人,多多少少还是会让陈溺有点不自在。   傅斯年对她的关心比她想象得要热烈许多,平时没少在手机上嘘寒问暖。   他是海洋系大三的师哥,不过和陈溺的环境工程专业不同,他是能源化学专业。知道她选修了化学课程后,常给她发些资料。   甚至督促她认真学习,下学期一举考过雅思或托福。   回校没多久,就连两个室友和常找她一起吃饭的路鹿都知道了他的存在。   “溺啊,你说你这儿时的邻居哥哥会不会对你有意思?”盛小芋刚下楼拿个外卖还碰上傅斯年来送学习资料,不由得发挥脑洞想了个爱情故事。   彼时陈溺正在伏案赶作业,闻言摇头,轻描淡写否认:“不会,他从小就是这样。爱说教是某类学霸的天性。”   一旁跟着一起补作业的倪欢表示赞同:“你说得对,我最怕这种人。好像就见不得身边人咸鱼似的,硬要让别人按他的方式一起进步。”   盛小芋也点头,无奈她是个颜狗,看见姿色不错的男生就容易遐想。抱着腿转向陈溺,戳戳她柔软的脸蛋:“不过傅师哥平时对大家都好温柔喔,在学校风评也是大好人。你对他就没点别的意思?”   “不喜欢他这样的。”   两个室友都第一次听她这么直接说出这种感情方面的喜好,转过头看着她:“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陈溺想了想,轻喃:“大概和他相反。” 第10章 我人渣来的   海洋系近年以来已经把游泳课列入体育课项目中的必选课程,为的就是本专业毕业生在从事海洋工作时能更好地保护自己生命安全。   陈溺因为有一门选修课和大家的不同,上体育课时间也冲突了,只好申请每周三和周四傍晚独自过去练习。   好在她生在沿海城市,小时候就学过游泳,不用老师跟着教了。   只是很久没游过,要勤练几天为之后的游泳审核考试做准备。   游泳馆是翻新没多久的,进馆需要学生卡和预约码,馆内也会控制人数。   这个点大家要么在吃晚饭,要么在自习室。   游泳馆很大,人也不多,零星分布在各个角落,都想不受打扰地自行潜泳。   蓝白色的瓷砖映衬干净清澈的一池水,室内游泳馆里到处都是柔和明亮的灯光,在里面几乎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陈溺从衣帽间换了泳衣出来,挑了片没人的水区憋气漂浮。   她不会什么蝶泳蛙泳这种难度系数大的姿势,入门级的狗刨式最好用。   女孩身材纤瘦,也就164、5的娇小个子,但比例很好。   长手长腿,腕线过胯。一双暴露在空气中的腿又细又直,住在南方依山傍水城市的女孩子,皮肤也白到有种透明感。   大片柔腻肌肤浸入温度舒适的水里后,陈溺闭上眼,把自己想象成一条鱼。   往下沉,却是一股飘在云上的失重感。   偶尔在大学校园里依旧会想起高三冲刺的那段时期,周身全是巨大的压力,或许那时候才需要这样的解压方式。   手脚渐渐轻了,漩涡一层层随着踩水动作荡漾开,水托起高马尾的发梢。   她试着憋气,沉浮着,光洁的额头接触到湿润水面。   …   …   晚上八点多,快到闭馆时间。   管理游泳馆大门钥匙的是学生会的人,今天正好轮到贺以昼。   贺以昼不喝酒的样子还像个人,他回宿舍的时候只瞧见了江辙躺床上睡觉,手搭在后脑勺,双目阖着。   今天下午专业没其他课,估计又是午觉睡过头,一直到晚上还没醒。   “小江爷,江爷醒醒。”   贺以昼推了推床头,看他臭着一张脸似乎在噩梦里,额角密密麻麻出了汗。他力度更大,上手直接扯了扯江辙的衣袖。   江辙皱了皱眉头,从睡梦惊醒,掀开眼皮转过头看他。眸色沉沉,甩了甩枕麻的手臂。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低哑,问他有何贵干。   “帮兄弟去游泳馆关个门。”   “……”   我有个小组作业没交,明天就是老常的VR程序设计课了。这不是得赶赶时间、争分夺秒嘛。”贺以昼笑得一脸灿烂,爬到上铺木梯那递钥匙给他,“没吃饭吧?等你回来请你吃烧烤。”   江辙刚睡醒还犯懵,顺手接过钥匙下床。   寝室刚没开空调,他睡个觉都出了一身热汗,索性把上衣脱了甩在椅背上。   贺以昼扭头瞧见他裸着上身在洗手台那洗漱,身材健实性感,腹肌块状分明。   朝着他吹了声口哨:“江爷这身材,得亏咱们这栋楼对面还是男寝,不然那群小迷妹们岂不是一个个都架好望远镜偷拍了?”   江辙只当没听见,冷水泼在清俊脸上才有了实感。阳台那风有些大,吹得他被打湿的刘海湿漉漉地搭在额间。   他随手往后扫,露出一双锐利深邃的黑眸。   江辙身上那股野劲儿生来就是放纵恣意的,活脱脱像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从衣柜里头拎了件宽松T恤,边套上边往门外走,手掌拍了把贺以昼的脑袋:“收皮。”   “哎哟这大手的力气。”   贺以昼把外卖点完没一会儿就听见了手机来电铃声,从电脑面前把注意力移开,手摸到自己手机才发现不是外卖。   是隔壁桌上江辙没带走的手机在响。   还是个没备注的陌生人来电,他帮着接起:“喂,江辙不在,我是他室友。”   对面传来娇柔的女声:“我是舞蹈系大一的方晴好。学长,那你能把手机递一下给江辙吗?”   贺以昼对方晴好这名字有点印象,从入学不久就对江辙穷追猛打的。   被明着暗着拒绝过这么多回了也不气馁,第二天又满血复活,半点不怕掉面子。   他笑了声:“妹妹,江辙不在这,我让他帮我去关游泳馆大门了。等他回来你再打过来吧,也就二十来分钟的事儿。”   “哦,好吧。”女生的失望语气毫不掩饰。   -   天色漆黑昏沉,穹顶之上,乌压压的云轧结在大学城的上方。   江辙到游泳馆的时候还没到准点的闭馆时间,不过也只有几个在淋浴房冲完凉准备出去的同学了。   在学校待这么久,他也没来过这游泳馆。   站在门口停留了会儿,才沉重地迈开步伐进去打量一番,左瞧右看的视线蓦地放在了泳池边漂浮的女生身上。   她手脚明明还在小幅度划水,也清楚地能看见她纤细柔弱的蝴蝶骨在水里起伏。   可江辙看着看着,呼吸却有些混乱了,喉咙仿佛又被扼紧。   像是想起了刚才的梦,很久没再梦到那种情景了。漂亮的、惨白的一张脸和红艳的唇,乌黑长发荡在水里。   池里已经不是一滩清澈见底的水,是大片大片的血红色,带着浓重的腥味。   沉下去,全都消失。   四周都是嗡嗡响,头痛得快要炸裂。   他老毛病一犯,感觉头皮都被提领起来,钻进大脑层般的神经痛感如约而至。缓缓地、重重地手撑着瓷板坐下来,动作放慢了好几倍。   听见馆里往大门口走的脚步声,也听见耳畔一直有人喊自己名字。   “江辙?”陈溺从泳池里起身出来就看见了江辙坐在地上,说是坐在那不如说是蜷在那。   叫了他好几句,他才慢慢抬起眼。   她站着完全背住顶光,如白玉般温润无暇的身体被灯光拥抱着,清婉秀丽的脸上显着几分不解。   陈溺对上他涣散的目光,呆滞了一秒:“你还好吧?”   江辙突然死死盯住她的脸,眼里血丝猩红到有些病态。艰难地咽了咽喉咙,粗粗喘出气,手指骨节握得泛白:“快闭馆了,我来关门。”   和血色全无的脸色相比,他声音比平日游刃有余的懒调低冷,带着被压抑的、冷漠的暴戾。   始料未及地看见他外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一面,她被吓了一跳,不禁打了个寒颤。脑子里胡乱想起一个词:深海恐惧症?   可这池的深水区也才1.6m。   看得出他不想多说,陈溺也没打算继续留在这碍事。   搓了一下冰冷的胳膊肘,把浴巾围在肩上,错开他:“……你关吧,我现在出去。”   场馆内除了他俩已经没人逗留了,陈溺从衣帽间换完衣服出来,出馆前又看了一眼泳池边。   江辙仍旧保持着坐在那的姿势,肩背宽阔,微微弓下身子。两条长腿岔开,露出一截瘦削脚踝,脚腕骨清晰突出。   他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掌张开覆住脸良久。抬起头时烦躁地揉了短发一把,没立刻起身,盯着泳池水面久久不动。   陈溺垂下眼,把视线收回,打完卡走了出去。   外头在飘雨丝,她刚出大门口,就瞧见前方的方晴好撑着一把覆满亮片星星、花枝招展的小伞走了过来。   大晚上的也能看得出女生有认真打扮。   流苏耳环,亮晶晶的唇釉,一袭红色短裙,是路过蝴蝶都会驻足的美。   高中时,优等生和差生总是两个群体。   好学生三五成群地做领头羊,成绩差的那一批则特立独行站在主席台上放光芒。   大学就反着过来了,更包容更多元化。   大家似乎也偏爱关注那些与众不同、胆大妄为的人,而这一部分人已经是从优等生里挑选出来的。   比如江辙,也比如这样的方晴好。   方晴好忙着收了伞往里走,压根没看见在门侧边站着的陈溺。   不过就算看见了,她目标明确,估计也不会耽误时间跟不相关的人寒暄。   陈溺看了眼远处黑压压的积云,才拿出手机回未读消息。   最顶上有十几个小红点的就是路鹿,一个倾诉欲望很强的姐妹,能从早上吃的煎饼果子能说到晚修课上的灯下飞蛾。   路鹿:【羡慕你,为什么我们摄影专业的就不能固定选游泳课呜呜呜!我他妈上次体育选课居然选到一个安塞腰鼓!】   路鹿:【绝望!!!我一个形似林黛玉的柔弱美女该怎么打鼓?!】   陈溺看着想笑,发了一个哭笑不得的熊猫头表情包过去:【放宽心,我听说还有人选到太极拳。】   路鹿:“……”   小美人真的不擅长安慰人,太极拳和安塞腰鼓不是半斤八两?这俩还有得比?   她躺在床上啪啪打字:【哎,不过说到游泳就想起我江辙哥了。你知道他妈妈吗?以前很有名的女明星呢,游泳也特别厉害,差点进国家队那种。】   陈溺手一顿,回:【听过,那江辙游泳是不是也很好?】   路鹿:【那当然好啊!我们学游泳还在水里咕噜咕噜吐泡泡的时候,他都能沿着五十米赛道游一圈了。】   看来不是怕水。   陈溺犹豫地迈下踏向阶梯的脚步。   看他那样的状态,就算刚才进去的方晴好强吻他,他也反抗不了吧。   可方晴好要是真“霸王硬上弓”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乘人之危”?   陈溺被自己脑补的东西逗笑,好笑地勾勾唇角。   倾盆大雨霎时如注,不再给她停留的机会,也没给人反应时间,砸在水泥地上的雨珠溅湿她裤脚。   也许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发现的窘迫。   她转身返回馆里那刻在想:是这场暴雨留住她,不是她自己想留下。   馆里还坐在原地的江辙表情冷漠,脸色依然有些差劲。密密的睫毛如鸦羽,垂下眼时有股淡淡的破碎感。   光影在眼前虚实交接,他眉头快蹙成川字,对身边女孩的絮絮叨叨感到聒噪,却又没精神气站起来甩开。   陈溺看见他们一高一低的身影时,只觉得半点都不超脱她的预料。   方晴雨果然没看出江辙的异样,只觉得他不再一个劲躲开自己。于是贴着他越来越近,两颗琥珀色眼眸十分透亮。   她走上前打断:“方同学,闭馆时间到了,你该出去了。”   “陈溺啊……”方晴雨转过头,疑惑地问,“是你关馆门吗?”   陈溺面不改色点头:“嗯,我找江学长还有点事儿。”   方晴雨迟疑了一下,见江辙依旧垂着头不理人,也摸不准他什么意思。   她直起身:“那江辙,我先回去了,我们手机上联系。”   她走得有几分恋恋不舍,几步一回头。   陈溺为了让“她是闭馆人”这句话更具真实性,沿着墙把好几排灯给关了。   游泳馆暗下一半,陈溺这才回过头看向坐在地上的人。   但一转眼,池边只剩一双鞋。   哪怕再多一秒去思考,她就该想到江辙水性不错。   只是再清醒的人遇到紧急关头,还是会遵循下意识的本能反应。   而陈溺在此刻的本能反应就是扒住下池阶梯那,伸手去拉他。   下一刻,她抓住江辙正打算把他往上来的同时,水下人的力道比她大许多,径直把她自己也扯了下去。   陈溺毫无征兆地被迫掉落,扑通一声,深水区的水花四溅。   大概在水底的每一时刻都会被延长,像是一帧帧慢倍速的老电影画质。   他们都没闭上眼,陈溺在这几秒之中,感受到的是一个自我挣扎、奄奄一息、狼狈不堪的灵魂。   可不过须臾,江辙就托着她大腿在水里站起来,池水漫至他肩膀以下的位置。   他脸上再也不见几分钟前的颓废模样,自我保护的坚硬机制一开启,便所向披靡,给人不过方才是梦一场的荒诞错觉。   陈溺闭了闭眼,攀住他肩膀,甩了甩头发上的水。   她失了态,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口气,没了以往对什么事都平静佛系的样子。   细长的月牙眼微微上翘,眼皮白而薄,皮肤吹弹可破。   这个角度和距离,江辙稍抬眼仰视她,甚至能感受到悬在她长睫上的水滴下来。   他上衣被水打湿,紧贴身体,勾勒出这个年纪精瘦结实的肌肉线条。   高挺鼻骨上挂着几颗水珠,出类拔萃的五官入水之后也极具攻击性。嗓音是一如既往的不正经:“担心我?”   肯定的语句,有十足的把握。   陈溺少见地把咬牙切齿和瞪眼都表现得这么明显。   这人,真是不知感恩!   江辙单挑了下眉,肉眼可见的心情大好,掺着热息的嗓子让人听得发痒。温热湿润的气息蔓延至她耳尖,顺着那漫进去,暧昧地侵略她残剩不多的理智神经。   他清楚地听见陈溺不爽的磨牙声,于是覆在她耳旁笑得越加恶劣坦荡:“没告诉过你?我人渣来的。” 第11章 你喜欢替朋友出头?……   那天过后,安清大学开了一场运动会,而陈溺在这四五天里没再见过江辙。   路鹿约大家一块吃饭时,以前从来没什么意见的他也居然也会推辞。   他似乎有刻意地躲开自己,也许只是因为她看见了他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只是陈溺想知道他的动态也十分容易,有时是在方晴好发些旁敲侧击的朋友圈动态里。   大课堂上,他坐姿慵懒,肩膀往后一瘫靠着椅背。   两条笔直的长腿闲闲地搭在地上,盯着黑板的脸上表情寡淡,手法娴熟地转着笔,侧脸依旧清隽疏落。   有时是在项浩宇发到群里的人工智能专业社团活动的聚餐视频中。   江辙这张脸和生来桀骜不俗的气质,哪怕是在镜头角落都无比夺目。   翘着个二朗腿,漫不经心看街头霓虹闪烁。在人堆里闷头喝着几块钱的啤酒时,也有一股消沉的出尘感。   陈溺没有费什么心思去关注,毕竟他这种人无论在哪都是焦点。   太出名,也太出色。大学的论坛贴吧、同学朋友嘴里,到处都是他的存在。   安清市刮完了最后一场台风,当天下午是海洋系的游泳考核考试。   泳池里装了竞赛智能化系统,陈溺考试那天还挺顺利。总之相比一些游着游着往回游的、或者一些还没下水就开始抽筋要好许多。   路鹿捧着奶茶来庆祝她考完试时,陈溺刚冲完凉出来。   今天因为还剩下前几天没考完试的十几个班,游泳馆里的人特别多,来来往往的胳膊挤着大腿。   十月中旬,台风过境不久,残余风力依旧不小。   受天气影响而被推迟的军训也在今天被提上日程。   早上9点半,大家都收到了消息,说军训教官中午会抵达学校吃午饭,下午正式训练。   路鹿把冻奶茶递给她,撑着遮阳伞往前走:“……可是今天也好热啊,我还以为推迟到国庆之后的军训会好一点呢。入秋的奶茶都喝了,怎么还跟夏天温度一样!”   陈溺其实倒没感觉到热,从开着空调的游泳馆里出来后甚至觉得有点冷。但还是安抚般说了句:“可能到月底就不热了。”   “那时候都快11月———诶,你嗓子怎么了?”路鹿听着不对劲,纳闷看她。   陈溺缩了缩肩膀,焉巴巴地抓过她的手放自己额头这:“你摸摸我。”   “啊怎么这么烫?”路鹿本就捧着那杯冻奶茶,手被冰得快没什么知觉,但摸到她脑门那刻还是被热度惊到了。把奶茶丢进垃圾桶,立刻拉起她的手,“走走走,去医务室!”   陈溺被拖着走,浑浑噩噩的脑子不忘叮嘱:“那你得保证别让医生给我打针。”   “……”   坐在病床上,陈溺背靠着白墙,神情恹恹。   她感觉自己快睡着了,但害怕一睡下去就被医生和路鹿摁着钻个针头在她胳膊上。只好一边强迫自己打起精神,一边掐着大腿。   排她前面两个学姐是之前运动会跑三千米摔着腿了,现在来换药的。   两学姐一人摔了一边腿,面对医生无语的质问时,她们异口同声喊出了“好姐妹就要整整齐齐”的口号。   而陈溺面前的这位好姐妹显然没什么照顾病人的经验,拿着水银式的体温计半天了也没研究出怎么看温度。   怕她再这么看下去,温度计都要变常温了。   陈溺接过瞧了一眼:“38.6摄氏度。”   从正前方走过来的医生惊讶出声:“哟,怎么烧这么高?来挂个水吧。”   “不挂,您给我拿点退烧药吧。”陈溺一听挂水就秒怂,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眨了几下。   医生见多识广,表示理解地给出建议:“你这姑娘是大一新生吧?挂个水要几点钟,还免了今天下午的军训,真不考虑考虑?”   陈溺宁死不屈,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头微微晃动一下,后脑勺磕回墙上:“不考虑。我爱军训,我爱运动,军训令我快乐。”   “……”   路鹿在边上附和着医生嘲笑她没出息,这么大个人还怕针。   看着医生在给她配药,路鹿跑门口去打了个电话:“哥!”   项浩宇接起电话那一刻,在游戏中的人物血条直线下降,没撑过两秒就game over。   窝在江辙公寓里玩了快一整天游戏,他眼皮都乏了:“喊哥准没好事,说说吧,又想敲诈我什么?”   “你怎么说话呢,我是这种人嘛!”路鹿跺跺脚,放低了声音,“我记得你们之前在实训周不是操控过一台带电扇的无人机吗?”   人工智能专业,确实在实训周没少倒腾过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项浩宇点头:“想玩?”   路鹿嘿嘿一笑,和他打着商量:“这不是下午要练军姿嘛,太阳好大啊……而且你们系好像有我们这届新生的带训学长。”   项浩宇听明白了,故意问:“我去给你弄,有什么好处?”   路鹿撇嘴:“哼!那我给你开张天地银行的金卡要不要?”   他笑:“你开了我当然要。”   一旁的江辙终于放下游戏机,看见他挂断电话打算出门,略挑眉:“哪儿去?”   “小祖宗想在军训的时候吹吹风。”项浩宇边把上衣套上,抬抬下巴,“你是带她们系吧?我跟你换换。”   江辙翘着椅子,往后一仰说“行”。手臂无精打采地垂在椅背下,脸上挂着闲散打趣的笑:“就这么惯着她?”   项浩宇摊手:“没办法,连骂人都这么可爱的也只有她这个粘人精了。”   话里的亲昵和宠溺任谁都听得出来,带着一股黏腻劲。   到玄关处换鞋,项浩宇又像想起了什么:“对了,上回我听老贺说……说你去游泳馆了?”   江辙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拿起茶几上的可乐罐一饮而尽。屈着的手指握住罐身转了转,也没转头,径直熟练地往后一抛,空罐直直掉入口径不大的垃圾桶中。   听见意料之中的物体坠落声,他才很轻地勾了勾唇。人依旧是又混又痞的的样子,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包括这个问题。   项浩宇却是脸上心事重重的模样,斟酌地问了句:“你还行吧?”   江辙压低了眉,凌厉的鹰眼把目光沉在手机因为来电显示亮起又灭的屏幕上。眼皮阖下,懒声问:“浩哥啊,我什么时候不行过?”   “……”   看不得他这浪样,项浩宇抱拳:“OKKKK,怪我多嘴,我滚了。”   其实在他问出口那刻,也清楚江辙一直是那个不甘在人前示弱的性子。   只要他不想,就没人能在他那张从容懒倦的脸上找到其他情绪存在过的蛛丝马迹。   -   陈溺拿完药回寝室睡了一觉,午觉过后,发现路鹿还在自己桌上放了几个退烧贴。   她拿起手机给路鹿回了一个感激的么么哒,洗把脸和两个室友一起换完军训服下楼。   这个点,女宿舍楼下集结了不少人,都是准备往操场那边过去的。   盛小芋最近被倪欢带着一块儿玩游戏玩上了瘾,正叽叽喳喳地追着问通关秘诀。陈溺夹在中间想移开个位置,突然就被两个来势汹汹的人挡住了视线。   两个人都是大二学姐,闫惠音身后跟着的是她们环工社团的团委,也是学生会副主席,廖棠。   廖棠认识她们三个,指着最边上的倪欢说:“就是她。”   话音刚落,闫惠音直接扬起手扇了倪欢一巴掌:“贱人!”   “我去。”   周边人发出惊呼声,纷纷停下看热闹。   闫惠音还想来第二下,倪欢攥住她的手腕,冷冷看着她:“这位学姐,你最好能有我不还手的理由。”   “肖屹,你认识吧?”闫惠音瞪着她说,“天天跟别人男朋友聊骚双排,做小三就这么快乐?”   倪欢一怔,握住她手腕的力气松开点,却又不肯相信般:“我和他……开学就认识了。”   闫惠音气更甚,甩开她的手:“我和他高中就已经谈上了!你凭什么插足我们三年的感情?你要脸吗?”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倪欢身上,面对闫惠音的辱骂、敲打,她没再反抗一下。只是低声解释着没人在乎的话:“我不知道他有女朋友……”   他也从来没提过女朋友,一个蓄谋已久出轨的男生,怎么可能会把这种事隔着网络告诉网恋对象?   一旁的盛小芋看得着急又心疼,拉开倪欢:“别太过分了,你没听见她说不知道吗?她是‘被小三’,又不是存心做这种事的!”   陈溺挡在前边,为室友说话:“她同样是受害者,没有任凭你打骂的义务。”   闫惠音哽咽:“你们的意思是全赖我?我活该被她撬墙角是吗?!”   陈溺缓声,一字一句:“学姐,为什么宁愿跑来羞辱和你同为女孩子的受害者,也不舍得去骂你脚踏两只船的男朋友?先背叛这段感情的不是他吗?”   闫惠音被问得哑口无言,她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   只是她不愿意去怪罪那个在十六、七岁口口声声说着会爱她一辈子的少年,所以才把怨气全发泄在倪欢身上。   被径直揭穿最丑恶的一面,她突然就像是失去了愤怒的支撑,颓丧地跌落在地,捂着脸痛苦地哭。   一旁久未说话的廖棠看着陈溺那张碍眼的脸,冷声问她:“你喜欢替朋友出头?”   边说,手伸出来趁机大力地推了她一把。   陈溺被迫往后退了几步,绊到小石块快要摔倒时,一只大手撑住了她的腰。   江辙穿着军绿色迷彩服,利落的黑色皮靴,一只手捏着军帽,站在几个女生之间更衬得他高大挺拔。低眼看向靠在自己手掌的女孩,侧脸挨着他肩膀,浓密睫毛在微红脸颊上拓下淡淡阴影。   他眼睛漆黑有神,嗓音压着几分轻佻,嗤笑一声:“小瞧你了,生着病还能跟人干起来。” 第12章 小心思   他身上气息泠冽,热气扑耳,让陈溺想起那天在游泳馆被他托着大腿抱起来的时候。   两个人紧贴着,她能看见男生高挺的鼻骨和密黑的睫毛。   也许是因为脑子还有点混沌,她挣开江辙握住腰的手时,还踉跄了一下。   大学不比中学,有点事就能请假回家。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能一不顺心就把自己藏起来。   这场闹剧只持续了几分钟,许多人听到操场上各班教官此起彼伏的吹哨声,赶紧一波一波小跑着赶过去。   盛小芋也带着倪欢先过去了那。   廖棠惯会看人眼色,瞧见是江辙过来,立马拉起闫惠音走了。   走之前还不忘狠狠剐了一眼“多管闲事”的陈溺,似乎觉得不让她的好姐妹继续扇人耳光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我没跟谁干起来。”陈溺往前走,对他的指控半个字也不认。走到一半又转过脑袋,“你怎么知道我生病?”   江辙腿长,没几步就追上了她。拿出手机在她边上按着,边解释:“鹿鹿说你中午发高烧,让我们这届带训学长照顾照顾你。”   原先项浩宇还以为是小祖宗受不了军训的苦想偷懒,谁知道是出姐妹情深的戏码。   她嘴里那句“怎么照顾”还没问出口,头顶上突然一阵风吹过,把她的军帽都刮开。   江辙手疾眼快,伸手拽着她帽檐给压回她脑袋上了。骨节分明的手指又对着她脑袋重重往下摁了摁,给她摁严实了点。   不知道哪来的一个无人机盘旋在她头上吹风,陈溺是真觉得自己一起床就犯迷糊了,跟还在梦里一样。   先是朝夕相处的室友因为一个网恋对象突然被打了,现在又来这么一出。   她站在原地没动,享受着这巨大的风力把自己脸吹麻。仰着下巴琢磨半天,才注意到身边人手机的遥控界面上。   江辙居高临下睨着她的反应,胸腔漫出几声笑,手放她眼前打了个响指:“看傻了?”   陈溺泪眼婆娑地打了个哈欠:“能不能把这玩意儿从我脑门上移开?”   他不紧不慢,声线低沉:“啧,鹿鹿担心你中暑。”   “心领了……所以你能不能撤掉?”陈溺几乎能想到这东西在自己脑子吹风时,被整个年级注视的尴尬感。   比起社死,她宁愿中暑。   江辙看她这么坚持,只好操控那架无人机重新飞回到主席台上桌子上。   他们脚步不算慢,但陈溺那个班的队伍在操场最里面,穿过同年级这么多班上时,难免沐浴众人的视线。   江辙倒是挺无所谓,略微侧着身子低眸问她:“吃过药了?”   “嗯。”   “听说你不让医生给你吊水,为什么害怕打针?”   “……”路鹿到底还和他们说了些什么?   居然还问这种问题,她就不能单纯地是因为怕疼吗?   刚腹诽完,就听见江辙就补上一句:“别说你怕疼,我不信。”   “可我就是怕疼啊。”陈溺皱了皱眉头,指了指手背上一块位置,“我以前看过我奶奶走之前,这里都被针戳青了。”   她语速很慢,声音轻得像呢喃。   陈溺长相毫无攻击性,除了眼睛无神时有点冷感外,人站在那也好乖。   但江辙从见到她那刻起就知道她从来不乖,也没把她当成过路鹿那样娇滴滴的女孩。   她平时不是会和别人说这些的性格,有点示弱的意味。   可他又几乎没多思考,似乎就懂了。   上回在游泳馆,他也确实够坏,存心报复她似的把人扯进水里。   可人家明明也没做错什么,就是在水里偷了会儿懒,懒得动了。说到底是他心障没消,自己吓到自己。   小姑娘可能觉得发现他一点隐私的事儿不太好,所以也透露点她的小秘密达到两人之间的平衡。   江辙想到这层意思上时,也有点意外自己这么快就对她的小心思反应过来。   -   陈溺挤进了方阵队伍,主席台上的团长正在讲话。   下面站了六七十号位军训教官,营长、连长、排长……还有从大二大三挑出来的十几个带训学长,主要是为了和教官换班。   他在上面开大会,队伍里周边都在开小会。   听说他们海洋系前两年军训还有特意去水上基地练划船的,但今年因为台风天气就没让去。   陈溺听着只觉庆幸,还好不用去水上。   她体育不行,可能因为从小就是娇小瘦弱体质,也没什么运动细胞。   大领导结束讲话之后,教官安排他们练军姿,一动不动地晒在烈日下已经是基本操作。秋阳灿烂,高温不减。   环工系几个班上的女生出队想请假,全被严厉地驳回要求。   江辙他们十来个带训学长往操场巡视了一圈回来,给各班教官发了瓶水。教官一往大树底下走,他们就接替上了位置。   走到陈溺身后时,他错眼看见女孩后颈上还贴着块退烧贴。江辙瞥了一眼在看手机的教官,塞瓶水到她手里。   陈溺没敢接,推开点:“别害我。”   她语速含糊又飞快,江辙回味了几秒才听清。   盯着女孩那截雪白后颈,他俯下身,鸦羽般的睫毛垂下来,靠近她戏谑地问:“人还难受着来这干嘛,巾帼英雄不好意思请个病假?”   “你不能乱冤枉人。”因为生病的原因,陈溺声线比平时软不少,鼻音听着跟带了小勾子似的。   江辙站到她斜侧方,假意帮她调整军帽,实则是挡太阳:“说说看,我怎么冤枉你了?”   边上的盛小芋听着他们说话,帮陈溺接了一句:“学长,不是她不想请,是教官不给批假啊!他说我们溺只是换季小感冒,练军姿出个汗就好了。”   不仅是感冒的不给批,班上几个痛经的女孩想请假也照样没批。   他们班的教官这会儿没看手机了,咬着根狗尾巴草靠在大树那盯着江辙严重偏心的行为,吹了声哨子喊他过去。   盛小芋眼睛紧盯着,一脸忐忑:“完了完了!溺,营长看上去好严厉一个人,不会看见江学长在这和你聊天就体罚他吧?”   久未出声的倪欢突然开口:“说不定是你刚才废话太多引起教官注意,所以才连累了江学长。”   盛小芋:“……”   她还真信了,立刻把嘴抿得紧了点。   陈溺舔了下干燥起皮的唇瓣,感觉下巴那又蓄了汗,要掉不掉地十分难受,脸也因为密密麻麻的汗珠变得痒痒的。   她眯着眼往树荫底下那看过去,江辙手插兜里,笔直长腿裹在军裤军靴里。下颚线颔角清晰流畅,气质闲懒。   他身量比教官高几公分,一身军装却硬是被穿出股放浪形骸的冷痞模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视线还时不时往方阵队伍这打量过来。   片刻后,营长走过来招呼他们班:“换个地,五分钟后回来。”   “全体都有!向左转,匀速小跑到国防系训练的场地上去。”   大家都一脸懵逼,到达指定位置后,看见营长喊来了一个小排长。   营长指着不远处的四百米障碍赛道,又指了指江辙:“你来,跟江同学比一比。”   人群中传出一片哗然声。   项浩宇身后跟着几个学长一块来观战,自发走到陈溺边上打了声招呼:“陈妹,好点没?”   陈溺吸了吸鼻子:“就那样吧。”   这块地方除了有他们班上几十号人,还有也在进行日常训练的国防新生。教官这边派代表和一个学生比障碍赛,自然让不少人都往他们这儿看过来。   项浩宇在边上找了个人群阴影处坐着磕瓜子,一点也不担心兄弟输赢。   江辙是谁?江儒闵老司令的孙子,老爷子从小就爱把他丢到类似荒野求生的夏令营里去锻炼。   就算和正规军人比不了,但和新兵教官比绝对绰绰有余。   况且新兵教官也没跑过几次障碍赛,这样最公平。   国防专业流传两句俗语:“五千米轮回路,四百米阎王道。”“宁跑五公里,不跑四百米。”来回通过16个障碍物的赛道,可见其难度。   环工系1班总共才不到10个女生,男生此刻也参与进讨论:“话说江学长比得过隔壁班那教官吗?”   项浩宇这会儿倒是会护着了,和其余几个大二的男生笑着说:“瞧这群大一的小孩,真不懂事儿!是想让咱小江爷脱开衣服秀秀腹肌才知道他有多硬?”   有女生问:“江学长还有腹肌啊?”   那几个大二的男生要被这群小雏鸟们单纯的发问给乐死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哈哈哈哈,他腹肌深得很!”   单单这么一句话,好几个女孩都羞红脸,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排长和江辙各就各位,站在起点处。   两个学长拿了手机打开秒表准备计数,营长吹了声口哨,两人就像狼一般迅猛地冲了过去。   前一百米算平底,靠的是稳步加速。   中间两百米最难,高低起伏,飞跃矮墙、翻过单双杠、跳过高板凳、而后是深坑……最后一百米是冲刺。   大家看得太认真,居然连一句加油都没喊出来。全场出乎意外地,只有项浩宇嗑瓜子的声音最大。   陈溺被挤到队伍最边上,看他们正过到云梯关卡。   两者旗鼓相当,军绿色迷彩服迅速在云梯上飞腾而过,没足够的体能体力根本不可能撑到这一步。   江辙的动作并不如排长的规范专业,论四肢协调性,恐怕也不一定比排长好。但他速度很快,爆发力和耐力更高。   因为身高腿长,在原地屈腿纵跳方面也更省力。拐弯处从不减缓速度,不假思索的攀越看得多出果敢。不追求其他完美,直奔那一个用时最短的目标。   因而江辙在过低桩网的时候已经甩开了那位排长一米多的距离,只是快到终点五步桩拐角时,他慢下来了。   在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看他把教官甩得更远时,江辙居然把速度放缓了好几倍!   大家都以为是他耗尽力气了,毕竟前期太猛,就容易后劲不足。   可也就是在这一刻,陈溺看清了江辙暂缓的表情:有些不太正经地微挑眉,轻松的姿态像在等人一般,细看也着实有些嚣张张扬了。   等人……   陈溺没来得及细想,两个人已经从她眼前如风疾跑,几乎是同时把手拍到了终点。   最后,拿着秒表的两个学长异口同声公布成绩:1分46秒。   分秒不差,营长抬抬下巴:“后边儿的数字呢?”   他们没直接给出来,只说:“一个是06毫秒,另一个是11毫秒。”   趴单杠上休整的江辙走过来瞥了一眼,解开外套扯开点领口,露出小片凛洌冷白的锁骨,语气随意道:“哦,我输了啊。”   另一边的排长也探过来打算看,江辙把他拦回来。强硬伸出手握住他肩膀,笑意松散:“还是教官牛,甘拜下风。”   他刚剧烈跑动完,嗓音还有点颤,接过底下人递过来的冰水灌进一大口。   水珠顺着唇边划过嶙峋喉结,上下滑动时的弧线分明,运动过后的喘气声在人耳朵里平添一分性感。男生鹤立在人群中,哪怕是作为一个败者都过于桀骜不恭、我行我素,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营长却是没说话了,深深地看了看江辙云淡风轻的一张脸。   把两个手机秒表归零还回去,才一巴掌拍他背上,闲聊般开口:“考虑考虑参个军?”   江辙仰头灌完水,闲声笑着婉拒:“您别,毕完业我年纪也大了,而且我可没那吃苦耐劳的本事。”   边上几个学长对这场比赛的结果是看破不说破,笑着过来撺掇着赶紧离开这。   再不走,那群蠢蠢欲动的国防生该找他们挨个单挑了。   江辙手插兜,外套挂在臂弯,瞥见陈溺瞧过来的视线,两条长腿闲闲地迈着走上前:“谁让你来看的?特地给你创造几分钟偷偷懒,还不知道去阴凉地儿歇着。”   “……”   他的意思就是不管这比赛结果怎么样,总能让她趁这几分钟歇息一下。   但好在营长也是个说话算数的人,对着这班新生拍了拍掌:“生理期、紫外线过敏、发烧感冒的同学允许先到树荫下歇着,但不能离开我的可见范围。其他同学回原来阵地继续站好!”   于是陈溺她们几个女生和一个号称紫外线过敏的男生一起到树荫下坐着乘凉,享受着其他班上人羡慕的目光。   女生聊的东西无非是校园八卦,今天的主场变成了陈溺的室友,倪欢。   不过大家也都讲理,骂的是那个渣男,末了得出一个结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场上唯一的男生变成了开唰的靶子。   打破这场茶话会的是突如其来的无人机,陈溺听着那呼呼作响的声音就知道是江辙两个小时前弄的那台。   但他现在正在自己班上带训,当然也空不出手。   陈溺一转头,才发现是路鹿拿着手机过来了。   她一点也不怕生地在她们班这坐下,转头跟其他几个人打了声招呼,凑过来问:“小美人,刚你们班去国防生训练场地那比赛去了?”   “嗯。”   路鹿顶着张兴奋的脸:“我听说是江辙哥和教官比啊,怎么样怎么样?他赢了输了?”   陈溺把快要被刮走的帽子拿下来,抬眼恰好对上不远处江辙的视线。   男生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眼神很平静,但从中又透露出一股轻微的傲劲和不满:我给你弄台无人机吹风,你让我拿开。可路鹿不仅弄了,还操纵它在你脑门上晃。看你笑得也挺乐呵啊,在这搞性别歧视呢?   “……”   陈溺承认自己想得有点多,但他那从上而下的目光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路鹿见她发呆不理自己,抬手又晃晃她胳膊。   陈溺有点不自在地把视线从前方移开,侧头回答:“赢了。” 第13章 她一个顶全班   十月中下旬正是季节温度渐渐更替的时候,军训后半段,教官和大家已经熟了,要求也并不再像初始时那样严苛。   晚训过后,大家围在操场中间的草坪上休息。   桔黄色的路灯光下,依稀可见同学们的脸在数日的紫外线辐射下黑了不止一点点,有晚跑的老师从跑道上跑过。   副校长站在主席台上拍了拍话筒,让每个班都派一个班干部上来。说月底军训结束时要办个教官送别晚会,每个系都要出个代表节目。   这等于变相的小型文艺汇演。   难倒不少几乎全是“汉子”的理工系,自然也包括陈溺这个两个班的女孩们加起来都不到15个的海洋环工专业。   当时盛小芋就推陈溺起身,在一班人面前吹牛:“陈溺可以,她一个顶全班!”   “真的假的?陈溺会什么才艺啊?”   “跳舞呀。”盛小芋和倪欢自从在无意中知道陈溺母亲是舞蹈老师之后,就没少怂恿她露两手,“JAZZ知道吗?我们溺那小腰扭得可好看了~”   班上几个熟一点的同学笑着看向一旁的陈溺,说班长可以啊,深藏不露。   “……”陈溺面无表情,看向好室友,“你再说下去,就换你上台表演讲相声。”   盛小芋立马捂嘴:“我不说了,还是溺姐来为我系争光吧!”   其他人自然没意见,几个女生没有擅长的才艺,男生们在这事上都是甩手掌柜。   十几个班干部都集合在主席台上听副校长和文艺老师安排,陈溺报完节目后,和大家一块下去。   主席台入口的楼梯口挺窄,平时颁奖还是表彰都是一个一个上。   但这会儿都是没有组织的人,怕被校领导眼熟,有些争先恐后往下赶的意思。   本来就是晚上,主席台那的灯还坏了一个。   陈溺在暗里的视线向来又比平常人更差,怕摔,索性就在人后慢慢走。   结果在她身后不知道是谁小幅度地碰了碰她的腰,正巧在那犯痒痒的敏感地儿。   她下意识往边上躲,一只脚快踏空了,前面人又离她离得远,伸手连忙扶住边上的墙。   惊魂未定时,后边的几个人偏还往下走。   被不知名的手再次推了一把,陈溺脚往下一滑,直直地坐在了水泥地上。   腰背那里也重重地蹭过水泥台阶的边缘,滑下来时,她有一瞬间的感知缺失。   反应过来后,那片肌肤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不仅是腰背,还有摔下来时两只手掌做了俯冲,几乎是蹭破了一层皮,血珠霎时冒了出来。   陈溺疼得冷嘶了声,听见周围七嘴八舌的询问。   离她最近的一个男生把她扶起来,老师也走过来问她有没有事。   台下和台上互看是乌泱泱的一片人海,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   等陈溺有点异样地慢慢走下来,倪欢才问一句:“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不小心摔了一跤。”陈溺把还在流血的左手伸过去,“我后天晚上跳不了舞了。”   她现在不仅滑伤了腰,臀骨也隐隐作痛。   刚才站在陈溺后边的是副学生会主席廖棠,她是帮着老师一起负责晚会的,还温馨提醒了陈溺最好换个节目。   文艺老师想着反正舞蹈系也是表演跳舞,干脆就提议让她们并在一起。陈溺这腰没个三四天肯定不能正常扭了,老师就让她们班出个弹钢琴的。   “我们系里有会弹钢琴的吗?”   一大群老爷们儿纷纷摇头,其他女生也摊手:“陈溺你不会吗?你妈妈都是舞蹈老师了,那你家肯定是文艺家庭吧。”   陈溺愣了一下,迟疑开口:“我只是小时候学过一点点……”   后来那台钢琴也卖了,成了还赌债的一部分。   “学过一点点也行啊!我们这些人只认识黑白键。”   “陈溺你别谦虚,你肯定比我们强!”   “是啊,而且怎么说也是怪你摔一跤才让我们系没节目的。”   这话就说得有些过分了,是班上一个比较刻薄的男生说的。   陈溺还没开口,已经有人帮她骂了起来,首当其冲的是两个室友。   把她们拉回来,她叹口气:“别吵了,我来弹。”   倪欢也不好再说什么:“到时候再说,赶紧去把伤口洗一下,我陪你去医务室拿药。”   “没事,我自己去就行了。”   正是晚训后的娱乐时间,陈溺不想麻烦别人脱群。何况她只是屁股和腰疼,腿还能动。   走出操场的时候,正巧碰上了班上的带教教官。   陈溺问了句好。   营长无疑也看出了她的走路姿势有点奇怪:“摔了?”   “嗯,腰蹭着阶梯了。”   “现在去医务室?医务室刚关门。”林营长边说边把从兜里掏出串钥匙,“你去教官宿舍201吧,进门那张桌子上就有药。”   陈溺有点迟钝,没急着接。   林营长年纪不大,却有点老成。   他抬高点手晃晃钥匙,干脆招呼她往前走:“走啊,伤到背上筋骨的药也一起拿了。我们训练的时候也常擦伤……”   从宿舍楼出来的时候,陈溺请到了最后两天不用参与军训的假。   手机上,倪欢给她发了消息问她怎么样了。   陈溺还没打字,就又收到了倪欢的一条道歉消息。   她不解地发个问号过去:【?你好端端地跟我道什么歉】   倪欢:【我刚才看见廖棠和闫惠音在说你摔了一跤的事,看她笑得挺开心的……你们当时都在上面,会不会是她故意推你啊?应该是不爽你今天帮我说话。】   陈溺往女寝走,正巧就碰上了往校园超市走的廖棠,边上还在哈哈大笑的是方晴好和闫惠音。   几个人视线对上,看了几眼就擦肩而过。   倪欢还在猜测:【我感觉她那个语气真的挺洋洋得意,说什么舞蹈系已经有舞蹈节目了,用不着一个外行人。】   刚才阶梯那环境黑,陈溺也不敢肯定。   她回了一句“你别太多心了”。   但这话说得太早,晚训后大家都回了寝室。   大半夜,校园论坛那出了一条帖子,不到半小时就被顶到最高。   帖子主题是———不怕明着示爱的妖精小姐姐,就怕暗送秋波的绿茶小白花。   看完全篇的路鹿气得大半夜跑阳台那,披着张床单给陈溺打电话。 第14章 蠢货   发帖子的人特地强调了句“只是闲聊吐槽”,但字里行间都在映射环工系大一一班的某位女生。   「楼主闲来无事,在晚训过后逛了逛校园,结果就看见了点不该看的!话说这届新生真是有本事啊,点名是海洋系环境工程院的小学妹,表面上出淤泥而不染,背地里一言难尽。」   -1楼:放瓜能不能放完整点,你当挤羊奶呢?   -5楼:蹲蹲蹲,我好像猜到女主了。   「楼上可能会跑偏,不是今天那个“小三女”。是平日里看上去岁月静好,乖乖巧巧的那位~她们班的教官是挺帅的,这就是她在教官宿舍待了快一个小时才出来的理由吗?」   -43楼:女主是他们班那个女班长吗?cn?   -65楼:我晚上也看见她跟着林营长去了教官宿舍……她也太不要脸了吧,难怪能和小三做室友!   -101楼:可是为什么要说人家是小三啊?不是解释过是渣男脚踏两只船吗?   评论区后面被带了节奏,吃瓜校友的态度瞬间从半信半疑变成指认“cn”和“小三女”是一丘之貉。   陈溺正好看完那张帖子,还没来得及看倪欢的反应,就接到了路鹿义愤填膺的电话———   “气死我了!这人脑子怎么能这么龌龊,知识装不进去,装的全是蛆虫吗?”   入秋的风在耳边刮着,陈溺听着大小姐在电话那边替她忿忿不平:“我让我哥他们查了那帖子的IP地址,但只能确定在女寝东边那栋楼。”   陈溺撑在书桌上,点点头:“知道了。”   东边那栋楼住的人从大二到研一的都有,根本不可能锁定目标。   路鹿拿着另一部手机在群里@项浩宇和江辙:【你们能不能把贴黑了啊?就任凭这些人造谣?】   让两个VR、AI专业的高材生做这种见不得光的黑客行为,着实为难人。   几分钟后,项浩宇在群里发了条消息:【帖子已经删了。你江辙哥查出来了发帖人的手机用户ID:廖棠棠啊。】   路鹿纳闷,发了条语音:“这谁啊?”   项浩宇:“你声音怎么带风?大半夜别搁外面站着,赶紧回床上。”   路鹿裹紧被单,秉着不打扰室友的原则站在外面纹丝不动:“别管我这么多!那个廖棠棠到底是谁啊?”   项浩宇回:“人叫廖棠。校学生会副会长,也是陈妹系里社团的团长。陈妹怎么得罪她了?”   陈溺挂了电话,让路鹿早点睡,又在群里翻了翻他们的聊天记录。   看见发帖人名字时,她想起今天因为倪欢的事情,廖棠推了她一把,满脸不屑地问“你喜欢替朋友出头”?   所以只是不满她替倪欢说话吗?   陈溺宿舍的两个室友都没睡,她手机语音直接外放。   倪欢听见了那句“廖棠”后,给了陈溺一个“我早就说了吧”的眼神。   盛小芋还戴着耳机在那张帖子下激情对骂,骂着骂着发现帖子不见了:“怎么办啊溺?感觉好多人都信了这个楼主的话。还带上了欢姐的名字……好气,那个叫肖屹的渣男能不能有点担当?!”   陈溺放下手机,安慰般地给了盛小芋一个微笑:“小事,明天再解决。”   “我都睡不着了!肚子里一团气,替你和欢姐快气炸了!”   “睡不着不如把你欠着没交的选修课作业给做了。”陈溺摆出了负责班干的架子,笑眯眯看着她。   盛小芋脸拉得更长了:“我做不出来,根本不知道选题从哪个角度入手嘛!教授说日本海豚湾捕杀海豚这些例子都被写烂了。”   陈溺打开笔电,帮她一起讨论:“那就从人类活动继续深挖,网络数据显示:纸吸管、塑料吸管的垃圾只占全球海洋垃圾污染的0.03%,而在太平洋垃圾带,46%的废品是渔网……”   做海洋保护的选修作业比让陈溺弄必修专业的海水分析要轻松不少,盛小芋的注意力也彻底被她转移到了学习任务上面。   另一张床上的倪欢把耳机戴上打游戏。   她接了个大单子,狠赚一笔后突然发现两个室友还在下面写作业,伸腿踢踢床板:“友友们,我叫个炸鸡外卖怎么样?庆祝我恢复单身。”   盛小芋在一堆资料里抬起头,眼冒金光,但又捏捏肚子上的肉,犹豫不决。   陈溺托着下巴:“点吧,凌晨吃夜宵等于吃早餐,不会胖。”   -   第二天下午,大家练完跑操后在草坪上休息。   几个教官坐在阶梯那喝水,林营长的硬朗长相在其中确实独树一帜,前几天还不少女生拿着水去献殷勤。   可昨天经过论坛帖子事件后,已经没人再想过去。   廖棠来找好友方晴好时,顺带混着坐在她们那伙人里一块聊天:“昨晚论坛那个和教官有情况的,你们都猜到是谁了吗?”   都是大一新生,总共也才认识不到两个月,大家没想接这茬。   但碍于廖棠是学姐又是学生会副会长,几个人还是囫囵点点头。   廖棠显然没有适可而,直接带着大名说:“其实昨晚上我和晴晴也看见了,陈溺瞧见我们的时候还心虚躲闪呢。”   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围观者也不免好奇地听:“这是真的?还以为只是论坛那人造谣。”   “人家无缘无故干嘛造这个谣?”廖棠推推方晴好的手肘,“晴晴上次还瞧见她在游泳馆抱住江辙不撒手。”   方晴好听见她把这事说出来并不怎么开心,看见归看见,她并不想让陈溺和江辙的名字放在一起被大家讨论。   看见侧前方几个人过来了,她示意廖棠赶紧闭嘴。   但廖棠没注意到她的眼神,继续说:“正经人哪会在教官宿舍待这么久?她没做点别的事,我都不信。”   “我也在教官宿舍待过很久,你有事?”一句散漫的男声接住她的话。   江辙过来的时候,只穿件松松垮垮的T恤,一条深灰色棉质运动裤。像是起床不久,额前碎发还有点湿,眼神漫不经心地放在廖棠身上,轻笑一声:“没看出来,你想象力倒挺好。”   他身后跟过来的还有十几个穿着军训服的大二带训男生,唯独他穿着常服,看上去也不像是特意来带训的。   廖棠摸不太准江辙意思,讪笑一句:“江辙,我不是说你。”   江辙撩起眼皮,往旁边扫了眼:“那是在说她?”   他们边上是身高矮了一截的陈溺,手掌那还贴着个大创口贴。   这身高差就好像是一受了委屈的小姑娘来扬眉吐气,稍一挥手,那群人高马大的学长就能冲上去似的。   然而陈溺只是在来操场的路上碰着他们了而已,阴差阳错变成这种骇人场景,她也有些意想不到。   廖棠明显是被唬着了,往后退一步:“你干嘛?”   陈溺拿着张纸:“交节目名单啊。”   她表现得就像昨天论坛的事对她没有半点影响一般,不光是廖棠,旁人也有点搞不清状况了。   陈溺手上是挑选出来的晚会表演钢琴曲,她会弹的也就那几首。往前走了一步,突然问:“学姐,帖子是你发的?”   廖棠愣了愣,没正面回答:“是谁发的要紧吗?客观事实才是最重要的吧。”   “你说得对,所以我大早上就申请调了监控。”陈溺不紧不慢地把手上的U盘拿出来,“林营长看我摔伤,就拿了瓶药膏给我。进出宿舍不超过6分钟,不知道怎么在你嘴里就变成待了很久?”   她话语冷静,在同级生里又是大家印象里还行的文静乖乖女。   反观那位唯恐天下不乱的廖棠,倒想是在蓄意惹是生非。   “学姐可能不知道,造谣教官要付法律责任。林营长离我们就一百米远,你想让他过来跟你当面解释?”   方晴好见她真要较真了,忙站起来:“陈溺同学,发帖的人不是廖学姐。她刚才也只是无心猜测……”   廖棠已经有些心虚,不敢再理直气壮地反驳。   陈溺大度地笑笑:“既然不是,那希望谣言到学姐这为止。我相信论坛上那张帖子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是吧?”   越是长得乖的人,甩起冷脸来气场居然也不减。   周边全是一堆看戏吃瓜的,包括江辙,也只是袖手旁观着陈溺自己的解决方式。   “嗯。”廖棠磕巴一下,移开视线,不再接她的话,伸手道,“节目名单交给我吧,我还要忙着给去收其他系的。”   陈溺把手上那张纸递给她,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掌摔伤的地没了力气捏紧,那张纸在还没递到对方手里时已经掉在地上。   廖棠皱着眉,不耐烦地“啧”了声,只好蹲下去捡。   头顶上方蓦地传来一句:“给你,你都接不住啊。”   她明明只是说了句很平常的话,可声线冰冷,让弯腰捡节目单的廖棠动作都顿了一下,下意识抬头。   陈溺对上她不悦的眼神,笑意收敛,唇角也渐渐抿得平直。   她以俯视的姿态觑着廖棠,稍低头,两侧头发顺着滑下挡住了其余人的视线,无声地以口型说出两个字:蠢货。 第15章 .晋江正版那还是弹棉花的更勾人……   陈溺话说完,廖棠直接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怀疑眼睛出现错觉一般。   看上去逆来顺受的不起眼小女生,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   廖棠还没开口,刚站起来却又被一个人撞开。   路鹿一米二的大长腿立在那,仿佛没看见她人似的,直接和陈溺打招呼:“小美人!”   廖棠被撞退几步,恼怒地瞪过去。   但路鹿丝毫不把这威胁的眼神放在眼里,要不是陈溺让她别跟这人继续计较,她一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廖棠那张虚伪的脸皮扯下来。   就这还学姐?造谣女孩子名声,简直欠教训。   偏偏这人还挺会耍心眼,也不直说陈溺和那教官有什么事,只是字里行间全是那种暗示。   陈溺已经把那副冷冰冰的表情收起,不以为然地扫了她一眼,换了张笑脸和路鹿坐在草坪上。   路鹿搓了下她的手:“你腰好点没啊?”   “躺一晚上就好多了。”她吐了吐舌头,有些俏皮地说,“但我不想回去军训,所以还得装成受伤严重的样子。”   路鹿赞同这种偷懒方式,点点头:“多歇会儿多歇会儿,你名誉还受伤呢!”   话刚说完,江辙身后那几个人都过来了,先和陈溺打招呼的是上回在球场见到的贺以昼和黎鸣。   校区这么大,平时不约好压根碰不上面。   贺以昼也算是第一次在清醒的状况下见到陈溺,认真一看,还挺漂亮的。他上回醉成那样也觉得她是个酷girl,这么碰上面,也没觉得错。   女孩站起来才到他们胸口,背脊挺直,肩膀薄瘦。   水润的皮肤在太阳光下白到有种透明感,粉扑扑的脸上逆着光能看见细细小小的白色绒毛。乖巧的脸配上一双清泠泠的眼眸,倒有几分清冷疏离感。   一旁的黎鸣指指她手里的U盘:“陈妹牛逼啊,还会收集证据了。”   看了看边上没其他人,陈溺皱皱鼻梁,实话实说:“假的,调监控太麻烦了,这U盘里面只有我的作业。”   “……”   几个男生有些傻眼,联想到她刚才胸有成竹、撒起谎来眼也不眨的唬人模样,是个高手啊。   路鹿笑嘻嘻地揽住她肩膀,夸赞:“我们小美人就是聪明!这叫什么?空手套白狼!”   陈溺脸被晒得有点红,侧过脸:“对了,昨天晚上谢谢你们帮我删帖子啊。”   项浩宇他们不敢居功,摆摆手:“谢江辙就行了,搜ip和黑帖子全他动的手,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儿。”   “都是自己人!谢来谢去多生分啊。”路鹿说完又像想起什么,一拳头砸江辙胳膊上,“我听说那个方晴好是廖学姐闺蜜,她说看见你抱着我家溺溺不撒手是怎么回事?”   她问得太过自然,以至于在场不知情的人都怔了一下。   太阳从西北方向照射下来,江辙背着光,站得不算直。闻言撩起眼皮看过来,深邃有神的眸里带着点戏谑,微微勾唇,脸上是藏不住的坏。   话是对着路鹿说的,似笑非笑的眼却是眄着陈溺:“你问我?”   边上几个大男生笑得有些隐晦。   路鹿不明所以:“问你啊。”   四目相对,有几秒钟心照不宣的沉默。   陈溺小幅度拉了拉她的衣角,解释:“是我上回练游泳的时候不小心抽筋了,他拉了我一把。”   路鹿没半点怀疑,“哦”了一句,把罪定在江辙身上:“方晴好对我也不友好,肯定是她见不得江辙哥身边有其他女孩,就和廖棠这个大嘴巴一起乱叭叭!江辙哥,你就是扫把星,看看你的烂桃花!”   江辙对她的指责没半点意见,不承认也不否认,是完全不在意的神情。两根长指捏着手机一角,懒懒地往前走:“饿了,吃饭去。”   黎鸣拉着贺以昼往教学楼走,头也没回:“小江爷你们去吧,我们还一节大课要上,先走了。”   恰好不远处的教官吹哨集合,而路鹿成了他们这里面唯一一个还需要回班上继续练方阵的。   她苦着脸:“等一下我啊,我还没到晚饭时间。”   江辙转过头,稍俯身,脸上挂着松散笑意逗人:“谁说要带你一块儿吃了,我不是扫把星吗?”   路鹿委屈地撇下嘴:“江辙哥……”   一旁的“妹控”项浩宇要被萌化了,立刻拍拍她的背安慰:“乖乖回班上去,哥给你打包一份。”   “还是哥哥好呜呜呜,不枉我平时有什么好吃的都记着你。”路鹿跟几个人挥挥手告别,往操场列队里跑过去。   陈溺见她走了,也说了句要先回去。脚步才往外迈开,一股勾力又把她扯回去。   她今天穿了条背带裤,熟悉的手指勾着她左肩上那一条。陈溺有点懵,把背带从他手里拉回来:“你干什么?”   江辙把手插回兜里,挑挑眉:“不一起?”   “是啊陈妹,一起去呗,你又不是不认识我们。”项浩宇大声翻起了第二次见面,她居然都不说之前在南港见过的旧账。   陈溺有点无奈,想了会儿补习班给她发的工资,抿了抿唇:“那我请你们吃个饭吧,就当是感谢昨晚的事。”   项浩宇懒得推搡:“都行啊,蹭一顿免费餐,我更乐意了。”   -   近黄昏的校园,操场上传来大一学子们齐齐喊口号的声音。   热风里带着合欢花的清香,北门一条小吃街,这个点来的学生还不算多。   项浩宇看着江辙径直往前走,就知道他们这条路的目的地了:“又去吃关东煮啊,这不是存心去讨嫌嘛。”   陈溺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为什么说是讨嫌?”   她看见前面那个关东煮摊子了,开学之初和室友路鹿她们一起来吃过几次。印象中,老板娘明明是个脾气很好的沪上阿姨。   项浩宇和陈溺并排在后边走,把兄弟的破事爆料得津津有味:“你瞧瞧我们小江爷这张脸,长得多俊呐。刚上大学那会儿,上哪吃饭都能带来一波学姐迷妹来打卡跟着吃……”   陈溺疑惑:“这不是挺好?”   “可你江爷那时候还是个青涩少年啊,觉得耽误人家做生意了,每回都抱歉地多给钱。一来二去,人阿姨还以为他显摆自己有钱呢!”   项浩宇说完笑出声。   陈溺听着也有些好笑,这人的糗事怎么这么缺心眼的感觉。   果不其然,前方都关东煮阿姨抬眼见到是江辙过来,板起脸:“怎么又来,说了不卖你!”   “那卖给我吧。”陈溺快步走到小推车那,弯下腰从玻璃口下边探出张白净的脸,“阿姨,我肚子快饿扁啦。”   她生得水灵灵,声音软糯起来很招人喜欢。   阿姨变脸飞快,笑眯眯把纸杯递给她:“欸同学你慢慢挑,等不及的话,阿姨就先给你做。”   “我吃个饭都这么不容易。”江辙叹口气,直接在边上使唤起人了,“两个鳕鱼芝士包、三串香菇丸、再拿两个鲜鱼卷……”   项浩宇在一旁点完一盒,发现边上这两位还在挑。   江辙弓着腰,脸部轮廓收敛着,漆黑的眼睛稍稍上扬,氲着笑时有股顽劣的孩子气。   陈溺手上两盒都是他的量,好脾气地问他还需要什么。   “还要?”项浩宇听不下去了,插到两人中间,“江爷,你吃这么多,考虑过小姑娘的钱包没啊?”   江辙扫他一眼,直接通知:“你付钱。”   “不是,为什么是我付钱不是你付钱?”   他朝着正在往热汤里下丸子的阿姨努努下巴,理所当然地说:“阿姨不收我的啊。”   陈溺把自己那份点完,默默打断他们:“我付钱,不用担心这点加起来不到一百块的东西能吃穷我。”   江辙与有荣焉,修长手指敲敲他的肩:“听见没?吃软饭就安静点。”   “……”   项浩宇不明白了,明明他也是个蹭饭的,骄傲个什么劲儿?   他们找了张桌子坐下,项浩宇点的东西少,很快就熟了。   他面前热气腾腾,摩挲筷子还没咬几口,就接到了快递电话。学校快递柜满了,喊他把放了几天的东西赶紧签收。   江辙看他起身的动作,微皱眉:“你现在去?喊老贺他帮你收一下啊。”   项浩宇不放心:“不是别的东西,是鹿鹿给我弄的专辑。”   陈溺撑着脸,有点惊讶:“路鹿送的是「落日飞鸟」的最早周年限定?”   “是啊,我也不追你们喜欢的这个乐队,不知道她送我这些干嘛。”   陈溺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说:“去收吧。记得保管好,今年的限定款很难抢到的。”   项浩宇把食物打包带走,这里就剩下他们两个。   几碗关东煮做好,阿姨端上桌时还劝了句陈溺:“小姑娘别跟他走太近晓得伐,这小子每次带来的女孩儿都不是同一个的呀!”   陈溺衔着筷子笑,乖巧地答:“好嘞。”   江辙咬了一口花枝烧,慢悠悠:“你还真敢应。”   陈溺极为平静:“那不然呢?跟她说你是清纯小白花,平日矜持得都不让人碰一下?”   某“清纯小白花”人高腿长,坐下来时膝盖也顶着矮桌。拱了下桌子,直接把桌面都抬高了几公分:“陈学妹,你好凶啊。”   “……”陈溺白他一眼,“你放下来,让不让人吃了。”   江辙扬扬眉,嘲她:“刚骂人蠢货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大声?”   这人居然看见了。   陈溺随即又想开了点,看见就看见,也不是第一次了。   两人吃东西都不爱说话,本着对食物的敬畏心,陈溺吃得很认真,连一个眼神也没递给他。   江辙擦了擦嘴角,真情实感地感叹一句:“你真的好能吃。”   陈溺以一种“你他妈觉得这是夸奖吗”的见鬼表情望着他。   手机消息震了几下,是海洋系的社团聚餐要她交餐费。   陈溺不爱聚餐,去的次数不多。但因为是干部,几乎次次会带头把钱补上。   那边发过来一个数字,人均206。   陈溺私戳了同在社团的室友们,问这次怎么扣这么多。   【盛小小芋】:我也觉得好多啊,廖棠学姐说是因为上次大家钱不够,她自己补上的亏空……   【倪侠客】:鬼知道是补亏空还是吞私款,我反正觉得每次吃的都不是什么贵东西。   陈溺咬着下唇若有所思,让她们把平时聚餐的饭馆地址发过来。   江辙把桌面垃圾收拾完,瞥见她还在盯着手机:“学妹这么受欢迎?”   陈溺回过神:“比不上你。”   他厚颜无耻承认:“也是,这得看脸。”   “……”   放学铃响起,大一的人都出来吃晚饭,街上客流量也多了起来。   关东煮的生意火爆,阿姨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   陈溺侧头瞥见小推车边上坐一个在写作业的小女生,大约六七岁,穿着粉色蓬蓬裙,脸上带着个白雪公主的面具。   她抬头望见陈溺看她,把面具摘下来向他们笑了一下。   陈溺有一瞬间的错愕,眼里的惊惶一闪而过。   因为小女生的脸上有一块不容忽视的棕褐色胎记,像一条丑陋的伤疤   一附在她眼角周围。   “吓到了?”江辙抬眼看她,解释道,“阿姨在攒钱,为了给她女儿做手术。”   小女生似乎也知道把陈溺吓着了,乖乖把面具带回去,从口袋里摸出颗牛奶味的糖走过来递给她:“姐姐对不起,我长得有点吓人吧。”   “没有……”陈溺接过她的糖,把自己手肘曲着给她看,“姐姐这里也有一块三叶草。”   只是形状并不大,又是在不注意看就看不见的地方。她那片肌肤太过雪白,才显得有些显眼。   小女生伸手摸了一下,笑得天真:“和六六的一样诶。”   陈溺也笑着“嗯”了一声,把钱给她:“帮你妈妈收一下钱,我们吃完了。”   六六朝她招手:“姐姐再见。”   一旁的江辙咳了声:“那哥哥呢?”   “哥哥随便!”   “……”   看着他吃瘪,陈溺笑意更深,吐槽一句:“这是人品问题。”   江辙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唇线抿紧成一条薄薄的线,顺手勾着她背带拉着走了。   经过学校门口的便利店,陈溺进去买了瓶冰可乐。刚打开冰箱门,最上层的可乐就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拿走。   江辙从后面半拥着她把可乐举高了点,低头看着她。   空间太小,根本转不了身。   陈溺后背贴着他胸膛,索性仰着张燥热的脸不解看他,柔软发顶摩擦过他胸前的衣料。他身上的气息很淡,是干干净净的大男生特有的味道,半点烟草气都没有。   这个角度很刁钻,他高挺的鼻梁和眼尾的淡痣依然出彩。   陈溺一向知道江辙是好看的,略微凌厉的眼神此刻带着满满的侵略性。   他薄削的唇微动:“请我喝罐汽水?我再帮你一回。”   她点头,手肘刚想推开他,发觉他已经自行往后退开几步。陈溺反应过来:“你说再帮我一回是什么意思?”   -   钢琴房在这个时间段没几个人在,倒是有老师在晚饭后来弹上半个小时放松身心。   陈溺被他领过来时还一脸懵逼:“你居然还会弹钢琴。”   江辙淡声:“中学时候学了几年,那时候无聊。”   陈溺想到路鹿说过他以前算是中学少女眼中的小男神,她小声戚了句:“一直以为你是校霸。”   “我确实是。”他优哉游哉地转过身,音量突然压低,勾下颈看她,“想不想知道校霸以前在东西南北四条街的英雄事迹?”   “……”   陈溺被他近在咫尺的脸逼退几步,手往后按在了一台钢琴键上。她稍稍挪开点距离,清清嗓子婉拒:“算了,我对校霸不感兴趣。”   江辙笑了笑,笑声在小琴房里低荡开。   昏黄的夕阳光照进校园,墙壁上被投射两道人影,一俯一仰,中间的空隙也比现实中看上去小。   在隔壁琴房传出的悠悠扬扬的配乐中,这场景显得有点暧昧。   陈溺别过脸,转移回正题:“不是说教我弹吗?赶紧吧。”   江辙打开她身后那架钢琴的琴盖,试了遍音:“你交上去的曲目是什么类型?”   “都是一些中古调的歌。”   陈溺她们系的节目是和舞蹈系合在一块,而舞蹈系这次跳的是古典舞。   江辙翻了翻琴房现有的琴谱,找了一首出来放在面前:“这首是降b大调,来试试。”   陈溺看了一眼,是周杰伦的《你听得到》。   她脱口而出:“这首啊。”   他有些意外:“听过?”   陈溺目光闪烁了一下:“嗯,他的歌都听过。而且我也挑了这首上去。”   她坐下来,左手先放在和弦上,手指指法虽然生疏,但好歹没把以前学的都忘了。断断续续的音符从指尖流出,空寂琴房也被充满。   一曲弹完,江辙专业地点评了句:“污染耳朵。”   “……”   陈溺把旁边那张凳子搬到自己边上,表示:你行你上。   他坐下时把手机放一边:“会唱吗?”   “我唱歌很难听。”   他顿了下:“不应该啊,这么好的嗓子。”   陈溺默了片刻,抬眼:“那我试试。”   “你和弦弹得还行,注意看我弹8度的手腕技巧。”江辙的手骨节分明,骨感白皙,放在琴键上也极其赏心悦目。   他这人做什么事都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包括这会儿弹着琴。表情很凉很淡,立体的五官在西斜的夕阳下半明半暗,下颚线紧绷着。   动作看着随意,但指法熟稔,没一处出错。   “秘密躺在我怀抱,只有你能听得到。”   陈溺在边上轻声和完一整首,才发觉这首歌很温柔,喉咙的调子都是浅浅沉沉的。   一曲终了,江辙停下指着曲谱:“2分10秒到2分13秒那句唱错了。”   陈溺皱眉,她记得那是句连原唱都哼错的地方:“是周杰伦唱错了。”   他说:“你倒着听就不会错了。”   陈溺不争了,毕竟她也不是很了解。手放回去,把刚才弹错的几个键单拎出来再弹了一遍。   江辙摇摇头,重新给她试了一遍这一小段的低调。   这间琴房的窗户正对着通往摄影系教学楼的小径,路鹿从那经过时看见熟悉的两个人的背影。   她知道陈溺明天晚上要表演钢琴伴奏,看见江辙在旁边教也不算吃惊。只是刚扬起手想喊人打声招呼时,又纠结地放下来了。   因为这两人其中的一位不是很对劲———   一个在弹钢琴,另一个却在看弹钢琴的人。   -   路鹿觉得自己顿时不是那么好了,手里喝到一半的奶茶都不香了!她踮着脚悄悄离开那,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对面的项浩宇正在倒腾宿舍里很久没用的黑胶唱片机,边开了扩音丢桌上。把快递拆开,取出光盘正要放进去:“喂,怎么了?刚刚没吃饱?”   “你才没吃饱呢!”路鹿剁剁脚,随即又特意把声音调低,让他走到没人的地方去。   项浩宇看了眼空荡荡的寝室,还是乖乖把手机接起拿到阳台把门关上:“说吧。”   路鹿叹口气:“问你件事,平心而论,你觉得江辙哥这人适合谈对象吗?”   项浩宇没想到她平时想一出是一出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把心思放在身边人身上去了。他舔了舔唇:“想谈恋爱了?”   路鹿愣了一下:“没有……”   项浩宇:“你和谁都行,就是不能和江辙,他什么德行你不知道?”   什么叫她和谁都行啊?!   路鹿急得表情都变了:“不是,我———”   “我什么我?”项浩宇皱紧眉,打断她,语气中难得有了兄长的严厉,“你敢把主意打他身上去,我打断你的腿!”   “……”   -   转眼到了十月三十号,晚上的晚会一共有三个半小时。   既是欢送教官,也是为补上之前没办的迎新。   化妆间有几个老师在给学生们化妆做造型,新生们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个顶个的水嫩,满满的胶原蛋白。   尤其是舞蹈系的那一伙人,穿着热辣的超短裙和无袖吊带,统一的大长腿跟批发似的,一群男生盯着不眨眼。   礼堂后台的休息室。   陈溺上回摔的那背还是青紫一片,就没穿学校安排的露背衣服。   她捏着两张流行快节奏歌曲的曲谱,蹙眉看着眼前的人:“之前不是说要跳古典舞吗?”   陈溺交上去的曲谱也都是舒缓副歌,从昨晚开始练到中午,也一直是练的是降b大调。   廖棠看了一眼在化妆间的老师,笑笑:“学妹,你记错了吧,我一直说的是现代女团舞。”   陈溺捏紧那两张纸,知道是吃哑巴亏了。   廖棠当然不关心她会不会弹,象征性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提醒了几句就走了。   没过多久,收拾完了的方晴好从休息室出来。   她本就生得媚骨混成,化了妆更是让人移不开眼。娇俏可爱,胸线微露。   托她的福,半个小时前就一直有源源不断的追求者把花和饮料送进来。   只是这位新晋小女神没有把半分眼神分给旁人,只顾捏着手机发着大段大段的文字信息。   和陈溺视线撞上,从上至下地瞧了她一眼,脸色不太爽快,估摸着把她当成假想敌之一了。   陈溺离她一两米远都能瞥见她手机屏幕上的一大片绿,不用凑近看都知道她发给谁。联想到她看自己的那一眼,突然想起高中时候学校很有名的那位校花:祝佳迎。   她们还真是像。   明明那么高傲,却都愿意在同一个男生面前放低姿态。   手机上,方晴好在等回复的人却在这时候发了条消息给自己。   【JZ】:你那个弹钢琴的节目是什么时候上来着?   合着这是想来审查他的教学成果?可惜了,没练对方向,白让他陪着自己一块练了几个小时。   陈溺盯着他的消息看了会儿,没回,直接拿着新曲谱去边上过眼。   礼堂外,江辙和他身后那一群男生在公寓打游戏打了两个通宵,一起过来凑热闹时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迎新什么的一年就有一回,大三的都看过好几次了,大四的忙着实习,也就大二的会过来瞧个新鲜。   偏偏江辙又是在学校里挺耀眼的人物,刚落座就有小弟自发过来聊天组队打游戏。   他一双长腿没地儿搁,架着腿,手肘撑着膝盖玩游戏。   黑黑的头发有几分凌乱,眼睑下方有小块淡色乌青的黑眼圈,神情恹倦。宽松T恤下是劲瘦的腰线,工装裤口袋上的两块硬质银扣微微碰撞。   边上只有一群大一新生陪他打,一起过来的那七八个学长都在眼巴巴瞅着“新鲜血液”。   军训刚结束,这会儿都是原生面貌和健康肤色,越是白的越能吸引人注意。   贺以昼瞧见从后边经过的一个女孩,似乎是赶着去后台,演出服外还裹着件外套,但姣好身型依旧是一览无余。   他朝着边上的男生做了一个动作,托着自己胸口往上一挤,衣服鼓起道沟:“卧槽这身材,难顶啊!”   几个男生笑得拍腿,发出大鹅般的咯咯叫。   坐他们后上方的江辙往那瞥了眼,伸脚踹了踹他椅背:“你怎么知道难顶?你又没顶过。”   “操,你怎么那么骚啊小江爷。”   “哈哈哈哈哈!就是就是,我的辙宝……你好好说话,这么多学弟妹都在呢,聊着聊着可别下流了。”   贺以昼手还没放下,胸口那还是鼓鼓的一团空气。   江辙食指放在大拇指指腹下,圈着往前朝他胸口弹了弹,摇摇头一脸遗憾:“手感不到位。”   他这动作一做完,身边几个纷纷效仿着去弹贺以昼:“哎,爷也来试试!”   贺以昼捂着胸口左躲右躲,指着窝在椅子里笑得直抖的害群之马,五十步骂百步:“江辙,你这个臭流氓!”   这一群男生里最大的也才刚二十岁,嘴贱兮兮的,没正形儿,开个黄腔也是信手拈来。   听得前边一小簇女孩子脸发红,偷摸去看正中间那个闲散的男生时,无意中对上他目光都够心跳激烈好一阵儿。   校长和总教官在台上发表完感言,无聊的朗诵和小品就一个个接着上。   “诶,小江爷。”项浩宇从摄影系串完班坐回来,推推他肩膀,“追你的那妞来了。”   江辙头没抬,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个,只低着眼继续打开手机玩游戏。   从后台溜出来的方晴好披了件宽松外套,从后边绕到过道那位置。她极少规规矩矩喊他学长,知道他喜欢野的、会玩的,她也都学着去做。   她手上捏着盒不知道哪来的巧克力,喊了一声:“江辙,你是不是来看我的?”   江辙偏开她递巧克力过来的手,撩了撩眼皮:“你们这节目在第几个?”   “在倒数第四个呀!”   没听见他的否认,方晴好的语气不掩欣喜,慢慢蹲了下来倚在他腿边。轻声细语跟他讲待会儿还有什么节目,用娇嗔的口气责怪他怎么一直不回她消息。   后边其实有空位,但或许不想和江辙隔着条过道,方晴好下巴搁在他手边的扶手上,蹲在那像只乖巧的小动物。   她身材纤瘦,跳舞时极为清纯轻盈。但架不住眼神媚,眼尾向上勾着,红唇开阖格外蛊惑人。   可江辙把交迭的腿放下,安静地往旁边移开了点,得到答案后再没给句回应。   一直到过道上有人借过,方晴好才站起来让位置,脚忽然麻了似的往他身上扑过去。   周边一堆人起哄,江辙表情寡淡,跟没听见一样。   置身事外般任她往下摔,也不伸手扶一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红着脸撑住自己肩膀站稳,才淡声说了句:“别站过道上挡路。”   方晴好脸上有点挂不住。   气吗?当然气。   她知道自己招招手就能有一堆男孩等着她的青睐,不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她也知道江辙从始至终就没给过她能和他更近一步的讯号。   可进校那天起,她就对站在国旗下的江辙一见钟情了。   好友廖棠说这学长只是看着人模狗样,顶级皮相,但喜好庸俗,对感情也不认真。   方晴好也没想过能和他长长久久,她自问不比江辙以前那几任差,可为什么轮都轮不上她?   到底是女孩子脸皮薄,她咬着唇给自己找台阶下:“那我先过去了。”   等人一走,项浩宇立刻挨过去打听:“怎么回事啊,你以前不是最爱看她这类的吗?”   江辙淡淡扫他一眼:“早换了。”   节目一个个过,终于轮到了底下人最期待的舞蹈。   每年最值得期待的就是舞蹈系那一批新生,为此,那些不着调的男生还管这固定的节目叫群“波”乱舞。顾名思义,也知道他们想看的是什么。   舞台上灯光暗下来,一排穿着清凉的姑娘刚上场,底下就有男生吹口哨,音乐在欢呼声中霎时劲爆起来。   几个女孩动作性感,腰臀摇摆,黑幕上几个妖娆侧影都能让场下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钢琴在舞台的侧边,制作人陪衬,灯光老师跟赏赐似的丢给弹奏者一束小光。   她侧脸对着观众席,穿着条粉白色的棉布裙,如同干干净净一株小蔷薇,开在脂粉弥漫的灌木丛里。   江辙把手机收起来了,转了转酸累的颈脖,盯着钢琴那处时的表情并不比之前好多少。   等了这么半天,就弹出个这?   想想也知道陈溺是被人整了,他没了兴趣,听了两分钟就站起身来要走。   还坐在那文明观赏的七八号人眼睛都看直了。   贺以昼和项浩宇无疑也看见了边上不太招眼的陈溺,因为都认识,也没多说什么,只笑了句“陈妹是搁那弹棉花呢”。   按这气氛和节奏,整个架子鼓都好比在那弹钢琴好。   何况台上的陈溺对谱子实在生疏,毕竟练了两天的降b大调此刻变成了d调、升c小调,难免有些力不从心。   “江辙,那个方晴好是个人物啊!”贺以昼拽拽他衣角,半晌才回魂,“这身段就跟没骨头似的。”   “是啊,人家可是往我们这块角落抛好几次媚眼了!小江爷真绝情,看都不看一眼。”   江辙听罢,还真往舞台上又看了一眼。   但角度偏了。   他眼里的女生长发披在脑后,白色裙摆及膝盖。身板挺直,头颈修长,那张纯真娇憨的脸在面无表情时带着几分冷淡的气质。   不外向,但也没想象中这么乖顺,全身上下都呈现着刚刚好这三个字。   贺以昼看他盯着台上挺久,揶揄地用手肘推推他腰:“后悔了吧!这一群女孩里,是不是刚才蹲你边上那姑娘最漂亮?”   被问到的人几秒后才垂下黑睫,懒懒地扬唇笑了声:“那还是弹棉花的更勾人。”   -   晚会在舞蹈节目过后的半个小时内就结束了,临近散场,场下的人早就走了一大半。   陈溺弹得稀烂的钢琴无疑被主持晚会的文艺老师说了几句,休息室里的舞蹈生在卸妆,她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才进去。   虽然没有换统一的服装,但化妆师也在她脸上抹了几道粉。   刚洗完脸出来,眼前就出现一束鲜花。   躲在花后边的路鹿探出脑袋,古灵精怪地笑:“锵锵!给我们的钢琴演奏者陈溺同学送小花花!”   “你可别是来埋汰我的。”   明明刚才弹得这么差劲,她受之有愧。   路鹿把花塞她怀里,揽住她往外走:“我觉得你弹得好听就行!比我们系里那小品好看多了。”   外面正是晚修时间,图书馆里还有准备期中考试的学姐学长们。   路鹿和她走着幽静的小道回宿舍,踌躇了半天终于问出口:“小美人,你觉得江辙哥怎么样啊?”   “还行。”陈溺顺口说完,才转头,“你问这干嘛?”   “就是……江辙哥对认识的人都比较照顾嘛,虽然别人嘴里的他可能在感情方面的名声不怎么样,但熟悉的人应该对他印象都不错。”   路鹿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从小到大,借她去接触江辙的女生没有五六个也有三四个。   有些人是单相思,有些是被分手后,连累了她也不能做朋友。   “但是溺溺。”路鹿咬着下唇,有点为难,“你哪怕是追星也不是会情感特别外露的人,有点慢热冷清……所以我没想到你也会被江辙哥这样的人吸引目光。”   她说得颠三倒四,好在陈溺是听懂了:“你怀疑我喜欢江辙?”   不是怀疑……是肯定。   她上回在钢琴房分明看见了陈溺望着江辙的眼神。都是年龄相近的女孩,在同性眼里藏不住什么别的心思。   路鹿老神在在:“唉,都怪我,是我害了你。”   陈溺抿了抿唇:“我在知道他是你哥之前就已经认识他了。”   “那你也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他的?”   路上几乎没人,她们走得很慢。   半晌,陈溺低声回了句:“不知道。”   太难说了,那天晚上的雨下得很凌乱。他肩上的落花、他懒洋洋的哼调、他的每一句话对她来说也是一样。   路鹿不清楚这句“不知道”是回答哪个问题,是她不知道喜不喜欢江辙,还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江辙。   还想再问得更清楚点时,却直接被陈溺反将一军:“你喜欢你哥哥?”   被这句话炸得外焦里嫩,路鹿半天没缓过神来,结结巴巴:“什、什么?”   陈溺语气很平静:“那天吃饭的时候,项学长说你送了他一张「落日飞鸟」的周年专辑。”   这是圈子里追这个乐队才知道的秘密,当年落日飞鸟出道时就说过三周年会出限定的五百张专辑,希望歌迷送给自己最心爱的人。   粉丝都默认为送出这张专辑就等于告白。   歌手总是浪漫的,就好像当年港城传奇陈奕迅也曾经做过这种事。   有一年,他提前一年预售了自己演唱会的一部分门票,仅限情侣购买,是买一送一的票价。   但是这张情侣门票分为男生票和女生票,只有在两张票合二为一时才能生效。当时自然有不少为了证明他们爱情坚不可摧的情侣去买。   只是第二年,情侣席位上空了很多位置。   而陈奕迅在一个个空位面前唱着一首《明年今日》……   路鹿发现在这位小姐妹的面前,秘密似乎总是无所遁形。   她闷闷点头:“嗯,你要帮我保守秘密哦!”   沉默片刻,陈溺说:“近亲三代内生出的孩子可能是畸形。”   嗯???   路鹿疑惑地看着她:“你想哪里去啦?”   “我不该想这个吗?”   “我喜欢他,他又不喜欢我,怎么就到生孩子了?”路鹿后知后觉,拍了一下她的手臂,“我和项浩宇没血缘关系,他是寄住在我家而已。”   陈溺顿了下,又提醒说:“太早把底牌亮出来,赢不了的。”   “可是我没想赢啊。”她叹口气,“都那么想赢谈什么恋爱?不如坐下来一起打牌。”   何况,路鹿压根不敢把底牌亮出来。   暗恋一个自称是自己哥哥十几年的男生,就跟乱.伦一般,这是她不敢曝光的秘密。   “小美人,说不定江辙哥也会喜欢你。”她突然说。 第16章 .晋江正版今儿还非得让你在这脱了   路鹿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江辙,他从来不是仗着自己条件优越就花心的渣男,但他谈恋爱也确实是不怎么用心的。   虽然不花心,可也确实是渣男的做法。   吵架等于分手,从来不惯着女朋友,分手后也能很快被新的追求者转移视线。不花费时间和精力,也从不主动。   江辙不怎么拒绝身边女孩的追求,只要看对眼了,会疼人会哄人,长得千篇一律的漂亮和身材好,都可能成为他的临时伴侣。   路鹿想了很久:“可是溺溺,你想从他那得到什么?”   和江辙谈恋爱,就像是谈日租的男友。   女孩沉迷一时的虚荣,觉得带出去有面子。而江辙就像是太无聊,谈着打发时间。   两边都是各取所需,也没人觉得会耽误谁。他们都玩得起,也都能及时收回真心。   陈溺动了动唇:“他会喜欢我这样的吗?”   “为什么不会?你人这么温和上进,长得也漂亮,和江辙哥之前谈的那些女孩也不一样……”路鹿对好友总带着高滤镜,若有所思,“他对你也有点特别。除了我们这些认识快二十年的人,我很少看他上赶着和异性走这么近。”   周日,陈溺接到一通派出所的电话。   把倪欢从那接回来,盛小芋回家吃饭了,宿舍只有她们俩。   陈溺拿着碘伏给她擦脸上被抓伤的伤口,表情很淡,毕竟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教训渣男把人打成小腿骨折,然后渣男女朋友反手打了个报警电话把她送了进去,听上去似乎没什么毛病。   “你是不是想笑?”倪欢一个大大咧咧的东北女汉子,此刻缩在她跟前就跟个小孩似的,不开心地瞪大眼睛。   陈溺摸了摸嘴角,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没笑出来啊。”   “……”倪欢沉默半晌,吐出一句,“你有时候还挺能气死人的。”   开学时候只觉得她是个看着温吞文静的一江南女孩子,但冷不丁的一个慧狡眼神又蛮有深意,藏着点不动声色的小腹黑。   陈溺不反驳,收起药水,转过脸问:“还疼吗?”   “疼死了,他妈的上回就觉得那个闫惠音是断掌,打人跟开了挂一样,一个巴掌都自带buff加成!”   被她夸张的形容词逗笑,陈溺笑完,又问了句:“她还没和肖屹分手?”   倪欢哂了哂:“她的肖屹是块宝,好几年的感情,哪里舍得分手。”   陷入爱情的盲目女孩真是可怜,明知道他坏、他不忠诚,但硬是要自己安慰自己:给他一次机会吧,好歹风风雨雨好几年。   “你又站那给她打了?”   “我是受虐狂吗?”倪欢动作一大又扯到唇角伤口,龇牙咧嘴,“你别看她脸好好的,我打的可都是暗伤!今晚回去她就知道自己腰和肚子该多疼了。”   陈溺点点头,给她竖起一个大拇指:“还生气?”   “还有点。”不然也不会气到跑人男寝去把人打一顿了,像是想起什么,倪欢问她,“对了,你来派出所之前不是在吃饭吗?吃完了?”   “不是吃饭,是在那家饭馆要发.票。”陈溺把要来的真实账单给她看。   之前她们就说过这个问题,社团聚餐收取的餐费一次比一次高。   收团费的是学生会副主席廖棠,平时官威就大,现在还被她发现廖棠中饱私囊。   “我滴个乖乖,她这是贪了快一千多了!”   陈溺坐在书桌前写检举信:“我先举报给校领导,钱能不能拿回来就不知道了。”   倪欢把发.票放好:“你老帮社团抄宣传段子,这个字很容易被认出来吧。”   “我左手也能写字。”陈溺停下来,“你看看,这像不像廖学姐她自己的字。”   倪欢凑上去看她,惊讶出声:“你还会模仿字迹?这么熟练!”   “多被别人开几次模仿字迹的玩笑,你也会熟练的。”   “不得了啊溺姐!”倪欢给她锤肩膀,暗示地问,“是个有故事的女人,给我讲讲?”   陈溺长话短说:“我初二因为家里经济出了问题,就转学到一个小乡镇读,那是个缺乏法律普及度的地方。”   打架斗殴、烫发早恋在那都随处可见。   后来她中考考上了九中,九中也是个老城区的高中,升学率不算低也不算高,学费倒是比其他私立学校便宜一大半。   这种学校也不乏有玩得混的,就比如曾经恶搞过她的孙厘。   刚分班就模仿她的字迹给男生写情书。   就算陈溺多低调本分,可流言蜚语依旧传得很快。   她说、他说、她们说、他们说……所有人都在说,当事人反倒只能听耳边这些恶意嘲讽和取笑造谣。   “那个男生在大家心里的形象都挺猥琐的,因为这封乌龙情书,我被她们嘲笑了几乎整整一年。”   倪欢还是头一次听这种事,有点气愤:“你们学校就没有老师管管这种人?”   其实很少有人能鼓起勇气去找老师主持公道。   怕被孤立被报复,也因为那些看热闹的人都说这是开玩笑啊,你怎么这么小气。   陈溺回忆了一下:“当时确实有一个任课老师看见了那封情书,但她笑得也很大声。”   她至今还记得乔琛拿着那封情书怎么说的———“陈溺你眼光不错啊,一挑就挑到咱们年级男生里长得最极品的一个!”   明明那时候,陈溺已经解释过不是她写的了。   倪欢控制不住爆粗口:“卧槽,什么狗屁老师!她这样和那个恶搞你的同学有什么区别,不等于共犯帮凶吗?”   陈溺笑了笑:“你说得对,所以至少那个老师在我读完大学之前不会升阶了。”   她高三下学期在填写匿名教评表时,用孙厘的字迹写了一遍乔琛的教学陋习和不端正的人品。   让她们“狗咬狗”无疑是最好的做法,这两人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是她动的手脚。   陈溺眼神渐冷下来,看着手上的举报信。   她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唯唯诺诺、任人宰割的大好人,但也没主动做过坏事。   人没有十全十美,何况哪次都是她们先撞上来的。   那年安清大学还没有设立以网络为载体的校长信箱。   于是举报信写好后,倪欢在晚修去图书馆的路上把信件和发.票放在了校领导的办公桌上。   -   这几天,楼上舞蹈系的那几个女生宿舍总是异常吵闹,经常半夜跳舞扰民。   盛小芋说她们是为了下周的篮球赛拉拉队做准备。   “溺,听说这个拉拉队别的系也可以参与报名,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去。”陈溺补充了句,“腰疼。”   这届新生篮球赛举办得不算早,从11月初就在各系之间选拔,最后通知进入校际联赛的只剩两支队伍。   一是以外院为代表的留学生,另一支则是安清大学的新晋王牌专业:人工智能(AI)系。   也由于两边身份的对立性,这场校际决赛在贴吧、论坛都被传得沸沸扬扬。经过篮球场,也总能听见球场上的练球声。   “这次留学生那边人不够,还有大二的一起。”盛小芋就是个八卦传播机,总能听来第一手消息,“AI系那边肯定也会有大二的学长加入!”   陈溺平静地问:“你怎么这么激动?”   盛小芋:“嘿嘿,AI系帅哥最多!江辙学长说不定也会上场啊。想像一下,他热的时候可能还会脱掉衣服,你难道对帅哥汗洒球场丝毫不感兴趣?”   “……”   陈溺才不会回答她这种无聊的问题,手机震动一下,恰好是室友嘴里正在谈论的人。   【jz】:过来。   他们私下并不常交流,只是因为路鹿建了个群的关系,会在群里打打招呼,在校园里偶然碰上面也会用眼神示意一下。   陈溺不知道他突如其来一句“过来”是几个意思,想着也许是给谁发错,就没回。   但对方似乎能看见她下一步要干什么一般,又发来一张照片。   是上回交到校长办公室的举报信和账单发.票。   陈溺终于皱着眉打字:【怎么在你这?】   江辙:【过来问。】   她下意识抬头往边上的球场那扫视一圈。   离她数米远的篮球场,江辙穿了一身灰色运动服,头上戴着条蓝白色发带,正倚在球架下,懒懒洋洋地晃着腿。   男生骨相极为好看,混着冷感的脸上棱角分明,喉结嶙峋。   见陈溺望过来,他站了起来,手臂和腰之间夹着颗篮球,另一只手朝她晃了晃手机。   盛小芋在边上一看他俩的眼神对视,就发觉自己这个电灯泡实在太敞亮了,立刻说了句先回寝室等她。   陈溺只好走过去,起了个很烂的开场白:“好久不见。”   “好久有多久?”   她顿了下:“一礼拜。”   江辙低眼看了看手腕上的机械表,开口:“才5天15个小时,哪到一礼拜了。”   陈溺没空和他玩这种文字游戏,直入主题:“那封信呢?”   “你写的?”   她不想绕来绕去,沉下脸:“信呢?”   “这就不高兴了?”他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怎么在意她情绪,“昨天我瞧见被人从办公室拿出来了。”   所以不管是举报信,还是发.票账单这些证据,都被拿走了?   陈溺脑子有点乱,想问一句被谁拿了。   话没出口,呼啦啦的疾风中带着几声急切的叫喊,是隔壁球场的一颗篮球猛得朝她这边砸了过来!   陈溺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只剩片近距离扑过来的灰白色。   耳边蓦地一声巨响,江辙把她护在怀里,一手打开了那颗突如其来的球,他原先手上的那颗球也掉在了地上。   篮球砸在他的手背,被以同样的力气挥开。反弹到地面上发出震耳响,还一下一下地弹跳着滚往远处。   陈溺只听见身边人的发出一句闷嗓,磨着人耳朵。   紧接着大呼小叫的人潮涌过来问他有没有事。   江辙确实是被砸得不轻,推开球时手掌被震得发麻。捏了捏手指,往掌心蜷了下才提醒他们:“没事儿,打球都当心点。”   嘈杂的人声因为他这句话而渐行渐远,也不乏有人盯着他胸膛那的女孩背影。   陈溺的心跳被吓得还没缓过来,砰砰快跳到嗓子眼,把在刚才危急情况里下意识揽住他腰的手慢慢放下。   江辙低垂着脑袋,下颌被她柔软毛绒的头发丝扫过。偏开脸,在她耳边把话说完:“那封信,我让拿出来那人给重新放回去了。”   陈溺往后退了几步,从他怀里挣脱开,仔细瞧了几眼:“校际篮球赛你会参加吗?”   她担心这手会让他受影响。   江辙倒是半点不懂人家心思,甩了甩挥开球的那只手:“你要来给我送水?”   不明白这人到底在什么时候才能正经点。   陈溺撇开眼,要走。   “我身边就这么好来?”江辙伸手拦住她,拣回地上的球,“给你十次机会,在我手上过一个球就放你走。”   够无聊的。   看着他故意为难人的样子,陈溺索性装聋大声问:“什么?我进了一个球你就在这裸.跑一圈?”   她话音一落,还真不少人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夕阳洒满球场,余晖冗在彼此身上。   江辙瞧着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还有点得意的小表情,哧笑出声。   食指指骨和手掌心扣着那颗篮球,手背抵了抵唇:“行啊,看你有没有让小爷脱衣服的本事。”   “……”   陈溺口嗨完非常后悔,她这种军训都撑不过去的小弱坯,怎么可能会投篮。   硬着头皮接过他手上的球,找了找合适的投篮位置。他双手抱胸,作壁上观,看她一个球又一个球落空。   第六次,陈溺终于找到感觉了,往前站了点,球往篮筐边缘擦了过去。   第七次,她的球正要往篮筐里进时,江辙突然跳起来伸手把球给拦了。他手掌宽大,五指很轻松地扣握住球身。   陈溺恼了:“你什么意思?”   “我说在我手下过一个球,没说我不动手啊。”   其实他就是不想人这么快走,耍起赖来一点也不含糊,硬是把1/10的投篮率变成了在他防守之下过一个球。   陈溺想都不用想,不可能进得了。   她就算光站着投篮,10个里面顶多进两个,更何况他还挡着。   “那我不投了。”   他在身后慢悠悠地说:“试都不敢试啊?”   陈溺其实不太能受人激将,尤其是听见那种又欠又贱的语气。   她存着股今儿还非得让你在这脱了的信念,转身一言不发,把球拿回手里。   第八次,又被他伸手挡了。   第九次,她就差一点点,那球在篮筐边缘上滚了一圈,结果往外滚了。   最后一次,陈溺在原地运着球,看他准备拦下的姿势。眼珠子转了转,往左破防时突然做了一个崴脚低肩的动作,   趁他要过来扶,她直接原地起跳,准备把球投过去。   他耍赖,那她就耍心眼儿。   可惜江辙似乎看穿了她的伎俩,在错愕过后反应极快。伸手一把揽过她的腰肢抱起,另一只手夺过她正要脱离掌心的球。   抱着陈溺转了个身,往前迈了几步,来了一个二分球上篮。   手上拎着个90斤的体重对于他来说太过轻松,江辙的行动几乎不受什么限制。   篮球稳稳进框,掉下来时顺势往别处溜远。   陈溺被他抱着腰,脚离地面十公分有余,悬着的感觉很没有安全感。感受到脸侧有汗掉落,她立刻挣扎着跳下来。   “想看我裸着跑是没可能了。”   江辙眸色深黑,眉峰稍挑,唇线微微陷进去,对着她痞赖一笑,“球赛记得来给我送水。”   两个人都因为玩了会儿球,出了汗。   陈溺甚至还有些喘粗气,撑着腰抬眼看他。   江辙鼻骨高挺,眼型狭长上扬,眼角冷厉尖锐。脸窄长,五官立体。帅得无法无天,浑得泰然自若,在逗人这事上也乐此不疲。   盯着他被汗打湿的黑睫片刻,陈溺皱了皱鼻子。推远了他灼烫湿热的肩胛骨,佯装平静地离开。   似乎是嫌男生一身的汗味,她还不忘丢下几个字:“脏男人。”   “……” 第17章 心中有女人,打球照样神……   校际赛决赛那天是在安大的篮球馆里,因为要控制场馆内的人数,入场也要有门票才能进去。   原先激烈的四进二就有不少人关注,更别说现在因为外院人数不够,还喊了大二的外援。   路鹿让人从参赛球员们那里弄了几个前排的好位置,离比赛还有半个小时就到陈溺宿舍催她。   陈溺上午没课,刚起床不久,在漱口:“不是已经有位置了吗,还急森莫?”   “万一被人强占了呢!”路鹿坐在她书桌那瞧了圈空荡荡的寝室,“你看你那两个室友肯定没弄到这么好的位置,还不快多谢本宝宝!”   “好的,多谢路宝宝。”   陈溺从善如流地接过话,正要换衣服时,虚掩着的寝室门被推开了。   方晴好从那探出头来:“那个陈溺啊,我能借用一下厕所吗?我们宿舍人先走了,我没带钥匙。”   陈溺点点头:“请便。”   她进来时,把外套搁在了椅背上。   里边穿的是拉拉队的队服,大红色的裙子很短,齐大腿根,给人强烈的视觉对比。   路鹿盯着她进去,放低了声音:“她们今天的拉拉队都这么穿吗?”   陈溺打开衣柜,回她:“很漂亮啊,怎么了?”   “你连情敌都夸得出口!还问我怎么啦?”路鹿把她手上随便拿的T恤放回去,恨铁不成钢地说,“赶紧找件好看的,不能被她比下去!”   “……”陈溺抿了抿唇,有点无奈,“我好像没承认过我喜欢你家江辙哥吧。”   路鹿一脸“过来人”的表情:“我懂我懂,我那时候也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确认自己喜欢上了项浩宇那狗东西!”   “……”   方晴好出去时,陈溺正被路鹿摁在化妆镜前化妆擦防晒。   在镜子里,两人眼神有片刻的交汇。   陈溺有点奇怪:“你有没有觉得她进门就一直在看我?”   路鹿边给她擦唇釉,浑不在意:“看你好看,又和江辙哥熟呗,女人的嫉妒心很可怕的。”   最后陈溺还是算好好打扮了一番,她穿了一件扎染橙白色衬衫,下身是条纯色长裙,头发放在肩膀一侧,绑了个鱼骨辫。   巴掌小脸的淡妆素净,眼珠黑白分明,给人第一印象就是简单清新。   快到篮球馆门口,路鹿还不忘说她:“你衬衫下边这个蝴蝶结往上打打,这么细白的腰可不能藏起来了!”   陈溺淡定点头,扯了扯她身上那件露肩小短裙:“你也往下拉拉,这么美的胸线一定能让项学长魂牵梦萦。”   路鹿忙捂住胸口,佯装害羞地躲开:“好哇小美人,你又捉弄我!”   她是倒着走的,手指还指着陈溺。   陈溺笑着看她,突然喊了一句:“项学长。”   路鹿往后退,朝她吐了吐舌头:“少来这套,我八百年前就不信这种鬼话了。”   话才刚说完,脚突然踩上了什么东西,她脸一僵,往后绊倒靠在谁怀里。   陈溺无辜地眨眨眼:我就说了吧。   “这么个大平地还能有人碰瓷?”项浩宇手掌托着她肩膀。   11月份,这个时间点穿这么少其实还有点凉意。他低头,看见女孩脸上精致的妆容,长睫扑扇扑扇的。   路鹿耳尖慢慢转粉,撑着他的手站起来,又气不过似的往他鞋上踩一脚:“谁碰瓷了,我哪知道路上会有一个绊脚石!”   两人的磁场也是绝了,再唯美的偶像剧情也撑不过两秒,没一会儿就互相怼了起来。   陈溺转过脸,看项浩宇身后那十来号人。   人工智能专业的队服是蓝白色的,一个球队12号人,上场的只有5位,其余都是补位或者后勤。   这十来号人里,陈溺扫了一圈才瞧见江辙。   他穿着一身白衬衫黑裤子坐在一旁树下的石椅子上,低垂着眼玩手机。英挺的鼻梁旁被树叶罅隙中的阳光打出淡淡光影,翘着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散漫地像个老大爷。   路鹿无疑也发现他没穿球服,纳闷问:“江辙哥不上场吗?”   项浩宇推着她往前走:“不一定,这是大一的主场,我们是外援,他也只是替补。”   “啊?你们怎么能让他做替补啊,浪费人才!”   项浩宇听得不得劲:“你江辙哥前几天伤着了手,不算人才了。”銥誮   他们一行人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先往球馆里走,陈溺在后边瞥见江辙耳朵上还戴着蓝牙耳机,就朝他走过去。   江辙靠坐着椅背,没注意到人都走了。衬衫的长袖口处显现出运动护腕的一部分,白色布条甚至包裹住了手掌虎口的一部分。   应该是上次替她挡球的时候扭到的。   可他不是说没什么要紧吗?   陈溺把包里之前买好的药膏递给他,边把他耳机取下一只:“给。”   江辙抬眼,没接:“愧疚啊?”   陈溺:“你真想知道?”   江辙看着她淡漠的神色,很轻地笑了下。   她是宁愿受伤也不愿意欠人情的类型,要真继续问下去,指不定这姑娘得说出多狼心狗肺的话。   陈溺跟着他们一群人从球员通道那出来的时候,观众席上人声鼎沸,瞬时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还真有点大场面的既视感。   这场比赛突然被这么多人真情实感地关注也是有原因的。   一个系有几百号人,人工智能专业虽说是新设立的专业,但它之前的前身也是从计算机系和数学系剥离出来的,大课也经常一块上。   自然不少同门的都为这场比赛加油。   何况决赛队伍名单一出来,论坛贴吧那都炸锅了。   建校117周年以来,头一回出现这种情况。都在嘲这届新生是真不行,尤其是体院,白长这么大高个。   从预赛开始挑挑拣拣,谁知道最后把体院都盖了帽的居然是外院那一帮外国来的留学生。   这换谁谁能忍?   这要是输了,丢的可不止一个系的脸。   一场篮球友谊赛在同学们的心里已经变成了荣誉之战。   只能赢,不能输。   再者,某些校园风云人物的人气也确实高。明明只是个替补,观众席那居然还有人拉横幅,上头写着他的名字。   贺以昼他们也下场来打趣:“哟,小江爷这是花多少钱请的托啊?”   江辙朝看台上瞥了眼,开着玩笑:“五十块一个,嫉不嫉妒?”   贺以昼和黎鸣就骂他:“贱不贱啊!”   比赛开始前,两边队伍打了个照面。   AI系的人在身高上并不占优势,项浩宇带着四个大一新生。   而对面有两个德国籍的外国男生极其鹤立鸡群,其他三个高度较为平均的似乎是日本人。   看台上的新生们也没有太不给外院面子,欢呼和加油都是一起喊的。   裁判把球往两队之间的空中抛上去,并吹响了口哨。   率先拿到球的是AI系。   项浩宇动作很快,跳起来摸到球后就迅速往后传。他带了个好头,中投也很准,几乎是9投7中的架势。   陈溺和路鹿坐在第一排靠右边的过道,但路鹿坐不住,才几分钟不到就往替补球员那块区域跑。   好在这位置离他们后场和更衣室都很近。   江辙见她过来,就干脆往观众席那走,坐在了陈溺旁边的那个空位上。   而贺以昼和黎鸣说要当解说员,热情地在那一唱一和起来:“好,我们现在看到的是全场比分是2:1。浩哥奋勇争先,在对抗上篮中又拿下了一个二分球!漂亮!”   “德国那哥们快要外线出篮了,要么罚球要么一个拿到三分球……哎呀,他毫不犹豫反身投球,居然进了!”   “这个两人包夹还不错,拿到球了,学弟们加油啊~”   ———“小九。”   身后两人还在滔滔不绝,不远处有人朝他们这喊了一句。   温润声音在嘈杂的呼喊声中并不明显,但江辙和陈溺本人还是听得很清楚。   在这个学校里,知道陈溺小名的也就只有他和傅斯年,就连路鹿也没听她特意提起过。   江辙眯着眼往右边看过去,眉骨稍抬,问她:“你认识傅斯年?”   “嗯。”   陈溺边上就是过道,傅斯年走过来站那:“来看打球啊?”   “斯年哥,你怎么也来了?”   在她印象中,傅斯年应该是会觉得这种比赛很浪费时间,而且他都大三了,按理说不会来看这种球赛。   “你不知道?我是学生会会长。”傅斯年拿了瓶水给她,“上回我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好了吗?”   陈溺还没回答,他又补充了句:“机经我都有,你想几月份考?”   “可我没有考雅思托福的打算。”   傅斯年神情不悦::“现在不考怎么行?四六级到大二才能开始考,这就比其他人晚了一年时间了。到时候你再考研,吃的苦头也会越来越多。”   陈溺:“斯年哥,你知道我们学校每年考研的自杀率很高吧?”   “……”   陈溺看着他愣住的脸,笑了笑说:“大家压力都这么大,就不要继续制造学业焦虑了。而且我才大一,考研还是考四六级都慢慢来吧。”   傅斯年被她说得有点语塞,只好讷讷点头:“说的也是,我们小九才大一,正是要谈谈朋友的年纪。”   不知道是不是陈溺的错觉,说到她要“谈谈朋友”这句话上,傅斯年的眼神似乎落在了她旁边那位身上。   陈溺都不用他开口也知道傅斯年想说什么。   江辙这人的名声在外就不太好,显然和傅斯年这类从小循规蹈矩、斯文书生的气场相克。   江辙安静地坐在那,胳膊长得仿佛没处放,莫名其妙伸到了陈溺的椅背上放着。   眼睛看着球场状况,手却漫不经心地扯过她发尾处一缕头发揉捏着。听他们说个没完没了,又伸手使大了点力。   陈溺吃痛,却没出声,只是皱皱眉。   她这不耐的表情让傅斯年看见了,还以为是自己说的正经事太严肃,望着她身后的人欲言又止。   等傅斯年走后,陈溺把那缕头发从他手里拿回来。忽略两人之间不合时宜的微妙气氛,有点气闷般瞪他一眼。   这是学过变脸啊。   在人家那还乖乖地像只小白兔,就专敢在他面前横。   江辙微微低头,舌尖抵了抵齿缝,凑近去问她:“和他聊了什么?”   “聊学习。”和傅斯年还能聊什么。   江辙:“他叫你小九,是以前就认识?”   她轻描淡写解释:“没搬家之前,我家住他家对门。”   他“哦”了声,视线回到球场,也不知道听没听。   陈溺侧眼看见他横亘到身后椅背上的手臂,也没再往后靠了,身板坐得笔直。   但她没往后靠也避不了某人想往前挨的心,手指又捻起她几根长发,不自觉地在指腹间摩挲。   陈溺蹙起眉拍开他手:“别碰。”   “刚扯疼我们小九了?”他吊儿郎当勾下颈,偏头,乌黑发顶对着她,“那让你扯回来。”   “……”陈溺听他这么喊自己名字就有点别扭,伸手推开他,“我才没你这么无聊。”   江辙闷着笑了几声,刚想张口,球场上倏地传来一阵急促的吹哨声,身后的观众席也一片哄闹。   再往下看,项浩宇手撑着地面,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一脸痛苦地捂住了肚子。   贺以昼他们也立刻冲下去:“操,谁动的手?”   外院那边的学长很快过来道歉,但那哥们反肘一拳顿然没放轻力度,还很会看位置,不然不至于一拳猛到项浩宇一八几的大高个冷汗直流。   路鹿边拉着他起身,怒不可遏:“你们是打球还是打人啊?要不要脸!”   项浩宇拦住她:“别生气,没大事,打球难免撞到。”   其实比赛途中项浩宇就有好几次被对面顶了胃,但他们动作太快,搅浑场面的默契绝佳,裁判才一直到这时候才敢确认吹响犯规的哨子。   路鹿和黎鸣架着项浩宇在一边休息,上了一个大一新生替补。   这几个男生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如对面有组织性,过于固步自封,只会防守,不敢放手一搏的进攻。   刚才全靠项浩宇带起的节奏,此刻又被拉垮了。   第一场结束时,外院拉开了AI系7分,获得开场的胜利。   中场休息,一拨人坐那关心项浩宇,看着满场的加油声也有点不太好意思,互相安慰“让一追二”。   项浩宇坐那歇了会儿:“下场我继续。”   贺以昼把毛巾丢他身上:“你继续个屁!歇着吧,下场换江辙上,他已经去换衣服了。”   几个大一男生没怎么跟江辙打过,问了句他实力怎么样。   嘴上说着怕配合不默契,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怕来了个菜逼拖他们后腿。   黎鸣和江辙一个高中上来的,听他们这样问不免要为自家兄弟说几句:“‘四中库里’听过没?江辙就是那单核带队,一人一城的本事!”   “想当年我们哥几个一块儿打球,他可是出了名的篮板王选手,前锋直撄,防守下没球能过……”   江辙换完球服从更衣室通道那出来就听见这人把他吹得上天入地,不由得抿嘴白了他一眼。   陈溺靠在路鹿肩膀那,看他穿着30号蓝白色球衣,侧脸线条凌厉分明,鼻挺唇薄,身形挺拔。   人一正经起来,那张冷隽的脸上就没了颓懒的样。   人和人之间确实不一样,他还没开始进场打,耳边的躁动声已经越来越大。   有女生鼓起勇气大声示爱:“江辙学长,你好帅!加油虐死小日……子过的不错的日本同学!”   “格局小了哈这位同学。”   有人坐在位置上,跳出来说了一句:“外院都会学中文,他们都听得懂!”   一群人哄堂大笑,看台上的一片哗然中夹杂着几句对江辙的表白。   江辙头也没回,对被公开告白这种事早已习以为常。只是淡眼瞅着刚刚还在吹他牛逼的黎鸣:“想捧杀我?”   黎鸣摇摇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拍马屁:“说什么捧杀,在我们眼里,你就是神!何况你现在心中无女人,打球自然神。”   这是内涵他空窗期有一段时间了,贺以昼和项浩宇都乐得直不起腰。   江辙听懂也不含糊,挑挑眉:“小爷心中有女人,打球照样神。”   他这话就是说给别人听的,眼神也直勾勾盯着那处。   陈溺回过神来看他,一贯平静的表情依旧没什么波动。她长相乖又冷,看着他的时候,给人一种今天太阳很晒都是你的错的错觉。   没等他想进一步交流时,拉拉队那边的人出来了。   听见看台上有人吹口哨吹得多夸张,就知道拉拉队那一伙人的出场有多吸睛了。   方晴好身后除了拉拉队的美少女们,还带着两个男生,一人各抱了一箱水到这。   两箱水都冒着凉气,显然是提前做过准备,交代好放冰柜里的。   “江辙,待会儿比赛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扳回来的。”她小步慢慢走上前,拿着手上的花球朝他俏皮地挥挥手。   队伍里其余的十来号人“有奶就是娘”,拿着冰水就喝。   边喝还不忘互相使使眼色,自以为很懂,一口一个“谢谢嫂子”,喊得方晴好心花怒放,脸上娇羞地泛着红。   “来,喝水。”项浩宇拧开两瓶瓶盖递给路鹿她们。   陈溺接过道了声谢,路鹿把那水拦下来,铁骨铮铮道:“刚运动完喝什么冰水,你俩都给我喝常温的!”   陈溺:“……”   她控制着自己别往另一边的两个人看,但注意力却时不时徘徊在那周围。   场下那些队友们只见到江辙接过方晴好递过来的水,而后抽了张一百块纸钞压在桌子上,一巴掌拍上那个叫“嫂子”叫得最欢的男生的后背。   话语间掺杂着隐隐约约的笑意,却清楚地告诉他:“诶,喊错人了。”   - 第18章 真的骚得没边了   被江辙拍上后背的学弟叫刘鹏喜,进校以来和江辙他们出去一块玩过几次,也是在凌晨三四点和他们那群人有过和地痞打架的交情。   平时就挺崇拜江辙的,算是小迷弟一枚,现在满脑子都是他那句“喊错人了”。   “不是,小江爷……”刘鹏喜有点混乱了,摸摸后颈小声问他,“真不是我们方女神吗?”   他是个没眼力见的,自江辙说完刚才那句话后,就不少目光都聚集在他们这几个人身上。   八卦的、好奇打量的都有。   江辙哑笑着摇摇头,伸手拍开他凑过来的脸。   而另一边的方晴好脸色瞬间黯然了下来,强颜欢笑地在边上给人继续发水。   陈溺看着桌上那张被水凝汽打湿的纸币,视线刚收回来,就在半空中撞上了江辙看过来的眼神。   男生撩着薄薄的眼皮望住她,仿佛一点也不在乎别人会不会因为他这种目光误会什么。他黑色碎发落在眼前,黑漆漆的瞳孔锁定她的脸,笑了一下。   贺以昼和黎鸣他们几个人就站在侧边上,对这两人的眼神互动瞧得是一清二楚。   几个来回的暗示过去,贺以昼咳了几声:“阿辙疯了?好端端地招惹人家好姑娘干嘛?他不是不好陈妹这口嘛。”   “你也看出来了?”黎鸣欲盖弥彰地跺跺脚,转过身嘀咕,“调.情撩人这一套,谁也玩不过他,想一出是一出。”   虽是这么说,但他们也是头一回看见江辙主动去盯着一个女孩儿不转头,难免有点破天荒的新鲜感。   中场休息结束,第二场球赛开始。   这局比赛比较关键,第一把输了之后,士气已经减弱不少,观众席上的同学也看得十分紧张。   江辙打篮球是不怎么和队友打配合的类型,我行我素,球技乖张。   他这场比赛充当的角色是前锋,在场上跑的速度很快。基本上拿到球就投,投篮也很有准头,进场以来没空一个。   几轮横跨球场的来回下来,尽管开场前江辙没和球员们说要怎么打,但他们此刻也已经把他当成队伍里的顶梁柱,尽量拿到球就都把球传到江辙手上。   时间过去一大半,外院那几个自然也知道该防江辙了。   两个人过去贴着他,硬是要截断这个球。   江辙一个跳投的假动作,直接把球往后扔传给队友。他才刚脱离控制,刘鹏喜的另一个同学又把球扔了回来。   江辙脚步前后一拐,一招双刺探诱导对方的视线重心偏移,一个朝内切躲开他们。五指抓住球身,在掌间转动一圈。   最后一个直臂投篮,球朝上方一个弧度飞起,三分球打着漩准准落入篮筐。   四周爆发出一阵欢呼叫喊。   第二场比赛分数拉得很大,时间截止前是27:15,一大把输出都归功于江辙。   拉拉队适时上场表演,球场响起音乐声,节奏欢快。   一大片人欢喜,一小片人忧。   陈溺刚和路鹿从VIP观众席上下来之后就没回去过,也没人多注意她们这两个混在一群高大球员里的女孩。   江辙他们几个人从场上下来,不少人夸张地喊他名字。   他充耳不闻,不受影响,和身边人淡定说话:“换战略,待会儿他们会死防我。”   比赛采取的是cba总决赛三局两胜制度,而不是分数制。   目前的局面为1:1,最后这场成了起决定性作用的关键赛。   刚才那场比赛江辙完全没放松警备,也没给对方留还口喘息的机会。他像一只骁勇试翼的鹰隼,一路勇推,风尘翕张。   下一场比赛他们一定会吸取教训,死死地把回防做好,堵死江辙。   项浩宇往他那丢了瓶水。江辙接住拧开,仰高下颔,露出一截修长冷白的脖颈,拿了瓶水灌了几大口。   汗和水同时流下,打湿了宽阔后背,白色球服被沁湿,隐约能看见一大片暗色覆盖在肌肤上。   那是什么?   陈溺盯着那有几分怔忪,还想看清楚点时,江辙已经转过身倚着馆里冰冷的墙。   他侧首,在锁骨凹陷的那块颈窝里蹭了一下下巴的水珠。   黑长的睫毛覆下眼睑,薄而内双的眼皮梢上沾着亮晶晶的汗,浑身都透着轻傲颓懒的大男生气息。   球场对立面有两三个日籍学长在观众席上大声喊,叽里咕噜用的日语。   黎鸣纳闷抬头:“他们在喊什么?”   陈溺认真听了几句:“在说换人,他们想换两个学长上去。”   本来这就是大一新生的比赛,就算请外援也顶多让一个学长上场,但显然那边的新生都不怎么玩球。   裁判对外院那些留学生也不了解,光看脸都觉得长得差不多。就算偷偷换了两个大二的上去,恐怕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贺以昼有些惊讶地问:“陈妹,你怎么还会日语啊?”   “只会入门级。”陈溺淡声解释说,“我们高中高考的时候可以勾选日语成绩代替英语成绩。我那时喜欢宫崎骏和久石让,就也去旁听了一个学期。”   “在下不才,其实也能讲上几句。”贺以昼挠挠后脑勺,笑眯眯地展示,“扣你鸡娃,瓦达西瓦,瓦力瓦力哇!你妈挖土豆,一撬一麻袋~”   陈溺:“……”   你是不是有毛病?这我真接不来。   黎鸣皱眉:“贺狗,这个逼装不起,咱们可以选择不装。”   坐在一边的项浩宇把捂住胃的手改成捂住耳朵,生无可恋:“杀了我吧。”   路鹿脸上毫不掩饰嫌弃:“贺哥,你还是闭嘴吧!我听过小美人说日语,比你说的好听还正常多了。”   被打击的体无完肤的贺以昼:“……”   边上的篮球队伍在休整中。   刘鹏喜揩了揩刚在球场上被顶到的膝盖骨,有点气愤:“江爷,那个7号脚是真有点黑啊!”   何止脚黑,手也黑。   裁判有好几次做了警告的手势,对面倒是也挺鸡贼。有了撞伤项浩宇的前车之鉴,就把小动作做的更隐秘了点,收手收得很快。   弄其他人也没用,交过手又不会换人了。下场比赛,对面肯定要把心思放到江辙身上。   陈溺问:“他们是想犯规?”   “害,陈妹你不懂!他们就是踩着这条裁判判不了的高压线恶心人。”黎鸣说一半,看着她笑得别有含义,突然反应过来了,“等等,你的意思是说……”   陈溺对他没说出的话予以肯定地点点头,顶着张人畜无害的脸说:“他们想犯规,那就帮他们犯。‘师夷长技以治夷’嘛。”   江辙觑着她狡黠灵动的眼眸,唇角稍勾。抿了抿干涩的下唇,转头问他们:“还没听懂?”   这么直白还听不懂的话,猪都该跑出来替他们投篮了。   几个大男生恍然大悟,互相捶了一把彼此的胸口:“好像是这个道理啊,有意思有意思!”   “陈同学牛啊牛啊哈哈哈哈哈!人在椅上躺,球技心中涨?”   “……”   路鹿依旧是最迟钝的那个,左看右看,一头雾水地问:“你们在笑什么啊?”   陈溺抿了一口水,摸摸她的小脸:“在给大家加油。”   “哦哦哦,大家加油哈!一定要赢,友谊第二,比赛第一!”路鹿毫不犹豫地重复一遍。   几个人跟着笑了几声,很给面子地说“遵命,公主殿下”。他们站那把对策商量完,等快开始了,就都往球场上走。   江辙正好也把手上那瓶水喝完,经过陈溺边上蓦地停下了脚步。眼睫半垂着,姿态看着漫不经心,却在旁人眼里像亲昵的情人耳语:“陈绿酒,你怎么不给我加油?”   陈溺下意识对他的靠近往后退了一步,听见裁判催人上场的声音,只好依着他说了句:“那你加油。”   “好,冲你一句加油也得赢。”   他把她意外惊慌的表情尽收眼底,哑声笑笑,抬手要摸摸她头发的动作在看见她威胁的眼神后又放下。   陈溺松口气,这人疯起来都不知道场合的。   但这口气还没松完,观众席上又发出一片骚动的声音,尤其明显的是个别女生的感叹声。   是江辙抬起了手臂,抓了把球衣下摆擦汗。   他正面对着她,那截清瘦流畅的腰线极有偾张力。露出来的腰腹肌肉紧绷着,呈现紧实性感的小块状,白得扎眼。   陈溺:“……”   真的骚得没边了。   路鹿对这俩人的进度乐见其成,一脸姨母笑地在后面闹她:“江辙哥刚叫你什么啊?什么九?你们居然还有小昵称啦!”   一边的拉拉队也在卖力地挥舞花球鼓舞人心,方晴好停下片刻,目光朝陈溺那停留了一会儿。   AI系这边虽然没换人,但调整了个人位置。   江辙能者多劳,上场还是打前锋的,这场就变成了队伍里的控球后卫。   刘鹏喜他们刚才听江辙说对面这把会针对他,果不其然,对方几个人都猛盯着江辙。   这其实也是他的策略,刚才那一局是非赢不可。   所以江辙走了他最擅长的单打独斗型老路。   他这人是孤狼类选手,全队配合,把胜率砸他身上奶他一个,反倒能赢得理所当然。   而现在稳中要放,虽然是一局定胜负,但这前提也是个团队精神的竞技项目,江辙则把机会分配给了其他四个人。   目前比分相差无几,是你超我赶的局面。   球传到江辙手上,这场他已经目的不在投篮。抬手来了一个空中摆臂的假动作,诱拐对面抢球。   “这就上钩了,哈哈哈哈!”   随着场下贺以昼这一句笑,裁判吹响口哨:7号,打手犯规!   罚球线上,刘鹏喜赚到3分,比分就从这开始慢慢拉开。   球在球场上转了一圈,终于又回到江辙手里。7号球员的手臂往他腰那推搡,似乎想故技重施,   江辙抬高手臂,和队友使了个眼神,从背后运球。对面的7号急功近利,心浮气躁地又上了当冲过来。   裁判吹哨:7号,进攻侵人犯规!   看台上一片嘘声,外院那块位置的师兄弟姐妹们的脸色难看极了。   输了都比胜之不武来得光明磊落,这一声声罚球的哨声简直在打他们的脸。   哨声再一次被吹响时,江辙手上的球已经被对面一双手扣住了。   他干脆利落地放开,甩了甩手,舌头顶着腮往后退几步。样子狂欠得不行,摆明了就是:球让你了,反正你又犯规了。   对面的男生受不了这挑衅,气得把球往他脸上砸。   江辙轻歪了一下头,轻而易举就躲过对方的蓄意攻击。   汗水流过下颌,眉骨稍抬,挑衅意味十足,冷淡恣意中带着一丝蛊惑人的野性。   场上安静了几秒,而后爆发出铺天盖地的尖叫感叹:“呜呜呜呜可恶,又被他装到啦!江辙真的好帅,为什么这么帅不是我男朋友!”   “谁来救救我?啊啊啊啊啊我他妈要被江学长这个歪头给弄疯了!”   “终于知道为什么说江辙是我校招牌脸蛋了。人成绩斐然,又长成这样,篮球还打得这么好!颓颓痞痞少年郎,人冷话少玩得开,谁能不心动一秒钟!”   “他单身吗?单身吗?就问一句我还有机会吗?”   ……   陈溺离观众席三四米远,却觉得耳边充满了这种迷妹的声音,她手里那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捏扁了。   外院那个7号这么明显的攻击犯规,裁判直接把人罚下了场。   对面换了新人上来,但大势已去,人心涣散。   比分已经到了39:17的压倒性胜利阶段,还剩最后十秒,对方不可能有逆风转盘的机会。   只是对面似乎打定主意不让江辙再进球,有些输不起的意思,手脚碰撞起来的力度也越来越不控制。   才贴了两次人,就次次打到江辙那只绑着白色护腕至虎口的手。   其实他那手早就没什么大影响,护腕也只是在上场前懒得摘。反观对面连被罚球的警告都不在乎,一心抢球的吃相实在难看。   江辙运着球,唇角还上扬着,眼眸先冷下来。   那边裁判和全场人在倒数,他突然收起闲散模样,起步晃过前面两人,几个队友拦住对方想抢球的步伐。   江辙趁这个档口,五指抓紧球,直接三步一跃而起。拉杆上篮,来了一招单手暴扣!   绝杀!!!!   这个压哨绝杀球毫无疑问地进了!!!   他单臂吊在篮球架框上,悬在那挂着还没跳下来。   全球场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还挂在篮筐上的江辙喘着粗气,朝对面的球队竖起了个大拇指,继而缓缓给了一个朝下的动作作为收尾。   他眉峰单扬,为他们喝了个倒彩。   太酷了!沸腾的人群往球场下冲,一群男生庆贺地喊,送水送毛巾的拉拉队美少女们也一拥而上。   裁判宣判了篮球赛的最终获胜队伍,场上被围得水泻不通。   陈溺才回过神来,发现路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她把地上七八个空水瓶收拾了一下,默默从侧门出去。   篮球馆侧门是一条通往外面操场的林荫小道,陈溺踏出去没几步,低头刚把塑料瓶丢进垃圾桶,却倏地被人撞了一下。   好在她手扶住了旁边的树干,不至于脸贴进垃圾桶里。   陈溺站直,看见后边撞她的人,是廖棠。   廖棠没有要道歉的意思,下巴扬扬:“来看打球啊?”   陈溺点头,准备绕开她直接过去。   “来看球还是看人啊。晴晴先惦记上的人,你能不能离远点?”廖棠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打量地看她一眼,“人就算再不识趣,总要有点自知之明。”   上次是因为闫慧音,这次呢?   看来是因为方晴好。   陈溺想到她曾经问自己的话,不由得笑了笑,重复着反问:“学姐,你很喜欢替朋友出头?”   石柱上绑着的广播被试了两下音,发出笨拙的啪嗒声。播音员“喂”了几声,接下来似乎有通知要播报。   陈溺手上拿着的手机也恰好收到一则消息通知,她扫了一眼后突然笑了下。   廖棠正要开口说话。   陈溺竖起食指在唇边抵了抵,打断她。“嘘!”她指指她们头顶上方的广播,漂亮清澈的眉眼弯了弯,“听。”   【下面播报一则校园通知:为严肃校纪校规,清廉校风学风……根据《安清大学学生会管理手册规定》,校学生会副会长廖棠同学行为不端,作风不正。已证实其挪用公款,利用职务之便为自己谋取钱利的贪污行为。】   【今撤销其学生会副主席职务,给予全校通报批评及严重警告处分,以儆效尤。希望其余在学生会任职的同学也汲取教训,引以为戒……】   廖棠脸色煞白,可见校领导在处理时并没有给她透过一丝风声。   陈溺慢吞吞地在旁边落井下石:“学姐现在应该没空教育我了,不如回去准备准备检讨书,顺便把钱先还给社团里的同学们。”   另一边的球场依旧热血沸腾。   江辙从重重人围里终于走了出来,往那寻了一圈才看见快要离开自己视线的人。   他拿起旁边拉拉队的话筒,朝侧门那的女孩背影喊:“海洋系环工一班的陈溺同学,为什么没来给学长送水?”   陈溺前一秒对着廖棠还云淡风轻的表情霎时静止住,后背微僵,慢慢转身朝声源那看过去。   场馆内静默须臾,全场一大半人的目光都往她这边放。   应援横幅下有胆大的人调戏般大喊:“帅哥流汗后的轻喘声好苏!啊啊啊啊!这是我能免费听的吗?!”   “陈溺是谁啊,有点耳熟,是上回在论坛出名的那个吗?”   “管她是谁呢,不觉得江辙太骚了嘛!这种时候喊人女孩名字,谁他妈扛得住啊!” 第19章 被他喊出了老婆的既视感……   人山人海的欢呼声和退场的人群轰动声里,上面广播才刚放完,他又拿着个大喇叭在那喊,够突兀的。   下午四点半,太阳还大着,陈溺用手掌挡了挡额头才能看清馆里的情况。   篮球馆上边是镂空玻璃板,日光倾泄一地。   江辙懒洋洋地站在一群人的最外边,立体深邃的五官极为招眼,连手臂上的汗都在发光。   他人高腿长,球衣被扯得歪歪皱皱。站在那是闲散的,偏偏那双凌厉的眼睛锁住她,眼皮压出深褶,有一种看着猎物的势在必得感。   一边的刘鹏喜赶紧拿瓶水给他送过去:“江爷,要水你直接跟我说啊!这么多人手上可都有水给你留着呢!”   江辙接过来,给了他一个“边儿去”的眼神。看着离他几米远的女孩乌眸红唇,裙摆下一双细白的腿纤直伶仃。   乖巧脸上却是面无表情的,冷淡地站在那不为所动。   他装模作样拧了拧瓶盖,叹气似的又喊一句:“陈学妹,我手疼,拧不开。”   “……”   球场边上一群闲人有点整不明白了,好好一句“陈学妹”怎么被他喊出了老婆的既视感?   我看你打球的时候倒是一点也不疼。   陈溺盯着他故意掐着虎口那仿佛在提醒她什么的动作,忍辱负重朝他走过去,边不满地磨了磨牙。   等人到了跟前,球场上、看台上那圈不相干的人都八卦地看着这边的动向。   陈溺把水给他拧开,塞他掌心:“可以了?”   她动作不大,只是颇为用力了点,水瓶的水都荡了出来。   江辙刻意低头,在她耳边笑着:“让你拧个水,怎么还把我衣服弄湿了?想占我便宜啊?”   他嗓音低沉,音量只有彼此能听清。   陈溺扫了他身上衣服一眼,懒得搭理他这话,脸上瞧着是很不乐意的表情。   黎鸣他们也很上道,看两人旁若无人地挨得这么近立马戏瘾发作。   把滚到脚边上的篮球往边上愤怒一踢:“哎哟!我这双玲珑剔透的大眼睛可看不得这个!”   贺以昼紧接着“呵”了一声:“就是,我这种单身狗可受不了这委屈!”   球队里几个玩得皮的人立刻默契地无视了江辙警告的眼神,一人拿着一瓶水举在那等着递给陈溺:“陈同学,我们也手疼~”   陈溺:“……”   周边一群路人被他俩这么搅弄一番,反倒分不清哪对是官配了,活像看着陈溺带着一群大高个孩子。   江辙在一边拿着矿泉水瓶,朝他们伸出来的手一个个敲过去,闷声骂:“套什么近乎呢?你们这些脏男人。”   听见他把“脏男人”三个字特意加重了语气,陈溺抿了抿唇,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毕竟自己也这样骂过他。   一旁满头大汗的刘鹏喜叫起来,扯了扯球衣:“什么脏男人?这是真男人的味道!”   贺以昼:“你瞧瞧他这副不让人多看几眼的臭德行,这人还不是你的呢。”   黎鸣:“可不是嘛,兄弟们这还能忍?那你们屎都能吃!!!!”   “行了你们这群酸鸡!”有个大二的男生假装不耐烦地掏掏耳朵,下着套,“离咱小江爷的私生活远一点儿,毕竟今晚上万京府走起,还得是球场情场双得意的人请客!”   江辙烦他们吵,摆摆手:“行行行,别他妈再扯我衣服了啊,快滚。”   一群男生嘴上没个正经,夸张逗趣得不行,齐声喊了句:“好嘞,先谢谢江总!臣等退了,这一退就是一辈子了!”   “……”   赢了球赛,人工智能系的人晚上肯定要去下馆子撸个串。   一群玩得出汗的人换完球衣都闹哄哄地往寝室走,急着去抢浴室洗澡。   江辙拿了手机从篮球馆出去,看见陈溺在路上低着头在打电话。   那边是路鹿,在告诉她刚才带项浩宇去医务室了,回来有点累,就先回寝室睡觉了。   等她挂了电话,江辙走过去:“晚点一块儿出去吃饭庆祝?”   陈溺摇头:“不去。”   虽然说是大一的篮球赛,但她们海洋系又没人在里边儿,她去了算怎么回事。   陈溺晚上还要去图书馆占位子,两个室友早走了,不敢当着人面调戏她,只敢在群里口嗨说什么祝她和江辙百年好合。   今天事有点多,篮球场上被江辙毫不掩饰地宣示主权,还有廖棠被处分。   她叹口气,都能猜到待会儿回寝室能是什么场面,尤其是盛小芋那只小尖叫鸡。   江辙看着她出神的表情,一张清秀的脸沐着日光,纤长睫毛在风中颤了几下。   陈溺的头发在跑动中有点散了,凌乱的刘海也被吹乱,露出光洁的额头,有几根细细密密的胎毛。   两个人就这么往寝室走,一路上没说其他话。   这显然是女寝室的方向,但陈溺也任由他把自己送过来,没中途把人赶走。   他直勾勾看着她发了一路上的呆,清清嗓子,刚想开口。   “江辙。”她突然打断他。   “嗯?”   “你回去洗个澡行吗?一身汗味很臭。”   “……”   还以为她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上次是脏,这次是臭。江辙要被气笑了:“我说你对着我能不能有一句好话?”   陈溺说:“也有啊。”   他洗耳恭听,带着点期待地压着眉骨瞧她。   “你刚才打球的样子,真的好帅。”陈溺抱着手,仰着下巴看他。声音听着挺软挺腻的,但就是神态看起来极为冷酷。   真想问问她长这么大夸过人没有,怎么嘴上说着好听的,脸却比他还拽?   江辙挺闷的,挺久没这么闷过了。   舌头抵了抵腮帮,舔了下干涩的唇,直接伸手推远她肩膀:“你还是别说话了。”   陈溺被他推开,还踉跄了几步。   看他一脸吃瘪,要骂又骂不出来的模样就忍不住笑出声。捂着脸笑了几声,往楼上走后再也没回过头。   这才走到三楼就被人拦住了。   是在楼上盯着他们打情骂俏好一会儿的方晴好。她立在阶梯上,抱着手臂倚着扶手,侧眼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溺。   陈溺不太喜欢这个场景,总让她想起中学时候被几个看她不顺眼的女生拦在楼梯口,说着些威胁又中二傻逼的话。   方晴好看她若无其事地经过,喊住她:“上次是我看见倪欢把举报信放过去了。”   陈溺稍愣,这么说,江辙是从她手上拿回来的信?   方晴好笃定道:“她没那个脑子做这种事,只会是你的手笔吧。”   “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不过。”陈溺停住脚,神色清冷,“我这不是没动过你吗?”   她分得清谁需要教训,也分得清伤害自己利益的人到底是谁。   廖棠和她之间其实私人间也并没有恩怨。   只是廖棠看不惯她,在社团里平时使唤她多做事也就算了,还屡次借着乱七八糟的理由来故意找她麻烦。   多可笑,因为自己心里的不痛快,也要让别人不痛快。   方晴好被她阴森语气给吓住,不由得退了两步。廖棠的事是她自作自受也就算了,但是她呢?   “你以为你有哪儿不一样,你适合江辙那种人吗?他吃惯了海参鱼翅,就想尝尝清淡白粥,对你也不过是图新鲜!”   为什么要把江辙也算在她头上?   同样是女孩子,这些事实在令人觉得讽刺。   闫慧音为什么不去扇肖屹巴掌,而要来找倪欢?方晴好为什么不去找江辙,而要在这羞辱她?   陈溺往前迈进几步,把她卡进墙角。   “你!”方晴好的声音在她的手贴上来时戛然而止,感受到她的指甲划过自己脸颊,眼睫抖了下。   她人柔弱,力气也不如陈溺大。   只能听着陈溺凉淡的嗓音在自己耳边响起:“自爱点吧,好好的一个人不做,怎么总把自己当菜。”   篮球赛过后,陈溺成功因江辙那伙人获得了一小波关注。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那个人是没什么定性的江辙,大家在她身上停留的视线也没有持续太久。   一场欢喜剧过去,江辙对她的靠近也没有了后续。她还是那个在学校不张扬也不出色的女孩,安安静静地过着自己每一天。   前一天晚上,陈溺为了抢票忘记定闹钟,熬了个大夜。   结果起床一看,手机里至少有10个来自倪欢的未接来电。“苟富贵,勿相忘”的宿舍讨论群里,【倪大侠客】刷了几十条消息:   【两位姐姐,好歹起一个行不行?这位子已经占了很久了!】   【位子被人抢了……】   【我去,居然还没来。赖老教授的课!要划期末重点了,你们是不是想下学期重修?】   陪陈溺一块儿在宿舍睡大觉的还有盛小芋,昨晚看玛丽苏韩剧看得忘记时间,到凌晨四点才睡下。   等两人确定已经迟到后,急急忙忙冲到教学楼却不敢进去了。   这节课是近海环境检测技术的理论课,上课的赖老教授也是海洋系的院长,为人十分严苛。   光是迟到几分钟也按翘半节课处理,会扣掉她们一半学分,还要花上好几分钟在讲台上给她们做思想检讨。   陈溺就站在紧闭的教室门口,看见倪欢发了一条【还没点名,应该是快下课的时候点。】   她并没有松几口气,和盛小芋互相鼓励地深吸一口气。   正要推开门时,身后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蓦地出现,掰住她的肩膀往后转。男生低下头时,身上凛冽而清冷的木质淡香环在陈溺鼻尖。   她有点恍惚地转过头,没睡醒也没反应过来似的,手指不小心摩挲过他外套的冷硬衣料。   “江学长!”盛小芋用气声吃惊地喊了一句。   就见江辙闲闲地扶着门框挡住赖教授的视线,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朝她们示意:从后门进去。   后门坐着的同学立马悄悄把门打开,两人很识趣地猫着腰在这招“声东击西”之下苟全性命。   从后边偷偷迈着小碎步遛到座位上时,陈溺还能听见那人在说些有的没的吸引教授炮.火,为她们拖延时间。   “这个点才来,昨晚打游戏通宵了吧?”是赖老教授一贯的讽刺语气。   男生声音漫不经心的:“那倒没有,熬夜看书呢。”   赖教授摸起眼镜戴好,准备好训人了:“哟,大少爷您还看书呢?来说说今儿准备的课题呗。”   后边,陈溺和盛小芋兵分两路。   她找了个倒数第二排的位置挤进去,听见周边有男生笑着赞了句:“这就是江辙?够酷的啊。”   陈溺下意识抬头,教授似乎还跟他聊上了。   她边上那哥们儿睡觉睡到途中可能是做噩梦了,还蹬了一下脚,把她吓了一跳。   等成功坐到位置上,把书也装模作样地翻开整理好,陈溺这才有空看台上。   江辙懒散地站在门口,他肩宽腿长,离那门顶也没差多少。男生穿了身限量潮牌,里头圆口卫衣胸前的VETEMENTS字母泛着银白。   虽然入冬有段日子了,但这个年纪男生都血气方刚,不怎么怕冷。卫衣外只有一件薄款的牛仔外套,叠穿显得很有少年气。   陈溺撑着下巴盯着他,他也偏头恰好往大课堂后排扫视一眼。   等到对上她视线,他挑挑眉梢,晦涩笑意从唇边荡开,反倒站直了点。这是看见她进去了,就不想在这耗下去的意思了。   “我的规矩你知道吧?迟到等于翘课!你叫什么?”赖教授嘴威胁着人,低头找着点名册。   “抱歉啊老师,那您算我翘课吧。”他也懒得再推拉,走在走廊上,边干脆地报上名字,“大二AI一班,江辙。”   门被带上,仿佛他刚刚就是来探个场。   赖教授舔了下手指头继续翻名单表,才后知后觉抬眼问第一排的人:“那小子刚才说他是什么名字来着?”   “大二的,江辙学长!”   “哦,江辙……”赖教授反应过来了,拍了一下讲桌,显然对这名字有所耳闻,“他江辙不是人工智能专业的吗?跑我这课上来干嘛!”   有人调皮地接腔:“可能他仰慕您吧,想来感受感受咱们赖院士的授课风姿!”   一群人哈哈大笑。   老教授被这群油腔滑调的孩子夸了也没个好脸色:“别瞎扯了!现在抽小组上来做发表。”   课上倒也没其他有意思的事儿发生,唯一一段插曲是有个男生在发表PPT时不下心点进了文档里一份名叫“学习资料”的文件夹。   于是这段浴室戏环绕着整间教室整整喊了三四秒才被关掉。   那男生还正好就是陈溺旁边刚做噩梦蹬脚的那位,后半节课直接抬不起头,睡在哪一动不动。   一节大课上完,陈溺还有一节选修要上,也在这个课堂,省的走了。   她早上觉也没睡几个小时,索性枕着胳膊把脸埋进去补觉。   也没过几分钟,她是个浅眠的人,已经听见长桌一角响起了“咚咚咚”的敲桌声。   紧接着是旁边那哥们儿带着点惶恐的抽气声起来了,动静尽量弄得很小,又有人坐下了。   陈溺没睁眼也知道是换了一个人,他靠得很近。是熟悉的、清冽的沉木香,带着点清苦的柑橘调洗发水。   作为一个19岁的男生,玩得又花,他身上没有烟草气还真是很难得。   没等江辙有下一步动作,门口进教室的一个女生看见他已经直接朝他走过来,自信爽朗地开口:“江学长,你也来旁听这节课啊?上次我和你们一块出去玩过的,忘记加你微信了。”   课间不知道是谁的手机在放歌,一首老粤语,歌手正唱到“他从没靠近,对话像接吻”。   陈溺在胳膊肘里睁开眼,依旧没抬头,只是很轻地屏着口气,突然感觉到自己散落在桌面的长发被人拾起了一小簇。   江辙背靠着后边的椅背,长腿大剌剌地岔开伸到桌下,膝盖不经意地挨着陈溺。   视线在等他给联系方式的女生身上停留了一秒,混痞地耸了下肩,笑着问:“还不明白吗?”   女生愣了下,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才清楚他没说出口的话是———我捻她的头发丝都比搭理你有意思,还不明白吗?   江辙鲜少对人说太难听或拒绝得太直接的话,看人知难而退也没再继续看她。   脚步声远了,女生身上浓郁的香水味也远了。   桌上趴着的陈溺抿了抿唇线,好像松口气似的。她整张脸都闷进手臂窝,不留半点让人看的空间,仿佛从头到尾就一直是沉睡状态。   她手掌是呈自然状态地摊开,搁在了桌面上。   江辙看了须臾,伸出两根手指“踩”上去。   他的指腹有些粗糙,贴着她白白嫩嫩的掌心。像在她掌心散步一般,手指指腹贴着她每根手指,辗过一圈。   暧昧的,模糊的。   痒的也不止是手心了。   陈溺憋了半天,终于装睡装不下去。恼怒地收回有些痒的手握成拳,抬起头:“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辙看向她瞪圆的眼,垂眸,视线挪向她还开阖着的花瓣唇。他手放平在桌上,倾身靠过去,偏头反问她:“我想干什么,你说呢?”   滚烫的呼吸似乎就拂在敏感的脖颈处,被盯得太直接也太紧迫,她有几分招架不住,心跳也快得砰砰直响。   他越靠越近,早已经超出了正常交往的安全距离。   陈溺脸慢慢转红,趁他不注意,一拳急急地朝他肩膀砸了过去。   - 第20章 一个男的,怎么长得这么……   离下节课还有十来分钟,毛概课的教授已经拿着教案进来了。   教室里还有来来往往占座的其他学生,陈溺羞恼地想抽回手,却被男生死死摁在他的肩胛那。   她怕引起别人注意,只能低声呵斥:“你别碰我!”   “喂,讲不讲理。”江辙很配合地勾下颈,也学着她压低嗓音,“不是你先碰我的嘛?”   他手掌宽大,指节修长有力,攥着她的拳头带到桌下,放在了膝盖上。   陈溺使了吃奶的劲儿也挥不开,还要听他在耳边假模假样地装疼:“怎么办,你打得我很痛啊。”   她横眼威胁:“再不放开我,我还能让你更痛。”   江辙听着这奶凶的声音就闷声笑,笑得揶揄又轻佻。侧脸靠在桌沿那仰视她,极为不相信地挑衅道:“那你试试啊。”   话刚说完,陈溺就抬起腿踹了他一脚。   她穿的是双小靴子,鞋尖的攻击力度十足。在他吃痛闷哼一声时,迅速甩开他的手往后边位置上移了一格。   江辙的手被她随意一甩,直直磕向椅背一角,手腕上的机械运动表发出一声啪嗒的碰撞声。   他赶紧装疼蹙起眉,看着立刻红了的手背:“还真打?”   陈溺有点心虚,强装镇定:“是你让我试试的。”   江辙指骨揉着那,不慌不忙地说:“我让你试试,你就试试。那我要让你亲我,你怎么不过来给我一口?”   “……”   她瞪着他,一句“流氓无赖”哽在喉咙那。   她不理人,江辙就自说自话:“陈绿酒,你手劲挺大的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个字的名字叫着没劲,他总是连名带姓喊她三个字的小名才觉得有气势。   这节大课来的人很多,还有好几个人根本没找到位置。   陈溺和他之间空着的那个位置又没人敢过来坐。   倒也不是怕什么,只是单纯地看见大名鼎鼎的江辙在这和女孩说话,压根没人好意思过来打扰他们。   好不容易有个男生过来,还是问陈溺能不能往外边那个位置挪挪。   她把书翻开,淡定道:“你可以坐我们的中间。”   男生看了一眼江辙懒洋洋的表情,笑得有点牵强:“同学,还是你坐中间吧。我这么胖一个,容易挤着。”   陈溺盯着旁边那人,江辙同样厚颜无耻地继续稳稳坐着,没有要让位的意思,甚至转起了桌上的笔。   她没法,只好又挪了回去,憋着气问他:“你能不能别占用公共资源?”   大二的跑这来蹭什么课。   “这么不待见我?”江辙微微低头,凑近她说,“我这不就是想来给你送个礼物。”   十一月底,北风吹得猖狂。   临近午时的阳光也没多少暖意,闲闲地从没拉紧的窗帘罅隙处穿进来,恰好投在他们这张桌面上。   陈溺背着阳光,盯着男生在光照照射下漆黑偏栗色的瞳仁。   他腿很长,屈在那显得桌底都很逼仄。手上握着她的一支圆珠笔,指甲干净圆润,细白骨感,慢悠悠地边敲着桌面盯着她,年轻又肆意的少年感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什么礼物?”陈溺没带什么期望地问了一句,手又被他攥住了。   江辙的速度太快,她还没反应过来,手掌里就被塞进了一团纸状物体。   陈溺再想开口,他已经站起来了,没留一句话就径直朝外面走了出去。   教授也恰好把多媒体电脑打开,喊了句正式上课。   她把注意力收回,望了一眼手心的东西。   是两张欢乐谷音乐节的门票。   这场音乐节提前公布了嘉宾名单,海报上写着「落日飞鸟」也会来。   陈溺昨晚上就是和路鹿约好一起抢票抢到凌晨,但只抢到了外场,两人在各种票台app上找了半天也没捡漏到内场的票。   而他给的这两张,上面显示的位置正是第一排。   陈溺把票收好,打开微信,把两张票的钱给他转了过去。   他没收,很快发来一张图。   背景是走廊上,他手掌心躺着一只刚才拿走的圆珠笔。   这笔是陈溺当初买海洋馆课外书送的周边,粉色的笔身,笔盖上是一只略显呆萌的大螃蟹。   JZ:【门票就用这个抵了。】   -   发现路鹿和项浩宇之间的不对劲,是在一起去音乐节路上的那天。   陈溺不知道江辙那还有没有票,但反正他给了自己两张,另一张她是一定要给好姐妹的。   地铁上,晚上7点多依旧拥挤。   两人没找到位子坐,靠在门那站着。陈溺宽慰她:“你开心点啊,上次不是说见到笋子还要和他一块多拍几张照片吗?”   路鹿叹了一声,想起上回在项浩宇寝室楼下看见的女生:“溺溺,我觉得好辛苦。”   他连自己为什么不开心都不知道,只会觉得是她无理取闹。   陈溺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战战兢兢的暗恋,怕声音太大将他吵醒。却也害怕自己太过胆怯,将他拱手让人。   她只能问:“那要不要换一个人喜欢?”   “我试过啊……没成功。”路鹿眼圈有点红,指头蜷了蜷衣角,“你说喜欢一个人,哪有说换就换的。”   莎士比亚也说过:love is not love,which alters when it alteration finds.   说变心就变心,哪能算是爱。   她们这时懵懂青涩,大部分人都在被感性带着走。   也许是意识到一路上的气氛被自己引领得有些沉闷,路鹿终于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决定把耽误自己拔剑速度的男人放一边,先和姐妹在偶像的音乐会上玩尽心再说。   临近到站,有个男生走过来问陈溺要电话号码。   这附近的站台都是大学城,来搭讪的也都是年纪相仿的学生。   陈溺礼貌地拒绝了,男生带着失落表情离开。   路鹿等那男生一走,立刻拍了拍胸口:“还好你没答应,说实话,那人还没我江辙哥一半帅!”   “……我觉得还好啊。”陈溺随口道。   路鹿很护内,反驳说:“哪里还好,那些男生和他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不过小美人,你今天好漂亮!”   因为今天是周末,音乐节又是晚上才开始。   陈溺出门前不仅化了个妆,还换了一身平时没穿过的装扮。   她整个人很符合清冷女孩的三要素:冷白皮,背薄,清瘦。   暗色收腰连体短裤裙,半点不怕冻似的裸着肩背,长发绑着一个高高的丸子头,露出修长的天鹅颈。   一双工装靴,左膝上几公分处还绑着一根黑色朋克腿环。   又欲又纯,很有「落日飞鸟」歌曲的风格。   相比她,高了一大截的路鹿穿着平时的森系装扮,脸上还贴着桃心贴纸,两人在外形上都有很大的反差感。   陈溺打开她摸自己大腿的手,嗔了句:“你别摸来摸去的,像个老色批。”   “可是我忍不住呜呜呜。”路鹿很没出息,“小美人,你的腿好白好嫩!是不是你们这些170以下的软妹子都这么水灵灵的啊?不像我,我像只大鹏展翅!”   “……”   陈溺心累,高妹永远不会知道她们不算高的女生有多想再长高几公分。   音乐节离开始还有几分钟时,她们坐到了VIP位置上。   同一排的还有一些特地来打卡的网红,穿衣风格都迥异独特,四周是她们自带的摄影师,到处都是闪光灯。   陈溺刚把口罩取下,边上就过来了两个人。   “江辙哥!”路鹿惊异的声音先响起,而后转向他身后的项浩宇,看了他一眼,语气立马变得冷淡,“你们怎么过来了?”   这两人身上穿得都是「落日飞鸟」的应援卫衣,某宝上9.9包邮就能买到。假粉丝混进来还拿着灯牌,看上去有模有样。   项浩宇显然是来哄人的,移到路鹿边上,拿出刚才买的灯牌发箍推推她手肘:“还生气呢?不就是上次没陪你吃饭嘛,我知道错了,小祖宗。”   根本就不是一顿饭的事。   而是在她和那个女生之间,他选择了走向另一个人。   但路鹿对着他这般讨好卑微的样子,什么气也生不出来了,半推半就下接下那个发箍,示意他低头。   她把那个灯牌发箍戴他脑袋上去,哼声:“原谅你了。”   项浩宇深隽的侧脸凹下一个酒窝,笑得十分温柔,就差来一句“谢主龙恩”。   陈溺见他俩和好,也终于轻松地舒出口气。   身边的江辙抬手揉了揉肩颈,侧头觑着她:“他头上那玩意儿,你也给我一个。”   舞台上已经有调试乐器的噪音,观众席上也哄闹得厉害,他们说话不得已要贴很近。   陈溺迟疑地看他:“你确定要?”   他笑笑,掺着热气的嗓贴在她耳朵上方:“就你头上这个,给我戴上。”   江辙坐在了椅子上,陈溺看了一眼注意力不在这边的路鹿他们。   像是偷偷摸摸赶时间似的,她抬手把自己脑袋上的那个莹白色灯牌取下来,快速放在他头上。   指尖无可避免地从他漆黑冷硬的发丝里穿过,小拇指还不小心碰到了他微凉的耳廓。   江辙勾着唇,等她弄好了才抬起头。   男生鼻挺唇薄,黑睫长眼。棱角分明的五官被灯牌的亮光和舞台上五颜六色的光映衬着,冷感和热烈从他鲜明的下颚线上分割开。   软萌的少女风头箍给他这身桀骜不驯的气质又带来一丝软化感。   陈溺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线,一个男的,怎么长得这么会蛊人?   “好看?盯着快不眨眼了。”他声音有些戏谑。   陈溺正脸看向舞台,云淡风轻地回他:“该看表演了。”   活动拉开帷幕,舞台上已经有乐队准备就位。   rapper一出场,现场已经炸了!   万人合唱比高三时的早读还要齐:“everybody clap~举高你们的双手!”   “恋爱工作都烦恼,LoVe哪有LiVe好!”   几个组合唱完下场,很快就轮到了她们正在等的「落日飞鸟」。   笋子是主唱,大广和声,他的双胞胎弟弟盛盛负责贝斯、打鼓等乐器。   乐队才刚上来,只见前一秒还恬静矜持的两个女孩,突然整齐划一站起身。在音乐响起时边跳边暴喊他们的名字,跟着其他粉丝们一起举起灯牌摇晃。   “……”   江辙和项浩宇是全场为数不多的坐着的两个人,互相淡淡地对视一眼,听着满场的粉丝大叫,发出了无法理解的相似目光。   音乐节的氛围大都十分激烈。   一曲唱完,轮到了粉丝福利环节:抽取一两位幸运观众上台和乐队一起表演。   摄影师把镜头在扫到了VIP前排这片区域,他们四个人恰好都入了主镜头。   陈溺猛然瞧见大屏幕上出现他们的脸还有点懵,怔怔地看着笋子朝她跑过来,弯腰对着她伸出了手。   身后的路鹿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急忙推着她上台:“去啊去小美人!快去啊,你不是会跳jazz嘛!”   陈溺跨步上去时,不知道是谁把她系着丸子头的皮筋扯了下来。   灯光打过来的那一刻,她长发散落,被舞台上顺着吹过来的风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像极了被神明眷顾的少女。   此起彼伏的尖叫捧场声在台下响起,紧接着身后又上来了一个人,是莫名其妙被推上来的江辙。   陈溺捂着嘴笑,难得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   他的表情看上去就是走错场的,可能是因为一身都是乐队的应援物,才会被笋子误以为是死忠粉,邀请了上来。   主持人在调和气氛。   陈溺和江辙在和乐队沟通,她自然是选和伴舞一起跳舞,而江辙选的是打碟。   他说出打碟两个字时,几个人都有点好奇地多看了他一眼。   打碟不像打鼓,有协调性就成功一大半。   这项乐器还需要绝对音感和节奏天赋,所以很多人都会觉得打碟很难学。   可江辙显然对很多好玩耍酷的事儿都能做得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他站在碟盘前,长袖往上卷至小臂,浅灰色九分裤下露出一小截清晰突出的跟腱骨。不知道听旁边的盛盛说了什么,笑得又痞又坏。   摄影师很懂地把特写镜头移了过去,场下如他所料般发出排山倒海的尖叫呐喊。 第21章 这是鄙人的下半生   场上场下的联动往往是全场的关注点,江辙偏头一看,瞧见摄影大哥掌着的直拍机器就快怼到自己脸上来了。   台下无疑有人欢呼凑热闹般大喊“帅哥dj,我可以”!   他对着镜头做了一个“安静点”的动作,指了指伴舞那边的方向,示意往哪儿拍。   盛盛站在那和他一块调着碟盘,问了句:“兄弟,你真是我们乐队粉丝?怎么连这首歌都没听过。”   江辙也挺坦诚,在他面前晃了一圈手腕上的皮筋:“我不是,她是。”   盛盛笑笑:“那女孩儿是你女朋友啊?和你长得倒挺配,颜值情侣啊。蛮浪漫的,会陪对象来音乐节的男人都是好男人。”   他扬扬眉没反驳,侧首看向台前的陈溺。   这首歌是串烧,好几个乐队一起创作的歌,连伴舞也比之前多。   陈溺被安排在领舞的边上,可能因为从小就有一个会舞蹈的妈妈带着,她对舞步的记性也很好。   灯光暗下来,依旧是大家熟悉的致.幻风。   等音乐的前调一开始,大家对帅哥的注意力大部分就都转移到了伴舞那。   迷幻摇滚和放克爵士舞的搭配实在是能让人眼前一亮,陈溺这一身就很适合跳舞,腿、腰、胸每一处的线条都干净利落到了极致。   舞步半点也不输专业的伴舞,每一个节拍都能稳稳踩住。   她在灯下低头,横移并步后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引起下面一阵欢呼。   摆手抖肩,舞线柔和又极具力量,身体随着旋律和节奏律动。   场下也嗨翻了:“这哪里是女生?这是鄙人的下半生!性格放宽点!我弯成回形针了!”   “这小姐妹太A了吧!气场两米八!清纯又性感就是这样的吗?”   “啊啊啊啊嗷嗷我的宝贝小美人,看我看我!!你是电,你是光,你是我今晚唯一的神话~”   “笋子你是什么鸥气选手,你是颜控看脸选人的?怎么随随便便喊两个人上去都能控住全场啊!”   “dj那哥们儿是不是小明星啊?签公司了吗?妈的长得也太能扛镜头了!垂着眼认真玩音乐的样子简直苏到爆炸!”   “还有这妹妹的腰也好能扭,女团门面第一人!甩发鲨我呜呜呜呜~嘴一个好吗?出道我必定投一票!”   ……   台下的人晃着灯牌热情摇摆,跟着歌声一起扬高手,一下又一下地和声。   江辙长腿鹤立在碟盘前,神色悠闲地调音,顶光光线给他线条凌厉分明的侧脸打下一道阴影分割线。   他停下手上动作,闲散的目光往台前女孩那看过去。   一曲将结束,陈溺最后的收尾动作是一个妖娆不失帅气的顶胯。   抬高腿那一瞬间,场下观众们都在大声喊出“老婆、老婆”几个字。   江辙舌尖抬起顶了顶左腮,很烦躁地“啧”了声。   主持人适时上来控场和宣布下一个乐队的上台节目,还和陈溺做了个小互动,连连对她夸赞了好几句。   “小姐姐是「落日飞鸟」的铁粉吗?看得出来经常看他们的视频吧!连伴舞的舞步都记得这么清楚。”   陈溺腼腆地笑笑:“我和我的好友都是从高中追他们到大学的,之前也一起到过乐队在本市办的专辑签售见面会。”   主持人淡淡调侃:“那小姐姐单身吗?最喜欢乐队里的谁呀?”   「落日飞鸟」那几个男生也都只是24、5岁的摇滚青年,本就是对外内敛的性格,被这么一说都有点不好意思。   台下的路鹿在喊陈溺名字。   她压低下巴去看,边拿着话筒说:“我们都很喜欢笋子。”   于是笋子被推上来,勉强挤出一个专属社恐人士的微笑。   主持人见状笑得更大声,说:“那就请我们的小姐姐给你最喜欢的偶像送上一句话。”   “祝「落日飞鸟」,永不落幕。”陈溺对上台下路鹿给她比的爱心,也鼓起勇气给她回了一个,把话说完,“祝我们鹿鹿,永远快乐!”   江辙在音乐结束后就早早地从台上跳下去,回了位置上坐着,中途还拒绝了几个女孩递过来的好友添加二维码。   而另一边被路鹿扯着袖子尖叫半天的项浩宇一脸生无可恋。   两个大男生没追过星,也不理解这些粉丝的心情。看看跳舞听听音乐倒还能理解,扯着嗓子喊老公老婆这种就着实有些夸张了。   江辙看着台上的女孩害羞得脸都红了,完全没有刚才冷淡清傲的跳舞的样子。   她咬着唇迈着小碎步准备下场,连几位偶像的正脸都不敢看。   他淡着张脸,冷眼盯着陈溺往这边过来,嗤了声。   什么糟心玩意儿。   拥挤的人潮,夜市里传来啤酒烧烤香味。旗帜上的标语在风中挥舞,高燃的场面一个接一个,霓虹灯闪烁不停。   这里到处都是沸腾的青春,是弥漫的年轻荷尔蒙。   音乐节还要好几个小时才结束,好在陈溺和路鹿也只追这一个乐队,对其他节目都没了太大的兴趣。   夜风徐徐,星光璀璨。   他们几个人从草坪场地那挤出人群重围,项浩宇把外套披在路鹿肩膀上:“我们坐地铁回学校吧。”   几个人都没什么意见。   路鹿被带着走,陈溺正要跟上去时,被人拍了下肩。   江辙带着她走另一条路,冠冕堂皇地说:“他俩刚和好,留点两人空间。”   陈溺哦了声,心想路鹿说不定还乐享其成。   两个人漫无目的般往前走了会儿,陈溺朝他伸出手:“你把皮筋还给我。”   江辙从手上褪下来递给她,乐了:“看你沉迷男.色那个迷糊样,还以为不知道是我拉下来的呢。”   她随意绑了一个高马尾,不解:“什么沉迷男.色?”   “反正有这事儿。”江辙含糊带过,显然不想多跟她继续聊那个乐队,又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寝室还有三小时关门,先陪我去个地方?”   陈溺:“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抓起陈溺手腕,小跑到路边拦了辆车,把她塞了进去,朝司机说了声:“海洋馆。”   这个点不算早,馆里的过山车等娱乐设施已经关闭。   黑压压一小簇一小簇人群围在大玻璃墙那,和正在表演水上芭蕾的美人鱼合影。   陈溺跟着他乘水下电梯往里走,眼睛盯着缸里的水母,随口问:“怎么会突然想来这?”   江辙:“今晚有个活动,赢了就有奖品。”   海洋馆今晚除了有海豚表演顶球之外,还有一个海洋知识竞赛,路边上就有立牌写着活动时间和进场规则。   陈溺看了几眼后一脸无语,指着那沉声说,“江辙,这是亲子活动。”   “……”   难怪这个点都是一家三口、四口的小分队,而且这活动对孩子也有年龄要求,不能超过14岁。   他们两个单身小年轻站在这一家家一户户里头简直不能再突兀。   江辙大概也是才看清那广告牌上的字,拧着眉想了会儿,蓦地眼神盯住她笑了一下。   暗蓝色的海底隧道里,他低垂着眼。光影游浮在男生脸上,黑漆漆的瞳仁微亮,唇角稍牵:“亲子活动又怎么了?”   陈溺只消一眼就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了,转身就要跑:“你不要过来啊!”   “戏这么多?”他伸手直接拉住她的手臂,拖着往入口走,“快点。”   排在队伍里,只剩下两户家庭之后就轮到了他们。   陈溺和面前脸朝着她的一个小男孩大眼对小眼,十分尴尬地笑了笑。   也有不少好奇的人朝他们看过来,工作人员说出了大家的疑惑:“哎哎哎,这是亲子活动,情侣不能参加!”   陈溺木着脸:“谁说我们是情侣?”   “那你们的孩子呢?”   一旁的江辙在偷笑,英挺眉骨微抬,笑得顽劣又痞气,没见过这么坏心眼儿的。   表情管理完全失败,递给她一个“该你表演”的眼神。   要不是今天音乐节的门票是他给的……   陈溺舔了下唇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手慢慢摸上了自己平坦的肚子,佯装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   ……   参加竞赛的家庭还真不少,前边都是些看图猜动物的简单环节,专给小孩做的。   陈溺他们这一组简直不能再轻松,过五关斩六将的势头完全没有,轻而易举就到了最后一关的冷知识竞赛。   这一关考得是父母的知识储备量,很快就产生了十几对淘汰的家庭。   最后只剩下陈溺这一组和另一组三口之家。   策展人拿着题卡说:“如果你们现在放弃,其中一组就自然而然成为亚军,可以获得一份海洋馆生物明信片。”   有人问:“那冠军的最终礼品是什么?”   “可以在海洋馆的非卖品纪念物里随便挑两样拿走,还能留下一张合照储存在时光记忆馆里。只要馆不关闭,你们想什么时候拿就能什么时候拿!”   陈溺回头看江辙,无声地问他意见。   江辙没直接回答,十分嚣张地指着后边纪念品里的一堆玩偶:“看见那一排娃娃了吗?”   一堆人注意听他的下文,只见他语气轻狂:“你给小爷赢过来。”   “……”   空气一阵哑然的安静,吃软饭吃得这么理所当然也不容易,一堆人也不知道他们自己刚才在期待什么。   陈溺亦然是沉默了几秒钟,才妥协似的点点头。   1.什么海洋生物在受到严重外伤(类似鲨鱼咬伤)等攻击之后,伤口能迅速恢复?   A.海豚   B.章鱼   C.海马   D.虎鲸   陈溺直接勾选A。   2.什么海洋生物的牙齿最长能长达3米?   A.海象   B.海牛   C.独角鲸   D.灰鲸   江辙假装思考了会儿,随意地选了个A,疑惑地问她:“你们这个系怎么都学些这种东西?”   陈溺面不改色把他的A换成C:“这是课外知识。我们系学的可不止这些。”   3.章鱼有几个心脏?   这是道抢答题,江辙负责抢,陈溺答:“3个。”   策展人眼睛眨了眨,问她:“附加题:那水母呢?”   陈溺淡定回答:“0。”   旁边有人讨论道:“这是高手啊,专业人士来的吧。”   而另一对夫妻早就在上一题就已经输了,他们的小孩有点失望地望着那只水母玩偶,小声碎碎念:“妈妈,我想要那个。”   答题到了最后一道:鲨鱼怀一次孕要多久?   A.10个月   B.24个月   C.36个月   D.48个月   陈溺正要选D,一边的江辙把她的答题板突然拿了过去:“陈绿酒你就离谱,48个月你知道有多久了吗?”   陈溺冷眼睨着他,低声威胁:“你确定要跟我比这方面的专业性?”   周边人看见他们冲到最终关卡还没使用过一次外援,围观群众也越来越多了。有热心肠的中年大叔朝他们嚷嚷:“听媳妇儿的啊,这后生仔真是不懂事。”   “天大地大,老婆最大,这种事还要我们教?一看就是个愣头青,连恋爱都没谈过几次吧!”   平生第一次被这么评价的江辙:“……”   “就是就是,你就算赢了题,你也输了人生!”   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得出江辙是个纯情少男的结论,但陈溺听到这,还是忍不住反驳一句:“他才不会赢,这题的答案就是D。”   策展人笑眯眯看向他们:“决定好了吗?”   陈溺瞪他一眼:“赶紧。”   江辙不太确定地把题板交上去。   策展人沉吟两秒,露出一个笑容:“恭喜你们,荣获本次海洋知识竞赛的冠军!”   一群人惊呆了,谁能想到鲨鱼居然怀个宝宝要怀四年!   陈溺面色无波无澜,从展览柜里领了一只水母奖品出来,送给了刚才那个小孩。   毕竟如果不是他们来了,他是可以拿到水母的。   人群慢慢散去,还剩下几个小孩在那盯着江辙,可能以为他也会把奖品送给其中一个小朋友。   但江辙脸皮实厚,吊儿郎当地插着兜走过去。   在那一堆玩偶里挑挑拣拣,单手抱了只特大号的螃蟹出来,夹在手臂那,还特地在几个小孩面前显摆了一圈。   陈溺微不可闻地叹口气。   有些男人永远长不大,他们至死是少年。   策展人看了眼两人的互动,对他们大学生的年龄长相,和“已婚已孕”的身份多少也有数。   她也没拆穿,边调试相机边说:“来,拍照啦。”   陈溺其实不太想怕,她发觉今天晚上江辙的兴致倒是不错。刚想走出镜头,又被他扯回去。   “陪我。”   看了眼策展人探究的目光,她只好站在原地,余光却瞧见旁边人转着头盯着自己的视线。   陈溺表情未变,目视前方,直接伸出食指抵着他的脸颊转过去。   这太过亲近的动作被她做得十分顺手,让江辙也有些始料未及,不由得呼吸一顿,愣了一下。   随着一声“咔嚓”声,男生有些怔愣的模样就这样被定格。   而他边上的女孩微微弯起唇,清婉秀丽的一张脸,清冽冷淡的眼睛直直望向镜头。   照片被储存在了记忆馆里,陈溺和他都没拿。   一块出去时,江辙有些心不在焉,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   两人坐着末班车回学校,校门口那,江辙手上还抱着那只大螃蟹。   像是都玩累了,彼此在回来的路上也没其他交流。   陈溺下了车就打着哈欠:“那我回去了。”   她话说完,瞥见马路对面有个熟悉的身影。走路时肩膀一高一低,正从包里摸索出手机看时间。   “爸。”   女孩的声音淹没在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车流里,江辙转身的脚步却倏地顿住:“啊?”   - 第22章 非分之想   安清大学的校园告白墙发了条说说,贴了个视频上去后配文:   在音乐节上看见的小姐姐,她说自己是大学生。所以就来附近大学的表白墙上捞捞!求指路求认识!   -【我靠,这不是女神是什么?不会是我校舞蹈系的那几位美女吧!】   -【八秒视频,我反复观看!这小姐妹的腰不是腰,是鲨我不偿命的弯刀QAQ】   这条动态是晚上9点多发的,音乐节当时还没结束。因为离得远,拍摄视频的人拍到主角正脸的镜头也很少。   但总能有神通广大的吃瓜校友能捕捉重点。   -【姐妹们只关注着漂亮妹妹,看不见后边打碟的大帅比是我校校草嘛!】   -【破案了破案了,是江辙最近新交的女朋友吗?】   -【他又不追这些流行乐队,不会是特地陪女生去的吧!居然感觉到有他妈的一点点甜!】   ……   深夜近12点,一群人从游戏厅咋咋唬唬地出来,订了间馆子吃宵夜。   项浩宇说早上还要早起给他家小祖宗带早餐,就直接先回去了。留下来的除了黎鸣,只剩一圈经常一块儿打桌球玩赛车的狐朋狗友。   黎鸣拿过菜单划菜名,点了几份烧烤和夜间专属的海鲜菜。抽空瞥了边上窝在椅子里盯着手机笑的人:“这么开心,背着大伙儿偷偷看片呢?”   “滚。”江辙从空间那一排对陈溺的彩虹屁评论里退出来,眉梢还扬着,顺手拿过菜单,“今晚别吃蟹了。”   黎鸣一脸懵逼:“为啥不吃蟹,大冬天的吃蟹多暖和。”   边上几个贱兮兮的男生听见动静,也凑过来附和:“就是啊,蟹蟹这么好吃,小江爷为什么不让我们吃?”   江辙坐那把手一放,推开跑来旁边挨着他的螃蟹的一个男生,指着那玩偶一本正经地说:“蟹就坐在这呢,你们好意思当着它面吃它同类?”   一群人:“……”   他还真拿那蟹当回事儿了,八个人的圆桌硬是多加了一个位子给那只大螃蟹玩偶。   黎鸣倒也知道那东西哪来的,骂了一句:“江辙,你这是要陪着个姑娘一起变幼儿园小朋友了?简直走火入魔。”   黎明他女朋友眼睛尖,盯着螃蟹的大脑壳问:“江爷,你这螃蟹的钳子上怎么还蹭上口红了呢?”   有人替他回:“哈哈哈哈螃蟹女主人留的呗,我们辙宝都不舍得擦干净!”   江辙把菜单丢回黎鸣手里,眉眼淡淡,没理会他们的打趣。   视线放到玩偶绒毛上的蔷薇色口红那,想到了刚和陈溺在公交车上那会儿。   柔和的暖黄色灯光打在女孩垂下的眼睫上,她摇摇欲倒的脑袋在车窗玻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   江辙伸手把她脑袋掰了过来靠着自己肩膀,但陈溺衣服领口大,这个姿势对着他露出了凸起的锁骨和雪白胸线。   末班车后座已经没其他人了,周边环境安安静静的,只有沿途夜景一闪而过和偶尔响起的车鸣笛声。   江辙自然不算什么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但鼻间充斥着少女身上的香味,不由得花心思去想。   这也许是什么花的香水,也或许是她身上自带的体香、衣服上的皂角味。   柔和的,清淡的,和她这个人一样。   眼睑一垂,又能看见陈溺裸露在外的肌肤。   这个年纪的男生在大晚上哪经得住这些旖旎诱惑,他喉咙发干也发痒,脊背那不知名的燥热直抵情.欲,索性拿着手上的螃蟹堵在了她身前。   黎鸣女朋友还带上了她闺蜜一块出来玩,两个人拥在一起可能是在看八卦。   黎鸣往那随意瞧了眼,脸色有点不对劲:“这在说陈妹吗?”   江辙拎起开水烫着碗,闻言抬眼睨了睨,语气带着笑:“你们也在看那段跳舞的视频?”   “不是视频……”黎鸣蹙着眉头把女朋友手机递给他,“这有个自称是陈妹在高中喜欢过的男生,在我们学校的论坛里发了张帖子。”   陈溺跳舞那段视频不仅发在了安清大学的表白墙那,其他学校也传了几道。   发贴那人压根儿没想过匿名,大概是看见了陈溺在学校小火了一把,语气还挺得意洋洋的。   【看见了视频里的女孩,作为一个曾经被她倒追的男生,过来认领一下。以前都是南港市同一个高中的,没想到这才小半年没见,她已经变得这么漂亮了!楼主都有点感觉错过了几个亿,好亏啊!】   -5楼:“为什么说错过几个亿?这女孩长得挺清冷贵气的,不会是个白富美吧?”   -6楼:“回楼上,怎么可能是白富美!几个小时前在校门口碰见了她和她家里人,看年龄应该是她爸。她爸爸走路一瘸一拐的,好像是残疾人!”   帖子的主人看到这,又开始爆料了:   【她确实不是啥白富美,听说她爸那条腿是因为赌钱之后还不起,被高利.贷打残废的。我当初没答应她的告白也有点受这方面的影响,怕有其父必有其女……而且她妈在我们学校当老师,也挺那啥的。我就不说太多了,懂得都懂。】   楼下一小群人共情,替发帖人庆幸没和这样的女生处对象,免得把自己也拖下泥潭。   -28楼:“怎么说着说着扯人家家庭背景上去了,父母的错关孩子什么事?好奇地问一下,能被这么好看的小姐姐倒追,楼主是有多帅啊?”   贴主:【我长得确实还蛮帅,是你们隔壁学校的体育生。大一三班张劲涛,欢迎各位温柔的小姐姐们来找我交朋友咯。】   江辙把手机还回去,思绪有些飘散。   刚才把陈溺送回学校时,确实听见了她喊句“爸”,就朝着马路对面的一个中年男人跑了过去。   不过他没注意看男人的腿是否健全,也不可能大晚上的就以一个学长的身份就跑上去跟女孩家长打招呼。   虽然不知道这个发帖人说的是真是假,但江辙重点也没放在陈溺那个爸爸身上,只是很轻地念了一遍“张劲涛”的名字。   这就是陈溺高中时候喜欢过的人?   看帖子里的文字也能看出来这人有多自大,一直拿着陈溺曾经给他写过情书被他拒绝的事洋洋自得。   黎鸣女朋友看到名字后有点疑惑,打开自己列表搜了一下:“我有加过这个人诶,同学一块儿拉过打游戏。”   她闺蜜凑过来看,顺手点开了张劲涛的空间,最新动态就是男生的一张大脸自拍:背景是男宿舍,他伸出舌头,微微撅嘴比了个中指。   挺直男的角度,配的文字也油腻:我办事十拿九稳,差你一吻。   女生看了直接翻个白眼,但察觉到陈溺好像是他们认识的人,又看了眼压着眉、周身气压很低的江辙。   斟酌着语气说:“这个陈溺的胃口还挺独特的,荤素不忌。她现在不会还喜欢这人吧?”   黎鸣女朋友推了推她,示意她别乱说话。   几个男生也觉得气氛不太好,帮服务员端菜的动作都放轻了点。   黎鸣没说话,直接丢了包烟过去。   江辙抽了根烟出来咬在嘴边,撩起眼皮瞥了那女生一眼,修长而又骨骼分明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帮我递个火。”   他懒散地靠着椅背,侧着身看她,表情说不出来是冷峻还是懒得有情绪。长腿伸到椅子外边来,整个人看上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放肆感。   打火机就在女生手边,她想了想,拿着走了上前。   屁股挨着放螃蟹的那张椅子的一个小角坐下,要帮他点烟。   江辙也没避开,脖颈稍低凑上打火机里蹿出来的橘火。两腮微陷,往里深深吸了口。而后取下来,指间一点猩红,对着女生的脸慢慢吐出口青白色烟雾。   他往人眼前挥了挥手掌,扫开点烟气。   声音低低淡淡,混着点干燥又令人沉迷的烟嗓,懒洋洋地笑了:“你觉得我怎么样?”   有些人仿佛生来就有着放浪形骸的欲,轻易就能引诱人。   女生的脸蹭得红了,被这口烟迷得头昏脑胀,被呛了也不避开。结结巴巴地捋直舌头,情不自禁地盯住他说:“你、你当然好啊。”   江辙扬了扬眉,点点头,似乎对她这回答还挺满意。   下一刻,他把手上的烟摁进碗里。眼神忽变冷厉,声音略带讽刺:“那你觉得她会放着我这倒贴的不要,去追那挫货?”   -   知道张劲涛在论坛上发帖子的事已经是在第二天。   陈溺平时不怎么逛学校论坛贴吧,也没加过什么表白墙。   这帖子又被管理员删得很快,她甚至没看到原话是什么样的,不过也能猜到点。   陈溺对家里破产后的事情记得不算特别清晰,只知道日子过得比以前要混沌。   初一还没转学时,所谓的好朋友们会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划分界线。   她才发现原来穷困潦倒之后,友谊也会不纯粹。   她从小就不是特别闹腾的性格,以至于家庭条件变差,也没有在表面上表现得太过落魄。   只是在交友方面,她变得更谨慎了。   觉得与其被孤立,不如自己先把冷漠孤独当作习惯。   家里之前不是大富大贵,但也年年有余。   而穷,确实会让自己人生的轨道都变得不一样。   转去小县城读初中那年,那破地方总是不少太妹、二流子会来勒索她为数不多的零花钱。   她看过一次又一次的巷子口,有女生被拉进去扒衣服、扇耳光、被录下视频在空间转载。   明明一年前,她还是那个家里专车司机接送的小公主,哪会遇到这种事。   后来考进市里的高中,以为能清净了。   可就因为孙厘以她名义写了那封情书,她被流言蜚语整整围攻了许久,张劲涛这个人也自信地常拿这件事骚扰她。   解释没有用,八卦谣言面前,人人都不需要真相,只要一个狂欢起哄的话题。   猎奇心、随大众的孤立态度、嘲讽和道德至高点,一切代名词都成了这群同学的遮羞布。   加把火,拾高焰。   学校里看似无害的同龄人合力开着损人利己的“玩笑”,把那个看似清高冷静的女生从高处推下来。   “她家里这么穷还装高冷,一点也不合群。”   “她还勾引有女朋友的男生!”“她爸赌博被债主打断腿,她妈是靠跟校长睡觉才进来当上了老师……”   真真假假,是是非非。   从14岁到18岁,跨过几个省,不知道这些标签要一直跟着她到多久。   哪怕是室友又或是路鹿这类好友,对陈溺家里的事和对她高中时候的事都不太清楚,也有点三缄其口、不想在她面前提起的意思。   下午三点,江辙在离学校几千米远的小吃街尽头那捡到了人。   彼时陈溺正蹲在一个胡同口的石块前边,头上是一棵大合欢树,她拿着手里咬了两口的烤肠在逗猫。   女孩那双眼波流转的黑眸十分漂亮,无意中让人觉得有些刺目的高高在上,也不过是源于她对大部分事情都漠不关心。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或许是相像的。   短暂的流言蜚语看上去对她影响不大。几万人的校园,反正很快就会有新话题盖住她。   她蹲在那小小一团,穿着件白色的长毛衣,松松垮垮地遮到臀后,就快要拖到地面上。   白皙恬静的一张脸,身体瘦削又单薄。   陈溺喂猫喂得认真,根本没发觉有人盯着她许久。   还是路过的一个大妈好心停下脚步过去拍拍她的肩:“小姑娘,巷子口那有个男生一直盯着你,要不要阿姨帮忙啊?”   她抬眼,瞧见江辙懒懒地靠着墙,眸色沉沉,不避不让,显然也听见了大妈的话。   陈溺跟大妈说了句是认识的关系,才站起身朝他走过去。   把那根烤肠丢进垃圾桶里,陈溺站他跟前问:“你怎么都不解释?就傻愣愣站这被别人当成有所企图的人了。”   江辙站直身,垂眼:“解释不了,我确实有。”   陈溺仰起脸:“你什么企图?”   “对你?”他眼神漆黑,玩世不恭的话语里透着点认真,“是非分之想。” 第23章 来钓我   银叶金合欢如绒球般盛开在两人头顶,绚丽金黄的花迎合着北方的风,枝桠乱颤,落叶飞舞。   陈溺静静地听着他轻浮的话,脸上没任何回馈的表情,就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一样。   脚边那只猫突然叫了声,在大白天的声音也怪邪性。   下一刻,它猛得朝陈溺腿那扑了过来。   江辙手快地把她往自己这个方向拉,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温热的唇不小心擦过了她的额头,转瞬即逝,肌肤和温度相触。   她被拉着往前,混乱中踩上了江辙的运动鞋。   体重就这么点,都让他有点分不清扑上身来的是个人还是只猫。   陈溺肩膀被他揽住,僵了一下。   感觉到额发间被他的唇碰过,两个人都有点错愕。   跳过来的猫直直扑向了巷口的另一只,两只猫撕咬起来,有股不咬彼此一嘴毛都不罢休的架势。   分不清是发.情期到了还是“仇猫相见,分外眼红”。   陈溺无暇顾及那两只还在打架的猫,只想不动声色地把刚才不小心发生的尴尬消除掉。   正要从他脚背上下来,某人却不想让她如愿。   手往下移到她的腰,往前箍紧。江辙嗓音低哑,盯着她乱眨的眼睫,明明白白地提醒她:“我刚才亲到你了。”   “……”那不就擦个边,有什么好说的。   陈溺垂着眼,手抵着他的肩,声音轻不可闻:“我原谅你了。”   静了片刻,那两只猫不再打了,一前一后离开了巷子口。   江辙握住她的腰,漆黑上扬的桃花眼微挑,唇角稍勾:“就这么便宜我?”   陈溺面无表情,挣扎着从他身上下来:“你要是心存不安,想补偿也行。”   冷风灌进脖颈,她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手腕再次被他抓住,江辙带着她走到路边拦车:“那我带你去玩。”   陈溺今天没什么力气反抗,人在心情不好时大多时候都会有种随遇而安的心态。   何况她午饭也没吃。   中途在路上江辙给她买了一个红豆派,把她领到了一处公寓楼下。   椿树湾公寓离大学校区不算远,估计是他专门买在这上学用的。   往上是个坡,外面的车开不进去,从物业管理上就能看得出价格不菲。也许是工作日的缘故,路上很静,只能听见花坛那的喷泉流水声。   陈溺恰好把红豆派吃完,跟着他往里走了几步就开始犹豫:“你说带我玩,就是把我带你家里来?”   江辙侧了侧头:“我家很好玩的,很多人想来我都不让。”   “你对每个女朋友都这么说过吗?”她脱口而出这句话时已经在后悔,这种时候提什么女朋友。   江辙手插兜里,慢悠悠掀起眼皮看她。   也不说话,光是那要笑不笑的眼神就跟要凌迟人似的。   陈溺现在不可能直接跑出去了,暗暗咬了下舌头,强行转移话题:“你家里有什么好玩的?”   他带着她刷卡进了电梯,按了个十五层,低低地笑了声:“你怕啊?”   她蹙眉:“我没怕啊。”   青天.白日的,她能怕什么。真要是怕他,就不会跟着来了。   两人相对无言,一同等“叮”的一声响起走出电梯。   这是一梯一户的楼型,看面积大概是200平米。江辙进门前取了邮箱里的信件,厚厚一大叠。   水电费账单、银行流水、还有粉红色的贺卡,一看就是女生们告白的情书。   他面色无波,换了鞋,回头一看她立在门口不动:“不是说不怕?”   陈溺:“你没给我鞋。”   他双手抱胸口,斜斜地靠着墙觑着她,嶙峋的喉结微动:“我又没带过女孩儿进来,上哪去给你找鞋。”   “……”   怎么听这语气,他还有点刚才被她冤枉的委屈感?   陈溺有点好奇:“鹿鹿也没来过吗?”   “那丫头说我这是狗窝。”挺无奈的解释。   江辙转过身,把手里信件往墙边上的一排排半满出来的箱子里一丢,外套也随手扔在沙发上:“每周都有阿姨打扫,直接进来吧。”   陈溺跟着他的脚步,往他丢信件的那处看了看。   网络越来越便利的时代,纸质邮件显得多可贵。箱子里还有很多玩具模型、奖杯,礼物和贺卡也堆了好几箱,可看上去似乎都没打开过。   他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在被爱这件事上,江辙天赋异禀,轻而易举就能赢得别人的好感。   所以他想要的也都来得太容易。   陈溺收回视线,往客厅里瞧上一眼。   都说一个人的居住环境能展现一个人,那这房子的主人无疑是个懒散的极简主义。   家具不多,墙纸是冷淡的北欧黑白风格,空调温度也不高,很多家居品都是智能化的。   江辙在厨房那给她弄了杯果汁,继续带她往前走。   陈溺没料到这上面居然被他打通了,旋转木梯上那一层楼的灯自动打开,仿佛进入了一个游戏世界。   蓝白色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她才意识到:江辙这是在家装修了一个小型VR体验馆。   她之前倒也看过他们人工智能系的课表,知道学生私下会研究仿生机器和购买一些智能的机械设备。   但有财力和空间弄一个沉浸式体验馆,恐怕全校也找不出几个了。   “戴上。”江辙递给她一个3D眼镜。   陈溺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眼前的环境,他在门口那LED显示屏的菜单栏里调系统。   有宇宙飞船直接观看太空、虚拟空间里的保龄球球馆、游乐园的高风险体验项目。连切水果游戏的板面都被他设计成了切僵尸脑袋,真是够恶趣味。   江辙回过头看见她一脸新奇的表情:“之前没去过VR体验馆玩?”   “没有。”   尽管周围喧嚣过,但陈溺总觉得自己的中学时代是安静的。   没有逃课早恋,也没有浮夸的约架叛逆。   回头看看,也没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   只记得偶尔不敢和父母诉苦的压力、找不到同伴去厕所、老师和个别同学无意间的羞辱和青春期对容貌的焦虑。   对普通家庭里的孩子来说,青春或许都多多少少伴随点局促和自卑。   她是张三李四,是极其普通的芸芸众生。   连劈开200只僵尸脑袋,还破了上面的最高分记录之后,陈溺觉得自己现在不仅是对这些事物感到新鲜了。   她完全被夺走了注意力,只有一种难以言喻、从没想过的、超出自己控制范围的兴奋感。   江辙站在她边上,看着这姑娘凶残的动作。   他出神地盯了会儿,突然就很想笑:这是自小压抑自己的个性压多久了?   “陈溺。”他喊人,想把她弄另一个项目那玩。老在这砍僵尸脑袋多没劲,满屏幕都是血。   结果手还没碰上她,陈溺条件反射似的往他那抡了一拳:“——啊!”   “……”   江辙猝不及防地差点没被她撞开几步。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儿吧?”陈溺有点后知后觉摘下眼镜,玩VR本来就容易沉浸在游戏画面里。   江辙指腹顺着被她打着的下唇角反向往边上划弄了一下,停了两秒:“没事,要不要玩赛车?”   场内唯一几台竞技型机器,打开投影就是F1赛车车道。   VR馆的这种赛车比电子城的那种投币式赛车要大,视野更开阔,关卡也较为多样化。   銥誮   他们一人坐上了一辆,陈溺还惦记着刚才抡他一拳有没有把他这细皮嫩肉的唇角抡肿。   第三次往他那看时,眼前倏地一黑。   江辙的脸近在咫尺,挺直的鼻梁上架着副眼镜。   下颔线条凌厉利落,唇色有些红润,声音低而缓慢:“你到底还要偷看我多久?”   耳边的赛车bgm已经响起。   陈溺脑袋往后退开一点,拉开距离,有点儿庆幸眼镜挡住了彼此间的直接对视。   她扯了下嘴角:“你要跟我比赛吗?”   江辙扬了扬眉:“比赛车?”   “赢了请你喝奶茶。”   陈溺语气十分敷衍,边系好了安全带,扶住了方向盘。   这座位也会根据游戏实景来调整颠簸角度,使游戏体验感更为逼真。   视野中两辆GTR并道在同一直线上,随着“3、2、1”的倒数,两辆车如利箭一般快速地飞驰出去。   赛道上不少障碍,从悬崖的十几个弯道,到街区中各种路障和减速带。   但江辙才开始几千米就已经被她远远地甩开了,他甚至有点愣地瞧了她那边一眼。   椅子已经震得不成样,陈溺依旧淡定地踩着油门往前冲,那辆赛车也被她撞得破破烂烂。   她能跑这么快只有一个原因:胡搅蛮缠,横冲直撞。   无视赛道和规则,没有路了也被她撞出一条路来,更别说在马路上会礼让行人。反正都是游戏,重视结果就好了。   末了,车到终点时直接把一个轮子震了下来,画面都直接灰色了。   陈溺半点不在意,还挺自豪:“我赢了。”   江辙是头一次见这种玩法,和他一块赛车的男生哪里会这么开。   他象征性拍拍手,赞扬道:“岁数挺小,胆子倒是大。”   陈溺其实被颠都五脏六腑都难受,艰难地从位置上下来:“你们这个专业还真挺好玩的。是不是学好了,什么都能改成智能的?”   “未来全方位智能化是大势所趋。”他懒声回答,顿了下,“你想改什么?”   陈溺想了想:“我小时候最烦的就是要写周记,要是有一个日记机器就好了。”   她记得看智能机器人的电影里也看到过。   一个很小的机器人,在出门前会预报天气和紫外线辐射。平时随口跟它说的话也会被记录下,是日记,也是备忘录。   人工智能无疑是个残忍又浪漫的领域,探索虚拟未知,有时也会让人脱离真实。   陈溺低声呢喃了句:“不过这里什么都是假的。”   “这是真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男生宽大的手掌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   项浩宇他们那伙人提着啤酒过来的时候,江辙正窝在阳台椅子里捣鼓机器人。   电脑放在小桌子上,屏幕中一系列的数据结构和程序设计在外行人眼里犹如天书。   他长腿随意交叉搁着,侧着脸,整个人姿势看着慵懒。但脸上棱角冷峻,认真写程序的样子远远看上去很迷人。   黎鸣和贺以昼看他在做小组作业也懒得过去,直奔楼上去玩。   不到半分钟,上头传来黎鸣的大吼:“江爷,你怎么把我‘切僵尸脑袋’的最高记录给破了?!你是不是闲得慌!”   江辙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停顿了下,唇角牵动了几分。   项浩宇捕捉到他这表情的变化,把啤酒丢进冰箱里,贱兮兮地搬了个椅子挪到他边上:“我的辙,你和陈妹算怎么回事儿?”   “什么?”江辙头都没抬,视线仍在电脑上。   “还装!我刚过来的时候好像正看见她上车走啊。”项浩宇揶揄地拍拍桌,“她来干嘛?”   他停下动作,捏捏指骨,随意地回了句:“来钓我。”   大概是被这笑话给逗笑了,项浩宇憋着笑声很配合地又问:“哦,那你干嘛呢?”   电脑合上,江辙站起身:“忙着上钩。” 第24章 我怎么就会是例外呢   晚上回学校时,陈溺接到了母亲潘黛香的电话。   天气越来越冷了,北风呼啸声顺着电话线传到对方的耳朵里。   “啊哟,小九你怎么大晚上还没回宿舍。北方的风好大啊,昨天你爸爸给你送的冬衣穿了没?”   “穿了。”陈溺刚吃过饭,慢吞吞地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潘黛香:“那你们这什么时候放寒假啊?”   “还没通知。”   “我忘记在你兜里塞几瓶辣酱了,这为了过冬特意弄的呢。”念叨了几句家常事,潘黛香“哎”了声,“要不我让你爸再给你送一次?”   陈溺很轻地皱了下眉:“不用麻烦爸爸,您直接寄快递吧。”   “说什么呢?给女儿送送东西哪里算麻烦!再说了,你爸这不是正好去你隔壁市里进货嘛,一举两得的事。”   潘黛香没察觉到她的异常,问了句在门口抽烟的陈父下次去进货是几号。   陈溺在电话这头安静地听着父母的交谈,一开口仍旧在拒绝:“妈,真不用让爸爸过来。”   潘黛香听着有点不高兴:“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出省读个大学连家里人也不想了,养这么多年都白养了……”   “我早就说过不要来我的学校了。”陈溺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个分贝,鼻间有些酸涩,嗓音听着也不对劲。   潘黛香怔愣了下,终于反应过来:“是不是你同学又说什么了?”   陈溺不想再说,要挂电话:“我上晚课去了。”   那端迟迟没有回应,陈溺狠狠心直接挂了。   她知道陈母估计又要躲起来偷偷哭了,她真是个坏孩子,总让妈妈伤心。   奶奶去世前那段时间,正巧碰上陈三愿输光了家财。   很长一段时间里,陈溺很怨恨父亲。   就因为他赌钱,为了满足他一时的贪欲,本该拥有良好殡葬服务的奶奶连安葬费都要靠东拼西凑。   可她也看过陈父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样子。   生意濒临破产,他那时压力也大,被人引诱几句就去了赌场。   本以为能赢回点渡过危机的本钱,谁知道连棺材本赔进去还不够。   有一个残疾的父亲其实也没什么丢脸的,只是被外人说出残疾的原因时,陈溺连反驳的资格都没有。   从中学开始,到现在。   总是这样,为什么像是成了她的污点一样?   手机嗡嗡地响起来,是陈父打过来的电话。   陈溺深呼吸一口气,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接起。   陈父语气倒还如常:“你妈妈给你打包辣酱去了,地址是填学校就行了吧?”   陈溺坐在宿舍楼前的小亭子里,指甲在石桌上磨了磨:“嗯,不要弄太多,吃不完。”   陈父应了句,沉默须臾后开口:“爸爸对不起我们小九,没有做一个让你骄傲的父亲,没让你有一对光彩的父母。”   陈溺顿感艰涩:“对不起,爸爸,我不是那个意思……”   哪有这么多光荣的父母,无功无过,把孩子养大已经是尽责了。   陈溺没有怪他们的意思,只是他每次的出现,都会给她带来不小的困扰。   她不想听见那些围在自己身上的闲言碎语,更不想听见外人对一个改过自新的父亲说三道四。   回到寝室,两个室友躺在床上,一个打游戏,一个在刷剧。   路鹿正坐在她的椅子上。   见陈溺进来,立马把买了不久的芝士奶酪递给她:“吃过饭了吗?”   “吃了。”陈溺边换了件睡衣,“你怎么过来了?”   “坐这,坐这!我跟你说个事儿。”路鹿拍拍凳子,看上去很兴奋,“就是昨天跑我们论坛发疯那个傻逼你记得吧?”   “张劲涛?”陈溺正想解释一两句,被她截停。   路鹿:“对,那个人是不是在高中追你不成,恼羞成怒?所以就在那胡吹?”   陈溺听着有点不对劲:“你是这么想的?”   “我何止这么想,我就是这么跟那些人说的!”路鹿压根不需要听她辩白,自顾自地说,“你怎么可能眼光这么差劲啊,一看就是普信男发神经!”   “……”   她说到这笑了笑:“嘿嘿所以我江辙哥一大早蹲他们宿舍楼下,等一开门就冲上去把那什么涛揍了一顿!”   陈溺有点懵:“他一大早?今天早上吗?”   “对啊,我哥说你下午和江辙哥在一块儿。”路鹿戳戳她,笑得晦涩不明,“可别说江辙哥没告诉你啊。”   确实没提过。   他甚至来找她时都是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上去不在意这么多无关紧要的过去,下午也只是想在VR体验馆里陪她玩开心而已。   “他跑人学校去打人。”陈溺咬了咬唇,斟酌着措辞,“不会有其他事吧,万一张劲涛和他结下仇怎么办?”   而且那还是体校,他这么嚣张没被群殴吗?   路鹿惊讶地看着她:“他是江辙诶!你担心什么,连那个张劲涛宿舍的门都是他舍友亲自开的……听说江辙哥过去的时候,他还在厕所做早操,哈哈哈哈!”   陈溺没听明白:“在厕所做早操?   路鹿笑得有点猥琐,捂着嘴:“就是在撸.管!估计他这一生都要留下阴影了。”   “………”   笑罢,路鹿回归正题:“你赶紧给我透露透露你和江辙哥到哪一步了?”   陈溺站起身,牵着她往外走。   等把人推到外面了,她抿抿唇关上门:“晚安鹿鹿,早点睡。”   “诶,小美人!!!!你还是不是跟我天下第一好了?”门外传来路鹿气急败坏的拍门声。   寝室里两个听了半天墙角的室友不约而同把脑袋探出来,互相笑嘻嘻地对视一眼,发出了想吃瓜的信号。   陈溺立马捂着耳朵往浴室走:“奇怪,怎么突然听不见了。”   两个室友:“……”   江辙把人打了一顿的事在其他人耳朵里并没听到什么风声,只是第二天下完课回宿舍的路上,张劲涛过来了。   他手上捧着束玫瑰说要来道歉,就站在教学楼下等着陈溺。   张劲涛出现时,眼睛那还有乌青,手臂也打着绷带。   见到她小小地讶异了一把,套近乎地笑着把花递给她:“陈溺,好久不见。”   陈溺抱着书,长发及腰,站在他面前直接问:“是江辙让你给我道歉的?”   “嗯。”他笑得有点谄媚,“怪我这大嘴巴,我们那都一两年的事了,不应该拿出来说。”   “就算过去10年了,我记得当初也告诉过你吧。”   张劲涛听出女孩声音里的不耐和戾气,连忙点头:“我知道是误会,你放心,我给他们解释过了。”   陈溺看了眼手上的花:“玫瑰也是他让你送的?”   “对。”   她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很轻:“知道他为什么要让你送玫瑰吗?”   陈溺皮肤白,五官清秀,捧住束鲜红玫瑰像个柔弱无害小仙女似的。人看上去又乖软,很能让人失去戒备心。   张劲涛下意识舔了舔嘴,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   陈溺没回答了,突然趁他没防备一脚踹在他膝盖上,直接把他踹跪下。   她扬高手拿着花直直地往他脸上摁,玫瑰荆棘上没剪干净的刺没入男生的皮肤血肉里。   张劲涛骂了句“卧槽”,昨天被打的骨头还疼着,一下也没反应过来。   等站直恼得边骂边要推开她时,陈溺已经被拉开了。   “操!”他动作幅度不敢太大,从脸上把几朵烂的玫瑰花瓣移开,生怕碰着刺,“陈溺,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   拉开陈溺的是傅斯年,挡在他们中间:“同学,你要是想在我校闹事,那我可要叫保安了。”   其实张劲涛也忌惮着江辙,确实不敢还手。临走时只是狠狠瞪了陈溺一眼,往地上吐了口痰。   周边停下来的一小簇人看热闹:   “那人为什么要带着花来?”   “你没听说啊?那个男的追人没追成,爱而不得,就在我们学校论坛上编故事说陈溺倒追他。”   “长那b样还敢意.淫?呕!谁会信人姑娘倒追他这种人啊。”   ……   陈溺站在那好一会儿没动,等围观的人散了,才甩了甩酸痛的手。   傅斯年把掉在地上的书帮她捡起来:“论坛的事我也看了,之前一直没问你,叔叔阿姨现在怎么样了。”   陈溺接过书,道了声谢:“就那样,做些小本生意。”   傅斯年跟着她过来,像是有话要说:“我们大三下学期就要开始找实习了,平时也顾不上学校一些小八卦。不过前几天我听说了你和那个江辙好像走得很近?”   陈溺囫囵地回:“还行。”   “江辙他这个人……我也了解一点,花花公子富二代嘛,家里有本钱给他玩,又长了张能迷倒小女孩的脸。”   傅斯年手背在身后,看着她平静的脸有几分晃神,定了定身形。   “你也知道他让多少女孩芳心错付吧,他命好,又贪玩儿。我认识的一个学姐就因为和他分了手,难过到连毕业论文都交错了。学姐跑他那去求复合求了一个礼拜,他愣是连个眼神都没给过,还大张旗鼓地和另一个女生谈了起来。”   让别人栽进去,自己却能在感情里全身而退,这确实是江辙的本事。   陈溺静静听着,没其他反应。   傅斯年欲言又止,语气带着点引导的意味:“当然了,你肯定和她们不一样。你自小就聪明,知道什么人能深交什么人不行,你是例外……”   “可是斯年哥。”陈溺听到这打断道,仰起脸看他时蓦地笑了一下,笑容单纯又青涩。   傅斯年一怔。   听见女孩语气漫不经心地否定:“我怎么就会是例外呢?”   -   12月21日是冬至,安清市降温降得很快。   昨夜还飘了大半夜的雪粒子,空气潮湿寒冷,江辙回思澜公馆时还听见了家里保姆万姨的咳嗽声。   万姨听见机车的油门声停在大铁门那的声响,忙迎上去:“小辙?你回来了。”   她在江家工作了近十年,已经是把江辙当亲近晚辈看的人。   江辙把头盔摘下来,捋了捋头发往里走,朝她点点头:“万姨,我回来拿点衣服。”   “早上就都给你收拾好了,让司机送你公寓去了。入冬这么冷,你还穿这么少!”万姨嗔怪一句,又急着去厨房把还没装进保温杯的长寿面条端出来,“不过也还好你来了,省得我再往你那公寓跑一趟,还不一定能遇到你。”   江辙望了一眼那碗面,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   在万姨的督促下,只好乖乖坐在那去吃。   外面客厅传来行李箱的滑轮声,江辙抬起头。   是江父回来了。   父子毫无预兆地对上视线,江嵘点了下头:“回来了。”   江辙没搭理他,把面的最后几口吃完,站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江嵘把手上的礼盒给他,“李言给你的,出差想起你爱吃这家老字号的电心,就特意嘱咐我给你带过来。”   客厅静得仿佛能听见针掉落。   万姨忙打着场面话帮他接过来:“我给小辙放车上去,待会儿带回学校吃。”   江辙拦住她的手,接过来直接丢进了一边的垃圾桶里。冷笑一句:“您可真能挑日子来讨我晦气。”   听着重物掉进去的声响,江嵘皱着眉:“你———怎么说也是李言给你的一份心意,你二十年的教养都哪儿去了?!”   “没爹没娘,我哪来的教养?”江辙扯了扯唇角,拿过纸巾擦了擦手,仿佛多碰一秒那东西都嫌脏。   万姨不停地给他做着“少说几句”的手势,急得不行。   江辙也不打算在这和他呼吸同一个房子里的空气,出门前踹倒了被江嵘放在玄关的行李箱。   箱子是橙色的,显然不是江嵘常用的类型。   他冷眼盯着箱子,声线薄凉:“别说我没提醒你,敢把人带进这个屋,我一定让那人横着出去。”   身后江嵘被气得不清,偏偏又无可奈何,愤愤道:“都一个疯样!和他妈一样!”   -   陈溺从北门那条街吃完晚饭,顺路买了包猫粮去巷子口那。   平时其实也只是从那经过会扔点零食给那只流浪猫,一来二去,只要是傍晚晚饭时间,那只猫和她仿佛达成了默契一般。   后来不管陈溺会不会出校门经过那,那只猫到点了就会蹲在大合欢树下等着被来往学生投喂。   偏偏现在的小女孩喂流浪猫也喜欢好看的,那只猫似乎之前在地沟油的下水道滚过一圈,烫烂了背上一大块毛。   丑也就算了,脾气也炸,见到路过的猫都要咋呼地去打架。   陈溺今天来得晚,流浪猫已经不在等她了。   她索性把猫粮洒在地上,也没等那只猫过来就打算先回去。   一抬眼,瞥见巷子口那停着一辆眼熟的机车。她往里走了几步,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的烟灰。   江辙没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黑色的低龄毛衣,长裤裹着修长的腿。他在抽烟,整个人很佛地倚着墙,偶尔被烟呛地轻咳几声。   青白烟雾冗着他低垂漆黑的眼,那张脸华丽又颓废。   陈溺是第一次看他抽烟,她其实不太喜欢年纪轻轻就是个老烟枪的男生,但这玩意儿果然还是得看脸和气质。   她本来是没打算暴露自己在这,怎料那只流浪猫闻着味就过来了,又一次朝陈溺扑了过来。   猫叫声和脚步一起响起,陈溺听见他的动静就抬起头来了:“……好巧。”   江辙把烟蒂丢了,闲闲地迈着两条腿朝她走过来,眉骨稍抬:“哪有这么巧?”   陈溺抬脚蹭着那只猫的耳朵,想让它走远点,边解释了一句:“我是因为顺便过来喂个猫,不是来抓你抽烟的。”   瞧瞧这小学生式的话语。   江辙轻笑了一下,但也只是勾了勾唇角,眼里漠然,看不出其他情绪。   “上回张劲涛那件事……谢谢了。”陈溺靠着墙纠结了会儿,决定投其所好,“你想不想去海洋馆?”   “现在?”他兴致并不大。   “有白鲸表演,还有这个。”陈溺说着,两只手放在腰间,手掌挥了挥,做了一个笨拙的走路姿势。   江辙压着眉骨,耐心地猜道:“老鹰?”   “……”海洋馆哪来的老鹰,陈溺超大声强调,“是企鹅!帝企鹅!”   她难得这么大脾气,好像被猜错就受了极大侮辱似的。   江辙这次是真被逗笑了,胸腔微震:“陈绿酒,你到底在干嘛?”   她没好气儿:“看不出来吗?为了安慰你,我已经把自己快弄成弱智了。”   巷子口的风很大,天色暗淡下来。   路边那盏路灯亮起,橘光照在两人的脸上。   “为什么安慰我?”江辙压近她,骨节分明的手指擦过她脸颊,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着问,“喜欢我?”   陈溺脑子空了一瞬。   从他问出口的那一刻起,好奇、不甘、胜负、无聊似乎已经全都满足了,她心里也知道应该到此为止。   可人活在世界上,总会有偏差,要费多少劲儿才能把自己一直保持在理性的轨道上?   江辙的脸一半陷在暗处,唇薄鼻挺。月色和夜色笼着他的眼睫,长指暧昧地圈住女孩头发。重复了一遍:“喜欢我?”   陈溺对上他深邃的眼,反握住他手指的那刻,淡声反驳:“你说反了。” 第25章 想踢哪儿?   陈溺背贴着墙,明明比眼前人矮了一大截,气场上却半点儿没输。手紧紧攥着他,眼神也倔强倨傲。   她人长得柔软,偏偏性格太好强。   和同样没怎么低过头的江辙硬碰硬,不是迸出火花就是炸出火.药。   江辙任她握住自己的手,勾下颈,热息交错:“我说反了?”   她下意识屏了口气:“不是吗?”   “是,怎么不是。”江辙扬了下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尼古丁味,他偏头在她耳根那问,“知道我喜欢你,还跟我在这装呢?”   陈溺没来得及说话,只感觉耳尖突然被他温热的唇碰了一下。   他似乎是不打算停了,薄唇贴着她耳朵那的肌肤,还准备往下移。   太近了,也太紧了。   脑子从一开始的空到现在如线团缠在一块的乱,陈溺眼睫用力眨了几下,提膝就直接撞向他的小腿。   可江辙哪会儿受女孩这点力气的威胁,他甚至预判了她的动作一般,伸手往下一捞,握住了她的膝盖。   他没退开,额头和她相抵,低低笑了声:“想踢哪儿?”   陈溺单脚有点站不稳,重心全倒在了墙那,也更方便了被他这样扣着。   她胸口微微起伏,盯着他宽大的手掌:“放开。”   江辙没听,手抬得更高了点。   毕竟知道她身体软,经得起折叠,腿掰成一字马都没问题。   他仿佛意犹未尽,唇又覆到她白皙锁骨那。气息很重,挺无赖放荡的语气:“别动啊,你涂了什么?身上好香。”   指腹从她的耳下滑至后颈,反复摩挲,没完没了,直到蹭出一块绯红来。   陈溺的腿已经没了桎梏,但她知道踢也踢不动身上这人。   脸热到极致,挣扎两次后还是失败。   他下巴搁在女孩硌人瘦削的肩胛骨上,被她攥住的手指终于知道反攻。绕过去,把柔荑握进自己手掌心,拢住她的指尖。   闭上眼,安静地嗅着她身上让人安心的味道。   ……   ……   一到期末,这座高校的全体学生都进入了紧张的考试周。   三大专业课考完,海洋环工系还剩一个期末实践活动———海洋生态保护,即海边捡垃圾。   收到辅导员信息通知时,陈溺盯着捡垃圾那几个字有几分哭笑不得。   她想起高三毕业后,刚拿到录取通知书,陈父就问这是不是去海里捡垃圾的专业,没想到一语成谶。   安清市是临海城市,学校安排的活动场地就是本市的海栗湾。   冬天的海边风声猖獗,海水的气味顺着风吹过来,鱼、盐、海藻等叠加在一起的味道。   天气晴朗时,这里会有沙滩车、帆船、浆板冲浪、摩托艇等娱乐项目。   不过系里的学生都要遵守学校都实训教学纪律,每天被安排好的组长看着,按时做实践劳动记学分,只能看着游客玩。   好在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大家被学校安排好了明早回去的车,此刻都在酒店房间里整理实践报告和休息。   酒店走廊,隔壁班的一个女生擦防晒擦到一半,边举着镜子来敲门:“陈溺,陈溺住这间吗?”   盛小芋开了门,点头:“怎么了?”   “大堂那有人找她。”女生往里探头,瞥见正从洗手间里洗了脸出来的陈溺,招呼了一句,“陈溺!江辙在酒店楼下等你。”   陈溺点点头,不紧不慢地坐在梳妆台前擦水乳,做着自己的事。   那女生见她慢吞吞,比她还着急。嫌她磨蹭般又提醒好几句:“你快点去啊,待会儿人等急了。”   躺床上咸鱼的倪欢帮着怼了一句:“等急了他自己会走,你急什么?”   “……”女生语塞,回自己房间前,表情讪讪,“我这不就是担心他走了嘛。”   陈溺脸上一如既往地平静,没什么喜怒。   她答应了给路鹿带沙子和贝壳,这会儿正把昨天在沙滩上捡的贝壳装进瓶子里。   盛小芋把门关上,大动作地蹦到床上,揶揄开口:“哎,老师说野生座头鲸每天只有“吃饭、睡觉、打虎鲸”三件事。”   倪欢瞥她一眼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立刻接上话:“这么说,江辙跟这座头鲸还挺像。前两天他跟着咱们系过来之后,每天就剩下‘吃饭、睡觉、等陈溺’。”   一个宿舍关系好的就这样,别人管闲事乱掺和不行。   但关上门来,自己人想怎么调侃就怎么调侃。   盛小芋若有所思:“溺啊,好像两个月前……是在篮球赛那会儿他就对你穷追猛打了吧?”   倪欢拍拍手,爽快地吹着彩虹屁:“还得是我溺姐!搁别人身上,能撑过两礼拜都挺厉害了。”   虽说趋利避害是本能,可江辙这种肯定除外。   总有飞蛾扑火般的女孩对他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陈溺装完瓶子,跟没听到这两人说话一样。   收拾好行李箱,这才披了件外套出门。   她们对这反应也早已习以为常,从善如流开口:“宝贝儿,回来给我带杯热可可。”   “我也要!”   -   大堂那,江辙坐在沙发上看茶几上随手拿的报纸。   装模作样地低垂着黑睫,实际上等旁边女孩从身边一经过,就立马站起身来跟着出去了。   他自从和海洋系订了同一间酒店后就没怎么见过陈溺。   白天看着她们系的人一起捡垃圾,做环保,围着她的都是女生,他也不好插.进去。   等到了休息时间,好不容易能守到她下来买东西。   但小姑娘大概是记着上次亲她的仇,连个好脸都不愿意给,把他给憋屈的。   陈溺拿着手机导航,转过几个街角。下午的阳光照射下,和她影子保持着不远不近的,是另一个影子。   江辙手插兜,在她身后慢悠悠踱着步。   快到了海边和老师约好的位置,陈溺转过头说:“我待会儿要下海潜水,你别跟着了。”   她还记得上次江辙在游泳馆的异常,心想还是别让他受刺激比较好。   但江辙没买帐,也不知道有没有认真听清她说话。视线放在她脸上,开口就是不正经的调侃:“终于舍得理我了?”   “……”   陈溺看他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心觉自己真是狗拿耗子,索性懒得和他说了。   观瑚亭那的老师和研究院的工作人员都看见了她,朝她招招手。   安清大海洋系和合作的研究院在这片海域有个延续了四年的传统———水下种珊瑚。   自研究院培育珊瑚以来,每届学生总会在四年中的其中一年,来这里和科研人员一起种植。   本来海洋系的几百号人是前几天分批下水做完这项任务,但陈溺的生理期到昨天才彻底结束,只能赶在离开之前把珊瑚种了。   说不定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经历,她并不想错过。   因为今天来种珊瑚的学生只剩下几个,工作人员也就比前几天少很多。   陈溺过来时,那几个同学已经从海里上来了,边说边笑着刚才在水底下发生的事。   负责带领学生下海的老师叫吴辉,在他边上搬运珊瑚苗的是研究院的任博士,泡在海里的还有五个工作人员。   吴辉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人,有几分好奇:“怎么比未下海的学生名单上多了一个?”   江辙厚着脸皮跟过来,也不解释,眼睛直勾勾看着陈溺。   陈溺没法,说了句:“老师,他不是我们系的,也不下海,就是来看看热闹。”   一边的任博士闻言道:“来看热闹?我们研究院每年种珊瑚的时候也挺多看完热闹就来报名下海的志愿者。后生仔身体没什么毛病吧,要不要一起下去试试?”   陈溺下意识想替他拒绝。   但江辙碰了一下她的手,和她肩并肩站在海岸上,笑了笑说:“行啊。”   两个女工作人员在帮陈溺在甲板上穿潜水装备,她是第一次下海,难免心里会紧张。   不过吴辉和任博士也带过这么多新生下去,对缓解心理压力很有一套,   开了好几句玩笑话,又端着一盒培育好的珊瑚苗在她面前过了一遍,让她挑一盆。   陈溺深呼吸好几口气,囫囵看了一眼,选了一盆看上去很小的苗。   吴辉把她的黄色绑带绑在了那盆珊瑚苗上。   海洋系下海种植珊瑚的每个学生都有这么一条绑带,上面除了刻有安清大学的校徽,还有种植同学的名字及学生证件号。   盯着那一大圈绑珊瑚的白色扎带,陈溺捏了一下,问:“这个将来会腐烂在海底吗?”   任博士:“对,这些是可降解特殊材料,不会对海洋环境造成塑料污染。”   事实上,正是由于附近海域的珊瑚群受污染严重,这项由学校和政府共同进行的公益才延续至今。   站在甲板一侧的江辙还不慌不忙,抽出手来接电话。   手机对面是黎鸣他们那伙人。   几个男生嗓门很大,大大咧咧地说:“小江爷,您这是上哪潇洒去了?后天可就考最后一科了!”   江辙离陈溺很近,也没特意走开,吊儿郎当回他们一句:“别烦我,我约会呢。”   陈溺刚背上了氧气瓶,就听见他在厚颜无耻地胡说八道,往他那瞪上一眼。   他没脸没皮,撩起眼和她对视,回以一个恣意的挑眉。   项浩宇知道他去了海栗湾找谁,呵呵直笑:“陈妹最终还是从了你这禽兽了啊,有闲心约会没时间回来复习?”   “江辙,你是少约过会还是咋地?”贺以昼抢过电话,大声嚷嚷,“赶紧回来给兄弟们画考试重点啊,能不能抱上佛脚我可全靠你了!”   黎鸣表示赞同:“就是,兄弟才是你的手足!再说了,约会不就是那档子事,逛街、干饭、开房?”   江辙低声笑,骂了一句“傻逼”:“你们这几个人真庸俗。”   黎鸣:“我靠,来说说你怎么不庸俗?”   不远处传来一声入海的扑通声,是陈溺跳下去了。   江辙边走上前,拎起一件大号的潜水服,边说:“不跟你们扯了,我要陪她去种珊瑚。”   说完,他挂了电话。   对面三个人仿佛见了鬼,互相不解地皱起眉:种啥玩意儿?那他妈也能被他说成是约会??   岸上的事,陈溺一无所知。   跳进预定的安全海域,她跟着两位老师往下潜。   她在目的地看见礁盘上已经有了大片种好的珊瑚苗,每一盆上都系着一个黄色绑带。   任博士拿着钻孔机在礁石上打好眼,放上胶粒,钉子钉好。   而陈溺要做的,就是端着自己那盆幼苗上前,拿着扎带固定住珊瑚。   过程看上去很简单,但即使是在不算深的海底,水的阻力也特别大。   还有一群寄居的鱼类偶尔会阻挡视线,一切在这片空旷的海域中,变得缓慢而寂静。   两位老师在打眼,陈溺百无聊赖地把目光看向其他种植好的珊瑚。   有几株珊瑚上面粘附着若干个核果螺,这是专吃珊瑚的天敌,她顺手把它们扒拉下来。   等老师们示意她可以上前种植时,陈溺动作有些急,踩在了一块礁石上,差点滑下去。   腰背那有人把她推了一把,除了边上的工作人员,起了最大力气的是江辙。   陈溺回头看,显然惊讶于他居然真的下来了。   这人就是混不吝的典型人物,可能就想证明他不怕下水,潜得比她要自在多了。   两人都穿着繁杂的潜水服,戴着蛙镜也没法过多交流。   陈溺把珊瑚苗安置进老师砸孔的位置。   江辙手上也拿了一盆珊瑚苗。   他是临时下水,没有定制绑带。盆上和普通游客的没两样,估计转个头就不知道哪盆是他种的了。   陈溺把盆栽放进固定凹槽里,拍拍他的手,做了一个手势。   她让他把珊瑚苗种在自己这一盆的旁边,免得哪年哪月过来都找不到自己那盆。   珊瑚苗种好,两位老师还要在那加固其他育苗。   而江辙握住了陈溺的手,带着她往海面上游,帮她省了不少劲。   顺利把潜水服换下,陈溺走出甲板,小腿肚那才有些后知后觉地发软。   起初是不怕,但从海底游出海面那一刻,颅内的感觉都不一样了。   她对水没什么恐惧都这样了,何况江辙?   但下一秒陈溺就发现自己实在过于操心,她担心的人正在不远处的奶茶店那买奶茶。表情悠闲,没受半点影响。   冬日的太阳不烈,只是紫外线辐射依旧大。陈溺找了张遮阳伞下的游客椅坐着,往那看过去。   一群人里,他连背影在人群中看过去都是出类拔萃的。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江辙拿到奶茶就往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英俊的眉眼坦荡冷淡,脸上挂着点松散的懒劲儿。   他只买了一杯奶茶,慢慢悠悠地朝她走过来时,身后还跟着个年纪相仿的女生。   刚落座到陈溺对面,后边那个女生犹豫了会儿,还是走了上前,问他方不方便交个朋友。   江辙没说话,奶茶也只是放在自己手边上,一副和陈溺不认识的样子。   他冷着脸也不妨碍对方轻声细语地重复问一遍,可能偏好他这口不搭理人的样。   女生声线更加温柔了,像是能软成水。   “不方便。”陈溺淡淡出声,径直拿过面前的奶茶喝了一小口,抬起眼皮,“我的人。”   江辙总算笑了声,笑意从他嘴角漾开。   他睨向站在边上的女生。表情看上去挺抱歉,但声音藏不住愉悦,附和了一句:“嗯,她的人。” 第26章 他这模样恐怕任谁看了都……   海边风大,海浪轰鸣中还夹杂着海鸥的叫唤声。   刚才还契而不舍问联系方式的女生听见他俩一唱一和,立马换了一张脸。   白眼一翻,转身时骂了一句:“合着搁我面前秀恩爱呢?一对神经病。”   陈溺:“……”   她微微皱眉,下意识抿了抿唇。反观对面这位,被骂了也乐得不行。   江辙左手搁在桌上,食指上戴着一个银灰色克罗心戒指,上面的鸢尾花和十字架图案很有设计感。   天生桀骜的一张脸上挂着痞坏的笑,眼尾那颗淡痣在湿发下显得更为潋滟帅气。   他们刚从海底上来不久,头发都是湿漉漉的。好在刚才在船舱里擦过一道,不至于滴湿衣服。   陈溺撑着下巴,浓密长睫毛垂下,心无旁骛地喝着那杯甜度过高的奶茶。   江辙伸手扫开她眉间粘连在一起的碎发,幼稚地扬扬下巴,跟告状似的:“她骂你。”   “我听见了。”陈溺面无表情地补充,“她也骂你了。”   江辙唇边笑意更深,跟提醒她别想赖账似的:“嗯,骂我们这一对。”   “……”   真不知道他笑这么荡漾干嘛?嫌自己不够招眼嘛。   陈溺感觉也有点莫名其妙的冲动了,面上神色自若,其实都不知道走神走去哪了。   她这算是答应了吧?   他们在这一刻起已经在交往。   没什么正式的仪式感,也没有真实感。   江辙看着她停下嘴,似乎嫌太甜腻,蹙了好几下眉,喝得也费劲。   他突然起身凑过去,快到有风拂面,高挺的鼻梁骨差点撞到她鼻尖。   陈溺身体都僵住,上半身往后挪了挪:“干什么?”   江辙两只手的手肘撑着桌子,空出只手把她的吸管转向自己这,咬住它喝到底。咂巴了下唇,才抬眼回答:“帮你喝完。”   “……”陈溺段位太低,脸皮也厚不过他,站起身来要走。   刚往前迈了两步,肩膀就被往后扯了下。   宽大修长的手缠过来,十指交握住她。   江辙举起来在她面前晃了晃,嗓音沉沉:“陈绿酒,牵好你的人。”   陈溺被他缠得有点惶恐:“你别握这么紧,热。”   他喉咙里发出闷笑,摆明了不信她。怕她反悔一般,握得更紧了:“大冬天的哪儿热,我给你降降温?”   她脸颊都被逗红了,偏偏死扛着不低头,推搡他。   江辙挨近了点,吊儿郎当地碰她脸:“害羞什么?你别勾引我啊。”   陈溺打开他的手:“大街上,你别乱犯病。”   他笑着又凑上气,想问一句“那回去能不能犯”。但终究是怕把人逗狠了,下次又该躲他了。   冬天的天色黑得特别快,夕阳和海平线相接,完成最后的交棒。   天际另一边,斜月沉沉,远处的山海间起了大雾。随着潮汐而来的,还有港口归航的船只。   陈溺看了看时间,才四点,街边的路灯霓虹就已经全亮起来了。   系主任在群里发了消息,半小时后,酒店开始给大家送餐。   两个室友连环轰炸她,问什么时候回来。   江辙看着她准备回酒店,歪着头:“准备回去了?”   陈溺抬眼:“你还有事?”   “我说你,刚有了对象就抛弃他。”他若有其事地捏捏她指骨,“你是个始乱终弃的好手啊。”   陈溺脸颊两侧的头发软趴趴地随风而动,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一本正经地纠正:“江辙,始乱终弃不是这么用的。”   江辙霸道无理:“那我不管,在我这就是这么用。”   她愣了几秒:“你想怎么样?”   “当然是……和我约个会。”   他们悠哉悠哉地散步,到了本地最大的广场那。   广场舞大妈们在热烈起舞,大草坪上坐满了看公屏电影的市民。   往前走还有几个小孩在放风筝,冷不丁有人撞过来。   江辙揽住她,把她往人行道内侧放。   陈溺手上还捧着一个冒热气儿的煎饼果子,慢吞吞地吃,跟小猫咪进食似的。   江辙没什么胃口,但喜欢逗她,时不时低下头过去咬她那饼几口。   冬夜里的城市比起热天都要沉闷几分,晚上风大,吹得湿发早就干了。   陈溺穿得不算少,但人瘦,裹再多也显得纤细。外套帽子盖住脑袋,脸只露出个鼻头到下巴尖。   腮帮子在里头小口小口动着,看上去乖巧又软萌。   吃完煎饼果子,江辙又给她塞了瓶小的热牛奶。   也不打开她的帽子,就直接往里头喂。看着她里头好像在动,就故意摸她脑袋,真把她当宠物养了。   陈溺恼怒地抬手掐他胳膊,本来还试过打他头,不过她相较他来说太矮了,要垫脚就没了气势。   最后牛奶也喝不下了,又推回给他。   两个人没说话,动作却莫名地默契又应景。   闹了她好一会儿,江辙边笑边把她帽子摘下来。   陈溺吃东西时一直低着眼,也没看到哪儿了。   耳边传来吉他和电子琴的伴奏声,她看向那一小簇人群。   是流浪歌手在唱歌,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怪好听的。   刚挤进去,也不知道他们前情提要是什么。   站在C位的主唱小哥蓦地朝江辙递上了话筒:“帅哥,我决定今晚的第一位合唱观众就是你了。”   一群人起着哄,边拍掌边说“来一个”、“来一个”!   陈溺被逗笑,看热闹不嫌事大。   江辙偏了下头,问她:“想听吗?”   围观群众当然在这时候不忘撺掇。   也不知道他问自己是想唱还是不想唱,但陈溺这从来不给他准备什么台阶下,她淡淡一笑:“听啊。”   他揉揉她头发,就借了那位不知名歌手的吉他,坐上了放在中间的高脚凳。   单腿曲起,大衣扣子也松了两颗,骨感白皙的长指看似很专业地拨弄了两下吉他弦。   几个音符出来,旁边的电子琴伴奏手很快get到他要唱哪首歌。   江辙侧着脸,黑漆的眼眸稍垂,靠近立着的麦克风开始唱了第一句:“琥珀色黄昏像糖在很美的远方,溺的脸没有化妆我却疯狂爱上。”   是《园游会》。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陈溺这种除了落日飞鸟乐队就不听其他歌的人,却已经把他喜欢的周杰伦全听过好多遍。   “气球在我手上,我牵着你闲逛。有话想对溺讲,溺眼睛却装忙……”   喉咙里轻哼出清越的调,人群圈子不断被扩大。   男生认真唱歌的气质和漫不经心时相比,更多了一份吸引人的特质。霓虹灯在他发梢和清秀挺直的鼻梁上停留,嗓音磁沉。   江辙只唱了十几句就停下,手指骨骼分明,在吉他弦上作最后的伴曲收尾。最后绅士地从凳子上下来,鞠个躬。   陈溺站在原地未动,注视他许久后,在下一秒和他安静地对上了视线。   江辙放在她身上的目光深隽,带着笑意。   有些恍惚迷离的夜色下,他这模样恐怕任谁看了都要称赞一句深情。   -   海洋系全体学生回校那天,安清的市中心下起了雪。   直达车进了校门,雪越下越疾。   陈溺下车时,身上裹了件白色大衣,一看就是年轻男款的。   她和江辙的八卦在回来时就已经传遍了返校的几辆大巴,回来也自然有人朝她多看几眼。   “也没怎么特别啊。”   “长得纯还冷淡,应该也不会撒娇吧,比过往几个普通多了。”   “这都回学校了,江辙连人都不知道在哪呢,看不出有多上心,看他们多久分吧。”   在这种讨论声里,陈溺总是装睡装聋。   说来奇怪,她在中学时代巴不得越低调越好,几乎没被当成这么多人的关注对象过。   但上大学以来,网络的传播面更广了。   不管是好的坏的,她已经被顶在风口浪尖好几回。   从开着空调的车里下来,冷空气顺着风飘进她脖颈里。   陈溺刚吸吸鼻子,迎面而来的是一个熊抱。   路鹿坐在女寝楼下等了有几分钟了,刚又贪玩地捏了捏雪,手都是冰冰凉凉的。   陈溺把她的手塞进自己带着体温的外套口袋,皱着眉:“你怎么出来了?”   路鹿手指戳戳她身上这件衣服,一脸“你说呢”的明示:“回去跟我讲!我要听全过程!”   身后两个室友闻言紧跟其后,一脸兴奋地点点头。   ……   晚上睡觉前,陈溺电话响了起来。   11点钟,校园网已经不怎么通畅。陈溺开了流量接通,也懒得跑阳台去吹冷风,索性捂着被子:“喂?”   那边起初有些吵,应该也是在宿舍。   贺以昼他们在看片,女主角叫得声音太难听。难听到江辙直接去了外边,拉上了阳台玻璃门。   从海栗湾回来没买到高铁票,江辙一闻到短长途大巴就反胃。晕了几个小时的车,回来就躺在寝室补觉。   他醒的时候已经天黑了,给陈溺发消息,她回得也慢。   跟嫌打字浪费钱一样,依旧是不冷不淡的几句话。   跟她谈个恋爱,像是在做梦。   这才第二天,江辙仿佛已经体会到了那些女孩跟他在交往后期的感觉,不主动也不拒绝。   他穿了件薄卫衣,倚着墙,仰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你在干嘛?”   陈溺闷声:“睡觉啊。”   “睡这么早的?”   陈溺看了眼时间,可能对年轻人来说确实早吧,不过她也没什么打发时间的爱好。   江辙听不见她回话,有些心不在焉地又问:“明天有课吗?”   “一节早八。”   “我给你送早餐。想吃什么?”   “……想喝个汤。”   没来由的,陈溺想起开学时看过他熬汤的一张照片。   对江辙一时兴起的说要送早餐,陈溺其实没抱多大希望。早八点的冬天,一只野猫在外头都能被冻死。   要不是有课,她估计也不会起这么早。   和大部分女生一样,里头穿着睡衣,外面裹个大棉袄就出了门。   还没走出寝室楼下,手机叮咚叮咚的消息响个没完。   JZ:【?】   【上早八的人还起这么晚。】   【您这是打算踩点进门,和教授肩并肩呢?】   “……”   陈溺把静音开了,加快了脚步走到宿舍楼外面。   长椅下,外头清晨雾气冰冷。   江辙站在路边上接受路过人的洗礼,眼皮沉重地耷拉着,看上去还没睡醒似的。   他怀里抱着一份保温食盒,只露出一个盒盖。   陈溺走过去,自发进行“失物招领”。   江辙完全是看鞋认人,这才抬起头盯着她。把食盒递过去,打着哈欠:“早。”   他黑睫上还有潮湿的水雾,伸出手旁若无人地揽着她往教学楼走。   陈溺看了眼手上的食盒,她还记得他那个“瞎弄”的谐音梗,问了句:“这汤不会就是夏浓吧?”   江辙被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被气笑了。   他没说昨晚就因为她一句想喝汤,他大半夜出校门,跑完超市买食材,又回了公寓。   她倒好,磨磨蹭蹭下来,直接给他扣一个“瞎弄”的帽子。   江辙指腹碰了碰她冰凉的脸蛋,而后是有些咬牙切齿地捏着她脸颊上的软肉,困乏地否认道:“不叫夏浓了,叫春日。” 第27章 接个吻还把我咬出血……   江辙熬的艇仔粥,味道居然不错。   只是他大概对陈溺的胃有误解,食材太满,虾仁猪肉生鱼片,满满当当一大食盒。   在课上偷偷摸摸喝了大半碗,最后剩下的都带回去给路鹿喝了。   两人在寝室待了还没半小时,又接到了江辙的电话。   路鹿在这边大声喊:“江辙哥你有完没完了?谈个恋爱黏死人了,连我们小姐妹的闺蜜独处时间都要霸占!”   江辙轻飘飘一句话就让她闭上嘴:“那你也去谈一个。”   路鹿:“……”   他仿佛嫌说得不够多,又来一句:“你别老围着我对象转,自己找不到吗?”   路鹿气极:“我!他!妈!”   以前也没见你谈个恋爱这么骄傲!!!   陈溺及时把手机拿回到自己手里,挡开姐妹的滔天怒气。接过对面的话:“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他声音带着懒洋洋的倦意。   当代大学生总是这样,早起毁一天。   陈溺不知道他又闹什么,也许是早上没让他陪着一块去上课。   她们系期末周刚考完,这几节都是在做结课。   大一事情少,考完试基本就在等离校通知。   她是懒得大张旗鼓把男朋友带进教室的,但江辙就不这么想,拖着声:“过来第六教学楼这,陪我上课。”   陈溺不想去:“我都换衣服躺床上了。”   江辙咳了声:“你每天裹得跟只熊似的,抱起来都没感觉,谁管你穿什么衣服?”   “……”陈溺确实怕冷,一到本市的冬天,穿得尤其多。   毕竟家乡那里别说大雪了,连偶尔飘个小雪都能让她吃惊。   路鹿坐在那看着她穿外套,小白菜被拱了,也不知道该开心还是担心。   她“哎”了声:“江辙哥真不是个好东西。”   刚二十岁的男生和高中十七、八的都差不多,心智幼稚。   何况江辙这种生来就命好,鲜衣怒马正年轻,连爱也不太需要。   他什么都没做,在无意中却能成为一些女孩的整个青春。   陈溺听着也不反驳,她很少反向去思考对一个人是什么感受。   江辙对她来说,算是十八年来的一场意外。   他脾气不算好,也没耐心。   心情不好时会在人后抽很烈的烟。   就算有不能克服的心理障碍也不轻易认输示弱,反而跟自虐似的,偏要把那事在她面前做了一遍又一遍。   好玩的都能来几手,朋友很多,看着身边总是懒洋洋又热闹。   大多时候又有点玩世不恭的冷颓感,笑得坏时,活脱脱像个能让人三观跟着五官跑的反派。   陈溺走了会儿神,出门前问她:“不一起去吗?我刚才听见项学长的声音了。”   路鹿难得停下了咋咋唬唬的嘴,眼神有些黯然似的,一会儿又扬起笑脸:“去呀。”   怎么能不去?好歹能笑着离他近一点。   人工智能专业的课程都安排在计算机大楼里头。   陈溺和路鹿推开大课室后边的门,尽量放低了脚步声混进学长学姐的课堂里。   江辙坐在后排靠窗位置,表情焉焉的,长腿随意搁在过道上,看见她过来就招招手:“怎么这么慢啊。”   教室里的人都在等教授过来,玩手机的,看书复习的都有。   他冷不丁出声,让大半个教室的人都往后看了一眼。   陈溺怕吵到人,走到他边上去,做了一个让他小点声的手势:“我第一次来这栋楼,刚才没找到教室。”   他也不是非要个答案,看那表情也知道没认真听。   伸长手拽了把她宽厚的羽绒服,直接把她揽腿上来了。   前面几排传来一阵抽气声,显然都在偷偷观察他们这的动静。   陈溺有点尴尬,手忙脚乱推开他站起来,指了指他左手边的位置:“你往里面坐坐。”   路鹿就在他们斜上方,见状笑了声:“我听我姥姥说,男人要是习惯往里面坐,等结婚了也会睡在床里面!”   江辙淡淡扫她一眼,吊儿郎当地开着腔:“你姥姥没骗你,男人不仅睡里面,还睡上面。”   “噗”———   前面有正在玩游戏的男生笑喷了,转过头来:“江爷,嘴可悠着点啊,人妹妹们还不知道这么多事呢。”   边上的项浩宇也赶紧捂住路鹿耳朵,把她脸转过去:“卧槽,别和我妹说这些啊!”   江辙翘着腿笑,往后背靠着椅子。   坐在位置上的陈溺坐得很端正,跟没听见他们说话似的。她上课就像个小学生,手也放平在桌面上。   桌上放着电脑、一本书和一支笔,那只笔就是上回他从陈溺手上抢的。   江辙盯着她半晌,上前把她领口拉链拉下来点:“哪有这么冷。”   下午其实已经出了太阳,昨晚的雪也早就化了。   陈溺穿着件乳白色面包服,整个人蓬蓬的。   细软的乌发有一半藏衣服里头,白皙干净的脸颊上有淡淡绯色,看上去很软糯温柔。   少女气质实则是疏离的,能察觉到她似有若无的嘲弄和风情。   人离你这么近,又仿佛这么远。   他散漫轻浮,她固执清冷。   刚开始只觉得陈溺清汤寡水,处久了方知有多好玩。   而江辙也爱看她淡着的一张脸上出现各种情绪。   他挺卑劣的,越美好纯洁的,越想让她跳下来陪自己玩。   等教授来上课的这段时间里,他手也没闲着。   陈溺看他们专业的书看得有些晕,低着头,耳尖都被他磨红了。白他一眼:“别老碰我。”   “行,我睡觉总行了。”他不紧不慢地拉过她一只袖子放腿上,闭着眼就靠在桌上睡了起来。   陈溺看了会儿,发现身边人真不闹她了。   她侧过脸,看见江辙眼睛紧闭着,脸很窄。下颔骨折叠角生得精致,沉睡时难得有股无辜好看的稚气感。   午后阳光从窗口移过来,陈溺下意识伸手,拿着书帮他挡了。   路鹿和项浩宇他们几个人在打游戏。   对面有个女孩,一直在开麦求他们打轻点。   他们这队的另一个男生说:“求浩哥有什么用,他就一直男!之前跟我们系系花组队都把人骂哭过。”   路鹿:“为什么骂哭她啊?”   “菜呗,又菜又坑。还一个劲喷队友。”   路鹿自知自己游戏打得也挺烂,手肘推推身边人,有些娇羞的问:“嗳,你怎么从来不骂我?”   项浩宇眼都没抬,操作手机的手指飞快,云淡风轻道:“人家骂了还能好好打。你骂了,送人头送得更起劲了。”   “……”就知道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气得跺脚,转头往陈溺那边求助地看过去。结果猝不及防一嘴狗粮,更气了!   七十多号人在大课室里等了十几分钟,教授还没来。   课代表出去打了个电话,回课堂里才说老师生病,这节课得往后挪挪。   大学不比高中,说这节课自修就真不会有老师来了。   有些人可能待会儿还有课,索性在位置上待着等上课。   还有大部分人就都直接回寝室睡觉了。   这里头当然也包括睡了大半天的江辙,只不过他没回寝室,直接把陈溺带回了椿树湾的公寓。   -   一进屋,江辙就把空调调高了几度。给她拿了双新的女士拖鞋,刚好是她的码数。   陈溺嫌有点热,只能把外套拉链拉开。   因为来过一次这,她也没了起初的好奇。跟自己找事做似的,她问:“看片吗?”   江辙从冰箱里拿出两罐汽水,闻言背靠着冰箱柜门。眉骨抬高,唇角在笑:“你还有这爱好?”   陈溺盯着他这意有所指的笑容,沉默须臾:“你想看哪个洋?”   “?”江辙第一次听见有这么分片的种类,可能男女不同?他一般看欧美的,模糊着概念道,“太平洋。”   江辙家里的电影房比较简陋,只有一张榻榻米。   选好片子,连接好了电脑和投影仪,陈溺坐到了榻榻米上。   江辙在客厅那磨蹭了会儿,端着个零食盒进来。   陈溺从盒子里随手拿了个包装袋出来,看清上面的字母,什么“kiss me keto”,一看就是女生买的。   是颗软糖。   她拆开丢进嘴里:“你怎么跟过年接待客人似的?”   江辙瞥了眼,这些都是他堂姐江晚葭寄过来的。   平时一群大老爷们来他这也不吃零食,正好带个女朋友回来解决囤货了。   他没个坐相,懒怠地抱着她靠在榻榻米台阶上。   可能是看她一脸聚精会神的样子,不由得笑:“你跑你男朋友家来看片,这合适吗?”   陈溺嚼着软糖,表情无波无澜:“江辙,你知道什么叫淫者见淫吗?”   随着她这句话说完,片子开场是一大片海域的空镜头。正片慢慢浮现片名:太平洋纪录片。   “……”江辙感觉受骗了,“这就是你说的片?”   “我又没说是那种片。”   “你故意的。”   “随你怎么想。”   他伸手直接勾过她的脖子,俯身对着她耳朵吹着热气:“那你跑男朋友家来就为了看个纪录片?”   陈溺没挣扎,申明:“是你把我硬拽过来的。”   江辙哼笑了声,眼神像只锁定目标的狼,扯开她厚厚的外套往后丢。   “你……”陈溺刚要开口,人被抱到他怀里。   江辙摸着她手臂,谓叹了声:“现在有点人的实感了。   之前穿这么厚,简直跟抱着个玩偶没两样。   她小小一个,缩在他胸膛。   女孩子身上那种柔软好闻的味道沁在江辙呼吸间。   影片是BBC的,画质高清,正放到鲸鱼跃出海面。   陈溺看得津津有味。   江辙却是心不在焉,没几分钟就要闻闻她头发。然后动作越来越放肆,低下头往她纤细的脖颈那蹭。   陈溺嫌痒得慌,终于转过头来,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我真忍不住。”   他难以自持地低声骂了句,突然伸手遮上了她清澈的眼睛,脸压了下去。   薄唇贴近她的鼻尖、脸颊,最后到那张从来不对他说点软话的唇上。   嘴唇相粘在一起的那一刻,热息交错。   她有一瞬间的怔忪,嘴里刚吃完的那颗软糖余留的甜味被延长,长卷黑睫快速又慌乱地扫着他掌心。   陈溺侧了身,横转过来。两条腿被他右腿压住。背则抵着他膝盖,是个跑都跑不了的禁.锢姿势。   他绕到她颈下盖住她眼睛的手没盖严实,房间里昏暗的光线从指缝间漏了几丝进来。   也因此,她能看见江辙闭着眼,一脸沉迷地咬住她的唇吮吻。   他侧着脸,高挺的鼻梁骨蹭着她脸蛋。唇在她唇间流连,舌尖温柔地抵开她紧闭的唇。   察觉到女孩的睫毛停了颤动,江辙稍微退开点,松开手掌,声音低而哑:“偷看我?”   陈溺被他亲得有些喘不过气,后脑勺磕在他膝头。黑漉漉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胸脯起伏不定。她蓦地抬手勾下他脖子,迎合似的又亲了上去。   谁说她不懂勾人?   江辙动作一顿,重新含住那张红润的唇。舌不断深入,勾住她的舌尖交缠,溢出不知是谁的轻.喘。   陈溺在这场赛事中很快就失去了主动权,两条腿不自知地屈起。眼眸微阖着,滚烫交融的唇齿磕碰中,不小心咬破了他的唇。   江辙手收紧,还想继续吻时被她手肘抵开。   他眼尾泛红,混着情.欲的昏靡感,下唇瓣冒出了滴盐状的血粒。   陈溺微张着唇,呆呆的、缓慢地伸出指腹在他嘴上擦了一下。   他趁机咬了口她指尖,只一下就松开。额头抵着她,嗓音沙哑地控诉:“接个吻还把我咬出血。”   “我第一次。”她有些心虚的蜷了蜷指骨,话头一转,“当然没小江爷有经验了。”   “……”   阴阳怪气时不喊人名字是她的特色。   江辙半点不怕现任翻旧账,抱着她到自己腿上接着亲,笑得放荡:“怪我来太晚。” 第28章 喜欢长得好看的   1月8号,学校正式放了寒假。   校园空得很快,各种朋友圈、q.q动态里到处都在分享度假和过新年。   大学的第一个假期十分轻松,陈溺买了最早的票回去,到家后给室友们和路鹿都发了寒假快乐的信息。   她也逐渐忙碌起来,因为陈父最近在和别人合作做水产养殖生意。   南港市依山傍水,养个鱼也只是小成本小投资。   父母忙于新生意,家里的那间小超市就全靠陈溺每天看着。   年假期间不少走亲戚的外省人来来往往,她每天在收银台得待到晚上10点才能关店。   除夕夜,和往年一样吃了餐饭,在巷子里跟着潘黛香到邻居家里逛了一圈。   陈溺突然想起,她好像很久没有联系过江辙了。   寒假回来后几天,他偶尔会发消息,会打电话。   但最后也只剩在手机上寒暄几句。   她连人在面前都不见得会有多热情,更别说隔着屏幕。   而江辙也或许只会对眼前的事物用点心,开心时就来缠着她玩。   他朋友很多,圈子也热闹。   在项浩宇的朋友圈里经常能看见他的身影,一群人陪着他单板滑雪、约人喝酒。纸醉金迷的日子多潇洒,自然不用对着一个手机里的人找消遣。   陈溺和他不仅是恋爱观有偏差,就连家庭环境也相差甚远。   但这一切的不合适在校园恋爱这几个字下,似乎都不能成为阻碍。   路鹿有句话说得挺对。   江辙谈恋爱就像个小孩在玩玩具,太随心所欲了,也很容易腻。   角落架子上的电视机在放老电影:《堕落天使》。   片中的女主角正说着台词:“我已经很久没有坐过摩托车了,也很久未试过这么接近一个人了。虽然我知道这条路不是很远,我知道不久我就会下车。可是,这一分钟,我觉得好暖。”   陈溺拿着手机在发呆,手指放在消息的发送键上迟迟未动。   买了两盒鞭炮的顾客走过来,把东西放在收银台上,瞧了眼电视:“在看王家卫啊?”   她放下手机,点点头,扫了一眼商品:“42元。”   那人付完钱却迟迟未动,陈溺下意识抬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她的高中同学,赵琳。   “还以为你要一直不抬头呢!”   赵琳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平时在班上也是存在感很低的女生,后来似乎是考上了京市的师范大学。   其实上大学之后,和高中那些人已经渐行渐远。   陈溺没有玩得特别好的朋友,也不会注意谁上了本科,谁去了职校。   赵琳是来她这边小区走亲戚的,也有点吃惊会在这看见陈溺:“你变漂亮了诶!不过你以前就挺好看的,就是总低着头,天天穿校服,也不跟我们一块玩……”   陈溺礼貌回赞:“你也漂亮很多。”   “上大学之后会瞎打扮了嘛。”赵琳闲扯着,说到班级同学聚会的事,“大家也很久没见了,正好趁这个机会看看,以后就更聚不齐人了。”   她没什么想去的欲望,只敷衍地说:“再说吧,得看看我那天有没有时间。”   -   思澜公馆的02栋别墅传出极其聒噪的施工声,大过年的,这屋里没点喜庆气氛。电钻声滋滋响了小半个月,简直扰人安宁。   一辆车直接从大铁门那撞了进来,施工人员都吓了一跳,纷纷停下手上动作,退避开。   江辙推开门下车,冷肃着一张阴沉沉的脸,身上还有烟酒味。   他重重关上车门,朝着池边的一帮人问:“谁让你们重修游泳池的?”   北方呼啸中,男生的声音压抑着暴戾。   总监工一抬眼,知道是这家家里的少爷回来了,连忙去屋里喊人。   李言和江嵘从大厅里走出来,看见江辙时显然有几分心虚。   江嵘上前一步,挡住他视线:“不是去你爷爷那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江辙直冲过来撞开他,一把掐住江父身后男人的脖子往后推,推到门口那座石狮子上。   江辙手臂脉络根根清晰地凸起,眼睛红得快遏制不住怒火。   他死死地盯着李言,话却是对江嵘说的:“我说过这人不能踏进来一步,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李言身高一米七出头,斯文秀气,在江辙的绝对压制下完全动弹不得。   脖子被掐得青紫,脸也转成猪肝色,双手无助地拍打他。   江嵘气得要命,边喊人周围几个人来帮忙:“还愣着?快给我拉开这个疯子!”   八、九个工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拉开江辙。但不敢弄伤这位小少爷,只能拦住他不再冲过去伤害人。   李言终于松口气,扶着江嵘手臂:“小辙……咳咳,你们先放开他。”   几位工人看了一眼江嵘,得到点头后才松开手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江辙脸色阴森狠戾,太阳穴的青筋毕现。   他没再威胁般对李言动手,只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江嵘,你他妈当初答应过我妈什么?”   江嵘脸色苍白,嘴唇嗫嚅几下,没发出声。   答应过什么?他在那个因自己半清醒半疯癫的女人面前发过誓,答应过她会用一辈子赎罪,他一辈子都不配得到快乐。   为了这个承诺,江嵘和李言有五年没见过面……   只是人性多贪婪自私,愧疚抱歉是真的,但这份情绪终究随着时间流逝而变淡。   李言在一边温和地开口:“小辙,对不起,我只是看那游泳池很久没用,想———”   江辙侧过脸,打断他的废话:“你算什么垃圾,也配想?”   荒芜了近6年的游泳池连瓷砖缝里都长出了长长密密的杂草,那是一块禁忌,属于江家不能碰的地方。   而现在在工人的重新修建下,瓷砖焕然一新,注入水源后又会恢复成生机休闲的样子。   多讽刺,有人永远活在了生不来、死不敢的地狱里。   而罪魁祸首们居然想轻易翻篇,得到幸福。   “你有事冲我来。”江嵘几番忍耐,终于要爆发一般朝他吼叫,“你再嫌弃我,再看不上我,我也是你老子!你生来就是我这种人的种!”   江辙冷笑:“最好祈祷你命比我长,否则我一定拿你尸体挫骨扬灰。”   他直接上了车,朝着游泳池直踩油门,眼也不眨地把车开了下去。   车身颠簸反弹似的震了几下,轮胎压着施工的工具,稳稳占着游泳池正中间,注定要和这个池共存亡。   江辙踹开车门,走之前指着李言对江父说:“我警告你最后一次,不要试图再把他带进这个家。”   ……   走出公馆,江辙随手拦了辆车去机场。   他出来得急,手机也丢在了爷爷家里,好在身上的钱包里放了证件。   从安清市到南港的航程一共不到两个小时,江辙从机场出来随便搭了一辆公交车。   兜兜转转绕了几条内外线,他在最后一班车的终点站下来。   那年城市里还能随处可见公用电话亭,江辙在钱夹的十几张卡里翻了许久,终于翻到一张电话卡。   南方城市的冬天不怎么下雪,最冷也不过是像现在这样,小雨中夹着冰雹砸在树叶和沥青路面上。   -   陈溺家里在给她过生日,潘黛香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   陈父从冰箱里把蛋糕拿出来:“老婆,你把桌子收拾收拾,该吹蜡烛了。”   “小九呢?这丫头怎么吃完饭就往房间里缩着了。”潘黛香边拿着抹布往陈溺房间喊。   陈溺捂着手机话筒,朝外面应了一句:“妈妈等一下,你们先点。”   电话那头是江辙,声音很疲惫地在质问她:“是不是只要我不找你,你就不知道找我?”   “嗯。”   “……”   陈溺其实对他的话没过脑,只是低哼了一声。回过神来想他说了什么时,才有些赧然:“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们都不像你这样,你光对我不好……”他好像喝了酒,说话没个逻辑。   陈溺不想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把电脑上暂停的美剧重新点了播放。   在嘈杂的影片bgm中,她漫不经意般对手机对面说:“江辙,你没事的话就回家吧。”   江辙没说话。   陈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声线不自觉变冷淡:“那我数三秒就挂了。一、二。”   “嘟嘟嘟”———   “……”   江辙看了眼被挂断的电话。骗子,三秒都没数完。   -   餐桌上摆放着一个生日蛋糕,潘黛香刚刚听见她在房间里面说话,问:“在和谁打这么久的电话啊?”   陈父看她管这么紧,不赞同地戚她一句:“小九都上大学了,你管她和谁打电话。”   潘黛香撇嘴:“上大学怎么了?她八十岁也是我女儿,我还不能管?”   陈父轻哼一声:“你管吧,别管得她到时候成个妈宝女,大学这几年连恋爱都谈不上。”   这倒是提醒潘黛香了,她以过来人的口吻问:“小九,没谈恋爱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炮.火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的陈溺:“……没。”   潘黛香拍拍她的肩膀:“那就好,晚点谈也不急的……越处久了越能看出人品。这男孩子啊,要会疼人,长相都是其次。”   陈父:“那还是要长得好的吧,长得好的还能改善后代基因。”   潘黛香不满意了:“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小九还不够好看?”   陈父很能承认自己长相上的不足:“那你当年要是嫁个你们文工团的知青啊,小九还能更好看。”   “……”潘黛香快要被他气死,转头问陈溺,“你说,你是不是站妈妈这边?”   自古以来爸妈一有分歧就喜欢拉着女儿站队。   陈溺难得摇摇头,撑着脸无辜道:“妈妈,我也喜欢长得好看的。”   “哈哈哈哈哈年纪小嘛,都这样。”陈父安抚似的赶紧把话题截止,看着滴着蜡油的蜡烛,催促陈溺,“快来,吹蜡烛许个愿望。”   潘黛香还在念叨:“好看有什么用,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一家人把蛋糕切完,三个人也只吃了二分之一。吃吃歇歇,在客厅那还陪着父母看了会儿春晚回放的小品。   陈溺把剩余的蛋糕放回冰箱里,和爸妈互道晚安后回了房间。   从她进门那一刻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还在震动。   再晚来一步的话,估计就要掉地上了。   陈溺忽略那十几个未接来电,接通电话:“江辙,我刚刚在客厅看电视。你要干嘛?有事你可以发消息。”   “我没带手机出门。”他只不过是看着卡里仅剩的余额慢慢减少,人也赖在电话亭没动。   陈溺平静地说:“那你可以打别人电话,约他们去玩。”   江辙:“只记过你的啊。”   她记得上一次看见他似乎还是在项浩宇发的溜冰场视频里,是两天前。   嘈杂的游客笑闹声中,他身边有好几个女孩子围着。   而通话另一端的环境此刻却很安静,她捏着手机能听见男生的呼吸声:“很晚了,你在哪里啊?”   像是就在等她这句话说出口一样,江辙语速很快:“你家离九中远不远?我在之前那个公交车站。”   “……”   离开学也没差几天了,陈溺确实没想到这个时候他会来自己这边。   看了一眼时间,她边围上围巾,边对他说:“你等我一下,我看看我爸妈睡了没。”   江辙第一次听见这么乖的,突然笑得很不正经:“陈同学,大晚上出来约会男朋友,是不是很刺激?” 第29章 别乱动,不怕硌?   陈溺出房间时,恰好碰见了收拾东西要外出的父母。   三个人全穿好了衣服,对上视线时不由得一滞。   陈溺穿着一件白色的羊羔绒外套,笔直的铅笔牛仔裤,长发披在脑后,看得出有梳妆过。   潘黛香盯着她这一身穿搭,率先开口:“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忘记锁超市店门了……”陈溺把手机塞口袋里,舔舔唇,“爸妈你们去哪啊?”   “和你爸那个一起做生意的朋友说是在中环那被车撞到腿了,他在这没亲没故的,我和你爸过去照看一下。”   陈父看了一眼手表:“我们过去顺便关超市门吧,你在家歇着。”   潘黛香也同意:“对,今晚上还在下冰雹呢,外头冻死人。”   “不用了,又不顺路。”陈溺摆摆手,“而且平时这个点我还在看着店,你们赶紧先过去闵叔叔那。”   潘黛香边穿着鞋,有点担心地迟疑了会儿:“那也行,我们晚上可能就不回来了。你关完门早点回家啊,我晚上10点多要打电话检查的。”   陈父拿了货车钥匙,拉着她出门:“行了行了,这么懂事的女儿你还不放心啊。”   楼道里,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陈溺舒出口气,把兜里通话没挂断的手机拿出来:“江辙?”   她手机放在兜里,这边说的话也没让对面听清多少。   江辙坐在密闭的电话亭里,声音懒懒的,透着股空荡感,音质像隔着磨砂玻璃:“还在。”   陈溺把靴子换上,连包也没拿:“我现在过来了,大概十五分钟能到。”   往楼下走时,耳边是呼啸而去的寒风。   “女朋友,可我好像要和你失联了。”他突然轻笑了一声,淡眼看着电话卡里的余额彻底归了零。   “……”   寂冷的街道四下无人,几米一处的暖橙色路灯还坏了几个。   潮湿的柏油路上粘黏着厚重又枯黄的梧桐和香樟落叶,冰碴儿覆盖着。脚踩上去发出嘎吱响,夹杂着淅沥雨声。   九中的高三生已经开学,这个点外面没了学生在瞎逛,只有一排排整齐的自行车停在校门侧。   没有人永远是十七岁,但永远有人是十七岁,永远有人正青春。   陈溺匆匆从母校门口经过,往公交车站台那看了一眼,没有人在。   她联想起刚才江辙似乎是在附近的电话亭里给自己打电话的,往前又跑了一百来米,终于瞧见了亭子里的人。   电话亭的玻璃门上全是雾气,只能模糊地看清里面一个男生席地而坐。   陈溺拉开门,一阵呛人的烟味从里面传出来。   江辙长腿屈着,脚踩着墙面。额前碎发长长了点,低头时半遮了眼,也让人看不清表情,侧脸线条冷漠分明。   而一边的传声筒因电话线的垂直拉长快要掉在地上,随着风悠悠地晃动。   “江、咳……”陈溺猝不及防被烟雾呛了一口喉咙,摸到他冰冷的腕骨,把他从里面拉出来,“你不冷吗?”   他只穿了件黑色的圆领毛衣,看上去十分单薄,手指都被冻得通红。   江辙把手上的烟头摁了丢进边上的下水道里,才反应过来似的。薄唇抿了一下,才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抱住她,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叹了一句:“冷啊。”   陈溺忽然意识到,他或许不是一时兴起才过来的。   他身上有烟酒味,脸色恹恹,心情不是很好。但江辙这人死要面子,很会伪装自己的不堪和低落。   “你先放开。”陈溺把脖子上围巾解下来,示意他勾下颈。   围巾很长,又是很少女的款式,头尾还有两只维尼小熊的图案。   江辙低眼,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会儿。显然觉得这和自己猛男形象半点不搭,皱皱鼻梁,还是没把嫌弃两个字表现得太明显。   陈溺拉着围巾两边往下,强迫他和自己对视:“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配合地微微弯腰,想了会儿:“下午五点多下的飞机。”   饶是陈溺也不由得瞪圆了眼:“然后就在外面冻了快三个小时?”   他插着兜,往前走:“那不然怎么办,我女朋友都不理人。”   “我没有……”她想起刚才确实没接他电话,在客厅看电视来着。   “怎么没有?放假这么久以来,你跟我联系过几次?”   江辙还想再继续卖个惨,一低头,看见刚还拉着他的小姑娘突然停下脚步,往下一矮,蹲在地上了。   他表情一顿,跟着蹲下去:“怎么了?”   陈溺咬着下唇:“肚子疼。”   江辙面色不好,赶紧把人横抱起来,就近去了学校边上的附属医院。   -   正是年假还没放完的时候,医院里病患却很多。   都是换季流感、咳嗽发烧的病友。空气里除了难闻的消毒水味,还有嘈杂的说话声。   “急性肠胃炎,今天都第几个了。一到过年啊,就胡吃。”急症医生习以为常,给江辙开了张单子,“症状不严重,吊两瓶水回去睡一觉。”   医院里没有空余的病房,陈溺被护士安排到了大厅。临时的床位弄的很简陋,两边连个床帘子都没有。   江辙过来的时候,她脸色有些苍白,已经疼得睡着了。   他忽然庆幸陈溺睡了,因为小护士在给她扎针。   但可能是因为光线和她血管太细的缘故,好几次都没扎进去。   “麻烦你认真点。”江辙看得不耐烦,拿起陈溺的手机给她打光。   小护士显然是刚上岗没多久的实习生,年纪也跟他差不多大。   被他一双凌厉锋利的眼睛盯着,更紧张了。   好不容易扎对了位置,陈溺疼得眉头都在皱,也没睁眼,手本能地往腰侧蜷了蜷。   她手背被针扎出血的地方都极其明显,肉眼可见泛起青白。   江辙把她手抽出来放在掌心摩挲了几下,捂热了点后又凑上去吹了吹。   小护士挂好盐水,回头看了一眼。   男生脖子上还戴着一条粉嫩围巾,眉目英气硬朗,对待女朋友的样子和刚才说话的语气完全看不出是同一个人。   给小情侣扎针真难做,她有点心塞地溜走。   护士走后不到半个钟,大厅的挂号窗口那哄闹声蓦地更大了。   大概是对药品价格不满意,有位病人家属拽着医生不让他走,大声喊叫要退钱。   家属才三十来岁的样子,年轻力壮。   而医生是个六旬的老头子,被拽着完全不能动。周边一群人看着,谁也没敢上前。   江辙收回视线,对这种见怪不怪的医闹事件看多了,也就乏味了。   躺在床上的陈溺疼得出了一身汗,耳边又一直感觉到有嗡嗡响。   她眉头蹙得更紧,睡得也不太.安稳。   江辙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捏了一角盖在她眼睛上,挡住光。而后起身往窗口那走过去。   “花了这么多钱,最后还说要观察观察?你们这些医生都是一个样!”家属说到气头上,正扬起手要抽老医生一巴掌。   下一秒,扬高的手被截住。往后一翻,男人直接被撂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有点懵,只感觉突然就杀出了一个不速之客。   江辙一句话没讲,摁倒他在地上之后,还冷着脸连踹了好几脚。   男人是个只会叫嚣的纸老虎,一碰到硬的就吃不动了。保安被喊了过来,连忙把人拉开。   地上那男人爬起身,边躲在保安身后,边叫嚣着要搞死他。   江辙眉头稍挑,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威胁地往前再走了一步:“还学不会闭嘴?”   保安连忙把那人手往后背扣着,作势要将人丢出去。   “同志,可以了!”因他脱离困境的老医生拦住江辙的动作,“见义勇为是好事儿,但也不用……”   医生说得尽量委婉:“也不用打这么狠。”   江辙说:“那不行,他差点把我女朋友都吵醒了。”   “……”   过来换盐水的护士也远远地看见了他,听见他这么理直气壮的语气不由得跟着笑了一下。   好好一小伙子,怎么有些恋爱脑呢?   错眼间又瞥见床上的陈溺侧了一下头,睁着眼,应该是醒了有一会儿了。   护士把新盐水挂好,帮她把盖在眼睛上的围巾拿开,跟她说了一下忌口的情况,最后闲聊了句:“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陈溺不好意思地弯了弯唇。   江辙走回来时,隔壁床的小男孩大概是被他刚才凶戾的模样吓着了,看着他就开始哭。   他食指放在嘴唇边上抵住,冷森的眼神加以威胁。   可那小孩完全不吃这套,哭得更大声了。   江辙有点傻眼:?   “江辙。”陈溺很无奈地喊了他一声,“你别欺负小孩。”   见她醒了,江辙也没去管那个哇哇哭叫的小男孩。坐到床沿上,边捂着她耳朵,很烦地咕哝一句:“这个揍不了。”   “……”陈溺把他手拿下来,从口袋里翻出一颗软糖,想给那个小男孩。   “给我的?”他明知故问,作势要拿来剥开。   陈溺顺手挡住他的脸,掌心贴着他的唇,只露出一双漆黑深长的眼。   江辙直接亲了亲她的手心。   陈溺蜷了一下手掌,推开他,把糖递过去:“去哄一下。”   那小孩的监护人不知道是不在这还是怎么样,才6、7岁的模样,哭了好几分钟也没人过来安慰。   江辙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过去,伸出手,大大咧咧“哎”了一句:“小屁孩,别哭了。”   “妈妈、妈妈说不能吃陌生人给的糖!”小孩抽抽噎噎地把话说完,装作不经意地往旁边的陈溺看了一眼。   “看我老婆干嘛?你自己找去。”江辙幼稚地把他脸转回去,把糖丢进了自己嘴里。   小孩又倔强地把脸转过来,怯生生问出口:“姐姐,你真的是他老婆吗?”   江辙轻哼:“那不然呢?”   陈溺摇摇头:“不是。”   “……你几个意思啊?”听见她否认,江辙脸沉下来,掰正她的脸,兀地上前亲了她一口,“是不是我老婆?”   陈溺捂住自己的嘴,眼睛弯得跟月牙似的。又有点被这么多人注视的羞赧,闷声出口:“才不是。”   他逮着她手背亲好几下,自说自话般:“怎么不是?就是。”   “你别闹我了。”陈溺这会儿没了腹痛,但也没什么力气和他推搡,手指都要被亲软了。   刚才那位被家属试图殴打的医生又提着几个橘子过来表达感谢:“哎!后生仔,我这办公室也没别的东西,你吃着解个闷儿。”   老医生塞东西塞得十分熟练,一听还有病患在等,跑得也快。   江辙怀里抱着四五个橘子,活像个刚做完好人好事被迫拿奖推上讲台的乖乖仔。   陈溺捂着半张脸笑,想起他当初在公交车站那自称要争当“三好市民”。   如今看来确实没错,的确是“热心市民江先生”。   她笑得咳嗽,细细地喘气。   江辙丢了几个橘子到旁边那个小孩床上,不满地看向陈溺:“你怎么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陈溺仿佛被他戳中笑点,好半天才靠回床头。   盯着他剥橘子时被灯光映衬得极其白皙骨感的手指,轻声说了句:“那我以后不把你当傻子了啊。”   就这样吧,和这样一个看似和自己南辕北辙的人在一起,也许以后会沮丧,但此刻至少不孤单。   江辙这个人,危险和糟糕都摆在明面上。   让人看透,也偏要人陷进去。   爱他的炽热薄情,爱他的英俊高光。爱他接吻时的浪荡,也爱他在无人打扰时的顽劣和颓丧。   江辙那两个橘子半点没让陈溺尝一口,在医院里头还一个劲数落她乱吃东西才会肚子疼。   打完两瓶盐水已经9点半了,陈溺揣着口袋和他一块走出医院大门。   下了几点钟的冰雹终于停下,地面潮湿又润滑。   两个人慢慢闲逛着往回走,陈溺拿过他手里的药:“我要回家了,你今晚住哪儿?”   “待会儿随便找家酒店。”   “哦。”她淡淡应了一声。   也许能察觉他今天是不太开心,但又不知道能不能问,或许问了他也不会说。   陈溺自以为是个很懂揣测人心的人,也因为看得透彻不爱说,才和每个人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冷漠疏离,只是没有和几个人深交的缘故。   可谈恋爱和为人处事的方法似乎不太一样。   他们两个人在一块又不算久,先踏破界限的话,大概会觉得受到冒犯吧。   她就这么朦胧走神,胡思乱想,一直到绕进了胡同里,到了自家小区楼底下。   而江辙也只能送到这。   陈溺转过脸:“江辙,你过年这段期间玩得是不是很开心?”   “过年?”他有些呆滞地重复了一遍,漆黑眼睫看向她的脸时不自觉颤了颤,“我没有过年,就是……当放假而已。”   “放假呀。”她点点头,难怪天天出去玩,几乎不着家似的,“那你年三十有守岁吗?”   江辙被她问得有点恍惚:“我忘记年三十那天做过什么了。”   陈溺被他这些回答弄得稍稍堵心:“你连年三十也能忘,那你年夜饭也不在家吃?”   “14岁之后,我就没有在家里吃过饭了。”   陈溺错愕地抿了抿唇:“是因为和爸妈有闹矛盾吗?”   他眼神有些黯然,只须臾不到就复而笑笑:“嗯,算吧。”   “我看网上说……”她说到一半又止住,有点像窥探他家里的隐私似的。   江辙的母亲是退圈艺人,但偶尔还是能看见对她的报道:嫁给安清市的地产大亨、生了一个孩子,过得幸福美满。   大概那些记者也从来不知道,这位影后的孩子其实还挺叛逆。   江辙语气很平静:“网上说什么?”   “说你妈妈很漂亮,啊,我爸爸貌似也是你妈妈的影迷。”   他勾唇笑,笑意依旧很凉淡:“这样啊。”   陈溺不擅长说些说教的话,只好仰着脸:“那我先上去了?”   “等会儿。”江辙虎口卡着她下颔抬高,偏头亲在她柔软的唇珠上。   吹了这么久的夜风,两个人都在外面站着,脸都被吹冷了,唇也是冰凉的。   棉绒衣料相互摩擦着,陈溺被他撬开了唇,手被动地抱住他的腰。   江辙接吻从来不懂浅尝辄止,放浪形骸,要人喘不过气,把灵魂都交付出去。任他舌尖攻略领地,让女孩瘫乱在他怀里。   末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关门声太大,发出“乓”的一声响。   陈溺这才迷迷糊糊挣开他,有点懊恼怎么在楼梯口就和他亲起来了。   夜色也不能很好地遮掩她羞红的脸和耳尖颜色。   江辙勾下颈,又亲了亲她滚烫的脸颊,开口时声音有些暗哑:“上去吧。”   -   回家刚脱下一只鞋,陈溺就听见了家里座机在响。   突然想到了母亲说要查岗的事,她也顾不得这么多,连忙接起:“妈妈?”   “你怎么回事儿啊!”潘黛香在那边着急地问,“关个店门关了快两个小时了?电话不接,手机也关机!”   陈溺看了一眼手机,已经没电了。   想到母亲容易小题大做的性格,她支吾着道了歉:“对不起妈妈,我回来就睡着了,没听见电话。”   潘黛香听她这么诚恳地解释,气就消了一大半。   其实也是太着急了,毕竟前段时间总看社区群里发些流浪汉犯罪率新增的新闻。   和母亲好好说完之后,陈溺挂了电话。   她视线放在手边上那小袋子药里,犹豫了会儿,往露台那看下去。   一个人影还在那,猩红的烟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他在等什么?   陈溺愣了会儿,好像知道了,她抬手开了一下家里客厅的灯。   再回来时,正好看见江辙转身离开。   …   …   楼道里的声控灯依次亮起,陈溺脚跟悬在鞋外,往外小跑着出去。   她跑得太急,一个没注意差点在拐角那摔了一跤。   “陈溺?”扶住她手的是胡同里唯一一个和她同龄的男生,李家榕。   不过两人一直是胡同里大妈大婶们的比较对象,私下也没走得多亲近。   陈溺站稳,趁机把脚塞进鞋子里:“谢谢啊。”   李家榕笑了一下,话里有话:“你妈妈刚打不通你电话,还让我去一趟你们家超市,看看你有没有早点回家。你这是回来一趟又要忙着出去了?”   “……”   陈溺不知道该在一个晚上要撒多少谎了。   她忙着先追过去,只叮嘱他一声:“别和我妈乱说话,就当我已经睡了。”   李家榕想起刚才和他擦肩而过的一个男生,在她背后戏谑:“原来是个就算骗妈妈也要出去见的人啊。”   陈溺听着他的调笑,更没好意思回头。   小跑出胡同口,撑住腰,还好她来得及喊一句没走太远的人:“江辙!”   -   陈溺是第一次和男生住同一间房,订酒店时,她甚至全程低着头。   但前台显然对这种大晚上来酒店的情侣见得太多,熟练地来了一句:“只剩标间了。”   标间挺好的,至少有两张床。   陈溺跟着江辙进电梯,迟迟没说话。   空旷的走廊上灯光刺眼,四周安静,甚至能听见他们脚步的回声。   门卡插入电源口,陈溺才有些拘谨地站在门口没动。   江辙踢开鞋,回头盯着她:“怎么不过来?”   陈溺慢吞吞移过去,刚才也不知道是一股子什么脑热,觉得他的背影太孤单落魄,所以才追了过来。   到了这,反倒又有点不敢往前了。   他看着她,漫不经心地问:“要我过来抱你走?”   “不用!”她回答得太过斩钉截铁,又过分严肃了点,明明知道他是在开玩笑。   江辙也没想强迫她怎样,起初看见她跑过来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怔了好半天,才把她带进酒店。   他踢开鞋,上半身直直倒在床上,有些疲乏的样子。   陈溺终于放心在这样没什么攻击性的江辙面前,坐到他边上。   江辙的五官生得立体秾丽,眉眼英挺清隽,眼眸漆黑,生来就有一副公子哥被惯坏的骄矜和桀骜不驯。   灯下看骨相,他这张脸确实万里挑一。   陈溺像找不到话题似的,目光从他脸上移过去:“你困不困啊?”   江辙睁眼仰视她:“你困了?那我们睡觉。”   “……”   陈溺嗯了声,脱开鞋要去另一张床上。   江辙把她扯回来,眉骨微抬:“不是说睡觉吗?”   “这是双人间,有两张床。”   他哑声笑:“谁告诉你两张床是这么睡的。”   陈溺没懂这个梗,转过头来问他:“那该怎么睡?”   “这么睡。”江辙拿被子把两人盖住,关了床头的灯。   他在黑暗里寻着陈溺的唇,覆上去亲了会儿,有一下没一下地勾舔着,渐渐移到女孩的耳廓那。半舔半咬的,唇贴着她的肌肤不舍不离。   陈溺感觉到他的手一直摸着她的腰,从外套里探进去,贴着她里面的薄款长袖衫。从腰线往上摩挲,到锁骨下的肌肤。被他吻得呼吸不畅,她惊慌地捂住胸口,把身体转向另一边,脑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   江辙好似停不下来了,从后边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滚烫的唇舌重新吻上她的后颈上那快白皙细嫩的软肉,往前吮了过去。   他就着把她抱进怀里的姿势,越抱越紧,呼吸声也渐渐浓重。   “江辙。”陈溺缩了缩肩颈,心下跟落空了一样,手无措地抓住他的手腕。   身后男生的动作暂缓,仿佛在平息。他嗓音又欲又沉,蹭在陈溺耳后:“别乱动,不怕硌?”   “……” 第30章 认识一下,您外孙媳妇……   阒然幽寂的房间里,陈溺睁眼时才凌晨四点左右。   她还穿着厚重的外套,尽管前边扣子都解开了。   身后人的身体明明冲过两次凉水,却依旧滚烫。被子又压着她,几乎出了一身汗。   陈溺觉得全身上下都酸累,前半夜被他摁着亲。   江辙当她是块棉花糖似的,舔咬着,揉捏着,在她锁骨下方嘬出好几处红印。   她稍稍挪动一下,箍着她腰的手臂就收紧。   前一秒明明还熟睡的江辙蓦地缠上来,唇贴着她后颈处吻,热息覆着,声线有些半睡半醒间的沙哑:“去哪儿?”   陈溺想转回来,恼怒地拍了一下他手背:“不去哪儿,你压着我头发了。”   他稍稍抬起手,把人捞怀里来。   前半夜弄得精疲力尽,陈溺还有点昏沉感。   空荡荡的空间里,两人呼吸声一起一落,清醒地让人难受。   “江辙,你生日在12月21吗?”她在他订酒店时看见了他的身份证,想了一下,那他才比自己大两个月。   江辙懒散应了一声:“随便。”   陈溺不解:“生日怎么随便?”   他答得理所当然:“生日不就是找个理由让自己高兴的日子?还需要固定?”   这倒是个新鲜的说法,陈溺忽然问:“那你十八岁成人生日也不重要吗?”   这他倒是记得,江辙说:“我给自己送了份礼物。”   “什么礼物?”   “在官网上签了一份人体器官捐献书。”他语气平平,“等我死了,就不用家里人帮着火化选骨灰盒了。”   “……”   仿佛能感受到身边人有多无语,江辙笑了一下,捏了捏她手背:“那你呢?”   陈溺撇撇嘴:“我过成人礼的时候还在学校读高三啊,高三哪有时间过生日。”   江辙好像想起什么,问她:“我见到你那会儿,你多大。”   “十七。”   不过在那之后也没多久就十八了。   陈溺唔了一声,补充道:“其实我昨天过的生日还挺开心,可能我爸妈是为了把去年在高三忽略的生日给补回来吧。”   江辙懒着腔:“十七岁逃课见男朋友,很有想法啊你。”   她撑起脑袋在黑暗里盯着他,故意沉着嗓子开口:“我怎么记得当时你是别人男朋友?”   “……”江辙理亏地咳了声,转移话题,“你昨天过生?”   “嗯。”   江辙:“那小爷给你庆祝一下。”   “?”听出他声音里的不正经了,陈溺谨慎地往后挪了挪,“你别犯浑啊。”   “陈绿酒,你真的是……”江辙笑了笑,翻身在上面半压住她的手,低垂着脑袋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调笑道,“你真的是好色啊。”   “……”   真能倒打一耙。   随着他这句话说完,陈溺这侧的的台灯被打开了。   暖橙色的光充盈整间房,她屏息看着悬在自己上方的人,视线扫过他近在咫尺的薄唇:“你开灯干嘛?”   “给你过个生日。”他把人拉起来,低头瞥了眼陈溺身上凌乱的衣服,笑意渐浓。   陈溺微囧,手忙脚乱系好扣子,把他踹下床去。   ……   江辙的外婆家在思鹤镇,小镇离市里只有一个小时不到的车程。   凌晨时分还没有早班车,他们搭了一辆在跑短途的计程车。陈溺熟练地砍价,把一百块砍到了七十五。   等快到镇上时,陈溺看了看时间,五点都不到。鸡鸣桑树颠的时辰,她连这个点回家都觉得有些叨扰父母开门。   不由得看了一眼江辙,这人疯起来,总是对什么都不管不顾。   思鹤镇的清晨空气清新宜人,街道两旁的树叶上还在往下渗着晶莹剔透的水滴。月牙在云际只剩下一点干净的白,远远能听见狗吠声。   镇里不比城市,各家各户有高楼的不多,多是低矮小平房,房屋边上还连着个自家的小菜园。   也有起早去干农活的伯伯爷爷,总会往他们两个新来者的身上多看上眼。   陈溺在镇上待过一年半,当初从市里转到乡镇读完初中。但她那时候只知道从学校回家的路,对镇里的其他地方并不了解。   反观江辙,轻车熟路地就把她领到了一座大院门口。   大院门是红色的木门,有点年代了,上头两个门环的铁已经生了锈。   江辙直接伸手大力往上面“哐哐”砸了几下,嘴里喊着:“黎老先生!起了么?”   陈溺担心地拉了拉他袖子:“你小点声啊。”   江辙浑不在意,又喊了几句:“怕什么,就她一人在家。”   “那大清晨的,不是更打扰外婆吗?”她不想讨这个嫌,拉着他要走,“我们还是吃过早饭再过来吧。”   江辙没法理解她的顾虑,死赖着不动。   老人走路连个声儿都没有,猝不及防拉开门,“吱呀”一声,老木门往两边推开了。   而站在门中间还在跟江辙据理力争的陈溺也没来得及往边上挪挪,转个脸就正对着外婆。   两个初次见面的人面面相觑,有一瞬间沉默的尴尬。   陈溺抿紧唇,有点不想喧宾夺主地往后要退一步,腰那却被江辙死死环住。   他伸出手来给老人介绍:“认识一下,您外孙媳妇。”   黎铧:“……”   陈溺好想在这给他一拳。   江辙的外婆叫黎铧,年轻时候是中科院女博士,也是这镇上为数不多的高文化知识分子。   后来嫁了人,生的一儿一女都是人中龙凤。   儿子做科技人员,女儿做电影明星,还嫁了一个富裕夫家。   老伴过世之后,黎铧也没跟着孩子去城里住。   就在从小出生的乡镇间买下一座大院,平时浇花种菜,过着神仙日子。要说最吵闹的,就是这外孙子会在逢年过节来闹腾一下。   进了屋,江辙更是半点不见生分,把陈溺往前一推:“黎老,您外孙媳妇过生日,来你这吃碗长寿面。”   他说完就不客气地往楼上房间里钻,洁癖发作般说要去换一套衣服。   陈溺立在那,社交恐惧症都快被他吓出来了,顿了顿神才摆手说:“外婆不用这么麻烦!我在家吃过面的。”   黎铧长得和善,一双智慧的眼睛更是比这个年纪的老人都要清明有神。细细打量了面前的女孩半晌,笑笑:“不吃面就不吃了,早饭吃过没有?”   陈溺摇头:“还没……”   黎铧转过身,往厨房走:“我去给你们做碗小云吞,刚好擀了面皮。”   陈溺忙跟过去:“我来帮您。”   依山傍水的小镇最不缺安宁抒情,烟囱里升起白色的烟雾。鸡鸣狗吠、阡陌纵横的小径上也有了人影。   日出慢慢探出头,镇里的人都纷纷苏醒。   厨房里,老人熟练地切着小葱花,边问道:“小九,你跟阿辙是同学吗?”   陈溺在边上帮着捏陷,乖巧答道:“不是,我们是一个大学的,他比我高一年级。”   外婆问:“阿辙他从小的脾气就很坏,他对你好不好?”   似乎是没想到会被这样问,现在哪个男方的家长不是说“就算他不好也请多担待”之类的话。   陈溺愣了一下,点头:“很好的。”   “好就行,要是不好了啊,你也别惯着他。”黎铧说着贴心的话,一点也不护着自家人,“这小子除了有张好脸骗骗小姑娘,也没别的什么了。”   陈溺不好意思跟着附和,心里却在笑。   江辙到底是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了,连外婆都不说他一句好话。   黎铧看了一眼小姑娘做厨余事情的动作,显然是经常帮着家里忙才有这么纯熟的手艺。   想到那个不靠谱的外孙,不免微微笑了下,这小子哪来这么好的福气。   江辙下楼的时候,看见一老一小正一块儿把云吞捞出锅。   他换了件黑色的冲锋衣外套,是之前就留在这的。洗过澡的缘故,头发微微湿润,一身水汽,冷硬的下颚线泠冽分明。   还怪好看的,完全没了一晚上折腾的邋遢不羁样。   只是陈溺没被这美色迷惑,侧眼瞪他,用嘴型开口:去拿勺子。   他立刻去了,拿着两个调羹和碗慢悠悠地踱回来。   陈溺看了眼,说:“外婆的你没拿。”   江辙很了解老人家的作息,边坐下边说:“她吃过了。”   果不其然,黎铧已经起了有一会儿了,把一大盆云吞放上桌。说让他们慢慢吃,她去晒晒早上洗完的衣服。   老人一个人住,一整天也忙忙碌碌的。   等他们吃完早饭,她又说要去田垅里看看新种的菜苗。入了春,到处都是新生发芽的草木和清凉的雾。   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年轻人跟着去只会碍手碍脚,他们只好在家看着门。   屋子里的东西都挺现代化,清晨更深露重,江辙点燃了壁炉,室内立马变得暖烘烘的。   江辙把她带去了自己常住的那间房,东西很多但不杂乱,墙上挂着几张篮球画报和他随手的水墨画涂鸦。   陈溺四处打量着,看见了桌上很显眼的一张合影:两个人站在一棵大树下,是初中时候的江辙和他的母亲。   陈溺当然见过黎中怡,在各种老旧杂志和新闻花边上。   女人在荧屏大众眼里是一代美艳女神的存在,高颧骨,浓眉大眼,笑起来迷倒一众为她痴狂的粉丝。   而在这张合照里,黎中怡虽已退圈十几年生了孩子,风韵却犹存。   那个姿态大气的女明星有了慈母的一面,一颦一笑之间,气质上显得更温柔了。   江辙自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头一偏,扯了扯唇角:“盯着你男朋友初一的照片不眨眼,是不是被帅到了?”   “……”   原来这才初一,难怪看上去这么青涩。   说实话江辙的五官没什么变化,从小就长得鹤立鸡群、无可挑剔。看学校里那些大合照上,他总臭着脸,一副唯我独尊的矜傲样。   只是在妈妈面前,他好像把面无表情时的冷感收敛了点。   微微抿着唇,眉梢沾着点暖意。   一张长大版的脸突然凑了上来,五官棱角更为立体深邃,挡住她继续看的视线。   江辙挑挑眉,捏着她下巴:“眼前的不比之前更帅?”   陈溺小小地白他一眼,又忍不住好奇:“为什么楼下墙上没有你妈妈的照片?”   家庭大合照里,她看见连江辙都在其中,却没有这家里的女儿。   江辙低眸停顿一下,提醒道:“待会儿在外婆面前别提她。”   他也没刻意隐瞒,实话实说。   黎中怡这段婚姻在外人眼里看来是天作之合,但在黎铧和丈夫眼里一直不被看好。起初未婚先孕见家长的时候,两家人就没谈得来过。   陈溺疑惑:“为什么不看好?”   江辙微不可闻地拧了下眉:“老人总有老人的理由。”   见过的人比小辈们吃过的饭还多,尽管客观上说不出来那个信誓旦旦会对自己女儿负责的男人有哪儿不好,但主观上是不情愿的。   一代荧幕女神黎中怡退圈结婚,轰动了半个城。丈夫江嵘为她明灯千里,放焰火至天明。   可那几天,两位老人因女儿偷走户口本也硬要和他们不满意的男人结婚,气得婚礼都没去参加。   间隙就是这样慢慢产生的,两边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好几年没再往来过。   后来到生的孩子江辙会说话会走路,才被舅舅带回来给二老玩。   老人哪里会真舍得跟女儿置气这么久,只是黎中怡在江家过得如鱼得水,也没有想和父母和好的心。   “……之后,我外公去世,我妈也没回来。”江辙叙述起来是平淡的,好像是和他不相关的人和事一样。   陈溺慢慢消化完这个故事,想起他跟自己说和父母关系不好。看了一眼桌上的合照,她几乎是肯定的语气:“你是只和你爸爸关系不好吧?”   “嗯。”江辙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乎有点紧张地在等她下一句会问什么。   但陈溺没再问下去了,换了个别的话题:“高中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常来你外婆家呀?”   听见不在自己预料内的问题,江辙好像松了口气,随口说:“嗯,见过我?”   “见过。”陈溺皱皱鼻子,很嫌弃地说,“那时候你挺丑的。”   “谁丑?”   “你。”   “再说一遍。”   他较真似的觑着她,陈溺轻声笑起来,露出几颗整齐洁白的小犬牙。   笑了还没几声,就被他扑过来压倒在桌上。   陈溺身体软,跟从腰那折了一半一般躺在那被他摁着。   江辙一只手绕到她脑后,扶着她后脑勺,一下又一下的亲吻落在陈溺的眼睫和唇瓣上。   他外套上没了昨晚残留的烟草味,只剩清洌澄澈的沐浴香。   陈溺顺从地闭上眼,搂住他脖子迎合着。   白皙的纤颈上仰,红唇被他咬上,轻轻地吮。   她在这密密匝匝的吻里边开口说话,存心要气他:“外婆说、说你要是对我不好,她就给我介绍……镇上长得更帅的哥哥。”   江辙听得心烦意乱,在她脸蛋上轻轻咬出了一个牙印。   往下移过去,重新含住她的唇,轻咬了下她的舌头,跟撒娇一般喃喃开口:“你怎么对我这么坏。”   - 第31章 .双更合一怎么会有人和止痛药这么像……   清晨的风从窗棂那往里吹,一股潮湿的泥土味和茉莉芬芳顺着风飘进来。   楼下外婆正背着一篓在田垅间摘的菜进院门,后边跟回来一条黄色的狗,似乎是彻夜未归家,刚被找回来不久。   而身上的江辙接起吻来简直上.瘾得要命,跟对她有皮肤饥渴症一般。   脸压下来,唇要和她胶在一起吮吸,跟咬果冻似的。   陈溺感觉下唇瓣都被他咬麻木了,睁开眼掐他手臂,想起他刚才的控诉:“为什么说我坏?”   他稍退开点她的脸,说着很孩子气的话:“你就是坏啊。”   从第一面开始就焉坏焉坏的,看见自己同学被他分手哭着走,她倒是满脸笑得挺开心。   “我才不坏。”陈溺声音冷静,眼神定定地看着他,“从我身上起来,我腿麻了。”   江辙手臂环着她的腰,表情僵了一下。他脸正好对着窗口,突然对着院子那喊了一句:“外婆?”   “………”   陈溺的瞳孔都感觉放大了一圈,连忙急着推开他转过身。   一看楼下,哪有什么外婆在!   而恶作剧完的人看见她这紧张的样子立马幸灾乐祸般笑出声,肩膀直抖,那嘲笑的模样比谁都要恶劣。   骗子。   陈溺气得朝他身上扑过去,半点不留情地揪他胳膊。无奈这人还挺注重健身,一身硬邦邦又精瘦的肌肉。   江辙闹够她了,躺回床上去玩手机。   书架上有一本很薄的相册,陈溺捧着它坐在床边上看,发现了一张他高中时候的照片。   是张模糊了背景板的抓拍,地点大概是在学校的篮球场。   高中时候的江辙比现在看上去更阴冷暴戾,眉眼对着镜头时不像如今总挂着懒洋洋的笑,反倒像匹凶悍的孤狼,生人勿进。   她记得路鹿说过,江辙父母在他初二时经常吵架。   今天又听他多说了几句家里的事情,好像能够明白点了。   陈溺的十七岁,学习任务繁重。   身上有着父母和老师的沉重期待,同学间愚蠢的社交问题和闲言碎语也早已经干扰不到她。   平凡又日复一日的高中生活,在那个雨夜遇到这样的江辙时,被稍稍打破。   而江辙的十七岁呢?   以他的性格,其实该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模样。但从这张照片上来看,他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开心过了。   江辙回了几条信息,回过头来在发现陈溺抱着那本几年前的相册在出神。   他坐起来点靠着床头,把人拉过来:“在看什么?”   陈溺皱皱鼻梁,指着那张照片开玩笑:“你拍照的时候都不笑啊,好凶。”   他看了一眼,似乎是想了下这张照片怎么来的。大抵是想了几下也没想起来,就说了句:“为什么要笑,我帅就行。”   陈溺撩了下他额前的碎发,发愁:“真自恋。”   “你男人不帅?”江辙食指和拇指捏着她鼻尖,语气流露出点挑衅,“那谁帅?你那个斯年哥帅?”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记得傅斯年,陈溺觉得好笑。   这个角度,她仰着脸能更清楚地看清男生浓眉下修长外扬的桃花眼眼尾。不经意含着情的内眼角弧度往下冷漠地勾着,像狼又像狐。   手指点了点他下睫毛附近那颗小痣,陈溺跟哄他开心似的:“你帅,这照片送我吧。”   被她夸了的江辙傲娇地轻哼一声,漫不经心撂下一句:“你要就拿。”   ……   怕父母回来发现自己不在家,陈溺没敢在镇里待太久,搭着最早的一班公交车回了市里。   而离开学只剩三天,江辙则在外婆家继续住几天,到时候和她一块买票回学校。   只是到返校当天,前不久遇见的高中同学赵琳又给她发来消息。   起初是所谓的同学班群里的通知,陈溺只当没看见,但她甚至打来了一个视频电话。   陈溺没接,挂断后回复她:【抱歉,真的去不了。我今天要回学校了。】   赵琳那边几乎是秒回了句:【你是买的机票?】   陈溺:【火车票。】   赵琳:【那太好了!我们班订的饭馆就在火车站边上,东江酒楼!我已经跟同学们说了你就在这附近,赶紧来,等你啊!!!!】   “……”   拎着行李箱出门时,潘黛香还在叮嘱她上了车就给自己打电话。   “知道了妈妈,您赶紧回屋吧。真放心我爸在厨房煲汤啊。”   潘黛香皱眉往楼上看了一眼:“好,那你到了学校记得给家里通知一声。”   陈溺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才给江辙发消息说要把行李箱先寄存在火车站,还要去参加同学聚会,让他晚点过来。   本来他们的车票就是在晚上10点多,陈溺这么早出家门也只是为了提前到火车站和他见面。   江辙收到消息的时候正起床,看了一眼消息回个【。】又继续躺回去睡了。   九中上一届的毕业生就是闲得慌,才一个学期没见面而已,也不知道是谁先发起的聚会挑战。   陈溺到的时候,才发觉这家酒楼二层以上全是九中各个班在办聚餐。   “陈溺!这里!”赵琳从厕所出来,恰好看见她上楼,立刻亲昵地挽着她胳膊往里走,“还好你来了,不然任鹏他们几个又说我吹牛!”   似乎毕了业,大家都变了不少。   不善言辞的赵琳在大学这一个学期下来突然变得很善谈。   但看着圆桌边上的位置,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成绩好的依旧和成绩好的坐在一起,爱玩的也依旧是和爱玩的一起扎堆。   陈溺坐在了赵琳边上,听着她叽叽渣渣活跃气氛般跟大家寒暄着。   说是同学聚会,可其实来的人还不到班上总人数的一半。   等人差不多来齐了,有人拍了下陈溺的肩膀:“喂,好久不见。”   是孙厘。   听赵琳说她好像考上了一个大专,但是家里没给她钱去读了,所以现在在市里的一间发廊工作。   陈溺面无表情地看着对自己笑的人,居然是那么没防备又单纯的样子。   她扯了扯唇角,没说话,只是简单疏离地点点头。   “班长真的好久都没消息啊,平时在班群里也不冒泡儿!”任鹏看着她调侃道,“以前就是我心中的清冷女神,上大学之后越来越漂亮了,女神真是当之无愧!”   这人嘴里就没个门把儿,一开口就能一直说。   包厢里人多了,很快就热闹起来。各有各的小分队,聊得热火朝天。   赵琳指了指坐在左前方的卢炎骏,凑过来小声说:“记不记得他?今天这餐饭就是他请的客,听说这人家里很有钱,现在还泡到了我们学校曾经那位校花。”   陈溺对男生的印象不深,往那看了一眼。   挺耐看的长相,好像平时成绩一般般,性格也比较收敛内向,平时花销也倒是不像家里很有钱的样子。   酒菜端上桌,大家聊得也越来越大声,无非就是说些高中毕业后的同学糗事和现在在哪上大学、工作。   边上男生给卢炎骏倒杯酒:“你小子,深藏不露啊!上个大学连我们学校的祝佳迎都被你把到手了!”   “就是,之前那个祝佳迎眼光可高了,好像在高三的时候还谈了个校外的公子哥吧?”   任鹏一拍大腿:“叫江辙!之前一块儿出去和他喝过几次酒,一年节假日什么的才碰几次,好像他也不是本地人。”   “那哥们儿我是真服气啊,我高中都拿他当人生榜样来着,对瓶吹、撒钞票、玩车玩球玩恋爱什么都玩得来!也难怪校花那时候被甩了都对他念念不……”   陈溺抿了口果汁,眼睫毛垂下来,心不在焉地捏着调羹搅弄碗里的汤。   “咳咳。”有人使了个眼色,示意门口有人来了,“说这些以前的事干嘛?别欺负我们卢仔老实人啊!”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拎着个挎包进来的正是祝佳迎。   她一出现,倒是让在场不少人都惊讶了一番。校花不愧是校花,半年不见,还是光彩照人。   祝佳迎那时候和他们9班的孙厘走得近,对包厢里的人也都有点眼熟。   她在门口就听见里面在说她以前和江辙的事,看了一眼那个呆子男友,搬张椅子坐在边上澄清:“一个被我甩了的男人,有必要提他吗?”   刚带头起哄的任鹏听她这么说,立刻自罚三杯酒:“是我多嘴了,听错了消息……”   正主一来,这条八卦立马翻篇。   气氛正热烈,几个好事者说着待会儿再去一轮ktv。   陈溺的手机震了几下,她接起:“喂。”   那边的江辙在火车站坐了快半个小时,车站嘈杂、味大。   他等烦了,百无聊赖地打电话来催人:“还没聚完啊?哪来这么多话要聊,你是不是背着我见你高中初恋。”   陈溺接着电话也没引起谁注意,懒得理他那些离谱的猜测,淡声对着手机说:“那我马上过来。”   不料边上的赵琳听见她这句话,立刻劝她再玩会儿。   她一开口,周边人自然也一块劝,连她今晚的火车票时间都查了在几点,硬是不让人先走。   “啧。”江辙这边也能听见他们起哄,不爽地骂了一句,“你那一群什么同学,占着我的人不让走?”   “……”陈溺不知道怎么说。   江辙脸色极差:“你现在把地址给我,我来接你。”   挂断电话,话题被引到了陈溺身上。   “班长,啧啧啧,是男朋友啊?”   陈溺没点头也没摇头,抿唇喝了几口汤。   她不配合着一块聊,那些同学也只能揶揄几句后又转话题。   直到手机上的消息发过来,江辙说他快上楼了。   陈溺借着去洗手间的理由出了门。   这楼上有两个楼梯口,陈溺起初找错了楼梯,绕回来时才碰到他……和正站他面前叙旧的祝佳迎。   陈溺站在灯光昏暗处,手放外套兜里。也没走过去了,只倚着墙等他们叙完。   祝佳迎显然有些吃惊他会出现在这:“江辙……你来这儿干嘛?”   江辙撩起眼皮,把放在手机上的视线往前瞥了一眼:“来接我女朋友。”   “你女朋友,是谁啊?”她语气里莫名带了点期待,手指卷着波浪发尾。   “九班的。”江辙没打算和她继续聊下去,头偏了一下,往墙拐角那个露出来的人影喊,“陈溺,还打算站在那多久?”   祝佳迎往后看过去,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刚才在包厢里有被cue的一个女生,还是他们班上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班长。   她不由得冷嗤了声,真厉害,居然就坐在那面不改色地听他们聊起江辙和自己。   陈溺被他这么一喊,也没办法继续在那候着,只好走了出来。   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祝佳迎站在正中间突然晃到她正前方。木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存心找事的姿势看向陈溺,也堵着她。   陈溺比她矮了几公分,她索性连抬眼都没抬。   只是步子顿了一下,停在了那。   走廊这么宽,谁也没懒得挪一下。   僵持了没几秒,江辙直接伸手牵过陈溺,用她的手去推了推祝佳迎的肩:“挡路了,让让。”   祝佳迎往边上被迫让开几步,看着江辙揽着女生的肩走下楼,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   他这种浪荡公子哥,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种乖乖女了?   但随即又想开了似的冷笑,她也算了解江辙这人。   习惯了受人娇惯爱慕,性格也被养得桀骜骄矜。谈女朋友从来不走心,懒得拒绝更不会放低姿态去哄人。   他生来就仿佛只是为了游戏人间,凡事图个新鲜而已。   -   开学期的火车站人流量很大,又到了回暖的春天,候车厅的空调许久没修,很多人被热出一身汗味。   江辙坐一边看着陈溺喝水,心里没个底。   他很少有这么慌的时刻。谁让……谁让他妈的两次都被她撞着同一个人。   “你不要一直这样盯着我啊。”陈溺倒是很平静,跟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她越这样,江辙越有股说不出口的烦躁。   宁愿想让她骂几句,发下脾气。   陈溺低着眼,手指捏着空了的矿泉水瓶玩,终于提了句刚才的事:“你和你的前女友们都还有联系吗?”   她很轻的声音被烦杂的人群声冲散,但江辙还是听清了,很快接上话:“没,绝对没有。”   他每次分手都分得利落狠绝,交往的女友个个又都是高岭之花,也大多识趣,低声下气来求一次又一次的实在不多。   好像得到这句回答,陈溺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她一直以来都算是比较理性的人,知道拈酸吃醋的对象也不该是祝佳迎。   “哦”了一句,陈溺回头看他,把他脸转回去:“那你还紧张什么?”   听她这语气就知道是没事了。   江辙松口气,从兜里摸出包烟:“我头痛,去醒醒神。”   他是第一次坐火车,也不知道要在这破候车厅坐这么久。人太多,也太吵,耳边总是嗡嗡响。   滞闷的空气让他偏头痛都犯了,忙去了抽烟区。   抽烟区的人大部分都是男人,那块区域的空气中全是低质量的尼古丁。   陈溺皱着鼻子走进去时,正看见江辙边揉着太阳穴,蹲在了墙角的阴影处,他周遭烟雾缭绕。   微弱灯光打在江辙身前,他头上戴着黑色棒球帽,遮住一大半窄长的脸。外套袖子挽至手肘,露出削瘦手臂的青筋和肌肉骨感的线条。   嘴角咬着一根烟,硬是在这种三教九流的人里别有一番颓痞贵气的格格不入样。   陈溺的一双腿先映入他眼帘,整个人站在光里。   他抬眼看她,蹙眉:“来这地方不嫌呛?”   “头有这么痛?”陈溺蹲下来迁就他的高度,拿过他嘴边上的烟学着抽了一口。   她本来就是冷乖的长相,抽着烟的样子和单纯的反差感实在太强。   跟只鹿似的清澈眼睛微微睁大,吞了口烟气在嘴里,像是在品味这烟的味道。   江辙戳戳她鼓起来的腮帮子,被逗笑:“操,吐出来啊。”   陈溺瞪他一眼,上身朝着他撞过来。一只手掰正他的脸,唇对着他的唇,撬开直接渡了进去。   两个人都被呛得不清,辣到嗓子眼儿。   江辙边咳嗽边笑,把烟在灭烟盖上摁灭了。拎起还蹲在那咳着的陈溺,推开了侧边那扇儿童厕所的门。   陈溺眼眶被呛出泪花,黑白分明的眼珠里含着一潭汪汪的水。鼻头和耳朵根都弄红了,看上去特别好欺负。   江辙手往后摸索着门把,啪嗒一声落了锁。   她没反应过来跑这里面来干嘛,咳完了问他:“你头还痛不痛———”   最后一个字节才落下,唇被堵住了。   江辙托着她的脸,温热的舌头捣进她嘴里,舔舐每一处,吻得又急又凶。   要命。   怎么会有人和止痛药这么像。 第32章 .加更今天是他妈妈生日   新学期刚开始,大一的学生们也逐渐习惯了大学的课程。   陈溺每天过得和平时也没两样,只是平常哪来和朋友们出去逛街喝奶茶的时间,有一大半都让给了谈恋爱。   对此,路鹿有超多的不满意。   她一个人时偶尔羡慕,偶尔沉闷。后来帮着几个导演系的学姐学长们去拍短片作业,好歹让自己忙碌了起来。   而陈溺总是在下完课就忙着看消息,然后匆匆忙忙跑到楼下。   三四月,学校两道的樱花和梨花都争相竞艳,外来游客来打卡的更是络绎不绝。   荷花池塘那,江辙悠闲地等人,甚至帮过往游客拍起了照片。   陈溺站在后边等他转过身,才捏着手机上前。   “手怎么这么香?”江辙压低眉骨,握着她的手又闻了一下。确实香,闻上去像是洗过好几遍。   陈溺解释道:“我们刚才课上有用到实验鱼,用手抓的,太腥了。”   外行人难以理解她们海洋系专业的课程,江辙纳闷:“实验鱼?那鱼呢?”   “我的?”陈溺盯着满池的绿意愣了愣神,半晌才说,“我的被学校里的野猫偷吃了。”   “……”   两个人十指交握,走在校园大道上。   陈溺想起室友们跟她说的,上周末拿身份证去法院听审判的事。   “……有个特别离奇的出轨案子,妈妈生了一对双胞胎,有一个是亲生父亲的,还有一个居然是外遇对象的。”   陈溺还在分析这件事从医学上有多可行,为此和室友们一个晚上都在想着下次去看二审。   江辙听着有些心不在焉,散漫地“嗯”了声。   她察觉到敷衍,话语顿了一下,咬着下唇:“我说的这些都很没劲吗?”   “不是,你想不想去……”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反应比平时慢半拍。问人问到一半,又不问了。   两个人沉默地往前走,不是回他公寓,也不像要带她去吃饭。   陈溺憋着,正要说话时,江辙直接拉着她拦了一辆车:“去市中心第三人民附属医院。”   陈溺闻言看他一眼:“你哪不舒服啊?”   他没说话。   倒是司机往后视镜瞧了他们一眼,一看这姑娘就知道可能是个外地人。   他好心科普了句:“小姑娘,这第三人民医院可不是看什么普通病的。精神、抑郁、半身不遂的等等都在那长久住着呢。”   陈溺听完,有点迷惘地回过脸去看江辙。   但后者闭眼倚着窗,压根没听他们说话一般,半玩半捏着陈溺的手指。   第三人民医院在市中心较为偏点的位置,医院占地面积也不大,看上去是家私立医院,保密性很强。   门口有人光是进来都得被录入好几分钟的身份信息,但江辙仿佛是这儿的“常客”。   不管是前台还是医护人员,对他都眼熟。   他拉着陈溺进门时,保安人员都未对他和他身边的人进行核查,只是鞠了个躬。   楼里是有电梯的,但显示正在维修。   江辙牵着她走安全通道,在第三楼。楼梯间很空旷,以至于他们的脚步声踩踏得也不自觉放轻。   一进走廊,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窒息感。不同于其他医院里的消毒水味,这里更重的是一阵中西药味。   这条走廊的正中间挂着一张牌子————精神卫生患者住院中心。   两侧的病房都是带着门锁的,偶然有护士从其中一间走出来,也会很快把门锁上。   而个别病室里,发出的是尖叫声。在电疗等一系列治疗措施下发出歇斯底里的、绝望的惨叫。   江辙下意识把陈溺往身边拉近了点:“别怕,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抑郁症患者。”   陈溺神情有些僵硬,讷讷:“抑郁症吗?”   这条路比她想象得要长,他们走到走廊尽头,病房号是317。   从外面拉开玻璃窗的帘子,能看见里面有几个护士在给病床上的人过生日。   病床上是一位瘦弱的中年女人,穿着蓝白色条纹病服。她的长发中参杂了一半的白色,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腿蜷在床上。   当她抬起头那一刻,江辙连忙退了一步,躲到了墙那边。   而陈溺正眼对上女人的脸,她呼吸都停了一瞬,本能地抬手捂住了嘴。   这样一个悲哀的人,怎么会是黎中怡?   “你妈妈……”陈溺去牵住身边人的手,有些失语。   江辙看着她的表情,眼神躲避了一下,点点头:“是她。”   普通人普遍意识里认为的抑郁症,安静自闭,没有求生欲望。   而江辙的母亲还伴随着双相狂躁症,她自住院以来,发病次数多得数不过来。被绑、被电……都是常态。   “你刚刚跟我说出轨的案子,我家情况也差不多。”江辙捏着她的指骨,低闷的嗓音在空灵的过道上响起,“我爸在我初二的时候被我妈发现有外遇,从结婚之前就有。”   陈溺没法理解:“他一开始就是抱着骗你妈妈结婚为目的吗?”   “嗯。”江辙头低着,眼睛在地板上快要看出一个洞,轻声阐述,“我爷爷不同意他和那个初恋在一起,说要是在一起就不给他一分钱花,把家产全捐了。我爸就找了一个……”   找了一个很漂亮、很有知名度的女孩结婚。   把婚礼办得极其隆重,人尽皆知,就为了让老爷子知道他死了那条和初恋在一起的心。   指了一下病房里的女人,江辙笑得很讽刺,满脸看上去好像尽是漠然和想不明白:“她为了嫁给我爸很不容易。”   不要事业,丢了爱好,背弃家庭。   因为付出这么多,最后发现一切都是一场骗局,所以更难接受事实。   发现江嵘把小三带进家里苟且时,黎中怡从楼梯上踩空摔了下去。   腿打着石膏那段时间,她不出门,不和任何人交流,越来越崩溃。情绪在临界点反反复复,终于选择在儿子14岁生日那天,躺进家里那方为她建起的游泳池里割腕了。   黎中怡,那样一个漂亮骄傲的女明星。   被一段充满谋算的婚姻、被一个满嘴谎言的男人毁了一辈子。   “我外公去世那天,她精神状态已经很差,根本出不了门。但是外婆不知道……老人家身体不好,也没人敢让她知道。”   黎中怡偶尔清醒,会向交代后事一样嘱托江辙:不要让黎铧看见她这幅样子,宁愿让她觉得生了一个不孝女。   她时不时也会流露出可怜他的神态。   就像上一次来看她时,她闻到江辙身上的烟味,会劝他:“我们阿辙不要抽这么多烟啊,对身体不好。”   只是这种时刻实在少之又少,大多时候,黎中怡看见他那张脸就会无端躁怒,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拍打他,拿手边上的利器攻击他。   “你是不该存在的啊!你为什么会存在呢?我为什么要把你生下来?!”   温柔的母亲在这一刻变成了要他命的毒蛇,仇恨地掐住他脖子:“那个贱男人配有孩子?你也应该去死啊!给我去死!!”   越疯癫,到清醒的时候,黎中怡只会更痛苦。看着江辙满身伤痕,从十四岁到现在。   医生在上次已经告诫过他,避免相见。   血缘是个很恶心的东西。   江辙越长大,和父亲相像的五官也会越来越显性化。   ……   他语气无波无澜,讲到这也只是淡着一张脸。   陈溺却有点喘不过气,生活沉暗到这种地步,实在太压抑了。   她看见病房里依旧是痴呆状态的女人,也看见了江辙往后退的一步。   所以才连一句“会好的”安慰都不能说出口,只能握紧他冰冷的手,再紧一点,告诉他还有人陪着。   几个护士把病房里的人哄睡,终于推门出来。   为首的那位年长一点,看见江辙就皱眉:“说过了!家属不是必要情况就别过来,嫌前几回刺激得还不够?”   后边的医护人员拉了拉心直口快的老护士:“今天是他妈妈生日。”   “不是我的错啊。”江辙倚着墙,居然笑了一下,一双黑漆的眼里没什么情绪地反问她,“你说呢?”   护士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摇摇头,叹口气离开那。   脚步声渐行渐远,步入楼道里。   江辙好像脱了力,往窗口那深深看了半分钟,而后拉上了帘子。他伸手把陈溺圈在怀里抱着,脸埋进她肩颈那,像在休息。   陈溺伸手回抱住他,蓦地感觉自己的锁骨处,好像有点湿润的东西顺着她肌肤往下滑落,掉在了她心脏那。 第33章 你要陪我久一点   在这之前,陈溺不是没见过不一样的江辙。   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高高在上是他,意气风发是他,落魄颓废也是他。   陈溺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真有点狡猾。明明已经够招人喜欢了,还那么招人怜爱。   闲言碎语有多无孔不入,没人比陈溺更了解。   一个大众的家庭不管是破产还是离异都不免有背后议论。   何况那是黎中怡。   为爱退圈的女明星,却有了婚姻上的丑闻,保密自然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而江辙作为这种家庭出生的孩子,注定了是痛苦的存在。   妈妈在矛盾中偶尔爱他,偶尔恨他,只是那种恨意比陈溺想象得要更强烈。   陈溺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女人被丈夫背叛居然想让自己的亲生孩子去死。   也许是因为江辙的存在就提醒着她愚不可及的付出,为一个一早就只是江父拿她向父亲交差的婚姻失去了这么多。   但不管是这段充满欺骗和背叛的婚姻,还是现在这个精神分裂的黎中怡,无辜的江辙已经成了他们之中的受害者。   14岁,他目睹过母亲躺在混淆着鲜血的游泳池里。   在这么年幼的时候,还要被一个精神出现问题的母亲殴打,语言侮辱,一遍遍告诉他不配活着。   大人们给他的唯一要求是保守秘密,不可以让别人知道,尤其是外婆。   他乖戾不羁的青春期来得有些晚,在没法反抗和独立的年纪里,只能按部就班听着爷爷的安排读书、高考。   高中毕业后,江辙因为一份录取通知书收到了江爷爷的一笔现金奖励。   他拿去做投资,赚了足够养活自己的钱之后就从家里搬了出来。   成年之后的肆无忌惮已经不能叫做叛逆。   江辙这个人,偏偏生得聪明,注定不是那种会沦为社会渣宰的人。   他知道只要没耽误学业,没犯法,没太出格,家里那位老爷子管不到他身上来。   他把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   外人眼里的江辙,与生俱来就带着让人羡艳的光环:钟鸣鼎食,年轻英俊。自身也这么出类拔萃,轻松就能站在金字塔顶尖。   只有那些亲近的发小们才知道———   很长一段时间里,江辙在清醒地看着自己堕落。   酗酒飙车、每天在不同的医院里醒来,身边的漂亮女孩来来往往。   他自卑又自负,离经叛道,嚣张锐利。怀着对这世界的不屑和乏味,活得潦潦草草。   有些人永远都不会有救赎。   就像江辙,他不需要,也已经习惯了和这样的混沌日子为伍。   从医院回来,是一段沉默的路程。   这是为数不多的有人陪伴的一次,一般来说,他这时候会去赛车场飙到筋疲力尽,然后再喝到烂醉如泥的程度。   大概那样才能抵消去那见母亲一次的烦闷。   也有时,他会特意回趟家,故意找江嵘的不痛快。   望着那个看上去斯文儒和的中年男人,在他气不过的谩骂声中思考母亲的话,这种男人配在世上留个种吗?   而这次,是陈溺陪着他回了椿树湾公寓。   江辙一路上的表情恹恹,在他长久的暗黑阴郁期以来,难得会向另一个人说自己家里那点破事。   他倒头睡在床上,眼睛困乏地阖着,被子胡乱盖住腰腹。手牵住了陈溺,呓语般地喊她名字:“陈溺,你要陪我久一点。”   那个看似拥有一切又一无所有的大男生,嗓音干哑,用这句话作为糟糕一天的收尾。   “睡吧。”陈溺靠在床沿上,看着他安静的睡颜轻声说,“我就在这陪着你。” 第34章 小爷摸都摸过了   四月底,安清大学这一周都是对大一学生的体测。对一部分女生来说,最困难的莫过于跑800米。   高中都最烦跑步,而且安大轮到他们这届,男女居然都变成了统一的1200米。   寝室,盛小芋从操场散步回来,大声抱怨一句:“完了!我最近上秤都胖了六斤,哪跑得了啊。”   一同跟着进门的倪欢捏了捏她身上的肥肉,若有所思:“要不这样,我在你跟前钓杯奶茶?你肯定会追着跑起来。”   “......”盛小芋沉默几秒,立马向另一张床上的人告状,“溺,她侮辱我!”   倪欢哧吭哧吭地拿着盆,边走进浴室:“谁侮辱你了?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喊陈溺也没用,她肯定在跟江辙聊天呢。”   她说的确实没错,床帘里,陈溺带着耳机一边写作业一边在跟江辙视频。   乖乖女认真学习起来,总是能聚精会神到把男朋友都撂一边。   陈溺身前架了张小桌板,手机就立在桌沿边的支架上。台灯光线很亮,照着她一张白皙清淡的脸。   她长发随意挽了个低马尾,眉眼寡淡纤细,因为思考问题时轻咬住的花瓣唇看上去很柔软。   江辙安静地盯了会儿,手指点在屏幕上,“啧”了一声:“写完没啊?”   “没有。”陈溺眼皮未抬,桌上是线性代数的作业,她理科一向是弱项。   “待会儿再写。”江辙偏要现在跟她说事,不依不饶地拎起沙发上一件衣服,“这就是你送的情人节礼物?”   陈溺没放下笔,瞧了一眼:“不是你要的吗?”   4月份的情人节,他不知道发什么疯,看见别人成双成对都送礼物,硬是要让陈溺也送他一份。   就连两个室友都很懵逼,说头一回觉得江辙居然是个吃女孩软饭的。   陈溺被他缠得没办法,花了心思去选礼物。   但江辙这人就是个矜贵公子哥,身上哪有什么廉价物,一双鞋都五位数起步。   最后还是路鹿给她说了个主意:买套情侣装。   快要入夏的季节,天气热起来倒也能穿短袖了。陈溺就在网上一个运动品牌那买了一套情侣装T恤给他。   都给他买了,怎么还这么多事。   陈溺指间转着笔,不解地看着他:“不喜欢?”   “不是。”江辙有点哭笑不得地抬眉,唇边扬起隐隐约约的笑意,指着那件纯色T恤,“为什么给我留件粉的?”   原本就是一件白色一件粉色,谁能知道她会给他留了件淡粉色。   陈溺其实也没想这么多,随手拿了一件给他而已。反正也不打算换了,淡声反问他:那你穿不穿呢?”   她声线本来就轻软,带着“呢”啊、“呀”啊这种语气词就跟撒娇似的。   可性格使然,陈溺没怎么和他撒过娇。她生得温山软水,江南女孩,骨子里比谁都硬。   所以偶尔有这种让人出现错觉的时候,饶是江辙也顿了一下,心里是挺吃她这套的。   面上却只是很轻地笑了下,懒着腔问她:“喜欢看我穿粉色?难怪你衣服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件白的。”   “我才不是......”陈溺本来想反驳的,她衣柜里明明还有黑色和其他颜色。   但看着他有点痞坏的笑,她很快反应过来了。   这人就是礼义廉耻地板砖,他说的显然不是穿在外面的衣服。   就那几件背心和内衣。   她偏爱素净的款,确实不是乳白色就是米白色,棉的面料,纯得不行。   所以他是嫌她单调?还是说不如其他女生的?   无语地和他对视几秒,陈溺因为生着闷气,唇心微微嘟着。   看上去没半点威慑力,特可爱。   反正江辙是这样觉得。   这姑娘要不是顾忌着宿舍有人肯定得骂他流氓了,太正经八百了才更好逗。   他清清喉咙,揉了把自己的凌乱蓬松的短发,继续漫不经心地火上浇油:“你看你,现在穿的也是白的。”   陈溺下意识低头,她今天一整天除了拿外卖之外就没出过门,身上穿的还是昨晚的睡衣。   从手机视角那看,宽松的衬衫领口处露出女孩漂亮的肩颈和锁骨线条。扣子只扣到倒数两颗,内衣肩带滑到了肩胛上。   江辙厚着脸皮,眼睛一下也没从那挪开过。   对面的陈溺很快把肩带提好,甚至把扣子也往上系了一颗,冷着眼问他:“喜欢看?”   他胸腔闷出哑笑,突然伸出只手掌在镜头面前晃了几下,脉络分明的手背上青筋明显,往上是几根骨节修长的手指。   跟提醒她似的,江辙扬了扬英朗的眉骨。五指往里收了收,启唇嚣张地说出几个字:“小爷摸都摸过了。”   他们好几次都躺过一张床,他又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二十岁大男生,亲亲抱抱总要蹭几下。   江辙没脸没皮,恶劣又坦荡,控制欲强烈的手掌没少扣着她那捏.弄。   “......”   陈溺被他别有暗示的动作一引导,耳根红到自己都觉得烫,啪叽一下把视频给挂了。   -   轮到大一体测当天,陈溺觉得耳边听了大半天的鬼哭狼嚎。   登记完各类项目成绩之后,终于到了大部分女孩都费劲的1200米。   按说高中天天围着跑早操,这一两圈压根不是事。但人不能懒这句话一点也不假,快一年没好好跑过步了。   何况光是做完前边那些仰卧起坐、跳远什么的,已经累得够呛。   盛小芋在跑到第一圈半的时候就直喊腿酸,几乎是被倪欢拖着继续跑。   陈溺自小也是体育短板,缺少锻炼,闷着头往前冲。大下午的,跑得汗流浃背。   田径场上围着上千个人,广播声、打枪声,嘈杂热闹,堪比运动会。   但体测是每个人都要参与,人数来得也比运动会多。   耳边除了风声、脚步踩踏在塑胶跑道上的声音,还有两个室友倏地发出了惊呼:“卧槽,那是江辙吗?”   盛小芋激动地喊身边人:“溺溺,抬个头!你男朋友在你这条跑道的终点线上!”   陈溺眼睛里滴了点汗,手背逆着眼眶那重重地揩了一下,往前看过去。   要不是周围连跑道外都有人发出惊讶的语气,她都差点儿以为是自己看岔了眼。   “妈呀!那是江辙吧?他穿得怎么这么骚啊……”   “这个头发,我他妈又可以了!风吹动的不是他的头发,还有我蠢蠢欲动的春心!”   “帅哥的氛围感真的太强了呜呜呜!是来这等他女朋友嘛!?”   ......   1200米终点线那,江辙穿着那件陈溺送的粉色的短t,黑裤子包裹着两条长腿,直直地鹤立着。   太阳落在他深邃立体的五官上,深褶的眼皮、高挺鼻骨、薄唇,下颚线清晰利落。   不同于以往的模样,他脑袋上还顶着一头粉发,衬得那张脸更加瓷白妖冶。   太张扬轻狂了,生来就不怕成为焦点。   陈溺往前跑,正好是最好一圈。   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江辙站在了她那条跑道的最前边,径直朝她张开了双臂。   学生会里的贺以昼正好和黎鸣过来帮忙登记成绩,远远地瞧见了江辙。   “喂喂喂!江爷这头粉毛什么时候染的?还穿着粉卫衣,少男心满满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黎鸣推回他手肘,一脸被酸的表情:“难怪上次我说一块儿去剪头发他不去,原来是存到今天换个发色来给我们陈妹应援啊。”   别说他们吓一跳,就来陈溺也是头一次看见他染的这个粉毛。看见他朝自己张开手,她也没客气。   在跑到终点那一刻,直接扑进他怀里,汗全蹭在他衣服上。   江辙轻而易举就把她往下滑的身子拎了起来,架着她手臂,敲敲她膝盖骨,懒笑了声:“体力这么差。”   陈溺气喘吁吁,没力气反驳。也随他怎么摆弄自己,趴他手臂上就跟没骨头一样。   那边刚闲下来的黎鸣立刻拿着几瓶水过来给大家发:“陈妹喝水啊。”   他把矿泉水瓶丢过来,江辙接住了,拧开喂给她。   刚剧烈跑完步不能坐着,江辙捞着她不让她往下坠,喂完水低眼觑着她:“你这腿怎么还发颤?”   陈溺这会儿有精神气了,红扑扑的脸缓了缓,随手往那片跑完一千二的女生里一指:“你看有几个不颤的?”   “我看她们干嘛。”江辙搂着她在身前,喉骨微动,“不是喊你穿那件白的?”   陈溺一下没想起来哪件白的,手指攥着他身上的衣服才明白他什么意思。   很明显,她忘了。   江辙嗤了声:“合着我今天白穿了。”   还特地染个头配这衣服,她倒好,买个情侣衣就撂一边了。敷衍谁呢?穿都不带穿的。   男生腿长肩宽,站在她面前挡了刺目阳光,那头显眼的粉发肆意又张狂。   别人染了可能是杀马特灾难现场,他染着就尤其好看,穿着的粉色也好看。   野性掺杂着点冷感的鲜艳,光影逆在他脑后,连头发也沾着金光点点。   陈溺算是圆了那次在公交站见到他时是黑发的遗憾了,但在他生着气的情况下,当然不能说这些。   她皱了下鼻梁,知错不改,但很快服软。   一双手自然而然攀上他后背,腿还酸着,想让他背。   江辙顺从地稍稍弓下脊背让她上来,手托着她大腿往上颠了颠,朝着运动场外面走。   他好不容易有一回占理,嘴里没停下批评:“姓陈的你就仗着我这人长得好看又好欺负是吧?硬是没点记性留我这,连我交代你一......”   他说到一半,蓦地感觉到脖子那一热。快要咬到舌头,话就这么顿住了。   陈溺亲了一下他脖颈那,学着他平时种草莓印的样子还轻咬了一口,在他耳侧问:“行了吗?”   身边还有陆陆续续忙着去体测的人走过,她也真是算突破自我了。江辙差点没扛住,嘴张了下:“你行个屁。”   “......”   江辙会去染这个头发,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躲穿今年白制服去国旗队。   太招风头的事,刚进大学会图个有趣。可现在都快大三了,压根没半点儿兴趣。   为此,陈溺还特意到去年的论坛上搜了一下他大一进国旗队升旗的照片。   他穿着白色制服,身影挺拔。   三庭五眼和谐端正到让人挑不出半点瑕疵,站在一列人里英气蓬勃。   平时散漫的模样也在那一刻被不凡气度取代得荡然无存,自然成了不少人的表白对象。   陈溺默默看完,保存了几张图下来。   -   立夏后,海洋系为迎接暑期时间的世界航海日,校长为她们几个专业的班级组织了一次航海实习。   带领陈溺这个班一起过到静音科研船上的的是赖院长。   静音科研船停在校区东边最近的泊船港口。   海洋系各个专业的学生们都有序跟着赖院长进去,听他像向导一样介绍这艘船的自由航速、设备配置等等。   “我刚才讲的这些东西,对水声工程、船舶设计有兴趣的同学都可以回去再详细了解一下......”站在船帆下的老教授声音洪亮,“我想问一下,大家选择考进海洋系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我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一道突兀又皮的男生声音响起。   人群中也不乏有人老老实实回答:“分数线刚好够了,就报上了。”   不约而同的笑声响起,这话确实说得实诚。   17、8岁报考高考志愿的时候,并非每个人都有梦想中的专业、也并非都能如愿进入自己想去的专业。   赖院长很理解地鼓鼓掌,表示肯定:“那就当我这番话只说给热爱海洋、并且将来会从事于海洋工作的同学听。”   他说:“这是一门需要不畏艰险、真诚勇敢的职业,当你在日复一日的海水探测、海洋资源保护等工作中变得疲惫乏味。请不要忽略初次入海时,你曾经为那些最平凡又最美丽的事物感到过惊艳。”   骇浪和云相遇,飞鸟和鱼接吻,礁石和潮汐碰撞......都是这片海域独有的浪漫。   陈溺站在人群里静静地听着,破天荒地觉得这个专业似乎也没自己想象得这么无聊。   跟着大部队一块下船没多久,有人注意力往西南方向的安清市跳伞基地看过去。   这种极限运动为保护冒险者安全都会开在水域广阔的地方。   三千米的高空之下,一朵朵蘑菇云般的降落伞撑开。   抬头用羡慕眼光看着上空的人这么多,但真有勇气不顾一切地去跳一次的人却没多少。   赖院长在私底下倒也没了课上严肃,乐呵呵道:“上面估计飘着你们段教授呢,还有大二几个男生......”   段教授值的是段听筠,人工智能专业的老师,年纪刚过而立之年,和赖院长算是忘年交了。   有人眼尖,看见落了地正脱着装备的人:“哎呦,那个男的是不是江辙啊?”   赖院长往远处眺望一眼,点点头:“啊,你们段教授确实说了有他一起陪着去跳。”   不知道是谁引起的话题,隔壁船舶工程专业自称是和江辙一个高中上来的一个男生,对他还挺崇拜。   “他是咱们安清四中的传说啊,我们老师当初教我们的名言都是‘你帅帅得过上届的江辙?连江辙都要苦熬三年才考得上大学!你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哈哈哈哈你们老师怎么这么搞笑!不会也是颜控吧?”   男生挠挠后脑勺:“不知道,反正当时咱们那届男生都活在江辙学长的阴影之下。说不定到我后面那几届也会被这么说。”   说实话也不怪他说得这么夸张,这年代网络这么便利发达,屁大点事儿都能挂在各种app热搜榜上。   何况每个出名点的学校更是通信广泛。   当年江辙读高中的时候,微博上有个热搜第一的tag叫#那些年遇过的素人帅哥#。   而江辙凭借三张路人拍的照片,位居热评前三。   有他骑机车穿着夹克外套的、拉着根棒球棒去打球的、还有坐公交车靠窗睡觉的。   人一火,做什么都能被拍。   当初还有社会大姐大翻围墙,就为了来一睹江辙的真容。   “好在我们学校是军事化管理,封闭式高中。不然啊…...他高中就该女朋友没断过了。”   男生说得起劲,丝毫没察觉到还有个年迈的赖院长就在边上听。   有人嚷嚷:“不是说江辙现在的女朋友是我们海洋系的吗?海洋系里哪个专业哪个班的大美女啊!”   “.........”   盛小芋和倪欢憋笑快憋疯了,她们中间还隔着个快石化的陈溺。   本来她们仨只是混进隔壁专业来听八卦,但陈溺现在的表情就像是:吃瓜吃到自己头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们才聊完的人跟着段教授就走了过来。   江辙那头一次性的粉毛没两天就掉成了原本的黑色,他去剃短成了寸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更彰显圆润饱满的头骨。   一张引人瞩目的脸,深长漆黑的眼。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玩的跳伞太刺激,他脸上表情一直很冷峻,连平时那股懒劲儿都消散不少。   后边还有几个一块跳完伞从这条路回学校的同学,都礼貌性对赖院长问了声好。   赖院长对江辙还有点印象,仔仔细细瞧他一眼,开着玩笑:“确实生得好,有我当年的风范。”   段听筠笑笑:“赖老,你怎么突然对我学生这么关注了?”   赖院长指指身后那群人:“这不刚才我的学生也在聊他,说他女朋友在我这院。”   江辙闻言抬了眼,跟找人似的在那群人里寻索。   段听筠瞧明白他眼神了,朝底下一帮没走开的学生笑着问:“谁对象来着,还不领走?”   陈溺就这么被两个室友坏笑着推到最前面来,迫不得已看他一眼,向两个教授承认:“教授,这我男朋友。”   江辙唇角勾了下,牵着她的手往前先走了。   从港口回校区就那几趟车,江辙偏不搭车,拖着她远离了那群还在等车的同学。   陈溺侧首,感觉到他不开心:“你又怎么了?”   江辙睨着她,开始慢条斯理地算账:“刚在那还不想认我?”   废话,谁愿意在教授面前这么招摇。   陈溺看他较真的脸,淡着语气摊手:“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她就故意的,哄也不哄一句。江辙捏她脸:“就他妈会气我。”   陈溺打开他手:“被我气得拳头硬了?”   他冷哼,又开黄腔:“那硬的可不是拳头。”   “......”   牵着手走了小半段路,总算身后四周都没了人。江辙停下脚步,压低眉骨跟恐吓人似的:“亲我一下。”   “......”陈溺叹口气,手放在他肩膀上,正要踮起脚。   她刚踮起点脚后跟,江辙就使坏扬起下巴。   他俩身高差了二十多厘米,陈溺垫脚也只够亲到他喉结,更何况他还故意拉开差距。   一来二去,她唇都落了空。   最后一次,陈溺伸手放他腰那挠了一下,她知道江辙腰那敏感怕痒。   果不其然,他本能地低了头。   陈溺抱着他脖颈,凑上去亲了一下就撤开。   江辙攥住她的手,侧着脸亲回来,吮着她的下唇:“男人的腰能乱摸?”   陈溺也不说话,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乖冷的脸上就写着一句:管你能不能摸,摸都摸了。   他被气笑了,低头咬磨着她作乱的手:“我别叫江辙了,叫拿你没辙算了。” 第35章 咬住   因为生来就瞩目,在学校也是不少人的关注对象,所以江辙这人谈个恋爱,总容易弄得人尽皆知。   当着海洋系大一年级的人都这么看着的目光,他公然把人牵走。留下大半场的人面面相觑,眼带疑惑。   最后还是倪欢和盛小芋两个人联想到江辙平时对她们宿舍的投喂,才出面把他俩谈了两三个月的事当八卦给同学们说了。   他俩在外人眼里几个月没分,已经算大新闻了。关键是大家都看出来了,江辙还挺宝贝人。   也就月中旬的事,学校吉他社团办了个草坪音乐会,有人请江辙上去唱一首,拿他回来做个招揽观众的噱头。   底下一群学弟妹拿着手机手电筒正晃着,台上灯光老师的大灯圈往下面观众里随意一扫。   结果刚还坐在高脚凳上弹吉他的江辙立马把舞台让给别人,跳下去就直接拥着人走了,边走还边低着头亲怀里的小学妹。   陈溺这么规规矩矩,却也被他带得在很多陌生人眼里都算是个小熟人了。   更多其他系的学生也会打量她,遇到时也会嘀咕,不外乎那几个介绍词:那个就是江辙现在的女朋友。   ......   下完课从教室出来,她收到了傅斯年的还书消息,约她在学校外面的咖啡厅见面。   他现在已经忙着实习,各方面来说都挺忙的,难得在学校见上一次。   傅斯年坐在高靠背沙发上,穿着湖蓝色正装,青涩中不失沉稳。见她来了,伸手招了招:“小九,这儿。”   陈溺坐过去,接过他还过来的书:“其实不急着还的,而且今天是工作日吧?”   傅斯年点头:“是。我被老板使唤出来跑腿,就顺便回来一趟。”   “工作还顺利吗?”   “一开始肯定难适应,做了一两个月就渐渐习惯了。”他话题突转,“你呢?”   陈溺接过服务员给她上的热可可,错愕:“我?就老样子啊。”   傅斯年:“不一样了吧,不是在和江辙谈恋爱吗?”   “嗯。”她坦诚道,“一段恋爱而已,也没有影响我太多。”   知道她在避重就轻,傅斯年眸光变淡:“你入学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就算要谈朋友,也应该找个好人。”   陈溺被他这措辞逗笑:“斯年哥,江辙对你来说是坏人?”   “我把你当妹妹看了这么多年,当然也是为你好。”   把人这样轻易分好坏不是傅斯年的本意,说句难听的,如果不是因为陈溺,他压根不想去注意江辙这个纨绔公子哥。   傅斯年说得很现实:“小九,我以为你不一样。是,他多金帅气,但他牵过多少人的手?你和他真的是同一个世界的吗?”   就算你心里想的只是一段恋爱而已,但到底是浪费的是自己的青春。   陈溺低下眼,抿了口热饮:“斯年哥,我没想这么多,只想着及时行乐就好。”   她温吞敏感,生来细腻,看人也挺准。   江辙好不好,坏不坏也不需要从别人嘴里听这么多。   他会因为机车停在了盲道上而特意移开;会因为风太大在不经意时往前站了一步,挡住她身前凌乱的春雨;还会在看出她没心思回去上课时,提醒一句她是高三生……   从来不是一见钟情,是恰好感觉碰上了而已。   每一次碰上,还都能记住,对她来说就已经算是特别的存在了。   “分手就分手吧。”陈溺看上去不在意这么多,甚至笑笑,“说不定在他遇到过的这么多人里,我最难忘。”   ......   他们座位的斜侧方,是正在陪女朋友吃甜品的一个大二的男生。   他认出陈溺来之后,就贱兮兮地给江辙发消息:【江爷,你女朋友呢?】   江辙那边正好在发消息,顺手回他:【关你屁事。】   男生拍了陈溺那桌的照片传过去:【瞧瞧,我还听见嫂子跟那男的说分手什么的……我的辙,你可别是要变绿了啊!】   男生看他没回了,还想再多逼叨几句。幸灾乐祸的表情包刚发出去,发现江辙把他拉黑了。   “......”操。   陈溺的手机没过多久就一直在响。   傅斯年正和她聊到考研的事,被.干扰的不得不停下来,示意她先接电话。   对面是路鹿,在电话接通那刻就快语连珠发射:“小美人,你在哪啊?”   “学校对面的咖啡厅,怎么了?”   “你不记得江辙哥让你下完课一块儿过来过生日啦?!”   陈溺愣了几秒:“不是说只是吃晚饭吗?而且他生日在冬天啊。”   路鹿叹口气:“江辙哥这人过生日都凭心情过的,不看日子。他下午和我们几个人在蟹尊苑等了你很久,刚才不知道怎么了,让菜上了桌,自己冷着脸就回去了。”   陈溺看了一下时间,有点抱歉。   她以为只是寻常吃顿晚饭,也忘记给江辙发个临时有事的消息了。   “你也别太着急,先回去哄哄他吧。江辙哥这人的气性你也知道......千万得哄好啊!我们晚上还有其他朋友都给他安排了活动。”   陈溺说好。   傅斯年看她挂断电话后,眉头一直蹙着:“有急事?”   “江辙今天要过生日,我给忘了。”她边收拾着桌上的书放包里,“那我先过去了,斯年哥,改天再约。”   -   ...   ......   陈溺走得匆忙,直接拦了辆车去椿树湾公寓。   她知道门的密码,也没敲门就进去了。客厅和卧室都没人,想来是在楼上的VR体验馆里。   没等她上楼,江辙推开门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穿着件居家短袖,棉麻九分运动裤,跟没睡醒似的,神色恹恹。插着兜慢悠悠地踱步下楼,利落凌厉的下颔线微敛,轻飘飘睨她一眼,典型的冷战前期表情。   陈溺也没来得及说话,跟在他身后。   江辙在那自顾自倒杯冰水,从抽屉里拿药出来。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机。   他一句话也不开口,当边上没人存在。   陈溺才想起他昨天好像是说过自己感冒了,只好安静地看着他慢条斯理拆药片的动作。   等他要吞药了,陈溺反应过来,把他的冰水倒了,给换成了常温。   江辙眼也没抬,接过来一口喝下去。   吃完药,他还是一脸拒绝交流的样子。长腿搁在茶几上,懒洋洋地觑着电视机里的广告。   陈溺侧首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终于等到他转过脸来,眼神冷淡回视她:“干什么?”   陈溺面无表情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亲我?”   “......”   一阵更诡异的沉默出现了。   江辙喉骨滑动了一下,眄着她越来越近的动作。最后伸出手臂,抵着她靠过来的肩膀。薄唇开阖,冷漠地吐出两个字:“坐那。”   热恋期的男女单独待在一块儿几句是时时刻刻黏在一起,更何况江辙这种总要赖着人陪的。   但这套法则显然不适用于正要吵架的时候。   陈溺盘着腿坐回到沙发上,面朝着他,有点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你今天过生日。”   他冷笑:“哦,放我鸽子就为了和你那个傅斯年在那喝咖啡。”   “......”陈溺也没问他怎么知道的,指了一下包里的书,“他还书给我。”   江辙不为所动,他闹起脾气也难哄。   要是对他熟悉一点的项浩宇他们知道了,又该说他了。   以前也没和女朋友闹矛盾的习惯,都是一吵架、一心烦就直接分手,更别说会因为一个女孩生闷气。   陈溺垂着眸,不擅长说软话。   江辙没说过,她面色平淡时最容易气人。寡淡无情的一张脸,给人的感觉就是对他一点也不在乎。   而陈溺也确实不知道怎么哄了,胸腔里是种无奈的烦躁感。解释完,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补救的话。   他或许早就习惯了被捧着,根本不会在意别人的感受。   “那我回学校了。”陈溺抿了抿唇,提醒他,“路鹿说你的朋友们还在等你回去玩。”   她刚要起身,又被拽回去,坐在了他腿上。   江辙冷隽的脸上没半分情绪,下颚线紧绷着,腿上的肌肉冷硬有力,一双眼睛颇具压迫感。   他一开口还是显露了戾气:“对我就这么点耐心?”   “因为这是没必要生气的事。”陈溺语气冷静,手掌却扣进他的指缝里,十指和他交缠着。   江辙自己也想不到,她嘴上还是很硬气,但一个下意识的讨好动作就能让他没了半点坏心情。   他没松手,甚至配合地反握住她。   陈溺见他态度软化,思量着把话题转移:“我今天上大课的时候,边上坐了一个和你同一个高中考上来的学弟,他说你在高中也很受欢迎。”   江辙淡声应了句,捏着她手指玩,兴致缺缺。   “你高中是不是也谈了很多恋爱?”   他突然往后面一靠,腿颠了一下她,虎口卡着她下巴转向自己:“四中是男校。”   “......”   “噢。”陈溺讪讪地补了一句,“我又没说一定是在本校谈。你不是也经常和其他学校的人玩吗?”   就比如大一的时候还来她学校谈了个女朋友。   男孩都这副德性,年轻任性,热恋尽兴。   江辙不知道为什么女生总爱翻旧账,而且他隐约感觉这个话题聊下去,他一定是处于劣势地位。   但陈溺好像也是真好奇:“所以你为什么要谈这么多恋爱?”   “好玩啊。”   很多人在他身边来来往往,也有很多人关心他,途径他的冷漠和骄傲。   江辙没找其他高大上的借口,松懒地说了句:“你淋在雨里的时候,不有伞就行?”   “我不行。”陈溺说。   这对话蓦地就变严谨了。   江辙怔了一下,鸦羽般的黑睫往上抬:“知道了。”   陈溺没理他了,被自己聊出来的话题聊沉默了。   江辙把她压沙发上,又跟强调了一遍似的重复一句:“我说知道了,公主殿下。”   她唇弯了一下:“我是公主殿下,那你呢?白马王子?”   “不是。”他伸手拿遥控把客厅的窗帘关上了,勾下颈在她耳边说,“我是你的裙下之臣。”   陈溺煞风景地问:“为什么是裙下?我经常穿裤子。”   “啧,就为了专门挑我刺来的?你这嘴还是少说话为好。”他屈肘撑在她脸侧,目光和她平视,“刚才问的,再问一遍。”   陈溺也不知道和他是哪来的默契,很快就知道他要她说的是哪句:“你打算,什么时候亲我......”   “现在。”   窗帘被拉上,室内又没开灯,昏暗的光线下,只剩电视机和加湿器的声音尤其清楚。   江辙贴着她的唇吻了会儿,偏头在她锁骨那流连,手不知不觉地从她衣服下摆处探了进去。   陈溺那件上衣被他一手掀上去,往上卷了几下,送到她唇边。   耳朵那落下两个字,是男生低哑磁沉的引诱:“咬住。”   她被亲得意识迷懵,顺从地张开双唇,雪白的贝齿衔住了衣服的下摆。   颤巍巍的手攥住他的腰身,感受到贴着自己最里面的那件棉质小背心也被推了上来。   没了束缚,江辙低下头,鼻梁骨蹭着她白皙软嫩的肌肤。   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带着她的手去包裹住她自己。她手掌小,倒是正好能覆上。   陈溺咬着衣服的牙齿羞耻地也咬住了一点点唇肉。被含着,温热的舌头给她的感官也太清晰。   暴露在空气中的凉意和滚烫的脸颊难以呼应。   江辙却是没感觉到她红着脸快要烧起来,只顾在那留着一寸寸牙印。   茶几上的手机因来电震动快要掉下去。   陈溺眼睛一直睁着看向他乌黑发顶,听着让人心跳加速的啧啧水声,终于忍不住推他:“接电话。”   她一开口,带着喘不过气的声音更是让人难顶。   江辙松开嘴,捏了一下她蹬到自己腰上的脚丫,刚接起就听见那边叽里呱啦地喊他。   贺以昼大大咧咧地喊,笑嘻嘻地:“人在家吧?辙宝啊,我的辙!你怎么不说话?”   “......”   “大伙儿都等你回去呢?女朋友不来,也不能连生日都不过了吧。”他喊魂似的,又喂喂几声,“辙哥?人在不在?”   江辙顶了顶牙,听半天没听见他说什么正事,低声说了句粗话:“辙你妈,滚。”   他把手机关了,丢回茶几上。   人又压回去,贴着身下人轻颤的骨头。   ...   ......   一门之隔的外边,公寓走廊上还放着个蛋糕。   几个人望着贺以昼变得意味深长的表情,忙问:“怎么了?江爷不在家吗?”   “应该在。”贺以昼握着手机,揩了揩鼻子,表情悲壮地说出自己的猜测,“主要是,我他妈怎么觉得他......这声音听上去好像......不太对劲。”   “不会是在做坏事儿吧?”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继而面露兴奋,一个个地都把耳朵贴在门缝那了。   - 第36章 暑假别回家了   江辙这人就是个混不吝,压着人姑娘亲亲含含大半天,把人快煮成一只蜷着的虾,全身都泛红。   他能慢条斯理地在这磨人,外面那一群却守不住寂寞。   一群人听了会儿墙角,发现这高档公寓的隔音太好,什么也没听见。   项浩宇他们等得着急了,直接边按门铃边锤门。   几个人戏精上身,拍着门板大喊:“开门啊江辙,你别躲在家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你有本事藏女人,怎么没本事开门啊?”   “.........”   日。   江辙不耐烦地低骂了句“一群傻逼”,把脸不情不愿地埋进女孩颈窝,手慢慢抻平她的衣服。   他一条腿跪在沙发边沿处,脚跟在地板上,着力点也在那,不至于压得身下人透不过气。   “你起来呀。”陈溺推搡他,眼尾泛红,眼睫毛上沾着水光。   “再等会儿。”   江辙单着手把她内衣后边的扣子扣好,又顺着往前摸了一把,丁点儿便宜都不放过。   唇贴在她耳廓那咬含着,喘息声有些满足的性感,意有所指:“小小软软的,好香。”   陈溺听着他这直白的评价,巴不得把耳朵捂上。死命掐他肩膀,却又感觉到他的异常。   她霎时停下动作,脸色都不好看了,全身僵硬着喊他:“......江辙,你起来,他们在喊。”   他闭着眼消停几秒,还要继续在她脸边蹭着吻。   一点也不担心外边那群人,脸上表情是一贯的懒怠散漫:“怎么办?不想开门。”   “......”陈溺被他弄得难受,空调这么低,后背又出了汗。   他往下吻,唇咬在她清瘦的锁骨上。低头时,后肩胛骨起伏,宽松的衣服下是紧实精瘦的肌肉。   江辙身上那件T恤也被她攥得满是褶皱,圆领口被扯得歪歪斜斜,隐约能看见他后肩的阴影。   陈溺这次看清了,是纹身。   她知道江辙玩得开,有这些东西也正常。   只是他纹的地方都不在明面上,后颈往下的脊骨两寸是几句外文小字,认不清是希腊语还是哪是梵语。   再往下是一大片暗黑色,布满了他上半块背脊。   陈溺稍稍伸长颈,好奇地去掀开他后衣领,却被他按住了。   “想看?”江辙鼻尖亲昵地蹭着她红红眼角,宽大手掌握住她的腰抱起来,笑得邪气满满,“下次脱给你看,先回我房间去整理一下。”   陈溺被他半抱着坐起,表情略微呆滞,下意识低眼,往下看了他那一眼。   不到两秒,又木着脸移开让人窒息的视线,耳根烫了个彻底。   江辙看清她这反应不由得哑着声线笑,下巴搁在她柔软发顶,手摸到被他弄掉的蝴蝶结发带。   是一根鲜红色的绸带,原先是绑在她后脑勺的位置。进门时确实挺漂亮一个公主半披肩发型,现在都被他弄散了。   陈溺眼睫毛上挂着泪水,鼻头和眼睛都是红的。   快速拿过那根发带站起身,跑回房间时腿还软了一下。   她来这干嘛来了?   每次来就是给他纯欺负的。   把头发和衣服整理好,陈溺再从房间出来时,瞧见客厅八、九个大男生往茶几上摆了个蛋糕。   而江辙倚在单人沙发上,腿间放了个螃蟹玩偶挡着,表情不悦地看着他们点蜡烛。   安静的屋里一下变得热热闹闹,除了他室友以外,还有几个面生的学弟学长们。   有个男生一转头看见陈溺,立马夸张地叫了声:“我就说小江爷藏女人了!”   江辙抬腿踹他一脚,歪了下头:“喊嫂子。”   那人立刻改口:“嫂子好!”   陈溺:“......”   项浩宇和贺以昼他们都是老熟人,心照不宣地笑笑,跟陈溺打了声招呼:“陈妹刚才在里头睡觉呢吧?”   她面色尴尬地扯了下嘴角。   好在门口及时传来路鹿咋咋唬唬的喊:“我来啦我来啦!没切蛋糕吧?”   项浩宇忙迎进来:“没呢,就等你了。”   “小美人。”路鹿笑嘻嘻锁定目标,扑过来亲她脸一口,牵着她的手抱怨,“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人了!”   毕竟陈溺现在的时间就分三部分,江辙、学习和兼职。   就这会儿功夫,陈溺又被扯了过去,代替了男生腿上螃蟹的位置。   江辙跟嫌弃人似的擦她被亲过的脸蛋,抬眼看着路鹿,语气慢悠悠地警告:“你注意点啊。”   路鹿气得瞪眼:“我注意什么!这是我的好闺蜜,我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行了行了,懂点事儿。”项浩宇连忙在中间拉架,提醒道,“赶紧让寿星吹完蜡烛,去赶下一场。”   一群人就这么围个圈,等着江辙吹蜡烛。   他连停顿的时间都没有,低下头,直接把蜡烛吹灭了。   陈溺小幅度扯扯他衣角:“你都不许愿的吗?”   江辙闷笑了声,牵住她的手说:“没什么想要的啊,就没许过。”   他从小到大,想要的都得到的太容易,根本不需要通过许个生日愿望来获得。   何况江辙这人完全不受世俗规矩约束,自由又恣意。   生日想挑哪天过就挑哪天过,旅行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今天想看鲸鱼,下一刻说不定就买好了去奥克兰南海岸的机票。   他很少考虑,总是兴致来了就会去做。   路鹿听着他们说话,吐槽一句:“江辙哥可能是想把这些年没许的愿攒起来,将来换个大的。”   江辙听得入神,捏着陈溺的后颈,声音暗哑:“那我真得想想了。”   他语气又不正经,故意用这种让人误会的话,陈溺白他一眼。   路鹿和他们几个人兴致勃勃切蛋糕。   项浩宇拦着她想抓蛋糕捂人脸上的手,说:“别玩太脏了啊,还得去第二轮。”   “去哪?”   “当然是一年N度的赛车比赛。”   ...   ......   -   一群人到赛车场那,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离赛道上还有几百米,远远地就传出其他跑车咆哮的声浪。   江辙和他们一块儿玩的有摩托机车也有专业赛车车。   今晚本来是想跟去年一样去跑个山道,但有两个女孩跟着一块来,几个人就直接去了赛车场上。   有男生跟在后边和陈溺聊天,问她:“嫂子会开车吗?”   陈溺:“不会,我去年暑假考驾照的时候,科目二没过。”   几个男生都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   江辙一个无波无澜的眼风扫过去,睨了他们一眼。   他们立刻上道地笑着摆摆手:“哈哈哈没事没事,科目二是挺难的。”   赛车场上还有王京他们那伙人在,听说江辙今天过生日就一块儿过来献殷勤。   王京手边还搂着个女孩,赛道上停着两辆红色超跑。刚过了漆,泛着亮亮闪闪的光。   “小江爷,和哥几个来一场?”他后边那辆车是新入手的,落地价都要八位数,显然就是过来显摆显摆。   江辙和项浩宇他们对了个看笑话的眼神,摆明了想挫挫他锐气。   他下巴微仰:“和你比?”   “不是比,就遛遛弯儿。”说着,王京往江辙边上的陈溺瞧了一眼,总觉得眼熟。促狭般朝他眨眨眼,“哟,这就把到手了,好玩吗......”   他们这群公子哥眼里,女伴就是随手能换的,在措辞上也没这么多讲究。   江辙舔了一下唇,往前走了一步。低眼觑着他,手指戳在他肩上:“问这么多,那你也给我玩玩?”   “......”   身后一群人憋着笑,项浩宇他们更是直接笑出声:“王京,真想陪我们江爷玩玩吗?”   路鹿护短地挽过陈溺手臂,把她往后拉到自己这条战线上。   “嫂子就在这看着呢,江爷别骚了!今儿个是玩两个轮的,还是四个轮的呢?”   江辙瞥一眼赛道上两辆骚包的超跑,慢悠悠道:“那当然是两个轮的。”   王京表情一滞,被直接被打脸上了一样。   但也只好附和着,拎了个朋友上前:“江爷,我不怎么开机车,让我这朋友和你开两圈?”   他拉上前的男人看上去年龄要比这帮初生牛犊的大学生都大几岁,叫蔺润。   男人话也不多,得知要比赛就直接进去换赛车服。   一旁的黎鸣摸着下巴,觉得有哪奇怪:“京啊,我怎么瞧着你这朋友有点脸熟。”   王京干笑几声:“可能是大众脸。”   ......   一干人在跑道外围的观众席上坐下来准备看比赛。陈溺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往四周的环境打量了一番。   路灯虽明亮,但视野相较白天来说还是暗了不少。近处能看见,再远点,就勉强凭着跑车声浪认出几个黑点。   江辙拉着她到第二排观众席上,把身上外套脱下来给她:“赛道上风尘大,你就在这坐着。”   前面的路鹿不满地转过头:“啊?那我为什么要坐第一排吃灰!”   项浩宇把她头转过去,哄着人:“这看得更刺激。”   “你去换衣服吧。”陈溺把人推走。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看,她老早就觉得王京身边那个女孩一直在望着自己。   女孩坐到陈溺后边那一排。   等大家注意力都集中在赛道起点推出来的几辆机车那,她突然问:“你是和江辙在谈恋爱吗?”   陈溺回过头,一脸莫名其妙:“你和那个人不是在谈恋爱?”   女孩看了一眼侧前方被簇拥着的王京,对她这反问似乎也感到惊讶:“不是。我觉得他们也不会认为你是江辙的女朋友。”   “什么意思?”   女孩指了指她旁边这个位置:“坐过来。”   观众席这块区域灯光昏暗,陈溺迟疑着坐过去。   离王京那伙人近了点,又不至于动静太大被他们关注到。   他们或许是估计忌惮项浩宇那群人就坐在侧边上,声音不敢太大:“......江辙带来的那个女的什么来头?脸还可以,但身材挺平啊。也不爱说话,我连她声都没听见几句。”   “谈个恋爱,不就图好看?人太子爷说不定就这喜好,白白嫩嫩的,说不定床上会哄人呢。”   “不过太子爷开过荤吗?”有个人笑,说了个女孩的名字,“......好像是他第五任吧,跟了他三天就被甩了,说嫌她管太多。”   “他这换女朋友的速度,哈哈哈哈哈确实没空打一炮!”   这种奢靡声色场所里,几个二十出头的大男生聚在一块聊得都恶心猥琐。   他们不说女友,形容江辙身边的女孩总喜欢用“带”、“跟”这种浮浪的词。   陈溺认真听了几句,也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种言论。   她混在这一群富二代里面,穿着平价衣服,打扮得也素净,看上去就是被江辙不花心思哄着玩玩的女伴。   那女孩像是想欣赏她失落被羞辱到的表情,好心拍拍她肩膀。   但陈溺听完后也很平静,甚至对着她礼貌笑笑,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   赛道起点,江辙穿着套灰白色机车服走出来,手臂和腰之间夹着个头盔。   十几米的距离之外,他身量挺拔有型,长腿跨坐在机车上。头盔戴正,对着他们这个方向,手指蜷着,举了一个OK的手势。   贺以昼他们直喊:“帅帅帅,辙哥好好骑!”   吹哨声响,赛道上的旗手适时挥下小旗帜,七八辆机车飞快冲了出去。   车胎与塑胶赛道的地面摩擦,仪表盘指数往上直飙,车道上一阵声浪啸鸣。   “我靠。”黎鸣在这一刻猛拍下大腿,“我想起来了!那个蔺睿跑过场地和拉力锦标赛的,是专业车手。”   几个人后知后觉:“王京这小子就是鸡贼,怕输了没面子吧,请个专业车手来给咱江爷下脸。”   项浩宇坐在那,让他们淡定从容点:“别急啊,你们什么时候看江辙比赛输过?”   他平时看着是懒散,但正遇上争名次的比赛,这人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赢。   赛道上好几辆机车在障碍物那横飞发生意外,几次重刹下来直接出局。   轮到最后一圈,他们嘴里的赛车手蔺润和江辙的车速不相上下。   赛道上令人脊背发麻的速度,光是看着都有些害怕。耳边是轰鸣的引擎声,眼前是车上赛车手起伏的身影。   陈溺手指不自知地握紧了身前的椅背边缘,她一向不喜欢这类竞技。   看着刺激,追求速度。   其实对生命很不负责任,至少她这种无冒险精神的人对这些没有半点兴趣。   她面前的路鹿也是个胆子不大的,到后面那几圈直接捂着眼睛不敢看了,嘴里念叨着“平平安安”。   赛程进入最后半圈,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两人很可能打平局。   观众席这堆人都站起来了,蓦地有人惊呼一声:“我去,江辙在压弯啊!”   赛车最大的忌讳,莫过于弯道漂移超车。   而陈溺对这招也很熟悉,她记得那时候在江辙的VR体验馆里和他比赛,她也是趁着过弯压他速度。   谁不说他疯呢?   她至少分得清现实和虚拟,可他胆大妄为,藐视一切。   专业的蔺润大概也没想到就一个小比赛,江辙为了赢半点不怕危险。他正要紧跟其后,不料在这关头滑.胎了。   赛车场上,差一秒一厘都是几十米的距离。   江辙很快把他甩在身后,在快要到终点时,他手握着两边的车把套,往上一提,来了一个翘头冲线。   机车快速冲过终点线,车手扬起手臂,没人能比他那不可一世的样子更嚣张。   一群人早在看比赛时就激动地站了起来,这会儿结束,看车一停就走了下去欢呼雀跃。   身后的蔺润惜败,和脸色难看的王京提议说要不要再来一局。   不光是他想再比一次,场上其他人也跟起了兴致一样凑上来。   江辙弓着腰,见陈溺走到自己边上来才把头盔摘下。眉骨微扬,喘息声有点重:“好看吗?”   陈溺没回答,帮忙抱过头盔在怀里,声音在凌乱的风里有种恍惚感:“江辙,我们不玩了吧。”   江辙低头咬开手套皮扣,看了眼她发白的唇。好像是被吓着了,是少见的紧张模样。   片刻愣神后,他伸出滚烫手掌摩挲着女孩被风吹了许久的脸颊,说:“好,我听你的。”   揪心了好几分钟的路鹿满意地吃完这碗狗粮,终于伴随着脸上的姨母笑,开始和项浩宇小声吐槽这赛车有多危险和恐怖。   其他人包括旁边那一堆,眼神都各有各的怪异。   王京一巴掌拍歪旁边男生拗造型的渔夫帽:刚谁说的只是带出来玩?你他妈带出来玩还会把女孩的话当军令一样?   陈溺冷淡天真,却正好配江辙这样野性难驯、百无禁忌的疯子。   他们算是明白了,这江辙就算是人中骄龙,这不也遇到了位驯龙高手?   -   江辙他们这边两个女孩都不想继续在这待下去,他们自然是听话地转移阵地,在附近会所里开了几间包厢:喝酒吃饭唱个歌。   这个点也不知道是吃晚饭还是宵夜,反正玩得开心,有什么上什么。   他们喊的人也多,拿着庆祝生日的名头,其实就是大型聚会。   陈溺刚开始还能找到路鹿他们,后来被江辙带着走了两间包厢里,身边就全是陌生人。   再回到第一间包厢里,才发现路鹿喝多了,脸靠在项浩宇腿上睡。   而项浩宇面前是三个人的麻将牌桌。   有人给江辙递烟,他没点,咬在嘴边当过瘾。   一只手牵着圈外的陈溺没松开,眼睛在缭绕的青白烟雾中微眯着,在五光十色的灯光里和他们玩转瓶游戏。   烟草燃烧的味道从人堆里飘出来,猩红火星微亮,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和浮动摇摆的光影。   他勾着唇,侧着脸听边上人说话,心情看上去不错。昏沉的环境下看不清表情,只模糊地能看见他凌厉冷硬的下颚线。   身侧都是人想挤过来,陈溺不想坐在这了。手指刚挪出去点就被他使力拉回去,直接扑进他怀里。   江辙右腿膝盖伸直了点,方便她坐,勾下颈问她要去哪。   包厢里音乐声很大,她只能贴着他耳朵说话。往角落那辆酒饮车那指了下:“我想去那随便喝点东西。”   他看了眼那地方还算安静,松开手让她过去了,揉揉她脑袋交代别乱跑。   有个男生看陈溺一走开,赶紧凑到江辙旁边问:“辙哥,嫂子是不是第一次出来玩啊?她看上去有点怕生。”   边上有女生上道地拿了打火机过来,放在江辙嘴边那根烟下点燃。   他眼未抬,两颊微陷吸了口烟。拍开凑过来问问题的那人,眉眼吊儿郎当:“你嫂子怕丑,少挨着她。”   “嘿!说着说着怎么还人身攻击啊!”   ...   ......   陈溺坐在椅子上,看见门推开,又进来几个人。   这种玩乐的氛围,她只在高中毕业的谢师宴上体验过。但于江辙他们而言,这貌似才是他们课余生活的常态。   一群人喝得烂醉如泥,把世界撞得头晕眼花。   包厢里满室玩乐直至曙光熹微,贪欢重欲的时代里,碰杯空樽,一醉方休。   想起刚才在赛车场上听见王京他们说话,她没觉得有什么好需要生气的?   和眼界、思维不在同一高度上的人争论,不如像敷衍傻子一样,点头赞同。   何况那些对江辙的评价,喜新厌旧、锐利浪荡、恣意妄为……都是她早就听过很多次的,她早就知道。   牵住他手的那一刻,陈溺心里就有过准备。   往江辙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他那个酒桌已经被围满人了,压根连他人影也看不着。   陈溺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叹完又叹了一口......   她喝得很混,把饮料车上各种颜色的果酒都尝了一下,胃都有点难受了。   放下最后一杯香槟的时候,身后的江辙终于走了过来。   浓烈的烟酒味渡进自己嘴里,陈溺被他抱到角落的沙发上坐着。   她头有点晕,但不至于醉得不省人事。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很精神的眼珠子转了两下:“你喝醉了吗?”   江辙闲闲地看着坐他腿上的人,拉过她的手:“谁喝醉?”   “你。”   “我是谁?”   “你是。”陈溺面色绯红,指着他,“狗。”   他被骂也笑得直抖腿,颠着她:“陈绿酒,你是不是不爱在这玩?”   “没有。”   只是有点不习惯。   陈溺低下眼想了几秒,看上去很冷静地投怀送抱,脸贴着他脖颈:“你在这。”   因为是他玩得开心的地方,她没有理由讨厌。   江辙感觉心脏就这么被她这双手环住了,他抬了下挨着她头发的下颔,问她:“那我是不是很好?”   “你不好,你让我淋雨了。”   他没听懂:“什么?”   陈溺没再说了,嘟囔了一句:“好困。”   江辙抬起她脸,不让她睡。   舔了一下她纤细的颈脖,唇贴着陈溺颈动脉喊她名字:“跟你说个事儿。”   陈溺微侧头,看似认真地在等他下一句话。   然后腿往后挪了挪,移开了点位置。   江辙知道她在避开什么,笑得快要被呛到,手指捏着她脸上软肉:“暑假别回家了。”   她有点儿迟钝:“嗯?”   他去亲她耳珠,哄着她点头:“说‘好’。”   “好。”   - 第37章 对着他胸口“啪嗒”射了……   宿醉的第二天早上是无尽的头疼,顶着两个黑眼圈在酒店房间起来时,旁边还在熟睡的路鹿有一条腿已经掉在了地毯上。   陈溺下床,把她的腿轻轻提上来,顺势坐在地板上往前回忆了一下睡着前发生的事。   闭眼前,江辙和项浩宇分别扛着她和路鹿丢在了床上。   路鹿中途醒了一次,一直在床上叫唤着要扒她衣服,然后项浩宇死命拦着江辙要收拾路鹿的手。   陈溺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男生外套,已经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拉链拉到脖子下,难怪这么热。   往前,是在电梯里,自己缠着要亲江辙......   陈溺闭了闭眼,懊恼地轻咬了一下唇瓣,昨晚一定是喝疯了。   再往前,她跨坐在江辙的大腿上。周遭喧哗吵闹,围绕着烟酒和歌声。   她答应了江辙暑假不回家。   “神经病。”陈溺想起他引诱自己复述的无赖样子,不由得低骂出声。   门铃响了几声,她屁股挪了几步,过去开了门。   江辙站在过道上,人高腿长,遮挡了走廊头顶的灯光。穿着白T黑裤,挺鼻薄唇,面无表情时给人一种气质泠冽感。   他望着房内空空,愣了一秒才低头,瞧见了坐在地毯上好像还没醒过神的陈溺。   到底是不擅长通宵玩乐的好学生。   女孩长发凌乱蓬松,白皙清淡的一张鹅蛋脸,肉眼可见身心疲惫,眼睛无神地盯着人。   江辙半蹲下身,拇指和食指捏住她下巴稍抬,语气戏谑:“小醉鬼,再来两杯?”   “......”   陈溺顺着他的动作仰起脸,也不说话,张开嘴,牙齿凶狠地咬在他的指骨关节上,留下几个牙印。   “你舌头这么软啊。”他闷声笑得恶劣,手往前勾着她凑过来。   他被咬也不抽开手,另一只手的手掌抚摸她脑袋:“记得昨晚说了什么吗?”   提到这茬,陈溺才气愤地松开嘴:“不记得。”   江辙散漫低睫:“你说暑假要赖你男朋友那,和他一起住。”   她瞪着人:“你胡说,是你让我暑假别回家。”   他得逞地笑:“这不是记得挺清楚?”   “......”陈溺智商没回笼,懒得跟他说了,作势要关上门。   江辙伸脚抵了一下,就着她蹲坐在地毯上的姿势半跪过去。偏头贴上唇,又亲了亲她的眼睛:“去喊路鹿起床,下楼吃早饭回学校。”   她挣扎的动作停了两秒,软声“噢”了一句。   把门关上,她一转头,发现路鹿正顶着个鸡窝头靠着床头,微微吃惊地张开嘴,看着他们这个方向不眨眼。   陈溺镇定地站起身:“......快起床吧。”   -   今年的高考如期而至,暑夏热气蒸腾。   陈溺放假当天,接父母电话的时候又撒了一个小谎,跟他们说下周考完试才彻底放暑假。   江辙让她暑假别回去,她倒也不敢真的跟爸妈说不回去。   毕竟才大一,这时期连个和专业相关的实习工作都难找。要是说在这做兼职的话,陈父估计得心疼他女儿,怕是要开车来接她回去了。   江辙这人只说让她多留一礼拜,也没说什么事。   一直到路鹿带着她一块收拾行李在校门口等,才知道是要去路鹿家新买下的度假村玩。   越野车停在路边,江辙开的车,项浩宇坐在副驾驶。陈溺和路鹿提着买好的零食坐在了后排。   度假村地处安清市边上的海岛,在从市区开车到码头要两个小时。   一路上两个男生就没停下嘴,全是被她们两姐妹给喂食的。   上了岛,入眼可见的娱乐项目有断桥、天梯、抓杆、扎筏泅渡、龙舟比赛等等。   本以为只有他们几个人,但据说贺以昼和黎鸣不来,项浩宇就喊了一大帮同学过来。   队伍很快变成了一大帮男生陪着两个女生在游戏场地里玩打彩弹游戏。   穿上真人cs设备装,陈溺毫无疑问被分到和江辙一组。   江辙对这些游戏都很熟悉,戴着护目镜,眉梢眼角都是从容不迫的意气。   单眼一闭,一瞄一个准,枪下积累了好几条亡魂。   陈溺手上那杆彩蛋□□从游戏开始就没发过一枪,她自然也没中过一弹,跟着他身后一直苟命。   到最后一个人影出来时,江辙突然放下枪,绕到陈溺身后托着她的手。手把手教着她举枪,往前开了一枪。   对面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命中声。   陈溺小声哇哦了一句,有点惊喜地抬眼看他。   “好玩吧。”江辙笑着掐了把她的脸。   充当裁判的项浩宇恰好吹响口哨,宣布他们这组成功苟到第一。   游戏以结束,路鹿就从草堆里忿忿跳出来。   她一身迷彩服就没一处是干净的,看上去被打成筛子了。   小地主把枪往地上气愤一扔,嚎啕起来:“啊啊啊啊啊这什么破游戏!我队友死这么早,就我全程挨枪子儿!!!!”   七八个男生都憋不住笑,互相指着路鹿身上的彩弹液痕迹推卸责任:“老刘,这红的是你打的吧?你够狠啊,这么一小可爱也下得去手!”   “放屁,怎么可能是我打的?我装的都是绿色的弹液!”   “那她眼镜上一大块白色是谁打的?多损呐,小于吗?”   “不是我!”   路鹿:“......”   被她用仇怨眼神扫视过来的陈溺默默退后一步地躲在江辙身后指了指他,为了姐妹情很干脆地卖男友:“白色是他打的,我看见了。”   江辙低眼觑着她,眉间稍蹙:......?   陈溺无视他的威胁,举起枪边回忆他刚才教自己开枪的样子,动作有些笨拙,对着他胸口“啪嗒”射了一枪。   一群人看着江辙呆愣站在那不动的样子哈哈大笑。   被他解决的那几个男生在这时发出无情嘲讽:“还是嫂子牛逼!全场最佳枪神死于女朋友枪下!”   路鹿被她表忠心的举动感动到,立刻跳过去抱住她:“呜呜呜小美人,你果然是我的好姐妹!我宣布今天打我这么多枪的江辙哥将在我的好友列表里被除名!”   被除名的江辙很不给面子地嗤了声。   陈溺拍着她的背安慰,心虚地吐了下舌尖。视线触及到身边人轻哂的打量目光,表情又立马恢复一脸无辜。   她们在这姐妹情深似海,项浩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好了衣服出来,扛着把枪对着那几个男生一通开打。   嘴里叫嚣着“欺负过我妹的都过来站一排!”   “浩哥!我们错了,错了!”   几个男生为了哄路鹿开心也是不容易,被打得四处流窜后还要听话地排排站好,等着大小姐“打击报复”回来。   陈溺靠着棵树,笑着看路鹿狐假虎威,在项浩宇边上拿枪指着他们撒气。   腰身蓦地一紧,被箍着往后退了几步。   江辙把她身上的迷彩服马甲脱了,牵过她的手从混战场面撤离。   “我们不和他们说一下吗?”陈溺被他带着走,迟疑地往后又看了几眼。   “跟项浩宇说了,待会儿吃晚饭的时候过去就行。”   他们走的是条溪涧小路,路上的垃圾桶里已经有了游客来过的痕迹。銥誮   远远的,陈溺隐约听见了暮鼓钟声。   山腰那有一家小寺庙,看上去建了有一段时间了,应该在度假村建之前。   寺庙是真的很小,但也许正因为度假村的开发,为庙里的香火也添了不少祭拜的游客。   庙宇建筑低矮,殿内只供着两座金色佛像。   山涤余霭,要上山的游客多了起来,经过时都来了这拜佛祈福。   “你怎么会想来拜佛啊?”   江辙牵着她到寺门前到一方池塘边,忽然掐着她腰面对面抱起:“谁说我来拜佛?”   陈溺人轻,离了地面感觉很没安全感。又觉得这是佛门圣地,他们这个样子实在不雅。   她皱眉:“你干什么呀?”   江辙把她轻放在池塘里一片大莲叶上,跟做实验似的:“别乱动啊。”   “......”   陈溺脚下踩着那片大莲叶,很怕踩水里,忍不住叫唤:“我会掉下去的。”   “不会。”他温热的呼吸响在耳畔,确认她踩实后,慢慢松开手。   这片荷花池里种的莲叶全是大王莲,直径长,也很能载重。   先前江辙也就是在网上看见了例图,所以来试试。   陈溺明白过来他的意图后简直无语,反正做他女朋友就是被他用来玩的。   她伸手要他抱自己回去,边掐了几下他胳膊。   江辙做完实验就想带着她直接回度假村里吃饭,陈溺没舍得这么快就走。   本着来都来了,那就随便看看的心理,她跟着穿着黛青色衣袍的僧人进去了。   殿内有游客正拿钱放进功德箱,也有虔诚的人跪在蒲团上。   熙熙攘攘香客云集,陈溺不小心松开了江辙的手。这地方明明不大,但她从偏殿出来后就一直没找到人。   江辙也是个坏东西,就这么懒散地倚在石柱子后边,乐见其成地瞧着陈溺兜兜转转,频频回头找他。   他嘴里咬了根山野间摘的狗尾巴草,终于大发慈悲般跟在她身后喊了句:“这呢,还敢不敢松开手了?”   陈溺拿开他嘴边上的草,鼓了鼓腮:“你故意的啊?”   “谁让你看几尊佛看这么认真。”江辙搂过她腰靠过来,捏着她耳垂,“怎么?要来这做小尼姑?”   她戚了声:“你才做小尼姑。”   说完又觉得这是句蠢话,像他这种一个眼神都带着世俗色.欲的人,哪家寺庙会收他啊。   她刚腹诽完,江辙这嘴已经不正经地开口了,瞥了一眼佛像:“你说那佛祖这么看着我们,会不会也想谈个恋爱?”   “喂!”陈溺急急扯了他一下,示意他别乱说话。   江辙这人凡事随心所欲,百无禁忌,更别说会信神佛,瞧见她脸红的样子就更想继续逗下去。   敲着木鱼的僧人似乎连念经声都停了一下,朝他们这看了一眼过来。   陈溺很尴尬地抿抿唇线,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身边这人好,真是大逆不道。   - 第38章 我们在热吻   为了避免他再继续语出惊人,陈溺生拉硬拽地把他从寺庙里拖出去。   江辙半点不知耻,由着她边拉还要边喊她:“嗳陈绿酒,你怎么说也是个学过马列毛主义的人,还怕那两尊佛听见啊?”   “闭嘴。”陈溺给他一个白眼,“你不信是你的事,不能跑人庙里来冒犯。”   看她一脸执拗样,江辙敷衍地认错:“行行行,我冒犯他们了。你上辈子说不定真是个座前小尼姑。”   她低眼看向两人扣着的手,嘟囔了声:“小尼姑才不会这样。”   “哪样?”江辙笑得很欠,把人捞自己身边来,低头凑上去亲了她一口。然后自问自答,“原来是这样。”   “……”   陈溺擦了把嘴,很烦地推开他。   落日挂在山际,他们走大石板路返回入住的山庄,路边上有一群人围着一个算命的摊子。   陈溺牵着他好奇地驻足了会儿。   那算命的看着是个道士打扮,幡布上写着“缘来就算”。   坐在椅子前的是个中年妇女,被算命先生问了几句“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太好”、“你和你丈夫近来关系也不顺吧”、“你工作单位有麻烦事了”……   被问的阿姨一脸惊奇,直点头:“大师,您说的这些都对上了!”   算命的捏了两下手指:“你家门口是不是有棵树?”   “是啊!我老公前年种的橘树,这都长到我腰间了。”   “对,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算命的说,“你家这棵正在生长的树给你家带来了煞运啊。”   阿姨有点惊恐:“啊?我老公可稀罕这棵树了,那可怎么办?”   算命先生:“砍树,或者用点物件挡着这煞运。”   那阿姨边上是同一个旅游团,十七、八号人连同导游也在那津津有味地听着。   阿姨着急地说:“砍树太可惜了,长到今年都该长橘子了。”   算命的从桌下拿出一串铜钱:“那你要不交点旺门钱?我和你有缘,想把这串辟邪铜钱送给你。”   这种玄学的东西对迷信思想已经根深蒂固的一部分中年人来说,犹如神的指示。   那位阿姨果不其然乖乖掏了五百块,拿着那串铜钱满怀感激地离开。   人群渐散,江辙没忍住嗤笑出声。   陈溺锤了他一下,想让这人收敛点。刚一拳头砸在他手臂,那位算命的老先生已经看向了她。   说实话,他年纪应该也才四、五十岁。   只是这种明面上靠着周易、命理为生的人总喜欢留上一绺白胡子,穿着上了岁数的暗黄色道袍。   “小姑娘,要不要老朽给你算一卦?”   陈溺错愕地笑笑,小幅度摇摇头,拉着江辙准备离开。   算命先生胸有成竹的声音从后边响起:“你和身边的这个后生仔,谈不长久啊。”   陈溺还没回头。   听到这的江辙不乐意了,侧过脸讥讽道:“老头,非要来我这装神弄鬼是吧?你在这摆摊,工商局的人不管管?”   “……”算命的虚虚咳了两下,挪开眼故弄玄虚,“年轻人真是不识好歹。我和小姑娘有缘,帮她捏了手指算算姻缘而已。”   江辙听笑了,给他一个“你继续编”的眼神:“那你说说,她以后的姻缘什么样的?”   算命先生重重地感叹一句:“坎坷啊。大概要十年后,她身边才会出现一个陪她度过余生的男人。那人是个顾家的,深情的,还会对她唯命是从。”   山林间高大错落的松树被风吹动,发出簌簌的响声。   陈溺听着这算命的形容她未来的丈夫,这几个词和江辙显然没半点儿关系。   江辙直接了当评价一句:“瞎扯什么十年后。”   陈溺站在原地,接过算命的话问:“您是想说我和他会分手?”   “是的,很快就会分。”算命的捏了捏手上的佛珠,看着她说,“小姑娘,从我手上卦相测过的情侣,没一千对也有五百了。何况你们能不能走得长久,你心里也有点准备吧?”   陈溺听得入神,边上的江辙无法理解地晃晃她肩膀:“真信了?”   “……没有。”   她对这些东西没什么信与不信之说。   在她眼里,算命的说法就等于“在摩天轮最高点接吻会长长久久”、“在天涯海角挂上爱心锁会永远在一起”一样。   江辙顶了顶牙,不爽地看向那个算命的男人。   这种话不管信不信,心里都会有根刺。而且他看陈溺那样,多多少少是听进耳朵里了。   陈溺还在发呆,站她身后的江辙从钱夹里悄无声息地掏了几张红钞出来。   算命的看懂他意思了,笑笑,故意大声说给陈溺听:“男女之间的事,求圆满难啊。”   江辙面无表情,哂了下,又加了几百。   算命的这才仰天长叹:“其实从我这拿点逢凶化吉的东西,也不是不能避免。”   陈溺明白他套路了,淡声问:“您是希望我也花三百块买串铜钱?”   “不是铜钱。”算命的看了一眼江辙的表情,很配合地开口,“不是说了嘛,我和你有缘,这是免费的。”   本来这种东西,沾上钱就没什么可信度了。   但他一说免费赠送,陈溺也免不了迟疑了一会儿。   她自然不知道是江辙在她身后抬了几百块的价,最后从算命的手上拿到了两枚戒指。   其实就是两个破铝合金的素圈,彼此的都不合手。   陈溺的女戒尺寸太大。而江辙的过小,只能戴在尾指上。   头一次接触这种玄理,陈溺回去后看了这戒指好多次。   想摘下来,但又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她一直没空出手去摘。   吃晚饭时,眼神触及到江辙尾指上也戴着。   他手腕上的机械表、食指上的克罗心都是较为奢侈的物件,倒显得那枚戒指格格不入。   饭桌前的路鹿看上去下午玩得很开心,正兴奋地宣布明天去玩漂流和冲浪,把行程排得满满当当。   “今天晚上大家早点睡哈!”她转过头很兴奋地和陈溺说,“对啦,小美人,我刚刚看了一下经理给我俩安排的房间,抱枕超级可爱!”   “等会儿。”江辙搁下筷子,语气慢悠悠地,“谁说陈溺今晚跟你住一间?”   桌上一群人:“……”   “江辙哥你做个人吧!”路鹿搂住陈溺瘦削的肩膀,宁死不屈,“我不管,溺溺绝不能落入你的魔爪。”   一群大男生都不好意思说什么,互相心照不宣地笑。   陈溺被逼着表态,低下眼喝了勺汤:“我跟鹿鹿住一间。”   江辙靠着椅背,一言不发地觑着她,任由路鹿在边上得意洋洋地宣判胜利。   ……   到真要各回各的房间睡觉的时候,路鹿还带着陈溺去泡了个仅限闺蜜之间的山涧温泉。   两个人趴在大理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   陈溺主要负责听,听她说项浩宇身边出现了一个眼熟的女孩。   少女心事,不外乎就是暗恋的男生和无声的识趣。   看路鹿沉溺在难过的氛围里,陈溺想把这空间留给她自己,穿了衣服说要先回房间。   从走廊上过去,手机里收到几条信息,她被随手拉进了一间台球室。   “真没良心。”耳边落下这么一句略带抱怨的话。   江辙贴上来黏着她,一手环过她的腰,微凉的唇吮上她仰长的脖颈。话语间放浪不羁,探进她衣服里的手更是不掩半点色气。   陈溺裙子下的肌肤还沾着温泉的烫意,被他这么一碰,热得更是跟发烧了一样。   他含着她白皙柔软的耳垂,低叹一句:“早知道就不跟他们来了。”   妈的,回来到现在就没牵到过一下手。   陈溺被他舔得发颤,靠他托着大腿才不至于滑下去。   这姿势太不稳妥,又是在没什么安全感的地方。她推着他肩膀:“你别弄了。”   他偏要。   修长的指尖挑着她衣领里那根细细的肩带,唇堵上她拒绝的嘴,吻得她喘不过气。   陈溺手里的手机一直在响,江辙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直接撂台球桌上了。   她瞪了他一眼,不顾颈后死皮赖脸的吮吻,伸手接通。   路鹿声音忽远忽近地传过来,似乎在电梯里:“小美人,我手机掉温泉里了。太倒霉了吧,我刚才才一转头……”   她的碎碎念在陈溺的耳朵里根本停留不了几秒。江辙从后边环着她,坏笑着,手不规矩地捏着那揉了一把。   陈溺没半点预料,溢出了点哼吟声,连忙捂住嘴。   好在路鹿那进了水的手机也没这么灵敏,她走到了走廊上:“哎,我现在回房间来找你了。”   陈溺睁大眼:“我、我不在房间。”   “那你去哪了?”路鹿气愤,“你不会!又被该死的江辙哥拐走了吧!”   “知道还问?”江辙接过手机,直接挂断丢回去。   陈溺蹙着细细的两道眉转过身,没忍住踹他:“你烦死了。”   “我哪烦了,她总占着别人老婆还有理?”他握着她的腰把人放在台球桌上坐着,拥过去闻她身上那股沐浴后的清淡香味。   陈溺拖鞋掉在地上,把脚蹬在他腰那:“谁是你老婆?”   江辙握着她小巧的脚丫,眉眼漆黑恣意,又去亲她,含着她下唇吮:“戒指都戴上了,还能是谁。”   被他闹了好一会儿快要出汗,陈溺用脚想把他踢远点,但脚没分寸,踢到别的硬地儿了。   男生闷哼了句,脑袋搁在她胸口闷声控诉:“陈绿酒,想谋杀亲夫?”   “我没注意……”陈溺心虚地磕巴一下,“很疼吗?”   “疼啊。”语气是半不正经的,他动作却很强势,拉过她的手,“不信你摸摸。”   她微愣了下,碰到那才羞赧地想缩手:“我没说不信!”   江辙不让她退,强硬地桎梏住她两只手,半环住她哑声诱哄:“都弄疼我了,你不得补偿一下?”   陈溺无言以对,只能随着他。   嘴磕在他肩膀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生怕有人在这时候进来……   半垂眼盯着墙上那副油画,是伦勃朗的《夜巡》,熹微烛火里,灯光反射在上边。半明半灭的,像她现在混沌不清的脑子。   台球室里的洗手间很逼仄,江辙把人抱到洗手台上坐着。给她洗完手没罢休,又磨蹭着去弄她。   外头有人推门推了几下没推开,应该是去拿钥匙了。   陈溺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门口那,紧张得呆住,听着他哄自己“宝宝,放松点”。   沉重的皮囊在下坠,只剩下诚实的生理本能在接受他温柔的轻佻。   江辙附在她耳根那低声恶劣地笑,她在最后一秒呜咽着咬住他肩胛骨哭。   这场面够好玩的,江辙头一回见她这眼圈掉出大颗大颗的泪。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有点咸。   陈溺细细地喘着气,羞恼地推他:“我要回去。”   “行。”他现在倒是答应得快,指腹摩挲着陈溺的下唇瓣,笑得痞坏,“不过,你的‘逢凶化吉’好像掉了。”   “……”   掉了枚戒指也不是什么大事,免费的,而且一看做工就很廉价。   陈溺这样安慰着自己。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掉的,江辙说肯定不是掉在台球室,因为他抓着她两只手弄的时候就没感觉到。   或许在晚饭后的洗碗池那被冲进了下水道,或许是掉进了温泉里,反正就是找不回来了。   她摸着手上空落落的位置回了房间,路鹿睡着了,给她留了盏灯。   ……   大清晨,江辙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醒了没?」   陈溺比较浅眠,手机放在脑袋下,震动几下就把她吵醒了,憋着气性回他:「又干嘛?」   江辙:「给你买了橘子,出来。」   有毛病,现在才5点。   陈溺揉了揉还惺忪的睡眼,轻手轻脚地出门前还在想:要是橘子不甜,她一定掐死这个扰人清梦的人。   清晨山间的温度很低,她忙着下楼也没管这么多,到门口才搓搓胳膊。   江辙就坐在门外小山丘上,穿着件美式刺绣挡风外套,长腿屈着。面朝着远方,眼里沉着连绵群山,侧脸疏落寡冷。   听见脚步声,他也没回头。   陈溺被风吹得吸了几下鼻子,自然地往他怀里钻。冻红的脸颊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咕哝一句:“就知道又是骗人。”   江辙唇角扬了扬,用外套把她裹紧了点。   两人都没开口再说话,安安静静地吹着松林间的风,耳边偶尔传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远处的云雾尽散开,他们等到了这个清晨想看的日出。   晨雾云露被一轮火红霞光赫赫照耀着,而陈溺鼻间恰好闻到一阵橘香。   刚一抬头,他骨节清晰的手指已经捏着瓣橘子喂进她嘴里。   初夏的橘子能酸倒牙,陈溺不满地把脸皱成一团。而江辙存着坏心眼,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大笑,笑得没心没肺。   这青山多妩媚,却不如眼前人。   她靠在他怀里,望向迢迢远山,幻想遥遥朝暮。   那时太年轻,爱进去就盲目得义无反顾。偏爱测涌太上头,只剩下整片心动。   -   从度假村玩了几天,陈溺直接拎着行李箱回了家。   暑期两个月过完,她再回学校已经是大二学姐了,今年海洋系社团的迎新工作顺应着也落到了她的肩上。   江辙上午给她发过消息,说在和贺以昼一起面试系学生会新入会员。   陈溺往学生会开会那栋楼那走过去时,正好就碰见了楼下正帮新生办卡的一伙人。   江辙坐在最边上的椅子上,手上拿着个魔方在玩。   明明他也不是办理业务的人,周边却一堆女孩围着,跟他一来一回地聊天调笑,看上去气氛十分融洽。   女孩子分很多种,有陈溺这种矛盾别扭的,自然也有热烈奔放的。   少不更事,初入大学的学妹们,最容易被他这种意气风发的学长迷得神魂颠倒。   江辙这张脸放在哪个人堆里都一骑绝尘、帅得显眼。   棱角分明的五官满满攻击性,气质上又有股痞坏的颓懒,是不含半点杂质的英俊长相。   他人又玩得野,虽然看着话少闲散。   但很少给人下脸,在人群里也算得上好相处又吸引视线的那一个。   旁边有个很壮的男生吆喝着只要学妹们都去他那办校园电话卡,就能扫到江学长的好友二维码。   一群人凑热闹般蜂拥而上,江辙抱着手臂靠在一边,看着男生拿过他的手机去加学妹。他没阻止也没反驳,眉梢挂着慵懒的笑。   陈溺往前走的脚步就停在那,把手里买的一袋饮料顺手塞进了过路帮忙搬桌椅的一个同学怀里。   没等人反应过来,她冷淡点点头:“辛苦了。”   …   ……   周日,江辙回了趟爷爷那。   江老爷子从退休之后也没其他闲事,住在大院里除了和哨兵聊聊天,就只能没事打个电话喊孙子回来陪自己下棋。   “该你走了,这把要丢一个车吧。”老爷子乐呵呵地敲棋盘,抬眼才发现这小子根本没用心下,“你老盯着手机看干什么?”   江辙放手机时没留心,把棋盘撞乱了。耸耸肩,坦然说:“等消息。”   江老爷子一看他这一心二用的样子就来气:“那句话怎么说的,‘少年人须有老成之识见’。你好歹二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没个正形儿?”   “二十岁怎么了?您快八十岁也没正形儿。”江辙嘴皮子比谁都能顶,抽空又刷新了一下消息栏。   老爷子瞧他这样,估摸着:“是女朋友?”   他打了个哈欠,恹恹开口:“总不能是男朋友。”   “……有空就带回来看看吧。”   江辙笑笑:“她想来就一定带她来。”   察觉到陈溺对他的故意冷落是在两周后,本以为是她考试压力大,就一直没去找她。   直到昨天看见路鹿朋友圈,两个人在新生联谊会上玩得还挺开心。   打了两个电话都被挂断的时候,江辙直接打车去了她兼职的补习机构。   机构在周末最忙碌,他找了几个教室才找到陈溺。   玻璃门内,陈溺穿着一身白色棉布裙站在讲台上,乌发黑眸,声线温和软糯。   她教的是高中英语,怕声音不够大,腰上还别了个小蜜蜂。   被学生提醒了好几遍外面有人在看,陈溺这才从黑板前转过头。   江辙手插着兜倚着门,个子很高。目光晃晃悠悠地在她身上打转,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陈溺只一眼就把视线收回,权当没看见一样继续上课。   到铃声响起,有男生拿着作业本上来找她问问题,只不过那个男生问的是数学题。   陈溺五官小,妆容也淡,看上去和高中生差不多。来这个补习班的学生全是高三冲刺生,比她才小两三岁。   男生最容易把她这种温柔沉静的大姐姐当白月光,明明不是她擅长的课,也拿着问题来问。   陈溺高考时的数学拉分最大,此刻盯着那道看似是几何,实际是函数的例题小半天,最后又看了一眼出题人的名字。   很好,是“万恶”的葛军。   她有点苦恼:“其实我的数学也……”   身侧一个高大身影覆下来,语气混混的:“哟,做03年的题呢。”   男生被他突然的插.入硬生生逼得往后退了一步,慌乱地看了眼他面前的小陈老师。   江辙站在陈溺背后,这姿势就跟故意环绕住她一样,拿起边上的笔一阵划拉:“……内接圆柱的底面半径求出来是3,列出圆锥曲线的准线方程,再求这个的反函数,然后代进去算,懂了吗?”   男生被他省略步骤的讲解弄得有点懵逼。   “……”陈溺被他这么简略地一说倒是明白过来了,用自己的话又耐心地分解了一边。   把题讲完,男生没急着走。   江辙跟个无赖一般,嚣张又霸道地催他:“你妈喊你回家吃饭,还赖在我老婆这干嘛?”   男生张大了嘴:“老、老婆吗?可是小陈老师才大二啊!”   “大二不能当人老婆?”江辙沉着脸不耐烦地睨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有什么心思都是写在脸上的。他揽过陈溺的肩,“下班时间再问问题得加钱了。”   陈溺脸色平淡,没搭理他,收拾好教案:“方同学,你早点回家吧,英语课上有没听懂的可以在手机上再问我。”   男生在江辙压迫性的眼神下,悻悻然地说了句“小陈老师再见”。   小教室空了,陈溺甩开他的手要走。   江辙小臂越过她的腰,箍得她紧紧的。唇覆着她的耳,呼吸湿热:“去哪?”   她不说话,又挣脱不开,直接举着厚厚的教案本砸他肩膀。   江辙没躲开,任由她打到手累停下来。   把人拎讲台上坐着,打开微信,把未通过好友申请列表给她看:“路鹿说你生气了,可我一个也没加。”   陈溺喘着气抬眼:“你以前加的还少?”   “……”提以前的事儿,那他真没办法了。   说实话他也不怎么在意微信好友这种东西,很多人会想方设法加他,但又忌惮着加了不敢聊,他更不会陪聊。   江辙不怕死地抱住她不松手,语气混赖:“那你得去怪之前的江辙,现在的江辙不背这个锅。”   陈溺差点被他绕进去,沉默半晌后骂了句:“你要不要脸?”   他接得很快:“我要活着。”   “……”   他俩谈恋爱以来这算是头一回吵架,被江辙察觉到是冷战后又不到一小时就和好。   在他眼里没有吵架这种说法,以前都是他烦了就分开。对人不满意就看人能不能把他弄满意。   对方先烦那就更好,省得他浪费时间,多费口舌。   但陈溺不一样。   他的女孩和他在一起之后什么都顺着他来。难得发个脾气,他得哄。   被江辙塞进车里的时候,陈溺手上还多了个他的手机。   他手机电脑都没有设密码的习惯,给人看见的一切好坏都袒露着,让人没有费心去窥伺的机会和欲望。   在陈溺面前,他也从不遮掩轻佻、爱玩、奢靡的公子哥本性。   不怕她跑,或许也是因为不在意她会不会跑。   江辙带她去吃了个晚饭,打着方向盘,慢腾腾开口:“看谁不满意就删掉。”   “……”陈溺谁也没删,看了眼就把他手机丢回他怀里。   车停在游乐园门口,他牵住陈溺的手去玩飞椅、海盗船……   最后是稍显平和的摩天轮。   座舱里并不大,脑袋上方还能听见温馨的情歌。   窗口开着,有温热的夜风吹进来。满城璀璨的夜景尽收眼底,外滩那还有人在放电子烟花。   陈溺抬眸去看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他神情很淡,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景色,一双漠然的眼格外出尘。   江辙一直是这样,烟酒靡靡、推杯换盏的夜场,他看似能很好地融入世俗烟火里。   但更多时候,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望着跳舞的群体。那双沾着醉意的眼睑微敛着,天生是个三分热情外显、七分颓冷内藏的人。   摩天轮缓缓升到最高处,江辙坐姿懒散,把她捞自己腿上来。   他眼睛漆黑有神,深隽的五官轮廓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也不掩桀骜英挺。   眼前这个人,在忽然之间,满眼都是她。   “看。世界在下沉,我们……”   江辙的声音多了分缱绻的意味,轻佻地托着她的脸对视,把话说完,“在热吻。”   话音落下,陈溺的呼吸被覆上他的气息。唇舌相贴,炽热汲取。   他是世间荒唐人,而她在陪他一起变荒唐。 第39章 还他妈,嫌我忍着吗   从摩天轮上下来,就一会儿的功夫,江辙刚亲她的时候,她那两颗小犬牙又不小心咬破这位少爷的唇了。   陈溺迅速在小摊子边上买了一顶黑色棒球帽给他戴上,若无其事地压低他的帽檐,小声说:“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了。”   江辙配合她勾下颈,看着她欲盖弥彰强装镇定的样子就想笑:“陈绿酒,掩耳盗铃你倒是挺会啊。”   陈溺伸出指腹,轻轻摸了摸他唇瓣,语气很无辜:“那我都说你不要碰了,不怪我。”   每次一接吻,他这手就跟不分场合似的到处摸。   摩天轮顶上风这么大,接触到霓虹灯时又这么亮,万一有人盯着上面看呢,真的着实把陈溺吓到了。   江辙这还真没法反驳她,怎么可能忍得住不碰。   要真不碰,他对得起自己这二十岁的年纪?他还算是个男人?   十指一扣上,陈溺对他那枚戒指的触感尤为敏感:“我的都掉了。”   “你还真信那算命的?”   她其实也不算迷信,只是那天被那个道士这么说完后,送枚戒指就掉了,总感觉怪不自在的。   江辙知道她在想什么,捏了捏她的尾指:“我替你戴着了,你怕什么?”   “再说了。”他笑得嚣张放浪,旁若无人地亲她的发顶,“你该信的是我。”   “……”   回到停车场,陈溺不自觉地多看了他几眼。   男生本来就是冷白皮,被她咬破的唇在车里光线下显得更加红艳绮蘼。黑长的睫毛低下,拓成淡淡阴影落在眼睑下方。   江辙车钥匙刚插.进去,余光瞥见她盯着自己嘴看。   伸手一勾,把她人捞过来,神情略显浪荡地对上她视线:“凑近点是不是能看得更满意?”   陈溺下意识撑住他的肩,眼也没眨地盯着他的下唇,嘟囔:“你说你一大男人,为什么细皮嫩肉的?”   江辙嗤了声。得,好坏都让她给说了。   也不知道细皮嫩肉的是谁,稍稍吮几口就留下个几天不消的红印。   “你怎么不问问自己?”   陈溺眼睛不太清明:“问自己什么?”   “每次被我亲都情不自禁咬我。”他侧过身,手抬起她下巴,侧着脸吻着她的下颔、脖颈和锁骨,缓慢开口,“你是有多喜欢我?”   “……”   吞咽声和水声啧啧,在安静的车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溺向上仰着脖子,手在不知不觉之间,被他带着放在了某处。   他眼眸漆黑,眼里的侵略性满满。   唇角坏坏地勾着,声音低哑暧昧地贴着她耳根,说的话完全不能听:“弄半个钟就让你回去。”   “……”   陈溺的视线有点怔松涣散,迟钝地喃声:“一定要回去吗?”   江辙动作一顿,往后靠了点。   “我是说……要是待会儿路上堵车的话,回去,宿管阿姨已经关门了。”她声音越来越小,也有点迷茫着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江辙缓了口气,长指撑着太阳穴。手肘抵在一边的车窗,饶有趣味地觑着她,鼓励似的问:“然后呢?”   回答他的是颈脖处突如其来的湿热。   陈溺含住他嶙峋的喉结,舌尖舔了一下,带着点欲拒还迎的默许意味:“江辙,你在忍什么?”   你不是很想要吗?   早就知道你的本性,又在伪装什么?何必怕吓到我。   陈溺为数不多的主动,无疑给今晚加了把火,烧得江辙的嗓子又干又哑。   把人丢酒店床上的时候,他动作没了半点温柔。   他们从电梯口出来时就在接吻,大有一种要吻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房间里只开了盏床头柜的灯,是温暖的橙黄色。   说不清道不明的男人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江辙的右腿屈着,跪在她身侧,虔诚地闭着眼吻身下的女孩。   他卸掉了手上腕表和戒指,怕磕着她。   陈溺搂着他的脖子往他身上靠,微微仰着头,声音不自在的软了几个度:“我想看看你后背的纹身。”   江辙直起上身把衣服扯开,精瘦的肌肉线条流畅,人鱼线没入身下。   他背上的纹身图案极其性感蛊惑,两边是黑色走线描绘出的一对巨翅,像雄鹰展开的一部分。   而巨翅中间是一个即将溺毙的人形模样,陈溺伸手触碰了一下,认出那是希腊神话里的人物———   一个沉重而绝望的、往下坠落沉没的伊卡洛斯。   在跨不过去的深墙烂沟里徒劳地活跃,爱上销魂的、虚幻的迷醉欢畅。   想要保持清醒,飞出囚禁自己的地牢。那就会像伊卡洛斯一样坠入海中,彻底淹死。   .....这是陈溺对这段西方文明的理解。   亦然是江辙的挣扎。   纹上这片图案时,最初的目的是为了遮盖伤疤。   黎中怡在情绪失控时曾经烫伤他的背,在她清醒之后,每逢看见那块疤痕都会难过好久。   而他如今小心翼翼地把伤疤展现给另一个人看,也从来不是需要女孩的同情。   只是因为她想看的,他都会给。   ...   ......   湿热的舌再度缠在一起,呼吸灼热而急切。鼻尖互相碰着,陈溺的长发被妥善地放好。   江辙扶正她的脸,亲吻她的眼皮,哑声喊她:“陈溺,看我。”   看清楚我是谁,记清楚这个晚上。   陈溺睁开朦胧汗啧的眼睛,男生唇上还沾着点暗色的水液,滚烫地撩拨人心。锋芒毕露的眉眼染上浓重的情.欲,下颔角硬朗凌厉。   嗓音如同隔着层磨砂质感的玻璃,像他,又不像平时的他。   耳边传来撕开包装纸的响声。   江辙的手指虎口卡在她腰窝,固定住她的后腰,安抚般地含住她的下唇。   抑制不住的汗从侧颈滑到锁骨,她因不受控而溢出来的声音蓦地被撞断,疼得哽在喉间。   她脚趾蜷起,缩着身子要往上躲。   江辙眼底被旖旎的欲望覆盖,摁得身下人死死的,钉着她不让挪动一分一毫,声音粗砺而浑浊:“还他妈,嫌我忍着吗?”   陈溺感觉自己彻底醉了,像极了上一回喝得头晕目眩的感觉。   可分明又清楚地能感受到他肩胛骨的起伏、后肩肌肉线条收紧,潮湿的汗液快要让人融化。   像第一次入海,海潮声吵在耳朵里,让人无暇去关心其他。   海水拍打在礁石上,再一阵阵涌过来。时而舒缓,时而猛烈,一下一下,情动又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初尝滋味的年轻男孩从来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腿软腰酸那都到醒来再考虑。   她被弄得簌簌发颤,受不住地咬住他肩膀发出哭腔:“你就是想我死。”   江辙声线磁沉,低低地笑了声,吻住她:那就一起死。   后半夜,陈溺整个人都被弄得发抖。手指摩挲着他泛红的耳根,似哭似哼:“不要了......”   他喘息着垂眼,汗滴湿了黑睫,含住她不带半分克制地舔咬:“要。”   你来决定要不要开始,但结束得我说了算。   - 第40章 奶昔是他的,喝奶昔的人……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窗外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玻璃上,陈溺被吵醒时,隐约还在空气中闻到了阵烟味。   被子里另一处的余温还在,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明确的记忆画面从几个小时前就开始混乱,闭上眼,印象深刻的只有他下颚线滑下的汗珠和唇舌的温度。   在浴室里,腿被抬到他肩上。身体太软也不好,被折腾得腿根都酸。   而罪魁祸首正在阳台那,翘着个二郎腿抽事后烟。   江辙慢悠悠的闲散视线朝她这晃了过来,见她就开始勾着唇笑。他裸着上身,英挺桀骜的眉眼被青白烟雾笼着,身后是连绵落下的雨线。   夜色下,他脸上的柔情都像虚假的存在。   陈溺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无声地对视了半分钟,她扛不住这羞耻劲,难为情地往被子底下缩了缩。   没一会儿,听见外面那人进来了。   江辙掀开被子躺进来,微凉的手掌摸到她小腿往上,唇蹭到她颈边:“膝盖还疼不疼?”   “……”   陈溺才不会回答这种问题,但也没打开他的手,任由他在底下慢慢揉着。   “江辙。”她声音有些哑,显得声线也软,“我还困。”   折腾大半宿,她也没睡多久。   但江辙的精神称得上是亢奋,甚至打开了手机打算玩几把游戏,免得注意力又到了想弄她那事儿上去。   他随口说:“睡啊,天都没亮。”   陈溺慢吞吞开口:“那你陪我一起。”   “跟我这撒娇?”江辙放下手机,手臂环住她,眼眸深沉,“嗯?”   她抿抿唇,背对着他的脸半遮在被子里,闷闷出声:“我只是觉得我一个人睡,不太好。”   江辙从她这句话里还听出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意思来了。   他笑了下,垂下漆黑的睫,跟哄小孩似的拍拍陈溺的背:“行,我陪你睡。”   他侧着身把人圈进怀里,裸着的胸膛在外边吹了凉风也不见冰冷。   年轻人的精力总是无端旺盛,尤其是身后这位。陈溺被他突如其来的反应硌得有点懵,往前自觉地挪了点。   “怎么了?”他鼻音轻哼了声。   陈溺委婉道:“你这样,我不太好睡。”   江辙听明白她意思了,依旧把人拽回来,还不怀好意地顶了下胯,热气痒着她莹白的耳廓:“因为谁?受着。”   “……”   次日早上,陈溺起床的时候瞧见江辙正打算续房。   手上的续房电话就在她那清凌凌的视线下给撂了,江辙每回被她这么看都觉得不自在,指骨揩了下鼻梁:“我没其他意思啊,就是看你还在睡。”   她不冷不热地反问:“是吗?”   摆明了不信他,合着把他当欲求不满的禽兽看了。   江辙顶了顶牙,探身过去压住她,鼻尖相碰:“我要真想再折腾你几回,也不该只喊续房吧。”   陈溺眨了下眼,用眼神表达疑惑。   他手伸到床头柜上,在她面前晃了晃那个快空了的盒子,语气愉悦:“这不得让人再拿一盒来?”   “……”   十足的混球。   回学校之前,江辙在附近的营业厅里办了张新的电话卡,还把之前那张卡销了户。   陈溺手上捧着杯草莓奶昔,问他:“你怎么突然换号码?”   他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捣鼓,低着眼睫漫不经心地说:“我何止换号码?通过一下。”   陈溺迟疑了一秒,低头看着自己的微信。   好友申请里跳出一条通知,ID依旧是JZ。头像却是刚随手拍的,是她手上那杯奶昔,她捧着奶昔的手当然也入了镜。   她有点懵地点开他之前那个号,点进朋友圈时发现他几分钟前发了一条动态:「换号,不熟的别加了。」   共同好友都纷纷在下面评论:   【我有钱你有病】:小美人的手好白喔!   【项大帅哥】:好端端换号干什么?之前那个好友满了?   【是黎鸣不是黑夜】:某人昨晚不在宿舍,也不在公寓!这时候发了张女孩手的照片,懂得都懂哈。   【何不舍昼夜】:竟没看出这是碗狗粮/抱拳/抱拳。   ……   陈溺把他新号加上了,抬头看他:“你之前那个号多少人啊?”   他也没正儿八经拉到最底下看过,随便捏个数:“好像两千多个。”   恐怕平时他会聊天的都不超过二十,也不知道这种无效社交有什么意义。加他的人也是无聊,跟看什么新鲜玩意儿似的。   就算素未谋面,听着名声也想加上个好友。   “你看着通过。”江辙把手机丢给她,拿过她手上的草莓奶昔喝了口。   甜得他眼睛都眯了下,眉头稍蹙着又尝试再喝了一口。   陈溺拿着他的手机就跟拿了个定时炸.弹一样,申请列表那很快就多了一列好友名单。   往下刷了几排,男的女的都有。   把手机丢回给他,她表情平静,把话也还给他:“你看着通过吧。”   让她费心思阻挡第三者是不可能的,上回的事也仅此一次。   陈溺这人凡事无惊无澜惯了,第一次谈恋爱,她对另一半也没什么要求。但至少对她要做到不隐瞒、不分心。   江辙那新号的第一条动态就是把新换上的头像又发了一遍,配了两个字:【我的。】   奶昔是他的,喝奶昔的人也是。   身体距离为负的沉迷感对二十岁的大男孩来说诱惑很大,江辙食髓知味,没少找机会把陈溺拐到自己公寓里一块过夜。   活越练越好,人越来越黏。   不过这种荒诞的日子也没过多久,十月底,大三的人工智能专业选了几个人去中国大学生vrar开发大赛上参赛。   江辙这种专业优等生无疑要被推选过去一块参加,他整个寝室也跟着一块做这个项目。   国内的AI本科专业本就不太成熟,安清大作为高人才名校,又是第一年设立这个新兴专业,对这一届学生都特别设立了博士班实验室,还安排了2+2国外交换。   大类基础课程和实践教育课程都围绕计算机和数学算术两大方面,教授和导师都有留洋学历。   这个专业算得上是学校新宠,有求必应。   几个人被导师抓着在实验室里黑灯瞎火地干,听说对面的清北上交等竞争对手都把重点放在了机器人争霸赛上面。   而江辙脑子惯会别出心裁走旁的路,主张把人机交互和虚拟空间联合在一起。   利用数字特效艺术和建筑动画制作,把一个平面化的故事在VR开发平台上变成立体化,这都是AI专业必要学的课程。   陈溺当时听项浩宇他们几个一块讲时听得云里雾里,尽管海洋环工系也学过工程课,但到底隔行如隔山。   后来到几十所高校决赛的时候,地点定在安清市科技馆,江辙给她找了张票进去看。   不进一个圈不知道,本以为这是个小众的专业没多少人关注。   但几百号人的观众席上座无虚席,个个学校的陪同人员看上去都显得无比兴奋,倒搞陈溺和路鹿两个无波无澜的“随从家属”有点无所适从。   两个女孩为了不丢家属团的面子,特地跟追星似的去弄了个挥舞星光棒。   路鹿脑门上绑了根发带,写着“安清大加油、必胜!”   而陈溺脸上被她用粉色马克笔画了几个字,相较安静地坐在旁边。   台上的林教授瞥见陈溺,一袭黑色及膝连衣裙,眼珠子乌黑清凌,表情很淡。看上去不太爱笑,挺乖冷的打扮。   他好像知道点为什么这得意门生最近身边的女孩没换过了,这个好像是和以往的不太一样。   不过白皙干净的一张脸上,画的那几个字母太过花里胡哨,倒显得突兀。   “那是你女朋友?”   江辙手插兜,专注看着面前两大学府的同龄人正在操纵机器人。不经意点点头,也没回头看:“后边第三排第六个。”   林教授又对了眼:“挺好一小姑娘。”   “您认识?”   “上回期末考,你们赖教授喊她做演讲总汇。”林教授说,“全程用英文还讲得挺好……没想到你找了个三好学生。”   江辙回过神,不乐意了:“什么叫没想到,不然能和我这么配?”   “你就皮吧,也就和你混一块才让人吃惊。”林教授想到什么,又说,“说起来你这女朋友还是海洋环工的啊。”   “是。”   林教授略一思忖:“我想起来有个海洋类项目,或许你能试试。咱们这个专业读完大学四年也不够水准,读研了,你倒能专攻一项。”   “海洋类?”江辙笑了下,很快猜到,“无人军舰,无人艇?”   “是。”林教授跟他说起这些也轻松,毕竟谁都喜欢聪明的学生,“12年,国内才开始有了海洋无人艇平台的推出,像ES.M30采样监测、M80B海洋测量、公海的警戒巡逻……这几个系列都算是走在前沿。用在环保、安防、海洋环境调查等领域,国家也正缺这类科研人员……”   师徒俩凑在一块聊,主赛场上两台机器人不分伯仲。   裁判宣布入水做最终比试,最后北大方的海鳗机器人用尾巴一扫,把对方的人形机器人摁进水底,获得胜利。   陈溺抱着胳膊坐在那有点无聊,快要睡着之前终于听见路鹿喊她:“小美人!到我们学校了!”   但真到了江辙他们上场,反倒没什么激烈的大场面。   提到智能化,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机器人。十所高校里,八所都在用机器人一争高低。   而江辙他们团队弄的VR展览独树一帜,没人撞同一个选题,也因此连竞争对象都没有。   这项目展示操作起来也简单,毕竟之前都已经设置好了程序。   舞台一扇圆锥形的聚光灯打下来,虚拟出来的人物通过江辙这个主策划手下的电脑操纵而出现。   这台上边讲了个童话故事,《海的女儿》。   但其余观众,包括陈溺看到末尾都陡然一惊。   人鱼小公主救了陆地上的王子,但王子回去后却和邻国公主联姻成亲,传统的故事大家都知道结尾。   陈溺记得那时看他正在看这篇童话,就提了一嘴。   要她是这个人鱼公主,她才不会甘愿受苦换双腿,就为了去见那个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她的王子。   江辙当时还挺有兴趣,问她为什么。   “痛啊。”陈溺答得理所当然,“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多傻啊。她就不该救那个王子。”   于是台上这个故事在结局处改得有些血腥,完完全全是个黑色童话。   故事中王子娶公主那天,小人鱼把抢占她救命恩情的邻国公主掳走献给了巫婆,从巫婆那换回了自己的嗓音。   确认王子对自己没有一点感情之后,人鱼用刀刺中了王子的心脏,拥有了鱼尾并顺利回到了海洋。   真是一个happy ending,尤其是配上结尾的喜庆bgm之后。   全场大概有长达十秒的沉默。   后来裁判席上有个女总裁很赞赏这个创意,率先拍掌表示认可。   场上的掌声才陆陆续续变大,各大高校的展示告一段落,裁判席进了休息室商量出最后的名次奖项。   这场直播决赛在网上掀起了一阵小热潮。   不仅是各大高校理科生的机器人比赛吸睛,自然也包括其中的参赛选手。   很快安清大学的论坛、贴吧、告白墙上发出去的照片被转载,投稿到各大app社交平台上。   江辙穿着件白卫衣,鼻挺唇薄,下颔弧线凌厉分明。   一双漆黑深长的眸专注看着电脑画面,屈着腿坐在台上一角,游刃有余地输入编程的各种照片被疯转。   “早知道贵校学长长这样,我三个月前就该报考安清大了啊QAQ”   “看着长得挺不靠谱的,没想到专业能力也这么强?!这让凡人怎么活?”   “虽然学c语言,是从入门到入土!但是你可以来我校偶遇江辙啊,一个冷痞、有才的大帅比!!!”   “帅哥学什么不好,学这专业,也不怕秃头嘛?不过就算秃头,恐怕也是最帅的秃子!”   ……   路鹿负责把那些网友的好笑评论给陈溺看,其实耳边也能听见其他学校人的评价。   江辙还没下台,坐在角落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晃腿,懒洋洋又勾人的目光看向了观众席。   为了画面效果强烈,他坐的这地方其实有些暗,从观众席上看不清他的脸。   边上那柱光的投影没关,他给陈溺发条消息:「往台上看。」   不用他说,陈溺也一直在盯着他那:「看什么?」   江辙侧了侧脸,骨节分明的长指在电脑上敲打出一行代码。   片刻后,台上连接着的光影下出现一行黑色的单词,写着:【ChenNi,welcome to my world.】 第41章 战利品   赛程结束,各大学校的人都在现场休息,自然也有旁人注意到了台上的异常。   “我靠,真会玩儿啊。”“跟谁说呢?他女朋友?”   耳边传来这样那样的惊呼。   观众席上的陈溺不由得弯弯唇,真够轻狂的。   江辙这人就是这样,从来都是有资本也有底气,在一群优秀的人里也是颗熠熠生辉的星。   台下以项浩宇带头的那几个人看见了在空中浮着的那行字:黑色的又沾着点立体的莹光。一个个开始骂他:“江爷,别骚了别骚了!”   “往哪秀恩爱呢?直播镜头可还没关啊。”   “这还没拿奖呢,嘚瑟过头了!”   江辙没搭理他们,低头看陈溺发来的照片,笑意潋滟。   是张她的半脸自拍,素净的一张脸上没什么情绪。脸上不知道是不是路鹿画的字母,好几个他名字的缩写:JZ。   手指放在屏幕上,指腹顺着她的侧脸轮廓转了一圈,然后抬头看向观众席上的女孩。   密集的人山人海里,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大赛公布结果时让人觉得在意料之外,却又无可厚非。   第一名是北大团队的电鳗机器人,江辙这边位居第二的原因是虽然VR展览的创意亮点很足,但故事本身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毕竟当初安徒生创造这篇童话时,想要歌颂的就是人鱼公主善良纯洁,为爱奋不顾身的美好高尚品德。   而江辙这么一改,小美人鱼仿佛变成了恶毒的食人鱼,整个一复仇黑化的童话当然不能为大众所接受。   这个成绩,就连北大团队的那位总策划人都来向他们表示了遗憾。   内行人看技术,光凭江辙展览出来的画面,也能看出他们在空间设计基础和虚拟现实算法上有出色的决策执行能力。   江辙半点儿不客气,还煞有其事地拍拍那人的肩,语气很欠:“没关系,你们下次也能做得更好。”   在场的一群人:“……”   总决赛暨颁奖典礼上,赞助商是目前国内数一数二的科研公司。   董事长上场给人颁奖后,无疑要说些官方的场面话。   “本次VRAR开发大赛能见到高校中各位学子作为人工智能的后备军和新鲜血液,我深感荣幸……也希望这次大赛能吸引更多中国大学生将自己的专业背景和作品结合,让我们看到未来VRAR与更多行业的可能!”   陈溺在一边心不在焉地听完,看见江辙面前有几个其他学校的女生在和他一块儿合影。   她没跟着路鹿一块跑上前,只是给他发了条先出去等他的消息。   赛场上的人渐渐散去,各学校的参赛选手也相继出了展览厅。   林教授对这个结果倒也没有不太开心,论奖项,江辙入校的前两年就为学校拿了不少。   ACM-ICPC国际大学生程序设计竞赛、国内五百强科兴企业举办的机器人竞赛、一些叫不出来名字的电子设计赛……   只要江辙去了,都能捧金奖回来。   学生也分有天赋和勤奋型,江辙显然是前者。   林教授教过这么多学生,也摸清了江辙的属性:年轻气盛,却没有勃勃野心。   太懒了,又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很多事都是图新鲜好玩。   不过这倒也符合他身上那股漫不经意却又注定活在风光之下的气场。   鼓励完团队里这几位年轻大学生,林教授还在滔滔不绝着让他们再接再厉:“HTC、VIVE都有提供这类的资金来支持和赞助大学生创业创新,像这种智能技术将来在教育、游戏、商用市场等等啊,都能有……”   “教授,不好意思。”江辙捏着手机打断他,指指正前边站着那等他的陈溺,气定神闲地说,“我得和我女朋友先走了。”   “……”林教授兴致勃勃讲到一半,见他这恋爱脑的样子就来气。就差吹胡子瞪眼,挥挥手,“滚滚滚!”   原本大家都是坐校车一块走,但江辙昨晚临时查出一个漏洞,光改程序就熬了一个通宵。下了赛场,眼皮子都快撑不住了。   懒得再听教授的鸡汤演讲,牵了陈溺的手,坐上车就靠在她肩头犯困。   他私下没什么脾气时其实很粘人难哄,像个随心所欲的小孩。   薄唇微微抿着,鼻骨高挺,睫毛漆黑往下垂,半张脸埋进女孩颈窝,冷硬的下颚线英隽迷人。   陈溺看着车里的后视镜在发呆,锁骨那隐约能感受到男生起伏的呼吸。   下班时间的市中心很堵,司机也往后看了他们一眼:“小姑娘还在上学吧,在读高中?”   颈边的人低低地笑了声。   陈溺知道他醒了,也没刻意放低音量:“不是,大二了。”   “长得显小。”司机嘿嘿直笑,说,“读大学好啊,大学恋爱自由,也不怕耽误。”   车快到小区门口,江辙在公寓前的一家药店那喊了停车。   陈溺跟在他身后:“要买什么?”   江辙熟练地在货架上挑常见的那几板胶囊颗粒,指尖挠挠她的喉咙:“你感冒一上午了,自己还没听出来?”   一到秋冬换季,陈溺的抵抗力就会变得很差。   被这么一提醒,她也觉得嗓子有点干哑。   不过好在眼前这个人是江辙而不是她妈潘黛香女士,否则这个时候肯定会大惊小怪带她上医院了。   到付钱时,江辙突然想起还有东西没拿,面不改色又拿了三盒套。   陈溺:“……”   陈溺默默垂着脑袋出去,早知道他要买这个,她就不跟着进来了。   现在抬头和那年轻的收银员小妹妹对上眼,都满满的尴尬。   回到家,江辙给她端了杯白开水,把胶囊一颗颗掰出来:“喝了。”   陈溺皱了下鼻子,当着他面把药吞了。   见他一脸倦意,她也没打算在这待太久:“那你先回房间去睡觉,我回学校了。”   人才刚转过身的下一刻,就被拉回来抵在门板上。   江辙压住她的手,严丝合缝贴过去,居高临下地垂眼:“干嘛走这么快?”   “江、江辙!”她手被压在头顶上方,急着躲开他凑近的脸,“我感冒———”   “一起啊。”他不为所动,钳住她下巴不让人躲,重重吻上去。手抚摸她脸上那几处马克笔的痕迹,喃了声,“我的。”   在实验室被林教授折腾了近一个月,上一回好不容易见到她面想亲亲,还被她嫌弃胡子扎人。   江辙也挺憋屈的,学科研的弄一个项目少说也得十天半月,胡子拉碴都是常见的事。   这会儿总算闲下来了,说什么也得把之前欠下的给补上。   陈溺简直感觉自己又被他骗了,明明在车上他还一脸恹恹的模样。能呼吸的氧气告急,眼尾被硬生生逼出泪花。   她不甘示弱地咬他:“你浑不浑?”   江辙入得更深,毫不在意地笑,边吻她边含糊不清地反问:“你才知道?”   ……   不计后果的亲密距离之后,江辙尝到了他的恶果。   才第二天,两人就在共用感冒药了。陈溺下完早课来公寓,摸到他额头有些烫,忙拉着他出门。   这段时间正好有个流感盛行,楼下的小诊所里人满为患。光是给他做个检测,都要等一个半小时。   护士来抽血做皮试,陈溺把他外套脱了,撸起袖子。   两人都愣了一下,他手臂上的抓痕太明显。   江辙起先脸色苍白,没什么精神,随她折腾也没睁眼。   明显感觉到周边安静了几秒才掀开眼皮看了眼。知道她在羞耻什么,捏了捏陈溺的脸,含义不言而喻。   护士看年纪也是位结了婚的大姐姐,笑着咳了声:“年轻人生着病就要克制点嘛,要是一下传染俩可怎么办?”   江辙听着笑笑,慢条斯理地应声:“姐姐您说的有道理。”   陈溺在一旁恼得又想掐他。   病室里人越来越多,医生怕陪同患者的家属们也被传染,就单独弄了个隔间,让家属都去外边候着。   江辙被安排了吊三瓶盐水,陈溺进不去,只能隔着个玻璃隔离门守着。   躺在那过了一个小时,江辙热出了身汗。   睁眼往玻璃门那看过去,陈溺还没走。他睡之前见她在看手机,但现在腿上搁了本笔记本,似乎在做作业。   像是心有灵犀般,陈溺在他的注视下抬头看了他那个方向一眼。见他起床了,她发消息问他:“饿不饿?”   江辙瞥了眼手机,朝她摇摇头。   陈溺又打上一行字:「那我去喊护士给你换盐水,就剩一瓶了。」   她走得急,裙角被风稍稍刮起。   人一在脆弱期就容易有些矫情的想法。就比如此刻,江辙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就觉得活久点还不赖。   以前没想过会拥有的,现在好像都等到了。   -   江辙的体质并不轻易生病,但一生病却也好得慢。   陈溺那几天就没少向辅导员请假在外留宿,本意当然是更方便照顾他。   大三的课程比大二少了很多,像江辙这个专业的人,有人在考虑读研、有人在考虑就业。但他总是不慌不忙的,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陈溺倒是也挺理解,反正他前路坦顺。   转眼一学期的课程也接近尾声,期末考试这段时间,两个人专业考试的时间不一致,两个礼拜才见上一次。   陈溺还在考虑寒假要不要在安清市找个实习工作,加了海洋系那些师兄师姐们推荐的兼职群。   最后还是傅斯年给她发了几个公司的招聘岗位。   周五晚上考完最后一科,陈溺和室友们吃完食堂就直接去了椿树湾。   江辙来开门的时候电脑还开着视频,对方听见陈溺的声音就哇哇乱叫:“臭小子!怎么会有女人说话?你还把女人带进公寓里了?”   陈溺脱开外套的动作一顿,也许是因为对面也是个年轻的女声,有点疑惑地朝那看了一眼。   江辙没注意这么多,拉着她坐腿上:“我堂姐,江晚葭。”   “……”陈溺对上屏幕里的人,确实是个姐姐的模样。   好像比他们都要大几岁,素着张脸在做健身瑜伽。动作豪放不羁,半点没把他们当外人。   江晚葭在美国曼哈顿,落地窗外的景观还是大白天,室内很亮堂。猝不及防被一双陌生的眼看着,不免恼羞成怒:“江辙,你他妈———”   话音在看清陈溺这张脸时停住,倏地变得很平易近人:“哎呀,妹妹好!妹妹好啊。”   陈溺对江晚葭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好像之前有一次来他这吃的软糖就是这位堂姐寄过来的。   她礼貌地问了个好,刚开个头就被江晚葭锁定般问东问西。   陈溺注意到自己还坐在江辙腿上,挣扎着要下来。   但身后那人不让,手臂牢牢地环过她的腰,懒声威胁了句:“再动就当着她面亲你。”   “……”   得亏江晚葭嗓门大,完全没注意他们这的动静。   陈溺就快被这位热情的堂姐问出朵花来,好在纽约时间终于到了早上九点。江晚葭快要上班了,两个人这才告别。   江辙在后边专心玩手机,也没注意到她们这关了视频,消息震动声嗡嗡响了好几条。   陈溺侧过脸去看,顺口问:“谁的消息啊?”   “不重要的人。”他也懒得回,把手机直接关了屏,丢一边桌上要去亲她。不满道,“跟江晚葭聊得真多。”   光他不经意听见的字眼就有很多是她从来不跟他说的。   陈溺本来也不是自然熟的人,但架不住对方太热情,又是他堂姐,她只能有问必答了。   听他这语气,就跟胡乱吃醋一样。   她被抱到桌上坐着,锤了他一下:“明明你让我跟她视频的,讲不讲道理?”   江辙手往下探过去,半点不注重场地。附在她耳边笑,嗓音低沉、愉悦、理直气壮:“我就不讲道理。”   陈溺的裤子直接被他脱了,纤瘦蝴蝶骨在他手掌下被拥紧。   男生开荤之后,玩法儿都特别多,何况是江辙这样的。   陈溺脑子有点迷糊:“你朋友是不是喊你去哪?”   刚才她好像是看见聊天页面上有一个定位地址发了过来。   江辙漫不经心地说:“晚点再过去。”   她有点呆滞地看了眼时间,腿勾紧他的腰身:“那么晚,你别去了。”   他笑了声,亲亲她的鼻尖:“好啊,我陪着你。”   陈溺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陪法,推了推他:“那你别在这……”   “嗯,不在这。”   但他动作没停,应得懒散,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心上。   陈溺被弄得不想出声,两条藕臂往后撑着才不至于倒下去。   江辙把人折腾够了,才面对面抱着她往卧室走。握着她的脚踝,一点点往上亲过去,调笑声有些危险:“你要把我床淹了。”   “……”   “弄我一手水。”他看着怀里瘫软的人,放浪地又在她耳廓沉声落下一句,“嘴里也是。”   陈溺捂不住他那张坏心眼儿的嘴,只好选择装死。   身下的女孩眼里含着一汪脉脉春意,江辙深挺腰,故意逗弄她,问些乱七八糟的:“吃过晚饭了?”   陈溺浑身酥麻,咬着指骨关节的嘴挤出声:“嗯。你呢?”   她在情.动时的声音很能勾人,一把在江南水乡里浸过烟火气的嗓子,干净动听,沙哑的细喘最能激发他身体里那股原始的野蛮和侵略感。   江辙听她还有心思和自己一问一答,不由得笑:“我正吃着。”   …   ……   两个多小时后,床的另一边空了。   陈溺睁眼时,身上还穿着江辙的衬衣。看着空荡的房间几秒,她深呼吸口气。也不知道是什么急事,大半夜了还要赶过去。   她清醒了就有点难入眠,决定自己在这打发下时间,顺便等他回来。   坐到电脑桌前去,陈溺随手点开了一部历史浏览里的老电影。   桌面上一条微信信息闪过,他登陆在电脑上的微信没退,和手机是同步的。   陈溺起初没在意,但闪了好几次,她犹豫了一下,点进去看。   是项浩宇问他在哪,连发了几个表情包。   片刻后,江辙甩了个酒吧地址给他。   陈溺在这看他们男生对话觉得还挺好笑,都是能打一个字就绝不多打,简略得不行。   她准备退出去,眼睛却无意瞥见项浩宇下边的对话,备注叫“丘语妍”。   显然是个女孩,而且就是给他发地址的人。   陈溺手指放在触控板上良久,点开了和她的对话框:   【唉,被困在酒吧了,老板不让我走。】   【开了五套神龙,两瓶路易,八瓶理查。我卡已经刷爆了,快来救我!】   【人呢?在路上没?我给你发个位置。】   或许又是他什么堂姐、表姐之类的吧。   陈溺这样想着,点开了这个女生的朋友圈。   最新的一条是张照片。   昏暗夜场里,女生的手掌心有串狼牙项链和一枚戒指。配的文字是:战利品。   那两样东西是谁的,没人比她更清楚。陈溺眼神像被烫了一下,好半天才回神。   把电脑关了,拿起手机给江辙打了一个电话:“你在哪?”   那边接得很快,似乎是走到了音乐不那么嘈杂的地方。江辙没迟疑,直接给她念了一个酒吧名字。   陈溺听见他如实说,居然有点庆幸。   “想我了?”他拖着懒调的尾音,语气里没半点醉意,“我现在就回来。”   陈溺张了张唇:“我来找你吧。” 第42章 离她远点   趁着大学考试周刚结束,酒吧里不少大学生来放松。   威士忌酒精和易燃易炸的音乐影响下,昏暗灯光里有人跳着贴身舞,有人在暗处热吻。   被黎鸣和他女朋友秀了一脸恩爱的贺以昼手上拎着瓶科罗娜,迅速转移阵地到江辙这,拍拍他肩膀:“我的辙,接谁电话呢?”   一身酒气扑面而来,江辙把手机收线,皱眉往后退两步,坐在高脚凳上:“还能有谁?”   “陈妹查岗?”贺以昼往边上卡座一屁股坐下,纳闷,“她之前不是不太管你出来嘛。”   江辙捏着手机沉思:“不知道,她还说要过来。”   “啊?那你要不……”贺以昼往台上看了一眼正在打碟的女人,摸摸鼻子把话吞了。   他也只是江辙的大学同学,并不了解台上那女人和江辙的关系。   但又看着他俩从见上面以来,江辙除了把她在酒吧刷下的酒钱付了,也没什么亲密举动,应该不至于背着陈溺出来见面。   边上一同专业的男生接话,笑嘻嘻地调侃:“小江爷谈恋爱以来也没怎么出来玩了啊,没想到是个妻管严啊!”   “江爷能是妻管严?”有人像听了什么笑话,灌了口酒聊起陈溺,“……他这女朋友谈得够久的啊,是不是和之前的不一样?”   几个男生大笑:“看上去越乖越纯的,摸起来可能更带劲吧!”   这群人喝高了就这个烂德行。   贺以昼听他们嘴上没毛地胡侃,酒都被吓醒了一大半。   往后看了眼坐在那的江辙,宽肩窄腰,侧脸轮廓落拓冷漠。   不少女孩蠢蠢欲动想来搭讪,不过他注意力不在这堆酒鬼身上。   他开了车来,进门就没喝过一杯酒。把钱付完原本是准备走的,可现在坐在那似乎是在等陈溺过来。   台上的丘语妍往下一跃,几个男生上道地扶着她。   她比这群大学生都年长几岁,大波浪卷发、吊带裙配黑丝袜,御姐的风格很吸睛。   听见他们在谈江辙女朋友,兴趣盎然地凑过来:“江辙女朋友长什么样啊?等等,你们说的是哪一个女朋友?”   “就现在这个学妹,挺乖的长相,是个三好学生呢。”   江辙心不在焉地看了看手机,刷新几次,没有新消息。   他顶了顶腮帮,有点不耐烦地起身往门口走,想去接接人,蓦地眼前凑上一个脑袋。   丘语妍怀里抱着瓶酒,边打了个酒嗝:“小辙,他们说你在和叫什么陈溺的女生谈恋爱!那完了,你不记得你爸妈还想让我嫁给你诶?”   哪怕知道她在开玩笑,江辙也不想配合,垂眼警告:“别发酒疯。”   “干嘛急着走啊,和女朋友分开这么会儿就舍不得了。”丘语妍拉住他衣角,语气没点避讳,随意又大大咧咧地问,“和她睡过啦?”   边上几个男生听了都互相做个双手抱拳的动作:这姐姐是真猛。   看着江辙冷下脸,大家其实都不太敢造次和逗乐了,毕竟也不是没看过他发火。   但丘语妍半点不在乎他是什么反应一般,依旧乐呵呵地龇着牙。   也许是知道他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才这么肆无忌惮。   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电通知上显示了陈溺的备注。   丘语妍眯着眼看了看,捂着一只嫌台上太嘈杂的耳朵,大声问:“为啥叫她小九啊?噢,是上大学以来第九个女朋友吧。”   没等江辙接起电话,黎鸣站了起来小幅度推推他,示意他往门那看。   丘语妍也抓了把头发,和他的视线一起投放过去。   单凭一眼就能锁定目标,离他们不到一米的距离。   陈溺长发披在脑后,和这里环境大相径庭的一张脸蛋很素净。   她穿着件白色打底衬衫,外面是件黑色的飞行服夹克外套。下身没穿长裤,小腿白皙纤细,像块色泽光滑的白翡玉。   一看她这一身就知道是谁的衣服,男生的外套很大,完全盖住了她的裸露在外的大腿。   她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薄削的肩侧微微靠着墙,应该在那站了有一会儿了。   也许女人都有奇妙的第六感,丘语妍突然把头转回来,放低音量:“你跟她说过你家里的事吗?”   江辙表情很淡:“说了。”   她笑了,不太相信地咬了咬嫣红的唇:“真的说完了?”   “你喝多了。”他眼神很冷,暖色灯光打在他高挺鼻骨上也不见染有半分温度,“闭上嘴。”   丘语妍脑子里一半酒精作祟,叫嚣着继续挑衅。   她点点头,松开了拽着他衣角的手:“我是喝多了,那你送我回去呗。”   陈溺终于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趿拉着脚上的拖鞋走过来:“我陪你一起送她回去。”   丘语妍没想到她声线是软的,还有点哑,确实是如那群人所说的“挺乖”。憋不住笑:“好啊妹妹,正好我跟你聊聊天!”   “不用。”江辙皱眉,拉开她放在陈溺肩上的手,“离她远点。”   这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他拒绝得太快,让陈溺稍稍愣了一下。   江辙忽然没再看着她眼睛了,很刻意地躲开视线,宽大手掌想摸摸陈溺脑袋安抚:“你想在这和他们玩会儿也行,帐记我这。”   他身上味道清冽又好闻,和留在衣服上的气味一模一样。   陈溺却往后退了一步,让他手落空。   一双漆黑清透的眼眸盯着他空空的尾指,重复了一遍:“我陪你一起送她回去。”   “让她一起呀,你怕什么———啊!”丘语妍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出声,肩膀蓦地被攥住,疼得她皱紧了眉。   江辙神色漠然把人拽到自己跟前,冷戾阴鸷的一双眼扫在她脸上。压低声,寒着脸威胁了句:“你他妈今晚想安全到家,就给老子闭嘴。”   丘语妍疼得冷汗出来了,脸上五官皱得难看。但余光瞥见陈溺还站在边上,强行挤出个笑:“行,我的好弟弟。”   他们之间的汹涌气场只有彼此知道,而在周边的一群人包括陈溺只看见了他俩的互动很亲昵。   江辙带着她从门口过,和陈溺错身时顿了下。想说点什么,但只是留下了一句:“别喝太多酒。”   陈溺面无表情地低着眼,没应他。   须臾后,拿过桌边的矿泉水瓶往他背上毫不手软地砸过去。水瓶掉在地上,往她脚边滚回来。   酒吧依旧很吵,但他们靠近门这块几个卡座的空气几乎都凝滞了。   江辙没有转身,也没有松开握着丘语妍肩膀的手。   陈溺就这么看着他往前继续走,没回一下头。她手掌握拳,指甲刻在细嫩皮肉上,强迫自己清醒点。   真奇怪,他们明明一个钟头前的身体距离还为负,可现在却要看着另一个人以胜利者的姿态对她回头笑。   一群男生这会儿都很懵逼,有人嘀咕了句:“卧槽,说好的乖妹呢,她刚才是砸江爷了吗?”   “这我得直呼牛逼了,有生以来看见江爷被砸!”   贺以昼见这混乱的场面也很慌,急着把自己灌醉。把黎鸣往前推,大着舌头:“你负责收拾江辙的烂摊子吧。”   黎鸣:“……”   最后还是黎鸣女朋友走上去给她递了包纸巾。   陈溺抬起脸回视,连眼眶都没红一下,看上去也没有点被男友抛下的难过情绪。   “你没事吧?”   “没事,谢谢。”陈溺没再待在那,直接出了门。   这群人见陈溺走了才放下心继续吹水。   他们也没把江辙和陈溺这段恋爱太当回事儿,虽然在这吵架是意料之外。但年轻男生总是长期缺女友,不缺长期女友。   熟一点的黎鸣知道,和江辙谈恋爱最不能的就是作着闹小脾气。   “……之前长得像岛国的那个什么樱,有回打电话查岗被小贺女朋友拿错手机误接了。人小樱姑娘跟他闹脾气,问‘你知道错哪了吗’?江辙说知道,然后她问他想怎么解决。”   有人听着有趣:“小江爷怎么说?”   “江辙那语气。”黎鸣摇摇头,无奈,“他说‘分手,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损!那这个是不是也快了?”男生摇着骰子,“其实刚才看妍姐和江爷也没来电那意思,应该就是玩得好的朋友吧。”   ……   -   深夜的酒吧街外边尽是扶着路灯柱呕吐的人,入冬的晚风凄清,今年的冬天比上去年却又要温暖一点。   陈溺脸被风吹麻了,沿着大马路走时发现身后有辆车打着双闪,朝她鸣了喇叭。   是江辙的车,但从车窗那探出脑袋的却是项浩宇:“陈妹!”   他匆匆忙忙从学校宿舍赶过来,从泊车员那拿了江辙留下的车钥匙。   陈溺坐上了副驾驶,准确来说是蜷在了那。   她出来得急,只穿了双拖鞋,谁在这种冬夜里也不抗冻。   项浩宇瞥见她脚趾头都被冻紫了,把空调往上又开了几度,把手边上买的热可可递给她:“对,差点忘了这。江辙提醒我给你带的。”   他从电话里就听江辙交代了几句,但看陈溺的脸色大概也猜到了点。   “陈妹,看见妍姐了?”   陈溺握着那杯热饮,没喝:“她是江辙的什么人?”   “你放心,不是什么人!”项浩宇想着为兄弟多说点实话,挑挑拣拣地介绍了一番丘语妍。   丘语妍比江辙大三岁,虽然说从小就认识,但关系一直很平淡,连“朋友”二字都说不上。   两人的父母关系还不错,以前倒是有开过玩笑说结姻亲。   “但是江辙这人吧,小时候就挺嫌弃妍姐,这个娃娃亲也只能说是两家家长的一厢情愿。”项浩宇说到这看了眼陈溺的表情,“他俩真不可能有什么关系。江辙会管她,顶多是因为妍姐一家人都移民到美国了,国内也没个照应。”   陈溺静静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蓦地面露讽刺地笑笑:“一个晚上,忙着让你来接我这个女朋友,又忙着送他那个娃娃亲对象,他真厉害。”   “……”   项浩宇也没谈过恋爱,不太了解女生这样说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担心自己把娃娃亲那事说太过了,忙解释:“江辙那娃娃亲就是个笑话,他不想做的事,你觉得谁能逼他做吗?他和妍姐不像我妹和她未婚夫……”   陈溺听到这才有点反应:“路鹿和她未婚夫?”   “她没说过啊?”项浩宇想想也是,“我妹没心没肺惯了,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十八岁生日时收了人家的订婚礼物。路家和卓家的那事才叫板上钉钉呢,大家族,门当户对,联姻也有好处。”   陈溺试图从项浩宇脸上找出其他情绪存在的痕迹,但车里太暗了,她眼眶也太酸了,什么也看不清。   一安静下来,项浩宇就怕陈溺背着她哭,刚想再说几句活跃活跃气氛,突然听见了她哑着嗓子笑了两声。   他下意识减速,问:“怎、怎么了?”   “没什么。”陈溺望着车窗外急速向后退去的两边灌木,轻声喃了句,“只是不知道我和她谁更惨。”   项浩宇把陈溺送回了椿树湾公寓,确认人进屋了才给江辙打了个电话:“人送到了啊兄弟。”   “谢了。”   “小事。”项浩宇说,“你还不赶紧回来哄哄?我看陈妹不太开心啊。”   江辙拿着新办的酒店房卡,蹙眉看了眼自己身上被吐的一堆秽物:“太晚了,让她好好睡一觉。” 第43章 我们就到这了(修,新增……   一大早,丘语妍酒醒后揉了揉头发,拿起手机翻了翻,给江辙打电话:“我没钱吃早点,借我两千。”   江辙那边也醒得很早,顺手还加了个零,给她转了钱过来。   丘语妍心满意足多续了两天房,又给他发消息:【来陪姐吃个早饭。】   JZ:【别得寸进尺。】   切。   丘语妍捏了捏昨晚被他攥疼的肩胛,手贱地又发了条过去:【忙着去哄你女朋友?啧啧啧,你不是跟我说把家里事告诉过她了嘛。】   【既然告诉过她,为什么怕她和我们坐同一辆车,不会是怕我跟她说吧?原来你也会怕啊。】   【不过你哄也来不及了,那个妹妹看上去好冷漠无情噢!我赌你女朋友没了,女人眼里都是容不得沙子的。】   江辙没回她了。   其实以他以前的性格,大抵早就把她拉黑了。   丘语妍弯弯唇,当年在江家的游泳池边上,那通救护车电话真是没白打。   否则也不可能让这么桀骜混不吝的江辙到现在都对她步步忍让。   想到之前他对着自己那副臭脸,还真是爽。   丘语妍和江辙认识十多年了,对他们不熟悉的人说不定还以为他俩是一对。只有她自己清楚,他们之间互相有多看不上对方。   丘语妍从小就长得漂亮高傲,家里人宠着,性子也养得很娇纵。   没有人不喜欢她。或许换一种方式来说:就算有人不喜欢她,也从来不敢表现出来。   这群人里,除了总和她作对的江辙。   他看不起她一到夏天每日都要换三套高奢裙子的娇气。也看不起她一生气就爱让人拉着学校里惹她不开心的女生到小树林里扇巴掌。   长辈们都说他们般配,他却在每次的聚餐家宴上没给过她台阶下。   从小学到初中:戳穿她作弊得来的三好学生奖状、羞辱她脑子里为数不多的知识储备量、对她从来不多看几眼。   他比自己还小三岁,凭什么这么得意洋洋?   周围也没有比她更好看、更有钱的女孩,又凭什么不喜欢她?   丘语妍忘了是在年少的哪个时刻把江辙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   他喜欢打篮球,她就去和校园篮球队的队长谈过家家的早恋。有女生敢追他,她就大张旗鼓在外散播谣言说他喜欢自己。   日复一日的恶作剧多了,两人依旧没有和解。   记得她读初三,而江辙读初一,他刚进学校就因为长得俊朗引起一波高年级女生的青睐。   他代表新生演讲站在红旗下演讲,明明只是个小小少年模样。眼神却是一如既往地傲气轻狂,让周边一群人都黯然失色。   丘语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也许是讨厌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讨厌他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过。   也终于在那之后第二年的冬至,她发现了江辙的秘密。   外人眼里的天之骄子也不过是这种家庭里出生的过街老鼠。   亲妈都想掐死他,宁愿他没出生。没谁会觉得他这种人应该存在,有什么好狂的?   他看似越风光无限,在她眼里却变得越普通可怜。   丘语妍甚至恶劣地想过:会不会他身体里也藏着和他爸同样的基因?所以上大学后谈这么多女朋友,只是为了做给别人看?   不过这想法在昨晚见到陈溺的时候稍稍破碎了点。   他好像很紧张那个女孩,至少比她想象得要喜欢很多。   可她才不会帮江辙解释,他们之间够不到这种伸出援手的关系。   丘语妍甚至想着添油加醋,做那个高高在上、作壁上观看着他失去的局外人。   江辙这种人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他不配。   手机那端破天荒来了一条江辙的消息:【你什么时候回去?】   丘语妍一哂,她才不急。   -   因为考试周结束,各专业的人都开始放寒假,宿舍楼下的行李箱滑轮在柏油路上发出聒噪的摩擦声。   江辙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头发有些乱,遮住漆黑的眼:“走了?”   “是啊,说是买的票很早,宿舍门一开,她就收拾东西回家了。”路鹿拖着行李箱边给项浩宇发消息,边打了个哈欠,“江辙哥,你是不是又惹小美人生气了?感觉她没睡好,眼睛有点肿。”   江辙有点怔。   他早上回公寓的时候就没见到陈溺的人,衣服也带走了,房间里找不到她生活过的痕迹。   ……   在爷爷家过完春节,江辙跑南港市在陈溺家小区楼下守了几天。   来来回回的人很多,就是没有她。   他这个寒假打电话从来没有被接通过,消息也没人回。   江辙有生以来,第一次主动追着个女孩要回复。   买机票准备回安清的那天,他在机场外边的电话亭里给陈溺打了最后一通电话,会被接通也在他意料之外。   “陈溺?”他听着那边的沉默先开口。   一个多月的假期没有半点交流,留给彼此的只有陌生,还是陌生。   最初的那些拈酸情绪在这一刻已经消磨得只剩一点点。女孩冷静下来,只会把问题放在最根本的本质上。   陈溺语气凉淡:“你找我?”   江辙张口,略显别扭地问:“为什么把东西都拿走了?”   他指的是公寓里的衣物,陈溺避开那个标准答案,说:“那是我的东西。”   他沉默了几秒,尝试沟通:“那天晚上你见到的人叫丘语妍,是我母亲朋友的女儿……”   “项学长跟我说过了。”她打断他,“我没有误会你和她之间有什么。但我想问问你:你们这种父母都乐见其成的关系,你还和她走这么近,你是怎么想的?”   “对不起,她———”   “我看过你微信的聊天记录,那天晚上你这么晚还特地赶过去……”陈溺咬住下唇瓣,嗓音微不可闻地有些抖。她有点难以相信自己会问出这么难堪的问题。   “我一直在想你跟我做的时候,会不会有一秒钟是在想这位困在酒吧的‘朋友’?”   无力感席卷了江辙全身,语言在咄咄逼人的质问下变得苍白。   他耐心快告罄,嗓音暗哑:“没有。”   “你答应过我不去,但你还是去了。你觉得你在我这还有可信度吗?”   江辙抓了把头发,有些烦躁:“那晚酒吧老板打电话给我,说她喝醉了在砸乐器。”   她在那头冷笑:“所以你着急了。”   “我和她真的没有半点感情,只是看在她父母的面子上……”   “我说过了!我从始至终都相信你和她没关系。”陈溺捏紧了手机外壳,语气尽量放到平静,连名带姓喊他,“可是江辙,我想起那晚就觉得你很恶心。”   她把电话挂了,也顺便关了机,好像再多听他说一句都觉得难受。   房间里在这一瞬间静得吓人,窗帘拉得密不透光。   暖黄色橘光下,书桌一角上放着一张少年的照片,而那张照片旁边还有一块高中校牌。   上面写着:安清四中高一(0)班江辙   陈溺提醒过他,他们很早就见过。   -   …   ………   初三在思鹤镇中学读书那年,陈溺还没从家中变故里转变好心态。   学校不大,环境条件也很差,大冬天都没有热水。   门卫是个老头,从来不管校外社会人员进校参观的事。   校门口对面是条很破的街道,两边的巷子很黑。陈溺从那经过回家,经常能听见有人求饶、哭泣的声音。   陈溺知道是那群不务正业的地痞混混,连同校园里经常化着浓妆的那几位自以为傍山了“靠山”的女生。   临近初中毕业的最后一个晚自习,被拉进巷子里的人变成了她自己。   三个女生围着陈溺,身后是两个抽着烟的男生。   “就她,听说家是从城市里搬过来的,肯定很有钱。”说话的是陈溺隔壁班的大姐大,边说边伸手掏她的口袋,拿走她身上的书包使劲翻。   小乡镇的晚上,连盏路灯都没有。   家家户户冷漠地紧闭门,一切都显得猖獗、明目张胆。   她的智能手机连同书一起摔散在地上,里面没有钱。   身后那个眼睛有点斜视的男生走上前来,拉她的衣领:“城里来的?难怪长这么水嫩啊。”   “你没见过女的啊!”另一个女生有些不满地推了推他,手上下着狠劲拽过陈溺头发,“钱呢?”   陈溺疼得咬住腮肉,牙关打颤:“我没带……”   “艹,白捞个穷逼过来。”   女生很烦躁,刚想给她一巴掌,被身后抽烟的男生截住。   “打她干嘛?赏给麻子啊。”男生把身后比他矮半个头的人推上前,“来,好歹快十八岁了还没摸过女孩手,哥哥让你们俩认识认识!”   几个女生不约而同地发出娇笑声。   被喊作麻子的男生急急忙忙凑上来,表情看着温和很多:“妹子,去去吃,吃烧烤咩?”   他说起话来是个结巴,陈溺脸靠他太近,闻到他嘴里那股恶臭的怪味就想吐,像地沟油里浸过一遍的味道。   她慌急了,一个劲摇头喊叫:“你放开我,滚开!”   五脏六腑都在艰难地翻涌,从来没有这么一刻急切地想有个利器在手上,大不了同归于尽。   身后的几个女生以此为乐,推搡着麻子:“靠近点捂着她嘴啊,不然怎么和人家联络感情?”   麻子朝她身上撞过来,顺手搂着她的肩,女孩身上稚嫩香甜的体香让他忘乎所以:“你你、叫什么?我我……”   ———“你你你是傻逼,我我我什么我?”   一句跟着学、突兀又刺耳的清朗嘲笑声从身侧阶梯那传过来。   少年身后那家院子里亮了灯,照亮了他肩宽窄腰的身体轮廓。   他带着个帽子,额前碎发被压塌至睫毛以上。一身蓝白色的校服外套,脸上还有青红的伤痕,像是从哪打完一架过来的。   陈溺见过他,中午出校门时,他们站在同一个红灯前。   男生长得很精致凌厉,下颔处的伤也太明显,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破了一样。   他看上去挑剔,严苛,冷厉。   好像寻常女孩光是站在那多看他几眼,他就能知道对方有什么心思。   “不准哭。”江辙把手上那瓶给外婆买的酱油放在一边,戾气很重地看向麻子,话却是说给陈溺听的,“你很吵。”   陈溺眼睛瞪得很大,脸上的泪水粘住凌乱的发丝,呼吸快要停住了。   “你他娘的谁啊?”麻子身后的男生急着要为小弟出头,袖子还没撸起来。   突然眼前一黑,被这个和自己差不多个头的少年一脚踹倒,而后又被提起来摁着往墙上撞。   江辙力气很大,动作迅猛又无所顾忌。后边那几个女的想来帮忙,他抓住男生的头发往她们身上甩过去。   男生摔在地上,胸口被他踩在脚下。颤颤巍巍地起来了点,又被他重重碾下去,几个女生更是被吓到一屁股坐在地上。   麻子被他拽过领口,声音发抖:“我我、不认识你……”   “这这这不是特意来找你认识一下?”他笑得很坏,故意学麻子的口吃。视线闲散地落在陈溺身上,只一眼就带过。   “哥、哥们儿,我哪哪儿惹着你了?”   “吵到我了。”江辙食指抬了抬帽檐,冷峻的五官被月色分割成凌厉的两半。一双漆黑深邃的眼微微眯起,嚣张的唇角稍勾,“给我揍两拳玩玩儿,不过分吧?”   地上躺着被两个女生扛起来的男生立刻甩锅,指着一边的陈溺:“是她哭太大声吵你,你打她!”   “对对……你揍她!”麻子反应过来,一把揪住陈溺的衣服,把她推了过去。   几个人趁这片刻时间立马逃窜离开。   陈溺被人像是丢包袱一样甩到他跟前,要不是腰间被箍住,差点就直接朝他跪了下去。   男生身上的外套是清洌干净的皂角香,她有须臾恍惚。有种刚出虎穴,又入狼巢的恐慌感。   但眼前这匹狼似乎对揍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江辙扶稳她,往后退开点距离。没说任何一句话,捞起地上放的那瓶酱油就走了。   陈溺腿软地瘫坐在地上,脚边踩到这块校牌。   那时候,她对江辙的帮忙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感激。   因为他全程表现得只像是嫌太吵,所以才勉为其难来让他们闭嘴。   她不是会因这件事就默默喜欢一个男生多年的人,只是恰好记住了。   可是真不公平,总是她先记住他这么久。   后来读高三的春日里,陈溺遇到了一场夜雨。   男生五官长开了很多,更锋利了,也比那时候高上六、七公分,没能让人第一眼就认出来。   她在想:那天晚上就应该接受他的伞,而不是在冒雨淋湿之后边后悔地回想这个人。   如果当时拿了伞,就不会带着遗憾特意记这么久了。更不会在再次相见的时候对他耿耿于怀。   -   陈母回来时,外面在下小雪。   她掸去一身冰霜,看见陈溺坐在阳台处:“小九,不是让你去阿猫店里提生日蛋糕吗?”   “我提了。”陈溺肩上围着块披肩,没回头,声音很轻,“回家路上摔了一跤,蛋糕也弄脏了。”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会摔跤啊,没摔到哪儿吧?”   “没有。”她眉眼里不声不响地慢慢噙了泪,执拗地说,“妈妈,我的蛋糕弄脏了。”   潘黛香以为她是怕被责骂,连忙弯下身安慰,拍拍她的背脊:“脏了就不要了,多大点事儿。我们晚点去买个新的。”   陈溺没应答,眼神有些怔忪,新的就不是她想要的了。   -   也许是因为和江辙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太过绝情难听,陈溺返校后并没有再见过他。   不过不用想也清楚。   他那样骄傲又不可一世的人,能低声下气来找她解释求和已经是突破底线,恐怕也是第一次被女孩这样对待。   他没有耐心哄她,她也懒得应付他的漫不经心。   从辅导员那回来,陈溺碰上了许久没见过的傅斯年。   “手上拿的什么?”   陈溺有点尴尬:“生物海洋学的补考资料。”   “挂科了?”果然是很夸张的语气,傅斯年接过看了一眼,“差了几分?”   “0.5。”   傅斯年:“你这是惹老师不开心了吧?”   一般来说,不会有教授特意卡这个分数让学生不及格。   陈溺舔了舔唇:“嗯,翘过她几节课。”   “为了谁?”傅斯年何其聪明,像是冷讽了一句,“今天在这能碰见你也真不容易,平时一下课就跑他那儿去了。”   见她不说话,傅斯年猜测:“分手了?”   “没有。”   “那是准备异国恋了?”   陈溺错愕:“什么?”   “他没告诉过你?”傅斯年笑了一声,“人工智能系有一批成绩优异满足直研条件的学生被选进了吴教授的荣誉博士班,和斯坦福、康奈尔等大学有3+1国外交流机会。”   陈溺眼睫眨了一下,还在挣扎:“是……最近决定的吗?”   “你觉得江辙的名额是最近决定的?”傅斯年看着她,目光里有点怜悯,“陈溺,你谈个恋爱把脑子也谈没了。”   “江辙进校这两年在各大竞赛中都拿的金奖,成绩一贯优异不说。就算凭他那家世背景,学校也会对他重点培育。他难道是到大三了才知道自己会被保送到常青藤?”   陈溺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心口钝得发麻。   “他没跟你提过,是因为没想过能和你长久吧?所以才觉得无关紧要。”傅斯年毫不留情地碾坏她最后一丝幻想,语气冷然。   “小九,你爸好赌都知道戒。你步他后尘,还赌输了。”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傅斯年第一次提到陈父的事,没想到会是在这种狠心打击她的时候。   沉默了半分钟,像在攥写漫长的编年史。   陈溺垂下眼,良久后自嘲地笑了声。   生在这世上,没有谁的感情不是千疮百孔。但有些人太幸运了,他一生只开了一个洞。   -   夜场拳击俱乐部里。   台下在放快节奏的音乐,台上两个人正在练格挡,拳击声和喘息声被下面几个男生的议论掩盖。   “小江爷多久没这么打人了啊?”黎鸣看着台上的陪练,同情地搓了搓胳膊,“他最近气压低得我都不敢把我女朋友带身边来。”   贺以昼不解:“为什么?”   “蠢蛋,看不出来他这段时间都没去找陈妹?”黎鸣把拳套摘下,说,“估摸是还在吃醋,江爷又不会哄,可能也哄不好……”   贺以昼:“有什么好吃醋的?我都感觉咱们辙宝和陈妹谈上之后很守男德了。”   “就是就是!现在一块出去玩,在他眼里就剩两种人:就那陈学妹和你们。”说到这,边上的男生还挺气愤,“我他妈还不能算个男人啊,只能划分到‘你们’这个词里面!”   贺以昼点头赞同:“再说了不就吵个架,总不至于吵一两次架就分手吧。”   “但是你们不觉得陈妹那性格其实挺阴暗的嘛?也不能说是阴暗,就是平时什么都顺着江爷来,乖的不行,但要真觉得心里有根刺了……她肯定是全盘丢了也不委屈自己。”   男生们在这嘀咕小半天,后头教练喊了一句:“阿辙,你手机响了!”   台上的江辙上身裸着,凛冽的下颚线锋芒毕露。块状分明的肌肉间浸着汗珠,顺着紧实的人鱼线一路滑下,野痞劲头十足。   他松开按在陪练胸口的拳头,手肘屈在护栏那,眼皮半耷拉下:“拿给我。”   一群人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位哥表情就跟多变的天气一般。   先是低着眼接通电话,嘴里蹦出两个“嗯”字,而后从拳击台上一跃而下。偏头,嘴咬开拳套,大步走向更衣室:“你就待那,我现在回来。”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对上眼:得,指定是那位妹妹。   -   -   离椿树湾最近的公交站台,陈溺刚坐下没多久,外面就飘下了雨丝。   一辆车急刹在她面前,江辙把副驾车门打开,深远的视线放在她脸上:“进来。”   两个人太久没冷静下来交流,生疏感在车里蔓延。   江辙眼神粘黏,一寸寸在她脸上游移,咳了声:“吃不吃东西?”   陈溺摇头,表情很平静:“你就在附近停一下车,我晚点还要回学校。”   “……”   车停在街对面的停车区域。   陈溺回过头,注意到他一直在望着自己:“你在看什么?”   “给我抱一下。”江辙抿直唇线,声音很低。不等她同意就解开安全带,急冲冲抱上去。   他把人搂紧在怀里,以一种不太舒服的姿势。   忍了十几秒,他放弃了端着高冷的架子,下巴搁在她肩上:“以后别不接我电话了行不行?”   陈溺没推开他,淡声说:“我上次用你的电脑看见了你那个朋友的动态,她把你的项链和戒指都拿走了。”   江辙急着解释:“我拿回来了。上回是她喝多了,跟我猜拳……”   陈溺突然牵住了他的手。   他很快反握住,却发觉她手指异常冰冷,正沿着他那根尾指把戒指取下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把他凌迟。   “我没这么蠢把我们这段感情寄托在一个破戒指上。”   戒指攥在了她掌心,陈溺从他怀里出来,话语没有任何温度:“可你不该在我面前表现得这么重视,私下却随便给其他女孩做游戏输了的赌注。”   他想辩驳,无从下口。   “你好像学不会怎么认真地去喜欢一个人。”陈溺以为自己能镇定自若,这一刻望着他却狼狈地低下眼,带着鼻音问,“喜欢一个人会想什么?会想以后,你连要出国的事也没告诉过我。”   被这么一提,江辙才有了印象:“我没把那当重要的事……”   没人会干涉他,也习惯了没有人管他。他独来独往惯了,确实没把留学交换的事看得很重。   陈溺咬着唇,没出息的哭腔在颤。   她艰难地哽咽,一条条宣判他的“死刑”:“在你眼里,什么是重要的?我和别人又有什么不一样?”   “可以半夜三更把我撂一边,跑去给另一个女性朋友付酒债。可以把贴身戴的项链和有含义的戒指当游戏赌注,就连留学交换的事也没和我这个女朋友提过一次……如果这些都是不在意的,那你在意什么啊?”   她眼里是湿的,倔强地没掉泪,只是执拗地盯着他。   江辙极少看她在日常生活中眼红,又怕她眼眶里盛不住泪。手足无措的懊恼感让他唯恐词不达意:“抱歉。以后你想知道什么,你可以问。”   又是这样,为什么总是让她去朝他努力?他甚至不会主动一步。   交流出现偏航,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她扯扯唇角,语气极为疲惫:“我不想问了,以后也不会问了。”   江辙才回过神,她不是来找自己和好的。他敛下眉,声音少有的颓然笨拙,却强装冷漠:“你是不是一直就看不上我?”   她在旁人眼里是活得清醒、目标明确的三好学生。   而他本质颓丧,就是个重欲奢靡,流连声色犬马的花花公子、享乐主义。   “我哪敢看不上。”她故意说,“祝江爷多病多灾,长命百岁。”   他一听反倒眼梢带笑,笑意还未达眼底。又听见陈溺冷静下来般,轻声把话收回去:“假的。祝你英年有成,喜乐顺遂。”   江辙到这才真的有些心慌了,像是心脏那空了一块。车也落了锁,不让人走:“你要是在意我和丘语妍……你想听,我都能解释。”   “我没有在意她。我也不喜欢听解释,我觉得你解释的每一个字都在敷衍我,事实上你应该也不擅长解释。”   陈溺把一串话说完,顿了顿,惊讶于自己还能对着他轻松地说:“这种时候,你擅长分手。”   江辙握紧她的手腕,呼吸声沉重:“你别说了,我不同意分手。”   “死缠烂打就没意思了。继续下去,大家都不会开心。”说到这一刻,所有的话都会变得残忍,“江辙,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   她终于敢承认,动心比他早,爱意也比他更认真。   “我记得你说过我坏,也许吧,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看着安静乖巧,其实很记仇,也会暗地里耍心眼。让她觉得不自在的人,她都不会让对方太好过。   “但我放过你了。”陈溺情绪很麻木,酝酿了一天的话全都宣泄出口,并没有想象中这么好受。她眨了眨无神的眼睛,挣开他的手,把车锁打开,“你不欠我什么,是我咎由自取。”   她今天晚上说了很多话,嗓子痛得厉害。   气氛僵硬难堪,陈溺推开车门,临走前留下最后一句:“江辙,我们就到这了。”   后来陈溺想起路鹿其实在某个寻常的下午提醒过自己。   说江辙这人真不像什么好东西,像块让人深陷的沼泽,有着情感冷漠症的特质。   他爱你吗?他第一次追的人是你,也是第一次分手后还来挽回你。   可你看着他那个凡事带点心不在焉的死样子,你会觉得这是你永远没法确定的事。   有些人就是顽劣得死性不改。   那就愿你一直年少轻狂,永凭直觉觅对象。   外面雨下得很大,陈溺在第二辆公交车来时上了车。   那枚廉价可笑的戒指,被丢进了马路边的下水道里。她留了最后一点力气,给自己一个体面的退场。   车内的江辙死死盯着女孩的身影,盯得眼睛血红也没等到她回头,握着方向盘的手因用力过度而捏出了清晰分明的青筋。   她真的有喜欢过他吗?   发脾气也没声音,连背影都这么薄情。   公交车从他身边经过了一辆又一辆,雨刷自动摇了起来。车窗没关全,冰冷的春雨飘进来,打在他低温的手背上。   他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在陈溺眼里,他们之间好像彻底完了。   手机铃声响了几圈,是路鹿打来的电话,听声音就很喜出望外:“江辙哥!小美人是去找你了吗?嘿嘿,你和她———”   “滚了。”他声音低冷,截断她后面要问的话。   路鹿:“……”   江辙看着空了许久的手心,慢慢握紧:“我说我滚了。”   都一样。   一条路她陪着走,有时牵手,最后不见。 第44章 高烧终会退去   回宿舍的时候,雨越下越大。   淋了场大雨,陈溺还倒霉地碰上来例假。在卫生间待了很久才出去,今晚的寝室格外宁静。   第二天是满课,倪欢一大早起来,摸陈溺额头发觉她在发高烧,忙招呼着盛小芋扛她去医务室。   陈溺神智还足够清醒,既不想去挨针,又不想太麻烦她们:“帮我跟辅导员请个假,我在被子里捂一上午就好了。”   但这次她预估失败,本就不是抵抗力很强的身体在这场大雨的摧残下变得异常脆弱。她捂着被子出了一身冷汗,难捱的哽咽堵住嗓子口,高烧依旧没退。   感冒来势汹汹,就连平时从来不痛的例假也在跟她唱反调。   午休时间的校园里人并不多。   陈溺轻手轻脚下了床,披上件开衫外套出宿舍门。   从医务室拎了一袋退烧药,思政楼外一辆粉红色玛莎拉蒂开了进来。敞篷车里的丘语妍戴着墨镜,涂了个烈焰红唇。   陈溺下意识不再往前走,捂着稍稍疼痛的小腹蹲下来休息。   她蹲在校园路标下没多久,男宿舍楼方向有个熟悉的人影背着单肩包从那走出来。   一个晚上没见,他们都有些憔悴。   还没入夏,春风在暖阳下也有些料峭生寒。   江辙却穿得很单薄,一件黑色T恤,配上工装裤和黑色的英伦马丁靴。背脊挺拔笔直,肩膀宽阔,风把他的上衣下摆吹得稍稍鼓起。   他眼下倦怠,手插兜,话语声听着很懒:“走吧。”   陈溺低着眼下的鞋尖,片刻后若无其事站起身,朝相反方向走开。   离交换项目还有半个学期,看来他是想提前离开了。   ……   丘语妍则坐在车上朝他招手:“哇喔,刚从校门过来,你们学校帅哥还挺多。个个都和你一样高的嘞,就是脸比你差远了。”   她这话歧义很重,有点调.情的意味。   江辙冷眼瞥过她,一言不发把包丢上了车后座,人也顺势坐进去,一股只把她当司机的意思。   丘语妍见他那样也见怪不怪:“诶,你女朋友是哪个系的?”   “……”   她装模作样地捂了一下嘴,佯装抱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差点忘了,是你的‘前女友’!听小鹿说叫什么来着,陈溺?”   她把前女友那三个字咬得很重,摆明了想看他发脾气。   江辙眼神逐渐变得阴郁,终于掀起薄薄的眼皮,嗓音低沉压抑:“少打听她。”   “你别这样吓我啊,我和她又没什么叙旧的交情。”丘语妍被他这语气震慑了几秒,反应过来她才应该是那个不怕事儿的人。打着方向盘倒车,声音愉快,“别生气别生气,江伯伯还在太平洋彼岸的医院里等你过去呢。”   -   那年的夏季格外热,不知道是不是漫长的燥热始终让人无法低姿态。   陈溺在某个蝉鸣声聒噪的午后把置顶取消了,江辙的微信头像没再换过。   点进他朋友圈时,她发现了一条新动态。   昨天半夜发的,翻算过来恰好是当地时间的中午。   他发了一张合照,背景是美国康奈尔大学的校门口。身边是一个染着金色长发的女孩,女孩看上去气质宁静,微微抿着桃粉色的唇,眉眼细细长长。   陈溺说不上来,自己和她竟然有几分相像。   很奇怪,隔这么久没见,他也没像想象中那样变得平凡。   还是很迷人英气,让人移不开眼。   她有无意中刷到过和他一块去交换的黎鸣的朋友圈。   动态多是夜场的视频,一点开就是震耳欲聋的电音,五彩镭射光在衣着裸露的国外女孩身上穿梭。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朗姆酒味和烟草气有多刺鼻,陈溺时常以为会冷不防地从这堆群体里看见一个人。   也许和平时见到的差不多:他会咬着根烟坐在高台上,下颚线条冷硬。穿着五、六位数的潮牌,指间时不时撩着机匣打火机,一双寡凉玩味的眼看向台下蘼蘼作乐的人群。   但奇怪的是,江辙没在这种镜头里出现过一次。   当天实习下班后,陈溺心血来潮走进耳环店里打了两个耳洞。   只是她经验不足,第一周的耳洞在夏季发炎,流脓出血,把洞堵住了。   她忍着痛又去打了一次,在学校附近新开的饰品店还碰见了一个不算熟的校友:方晴好。   她们都比刚进大学校门时成长了不少。   “……我应该感谢你当时让我自爱点。”方晴好看着她安静的眉眼,如释重负般把话说完,“你都留不住他,我更不可能了。但是陈溺,你是不是放手得也太快了?”   陈溺微微弯眼:“有没有看过《小王子》?”   “嗯?”   “书里说:如果你要驯服一个人,就要冒着掉眼泪的风险。”她唇角弧度微翘,笑得温柔,“我不想再掉眼泪了。”   说来,离美国那批学生只剩半学期回国的课程时,江辙倒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就在那张和金发女孩的合照没两天,他主动提了一嘴那是他小姑。   其实陈溺压根没想问,也没刻意朝那种关系想过。   他艰难别扭地说着想挽回的话,大概把生平骄傲纨绔的气性都丢到了脚底。   而彼时她的动摇情绪早已经渐渐冷却,耳边放着歌。   “其实你我这美梦气数早已尽,重来也是无用”。我想了一千遍一万遍我们在一起的样子,又觉得再也不要和你在一起了。   没办法拥有的人,该及时道别。   她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教一个人去认真专心地爱人。   江辙活得太自由也太冷漠了,像只四处流浪从不愿意停下的无脚鸟。   见到好玩能逗弄的陈溺也只是带着她一起乱撞乱飞,所以他从没想过能被留住。   江辙浪荡又自私,可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能收放自如、及时抽身。   他用听着可怜的语气挽求她,他太孤单,日子过得乏味枯燥,所以再多陪他走一段路吧。   陈溺只能拒绝。不走了,不敢走了。   十七岁再遇见他时没想过会没结果地牵扯这么久,此后山长路远,她就陪到这。   那通电话成了他们之间最后一次的联系。   他还是有着顽劣长不大的孩子气,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就迅速挂断,连句虚伪的祝好都不愿意听。   他们两个人,分不清到底是谁更狠心。   收场不够成熟,分开时的坚决也显得潦潦草草。   后来,到陈溺升入大四那年,去留学的那批人回来了一半。另一半人留在那继续读研,其中包括江辙。   也有人说江辙不会再回国了,他家有往美国发展生意的打算。围绕上他,总是有太多传言。   一年多过去,已经没人再提起他们这段超出众人预期的恋情。   大家都以为她也淡忘,可陈溺还是会常想起他。痞坏颓冷的、轻易又随意地进入一个人的心。   她没有像最开始那样的决心,以为自己能不那么难受。有时心烦意乱,她会拿着三块钱随便坐上一辆外线的公交车。   车窗打开,脸颊迎面贴着温热料峭的海风。   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她听见广场上帅气的流浪歌手在弹吉他,看见海鸥轻轻掠过不起波澜的水面。有小朋友在路上放风筝,骑着机车耍酷快速驰远的年轻大男孩,后座的女生捧着一杯奶茶搂住男生的腰。   两边的梧桐树高而茂密,阳光从青绿色树叶的罅隙穿透,斑斑点点地洒在斑马线上。   大四的下学期,娱乐新闻里说「落日飞鸟」里的笋子结婚了,他们很久没再出过新的专辑。   而陈溺的耳机里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早就变成了某人爱听的周杰伦和陈奕迅。   在克制不住想念的时候,她会频繁安静地路过篮球场,坐在三食堂,途径教学楼……这座校园的每个角落都有他们曾经在一起过的痕迹。   理智知道不应该,感情上却又迟迟放不下。   她比从前更努力学习,听从傅斯年的建议准备考公。让自己充实起来,不慌不忙地遗忘,过回像以前一样的生活。   日子机械地往前走,终于也到了毕业的拨穗典礼上。   从校长手下低过头,又和同学们拍完照。陈溺见到了来给她送一束白色蔷薇的人,居然是项浩宇。   他说是替人来送花。   于是陈溺问他路鹿还好吗?大四开学没多久,路鹿的姥姥去世,她家里据说还出了些问题,休学后也不常联系。   大家都长大了,也就自然而然走散了。   这天晚上的聚餐,所有人都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里喝着各奔东西的酒,巴不得醉到地老天荒。   离校那天,陈溺把手机卡销了,买了张机票。她是第一次从这儿坐飞机回家,才发现原来从安清回到南港只要一个半小时。   以前不觉得这段路程这么短,就像她曾经也以为很多事能比她想象得要更长远。   登机口那的广播在放一首粤语老歌,叫《绵绵》。歌词让陈溺想到曾经的暧昧期到热恋,没想到已经是两年前。   或许不会再回到这座城市了,也不会再等这座城市的红绿灯亮起。   她在几万英尺的高空上很平静地哭了一场,谁也没惊动。   好的坏的,难忘的难过的。最终不过是像当初那样淋一场大雨,高烧终会退去。 第45章 我要结婚了   ……   “后来呢?”通话视频对面的倪笑秋撑着下巴,眼睛红肿着,一脸聚精会神的严肃模样,“那个男生没再回来找过我们溺姐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倪欢看了一眼还在厨房忙碌着做早餐的女人,故意大声喊了句,“下次来这你可以问问她。”   倪笑秋吸吸鼻子:“好吧,我先去上课了。”   倪欢对唯一的妹妹投去关爱的眼神:“去吧去吧,别再偷偷哭了啊。”   没人想到大学一个宿舍的舍友在步入仕途后,还能重聚在一起。   毕业两年后,倪欢和陈溺考进了同一个事业编制,也在面试时进了国家海洋局南港市的不同单位做基层干部。   把失恋的妹妹安慰好,又想起刚才提的往事。   倪欢一直认为他们这段感情之所以特别,是因为亮点在于陈溺。   乖乖女被痞帅优秀的大男生吸引太常见了,可陈溺并不算典型的乖乖女。她有自己的腹黑反骨,却依旧任由自己沉沦。   别人以为她陷进去了,好在最后她还是留了点余地清醒。   倪欢盘腿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对诶陈溺,所以他……他后来到底还有没有和你联系过了?”   陈溺把熬好的粥端上餐桌,眄她一眼:“你都能清楚地复述给别人听,还需要问我要番外?”   “我这不是觉得你和笑笑的感情经历有点像吗?你看,我一跟她说完,她瞬间就没觉得她那个不靠谱的前男友有多让人悲伤了!”   想到那个妹妹还在读高中,陈溺不由得较真地反驳她:“倪小姐,我当年可没有早恋。而且为什么不拿你的往事安慰她?”   倪笑秋要是知道她姐这么多年没再谈过恋爱,是因为大一时候留下的阴影,估计悲伤会走得更快一点。   “……”   和从大学就认识的同学变成好友,最戳心的就是彼此都知道对方年轻时候的那点破事儿。   倪欢向来斗不过她,拿起小碗盛粥:“俺错啦!真是吃溺嘴软!”   陈溺却是笑笑,没有逃避刚才的问题,表情寡淡:“都这么多年了,早没联系了。”   当初她分得决绝难看,把联系方式都掐断。   毕业第三年,她去看了漫威复联系列的最后一部。   泪点不低的她在看见最偏爱的钢铁侠牺牲,留下一句风靡全球的“i love u 3000times”时,居然吸着鼻子哭了好久。   那一年她才怀疑是不是年纪感上来了,居然也会了伤春悲秋这一套。   毕业的第四年,「落日飞鸟」宣布解体。   陈溺把他们三个人从高二追到大二,之后就再也没有这么用心地去了解过同类型的乐队。   毕业第五年,也就是现在。   她从海事局调到了南海局海洋环境监测中心,在一个岗位上坚持了四年多。又因为工作能力出色,前不久升了科长。   “那你还想过他吗?”怕被骂,又忍不住好奇。倪欢嘴里粥还没喝完,语速很快地补充,“说实话啊,江辙当年确实挺———”   她甚至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那个男生。   让人无法拒绝的男大学生、很会玩的公子哥、还是保送到常青藤名校的学霸……总感觉都太片面。   不过如果他只占了一点好,也不至于会惊艳这么多女孩们的青春。   包括看上去对情情爱爱半点不感兴趣的陈溺。   好像很久没再听过这个名字了,陈溺愣了愣,也有点陷进回忆里。   但她几秒就从强迫自己从里面出来,拿起手机不在意地刷着微博,淡声回了一句:“没想过了。”   临近又一年毕业季的五月份,随便刷到的文字感情博主都在发话题:学生时代什么最难忘?   -当然是万恶的体测1200米啊!!!每年体测要丢半条命!   -巧妙逃避开所有恋爱的每一步,导致我已经单身26年了/微笑/微笑。   -教我打篮球那个男孩子吧。   -18岁到22岁的大学四年暗恋青春,还有那时候的同学们,感情自由又热烈。只可惜“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   陈溺看完前几条热评,微不可闻地叹口气。眼里却没了波澜,直接刷了过去。   倪欢抬起头:“噢对了,你那房子也装修好了吧?”   “嗯,明天我过来收拾东西搬过去。”陈溺把手机放下,说,“抽空带你妹妹来我那吃个饭。”   倪欢点头:“那当然不能少这顿。就是合住两年多,突然变一个人住了,有点舍不得。”   她了然:“我看你是舍不得我做的饭。”   倪欢拍着马屁:“你的饭也是你的一部分啊,完全征服了我的北方胃!”   陈溺懒得跟她贫嘴,抬腕看了看时间:“快点吃,我先去局里了。”   海洋监测局比之前的海事局离这更远点,做一个朝九晚五的体制内上班族,陈溺已经能很熟练地在电梯里补口红。   金属镜面反映出一张秀气漂亮的脸蛋。鼻梁高挺小巧,皮肤白嫩紧致。比几年前更瘦了点,脸上的软肉组织已经减少。   除了妆容更妥善端庄,那双细长狡黠的弯月眼还是没变,透着股清冷灵气。   五月四号,春季的最后一天,外面日光如瀑。   九点钟的艳阳夺神炫目,晕染着天空中千丝万缕的蓝白色。蝉鸣漾入斑驳树叶和云间,风里飘荡着淡淡的蔷薇月季花香和柠檬汽水被打翻的味道。   “衣裙是Chanel今年春季新品,耳环是dior,表是梵克雅宝,包是coco handle款,鞋子是Manolo Blahnik……”小实习生盯着刚经过的女人,小声发出感叹,“新来的陈科长好年轻,怎么给人一种这么富婆的感觉!”   格子间的另一位老员工闻言,抬眼纠正她:“没你年轻,都二十六七了,长得嫩而已。不过确实有本事。”   “多有本事?没个像我这样的后门老爸,听说当年还只是个本科毕业生。”实习生八卦地探出脑袋。   “有幸看过一次履历表,前不久她还参加了夏威夷大学C-MORE和我们市组织的HOTS项目,一个未婚女孩子跟着科考队跑太平洋环流中心做海水采样,在那跟群糙老爷们儿待了近三个月!反正光是海洋科考各个实践里,她随便拿出一件都是尔辈楷模……”   格子间外面在聊天,办公室内部也一样。   器材设施部门的老刘拿着新预选的器械公司名单和办公室里几位科员说道:“上面提的那几家都不行,最近势头最猛的应该是这个九洲科技。”   老刘看着百科上的基本资料:“原来这公司就是出了国内首位metahuman(超写实数字人)那家啊,近两年从海外也聘请了不少科研人员,在ai技术合成和无人船舰上都有挺深的研究。”   他们现在苦恼着给局里对接下一个智能化公司的海洋科研产品。   起因是海洋局前段时间举行了一年一次海上空中应急救援专项演练,几辆模拟的商、渔船都撞烂了。   之前合作了十年的公司设计总师身体出了问题,公司研发的无人艇也没办法继续衔接改良。   “昨天九洲科技的设计总师和签约代表法人都过来了,他们那个设计总师看上去比上一家公司的要年轻很多。啧啧后生可畏啊。”   “不是说这家公司不错吗?怎么没签约?”   老刘:“李总监这两天不是带着人去北角中学宣讲‘航标知识’嘛,约了明天再走个流程面试一遍。”   办公室里最近订了婚的姚甜甜托着脸犯花痴般开口:“不过他们那个设计总师还真的是帅诶,头一回看这种西装革履偏偏还挺渣苏的类型!哎,想起读书时候的初恋了。”   “有多帅?”陈溺进门把包放一边,大衣脱下挂在衣架上,冲着姚甜甜扬了扬眉,“帅到你忘了上周交代的出海采样数据,到今天还没交给我?”   “……”姚甜甜慌忙起身,求饶,“哎呀我电脑这几天总出毛病,刚才还在重启。现在就去把文件传给您!”   陈溺坐下,像平常那样把电脑打开,十指交叉在桌面上立起。往边上这群人扫了一圈:“你们办公室的空调还没修好?”   几个科员立马反应过来:“别赶了别赶了,这就走。”   陈溺无奈摇摇头,拿出要处理的一大堆交接文件。   墙上的挂钟时针将到12点,前台打来内线电话:“陈科,楼下这边有一位女士想见您。”   “有预约吗?”陈溺边翻着日程表上的今日安排,听见那边已经换了一个人接电话,声音陌生又熟悉。   “溺溺,是我。”   ……   国家基层单位的大楼附近,连咖啡厅的电视机里放的都不是娱乐频道。新闻里正报道着神州十二号载人飞船的准备情况。   陈溺分了心去听,想起那时候高三毕业看神舟十号飞天,原来已经过了8年了。   面前坐着的路鹿还是留着齐肩可爱的短发,只是相较于以前的活泼,更多了几分拘谨。   桌上有一张婚礼请柬,新郎的名字叫卓策,陈溺记得好像就是多年前项浩宇提过的那位未婚夫。   “我要结婚了。时间定在下个月底,是暑期。”   “劳烦你走一趟了。”陈溺回神,熟练地说着官腔,“有时间我一定过去。”   路鹿眼神有些黯然:“你怎么不问问我和我哥怎么样了?”   “没必要。”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你不想问我,那你想不想知道江辙哥的近况?”   今天提到他的人还真多,几年都难得一见。   陈溺百无聊赖地把视线投向那张婚礼请柬上,云淡风轻地拒绝:“更没必要,回忆不用比恋爱还长。”   对于许久未见的故人来说,提到年轻时候的恋情其实不太礼貌。漫长岁月里,谁也不知道彼此还有没有其他新欢和难忘怀的人。   路鹿能感知到她的回避态度,低下头搅弄着手里的咖啡。   相对无言的尴尬蔓延不到半分钟,陈溺喊来服务员买单,拎包起身:“我还要上班,就先回去了。”   “小美人。”路鹿终于忍不住喊住她,有些委屈地哽咽,“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家里出事之后就和她没了联系,几年后再见面,只能生疏地邀请她来参加自己的婚礼。   陈溺低眼看向她,喝到忘加糖的苦咖啡皱着鼻头时,好像还是当年那个在校园大大咧咧、拉着她爱撒娇的短发姑娘。   今天吐槽新买的相机镜头被指甲刮花,明天又苦恼地想着怎么骗项浩宇一块去网红店打卡。   论遗憾当然有,学生时代的感情大多不会在乎阶级和身家背景,而陈溺那时候本就没有相处几年的好朋友。   可见友谊也不能有长时间的空白期,都会生分,疏离。   但又能怎么样呢?   她们一起在凌晨半夜冲过偶像签名的专辑,在18岁一起去看同一场音乐节,互相帮过对方上过多少节课,也分享过心仪男孩和太多青春的秘密……   陈溺站着那望着她,顿了很久。终是妥协地拿过纸巾擦拭她眼睑下的泪,把那封请柬捏在手里:“新婚快乐。”   -   南港海洋监测局在南港海域巡航过程中偶遇了粉色海豚群,出车的记者跟拍报道的同时,连带着那块海域的负责人陈溺也一块儿出了镜。   从码头回来,小实习生助理在大门口等着,很有眼见地递上一杯冰奶茶。   “门外停车场的那辆超跑是谁的?”陈溺蹙着眉头,想说这样影响不好。   不管是家里有钱还是自己有钱,这要被有心人拍张照片,让他们吃公家饭的都难说清。   小助理往群聊里问了一嘴:“不是咱们同事的,好像是今天来签约智能仪器的公司代表。”   虽然这不归陈溺管,但她也听了点消息:“之前的云杭不继续合作了?”   “是。詹工手下那批人见他退休回老家养病,也都不想在云杭干下去了。”   陈溺抿了口奶茶,舔了舔牙尖:“这家新公司的仪器有做过海上模拟检测吗?导航台、AIS船的自动识别系统也都要更换吧。”   “都要的。”小助理看了一眼最新消息,“所以李总监说面试快开始了,对方公司的设计总工程师也快到了,让您也过去。”   “我过去干嘛?”   小助理把手机上的话委婉转达一遍:“他说、说您是长期出海观测的科研人员,对仪器的熟练度和要求都会很高,建议一块儿过去旁听。”   陈溺扯扯唇,眼神乏味:“我看他是见不得我歇一下。”   说是这样说,但人还是得到。   绕过大厅正要进电梯,偏厅的白色高背沙发上坐着三个人。   小助理瞟了一眼,在旁边跟她低说这两位估计就是九洲公司的代表们,边上还有一个是请他们上楼的科员。   陈溺往那瞥了一眼,坐在最外边的男人一身黑色正装,手机举在耳侧正在接电话。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一只修长骨感的手掌,后脑手圆润饱满。   她踩着四五厘米的高跟鞋在安静的大厅里哒哒经过,坐那的几位都下意识抬眸看过来。   和最外边的那位视线蓦然相对,他眼皮倦怠地半耷着,一贯的懒散。眉骨英气硬朗,漆黑眼睫的阴翳拓在鼻梁两侧,一张脸棱角分明。   领口的领带系得恣意,下颚线流畅刚毅,漆黑冷洌的眼神无端给人压迫感。   陈溺滞了一下,一时忘记提步往前走。   步子顿在那,漆黑长睫扑扇着眨了又眨。虽然面无表情,但自己清楚地知道大脑空了几秒。   “陈科!从港口回来了?”坐在那的正是负责器械这块的老刘,朝她热情地招招手。   陈溺神色无虞地移开视线,朝老刘点点头。   没说其他话,继续往前走,边侧身和身边小助理交谈。   脚步声和那位小助理响亮的应答声远远地传过来,直到那边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人都进去了,彻底重回平静。   老刘这才开口介绍:“刚才那是我们局里新晋科长,著名的冷美人!”   “确实挺冷,还挺美。”一旁的阮飞庭捧场地笑笑,推推手边的男人,“你说是吧?”   江辙挂断电话,喉结滚了滚:“嗯。”   他低眸,回想了刚才的陈溺。西装包臀裙,柔软的卷发垂落在胸口,目光冷淡,好像一直没变过。   在这种觥筹交错的世俗里,她也没养出张卑亢假笑的脸,每一刻都在做自己。   当初花了一年多时间和她谈恋爱,好不容易把那个冷静澹然的女孩拉下来陪他一块在缱绻旖旎中胡闹。   现在都回了原点,甚至比原点还差。   她向来清凌凌的眼里看着他时再没了半分情绪,如看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第46章 陈小姐说的是   前台小姐到他们茶几这来收拾茶具。   刚才还挺随意附和的阮飞庭听见边上这男人“嗯”了声,惊奇地转头:“你刚刚是不是‘嗯’了?你‘嗯’了啊!?”   江辙短暂回神,抬手松了松领带,蹙眉睨他一眼:“瞎叫唤什么?”   “兄弟!”阮飞庭已经惊讶地连边上的老刘都顾不上,扒拉着江辙西服袖子,“读书那会儿,我们学校华裔里最漂亮的小甜心倒追你这么久,你都没给过人家一个‘嗯’!这才一面之缘,你居然对我们甲方这边的领导……”   老刘比他们要大十来岁,看着比自己年轻的小辈都这幅德行反倒还减轻了两方之间的距离感,笑着说:“正常正常,我们陈科当年进局的面试就是第一名,气质形象摆在那了。”   阮飞庭收到江辙不耐烦的眼神,勉强收敛了点好奇心,谈到正事上:“失态了失态了。刘主任,那我们先上楼吧。”   出了电梯,江辙手机连震动好几下。   他仿佛有所预料地停住脚步,顶了顶齿缝,点开消息。   果然就是前边的阮飞庭发的,一连好几条:【我靠,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你刚才是真的赞同我们说那陈科长漂亮吧?】   【没想到你的菜是这种啊,看上去有点……性冷淡的乖妹?我们当时那一群人可都是赌你钟意细腰长腿会诱惑人的大欧派啊!】   【这么多年来头一次看你表达了对一个女人的欣赏,兄弟我决定了。这合同必定签成!好让你近水楼台!】   江辙:“……”   看了眼在最前方带路的老刘,趁没人注意这边,腿抬起来在阮飞庭屁股附近酝酿了会儿,最终一脚踹上了他的后跟腱。   “我靠!”阮飞庭差点踉跄摔跤,瞪大眼不可置信地往后看。   与此同时,老刘转过头:“怎么了?”   “没,咱国家单位的地板就是干净!”阮飞庭忍着痛单脚跳了几步,手背在身后给后边那人竖了个中指。   访客办公室里,长桌两边已经有四、五个科员坐在各自位置上。   陈溺拿着笔电进来时,李家榕靠坐在椅子上,正双手交叉放在腹前,指尖一敲一敲地打量她。   会议还没开始,室内氛围都比较松散。   李家榕看了眼她笔电页面在整理的文件,抬抬下巴:“东西都搬好了?要不要叫搬家公司?”   陈溺摇头,视线仍放在电脑上:“我东西少,全搬好了。”   边上的办公室八卦小能手们闻到味就凑过来了:“陈科你搬家啊?该不会是搬李总监那去吧!”   噗,李家榕翘着腿,憋笑着把头扭回去了。   陈溺面上没什么表情,反问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你们不知道李总监和老刘住一起很久了吗?”   李家榕偷着笑的表情还没收回去,僵着脸大声斥她:“陈小九!说多少次了,他房子买在我家隔壁。什么住一起?就会败坏我名声!”   陈溺淡定看他一眼:“彼此彼此,你也没少败坏我。”   他俩是一个胡同出来的,以前上学时候关系很一般,是被家长互相攀比的两个苦命孩子,转到这局里工作后才日渐亲近。   两人放长假也一块儿回父母家,难免被局里科员们打趣过。   “……”李家榕被她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气得不轻,扬声转移话题,“九洲的人怎么还没到?”   大家对陈总监和新来科长的互怼已经看得很习惯,也知道陈总监就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温和领导,他们也没停下嘻嘻哈哈的嘴。   老刘在走廊上刚喝了口水就听见他在喊,忙把人领进来:“来了来了。”   阮飞庭走在前面,挺大方地做了个自我介绍,说是公司法人代表。而后又介绍了一下身后的人:“这是我们公司新入职的科技智能技术研发设计工程总师,江辙。”   桌前几个人看着他后边的空气面面相觑:“呃,人呢?”   阮飞庭这才往后看了一眼,懵逼了一秒,刚才不是还跟在自己身后嘛。   李家榕倒是没急,看了看手上的工程总师的个人履历,眼睛瞥到年龄那:“哟,跟我一个年纪的。”   不怪他讶然,从之前合作过的智能内侧仪器公司来说,光是工程总师的年龄就是五十岁往上的。   阮飞庭粲然一笑:“别看他年轻,我师弟是美国康奈尔大学的博士生,作为高知科研人员被国家聘请回来的,之前还曾在研究所里参与过美军的舰载设施建造。”   不消他说这么多,九洲科技的智能设备也同样应用于公家单位的其他领域。总而言之,是一家老牌新人的安全公司。   李家榕友善地笑笑,重复了一遍简历上的这个名字:“叫江辙?”   ———“这儿。”门口冷不丁走过来一个人。   他将近190的身高杵在那,把平日里看着宽长的门框都显得有些逼仄。   矜贵笔挺的西装穿在这人身上也像是休闲常服,里头衬衫扣子解开两颗,露出一截清晰冷白的喉骨。   比起声线上的懒散,男人脸部线条立体凌厉,更多了几分寡欲。深长漆黑的眼眸往办公室里看了一圈,他稍稍低颔:“抱歉,迟到了。”   办公室的老科员们看到真人,不免又想开小群吐槽了。   这长相和气度,跟名模来走秀似的,怎么也不像个常青藤博士啊。   陈溺侧脸对着门口,眼皮盯着眼前笔电页面未抬起:“贵司的总工程师,连最基本的守时都做不到吗?”   “……”   沉默。   屋里9个人一起安静下来。   李家榕被她这种杀疯眼的刻薄语气惊得愣了几秒,偏头靠过去低声提醒她:“干什么?大家是合作关系,他不是你的下属。”   “既然是合作关系,那更应该有对双方的尊重。”陈溺音量未减,长指抬了抬镜框,偏过头对上门口男人的目光,“不是吗?”   从江辙进门锁定她位置的那一刻,他就没再移开过放在她身上的视线。   换个场景再见面,他们是疏远的甲方和乙方的关系。   她嘴上的口红比刚才在楼下看到时更艳稠了点,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小巧秀挺的鼻梁那架着副金丝眼镜框。   眼神泠冽,没有聚焦地看着他这个方向,就像是例行公事般表达不满意。   江辙望着她,鸦羽黑睫垂着。声音低哑了几个度,比刚才正经不少:“陈小姐说的是,是我的不对。”   话音刚落,门外的姚甜甜就捧着一堆文件火急火燎闯进来:“还没开始吧?刚才电脑又坏了,多亏这位帅哥帮忙修理……不然这几份红头文件和报表差点就没了。”   阮飞庭缓解了一下气氛,假意拍拍江辙肩膀,把手上笔电打开:“哈哈,原来刚刚是帮人家修电脑去了啊。不早说,让人误会你不敬业!”   李家榕也反应过来,笑着接下话:“行,小插曲略过。那我们现在开始吧。”   江辙像是没被影响,也没被冤枉想声辩的意思,似笑非笑的眼神在她沉静回避的眉目那慢慢收回来。   身后的白板上投影出这次合作要更换的各项智能仪器:无人舰及无人求生艇上的夜间导航台、桅杆上的航行灯、浮标中的遥感器、雷达、机器人等等。   江辙站在台上展示,这身正装衬得他宽肩窄腰,一身禁欲矜傲的气场。   他在和台下人的一来一回交流中,措辞敏锐严谨,比大学时候多了几分稳重成熟的男人味。   不管是科研实践还是学术理论,他显然都掌握得很好。   做什么都能做到行业的头部佼佼者,这是陈溺早就从他那了解到的事实。   好像六年多没见过了吧,即使是六年多没见过面,认出彼此来也只需要一秒不到的时间。   她低着眼,许久未紧绷的神经放松不下来。耳边听着他经岁月沉淀而磁沉的声音,恍若隔世。   各部门把自己负责那块区域的问题问完,皮球被踢到了陈溺这。   她其实对这些也没什么研究,局里购买什么仪器,她们这些出海采样数据回实验室出报告的人员就用什么。   往展览板那粗略看了一眼,陈溺缓声开口:“云杭科技的詹工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工程师。那贵司相较云杭来说,有尤为突出的方面吗?”   “可以看看我司的值守式传感器。”江辙拿着遥控器切换了下一张图片,指着墙面阐述价值,“这项科学仪器在不需要人工维护和额外供电的情况下,能几十年如一日漂浮在海面,并且实时传输海洋温度、洋流风向等环境监测的数据。”   这项智能设备确实极大地给监测工程省时省力,有人问:“那这项研究花了江工多长时间啊?”   江辙如实道:“六年,从大四到我的博士科研生涯。”   “大四就开始了,难怪都说科研做出成果要趁早。晃一圈回来,还是少年人。”李家榕像想起什么,翻开他简历看见本科院校,“诶,你之前是在安清大学读的……”   陈溺眼皮一跳,抢先在他把话引到自己的大学之前,快速提出新的问题:“请问你的身体素质怎么样?”   江辙俯身滑动了一下电脑鼠标,听见她说话时眉骨稍抬:“陈小姐希望我怎么回答?”   “没其他意思。”陈溺脑子跟在嘴后边跑,麻木地说出,“上一位设计总师就是因为患了肝炎中期才不得不退出工作,希望您的身体能支持高负荷运转———”   越说越离谱。   江辙散漫地轻笑一声,打断她的胡言乱语:“你知道的,一直都不错。”   “……”   耳边说话的气流顿时全都暂停下来,逐渐在她脸上变得闷热。陈溺面不改色,合上笔电:“好的,我这边没有其他问题了。”   -   顺利签完合同下楼,到上了车,阮飞庭抑制不住地激动,压低嗓子骂了好几句。   转过头,他对着驾驶位上的人露出一脸威逼利诱的决心:“坦白从宽,那陈科长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还‘你知道的’,人姑娘能知道你啥啊?知道你六块腹肌还是俯卧撑一口气200下?当这么多人面调戏人家姑娘,你可太有能耐了!”   这就调戏了?才哪到哪。   江辙哂了哂,神情有些漠然,从挡风玻璃一侧看见大厅里有人正走出来。   女人长卷发乌黑,微微在胸前勾勒出姣好弧度。脸蛋白皙漂亮,目光冷淡恬静,踩着双不怕摔的细高跟,手上拎着小包。   边上有个比她矮了一头的女同事滔滔不绝地张嘴闭嘴,她偶尔点头应两声。到分岔路口,她好脾气地站在那听同事继续把话说完。   从钱夹里掏出两张红色人民币,江辙没回头,扬手给他:“你打车回去吧。”   阮飞庭:“?不好意思啊,最近耳朵有点背,想问清楚你现在对师哥说的是不是人话?”   他淡声:“上次那双美队签过名的球鞋,送你了。”   “嗨呀,你最近说话这声音是越来越好听了。”阮飞庭很识时务,麻溜地打开车门,拿过他指间夹着的两张钞票,“回见了您呐!”   江辙手肘撑在车窗沿,探出头,颈线修长,一双深褶的桃花眼深深盯着女人和同事告别,往这边靠近。   她走得太慢,他就把车往前开了点,在她身侧摁了两下喇叭。   陈溺皱了一下眉,朝他看过去。   他唇动了动,嗓音缓慢中带着沉懒:“去哪?我送你。”   陈溺站在那没回他话,不慌不忙从包里拿出车钥匙按了一下。和他相隔两个车位的位置,一辆白色奥迪响了两声。   “……”   也没继续和他拉扯,陈溺径直上了车。倒车时往后多退了半米,踩下油门启动,飞驰往前。   江辙车窗没来得及关,有些怔地看着她的车牌号,被喷了一脸尾气。 第47章 从她唇边轻轻蹭了蹭……   项浩宇他们几个人听说江辙回了国,都寻思着给他来办个接风洗尘的惊喜party,连贺以昼都买了张机票往南港飞。   他们大学同宿舍的这几个人倒也亲近,项浩宇和黎鸣在南港开了家AI创业公司。   贺以昼研究生毕业后,就直接回北京继承家业了,他向来是快活。   江辙在国外待的这几年除了和项浩宇会常来往,和那群朋友关系其实也不太熟稔,异国恋都有这么多对熬不下去,何况几个大男人的友情。   不过男生友情也很奇异,喝个酒吹个水,同窗情谊一回忆,什么都好了。   “小江爷,你公寓密码多少?”   江辙没犹豫报了串数字,目视前方踩下油门:“想干什么?”   “没事。”项浩宇心想不能暴露惊喜,问他,“你就告诉我你人在哪啊?发个实时定位给我。”   “在陈溺车后边。”江辙看了眼车里的地图导航,推测,“她应该要去海洋馆。”   “……”   那边几个人整整沉默了三十秒,电话换了黎鸣来接:“好你个江辙,才回国几天啊,就赶着去骚扰你前女友!还在人家车后边?你堂堂正正一个大帅逼,怎么干起了尾随这么猥琐的事!”   “有完没完?”江辙表情很臭,烦躁地朝超他车的一辆保时捷摁了下喇叭。油门码数狂升,反超了回去。   “行行行,又是我们没完了。”想着他还在开车,他们也没打算说太多。   黎鸣无奈叹了口气:“但是我的辙,你也不想想,该放手的还是要放手。这么多年过去,谁会一直停原地。”   车内青白烟雾拢起,江辙指间夹着根烟,眉眼漆黑冷戾,抬了抬眉骨:“我。”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在原地。   -   海洋馆在临近晚饭时间的游客已经不多,陈溺过去时正好看见益智馆有个亲子答题活动。差不多的题目,也和当年差不多的奖项。   她站在立牌那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馆里负责人娴姐在一旁看完了海水检测报告,纳闷:“这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啊。奇了怪,最近怎么这些海鱼都没什么精神,死的数量也比之前多了一倍。”   “看这一行的水体营养盐含量,太低了。”陈溺低下头,眼里隐没其他情绪。手指了指报告单上的一处数据,“你们消毒水是不是换新的了?”   娴姐恍然大悟:“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陈溺:“不合格,化学物质相斥了。”   “那我得赶紧喊他们停了。”说完,左边的美人鱼表演展厅里传出一阵哄闹声。   娴姐拿手上的对话机问监控室:“表演馆里边儿在吵什么?”   “有游客的孩子在游玩途中不小心把戒指丢进去了。”那边停顿了几秒,把最新听见的消息告知,“家长闹着要让我们的人去捞。”   娴姐:“那就喊扮演美人鱼的另一位工作人员去捞啊。”   监控室的人支支吾吾:“另一位美人鱼脚抽筋,暂时不能下水……馆里的应急救生人员都是男的,唯一两位女救生员都来了例假。”   这个点游客还没走完,买了票自然得把表演看完。   所以只能安排另一位女工作人员在美人鱼群表演的时候,穿上另一件美人鱼的服装,在不干扰表演的时候“不动声色潜入缸底,并把戒指找回来。   娴姐听着不对劲:“……你几个意思,想让我下水?你觉得我适合穿美人鱼衣服?这还不得从美人鱼变胖头鱼!”   站在边上的陈溺不由得看了娴姐一眼,她是身材较为丰腴的女性,显然要塞进那条美人鱼衣裙里对她来说有点困难。   馆里的工作人员不堪其扰,把那位吵吵闹闹的家长带了出来,连同着弄丢戒指的那个五、六岁大的小男生。   小男生因为弄丢了爸爸的戒指,被责骂得不轻,怯生生地抬眼往她们这看。   “你是这个馆的负责人是吧?我家孩子把戒指当鱼饵丢进去了,你们能不能让人捞一下?”家长看上去有些激动,拽着娴姐。   娴姐试图商量等游客散去,闭馆之后再让人给他捞。   家长不依不饶:“不行,我待会儿还得回去给他妈做饭!你们这馆里这么多人,会下水的没一个?”   工作人员跟他解释馆里的规定和不方便之处。   陈溺看着抱着男人大腿的小男生,插话道:“要不我去吧?”   娴姐和她也认识两三年了,闻言搓搓手:“会不会太麻烦你?”   “没事,我水性也不错。”   去后台换上美人鱼服装,陈溺在工作人员的安排下从大缸最上边下去。   美人鱼表演的展厅只有一口超级大的鱼缸,15米长,12米宽。观众席的人往隧道上走,就能俯视全貌。   鱼缸内是仿生海底环境,内有珊瑚、沙砾、海草和一些小型海鱼、皮皮虾和龟等。   陈溺下去时,美人鱼表演工作者们正在表演潜游玩浮球。   有小孩眼睛很尖:“妈妈!你看海草后面还有一条藏着的美人鱼,好漂亮啊!”   “呀,还真有一条。”   水中的陈溺下身套着鱼尾裙,匀称的一双腿很直,时不时拍打水面。   一群小黄鱼往她这游过来,盖住她的身影。她挥挥手打开水波,在指定的那一块水草位置搜寻戒指。   在水里的时间总感觉漫长,但真浮上水面出来时,他们说也才等了五分钟左右。   陈溺把裙子换回来,出门张开手掌:“我在岩石缝里捞到了两枚戒指,您看看,哪一枚是您丢失的那只?”   一枚是普通的银质戒指,另一枚是某高奢品牌的钻戒。   那位家长盯了两秒,舔舔唇,露出贪婪的面目:“当然是这枚钻戒是我的。”   “爸爸,可是那枚才是你的……”小男孩刚说出口,就被男人狠狠瞪了一眼。   娴姐听到这,手疾眼快把两枚戒指拿到自己手里:“先生,您要是不能证明这枚钻戒是您的,那我们可不能让你拿走。”   男人急了:“这就是我的戒指!”   他要抢回来,难免和娴姐争夺,完全不顾孩子还在边上,工作人员赶紧帮忙拉开人。   陈溺见状也看明白了,市侩人钻着空子想占便宜罢了。   她轻嗤了声,而后伸手过去揪着男人衣领,装作帮忙劝架的样子:“先生你冷静一点,别弄伤人了。”   她手趁乱扒拉,原意只是想接应娴姐出来。但无意中,手劲大了点,一把薅下了一顶头发。   是的,一顶。   在场几个人都惊呆了!   陈溺也吓了一跳,晃了晃手,才发现手上拎着的是那位家长的假发。   争斗暂停,那位家长懵逼几秒,暂且没继续扒着娴姐不放手。   从陈溺手上把假发拿回来,他尴尬又气愤地喊道:“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以往陈溺暗戳戳干这种缺德事都能得心应手,凭着一张单纯软糯的脸蛋,装装无辜就能过去了。   但这次不知道是怎么了,盯着他那颗锃亮的秃头特别想笑。   她还真就没憋住,跟着边上的工作人员一块儿笑出声了。   “臭娘们,你他妈是故意的!”男人被她们笑得恼怒,挣开边上工作人员气得要上前打她。   陈溺没来得及动作,突然手臂被一只手往后扯了一把。   她被迫往后退了两步,再抬眼,面前换成了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完全把她笼在身后。   男人的吼叫声霎时消弭,一脸惨痛面孔,对着横亘在他和陈溺中间的年轻青年说:“疼疼,你放开我!”   江辙攥住男人手腕,捏得骨头和皮肉几乎错位。   他脸色沉沉,眼神森冷:“放开你?那你这手是不是该挥人女孩脸上去了?”   男人疼得直喊,而他腿边上的小男孩被挤到墙角,惊恐地看着他们这群大人,眼眶里泪水在打转。   陈溺走过去捂住小孩眼睛,急忙喊停:“江辙,你快松手。”   江辙偏头,看见她的动作。凌厉的眼低垂,望向男人,像警告又像叹息:“这年头做父母是不是很容易?”   娴姐适时拿着手机准备拨打110,招来了警卫:“先生,您要是坚持继续闹,那我们只能先报警了。”   这话才是最后通牒,男人眼睛胡乱闪烁了一下。从陈溺怀里把小孩拉走,终于不再耍心眼儿:“那枚素戒是我的,拿过来!”   临走时小男孩还在哭,男人一路骂骂咧咧的声音渐远。   ……   陈溺把公事处理完,又吹干了刚才在水里浸湿的头发。刚从海洋馆出来,手机就响了起来,是一串陌生又有点眼熟的数字。   她犹豫了一下,刚想接起,电话又挂断了。   “是我的号码。”路边长椅那,江辙把手机收回去,站起来走向她。   “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   “我找你同事要的。”他说得直白,又冠冕堂皇,“仪器方面有其他问题可以直接沟通。”   陈溺压根没想存这个号码,干脆道:“不用跟我沟通,有事我会让老刘转告。”   她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跟一个陌生的乙方交谈。   旧情人相见难免尴尬,但他们之间好像没有这个阶段。跳过了针锋相对和叙旧情的步骤,说客套又不算客套,只是格外冷漠了。   江辙望着她的脸,视线怎么也移不开,喉咙发干:“你———”   不同于他那七拐八弯的心思,陈溺直接了当要绕开他,开了路边的车锁:“我还有约,先走了。”   “陈溺。”他喊住她,明明穿着一身凛然得体的西装,手指却无所适从地蜷了两下,表情晦暗不明,“我刚回国没多久,也没见过其他人,有时间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陈溺还没来得及拒绝,突然走出来一个很高挑魅惑的女人,穿着黑丝袜,踩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   她直奔主题,扑向江辙:“江辙!好久不见,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女人弄得有些愣怔。   陈溺倒还好,只是倚在车边带着点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江辙则是满头雾水,推开她:“你谁?”   “我七七啊!是被你甩了的前女友。”女人涂着红蔻的指尖戳戳他胸口,媚眼如丝,缠着要抱上去。   江辙忙着躲开她,看向一边的陈溺,忙着辩驳:“我不认识她。”   陈溺就以一种看八股的旁观者态度在车边上望着,傍晚风大,一缕发丝吹到她唇边,蹭了口红。   看见他求认同似的往自己这看,陈溺冷笑了一声:“哦,这样吗?”   女人不甘心他这样说,边和他眨眼边说:“你怎么能说不认识我呢!我们当初一起在麻省念书的时候,可要好了。”   江辙压低眉,语气疑惑:“麻省?”   “啊……就、就是我国北边那个省,我们一块上的理工大学啊!”女人看他终于愿意接自己的茬,连忙一股脑儿全倒出来,“还说不认识我,你身高188.5,老家在帝都,家住在安清,现在在南港一家科技公司就职。不爱吃香菜,是不是?”   陈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顶着张乖巧的脸替他点头:“嗯,全对上了。”   江辙:“……”   女人顿时得意起来:“那当然,说了我是他前女友嘛。噢对了,他一周至少用手弄三次,每次都得三小时!”   陈溺:“……”   “妹妹,你是不是想追他啊?”女人演技其实很夸张,捂了捂嘴,“那你要和姐姐公平竞争哦!”   江辙懒得搭理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疯女人,他只在乎陈溺:“你跟她应什么,说了我不认识她。”   陈溺扯了扯唇角,不甚在意的样子。轻描淡写地呛他:“江爷前女友这么多,记不清也不足为奇。”   一次两次都这样,江辙终于还是忍不住。   极具压迫感的身影覆过去,膝盖骨从她两腿之间顶开,强势的荷尔蒙男香贴近,他紧绷的下颔微动:“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你就是。”陈溺被他这样侵占性的目光也看得无端恼火,语气尖锐起来。   她在他面前极少服软,也不用对着旁人的温柔伪善那招对着他。被他惯着过来的,哪怕是在他冷峻的眼神下也半点不认输。   周边那女人完全沦为背景板。   从一开始的疏远陌生,两人在这一刻已经完全不客气。   江辙低头,额头抵着她柔软的头发。彼此的气息交缠在一起,肌肤之间一靠近,总能挑起身体熟悉的记忆。   他侧了侧脸,眸光放在她微微嘟起的唇珠上。她口红擦了一点点出来,唇线被发丝刮乱。   男人有些粗粝的指腹从她唇边轻轻蹭了蹭,嶙峋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有空吃饭吗?”   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松开一只手,让她接电话,只是直勾勾的目光依旧在她脸上寸步不离。   陈溺看了眼来电:“喂,李家榕?”   “海洋馆的事还没处理完?我爸妈都等急了。”   “有点意外耽搁了,我现在过来。”她抬腕看了一眼表,也没避开眼前的人,确认了一遍,“是中上环那家法式婚纱店吗?”   字眼太刺耳,江辙猛然抬起深黑的眸,情绪浓烈,手掌无意识地将她手腕攥得更紧。   电话挂断,陈溺确保他听见了自己要去的地点。也直接了当地回答他的问题:“没空吃饭。”   “你去婚纱店做什么?”   她嗓音凉淡,一双明亮的月牙眼弯了弯:“当然是拍婚纱照。”   趁他呆怔的片刻,陈溺甩开他的手,把人往边上的女人那一推,毫不留情地说:“送你,我早就不要了。”   “……”   车再度从自己眼前开走,把他远远甩在身后。   江辙甚至觉得明明才见面,怎么一直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确认车已经开得很远,刚才还娇滴滴做戏的女人立马恢复正常:“怎么样?老板,我演得不错吧!哎哟,刚才在外边找了你好久,还好你朋友发来的照片和你本来一模一样,你站在这可太显眼了!”   江辙一言不发地睨着她。   “以后还有这种装逼的活儿,再联系啊。”女人完全不会察言观色,塞张专业扮演的名片在他西服领口,“不过你这张脸……姐和你假戏真做也可以的啦!”   江辙磨了磨牙:“谁让你来演这一出的?”   -   几分钟后,项浩宇几个人兴致勃勃打来电话邀功:“哥几个想了想,还是得支持你!毕竟你只有我们了!”   “……”   “怎么样怎么样,怕陈妹觉得你没市场,我们特地给你找了个美女当前女友的托缠着你!陈妹有没有危机感?”   “你们找的?”他声线冰冷。   贺以昼接过话,乐呵呵补充:“是啊江爷,反正吹牛逼又不犯法!我还让那美女吹她自己名校高材生。吹你弄一次三小时,诶这个她吹了吗?吹了我多给点小费!”   江辙舌尖顶了顶腮,停顿半晌,本来打算翻篇。忍了又忍,贺以昼他们轮流似的,依旧在那叽里呱啦地说一大堆。   压抑着火气,他一字一顿打断:“你们几个,别让老子现在看见了。” 第48章 我喜欢你   从海洋馆里开车离开,中途收到了李家榕的消息。   他说现在时间太晚了,摄影师赶着下班,只能再约明天。   好不容易一个周末还得起早,也许是出于抱歉,次日早上他来接陈溺时还拎了袋早餐。   想着反正过去影楼那还要重新化妆,陈溺干脆只洗了把脸下楼。   行驶在车流中,马路上的晨风倒还算清新。   陈溺坐在副驾驶上,长发披在脑后,一条宽松背心长棉裙,露出的锁骨和胳膊都白得晃眼。动作一如既往地不紧不慢,看上去像是从被窝里刚起床。   她眼下有淡淡乌黑,脸色显得有些苍恹。漆黑浓密的长睫扑扇几下,小口小口地吞咽手上的煎饺,目光难得一见的呆缓。   片刻后,陈溺眼都没眨,余光瞥见他:“你再跟看猴子一样看着我,我们今天在这条路上可能会上新闻。”   “……”简而言之,会出车祸。   李家榕顿了顿,收回视线:“你昨晚没睡好?”   “熬夜看了部电影。”她嚼完虾饺,把垃圾袋装好,又抿了口牛奶,“黑眼圈很明显吗?”   “嗯。”   陈溺木着脸:“那待会儿化个妆就好了。”   她这几年的小性子在他面前耍得越来越明显了,尾音拖着,跟喝醉酒了似的,比学生时候可爱不少。   李家榕唇弯了弯,扯开话:“月底局里有个小活动,有上面的领导要来,你上个节目?”   陈溺也很直接:“不跳。”   进局里前两年倒是跳过两次舞,纯属自家领导用她来哄更上级领导开心的。但现在年纪大了,新人又这么多,她才懒得再出这个风头。   李家榕象征性地挽留了几句:“别啊陈科,我们局里有才艺的人本来就不多。”   “那你上去跳吧。”陈溺眯了眯眼,像只慵懒的猫睨着他,“我妈以前在校外给学生开小灶的时候,你不是常去偷窥吗?看这么多遍,也该会了。”   “咳咳!你说什么‘偷窥’?那叫……十几岁的少年拥有欣赏美的权利。”饶是现在左右算个上位者小领导,李家榕也没能在她面前把稳重这几个字贯彻到底。   陈溺面色无波:“行了行了,我又不到处说你这些黑历史。”   “……”   真就能被她哽到心塞。   临近目的地,李家榕斟酌着问:“对了,昨天九洲科技那个工程总师是你什么人?看你们那样子,以前有什么交情?”   “就。”她低了眼,没想瞒,“谈过恋爱的交情。”   “噢是不是那个,当年你骗你妈也要偷偷跑出去见的人啊?”他如梦初醒,恍然想起来两人刚上大一那会儿的事。   只是他当初只在夜里和江辙擦肩,并没看清他的模样。   陈溺被他这么一说,反倒笑了:“好像是。”   他这说法其实让她有些低落。多好笑,当年江辙确实是她骗妈妈也要偷跑出去见面的男生。   李家榕戏谑不已:“你这长辈心中的乖乖宝好不容易谈个恋爱,居然是个这么野的。”   男人最了解男人,有些人见第一面就能看清他身上的特质。   就像江辙,齿少心锐,长相和同龄人相比也一骑绝尘。一看就是学生时代很受女孩喜欢的类型。   李家榕很快察觉到这个话题不适合继续深聊,但又忍不住多嘴:“那你对他还有感觉吗?”   陈溺只觉得他的话像天方夜谭,不由得自讽地笑笑:“你知道近七年的分离,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两个再要好的朋友都会有各自的生活圈。   即使还待在对方的联系人列表里,却会从无话不谈慢慢变成点赞之交,最后回归到陌生人的距离。   更别说一段学生时代的恋爱。   再如何刻骨铭心,也会被身边不断出现的人代替。生活不是童话剧情,没有日复一日的思念和等待,只剩一天天能感受到的淡忘。   她神情貌似陷进回忆里,恍惚间有一声鸣笛把她拉回来:“毕业五年多,我对大一入学的第一天都没什么印象了。”   那时候总觉得是人生迈入新阶段,每一秒都会记忆深刻。   但其实不是,那些日子太普通,普通到她甚至记不起来经历了什么。   “我喜欢你。”李家榕突然开口说。   “啊?”陈溺愣了几秒,下意识坐直了点,随即摇摇头,“没可能。我不是这么迟钝的人,你也不是情绪这么内敛的人。”   他眼尾含着笑:“你看吧,我们认识十几年了,你对我的告白第一反应居然是分析。”   “所以呢?”   李家榕轻飘飘道:“你说和他分开七年已经变得彼此陌生。但你昨天对他那态度,显然就是在他面前就很有安全感,不设防的那种。”   陈溺的尖锐敏感、理智和软刺是自小经历和别人不同,慢慢养成的,就像从小习惯了戴着伪善冷淡的面具。   但在江辙面前,她永远都是直来直往地展现好坏和喜恶。   “也许。”她没有想否认的意思,“他喜欢过我一阵子,我单方面记了好多年。”   “他这人怎么样?”   陈溺想了会儿:“很爱玩啊。到现在也一样。”   我行我素混不吝,凡事全凭自己心意,像只浪荡野性的飞鸟。完全孤独,也绝对自由。   出现是这样,不出现也是这样。   -   婚纱摄影二楼临窗的位置,茶桌边坐着一个男人。   一条长腿屈着,身上穿着件深色休闲外套,懒散地斟着杯茶。他眉目立体凌厉,偏长窄深的桃花眼下一颗淡色小痣,衬得这张脸有点不好惹的妖孽感。   但独自在这种成双成对的场所坐了快一个小时,经过的人总难免多望上几眼。   立在面前的手机屏幕里,项浩宇几个就差负荆请罪:“小江爷!这回我们绝对不扯你后腿了。”   “是啊江爷,你要是想买下这几家婚纱店。提前跟哥们儿我说一句,我去看看能不能和那个房产商筑叔要个折扣价。”   贺以昼对着镜头:“对,不就是中上环那几家婚纱店?我查过了,今天陈妹就在这家有预约!都帮你打点好了哈!”   江辙皱眉:“你们这么兴奋干什么?”   “我?”贺以昼望了一眼屏幕外还在憋着笑的其他两位兄弟,把愉悦的心情藏好,“谁兴奋了!谁愿意看您吃瘪啊?想当年你……嘟————”   总算他妈的清净了。   江辙把手机收起来,指尖敲着茶桌,眼神往窗下马路那看过去。视线聚焦在某辆停下的车那时,脸倏地沉下来。   -   下了车,李家榕把西装外套披她身上:“才刚立夏,大早上不冷?”   陈溺的起床气很奇怪,别人没睡饱是发脾气。   但她是一睡醒就暂停思考,更别说会不会考虑早上冷的问题。   “谢谢。”   他指着婚纱店门口,意有所指:“是我该谢谢你。”   披着那件长到自己大腿的西服,陈溺打起点精神,揉揉脸,如同奔赴战场:“走吧。”   这家婚纱店在南港市很有名,摄影师拍过不少明星,也拿过不少奖,所以难约。店面虽然在cbd中心区,但室内面积很大,装潢华丽辉煌。   一楼是婚纱,二楼是现拍夫妻、家庭合照。   李父和李母都在楼下等了有一会儿了,见他们过来忙迎上去。   “爸,不是让我妈晚点来吗?”李家榕搀扶着李母到饮茶的长沙发上坐着,“我和陈溺还没挑好婚纱呢,待会儿还要化妆。”   李父叹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谁拦得住她。”   李母眼里含着笑,牵过陈溺的手:“我高兴,来早点看着小九换漂亮的裙子。”   陈溺和他对视一眼,哄着长辈:“婶,那我先一套套换给您看,让您满意了再拍。”   “诶好,好。”   很快就有导购顾问过来向陈溺介绍,李父则被李母推着去陪儿子选合适的西装。   展览玻璃中的几套白色婚纱都十分漂亮优雅,陈溺在李母的请求下换了其中一套,   几分钟后,更衣帘被拉开,她手捏着裙边走出来。   这件法式婚纱轻奢、复古、简约。   裙摆很大,铺满她身后。缎面蕾丝面料,摸上去很舒服。   一字肩的设计更突出她领口处的白皙锁骨,肩膀薄直瘦削。   胸口是小V领,露出的胸线恰到好处。裙角边缘处的钉珠在室内白织灯下闪闪发亮,衬着陈溺那张脸精致又柔和。   陈溺还没来得及化妆,但好在有张漂亮底子。   脸上光滑,五官小巧端庄。咬着唇时稍稍抬眼,就有点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   她也是头一次试婚纱照,走出来时还有点不太自信。   但李婶看得心花怒放,拍着手掌:“哎哟小九真漂亮,跟你妈斗这么多年啊,还是我赢了!”   她和潘黛香在胡同里是出了名的不对付,两个更年期妇女从比衣服、比车比房再到比孩子成绩。   没想到这把年纪了,两个孩子在一块了!说到底还是她大获全胜。   边上的导购也立马赞同道:“陈小姐肤色白,素着张脸也吸睛,穿上这件婚纱就跟要拍广告的小明星似的。”   “哎,咱再试另一套。”李婶不听这些花言巧语,不急于定下来。   她拿着手机往后站着,慢腾腾拍了好几张照片,指着另一套说:“等我拍完再换换这个,我让家榕过来瞧瞧!”   陈溺唇边漾着淡淡的笑意说好,耐心站在那等她拍。   余光瞥见左侧一个身量修长的人走过来,她表情未变,声音跟牙缝里挤出来一般:“等会儿,等你妈妈拍完。”   人影就站在那不动了。   她正纳闷为什么不回话,侧眼一看,对上了江辙冷隽的脸。   他身后还有一个导购小姐问他看上了哪一套。   江辙目光直直地望着她身上的婚纱,漆黑的眉压着郁气。从上到下地扫了眼,下颔微扬:“就这套。” 第49章 你躲什么   江辙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身边那个清纯小女孩会在几年后穿着婚纱站在自己面前,做别人的新娘。   看着她干净漂亮的一张脸,好像又看见十七岁的陈溺,用她那双素来清冷的眼不冷不热地睨着自己,像看个陌生的局外人。   他眼眸深深,微抿着唇线:“这位小姐试过的,我都要了。”   “……”   导购员有些尴尬,虽然撞婚纱款式难免,但明赶着上去撞的还是第一次见。不过又知道这是上面经理打过招呼的会员顾客,今天来的时候就在楼上一个人坐了许久了。   不好把不满表现得太明显,导购员委婉道:“先生的未婚妻是和陈小姐身形相似吧?不如您把您妻子的身高尺码告诉我———”   “好啊。”江辙眼尾稍扬,一张脸沉到晦暗不明时却蓦地笑了一下。   陈溺对他这种痞坏的挑眉表情特别了解,果然,下一秒他直勾勾盯着她的脸开始报数字。   “165公分,腰围55,胸围……”   视线未变,他还要继续。陈溺被激怒般瞪过去,声音不大却很有力度:“闭嘴。”   一边的导购员总算看出点端倪,缩小存在感站在一边。   走上前的是拿着手机正要发图片到朋友圈的李婶,虽然没听见他们在聊什么,但李婶也看得出是认识的相熟关系。   长辈眼睛都很精明,李婶往男人那打量了一眼:“小九啊,这是你的朋友?   陈溺想摇头否认。   但江辙不让,人模狗样地在她张口之前问候上了:“阿姨好。”   陈溺咬了咬下唇唇肉,凝着气:“你别说话,阿姨才好。”   江辙垂眸看她:“你跟我说话,我会更好。”   李婶本来是笑着的,但看两个小辈互相怼着,好像又觉得哪儿不对劲。迟疑地问:“是小九的什么朋友啊?同事还是……”   “妈!”李家榕及时过来拦住她深究的话,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低了低颔打招呼,“江工。”   江辙瞥了他一眼,只模糊地记得这是陈溺局里的一个小领导,好像姓李。   他直言:“私底下喊我名字就行。”   工作是工作,私事是私事,他们都应该把公私分得很清楚。   李婶见他们这样,疑心更重。   缓慢地拉着陈溺的手和自家儿子的手放在一起,挤出个笑说:“小九的朋友也来选婚纱吗?那别耽误人家了,我们换我们的。”   江辙就这么盯着两个人放在一起的手,沉着眼不让开,下颚线微动:“阿姨,您看这两人适合在一块拍婚纱照吗?”   陈溺恼了:“你能不能离开这?”   气氛异常僵持胶着,饶是李母再不懂年轻人的弯弯绕绕也看了个大概明白。慢慢放开两个孩子的手:“家榕,你和小九之间这算什么事儿啊……”   老太太并非感受不到两人手交握上时的僵硬生疏。   何况自己的未婚妻遇上感情瓜葛,自家孩子怎么能一句话都不说,就干站在那还傻愣愣朝情敌问好。   “好了,别唠叨小九。”身后李父看出陈溺的为难尴尬,走上前,像解围般扶过妻子的手,“家榕这都是为了让你放心跟我去瑞士养病。”   年前李母被查出中晚期乳腺癌,瑞士那边都安排好了医院医生和疗养住的房子。   李家就李家榕一个独生子,他当然也是为了尽孝道,才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李家榕神色黯然,抱歉地澄清:“对不起妈,你总说担心我快三十岁了还没成家,我才让小九陪我演了这么一出。”   “你们都知道是假的?”李母蹙着眉头看向陈溺,“你妈妈也知道?”   陈溺低着眼,很快认错:“李婶,对不起。”   生气肯定是气的,李母看着一家人都兢兢战战地观察她脸色,表情更难看了,怎么能想出这么个损法子来哄她!   她稳住心神,看向杵在一边的江辙,短短长长地叹好几口气:“小九,你和你朋友聊聊吧。”   -   换下婚纱再出去,狭小空荡的休息室里只剩下江辙一个人。   手机上,先行离开的李家榕发来消息:【我妈没让我送她回去,先让她冷静冷静吧。你也别带情绪跟江工交谈,跟他没什么关系,这件事是我没办好,你们好好说。】   “满意了?”陈溺立在门框那看着他,半分好话也说不出口,“需要我提醒你,我们已经分手很久了吗?”   江辙漆黑的眼眸黯了一刹,他其实也没想这么多,只知道那男的是她领导,又在想她会不会是被父母逼着去相亲。   但不管是哪个原因,他都做不到旁观着她和另一个男人拍婚纱照。   陈溺讽笑:“江先生前女友这么多,没必要单单逮着我来拆散吧?”   “我问过你同事,他们都说你是单身。”   她冷道:“我为什么要把私生活展露给同事看?”   “你要是真和他在一起了,那为什么两个要结婚的人,他连给你披个衣服都不敢碰到你肩膀?”江辙往前几步,极具压迫感的身影笼着她。   男人冷厉带着攻击性的五官越靠越近,两人之间有一个差错就能接上吻。江辙偏了偏头,目光直视她:“陈溺,你骗不到我。你身边现在根本没别人。”   他不是没见过她喜欢一个人的样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单身期还是正热恋。   陈溺被他强势地抵在门上,气息被他熟悉清冽的味道侵占。   她对江辙这人一直没什么信心,包括是此刻,被他三番两次打扰才能确定不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他看透她,也不给她退路。粗粝指腹紧握住她手腕,手指上的薄茧擦着她白嫩肌肤,无端引起灼热感。   陈溺没想过能挣动他,索性也不挣扎:“所以呢?”   她仰着头没什么所谓地看着他,轻轻笑着,眼里却是空洞的冷意:“我身边有没有其他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像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啊。”   江辙愣怔了一下,手上力度松开了点。   陈溺轻舒口气,很想以像当年那样轻松点的姿态说清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过了这么久突然回来了,也不知道你回来这样对我到底有什么意思。”   她说到这觉得人真是年纪大了,眼眶都容易酸。   一侧的眼泪接二连三地忽然从脸上滑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珍珠。   江辙手上沾到她滚烫潮湿的泪,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又像被人狠狠往上揍了一拳,闷得难受。   时间的藤条在他背上鞭挞,渗进骨髓里的疼痛让他慌乱不堪。   他们分手时,她都不见得有哭成这样。江辙突然意识到她现在止不住的难过,都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打扰了她。   他本就不擅长哄女孩,以前都是被哄的那一个。   现在回头想想,他们之间,总是陈溺在迁就他的胡搅蛮缠和玩乐心态。   有多少个大清晨陪他突发奇想喊起来看日出,又有多少次让她在不擅长的场所里玩乐作陪。   内敛文静、不爱引起别人注意的陈溺,在那时总是无条件愿意顺从他,向他妥协,迫使自己大胆、公开而热烈地表达爱意。   江辙伸手擦她脸上的泪,前一秒还紧逼不放的样子荡然无存,慌忙无措地呢喃“对不起”这几个字。   “从小到大,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走,我一个人走了好久好久。”她侧了侧脸,避开他抚向自己脸颊的长指,“后来你陪我走了一段路,我也想过走不到最后,大家会散。”   他们之间实则说不上谁陪谁。   你情我愿的放纵开始,只是中途发觉爱不对等,她终于强迫自己及时止损。   “我偶尔想你,偶尔烦你,一晃也打发了这么些年。”她移开视线,摸了把泪把话说完,“但我没有再想过去爱你了。”   他喉间艰涩:“可我们以前———”   陈溺笑了一下,语气渐渐冷静:“以前算你的年少轻狂,我的一时兴起。”   没人比她更狠心,江辙怀疑她知道怎么说才能往他心口插上一刀,所以才没有顾忌,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你当初跟我在一起,只算一时兴起?”   “嗯。”她不想表露不耐烦,但字句逐渐刻薄又不留情面,“要我说得再明白点吗?你当年……在学校很出名,我只是想试试和这样的人谈恋爱是什么体验。”   她没有迟缓地评价:“和你谈了一段,也就那样。”   毕竟那是一段不敢对未来有期待的、随时看得到尽头的恋爱。   江辙对那时候的自己没办法反驳一个字,一颗心被她捏的稀巴烂也不甘愿放手:“那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不想。”   -   她的确再也没有找到过一个像他那样的人。   高三时再次遇见的顽劣大男孩,浑然天成的放浪不羁。哪怕打扮得再酷再拽,也是个会注意避开盲道停车的乖乖仔。   长相锋芒凌厉,气焰放肆混痞。   这样的江辙,确实在那个春夜很吸引陈溺沉闷的十七年。   以至于这么多年哪怕是去趟电影院,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也急着涌出来。   在他公寓陪着一起看恐怖片,说好的会帮她捂着眼,却总在最恐怖的时候骗她睁开,最后吓得人往他怀里钻才罢休。   偶尔去他教学楼陪着上课,被教授点名时,他偏要举起她的手,在诸多同学的起哄声里懒洋洋地喊着“到”。沉甸甸的藤萝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闷热带着蝉鸣声的午后,他把人拉到楼梯口接吻。   从来都是没个正形的浪荡样子,但也会脆弱着靠在她颈窝,颓丧地牵着她的手。   陈溺不是没想过再回到那时候……她本来就是不容易被打动的人,遇见他时正当年少青涩。   和太惊艳的人交往过,之后就更难看见别人的好。   她没再谈过恋爱,只是因为无暇顾及私人感情问题。   普通家庭的孩子没有太多试错成本,毕业之后她忙着考公、工作。这两年好不容易事业稳定了,他倒是突然回国了。   可她一直在往前走,会怀念,但不留恋了。   也许重来一次,她或许还是会重蹈覆辙。   好在人生一直以来也只有一次,不会给她第二次这么难过的机会。   那天把话说完,陈溺身边好像又回归了以往的平静。   中间倒有一次实验室里的科员在采沉积物时的ROV(水下机器人)出现问题,但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避开,来处理的并不是江辙。   她和李家榕的谎话败露后,潘黛香倒是打了个电话来:“你李婶啊就是死脑筋,我把女儿借给她拍儿媳照她还不乐意!”   当初决定和李家榕撒这个谎,不说邻里,但两家父母是互相参与出谋划策的,为的就是李婶能安心去治病。   “现在好了,人是去了瑞士。”潘黛香碎碎念,“可她还真惦记上你做儿媳了,老让家榕来家里蹭饭,还总寄些那边的特产过来。这老李婆,是真想跟我做亲家了!”   “……”   说着说着,潘黛香又在旁敲侧击着她和李家榕有没有可能。   她想得很矛盾,一方面觉得知根知底。但一方面又想着两个人都在同一个单位就职,万一谈不拢,反倒伤感情。   “妈,别想这些了。”陈溺不太在意地把话题扯开,连带着也避开她说到下个月是否有时间相亲的事。   她确实没时间,工作忙得停不下来。   环境监测局的科研院不多,陈溺除了要攥写每一年的海洋环境公报,还有带实习生完成一个科室至少三篇sci的论文业绩。   好不容易闲下来,躺在阳台藤椅里拿着Kindle看书时,才看见路鹿给自己发的消息,伴随着点小心翼翼的询问:【小美人,明天你会来吧?】   说的当然是她的婚礼。   陈溺指尖停在屏幕上良久,点了一个字:【嗯。】   -   路鹿的婚礼在安清市举行,陈溺买了当天的机票过去。   再回到一座熟悉的城市,总是不免想很多东西。会想大学附近的美食街、咖啡厅有没有变化,但总归不会特意过去看看。   婚礼在郊外一座酒庄举办,陈溺递过请柬,进园林的时候正好看见大家随礼的名字。   还是大学时候那群人:项浩宇、贺以昼他们。当然最里面那一桌还有几个路鹿在大学时候的好朋友。   路鹿穿着白色婚纱在门口迎接亲朋,她戴了假发,遮掩了短发,盘在脑后。还是张小娃娃脸,和身上的打扮有些维和。   但新娘子哪有不美的呢。她身边鹤立着她的新婚丈夫:卓策。   男人一身正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   看上去玉树临风,年龄要比他们都大几岁,他给人的感觉是严谨不失风雅的商业精英。   “小美人!”她看见陈溺时,眼神总算有点光。抱怨了一句,“一个上午到现在,我脸都笑僵了。”   陈溺礼貌向她身后的男人点点头,把礼物给她:“恭喜。”   “你怎么还准备了礼物啊,太费心思了。”   陈溺一本正经地压低音量:“是双跑鞋,帮你逃婚的。”   “啊?”路鹿还是个小愣头,反应慢半拍,任她说什么就信什么。表情立刻纠结起来,有点快哭了的意思,“溺溺……可是我不能跑。”   成长就是在你不喜欢的婚礼上准备一双跑鞋,但你依旧会乖乖戴上婚戒。   联姻这种公司与公司之间互惠互利的事,陈溺不懂,但也大抵明白商人之间的潜藏法则。   她没预料会把人弄得那么难过,忙打开礼盒:“骗你的,是「落日飞鸟」的典藏版专辑合集。”   一旁的卓策往她们这看过来。   路鹿对上他视线时板着脸,语气尽量严肃,吸吸鼻音:“我送一下我朋友过去。”   “我们的宾客名单是我哥帮忙拟的,你的位置应该是跟他们排在一桌了。”说到这,路鹿担心地看了一眼她的脸色,“江、江辙哥还没来,如果他也坐那桌的话,你就换到白玉玫瑰那一桌,那桌是多出来的,都是些散客。”   她避之不及的样子让陈溺觉得有些好笑,“嗯”了声,问她:“项学长他……”   路鹿急忙开口打断:“他挺好的,是我以前不懂事!都过去了。”   她急着粉饰太平,好像那时候的暗恋心酸都是一场梦。   “知道了。”陈溺推着她回去时,又从包里拿出两张创口贴,“找个休息的椅子贴一下,你的水晶鞋磨脚了。”   酒庄的大厅堪比四星级酒店的面积,豪华大气,光是陈溺眼睛能大致数清的就有二三十桌摆在红毯两边。   她人还没走过去,项浩宇他们那几个人就大声喊着她名字。   明明都是一群事业有成的大男人了,凑在一起却还是嘻嘻哈哈的少年团。   陈溺错眼看见一个高挺身影从偏厅门那进来,她下意识想去路鹿刚才说的那一桌,刚转过身,不留心撞上了侍应上端来的香槟。   “不好意思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弄湿您衣服了。”   这种场所的侍应生服务意识都很强,立刻带着陈溺去了洗漱台那找来了吹风机,嘴上还一口一句抱歉。   “是我不好意思才对,没认真看路,给你们增加工作麻烦了。”陈溺接过她手上的吹风机,让她去忙自己的事儿。   外头已经在放烟花,她这个角落却很冷清。   陈溺今天穿得很简单,鹅黄色长裙,白T打底衫。香槟倒在了她小腿那,洇湿了裙角和帆布鞋里的袜底。   她吹完裙角,正要低头脱鞋时。一双手托起了她的脚,帮她把鞋脱了。   江辙半蹲在她身前,低着头,脊背稍弯,后颈的衬衫领口下露出几截削瘦骨骼棘突。   陈溺愣了一下,试图把脚收回来。   男人岿然不动,手上帮她脱下袜子的动作也未停。又有一段时间没见,江辙整个人不像之前的不可一世,反倒有几分无力感。   “陈绿酒。”他许久没这么喊她,抬眸没什么情绪地说,“错的是我,你躲什么?” 第50章 .一更手指用力过度留下的伤痕   “回忆哄骗我但凡失去也是美,   用你一分钟都足够我生醉梦死,   如怀念也是有它限期明日我便记不起。   从未来再见,   遗憾旧时不太会恋爱,   愿我永远记不得我正身处现在   ……”   宴会厅的放碟机里悠悠扬扬传来老粤语的歌声,是陈奕迅的《月球上的人》。   歌词放在这多应景,可今天的主角毕竟不是他们,对这场婚礼来说,这歌显得突兀、不合时宜。   路鹿还是那个娇纵大小姐,但好像她的叛逆也只到选择这种缠绵苦情歌作为婚礼伴奏的事上了。   丢掉了以前爱戴的圆框眼镜和夸张可爱的首饰,即使在看见新婚丈夫前一分钟还在和酒窖和女秘书亲吻也无动于衷。   “放什么歌都无所谓,反正大家都不会太满意,是吧?”她脸上还是挂着笑,眼神望向台下某一桌的位置。   卓策不慌不忙整理领口被蹭到的口红,语气一如既往像哄那个比自己年纪小五六岁的妹妹。   抬起手,冰凉的长指在她脸上轻轻抚过:“嗯,这是我们的婚礼,你想放什么就放什么。”   洗手间外面,吹风机的轻慢气流停止。   陈溺把袜子穿好,一言不发率先走出来,后面跟着被踹了一脚膝盖骨的江辙。   她没再躲开,坐在了项浩宇他们那桌。   苦情歌的音乐终究被长辈们喊停,路鹿站在台上听两家家长说着一系列从早背到晚的话,脸上表情如常。   陈溺安静地注视着路鹿,也时不时看看项浩宇的反应。   当年生分得太快,她甚至不知道路鹿有没有把少女心事全盘托出。   但看如今两人的反应,项浩宇好像一直不知道台上这个穿着婚纱的妹妹心系过他这么久。   \"卧槽。\"项浩宇正喝着酒,猝不及防被踢了一脚椅子,回头,“江爷?干嘛啊。”   江辙下颔抬了抬:“换个位置。”   “我这位置有什么好的,还背对着婚礼台。”项浩宇不情不愿起身跟他换了。   江辙在那落座,目光瞥向左手边的陈溺。   她视线忽然又不停留在这了,再次投向了刚才他换过来的那个位置。   到底在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他往后靠在椅背上,散漫地抱着臂又喊了句:“浩子,我们换回来。”   项浩宇捡起桌上的干槐花就往他身上丢,才不惯着他:“你当今天是你结婚呢?比新娘还事儿多!”   陈溺听到这,侧首看过去:“新娘怎么事儿多了?”   “……”   本来这是一句很平常的调侃,但被她这么重复地问了一遍,好像项浩宇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   他们对陈溺的印象还是大学时候那样,性子有点软,不太爱引人注意。   桌上贺以昼他们几个惊讶地对着口型:谁惹她了?   项浩宇也很迷惑,他记得自己也没拿江辙和她的事开玩笑啊。   不过陈溺冷声冷气的样子还挺严肃,他也笑着解释了一下:“害,路鹿这孩子娇气,昨晚跑我房间来哭了一宿,说舍不得家里人。”   黎鸣接腔道:“正常啊,要嫁人了嘛。别说大家都这么大了,我昨晚还梦见我们几个刚上大学那会儿。”   话题一抛开,很快被延展出读书时候各种囧事。   “你们这些都不算什么?记不记得我们小江爷被家里的迈巴赫送来学校那天,咱们宿舍门口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是是是!女的慕名来看他那张脸我倒还能理解,可男的也一窝蜂涌过来……我挂在床头的红内裤还被人一起拍了发网上去了,我日啊!硬把我姥姥给我买的本命年内裤说是江辙的。”   江辙:“……”   “有这事,我记得!当时小江爷每回穿的潮牌都会被咱们系男生疯狂模仿,然后上热搜那段时间,整栋楼的晾衣杆上一大片红色内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神经病啊!”   一张桌子上几个人都笑得捧腹开怀,就连陈溺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江辙见她笑了,干脆也跟着笑。端起眼前的红酒抿了几口,懒得让他们闭上嘴。   “还有那时候,我们江爷刚从男校上了大学,就跟放飞的野马似的。我们学校论坛有个贴,专门用来猜他下一个交的女朋友是谁!”   桌上有人想起这个八卦,说:“你们记不记得方晴好这个女孩的名字?”   “记得啊!”贺以昼说,“她那时候可算是我见过追江爷得最猛的之一,不管风吹雨打,都在我们楼下守着人下来,搞得我们江爷那时候总住外面公寓。”   “她还挺会制造舆论压力,当时在论坛那个帖子里狂刷自己的名字哈哈哈哈!”   酒宴串杂往事,吃吃喝喝很快褪去不少陌生气氛。   路鹿没让陈溺去做她的伴娘,那一群穿着低胸伴娘服的女孩似乎都是她们这类圈子里的塑料姐妹,还有几个带着单反摄像头来拍照的网红。   陈溺突然想到十八、九岁,在某个暑期的山庄里。   她和路鹿躺在一间床上开着天窗的房间,两个人抬头看着夜晚山林间的星空,说着只限闺蜜间的未来畅想。   路鹿那时候还不敢说得太笃定,扭扭捏捏开口:“希望有一天结婚了,我哥会在我的婚礼上起到一个很重要的作用!”   陈溺当时轻笑着逗她:“哦,你这个很重要的作用不会是指新郎吧?”   “我可没这么说啊。”说完又忍不住笑,她拿肉肉的婴儿肥小脸去蹭陈溺柔软的胸,“到时候,你也会是我最好的伴娘啦!不过,说不定那时候你都和江辙哥结婚了。说,刚才在他那待了这么久,都干什么啦?哎哟你脖子上这个印……”   睽违多年,物是人非。   她和江辙现在隔着不过一尺,却已经近似陌生人。   而这场婚礼上,项浩宇也确实如路鹿所想的那样,起了不小的作用。   听说他一手包揽了酒庄的婚礼策划。   午后和煦阳光从镂空玻璃窗落下,几道光影掉在椅背和地面。   江辙掀起眼皮,沉默地看着在自己面前喝酒的女孩。想让她别喝太多,但又没有立场和身份。   他手臂从桌上垂下来,随意落在身侧,低眼看见陈溺被日光照耀的影子就在自己手下。   婚礼台上干冰沸腾,主持人正在念着贺词。   一对新人在数不尽的玫瑰烂漫中交换戒指,台下高朋满座,纵饮欢歌。   而江辙盯着地上的阴影良久,伸出了白皙修长的食指,看上去好像是影子代替他碰了碰陈溺的侧脸。   再抬眼,陈溺正面无表情地回视他,显然看见了他刚才的幼稚动作。   他难得有些心虚感,错开她视线。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腕骨突出的手掌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身边人突然起身离开,往新娘休息室走去。   江辙漆黑瞳孔微缩,错愕地回头看向她快步往前的背影。   边上的黎鸣推推他手肘,揶揄地眨眨眼:“挺会的啊,拿了陈妹的酒杯直接上嘴?”   “……”   休息室里很安静,化妆师等人都在外面喝酒。   陈溺在帮路鹿补妆:“哭肿了眼睛,待会儿拍照就不好看了。”   路鹿脸色差劲:“好不好看都无关紧要了,这场婚礼的重点是越隆重越好,不是新娘和新郎有多恩爱。”   陈溺长睫颤了颤,稍低眉:“他对你要嫁人这件事,一点反应也没有吗?”   路鹿知道她说的是谁,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哥一直以来只希望我过得好就行了。”   陈溺嗤了一声,指腹在扭开的口红处抹了几道。慢慢揉散至醺红色,不动声色地抹在路鹿裸露的后颈和锁骨往上几寸的位置。   看上去好像是手指用力过度留下的伤痕。 第51章 被他含吻得下唇发麻……   路鹿被摩挲得有些痒,虽然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但也没躲开。   “我记得你说过项学长在大学毕业后,就从家里搬出来了吧?”陈溺停下手上动作,端详了一会儿。   “嗯,他以前总强调我们家对他恩重如山……其实我知道他现在不再寄人篱下,心里好受很多。”路鹿转过头,瞥见镜子里自己的脖子发出一阵惊呼,“小美人!”   “嘘。”陈溺做了个让她噤声的动作,如远山黛的细眉稍弯起,“晚点擦掉。”   “但是这个位置会不会让人误会啊?”路鹿不太理解她为什么弄在这,看着看着又笑了下,“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挨卓策打了呢。”   “那他会打你吗?”   “他敢吗?我们路家还不至于穷途末路到为了稳定股市就送女儿上门羞辱。”说到这,她想起刚才在酒窖看见的场景,迟缓地顿了下,“不过大家为了利益领结婚证,最多各过各的。”   陈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笑得浅淡:“这样啊。”   出来前,正好碰上婚礼的另一位主人公上楼。慢悠悠的脚步,像是被长辈强.制催着来看看他的新娘,多不情愿似的。   陈溺没留心差点撞上他,看清人后才淡声说了句:“不好意思了。”   -   婚礼进行到这,两位新人都不在大厅。   只剩觥筹交错的交际宴,钢琴演奏者和小提琴乐队还在尽心尽力地弹唱浪漫二重奏。   陈溺回到餐桌时,才发觉这张桌上只剩两个认识的人了。   刚才的位置已经被一个穿着伴娘服的姑娘占了。   那女人看上去对坐她身边的江辙很感兴趣,两指捏着高脚杯,手腕跟承不住力气似的,时不时晃着杯口摩擦他手边上的杯沿。   江辙兴致恹恹,漫不经心地应着对方搭讪的话术。   不管是提到在美国读书那几年还是现在在做的工作,语气都没什么起伏,看上去敷衍得要命。   陈溺眼睛往那看了几眼,才发觉自己放在椅子上的包现在被放在他了腿上,不得已拍拍他的肩:“包。”   江辙转过身,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曲解她意思,喉结滚了下,重复着反问一句:“要抱?”   “……”   他单手支着脑袋,是真当来喝喜酒的,短短一段时间里还喝了不少。   虽然不上脸,但神情看得出异样。眉峰微微挑着,唇角往里陷,本就有些妖孽的泪痣在微醺的眼神下显得更摄人心魄。   边上坐着的那伴娘见他这略显浪荡的模样都愣了下,明明刚才还四平八稳地不太搭理人,这怎么还带双标的?   但显然两人是认识的关系,女人也识趣,错身回了自己那桌。   陈溺却没再坐下了,只朝着项浩宇喊了句:“项学长,刚刚鹿鹿腿有点酸,就回休息室待了会儿。然后卓先生上去了,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项浩宇皱着眉,闻言站起身:“不是很高兴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可能嫌鹿鹿休息太久了吧。”她咬了咬唇,声音降低了点,“我下楼的时候还听见他们在争执。”   “我上去看看吧,鹿鹿就是容易耍小性子。”   一边的江辙听到这,也跟着起身:“我也去。”   “你别去。”陈溺挡在他前面,在他不解的注视下语塞片刻,“人家家事,你凑什么热闹。”   他冷哼了一声:“那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陈溺听见他这话就有点好笑,明明只比她们大一岁,故意说着老气横秋的话。   她抿了抿唇,岔开话题指指包:“给我。”   江辙反应过来,撩起眼皮碰瓷,眼眸深深:“我帮你看着包了,你送我回酒店。”   “……”   “你喝醉了吗?”他喝不喝多在脸上都看不太出来,陈溺只能稍俯下身,耐心地对上他漆黑瞳孔。   江辙没挪开,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安静乖顺的一张脸。   她站在日光里,鼻尖小巧精致,长长的睫毛在日光下翩跹颤动。妆打得很薄,就唇瓣上淡淡抹了一层唇蜜,肌肤更是白得有种清透稚嫩感。   唇线抿直,他眨了下眼,道貌岸然地说着无耻的话:“再放任我这样看下去,我要忍不住亲你了。”   宴会吵闹,陈溺还是听得很清楚,立刻往后退开两步。   操,还是这么乖又好玩。   江辙偏头靠在椅背上,眼睑下方是睫毛覆着的淡淡阴翳。他脸上隐隐约约带着笑,又要抱着她的包耍无赖:“陈绿酒,你送我回去。”   陈溺环顾四周,黎鸣那几个对上她视线就赶紧躲,生怕被抓过来。   她低首看向眼前这个半醉不醉的人,没好气儿:“走吧。”   江辙开了车过来,这会儿也没叫代驾。   泊车员直接把车钥匙给了陈溺。   坐在副驾驶,他就跟个老大爷似的:“开车啊。”   “等会儿。”她没开过跑车,不太敢贸然上手,斟酌检查了会儿才上路。   假期出行的车流多,好在大家看见这类落地价八位数的车时都会下意识避让,不存在故意在边上抢道、变道这种事。   陈溺开车算稳当,目光认真地看着前边。   初夏的天气,不算太热,微风里吹来一只白色带斑点的蝴蝶。   车停在红绿灯前,那只蝴蝶就一点也不怕生的停在陈溺握住的方向盘上。   她用手挥开,蝴蝶扑棱着翅膀起来,过会儿又停下来。   五十秒的红灯里,陈溺就这么一来一回、乐此不疲地和这只蝴蝶周旋。直到身边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过来,轻易捏住了蝴蝶翅膀。   陈溺:“……你放开它。”   “哦。”他听话地从自己这边的车窗口丢了出去。   红灯结束,车继续往前开。   陈溺没问他为什么住在酒店不回家,也觉得没必要问。   常青藤海龟,科研人才受邀回国。开着上千万的车,又入职国内五十强的公司,他能惨到哪儿去?   车停在酒店的停车场,一路沉默的气氛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旁边的人已经沉不住气。   酒精伤脑,让他迫不及待。   一下车,陈溺被压在了车门上,后腰被男人的手臂禁锢住。   “陈溺。”他喊她名字,气息里是红酒的香韵味。   酒味真的很浓郁,陈溺甚至渐渐相信他确实喝了不少。她冷静地等待他后文:“嗯。”   “你想我吗?”   “……”她偏开视线,“不想。”   他知道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却还是忍不住心往下沉:“我想你了。”   “和我无关。”   江辙低低地笑了声,不同于平时的流里流气,声线很颓然。   他自制力在她面前一向很差,勾下颈,单手托住她的脸,温热的唇蓦地吻了上去。柔软的衣料下藏着她纤细的腰,这会儿都被一只手臂裹紧,贴着他硬邦邦的胸膛。   陈溺知道推不开,但也不给任何回应。被他含吻得下唇发麻,情绪却不波动。   江辙终于觉察到无趣,稍稍退开点,唇贴着她嘴角。   还想继续时,陈溺轻轻挪开脸,只淡淡一句就让人溃不成军:“死性不改。”   她向来是一针见血,安静平和的一张嘴继续挑衅他的尊严和傲骨:“你这么缺女人———”   江辙伸手把她嘴捂上了,听不得她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羞辱。   陈溺不留情地咬他手指关节,硬生生咬破皮尝到血腥味才松口。   他只拧了下眉,面色还是平淡。指腹抹过她唇上蹭花的口红,不松手,抱住她喊魂似的喊她名字,声音里只剩无可奈何。   江辙下颔角贴着她骨骼凸起的肩胛:“我不信我们没可能了。”   她凉声哂笑:“夏天我想看见雪,你觉得现在可能会下雪吗?你在机场能等到船吗?”   陈溺把车钥匙塞进他外套口袋里,摸到一包瘪了的烟盒,他烟瘾真是越来越重。   若无其事转开眼,再推开他时没费多大力气。   其实重逢以来他们真的变了很多,陈溺以为上次在他面前掺着半分真心话装模作样哭了一场,这场破镜重圆的戏码就能到此为止。   为什么谈恋爱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在计较、在难过?   可江辙还是一样,想不明白这么多。消停了一顿时间,看见她人在面前又再度忍不住。   笑话,怎么忍得住。   她当初在他公寓收拾东西,落下了一件放阳台的白色吊带。想人想得紧时,一件内衣都能硬得他发疼。   -   从停车场附近出来打车,陈溺倒是碰着了个熟人。   是刚从酒店退房的傅斯年。   毕业后,他进了一家外企。做着高管,拿着厚禄。一天到晚到处飞着出差,两人的联系也逐渐变少。   一见上面,他还是喜欢以说教口吻劝陈溺跳槽和他一块干。   “……是,体制内稳定,但薪水和我们这比不了啊。”   傅斯年说了半天见她没什么兴致去听,又换了话题:“这几年我人也忙,连个女朋友也没空谈。说来,我妈前几天倒还聊起你了。”   这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地暗示了。   傅斯年这些年确实没时间谈恋爱,之前因为公司业务倒也和陈溺接触过。   说白了就是综合各方面因素考量,发现这个邻家妹妹其实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正好两个人条件也合适,就想着能不能有进一步发展。   但从大学遇上开始,陈溺对他就一直很冷淡。   看了眼手机上打的车还差两分钟就到了,陈溺不太想继续周旋,打断他:“斯年哥,我们没有熟到能聊到单身不单身这种事上去。”   “小九……”   她话题一转:“记不记得我家里刚破产卖房子那段时间的事?”   傅斯年微怔:“怎么了?”   “那会儿我爸在帮我办退学手续,我看见教学楼下边你和那群同学站一块了。”   像是想起来了,傅斯年脸色有些难看:“你听见了?”   十三、四岁的孩子,说起坏话来毫不顾忌。   被高利贷追到教室来,因为还债穷到连陈溺的首饰都要放到二手市场去卖。   对这样的家庭,和彼时是只高贵白天鹅一般而后坠入淤泥的陈溺。   那些人带着恶意的嘴里能有什么好话。   “她妈妈好漂亮,可以去卖……”陈溺面无表情地复述。   他急于反驳:“我当时一句话都没说!”   “对,你一句话都没说。”   她笑了下,傅斯年也舒出口气,跟着放松下来。   下一秒,陈溺带着凉意的声线如期而至:“可是斯年哥,你怎么能什么都没说呢?”   患难见人性。   他们彼时是感情要好的邻居,但在那种墙倒众人推的时候。他没入人群中,沉默地站在对立面做帮凶。   -   陈溺当天晚上直接买票从安清回了南港,不过在那待了一天,跟相隔了好几年般。   因为太熟悉了,每一条长街和随处遇见的旧人,都在提醒她在那上的四年大学、谈的第一段恋爱。   好在第二天是周末,不用去上班,陈溺也放纵自己把懒觉睡到自然醒。   洗漱完,她在烤箱里热了两块吐司面包,酸奶放在盘子边,坐在中岛台那慢条斯理地用早餐。   盘子前边放着正在播放美剧的ipad,她顺手打开了手机。平时屁话没几句的小区业主群里,今天消息刷了好几个99+。   还有好几个人@陈溺的门牌号,让她赶紧起床。   -“也不知道昨天半夜什么时候来的,这造雪的机器都没声的,早上七点才看见它走。”   -“六月飘雪啊,整这出!我和我家老头可是认真研究了一下这片雪,就是顺着5单元4楼开头那几家去的。”   -“哪家姑娘被有钱的后生仔追求了吧?市中心的滑雪场的雪也没这么大啊!这雪景整得从那过一趟,空气里都是冰冰凉凉的。”   -“我怎么寻思是403那户?上回见过一次,那楼里就她一个单身漂亮的小姑娘。好像还是个公务员呢。”   ……   陈溺把嘴里那口吐司嚼完,趿拉着脱鞋走到阳台往下看。   自己这栋楼下聚集了不少人,都在底下拍视频和拍照发朋友圈。   这场雪还真是专冲着她这户来的,平时挡住街区视野的那棵香樟树上都积满了皑皑白雪。   她伸手碰了碰,冰冷的雪还在雾化。   “夏天能看见雪吗?”   她呆楞了一下,知道这是哪来的了。 第52章 .加更他已经很久不敢再谤佛   陈溺驻足站在那欣赏了不到一分钟,也没去管这场突如其来的雪,直接给小区物管发了消息让他们喊人来清理。   把阳台门刚关上,路鹿就给她打了一个视频通话。   这姑娘反应一向比平常人慢小半拍,这会儿终于是明白了陈溺昨天的举动用意,才把电话打了过来。   陈溺看见她身后的背景还是那间婚房,就知道自己做了白用功:“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有的,他急得要打卓策。”路鹿笑着摇摇头,“是我解释了……我觉得还是算了吧。”   她在大学只读了三年,却是爱意表露得最□□的三年。   是根木头也该懂了。   项浩宇误以为她被家暴,会暴怒,会不假思索抡起拳头往上打。   他无条件纵容她撒娇任性二十多年,这些年连个女朋友也没找过。两个人朝朝暮暮的相处里,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心思?   他只是不敢接受,也觉得让她嫁给卓策会比跟他在一起好。   路家的恩情压着他,道德伦理压着他,他这些年来无亲无故的自卑也压着他。   几年前她喝醉了去亲他,吓得他毕业后再也不敢回路家。   路鹿有些无奈,认命了:“他没错,是我的错。我不该动这个心思,弄得两个人都回不到从前。”   陈溺撑着脸在视频这边听她碎碎叨叨念着项浩宇的好,良久后笑了笑。   她还坐在中岛台的凳子上,晨光从厨房窗户一侧打在白皙的脸上,漆黑眼眸被染的泛着棕红色。   她这种纯净的长相,笑起来都好温柔。   路鹿看着她的脸,仿佛也被感染,笑着问:“你笑什么呀?”   “笑一个傻子。”她语气里不掩饰心疼,“傻到擦着眼泪也要替那个人说好话。”   “没有,说到底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   这通电话打过来,当然不只是为了说自己的事。   路鹿有些犹豫地开口:“小美人,江辙哥回来是想跟你复合吗?”   “嗯?”陈溺不太想聊他,装不在意,答得也敷衍。   “我知道你上回肯定也不乐意搭理我。”路鹿抿抿唇,“其实当时我家里生意上也出了很大问题,现在才慢慢在转圜的关键档口。”   这事一开始是从江辙家开始的,那年江家被恶意举报,因为税务方面的问题被调查。做大做强的企业,哪能每份账都干干净净、分文不差,   上面摆明了有人要故意整江家商誉,一点点差错都给你揪出来。   江老爷子又是一身清廉的退休老将军,自然不管儿子这边的事。   大院里一家被查,一牵发而动全身。   江嵘唯恐自己这只出头鸟被狙、几十年心血付诸东流,早早带着李言拿了绿卡,还急着把一大部分产业调到海外去。   最后又舍不得儿子,捏了个幌子说自己在美国查出病了,让好友女儿接江辙过来。   人接过来,还把他护照骗了。   在外留学到读研那几年,江辙压根回不来。他作为公司二股东被限制入境,这些陈年旧帐查了很长时间。   路鹿起初也被送到过美国一段日子,看着他从一开始抽烟酗酒,颓得像条狗,也总算知道什么叫一物降一物……   家里生意上的破事,再加上自己的事,他整个人像垮过一次。   路鹿那时候也不懂事,只会为姐妹讨公道。   她对着江辙骂:“你不会遇到像溺溺这么好的女孩了,也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样能随便接受一个人,你活该孤独终老!”   江辙醉在烟雾缭绕里,闻言也只是很无所谓地点头:“好。”   ……   “你当初把联系方式都断了,一脸要断情绝义的架势,可能也没办法了解他的近况。我怕你觉得江辙哥在国外很潇洒……”路鹿叹口气,“他也不容易,这种家庭一旦落马其实很难在国内发展。但政策一放松,他就急着回来了。”   不是以江氏地产的公子爷身份回国。   而是靠自己往上读书的文凭和不断钻研的科研成果,被想请他回来交流技术学术的各大高校诚邀回来的。   这些事路鹿不说,恐怕江辙这性格也不会提。   他不爱表达软弱,霸道地藏着真心又死要傲娇面子。旁人总说他是天之骄子,熟悉一点的人都知道除了“骄”,还有“娇”。   “我没有想为他找些身不由己的理由,你那时候决定分手肯定也有自己的原因。”她说到这,停了一下,“溺溺,我只是不想你有遗憾。”   -   小区业主群里又刷屏了一大堆消息。   先是分享上午拍的雪景照片,又开始抱怨是谁这么没眼力见儿,居然喊物管给清理了。   陈溺刷完消息,也没去阳台再看一眼。   本来想着晚点和倪茹她们一块出去吃个午饭,正好高中也放了暑假,可以一块儿带上倪笑秋。   但才忙着打扫了一遍房子,母亲潘黛香就打来了电话,一张口就在哭:“小九。”   “怎么了妈?”陈溺以为出什么事了,急忙拿起车钥匙,边往楼下走。   “你爸爸、你爸爸他又去赌钱!”   陈父立马在那边大声争辩一句:“说了多少次,我不是赌钱!你别跟小九胡说八道!”   潘黛香哭哭啼啼地骂他:“你这跟赌钱有什么不一样?好好一个家好不容易过得好了点,又被你给败成这样……”   陈溺捏紧方向盘,听得烦躁,声音隐隐带着愠怒:“到底怎么回事?”   “小九,你是不是在开车呢?”陈父接过电话,好声好气地跟她说,“先好好开车,爸爸真没去赌钱。”   没人比陈三愿更清楚赌博有多容易让一个家分崩离析,这次还真是潘黛香冤枉他了。   但他也没好哪儿去,虽然不是赌博,却是被骗了。   几年前陈父捣鼓水产养殖,不算大生意,但好歹挣了点。加上陈溺工作稳定,也有往家里寄存款。   人一有闲钱就存不住,总想着回到以前那种日子。   但陈三愿天生不是做生意的料,几十年前是走大运、站在了赚钱的风口上了才狂捞了一笔。   现在还想着用之前那种方式,亏损是小事。   被人哄骗几下,把水产生意上的下一轮融资都给投进去了,又是一次血本无归。   陈溺听着头疼,揉揉太阳穴:“那今天不是要提渔场的货吗?钱没了也没去提?”   “钱交是交了,就是又要麻烦你了……”陈父话语变得断断续续,“哎呀,你先回来,回来再说。”   车停在胡同门口,陈溺也顾不上跟左邻右舍打招呼,提着腿就哒哒地往楼上跑。   家里虽然还住着三室两厅的老房子,但环境比之前改善不少。   门没关,陈溺还没进门就远远地喊了句:“爸?”   “啊?”正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的江辙下意识抬头,应了声。   “……”   她蹙着眉:“你在这干嘛?”   江辙头颈笔直,短发利落。坐得还挺舒适,跟当自己家似的。他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拉链拉到锁骨下,露出清晰下颚线和嶙峋喉骨。   长腿屈在茶几边,身前还一杯喝了一半的茶,看上去坐了有一会儿了。   没等他开口解释,陈父从房间出来:“小九,回来了。”   怕她误会,江辙站起来,先说了句:“我正好碰上你爸爸追人,就帮了把手。”   “是,我看见劝我投资那人了!追到小巷子里———”陈父有点不好意思往下说,“那孙子还找了帮手来,还好我碰见了小辙。”   江辙在边上适时补充:“已经报了警,人也被抓进去了。但陈叔应该是碰上传销组织了,不确定能不能把钱拿回来。”   陈溺越听,脸色越沉:“亏空的钱怎么补上的?”   陈父支吾开口:“小辙说是你的朋友……刚你闵叔叔催我拿钱,他就帮我垫付了一下。”   想来进一次货的钱也不少了,陈溺拿过单子看了一眼:“我这个月之内会把钱取出来还你。”   江辙:“不急。”   她淡声赶客:“我急,钱我会尽快还给你。今天的事谢谢了,没其他事,你就先回去吧。”   “小九,你别急着赶人走啊。”陈父说,“我还想留他在这吃个午饭。”   陈溺捏着手机的手慢慢攥紧,跟要爆发了似的,快语连珠地骂:“吃什么午饭啊,哪有心情在这给他准备午饭?您就是不长半点记性,我妈现在还在房间哭,您天天瞎弄什么投资?上回是把一条腿给让人弄折了,再来一次怎么办?!”   知道自己女儿平时的温驯模样,这刻也实在是被气得不行了。   陈父被她说得不敢出声,低着头难为情。父母越老,犯了错就越容易依附孩子。   一笔不大不小的钱没了就没了,反正是已成定局的事。   但陈溺是真的容忍不了他一次次为了贪图小利犯大错,丢完钱还要赔上自己身体。   房间内的潘黛香也听见了陈溺在发火,平时越没声的,生气起来更是吓人。她开了门,嗫嚅道:“小九……”   边上的江辙拍拍陈溺肩,安抚道:“消消气,人没事就好。”   本来家事乱糟糟,不该让一个外人掺和。   但潘黛香心细,瞥见江辙下颔那被嚯开一个血口子,忙让陈溺去储物间拿消炎药和创口贴。   陈父去菜市场买菜了,等陈溺拿了医药箱出来,就瞥见江辙和她妈妈坐在沙发上相谈甚欢。   这人真是有本事,把哪个年龄段的女人都哄得开怀。   见她走过来,江辙侧头:“我来这儿之前不知道陈叔是你爸。”   简而言之,真是偶然遇见。   “哦。”她应得冷淡。   潘黛香笑了下,缓和气氛:“小辙和我们小九是什么样的朋友关系啊?”   陈溺:“公事上有合作。”   江辙:“很多年的老朋友。”   潘黛香:“……”   这两人同时开口,说得答案却是南辕北辙,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江辙眼皮耷拢着,补充说:“好友,现在在公事上恰好又有合作。”   “噢。”潘黛香看了一眼没反驳的陈溺,又说,“这孩子身边在读书时候也没几个朋友,你们认识多久了?”   江辙:“算上第一次见面,有9年了。”   陈溺在一旁打开医药箱,眼睛垂下,很轻地眨了眨黑睫。   “那是大学同学了吧。”潘黛香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你好像要比我们小九大一岁,是她学长?”   他没脸没皮地开玩笑:“是,刚开学小九就说我是长得最好看的学长,所以愿意多跟我亲近。”   陈溺听他胡言乱语就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放屁。”   潘黛香在边上听得不舒服,瞪她一眼:“小九,你这么大个人了,说话要讲礼貌。”   “好的妈妈。”陈溺乖乖应了,过了几秒,换了措辞对着江辙重新说,“您放屁。”   江辙唇角翘了翘,英气立体的眉骨稍抬,带着点疑惑看向她,眼里是藏都不藏的惯宠。   潘黛香一巴掌拍陈溺背上,用眼神警告她好好说话。   也不知道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平日里挺乖一女孩子,今天情绪大是大。可怎么对着自己的老朋友还这么呛?   陈父他们硬要留人在这吃饭,还让陈溺好好招待人家。陈溺想了半天终于弄出个理由:“不行,我还有事。”   “你有什么事啊?”   陈溺瞎扯:“你们不记得我还要去南洲岛的庙里还愿吗?”   被她提起,潘黛香才有了记忆。   当年陈溺还叫“陈绿酒”这名字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他们夫妻俩除了请高人给她改了名字,当初还去了一场寺庙里求福袋。   按说这个还愿不应该都快二十年了才去还。   但之前那座庙迁了,最近潘黛香才知道原来那家庙的主持现在在南洲岛上的一家小庙里。   上了年纪的人都迷信,尤其是陈母。   她一听也是:“那你去吧,小辙在家吃个饭。”   江辙婉拒了:“陈姨,我陪小九一块去吧,正好我也想去求求佛。”   潘黛香许少见正当年轻有为的男人信这些,起了兴趣,问了他一句:“你想求什么啊?”   陈溺在玄关处的动作一顿,听见那人慢悠悠地吊人胃口。   他语气缓慢,视线往门口那看,声线低沉又带着点吊儿郎当:“想问问佛祖能不能把我攒了二十七年的生日愿望给兑了,求个姻缘。”   “……”   两人一前一后一起出了小区门,陈溺回过头:“把你银行卡号发我。”   他懒着声提醒道:“你把我拉黑了。”   陈溺面不改色拿出手机把他的号码拉出来:“好了。”   “我想用微信发。”   她听出他得寸进尺的意思:“你找茬?”   “不加算了。”江辙插兜跟在她身后,眉梢都透着股松散,“我就喜欢你欠着。”   陈溺闷着气,几秒后转过身把二维码递给他。   好友申请出现在新消息里时,她瞥见他还是那个号,连头像这么多年也没换过。   通过好友申请后,江辙也没急着把卡号发她,反倒发来了好几张截图。   全是登机牌的航班,全是些沿海城市。   她停在车前,问他:“这什么意思?”   “这些城市的机场和港口都在同一块地方。”江辙走近她,低了眼说,“夏天的雪看过了吧?那我带你去机场等船。”   “……”陈溺看着他下颔被自己贴歪的创口贴,有些怔。   他单手撑在她身后的车顶上,声音缓缓:“你说得不可能的事儿,在我这都是可能的。”   悠长的夏日,绿意昂扬。   胡同口两棵大梧桐树,阳光从罅隙里照射下来,投在两个人之间,像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分割线。   但江辙偏要再往她近一步,越过那道线。长腿跨入她腿间,后脑勺逆着日光:“那我和你还有可能吗?”   陈溺刚要说话,又被他截停:“算了,你说了不算。”   “……”   他动作很快,拉开她径直上了副驾驶,厚着脸皮还要客气一句:“麻烦了。”   “你上我车做什么?”   “说过了,和你一块去拜拜佛。”   陈溺气得摔开车门,坐到驾驶位上,被逼得骂他厚颜无耻:“神经病。”   面前一道阴影覆盖,江辙凑过来盯着她的嘴:“陈绿酒,你来来回回就会这几句?”   他现在就跟打通任督二脉似的,满血复活,活像十九、二十出头那会儿的无赖。   陈溺语顿:“你再继续跟我说话,就滚下去。”   他混混地做了个拉链封嘴的动作,靠在椅背上,痞得不行。   不过这一路到后边,车里还真算得上和谐,安静得像没半个人似的。   南洲岛的那座庙在山脚,群山环绕,寺庙面积不大。但暑期的香客很多,香火正旺盛。   庙堂门口有一棵百年的参天大树,枝干上挂满了红色丝带和木牌。   陈溺下车之后就没管过他,错身和来往拜佛的人擦肩经过,没那好奇心去看经幡和木牌上的俗愿。   她只顾着找当年那位方丈,还自己的愿。   江辙也没到处乱逛,两条长腿迈进去,只静静地鹤立在偏殿等她。   潭水悠悠,人群熙熙攘攘。他听着耳边喃喃梵语,突然回想起过去的声色犬马,百无禁忌。   童年时的乖戾孤傲,少年时的放荡不羁。   时光割裂,生途淬凝成土,从光鲜沉到谷底也不过寥寥几年。   又想起有年暑假,他和陈溺途径一个小佛寺。   他以观光玩乐性质踏进去,她明明也不信神佛,却嗔他嘴上无忌讳,没有半分敬畏心。   往事在这一刻重念起,总觉得有些讽刺。   江辙眼睛被香火气醺得发涩,隔着缕缕青烟和被清风刮乱的香灰看向她低眸时的干净侧颜。一如那些年里,她眼睛望着自己时,总是安静又专注。   他忘了说。   他已经很久不敢再谤佛,怕佛听到,对她不好。 第53章 .一更你让爷给你买内裤?   从寺庙还完愿出来,陈溺瞥见庙前那棵大树下不少香客正在系红丝带,上面用毛笔字写着各种愿望。   大树另一侧,一堆人里,个子最高的那个男人正把写好的红丝带挂上去。   他侧脸立体,鼻骨高挺,一双寡冷的眼难得染了点世俗温情。望着树上红丝带时,跟深情得在看什么情人一样。   挂完自己的,边上还有人请他帮忙把姻缘木牌挂高点。   江辙这人的气质太闲适散漫,整个人看上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连带着眼尾那颗淡色小痣都有点不正经的斯文败类味,在一群诚挚祈祷的香客里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回过头,陈溺也没等他。   正要开车离开时,他倒是来得及时。   也没抱怨她没等自己,江辙自顾自系上安全带,问她:“你小时候生的什么病?”   “不记得了。”陈溺脸色很淡,随意地回他,“我是早产儿,出生的时候很小一团,随便一场病都能要我半条命吧。”   江辙愣了一下,声音有点犹豫:“听说早产儿容易智力发展不全。”   “……”   陈溺真想开着这车把他一块载海里去。   他手指摩挲着下颔那个快要掉了的创口贴,索性撕开了。回头看了一眼缓缓驶离的庙宇:“这庙真有这么准吗?”   “信则灵。”   江辙习惯她冷冰冰的敷衍样,反倒一笑:“那你完了,我把我俩名字写那树上了。”   陈溺轻扯了扯唇角,要不是她看见他求的是平安符,还真要信了他的胡话。   来时正当下午,走时已近暮色。   两边的车窗降下一半,略带着潮湿咸味的夏日海风从南面吹进来。   陈溺今天出门走得急,家居白衬衫上衣外加了个浅色马甲,随手拿了条高腰牛仔裤。头发也没整理,一开窗倒吹得更凌乱。   她生得清纯,不化妆比化了妆更清妍秀丽。典型的南方淡颜女孩,吃这种长相的总被迷得移不开眼。   江辙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了,历届女朋友交往的都不是这种类型。   可就跟被风迷了眼似的,偏偏觉得她够劲又够妩媚。   想起她那时候一点也不像个乖乖女,骂人“蠢货”时,头发丝都较劲嚣张。但和自己谈恋爱时,说来也是真的乖顺。   陈溺余光瞥见他在看自己,开着车也没转头:“开一下你前边的储物格。”   江辙问:“拿什么?”   “发圈。”   他从一堆杂物里找到了一个小发圈,没等她停下就上手帮她绑。   陈溺对他没打招呼的靠近僵了几秒,等再反应过来时,长发已经被绑好了,她只好说了声“谢谢”。   “陈溺,我以前是不是对你不够好。”他这种性格的人,受着万千宠爱,很难有对一段过往恋情反思的时候。   陈溺想说不记得了,张了张口却是一句:“挺好的。”   “是吗?”江辙手撑着窗口,垂下漆黑浓密的睫毛,侧首看着她,“你是不是记反了?”   红灯前,陈溺停下车,回视他:“没记反。只是和你在一起太累了。”   两个人在一起,看着是他感情热烈。   其实他懒怠又冷颓,一直是很无所谓地在谈恋爱。习惯了独来独往,也没想过和谁能长长久久。   什么都要她推一把,不主动问就不会提,更别说时刻记挂着告诉她。   逼急了才会跟施舍一般表露出几分真心,可始终太迟。   他生得太好了,又在两方相处上总被人惯着。在新鲜劲上也顺风顺水,没吃过恋爱的苦头。   玩世不恭的大男孩,爱起人来都太不认真。   她说和他在一起太累,他仔细想想,好像交往过的女孩都这么说过。   说他爱玩,不专心。不知道这是不是年轻公子哥的通病。   “那真是辛苦你。”江辙偏过头,晃了晃神,冷隽的脸上有了几分说不清的疲感,“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她不答,只问:“你呢?”   “还不错。”他低着眼说,没捕捉到身边人微不可闻的叹息。   车开进城区,安静的车里出现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   陈溺没来得及连蓝牙,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直接按了免提。   李家榕声音很空荡,似乎身处空间狭小的地方:“你在哪啊?”   “回了趟父母家,现在回去。”   “那个、那个我帮你把绵绵接回来了。”李家榕声音停顿了几下,说,“我现在在你家浴室。”   陈溺还没说话,边上的江辙忍不住开口:“什么变态,你跑人姑娘浴室去干嘛?”   “……谁的声音?”李家榕不解地问,又自己猜测,“江工?”   陈溺瞪旁边这人一眼:“能不能别说话?”   “不不不!你让他说!”李家榕如同病急乱投医,好不容易逮着个男的,急忙喊住他,“江工,你接电话!别开免提……有点事请你帮忙。”   江辙眉骨稍扬,看了陈溺一眼。   后者点点头:“你接吧。”   江辙把手机拿起来放耳边,拽得二五八万:“什么事儿求小爷?”   陈溺听他语气不由得扯唇笑了笑。   没过多久,就听见他音调都变了,咬牙切齿,不屑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让爷给你买内裤?”   “……”陈溺也是一脸迷惑地转头看他。   江辙舌头顶了顶脸颊,听着那边说话眉头越来越紧蹙,冷呵了声,而后挂断。   陈溺抿了抿唇,很难忽略刚才听到的话:“他……在我浴室里做什么了?”   江辙侧过头,盯着她好一会儿,扯到别的话题:“你房子备用钥匙就这么给他了?”   “嗯。”陈溺愣了下,解释说,“因为之前交代过他……所以他到底怎么了?”   话说一半又顿住,想着实在没有和他说这么详细的必要。   江辙看出她的疏远,嗤了声:“他说他裤子被绵绵咬破了,让我在楼下超市给他买一条。”   “啊?没咬到哪吧?”   “没,绵绵是谁?”他嗓子里压着火气,但知道陈溺不会哄,只能自己安慰自己。   “我养的狗。”陈溺没听出他的不高兴,她现在脑子里只有浴室那个连内裤都被咬烂的男人,“那我待会儿把你载到楼下超市那,你给他买……”   “那当然得我买。”   江辙表情很难看,一方面想着幸好今天他在这车上,另一方面又有点憋屈。   憋屈到以至于在小超市里随手拿了条休闲裤,买贴身那条时,他甚至在童装内裤区停留了会儿。   最终是理智战胜怒火,给那个姓李的挑了条成人的。   跟着陈溺进门前,她看着江辙手上的袋子提醒了声:“我养的那条狗有点怕生,而且很凶。要不这东西,我给他拿进去吧?”   江辙低着头在看手机信息,医院那边发过来的。   须臾后回过神,在走廊上把她往门口一抵,低眸看她说:“你拿进去?他想得美。”   “……”   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   陈溺没法,开门动作很轻,往屋里看了眼。   绵绵嘴上还戴着止吠器,一见她进屋,立马朝她扑了过来,粘人得不行。   绵绵体型不大,刚成年没几天。   但力气凶狠,对着陈溺总是热情高涨。她差点被扑倒在地上时,江辙手臂环着她站稳。   他打量了一眼眼前这条罗威纳,上身黑色,下身是棕褐色的毛。   四肢肌肉发达,毛发短直,挺优良的品种。   但这类品种的狗也确实凶悍,算是所有犬种里攻击人次数最多的品种,也难怪厕所里那位的裤子都被咬破。   江辙略有疑问:“你管一条罗威纳犬喊绵绵?”   陈溺“啊”了声,怕绵绵注意力放到第一次见面的江辙那。   她手边顺着狗狗脊背的毛,不太自信地说:“它小时候很乖的,性格很好。”   这狗是陈溺捡的,在郊区捡到它时是条一个月大的小残疾狗,给了条火腿肠就一直跟着她了。   作为世界上最凶猛的防暴犬,陈溺想把它带回市区收养还废了不少功夫。   虽然养了两年,但绵绵越长大越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所以前不久还送去了训犬师那做行为纠正。   不过想到李家榕把它接回来都被咬坏了裤子,陈溺看了眼边上的狗笼子,引着它进去。   江辙站在客厅,朝这屋子看了一眼,还挺简洁的,家具也不多。视线不小心投放到阳台那晒的衣服,清咳了声:“你浴室在哪?”   “那。”她手指了一下,起身去冰箱里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   厕所里的李家榕换好裤子,高声喊了句:“陈溺,你把绵绵关笼子里没有?”   “关了———”她一回头,发现江辙又把狗弄出来了。   让她吃惊的是,江辙居然能像训犬师那样拍拍地板就让绵绵乖乖蹲下起立。   男人半蹲着,背脊稍屈。修长且骨骼分明的手搭在狗的耳朵上,腕骨清晰凸出,随心所欲地揉着它。   她有些呆滞:“你、你当心它挠你。”   “没事,它确实乖。”   以前江老爷子那的哨兵养的军警犬全是罗威纳这个犬种,对驯服凶悍犬类,江辙从哨兵那学了不少训犬的方法。   陈溺看着任他搓磨的狗,觉得好像都能把止吠器拿下来了。   但下一秒,李家榕整理好自己从浴室出来。   江辙回头看他,撩起眉峰笑。一松开手,手底下的绵绵又朝着浴室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第54章 她没有不好   “绵绵!不可以!!”   陈溺吓得睁大了眼,正要过去拦住它,手腕被半蹲在地上的男人扯了一把。   “急什么?”江辙把人拉自己身边来,略挑眉。   他卷着舌头朝绵绵吹了声口哨,而后手掌放在地板上敲出了几下长长短短的响声。   李家榕就看着眼前两条前腿扒在自己裤子上的绵绵下一秒慢慢松开了爪子,把凶横面孔的獠牙收起,软趴趴跪在地上。   竖起的耳朵和那只折了的耳朵一样,耷拉下来。   “江工,厉害啊。”李家榕小心翼翼避开绵绵的脑袋,从另一边绕过来,坐到沙发上很自然地端起水喝一口。   陈溺松口气,看着他腿边上放的袋子,担心地问:“除了裤子,没咬到其他地方吧?”   李家榕尴尬地摇摇头:“没。也怪我粗心大意,忘记它那只耳朵摸不得了。”   绵绵那只左耳出生时应该是被压过。   被陈溺带去医院做体检时,耳骨已经断了,所以左边这只三角形的耳朵要比右边的更下垂贴面些。   不过罗威纳犬的耳朵在平常时候都是贴着面部,寻常时,不认真看都会忘记它这处是残疾的。   她缓了缓神,把绵绵喊过来。   人坐在地上,手臂环住它。碰了碰它的耳朵,低声喃了句:“是不是又疼了?”   “可能是。不过它脾气比上回要好多了,看来送去训导还是有点用。”李家榕低头看陈溺动作温柔地揉着绵绵的脖子。   奇了怪,她从小到大,对待动物总归要比对人热情。   陈溺扯了扯狗脖子上的项圈,想起来问:“哦,你车后座没掉毛吧?”   “哈哈哈这次没有了,你不是给他吃过药了嘛。”说到这,两人又想起上回有段时间带绵绵去广场溜溜,掉了李家榕后座一地的狗毛。   绵绵这么不待见李家榕也有原因。一岁大的时候,他没留心,给狗狗喂了太多牛奶,疼得它在地上滚了上百圈。   这狗记仇得很,后来哪怕他再仔细献殷勤,绵绵也不爱搭理。   江辙蹲在一边摸摸绵绵后腿没说话,也插不进去这话题。   只能看着两个人说说笑笑,都是他们朝夕相处共同分享的事,是他参与不进去的曾经。   他也沦落到这么一天,只能在边上做陪衬,听着喜欢的女孩和其他男人谈笑风生。   绵绵似乎是被他摸舒服了,主动从陈溺怀里出来了点,脑袋拱向他。   江辙勾了勾唇,撸撸它下巴问:“我把止吠器摘了?”   陈溺有点犹豫地看了眼沙发上坐着的李家榕:“先别摘吧,我不确定它还会不会张口。”   “……”   边上的绵绵就跟听懂了人话似的,委屈地摇了摇尾巴。屁股一撅,彻底钻进江辙怀里。   狗狗耷拉着脑袋的样子的确可爱,反差感大,温驯地像只小绵羊。   李家榕穿着这随手买的裤子也不舒服,不打算多待:“狗带到了,那我先回去了。”   陈溺还是有点抱歉,跟着站起来:“改天请你吃饭。”   这就约上了?   江辙扯了扯嘴角,也站起来打断他们:“走吧。”   陈溺不解地看他:“你自己走就好了,干嘛催他?”   “我能放心一男的在你屋里?”他颇为理直气壮,下巴扬了扬,“把钥匙还给她。”   李家榕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把备用钥匙交给陈溺。   虽然不清楚他俩现在是什么进度,但他也没贸然问:“别请我吃饭了,中秋一块回你父母家。”   想着李叔和李婶都去了瑞士,他家里也没其他人在。   陈溺点头,笑得恬静温和:“好啊,我爸妈肯定也想着你过来一块过节。”   江辙在边上听得更不是滋味了,顶了顶后槽牙。   连拉带拽,手放在李家榕肩膀上把人带了出去,往后招招手:“留步,不用送了。”   陈溺:“……”   本来也没打算送。   小区外边那场雪经过烈日七、八个小时的曝晒已经化为乌有,陈溺回头看了眼早上掉落在窗口的那团冰块,连水痕都没留下。   楼道那传来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江辙倚在门那,低下头,露出一截骨骼清晰的白皙脖颈:“陈溺,我这段时间要回安清。有事手机联系。”   门口那大片倾泻的暮光被高大身影遮盖,陈溺正半跪在地板上倒狗粮的动作一顿。蓦地听见这句话,下意识抬眸看向他。   江辙视线漆黑专注,直接炽热,不加半点掩饰,好像没听见她回应就不打算挪开眼。   陈溺不动声色避开,低下眼胡乱点点头。   等门被关上,她才回过神来想到:真稀奇,他刚才是在给自己报备行程吧?   一周末过得很快。   陈溺的工作是朝九晚五加双休,休闲时间很自由。   而倪欢也好不容易把放暑假的倪笑秋甩家里,约着陈溺去逛街,难得有点姐妹时间。   南方城市的夏天,高温能达三十八、九度。   就这样炎热的天,临近学校的十字路口,依旧不少穿着校服的学生在外面跑来跑去。相约图书馆学习,共骑一辆自行车或机车。   “都说学生时代才有夏天,这话是真没错。”倪欢手上握着两个冰激凌,一个树莓味,一个巧克力味。   陈溺手上则捧着一杯切成小块的冰镇西瓜,小口小口地吃着。   “说真的,我大学时候记得不清楚了,反倒是高中印象很深刻。”倪欢慢悠悠晃着步伐,回忆起来。   “高一、高二还没有高考的压力。我们学校又舍不得装空调,午休靠在桌子上啊,吹着微风,打打瞌睡,就差不多觉得青春是这么开始的……你呢?我都没怎么听过你说起中学时候的事。”   不知不觉,两个人走到九中附近。   连绵的绿荫铺在头顶,阳光在树叶罅隙中投下光影点点,喧嚣的蝉鸣在空气里起伏。   陈溺的中学时代实在泛善可陈,小乡镇的初中除了那里肆虐的流氓地痞,读来实在没什么印象。   高中也没有交过班里很好的朋友,独来独往,很是无趣。   但她停了下脚步,随手指了指路边的老公交站台,轻声:“从那开始的。”   不是所有人期待的炽热盛夏,也没有晴朗明亮的日光。雨很大,让人淋了一场就难忘。   倪欢倒是缠着她讲过和江辙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也知道是更早以前。她好奇:“为什么不是那个时候喜欢他?”   英雄救美,这不是更应该让人心动?   陈溺笑笑:“你会在自己糟糕的时候,喜欢上另一个看上去也挺糟糕的人吗?”   人在黑暗处,只会竭尽全力去握住光。   倪欢拿着两根冰激凌为她这个答案鼓鼓掌:“还真是……现实。”   于是她问,那现在的感觉呢?   陈溺罕见地停下思索了几秒,说:“不知道。”   哪怕是听路鹿说了江辙这几年在国外的生活,陈溺也没什么想法。   他的过去,不是出自本人叙述,她一点也不同情。而他的现在,好像也已经和她无关。   倪欢叹口气,换个话题:“昨天收到我们单位夏乐念的结婚喜糖,搞得我也想谈个恋爱了。”   “夏乐念?那个空降实习生,她不是刚满二十岁吗?”   “是啊,刚过法定结婚年龄就急着领证了,我觉着她就是奔着响应国家生三胎的政策去的。现在的年轻人啊……”   陈溺淡声:“你想去谈段新恋情,那也挺好。”   倪欢虚心请教:“哪里好?”   “就比如现在,你要是有男朋友就不会扯着我在大热天出来压马路。”   “好哇陈溺!你现在都会讲冷笑话了!!!”   “……”   -   安清市,第三人民附属医院。   病房里的呼吸机正滴答滴答响着,声音刺耳而萧然。病床上的女人苍老羸弱,手腕处的伤口被白色纱布紧裹着。   江辙坐在窗口的一张椅子上,长腿屈着,外套丢一边。   整个人很颓,唇薄鼻挺,黑长的睫毛稍稍垂下。英隽的侧脸逆着光,五官半陷入阴影里,立体又冷洌。   那天黎中怡醒来,精神比往日都要好。   她没有发疯,也没有尖叫,靠在床头很平缓地对自己孩子说话。十多年来,好不容易有一次母亲的模样。   只是她记忆始终颠倒,记性也很差,来来回回聊的都是江辙十四岁前的事。那些事太遥远,江辙已经记不清。   唯一一次提到他成年后,是问他前几天在自己生日的时候,是不是带过来了一个女孩子。   “她们以为我没看见,其实我瞥见了!”黎中怡表情憔悴,但笑得像个孩童般天真,描绘着印象里那个女孩的样貌,“小鹅蛋脸,脑袋才到你胸口这。长得好白好乖的,眼睛最好看了,长长细细又很亮。”   江辙沉默半晌,开口:“妈,您说的是大学时候。我今年二十七了。”   黎中怡愣了一下,跟没反应过来似的去看他的脸。神思恍惚着,重复了一句:“你二十七了呀。”   儿子都二十七了,她却觉得他的二十岁也不过是前几天的事。   长期的药物和治疗让她神智不清,抬起手看了眼满是疮痍的皮肤。皱巴巴的,都在宣告她的寿命和衰老。   黎中怡别开眼,又问他:“你都这么大了,那你结婚没有啊?”   “没。”   “是不是……之前那个女孩子不好?”   “她没有不好。”江辙低着眸,艰涩地牵动了下唇角,“是我高攀。”   -   南港一入秋,最先注意的还是海况预报部门。   东海东部有2-3米的中浪到大浪区,南部湾有0.6到1米的轻浪。   办公室里,助理正在报告最近日程安排:“东海那边今天浪太大了,不宜出海。原定的基线调查和无机污染物监测项目只能往后挪挪。”   陈溺说行,看了看时间:“那我带新来的那两个实习生去南部湾出海,下几个CTD,你安排一下港口的运作船舰和仪器。”   “但是陈科,局里新的CTD还没更换完。”助理有些为难地说,“剩余的旧CTD都在科研院里。上回黎院士的学生借走了,还没还回来,催好几次了。”   CTD是大型自容式监测系统,平时她们做研究的带上船出海做监测要一周才能返航回来。   这东西本来就都囤在海洋局里,属于“僧多肉少”的状态。   但这“肉”体积庞大,每次被借走都会留科研院躺灰。硬是要这边的小领导亲自过去院士那讨才能被重视,差人送回来。   “那我走一趟吧。”陈溺起身拿了包。   助理问:“要我开车吗?”   “不用,你领那两个实习生去南部湾把海洋浮标给放了。”正要出去前,陈溺侧了个身,“新的CTD还没换好,有去跟那边的总工程师沟通吗?”   小助理一根筋,直接说:“这又不是核心技术问题,不归总师管啊。”   “……”   瞥见陈溺脸色微沉,她忙补充一句:“可能其他工程师会帮忙跟进一下进度吧。只是江工他貌似这两个月都不在公司。”   “不在公司?”   “对,之前过去好几次都没见过他人,就问了一下。您是找他有什么事吗?”助理殷勤道,“我去调一下他的联系方式过来。”   陈溺稍愣住,回过神:“没事,不用去。”   联系方式她倒是有,只不过从来不聊天。她只主动要过一次银行卡号,结果江辙把他公寓门的密码发过来了。   他不正经,她也懒得接腔。   开车到科研院时,陈溺本来想打电话问问黎院士现在在不在院里。   但她运气不错,刚到门口就看见黎中鸿骑着单车出来。   年过半百的黎院士儒雅风茂,依旧有着健朗身体和良好视力,一眼就看见了她。   听完来意之后,黎中鸿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吩咐学生去办。   见他行色匆匆,陈溺把事说完也不打算多加打扰。正要回去时,却被他喊住了:“小陈科长,今天忙吗?”   “那得看您是要吩咐什么事了。”   “提不上吩咐。”黎中鸿像想起来点什么,问她,“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对着我很亲切,甚至在一大堆院士里,独独给我倒了杯茶。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认得我?”   陈溺迟疑片刻,如实说:“我在您母亲家里,见过您的全家福照片。”   黎中鸿诧异了片刻,明白过来:“我听过我母亲提过,你是阿辙那时候的小女朋友?”   她抿抿唇:“……是。”   “那这个忙怕是有点勉强你了。”   陈溺抬头:“您说说看。”   黎中鸿说起来还有些窘迫:“我不会开车,不会一个人坐飞机。现在秘书也不在身边,但我今天要赶去参加家姐的葬礼。”   “家姐是指……”陈溺没意识到自己的唇有些发白。   她才注意到面前这位中年男人虽然站得笔直,但眼睛已经红了。   -   怎么能没半点觉察?   从回国碰上后就对着自己死缠烂打的人突然消失了几个月。   江辙说他要回安清的时候,陈溺就该想到那个医院里的女人。   只是她如今确实对他太过冷漠,不闻不问,浑然把他当成生命以外的人。   从机场到医院那段路程,陈溺按着手机良久,不知道应不应该给他发个消息或者打个电话。   但他什么都没说,向来倨傲,好像也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来分担苦痛。   消息比陈溺想象得要走漏得更快。   大中午,新的娱乐新闻冒头,居然已经有了“女星黎中怡病逝”这几个大字,不少娱乐圈的艺人发着慰问前辈女神的微博。   黎中怡退圈前热度就是全民女神,在圈里又极少有难听的绯闻。   退圈后几年也常在公共平台上分享自己的美好婚姻,也因此,到现在的热度也不减当年。   医院门口挤满了记者的车和直播摄像头,大门口的保安调集了很多,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好在还有侧门通道,黎中鸿刚下车,就有接应的人来把他领走,避开那群记者的眼线。   事情发生得太快,陈溺还有些懵然,捏着手机在荫处坐下。   她没进医院,和那群所谓的粉丝、记者站在同一条等待的线上。一两个小时过去,没有一位工作人员出来说话。   人群开始嘈杂,打着关心的旗号议论起来。   先是说到哪些表面和黎中怡交好的明星没来探病,几十年前的圈里绯闻重新被卷起,再扯到这位女星的病重原因。   “你们不知道她老公已经定居美国了?把她一个人留医院,不是感情破裂就是财产分割出现矛盾了呗,这些豪门不都这样?”   “我还听说一个小道消息,她不离婚是因为家里那位想和那个男人去爱尔兰登记!这黎影后还真是铁骨铮铮,自己人生被弄恶心了,她死扛着不离婚,就是不让人好过。”   “我亲戚在里面做护工,说住317病房的这位女明星不知道自杀多少次了……这叫什么命,当年谁不羡慕她?谁能想到内情居然是这样的。”   “所以才劲爆啊,比热搜上那群小爱豆的恋情要公布要劲爆多了!昔日光鲜女神高嫁豪门的死骗婚gay!还乐呵呵给人养了个儿子。感觉这个儿子也能扒出来做个采访什么的———”   “是啊,说出来不好听,但我稿子真的早就写好了。等医院这边有咽气消息就发,我们新闻社总算能拿个头条了,今年业绩就靠今天。”   ……   陈溺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那些恶心的、江辙从未向她提及的字眼,在这一瞬间无比清晰地落入她耳朵里。 第55章 想要你在这儿   下午五点,一位自称江氏地产负责人的男人站在门口向记者宣布“黎中怡女士病逝”的悲痛消息。   一时之间,医院大门门口的记者们举着长话筒蜂拥而上。   死讯不足以打动这些冷血的机器,八卦和求证才是网民悼念的动力。   “十分能够理解您的心情,但请问网传影后黎中怡和丈夫江某早已婚变一事是真的吗?”   “黎中怡女士的儿子和原配丈夫还在医院里吗?可不可以请他们出来讲句话?”   “能不能正面回复一下:有消息称黎中怡的丈夫是同性恋,并且早就带着情人去了国外定居一事?所以江嵘先生,即黎中怡的丈夫此刻真的在病床边上吗?”   “真的假的啊,这么说黎中怡小姐是甘愿做同妻还是婚后生下小孩才知被骗?她儿子现在在哪,不出来为母亲说明一下情况吗?”   ……   长长短短的提问圈把几位安保人员和江氏代表助理围得水泄不通,直播镜头把这些疑问八卦都毫无保留地播放出去。   生在一个信息发达的时代,上千万的浏览量只在几分钟之间。   陈溺站在不远处,听见那位助理艰难地扯着鸭公嗓和那群人对抗:“大家不要以讹传讹,你是哪家报社的?江氏会无条件追究刚才胡乱造谣的记者的法律责任!   “黎中怡女士已经退出娱乐圈将近三十年了。死者为大,家人何其无辜,希望各位在写报道新闻时谨慎下笔。”   侧门那相对大门来说冷清不少,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中年女人往四周张望了会儿,走上前:“请问您是陈溺小姐吗?”   陈溺望了她手上的男士外套一眼:“嗯。”   “黎先生让我过来接您的。家属哀痛,把你暂时忘在外边了,还麻烦谅解。”   陈溺摇摇头:“我不要紧的。”   “行,喊我于姐就好。这边快上车。”她看了一眼注意力不在后面的记者群们,忙把陈溺领上一辆加长版黑色轿车里。   车窗贴了防窥膜,从外边看不到里边,里边倒是能把外边的混乱瞧得一清二楚,前后都有差不多型号的车。   坐在自己对面的于姐拿着手机打了个电话,淡声说了两个字:“出发。”   车队一启动,那群记者就跟反应过来了似的,一窝蜂涌了过来。   陈溺止不住往后看:“于姐……黎院士呢?”   “你是想问黎先生还是想问这件外套的主人?”于姐目光直视她,把外套放到她腿上,“我看你好像见到我开始就一直在盯着它,是小江爷的朋友?”   江辙的外套确实很有特色,清一色的潮服和名牌。就算是正装,也会在领口处有金丝线袖上他的英文字母缩写。   陈溺有些尴尬地拿着他的衣服,也不再扭捏:“是。他还好吗?”   于姐叹口气,没正面说:“殡仪馆的人早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把人接走了,如果我们待会儿甩不掉记者,还得麻烦你和我们的车一块儿到那一趟。不过你可以一直待在车上。”   从医院到殡仪馆只用半个小时的车程,本来家属的车是不能开进馆里,但或许他们早就跟里面打过招呼。   车一路横行无阻,记者的车倒是毫无疑问全被拦在外面。   这种地方的丧葬礼节都特别重,刚进去就闻见爆竹和香火的焚烧气味。   车停在后院,于姐边接电话边下了车。   陈溺从车窗里看过去,心情有些焦灼。   打开手机,点开今天的头条和热搜。正式的报道都已经出来了,八卦小道也不胫而走。   她不知道该不该去想那些记者说的话,同妻、骗婚骗孕gay……   江辙没跟她提过,就连路鹿发来的消息也表示不知道这事。   她下意识想屏蔽这类消息,但忍不住往这个方向想,好像越来越合理。   她当初好奇又感到不理解的———为什么黎中怡会因为一个出轨的男人对自己的孩子也这么怨恨,甚至希望江辙不存在。   如果真的是因为被骗婚骗孕而生下了一个同性恋男人的后代,那么这些过分偏激的情绪好像都有了解释。   而江辙在跟她说这些事时所有的不自然和紧张也都有了解释。   司机在车里抽了根烟,呛人浓烈的味道让她眼睛发酸发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门被拉开了。   陈溺下意识抬眼,视线撞进男人的眼里。   江辙脸色苍白冷峻,漆黑额发长长了,遮住部分眉眼,在眼睑处扫荡出阴沉沉的暗影。   他脊背稍稍弓着,站得不太直。配上下巴处的青茬和干裂出血的嘴唇,显得潦倒又落魄。   即使心里有准备,但从来没见过他这幅模样。陈溺还是有些愣神了,没拿稳的手机掉在地上。   江辙帮她捡起来,目光放到没灭的屏幕上。   陈溺自然也看见了,是她前几分钟还在浏览的娱乐周刊号发的文章。   她伸手赶紧拿过来,正想说句话时,江辙出声了。   他声音很沙哑:“是真的。”   骗婚骗孕的同性恋父亲、出轨后和另一个男人移居国外、他狼藉阴暗的出生都是真的。   江辙上了车,坐在她对面,下一站显然是去墓地。   身后的记者已经少了一半,他忘了让她中途下车,而陈溺也没提。   空气静谧得可怕,陈溺手指僵硬地紧绷着,攥着手上的外套。   有些庆幸自己在这儿,但又不知道这一刻该不该在这。   嚣张又不可一世的少年,虽然已经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人,却也没有了半分能后退的防线。   再痛苦也要硬捱,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会靠在自己颈窝落泪的大男孩。   车里有一箱矿泉水,陈溺费劲地往后伸长手拿了一瓶,扭开瓶盖递给他:“喝点水,你嗓子都哑得听不清了。”   陈溺对这种事没什么经验,但她有过送别离世亲人的经历,对接下来入葬的流程都很清楚。   顾不得之前这么多隔阂和生分,她稍倾身,帮他整理了一下起了褶皱的衣领。   江辙握住她的手,慢慢放下:“你用不着这样。”   “那你自己整理一下。”陈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以他倨傲的性格,这时候恐怕最不想的就是被她同情,可她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陈溺安抚般说:“虽然这话无济于事,但还是希望你节哀。”   他低着头良久,再没开过口。   墓山倒是有十几个人在那等着了,十几辆车停在山脚下。   陈溺没跟着继续往前走,她下了车透气,顺便给表达关心的路鹿也简单地回了几句消息。   傍晚的山风吹来有些冷,她本能地抱紧了手上的衣服。   柔软的衣服布料里有一盒硌人的东西,陈溺拿出来发现是个只剩一根烟的烟盒。   她拿出来塞进自己包里,又从包里拿出随身带的一盒水果味的糖,塞回他外套的口袋。   做完一系列事,她靠着山梯下的一辆车身,舒出口气,还是很闷。   耳边蓦地传来黎中鸿和江辙交谈的声音,就在自己这辆车的背面不远处。风太大,陈溺听不连贯那边的话,隐约知道他们说到了自己。   “你外婆那,我得再想想该怎么交代。”黎中鸿头发白了大半,人到这种年纪送走亲姐,感伤难以言喻,“小陈还在车上吧,刚才见到了?”   江辙嗯了声,声线颓然:“您带过来的这个女孩是我念了好几年的人。我因为江嵘做的这些破事儿,从来没敢跟她说过实话。”   “傻孩子,这么大个人了不要想不开。他江嵘是江嵘,造的孽跟你有什么关系。小陈是个很通透聪敏的小姑娘,不会因为这些对你有任何看法。”黎中鸿悲叹一声,拍拍他的肩,“你熬了几个月,现在先回去休息。接下来这些后事都交给舅舅。”   山上那些人的悼念仪式还没结束,黎中鸿的脚步又重新踏上了山梯,而江辙站在那许久没动。   陈溺本来想默默回到刚才坐的那辆车,但脚刚一挪动,就踩到地上的一个易拉罐。   她懊恼地咬住唇,从车后面出来。看向眼前的人:“抱歉,你要是不想我在这……”   江辙垂眼回视她,英隽苍白的神情脆弱而破碎。   确实不想。不想要她的同情,更不想要她的小心翼翼和另眼相看。   但他想要她。   他薄唇开阖,说出卑劣的话:“想。”   “想要你在这儿。”   忍耐力很强的人眼红,总会无端让人觉得心疼。   陈溺走上前,垂着的手缓慢抬起,踮着脚很轻地抱了他一下。   - 第56章 她难得愚钝一次   从安清回来过后,陈溺关注到关于黎中怡的新闻全部撤下了,这种高压力下的施压绝当然不仅仅只有财力上的输出。   可即使实名区的八卦消息全被封锁,匿名区还是有不少自称知情者的“爆料人士”。   舆论之下,人人有责。   起初是铺天盖地的谈论和猜想,甚至有人觉得这位女星的死是谋杀。八卦越演越烈,出现在街头巷尾的谈料中。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港城入了冬。   热度也和温度一样渐渐冷却,每天都有更精彩纷呈的娱乐话题。   送被海蛇咬伤的同事姚甜甜进医院时,陈溺倒是在缴费处遇到了一个熟人,是项浩宇。   也许是因为心里放不下路鹿的事,陈溺对他并没有几分好脸色,对他打的招呼也只是冷淡点点头。   临走才反应过来,他在这帮谁缴费?   不过刚打了绷带被护士推着进病房的姚甜甜很快给了她答案,她人还在门口就大喊了一句:“哟!江工,这可真是太巧了!”   “……”   也不知道在医院偶遇这算什么高兴的事。   陈溺快步往前走过去,看见江辙那刻时,才恍然察觉到好像又有几个月没见面了。   他消瘦很多,病服穿在身上显得松松垮垮,露出一截嶙峋泠冽的锁骨。手上还插着针,漆黑碎发搭在眉间,唇上毫无血色。   见到人,他撩起眼皮,直勾勾看着陈溺:“你生病?哪里不舒服?”   一旁的姚甜甜礼貌假笑,扬高手:“嗨!”   我这么一个腿上打着白色纱布、坐着轮椅的病人还杵在这呢。   陈溺见他自顾不暇却还着急问她,心下有些五味杂陈。   她抿抿唇,从护士手里接过姚甜甜的轮椅:“我没事,只是陪同她来的。”   江辙的手机响了下,是项浩宇发的消息:【兄弟,有陈妹在我就先撤了,不用感谢。】   “……”   把姚甜甜扶上旁边那张病床上,陈溺顺手整理了一下中间那张桌子上的杂物。   桌上有个超级大的果篮,篮子里一垒小贺卡。   一看就是那群朋友的顽劣手笔,贺卡里写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祝词:「小江爷早日康复,浩子bless u!」   「祝江爷一年抱俩。」   「祝江爷举世闻名。」   「祝江爷千古流芳。」   ……   陈溺面不改色地收拾起来放一边。   心想这群人好歹是年薪百千万的高材生,他们的小学语文老师要看见这么胡乱用词,会不会拄着拐杖冲过来把他们胖揍一顿。   姚甜甜坐到床上去就闲不住,一边问:“江工,您这是什么病啊?”   “饮食不规律,胃痛。”   陈溺闻言瞥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这些日子到底怎么过的,居然能因为没好好吃饭胃痛到住院。   江辙无疑也瞧见了她的眼神,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但心虚地避开了。   这间病床里只有他们两个病人。   姚甜甜平时就是个小话唠,在海洋局其他单位那也有不少朋友。   这一住院,到午休时间,同事们一茬接一茬地来看望,倒显得边上的江辙无比冷清。   陈溺侧过脸,才发觉他已经睡了。   薄唇微微抿着,高挺鼻梁间被睫毛拓上一层覆下的阴影,泪痣衬在那别有一种破碎美。   她缓步走上前,正要帮他拉上床帘时,江辙突然伸手拉了她一把,床帘把他们藏匿在这张病床上。   另一张床边还是很嘈杂,姚甜甜在讲下海时碰到的那条一米多长的海蛇。   而陈溺猝不及防一条腿的单膝跪在了床边,手本能地撑着床头。   身下人脸色苍白脆弱,看上去好像在被她霸王硬上弓一般。   “你装睡?”她紧皱着眉。   江辙勾唇笑了下,对她的指责没半点愧疚:“嗯,想让你陪我。”   陈溺瞪他一眼,正要出去就听见外边姚甜甜的嗓门大喊着:“陈科呢?她人去哪啦?”   有人笑:“陈科也来了?哦对,你和陈科一起出海还能被咬,你肯定冲在她前头了。”   “是啊,陈科本来交代过我要待在安全海域的……”姚甜甜尴尬笑笑说,“对了,我隔壁床是江工,就那个九洲科技的大帅逼总工程师!”   “人床帘拉这么严实,应该是睡了,大伙儿都小点声。”   “……”   早不小声晚不小声,偏偏在这时候。她要是现在推开床帘出去,估计都说不清了。   江辙得逞似的松开手,往边上挪了点让她坐进来,窄深的桃花眼眯起:“很甜。”   陈溺不解:“什么?”   他压低声提醒:“我口袋里的糖。”   她想起来了,不自然地“哦”了声,屈腿坐在床边上。   狭小的空间最容易滋生暧昧,外面是热闹的,显得他们之间刻意保持的安静有股禁忌感。   其实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已经缓解不少。   度过了那段尴尬陌生的时期,江辙在这几个月也会给她发消息。   一来一回的交流里,两个人都谨慎地没再提过之前那段感情,要不要继续下去好像成了无形中默契的一条分界线。   江辙躺在床上,下颚线削瘦凌厉,看着她低垂的眼睫,没忍住伸手去碰。快要碰到时,手被打开了。   陈溺偏开脸,脸侧一缕头发掉下来,扫过他的手背。   她望向病床另一边的洗手间,动作慢吞吞地往床那侧移过去。   江辙知道她要干嘛,稍坐起来用手扶着她的腰,声线有些沉哑:“别摔了。”   “摔了也怪你。”   她恶狠狠放下话,从床上越过去,猫着身进了边上的卫生间。   出来时还欲盖弥彰地重重关上门,特地洗了个手。   她人走出来,却也没引起多大注意,七、八个人朝她问了声好,到上班时间又要赶回去。   一波人刚走,姚甜甜未婚夫和陈母又拎着午饭过来了。   潘黛香手上也拿着桶保温食盒,说:“妈给你熬了鸡汤,刚去单位找你,家榕说你陪受伤的同事来医院了。正好过来时碰上了你同事那口子。”   姚甜甜和她未婚夫长得很有夫妻相,笑起来时就跟两座弥勒佛一样。   潘黛香看着小夫妻这么恩爱,笑着坐边上问起了男方是干什么的,家里人情况怎么样。   中年妇女的通病就是打探这些消息。   甚至还问了问姚甜甜未婚夫身边还有没有年龄合适的单身男性,一脸想给自己女儿做介绍的样子。   陈溺在一旁听得乏味,本来想跟她说说旁边这张床也是认识的人。   但床帘掀开,床上空空如也。   卫生间一道高大的影子被日光拉长,沉默而料峭的身影立在那,更像是躲在了那。   陈溺愣了一下,在自己的印象里,江辙极少有这种时刻。   他那天在墓山,整个人像一张绷到极限的弓。   而此刻又像是完全把坚硬外壳卸下了,不见荣光耀眼,取而代之的是不敢见人的胆怯自卑。   陈溺意识到是由于她妈妈来了。   他没办法坦然自信地像普通人那样,见到朋友长辈能去攀谈自己的家庭和近况。   可是她觉得,那么骄傲的人不该因为她而褪色。   病房渐渐安静下来,姚甜甜被她未婚夫推出去晒太阳。   陈溺送母亲出去,在走廊上从她手里接下那份鸡汤:“妈,你还记得江辙吗?他也在病房里,就边上那张床。”   “小辙怎么了?”   她敛着眉:“胃病,刚才他睡着了就没让你看。”   “年纪轻轻就有胃病,你也要注意,工作别太拼命了!”潘黛香对江辙印象不错,拍拍手上那份鸡汤,“把这送过去吧,你想喝就回家喝。啊……他家里还有人在身边吗?”   陈溺摇摇头:“没有。”   -   后来那几天,潘黛香交代她来医院就捎上一份汤。   陈溺都照做。   就连江辙的主治医师都打趣是不是女朋友天天送营养汤饮过来,所以病都好这么快。   只是这种话也只能当玩笑开开,大家都有眼睛看得到。   陈溺每次来给他送汤时的态度都不算亲昵,例行公事般要解释一句是妈妈嘱咐的。   住了快一周,姚甜甜康复出院了,病房里又进了几床新患者。   而陈溺一如既往把熬了几个小时的鸡汤送到,拉开帘子,看见江辙正在把笔电合上。   又在忙工作,她凉声开口:“你们公司连正儿八经的病假都没有吗?”   江辙挑了下眉:“这事只能我办得好。”   门口医师恰好带着实习生进来查房,陈溺回头看了一眼,把他电脑收好:“你这么强的话,你也可以一个人住院,那我明天不过来了。”   “我不可以。”他说罢还咳了两声。   “那你找朋友陪你。”   “哦。”他真就拿起手机打电话了。   过了几秒,陈溺的手机响了。她径直接通,说了句“我没空”就挂断。   江辙安静地举着被挂断的手机,抬眼无辜地看着她。   陈溺不惯着他这套,随口说:“江爷这么多前女友,发展发展也能用。”   “啧。”他只当没听见,把手机丢一边,捂着脑袋,“头好像还有点痛。”   正往他们这床走过来的医师脱口而出:“你是胃病,什么时候转移到脑袋上去了?”   江辙:“……”   陈溺听着在边上笑,眉眼弯得像一轮月。   也许是这口气渐渐松下,她难得愚钝一次,没看清他眼底的勉强和疲惫不堪。   -   陈溺说不过来,第二天还真没过来了。   一方面是江辙也快要出院,已经不用每天一份汤这样伺候着,另一方面是她得出海工作一周。   下午,久未响过的手机来了一个海外的陌生来电。   刚接通,那边就传来李言狂躁的声音。   几年过去,他早就从那个文雅知性的男人变成如今歇斯底里的怪胎:“听说你妈死了,开心吗?”   江辙背靠着床头,脸上没什么情绪。   “她死得真好,谁让你们都容不下我们!”李言声音逐渐变大,像质问一般,“你就这么见不得真爱吗?”   他听到这,语气才很淡:“你所谓的真爱就是以毁了别人人生为代价吗?”   “我毁了谁的人生?你最没资格说话,没有你爸你在哪儿啊?生你养你不感恩,还害得你爸这个样子!你真是和你妈一样贱!!”   “你说你们是真爱?”江辙冷冷清清地笑了声,嘲讽道,“你错了,江嵘最爱他自己。否则你觉得他为什么要一边和你在一起,另一边又骗我妈给他生孩子?”   他们这部分人里,有一种人打着同性恋爱自由的噱头,却又不甘心自己绝后,于是欺骗无辜的另一方为他们生育。   就这,也能被美化为真爱。   江辙或许对任何性向的恋爱都没意见。   只是他知道,在牵扯到另一位女性加入时,江嵘和李言就已经都不配站在“同性恋该被平等看待”这面旗帜下装可怜。   李言已经失去理智,咬牙切齿地诅咒:“……你少胡说八道!你也该去死,你这辈子都会和我一样,和你最爱的人永远不会在一起!”   江辙听腻了这句话:去死。   好像很多人都这么说过,让他一块儿去死的人多着呢,多他李言一个吗?   可他听也不想听下去,拉黑这个号码,拔掉手上的针管。   病室里太寂静了,他想去见见陈溺。   -   …   ………   临近年底。   南海航海保障中心南港市航标处与南港海事局、海域环境监测中心联合开展春节前安全巡航检查工作。   联合巡航组除了检查港头码头作业区和导航标志位置,还要前往人工岛确保附近船舶是否保持了VHF有效值守。   航行中不仅有记者拍照,还有无人机在船舰顶上盘旋。   跟在执法船身后的是九洲科技推出的水面无人艇。   江辙就是在两方工作人员交接时上船的,他甚至没穿救生衣,身上被海浪打湿了一大半。   陈溺被老刘从众多执法人员里喊出来,见到人那一刻时简直又惊又气:“江辙!这是海巡执法船,哪个港口放你出海的?”   她戴着白色海员帽,穿了正规的执法衣服。   长发盘成丸子头压住,额前有些细细小小的绒毛。一双眸子瞪圆了,有些严格,唇色为了上镜涂得很红,和平常的样子相差挺大。   江辙站得笔直,定定看着她说:“我是内部人员。”   出海对他来说可太容易了,一张工作卡,再说几句监察系列无人船上的舰载设施中有系统bug,没人会拦一位科研人员。   “你本事真够大。”陈溺怕把其他同事也引过来,嘱咐老刘别把他带进船舱里面,“手机给我。”   他也没问要干嘛,直接递给她。   “免得你一直给我打电话。”陈溺想着他肯定是从医院偷跑出来的,没给他好脸色,“在外面等着,半小时后靠岸就回你医院去!”   江辙眼神放在她身上很久,没笑也没其他表情,只是有些贪婪似的不移开视线。   最后被老刘拉到船帆下的一张椅子那。   “江工,你就在这等着啊。”老刘忙着和他们一块儿去开会,也不好说太多。   海域在潮汐来临时的海浪都特别高,江辙脚下打过来一阵又一阵浪。   他没往后退开,反倒爬上栏杆,坐在船板一侧,往下看着泛白的阵阵浪花和见不到底的深蓝色。   其实李言有些话也确实说进他耳朵里了,尖酸刻薄的———   “你懂什么是爱吗?你爸对你这么好,你把他害成这样!!你就是个冷血怪物,活该你妈都想掐死你!”   “你以为你妈活成这样全赖我们,可你不也难辞其咎吗?”   “我和你爸当初怎么求你的?我让你别跟她说,是你要说的!你不想我和你爸好过,那实话实说把你妈逼疯了的感觉怎么样?”   是他说的。   如果那天他没有看见向来受人敬重的父亲压在一个男人身上……   他们纠缠在一起,发出那样缠绵让人作呕的声音。   这和他所认知的一点也不一样,为什么会和另一个男人?   他人没走出门,被李言捂着嘴抱回房间。他们身上纠缠过的气味让他闻着想吐。   江辙冷眼看着苦苦求自己保密的父亲和他身边的男人,他同意了。   可在第二次发觉江嵘把人带进书房苟且时,他还是跑向了黎中怡的卧室,敲响了那扇门。   黎中怡在生育他时遭遇过大出血,早就没有了怀孕的机会。   他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但这唯一的孩子是个骗婚gay的种。江辙的存在提醒着她可悲可笑的一生。   ……   什么算原谅,什么算放下。   他好像从出生起就作为一个罪恶体,可他又有什么错?   14岁开始到如今。   有人因此死去,有人为此受伤,有人以爱为刃,一遍遍剖开他的胸膛。   游艇上的广播电台中,播音员在进行名句朗诵。   “一切都是颠倒的:善良成了白痴,仁爱变成无用,怯懦装扮成理性。美命定了要被践踏和毁灭,恶却肆无忌惮。”   他不无辜,他被三方无止境地制肘纠缠着,做命运的傀儡。   可最后只有他出不来,带着全部的起因经过苟延残喘,挣扎无果,永远无法治愈。   胆怯者戴着随心所欲的面具太久,分不清是真的漫不经心还是无能为力。要多好的结局,才配得上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   太累了。   这恶心透顶的人生真的太累了。   就这样吧,所有的难堪和牢笼都到此为止。   远处是不着边际的青灰色,海面上的云波橘翻涌着。重来一次,伊卡洛斯还是会在无人在意的一角坠落。   阴晦无光的水里,即将溺毙的人在底下迷路,无船来渡。   他回头瞧不见岸,只有汪洋深海。   -   船舱里开完会,大家都闲下来。聊天的聊天,拍照的拍照。   江辙的手机从来不设锁,但相册里有锁。   陈溺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捏着他手机,知道不应该偷窥这份秘密,可手不由自主地试了一个密码。   他这么懒的人,估计连相册密码都和公寓门的密码一样。   果不其然,打开了。   只有一张照片,被他锁在里边的是一家三口的照片。   江父、黎中怡和十岁出头的江辙。   他看着是放下了,可他在这种爱恨交织里该怎么两全。   陈溺多余的表情都退却了,怔怔地看了片刻。心下莫名慌张,胸口前所未有的闷。   有哪里不对。   她觉察到不对劲了,下意识站起来要出去。   她得先找到江辙。   脚步迈出船舱那一刻,也许是为了避免海漩或礁石,船身重重地晃荡了一下。   浓稠暮色下,船桅那传来急切的呼喊声:“救生员呢?”   “救生员在哪?有人坠海了!!” 第57章 .加更急转   人在万念俱灰时的想法都很奇怪。   比如江辙在船身颠簸动荡那一下明明可以抓住栏杆,但他没有。   他就是觉得自己被堵着了,出不来了。   所以任由自己掉下去。   边上已经没有其他人能再叫动了,所有的救援设备和搜索队就在这艘船舰附近,不会有比这更令人安心的救援环境。   跟拍的记者们也反应很快,立刻在甲板上架好三脚架。   人被捞上来时,男人的身体被冻得冰冷。   在场几十个人就看见他们这边的小陈科长跪在地上给落水者做人工呼吸。   海洋局的科员大都考过救生员资格证。   陈溺动作很规范,手劲出乎意料得大,一下又一下,用力压捶他积水的胸膛。   有科员让船继续往岸边开,联系岸上的救护车。   汹涌的浪花一阵阵打过来,陈溺后背都被打湿,一次次胸外按压后,终于换来眼前人短暂的苏醒。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有人大声喊了句“准备靠岸”!   陈溺看见他唇在动,她稍稍俯身,耳朵贴过去。   他嗓音的可听度几近于零,只剩出气声:“陈溺,我没想通。”   呛到海水里再慢慢清醒是件很遭罪的事,肺部把水挤出去,氧气重新回来只在几十秒之间。   江辙对过程已经渐渐模糊,只记得抱着他的人的泪好凉,是咸的。她好像很害怕,手也在抖,但他已经没了力气去抱她。   救护车里,医护人员在为他做基本的保暖和供氧。   陈溺也被套上一件厚重外套,怔怔地在一边看着江辙垂下来的手指。他平躺在那一动不动,像是一切都结束了一样。   她突然想起自己大学毕业的前一天,去了江辙怎么劝她也不愿意去的跳伞基地。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要体验在空中下坠的刺激感觉。   没有归属感,大脑是空的。   她试着去理解他,渐渐变成了他。   江辙这几年确实过得不好,他被压抑得太久了,到处都乱糟糟。   坏掉的东西要修复,坏掉的人也是。   陈溺握住他冰凉的手指,脸颊贴在他尚在跳动的手腕脉搏那,不知道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既然你对现状不满意,那就当死过一次了。   不要紧的,重获新生总要付出代价。你别怕,我们一定能重新来过。   -   医院担架抬人进急诊室时的速度非常快,凌乱无序的脚步声和滑轮声在地板上摩擦,所有的慌乱都在门关上那一刻尘埃落定。   陈溺抬手捂住了眼睛,眼泪控制不住一直在掉。她把下唇瓣咬得生疼,强迫自己清醒,后背靠在墙上慢慢滑落。   她没了半分力气,直到李家榕赶了过来。   “没事吧?”李家榕大步跑过来,握住她肩膀,“陈溺,你没事吧?”   “没事。”她喉咙好像哽住了,声音全哑的,又摇了摇头。   李家榕来之前看了救援视频,全程很稳当。   如果他不知道里面躺的是江辙,那他大概真的会无私心地夸陈溺一句救援得当。   他扶着她站起来:“你的包,还有老刘把江工的手机也一起拿过来了。”   江辙的手机屏幕亮了几次,全是未接来电。   陈溺缓了缓情绪,手抹过泪。蹙着眉接过,点开了未读消息。   是丘语妍。   李家榕顿了一下:“他是意外落水吗?”   “什么意思?”   “我看见船舱里的监控了……”他语气当然带着几分不确定,“我觉得你跑出去的时候,还没有人呼救。你像是早就料到了?”   陈溺冷着脸:“今天经过人工岛海域附近的浪最高有2.8米,船舱内的海浪蓝色预警响了,我出去巡查也不行吗?”   察觉到她的尖锐,李家榕连忙抬了下手:“行,别急啊,我就是随便问问。”   两个负责人就这么站在门外等了几个小时,终于到病室的门被打开,医生出来说明情况。   施救工作很到位,但还需要继续住院观察几天,给胸肺拍片。   李家榕垂着眼向医生道谢,下一刻发现身边人要离开:“陈溺,你去哪?”   她转过身,理所当然开口:“回家。”   “……”李家榕挠挠后脖颈,指指从他身边推进监护病房的江辙,“那他呢?”   “你别管了,回去写你的报告。”陈溺顿住脚步,“对了,记得让船上那几个记者把拍摄的视频给删了。”   “为什么?作为水上救援视频在局里内部传阅也不行?”   陈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说呢。   李家榕站直,微笑:“懂了。”   -   项浩宇接到陈溺电话时,人还在出差回家的路上:“陈妹,你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她单刀直入:“江辙爸妈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那边声音犹豫起来:“这得取决于江辙告诉了你多少……”   有这句话就可以了,至少证明他了解得会比其他人多。   陈溺没浪费时间,直接问他:“能不能告诉我丘语妍和江辙的关系有多好?”   “跟你说过啊,一点也不好!”说到这话题,项浩宇可来劲了,“你那时候因为她和江爷分手真的都惊呆我们这一伙人了。要不是黎姨和她妈是闺友关系,她当年又……哎,总之,你信我一次吧,江辙和她真的没什么。”   他时间很闲,零零碎碎说了挺多。   最后陈溺换完湿掉的衣服后看了看时间,中断他的话。电话挂断后给他发了一个医院地址。   江辙的手机依旧在震动,从下午3点到晚上9点,这几个小时来累积了58条消息,27通未接来电。   丘语妍最新的一条信息是:「你人死哪去了啊,不管了,我问过晚葭姐你的地址。已经下飞机了,现在就来你们公司!」   陈溺淡着脸看了几分钟,用江辙的手机给她发了一个离大厦不远的咖啡厅位置:「别去公司,来这。」   丘语妍不知道大晚上为什么还喝咖啡,翻了个白眼到指定位置时才发现,原来是所谓的原配来了。   女孩跟大学时候相比,似乎只是穿衣上有了变化。乌眸红唇,背薄端正。气质还是没变,天生就不会是太热络的人。   她对陈溺印象不算深,但几年前只觉得这女的挺蠢,自己还没干什么就闹着和江辙分了。   或许也因为自身阅历和年龄都在眼前这位之上,丘语妍也很随意地把包丢在一边,翘着个二郎腿就坐过去了。   “你们复合了?”没等陈溺开口,她捂着嘴笑笑,“你别太在意我啊,我没想掺合你们。”   陈溺抱着手臂往后靠着椅背,点点头:“确实没必要在意一个他讨厌的人。”   丘语妍脸色慢慢变了,冷笑了一声:“你疯了吗?你说江辙讨厌我?”   她语气无波无澜:“碍于两家关系没说,但你这种时不时弄点麻烦找他帮忙的人,正常人应该都会讨厌。”   “是吗?我觉得他挺喜欢我的。”   陈溺没对这话做评价,反问:“那你呢,喜欢他?”   丘语妍本来想说一句“他也配”,但触及到她的目光,她故意开口:“是啊,我喜欢他。怕我跟你抢?”   “别玷污喜欢这个词。”陈溺声音很平静,“你只是喜欢这样桀骜的江辙对你低头而已。”   她的视线很像一个人,看向自己时带着点厌恶和不加掩饰的讥讽,还真不愧是一对。   丘语妍被激怒,咬着牙破罐破摔:“你说得对!可能我确实不喜欢他吧。谁会喜欢这么一个垃圾?”   “垃圾?”   “你该不会不知道前段时间被江老爷子撤下的新闻吧?”丘语妍顶顶腮,“全世界的人都能骂他爸,只有他江辙不配!我有一次激他说,这么看不起你爸,那你听你妈话去死吧。”   陈溺撩起清薄的眼皮直视她,面色无虞地重复一遍:“你让他去死?”   紧握的杯口晃荡出几颗水珠在桌面上,没人在意到。   “是啊,我不明白大家为什么不怪他?他爸就是为了要个亲生儿子才盯上黎姨的,他活着就是个错误啊。”   丘语妍真心觉得够讽刺好笑,想到了件更好玩的事。   她不慌不忙地端起眼前的水喝了一口,存心要看陈溺反应似的笑着说:“哈哈哈哈然后你猜怎么着?我操,我没想到他那时候真的想过死。”   “喝了8、9瓶酒,吞了半瓶药吧,带着他爸开车一起上高速飙车……不过命大,他爸瘫了,他还活得好好的。李言这么温柔一个人,现在都恨惨他了!”   她死了,他残了,还有一个心理扭曲和一个索命的。   陈溺眼底晦暗不明,指尖轻动,把滴到桌上的几颗水珠抹干了。   挂钟上的分针从3转到5,外面下起了下雨,打在玻璃墙上。   像是说到嘴皮干了,丘语妍也没觉得她有其他反应。终于觉得无趣:“没劲,江辙到底在哪?我回国了,他不得给我接风洗尘?”   “你是听见他母亲去世的消息,才被家里人催着回来吊唁的吧。”陈溺唇角扯了扯,“在这种时候羞辱他,让你很有快感?”   丘语妍语塞,懒得和她纠缠下去。拎起包忿忿骂了一句:“有病,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她踩着高跟鞋往外走,上了门口那辆车里。   陈溺也回了车上。   雨刷器晃晃悠悠,她看着前边不远处那辆保时捷的前灯亮起,红得刺眼。   “让他去死是吗?”   陈溺手慢慢抓紧方向盘,眼睛通红,唇边溢出来这句没什么重量的话。   冬雨下的寒风凛冽,路面上已经没有冒雨前行的行人。   她油门踩下去,胸口起伏着,眼睛却没眨一下,往前面那辆车直撞了过去。两车车头距离不到两米时,陈溺的手终于有了动作,往旁边一甩,一个避而不及的急转。   车身惊险擦过那辆保时捷的车头,发生刺耳摩擦声。   她整个人被安全带勒紧,弹了一下。 第58章 一码归一码   陈溺一直挺不喜欢自己这份揣摩人心理的本事。   她居然能和丘语妍这神经病共情上。   高高在上的刁蛮公主碰上一个软硬不吃的大少爷,从起初的朦胧好感到被忽视的恼羞成怒。   年龄渐大,起初那份好感可能早已经被磨灭。   丘语妍以为窥见天之骄子的阴暗秘密,就能看见他的落魄、看见他匍匐在地的一面。   但江辙没如她愿,在防备伪装状态下依旧活得恣意悠然。   是不是这种没怎么经历过挫折的人一遇挫都很容易暴怒、怨恨?   不喜欢她,她就讨厌他。   不如她愿,她就费劲吧啦贬低、羞辱他。   陈溺觉得自己的脾气已经够好了,但谁能和一个心理偏执的疯子讲道理?   显然没有人。   撒气是一方面原因,她更想让江辙清醒点。   他没亏欠任何人,不需要抱歉,也不该受制于一个丘语妍。   她从进警局开始就把车险公司、律师电话给交代了,面对丘语妍的“蓄意撞人”控诉半个字也不承认,只说是开车失误。   一整天下来累得要死,陈溺在拘留所里的那张硬质冰冷的床上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晚。   大半夜,值班室的几个小警察面面相觑,很是懵逼。   没见过被人告进局子后比他们几个还清楚流程,关键是还能睡得这么安心。   -   江辙在医院被观察了24小时后,从监护病房被送进了普通病房。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他们一家三口在游乐场玩,妈妈笑得很美,被人认出来了,于是她在和热情的粉丝合照。   画面一转,变成了江嵘和李言背着全家在卧房做那龌龊事。   再转,泳池里全是黎中怡的血,有人捂住他的嘴往暗处拉。   他却拼命挣脱,头也没回地跳进这个大红色血池里,一点点看着自己溺毙。岸上有人在哭,为他难过地哭。   江辙忽然想到了江嵘,他的父亲。   从来没有一天薄待过他,可他越对自己好,江辙越恨他。   他每天都在极力控制自己心里的天平。   不能往江嵘那边倾斜一点点,否则都是对母亲的背叛。   江辙烧了几个小时,从这浑浑噩噩的梦里睁开眼,发觉床头立着个脸色阴沉的项浩宇。   两双眼睛一对上,项浩宇开口了:“江爷,咱俩一条□□穿到大的人。我也就懒得嘲笑你追妹子把自己摔海里这种小失误了。”   “……”   前段时间江辙母亲去世,他在安清光是处理遗产就忙得不行,两个人也很长时间没见。   这一见面,真兄弟还得先戏谑几句再说正事。   “啧啧,想当年我们小江爷对女孩那是勾勾手指,这备胎队伍就能从这排到阿美润肯去。”项浩宇摇摇头,一脸无奈,“现在吧,被人甩到海里头,无人问津。”   “……”江辙稍稍坐起,靠在床头。骨节分明的手指从他口袋里抽了根烟出来,语气很冷,“有屁就放。”   “还敢抽呢?”项浩宇把他烟抢回来,“告诉你你别急啊,陈妹把妍姐给撞了。”   也许是听见陈溺的名字排在丘语妍前面,江辙眼皮耷拉着,显得很淡定:“丘语妍回国了?”   项浩宇把桌上水端给他:“昨天回的,不知道怎么就去找陈妹了啊。哦对了,陈妹傍晚的时候还找我问你和妍姐关系有多好。”   江辙扬扬下巴:“你怎么说?”   “实话实说啊。咱们这四个,除了鹿鹿那单纯的小傻子,都算知根知底了。”项浩宇是打心眼里不喜欢丘语妍,皱着脸,“妍姐那人的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估计肯定是她先挑事,激怒陈妹!咱陈妹那温温婉婉一小姑娘,都能开车去撞她了……”   江辙摸了摸桌上,没看见手机:“陈溺现在人呢?”   “拘留了。”项浩宇耍了个小聪明,摸摸鼻子,“妍姐要告她。偏偏陈妹还死咬不松口,说她就是蓄意撞人。”   江辙皱眉:“她疯了?”   项浩宇笑笑,只一句足以拨千斤:“因为谁?”   “……”   陈溺那样的性格,和丘语妍能有什么交际,又能和丘语妍结什么仇。   那她这么做,还能因为谁?   江辙不敢顺着杆子往上爬,也不会因为这事就腆着脸去找陈溺和好。   他知道一码归一码。   到警察局大门门口那时,先在那等着他的却是丘语妍。   项浩宇见他们有话要说,也不当电灯泡,先进去找警队队长喝茶去了。   丘语妍脑袋上绑着白色绷带,她被陈溺撞那一下也撞得不清。   本来正低头对着镜子抹口红呢,车猛得晃动一下。她没系安全带,脑袋就这么直直撞向了副驾驶的车门。   “你来这干嘛?来保她?”丘语妍气冲冲问他,手握拳砸着他胸口,“你这个女朋友是不是脑残?难怪跟你这种人都能凑一对!”   江辙压低眉骨,隔着袖子捏住她手腕甩开:“我倒想问问你跟她说什么了,能把她气成这样?”   “我把你在美国过的那些烂日子告诉了她而已。”丘语妍恨声,“你放心,我一定会告她坐牢!”   他磨了磨后槽牙,冷眼:“告,你千万要告她。”   丘语妍没料到他会赞同自己,盯着他很怔地顿了顿。   江辙乏味地牵了牵唇角,压低嗓音威胁:“你初二把人打成聋子的那个同学现在住在江城吧。”   丘语妍脸霎时白了:“你、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哪有什么事在一个大院里能被瞒得天衣无缝?又有谁会喜欢一个从小就恶意满满、愚蠢恶劣的校园施暴者?   她当然不可能指望了解自己真面目的江辙,会在从小到大的相处中对她有丁点好感。   “你恐吓不到我!”丘语妍慢慢反应过来,捏紧衣角,“她爸收了我家钱,我们早就和解了。”   “收了钱就算和解吗?真要是和解了,你觉得丘伯父为什么带你移民?”他声音低低沉沉,像鬼魅般暗哑,一字一句地喊她名字。   “丘语妍。做错事,就要随时做好被受害者讨公道的准备。”   之前江辙确实不想跟她计较。一是两家人关系不错,丘父丘母现在年年都会向江老爷子拜年送礼。   二是当年目睹母亲在泳池里割腕那一幕时,是旁边的丘语妍帮他喊的救护车。   这么多年虽然没半点情分,但也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   他对她的小作小闹都视若无睹,她要钱也都会给。可她不该不知天高地厚,想去碰陈溺。   丘语妍急了:“江辙,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别忘了当初是我……”   “我没忘。”江辙沉着一张脸,凌厉而阴测测的眼神把她要说下去的话打断,“可她已经死了。你也回你爸妈身边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   警局大厅,进去传话的小警员木着张脸出来:“江先生,陈小姐说拒绝你保释她,让你……”   江辙看出他的为难,慢悠悠又把握十足地接过话:“让我滚?”   小警员意外地看着他,点点头。   “你跟她说。”江辙舔了舔唇,清清嗓子,“说我知道错了。”   这话一说,项浩宇都要多看他一眼。   有生之年看见江辙这么心甘情愿吃瘪认错啊,这俩人的状况现在是真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他推推江辙胳膊:“诶,你做错什么了?你不会欺负人姑娘了吧?”   江辙表情恹恹,反手推开他,一点也不委婉:“事儿都结束了,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在这很多余?”   项浩宇面色如常:“行,ojbk,我走。”   你他妈真是把过河拆桥玩得很会!   在大厅又等了十分钟,拘留室的门打开了。   陈溺被人带了出来,她脸有些憔悴,眼下淡淡乌青,头发也有些乱。表情倒是一如既往的淡泊,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江辙。   江辙穿着件黑色的大衣外套,衬得五官冷硬峻朗。   他外衣半敞,手插兜,朝身后的支队长颔首示意了下,边脱下衣服裹着人往外走。   “身上有哪不舒服吗?”他问。   陈溺摇摇头,睡久了倒是有些头晕,昏昏沉沉地从暗处走到光亮的地方,只觉得异常刺眼。   她往边上的公交站台那走,声音很低:“我想了想,还是想告诉你。你妈妈是公众人物,如果想让你父亲身败名裂很容易。但她爱你,不想让你一辈子背负那样一个‘同妻孩子’的名声。”   江辙跟在边上默不作声,良久后点了头。   “我要回家,你回医院吧。”陈溺坐在公交站的长椅上,回头看他。   一个病人,一个刚“出狱”的人,分不清谁的脸色更惨白无力。   江辙身上只剩一件低领毛衣,泠冽白皙的锁骨在寒风中被吹得稍微泛了红。他半蹲下身,把她身上那件大衣的扣子扣上。   她人就这么点,被他的大衣罩上,显得更娇小。软糯的脸蛋没了妆容加持,稚感更强。   扣子快扣到最后一颗的时候,通往陈溺家的公交车停下了。   她站起来,从包里摸出他的手机递给他:“我走了。”   一辆公交车,有上有下。   后门关上,江辙在车要开动时起身。站在前门那,长腿跨上去喊了句:“陈绿酒,明天我们什么时候见?”   陈溺坐在后门那的位置,有点懵地抬眼,没太听清他的话。   也许是因为最后一班车,大家都不急。   热心司机和车上大妈最喜欢看这种小年轻的戏剧,甚至帮忙传话:“小姑娘!他问你明天什么时候见?”   “……”   陈溺觉得有些尴尬,和门口的人对上视线,随口说了句:“早上6点。” 第59章 clj,新年快乐   陈溺那句“早上6点”真的只是随口应了句,但她也想到了一大早打开门就会看见他蹲自己家门口。   为了避免这种感情牌,也为了保持彼此都在理智状态。她在公交车驶到最后一站时下了车,直接回了父母家。   临近一年的年底,渔场的生意比平时兴旺不少。   陈溺家里那家小超市还是没关,只是平时开张的频率越来越少了。把之前攒的假全申请了,她这一歇直接能歇到元旦节后。   全国的父母可能都这样,子女起初回家都开心得不得了,好吃好喝地供着。   但真闲着几天后,潘女士坐不住了。   吃过晚饭,潘黛香手后拿着几张照片,把陈溺拉到房间:“小九啊,现在还没交男朋友吧?”   她摇摇头。   潘黛香面上一喜,立马克制地压回去:“这也是巧了!前几天胡同口那几个周姨钟婶她们在张罗咱们市里的优质单身男性,硬说要给你……”   陈溺无情打断她的表演:“妈,我都听见你喊她们帮我介绍了。”   “……”潘黛香一点也没有被拆穿的尴尬,从善如流把照片拿出来,“那来挑挑?”   她把照片摊开放在桌上,带着点雀跃一个个解说。   陈溺视线放在书桌边的校牌上,短暂地停留了会儿。低眸轻轻叹口气,随手点着一张照片:“就这位吧。”   “真答应了?”潘黛香生怕她反悔,忙按住她的手说,“这个叫蔡嘉懿,比你大四岁,开了家律师事务所。那妈帮你去安排了哈!”   陈溺点头:“嗯。”   试试吧,看看别人是不是也可以。   潘黛香的动作非常快,立刻跟对方约了这周末见面。   陈溺虽然是第一次相亲,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也没什么太紧张的,化了个挺日常的妆容。裙子配棉衣外套,挎着包就去了。   约好的地方是陈溺定的,就在前一晚倪欢给她发的网红店那,是一家泰国pho汤粉餐厅。   她到那时,定好的卡座已经有人坐在那了。   蔡嘉懿本人长得很端正成熟,或许是年龄和阅历上的加持,他在这种有些吵闹的小餐厅里也格外稳重大方。很符合潘女士心中一表人才、事业稳定的外在条件。   他帮她拉开椅子,点单时也尊重地问好她意见。   陈溺点了杯青柠苏打水后,蔡嘉懿还特地说了句今天天气冷,要温的。可算是把人照顾得面面俱到。   避免无聊,他先开口:“陈小姐平时有什么爱好?听歌吗?”   “听。”陈溺本来想说「落日飞鸟」这个乐队,但实在小众朋克,干脆说了会听听周杰伦。   很巧合的,这家餐厅正在放周杰伦的《你听得到》。   歌词唱到2分10秒,是一句很含糊的词。   蔡嘉懿皱了下眉,笑着说:“不可否认他很受年轻人欢迎,但我对词都记不住还唱得这么模糊的歌手没太多了解。”   确实,听到这句时很多人都会说周杰伦忘词在乱唱。   但后来,陈溺倒是因为某人的一句“倒着听就不会错”而特意去了解过。   制作《你听得到》这首歌时,当年周杰伦的绯闻女友蔡依林也产出了一首新歌《倒带》。   所以那句含糊不清的歌词,其实是倒着听才能懂的浪漫。   不过陈溺倒也没解释,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虾米卷没接话。   沉默地吃了几口面,蔡嘉懿看了一眼她温和淑雅的穿衣风格,猜测道:“陈小姐听钢琴曲吗?像德彪西之类的?”   陈溺翘了翘唇角:“我听lakey inspired,是个来自洛杉矶的独立音乐人。”   “……”真不该从音乐品味这入手。   这顿晚餐下来,陈溺倒也没想象的这么排斥。这家店的牛骨汤底很香,汤色清澈,甜味和鲜味也适中。   而眼前的男人做什么都很得体,时不时讲讲他事务所的奇葩案子来烘托气氛。   三十多岁的单身精英,西装革履,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就连分开时,这位蔡律师还坚信他们两个相谈甚欢,相约下一次见面。   陈溺淡淡笑着,婉拒了。   -   江辙在陈溺家楼下蹲了几天,没蹲到人。   后来在倪欢朋友圈看见闺友新动态,才知道人去她那住了。   想到当初他把她身边的人都加了好友,她倒是爽快,卡一销户什么都重新来过。   江辙也没强求一定要见到她,他现在的状态太糟糕了。   陈溺也在给他时间冷静下来。船上坠海那件事,在别人眼里只是意外,但他俩彼此都心知肚明。   她能救他一次,不能救他第二次。   人生海海,左不过是一次潮落后又潮起,他总要找到自己的那份英雄主义。   在南港住了几天院,在帝都养老的江爷爷把人喊回去了。   江儒闵近耄耋之年,身体健康的原因之一就是履行老伴走时那条劝告:儿孙自有儿孙福。   何况他也不是没干预过儿子感情上的事,他当年死活要让江嵘和李言分手。谁也不知道大家走到这一步,他这一举动产生了多大的推力。   江儒闵不是不想管,是不敢管了。   人在高位待久了,无事也一身轻。   不过敢在和他下棋时还这么心不在焉玩手机的,就这不孝孙一个。   江辙回大院这段时间,一天能发十几条朋友圈。吃什么、穿什么、今天的日程表都发在那。   故意发给谁看的,圈里那几个好哥们儿也都有数。戏谑的、骂他的都有,他不为所动,依旧每天发个不停。   但刷到陈溺最新动态时,江辙冷着脸开始把这几天发的全给删了。   她只晒了一本书的扉页,书名叫《做人先学会闭嘴》。   看着自家孙子把棋子都下到棋盘外边,江儒闵忍不住了,拍拍桌子:“我记得你几年前跟我说过有个女孩子挺好?”   江辙头也没抬:“分了。”   老爷子重重地哼了声:“以后不确定的关系就别在我跟前说了。就会戏弄老头子,还以为能带回家。”   江辙不慌不忙地把那颗棋子重新下好,懒着声:“我那时候也以为能带她回家。”   看他时不时看手机的动作,老爷子问:“又在等消息?是同一个人?”   “嗯。”   老爷子多见多识广一人啊,当即就下了判断:“肯定是伤着姑娘心了吧,自作自受!”   江辙没否认:“我是。”   老爷子哂了句没理他,过会儿又听见这浑小子起身说:“爷爷,今年跨年不在家陪您了啊。”   其实老人家对公历年也没这么多讲究,前几年也没见他回国陪过。很给面子地问了句:“不陪我这老头跨年,是打算去人姑娘面前讨嫌?”   “没。”江辙长腿抵着门,低着眼说,“她不想见我,我就不去她面前晃了。”   -   跨年那天晚上,倪欢临时被安排值班,家里就剩下放了假的高中生倪笑秋和躲开母亲安排继续相亲的陈溺。   两个女孩在家闲着玩牌玩了一天,陈溺良心发现,觉得不能让一个花季少女跟着自己这么养膘似的宅下去。   她看了下时间,把电视关了:“港口9点钟不是有烟花秀吗,去不去看?”   倪笑秋抱着ipad点点头,立马跳起来:“那我们吃个晚饭再出去吗?”   “去外面吃吧。”   “那我要吃法餐!就那家我姐一直舍不得带我去的Le Marron!”喊完,倪笑秋又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行、行吗?”   陈溺被她这反常弄得有些好笑:“什么行吗?行啊。”   倪笑秋见她笑了,终于敢上手挽着她一块出去。   她其实知道陈溺人挺温柔好相处,但每次陈溺不带什么情绪时,就跟含着口仙气似的,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疏离气场比她亲姐还可怕。   倪欢这房子离港口不远,跨年夜哪都人满为患。   陈溺也就没开车,打算和她一块儿走二十来分钟走过去。   中途给倪欢发了个消息,结果一分钟不到就看见她截屏发朋友圈挂她:   【这苦逼的人生。有的人能去码头看跨年烟火秀,还要去吃人均1千6的法国菜。有的人却苦逼地值班守岗!】   \"……\"   “陈溺姐,我姐说你这几天心情不好,让我别烦你。”倪笑秋人小鬼大,拍拍胸脯吹水,“你可以说出来,我帮你分担分担!”   陈溺语气平缓:“没有心情不好。”   “你别装坚强了,所有的坚强都是你脆弱的伪装!”倪笑秋咋咋唬唬,“我姐还说肯定是因为你那个渣男初恋回来了。”   陈溺忍俊不禁:“倪欢平时都跟你吐槽这些吗?”   见她不反驳,倪笑秋更认定了,老神在在地“开导”:“陈溺姐,你要想开点知道吗?”   “想开什么?”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再吃回头草?再说了,他现在就是一快奔三的老男人!”   陈溺点点头:“我就比他小一岁而已。”   “你不是!”倪笑秋欢快地拍着马屁,“你在吾辈心里永远十八,十八岁的姑娘都没你像一朵花。但是那个老男人不一样,男人越老越不中用!”   陈溺抿唇笑:“这话也是倪欢教的?”   “我姐哪懂啊,这是我自己通过前男友琢磨出来的。”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陈溺姐,你要相信你比老男人有市场多了!刚才常祺还找我要你联系方式呢。”   “常祺不是你的同学吗?”   “对啊———诶?”倪笑秋说到这突然举起手朝左前方指了下,“正好看见他了诶,常祺!”   陈溺抬眼,朝那边望过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对长得特别吸睛的高中生。   女生耳朵里塞着两个白线耳机,个子在旁边人的衬托下显得很娇小。   长着一双楚楚可怜的狗狗眼,下眼睑的卧蚕弧度略大,脸上有些婴儿肥的肉感。   而懒洋洋拽着她卫衣帽子的少年生得唇红齿白,额前漆黑碎发在垂头时半遮了眉眼,光看锐利冷然的下颔也知道有张好骨相。   仔细看,少女耳机的尽头是他外套口袋里。   “那个就是常祺吗?怎么感觉他比上次长得好看了不少。”陈溺偏了偏头,“我瞧着他跟边上的女孩倒是挺配。”   “不是啊,你说的男生是许洌。确实好帅,不过他跟我不是一个班。”倪笑秋和他不熟,也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他旁边的人。只顾着拉着陈溺往前,“常祺是往喷泉那走的那个。”   陈溺把她拉回来:“喂,你真要带着我过去和他打招呼?”   倪笑秋点头:“打个招呼而已嘛,他说他可喜欢你了!”   “算了,我可不想参与你们这群小孩的过家家。”陈溺拉着她往另一边人少的地方走,准备好观赏海上烟花。   冬天的衣服厚,人挨着人也没什么察觉。站在码头,远远地就能闻见海水里的咸味和夜风里的烧烤香。   不远处的几艘轮渡上,都是陈溺的同事在准备点火中。   湿冷的晶体打在脸颊上时,陈溺本来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人群中有人喊了句“下初雪、下初雪了”!   南方城市就是这样,一点点雪粒子都能让人兴奋起来。   倒数放烟火的时候,不少人已经默默举起手机准备好最佳角度拍照。   夜色浓稠,焰火从海上腾空而起,斑驳五彩的光把港口照亮。有人大喊着新年愿望,有人安安静静地观赏。   差不多快放完时,陈溺发现最后那几桶的烟花形状有些怪异。   之前都是像花或者星座、生肖,而现在开始放的是一行字:clj,新年快乐。   边上的倪笑秋边拍照边猜测:“这个clj是什么啊,吃辣椒?春兰姐?初恋九?测量机?”   “……”为了避免她嘴里能有更离谱的词出现,陈溺牵过她手,“走了,去吃饭。”   本来就是为了看完烟火秀再去订位的,但她们忘了今天日子特殊,很多餐厅位子都被预定了。   垂着脑袋从餐厅出来,倪笑秋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这个时间点,高档点的餐厅应该都被订完了,陈溺想了想:“不然去吃鱼仔档?”   “啊……”倪笑秋苦着脸先点头,而后又扼腕,“我的跨年夜,想了这么久的波士顿焗龙虾、莴苣蜗牛、chocolate pudding啊!”   “下次来也一样。”陈溺刚安慰完她,手机就震了几下,是通电话。   她接通,那头的风很大,男人声音低哑动听:“怎么没去吃饭?”   虽然猜到他就在附近,但陈溺还是有些晃神了,下意识往后看了眼。   “在找我?”江辙沉声笑了笑,说,“在你对面。”   街对面是她们刚走过来的地方,显然刚才跨年的时候,他就在自己身边。   陈溺转过头,那条路边很空,一眼就能锁定目标。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大衣,路灯柱下的光拢着他落拓清疏的轮廓,眉眼冷隽,浑身带着股放浪劲。   他靠着石柱栏杆那长腿稍屈,欣长身躯,宽肩窄腰。英挺桀骜的一张脸背着暗处,懒散地站着。身前是辆银黑色suv,身后是海浪声。   见陈溺不说话,又问:“没位子?我帮你安排还是和我一起吃?”   “都不要。”陈溺看了一下两个人之间隔的那条宽阔的马路,不想往回走了,索性转过头继续往前。   江辙举着手机:“那你回去,我让人把餐点送你那来。”   陈溺余光瞥见那道身影就这么隔着一条马路,跟着自己平行地走了好几分钟。她没再说话,把电话挂了。   扯了扯旁边倪笑秋的小辫子:“回家吧,有人送餐上门。”   -   过了半小时,下楼十分钟后又冲上来的倪笑秋提着一份包装华丽的餐点进门,表情有些呆,缓了好一会儿直接大喊:“卧槽卧槽!!”   陈溺被吵得转过身:“笑笑,你出门碰到鬼?”   “那男人要是鬼,那肯定也是阎王级别的!”   “?”   小女孩对长相出类拔萃的异性都没多少抵抗力,正是犯花痴的时候:“溺姐,楼下那人就是你那个初恋吧?好他妈帅哦!!他弯腰把餐点递给我的时候说‘麻烦小朋友’,啊啊啊啊啊我要被苏死了!”   “……”   陈溺倒没想到是他亲自送过来了,本来想起身去窗户那看一眼,但最终只是接过倪笑秋手上的晚餐放茶几上打开。   边上的倪笑秋只顾着回味,还给倪欢发语音消息诉说感受,完全把之前说的“老男人不中用”论点抛之脑后。   “好歹他都快比你大十岁了。”陈溺无奈地摇摇头,又恍惚地想起来,“不过我当年好像也是你这个年纪……”   不可否认,有些人确实有让人反复爱上的能力。   没几分钟,手机屏幕又亮了。   是楼下还守在那的江辙发的,就三个字:「在吃吗?」   陈溺一本正经回复:「不在啊,在思考。」   JZ:「嗯?」   她面无表情地打出一行字:「思考为什么一个人不管在哪个年龄段,都能一直勾引到17、8岁的小女孩?」   江辙:“……”   GG。 第60章 当然是江辙   消息发过去,陈溺也没继续看回复。   盘着腿坐在茶几边上把餐盒和食具打开,她看了眼抱着手机变尖叫鸡的倪笑秋,不太理解地撑着脸:“你现在又在笑什么?”   “嘿嘿姐夫加我了!”倪笑秋刚才没带手机下去,怕江辙记不清她的手机号,还特地多念了几遍。   没想到一上楼发现他真加了。   等她这边一同意好友申请,江辙就发了两张餐厅的二折打折券过来:「下次把你亲姐带去一块吃。」   倪笑秋鬼灵精怪,立刻反应过来:「懂懂懂!给你和溺姐制造二人空间是吧?」   江辙靠着路灯柱,回了句:「嗯,要能给我点有用的情报就更好了。」   倪笑秋非常上道,立刻通风报信:「还真有!我同学喜欢溺姐,他还找我要溺姐微信号呢!」   陈溺在一边已经吃上了,听见倪笑秋改口乱喊,无奈地摇摇头:“你这志气,还好没生在战乱年代。”   她那边聊得还挺开心,一来一回消息叮当响。   反观自己这,快吃完了也没回复。   抿唇喝了几口甜橘汁,陈溺拿过餐巾纸:“笑笑,快凉了。”   倪笑秋看了她一眼,又打了几行字。终于舍得乐呵呵过来吃晚饭:“溺姐,我觉得姐夫挺好的。虽然以前是他有挺多不对的,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啊!”   陈溺俯身,捏捏她的腮帮子:“小孩,你知道什么?给你送份晚餐就能卖姐姐了?”   “哎呀,我是说真的!”倪笑秋老气横秋,鼓着腮,“我姐说了,肯给你花钱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也可能是钱多没处使。”   “你这话说的……””倪笑秋本来还想替江辙多美言几句,发觉陈溺的手机有人打电话来,立刻指指那闭了嘴。   陈溺去了阳台那接电话,边心不在焉地帮倪欢浇了浇那几盆盆栽。   晚上风很大,她衣角那被吹得蓬起,发丝也凌乱地半遮住眼。   电话那边是江辙吊儿郎当的声音:“陈绿酒,没想到你现在还挺自恋。”   “我怎么了?”   他笑了声:“什么勾引十七、八岁小女孩,变相夸你自己长得年轻?”   “……”陈溺握着花洒的手一顿,缓慢出声,“谁说你勾引到我了?”   “那我还想勾引谁?真没良心。”江辙嗤了句,舔舔唇,“晚餐吃得好吗?”   “还行。”   沉默须臾,他语气正式了点:“那明天再出来吃个晚饭?我订位置。”   陈溺放下花洒,手欠得拔了片叶子,很随意地回:“明天要回去上班,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我在那先等着你。”   “你爱等是你的事。”她低头,从这栋楼下看过去。   跨年夜的路上没有闲人,楼层不高,一眼过去就能瞧见他。   他那辆车的车灯还亮着,隐约可见猩红的热光。   江辙低着眼,视线放在自己的影子那:“那说好了,晚上6点半。”   陈溺没回答会不会去,挂电话之前只不悦地说了句:“你出院才多久?又抽烟。”   江辙:“……”   谁说这女人心狠?   也就嘴上毒,瞧这多体贴。   他散漫开口:“陈溺,我老婆才能管我抽不抽烟。”   “哦。”她只当听不懂他的暗示,随口说,“那祝你肺病缠身,让你老婆下半生和别人去私奔。”   楼下那点猩红在她说完那句话后,下一刻就没了。   陈溺唇不自知地弯了弯,回了屋。   客厅的倪笑秋还在吃,面前立着个ipad在看偶像剧,但眼睛总能一心二用,手还划拉着手机。   见陈溺进来,忙靠过去:“溺姐,我在看姐夫的朋友圈!”   江辙这微信用了七八年,除了前些天删的那些东西就极少发过动态,朋友圈往下一翻全是七八年前的东西。   陈溺也没特意去翻过他的朋友圈,无所谓道:“能看出花来?”   “能看见你们的过往。”倪笑秋装模作样地擦把不存在的泪,眼神锁定到一张图片上,“溺姐,你这些年都没这么变的。我靠啊这张图,这颜值和氛围感,截开都能做网络情头了!”   那张图片的背景是大学的篮球场,江辙坐在第一排观众席的台阶上。   他穿着球服和运动鞋,只有下半身在镜头里,连脸都懒得露。   右腿屈着,另一条腿大大咧咧地伸直,踩在球场最边沿的白色实线上。揽着女孩肩膀的手臂懒懒垂下,还拿着瓶喝了一半的汽水。   而怀里的陈溺坐在他两腿之间的一颗篮球上,乌黑长发披散。   穿着高腰黑色牛仔短裤,白色吊带外披了件宽大拖到地上的衬衫,一看就是男生的。   白白细细的两只手掌撑着脸蛋,脑袋稍歪,枕在他一侧立着的膝盖边。   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镜头,像在发呆,眉眼却又莫名温柔。   江辙配的文字是:【你又在想什么?】   陈溺看了几眼,记得她当时没回。但一系列同学学长学姐们替她回复,评论清一色是【当然是江辙】这几个字。   以前确实是甜,全校一大半人都知道他俩有多轰轰烈烈,谈得又最久。   江辙是恋爱高手,和他在一起的开心永远大过于难过。   以至于大家都觉得他们的分手有些猝不及防,不过后面那两年江辙没再回来,不知情的人也只当是大少爷玩腻就把人甩了。   但稍微想想也知道奇怪,哪有人会把前女友一张手握着奶茶的照片当头像用七八年。   “怎么样!”倪笑秋看着她不说话,立刻酝酿情绪,“是不是回忆涌上心头,有没有鼻酸感?”   陈溺撇开眼,淡定道:“我看你是存心来提醒我年龄大了。”   -   陈溺本来这假期还能多休几天,但局里事情到年底越来越多,在家也一直被下属发邮件和打电话打扰请示,她干脆回了局里。   会议室里,李家榕把交通运输部修改的几条规章说话,又交代了《海上海事行政处罚规定》的施行。   他关了电脑,拍拍桌子,喊了句:“陈科长,赶时间吗?”   长办公桌的几个人瞬间都把目光投向了陈溺。   陈溺抬眼:“怎么了?”   李家榕抱着手臂:“三分钟看了10次手表,下班有约会啊?”   人群中有人发出低声的戏谑笑声。   “海事局和财政科研院上周刚签了合作协议。”陈溺脸上情绪很淡,看不出开小差被抓包的尴尬,反倒反讽。   “总监要是把开会时观察我的时间放在提高预算管理水平的事上,月底就不用临时抱佛脚了。”   “……”   时针缓缓划向6点,陈溺在李家榕的语塞中再次开口:“该下班了,还有事儿?”   李家榕一哽:“没,散会。”   等人陆续走出会议室,陈溺倒是不慌不忙地把会议内容在电脑上做总结。   一旁的李家榕看不懂她了:“你真没约会?”   “你今天问的问题能不能有点营养?”   “……”   他理了理桌上文件,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今天不太一样,好像心情不错。和江工复合了?”   陈溺下巴抵着电脑,一双清泠泠的眼睛望着他眨了眨:“你好八婆。”   她人长得乖,声音温软,说着粗话也显得有些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不适感。   李家榕听了想笑笑,但又笑不出来:“说着说着你还急了。”   “李婶没让我妈给你安排相亲吗?”陈溺看了看时间,语气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那位洛女士应该已经出发了。”   人到中年,爱做媒婆的一大把。   潘黛香撺掇自己女儿没成功,很快就换了胡同里另一个目标。   李家榕闻言扯了扯领带,边急着往外走边给她竖起一个大拇指:“算你狠。”   从办公楼出来,陈溺临时被人喊去处理港口渔船救援。   渔船和商船相撞,好在南港支队船艇大队的官兵正在附近水域进行水上舟艇训练,很快把人和重要财务捞起。   陈溺是那片水域的海监负责人,到海警大队走了一遍程序。   事全结束后,天已经暗透了。   港口一片繁忙夜景,海际线一片深蓝色和玫瑰金交接。   即将停泊在码头的游艇船只都亮起了一盏盏红灯,调度室的高音喇叭还在不慌不忙地指挥各艘船有序靠岸。   倪欢半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问今晚要不要过去阳台上一起烧烤,顺带拍了张工具都已就绪的图片过来。入镜的人不少,几乎都是倪笑秋的同学。   陈溺回了句“不用”,捏捏酸软的肩准备回家。   回去洗个澡换了身衣服,陈溺看了一眼时间:9点半。   离江辙约他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他这么没耐心的人,可能早就不在那里等着了。   她纠结了一天要不要去,后来还是去了。   这个点已经过了吃晚餐的时间,人也已经不多。   陈溺到时,看见那张订好的桌子上已经没人了,上面也没有人用过餐点的痕迹,只是一个空位。   正要转身离开时,身后一道高大的影子覆盖住她:“来了。”   江辙手上拎着黑色外套,站在她身后挡住楼梯一角的光。狭长锋利的眼睑耷拉,低眸看着她:“是工作太忙吗?我也刚到。”   他倒是挺会给她找好理由,陈溺顺着他的话点点头。   “去那坐着。”他扬扬下巴,凛冽气息靠近,“我让他们上菜。”   陈溺刚落座,包还没放稳,就看见他抬手招来了服务员。   那服务员年纪看上去像是打寒假工的大学生,挺天真地问:“江先生,菜还要重新上一遍吗?这已经是第五遍了。”   “……”   对面的陈溺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小声重复:“你说你刚到啊。”   江辙“昂”了声,没点被人戳穿谎言的样,让人照常上餐。   一顿饭倒是吃的挺安静,也许是照顾到陈溺有些疲乏的情绪,江辙也没说那些让人费脑子的话。   吃完了,陈溺看了看时间,十点多了:“我要回家了,你还有事吗?”   “我送你。”   本来就吃东西吃得晚,车停在小区不远处,他们是走回去的。   途径一个小公园,有老人在路灯下下象棋、打太极,还有一个拿着吉他在路边唱歌乞讨的流浪汉。   流浪汉其实不太擅长唱歌,拿着把吉他弹得也十分勉强,过往路人几乎没几个停驻聆听。   他们经过流浪汉面前,正好赶上他飚高音。   江辙掏掏耳朵,“啧”了声:“唱得什么玩意儿。”   陈溺脸色有些倦了,但情绪还挺放松:“你唱的和他差不多啊。”   “确实。”他罕见地没反驳,突然拿出手机来放在陈溺耳边,“哪有陈小姐的歌声动听?”   “……”   陈溺脚步顿在那,仔细听了十秒,笑容淡了:“你什么时候录的?”   要不是亲耳听见,可能都有点难以相信,这居然是大一他们在钢琴房里,他让自己唱的那首《你听得到》。   江辙扬唇笑:“一开始就在套路你啊,要不然干嘛无缘无故喊你唱。”   陈溺迟疑:“为什么要录下来?那时候我们……也不算很熟。”   “操,你问得老子有点尴尬。”   他笑着骂了句,把手机收回来。声音蓦地低了几分:“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开始惦记,所以就想录。”   江辙随意笑笑,试图开个玩笑缓解这么严肃的话题:“说真的,你唱歌确实可以,我那时候还拿你这段做过闹铃。”   “……”   路边有车流经过,陈溺的停顿让他们之间陷入了一场诡异的沉默里。   良久后,她说:“我其实都不知道你那时候喜欢我什么。”   少女的一点点漂亮和乖巧面目下的腹黑,让他感兴趣了而已。   他这人生来就似乎和“深情”、“专情”两个词不搭边,但做出来的事又和看上去完全不一样。   他好像也没有像自己想象得那样,动心得太晚。   陈溺正出神。   边上有个卖花的小女孩扯了扯江辙衣角:“哥哥,给姐姐买朵花吧!新年的第一枝花,会有好运的。”   江辙看了陈溺一眼,从小女孩手里挑了枝白色蔷薇递给她。   等那个小女孩走向下一对情侣,陈溺才缓声说:“五十块都能买半束了,就你爱做冤大头。”   他慢悠悠开口甩锅:“我这不是看见别的女孩手里都有,怕你羡慕。”   “我干嘛要羡慕?”   “那你刚才盯着对面那对高中生不眨眼?我以为你羡慕别人有花,你没有。”   “我只是在发呆。”陈溺被他说的有些气闷,抬手把这枝花横着往他嘴里塞。   他也不躲,本能地对她伸过来的投喂就张嘴。结果那根蔷薇的根茎上还有没拔净的刺,直接划拉了下他的嘴皮。   江辙倒是没出声,也没吐出那枝花。   阑珊夜色下,破皮的唇瓣出了血,他咬着茎的模样被衬得极为妖孽。   陈溺也愣了下,没了欣赏的心思,蹙着眉帮他拿下来:“不知道躲?”   “陈溺。”他忽然认真了点喊她,伸手握住她的手指,低哑的嗓音沾染了夜里萧瑟的风,“再让我试试。”   她没同意,也没说拒绝。   江辙又是很会得寸进尺的人,低了颈揽住她腰,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陈溺没料到他会突然凑近,凝重着一张脸:“你只是说试试,我没同意现在就和你谈恋爱。”   “我知道。”他手没放开,高挺鼻梁骨蹭着她被风吹凉的脸蛋,“这么多年交情,先赊个账。”   陈溺肩膀被他环住,躲不开。手无意识地掐紧指间那枝花的根茎,在他再想靠近时,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她力气也没多大,就是脸色很冷,唇珠微微嘟着:“还赊吗?”   江辙抿了抿唇线,捏起她的手掌又快速吻了一下,扬起眉骨笑笑:“赚了。” 第61章 一点点往他西装裤侧蹭上……   在楼下被江辙无理取闹地缠了会儿,陈溺回屋时才想起今天的狗粮还没喂。前几天放在父母家,好不容易接回来也没多花时间待会儿。   一开门,绵绵嗷呜一声扑了过来。   顺滑的毛蹭着陈溺脖颈,明明在别人眼里凶狠又高冷,在她这只会变得黏人又爱撒娇。   “先松开、松开。”陈溺被它扑在地板上,艰难地撑起手臂起身给它弄狗粮。   绵绵在那吃东西,她伸手在它脑袋上摸了摸,才发觉它脖子上新挂了一个铃铛。   红色的,圣诞节周边。   一定是潘女士带着它去广场遛圈的时候买的。   好好一只凶猛恶犬,还是只公的,但被这么一衬就跟娇羞小姑娘似的。陈溺摸它脑袋,它还很讨好地往她掌心蹭了蹭。   陈溺一时兴起,拿着手机给它拍了个小视频。   配文:你是good girl还是good boy呢?   这只罗威纳犬长得其实并不乖软,陈溺身边的朋友也都对它的凶悍事迹有所耳闻。   记得是去年这时候,陈溺住的地方遭遇过盗窃事件。   那时候她还在和倪欢合租,两个女孩在面对匪徒进门没有半点确保能赢的几率,结果就看着绵绵猛得冲了上去。   虽然狗还没多大,但它这个品种的咬合力都很强,硬生生给那小偷的手臂扯下半块肉……   果不其然,朋友圈发出去还没几分钟,就一大波评论。   -【李家榕】:也就在你面前是乖孩子了。   -【我有钱你有病】:小美人摸狗狗的手手好漂亮噢5555   -【项大帅哥】:啧啧啧,居然养了只罗威纳犬,陈妹霸气!顺便问问我上面的那位,有空评论好姐妹的朋友圈,怎么不回我消息?   -【倪大侠客】:绵绵这玩意儿总有两幅面孔,夸它乖干嘛!我被它咬破洞的袜子还没给我缝上!   -【笑笑就秋天了】:溺姐驭狗和驭夫都挺有一套的嘿嘿。   -【监测站姚甜甜】:是good girl吗?它吃东西看上去好香!想抢过来尝一口!   ……   周末晚上,11点的Monday Bar正渐入佳境。   南港市最大的夜店,街外几十排豪车超跑,明星网红都爱来这钓凯子。“我知道你的故作矜持,你知道我的图谋不轨”就是深夜酒吧的代表词句。   黎鸣为给女朋友庆生,包了半个场,南港市的玩得好的那些好友都在。电音聒噪,台上有打碟的dj扬起手和底下人一块儿互动。   他和项浩宇那公司底下招聘的员工都是it行业的年轻人,能来的也都来了。   这群员工里最有钱的就数吴天扬,家里是做航天生意的,纯属被丢出来磨练磨练自己。   他人喝大了更没点距离,揽着一边的项浩宇:“项总,你说场下这么多美女,刚还有两个过来塞电话号的小网红,可你那朋友江爷居然拿着个手机搁那刷朋友圈!”   一旁跟着过来的黎鸣端着杯威士忌,搂着女友腰过来接话:“他能来都算不错了,你们可能看不出来,小江爷这种曾经是夜店扛把子的,已经有好几年没进过酒吧了。”   手边上的女友俏皮地伸舌头舔了舔黎鸣手里的血色浪漫,眨眨眼很好奇:“夜店扛把子,有多扛?”   有人接过话:“读书时候的事儿,你们玩的这些炸弹转盘塔罗牌、国王游戏和梭哈,都是我们玩剩下的了。那时候的小江爷,连我都要避其三分锋芒!”   项浩宇听乐了,点点头:“对,这一避就是一辈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卧槽,去你妈的!”   他们在这聊,难免聊到以前一群狐朋狗友干的荒唐事。   本来没人特意往卡座里头的犄角旮旯里看,但这会儿几个女生的视线都挪了过去。   坐在卡座一角的江辙穿着套休闲黑色西装,翘着二郎腿看手机。   银边镜框的眼镜两侧还有防掉的吊坠绕在他耳后,滑至利落削瘦的下颔,看上去潮流又帅气。   男人冷淡地坐在那,也不参与他们的谈话。咬着颗青柠檬味的糖,嘴里发出咬碎的“咔吱咔吱”声。   边上人指间的烟草燃烧,猩红橘色的火星亮着,一闪一闪,青白烟雾从他的腰侧绕过去,蔓延至空气中。   他的安静漠然和这浮华的场子半点不搭衬,气质也是禁欲撩人。   朦胧炫目的灯光照过去,男人面前的酒杯里倒是被塞了不少白色纸条,估计都是一些名片和联系方式。   但显然他不是来这交朋友和寻求419的,光凭他半天没抬一下头,也劝退了不少来搭讪的异性。   吴天扬没点数,喝大了似的,端着几杯深水炸弹就过去了:“辙哥!看什么呢?罗威纳啊,你想养狗吗?”   “……”江辙把手机收起,朝项浩宇扬眉示意,指了指身后的小伙子,“这什么东西?”   项浩宇笑得摊手:“喝多了的弟弟,照顾照顾。”   吴天扬看这酷哥终于舍得开口说话,立马顺势把人拉起来:“辙哥,别浪费你这一身好硬件啊!跟我去舞池转转嘛,我做你的僚机!”   边上的黎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去嘛去嘛,哈哈哈反正陈妹这几天也不理你。”   江辙单手插兜,轻“呵”了声。   视线触及舞池那的某个身影时,眼神一凛。他抬手把那副没镜片的眼镜从鼻梁骨处往下拉,唇边咬住一侧的镜腿。   吴天扬感觉这哥们真的随便一个动作都能耍帅,他们这块地方瞬间成了不少女孩的聚焦点,晕乎乎的脑袋顺着他盯着的方向看。   接踵摩肩、人头攒动的舞池中央,有个窈窕的身影在跳JAZZ。   暗蓝色的干冰腾雾绕起,灯光流转,女孩和另一个女生贴着身子扭动,那腰扭得快让全场人都嗨翻了。   吴天扬算是知道为啥这位哥看得不眨眼了,不自觉发出惊叹:“卧槽那个穿蓝白色水手服的姐姐好辣啊,这个腰这个臀,不行我得下去要个手机号!”   “要你妈,把眼睛给老子闭上。”江辙冷戾的声音从唇齿里挤出来,眼镜往桌上一扔。人跃过看台,直接跳下去了。   吴天扬酒都差点被他那声骂给吓醒了,后知后觉回头:“项、项总,江爷咋啦?”   “哦吼,老熟人。”项浩宇和黎鸣走过来,靠着栏杆往下看。   两人瞥见舞池里头的人之后还暗自压个赌,看看江辙是把人扛走还是在那就上手。   -   陈溺今晚本来也没打算来酒吧玩,她不是很喜欢迪吧这么吵闹的环境。   但倪欢最近说想谈恋爱,还真认识了一个弟弟。弟弟是个大学的体育生,喜欢泡吧,这就把人邀请过来了。   这会儿进了舞池,倪欢也喝得有点多,贴着她跳舞。   场子和氛围一热,陈溺又本来就有舞蹈功底,无师自通,也能在这声色喧嚣的环境里如鱼得水。   江辙眯眼看着眼前的女孩,百褶裙下一双纤细的腿,纯欲冷峭的一张脸,胸口露出大片白皙肌肤。   后边有蠢蠢欲动的男士想挨过去,他大步上前把人扯开。   倪欢感觉到一处高大挺拔的身影覆下,正要回头骂人,看见是江辙。   这男人面无表情时和陈溺有的一拼,冷着张脸,不管是大学还是现在,都让人不敢多开玩笑。   两个人也没交流,她自觉让了个位,回去找自己家那个小奶狗。   舞池中间一小撮人可能也是在看脸,自动给他倆空出点余地。   陈溺跳着跳着才发现倪欢不见了,正要回头找人,手腕蓦地被禁锢住,身后也贴上了宽厚胸膛,清冽的男香萦绕在自己鼻间。   江辙的身高在一群人里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勾下颈,唇覆在她耳边:“今天穿这身,是玩cosplay?”   “……”陈溺把捏成拳的另一只手松下,转过身侧头,“你怎么在这?”   她脸上化了个淡妆,清薄眼皮上还有闪闪的蓝色亮片,衬得脸蛋又妖又纯。穿的裙子也很显小,跟高中生偷跑进来跳舞似的。   眼睛也灵气得很,咬着下唇仰头看他。   江辙睨着她唇上的口红,反问:“我在这很奇怪?”   陈溺想了想,还挺认真地回答:“那还是我在这更奇怪。”   舞池喧闹,她说话时怕他听不清,本能地踮脚靠近了点。   江辙顺势搂住她的腰,心情莫名其妙好了不少,挑挑眉:“刚才跳得很好看,还跳吗?”   她眼睫抖了抖,顺着问:“有多好看?”   靠得近了,江辙闻到她还喝了几杯酒。虽然不至于醉,但至少能灌晕她一贯冷静的脑子。   他突然想到自己其实也没看过陈溺跳几回舞,以前陪她去音乐节上看过一次。其余时候更是少之又少,主要全感受她身体柔韧度去了。   他正了正神,跟哄人般放低音量:“都好看,你会什么就跳什么。”   陈溺不知不觉被人群推挤着,脸往他胸口撞了一下,皱皱鼻子:“我会的可多了。”   “这么厉害?”   他白色衬衫正面被蹭上了她的口红,陈溺脑子一抽,直接用手指去抹,还试图跟他说话转移视线:“对啊,我去年还回了学校替我妈代过几节舞蹈课。”   江辙看她自作聪明地用手指剐蹭他衬衣,憋着笑:“可是陈老师,你舞蹈课上的内容在这跳不合适吧?”   陈溺白他一眼,脸颊醺红:“我又不是只会跳那几个动作。”   江辙伸手抬起她的脸,碎发下露出一截漆黑轻佻的眉眼:“那小陈老师还会跳什么?”   话刚说完,整个人就僵了一瞬,感受到陈溺抬腿一点点往他西装裤侧蹭上去。   她完全把他当工具用,吐息很轻,似醉非醉:“我还会跳钢管舞。” 第62章 扛不住你   凌乱五彩的灯光往舞池里打过去,周边环境和氛围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   摇盅和骰子的碰撞声、酒杯和冰块的当啷响,重金属的摇滚乐器和漫天飞舞的气氛纸都把这一切顶到高峰。   “我去哈哈哈哈,大伙儿都来看!”趴在看台上的吴天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戴起了江辙丢在桌上的眼镜框,颇有几分东施效颦的滑稽感。   他倒是浑然不觉,招手让大家往舞池中央看。   江辙一身矜贵西装,鹤立在人群里,站得笔挺僵直。   身前的陈溺倒是和他完全相反,柔软的棉质衣料紧贴着他的手,气息间晕染出淡淡香香的酒精味。   她浓密睫毛翩跹扇动,烟草的冷冽和沉重的呼吸声彼此纠缠。手被牵着抱住他的腰,仰着小脸有几分被动。   看台上,项浩宇今晚喝得有点猛了,烂醉如泥的状态里还率先发出了无情嘲笑:“噗嗤!我们辙宝怎么像根钢管啊?得嘞,夜店小王子遇到前女友就变成冷漠机器人了。”   “他真的碰到陈妹就这样。”黎鸣忙拿起手机拍照,发在狐朋狗友群聊里,一边无奈摇摇头,“浪子也要变情种啊,想当年纽约读书的时候看到pub脱衣秀,他脸上都没半点波澜的。这陈妹才挨着他扭了几下……”   上面的这几位贵客看得开心,撒下了一打钱和气氛纸。   江辙伸手把搭在她头发上的纸拿开,握住细软腰肢:“陈溺,你腿再往上蹭的话———”   他点到即止的话倏地顿住,闷声“嗯”了句。因为陈溺把放在男人西装裤侧的腿往前挪了几寸,膝盖抵住了。   偏偏女孩一脸纯真的表情,歪了下头:“不往上蹭了,行不行?”   “……”   她就是故意的,别人不知道她,江辙还能不知道她吗?   看着总是云淡风轻,其实跟只小狐狸似的最爱藏着坏,损招一大堆。   长指捏起她下颔,江辙不由分说地吻上去,咬住她柔软的唇轻轻吮舔。舌头顶开贝齿捣进去,吞咽津液。   绵长久违的湿润触感让他脊背发麻,嶙峋的喉结滚动,手臂托住她的腰往角落里退。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他稍稍出来一点,唇没舍得离开,黏着她的温热也不懂得浅尝辄止。   “爷扛得住别人,扛不住你。”   周边人混在五光十色的浮华里,摇骰子、灌酒、热舞……他们是热吻的情侣还是陌生人在这里都变得不重要。   几十秒的深吻后,江辙以一种占有欲强烈的姿势把人彻底圈进自己怀里。唇落在她滚烫的耳尖上,一触即分。   陈溺忘了换气,憋得脸颊通红,眼睛也含着一汪水。   手指被他挨个交叉握紧,十指扣紧,江辙哑着声音:“还玩吗?”   不知道他指的是玩什么,陈溺感受到小腹上突如其来的触感,隔着薄薄的衣料让人无法忽视。她羞赧瞪眼:“你就是个流氓!”   他低声笑,嗓音还有几分沉迷□□的性感,手指戳戳她的脸颊:“搞清楚,谁先开始的?”   陈溺咬住他手指,嫌弃地呸了一口:“我没你这么过分。”   “这就过分了?”江辙摁住她的软腰往自己身前那处靠,低下头,鼻尖亲昵蹭蹭她脸颊,“那这样呢?”   陈溺被他的厚颜无耻给惊到,推搡不动:“……你滚啊。”   “让我滚哪儿去?说你工作忙,让我别烦你。”他话语里还挺委屈,动手动脚,“这就是你说的忙?”   她打开他的手:“我这几天本来就忙,刚闲下来还没几个小时。”   江辙掐紧她的腰:“不忙了不会跟我说一句?宁愿跑这来认识些乱七八糟的人是吧?”   陈溺抬眼,面色淡定:“你不是这种地方的常客吗?”   “放屁,老子多久没来了。”他爆了句粗,甩锅,“还不是项浩宇那孙子求我。”   “项学长?”   江辙冷嗤了声,挑眉:“他是项学长,我呢?”   她从善如流,往后退开一步:“江学长。”   “……”江辙要被她气死,把人扯回来,霸道又幼稚,“不准这么喊。”   陈溺懒得跟他计较,话题绕回去:“项学长为什么在这?他今天没去机场吗?”   他捏她手指玩,漫不经心开口:“他去机场干嘛?”   “卓策被他父亲安排到澳洲分公司去了,路鹿也要跟着去。”陈溺顿了顿,问,“他什么都没说?”   江辙眉弓稍抬:“人家两口子过去就过去了,他能说什———”   “废物。”陈溺冷漠的声音蓦地打断他,   江辙后知后觉,缓慢回神:“你是不是搞错了?他们是兄妹,结婚的时候都是项浩宇牵着鹿鹿走红地毯。”   她不避不让:“所以才说是废物。”   “……”   江辙他们这一窝,不管是在帝都一块儿的还是安清的,总是一群大老爷们带着路鹿这个小姑娘一起玩,没人会花闲功夫去探究一个妹妹的少女心事。   再者,他们这种家荫繁大的家庭,女孩要是没和身边的公子哥看对眼,那一般都会默认父母的安排。   总归会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也和在娘家一样享着富贵荣华。   所以大大咧咧如江辙,确实被狠狠地震惊了一把:“鹿鹿什么时候对浩子有心思了?”   “我不信项学长对路鹿一点感情都没有。”   江辙代入了一下自己,总觉得那是在乱.伦。他帮着兄弟开口:“你别自己想太多,浩子可能真没那个意思。”   陈溺冷眼:“那你问问他,我和路鹿都从他嘴里得不到一句真话。你问总能问出来。”   江辙看她这么较真儿,只好当着她面给看台那的项浩宇打了个电话,开口就是一句:“鹿鹿喜欢你?”   “嗝!”项浩宇打了个酒嗝,拿着手机躺在卡座沙发上,“你他妈都看出来了?还是陈妹说的?”   “……”靠,还真是。   江辙对这种事情还真没什么经验,往后捋了把额前碎发:“那你对你妹是什么想法?”   酒吧喧闹,也就他们仨会在这种速食关系的地点谈论这种事。   陈溺踮起脚凑过去听,他也俯下身,听见项浩宇那边沉默良久后叹出口气。   “她和卓家那位公子在一起更合适。你也让陈溺劝劝她,我就是个衰人……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江辙不想听醉鬼的话,立刻把电话挂了,也不知道用什么情绪来消化这件事。   陈溺抬眼看他,耸耸肩:我说了吧。   “我其实和项浩宇这人也不太熟。”他黑长睫毛垂下,捏着她的手腕继续撇清关系,边说边忍不住笑,“我和他这几年也才见这么几面,早就没什么情谊了。”   陈溺不解地扯了一下他的手臂:“你到底在干嘛?”   “和他脱离兄弟关系。”江辙顿了顿,很不要脸地说了句,“怕你厌屋及乌,毕竟我和他不一样,我是good boy。”   “……” 第63章 是,你的狗   陈溺隐约记得这个“good boy”好像是她在朋友圈里用来形容绵绵的。这人就是厚脸皮,什么都要占一份。   她掀起眼皮:“你和项学长有什么不一样的?”   江辙表情收敛,正经了点,缓缓出声:“陈溺,我对你没有松过手。”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谈恋爱总是随心所欲,不喜欢了就分开。唯独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不管是在一起还是分手,主动权全在她手里。   但他没同意过分手,所以回来后也一直死皮赖脸地赖着不走。   陈溺撇开眼,很轻地开口:“谁说没有松过手。”   就算当初可以解释丘语妍的事,但那天在船上……他还是松手了。   江辙知道她心里对自己上次的轻生态度一直耿耿于怀,艰难地吞咽一下喉咙,往前一步:“那是你不要我了。没人要我。”   他心里有个结,缠了十多年也难解开。被母亲的死刺激,难免会有想不通的一霎那。   陈溺不为所动,眼睫眨了眨。   台上的dj和伴舞都重新燃了起来,玩至深夜,看台上的黎鸣为了哄女友开心,给全酒吧敲了三轮钟,请全场的人喝酒。   侍应从他们身边经过,她端了杯香槟大口喝了一口。腮帮鼓了点慢慢往下咽,酒沫就在唇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上来替她擦了。   紧接着江辙温热的唇蹭上来,舔过她嘴角的酒液,亲吻她脸颊。   如果提前看过结局,会不会觉得现在的遇见刚刚好?   想原谅他,把间隔的那几年都当不存在,把那时候被他随意地忽视也当不存在,却又不是很甘心。   总是她先记住,也总是她毫无保留。   爱很短,但遗忘很长。就像她一样,二十七岁还惦记着十七岁喜欢上的人。   当自己觉得付出和回报不对等时,就该及时止损。   可如果现在反过来了呢?   陈溺没躲开,任他亲自己的脸,低喃一句:“江辙。我快27了,不能再陪你熬一个9年了。”   其实从遇上他的日子开始算,又何止九年。   只是他不记得不知道,她也不想回头看那时候自己年幼的糟糕。   “嗯。”他应声,搂过她的腰往怀里抱着,下巴摩挲她柔软毛绒的头发,“你比以前瘦了好多。”   陈溺抿了下唇,还没说话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是倪欢和她的小男朋友,宁楚。   宁楚年纪小,性格开朗逗趣,喝大了一般硬拽着倪欢过来打招呼:“溺姐!你和谁在玩呢?”   陈溺转过身,松开男人的手介绍一句:“我前男友。”   江辙:“……”   行。革.命已经成功,而他还没转正。   宁楚也是个心大的,笑呵呵:“是前男友啊!那我同学有希望了,上回一块吃饭那贺可浔你记得吗?他就一直……诶姐姐别掐我,你拉我干嘛?”   倪欢心想再不拉就来不及了!   避开江辙杀人般的眼神,她边拉着小男友往门口走边跟陈溺挥挥手:“我们要回去了,溺你想回来就回来啊。”   “……”   陈溺看了眼手机时间,和他告别:“那我先回去了。”   “没来过几回酒吧?”江辙扯住她的手腕,冰冷长指慢慢往上划出暧昧弧度,挑到她肩带那,意有所指地笑笑,“这种时候一般要带个人出去才行。”   陈溺被他摩挲得发痒,皱了皱眉不接他的腔,仰着张白净的脸蛋无辜地问:“江爷看上去挺有经验,带过多少人出去?”   这他妈说的是些什么没良心的糟心话?   江辙被哽得话都说不出来,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没了。   陈溺被他语塞的呆楞样子逗笑,弯弯唇问他:“不和我出去了吗?”   他存了点希望,舌头顶顶牙:“可以吗?”   她笑得单纯无害:“梦里什么都有。”   “……”就知道又在玩他。江辙把身上外套脱下裹在她身上推人出去,“赶紧走。路上注意安全,早点睡。”   把人送上计程车,又看了眼车牌号才往回走。   他刚转身,正好碰上喝多了的项浩宇跌跌撞撞往外走:“陈妹走了?我怎么看见她边上还有一个男人。”   “关你屁事。”江辙一手插兜看他,长指挠挠鼻骨,“话说回来你和你妹这事有多久了?”   他这人恣意混不吝惯了,从来只关注自己想关注的事,当然也看不见一个少女的暗恋深情。   项浩宇人靠在车头,松了松领带有些恍惚:“我也不知道她有多久了……我是个傻的,那时候还只当她不懂事。”   江辙见他那样实在不知道说什么,都说他们这群公子哥会玩,没心。   但遇上一个认真的,在那人面前就全都成了白痴。   “阿辙,大家现在都挺好的,别再有岔子了。”项浩宇淡声,“她别记着我就更好了。”   江辙冷着脸,拽着他上车:“醉鬼,回去睡觉。”   开了车窗通风,车里的酒气还是没散。   霓虹灯下,驾驶位上的男人手臂撑着车窗,精致立体的下颚微抬,嘴里说的却不是什么人话:“对了,在陈溺面前别和我表现得很熟了。”   项浩宇晕乎着转过头:“为什么?”   “她和鹿鹿关系多好你不知道?为闺蜜不灭亲也能灭了我。”江辙面不改色,“项总,反正咱俩以后在她跟前就保持点距离。”   “……”项浩宇跟脑子醉在酒精里没转过来似的,良久后,给他竖个中指,“江辙,你可真行。”   -   人到无聊时候就容易想东想西,江辙也不例外。   他闭上眼,是陈溺叹息般的嗓音,说她不能再陪自己熬一个九年了。   想想又觉得唏嘘,九年了,别人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他们却在彼此身上消耗了这么多年的青春,怎么谈个恋爱谈成了这样?   在微信列表里翻了翻发小好友,找到个目前家庭美满的兄弟,给他打了个电话:“裴部,干什么呢?”   那边的男人似乎是看了眼时间,“啧”了声:“你看看现在几点。”   江辙瞥了眼钟,轻笑:“我这不是有事请教您吗?怎么了,外交官不熬夜的啊?”   知道他那缺大德的德行,男人叹口气。听筒那传来窸窸窣窣的起床声,似乎是走出了房间,到客厅道了杯水。   两边都很安静,江辙问他:“我喜欢个女孩……”   “你不是被那个女孩甩了很多年了吗?”   “……”   江辙被他毒舌到失语,停了一秒,有点恼羞成怒地烦躁:“江晚葭那二货能不能不和你们拿我的事吹水啊?”   男人笑笑:“那你自己说说。”   他安静片刻,手背搭在眼睛上:“我想让她有安全感,想让她觉得能把一辈子托付给我。”   对方戏讽:“这话从你嘴里听见,确实稀奇。”   “别听江晚葭造谣了行不行?”他是爱玩,又不是爱玩女人,“我大学才开始谈恋爱,这也才谈了七、八段吧,又不是身经百战。”   “那你够幸运的。”   他不满:“讽刺我?”   “阿辙。兜兜转转还是那个人,就已经是幸运了。爱一个人是本能。”   江辙怔了须臾,开始思考自己爱人的本能在哪。   没人教过他,他活着的家庭环境太烂太狭隘,每个人都在以爱之名进行合法绑架。   他突然想到陈溺,永远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样子。   有时候又很俏皮可爱,偷偷笑起来跟轮弯月似的。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顺着他,似乎很爱他。   但她现在不敢爱了,她害怕会被再次辜负。少年爱人时总是漫不经心,好像没人能住进那双玩世不恭的眼里。   而他对此解释得挫败又无力。   喜欢江辙的人有很多。   见过他阴暗、自卑、烂到泥泞里的人很少,见过这些还对他一如既往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他没有什么是不能给陈溺看的了。   赤.裸.裸的不堪已经全被剖开,只剩华丽皮囊之下的腐烂灵魂,和一个沉浮在光影交界处的自己。   江辙觉得路鹿那丫头虽然傻乎乎,但有句话说对了。   他再也找不到一个像陈溺这样的人,世间虽大,无人似她。   耳朵动了动,他疑惑:“你那什么声音?”   “我儿子醒了,怕吵到他妈妈,我先过去看看。”说完,男人把电话挂了。   “……”   江辙一句“替我向嫂子和峻灵问好”都没说完。   -   早上回公司,老板在上边做年度总结,江辙在下边拿出手机光明正大地摸鱼,给陈溺发消息:【晚上一块儿吃饭?】   陈溺回得也很快:【要出差。】   江辙还想再问几句,边上的阮飞庭推推他手肘:“晚上有个应酬,一块儿去。”   “什么应酬?”   “康奈尔的校友聚会,大家在年底都回国了。”阮飞庭为了不让他拒绝,立刻说,“我帮你把名字都报上去了,不准不来!主办人是饶学长,以前指点你不少吧,人点名要你去。”   江辙没什么所谓,反正晚上要约的人也约不到。   而阮飞庭他们那伙师哥要他去的理由也太简单了。只要往留学群里喊一句“江辙也在”,大部分单身女孩都会盛装出席。   江辙过去时,黎鸣和阮飞庭都给他留了位置。   他找了个椅子坐下,把自己位置发过去,继续骚扰不回他消息的陈溺:【江城最近降温,行李箱多塞点衣服。怎么还不回我。】   【你这什么破工作,一天下来也没歇着的。】   【上飞机了吗?没上来找我呗。】   黎鸣瞥他一眼,看见那一片没有间隔的绿消息,痛心疾首:“我的辙,你能不能别做舔狗了?”   “滚。”   江辙从落座在那,就不少人的视线都挪了过去。   这人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国外的圈子里,都是一骑绝尘的风云人物。家世资本半点不缺,从事工作后也出色斐然。   几轮恭维话下来,江辙应付得有些腻烦,有点后悔来这种虚与委蛇的酒局上了。无聊无趣,闷着头在那自顾自地喝酒。   菜一轮一轮上,酒也慢慢空。   边上的阮飞庭被人央求着换了个位置,是江辙读研那时候的同班同学。   女孩靠过来给他倒酒:“江辙,听说你现在跟阮师哥在九洲一块儿工作?那个公司不错啊,去年我加州理工毕业的哥哥投简历都没投上。”   阮飞庭没个正形地插话:“害,我们江少入职就是找个地方歇歇脚。”   “也是,江少爷在美国半工半读赚的钱都不止这点点工资了。”边上有男的虚与奉承着,话语里带着点讨好的意思。   江辙勾勾唇没搭理,神色懒散地喝着自己的酒。   他给面子时能让大家都开心,不想跟着一块儿闹的话,谁也别想撺掇成功。   男人漆黑的眉眼视线落在眼前的酒杯上,喝酒时微仰头,露出一截白皙骨感的喉结。眼神有几分涣散,反正不太专心。   边上那女孩斗胆过去轻声搭话:“江辙,在想什么呢?”   他侧首,往边上挪挪位置:“想我前女友。”   “……”   女孩有一瞬间的尴尬,旁边有人听见了忙问:“奇事啊,江爷想的是哪任啊?”   黎鸣看着热闹,帮他答了:“最后一任呗。”   这里头也有从安清大学就和江辙一块出去留学的校友,这会儿都摸不准是不是学校里总说谈的最久的那个。   还是阮飞庭自己猜了半天,开口问:“陈科长吧?”   “可不是,老熟人了。”黎鸣跟喝了假酒一样,乐得直笑。   有女生问他们:“长得好看吗?什么条件啊让我们小江爷喝成这样还对她魂牵梦绕。”   “我们学校以前的陈溺?长相和气质完全相悖的那个女生,长得好乖好纯,但是性格上像个性冷淡。”   那人还没说完,边上的江辙突然起身撂下酒杯,嗤笑一句打断他:“冷你妈,冷你又不冷老子。”   黎鸣倒是不怕死:“我的辙,那你让陈妹来看看你这幅死样子。”   “……我出去抽根烟,你们聊。”   江辙眼皮懒懒耷拉下,推开椅子往外走。   酒楼过道上,青白烟雾混着酒香。有人笑,有人闹,觥筹交错的场合里,一切都变得常见。   江辙又拿出手机刷新了一遍消息。没忍住,把电话打过去了。   陈溺没接,挂断后问他:【五号包厢?】   江辙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下一秒,电梯那打开,陈溺穿着短裙小靴子,乌黑长发打着漂亮的卷,从里面缓步走出来。   离他一米远就能闻着这酒味有多浓,陈溺站在他面前,蹙眉:“不是让我过来?就为了让我过来看你抽烟喝酒?”   江辙把手机塞回去,把人反压在墙边,手碰了碰她耳垂那的白玉耳环:“之前就想问你,什么时候打了耳洞?”   “大四。”陈溺打开他摩挲的手指,故意气他,“为了提醒自己有过一段愚蠢的初恋。”   他明知故问:“我吗?”   她偏要唱反调,面无表情:“不是你———唔!”   唱反调的结果就是被这男人摁着亲,不讲半点道理,咬着她柔软的唇肉吮舔。   长廊上,还有偶尔经过的送餐服务人员。   他们退到墙角,陈溺依旧感觉太过放肆。暖黄的橙灯从顶上打下来,她把人推开,擦着被咬乱的口红,语气讥讽:“你是狗吗?”   指间的香烟一路往上燃,烟灰掉落灼烫指尖。   江辙浑然无觉,往前靠近一步,把脸埋入她冷香的颈窝,自嘲道:“是,你的狗。”   “……”   陈溺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酒喝太多,让他彻底放飞自我了。还没说话,又听见他在耳边沉着嗓子落下一句:“主人,要不要带我回家?” 第64章 溺   陈溺耳朵就跟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一样,握拳砸他手臂,让他住口:“瞎喊什么?”   江辙贴近她颈脖,闷闷笑:“那你想听什么?”   边上的包厢门蓦地被打开,是刚才坐在江辙边上的女生,手上正抱着江辙的飞行服夹克外套。   猝不及防见到江辙整个人压在一个女孩身上,表情都被吓愣了。   陈溺背后靠着墙,手推他又推不动,侧过身看见那人一直盯着自己:“有事儿吗?”   女生如梦初醒,结巴几下:“哦,哦那个我看江辙心情不好,刚才在里面喝了很多……”   陈溺回过头,问他:“你心情不好?”   “没有。”江辙靠在她身上,手臂揽着她肩膀勉强站直点,“就是想你了。”   “……”话说到这,该有点眼力见的也知道退回去了。   女生面露尬色,把他的衣服递过去。   陈溺接过道了声谢,正要扶着他离开时,听见包厢突然炸开一样,发出起哄声。应该是刚才那个女生进去之后跟他们说了什么。   她没管这么多,牵着江辙回车上,帮他系好安全带。   喝多了的江辙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还是一副混样,更粘人了,但好像一直以来也只更黏她。   他懒洋洋靠在副驾驶,跟着陈溺车里电台的歌哼唱。沾了酒意和寥寥夜色的嗓音,也混杂着烟味的干燥。   迷离暖色的车灯下,男人脸上轮廓分明。   他侧着脸,凌厉立体的五官有一半陷在暗处。棱角被岁月打磨后,多了男人的成熟感,却也未改那几分英俊的少年气。   陈溺给他递了瓶水:“你家在哪?”   他报了地名,是她住的小区。   陈溺压低声音,警告的意味:“江辙。”   “在。”他牵动唇角,眼底笑意荡漾开,“我不记得家在哪了,收留我一晚不行吗?”   “不行。”她转过脸,很严肃的模样,“你能不能不要装醉?”   江辙静静看着她的脸一会儿,哑声拒绝:“不能。”   最后还是没办法,陈溺把人带了回去。   有些人总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都不用死缠烂打,也知道她总会对自己的得寸进尺不断心软、妥协。   门口的绵绵对只见过一次的江辙倒是不生疏,只是很反感他身上的烟酒味,在他进门时吠叫了几声。   陈溺把人推进浴室,推到花洒底下直接开了水。   刚入春的夜,她开到冷水了,水溅洒到手背上才反应过来把人拉开:“你怎么都不出声的?”   江辙愣了两秒:“我以为你在给我醒酒。”   “……”她也不见得有这种趁醉就喜欢虐待人的癖好吧!   “你为什么都不给我脱衣服?”他身躯挨了过来,湿漉漉的额发往下滴水,从高挺的鼻梁滑落,“想看我待会儿裸着?”   她也有些呆滞:“我、我忘了。”   是真的忘了,只想着让他洗完赶紧去睡。   狭窄安静的空间总是容易让人想入非非,陈溺往后退到洗手台上,再退就直接坐了上去。   脚下意识抬起抵住他小腹,有些慌乱:“别靠过来了,那你现在脱。”   说完差点咬掉舌头,她得先出去。   拖鞋掉在地上,女孩脚趾头圆润白皙。江辙高大的身影笼着她,握住她的脚踝往下移了几寸。   “江辙!”陈溺羞愤地要缩回来。   “嗯。”他不让她退开,另一只手臂撑在她身后的白色瓷搬砖上,舔咬住她的侧颈,“求你。”   潮湿的黑发在自己余光处,清冽的男人荷尔蒙气息萦绕在鼻间。她脚底下是高温,脖颈处却是冰凉的水珠。   脸被托起,唇舌交缠着。陈溺浑浑噩噩地放弃抵抗,手臂环住他精瘦的腰身。   那双一贯桀骜不驯的黑眸里有了她的小小倒影,在白炽灯下更加明亮。他笑着说了两个字,混痞又顽劣。   陈溺有片刻怔神,脸轰地热了起来,人就这么被他抱了下来。   江辙这人本就是在声色犬马场合里最浑的那个,喝得是多,但千杯不醉。酒被强制弄醒,别的也跟着醒了。   先是缠着陈溺的手在浴室闹个没完。他太久没碰过她,怕控制不住。   “手怎么这么小。”他低低笑,燥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边。   居然还嫌弃她,陈溺白他一眼:“嫌小你别碰。”   江辙勾下颈,含住她耳垂舔咬,笑声愉悦浮浪:“小也凑合吧,除了你还能让谁碰?”   什么话都被他说了。   他低音炮的哑嗓落在陈溺耳廓弄得很痒,正要躲开,又被他摁紧了后背往他身前贴。   把人转向自己时,他拉着她衣服就要扯开。   陈溺今天的外套带着扣子,他也没耐心解。她捂紧:“不行,两万三!”   “赔你一百件。”   “……”   他唇堵上去,浑不在意扯开外套丢一边。   手掌不闲着,张开就完全能覆盖上,粗粝指腹上的薄茧轻轻重重地摩挲。   陈溺呼吸渐渐紊乱,被弄得有些疼:“你轻点。”   “轻点能伺候好你?”江辙含住她的下唇,舔了舔,嗓子沙哑说着荤话。   他说得煞有其事,陈溺耳尖都是烫的。   身前一凉,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温热的吐息迎了上来,一路往下。   陈溺咬着唇,尾音发颤,声音逐渐控制不住。   江辙扯过边上的外套垫着,把她放洗手台上,头低下去亲她。   陈溺手臂彻底软了,江辙闷闷笑她“真没用”,抱紧她两条细白的腿颠了下,往外走。   软床一侧缓缓下沉。   陈溺倒吸了一口凉气,头皮发麻。   江辙也有些不好受,低头调情似的吻,让她慢慢适应。   等她手挠得不那么用劲了,也没这么多忌惮了,毕竟碰上她就容易失去理智。   她羞耻地闭上眼睛,他却焉坏地亲她眼皮,要她睁开看自己,落在女孩耳里的话一句比一句放浪。   陈溺咬着指骨关节,骂他:“你混不混蛋。”   他半点不在意,低声应:“嗯,我混蛋。”   对上她迷茫懵懂的眼神,他笑意和动作都更深更重。   越到后面,江辙更是不怎么温柔。   “又骗人。”她哽咽没几句,“唔———”   话被他嘴堵上了。   江辙吻技很好,软韧湿滑的舌头探进来,撬开她齿间,勾舔过她的舌尖。亲含着,一点点舔咬过去。   陈溺脑子是空的,每次都能被他吻到腿软。   良久,江辙从她身上下来。轻轻咬住她脖颈下的锁骨,一边舔舐,一边满脸痴迷地呢喃她的名字:“溺……”   神思像炸开了一朵蘑菇云,她没半点力气去回应了。   使劲揪他后腰反被磨得白里透红的手指软软搭在他胸口,整个人烂在他怀里。   凌晨12点半,陈溺设置的闹钟震动了两下。   她睡得不沉,伸手赶紧关了手机。   按理说屋子里都没开空调,这个天气应该会冷。   陈溺又本来就是常年四季低温的体格,但这会儿整个人被江辙圈在怀里,反倒险些出汗。   她人稍稍挪动一下就痛得龇牙咧嘴,好多年没有体验过这种被拆卸组装的酸痛感。咬着唇又觉得气不过,往后给了身后人一巴掌。   江辙眼皮也没掀开,半睡半醒间握住打他的手掌放在脸边亲昵地蹭了蹭。   “……”陈溺心虚般又温柔地擦擦他的脸,轻声喊他松手,“我上厕所。”   江辙是被半夜雷声惊醒的,醒来时旁边半点余温都没有。开了灯去客厅,绵绵对着他摇摇尾巴。   一人一狗对视,他问:“你妈呢?”   “……”   “绵绵,我是你爸。”江辙半蹲下,自说自话还能把自己说笑。   绵绵无语,转个身又回狗笼子里躺着了。   看了眼外面越下越大的雨,江辙起身把窗户都管好了,阳台上晒的衣服也收了进来。   而后拿着手机给陈溺打电话,那边似乎从梦里醒来似的。   江辙要不是两个小时半前过得挺爽,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场春梦,没好气:“你人呢?得到我的肉.体后就跑?”   “江城……”航班一个半小时不到,陈溺刚落地进酒店睡了还没十五分钟,嘟囔一句,“我说了今天要出差啊。”   还挺理直气壮,做之前倒是一声不吭。   江辙看了眼外面变幻莫测的鬼天气,脸色都沉了:“陈绿酒你牛逼!刚还一直跟我喊疼喊累,结果自己跟朵铿锵玫瑰似的大半夜跑出去?你早跟我说一句不行?我还能硬在你要出差———”   “阿辙。”她声音温软,通过话筒里滋滋的电线声中传过来。   江辙被她这么轻轻柔柔一喊,气都消一大半,但还是端着架子:“干嘛?”   陈溺舔舔唇,在被子里翻身:“跟你讲个八卦,关于我们这边的副局长和他儿媳妇。”   他皱着眉配合:“然后呢?”   陈溺默了一秒:“我明天听完剩下的再告诉你。”   “………” 第65章 给你擦擦药   江城进入春季,降水量极其充沛,连连下了半个月的雨终于冲破最高水位,漫出了河道。   配合阴雨天气而来是从南海登陆的台风,沿着周边城市一路往东南边蔓延。   陈溺局里的人全在这家酒店里,本来是约好第二天要和本地海监局进行市内湖泊水污染测量和交流经验的。   但狂风肆虐下,街上连行人都没有。   早上近九点钟,台风席卷着骤雨打在窗台上。   雨点急促汹涌,砸在玻璃啪啦作响。   这间酒店靠近景区山林,不远处护城河里的水也漫了上来。虽然是大白天,但此刻乌云密布的如同傍晚。   海洋气象台的同事正在使用勘测机器,预测海域风力将持续增大,今天至午夜的阵风最大可达7——8级。   风向东南,浪涌也大。   “陈科,你看上去好像挺累的。”说话的是姚甜甜,给她递了杯温水。   陈溺的腿确实还有点打颤,勉强笑笑:“是有点。”   姚甜甜好奇地问:“昨天下午一块飞的时候你没来,前台说你说昨天凌晨两点多到的啊?”   陈溺抿了口水:“嗯,晚饭时候有点事。”   “还好你赶在半夜的航班过来了。要今天出发的话,肯定都来不了。”姚甜甜看了一眼外边的台风天,“这鬼天气!今年的风比前两年大了不少哦。”   雨势磅礴,机场的飞机已经全停了。   大堂里,有路人和航班延误的人也在躲雨。风势猛增,订房的人越来越多,前台把大门关上了一半,只留另一面侧门供进出。   “那边在吵什么?”陈溺偏了偏头,指着长沙发上那几个人。   姚甜甜瞥了一眼:“啊气象部的马檬啊,她男朋友说要过来陪她。但这个天气事故也多,正担心呢吧。”   陈溺不知道想到什么,打开手机看了眼微信,里面并没有最新消息。   她昨晚不想听江辙扯一大堆废话,似乎是编了个破八卦。但他显然没被完全转移注意力,过会儿又把话题引了回来。   再后来,陈溺太困了,睡得人事不省。   起床时电话已经挂断,显示通话了两个小时。   按道理说,江辙这臭脾气,肯定不会把气憋到第二天。   陈溺往马檬那个方向看了看,如果这时候还有人过来,那他会不会也……   她有些沉不住气,给江辙打了个电话。   那边接得很慢,声音嘈杂,却一贯的吊儿郎当:“怎么了?良心发现快把你男人气死了,来给爷认个错?”   陈溺抿直唇线:“你在哪?”   江辙声音慵慵懒懒,半点不着急:“你猜。”   “江城郊区已经开始积水了,你最好不是在哪个交通路口。”她语气很严肃,“今天风很大,离酒店三千米的地方刚发生两起车祸。”   他轻啧一句,没否认:“陈绿酒,活这么清醒可就不浪漫了啊。”   ————“轰”的一声巨响。   侧门那的一颗树被台风从腰那刮断了,树影婆娑飘摇。   路面积水已经到楼梯下三阶,直播新闻那正在报道相关人员的疏松水道措施和营救溺水路人事件。   陈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对面的江辙说:“手机没电了,关机了也别着急。”   他说完还没几秒,电话已经被挂断。   雨势不减反增,陈溺拿着手机有些怔愣般迟迟未放下手。   她心下有些发紧,听见马檬在那群人里说刚才还能联系上,这会儿信号也断了。   “你男朋友到哪了?”   突兀的声音响起,马檬抬眼看她:“陈科?他刚才说就快到酒店了,你是有朋友从南港一起过来吗?”   陈溺囫囵点点头。   “那应该都是今天早上最后一班的动车了。”马檬叹口气,“就是我担心路上水这么深,我男朋友他的跑车肯定不好开。”   “……”   一群人面面相觑,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而后七嘴八舌地安慰。   陈溺坐回了姚甜甜那的位置。   外面云层厚压,乌云遮掩。日光暗透,酒店大堂的灯刚开了没几分钟全灭了,说是电路板被风吹断了。   应急灯下,光线更加暗沉,就快分不清昼夜。   看着门外路上滚滚而过的积水和不断向下冲出来的断木,没几个人放松得下来。   姚甜甜也不知道陈溺在紧张什么,但还是假意轻松地笑笑:“陈科,刚才马檬是不是又在吹她那小开男友的跑车了?她是她们海洋气象局里出了名的“爱男友”。真不知道她是担心男朋友还是男朋友的车。”   陈溺捏着手机无暇分出注意力来笑,有些烦躁地回拨江辙的电话。   但十秒不到的滞空之后,一直提示是关机状态。   大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两扇大门纷纷打开,狂风卷着水汽泼了进来。风力很大,甚至把外面的水带到了陈溺脚下。   她听见马檬尖叫了一声,往门口那飞扑过去。这一批进大堂的人应该不少,声音也越来越吵。   陈溺却不敢转身了,怕他不在这堆人里面。   她斟酌着捏紧手机回头,在攒动人头里终于瞧见江辙鹤立其中。   他身高出众,几乎是一眼扫过去就能看见彼此。这人就跟没把外面的交通危险当回事儿似的,还冲她顽劣地挑挑眉。   大门被关上,勉强阻断外面的暴雨声。   江辙和那群赶过来的人一样,身上衣服湿了大半。漆黑头发也往下渗水,高挺鼻骨上的水珠更是极其明显。   陈溺瞪着他,心里那块悬起来的石头却落了地。   快步朝他走过去,正要牵过他手时,江辙避开了:“脏的。”   马檬搂着她男朋友撒娇,一群人说了下外面的状况。   姚甜甜和几个同事走上前打招呼:“江工!您一个人来这的?来看鸟还是看湖?”   江城这个时节,淡水湖和候鸟南归的风景最好看。   江辙摇摇头,看着陈溺笑了下:“都不是,我来抓人。”   姚甜甜是个一根筋,懵逼了一秒。   还想再问时,又听见被簇拥的马檬男朋友喊了一句:“刚才在路上车坏了,还得多谢江先生帮忙修车。”   马檬看了一眼江辙站的位置,和陈溺挨得挺近。   又想到刚才陈溺说也有朋友过来,当即了然这两人之间的情况。   她也不认识江辙,手抱着男友手臂娇娇地笑:“陈科的朋友会修车啊,那真的多谢了。有没有工作?要不要来我男朋友手下任职?”   马檬男友小幅度扯了扯她手,让她别乱说话。   江辙边挽着湿得渗水的袖子至小臂,话语随意:“我不太擅长修车,也就大学时候玩过几辆帕加尼的改装。”   马檬神情一顿,有些僵硬:“是、是吗?”   “不过兄弟,你这车的二手发动机该换换了。有点漏油。”江辙说着,沾着机油而黑乎乎的手掌还往马檬男友肩上拍了拍。   “……”   他们海监局的人倒是都知道江辙这号人物,一个个低着头憋笑不出声。加上马檬在隔壁局里的名声就一直不好听,也没人提醒她。   人一多,前台通知已经没房间能订了。   姚甜甜见状赶紧开口:“江工,你要不和老刘挤一间吧?”   陈溺帮他拒绝了,边往楼上走:“他住我那。”   “我先走了。”江辙跟在她身后,扬起手和他们挥了挥。   “啊?这样方便吗?”姚甜甜不可置信看着自己身边几个同事。   几个同事也一脸“你为什么这么迟钝”的表情回视她,最后还是老刘解释:“甜甜啊,别光长肉,也长点心吧!”   -   停了电,电梯也不能动。   才进了楼梯间,陈溺脚步飞快,没一点要等他的意思。   江辙大步跨上去追上人,手牵过她。   “不是说脏吗?”陈溺不解看他。   他坏得明目张胆,语气很损:“没看见我刚往那男的西装上抹干净了?”   “……”   陈溺闷着气,开始给他算账:“下这么大雨,台风预警都发多少次了,你还硬要过来。”   江辙乐了,揩揩鼻骨,脸上笑意隐隐约约:“陈绿酒,你还朝我吼?你昨晚半夜跑路真当爷不跟你计较了?”   她站在比他高的阶梯上,勉强和他平视:“你睡着了,而且我还不是看你喝了酒———”   江辙抬抬英朗眉骨,懒洋洋的腔调半点不收敛:“喝那点酒怎么了?我又没醉,不照样弄你三四回都弄得很舒服?”   “喂!”她没预料他会随口把这话说出来,急得上手掐他胳膊。   江辙把人一揽,扛在肩上往楼上走,手掌拍拍她翘臀:“行了,人现在在我这,我就懒得跟你逼逼叨了。你房间在哪?”   “……309。”   这男人完全就是个痞子,再在走廊上吵,估计全酒店都能听见了。   陈溺忍辱负重,决定等他去换完湿了的衣服再说。   江辙来得急忙,除了个装模作样的公文包,什么也没带。   西服外套被陈溺收拾起来晾晒在空调底下,手机也帮他擦干净了水放床头充电。   等他下半身系着条浴巾出来时,陈溺正拿着电脑给上面领导回邮件。   听见浴室门开了,她头也没回:“桌上有热茶,赶紧喝。”   江辙听话地端着她出差随身带的茶杯,倚在浴室门口喝茶。   宽肩窄腰立在那存在感强烈,要不是身上肌理分明的人鱼线太出众,那姿势简直就跟个老大爷没什么两样。   “陈绿酒,昨晚几点跑的?”他低荡的声音在只有键盘敲击声的房间响起。   陈溺把邮件发完,扭过头。   白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很较真纠正他的措辞:“我没跑,本来就是订的半夜的票。”   江辙轻哂:“挺能耐,特意赶在下午来跟我睡一觉。”   她眨了眨眼,很无辜:“又不是我主动的,我还以为你只是让我送你回家。”   他反正说不过她,索性换个角度:“昨晚下这么大雨,你要去机场前就不会喊醒我?”   知道他冒着台风过来危险,就没想过她一个女孩大半夜出去危不危险?在床上骗人松手时还说什么上厕所,结果人就这么跑了。   她就是故意的,不把他当回事儿。   陈溺这波有点理亏,没说话了。眼神飘忽着往他身上看,有几处红了的指甲痕迹在他白皙皮肉上很清晰。   江辙压着漆黑桀骜的眉眼,走上前,茶杯往桌上一递,举着她腰抱起来往床上放。   托着她一侧脸颊,俯身吻住唇。   他存心要磨她,手掌摩挲她敏感的蝴蝶骨,咬住她舌尖不轻不重地下个牙印,疼得她呜咽一声,睁开水濛濛的眼。   江辙贴着她的唇沉声说:“有男朋友就得好好用,下次再这样一个人跑了试试。”   陈溺被压着,气势也不减:“试试就试试。”   他顶了下胯,威胁的语气:“硬要老子弄得你连床都下不来?”   “……”陈溺被他扯着衣服才有点要退缩的意思,往床头挪了一寸,又被他凶着脸拽回他身下。   她咬他手:“我还疼!”   江辙说“我知道”,却又摁着她不让人动。   “不做,昨晚不都弄破了吗?”他含住她下巴,亲了口。手上动作没停下,把她牛仔裤的扣子给解了。   “给你擦擦药。” 第66章 要老婆陪着才行   亏他还好意思大剌剌地说出口,陈溺没挣扎了,嘟囔:“那谁弄的?”   “你江爷弄的。”江辙半点不害臊,从公文包里把药膏拿出来,冰凉的触感袭入腿根,她瑟缩一下。   皮肤白嫩的坏处就是稍微磕碰出现点青紫,看上去就有几分触目惊心的感觉。江辙托住她纤细脚踝,低头往那边沿的肌肤上嘬了口,跟盖章似的又留个印。   陈溺声音有点哑,踢他:“你干嘛?”   他动作温柔地给她擦药,语气不满:“弄成这样就跑了,搞得我跟爽完不负责的渣男似的。”   她唇角一弯,咯咯笑了几下:“你本来就是。”   “有没有点良心?”他想了想,又多余地解释一句,“我是太久没碰过女人了懂吗?”   陈溺充耳不闻,很想问问他自己觉得这话可不可信。   可别说是这么久没开荤的锅,除了第一次,他哪回有轻过。   总要弄得尽兴,弄到脱力,腰酸腿软都得事后醒了再说。   房间里空调调高了点,陈溺浑身酸软,被他擦个药还被占净了便宜,额头上都出了点汗。   两个人昨晚都没怎么睡好,这会儿倒是难得的相枕时间。   男人身上的味道干净、清冽冷厉。   陈溺转过身动了动,他像有前车之鉴般立马收紧手臂,也没醒,只是生怕人跑了一样。   外面风雨飘摇,雷声轰鸣。   她整个人被圈在江辙怀里,睁眼用目光描绘他的脸部轮廓。他睡着的时候精致得像幅画,那张脸的五官就像艺术品。   从俊朗的眉眼到挺直的鼻骨,最后停留在他的薄唇那。   江辙的唇形生得尤其好看,记得那时候大学论坛每每提到他这张特写的脸,总有人说这张嘴适合接吻。   他这张脸其实有几分神韵和黎中怡很相似。   别人她不清楚,但陈溺觉得如果江辙只是生在平常人家,不是什么退圈女明星的孩子。长得也平凡,那或许还是件好事。   不过想想,父母开明恩爱、没有遭受过校园暴力和天灾人祸、不缺钱也不缺爱、不患病又恰好活得没有什么大波大浪。   听上去这像是普通人的一生,可又有多少个这样幸运的普通人。   他们都不是。   但他们又很幸运,因为遇到了彼此。   陈溺抿抿唇,很轻地亲在他唇角一侧。   正要往后退开,额头被他往上掀起的黑长睫毛扫过,两个人莫名就对上视线了。   江辙眼睛眨了一下,也没说话。摁着她后脑勺贴近自己,把刚才那个轻如鸿毛的吻加深。   含住她唇瓣舔舐,手也没闲着,接个吻都一脸放浪情.色。   把人弄得气喘吁吁,他才大发慈悲地退开点,屈着手肘压在她耳旁:“下次光明正大点,别趁人睡着了才亲。”   陈溺被他说得挺羞赧,脸颊有点红,面无表情地仰了下颈:“醒了就松手,别压着我!”   他长指摩挲她脸蛋,低头,唇啄了下她唇珠:“又要去哪?”   快到晚饭时间,外面台风已经小了很多。陈溺试图把他压回去:“去看看工作怎么安排,顺便给你喊个餐。”   江辙翻个身,抱着她躺自己身上,手臂懒懒散散地往脑后一枕:“行,早点回来。”   陈溺疑惑:“你急什么?很饿?”   “这不是还在刮风下雨?”他指指窗帘外面的暴雨,腿颠了一下她,“我胆小,要老婆陪着才行。”   “……”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没个正经。   陈溺抬手拿起另一个枕头闷他,闷了几秒后火速跳下床边拿过外套出门了。   这次来江城虽然是为期一周的出差,但实质也跟团建没两样。   每隔两三年,两边市里的海洋局就要互相派人过来做一次水上安全监督和防止船舶污染的科研报告,大家对流程都很熟悉。   只是今年的台风比往年要大上许多。   看直播新闻里,预计天气的主持人正在播报这条南方雨带将跟着台风一路南下,最终和雨水一道被推下海。   团队一行人的出海和出湖的行程被天气打断,在酒店就这么闲了两天半,江辙自然也是在这边陪着她。   明面上没什么人会开陈溺玩笑,但私底下都不知道编了多少个版本的八卦故事。   有看过江辙简历的海监局科员,知道他们本科院校都在同一个大学,异国恋分分合合这种话信手拈来。   最夸张的是还有旁敲侧击了解江辙身家背景不凡的,立马给陈溺脑补了一个灰姑娘欲嫁豪门惨遭一千万支票劝退,但两人情比金坚,最后苦熬近10年终于修成正果的凄美爱情。   陈溺听见这些话时满头黑线,而向她转述这些谣言的李家榕笑得肩膀直抖。   李家榕是今天早上到的,本来他平时从来不来这些地方。   但这次台风后的暴雨黄色预警一直没解除,他也有些担心。没想到来了之后,被下属们告知陈科房间里多了个男人。   大家私底下对这对情侣的出现倒是都很支持。毕竟男俊女美,气场和谐,又都是各个领域的佼佼者。   他听完也只能笑笑,好像总是晚来一步。   陈溺看了眼工作群里的最新测量,说着正事:“江南海域的浮标现在最大波高7.5米,预计晚上会降下来。明后天赶赶工作进度就能早点回去了。”   李家榕点头:“你这几天看来过得不错?”   知道他又要拿江辙和自己的事开玩笑。   陈溺先发制人:“听我妈说你对那些相亲对象都不太满意,所以李婶下个月开始,就要给你介绍外国人了。”   “……?”   李家榕还没开口,倏地听见后边传来一句懒洋洋的男人声音:“陈绿酒,又诓人玩呢?”   他们坐在酒店大堂一角谈事,也没注意到江辙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穿件白衬衫,黑色西裤,袖口往手臂那折了几下。拿着把透明的长伞和塑料袋,还渗着雨水,似乎是到外边便利店逛了一圈。   陈溺听见他说的话,白他一眼:“我又不是你,什么时候诓人了?”   “你第一回 见我的时候就诓我你叫陈绿酒。”江辙手上拿了条经过前台时顺的毯子,丢到她裸在外面的大腿上盖着。   陈溺无奈,偏头看他:“那我本来就有这个名。”   “行,改天我也去整个小名。”他伸手把她脸戳回去,也没打算在这打扰他们聊公事,慢悠悠地踱着步回房间。   在那等电梯时,还得斜倚着墙盯着她不眨眼。   陈溺心血来潮,被他的幼稚传染了一般,朝他做了个鬼脸。江辙笑得咳嗽,边咳边笑着给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李家榕也不是没看见他俩的互动,清清嗓子:“现在航班都能正常运行。既然你们这没什么问题,我待会儿就回去了,局里还一堆事。”   他人站起来,陈溺也跟着起身:“嗯,一路顺风。”   “陈溺。”他看见她往电梯那走,突然往前几步挡住她,抱了上去。   “……”   不远处电梯缓缓合上,门缝里依稀可见江辙压着清隽的眉骨和眼皮处的深褶,周身气压很低。   陈溺当然也瞧见了。   她没急着追,只是有些愣地推推身前的人:“你怎么了?”   李家榕笑笑,松开她:“朋友离开,就要告别啊。”   几天后就能见面,又不是远行,这个拥抱实在没必要。   但成年人最擅长的就是心照不宣,伪装风平浪静,因为生活还要继续。   陈溺或许也想到了点别的,但她强迫自己止住思考了,只是平静地点点头:“行,那我先上去了。”   李家榕看着她:“嗯。”   他突然想到有一次开玩笑拿自己举例向陈溺告白,她说自己不迟钝,他也不含蓄。   所以她没信过这个认识了好些年的邻家哥哥也曾短暂地为她停留过。   你确实不迟钝,我也确实不含蓄。   只是你没正眼看过我几次,怎么会看见我眼里赤.裸的爱意。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看上去有点高冷内向、脖颈纤直的邻居妹妹告诉自己她叫陈溺。   但比他后出现的江辙好像轻而易举就知道了她的小名。   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人从一开始就赢得很彻底。   ……   陈溺为了避免在那等电梯的尴尬,是直接走的楼梯。   或许是她跑得太快,到房间的楼层那时,正好看见江辙还在走廊的电梯口那,正低着头看手机。   “江辙,刚才李家榕……”她走上前,打算解释几句,“他说他要回去了,就抱了我一下。是那种纯属友谊之间的———”   “知道你问心无愧很坦诚。”江辙插回兜,瞥她一眼,“但不用说的这么详细,毕竟只会徒增我的怒气。”   陈溺抿抿唇,很配合地闭嘴:“哦,那我不说了。”   “……”   她不说话在他眼里就是连澄清都懒得做,江辙舌头顶了顶后牙槽,说不出哪不舒服。   他大步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过去,也没等她,拿着房卡开了门就进屋。   陈溺刚过去,门被狠狠甩上了,还发出一声巨响。她站在门口有点懵,额前碎发被气流吹开。   不到两秒,江辙回过头来开门,囫囵一句:“……风吹的。”   她没听清:“啊?”   “我说门。”他皱着眉一脸不耐烦,但又认真解释一句,“是风吹的。” 第67章 以色侍人   陈溺比寻常人怕冷,所以套房房间的空调也比室外温度高好几度。   进了门,江辙也没打算搭理她。伸手把上衣脱了丢一边椅子上,裸着个上身去了办公桌前打开电脑办公。   陈溺心虚地摸摸鼻子,靠在电视机这边的床上看手机,给路鹿分享的朋友圈点了个赞,顺便从江辙买的零食里挑了几颗糖吃。   过了会儿,听见他在那边似乎是在跟别人开语音会议,说的英文。   江辙的英语很受美式风格影响,混痞慵懒的加州口音。又有一口磁沉气泡音的好嗓子,说口语时给人一种很舒服的听感。   陈溺分心听了会儿,在他没说话的时候走过去。   他正喝了口水,抬眼:“干什么?”   陈溺伸手:“你手机呢?我帮你订票,后天一块回去。”   江辙朝桌角那扬扬下巴,示意她自己拿。   他的手机十年如一日不设锁,桌面壁纸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偷拍的陈溺。   是她那时候替李家榕撒谎穿婚纱的照片,也没看见他什么时候拍的。   陈溺之前翻他手机相册的时候都没认真看到过这张,倒是看过不少大学时候的照片,清一色是拍她陪他上课时困到睡着的侧颜。   他换手机换这么多个,这些旧照却是一次都没丢过。   陈溺也没走开,就着对面那张椅子坐下点开他的订票app。   上面都有已经输入好的身份证和手机号码这些信息,陈溺找到和她同一航次的时间帮他订好。   退出来时,她看见底下有个历史订票记录,最顶上那三条都是灰色的。   也就是代表这几条都是被退的机票或者压根没有值机。   陈溺点进去,往下滑了滑。   江辙在国外这几年去过不少国家旅游,飞行记录从冰岛到澳洲,除了非洲没去过,其他大洋都有过足迹。   但这一列的记录里,灰色也很显眼。   江辙那几年因为他父亲公司被查受牵连,是回不来国的。   而陈溺滑到底,看见了那些灰色机票的所有目的地不是安清,而是她所在的南港市。   显然他想回来过。   想回来找她,但只能在一次次在订票之后要么取消,要么没有登机。   陈溺发现自己并不是很擅长发现这些看上去很煽情的东西,看了之后也只是胸口有点闷。   把手机放回去,江辙那边还没聊完,抽空觑了她一眼。   那边和他交流的是个老人,声音很响亮:“Flexiv Technolog,Definer of the New Generation of Adaptive Robots……”   \"Okay I see.\"江辙手指抵在太阳穴那点点头,让他暂停,“Sry Prof,i get a call,i\'ll call u later.”   陈溺站在他那张桌前咬着颗硬糖,还以为他挂断电话是要跟自己说话,结果下一秒,他还真接通了一个群里拨过来的视频电话。   对面是黎鸣和阮飞庭,一人占个框框的画面。   “师弟,你这身材……”阮飞庭看着他那块状分明的腹肌和肩颈,自觉摸摸自己的啤酒肚,“下次健身带上我啊。”   江辙听他说这话就跟听人放屁一样,撩起眼峰:“你去年也是这么说的。”   阮飞庭沉默两秒:“哈哈哈哈行,立的flag反正都没用。说正事。”   都一个专业的,又从事这个行业。   他们说得的事和刚才教授说的都差不多,是关于第七届中国国际“互联网+”大学生创新创业大赛冠军争夺赛最后名落谁家的事。   阮飞庭还想着挖人:“他们队的那个叫中科光芯?”   江辙手闲地转笔:“对,一个硅基无荧光粉发光芯片产业化应用的项目,拿了冠军。”   “斯坦福和牛津在这项新创科技里都打不过南大,而且亚军也是北航的万米高空无人系统。我们国家搞新科技的后生都可畏啊!”黎鸣说,“这一批大学生要毕业了还得了?”   阮飞庭插话:“低调,你看江辙读书时候拿的奖少了?但搞程序代码这事吧,有天赋的、年少气盛又有为的太多了。还是得慢慢来,厚积薄发……”   江辙听着一哂,没发表意见,余光里瞧见陈溺仍杵在那不动。   他刚才的气性早过了,挑挑眉问她:“还有事?”   陈溺顾忌他还在和别人视频,没出声。   但自觉地矮了身子,跟只猫似的轻飘飘挪到他腿边。坐在地毯上,下巴磕在他膝盖上,仰着脸看他。   江辙估计他刚才肯定太严肃,冷着她了。   伸手捏捏陈溺乖软的脸,下一刻感受到指尖的温热,手指被她含住了。她嘴里还有颗糖,从他指腹那轻柔地滚了一下。   江辙蓦地一顿,本来还在指间悠然转着的笔直接掉下桌。   那边两人还在说事,他作势弯腰去捡笔。却在陈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把手指抽了出来,半跪着去亲她。   舌头抵进她嘴里,勾舔几下把她嘴里那颗柠檬味的糖抢过来了。他咬得嘎吱碎,酸甜糖果味化在两人呼吸之间。   陈溺被他含得舌根发麻也不退开,手环着他腰身。   视频对面的黎鸣想起来江辙还在江城陪陈溺,不由得岔了句:“……对了小江爷,你大白天为什么不穿衣服?能不能注意点!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   阮飞庭赞同完之后很疑惑:“话说回来,是我这网不好吗?他捡个笔怎么人都不见了?”   办公桌下边,陈溺缩成了一团。   脚趾头磕到了江辙腰腹间的皮带,又被吻得眼尾通红。她是存心撩拨,但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   不得不说,这男人的身材确实好。   人鱼线蔓延牵着几块紧绷的肌肉,不是那种健身视频里的大块头。但精瘦有力,线条泠冽分明。   陈溺也没摸过别人的,不知道怎么比较,不过江辙给她手感上和视觉上都算最满意的,难怪刚才黎鸣都开玩笑说他“以色侍人”。   她默默想,他要真能那样,那也一定是群“鸭子”里的战斗鸭。   江辙喘息声有些急,唇贴着她的唇,用气声说话:“要么?”   她眼眶里含着一汪春意,抱住他腰的手往下移,跟没反应过来一般:“要什么?”   他抬手把电脑盖上断了线,视频对面的嘈杂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把女孩拎到自己腿上跨坐着,江辙喉结滚了一下,咬着她耳尖厮磨,声音低哑:“要我以色侍个人么?”   “……”   只能说,江辙“侍人”的方式特别不像个靠色.相上位的。一身劲瘦的肌肉不仅能看能摸,还很中用,完全拼的体力。   汗水淋漓中,他含吮着她后颈那块白嫩的软肉,轻笑:“满意吗?”   陈溺连连点头,藕臂无力地垂下来。声音断续而破碎,带着点脆弱的哭腔喊他:“阿、阿辙……我不要了。”   他就着这亲密无间的姿势把人抱起来往床边走,低下颈温柔地亲她,动作却很“强买强卖”,贴着她额头:“宝宝,我还没‘侍’完。”   -   从江城回去过了个小年,在几个月之后,江辙开始把同居这件事提上日程。   起因是刚开始他厚着脸皮想搬进陈溺房子那,但他的女孩脸皮薄。   那小区大部分都是公职人员家属区,七大姑八大姨的碎嘴最多,多来往几次都得放在茶余饭后里聊起来。   于是江辙就成天撺掇她搬过来自己这,一天八个电话找她谈心,还有事没事就分享“情侣同居的小妙处”公众号文章。   陈溺被烦得无语,抱怨开口:“上班时间一直打电话,你老板对你没意见?”   他懒散哼笑:“人民币玩家入职知道吗?只有我看老板不顺眼的份儿。”   陈溺想到昨天的趣事,嘲讽他:“这就是你让你老板跑腿帮你带咖啡的理由?”   江辙背靠在椅子上,浑不在意:“挖了我的钱还要挖我这个人,喊他带杯咖啡怎么了?”   陈溺戚了声:“看你老板忍你到几时。”   他嚣张至极,狂放地丢下话:“忍到小爷愿意。”   回国就业的时候倒也不是没想过像项浩宇和黎鸣那样,自己开个创业公司。但江辙这人闲散懒怠惯了,肯定待不住也懒得守着一个公司。   又恰好碰上九洲老板被做空,融资出现经济危机。   他索性就拿了笔钱出来救急,买了九洲科技40%的股权,做最大的股东。   江辙名下被迫继承的资产太多,公司也是交给原来的董事会自行打理。   江家虽然说到他这代不再从商做生意,但基业奠在那了,没个几代也败不完。何况他自己做个总工程师,赚的钱也完全可以应付高消费。   外面的助理帮陈溺把午餐外卖提进来,她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江辙点的,很无奈地分出一半给办公室的人:“你最近真把我当猪养了!”   “我倒想。”   跟她视频闲聊了会儿,江辙问她:“晚上能不能早点下班?”   “要干嘛?”   他没说,卖个关子:“到时见,我来接你。”   江辙嘴上说着带她去玩,但穿得西装革履,领带虽松垮却也符合他一贯的颓冷气质。   陈溺下楼时看见他,都怔了一下,盯着他的金色袖扣:“你今天穿得好正式,还有别的安排?”   他撩撩眼,给她开了车门打趣道:“靠色.相上位的人,见你当然要正式。”   “……”陈溺懒得猜这么多,索性上车任他开到哪算哪。   车停下时,不远处就能听见音响声很大,看见人群拥挤。   最高的灯牌上缓缓显示出一行字:Chinajoy,中国国际数码互动娱乐展览会。   这是一场属于科技爱好者的博览会,内含有超级数字场景、游戏cos漫展和各种科技硬件的展示。   陈溺是第一次接触这些,也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   江辙带着她刚到博览会门口,就有后台工作人员过来恭恭敬敬喊了句“江先生”,而后带着他们走VIP通道进去。   在外场有不少cos动漫萝莉、美少女的模特在走秀和配合拍照,一眼望过去全是身材姣好的美女。   这种场合里,自然也很多宅男粉丝。   陈溺刚就看见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大学生激动万分牵过一个短裙模特的手,然后把手机递给她,让人小美女帮他和边上的变形金刚合影。   小美女大概还以为是要来要联系方式的,下一秒脸都黑了,真·直男无药可医。   从后台到最前面的展厅,看上去应该是全场规模最大的位置,因为底下还坐着一大片翘首以待的观众。   江辙给她安排了一个前排位置:“先坐这等会儿,我讲几句话就走。”   陈溺看见大屏幕上出现了江辙的名字和简略介绍,后知后觉:“你不会是来这领奖的吧?”   “不是。”他勾唇,揉揉她脑袋。   江辙的确不是来这领奖,而是作为特邀嘉宾来这说感言。   大屏幕上正放着他几年前的发明,是项利用VR开发和程序设计出特定画面的项目。   在这项发明的实景中,用户可通过虚拟手抓取操作,和与3D UI交互。   系统还能自动判断手势,并且允许发生物理碰撞。   几年前有这样的新颖创意,确实引领了大学生创新迈进的一大步。   也曾经使得一位患癌症晚期的女人,通过他手下创造的VR眼镜和其已故亲人见上了最后一面。   虽然这项发明并不能被大规模推广,但无可厚非的,江辙完全有资格能作为华人圈AIVR科技的率先垂范者出现在台上。   陈溺对这个领域几乎算得上一窍不通,但也能从耳边一些人的讨论中得知江辙在这的地位和名声有多斐然。   “我相信中国科技的意义远不于此。”   高展台上,男人顶着张顶级皮相在游刃有余地做着演讲。   大厅里明亮的灯光光线拢着他的眉眼,英俊嚣张一如既往,还是那个在学生时代就出类拔萃的江辙。   他看上去遥远如骄阳,世间万物难贴他心脏。   但下一刻,这样的人和陈溺对上了目光。江辙脸上带着点松散笑意,眼眸沉沉地望着她。   少年最难得的,是那颗十年如一日的赤子心。   陈溺在这一刻才想纠正自己之前的想法。   真正喜欢一个人时,不会希望他多平凡普通。因为他这么好的人,生来就注定该光芒万丈。   不忍你籍籍无名庸碌平常,唯愿你所向披靡青霄直上。   从展览会出来,陈溺一天的心情也好像明朗很多。女孩侧脸清秀皎丽,夕阳光落在她白皙脸上,隐约可见脸上细小的绒毛。   她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手里捧着束主办方送的花。   江辙捏捏她手指:“这么高兴,你不是不喜欢在里边吗?”   陈溺眨巴两下眼睫:“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他对她的毫不掩饰已经习惯,点头笑笑:“挺明显的。”   其实这很正常,不混动漫圈、又不玩新品科技的女生一般会觉得里面无聊沉闷。   尤其是看见几乎所有的男人都觉得奥特曼比漂亮小姐姐更吸引眼球时,只会想在心里吐槽一百句宅男。   “我们现在去哪?”   “陪你买衣服。”江辙把人揽怀里,勾下脖子低声说,“不是都扯坏你好几件了吗?”   陈溺想起来了,他有一回还说要赔自己一百件来着。   但人姑娘哪能听这些,被他说得耳尖泛粉,掐他腰身:“江辙,你别在外面说这个!”   他笑得没脸没皮,托着她面颊亲了一口:“好,那我们回家说。”   说给她挑衣服,平日里从来不爱陪女孩逛街的男人,这会儿还真拉着她辗转小半个商场。   从C家到L家柜台,后边还送了两个工作人员帮忙拎礼盒袋子。   陈溺感觉这人就是做什么都高调,他自己的衣服都是高奢品牌方定期送新品,所以也没正儿八经到实体店试过。   到最后满载而归时,车的后备箱都有点装不下,一部分放在了车后排位置上。   江辙提出建议:“衣服这么多,你那屋的衣柜也放不下。暂时放我新开的衣帽间里吧。”   “你还新开了个衣帽间?”   他歪了歪头:“为你准备的。”   陈溺当听不懂他的暗示,含糊地“噢”了声,自觉坐上副驾驶。   把人送到小区楼下,江辙撑着头侧首睨她。指腹挑起她下巴颏,摩挲了一下女孩唇瓣:“不请我上去坐坐?”   他这话的意思实在太明显了。   但陈溺想到自己邻居是个中年大妈,和陈母已经互相加上了好友,再撞见几回,恐怕她就要迎来母后光临了。   也不是非要瞒着家长,但好像在长辈面前公开恋爱这件事总需要很大勇气。陈溺觉得她暂时还没做好准备。   她很直接地拒绝:“我前天还在你那住了,你别一天到晚想这些。”   江辙解开安全带,俯身过去吻她,倒打一耙道:“我想什么了?想搂着我媳妇儿一块纯睡觉还不行?”   “……”鬼才信他的话。   陈溺被他拉着亲了会儿,意识到点起他火了,就赶紧开了车门跑。   江辙的车就一直停在小区门口,格外胸有成竹地没急着离开。   十分钟后,陈溺的电话打了过来。显然是找了有一会儿了,挺束手无策的状态:“江辙,怎么办?绵绵不见了,我妈说她那也没有。”   “别急,在我这。”   他得逞地撩着牙尖笑,挂了电话,发了个视频过去。   视频里,江辙的公寓阳台内置一角,多了个宽敞的狗窝。   而绵绵在低头吃着狗粮,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去摸着它耳朵。本来对居住环境很挑剔的罗威纳在那居然看上去十分舒适。   江辙等了须臾,给她打了个电话:“都看见了吗?”   陈溺语气很闷:“你把我的狗弄走干嘛,你要帮我养狗?”   他声音低淡,叹口气:“我是想让你考虑考虑,主随狗便。”   “……” 第68章 .完结上我替你看了好多片海   陈溺算是发现了,永远不要跟一个混子对着干,尤其是一个能轻轻松松训导并拐走一只凶猛防暴犬的混子。   电话那边,江辙哑笑:“干嘛不说话?”   她在想他到底什么时候把绵绵哄走的,明明那狗除了自己对别人都很不亲近,而且一旦到了外面就容易撒欢儿。   当初把它放在父母家寄养都适应了很长时间。   陈溺撑着脸坐在餐桌边上,边举着个手机在耳旁:“江辙,你为什么总想和我一块儿住,万一我们合不来怎么办?”   “你这话是在骂我还是在骂你?”他嗓音沉沉的,有些空荡,“以前又不是没住一块儿过。”   “但是那时候大家还在读书,那不一样……”   那时候凑合住在他的公寓,年轻气盛,大部分精力和时间都放在对彼此身体的沉迷上。   饿了就喊外卖,高数作业来不及写还得让他教。   陈溺总觉得20岁的恋爱和近30岁的同居不是一个概念,做一个合格的成年人,还要考虑柴米油盐和人间烟火。   然而江辙一句话就打消她的顾虑:“陈溺,你以后还要嫁给我呢,几十年不要过了?”   “……”她语顿了一下,咂巴咂巴嘴,“谁说一定会嫁给你?”   江辙被她气得脑仁儿疼,蛮横无理道:“不嫁我你嫁谁?我倒要看看我得去哪个倒霉鬼的婚礼上抢亲。”   陈溺听着想笑,淡声:“莽夫。”   江辙不跟她计较这几句口舌,拍拍方向盘还把双闪灯打上了:“快点下楼,爷等你一起回家。”   她愣了下:“现在就去吗?那我还没整理东西。”   他显然蓄谋已久,顶顶腮帮懒洋洋地笑:“我那都有,你人先过来。”   好像什么都准备好了,狗被他接走,衣服也买好了,还给她弄了一个新衣帽间。万事都具备,那栋房子里只欠她过去。   他在邀请自己进入他的生活里。   陈溺挣扎了几秒,拎起包下了楼。   不同于上边给陈溺分配的公务员家属区,江辙那房子买在繁华的商业街正中心,边上也都是耸立的高楼大厦。   他们进来时,甚至还看见了几辆明星的保姆车。   江辙的家在二十九层,六百多平米。房子是一梯一户的类型,在落地窗那能看见环海码头和半个城市最奢靡的夜景。   门把手上有指纹密码锁,屋里也全是冷感高科技的家具,大部分系统改装全经他手。   陈溺一进门就发现客厅那又多了一个小机器人,形状像台圆柱形的香氛机,而绵绵正在边上和它大眼瞪小眼。   她跟绵绵一块蹲下,问:“这什么?”   江辙把拖鞋给她穿上,看了一眼:“小九。”   陈溺瞪他:“为什么给个智能机器取我的名字?”   “因为你才诞生的啊。”他笑着摸摸她脑袋,顺完毛解释一句,“是我给你做的AI终端个人助手。”   “给我?”   “你大学时候不是说过要一个日记机器?”   江辙打开它的控制面板,拿过她的手机下了个软件,顺便连接了这层房子里的系统:“照着做就能启用了。”   陈溺迟疑地接过来,有种莫名收到贵重礼物的感觉:“你们公司除了海洋仪器和无人驾驶系统,也开始研发这类产品了吗?”   “没有。”他转身去喂狗,轻描淡写,“我只给你。”   这类科技其实在如今AI智能横行的市场很常见,国外有亚马逊的echo,国内也有类似的某猫精灵,某度在家等等。   但一开口就认准陈溺是主人的机器,全世界也就这一台。   除了AI助手应有的功能以外,「小九」还记录了陈溺的生理周期、生日、三围体重和按时去医院体检等个人信息。   当然这些都是江辙输入的,巴掌大的小小显示屏上还能出现画面,拥有闹钟提醒和语音备忘录。   江辙喊了声:“小九,放首我最爱听的歌。”   小九:【正在为您播放由主人演唱的《你听得到》】   “??”陈溺渐渐瞪大眼,急忙喊停,不满地掐旁边人胳膊:“你赶紧删掉这个备份!”   江辙笑得很坏:“删了干嘛?等我们孩子出生了,这就是传家宝。”   “你烦死了。”陈溺扑上去打他。   怕把人摔着,江辙岔开长腿任她扑自己身上,腕骨清晰的手掌托住她的腰,懒着腔:“宝贝儿,我再给你试一个。”   她动作暂时停下,一脸警惕:“什么?”   “小九,关灯。”   “……”   房间陷入黑暗,只剩外边的璀璨夜景,而陈溺的衣服被他脱了。   -   搬家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在那之后没多久,小江少今年一时兴起的生日也开始过上了。   有过迟到就会让某人很不开心的前车之鉴,陈溺提前把那天的工作都安排好,也提早下班收拾了一下自己。   晚饭时间,江辙没来接她,只给她发来了一个迪士尼乐园的地址:【门口见。】   陈溺本来以为还和以前一样,和在这边的几个老朋友一块吃饭、玩玩车,看见这地址时都有些懵。   她手上拎着份礼盒,到达迪士尼乐园的大门口。   出乎意料的是,虽然今天不是休息日,但这个点的游客实在少得有些可怜。个别园区甚至没有一个人,像是被包了大半个场似的。   陈溺想起来上次好像在他电脑里看见过迪士尼运营总部的邮件。   迪士尼乐园一天的收益大概在六千万,那么订几个小时要花多少钱来着……   她第一反应就是这少爷过个生日可真奢侈又败家,富贵公子哥入俗世这么久了,怎么还对金钱消费没有半点概念。   来接她进去的是只穿着唐老鸭服装的工作人员,或许是里面的人本来就很高的缘故,穿上这身套装就显得更为高大。   唐老鸭手上有个带显示屏的pad,上面一行字:「欢迎光临迪士尼乐园,我的女王大人。」   “……”陈溺一瞬间耳朵根都红了。   她敢保证这一定是江辙安排写上去的字!以前喊她公主她不让,后来就很会哄人地喊她女王大人。   她不自然地揉揉耳尖,语气尽量没有波澜地开口问:“谢谢,今天的主角呢?”   唐老鸭在面板上又打下两个字:「是你。」   陈溺摆摆手,摇头说:“不不不,是今天包场的那位江先生。”   刚说完,艾莎公主却晃着裙摆过来在她胸前戴上一个主人徽章。   就连一向扮演恶毒角色的王后也傲娇地摸摸头发,微笑着向她挥手:“Hey,Look at you.I have to admit you\'re the most beautiful girl in the castle today!”   陈溺被夸得有些晕晕然了,包被唐老鸭拿在一只手上,手也顺势被他牵住往里走。   一路上遇到很多位公主和骑士,他们穿着华丽的服装,都礼貌绅士地向她问好。并且各自向她递上一张明信片,邮编地址来自各个不同国家的海域。   波斯克诺、爱丁堡的北部湾、意大利的特罗佩亚……   每张明信片的字迹都是江辙的,每一张的落款时间都不在同一年。   但每一张的开头都是:TO陈溺。   四处游历的那几年里,他像一座孤岛,又或是一艘孤帆。   见过腐烂的鲸落,漂洋过海的船屋,独行的鲨鱼和被浪拍打的悬崖,最后剩下的是无法靠岸、没有尽头的思念和遗憾。   最后一丝晚霞余晖彻底消失在天际,园子也渐渐安静下来。   陈溺似乎在有史以来第一次被这么瞩目地关注着,应付着那些迪士尼公主和骑士们的招呼时,身边的唐老鸭递给她最后一张明信片。   也是江辙回国前到过的最后一个地点:冰岛的黑沙滩。   卡片翻过来,有一句话是:「你不在我身边时,我替你看了好多片海。」   远处一场盛大的电子烟花秀燃起,若干驾无人机排列出陈溺的名字缩写,不是祝生日快乐,而是祝她天天快乐。   漆黑天穹被照亮,火树银花腾空而起。   “你知道吗?”陈溺仰着头看漫天渲染的烟花,突然张嘴说,“我男朋友本来是个特别不会搞浪漫的人,理工男懂吧?他今天可太反常了,你说他是不是出轨了?”   唐老鸭动作一顿,开始在平板式敲打出一行字:「你他妈的,男朋友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没等陈溺看过来,他又赶紧删掉,重新打上一句:「应该不会,那他平时在你看来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外冷冷痞痞的,在我面前像只黏人的大狼狗。”陈溺掰着手指头数数,一脸认真,针针见血,“还特别混蛋、张狂、脾气烂,很会乱吃醋———”   唐老鸭似乎听愣了,忍了半天,又打算打字。   陈溺把他的平板拿走,抱着手臂往后退了一步,笑眯眯说:“而且他每次弄的这点小招数都瞒不过我。”   “……”江辙把头套摘下来,郁闷开口问,“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   他被闷出一脸汗,额前碎发往后扫开,露出清俊的眉骨。   陈溺拿纸巾给他擦汗,晃了晃手回答他:“在你牵我牵得这么顺手的时候。”   他的女孩今天确实有特地打扮,纤薄身形外是条白色的吊带连衣裙,在盛夏日的夜晚像一株干干净净的小茉莉。   周边的斑斓霓虹映衬着她清婉秀丽的脸蛋,双眼皮略宽,眼尾微微弯起。眼眸清澈,肌肤奶白。   江辙把那身厚重的唐老鸭衣服褪到脚踝,俯身吻住她花瓣般柔软的唇瓣,含糊说:“那还让我戴着这个蠢头套这么久。”   她笑得很招人稀罕,抱住他说:“挺可爱的啊。”   他夸奖的话张口就来:“哪有你可爱。”   或许是今天太美好,陈溺一点也不像扫兴,乖乖牵着他的手:“好不容易碰上迪士尼没多少人,我们去玩吧?”   江辙随她拉着自己到处走,松了两颗领口的扣子:“之前没来过?”   她仰着头边看路牌和路边的路线:“来过啊,但人很多嘛。”   陈溺说要玩,就真的没留半点体力休息。探险岛、飞越地平线、宝藏湾……一个也没落下,   最后快到闭园时间,她整个人是跳到江辙身上的。因为穿了双3.5cm的高跟鞋,腿已经酸得不行了。   “陈绿酒,我发现你这人特闷骚。”   陈溺吃着冰激凌,反驳他:“你才闷骚,我哪有你骚。”   江辙托着她两条腿往前走,笑着说:“那每次一沉浸到玩乐环境里,你都跟换个内芯似的。”   他想起第一次带她去自己公寓里的VR体验馆里时,看着安安静静、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模样。   但切起僵尸脑袋来眼都不眨,赛个车就算被颠到快吐了也要碾压他拿第一。   陈溺想了会儿:“我这叫保留实力。”   一下子把所有性格的好坏面都抛给别人看,那多无趣。何况人总是多面性的,她的这一面也只会让想要看见的人看见。   园子里只剩下在检查设施关闭与否的工作人员,各位卡通人物也一个个退幕。大抵是被包下乐园的缘故,连过夜的游客都没有。   城堡里的粉紫色灯光还未灭,风里传来海风和藤萝花的味道。   发现他背着自己走错路,陈溺拍拍他肩:“走反了,出园的门在后边。”   “谁说我们要出园?我生日还没过完。”江辙吊儿郎当开口,带着她坐上来接他们的摆渡船。   进了酒店大门,他下巴扬了扬,“想住哪?”   陈溺有点呆,反应过来之后在他耳边的音量都拔高几公分:“你把这也包了?”   包场哪有只包一边的。   江辙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不等她说话:“那就去最顶楼那个套房。”   “让我下来。”她拎着高跟鞋,表情纠结地看着神奇王国的贵宾廊,“我要自己一步步走过这金钱腐臭的长廊。”   “……”   夜光灯夺目眩神,维多利亚式的风格门廊之内,顶楼套房的全景阳台能看见大半个主题乐园和湖泊景色。   粉色的公主风房间里,床上摆了五六个赠送的纪念品玩偶。   陈溺好像突然明白了女孩为什么都对毛茸茸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她丢下鞋子小步跑过去:“江辙,没想到你内心深处还是个想来迪士尼过生日的小孩。”   江辙“啧”了句,掐掐她脸上软肉:“谁玩得那么疯,心里没点数?”   陈溺皱皱鼻梁,把胸前徽章取下来放床头柜上:“但今天又不是我过生日啊。”   他耸耸肩:“就当是带你来迪士尼做女王的日子,开心吗?”   小姑娘很诚实点点头:“开心。”   江辙见她笑,掐她的脸掐得转绯红:“你是开心了,我就知道不能指望你给我送什么珍贵点的礼物。”   陈溺被他的语气逗乐,拍开他的手:“那球鞋很贵好不好,花了我半个月工资。”   他漫不经心地解开衬衣扣子:“走点心吧你,连张生日贺卡都没有。”   “不怪我,你每次都只提前一天说。”陈溺磨磨蹭蹭上了床,三两下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很萌地说了句,“晚安。”   房间的被子也是粉蓝色的,只开了头顶的散灯,窗台那有习习夜风吹进来。姓陈的被哄高兴之后,软乎乎得更像个乖妹。   江辙偏头睨着她,上衣脱了撂一边,朝她勾了勾手:“晚什么安,陪爷去洗澡。”   她只露出一双清灵的乌眸,指指地上那一排玩偶:“这样不好吧。”   江辙强硬地把她从被子里剥出来,咬了一口她裸露在外的圆润肩头,哑声配合道:“被看着不是更刺激吗?”   銥誮   “……”   陈溺在厚颜无耻上永远斗不过他,捂住他的嘴,推搡着他转身,“你别说话了。”   浴室灯光很亮,她在进门那一刻却发觉他身后的纹身上多了一行单词。绝望坠落的伊卡洛斯在一双黑色翅膀之间,他伸出手的正上方多了个她的名字。   陈溺很少有绕到他后背去的时候,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这什么时候纹的?”   江辙知道她看见了,也没躲:“没多久前。”   【doomsday,My ChenNi。】   爱上你的那天起,就是我的判决日。   那些没有认真生活辜负自己的日子,所有的不堪和顽劣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也曾在鲜衣怒马时浪费生命,却因为你不再蹉跎光阴。   她是他人生的审判者,给予他爱也让他重生。是他念念不忘的白月光,是记进骨髓的朱砂痣。   刚纹不久的纹身都会有点刺破血肉的狰狞,怕她看得难受,江辙转过身:“你一安静下来,就让我觉得你还在心疼今天花的钱。”   “干嘛开玩笑。”陈溺冷着脸,手摸到他后背,“你是不是都不怕疼的?”   “你这么一说是有点。”江辙微抬眉骨,桀骜痞气的眼里全是她,手掌握住她腰线,“亲亲我就不疼了。”   陈溺踮起脚尖,亲吻他唇角:“阿辙,生日快乐。”   不是江辙,也不会是别人了。   她淋过的那场雨、一起听过的歌和经历的黄昏日出,还有那朵凌晨烂在海里的花,在最终的记忆画面里也只剩下他。 第69章 .完结下他有多爱你   瞒了近9个多月的恋情,是在新一年的年底被家长发现的。   这事说来也特滑稽,起初只是一个平凡无聊的周末,陈溺窝在江辙怀里打枪击游戏。   电竞房里,3D的立体感和声音都让人在现实虚拟中难以切换过来。   直到门口的「小九」头上顶着陈溺的手机,慢吞吞向他们移了过来:【主人,是妈妈的电话。】   陈溺顺手接过,迷迷糊糊地报了个地址,而后又躺回去继续大杀四方。   嫌身后人一身硬邦邦的肌肉太硌腰,还抱过边上的螃蟹和星黛露玩偶放身后隔了一下。   半小时后,屏幕上出现MVP的胜利标志。   江辙放下手上的游戏手柄,低头吮了她白皙脖颈一口,随口问:“刚刚阿姨找你什么事儿?”   小姑娘刚运动完还有些敏感,缩了缩脖子躲开点:“她问我怎么不在家,我说我在……在……”   江辙看着她逐渐后知后觉变懊恼的表情,恶劣地挑挑眉:“说在你男人这?”   “不是,我直接给她报了这的地址。”陈溺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低头看了一眼,铃声又响起了。   不过这次除了陈母的电话,还有门禁保安那打来的门铃电话。   “1栋29楼户主,这边有一位您的访客。她说她姓潘,要帮她开门吗?”   与此同时,陈溺接通了和母亲的通话。   那边的潘黛香情绪比她想象得要激动,更多的是纳闷:“小九啊,你这新住处的月租要多少钱啊?这地价这么贵,安保还不让进,你是不是收人钱了?”   “没有———”   陈溺迟疑着在想用什么借口。就听耳边的江辙哼笑着对门禁那的保安说了句:“麻烦放人进来,是我岳母。”   陈溺:“……”   她这边的电话也挂了,慌忙地站起来把地毯上的T恤丢他身上:“快点穿好。”   江辙慢悠悠把自己收拾好,跟在陈溺后边看她忙忙碌碌收拾屋子。他没一点要帮忙的意思,双手插着兜懒洋洋地看着她。   电梯开门的声音已经传了进来,门口铃声也恰好响起。   陈溺把他弄沙发上坐好,指着他说:“从现在开始,你是到我这玩的。”   他抬了抬张扬的眉眼,眼尾小痣妖孽勾人:“什么?”   陈溺没空跟他说这么多,一本正经地把他的鞋踢到玄关柜子下,还给他面前沏了杯凉白开泡的茶。   最后平息了几下呼吸,小跑过去开了门。   外面传来抱怨:“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啊,是不是又在家睡懒觉?”   “没。”   潘黛香脚边上放着几盒大闸蟹,捶着腰喊她:“哎哟!快搬进去。早知道你搬家了我就喊你爸一块来了,把我累的哦!”   “阿姨,我来帮您。”身后的江辙穿过长长走廊,虚揽过陈溺让她让个路,过来把那几箱大闸蟹搬进了厨房。   “诶小辙在这玩啊?有劳你了。”潘黛香看着他的背影,边跟进去。   “小九你也真是的,家里有朋友在也不跟我说一句……哎!这这怎么还有几个机器人跟着我……”   陈溺表情尴尬,怕多说多错,索性先让她妈自己熟悉环境。   她错眼看见阳台那两个人的衣服还没收,赶紧先撇下她过去收好。   潘黛香跟着一块进了厨房,看见江辙正在打开泡沫箱子。   “小辙你在这,我倒来得巧了!待会儿一起留下来吃晚饭,我给你们做个闷蟹。”她笑得和善,擦了擦手往橱柜里摸,“我找个盆先抓几只出来。”   江辙在长辈面前总是装得人模狗样,点头说好,提醒道:“阿姨,大盆在第三个柜子里,消毒箱在门把后边。”   潘黛香拿东西的手停了下,眉头蹙着看这个青年小伙。想了须臾:“小辙啊,阿姨这衣服刚才弄脏了,洗洁剂在哪呢?”   江辙停下捞蟹的动作,忙起身:“我帮您拿。”   “等等。”潘黛香好歹活了大半辈子,这点猫腻还看不出来那真算白活了,“这是小九新搬的家,小辙你对这倒是挺熟悉的啊。”   江辙舔了舔下唇,佯装很为难的样子:“阿姨……实话说了吧,其实我是陈溺男朋友之一。但她觉得您会不喜欢我,就一直不想让您知道我们在交往。”   “啊?”陈溺刚收拾好衣服走到厨房门口,就听见这么一句离谱的话。   她差点没骂出声来,震惊地看着他。   江辙接收到她质疑的眼神,嚣张地单挑眉,跟挑衅似的。   转过头,继续不痛不痒地补充:“阿姨您别怪她。小九也可能是在我们这几个男朋友之间徘徊,想挑个最好的来见您。”   \"……\"   潘黛香仿佛听见什么天方夜谭,吃惊地看着自己女儿:“小九。”   陈溺舒出一口气,破罐子破摔地回视这个臭男人:“对啊,我年轻漂亮又有钱,多交几个怎么了?”   “你再说一遍!”没等江辙说话,潘黛香撸起袖子跳起来敲她脑袋,“交男朋友还不跟家里说一句,还要多交几个?你想几个!你怎么这么厉害呢,忙的来嘛你!”   “啊疼,妈。”陈溺捂着头往江辙身后躲,恼羞成怒,气得往他膝盖后窝踹好几脚,“就怪你胡说八道!”   江辙笑得肩膀直抖,边护着人在怀里,揉揉女孩脑袋,边乖乖认错:“对不起阿姨,跟您开了个玩笑。”   关系公开的结果和寻常流程没什么两样。   客厅那,江辙和陈母隔着张茶几对坐着,一人面前放一杯茶。   潘黛香仔仔细细问完工作年薪、身体素质及有无不良嗜好后,谈到正题:“两人谈多久了?”   陈溺接话:“不到一年。”   “你家里几口人啊,父母是干什么的?”   “他一个人住!家里……就还有个爷爷在帝都,一线的普通工薪家庭。”陈溺看了自己妈妈一眼,斟酌说完。   潘黛香不满地瞪她:“有你什么事,小辙他不会自己说啊?”   “阿姨,她说得都对。”江辙给长辈斟了热茶,诚恳道,“还有没交代的就是我俩大学谈过一年多,但后来因为我不懂事儿,让她难过了。”   陈溺低着眼没再说话,低着脑袋玩手指。   她左边蹲着只绵绵,右边立着几个小机器人,看上去乖得要命。   就是她二十多年来都给自己这种乖孩子的错觉,潘戴香才从来不担心这个宝贝女儿。就连快30了没领过一个男人回家,她和陈父也从来不催不急。   可这么一说,这俩人大学谈恋爱到分手,陈溺竟然也没跟自己亲妈提过一个字。   潘黛香抿了口茶:“这房子谁的?”   陈溺指了一下:“他的。”   江辙立马严谨地补上一句:“有需要的话,明天就能去把我名下几套都改成她的名字。”   “……”陈溺小小地白了他一眼。   潘黛香板着脸严肃了半天,终于没忍住笑:“行了,这么担心干嘛?这都21世纪了,还怕我棒打鸳鸯?”   两个小辈还是没敢放松。   “以前的事我不管,但你们既然到这个年纪还和彼此在一块,就说明都想过很多遍了。”潘黛香看着他们说,“希望你们都能对自己的选择负好责任。”   江辙握过陈溺的手,郑重其事保证:“阿姨,我会对她好一辈子。”   “有你这话,我就当听见了。”潘黛香起身,挽起袖子往厨房走,“小辙,来给我打个下手。”   陈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等厨房里传来母亲督促的声音才有了点真实感———   “我们小九最爱吃蟹了,哦,还有虾……可惜她爸不会做饭,对了,你会吗?”   江少爷摇完头立刻说:“我会好好跟您学。”   日光倾斜,陈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听着厨房传来乒乓响。人还没反应过来,脸侧忽然落下了一个吻。   她正抬头,那边陈母又在喊:“小辙,围裙拿来了吗?”   男人大步走过去:“来了。”   …   ……   -   今年彻底放年假之前,九洲科技的技术研发工程部接了个比赛。全国海洋智能装备创新大赛,也是智能无人艇搜救大赛。   当天陈溺局里有人被请去做评委。   而她为了避嫌,只能选择和一众AI、VR人工智能专业的大学生们一同坐在了观众席。   很多学生是慕名而来,但一开始的竞赛中,江辙手下的无人艇表现并不怎么样。观众席上嘘声渐起,不少人已经开始投向另一支队伍。   怕陈溺担心会输,边上的阮飞庭跟她说:“弟妹别怕啊!江辙还坐着呢,代表问题不大。”   其实陈溺还真不怎么怀疑江辙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会被比下去,   因为知道他这人很坏又很会玩的德行。   不管是玩游戏、玩车还是玩其他的,总是喜欢先放水、再绝杀。   给人希望,最后再给人绝望。   果不其然,到五艘无人艇进入公海后。江辙的船舰不管在速度还是报警的敏锐度上都一骑绝尘。   宣布最终冠军时,一群人小迷弟们和记者都冲了过去。   男人顶着张混世皮囊和带着一身的意气风发被簇拥在人群中心,浑身上下都是那阵恣意又锐利的气场。   他深邃的黑眸朝观众席看过来,朝陈溺勾勾手:“过来。”   陈溺拿着他的外套还没起身,边上的阮飞庭一脸感动飞奔过去:“呜呜呜真他妈的感动,拍照上报纸也不忘喊上我,师弟我来啦!!!!”   “……”   这次比赛的奖金还不少,但江辙把自己得到的这笔钱全数捐给了市九中。也就是陈溺的母校,自然是以陈溺的名义。   也因为这一笔钱,九中这老学校全体师生感激得很,还特意请他去做了个演讲。   陈溺去找他时,江辙已经出来了。   恰好站在九中校门口那低头看手机,看样子是要给她打电话。   男人穿着身休闲的运动潮牌,人高腿长,窄腰落拓。侧着脸的下颚线流畅分明,白色球鞋一尘不染。   阳光落在他宽挺而直的肩上,别有十九、二十岁那会儿的青春气概。   江辙听见她喊了句,远远地瞧见她就伸出了手,身上透着股懒劲儿:“怎么才来?”   “我早上才知道你捐钱了。其实我又不是很喜欢这个学校,没什么特别好的回忆。以前还有个老师……”陈溺牵着他,皱眉说,“反正看着挺讨人厌的。”   江辙很少听她这么形容一个人:“谁?”   “你不认识啊,叫乔琛,教数学的。”想着现在也没什么好避讳的,陈溺本来想用几个颇为刻薄尖酸的词,想想又太小心眼了。   “反正就是觉得我中学时代要是能遇到个三观正常点的数学老师,大学就不会对高数这么头疼了。”   江辙点点头,若有所思:“不过你要是数学好的话,我得少占多少便宜?”   陈溺被他欠揍的话逗笑:“诶,你边上刚才跟着的那助理呢?”   江辙云淡风轻地说:“哦,那是九中新校长。”   “……”陈溺顿了顿,仰着脸质问他,“你故意的啊。”   故意骗她说出乔琛的名字。新校长才收他一笔资金,回去估计就该给那老师穿小鞋了。   江辙捏捏她脸上软肉,笑着揽过人:“走了,回家。”   陈溺没反抗他捏脸的手,跟着他往前走,蓦地开口:“要不你晚几天回安清吧。”   “嗯?”   “我爸妈说想喊你一起过年。”她带着点试探的语气,“行吗?”   “你说呢?”他把人塞进车里,开车先直奔商场。   一路上事无巨细地问叔叔阿姨的喜好,甚至给江老爷子打了个求助电话。   但春节期间被喊到陈溺家来,氛围要比江辙想象得轻松。   陈父和陈母对人很友善,加上挑不出江辙的错处,对他这个准女婿的态度就快当成亲儿子。   除了每回下楼经过胡同口那,只要有一群大妈坐着唠嗑,陈溺就赶紧拉着他绕远路。最后留下迟来的李家榕被拉着一块儿谈谈人生大事。   好不容易等陈父陈母都去了小区楼下亭子里打牌,江辙终于赶在这屋子里光明正大地进陈溺房间。   这几天顾及长辈都在,他们连身体接触都很克制。   陈溺在外边洗葡萄,就听见房间里的江辙在喊她。她进门,窗口被打开了,偏暗的屋子里有一大片晨光流泻进来。   抬手遮了遮眼,江辙倏地抓住她的手压在她头顶,声音低低地:“嗳,我发现你的秘密了。”   “什么秘……”她错眼看见本来放在暗处一角的校牌和他高中时候的照片都摆在了桌上显眼的位置。   阳光打在那一角,闪闪发着光。   照片是从他这拿走的,但校牌可不是。   江辙唇边笑意漾开,掺着热息的嗓音凑到她耳边:“偷我校牌?这么早就喜欢我了?”   比起他的乍喜,陈溺很淡定:“没有,我捡的。”   她这一句“没有”等于把两个问题都否决了,江辙也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   陈溺这人给别人的印象就是太冷静清醒,对再钟意的东西也要保留余地。是她对自己的自制,也是自律。   何况他们在那之前应该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谈不上喜欢。   他慢慢松开手,陈溺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你很高兴吗?”   “……”江辙发觉这好像确实不是件高兴的事。   这其实很不公平,他无意经过她的十七岁。   而在那之前,同样也是无意的见过她,但只有她单方面地记住了他。   江辙抱着她坐腿上,意识到女孩有点委屈了:“在公交站之前就见过我?”   陈溺闷了声:“嗯。”   他也没问她为什么从来不提,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他不记得了,就算提了也只是多此一举。   两个人的骨头都太硬了。他从不记得无关紧要的人,而她不想说那时候落魄的自己。   但这么一想,江辙好像明白了当初分手时她说的那几句话。   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她也放过心思在他身上。有记忆,还有时间。   所以当两方爱意的天秤出现一点点偏移,尽管在他看来只有一点点。但于陈溺而言,已经是很多了。   陈溺下巴磕在他锁骨那,手指碰了碰他嶙峋突出的喉结,声音很轻:“希望你比我多活几年,把这些欠我的目光还回来。”   他艰涩地应声,亲了下她的唇:“好。”   “我也有一张照片看了很多年。”江辙从手机套外壳后边把二次塑封过的小小相纸抽出来。   是那年他们在海洋馆里的合照。男生英俊张扬,女孩温柔淡然,那是他们这段故事青涩的开始。   陈溺其实在大学毕业、离开那座城市前有去要过这张照片,但馆里的负责人说已经被拿走了。   她接过来,差点被汹涌回忆冲红了眼:“原来真的在你这。”   “嗯。还有件事儿,以后我吵架扇自己,车房全归你。”江辙下巴摩挲她柔软发丝,顿了顿。把口袋里的丝绒盒拿出来,里面是一枚蓝色钻戒。   他全程督工了近两个月打磨,戒指内侧刻着两人的名字。   那位向来玩世不恭的青年在此刻罕见地有些紧张,黑眸垂下,看着她侧脸认真地问:“所以陈溺小姐,能有幸邀请你成为我的江太太吗?”   他有多爱你呢?   他为你认真活,也甘愿死。你要是不愿意,他就生生世世单相思。   那是个春光明媚的午后,江辙在大学课堂上做了场梦。   他梦见他们头发花白,再不复意气风发少年时。可陈溺一伸手,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走。   【ending】   礼也|2021.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