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还不喜欢我》 作者:渊爻   文案:   易倾忙于工作,家务无能,择偶条件明确:温柔体贴家务全能,颜值是锦上添花。   为了符合易倾的择偶条件,暴躁少年沈昂在她面前从高中装乖到大学毕业,自学了无数家庭主夫必备技能,家务全能、料理满分、收纳大师。   可憋得山穷水尽,也只混成了【眼熟的邻居弟弟】。   沈昂:MD我装得这么辛苦她怎么还不快点喜欢我!!   暗恋的第五年,天上掉馅饼,沈昂和易倾开始了同居。   沈昂立刻开启最高警戒,给所有朋友拉响警钟:老子从今天开始就是贤夫良父,毁老子形象的全部搞死听见没。   *   多年来,易倾一直以为沈昂是个会做饭、会家务、说话慢条斯理、还特别有耐心的邻居弟弟。   后来沈昂的本性暴露了。   然后每次亲亲前,易倾都得先严肃提醒沈昂:……不准咬我啊。   注意事项:   1.体育特招生x绝不加班设计师,1v1。   2.年龄差六岁,不是双向暗恋,是单向奔赴。   一句话简介:明明我完美符合她择偶标准   立意:因为爱情,所以愿意改变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励志人生 甜文   主角:易倾,沈昂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大型犬。   易倾在回到榕城的第三天才开始工作。   上午用来交接,中午用来和新团队互相认识,下午用来熟悉目前的工作内容,六点准时结束,一分钟的班也不会多加。   ——本来易倾是这样的打算。   但就眼前的情况来看,下午的工作看起来是要再拖几分钟了。   易倾将指腹搭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轻轻划了一下。   提前几天做好的、整齐而条理分明的pdf文件顺着她的动作往下滚动了一大截。   这套方案完全符合对方先前提出的每一个要求,而且也明明已经经过了对方团队的审核。   可眼前这个本来只在视频会议里和易倾见面过的男人在听说她抵达榕城以后,盛情以商讨设计方案为由邀请她见面。   ——见面以后,一个实质性的修改意见和理由都没有提出来,倒是一个劲地想拉近两个人的物理距离。比起看设计效果图的时间,他的视线留在易倾身上的时间多得多了。   职场里再常见不过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笔记本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五点五十五分。   还差五分钟就要下班,易倾没有心情再听对方“这里感觉不对哎呀我也说不出来反正就是不对”下去,冷静开口打断对方的胡搅蛮缠:“抱歉,能概括明了地说一下你具体感到不满意的地方吗?”   友商愣了一下,模棱两可地说:“我刚刚不是都给你说过了嘛……你看看,比如这里太亮,这里太暗,明明是一堵墙,搭在一起怎么可能会协调呢!”   易倾低头看对方手指指的两个位置,甚至懒得动气:“这两处用的是一样的颜色。”   她伸手将两张纸上的场景效果图合拢,拇指按住纸张微微向下翻折,友商刚刚指的两处墙壁并在一起,一眼就看得出是完全一样的色彩。   友商“呃”了一下,有点尴尬地清清嗓子,很快给自己挽尊:“你看看,和你说了这么久,我脑子都开始晕了,我们休息一下,正好你已经在榕城了,晚上我们再找个会议室继续开会说这个事情。”   “抱歉,我下班以后不工作。”易倾简单利落地拒绝了他。   友商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现在工作谁能不加班?你年纪轻轻,不好好趁着这个时候拼一把、逼逼自己可不行。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温室里的花朵,娇气!我年轻的时候啊……”   “我知道了,”易倾微微一笑,“那这样,我把这个方案转交给另一个团队,白织设计师的团队里都是年轻人,喜欢中午上班晚上工作,可能更符合贵司的要求。”   人生在世非要工作才能养活自己已经相当痛苦,如果说易倾有什么绝对性的坚持,那就是每天准时停止工作,绝不多加一分钟的班。   对易倾这种行为指指点点的人当然也不是没有。   但只要能在规定的工作时间里完成工作内容,又为什么非要多加班来侵占自己的私人时间?   友商脸上露出愕然的表情。他盯着易倾轻松的表情看了一会儿,确认了她不会改口,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你不要——”   ……   易倾第二天就接了另外一个项目。   倒不是说她在这家工作室里有什么了不起的门道和关系之类的。   在职场上只有一个守则:工作能力越强的人越吃香。   易倾入行时间不长不短,从被老师带着兼职开始算,刚刚是第五年,但已经是工作室的顶梁柱、招牌设计师,大批客户等着点名预约她的行程,工作室舍不得她走,那一条“不加班”的规矩显而易见也不算什么。   最多大家私底下提起来时羡慕又嫉妒地说一句“谁让人家工作效率那么高呢”。   “相亲节目用的洋房?”易倾翻开对方的策划案,最开始的就是这档节目的设计意义和理念。   “对。”节目组导演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本来是想委托别的工作室来设计,但听说大名鼎鼎的易倾来了榕城,觉得有点天注定的意思,就决定和你接洽,用了一点私人关系才插上队。”   易倾笑了笑:“远程工作也很方便。”   “我说实话,你不要生气,”导演也儒雅地笑了一下,他往咖啡里加了一块方糖,“你年轻名盛,我总得亲眼看你工作才能放心下来。不过你放心,虽然我们行业经常工作到半夜,但你那条规矩我早有耳闻。”   性格直白坦率又不冒犯。   易倾并不反感这种性格的工作伙伴。   当今职场里,光是能迅速理解他人言论、并能准确表达自己意见这两点,就足以刷掉至少三分之一的打工人。   这位导演三十多岁,是业内出了名的“人情味”,做一款节目爆一款,出品特别符合当代年轻人的综艺口味。   易倾这样下班就回家的人,当然看过对方的好几档综艺。   就是被提前剧透的感觉还挺神奇的。   易倾花了二十分钟认真翻看完节目组的初步策划案,这是一个相亲类的综艺节目,男女嘉宾会在两间相邻的洋房中分别居住,时长为四十五天。   两栋房子加起来足足需要安装四百多个摄像头以及拾音器,如何同时保证拍摄质量和美观度成了一个技术难题。   易倾连节目流程的大致设计都没有略过,翻完最后一页又沉吟了片刻才抬眼道:“我现在有一点灵感,不过还需要和你再多交流一下想法,譬如整档节目想要传达的价值观、感情观等等。”   “没问题。”导演大方地点头,还看了一下手表,半开玩笑地说,“反正现在距离六点还有足足两个小时,很充足。”   易倾虽然知道这只是个玩笑,却也点头赞成:“那我尽量在两个小时之内提出能让粱导满意的草案吧。”   她在粱导略显惊讶的注目中拿出了自己随身的速写本。   两个一样都是雷厉风行性格的人凑在一起,工作效率更是高得令人发指,五点五十分时,易倾就合上了自己的速写本。   她看着时间,满意地道:“今天周二,周四下班之前我会把大致的电子效果图发给你看。”   粱导开始收拾东西,嘴上意思意思客气了一下:“我请你吃晚饭?”   易倾十动然拒:“不加班。”   两人对视一眼,露出心照不宣的“下班快乐”表情,然后同时笑了起来。   “我来买单,”粱导取走桌上的小票,“这是公费支出,可以报销。”   “好。”易倾也没硬和对方客气,点点头把桌上东西都装进包里,心情舒坦地在六点之前打卡下班。   易倾开了车来,正在包里拿车钥匙时就听见粱导问:“那边那个年轻人是不是认识你?他盯着你看有一会儿了。”   闻言,易倾抬起头来,回头朝粱导微扬下巴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边正好是店门的方向,有个双手插兜、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的地方,正对着她的方向,脸上没什么表情盯人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吓人。   易倾回首和他撞上视线的那一瞬间,年轻人似乎没想到她会转头,始料未及地怔忡一下,面上神情略微松动,朝她露出了一个笑。   那张脸令易倾生出一点点摸不到又抓不着的熟悉感。   好像她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但又因为太久不见而无法与记忆两两匹配。   易倾恍惚一下的功夫,年轻人已经大步流星地走到她面前。   他朝她低下头来,像是一只温顺的大型犬,声音里满怀希冀:“你是易倾吗?”   在易倾身旁的粱导也看着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脸上露出了一点像是被噎到的表情。   “你好。”易倾点头,朝年轻人伸了一只手,礼貌询问,“你是?”   “我是沈昂。”年轻人眼底迸发快乐的笑意,后半句话又有点带着点不安,“……你还记得我吗?”   “沈昂”两个字就像是输入正确的密码,易倾惊讶地稍稍睁大眼睛,思绪瞬间被带回数年前的春日榕城。   “你以前才……”易倾顿了一下,好笑地比划了一下一米二左右的高度,“我离开榕城时,你才只有这么高,现在却比我高出一个头?”   沈昂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耳朵:“我到青春期才开始长高。”   粱导突然出声,面部肌肉看起来有点扭曲:“易小姐,我的车到了,改天再见。”   “好,回见。”易倾含笑回首和他握手道别。   粱导走出门时特地多看了沈昂一眼,眼神很是一言难尽。   待粱导走出门,沈昂才状似无意地问:“那是你的相亲对象?男方不应该主动提出送女方回家吗?”   “只是工作关系。”易倾随口否认。   时间已经过了六点,易倾下意识退出工作状态,把手机调成了免打扰模式后往包里一扔,直接进入咸鱼模式。   她回头瞥了一眼沈昂,对方也正微微低垂着头看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沈昂。”易倾喊他一声。   年轻人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有点疑惑不解似地微微睁大,浅栗色的碎发挡在眉眼前轻轻晃动。   尽管沈昂超级大只、光是身体的阴影就能把易倾罩在里面,但是整个人看起来乖巧得不行,让她都有点自己还能和小时候一样对他为所欲为的错觉。   易倾思索了差不多一秒钟的时间,就笑着问:“我请你吃饭?”   沈昂点漆的眼眸顿时被窗外阳光点亮,他重重点头,应得欢快又期待:“嗯!” 第2章 易倾喜欢的是什么样,沈昂……   易倾第一次见沈昂的时候,对方还只有六岁。   而那已经是十二年以前的事情了。   十二年前的记忆其实本来多少应该有点模糊,但沈昂这个人实在太过特殊,易倾在老年痴呆以前恐怕都不太可能忘掉。   当时易倾母亲刚刚去世,她跟随父亲搬到新家,楼上是一户特别热情的年轻夫妇,家中有两个比易倾小几岁的儿子。   易倾的父亲为了新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年轻夫妇心地善良,常帮忙照顾易倾,一来二去,易倾就在他们家里混熟了。   沈家夫妇的大儿子叫沈越,小儿子叫沈昂。   大概是男孩子都发育得晚,两个人那时都是小小只的,很可爱。   沈越从小就八面玲珑,一张嘴能哄得所有人乐开怀,上至八十下至八岁都在他的社交范围内。   但小沈越两岁的沈昂不一样,他虽然漂亮得惊人,但既不爱说话,又没有表情,说内向不内向,只是往那儿一站,就和其他任何的同龄人“不一样”。   当时易倾刚刚失去母亲,比起阳光外向的沈越,反倒更倾向于和沈昂待在一起。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最先发现了沈昂对家人隐藏的秘密。   ……不过她离开榕城时,沈昂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这么多年过去,应该早就恢复正常了吧?   看性格也和沈家其他人更加接近了。   想到这里,易倾转头看了看沈昂。   年轻人好脾气地朝她回以微笑,高眉深目,鼻梁挺直,路边小姑娘看了都想要微信号。   正好临到了停在街边的车旁,易倾按了下车钥匙,突然异想天开地问沈昂:“我记得你生日在上个月?考驾照了吗?”   人下班之后一咸鱼起来,连车都懒得开。   沈昂看看她手里的车钥匙:“……还没有,预定过几天才去驾校。”   易倾叹了口气拉开车门,示意沈昂上车。   沈昂坐进副驾驶座里,超大只地委委屈屈挤在座位里面,两条腿根本无处安放,显得相当局促,像是一只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还想挤进小时候常蹲鞋盒里的橘猫。   易倾有点好笑地转身去解救他,边调整副驾驶的座椅边解释道:“我副驾驶座不常载人。”   她把座椅往后拖去一段距离,得到解放的沈昂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道了声谢。   “我前两天刚回榕城,还没来得及看看这几年有什么变化。”易倾将车驶出车位,“吃饭的地方你来选吧,我请你。”   沈昂拿出手机:“我不常在外面吃饭,看看大众点评吧。”   易倾啊了一声,有点羡慕:“现在是暑假,住在家里吃饭吗?”   她已经靠外卖生活很多年了。   工作是要努力的,下班是要咸鱼的,自己学做饭什么的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有靠智能家电、外卖软件、家政公司维持一下生活这样子。   “嗯,”沈昂低着头说,“我也会自己做饭。”   “真的?”易倾有点惊讶地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沈昂,正好看见他给手机调了个静音模式。   沈昂抬头又赶紧补充:“不过还做得不好。”   “那也很厉害,”易倾唏嘘,“我根本不会。”   “啊……”沈昂眨了下眼,突然道,“那要不要今天来我家吃饭?我爸妈他们要是知道你回来了肯定也很开心。”   “你下厨吗?”易倾开他玩笑。   “好啊,”沈昂抿抿嘴唇,“但我才刚学没多久,如果不好吃,你不能笑话我。”   易倾这下真的有点惊讶了。她想了想,带了点社恐犹豫地说:“突然上门不太好吧。”   “不会,我爸妈年年提起你,”沈昂比划了一下,脸上带了点怨念,“一直唠叨说想要个和你一样的女儿。”   易倾被他的表情逗笑,又回忆起沈父沈母都是好相处的傻白甜,踌躇两秒就点了头:“那我得去买点礼物,不能空手上门。”   沈昂立刻把大众点评关掉,转而打开高德地图,道:“这附近有个超市,我可以顺便去买做晚饭的菜。”   ……   在易倾挑礼物的当口,沈昂在她背后假装玩手机,实则点开一个人的聊天页面疯狂敲击等待回复。   备注叫【沈越】的人反应很快地回了一个问号。   沈昂没时间多说废话,他略微抬高眼神瞟过易倾的背影,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到飞起:【在家?晚上和爸妈一起出去吃饭。】   【好哦,你想吃哪家?】沈越好脾气地询问。   【我不去,】沈昂飞快发送,【我要带易倾回家吃饭,他们会露馅。】   沈越:【……行,给我一小时。】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斟酌过后,又谨慎地发过来一条消息:【不是我说,“乖”这个字从小到大就和你不搭边,你装乖得像不像是另说;能装一天,难道还能装三百六十五天?】   沈昂皱着眉不耐烦地打了三个字加一个符号点击发送:【你管我?】   他发完这条就把手机锁屏,扫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后,往易倾的方向走了一步:“这个不错,我妈说我爸最近很缺钙。”   他停在一个不至于过于侵占个人空间、但又让他人能清楚地意识到两人关系并不陌生的距离上。   易倾看起来很好商量地采纳了他的意见,又去挑选下一件。   沈昂跟在她身旁盯着她看,重逢的兴奋情绪所带来的麻痹感仍旧尚未从心脏指尖退去,他舔过微微发痒的牙根,舌尖在虎牙上抵住停留了几秒,把朝易倾再靠近半步的冲动死死按在心底。   ——不行。不可以让易倾发现你的真面目。   易倾喜欢的是什么样,沈昂就是什么样。   “你哥哥呢?他现在在榕城吗?”对他情绪毫无所察的易倾转头问道。   “沈越?”沈昂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在是在,不过他爱好广泛,无论收到什么礼物都会很开心的。”   沈昂掐着时间带着易倾逛完超市,又了解了她的饮食口味和爱好,确定拖够了一小时,才买单离开超市。   ——当然,易倾坚持刷了卡,没有让他付钱。   沈昂理所当然地接过了易倾手里的环保袋,理由很充分:“那你付钱,我出力吧。”   上车后,沈昂打开手机,见到沈越发来一条【已出门】的消息,单手划掉没回复,直接开了回家的导航。   易倾看了下他手机上的路线:“你们搬家了?”   “嗯。”沈昂边装作随口地问,“你呢?这次是来出差吗?”   “不,工作调动,正好以前的老房子还没有卖掉。”易倾像是回忆起从前一样笑了笑,边系安全带边瞥了沈昂一眼,“我走时还很担心你,看到你现在很好就放心了。”   “……”沈昂顿了顿,挠挠脸颊也跟着笑,“那都过去多少年了。”   易倾还认真地想了一下:“五年还是六年?”   “六年。”沈昂想也不想地说。   “这么久了啊,”易倾启动车辆,“难怪你一下子长高了这么多,刚才要不是你问我,我应该认不出来。”   沈昂还在偏头看易倾,像是他真的六年三个月没有见面那样贪婪地从她被夕阳染成金棕色的睫毛尖看到修剪得圆而干净的指甲。   看了几秒以后,他克制地将视线收了回去,若无其事地说:“你变化也很大,所以我在店里看了好半天才上去询问。”   “是吗?”易倾照着后视镜,半真半假地叹气,“大家都说我和初高中时长得一样,可能都是职场客套话。”   沈昂笑了起来:“开玩笑的。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只是不太敢相信能再一次在榕城见到你,就犹豫了一会儿。”   “以后几年应该都在这里了,”易倾竖起食指做了个禁止的手势,“不过现在是下班时间,我下班以后不谈任何和工作有关的事情。”   “我知道了。”沈昂乖顺地点头。   换作任何一个听过“沈昂”这个名字的人在这里,见到他在易倾面前这幅指东不往西的听话模样,恐怕都不会相信这就是那个乖戾暴躁的“沈昂”,可能还会大肆嘲笑。   但沈昂不在意其他人。   只要能骗过易倾就好。   等回到家以后,沈昂走在前面单手拉开门,像模像样地喊了一声:“我到家了。”   早被他提前清空的家里当然没有人会应他。   走在后面的易倾一低头就看见了地上的几双拖鞋:“他们是不是都出门了?”   沈昂“惊讶”地拿出手机:“我打个电话问一下。”   他直接拨通了沈越的号码,边拿了没穿过的女式拖鞋给易倾穿上,以一种温和又不容拒绝的态度把她带进了门里。   易倾回头看了一下,看表情似乎是起了告辞的主意。   注意到这一点,沈昂立刻假装沈越已经接通了电话:“喂?哥,你们怎么都不在家?”   巧的是沈越当真差不多前后脚接起电话,听见这一声“哥”沉默了两秒:“……让我算算,你有多少年没叫我哥了,我起一身鸡皮疙瘩。”   沈昂无视他的牢骚:“他们俩临时有工作,你出去和同学聚餐?”   沈越很无奈:“行吧。”   沈昂“遗憾”地说:“我本来还带了一个惊喜回家让你们见。”   “谢了弟弟,我希望真能有一天亲眼见到这个惊喜。”沈越诚恳地说,“还有,你可各种意义地别自己不小心演露馅了啊。”   沈昂在心里嗤笑。   ——你以为我准备练习了多久?   他直接挂掉了沈越的电话,回头看向易倾时已经挂起委屈的表情:“他们回不来,买了这么多菜却没有人可以一起吃了。”   易倾肉眼可见地犹豫了一下:“呃……”   “还挑了你说你喜欢的菜色,想试验一下我的厨艺,”沈昂叹气,“这下都要浪费了。”   易倾的视线在沈昂手中的购物袋上停留了一下,权衡片刻,最后还是道:“既然说好请你,我留下来吃饭吧。”   目的达成,沈昂笑了起来:“好。” 第3章 “为什么你要哭?”   沈昂家里没有别人在,易倾也不好在主人做饭时乱逛,干脆和他一起进了厨房。   ——主要是也真的不太放心才刚刚成年的沈昂来做饭。   给沈家夫妇在厨房里帮忙打下手的事情,易倾小时候就很常做了。   沈昂倒是不太露怯,打开水龙头就开始洗菜。   直到这时候,易倾才注意到他裸露出的手臂上留着不少伤疤,有的是长条、有的是星星点点,有新有旧,不注意看时不太会注意到。   易倾忍不住想发问,但想到两人好几年不见,可能不太适合立刻问涉及身体隐私的问题,又抿唇忍住了。   ——沈昂对疼痛天生十分钝感,到了一种接近无痛症的地步。   别的孩子稍稍磕碰就会因为疼痛而放声大哭,而小时候的沈昂哪怕被锐器割开皮肤、伤可见骨,也不会皱一下眉。   如同猫没有胡须就无法走路、鸟没有羽毛就无法飞翔,失去绝大部分痛觉对一个孩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做超级英雄的天赋,而是粗暴残忍地剥夺了他正确感知世界的方式。   沈昂不知道多么高的温度、多么锋利的锐器会对他造成伤害;哪怕生病,他的身体也接收不到一丝疼痛的警告。   沈越前脚做手工课作业不小心划破了手,撕心裂肺哭了一场;后脚易倾就看见沈昂面无表情地用同一把美工刀割了他自己的手指。   比起当时鲜血哗哗流的沈昂来说,被吓到的人是易倾才对。   易倾拨号叫救护车时,沈昂则在旁一脸平静地举着血流如注的手问她“为什么你要哭?”,差点成了她的童年阴影。   易倾虽然没打算问,但大概是她停留在沈昂手上的目光久了些,后者注意到地举起自己的手,笑着问:“这些疤吗?有的是运动时留下的,有的是最近做饭时因为不熟练被烫到的。”   “运动?”易倾立刻抓住机会,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对,”沈昂甩了甩手上的水,耐心地解释道,“医生建议我多做一些身体控制方面的事来调整状态,我觉得运动不错,上初中以后一直有坚持运动,确实有所改善。”   听他毫无障碍地提起自己的就医经历,易倾放心了一半:“那现在情况比从前好了吗?”   “当然不能完全……”沈昂抬头想了一想,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个长度,“如果说正常人的感知是十分,”他的指尖稍稍靠近一些,“那我经过锻炼和药物治疗后,也能拥有六七分左右的感知力,足够让我和普通人一样生活无碍了。”   看着沈昂毫无阴霾的笑容,易倾下意识像小时候一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那太好了,我离开榕城以后一直还担心你的事情,现在终于能松一口气。”   沈昂眨了眨眼,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   他说了几个字,突然停了下来,没有继续下去,而是笑着递了一小盘洗好的圣女果给易倾:“先吃一点这个充饥,饭做好还要一会儿。”   他不说,易倾也不追问,接过精致小巧的果盘吃了一个。   沈昂切菜做饭的动作相当熟练,根本没给她一点帮忙的机会。   易倾看着他有条不紊的身影,突然想起自己在一两年前接受杂志采访时,曾经被记者问过“择偶标准”的问题。   当时易倾正值事业最繁忙的时候,也尚未在这一行里完全站稳脚跟,更没有给自己建立“六点后不加班”的铁则,整个人简直忙得吃不上饭、睡不上觉、咖啡当药吃。   被问到“择偶观”这个问题时,易倾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家庭主夫”四个字,女记者被她逗得乐了半晌。   易倾当时答完才觉得自己的答案可能有点偏颇,想了想又补充“赚钱我来就好”。   采访末了,女记者还安慰易倾“既然世界上有想当家庭主妇的人,那想当家庭主夫的人应该也是有的”。   采访一经报道,易倾到现在都没脱离这个“家庭主夫”的梗,时不时地就有人在她面前开玩笑地提起,问她找到愿意当家庭主夫的结婚对象没有。   虽然易倾不是一定要结婚,更不恨嫁,但是光从“会做饭”这一条来看,沈昂可能倒是挺符合的。   易倾好笑地摇摇头,把这个玩笑般的念头从自己的脑海中甩了出去。   开玩笑,沈昂足足比她小了六岁,上个月刚刚成年,做人得有点底线。   ……   易倾放下筷子的时候还有点震惊:“你说你开始学做饭有多久了?”   沈昂边收碗边回忆了下:“差不多半年吧。”   “这绝对是天赋。”易倾认真地下了结论。   ——换成她,半年功夫也就能成功做个番茄炒蛋吧,还时不时就会失手炒焦的那种。   沈昂的这个做饭水平已经完全赶上以前易倾请过的几个家政阿姨了。   之前易倾一直雇佣的那个家政阿姨当然不可能随着她一起搬家,所以到榕城多少天,易倾就吃外卖吃了多少天。   易倾叹了口气:可惜她不能雇佣刚成年的男大学生来当家政工帮忙做饭。   沈昂没让易倾搭手帮忙,他坚定地把易倾按在座椅上,自己利落地收拾了碗碟放进洗碗机里面,又清理了这一天的垃圾。   一切结束,易倾看看时间差不多,主动提出告辞:“我和你一起去扔垃圾?帮你拿一点。”   沈昂应了声好,从手里挑了个最轻的塑料袋递给易倾:“那你提这个。”   临出门前,沈昂还看了一眼手机。   易倾恍惚看见他似乎按掉了一个电话,但也没有多问,提着垃圾和沈昂一起去了电梯间。   电梯才刚抵达一楼,易倾就听见了外面似乎传来了什么人肆无忌惮的大笑谈论声。   她疑惑地转头问身旁的人:“沈昂,你听见了吗?”   沈昂迷茫地“嗯?”了一下,又恍然地说:“电梯隔音不太好,可能有人在外放短视频。”   “声音开小点嘛……”易倾对这种没有公德的行为感到不满,小声抱怨了一下。   两人早就在刚刚交换了联系方式,但易倾临上车时,沈昂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又弯下腰来敲敲她的车窗。   易倾降下车窗,就见他眨着眼无辜地问:“你之前是不是说你住在原来的老房子里?”   “对。”易倾想了想,带了点蹭饭的私心说,“你要是想过来玩的话可以提前和我说一声。”   沈昂笑了起来,他像是有点不好意思地用食指挠挠自己的脸颊:“我学校就在那附近,正好老房子也没有卖,开学之后我本来就准备一个人搬到那里住,以后就又是上下楼邻居了。”   易倾讶然,又轻笑:“那我以后可不可以经常来蹭饭?”   “当然可以,”沈昂笑眯眯地比了一个OK的手势,“我想说的就是这个,路上开车小心一点,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挥手目送易倾的车辆离开,沈昂脸上的笑容立刻隐去。   他放下举在半空的手,转头看了看停满车辆的车库,稍稍回忆刚才在电梯里听见的声音方向,朝那边走了过去。   那里果然有两个打扮流里流气、满身挂满金属配饰的不良少年正等着他。   见沈昂走来,其中的黄毛兴奋地直起身来:“沈昂你刚干什么呢?电话不接消息不回,在这儿等你老半天了。走走走今天喝酒去,有人请客,还有好多妹子一起!”   他说着,上前狗腿地给沈昂递了根烟:“抽不?”   “我戒烟。”沈昂偏头避开黄毛的手,看也不看那根昂贵的香烟,“拿开。”   “啊?”黄毛愣了一下,“不是,你抽得比谁都凶,怎么就戒烟了?”   沈昂侧脸冷冷看了他一眼,神情不像是个十八岁少年,倒像是要吃人的野狗。   黄毛被沈昂看得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讪讪把烟收了回去,赔笑。   另一个红毛上前打圆场:“抽烟有害健康,不抽就不抽,戒烟是好事儿。那酒总不戒吧?喝酒唱K去走不?”   沈昂不耐烦地拨开他们往外走:“最近都别来找我,有事要做。”   “什么事?”黄毛不高兴地问,“什么能比寻欢作乐重要?暑假没剩几天你都不出来玩,是不是在外面有新的狗子了?”   沈昂停下脚步,他扭头面无表情地问:“你骂谁?”   黄毛:“……”卧槽我骂谁了吗?   见势不妙的红毛立刻插入他们两人之间,像任何一个和事佬一样打哈哈:“没没没,我们也不是这个意思,你忙你的就是,我们手机联系,有事记得喊我们。”   沈昂从鼻子里挤了个回应出来,往电梯方向走了。   黄毛这才敢怂起来,他搓了搓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惊魂未定道:“我还以为真要被揍了,就沈昂揍人那疯劲,我八成得进医院。”   红毛一巴掌拍在他好脑勺上,没好气:“不是你自己找揍?”   “哎!那我这不是……他干嘛不好好跟我说话,我又没招他惹他,跟我坏了他什么好事儿一样!”黄毛不服气地说。   红毛听完若有所思:“说起来,刚才你有没有闻到沈昂身上好像有股油烟味?就做完饭后身上那种。”   “啊?沈昂?做饭?笑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说得对,是我想多了。” 第4章 “不会让你痛。”   沈昂重新回家,整个人瘫在沙发里,脑袋往后一靠。   过了半晌,他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坐直身体,把客厅茶几抽屉里放着的几盒烟都拿了出来扔进垃圾桶里,又回自己的房间和浴室都绕了一圈搜集剩下的漏网之鱼,没仔细看是不是自己的,全部一起扔了。   易倾不喜欢烟味,这是他在下午观察时发现的。   另外,和易倾坐在一起、谈话中还提到“相亲”的那个男人大概察觉了他的敌意。   毕竟在易倾回头之前,沈昂并没有好好伪装自己的眼神。   沈昂边去地下车库扔垃圾边认真地给自己做复盘总结:下次不能再出这样的纰漏。   他把烟都扔了再回家以后,被他事先赶出去吃饭的三个沈家人也正好到家。   靠在沙发上的沈昂懒洋洋地用眼角余光扫了扫他们,而沈家其他人也完全习惯他懒得理人的样子。   “你回来得这么早?”沈母惊讶道,“你哥说你不和我们一起吃,我还以为你又跑到哪里去玩了。”   “没去哪。”   最后进门的沈越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昂一眼。   沈父则是在客厅里逛了一圈,奇道:“沈昂,看见我的烟了没有?”   沈昂没理他,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手机上的一个空白聊天窗口,先点进去,又退出,再点进去,反复了好几遍。   那是易倾的聊天界面。   她才走没多久,肯定还没到家。   这时候发消息说不定会影响她开车。   沈越悄无声息地走到沙发背后看了一眼沈昂的手机屏幕,揶揄地说:“加到联系方式了?万里长征第一步。”   他声音刚刚冒出来的一瞬间,沈昂就条件反射地按掉了屏幕,抬头威胁地瞪了他一眼。   虽然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沈越甚至还大上两岁,但沈昂不仅比他整整高出五厘米,两人性格也是完全南辕北辙。   不如说,沈昂这个疯狗暴脾气放在傻白甜聚集的沈家里简直就是个基因突变。   别的不说,沈越从十岁开始就没打赢过沈昂。   于是沈越立刻识趣地直起身举双手投降免得被揍:“我只是有点好奇,而且今天好歹我也帮了你一个忙吧?”   沈昂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看起来有点烦躁地按亮屏幕又按熄,又特地去关闭静音模式,好像生怕错过一条消息提示音。   沈越看得有点好笑,开玩笑道:“你难道还想把她一直藏起来?”   “……”沈昂看了看他。   虽然沈昂什么也没说,但沈越看懂了他的潜台词。   沈越心情有点复杂地按了按沈昂的肩膀,动作很轻:“弟弟,你别这样,让我很想报警大义灭亲。”   沈昂嫌弃地拍开他的手。   “我问问,我就问问啊。”沈越小心地压低声音,“你是可以装乖,但如果易倾有一天发现了你在骗她怎么办?”   沈昂无所谓地抠着自己手臂上的一条细小伤疤:“装一辈子又怎么样。”   沈越叹了口气,又在沈昂肩上拍了两下,被后者第二次不耐烦地拨开。   沈父还在百思不得其解地满客厅找自己的烟究竟去了哪里,沈母从厨房里探头出来好奇地问:“沈昂,你在家做饭了?一个人用这么多碗?”   “青春期多吃一点很正常,说明沈昂他还能长高。”沈越笑着去厨房里围观,顺带解答了沈母的疑问。   沈家夫妇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沈昂担心他们俩和易倾一见面就露馅倒也不是没道理。   就连沈越自己,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也不会知道沈昂关于易倾的秘密。   想到这里,沈越下意识地回头往沙发上的沈昂看了一眼。   正好就在这时候,沈昂的手机响了一声。   原来像团巨型乌云似地弯腰曲腿团在沙发里的沈昂一下子挺直脊背站了起来,拿着手机就往自己的房间里走,临关上房门时还警告地瞪了一眼沈越。   “还真要贯彻那个‘藏起来’的策略啊?”沈越好笑地摇了摇头。   沈昂反手关好房门,往床上一倒,把手机举在眼前看了半天易倾那句【我到家啦】,才打开表情列表谨慎地回了易倾一个【猫猫比大拇指.jpg】。   然后他斟酌片刻,又慢慢地输入一条:【我可能会早几天搬过去,驾校好像正好也在那附近。】   其实沈昂根本还没报名驾校。   不如说,在易倾今天问他之前,他压根没想过考驾照这么麻烦的事情。   易倾回得很快:【周末搬的话我可以帮忙。】   沈昂不自觉笑了一下,手指在键盘上悬空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打字:【那我请你吃饭。】   搬家这种重活当然不舍得让易倾帮忙,但见面接触+1的机会,沈昂是不可能错过的。   沈昂绷紧身体核心从床上坐起,扫了一眼自己的书架和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不过有一些东西得先收起来藏好,搬家的时候不能让易倾看见。   大概是受到终于重新和易倾见面说话的影响,晚上入睡时,沈昂又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他很小就意识到了自己“不正常”,因为身旁有着沈越这个“正常”的参照物。   沈越会因为被门夹到脚趾而哭泣,因为洗澡水太烫而大叫,但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沈昂身上时,他并不会做出同样的生理反应。   在易倾和她的父亲刚搬到隔壁的时候,沈昂已经早熟地知道该怎么参照沈越来伪装“正常的”反应。   易倾一开始和其他人一样,什么都没有察觉。   直到有一天,沈越在做学校的美术课作业,结果不小心用锈迹斑斑的美工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疼得哇哇大哭。   沈母正好出差在外,沈父吓得赶紧带沈越上医院打破伤风针,为难地把沈昂拜托给了住在楼下、和兄弟俩都相处得不错的易倾。   沈昂目送父亲和哥哥出门,又正好看见易倾的桌上也有一把类似的美工刀。没有锈迹,往外推出一点,是雪白锋利的崭新刀片。   易倾短暂离开拿个水果后再回去时,沈昂已经用她的美工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鲜血滴滴答答淌了一片。   易倾回来得太突然,沈昂甚至没来得及学着沈越一样哇哇大哭,就被她逮了个正着。   当时还是个小学生的易倾被他吓得面如土色,边哭边拿家里的手机拨号时连110和120都差点没搞清楚。   沈昂察觉不到疼痛,对一切都无动于衷,他注视着鼻子都哭红的易倾,不解地问:“你觉得痛吗?”   沈越觉得【痛】时,就是这么大哭的。   易倾不理他,拿纸巾给他止血,嘴里念念叨叨三个字“你别死”。   五岁的沈昂尚不懂什么是“死”,他只从沈越的反应中知道什么应该是“痛”。   所以沈昂理所当然地以为易倾觉得痛是他造成的。   他不太懂这个联系,但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错。   “没关系,我不痛。”于是沈昂安慰易倾说,“而且以前这样的时候,爸爸妈妈不会和你一样哭。”   易倾过了好一会儿才理解他的意思:“……叔叔阿姨不知道吗?”   沈昂点点头。他很冷静地指指自己:“因为我不正常。”   易倾愣愣地看了他片刻,把他抱进自己怀里,像要用双臂将他保护起来似的。   “但这次他们就会知道了。”沈昂又说。   “……”易倾咬咬牙,下了决定,“如果你不想被他们知道,那我们就不说;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沈昂答应了,当时他并不太懂那代表了什么。   但那次他真的没有暴露,因为易倾对所有人说,沈昂的手指是她顽皮玩刀时划伤的。   沈家父母倒没有很生气——主要是比起两个皮实的男孩子来说,易倾哭得实在是太惨了。   倒是赶回的易父气得不行,狠狠骂了易倾一顿,按着她一起郑重道歉不说,还主动付了全部的医药费。   那天之后,沈昂有好几天没见到易倾。   最后他自己在放学回家时去敲楼下易倾家的门。   开门的是易倾的父亲,他看到沈昂愣了一下,下意识到他背后找家长的身影。   “我来找易倾。”沈昂仰着头说。   易父迟疑了下,还是让他进门了,指了指易倾的房间:“她在做作业……你们俩不可以玩危险的东西了,知道吗?”   沈昂不太能分清什么是危险的,什么是不危险的,但他还是点点头。   进了易倾房间后,背着小书包的沈昂费力地把正在做作业的她连人带椅子一起转向自己,又伸出双手展示给她看:“你和我的秘密,说好的。”   他的双手除了前几天被美工刀割伤的地方贴着创可贴以外,别的地方都完好无损。   生怕易倾又被他弄出来的伤口痛哭,这几天沈昂都没敢再和以前一样弄伤自己。   “所以……”沈昂捧着易倾的脸,盯着她红红的眼圈认真道,“不会让你痛。”   想起前几天易倾慌乱的喃喃自语,他顿了顿,虽然不太懂,但还是对易倾又承诺:“也不会死。”   易倾被他逗笑了。   她摸摸他的后脑勺,带着点哭过后的鼻音小声喊他的名字:“沈昂,你没有不正常,你只是生病了。”   沈昂也不太懂“生病”。   他眨眨眼,问自己懂的内容:“你还痛吗?”   易倾看看他手指上的创可贴。   她想了一会儿,皱着鼻子说:“痛。我很怕痛的。”   沈昂有点神经紧绷起来,他觉得自己太身负要保护易倾、不让她痛的重任了。   “对不起,我以后一定小心。”他一字一顿地承诺,重重点头。 第5章 我不会对年纪太小的出手。……   与沈昂的重逢只是个小插曲,易倾很快再度投入了工作中。   和粱导的交流很简单顺利,两个人的脑回路像是同一个系统里出来的,不需要太多的言语就能理解彼此的意思,易倾最喜欢这样的合作对象了。   “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去调研了解一下,”易倾把玩着手上的圆珠笔,“我抽两天去相亲看看吧。”   助理被她吓了一跳:“真的去相亲吗?”   易倾点点头:“嗯,我有认识的人做这一行。”   助理小心翼翼地问:“那您去相亲的目的应该只是为了调研吧……?”   “要是碰见合适的,调研以外的也可以谈。”易倾半开玩笑地道。   身旁立刻有其他团队主管八卦地凑过来:“易倾,展开说说?我就记得你那个‘家庭主夫’了。”   “差不多,”易倾早对这个梗免疫了,她淡定地说,“我不喜欢家务,总有男性喜欢做家务,女主外男主内,我只需要找一个性格正好适合的人。”   “什么你不喜欢家务?自信点,你就是家务废柴。”   “嗯……详细点的要求呢?家庭主夫的定义是什么?会做饭?会打扫卫生?”   “带孩子啊!这怎么能忘了!”   “那我觉得还是得长得帅,这很重要,非常重要。”   易倾边整理资料边听他们讨论了半天,还顺便在微信上联系那个做婚介所的朋友聊了几句,才在众人催促中做了个总结:“温柔体贴,家务全能,颜值高最多是锦上添花吧?”   “哦~姐姐看看我,我会做饭,性别可以不要卡得这么死。”   “那按照这个标准,你现在有遇见过符合标准的对象了吗?”隔壁团队的主管好奇地问。   易倾顿了一下。   “!有情况啊你这是!!”主管顿时精神起来了,她笑眯眯地用胳膊肘捅捅易倾,“这样的对象可不好找,该出手时就出手吧。”   易倾坚决拒绝:“我做人是有道德底线的,不会对年纪太小的出手。”   女主管犹豫了下:“……未成年?”   “……”易倾顿了顿,“成年了。”   女主管松口气:“这不就行了?”   早猜到她会这么接下去的易倾叹了口气。   我常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而感到与你们格格不入.jpg   微信上的朋友很快有了回复,易倾低头看了眼,扬手和其他人告别:“我聊完这件事就下班了。”   “啊,你又准时下班!”女主管佯作生气,“下班聚餐也算加班吗!”   易倾认真地点头:“算。”   ——下班之后还要和同事在一起,而不是在家里咸鱼躺平,这怎么不算加班?   “那你好歹也和我们偶尔吃上一两顿吧——”   “下次一定。”易倾诚恳地说。   她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抢在下班之前的一刻钟里和从前认识的客户聊好了见面的时间,往自己的日程表里面一记就保存内容打卡下班。   ……   “原来真的是因为工作需要啊,”坐在易倾对面的女人惆怅地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虽然用这件事情当借口,但还是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结婚对象呢。”   “我不急着结婚。”易倾说。   “你知道我这个金牌红娘手里促成过多少对夫妻吗?”女人不服,“我一定可以找到你能看得上的男人!”   易倾不以为然。   男人能做到的事情,钱都可以帮忙找人做到。   由此可知,只要赚足够多的钱,就可以完全不需要男人。   但虽然是调研,易倾也不打算砸对方的场子:“好,具体流程是?”   “首先,你填一下这份资料。啊,上面如果有你觉得不想透露的,全都不填也可以。你放心,隐私的部分我们肯定是会保密不公开的。”   工作状态的易倾效率很高,接过婚介所用来记录会员资料的平板电脑扫了眼,挨行把自己的信息填了进去再还给对方。   “这么快?我看看啊……可以接受的对象年龄范围这么大吗?上至三十五岁都可以?”   易倾喝着咖啡:“嗯,上限高一点。”   “哦……也是,男性二十二岁才能登记结婚,不过通常来找婚介所的男人也没有年纪这么小的。你对另一方的要求我看一看……爱做家务,性格温和,会做饭……对另一方的工作和薪资有要求吗?”   “没有。”易倾闲适地双手十指交叉。   “长相呢?”   易倾想了想:“五官端正,体型健康。”   “……你这不就是没要求嘛,算了,我会给你挑一挑的。大概准备见几个?”   “三到五个,”易倾算了算时间,“我还有点工作没做完,大概在两周后可以开始见面,预计一周结束,最好能给我提供一些来自不同阶层的对象,我方便收集信息。”   “行。”女人很快记录好了信息,“你等着,我绝对能找到让你觉得在调研以外也有继续接触兴趣的男人!”   易倾和对方握了握手:“谢谢帮忙——但调研是最优先的。”   “不用谢,”女人笑道,“如果能促成你这样的金牌客户,对我的婚介所来说可是以后能用好久的一块招牌。”   易倾直白地说:“这大概是不会的。”   一来就算是易倾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标准略显刁钻;二来是她也不太相信自己能在相亲市场上找到这种人;三来就是,硬件条件归硬件,没感觉感觉对不上也是白折腾。   解决了这一桩事情,易倾下班就迎来了周末。   ——正好是沈昂搬家的日子。   易倾毫无自制力地一路睡到中午才起床,就收到沈昂的消息说搬家司机另接了个单子,所以提前两个小时已经搬好东西了。   无功不受禄,没出力的易倾本来打算就不蹭这一段饭了,可沈昂说他早就买好了菜。   于是最后还是去蹭了一顿,而且感觉比上一次又更加好吃了。   “这样我以后会吃不下外卖的。”易倾放下筷子,十分惆怅地说。   沈昂眨眨眼:“反正我就在楼上,做一个人和两个人的饭也差不多,我给你做吧。”   易倾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开学了不是会很忙?”   “不会,”沈昂说,“再说,我自己也得吃饭。”   易倾还是有点犹豫。   毕竟偶尔蹭饭是一回事,天天蹭饭是另外一回事。   “这样吧,”沈昂语气轻松地说,“就当作是我在你家里打工,省得我再去找别的兼职赚零花钱,你只要出买菜的钱就可以了,怎么样?”   易倾脑中灯泡一亮。   “本来我已经成年了,就想少花一些家里的钱。”沈昂像是有点不自在地揪揪自己的耳垂,不好意思地笑道,“是不是有点太投机取巧了?”   “没有,”易倾正义地说,“特别合理,买菜的钱全部我出,另外我再给你工资开高一点。”   她顿了顿,忍不住又问:“那我以后是可以点菜吗?”   沈昂立刻点头应道:“当然可以,这是打工嘛。如果不会,我也会去学的。”   解决了吃饭问题的易倾超开心,打开手机就给沈昂转了一万:“你先看着用,不够再问我拿。”   沈昂愣了下,无奈道:“易倾,你这样不怕我乱花你的钱吗?”   “怎么可能,”易倾诧异道,“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沈昂。”   沈昂闻言笑起来,他托着自己的下巴静静盯着易倾看了一会儿,才说:“我可不是你离开时候那个话都说不明白的小男孩了。”   易倾深以为然:“你长高了六十厘米。这个身高是不是一认识人就被问‘你打不打篮球’?”   “……”沈昂想了想,脸上带着笑,“嗯,他们会问差不多的问题,不过问的不是篮球。”   易倾:“……?”这个目测一八五的身高还能打别的什么?   不过朋友聊天本来就很随意,易倾没多问就随口换了个话题:“驾校已经去过了吗?”   “明天才去,”沈昂起身边收拾桌上的东西边说道,“今天下午要提前去报道体测。”   “体测?”易倾看了眼日期,疑惑道,“入学需要提前体测的吗?”   这不是好像高考时直接完成的?   “一般不用,不过我是体育特长生,有额外的要求。”沈昂的语气很平淡,好像体育特招生完全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易倾一个室内伏案工作的体力废柴立刻肃然起敬:“我记得你们大学一年只招0.8%名额的体育特长生。”   听出她话里的称赞声,沈昂抿抿嘴唇,有点不好意思:“不是什么厉害的事情。”   “宇宙无敌厉害!”易倾不惜以身作则给他做比较,“我一口气走两层楼梯,心率都能加快二十。”   沈昂笑出了声来:“你太缺乏锻炼了,身上肉都是软的。”   易倾:“……”   趁着沈昂去厨房的功夫,她悄悄低头戳了戳自己的肚子。   毫不运动,但饮食还算均衡,确实没有小肚子。   但捏一捏,确实完全是软的。   ……运动是不可能的,最多只有在“每天练习三分钟,一个月长出马甲线”的微博底下点一个收藏这样云运动而已。   不是,可沈昂怎么知道的?!   沈昂的脚步去而复返,易倾抬头松手也没来得及,一抬眼就和沈昂对上了视线。   易倾:“……”她矜持地把双手放到桌上,欲盖弥彰道,“吃饱了。”   沈昂边笑边弯腰点点她的手腕:“你手臂内侧白得蓝绿色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光看就知道你不锻炼了。”   易倾翻转自己几乎不见光的手腕看了眼,恍然大悟,又发现了一点新的不同:“你的手温度好高,是不是因为经常运动身体好?”   “……”沈昂顿了顿,笑着说,“大概是吧。” 第6章 “想知道你不看我在看什么……   易倾坐在车上,回忆自己为什么会在双休日开车出门。   首先,沈昂身为体育特长生,要提前去市体育馆进行体测。   然后,因为暑期天热,易倾又刚蹭了一顿免费的饭,所以主动提出开车送沈昂去学校。   接着,她发现市体育馆和两人住址的距离差得有点远,开车都要将近四十分钟,再考虑到沈昂回家还得买菜,就提议接沈昂回家。   沈昂推辞了下,最后还是接受了。   于是易倾在市体育馆的停车场里停了车,打开手机玩了几局吃鸡,也不知道是手气不好还是怎么,连着落地成盒了八局,一脸沉默地关掉了游戏。   这个时候换作任何一个其他的职场女强人,可能都会打开随身携带的电子产品开始办公,但易倾这样的咸鱼是绝不可能在双休日加班的。   于是她百无聊赖地拿手机翻来覆去半天,选择给沈昂发了条消息:【还要多久?】   如果久的话,不如就去附近找个地方坐一下吃点东西。   吃点……   易倾低头又看了看自己尚平坦的小腹。   嗯,就吃一点点。   沈昂的消息回得很快:【无聊的话,要不要进来看测试?】   这倒是也可以,场馆里面应该也开着空调。   易倾问他:【不是你们学校里的人也可以进去吗?】   沈昂:【可以的。你过来,我在门口等你。】   易倾回了个好就下车去找沈昂了。   结果在体育馆门口见到沈昂的时候,易倾当场就愣住了。   刚刚分别时沈昂还好好地穿着短T和运动长裤,手里提着一个双肩包,这才多久的功夫,他全身上下就只剩一条泳裤了。   沈昂本来就天生手长腿长,穿着衣服时还略显瘦削,但一脱下衣服后身上每一块肌肉看起来都锻炼得恰到好处,从胸肌到人鱼线一应俱全,就连锁骨长度都天生优越地比他人长出一截,显得肩宽腰又细。   ——就完全有资格对她说那句“身上肉都是软的”评价。   “易倾?”沈昂喊了一声。   “啊……”易倾缓慢地眨眨眼,朝他走去,递了一瓶刚在外面自动贩卖机买的运动饮料,“我没猜到你是游泳特长的——能喝这个吗?”   “能。”沈昂接过饮料,像是看出她的诧异,解释道,“……本来想找外套穿上,但外面很热,怕你等太久。”   易倾想了想自己在电视上看过的奥运会直播:“里面的人都这么穿的吧。”   “嗯。”沈昂点点头,“空调没有很低,不然在不轮到的时候,大家还是会穿上外套保持肌肉热度的。”   他带着易倾一路往游泳馆的方向走去,路上陆续有几个也穿着泳裤泳装的人路过,一个个朝沈昂投来诧异又陌生的眼神。   “你测过了?”易倾猜测道。   “测了两轮,”沈昂说,“再测两个姿势就结束了。”   “那你成绩一定很好?”易倾笑着指了指刚刚走远的运动员,“他们好像一个个都知道你是谁。”   沈昂抿唇笑,颊边浮现出浅浅的酒窝。他谦虚地说:“成绩还不错。”   临走到游泳馆前的时候,易倾扫了眼没穿着泳装的人,他们一个个脖子上都挂着证件。   她伸手想去拉住沈昂问他自己要不要戴证件,可手临伸出去了才发现沈昂浑身上下没有地方可以拉,愣了一下,转而戳戳他的手臂:“沈昂?”   走在前面半步的沈昂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展开五指,把易倾的食指裹在了掌心里:“……嗯?”   “牌牌。”易倾在自己胸腹前比划了一下。   沈昂眨了眨眼,松手的瞬间忍不住笑了:“‘牌牌’……易倾,你几岁了。”   易倾不服气道:“这应该是以前和你说话时留下的后遗症,你那时候年纪小,我当然和你说叠词。”   “……”沈昂又把笑意收了回去。   他回头在门口的储物架上取了个和其他工作人员差不多的工作证件,给易倾戴到了脖子上,又替她把被压在底下的头发拨了出来。   易倾还是觉得他的手指特别暖和,心里有点羡慕。   虽然大夏天的可能有点麻烦,但冬天这个体质一定特别爽吧。   “你坐那边,”沈昂收手指了一片区域,“其他人也在那里看。”   易倾哦了一声,上下看看沈昂,给他比了两个大拇指:“还有两项,加油。”   沈昂少年意气地朝她眨了眨眼睛:“那我肯定不能让你白来。”   易倾和他挥手暂别,往观众区走去时才低头拿起自己胸前的工作证看了一眼。   ——家属证。   嗯……也行吧,她算是沈越沈昂半个姐姐。   不过比起易倾来,坐在观赛区的其他人更像是家属,看起来都是父母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一辈的陪同者。   易倾一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往那里一站,画风就明显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于是易倾犹豫了一下,谨慎地挑了一个第一排的位置,和其他家属隔开了。   她出门时轻装简行,下车时更是除了手机什么都没有带,坐在家属区里也不好光明正大玩手机,就靠着扶手往泳池里看。   两个教练模样的人站在泳池的一头,盯着几个年轻的运动员在水中游泳的动作。   易倾找了下,看见沈昂就站在后面不远处,看起来还没轮到,整个人有点百无赖聊地等在那里。   也不知道怎么的,易倾看过去可能就那么一秒钟的功夫,沈昂就若有所察地抬起头来,开心地朝她挥了一下手。   肌肉的形状是练得真的很好看,流畅又不过壮,体脂绝对是个位数。   学室内设计时也学了点人体的易倾下意识地想着,也朝沈昂挥手笑了一下。   然后她又有点欣慰:沈昂应该确实有好好靠运动在恢复自己的身体。   而且能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被大学特招的话,应该在平时使用的药物方面也没有任何的问题。   上一批的学生一个个抵达终点从泳池里浮出,教练们一个个将成绩记录下后,回头叫了下一批。   沈昂双手十指交叉,掌心向外推出去活动一番肩膀和手臂,又轻松地弯腰用指尖触地拉伸了腿后侧的肌肉,轻跳两下就做好了热身准备。   然后他又回头看了看易倾的方向,简直像是在表演台上找家长的小孩儿似的。   易倾失笑起来,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自己,野心很大地给沈昂比了个第一名的手势。   沈昂点点头戴上泳镜,他低头看向泳道,嘴角温和的笑容隐没不见,整个人浑身气势似乎也一瞬间就变得锋锐起来。   哨声一响,沈昂便和其他一批的运动员一同跃入水中。   易倾专心致志地看了半晌,刚看到沈昂以第一的优势从泳池另一端掉头,就听见手机响了起来。   她下意识反感地皱起了眉。   身为绝不加班的代表人物,易倾的手机上有两个号码,工作号码只在工作时间使用,而私人号码的联系方式则不会交给工作上认识的人。   易倾的私人号码是几乎不会接到电话的,更不要提是在双休日。   她不快地翻过手机,果然看见上面跳动着自己工作室老板的名字。   易倾在接和不接之间犹豫了起码半分钟。   众所周知,电话40秒不接就会自动挂断。   卡着最后几秒钟的时间,易倾起身到一旁,沉默不语地接起电话,等待话筒另一边的人开口:“……”   电话另一头传来尴尬的轻咳声:“等等,易倾,你先别生气,不是喊你加班,是我有个档案找不到了,问谁谁都不知道,可能只有你能想得起来,所以问问你。”   易倾幽幽地说:“这就是加班。”   工作时间以外任何和工作有关的话题都是加班。   “别!在你冲动以前,先想一想,力排众议把你派去榕城的人是谁?是不是我?对不对?看在这个的份上,你就告诉我五年前那份望京园林的竞标记录放在哪里了?球——球——了——”   易倾深吸一口气,花了半分钟回想:“档案室里084开头的找一找,如果没有,余教授之前提起过望京园林可以给他的新设计做灵感参考,可能是他借走了。”   “好嘞!周末愉快么么哒!”老板爽快麻溜地挂了电话。   易倾心情很不愉快地放下耳边的手机往后走,才迈出一步就差点直接撞进悄无声息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怀里,吓了一大跳。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诧异地看了看泳池:“沈昂?这么快?……不是,你站我背后干什么?恶作剧?”   沈昂垂头看着她,表情看起来居然还有点无辜加委屈:“想知道你不看我在看什么。”   易倾叹气:“我也不想在周末接电话,但那是我老板。”   “要回去加班吗?”沈昂问。   “不用,就是问了个事情。”易倾认真道,“但这也属于加班啊,对吧?”   沈昂也跟着很认真地点头:“当然算,都打扰到你看我了。”   他边说边推着易倾回到刚才的座位旁,按着她坐下,才像只湿漉漉的大猫似地蹲到她面前。   被盯着看的易倾不自觉地把手放到自己膝盖上,小学生坐姿:“我……”   “帮我拿一下这个,”沈昂把喝了一半的运动饮料放在她的手里,满意地点了点头,叮嘱道:“还有一轮,要好好看着我啊。”   易倾忍了又忍,过了两秒,还是忍不住伸手把沈昂额头前不听话地掉出来的一小撮碎发捋了上去。   然后才在沈昂催促的眼神里慢半拍地应道:“……哦。” 第7章 不能把你的车弄湿。   沈昂的最后一项测试是自由泳。   运动和家务技能一样废柴的易倾虽然不会游泳,但私心里觉得这个姿势是最好看的。   沈昂入水之前,还确认地回头朝她看了一眼,好像怀疑她一会儿又去接电话、不好好看比赛似的。   易倾失笑,三根手指并起朝天做了个发誓的手势。   沈昂这才前嫌尽释地笑了起来,弯腰用手指扣住了泳池边,随着哨声的响起,反应灵敏地跃入泳池里。   抱着一点弥补刚才没有好好看完的心态,易倾这回看得比上一轮还要认真。   虽然她觉得就算她不盯着看,沈昂那个速度看起来也是肯定会拿下第一名的。   等他最后以将近三个身位的优势拿下自由泳一百米的第一名、飞快浮出水面时,第一时间不是去看自己的成绩、其他泳道的对手,而是摘掉泳镜泳帽朝易倾的表情看去。   易倾坐在家属席里边鼓掌边朝他笑,与有荣焉。   ——这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小朋友,超厉害的有没有?   沈昂趴在泳池旁盯着易倾看了两眼,最后也跟着灿烂地笑起来。他手臂一撑边带着水花上岸,甚至还无视了似乎想和他说点什么的教练,光着脚直奔易倾的方向。   教练不得不拉住他,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什么东西。   沈昂低头看了眼,脸上先是露出一点点无所谓的表情,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朝易倾投来视线。   易倾有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她看见沈昂先是去了一趟泳池后面靠墙的运动员区,从那里提起一件外套,在外套的口袋里捞了什么东西。   等沈昂到她面前蹲下把手心张开递向她时,易倾才知道教练给他的是什么。   那是四颗颜色不同的糖果,包装精致,看起来价格不菲。   “给第一名的奖励。”沈昂说,“虽然不值钱,不过味道应该还行。”   “分给我吗?”易倾拿了一颗红白配色的起来,见到是自己喜欢的荔枝味,满意地道,“那我就要这颗吧。”   沈昂“啊?”了一声,笑着把剩下的三颗糖都放在易倾的手心里:“怎么可能一颗,当然是都给你。”   易倾也“啊”了声,更多的是诧异:“这不是给你们运动后补充糖分的吗?”   沈昂垂眼拿起易倾放在腿旁的运动饮料:“我更喜欢喝这个。”   “哦……”易倾想想也可能是运动员对自己糖分的摄入有严格控制,眨眨眼撕开包装放进嘴里,用舌尖舔了几下,就尝到了荔枝的果味。   “味道好吗?”沈昂仰头问。   易倾用舌尖把圆滚滚的硬糖顶到自己腮帮里面,方便回话:“甜,也给你一颗吧。”   在沈昂再度拒绝之前,易倾从四颗糖里挑了一颗给他:“反正荔枝味重复了。”   教练既然发糖,说明吃个一两颗应该没关系。   沈昂没有立刻接,他看了看易倾手心里的糖果才问:“这颗和你嘴里那颗味道一样?”   易倾舔舔嘴里的硬糖:“嗯。”   沈昂这才接过去,但他手上还沾着水,滑溜溜的撕了几下都没撕开包装,整个一八几的身躯也奈何不了一颗才拇指大的硬糖。   易倾有点好笑,伸手帮他撕开包装,拇指和食指在包装外稍稍一挤,就在不接触到硬糖的情况下把糖剥了出来:“喏。”   沈昂正好在拧运动饮料的瓶盖,很顺势地朝易倾张开嘴,让她把硬糖投喂了进去。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的易倾把两份垃圾一起攥在手心里准备一会儿去扔掉,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昂这么超大个、存在感超强的存在居然一直蹲在自己面前。   他蹲下来时比坐着的易倾还矮上一截,双手随意地搁在膝盖上,虽然蹲着的姿势好巧不巧地封锁了易倾离开座位的所有路线、简直像把她圈在了座位里,但那双但巴巴地用眼睛朝上看人的时候看起来完全天真又无辜。   一旦想到上一次分离的时候沈昂还是个小学生,易倾就觉得青春期真是太神奇了。   她下意识地撸了下沈昂的头发:“测完以后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沈昂摇摇头:“可以自行回家。”   “是不是要先去洗澡?”易倾以自己并不多的业余知识提问。   “嗯,不能把你的车弄湿。”沈昂眨眨眼,硬糖被他玩儿似的在嘴里勾来勾去,离得近的易倾甚至还能听见硬糖磕在他牙齿上发出的声音。   “去吧。”易倾看了看时间,催他,“别着凉了。”   沈昂看起来很不放心:“你就在这里等我,哪里也不要去,万一被人拐走就麻烦了。”   易倾:“……”我虽然确实不会做家务,自理能力差了一点,但也不至于被人拐走?   沈昂皱眉想了一下起身,很快去而复返,又往易倾手里塞了一个星球杯:“在你吃完这个以前,我就回来了。”   简直像是个小孩子一样被哄了的易倾盯着沈昂的背影看了两秒,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那漂亮的背肌和深陷的脊沟吸引过去。   然后她又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星球杯:“……”   这个,热量是不是也有点高了?   易倾迟疑片刻,还是没抵挡住童年回忆的魅力,边咬着嘴里的硬糖边去撕星球杯的盖子。   撕……撕不动?   虽然娃哈哈的矿泉水盖子易倾一向拧不开,但星球杯和娃哈哈的瓶盖能一概而论吗?   易倾放下手里的两颗糖,坐在座位上安静地和星球杯展开决一死战,战争时间长达五分钟,以易倾的失败告终。   “……”   瞪着星球杯看了半天以后,易倾谨慎地左右看了看周围的人员构成。   该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留着的人也都在三三两两说话、或者整理东西,没有人注意到她居然和一个星球杯死磕了五分钟。   犹豫几秒钟后,易倾深吸一口气,微微弯腰干脆去牙去开杯盖,徒留了好几个牙印,看得出人类为打开这片领土做出过不少努力。   易倾盯着已经变得坑坑洼洼的杯盖、和上面三个分明的牙印看了半晌,怀抱着一种莫名的成年人的自尊将它藏到了自己身后。   沈昂给的东西,扔掉好像也不太好吧。   易倾惆怅地叹息:今天怎么就没带包呢?   沈昂回来的时候,易倾假装淡定地和他打招呼:“东西都带上了吗?走吧。”   沈昂往她背在身后的手看了看:“有垃圾要扔吗?我去扔掉。”   “星球杯热量太高了,我觉得明天再吃比较好。”易倾一本正经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泳池里都是长年累月锻炼身体的年轻人,一个个的身材紧致得能令绝大多数社会人艳羡不已,易倾刚刚悄悄扫过身旁的家属席,才觉得心理稍微平衡了一点点。   沈昂没多说什么,他把包甩到肩膀上:“我觉得软肉比肌肉好。”   易倾回想起他几乎像是漫画男主的宽肩窄腰身材:“这算什么?凡尔赛?”   沈昂笑笑:“那你觉得肌肉更好?”   “当然啊。”   “那不是正好?”沈昂说,“你有我喜欢的软肉,我有你喜欢的肌肉,很互补。”   易倾:“……”互补是这么补的吗?不对吧。   但算了,咸鱼模式的易倾不喜欢辩论。   总之,话题还是从星球杯上面被引开了,这下成年人的面子就保住了。   “那个给我拿吧。”沈昂朝易倾招了下手,“你不是没带包?”   易倾立刻下意识把手往后藏得更严实了点。   沈昂挑起了眉:“你是不是刚才拿到野男人的联系方式了?”   易倾沉默了下:“……是的话?”   “我问问学校里认识的人,替你参谋一下,”沈昂弯腰往她背后看,“免得碰上渣男。”   易倾立刻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咣当一下正好撞上后面走上来的人。   她手里一个没捏住,星球杯啪嗒一下直接摔到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被易倾撞上的年轻人连声道歉,“你要不要紧?”   “是我倒着走路,不好意思啊。”易倾也回头温和地道歉,“没撞痛你们吧?”   “小姐姐这么瘦,哪有这么容易撞痛人?”理着清爽短发的年轻人笑着摆手,“小姐姐也是榕大的新生吗?”   易倾别的不擅长,对自己被人搭讪了的自觉还是有的,她正要摆手否认顺便告辞,就听见沈昂喊了她一声:“易倾。”   易倾一回过头去,就看见沈昂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滚落在地的星球杯捡了起来,站在两步之外看着她。   小巧的星球杯像是个玩具似的被他在手里抛上抛下。   成年人的自尊,卒。   易倾坚强地别开视线,朝眼前的年轻人点点头:“撞到你很抱歉,先走了。”   她走到沈昂身旁的时候,后者还一脸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印子?我给你的时候就有吗?”   易倾:“……牙。”   “……”沈昂一个没忍住被逗笑,他轻轻松松打开杯盖,简单得好像那就只是一个响指的功夫,“吃吗?”   “吃。”易倾接过顿了顿,忍不住又给自己找场子,“刚才的糖可是我帮你开的,这是一比一平。”   她说完后没立刻听见沈昂的回应,便抬头看了看他,发现他正在回头看什么:“沈昂,忘记带东西了吗?”   沈昂转回脸来,眼睛还微微眯着,显得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要带的都在这儿了。”   易倾的视线扫过身后,稍近一点的距离除了刚才被她撞到的年轻人,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嗯……可能就是习惯性扫一眼看看有没有忘带东西吧?   真是个好习惯。   易倾边吃星球杯边想道。 第8章 晚上就做?   暑假对于学生来说简直是转眼即逝。   沈昂全部一次过地考到了驾照,这期间他甚至还没落下给易倾做饭的工作。   原来只能和其他同事一样三餐靠外卖的易倾,已经连着许多天带打包好的保温饭盒去工作室了。   这天易倾刚打开自己的饭盒,正好刚刚开了三个小时远程会议的女主管揉着脖子走进她的办公室,嗅到食物的香味,肚子发出咕噜噜的抗议声。   女主管仰天长叹:“易倾,分我两口吧,球球了,不然我怕我低血糖晕倒在下去吃午饭的路上。”   易倾大方地分了她几口。   女主管赞不绝口:“早听说你以前也是靠请做饭阿姨活的,这是来榕城以后新找的吗?手艺真不错,能不能也介绍我一下?”   “可能不行,已经开学了,他没那么多时间。”易倾随口答道。   女主管暴风吸入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慢慢咀嚼咽下嘴里的食物,然后才放下筷子,谨慎地问,“是那个未成年?”   “他成年了,”易倾纠正,然后立刻补充,“而且我有付工资,算他打工。”   “……易倾啊,”女主管满怀敬畏地放下筷子,“我想问问,他是每天到你家来做饭吗?”   “他住我楼上。”易倾比了个停止的手势,想着辟谣辟到底,干脆一次性把自己和沈昂小时候认识、现在又因缘巧合做回了邻居的事情给女主管都说了一遍。   女主管认真听完,最后举手提问:“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他帅吗?”重点就完全跑歪。   易倾叹了口气,收回饭盒:“你挤电梯下楼去吃饭吧。”   虽然觉得女主管的理论完全跑偏,但易倾还是稍微怀疑了一下自己。   下班的时候,她一打开门,就闻到了里面传出的饭菜香味。   工作一下午陷入疲态的胃袋立刻活了过来。   沈昂耳听八方地从厨房里探头出来:“十五分钟就可以吃饭了。”   易倾下意识地哦了一声,换鞋去卧室里卸妆的路上,看见扫地机器人旁集尘盒里的垃圾已经被清理干净;   洗地机显示正在充电中,显然是刚刚用过,但卧室的门好好关着,应该没有进去过;   客厅里昨天晚上打完没收起来的游戏机、手柄、卡带被整整齐齐放回了该在的位置。   就连餐厅桌上放着的鲜切花,似乎也已经被换过了新鲜的水。   易倾:“……”就真的,很全能。   她恍然地卸妆洗脸回到餐厅时,桌上果然已经摆好饭菜,连筷子都已经放好了。   易倾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等沈昂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忍不住问他:“你最近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因为缺钱,所以努力打工,把不属于工作范围内的内容都给做了,暗示加薪?   沈昂把最后的芋艿排骨汤放到桌上,闻言歪了一下头,不假思索地说:“烤箱吧,你不是喜欢吃甜食吗?烘焙类的还是有个烤箱方便一点。”   易倾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战术后仰:成年人肮脏的良心好痛。   她冷静了一下,低头换了个问话的方式:“就没有什么你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刚坐下的沈昂托着下巴想了会儿,问,“我要什么都可以吗?”   “我买得起就可以,”易倾点点头,“毕竟我们这么多年没见,我也没有送你什么重逢礼物。”   沈昂笑了一下:“能和你重逢不就是最好的礼物吗?”   易倾也被他逗笑了:“真会说好听话,以后哄女孩子倒是用得上。”   “只要你天天回家吃饭,让我的打工名正言顺,就是我现在最想要的。”沈昂说。   易倾想了想,这个要求基本上还是好满足的。   但她还是要严肃地澄清一下:“就算我不回家,也不会扣你的应得工资。”   沈昂叹气:“一个人吃饭,总觉得有点寂寞。”   易倾安慰他:“你这是学生时的想法,等出社会以后,一个人吃饭很正常。”   吃了几口后,易倾看着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房子,忍不住对沈昂发问:“我听说有的人就是会喜欢做饭、收拾屋子,你也是这样吗?还是……”   “是啊。”沈昂直接开口应了她的前面一个问题,“都很有意思,而且也是我的解压方式,我挺喜欢的。”   他说完就盯着易倾看,感觉好像在等她的评价。   易倾毫不犹豫地海豹鼓掌:“好厉害,我全都不会。”   沈昂叹了口气,仿佛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似的,但很快又提起精神来:“没关系,我帮你,你不用学。”   易倾还想说点什么,但沈昂很快把话题转向了明天的午饭,一下子就把她的注意力吸走了。   等到饭后翻阅自己的行程表时,易倾才想起来要通知沈昂一件事。   她走到厨房门口敲敲:“明天晚饭我不回家吃,你不用过来。”   沈昂应了一声:“同事聚餐?”   易倾想了想:“不是,不过也算是工作相关。”   毕竟是为了工作进行的相亲调研。   沈昂回头看了她一下:“知道了。那后天呢?”   “还不确定,”易倾算着日期,“可能有几天都不会在家吃晚饭,我到时候确定了再和你说吧。”   “好。”   ……   沈昂不用多问就知道易倾明天要去做的事情不是她生活里的“常规”。   易倾不会在家里有人做好饭的情况下,还特地选择去外面吃饭。   当然也可能是朋友来了,但易倾的那个说法,似乎又否认了这一点。   工作上认识的半个朋友?   沈昂难得一天不用下课就跑去易倾家里做饭,终于应了一次发小狂轰滥炸催他去参加的酒局。   从易倾回榕城之后,沈昂就再也没有赴过一次他们的邀约。   主要是没人能和易倾的优先度作比较。   一群大一学生下课得早,又不到喝酒的点,便商量着去哪里先娱乐一下消磨时间、吃个饭。   沈昂站在他们旁边,看二手烟往他身上飘,皱了皱眉:回家得洗澡洗头,不然烟味会被易倾闻到。   “沈昂,不如去打游戏?”黄毛抬头问沈昂的意见。   “随便。”沈昂懒洋洋地说,对什么都没太大所谓。   红毛拿手机一阵导航:“正好游戏厅离这里很近,不用打车了,我们走过去就行了。”   一群大学生结伴走在路上,而沈昂插着口袋和他们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把玩,打开易倾的聊天窗口,又点开她的头像看她的朋友圈。   易倾不是爱发朋友圈的类型,一个月就那么两三条,大多还是和工作有关的,沈昂早就已经倒背如流。   可还是忍不住看。   明知道易倾上班时几乎不会发私人消息,但沈昂还是抱着徒劳的期待检查她的窗口,看她是不是会突然发一条消息过来说要改变行程、回家吃饭。   那沈昂肯定立马掉头去买菜做饭。   沈昂和易倾不一样,他对吃的不挑,学着下厨房是为了易倾,但如果不用给易倾做饭,他自己马马虎虎就能随便对付。   大学的地理位置优越,附近吃喝玩乐的地方很多,最近的商圈也离他们不到一公里,完全是步行距离。   沈昂在十字路口的人行横道前停下脚步,关闭手机屏幕的同时随意地抬头环视一圈周围。   易倾的工作地点似乎就在这附近。   他的目光像是有自我意识地去寻找易倾工作室所在的大楼,从下往上数到她所在的楼层。   才四点不到,易倾还没下班,应该在办公室里画设计图?   “绿了绿了。”同行的男生提示着信号灯的变换。   沈昂无聊地收回目光,但在扫过一楼的时候又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飞快地扭头确认一遍。   ——那是易倾。   她刚从一楼出来,手里拿着个文件袋,看了一眼手表后,就往门的一侧走去。   易倾上班都是开车,车库在地下,她从一楼走,就说明不准备开车。   “沈昂,还不走?这个绿灯很短的。”红毛疑惑地喊了一声。   沈昂含糊地应了一声,没有移动脚步,看着易倾推门走入楼底下的一间装修典雅的茶餐厅,和临窗桌上单独坐着的男人握手、坐下。   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带着点社会人独有的客套,看起来不是熟人。   “沈昂——”同伴的催促从路中传来。   沈昂眯眼盯着咖啡店落地窗旁的一男一女看了一会儿,插兜转头跟上同伴:“催什么催。”   工作会面吧。   工作时间的易倾不太可能会去做私人会面。   ……虽然茶餐厅这个地方,用来谈工作好像有点不对劲。   一个小时后,沈昂坐在游戏机前的凳子上,心无旁骛地低头刷易倾的朋友圈。   在旁垂涎了半天这台机子的黄毛凑过头来,小心询问:“沈昂,你用完这台机子了没有?”   沈昂头也不抬地把手里拿着翻转把玩的代币塞进游戏机里续了一局。   黄毛含恨咽下请求。   同伴嘻嘻哈哈地过来拉他:“你就老老实实跟我们去另一台机子排队吧。”   周围的人一下子变多,沈昂随手关掉了易倾的朋友圈锁屏,摸上了游戏机的操纵杆和按键。   他才刚移动游戏里面的人物走了一步,放在一旁的手机就叮地响了一声。   沈昂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手机。   上面显示的是易倾的名字。   他立刻双手离开操纵台,点开手机看了一眼消息,皱眉站了起来往外走。   “诶沈昂不玩了吗?”黄毛象征性地问了一下,美滋滋地坐下去占了沈昂刚刚的位置。   而沈昂也确实压根没理会他。   易倾刚刚发来的是一张照片,问他有了烤箱以后能不能复制这道烘焙甜品。   桌上的餐巾和布置赫然和之前沈昂见到的茶餐厅一模一样,周围还能见到别的餐盘。   两人方桌。   易倾在和那个男人单独吃饭。   所以才不需要回家再吃一顿晚饭。   沈昂站在游戏厅外握着手机看了半天,才面无表情地点开输入框,先敲了【那个男人是谁】,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换成:【应该可以,明天烤箱能送到的话,晚上就做?】 第9章 快喜欢我吧。   易倾发消息也没想着那么快收到回复。   社会人回消息一般都需要个反应期,沈昂平时倒是回复得很快,不过这会儿估计应该在学校,要么训练、要么上课吧?   “确实味道很好,”坐在她对面的男人说,“我也有点想回去试着做做看能不能复制。”   他说完,小心地抬眼瞥了一下易倾的表情,又有点不自在地红着耳根扭开头。   “做饭算是你的爱好吗?”易倾把手机屏幕翻转放到桌上,问道。   男人笑了笑:“我妈以前总是和我说,她是靠做得一手好菜追到我爸的,所以她坚信‘要抓住一个人,就要先抓住他的胃’,男女皆是。我从小看她天天开心地给全家人做饭,可能是受到了这一点的感染吧。”   易倾好奇地问:“那你现在也是每天做饭吗?”   “一般都会做,除非是工作太忙的时候,”男人顿了一下,“到周末的话,我还会特地空出一天来做大餐。”   易倾有点憧憬:“真不错。”   她一般都是叫外卖大餐,打开外卖软件连下三单的那种。   男人犹豫了几秒,邀请道:“如果下次有机会的话……请你尝尝我的手艺看?”   易倾原来正在喝水,闻言抬眼看了看对方,笑着道:“有机会的话。”   手机响了一下,易倾道了声抱歉看见是沈昂的回复,看完就给他回了一个比大拇指的表情包。   沈昂没有再回。   一顿饭的时间甚至还不到两个小时。   付账的时候,易倾主动点出了付钱码。   这一趟比起相亲来说更多是取材,而且反正钱也可以直接找工作室报销。   男人阻止未果,迟疑地拿出手机,腼腆地红着脸问易倾:“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易倾斟酌了两秒,拿起文件袋,礼貌地笑了笑:“不必了,再见。”   离下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易倾出了餐厅干脆又回了趟工作室,把这次见面时提炼出的几个点记录下来,免得时间拖长忘了。   女主管敲敲易倾的门探头进去,充满好奇:“所以?”   “什么所以。”易倾头也不抬。   “就刚刚的相亲啊,”女主管见易倾搭了话,就大大方方地走进她办公室里,身上还带着未散的烟味,“怎么样?”   “挺好的,”易倾划掉一行字,另起一行重新写,“喜欢做饭,五官端正,讲话也很有条理很有礼貌的一个人。”   “哦……”女主管观察她的表情,“这不是挺符合你之前说的条件吗?”   易倾下笔飞快,记完了最后一条灵感,磕了一下圆珠笔的尾巴将它放进笔筒里。   然后她才回答了女主管的问题:“我也不知道,就是没感觉。”   女主管懂了:“也是,相亲市场里大家都目的性强,条件差不多符合大家就会试试,要对上感觉那确实是不太容易。”   易倾把手里的东西收起,电脑也关机,拿起手机:“下班了。”   “不过对方应该挺喜欢你吧?”女主管朝易倾抛了个媚眼,“没问你要联系方式?”   “嗯?”易倾在门前停步了一下,“这个交换联系方式应该是所有相亲人的礼貌性行为?”   易倾扪心自问,她的拒绝行为反倒可能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不过麻烦的事情还是算了吧,躺尸在微信列表里的人以后还得特地删一遍,多麻烦啊。   “一般都是先在网上聊一段时间再见面的嘛,”女主管闲闲地抱着自己的手臂,“但是你这种不聊直接见面的情况就不太一样,如果见面以后还不留联系方式,不就代表以后永远不能联系了?”   易倾还握着门把手,随着思考,她的手指也轻快地依次在把手上跳动了两轮。   过了几秒钟,她才回道:“但如果想找到一个人联系方式的话,只要努努力,无论如何都能找到的吧。”   女主管动作一滞,有点惊讶地瞪大眼睛:“易倾,你这个想法,稍微有一点点偏执犯式的危险哦。”   “还好我不粉明星。”易倾开玩笑。   女主管噎了一下。   “明天见。”易倾朝她摆了下手,从办公室里走了出去。   这一次从电梯直接去了地下车库,开车回家。   结果可能是因为晚饭吃得太早了点,还没到睡觉的时间,易倾已经开始觉得饿了。   记得在冰箱里好像有沈昂处理好的半成品,易倾跑去把两个冰箱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被养刁的嘴也不想吃外卖,干脆洗洗提早睡了。   ……   沈昂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一个不早也不晚的时间。   对年轻人来说,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对易倾这样作息规律的社会人来说,也还不到睡觉的点。   可楼上易倾那一层的灯灭着。   是根本没有回家,还是有什么原因让她提早就睡了?   黄毛醉醺醺地凑到沈昂旁边:“看什么?天上有星星?”   “起开。”沈昂嫌恶地推开对方散发着酒臭的脑袋。   早就过了回宿舍的点,一群明显喝了酒的大学生厚着脸皮求沈昂收留他们一晚上。   沈昂当然不同意,这群人就差跪在地上保证他们不会弄乱东西、明天离开时也一定会打扫卫生,才让他点了头。   打开门时,沈昂懒洋洋道:“这是老小区,隔音不好,都安静点。”   “了解了解。”   “一定安静,躺倒就睡。”   打开家门时,沈昂往楼下扫了一眼。   易倾的房门口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推开门时没控制力道,门板咣当一声撞在墙上发出巨响,把身后一串小伙伴吓得不轻。   沈昂换了拖鞋兀自进屋,黄毛在后面嘟嘟囔囔“让我们安静点自己弄那么大声音……”地带头跟了进去。   本来胆大的倒是想趁着醉意在沈昂的房子里绕一圈探险,至少找找小黄书什么的,但看沈昂明显心情不好,大家都识趣地脱了鞋在客厅里找地方随地躺下。   ——昨天在游戏厅里有个测拳头力道的机器,沈昂一拳下去差点把机器砸了个报废,谁也不想试试那拳头的威力。   沈昂这个主人做得一点不主人,端水倒茶全都没有,但年轻人们也不介意,嘻嘻哈哈闹了一番,在乌漆抹黑的客厅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聊天聊到深夜才一个个睡去。   黄毛离门最近,第二天早上模模糊糊听见有人敲门的声音,揉着眼睛爬起来,很自觉地去开门。   衣服穿了一半、匆匆从卧室里出来的沈昂不得不一脚把人从门边踹开,才没让他把门打开。   黄毛睡得有点懵,“嗷”的一声还没从喉咙里出来就已经被沈昂瞪了回去。   沈昂比了个滚远点的手势,黄毛讪讪地爬出了他的视线范围。   沈昂飞快把白T套上,低头检查了眼自己的裤子,才拉开门。   门外的人果然是易倾。   “早。”她打了声招呼,表情带着抱歉,“吵醒你了?我想问问你前天提前做好的早饭放在冰箱哪里,我找不到。”   沈昂谨慎地把门稍微拉开一点,自己从门里挤出去:“我帮你找。”   易倾看他出门,提醒道:“钥匙带了吗?”   沈昂不得不做戏做全套,又回去门口的鞋柜上拿钥匙,脚底下悄悄把门边露出的一只鞋子往旁边踢了踢。   就在沈昂把钥匙勾到食指上、回手就要关门的时候,他听见自己的房子里传出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谁啊,这么早……”   沈昂几乎就和易倾前后脚站着,距离不到一米。   他能听得清清楚楚,易倾当然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沈昂猛地转回头去看易倾的表情,正好见到她微微错愕后露出了然的微笑:“算了算了,我让助理买早餐时给我带一份。”   易倾说完摆摆手就往楼梯走,还指了指门里,让他赶紧回去。   沈昂啪地把门甩上去追易倾,从她身后捉住她的手臂:“等一下!”   易倾失笑安抚他:“别紧张,你已经是成年人,我不会在不经过你同意的情况下告诉你家里人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沈昂深吸一口气,重复了一遍,“不是你想的那样。”   易倾歪了歪头,透过他的肩膀看向紧闭的房门,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对待小孩子似的哄问:“别急,我知道了,那是什么情况?”   沈昂站在楼道里,手心里还攥着易倾的手臂。   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变回了从前那个无力的小孩,面对着易倾时,总想呈现给她最好的一面、能令她满意的形象。   于是他把淋漓鲜血和锋利獠牙都仔细地藏起来。   ——看,我很正常,快喜欢我吧。   而易倾看着他时,总像是在看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两人之间隔着的仿佛不是六岁的差距,而是一条银河。   沈昂按下心头浮动的负面情绪,说道:“里面不止一个人。”   易倾:“……”   她眼里透出一点深思和迷茫。   沈昂话一出口自己也沉默了下,立刻补救:“男的女的都有。”   易倾“……”地稍稍往后退了小半步。   沈昂:“……” 第10章 我什么时候都方便。   沈昂第一次知道什么叫越描越黑。   他闭了闭眼睛,干脆一口气说完:“昨天他们喝醉了,宿舍有门禁,一共六个人,一会儿就让他们都回学校上课。”   他说完,像是赌气似的,干脆拉着易倾回头去开门:“你看过里面就知道了,我没说谎。”   “好了好了,”易倾好笑地用两只手一起拉住他,“我又没有说不相信你,弄得跟要剖腹让我看看里面几碗粉一样。”   沈昂这才停步,用带着点委屈控诉的执拗视线低头盯着她看。   直到这会儿,易倾才觉得沈昂身上刚才那股让她觉得有点压抑的气息消失殆尽。   可能是起床气吧?   易倾宽容地踮脚摸了下年轻人被睡得到处乱翘的发梢,后者乖乖地弯腰把脑袋递到她的手里。   易倾一眼就扫到他后颈露在外侧的衣服领标:“衣服穿反了。”   沈昂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睡懵了还是怎么的,双手交叉抓住自己的衣服下摆就想脱衣服。   易倾赶紧拉住他:“回去再换。”   在泳池归在泳池,在楼道里突然脱了衣服裸上半身那可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沈昂刚刚还说了那样的虎狼之词!   “……”沈昂停下动作,盯着易倾看了几秒,轻轻撇撇嘴,“哦,那先去你家吧,走楼梯就行。”   可能是姐姐滤镜,易倾居然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可爱。   她转身边往下走边道:“原来你有起床气?小时候好像没发现。”   跟在身后的沈昂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嗯了一声,意味不明。   易倾翻遍家里两个冰箱也没有找到的三明治,沈昂一下子就找到了。   易倾把餐盒放进包里,看了眼时间——早睡早起,离上班的时间还有点差距,很充裕。   “今天的午饭呢?”沈昂靠着双门冰箱发问。   “和其他同事一起叫外卖对付吧。”易倾随口道。   沈昂顿了顿,又像是闲聊似的问:“昨天晚上都有点喝多,晚上有没有吵到你?”   “是吗?”易倾回忆了下,“我很早就睡了,也没被吵醒过,一觉睡到天亮。”   老小区的隔音确实不怎么样,她偶尔还能听见沈昂在楼上走动、做家务的声音。   不过昨天确实没什么吵闹的印象,可能沈昂问这只是客套意思一下吧。   易倾出门时,沈昂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问道:“今天的晚饭也在外面吃吗?”   “对。”易倾也恍然想起这件事,“这几天先都不用管我了,等我这边事情结束了再告诉你。”   “……”沈昂没了声音。   易倾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到年轻人站在门边一脸闷闷不乐,像是脚下生了根的一片乌云。   整个人从五官表情到肢体语言都像是在说“你是不是不需要我了”。   “不会扣你的工资啦。”易倾踩实了鞋子,忍俊不禁地往沈昂倾身靠近,“还是你一天不做饭、不搞卫生,就觉得手痒啊?”   沈昂像是被突然拉近的距离吓了一跳,抬头往后仰去,仰到一半又跟反应了过来似的硬生生用腰腹力量拗了回来。   他郁郁寡欢地说:“是你一没人做饭,就开始乱吃东西。”   一年能点几万块外卖的易倾无法反驳。   她另寻思路:“等我忙完了,给你带个什么礼物?啊,球鞋?游戏机?相机?不然新款手机?”   “……”沈昂幽幽道,“易倾,你对男大学生的喜好挺了解的。”   “设计师可不能脱离时代存在啊。”易倾笑了起来,又摸了摸沈昂乱七八糟的黑发,“我得去上班了,你和同学们好好相处啊,以后还得当四年的同窗呢。”   沈昂牵动嘴角,他特别认真地一字一顿:“当、然、了。”   ……   沈昂盯着电脑上显示出的页面沉思。   他旁边的黄毛刚刚一觉醒来,揉了揉自己被压红的额头,睡眼朦胧地伸了个懒腰,迷迷糊糊看见了沈昂显示屏上的画面:“婚介所?沈昂,不是吧,你离国家法定的适婚年龄还差四岁呢!”   沈昂转着手里的笔,轻轻瞥了一眼黄毛,后者立刻噤声。   “是你认识的人要相亲?”红毛也好奇地探头看看,“还是要做什么调查研究之类的?”   沈昂没理会他们。   婚介所的首页里总会显示几个优质会员,沈昂点开男会员在里面挨个搜寻。   黄毛苦思冥想半晌,突然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了!是不是那天那个姐姐想相亲?就今天早上来敲门的姐姐。”   本来还在沈昂手里的笔瞬间砸到了黄毛的脑门上。   笔的主人沉着脸:“谁准你叫她姐姐?”还叫两遍?   黄毛接住从自己脸上落下的笔,愕然又有点委屈:“那她都工作了肯定比我大,我不叫姐姐还叫妹妹?”   这话很有道理。   但除了在易倾面前,沈昂从来不讲道理。   他像个暴君似的划下蛮不讲理的死线:“反正不准叫她。”   黄毛:“……那就那个‘不能提名字的人’?她想要相亲?”   黄毛话音刚落,沈昂正好在网站公开的会员资料里找到了一个和易倾见过面的男人。   隔着一条街和玻璃窗,沈昂也把对方的脸记得清清楚楚。   他靠进座位里,盯着电脑上那个男人的脸不说话了。   易倾连着见了四个不同的男人。   同一家餐厅、同一个时间、同样是第一次见面。   这一连串的事件不可能只是巧合。   沈昂在全市范围内进行检索,重点排查,很快就找到了这家婚介所。   易倾确实是在进行相亲。   ……换句话说,易倾想结婚。   “……沈昂,”红毛咽了一下口水,“你表情有点吓人啊。”   沈昂啪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用力地把那个幸运相亲对象的脸甩在了薄膜键盘上。   ……   易倾一连相亲了四场,有一天直接前后脚见了两个,那一天特别不愉快。   和婚介所的朋友坐下来聊天时,易倾提起这事儿还随口问道:“他们两个是不是从前认识,有什么过节?”   朋友的表情一言难尽:“……易倾,我常常好奇你对自己的自我评价究竟是什么。”   “一个想早点退休的社畜,”易倾懒洋洋地托着下巴,“你迟到了十分钟,所以我其实已经下班了。”   “真想跟你一样准点打卡下班。”朋友叹着气打开自己的工作平板电脑,“所以这四个你一个也没看上?”   “没有,不过我想知道的大概都知道了。”易倾顿了顿,“之前是对男性那一方的需求不太了解,现在补全最后一块拼图,下周上班就能开始做下一步工作了,这要谢谢你的帮助。”   朋友打趣:“所以你要请我吃个饭感谢我的帮忙?”   “一顿饭就行吗?”易倾把菜单朝她推了一下,“那你点菜吧。”   “我跟你开玩笑呢,”朋友啼笑皆非,“你之前帮我的人情我一直没还你,这次算什么,不用放在心上。”   早就做好和她一起吃晚饭准备的易倾愣了愣。   “我跟我男朋友约好了在这附近吃饭,见你是顺便的。”朋友提起了包,又好奇地问,“那四个男的,你真的连谁的反应都不想知道?”   易倾摇摇头:“我不感兴趣。”   朋友有点遗憾地起身告别:“那算了,反正下次有机会我再给你介绍适合的对象吧,年年都有适婚年龄的优质股进入市场的啦。”   易倾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的饮料沉思半晌,招手找服务员过来买单的同时,打了个电话出去:“沈昂,我回家吃饭。”   说完这句,她看见才走出没几步的朋友回头望了一眼,好像表情有点诧异似的,就回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朋友皱着眉甩甩头走了。   易倾:……?   “临时工作提前结束了?”沈昂在电话里问,“……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比我想象得好。”易倾语气轻快,“刚刚还以为今天结束不了,你现在方便做饭吗?不方便的话就……”   “方便,”沈昂打断她,“我什么时候都方便。”   易倾啊了一声:“这么久了也没去见沈叔叔沈阿姨,还有沈越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样了,正好周末,能过去你家看望他们吗?”   “……他们出差。”沈昂说。   “还这么忙啊。”易倾有点遗憾,“那下次吧,我这就下班了,一会儿见。”   沈昂嗯了一声,然后电话那头似乎又传出来一点异响。   几乎就要挂掉电话的易倾一愣,抱歉地朝服务员比了一个稍等的手势:“沈昂?你那边什么声音?”   “……没什么,”沈昂迟了几秒才回答,声音很镇定,“我在训练,刚刚结束。”   “你也刚要从学校回去?那叫个外卖送菜上门吧。”易倾道,“不急,今天没有很饿。”   ……   “……开车小心。”沈昂挂断电话。   ——易倾说“挺顺利”。   沈昂握着刚才差点掉进水里的手机在泳池里沉浮了几秒钟,带着氯臭味的水几次没过他的鼻尖。   “挺顺利”,是“沈昂,我暂时找到了适合的对象,决定以结婚为前提开始交往”那种顺利,还是“沈昂,下个月来参加我的婚礼吗”那种顺利? 第11章 这么大只还撒娇。   “沈昂!不要在水里玩手机!”教练大声吼道。   训练正好结束,刚刚是沈昂的最后一圈。   但就算不是正好结束,他也会在接到易倾的电话后立刻翘掉训练回家。   听见教练的吼声,沈昂啧了一声,单手撑住泳池边上了岸,整个人湿漉漉往下滴着水就往外走。   刚刚要走过泳池拐角的时候,就离沈昂三四步远的地方响起一声尖叫。   一个女孩惊惶失措地拍打着水面往案边扑腾,看起来像是脚突然抽筋又或者是踩到了泳池底部的排水管口。   沈昂皱了下眉,大步朝对方走去,弯腰握住了女孩的手臂。   溺水的人几乎没有理智,女孩下意识大力地抓住沈昂,那动作比起求救简直像在把他也往水里拖。   沈昂一时不察,还真的差点被她拖下去,上半身的一侧都没入了水里。   其他人也在赶紧往这里赶来,教练更是大喊:“沈昂,安全援救课的内容你全忘记光了吗!”   沈昂不耐烦地皱起眉,一手撑住泳池边,另一手单臂用力,“哗啦”一声,直接把像是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的女孩从水里提了出来,像是揪一只落水的猫一样。   女孩被他随意地放到岸边,狂奔至此的教练赶紧检查她的情况。   另一名教练赶到附近,惊讶地拉住转身想走的沈昂:“等等沈昂!你手臂这里被划破了,自己都没有感觉的吗?”   沈昂低头一看,刚刚被溺水者拽进水里的手臂不知道剐蹭到什么东西,留下一条六七厘米长的口子,血和水混在一起往下流到指尖,又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整得泳池像是个杀人现场。   但在被教练提醒之前,沈昂没有丝毫察觉。   不痒,也不痛,就像只是手臂上停了一只蜻蜓。   一片兵荒马乱里,沈昂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还好今天易倾不在”。   易倾不能知道他还【不正常】。   “泳池边上可能是有什么锐利物品,赶紧跟我去处理一下伤口,还得打破伤风针。”教练很有经验,拉着沈昂就往外走,边扬声喊道,“沈昂的衣服和包谁去帮忙拿一下!”   “我去我去!我知道沈昂的储物柜是哪个!”有人立刻应声。   “不了,”沈昂站定脚步没被教练拉动,“我还有事要回家,之后我自己去医院。”   “这怎么行!”教练立刻驳回,凶狠地骂道,“伤口这么大你回什么家?要不要我打电话给你家长说明情况,啊?!”   沈昂觉得无论电话打给沈家的谁都有点麻烦。如果打给易倾,那更加麻烦。   于是他没说话,解锁手机给易倾发消息:【我可能要晚点到,不好意思。】   易倾大概是在开车,回复过来的是一条语音消息:“没关系,要很久吗?很久的话就不要赶,我叫外卖或者出去吃。”   沈昂打了两个字:【不久。】   易倾又回:“那我先买菜,你慢慢来。”   沈昂这才放下手机,同意跟教练去处理伤口。   他刚这么大个块头杵在岸边,教练拉了他半天感觉就跟拉一块石头似的。   笑死,根本拉不动。   整个意外事件结束得异常迅捷,差点溺水的女孩因为施救及时,只在惊慌中呛了一口水,并无大碍。   反倒是沈昂这个路过救人的看起来伤势最严重,被拉去消毒又打针,好在校医业务过硬,直接上手做了缝合。   “伤口虽然长,不过好在没有伤到肌肉,”校医冷静地说,“但保险起见,如果之后感到什么不适,就要立刻去医院,知道没?”   沈昂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又看了看时间。   “你急什么?”教练气不打一处来,“你就这么两只手,不比你一会儿的事重要?”   “不比。”沈昂说。   “啊?”   沈昂提包起身:“手不比那件事重要。”   教练恨不得抽这个种子选手一顿,但看在沈昂身受重伤的份上又下不了手,只能含恨看着他的背影离去。   倒是校医若有所思地说:“是不是因为刚刚救人,所以肾上腺素分泌过度?他刚刚整个过程里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痛。”   ……   疼痛,人类的必需品之一,常常和恐惧联系在一起。   不知道痛的滋味,就不会知道害怕是什么感觉。   一个正常的人,是应该怕痛、厌恶疼痛的。   回家的路上,红灯口,沈昂一低头就看见手臂上的纱布掉了一角。   沈昂盯着自己手臂上刚缝合的伤口看了一会儿,突然有点好奇易倾看见这个伤口会是什么反应。   他试着绷紧手臂的肌肉,又缓缓松开,做了好几次的练习,红灯才转绿。   当沈昂打开易倾的家门和她打完招呼时,易倾一抬头时惊诧心疼的表情很好地取悦了他。   易倾几乎是扔下手里的游戏手柄直奔沈昂身前,焦急地问:“怎么弄的?”   “刚刚训练时不小心划到的,”沈昂语气轻松地说,“小伤,运动时总难免有意外,校医都处理好了。”   “你说‘可能要晚点到’,是因为这件事?”易倾震惊地拉着他往客厅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不对,你都这样了,回去好好休息,到你伤好为止都不用过来了。”   沈昂张嘴想抗议,话到嘴边突然聪明地拐了个弯儿,他哼哼唧唧地撒娇:“可我现在好饿啊。”   没有任何厨艺技能的易倾很为难:“……我也不能煮泡面给伤员吃啊。”   沈昂“故作坚强”:“反正也不怎么痛,我来做饭吧。”   易倾敛起表情,像是有点生气地觑了他一会儿,伸手往他手臂上戳去,没戳中伤口,就点在旁边。   但沈昂立刻像是被戳到痛处似的嗷了一嗓子。   “不痛?”易倾没好气地收回手,过了几秒又妥协地叹气,“……算了,我带你出去吃。”   沈昂眉开眼笑:“好,走吧。”   大约是因为相遇那年易倾的母亲正好过世,易倾对经常受伤的他有着过度的保护欲。   见他受伤流血,易倾心疼都来不及,不可能对他生气太久。   放下背包的时候,沈昂很“不小心”地又扯到了伤口,轻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很痛吗?”易倾不放心地靠近他,“起来我看看伤口。”   沈昂委委屈屈地把手臂上像一条盘旋的蜈蚣、一张紧闭的嘴般的伤口露给她看。   易倾检查的动作很小心。   尤其是当发现伤口周围的肌肉紧张地绷紧时,她本来就已经很轻的动作便会放得更轻,额际都渗出了细密的一点点汗珠。   仗着身高的优势,沈昂半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盯着易倾,将她的表情动作全部收入眼底,油然而生一股卑劣的餮足感。   沈越懂个屁。   人能装一天,就能装三万六千五百天。   ……   榕城其实挺大的,但有时候再小几率的事件也有可能发生。   明明是沈昂选的餐厅,易倾却在门口遇见了相亲过的男人,双方都互相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来。   和一群男女站在一起的年轻男人扭头说了一句,就快步朝易倾走来,腼腆地打招呼:“易小姐,没想到上次见面以后,还有再见到你的机会。”   “你好。”易倾礼貌地和对方握手,“这么巧?”   “嗯……听说这里的泉水牛肉很有名,和公司的同事来这里聚餐。”   眉眼秀气、皮肤白净的年轻男人说完看向沈昂,迟疑了一下,询问易倾:“这位是?”   “这是我邻居家的弟弟。”易倾随意介绍,但没有说名字。   这次见面都算是意外了,左右她又不打算和这个男人再多做交集。   相亲结束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的对象可多了去了。   年轻男人礼貌地:“你好。”然后视线不自觉地在沈昂手臂上停留了一下。   沈昂惭愧地小幅度举了举手臂:“我不小心把手弄伤了,本来应该是我帮易倾做饭的。”   易倾:“……”虽然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但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是吗。”年轻男人的表情有点黯然,又挂起看着有点牵强的笑容,“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易倾颔首:“再见。”   ——虽然互道了再见,但餐厅就这么大,两桌人最后落座的位置并不远。   好在易倾坐了一个背对那一整桌人的位置,权当他们不存在。   倒是沈昂一直面对着那桌人。   于是过了十几分钟后,沈昂好奇地发问:“他还一直在看你,前男友?”   “相亲对象。”易倾随口说。   沈昂愣了下,托着下巴揶揄道:“易伯伯开始催你结婚了?”   “这倒没有。”易倾摇了摇头。   虽然亲爹三五不时就念叨着想要一个女婿,但大多也就是想起来的时候才催一下,并不太烦人,易倾通常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   “你是事业上升期,不急着结婚,”沈昂分析道,“碰到喜欢的人再谈也完全来得及吧。”   “倒也不是为了相亲,是工作上的……”易倾想了想,稍稍压低声音把事情原委告诉了他。   沈昂愣了下,无语地捂住了脸。   “别笑啊,这是合情合理的调研。”易倾不满道。   沈昂从指缝里露出眼睛看她,明显憋不住笑的样子,还要一本正经胡说八道:“不,我是想到了高兴的事情。”   “……不要给我玩美人鱼的梗!”   “真的嘛。”   易倾:“……”哇这么大只还撒娇。   ……不过看着他觉得可爱的我肯定也眼睛有点问题吧。   易倾默默地喝了口水,冷静一下。 第12章 ……才不会咬你啊。……   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沈昂把教科书摊开在面前,心情格外愉悦明快。   因为集训和比赛的要求,体育特长生们无法和别的学生一样上课,所以通常会单独成立一个班级。   但这几天沈昂因为受伤不能去参加训练,倒是可以去听几节普通学生的课了。   旁边的黄毛和红毛还在争论:“如果只能实现一个愿望的话,当然是能点石成金啊!!”   “不,绝对是时间暂停更牛逼。”   “时间暂停有什么用!你这个龌龊的男大学生是不是就想着去干一些会被道德谴责的事情!”   “点石成金有什么用,你还能大量倒卖而不引起关注吗?你怎么解释自己的金钱来源?”   “——沈昂你评评理!”   两个人同时看向了沈昂。   沈昂正托着下巴出神,笔在他指间被花样舞出残影。   要是心情不好,他通常会无视两名聒噪的发小,但正好今天他心情好。   “穿越时间,”沈昂懒洋洋说,“准确地来说,穿到二十二周岁生日的那天。”   “……这么精准的吗,那天你要去干吗?”   “结婚。”沈昂说。   这下连前排本来正在做题的几个同学也惊恐地唰一下转回了头来看向沈昂。   沈昂眯着眼:“看什么?”   同学们又唰地一下默默地把头转了回去,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天起,校内开始悄悄流传一个消息:沈昂有已经决定好要毕业后就结婚的女朋友!   但沈昂的女朋友格外神秘,总之反正谁也没有见过她出现在学校里,飞速晋升成校园十大传说之一。   ……   易倾见到沈越完全出于一场巧合。   刚进设计这行的时候,易倾还没有不加班的这条规矩,常常在工作室里一忙就是两三个通宵。   回家?不存在的。   咖啡,必须有的。   之后即使不再加班,也留下了一条后遗症——咖啡重度爱好者。   去和粱导开会时,易倾发现周围有一家小众却评分很高的咖啡店,慕名而去,发现里面年轻店员的脸有点熟悉。   “你好,”易倾试着和店员搭话,“我是易倾,能冒昧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戴着半框眼镜的店员诧异地睁大眼睛:“易倾?我是沈越。”   确认了怀疑,易倾笑着和沈越握手:“你和小时候长得比较像。”   “是吗?”沈越促狭地问,“沈昂和小时候不像?”   “他脾气比小时候好多了吧?”易倾都不用回忆童年就能对比,“他小时候不爱理人多了,现在很外向友好。”   沈越:“……是呢,特别外向和友好,我们全家都很欣慰。”   “之前听沈昂说沈叔叔沈阿姨都在出差?”易倾点点手机,“他们什么时候有空?我想正式过去拜访一下。”   沈越眨眨眼睛,有点好笑地说:“易倾,你这个‘正式拜访’的说法可有点过于郑重官方了啊,搞得跟交往之后见父母似的。”   “沈昂现在不是和我又住上下楼当邻居吗?”易倾三两句解释了一遍现状,道,“他本来也才刚刚成年,我想你们家里人可能会担心他在外面被人骗什么的,见一面比较放心。”   “诶,随便骗。”沈越随意地摆了一下手,“如果真有骗子找上沈昂那小子,沈昂又不会是吃亏的那个。”   “是吗?”易倾沉思片刻,严肃提醒沈越,“再怎么说他也还年轻,长辈要看顾着点的。就算沈昂体力好、力气大,但万一被人骗了感情和钱,也不是简单地讨回来的。”   沈越诧异:“骗感情?谁骗他?”   易倾比沈越更加诧异:“以沈昂的条件,从初高中开始就应该是女孩子趋之若鹜的校草吧?”   沈越沉思了片刻,又露出恍然的表情:“确实应该如此。”   易倾:“……”   明明沈家兄弟俩只差了两岁,怎么看起来跟差了辈似的互相不了解。   “不过你要来我们家的话,随时都欢迎,”沈越笑着说,“爸妈见到你肯定会很开心的。”   “沈昂说了和你一样的话。”易倾顿了顿,疑惑道,“不过他们不是现在都在出差吗?”   沈越顿了顿,笑容不变:“对,昨天刚刚前后脚到家,近一段时间不会再出去了,所以你什么时候来都行。”   易倾盯他半晌,蹙眉问:“沈昂不会是瞒着你们偷偷搬出来的?”   “没有,哪里的事,你想多了。”沈越失笑,“榕城就这么大,他能偷偷到哪里去?搬去那里住是他前两个月就提出来的事情,没想到你也又住了回去。”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柜台的方向。   “你忙吧,”易倾拿起咖啡示意,“我正好在附近开会,以后有空再联系。”   “哎,等等,加一下好友。”沈越赶紧拿出手机。   易倾拿出手机扫码,又临时想到一件事情:“沈昂昨天训练时划伤了手臂,看起来有点严重,但他说训练时这种伤很平常不用去医院?”   沈越在按键的间隙飞快地抬眼看了看易倾,嗯了一声:“对,沈昂对受伤挺有经验的了。就那个……极限运动爱好者嘛。”   “看起来挺痛的,运动员真不容易。”易倾说着,仔细观察了下沈越的表情。   沈越刚刚发送好友申请,眉毛也微微皱了起来:“嗯,他之前的情况你也知道,恢复之前吃了不少苦。”   看起来没有异样。   易倾点点头,通过好友申请后轻轻晃了下手机:“那到时候约时间去你家。”   “好,再见。”沈越含笑道别。   他的笑容和沈昂阳光灿烂的笑其实又不太一样。   易倾边这么想着边走出门,然后喝了口咖啡。   哇。   她立刻决定以后有机会常来附近开会。   ……   回到家后,易倾不意外地在自己家里见到了沈昂。   可能是因为年轻又体质好,沈昂的伤口恢复得特别快,易倾总觉得才两天的功夫,他手臂上的伤口看起来就好了许多。   她把从餐厅打包的外带递给沈昂,说道:“我今天见到沈越了。”   “沈越?”沈昂有点惊讶,“这么巧?”   “对啊,我明明只是去喝咖啡,他就在那边工作。”易倾举了一下手机,“我和他加好友了,这样可以问问你爸妈什么时候空,过去看看他们。”   沈昂笑道:“不是他在那边工作,店就是他和一个朋友一起开的。”   易倾恍然大悟:“难怪我和他说了好久闲话,也不急着回去工作。”   她边说话边扶着墙单脚换鞋,一抬头就立刻失去平衡晃了晃,一头就往正好站在一旁的沈昂身上栽去。   想到沈昂手臂还带伤,易倾下意识避开他的伤口,结果就是磕在了年轻人锻炼良好的胸肌上。   磕的还不是额头,是嘴。   沈昂任易倾一头撞上来,脚下一动没动,还伸手扶了扶她的手肘。   易倾嘶了一声,捂着嘴有点狼狈地借着沈昂的搀扶站稳:“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嘴好痛。   不是说放松时的胸肌是软的吗?怎么感觉比牙还硬?   “……”沈昂没说话,看易倾站稳就把手收了回去。   易倾舔舔嘴唇没尝到血腥味,放心了点,踩上了拖鞋把钥匙往鞋柜上一扔就往里走,带着社畜对双休日的欢欣期盼:“吃饭吧。”   走了两步没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易倾奇怪地回头看了一下,发现沈昂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过了几秒钟,沈昂像是回过神来似的抬起头,在易倾的注视中后退了半步:“……我好像有个作业忘交了,你先吃,我马上回来。”   他不知为何面红耳赤,躲开易倾的视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餐厅桌边把外带一放,然后转身就像是一阵风似的卷走了,那样子简直是落荒而逃。   易倾:“……”那份忘记交的作业大概真的很重要。   她拿了两双筷子回来,慢吞吞地拆起外带食物。   过了将近十分钟,沈昂才重新开门回来。   易倾看了他一眼:“怎么换衣服了?”   沈昂扯了下宽大的衣领,抿唇道:“……不小心,把东西打翻了。”   ……   吃完饭后,易倾默默对镜子检查自己的舌头,确实没出血,但舌尖上有个隐隐约约的深色伤。   ……难怪明明不辣的菜吃到嘴里也会觉得有点痛。   但当时那个情况,万一磕地上说不定会磕出脑震荡,算了吧。   “垃圾我分类好了……”沈昂正好走过来,抬头见到易倾对化妆镜吐出一点点舌尖很认真地观察,嘴边的话才说到一半就不由自主地卡住了。   “没出血,”易倾转头给他看了下伤口,说道,“过段时间就会好,这几天不吃辣就行,有点痛。”   沈昂好像没看清似的,皱着眉弯腰凑近了点。   易倾正要再给他看一遍,突然又觉得吐舌头的动作有点像小孩做鬼脸,又闭上了嘴。   两个人像是较劲似的地对视了几秒钟,沈昂率先站直身体,又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没事就好。”   易倾看他局促的样子有点好笑:“又不是你咬的,你紧张什么。”   沈昂的身体语言更局促了。   过了会儿,他才撇开视线低声说:“……才不会咬你啊。” 第13章 就和我亲弟弟一样。   和沈越重逢后的一周后,沈家一家人终于将易倾请到了家里吃饭。   沈昂特地提前一天回到家里,准备一见面就先把沈越揍一顿。   沈越觉得很冤枉:“又不是我故意去找易倾的,她自己到我店里,而且也是她先和我打招呼的啊!”   沈昂冷笑:易倾怎么可能有错,所以全部都是沈越的错。   在被揍之前,沈越高高举起双手,急中生智地想到了一个借口:“等等等等!明天易倾就要来作客了,我鼻青脸肿的万一被她看到怎么解释?”   沈昂的动作确实顿了一下。   沈越松了口气。   然后沈昂面无表情地说:“你不出现就行了。”   沈父从自己的工作室里探出头来,观望了一下两个儿子的互殴,觉得战况还不太激烈,遂清清嗓子吸引他们的注意:“你们谁还记得易倾喜欢吃什么?我明天去买新鲜的回来。”   沈越立刻死死搂住沈昂的肩膀,极力举荐:“沈昂知道,他特别特别知道!”   沈昂睨了一眼亲哥,一翻手腕轻松地把沈越那不入流的关节锁定技拆了开来。   “那正好,沈昂你来,来来。”沈父一幅找到了救星的样子朝沈昂招手,“你给我列个单子好了,我明天就照着去买。”   “我去买。”沈昂拒绝。   “哦……”沈父松了口气,毫无负担地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刚刚成年的小儿子,“那你多买点,买好点啊。你们俩狗都嫌的年纪,易倾还那么照顾你们俩,现在长成大姑娘了,脾气肯定也挺好的吧?”   沈家夫妇对易倾有着奇奇怪怪的滤镜,深究原因大概是因为两夫妻一直想要个女儿,结果连着生了两个都是儿子。   再加上易倾从小就是个漂亮得特别出挑的小姑娘,又和沈越沈昂走得近,理所当然是沈家夫妇心中“别人家的孩子”。   沈昂头也不抬地:“挺好。”   “小时候就漂亮,现在肯定更漂亮!”沈父自信地说。   沈昂:“漂亮。”   “不知道有男朋友了没有?”沈父开始忧虑,“她爸爸从小就放养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把关……”   沈昂打断他:“没有男朋友。”   沈父放心了:“也好,我记得易倾比沈越大四岁,那也还很年轻,优秀的人不用急着找对象。”   过了五秒钟。   沈父猛地抬头:“沈昂,你怎么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沈昂偏了偏头,一脸“要你管”的态度。   沈越在旁已经乐得腰都直不起来,在沈昂的死亡视线下才勉勉强强憋住笑意:“爸,你接着回去写你的文章吧,编辑改天又要杀上门来催稿了。”   沈父“哎”了一声,表情很失落。   他可怜巴巴地讨价还价:“可明天易倾要来作客了,我就不能稍微休息一下吗……”   “爸,我们讲道理,你已经休息六个月了。”沈越微微一笑,“今天在里面待四个小时,写几行字了?”   沈父无法回答这个尖锐的问题,推推眼镜默默缩回房间,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   沈母后脚匆匆从衣帽间里走出来,左右手各拿着一套衣服:“我明天穿什么衣服好?是不是要穿得端庄大方一点?”   沈昂兴致缺缺地抬眼扫过:“随便。”   沈越的回复就圆滑多了:“妈,你从前刚采访完一身泥浆回家的样子,易倾都见过很多次了。”   “……”沈母瞪了两个没用的儿子一眼,转身回了衣帽间。   “你觉不觉得,易倾比我们俩更像爸妈的孩子?”沈越拍拍沈昂的肩膀,问道。   沈昂的回答是嗤了一声。   “你要是能得偿所愿,那确实也算是半个女儿。”沈越又若有所思地说。   “……”沈昂顿了两秒,啪地打开了沈越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沈越闪得及时没被完全打着,他以一种完全是找揍的大无畏精神凑到沈昂面前近处:“——哎,你有胆想,你有胆别脸红啊?老在易倾面前脸红的话,她不会怀疑你吗?”   沈昂冷冷看他一眼。   “不会,因为我害羞。”他解说。   原本是想挤兑沈昂的沈越被这七个字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   易倾一到沈家就受到了热烈欢迎。   虽然数年不见,她似乎仍然能毫无障碍地融入这个家庭。   早几年的易倾不明白沈家的这种氛围怎么形容,但现在她知道这就叫“傻白甜”。   沈父是一名科幻小说家,沈母则是一名体育记者,双方在工作方面都很得心应手,是各自领域里的佼佼者。   但简直就像是互补一样,这两个人在工作以外的地方非常得过且过、糊弄敷衍。   想到这里,易倾突然沉默。   ——难道我一下班就成一条咸鱼的习惯是小时候在沈家受到的影响?   “哎呀小易,”沈母充满母爱地握住易倾的手,“我从前就说你长大了肯定是个美人,果然没有说错,大学里肯定有很多男孩子追吧?”   易倾实话实说:“其实没有,我大学比较忙,同专业的人也没认识多少。”   沈母掩嘴偷笑:“是你没注意吧?大学里的男孩子荷尔蒙最旺盛了,一个个脑袋里想谈恋爱比想学业多多了。”   她的话音刚落,刚刚端着果盘来到客厅的沈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飞快绷紧了脸。   “你笑什么?”沈母嗔怒道,“还不快去厨房帮忙!”   沈越捂住疯狂上扬的嘴角,朝易倾点点头就转身去了厨房。   而沈昂早就在厨房里忙活了。   易倾顿时觉得有点惭愧:“他们俩都会做饭,我还比他们大,却什么也不会。”   虽然当个生活废物真的很快乐。   “女孩子想不学就可以不学啊,”沈母不以为然,“你看我会修空调冰箱洗衣机、还是会换灯泡?反正现在网络和服务业发达,无论需要什么服务,都只要在服务平台找人来修就好了。”   易倾深感赞同:“只要有钱。”   沈母握紧她的手,像是找到了知音:“没错,女孩子就是得有钱!”   “智能家居现在相当发达,”易倾安利自己的懒人之道,“我前几个月刚买了洗地机,拖地干净又没有异味,很方便。”   “真的啊?”沈母很感兴趣,“哪一个?快让我看看——来来,我们正好先加个好友。”   在旁的沈父几度张口欲言又止,最后捧着茶决定不发言。   笑死,根本插不进话。   易倾和沈母加完好友,打开手机找历史订单:“就这一款,我力气小,但用起来也不觉得累,加一次水差不多可以拖一百五十平的地面……不过最近都是沈昂在用。”   沈父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他的诧异发问还抢在了沈母之前:“沈昂在用?”   易倾也是一愣,没想到沈昂在自己家做兼职的事情没有说给他爸妈听。   沈昂不在旁边,易倾不知道能透露多少,只好挑着事实真相说了点:“我现在住在从前的房子里,正好是邻居,有时互相串串门什么的。”   沈昂几乎每天来她家,她也去过一次沈昂家,这是互相串门没错,对吧。   “他帮你拖地啊?”沈母乐了,“他做饭也是最近才开始学,没想到这才几个月,连大扫除也开始学着自己做了?过了个十八岁生日就跟渡劫似的,真厉害。”   沈父深感解脱:“以前在家里做饭的都是我,现在可算有个接班的了。”   易倾觉得沈昂做饭真的好吃,这可能跟遗传和天赋有关系,沈父就是个民间厨神。   但鉴于刚刚好像就差点揭穿了沈昂的小秘密,易倾没把这话说出口,将话题转向了智能家居。   易倾从前就和沈父沈母混得好,小时候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沈家度过的。   所以饭菜上桌之前的区区半个小时光景,就足够她飞快重新融入到这个家庭的氛围里。   饭桌上的沈越和沈昂都很沉默,一个比一个认真干饭;易倾和沈父沈母聊天南地北,莫名有种自己和他们才是一辈人的感觉。   “说起来,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不急着结婚、要么干脆不打算结婚了,”沈母感叹地说罢,又很随和地问,“那易倾呢?以后打算找男朋友吗?”   沈父对这个话题也感兴趣:“要是你打算的话,喜欢什么类型说给叔叔听听,以后我要是见到的话就帮你留意一下。”   大概是因为沈家夫妇提起这个话题时的态度很尊重平等,易倾也不觉得不快,把自己的择偶标准归纳了下:“脾气好,喜欢做家务做饭那种吧,我工资还行,所以男方的工资倒是无所谓。”   沈父一拍大腿,心直口快地说:“脾气好,爱做家务,会做饭,那不就是我们家沈越嘛!”   沈母举双手赞同:“对啊,正好沈越也没有女朋友,你考虑一下?”   沈昂:“……”   感到自己即将大祸临头的沈越缓缓打出一个问号,飞快给自己找补:“没有,我做饭也就是番茄炒蛋的水平,打扫更不用说了,笨手笨脚老是打碎东西……对了,做饭还是沈昂更擅长吧?看这一桌都是他做的!”   沈父像是被逗乐了似的摆摆手:“沈昂不是在‘脾气好’这一条就被刷掉了吗?”   易倾对他们的发言感到疑惑:“沈昂脾气很好啊。”   沈父沈母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怜爱的表情。   沈父摇摇头:“易倾,你别还跟小时候一样惯着他。”   沈母笑着揪揪易倾的脸颊:“你这张小嘴可真会说好听话。”   易倾开始觉得这一家人认识的沈昂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沈昂了。   ——沈昂脾气如果还不好,这世界上还有人脾气不好吗?   在易倾再度发问以前,她注意到坐在对面的沈昂扒饭的动作更低了一点,好像对这个话题感到无所适从一般。   大概是才十八岁,被和大了好几岁的她扯在一起被开玩笑,觉得困窘吧?   但以他的身材,再怎么蜷也还是很大一团。   笑死,根本缩小不了存在感。   易倾友善地替沈昂解围:“沈越沈昂都是我看着带着长大的,就和我亲弟弟一样,不会对他们俩出手的啦。”   这句话仿佛就像是道防空警报似的,一拉响的瞬间,桌上的其他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了易倾。   易倾脚底板顿时漫上一种自己刚开始工作、每一句话都怕得罪别人的紧张感:“……?”   沈父沈母深表失望。   “本来还想亲上加亲呢。”   “就是啊,这个年纪了我也不想再生一胎……再说万一还是个儿子可怎么办!”   沈越则是打了个哈哈:“听你这么说,感觉好像一下子就回到了小时候。说起来,小时候的事情我还记得好多,比如那次我们偷偷跑到社区办公室……”   沈家另外三个人开始兴致盎然地回忆过去时,易倾看向沈昂,发现他已经低下头去继续扒饭,好像刚才那一瞬不瞬的盯视是她的幻觉似的。   易倾试着给他夹了一块牛仔骨,沈昂筷子顿了顿,抬头一笑:“谢谢。”   正在喝茶的沈父不幸地正好看见沈昂的笑容,一个愣神发生了惨剧:“噗……咳嗐咳咳咳咳咳!!”   ……   饭桌上的一片兵荒马乱里,沈昂把易倾夹来的牛仔骨送进嘴里咀嚼干净。   要不是骨头咬不动,他会连同骨头一起嚼碎了咽进肚子里去。   如果易倾也能这么简单被拆吃入腹就好了。 第14章 你是我人生的例外。   沈父这一口呛得不太严重,片刻就停了下来,但脸上还是一幅惊魂未定的样子,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胸口做深呼吸。   沈母没好气地拧他胳膊:“呛口水你弄得跟绝症似的,继续吃饭。”   “说不定是绝症啊,”沈父一脸严肃,“眼睛上的。”   身为一名科幻小说家,沈父常常会说出其他人听不懂的话和联想之语,别说其他人,就连易倾也早就已经习惯了。   众人没有接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直接跳过进行了下一个话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呛那一口水得到了什么灵感,直到晚饭结束,沈父的表情都还有点恍然,就跟神魂离体了似的。   易倾看看时间差不多,问了沈昂一句:“你今天住哪里?”   “跟你一起回,”沈昂顿了顿,补充,“明天有训练。”   沈父突然回神,他语重心长:“易倾啊,你辛苦了。”   易倾笑道:“反正我自己也是开车回去,没事。”   沈父面色沉重:“沈昂,你跟我来一下书房。”   他说完,率先转身走了。   易倾拉住沈昂,低声问他:“你在我家打工的事情没有告诉他们吗?”   沈昂比易倾高出一大截,她说悄悄话时就算踮着脚,也得靠沈昂配合地侧身偏头才能达成。   听完,沈昂恍然地“啊”了一声,好像第一次想起这件事似的:“忘了,那我一会儿就跟我爸说。”   易倾点点头。   她可不想被当成什么拐卖欺骗男大学生的社会新闻反例,会社会性死亡的。   沈昂跟着沈父走了,沈母乐呵呵地对易倾道:“他还是最听你的话,跟小时候一样,也和你最亲近。”   听她怀念地这么说,易倾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   小时候的沈昂就跟她身后的挂件跟宠似的——尤其是在发生了那次割手指事件以后。   “不过他也是成年人了,要是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情,直接骂他就好了。”沈母抱着手臂说,“不用因为小时候的事情就顾忌什么。”   易倾颔首。   沈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眼角染上笑意:“也别跟刚才一样,莫名其妙戴上个滤镜,觉得沈昂那小子脾气好了,啊。”   易倾觉得自己的滤镜不算太严重,但是沈家人对沈昂的问题儿童滤镜倒是挺严重的。   就有点像易倾自己的父亲,至今都坚定认为易倾最喜欢的食物是小黄鱼。   易倾确实喜欢。   ——在她十岁左右时。   但挡不住亲爹的记忆似乎就永远停留在了那年,每次回来和易倾相聚,都会兴高采烈地买上一堆小黄鱼大黄鱼吃。   易倾就算隐晦地提了也没有,“我女儿最喜欢吃黄鱼”似乎已经成了易爹脑海中的一条铁律。   沈家对沈昂可能也是这种状况。   毕竟易倾还是相信眼见为实,她见过的沈昂就是脾气挺好的。   那总不能都是装出来的吧。   ……   易倾去沈家时虽然不是空手,但在离开的时候,手里拿的东西显然比去时更多了。   沈昂帮着提了绝大部分——或者说,是他爸妈不舍得易倾拿,都把东西往人高马大的他手里塞了。   一家人一路送到地下停车场,易倾往出口驶去时,还能从后视镜里瞟见三个身影站在那儿目送。   回家后,易倾由衷地发出感叹:“他们还是老样子,感觉这几年都没有变过,真好。”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态年轻吧。   易倾真心觉得自己的心态比起那两位来相当地苍老。   和她在同一层楼出电梯的沈昂嗯了一声,接话道:“刚刚我爸妈跟你说的……”   易倾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刚才叔叔阿姨把我和你还有你哥扯到一起的事情?你别放在心上,我跟你们一起长大,关系跟亲姐弟差不了多少,真的不会对你们俩下手啦。”   她好笑地在句尾加了重音,安抚看起来仍旧耿耿于怀的沈昂。   “叔叔阿姨他们也是开玩笑,又不会按头包办婚姻。”   易倾的话说完时,楼道里的感应灯正好灭了,周围的一切顿时陷入黑暗。   大概是工龄不小,它对寻常说话的声音总是有点反应不太灵敏。   “你以为我不高兴是因为这个?”沈昂站定脚步问。   易倾转身借着楼外的一点灯光去看沈昂逆着月光的脸,却并看不分明他的表情。   他的身影高大,被阴影和背光勾勒出一点令易倾觉得不太熟悉的压迫感。   看起来是真情实感的有点在意谈论的话题。   易倾沉思半晌:“那还有……他们到现在还会觉得你脾气不好?家长对孩子的印象很难改变,不过至少我知道你现在脾气很好啊,我的肯定能不能弥补一点点你被否定的失落?”   沈昂嘟囔了句什么。   “嗯?”易倾好脾气地发出疑问的鼻音。   她能察觉到沈昂的视线停留在她脸上,好像要用眼睛探测她说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一样。   沉默好一会儿,他才最终松口,声音里流露出明显的笑意:“……你是易倾,你当然能。”   易倾松了口气。   还是挺好哄的。   ……   两个月的紧赶慢赶,易倾终于带着团队在粱导的相亲综艺开播之前把录制用的别墅装修完毕。   验收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日头升到当中时才刚刚圆满结束。   “辛苦了,没有任何瑕疵,完全满意,合作愉快。”粱导和易倾握手,又开玩笑地问,“吃顿午饭算不算加班?”   易倾也看了眼自己的腕表:“吃盒饭吗?”   建筑队的工程师在旁听见,打趣:“我知道,我们小易设计师今天肯定又自己带饭了。”   “带饭?”粱导好奇地问。   一群人立刻七嘴八舌地给粱导解释起来。   “天天带那么丰盛的菜色来,一看就是搭配好的!”   “她那个饭盒的保温效果就特么离谱,一打开还是热的,手里的盒饭一下子就不香了你说是不是!”   他们还在那儿倒苦水时,易倾的助理正好把她的饭盒拿了过来。   易倾正要开饭盒,就发现自己身旁呼啦一下靠过来一大群人,围成一圈把她拢在中间,一幅“不信就眼见为实”的架势。   “粱导,你可别不信,我告诉你,看完你都不想吃饭了。”   粱导很有挑战精神:“好,如果我不想吃盒饭,就请大家一起出去下馆子庆祝项目结束。”   易倾:“……”一群人三四五十的,还是幼稚得跟小学生一样。   这就是所谓的“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吗?   她不理会周围的目光,不紧不慢地打开三层的保温饭盒。   最上层是分了两格的圣女果和豆干炒时蔬,中层是糖饴色泽的红烧肉,底下一层是带了一点杂粮的大米饭,旁边分了一格肉末茄子。   然后易倾的助理去而复返,又拧开一个小小的保温杯,里头装着煲好的靓汤。   都是家常菜色,但每一道都处理得很漂亮,色香俱全。   俗话说得好,返璞归真。   能做好花里胡哨的菜不代表什么水平,但能把每一道家常菜都做到完美,那一定是深藏不露的厨神。   先前还对自己很有信心的粱导肚子里咕噜一声,他一点也不尴尬地捂住自己的肚子:“行,我输了,那我们出去吃。”   “不带小易设计师!”   “不带她,人家伙食比我们好多了。”   一堆人酸溜溜地走了,易倾挥挥手示意自己的小助理也可以去蹭饭,然后淡定地在尚未启用的别墅里坐下享受一人午餐时光。   手机震动几下,收到一条信息。   易倾伸手拿起一看,是沈昂发来的汇报:【预赛结束了。】   附的是一张预赛成绩排名的照片,他以不小的优势排在第一位。   易倾想了想,回复道:【决赛什么时候?】   【沈昂:下午。】   【沈昂:午饭好好吃了吗?不要因为工作又忙忘了。】   易倾随手给他拍了一张吃到一半的饭盒,想了想,又回头到工作室里给自己下午请了半天假。   一个大项目刚好结束,易倾想休息一下也无可厚非,假期批得轻轻松松。   好说话的老板甚至还让她可以多休几天把攒着一直没用的年假给用了。   人事部的同事举双手双脚同意:【你明明不加班,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个工作狂魔了。求求你把这些年囤积的年假消耗了吧,我就差求老板给你强制放假了!】   老板汗颜:【那不是易倾的档期太抢手嘛。】   【易倾:有几天?】   【人事:足足四十七天。】   老板默默撤回了上面那条让易倾把年假都用了的消息。   【易倾:那我休两周吧。】   【老板:行,不是四十七天就行。】   【人事:收到。可以出国旅游?】   【易倾:不,在家躺着,还省钱。】   办好带薪年假的手续,易倾给自己的工作状态挂好【休假中】,静音手机,原地直接进入下班咸鱼模式。   把手机页面再切回去回复沈昂消息的时候,易倾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原来她在工作时间里从不回私人消息,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打破这个习惯的?   ……想起来了,沈昂手臂上的伤还没好全就提前归队恢复日常训练,易倾劝不住,又不放心,每天上午下午都要给他发消息确认情况。   就像氪金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一样,铁律打破一次就会打破无数次。   易倾看向聊天窗口,沈昂前不久刚回复那个他常用的猫猫大拇指表情包,大概是对她准时吃饭这一点感到满意。   易倾心情有点复杂地打字:【沈昂,你是我人生的例外。】   沈昂那边“正在输入中……”了好一会儿,发过来一句:【那你人生有几个例外?】   易倾感到不可思议。   人生有一个例外就很多了!再多这日子还是人过的吗? 第15章 易倾怎么舍得不给他。……   在看见易倾说【你是我人生的例外】时,沈昂就已经开始脸红了。   不用去碰自己的耳垂,他也知道肯定很烫手。   沈昂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左右看了看,尚未启程的大巴车上,众人睡觉的睡觉,补充热量的补充热量,玩手机的玩手机,没有人注意到他这里的异常。   沈昂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头去回复易倾突如其来的这句表白。   ——当然并不是表白,可是和表白有什么区别?这种程度简直完全可以说是求婚了。   当然沈昂不可能回【易倾,你在和我求婚吗?】,他删来改去,最后发了一句【那你人生有几个例外?】   一发出去,他心里又开始有点后悔:好像有点酸溜溜的,不太符合我现在的人设。   沈昂长按自己的消息正要撤回时,易倾已经回了三个问号,然后是:【有你一个还不够吗?】   易倾的意思大概是“有你一个还不够(我受)的吗”,但反正隔着手机,沈昂大可以用自己的意志去随意理解这句话。   易倾觉得有人生里有沈昂一个人就够了。   沈昂心里美得冒泡,直到手机自动熄灭下去,才在屏幕上见到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   沈昂按了又按,没能按下去,又羞又恼地把脑袋埋进了自己的膝盖里,试图冷静一下。   但可能是这个姿势容易脑充血,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起到的只有反作用。   沈昂经过一小会儿的挣扎决定放弃。   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教练正好经过座位旁,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沈昂,脸上怎么这么红,不会是刚刚在场馆里着凉发烧了吧?”   沈昂无语地仰头避开教练试图摸他额头的大手。   “还是伤口感染?”教练的表情更紧张了,他往大巴车门跑去,“队医,队医——”   助教咬牙追在教练后面一把拉住他:“人家沈昂在跟女朋友聊天!”   教练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重重地清了下喉咙:“咳咳!没事就好,车马上开了,已经在车上的就不要再下车了啊!”   说完,他扭头往外走去,还小声对助教抱怨:“我哪想得到沈昂也会因为谈恋爱而脸红啊……”   听了个正着的沈昂:“……”   真谈恋爱也就算了。   问题是还没谈。   被这么一打岔,沈昂也冷静了下来,低头把易倾刚刚那句话单独截屏,裁剪得只剩下那一句话的白色对话框和易倾的头像,然后保存在相册里。   刚保存完,易倾发来了下一条消息。   【易倾:接下来我休假,下午来看你决赛?】   沈昂:……   他抬眼扫过车上的所有人。   虽然是同校的人,但他连名字都没有记住几个。   至于说朋友,那是一个也没有。   开学没多久的一次训练,有个变态暴露狂偷溜进体育馆的女更衣室里,吓到了一室的女大学生后,敞着大衣狂奔离开,被沈昂撞了个正着。   沈昂正好因为发现易倾在相亲的事情心情低谷,把送上门来的变态拎着撂翻在地上,在保安和警察赶来之前揍了对方一头一脸的血。   原来还想谢谢沈昂的几个女生差点没被他打人的架势吓哭。   反正沈昂揍人也不是为了救人,也不在意那件事后自己在学校里是什么风评,当时最烦恼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指节上有点揍人留下的痕迹,万一被易倾发现了可怎么办?   二是要录口供,赶不上给易倾做饭怎么办?   但现在……   沈昂低头开始思考怎么不在易倾面前露馅。   大巴即将启动,其他落在后面的人陆陆续续上了车,正好有个人经过沈昂面前。   沈昂抬头看了一下,恍惚觉得是个刚刚在预赛中见过的熟面孔,于是露出在易倾面前的笑容朝对方招手:“下午加油。”   男学生肉眼可见地被吓了一跳,神情恍惚地左右看看。   左边的同学疯狂摇头。   右边的同学伸手连连示意“是你,就是你”。   男学生紧张地握紧座位上的扶手,开口时打了个明显的磕巴:“谢、谢谢……但我没进决赛啊。”   沈昂:“……”他笑容不变,“那下次加油。”   “呃,我下次努力进决赛……”男学生愣愣地应完,小心翼翼瞥了眼沈昂,见他已经敛起笑容低头去玩手机,才跟着在前一排如坐针毡地坐下了。   小试验后,沈昂觉得自己可以苟住。   只要假装很熟地和其他人打招呼,大多数人就算不清楚是个什么情况,也会礼貌回应。   比赛结束后尽快把易倾的注意力转移开就好了。   这么想着,沈昂回复了易倾的消息:【好,我去和老师说一声我有家属来。】   ……   易倾抵达省体育中心附近时就已经感受到了运动和比赛的氛围。   到处都是穿着运动服的大学生,就特别地青春风暴。   身处其中的易倾甚至都有点被感……   被感染到是不可能的。   一下班就开始犯困的易倾打了个社畜的哈欠,拿着刚刚买的大杯冰拿铁下了车。   体育中心的入口处有几个小姑娘在分发用于鼓劲和加油的小道具。   易倾在几步外看了一眼,发现小道具上面都印着不同的校徽。   “我们是悦大的,请支持我们队吧!”一个热情的女孩跑到易倾身边,眨巴着眼睛安利,“小姐姐,我们学校的游泳队很强的哦。”   易倾正要回绝,高大的身影直接介入两人中间,把她和那个热情的小姑娘隔了开来:“不好意思,她支持的是我。”   “沈昂。”易倾笑着叫他一声,朝表情好像有点被吓到的小姑娘眨眨眼,“就是他说的这样,我只支持榕大的游泳队。”   小姑娘:“哦、哦……”   沈昂回头:“支持榕大的游泳队,还是支持我?”   “你,我只支持你好了吧。”易倾边说,边好笑地把沈昂颈边折进去的领口翻了出来。   大概是出来得急,套上外套一拉拉链就直接出来,也没注意领子整不整齐。   沈昂嘴角的一点微笑这才扩大成满意的笑。   他弯腰把家属的身份牌戴到易倾脖子上,满意地歪头端详了下,拉着她往里面走。   “你们学校也加油,”易倾回头朝小姑娘摆摆手,笑道,“但我还是觉得我家的小朋友会赢哦。”   小姑娘鼓了鼓脸很不服气:“哼,悦大会赢的!”   沈昂头也不回,脚步轻快得像踩着云:“易倾,要是我赢了,有没有什么奖励?”   易倾觉得有道理,想了想,忍痛提议:“正好我年假,带你出去玩?”   虽然本来真的是打算在家里咸鱼半个月,连门都不迈出一步的。   沈昂噗地笑了出来,他回头打趣:“你愿意为我在年假期间特地出门去人挤人?”   易倾叹气:“不太想。但你都拿冠军了,给的奖励得大一点吧?”   心理学上有一个术语叫“个人空间”,即一个人在各种不同的场合里、与其他人和物体之间的舒适空间距离。   易倾的个人空间要求非常广阔,因此她在任何环境中都会有意避免身体接触。   哪怕知道地铁很方便,易倾也喜欢自己开车出门。   旅游,尤其是在节假日的旅游,简直是要易倾这条老咸鱼的命。   “简单,”沈昂态度很温和地说,“如果赢了的话,奖励我要另外一样东西。”   “那得是我付得起的啊。”易倾警告他。   “你肯定付得起。”沈昂边说,边笑着和他们身旁经过的几个大学生打了招呼。   那几个男学生愣了一下才迟疑地举手,把招呼打回去。   一路走过去,易倾和沈昂连着见了几波人,而他们居然都是同一个反应。   易倾觉得有点奇怪,但又懒得问,干脆对那些人的态度都无视了。   ——大概是好奇沈昂身边的她是什么人吧?   沈昂把易倾安顿好,还没来得及叮嘱几句的功夫,就被教练扯着嗓子喊走了。   易倾托着下巴看沈昂跑步离开,心里有点好奇他会提一个什么要求。   沈昂的那种说法,明显已经想好要什么东西。   嗯……看在孩子是自己家的份上,假如他发挥失常没有拿到第一名,也把奖励发给他,就当鼓励安慰一下吧?   但不知道怎么的,易倾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信心:沈昂一定会赢的。   半小时后的400米自由泳决赛,沈昂以一个半身位的优势夺得冠军,他猛地冲出水面,看了眼成绩就往岸上爬,无视了激动地朝他跑来的教练和队友们,朝易倾的方向奔赴而去。   张开双臂准备和沈昂来个拥抱却落了个空的教练:“……”   他只尴尬了一下就飞快转身大吼:“沈昂,穿衣服!当心感冒!”   沈昂充耳不闻,眼里只有易倾。   他明明跑得飞快,但是在靠近易倾的时候又慢了下来,最后几步变成了走的,站到她面前时却又不说话,只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年轻人刚从泳池里出来,整个人浑身上下都还湿漉漉的,头发顺着脸颊脖颈下去的水流在锁骨汇聚成小小的水洼,浑身上下都是青春洋溢的少年意气。   易倾朝他招了下手:“包是哪个?”   沈昂眨眨眼,乖乖去拿了自己的速干巾披上,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易倾,提醒加暗示:“易倾,我赢了。”   “那你想要什么?”易倾含笑问,其实心里已经做好就算沈昂提出一个稍微过分点的要求,她也会一口答应的准备。   实在是沈昂刚刚的表情太可爱了,就像一个孩子在商店橱窗外看着买不起的糖果流口水一样。   易倾怎么舍得不给他。   沈昂眼瞳明亮:“我想你在以后决定和人确定恋爱关系之前,能先让我参谋一下。”   易倾愣了两秒。   大概就是这两秒,沈昂紧张起来,他迅速解释道:“是我爸妈啦,他们总怕你会被坏男人骗,唠叨了很久,所以我想……”   “可以啊。”易倾打断他。   “……”轮到沈昂愣住了,他像是不敢相信地确认了一遍,“真的吗?你真的愿意?”   “真的真的,”易倾失笑去揪他的脸颊,“你赢了嘛。” 第16章 这时候再不出手就真不是……   ——话是这么说,易倾给了沈昂这个参谋权之后的几年里,沈昂一次也没用上过。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谈恋爱还不如工作加咸鱼。   是晚上回家以后立刻就能吃上热饭、打游戏、还不用自己打扫房间的单身贵族生活不够舒服吗?   虽然只出差了区区三天,每天也只工作九小时,但回到家的时候易倾感觉自己已经用尽了一年的精力。   她随意地把脚上的鞋子踢掉,包扔在门口,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地僵硬挪动到沙发上,砰地一声倒了下去。   如果不是地砖太硬,她进门就想直接睡在地上。   啊……不如在门口放个地毯吧,想倒就可以直接倒下,也不会痛。   “易倾?”沈昂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   易倾连嘴都懒得张开,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回应。   没两分钟,沈昂就从厨房里出来了。   他在长沙发边上蹲下,戳戳易倾的脸:“舒芙蕾刚出烤箱,再放一会儿马上就会塌了。”   这怎么可以!   易倾用力睁开了眼睛:“扶朕起来,朕还能吃。”   她说着,自己支起了上半身,但还没站稳,沈昂已经像给小朋友举高高那样把她从沙发上举起、又稳稳放到地上。   这个姿势照理说是不太能举得起来一个成年人的,但以沈昂的上肢力量做起来相当轻松。   觉得整个身体被抽空的易倾搭着沈昂的肩膀长长叹气:“辞职,我四十五岁……不,四十岁前一定会辞职。”   “可你上周还说自己喜欢这份工作,准备干到天荒地老。”沈昂好脾气地提醒道。   “周末的时候说的话,怎么能算是人话!”易倾愤怒道,“我易倾今天就算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可能把这份工作干到天荒地老!”   沈昂半拖半拉着把易倾带到餐厅、按到椅子上,再把勺子塞她手里:“尝尝看。”   易倾机械性地吃了一口,然后又吃了一口,接着很惆怅忧伤地长长叹气:“……沈昂,没有你我可怎么活。”   可沈昂都马上就要毕业了。   想到这里,易倾万分遗憾地咬着勺子去找手机,口齿不清地说:“因为太好吃了,我觉得应该再多给你打点钱。”   但手机早就和包一起被她扔在了门口。   沈昂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出小儿退烧贴,仔细贴在了易倾额头上:“吃完这个趴着休息一会儿,十五分钟后开饭时我再叫你。”   额头上的凉意顿时抚平头脑发烫的不适感,易倾三下五除二把甜点吃完,软绵绵懒洋洋趴到桌上的时候手里还虚虚握着个朝天竖起的勺子。   别说十五分钟,易倾用了不到半分钟就睡着了。   ……   沈昂把两碗米饭放到桌上,动作很轻,易倾仍然睡得不省人事。   距离十五分钟还差一分半。   沈昂缓慢又小心地抽走易倾手里的勺子,支着餐桌俯身去看她的脸。   这趟出差的实地考察应该是真的累,易倾趴在桌上睡着时连手臂都没在下面垫一下,脸颊直接压在桌上,像个小孩似的稍稍被挤得鼓起一块。   这让沈昂想起易倾每次吃硬糖的时候总喜欢把糖果含在脸颊一侧、鼓起一个小包。   易倾有时候会生出一些特别天真可爱的想法。   比如她总喜欢把糖果从嘴巴左边滚到右边,右边滚回左边,来回调换,因为觉得“幸福的甜味应该平均分享给两边的牙齿”。   沈昂当然不会说“牙齿尝不到甜味”,他觉得能一本正经说出这种话的易倾可爱死了。   要是人生只能许两个愿望,沈昂想用第二个愿望许愿易倾一辈子这么可爱。   沈昂看了许久,只看,不动手。   他太知道自己的狗屎性格,没碰过尝过也就算了,一旦出手过一次,就再也不可能再跟现在一样踩在安全线之外。   墙上的艺术时钟秒针走过两圈,沈昂才弯腰把易倾叫醒。   易倾揉着眼睛坐直,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从鼻子里发出几个没有意义、但听起来又像是撒娇一样的含糊音节。   沈昂竖起耳朵,心里跟漫画背景一样鲜花绽放,脸上不动声色、目不斜视:“吃饭。”   “谢谢,”易倾带着点没睡醒的鼻音郑重道谢,“回家就有饭吃真是太幸福了。”   沈昂“淡定”地说:“没关系,你有付我工资。”   易倾吃了几口饭,像是脑回路终于从另一个维度回来了,懒洋洋地说:“梁导那个节目马上要做新一季了。”   沈昂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看了易倾一眼:“那今年也是惯例?”   易倾和那个姓梁的导演合作愉快,节目又意料之中地火爆,从第一季之后的每一季都会启用一套新房,并且交给易倾来设计装修。   所以,易倾每年都会去相亲市场上看看今年和去年想必有没有什么新的变化。   ——别说男的,连女的她都见过好几个了。   “对。”易倾有点提不起劲来地应了声,“具体就不说了,现在下班时间——反正就是接下来两三天我都不回家吃晚饭。”   “知道了。”沈昂带着笑应下。   但沈昂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第一年他全程监视了易倾的四次相亲过程;   第二年监视的过程中,他还解救了被其中一个相亲男纠缠的易倾;   第三年他“意外”和同学聚餐,“碰巧”选在了易倾相亲的餐厅;   第四年,在训练中受伤的沈昂“错误”地把易倾的号码当成监护人联系方式给了教练。   这已经是第五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套,沈昂已经练得很熟练了。   当他提着一袋子新鲜的肉食蔬菜烘焙用品出现在路上时,易倾和相亲对象刚刚在一边的餐厅门口互相说再见。   沈昂假装没有看见人,还是易倾微微诧异地喊了他的名字:“沈昂?”   沈昂的嘴角隐秘地一翘,抬头循声看去,表情透出十足真实的惊讶。   用沈越的话来说——沈昂,你上的不是榕大,是榕玛西亚影视学院。   “这是我邻居家的弟弟,”易倾和相亲对象这么介绍,一如既往不引荐双方姓名,“我和他同路,再见。”   她本来就在和对方道别,干脆利落地说了这么句后朝对方一点头,就朝沈昂走去,熟稔地低头往他的购物袋里找小票:“你今天晚饭吃什么?”   大概是因为相亲调研也算工作内容的一部分,相亲时的易倾总是带着点她工作时独有的侵略性。   沈昂把折好的小票从薄机车外套的口袋里掏出来递给易倾,漫不经心地抬眼和还站在刚刚原位的那位相亲男方对上了眼神。   说实话,沈昂虽然装乖到了第五年,但他从来也只在易倾面前装。   易倾的相亲对象皱起眉盯着沈昂,神情里透露出一点警惕和敌视。   沈昂轻嗤一声,低头道:“我本来打算晚上试着烤一点你之前说想吃的蜂蜜奶油馅小蛋糕,想做到手熟了再做给你吃。”   某些时候很好骗的易倾立刻期待起来:“不用试了,我今天就尝一尝。”   “吃多你会肚子不舒服。”沈昂温和地劝,“不是提前吃晚饭了吗?”   “两个,我就吃两个。”易倾严肃地立誓,“而且不会再跟上次一样让身为运动员的你帮我解决剩下的了,多的我拿去办公室分给其他同事。”   两个人慢吞吞地边走边说了几句,沈昂再回头去打探敌情时,那个碍眼的相亲对象早就识趣地自行退场了。   ……   晚上易倾还是没忍住吃了足足四个小蛋糕,才忍痛看着沈昂把剩下的小蛋糕打包起来放到便于携带的盒子里。   “肚子上的软肉好像变多了。”她坐在懒人豆袋里,捏了捏自己的肚子,姿态舒适放松得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   自从几年前沈昂说过“软肉”这个词后,易倾好像就年年都很在意。   沈昂私心里觉得软肉比肌肉好多了。   好就好在,比如……   …………   沈昂当机立断掐死自己很容易被点着起火的念头。   ——而且易倾浑身上下根本没什么赘肉,平常人见了还会觉得挺瘦。   她偶尔会产生的体型焦虑大概源于“和一个体脂率个位数的人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个事实。   “我有同事开始去健身房上私教课了,一周三节。”易倾还在很认真地研究自己的身体,“听说,但凡是能这样揪起来的,全部都是脂肪,可以减掉的。”   沈昂正好走到近前,蹲下看了一会儿易倾努力在自己肚子上揪脂肪皮层、却不得要领的动作,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戳了一下。   指尖隔着轻薄的家居服触碰到几乎从不锻炼的小腹,连带着没有被其他人碰触过的肌肤一起微微下陷进去半厘米左右,就碰到了底下绷紧的肌肉。   ——腹肌本来就是谁都有的,只是大多数都被脂肪所覆盖。   换句话说,他这一手指下去,易倾紧张得浑身肌肉都绷着僵住了,像是发觉自己被猛兽天敌盯住的鹿。   沈昂几乎觉得自己这时候再不出手就真不是个男人了。   他动了动喉结,没敢去舔自己干燥的嘴唇,强作若无其事地抬眼对易倾道:“没有啊,脂肪很薄。”   易倾屏着呼吸瞪他。   “而且你又刚刚吃了夜宵,再正常不过了。”沈昂收回手站起身,“别老是担心自己发胖,你的BMI可是偏瘦。”   易倾这才松了一大口气,看起来并没有怀疑什么:“那是我刚刚有用力吸气收腹——不是,那你也不能就戳别人肚子上的肉啊!”   在意的是这个?   沈昂乖乖地作势去掀自己的衣服下摆:“知道了,给你捏回来。”   易倾好笑地拿枕头砸他:“你在外面都跟谁学坏的?”   沈昂没挡,抱枕砸到他发烫的脸上又下落,被他伸手自然地接住。   ——好险,混过去了。   但守了几年的安全线,就在刚刚被他亲手扯断了。 第17章 等待约会开始。   易倾提着一整盒的蜂蜜小蛋糕回到自己家里, 反手关上门,有点想再偷偷吃两个,但低头摸摸自己吃到微微凸出的胃袋, 忍痛放弃这个想法。   虽然易倾在工作过程中相当自律且高效率,但这也是有代价的。   代价就比如说,下班以后的她毫无自制力, 常常看剧玩游戏到凌晨,第二天再起来喝咖啡打卡上班。   这种毫无自制力的表现, 就包括在食欲上。   其实易倾工作头几年因为饮食、作息毫不规律, 落下了不少身体上的小毛病。   但现代打工人嘛, 有几个没有慢性胃炎的?   易倾不以为然, 家中和办公室常备保和丸和气滞胃痛颗粒。   三年前的某一天, 因为连吃三盒冰淇淋加两个柿饼,易倾痛得在沙发上狂流冷汗, 面色如纸地被沈昂送去了医院。   然后,就开始了被沈昂管制饮食的生活。   其实易倾对这种在下班后有人安排好一切的日子并无任何反感, 不如说这种饭来张口不动脑子的生活简直太方便了。   ……而且想偷吃的时候,其实也可以偷吃!   反正沈昂又不是和她二十四小时住在一起。   只不过如果放纵到吃药、上医院的程度, 沈昂肯定就会知道。   易倾永远都忘不了背着沈昂喝了一包气滞胃痛颗粒后, 第三天就听见他翻着药盒问“你喝过胃药了?”的震惊。   叹了口气的易倾把小蛋糕放进冰箱里,隔绝了它们近距离对自己产生的诱惑。   洗完澡后, 易倾对着镜子涂护肤品,突然又想起晚上在沈昂家发生的事情。   她沉吟片刻, 掀起衣服对着镜子正面侧面背面一顿端详。   也是,做人之道就是要懂得适时咸鱼,不能拿沈昂和他身边那种体脂率个位数的小年轻们来做标杆。   停止内卷,从我做起!   ……   虽然每年都严谨地进行对相亲市场的调研, 但易倾真心觉得这个市场上来来去去的种类就那寥寥几种,根本没有变化过。   而且,经过四年的实践,易倾已经意识到一件事:在相亲时找一个搭伙过日子的人不难,但要找一个喜欢、想和他过一生的人,那比登天还难=)   种种原因,总之今年易倾只见两个相亲对象。   开车去到和第二个相亲对象约定地点的路上,易倾在红灯路口踩下刹车,又想起了每年这个时候总会出点幺蛾子出现在她相亲现场的沈昂。   其实易倾知道沈昂、以及沈家其他人为什么这么担心她的恋爱状况。   易倾高中时曾经因为收了一封高年级男生送来的情书而惹上过麻烦。   事情发生时沈昂十一岁,沈越十三岁,都是已经记事的年纪。   虽然闹到最后易倾并没有吃到什么实质上的亏,但当时易爸不在国内,是沈父沈母代理监护人的职责到易倾学校处理了这件事。   那之后又有一些意外涉及了封建迷信方面的过程暂且不提,总之沈父沈母一直特别担心易倾未来看男人的眼光。   无论易倾怎么解释,他们始终都有点怀疑易倾是不是会栽在一个坏男人手里。   ——谁让那一天,三条街上五个算命的都说易倾注定要被坏男人骗呢?   用沈母的话来说:同样的事情发生两次是巧合,三次就是规律,五次就怎么也得未雨绸缪了。   这种关心在并不侵犯个人领域的情况下,倒也不让易倾觉得反感就是了。   “您已抵达目的地,为您推荐目的地附近的……”   易倾关掉了导航,倒进路边的车位里,下车走进餐厅。   她的相亲对象已经先到一步。   “不好意思,来迟了,你到得真早。”易倾礼貌性道歉,“我是易倾。”   “因为听说有完美符合我要求的相亲对象,我来得有点迫不及待。”相亲对象也站起了身,“你好,我是陆臣野。”   易倾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大脑下意识地搜寻了一下相关信息,握手的功夫就已经检索到了答案。   “原来是同行。”易倾的笑容更公式化了一点。   和易倾这样一穷二白、家里没有任何行业背景进入设计这一行的人不一样,陆臣野出身美术世家,从初中开始就在各路美术比赛中斩获奖项,现在更是和人合伙开着一所业内闻名的设计工作室。   除此之外,虽然设计这行里长得好看、会打扮的人不少,但众所周知这个世界上美男比美女少,所以陆臣野可谓是行业里有名的钻石王老五。   易倾所在的工作室和陆臣野的工作室所擅长的领域不同,对方那边走古典路线,易倾这边走现代路线,双方没有实质的利益冲突,关系并不算太紧张,合作的机会也不多。   “我懂,不谈工作。”陆臣野笑着比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工作,“请你先相信我没有恶意……确实是有近年结婚的打算。”   他说着,伸手礼貌地请易倾就坐。   易倾虽然有那么一秒觉得“他是不是来挖角的”,但想想跳槽也乃职场常事,况且跳不跳都是她自己的决定,释然地坐下了,态度随意不少。   “我听过很多你的事迹,所以其实一直很想和你见一面,”陆臣野像是有点不安地用拇指摩挲着自己手里的杯子,“但可能是因为缘分不到吧,明明都在同一个行业里,却没有和你认识的机会。”   易倾婉转地拒绝缘分这个说法:“我比较不喜欢社交,大概是这个原因。”   从前是疯狂加班,现在是下班就回家躺着,这样的人生,社交范围当然很小。   陆臣野像是被戳中笑点似的弯起嘴角:“你可能没有听过关于我的事情,我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易倾其实听过不少,但她没有打断陆臣野。   “比起外食我更喜欢自己在家做饭,平时喜欢看美食博主的视频解压,请朋友来家里时也会亲自下厨招待,和我认识久一点的人都知道我很做饭很有一手。”陆臣野说。   易倾点点头。   “至于家里,我有长期合作的家政公司,哪怕是在结婚后,都不会需要你在这方面做任何多余的操心。”   易倾又点点头。   “另外,我的社交圈其实很小,比起总是出门,我更喜欢在家涂涂画画和看书。”   易倾边听边认真点头。   其实条件都确实还蛮符合的。   “最后,我有存款,有房有车,哪怕除去工作收入,每年的理财、房租收入也足够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经济方面也不会给你造成任何困扰,我觉得我们俩对于彼此来说都是非常适合结婚的对象。”   易倾一路点头到这里,当了一个非常安静称职的聆听者。   陆臣野没有再继续下去,他交握双手静静看着易倾,显然在等待她开口回应。   易倾斟酌两秒,问道:“能听听你对结婚对象的要求和期望吗?”   她心里有点好笑,但努力憋住了。   怎么说呢?就觉得这比起从前的任何一场相亲来,更像是在进行入职面试。   “你很漂亮,才华横溢,会赚钱,不会拖我的后腿,更可能会和我有很多共同话题,我觉得这些都很好。”陆臣野注视着易倾,“更重要的是,你会是一个不需要我付出……不好意思,我的用词不当,我认为,你会是一个不需要太多操心和担忧的妻子。”   易倾双手交叠支住下巴,以面试官的严谨态度发问:“你介不介意我再多问你几个问题?”   “当然可以。”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不需要太多操心和担忧?”易倾问得特别诚恳。   ——沈昂作证,易倾可是个生活废物啊!   陆臣野很显然没想到易倾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他一直很游刃有余的态度都肉眼可见地卡顿了一下,然后才皱眉道歉:“对不起,我以为这样的话对你这样事业有成的职业女性来说是一种称赞。”   易倾颔首:“我懂你的想法。你认为我在工作上很厉害——当然了我确实很厉害——就会假设我在生活中也是这个要强的性格,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忙,是吗?”   陆臣野有点不安地交叉双臂向后靠了靠:“这对你来说是一种冒犯吗?”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有生气,你不要紧张。”易倾支着下巴花了几秒钟组织言语,才再度开口,“你想的也没错,我可以做到你的要求,但我不会那么做。”   “……为什么?”   “因为不想生活质量降级吧。”易倾指了指自己,笑道,“陆臣野,我已经不是会因为迎合任何原因、任何人而改变自己生活习惯的年纪了。我有权力和底气要求自己在单身、谈恋爱时、结婚后的生活都拥有同等的自由。因为我不是为了让别人开心而去选择谈恋爱的,对吧?”   陆臣野在座位上愣了半晌,才苦笑摇头:“易倾,我没想到你在爱情婚姻观上是个理想主义者,都不知道该评价这是过于理想还是过于自我……你有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关系,或者说这样的人是很难找到的?”   易倾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找不到就不找嘛,现在这个社会,人不怕老,只怕穷,只要存够钱,还怕不能安心养老。   陆臣野又说:“还是说你身边有人让你觉得这样的恋爱关系也是可以在现实中建立起来的?让我都有点好奇起来了。”   他的这句话虽然说得很随意,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易倾脑中立刻闪过一个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大展身手的身影,顿时被自己禽兽得大惊失色,差一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气管。   不不不不不不,说好了我易倾做人是有底线的啊!!   易倾立马喝了口水压惊,飞速利用工作时的心理素养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错,仔细想想,肯定是这几年和沈昂相处太多所产生的误导罢了,误导。   易倾有点食不知味地吃完了这顿饭。   陆臣野很有风度地申请买单:“就算是我刚才出言有失的道歉吧。”   通常易倾都会主动买单,但陆臣野的情况略有点不一样,他属于不好好相亲走后门的那种。   所以易倾没和他抢。   确认双方婚姻爱情观不合后,陆臣野没有多纠缠,将易倾送到车旁便离开。   而易倾一路以比平时更慢的车速回家,抵达家楼下的地下停车场后,坐在车里认真审视拷问了一下自己的内心。   她还没剖析得出个结论,车窗就突然被人从外面用指节笃笃敲了两下。   易倾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停错了车位,一转头发现外面居然是沈昂。   她降下车窗,沈昂先指指不远处的垃圾分类点交代:“我下来扔垃圾,正好看见你在车里发呆,想什么呢?”   易倾:“…………没什么。”   沈昂弯腰趴在降了三分之二的车窗上,下巴搁着自己的手臂,眉梢眼角露出一点挤兑的笑意:“这个迟疑有点长了啊,易倾。”   易倾本来觉得自己很光明磊落,但不知道怎么的被沈昂看着就生出那么一丁点的底气不足来。   在她思考出一个能骗过沈昂的借口之前,沈昂就自己接了下去:“按照行程,你今天也是去相亲。那就是今天的相亲对象终于让你动心了?”   易倾迟疑地:“没有……吧。只不过正好是个彼此知道名字但从没说过话的人。”   沈昂眼里笑意依旧,他端详了几秒易倾脸上的神情变化,而易倾根本不确定自己脸上的肌肉这时候够不够听话。   然后沈昂像是得出了结论一般地托腮笑道:“他很符合你的择偶要求?”   易倾点点头:“对。”这倒是真的,客观条件确实匹配。   沈昂继续问:“那你很快就会和他结婚?”   易倾严谨地从程序角度提出质疑:“相亲之后就算觉得满意,也不是马上就直接结婚的吧。”   “也对,”沈昂笑了笑,“那你打算先和他谈恋爱?”   “不是约好了吗,决定谈恋爱之前会先让你参谋一下。”易倾决定赶紧停止这个话题,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又想起自己的副驾驶座上放着刚才陆臣野送的花。   她正要回身去拿时,沈昂已经打开另一边的车门代取了。   沈昂低头轻嗅,新鲜的香槟玫瑰花束躺在他臂弯里,衬得他整个人像是陷入热恋、等待约会开始一样。   “真有心,”沈昂抬头半开玩笑地说,“说不定他在今天之前就已经暗恋了你很久。”   易倾觉得有点好笑:“有多少暗恋能被忍耐这么多年而不被发现?”   她一说完,就听见沈昂的低笑。   “谁知道呢,”他说,“答案可能会让你震惊的。” 第18章 不许说话。   恋爱综艺第五季房屋的设计工作完成以前, 易倾始料未及地多了一件烦心事。   她原来的助理因为父母重病职回了老家,但又正值工作忙得昏天暗地的时候,她连抽几十分钟出来面试一个合适的新助理都觉得很费劲, 干脆就交给了人事自己去选拔。   易倾交付工作时就给了一个要求:入职马上就能投入工作、跟上进度。   要求越短,人越难挑。   以易倾的这个要求,招进来的新人必须是熟手、在行业里有过丰富的经验, 不然谁能在没有老人带领的情况下一瞬间上手、跟上已经开始了的项目?   应届生肯定是不太可能的,那就算是去找猎头公司挖角, 没有十天半个月也很难到岗, 更别提还有竞业合同的存在。   人事接到易倾的需求以后千挑万选看秃了头, 两天之后给易倾打电话:“刚给你发过去了一个简历, 你看看?”   易倾哪有时间看邮件, 她以前忙的时候都是助理帮忙整理工作邮件、提炼出来念给她听的。   “符合我的要求吗?”她直接问。   “符合是符合,也没人比他更符合了……但我觉得还是你看下简历再决定?”   人事主管的语气犹犹豫豫, 但易倾懒得细究:“符合就给我送过来,见了面我就知道他能不能留下来。”   “……那好吧, 我明天就让他去你们那儿报到。”   第二天早上九点整,易倾一手提午饭一手拿咖啡走进工作室里, 一跨进门就看见前台的等待座位上坐着一个眼熟的男人。   ——陆臣野。   易倾感到新奇地扬起眉:“陆先生大驾光临, 是找哪一位?”   陆臣野站起身,谦逊地说:“我是您的新助理, 您叫我的名字就好。”   易倾:“……”   好家伙,人事主管找的哪个鬼才猎头公司, 能把隔壁设计师的老板挖过来当助理。   易倾侧头看了看前台的小姑娘。   小姑娘有点尴尬地用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玩:“我打过电话了,他确实是今天来入职的,您的新助理。”   易倾的眼神扫过时钟,朝陆臣野偏了下头示意他跟上自己:“里面说。”   她走了两步, 又回头半是严肃半是玩笑地警告前台:“这事儿先不许拿去当谈资啊。”   陆臣野跟着易倾进了办公室,还真没坐下,就跟寻常助理一样地站在她的大办公桌旁。   “你家没有破产吧?”易倾好笑道,“我这里一个助理的月薪,还不知道够不够你这一身行头的。”   “我最初开工作室,是和我二叔合伙。过去的几年里,虽然也取得了一些成就,但我总觉得自己陷入了舒适圈中。”陆臣野有条有理还很有据地说,“所以这一次离开自己的工作室,本意是想在相似但又不同的其他同行那里接受一些新的刺激,好跨出自己的舒适圈。”   易倾从保险箱里将昨天晚上收进去的一堆文件拿出来,边问道:“合同都签完了?”   “签完了,包括竞业条款。”   易倾点点头,把东西放到桌上,撑着桌面睨陆臣野:“那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来当我的助理,在职一天就必须完成一天的工作职责。如果工作过程中有什么地方你觉得不舒服,可以提出来,但我不一定会改。”   陆臣野就像是任何一个刚入职的助理那样,边认真点头边拿出了一台随身记录用的迷你平板电脑。   架势看起来倒是很认真。   “第一条就是,以后说话简要一点。”易倾毫不留情地说。   大概是和出身有关系,陆臣野这个人说话的时候总是有一大段,但他语速偏慢、咬字清晰,有一种贵族式的慢条斯理,倒是能让人心平气和地听完。   ——不过这是通常的情况下。   工作情况下的易倾就完全没有那种听人讲上半分钟话的耐心。   陆臣野怔忡了下,没真把这条记到平板电脑上去。   然后他简洁地回答:“明白。”   易倾对这个新助理的人选其实没有太多反感。   既然陆臣野能入职,法务和人事这两关的门槛是肯定已经过了;再者,陆臣野的职业素养水平也不用易倾再进行考量。   那么就算陆臣野来是有什么别的打算——易倾并不在乎他别的打算——他现在也是个很好用的工具人。   陆臣野出去找行政领办公用品时,易倾给人事打了个电话。   人事主管就像是一直守在手机那头似的,火速接起:“你见到了?”   “下次不要拐弯抹角,直接给我说陆臣野的名字。”易倾把手机开成免提放在桌上,边说边给自己束起马尾,“反正他的能力当助理应该绰绰有余,你昨天吞吞吐吐什么?”   “这不是业内一直有你们俩的传闻嘛……”人事主管仍然吞吞吐吐,“就那个,说你们俩针尖麦芒,王不见王。”   “少听点八卦,”易倾嗤笑,“挂了。”   她切断电话的时候,陆臣野刚刚抱着一个小小的办公箱回来。   易倾的办公室没有内外套之分,她和从前的助理一直是共用一个办公室。   就是原来的助理身高才155,换了目测180的陆臣野后,办公室好像瞬间就逼仄了不少。   “东西放那,”易倾给他指了下工位,“整理好就过来帮忙。”   “好,马上。”陆臣野走了两步,又问,“我怎么称呼您比较好?”   “就叫名字,我也叫你的名字。”易倾眼也不抬,“下午跟我去工地看一眼——你会开车吗?”   “……”陆臣野面露尴尬,“对不起,我尽快去考。”   易倾回想了下沈昂当时考驾照的过程,就挺快的,于是也没多说什么,道:“行,尽快。”   ……   沈昂距离从大学正式毕业、拿到文凭,还剩下半个多月。   同年级的其他人都在兴致勃勃地等待着离开学校的那一天,而沈昂等待的是另外一个日子。   七月三十一日,是他二十二周岁的生日。   “沈昂!”泳队的同学从后面拍了拍沈昂肩膀,“你伫在这里干什么,不是去聚餐吗?”   沈昂瞥他一眼,满脸拒绝。   队友咋舌:“你又不去,真不合群,听说那家新开在鼎泰印象城的泰国菜很好吃哦。”   听见鼎泰印象城五个字,沈昂皱眉关掉了日历:“……我也去。”   易倾这次的工作地点就在那附近。   沈昂潦草结束聚餐就想提前走,被队友们起哄罚了一杯鸡尾酒。   沈昂把杯中的椰林飘香一口喝完,放下酒杯后,威胁的视线绕着桌边所有人转了一圈。   本来还想再继续灌第二杯的大学生们从心地收回了自己的双手,一个个很识时务地点头哈腰。   “大佬,您慢走。”   “谢谢沈哥赏脸陪我们吃饭,感谢,蓬荜生辉。”   “这又不是你家,蓬荜生辉什么鬼……”   沈昂在前台买了全桌人的单,打开手机确认了下易倾之前说的位置,发现步行只要几百米,就没叫车走了过去。   他先是试着给易倾打了个电话。   ——几年前的易倾是不会在工作时随便接私人电话的,但沈昂这数年的努力也不是白做的。   就算易倾正忙,她的手机也会暂时放在助理的手中。   要是这样的话,就让助理和易倾说一声他马上就到,再问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零食饮料吧。   沈昂刚刚这么想着,电话就被接通了。   但从手机那一端传来的,既不是易倾本人的声音,也不是易倾那个软妹小助理的声音,而是一个文质彬彬、讲话慢条斯理的男声:“你好,这是易倾的手机,她现在正在忙,请问是哪一位?”   沈昂的脚步立刻停住了。   一句“你是谁”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在狞笑中改成另一句:“麻烦你和易倾说一声,我马上就到。”   “麻烦”这两个本来是礼貌用语的字被他在牙缝里碾碎,变得杀气四溢。   ……   陆臣野握着被挂断电话的手机,将上面“沈昂”两个字看进眼底。   他沉吟片刻,觉得既然对方语气熟稔,可能是和工作有关的人,于是走向正在和施工队交流的易倾。   易倾和工程队正因为一处设计能不能实现而吵得横眉冷目、你死我活,陆臣野从来没见过这架势,在旁立了半天硬是没有找到插话的时机,也没敢硬插进话去。   倒是过了一会儿,有个戴着安全帽的工程师走进来,扬声道:“哎,你们别吵了,来吃点东西冷静一下。”   争吵中的众人齐齐转头,就连陆臣野也松了一口气和他们一起往回看去。   工程师手里提着好几个冷饮店的袋子,身旁还有一个也提着袋子的年轻人。   陆臣野觉得那个浓眉高鼻的年轻人似乎也在盯着他看,满怀敌意的那种。   但又或许是他的错觉,因为年轻人的目光从现场一扫而过,很快便停在易倾身上。   “十二点半了,”年轻人语气熟稔,“你助理今天怎么没提醒你吃午饭?”   新上任的陆助理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而易倾则是皱着眉看了一眼年轻人:“你怎么来了。”   明明是个问句,但句尾毫不上扬反而下坠,一听就是心情极度不愉快的现象。   陆臣野明明比易倾大一岁,听着心里却有点犯怵,他犹豫地看了一眼年轻人,不知道该不该上去阻止一下对方被易倾迁怒。   可身材高大、手长腿长的年轻人却好像毫无察觉,他无辜地说:“我给你打电话了,是一个不认识的人接的——来的路上给你带了闪电泡芙,吃吗?”   易倾揉揉眉心,朝年轻人招了下手。   年轻人提着泡芙的盒子走到易倾面前,被她踮脚扣了一个安全帽在头上。   易倾边调整安全帽在下巴处的搭扣,边语气平淡地叮嘱:“地上还有很多杂物,走路小心点。”   年轻人眨眨眼弯腰看她:“那可以吃饭了?我早上给你做了红酒炖牛腩,你前天说想吃的。”   易倾扣好了安全帽才松手,她妥协地叹了一口气,问陆臣野:“陆臣野,我的午饭放在哪里了?”   而陆臣野还有点恍惚,心里想着“在车上,我这就去拿”,脱口而出的却是:“这就是易倾那天想到的那个人吗?”   ——心里和嘴上的话说反了。   易倾:“……”   陆臣野:“……”   下一秒,易倾倏地伸手把年轻人刚刚张开的嘴捂住:“沈昂,安静,不许说话。”   陆臣野看着叫沈昂的年轻人下意识地反握住易倾的手腕,那本来是一个几乎能随时反击的动作,但沈昂卡在了“握住”这一步,甚至还卡得相当温柔。   过了几秒钟后,沈昂的耳朵悄悄红了。   ……哦。   陆臣野想。   哦。 第19章 易倾,要不要真的结婚?……   易倾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沈昂的嘴阻止他发问, 下意识地挂起了冷酷的工作状态:“陆臣野,把我的饭盒拿过来一下,谢谢。”   陆臣野慢了半拍才应声, 转身走了。   易倾回头和沈昂对视了几秒钟,试探性地缓缓移开手……   “他是谁?”沈昂立刻问道。   虽然也是个问题,但并不是易倾想象中的那个, 于是她稍微松了口气,道:“我的新助理, 陆臣野。”   沈昂抬头看向陆臣野的背影, 发出像是怀疑一样的哼声:“你们以前就认识?”   “是我前几天的相亲对象。”易倾简单解释, 试图飞快带过这个话题。   沈昂哦了一声。   过了几秒后, 他脑子特别好使地说:“送你花的那个人。”   “……对。”   “他果然就是暗恋你。”沈昂笃定地说。   “不可能。”易倾认真地反驳, 在沈昂还想再回嘴之前比了一个停止手势,“无论如何, 他现在都只是我的助理。”   陆臣野去而复返,带着易倾的饭盒, 里面装的是沈昂做的饭。   “谢谢,”易倾接过饭盒, 偏头问沈昂, “你吃过了?”   “我和校队同学一起吃的,”沈昂伸手代劳了打开饭盒的工作, “还喝了一杯鸡尾酒。”   易倾还从未见过沈昂喝酒,不由得仔细观察了他一下。   表情眼神动作都挺正常的, 应该不至于喝醉。   沈昂把筷子放到易倾手里,看起来像是有点好奇一样地和陆臣野搭了话:“你好,我是沈昂。”   陆臣野的视线下意识扫过已经开始吃饭的易倾,见她一个眼神都没有投给他们, 才矜持地回答:“你好,陆臣野,易倾的新助理,刚刚接你电话的人是我,因为易倾在忙,没找到机会转告她,不好意思。”   易倾觉得这句话有点不够简洁,但又出于一种莫名的直觉不想被搅入这段对话里,于是保持了干饭人的沉默。   毕竟,陆臣野这也只是午休闲聊,不是工作嘛。   诶,牛腩真好吃。   “没关系,反正我也进得来。”沈昂笑眯眯地说,“我猜一猜,你是不是也很擅长做饭?”   陆臣野看了看易倾面前的饭盒:“还行,不过可能没有你厉害。”   “太谦虚了,”沈昂笑,“一般这么谦虚的人都深藏不露。”   “毕竟易倾天天吃你做的饭,一定是因为合胃口。”陆臣野说。   沈昂眯起眼睛:“……”他转头问易倾,“易倾,你觉得呢?”   “我怎么知道陆臣野做饭什么味道,”易倾无所谓地说,“但我想不出有谁有可能会超过你对我口味的了解了。”   “是哦。”沈昂看起来又开心了,他继续问陆臣野,“那家务呢?你平时生活里也会喜欢做家务吗?”   “我比较依赖家政公司,不过收纳方面很有心得。”陆臣野谦逊地回答。   “是吗?”沈昂很感兴趣。   易倾咀嚼着荷兰豆,突然错觉眼前是一场家庭主夫心得交流会。   陆臣野友好地给沈昂推荐了几个收纳工具的品牌,沈昂又给陆臣野分享打扫卫生的独门小诀窍。   而在场唯一的女性,低头沉默而又认真地干饭。   没过多久,其他人就喊陆臣野去一起吃午饭了。   失去对话目标的沈昂坐到易倾对面,单手托腮看了她片刻,突然道:“他是挺符合你标准的,脾气也不错。”   易倾立刻咽下嘴里的东西道:“我可没让你参谋。”   “不过他有一点不好。”沈昂说。   易倾:“……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是很想知道。”   “他从小成长的生活环境优越,很少会以别人为优先来考虑事情。”沈昂说,“他不会将你放在最优先来考虑的,易倾。”   易倾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大家都是这样的,我也不会把别人放在我的第一位啊。”   “……”沈昂闭嘴安静地盯着易倾看了半晌。   就在易倾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酒精开始上头了的时候,沈昂突然开口:“我也很会做饭。”   “对。”易倾摸摸他的头以表奖励。   “会做家务。”   “对。”   “收纳工作我也很在行。”   “对。”   “我脾气也很好。”   “对。”   “我还……”沈昂顿了一下,“我还比他年轻力壮。”   易倾:“……”   她四周看了眼,确认这附近只有自己和沈昂两个人,才开口道:“对,你什么都比他好,行了吧?”   像是出于对这敷衍答案的不满,沈昂隔着桌面朝易倾倾身逼近了点。   他特别认真地问:“那我不比陆臣野和其他人都符合你的择偶目标?”   易倾大惊失色,差点被汤呛到:宝友,这玩笑可不兴开啊!   “不对吗?”沈昂固执地等一个答案。   易倾:“……”   “是不是?”   “……”   沈昂不依不饶:“不然你说,他哪里比我更好?”   易倾:“……对,是,你最符合了,但从今天开始禁止你喝酒了,听见没?”   沈昂还没结束:“那你是不是应该和我结婚?”   易倾直觉这个危险的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她够了瓶放在旁边的矿泉水贴到沈昂脸上:“醒醒酒。”   冰凉的水温似乎让沈昂觉得很舒服,于是他握住易倾的手腕,主动地把自己的脸往上贴,湿漉漉的眼睛却一直看着易倾。   “为什么不能把我当作结婚对象?”他问。   “因为我们没有那种感情基础。”易倾试图给沈昂讲道理。   “可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沈昂嘟嘟囔囔地说,“不然你又跟之前一样突然一走了之再也找不到了。”   “网络这么发达,不会找不到。”科技主义者易倾说道。   沈昂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坐起来,像是钓鱼执法成功了似的:“你是不是又要调职了!”   “没有。”易倾有点心累地把他按回去,“命令你现在就睡觉,我还要工作。”   ……   等沈昂终于闭眼安静下来,易倾一抬头就看见陆臣野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不知道在那儿看了多久。   陆臣野文质彬彬地朝易倾点了点头:“我来拿色卡。”   “那边也吃完了?”易倾抽出被沈昂按住的手,“我和你一起过去,午饭之前的事情还没得出结论。你刚才一直没发表意见,说说你的看法?”   陆臣野没立刻接话,像是在走神。   “陆臣野。”易倾淡淡提醒他。   “对不起,”陆臣野立刻回神,“我只是在想你对于工作和生活两种状态之间的切换很厉害,我就做不到分那么清楚。”   “不在下班后尽情咸鱼,怎么有力气迎接明天的上班。”易倾说。   工作就是地狱。   所以每工作九个小时后,打工人死都要从地狱里爬出来喘一口气。   陆臣野一脸看起来想反驳什么但又反驳不出口的表情。   易倾想着干脆一口气把工作以外的事情解释完了算了,于是又开口:“还有沈昂,我和他家只是多年邻居,在我家做饭做家务算是大学闲时的打工。”   陆臣野欲言又止。   易倾干脆停住脚步:“还有什么?”   “……没什么,我在回忆上午你们的争执内容。”   “阁楼的承重。”易倾淡淡地提醒道,边迈步往前走去。   “对,承重。”陆臣野点点头跟上,不自觉地回头又看了一眼。   沈昂根本没睡着,他单手撑脸看着易倾离开,掌根朝内,像是要掩饰自己情绪地把鼻子以下的部分都埋在手掌心里,但紧皱的眉心和眼神还是透露出明显的烦躁。   注意到陆臣野的视线,沈昂的眼眸微动,投给他一个不爽的眼神。   “……”陆臣野觉得如果说易倾有“工作”和“生活”两个截然不同的模式,那沈昂绝对有“易倾面前”和“其他人面前”两个截然不同的模式。   而刚刚装醉、装睡蒙混过去的沈昂是真的很不爽。   下次还喝酒,喝比今天更多,表更明显的白,让易倾不能再拿他当小孩哄。   易倾不是喜欢肌肉吗,狠起来我沈昂把衣服都脱了,嘁。   ……   临下班前,工作人员来找易倾说外面有个叫沈越的人找她。   易倾抽不开身,让陆臣野出去带人进来。   陆臣野没带回人,只带了一个牛皮信封,上面是沈父常年合作出版社的标志。   “沈先生说他还有事,只是代替他母亲来将这个转交给另一位沈先生的。”陆臣野说。   易倾刚刚下班,保存完所有工作,把笔记本啪地一合,回头去看沈昂:“给你的。”   沈昂很茫然:“我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嘟嘟囔囔地说着,结果信封拆开,从里面倒出了一本……户口本。   易倾:“……”   陆臣野:“……”   和户口本一起落下的还有一张轻飘飘的信纸,正好缓缓落在易倾脚边。   易倾弯腰打开一看,里面是沈母的笔迹:   【宝贝儿子,接到你说你要和易倾结婚的电话,妈妈在为你们送上祝福的同时还想提醒你,你的年龄还不到登记的最低要求。尽管如此,户口本就先交给你了,生日当天即可去民政局登记,听说现在有自助机器登记,只要几分钟就能变成合法夫妻哦。】   易倾:“……”   她把信纸直接交给了满头问号的沈昂。   沈昂一脸迷茫地看了两秒钟,就啪地一下合上了:“我没和她说过啊!”   易倾看向他的手机:“你觉得那里会不会有你喝醉时打给阿姨的电话?”   沈昂摸出手机看了一眼,面红耳赤地塞了回去:“……”   “我先下班了。”陆臣野小声打申请。   易倾本着准时下班的准备,在下班前十分钟就已经把该交代的事情全都交代给了陆臣野。   她挥挥手让待在这里显得相当尴尬的陆臣野离开,然后才把桌上的户口本、信纸一起放回了牛皮信封里交给沈昂:“拿好。”   沈昂小心地瞥她:“你生气了?”   这眼神可怜又忐忑,像是做错事怕被揍的小孩,也像是小时候受伤后不小心被她发现的小沈昂。   “你喝醉了,没什么好生气。”易倾摸摸沈昂的头,“但酒量不好,以后不要在外面喝酒。”   沈昂蔫蔫地哦了一声,像在思考什么地捏着牛皮信封上出版社的标志。   易倾找出车钥匙,很惆怅:“看来今天我还是得自己开车。”   让沈昂开的话,那估计得是酒驾。   沈昂突然开口说:“七月三十一号是我二十二岁生日。”   “我知道啊,又不会忘记。”易倾好笑地转脸看他,“还是你有想要的礼物?可以直接跟我说。”   “……”沈昂沉默片刻,又低头笑了笑,“你不会点头的。”   易倾问是什么,他又不肯说。   沈昂短暂消沉了一会儿,很快重振精神,把牛皮纸袋塞到自己的口袋里跟易倾一起往外走:“那我怎么跟我妈解释这个乌龙啊?说不定我全家人这会儿都知道了。”   易倾也有点头疼:“就说你喝醉了。”   “我以前都没喝过酒,他们会骂我。”沈昂委屈。   “说到底,你有想和我结婚这个想法就很奇怪。”易倾瞥他一眼。   “哪里奇怪?”沈昂喊冤,“我们每天至少六个小时待在一起,相处这么愉快,除了你以外我想不到任何能让我想结婚的对象。”   易倾叹了口气:“你这话听起来也太让人误会了……我小时候搬家离开榕城,给了你这么大的心理阴影吗?”   “……那我要说‘是’的话,你就会同意吗?”沈昂笑眯眯反问。   易倾看了看他手里的信封。   “你看,我会包你全部的家务,会做你的一日三餐,而且我家和你家知根知底,我爸妈也喜欢你,此外,我百分之一百支持你的工作。”沈昂一一举例,态度特别认真正经,毫无旖旎之情,“……还有,你也不讨厌我。”   易倾:“……”被他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错过这村就没那店了。   “最重要的是,”沈昂顿了顿,“我会永远把你当做人生里的最优先来考虑——所以,易倾,要不要真的结婚?”   易倾停下脚步看着沈昂,思考他是不是酒劲上头到现在。   但沈昂神色清明,甚至还又补充了一粒砝码:“这样你以后凌晨突然想吃夜宵我都可以给你做哦。”   易倾:“……”这条还真的很有吸引力。   “等等,你先别回答,等我说完所有和我结婚的好处。”沈昂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低头又沉思了下,恍然抬头又加了条理由,“我和那些凤凰男不一样,绝不贪图你的钱。”   沉默地听他单口相声了半天的易倾终于笑出了声。   她刚要张嘴,沈昂就面色紧绷地阻止了她:“等等,还有。你痛……”   易倾打断了他:“好啊。”   沈昂垂头丧气:“我想也是,刚刚都是开玩——??”   “好啊。”易倾又重复道。 第20章 你现在不觉得自己禽兽了……   沈昂就喝了那一杯酒, 下午时也多是借酒装疯。   但在离那杯鸡尾酒下肚七个小时后的现在,他感觉自己是不是真有点醉了。   “你住这个房间?”易倾问。   沈昂站在易倾家的客房门口愣愣点头。   说是客房,其实本来是易倾小时候的卧室, 沈昂熟得很。   易倾和她父亲一起搬走后,这间房子就一直空着,也没有找过租客, 只每三个月托人来打扫一次。   易倾重新搬进来以后住的是主卧,原来的次卧改成了书房, 还有一张隐藏式的书柜床。   沈昂进这间新书房打扫过不知道多少次, 没想过自己有能住进去的这一天。   “可能短时间住不习惯, 不过也就这一两个月的功夫, ”易倾靠着门, 语气很随意地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需要我帮忙搬东西吗?”   “不用。”沈昂下意识地回答完, 然后才终于有点回过神来。   他像是跑走马灯似的回忆了一下之前和易倾的对话。   ——其实沈昂真没打算这么冒冒失失地向易倾提出那句“要不要真的结婚”。   但结果就跟他上次忍不住伸手去触碰易倾、轻易就跨过了那条底线一样……   ……不,应该说, 那一次就是开端。   沈昂当时在那儿拼命找理由说给易倾听时也知道,说再多的理由出来, 易倾也不会同意。   结果易倾同意了。   她还说:“不过在你二十二周岁生日前, 给你反悔的机会。”   于是,就这样, 沈昂得到了在易倾家里住下的权限。   “这个也算是同居体验,”易倾懒洋洋地说道, “梁导说新一季的节目也有这个环节。”   沈昂忍不住回头问道:“那要是等到了七月三十一日,我也不想反悔呢?”   易倾想了想,笑道:“那不一定,也可能会是我反悔啊。”   沈昂立刻整个人斗志昂扬, 这辈子还从来没这么想赢过。   看到易倾的反应、表情,他就知道易倾不可能是因为旖旎的理由而同意他的提议。   但沈昂一点都无所谓。   反正一口咬住,他就绝不会再松开。   ……   “所以,”女主管总结了一下,“你为什么等到今年,而不是四年前就搞他?”   在午休时间里昏昏欲睡的易倾不是很想理会这个问题:“什么叫‘搞他’,不要说那么难听好不好。”   “你看,沈昂那时候已经成年了,现在还是成年;那时候没到结婚年龄,现在也还是没到。”女主管双手一摊,“有什么不一样?”   易倾靠在茶水间的桌子上喝了一口冷萃,没有理会她。   女主管却不肯放弃,她用肩膀轻轻撞了下易倾:“哎,那你到底怎么想的?”   易倾懒洋洋闭着眼:“什么怎么想?”   “就是,你怎么会同意他这个提议的?”女主管摸着自己的下巴,“和你认识这么多年,我可不觉得你会对提出同样提议的其他人点头。”   “……”   “说说嘛。你和我说这件事,不就是想听听看别人的意见看法?”   易倾无奈地睁开了眼:“那你就当沈昂是我的弱点吧。”   女主管啧啧了两声,上下打量易倾:“你现在不觉得自己禽兽了?”   “挺禽兽的,”易倾认真道,“但至少没有构成犯罪行为。而且,等他想明白的时候,我会让他轻轻松松走的。”   “‘想明白’什么?”女主管好奇地问。   “想明白他对我的感情并不是想结婚的那种意义。”   女主管惊了一下:“替身文学?”   易倾低头看表,表情波澜不惊:“午休结束,该上班了。”   女主管也下意识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明明还有两分钟……我靠易倾,你居然为了回避这个问题而提前上班两分钟!!你是有多不想回答!”   易倾拿着咖啡杯走出茶水间,把女主管的指控甩在了背后。   沈昂对她的感情很复杂,反之亦是。   易倾是最先发现沈昂病情、陪不谙世事的小孩走过一段黑暗旅程、独一无二能“理解”他的人,在沈昂心中当然有特殊的地位。   但沈昂又何尝不是那时候刚刚失去母亲的易倾独一无二的救赎?易倾没能保护自己的母亲,但她能保护邻居家年幼的小孩。   少年时期的一切色彩都那么浓烈炽热,好像能用尽一生全部的不理智,所以就格外难以忘怀。   易倾自认是个成熟的社会人,能分清自己的这种那种感情。   但她很担心沈昂会分不清。   所以就和以前一样先保护他,等到他想离开的时候,再让他离开。   女主管终于快步追上了易倾,她像是好不容易在那字里理清了事情原委:“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误会了,人家到几个月后还是想和你结婚怎么办?”   “不怎么办,”易倾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犹豫的,“都说了他是我的弱点,当一辈子也可以。”   女主管沉默了下,又刁钻地问:“那要是你自己变了呢?”   “我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变?”易倾奇怪地反问。   女主管在自己胸前不伦不类地画了一个十字:“……我祝福你们。”   “画反了,”易倾点评,“你其实心里是不是想诅咒我?”   “我诅咒什么,我可是四年前就催你可以下手的人好吗?我的道德底线就是没有道德底线!”   ……   同居体验对易倾来说,其实感觉没有太大的变化。   因为大多数可能会觉得尴尬的地方,似乎都在过去的几年里经历磨合完了。   易倾觉得可能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沈昂晚上不用出门上楼回自己家、又省了第二天一大早下楼来她家的这一趟路程。   然后同居第一天,易倾就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她家只有一个卫生间,因为是老小区,还没有做干湿分离。   尽管卫生间的面积不算小,易倾平常一个人在里面走动都觉得很方便,但当她在里面刷牙,然后身高超过一八五的沈昂也挤了进来的时候,空间就立刻变得相当紧张。   易倾本来正在弯腰漱口,但沈昂很明显没办法从她身后进来。   于是她默默地直起身往洗脸台旁边挪了一下,给沈昂让出一个站位。   沈昂一边说着“不好意思”一边侧身从易倾身后经过,站到和她同一排的位置旁,又伸手打开镜柜去拿放在最上层的牙刷。   刚刷完牙的易倾不自觉地跟着抬高了头:“牙刷为什么要放那么高?”   沈昂闻言把自己的牙刷放在她的旁边,示意似的比了一下:“你看。”   两支同款不同色的牙刷并列放在一起,一黑一白还挺有序。   易倾看了两秒,老实道:“我看不懂。”   沈昂点点头:“我明白了,你不介意我们俩的东西摆得像情侣一样。”   “……”易倾顿了一秒,用于审视自己能不能用和沈昂一样自然的语气说出这种话。   结论是不能。   所以成熟的社会人选择模棱两可地回答:“你随意就好。”   易倾这么说完的第二天,沈昂就从超市买回来了情侣漱口杯和情侣拖鞋。   漱口杯就算了,问题是拖鞋居然是大灰狼和小白兔。   比较奇葩的是,商家制作这款商品的时候不知道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小白兔是男款,大灰狼是女款。   穿着大灰狼拖鞋的易倾看一眼穿着小白兔拖鞋的沈昂,感觉受到了来自拖鞋厂家的讽刺。   沈昂给出的理由是:“这双最好看。”   盘腿坐在沙发上的易倾看看地上并排放着的两双拖鞋。   严格来说,这是小灰狼和大白兔。   她勾起小灰狼拖鞋,左对左、右对右地踩在了大白兔拖鞋的正上方,给它们增加一点武力优势。   拖鞋脚面自带弧度,想用脚把它们垒起来是个有点复杂的工程。   等易倾好不容易把两只拖鞋放好之后,一转头就看见沈昂在旁举着手机,一脸艰难忍笑,拍了不知道多久。   易倾:“……拍到脸了吗?打算发给谁?”   沈昂下意识地把手机高高举起,才回答:“没拍到。私藏。”   易倾看看沈昂上半身高加手臂举起的那个高度,花了不到一秒钟就决定放弃和他争夺的想法。   “你还私藏了什么?”她随口问。   沈昂突然沉默:“……”   易倾:“……?”   厨房里的烤箱发出完成工作的提示音。   沈昂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慌不择路地光脚绝尘而去:“我去看看!”   易倾:“……”有点在意……算了不问了。   ……   漱口杯和拖鞋以后,是配套的咖啡杯、餐具、乃至各种稀奇古怪,易倾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生产的情侣家居用品。   虽然这个比喻有点不宜,但易倾觉得自己就像个沉默的新任铲屎官一样纵容地刚到家的猫把房子里的一切都悄悄地做了改动。   本来沈昂虽然负责打扫卫生,但从不乱动易倾的东西。   而现在他就像一只试探的猫一样,先动一点点摆设,见易倾没有反应,就再动多一点,好像在琢磨易倾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易倾倒是不太在意自己房子里的变化,反正沈昂动之前和动之后对她来说都是一样常常找不到东西。   每次找不到,就只能使出杀手锏:“沈昂——”   然后沈昂就全都能准确地找到。   易倾有天半夜被渴醒,出门找水喝时,突然看见隔壁的房间门底下透出一丝灯光,下一秒就飞快地灭了下去。   特别做贼心虚,像暑假晚上偷偷在房间里打游戏的高中生。   易倾不紧不慢地倒了水喝完,才去敲沈昂房门:“睡不着?”   几秒钟后,房间里的灯重新打开,沈昂拉开门,有点儿垂头丧气:“睡不着。”   易倾抬抬下巴示意他往里走:“那我陪你聊一会儿,正好明天周六。”   沈昂的床是隐藏式的,平时立起来再翻转一百八十度,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柜子。   这样的结构当然没有普通的床那么结实牢固,易倾坐到床边时就并不意外地听见了嘎吱一声。   她拍拍身边的位置:“来,坐。”   沈昂坐下的动作不知为何有点僵硬。   “我这段时间也在反思,”易倾率先开口,“可能是我做得不对。”   她停顿了几秒,思考怎么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而不伤害沈昂的自尊心。   在易倾再度开口之前,沈昂微微侧身发问:“……你要反悔了吗?”   易倾诧异地扭脸去看沈昂:“不,不是。我在想,是不是我对你不够好,所以你才会没有……”她斟酌了一下,选了个词,“安全感?”   “不会啊,”沈昂立刻回答,“我只是还有点不习惯。”   “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易倾耐心地问。   沈昂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特别安静,显得有些难以捉摸。   易倾耐心的等待在时间的推移里缓慢地生出了一丝忐忑来。   她想起了沈昂之前那句“你不会答应的”。   沈昂从来不会提出过分的要求,所以易倾全部都对他有求必应。   要说唯一的例外,就是她十八岁那年,不得不跟着父亲一起离开榕城。   “我知道了,”沈昂突然道,“你闭上眼睛。”   易倾迟疑了一下才闭眼,双手不自觉地按到身旁柔软的床褥上,指尖紧张地抠起一点。   然后她能感觉到沈昂蹭地一下兴奋地跳上床,床架不抗重负地嘎吱作响,接着是两道不太一样的电器开关声:啪、啪。   就算闭着眼,易倾也能感觉到身边一下变得暗了下来。   她坐在骤然变得昏暗的灯光里,不知道自己是应该觉得紧张还是不紧张。   接着沈昂说:“睁眼吧。”   易倾睁开眼,发现天花板的吸顶灯已经被关闭,而床头的星空投影灯被打开了,整个房间就像一瞬间被搬到了星空底下一样。   然后沈昂曲腿抱膝坐在床头,高高兴兴地道:“我想和小时候一样和你夜聊到睡着。”   易倾:“……”小学生吗你。 第21章 你说她怎么还不喜欢我啊……   夜聊疗法很有效。   两个人并肩坐在床头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   有些事情两个人都记得, 有些易倾记得,有些沈昂记得,翻阅回忆的过程就像是在看相册, 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里。   “你从前还和我说过这么一句话。”沈昂半眯着眼睛说,“在看那个电影《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的时候。”   “我还带你这个未成年人看过这部……”易倾迷迷瞪瞪地自我检讨,“临时监护工作太不到位了。”   “你说, 你觉得被人所爱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沈昂仰头靠墙看着天花板上流动的蓝紫色星空投影,“所以你收下了那封情书。”   听见“情书”两个字, 易倾清醒了一点。   还是她高中时的那件破事。   说实在话, 易倾到现在也不想去参加什么高中的同学会, 因为想到这桩黑历史就觉得麻烦。   就……谁没有年轻且叛逆的时候呢?   易倾就曾经因为被亲爹连着放了过年、生日两次鸽子, 觉得自己已经被这个男人抛弃, 怒而接受了学校里有名的坏学生递来的情书。   由此引发了一大堆后续的麻烦。   现在的易倾当然不可能再做一样的事情,但那时候她多年轻多莽撞啊。   沈昂像是纯粹出于好奇地发问:“所以他算不算你第一个男朋友?”   “手都没牵过, 什么男朋友。”易倾懒洋洋地说,“少拿我的糗事来笑我, 我记得你的糗事多了去了。”   沈昂投降地停嘴笑了一会儿,又问:“那你现在还能接受那种性格的男朋友吗?”   易倾花了好一会儿去回想那个坏学生的性格。   天天打架, 脾气巨臭, 而且特别不喜欢和人好好交流说话。   “不能。”她肯定地说。   “……明白了。”   “明白什么,你又不是他那种烂性格。”易倾摸摸沈昂的头, 打了一个哈欠。   沈昂转头看她,声音很近, 但有有点模糊:“困了吗?”   易倾坚强地撑起眼皮:“我还能熬,你困了吗?”   过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沈昂的回答,易倾本来想睁开已经黏在一起的眼皮去看看他是不是睡着,结果根本睁不开, 直接就睡过去了。   没过多久,易倾就一脑袋歪到了沈昂肩膀上。   沈昂掀开眼皮偏头看了易倾片刻,朝她低下头去半路又停住,最后抿紧嘴唇、往上坐高一点,调整了个能让她更舒服的姿势。   易倾对他太不设防备,这件事沈昂自己都知道。   但如果是对他有利的事情,那不纠正也没关系。   反正沈昂知道自己是易倾唯一的例外。   而第一次亲吻的发生,必须留在易倾清醒、且自愿的时候。   ……   易倾被饭菜香气唤醒时,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沈昂早就不在床上了,易倾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去厨房找人,只发现桌上有一碗用保温饭盒装好的炒饭,沈昂本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易倾懒洋洋地先刷了个牙,觉得一晚上坐着睡太折磨她这条职业病的脊椎,于是又在按摩浴缸里泡了个澡。   等她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沈昂刚好进门。   他穿着一身运动服,身上带着薄汗,显然刚刚晨练回来。   易·老年人·倾对年轻人这种几近无限的精力感到敬佩:“正好我用完卫生间了,你去洗澡吧。”   家里只有一个浴室到底还是不太方便。   以前各用各家的卫生间时不觉得,之前一段时间易倾和沈昂两个人洗澡的时间总是错开也不觉得,偶尔出现这样的意外情况、两个人都要洗澡时,好像就有点需要排号了。   刚换好鞋的沈昂哦了一声,去房间拿衣服进了浴室。   易倾坐到餐桌边开始吃炒饭。   虽然天下的扬州炒饭都可以说自己是扬州炒饭,但其实真正的扬州炒饭是有严格省级标准的。   易倾觉得沈昂炒的这一碗就绝对达标——蛋花金灿灿的还拉丝成了肉松状,能有比这还标准的扬州炒饭吗!   她才吃了没几口,沈昂突然就从卫生间里出来了。   易倾还以为他是已经洗完了,回头一看他身上还是刚刚那套运动服。   “没热水了?”她疑惑地问。   沈昂动作有点僵硬地立在卫生间门口和易倾对视一眼,开口时表情并不太自然:“有点热。”   “啊……因为我刚用完,”易倾表示理解,“你又刚刚运动完,那要么坐一下再洗?”   “……嗯。”沈昂点点头。   易倾又开始觉得一个浴室不太方便了。   但这个房型也不好开第二个浴室……说起来也是老小区,是不是该买套新房了?   她这么想着,刚要转开头时,突然觉得沈昂脸上有点不对劲,眼神又不由自主地移回去了两分:“沈昂,你流鼻血了。”   沈昂:“……”   他一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转头想往浴室里走,迈了半步就停住,掉头大步流星地去了厨房。   易倾也吃不下饭了:“要不要我拿医疗箱?你是不是刚刚运动太剧烈所以毛细血管破裂了?”   “我没运动!”沈昂瓮声瓮气地回答。   易倾很迷惑:“……那你穿着一身运动服一早出去干嘛了?”   “……”沈昂换了个话题,“不用医疗箱,马上就能止住。”   听起来特别有经验的样子。   易倾也没走远,就在厨房里拿手机搜“运动过后会不会突然流鼻血”,越看表情越严肃。   等沈昂关掉水龙头转身,易倾就发问:“你上次体检是什么时候?”   沈昂脸上还沾着水珠,鼻子红红的,看起来就跟刚哭过一样。   他捏着鼻根道:“易倾,我是运动员,每年学校组织两次全面体检。”   “哦……”易倾还是有点不放心,“指标都好吗?为什么会突然流鼻血?”   沈昂的表情显示出相当的抗拒:“天气干燥吧。”   易倾忧心地叮嘱:“不要常挖鼻孔啊。”   “……没有的事,不要多想。”   易倾其实还想再多说两句,但看到沈昂已经气得脸都红了,只好适时地停下去吃炒饭。   沈昂自己吃了根棒冰,脸色很快恢复正常。   正好浴室里的水蒸气也被排得差不多,沈昂又进去了。   易倾端着饭碗边吃边时不时看一眼浴室门,生怕沈昂在里面又二度流出鼻血来。   直到沈昂安然无恙地挟着一身清爽出来,易倾才松了一口气。   沈昂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易倾,你是不是觉得我又会流鼻血?”   “没有,”易倾睁着眼睛说瞎话,试图转移话题,“对了,沐浴露是我新买的,你觉得怎么样?你用会不会太女气了?”   沈昂嘟哝了句什么,那音量明显压根不想让易倾听清。   过了几秒钟,他坐到餐桌旁,才又道:“不会,我挺喜欢的。”   易倾朝沈昂的方向偏过去。   她凑过去的时候,沈昂不知道怎么的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易倾立刻对他投以怀疑的眼神。   ——那种“你是不是要流鼻血了”的眼神。   沈昂乖乖地僵住身体。   易倾这才满意点头,嗅了一下,疑惑发问:“为什么在你身上和在我身上闻起来不太一样?”   “……”沈昂冷静地说,“你洗完有段时间,香味变淡了吧。”   “有道理。”易倾鸡毛蒜皮的疑问成功得到解答,满足地坐回去继续低头干饭。   而沈昂拿出手机点开浏览器,在输入框里输入:如何保持理智。   ……   沈昂其实觉得自己的忍耐能力很好。   “但可能就和你说得一样,人能装一天,不能装三万六千五百天。”沈昂说。   身上还穿着咖啡店里工作服、却被突然到来的沈昂拉到角落当树洞的沈越:“……”   弟啊,如果我不是半个老板,今天就得被开除你知道吗?   不过……   沈越清清喉咙,多少有点得意地说:“你也有承认我说得对的一天?”   沈昂头也不抬:“如果我和易倾之间的距离还是和以前一样,就还是能忍。”   归根到底,其实就是他贪心。   以为只要易倾回到身边近处、当邻居也能当一辈子。   可两人之间的关系没能停在邻居那一步。   同住一个屋檐下,甚至还能用对方刚刚用过、雾气蒸腾的浴室。   就一天比一天更挑战理性。   理性根本没有沈昂试想的坚强,就跟玩游戏氪金体验一样,你以为自己只是氪一张月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VIP16了。   “我当时劝你,你怎么回复我来着?”沈越扬眉,得意道,“‘要你管’?”   沈昂沉默地抬头扫了他一眼。   沈越深知自己就算在大庭广众之下也可能会被沈昂揍一拳,立刻见好就收,当起业余的情感咨询师:“然后呢?你说详细点,哥哥我可以再给你一点有用的建议。”   “用不着你。”沈昂双手插兜靠在椅子里,态度冷漠,“只是理性不太够用,出来补充一下,补充完了就回去。”   沈越:“……哦。”敢情我就是你的情绪垃圾桶,是吧。   “顺便给易倾带包咖啡豆回去,上次在你店里买的喝完了。”沈昂又说。   沈越觉得这个弟弟大了,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是收不回来了。   别人家是嫁女儿,沈家是嫁弟弟。   沈昂仿佛在跟自己生闷气似的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烦躁地问沈越:“你说她怎么还不喜欢我啊?”   “……”沈越哪敢接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点了炮仗。   “她想要的我全做到了,”沈昂怒道,“没人比我更好,她都让我和她住一起了,怎么会就不喜欢我?”   “我觉得,”沈越斟酌着小心地说,“喜欢肯定有,不然易倾不会随便让你住进她家里吧?”   “……”沈昂突然收了声,他撇撇嘴不忿道,“你懂个屁,她那是拿我当小孩宠。”   沈越闭上了嘴,觉得自己成为这整件事的唯一一个知情人真是太不合适了。   就没个人来分担一下这种知道太多的压力吗?   “她一点都不防备我!”沈昂还有牢骚要发,“这不就说明一点都不担心我会对她做什么事情?”   沈越叹了口气,起身:“我去给你拿咖啡豆,你自己在这里冷静一下。”   ……   沈越被沈昂迫害的同时,易倾也在找人讨论同一件事。   “明明熟得不能再熟了……可住到一起之后,有些时候我会突然有点紧张,从前都不会这样。你觉得我这种情况正常吗?是不是需要自我调整一下?”   “……”电话另一头的女声冷静地说,“姐,你先从头说一遍,比如,从你是怎么开始和人同居这件事情的原委开始说起,行吗?” 第22章 “只要是你想的,怎么都……   易倾的电话是打给夏从枝的。   夏从枝是易倾堂妹, 两人本来联系不多,但近几年因为工作领域彼此相关的原因,比从前亲近了许多。   易倾的社交范围里, 既不认识沈昂、又熟到能交流这种敏感话题的,就只剩下夏从枝了。   夏从枝在听完易倾的叙述后,沉吟许久才道:“我觉得你可以持续观察一下。毕竟从前你们住在各自的家里, 多少保有一点距离感,但现在这最后的距离感也被抹消, 所以短时间内感到些微的不适很正常。”   “我是有点担心, ”易倾顿了顿, “他会不会察觉到我的反常, 然后想太多?”   “想太多, 你指的是什么?”夏从枝反问。   “就比如,我是在骗他的?”易倾也不太确定。   她惯于把所有的力气和思想都用在工作上, 工作以外的领域能不动脑子就不动脑子,久而久之, 碰到不想思考的问题时,脑子就不想转动了。   这可能也属于一种强制节能模式。   “你这不是关心他多过关心你自己嘛。”夏从枝无语道, “而且我听你前面讲的, 他好像不是这种心思特别细腻的人。”   易倾低头沉思了下。   沈昂好像确实不是那种性格。他开朗又温柔,脾气很好, 生活里除了游泳其他的时间似乎都耗在她家,没有什么烦恼的样子。   那她究竟是从什么地方生出沈昂可能想多的想法?   是因为沈昂昨天晚上说那句“你要反悔了吗”时的语气带有一丝怪异?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夏从枝在电话那头像医生一样理智地剖析:“易倾, 你知道吗,这是一种很危险的征兆——当你把童年的感情仍旧投射在成年的生活中时,说明你仍旧没有摆脱童年的影响。”   易倾有点好笑:“我童年的什么影响?”   “你几乎是自己把自己照顾长大的影响啊。”夏从枝说。   “我小时候是不太理解,现在不会, 我自己工作也很忙嘛。”易倾道。   “但你很喜欢每次回到家,就发现家里有人在等你的感觉吧。”   易倾愣了一下,开始冒冷汗:“你的意思难道是说……”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把他当成了我爸或者我妈的代餐?!”易倾震惊。   “……”夏从枝幽幽地说,“朽木不可雕也,烂泥扶不上墙,挂了。”   她说完,真就特别无情冷酷地直接把电话给挂断了。   易倾神魂不定地握着手机自我拷问了几分钟,沈昂正好打开门回来了,表情看起来还有点闷闷不乐:“要出去集训,大概三四天,你一个人在家里没事吧?”   易倾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有在听沈昂说了什么,而是认真地把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沈昂:“……怎么了。”   他紧张得好像连表达疑惑的标点符号都消失了。   “你……就是,那个,”易倾舔舔嘴唇,鼓起勇气,“没有觉得我平常是把你在当代餐嗑什么的吧?”   沈昂吁了一口气,浑身肌肉放松下来:“什么代餐?”   “就是,因为我以前总是没有家人陪伴,所以就……”易倾伸手比划,越想越细思恐极,“就找了你……”   两句话的功夫,沈昂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易倾片刻,眼睫低垂一笑,屈膝蹲在她面前:“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易倾很想说没有。   可也不知道是当局者迷还是什么的,她觉得这个推测简直好像戳中了她心里什么隐藏的角落似的。   于是否定也根本说不出口。   “你觉得需要代餐,我就是代餐;你不需要代餐,我就不是。”沈昂微微仰头看着易倾,道,“只要是你想的,怎么都可以。”   眼神明净,嘴角带笑,脸上一丁点的勉强都看不出来。   他就是这么想的。   易倾和沈昂对视半晌,双手捧住他的脸往前靠了靠,仔细观察这张对男孩子来说其实眉眼精致得有点过分的脸蛋。   沈昂的眼睛其实有点儿丹凤的形状,眉毛浓黑,鼻子挺直,但鼻翼不阔,所以小时候看着总有点女孩子一般的秀气,长开后才不会被认错。   近看还能看见他上唇有明显的唇珠,光线折射下自带一抹高光。   鬓角和下巴如果从下往上逆着摸过去的话,指腹还能摸到一点胡茬的存在感。   身上一点多余的体脂都没有,所以下颌角的分割线利落分明,十足的少年气。   ……放在学校里,本应该是被大部分女孩子见猎心喜的男朋友对象才是。   可大学四年,易倾没从沈昂嘴里提起过任何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沈昂突然开口:“听说对视四分钟,就能有效提升双方之间的亲密关系。”   易倾松手弹了他的额头:“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   她还没来得及把手收回去,就被沈昂扣住了。   年轻人像是单纯疑惑地发问:“你真的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很亲密了吗?”   他的拇指本来扣在易倾的手腕上,然后又顺着她的掌根往下滑了几厘米,停留在脉搏的位置。   整个过程中,沈昂的视线甚至都没从易倾的脸上离开过一瞬。   易倾觉得嗓子有点发干,不自在地轻轻“嗯”了一声试图调整,但毫无帮助。   “还差好多都没做吧。”沈昂说道。   “……好多什么?”   沈昂脸上本来还带着点残余的笑意,但在易倾低声开口问完“好多什么”以后,他就突然将那最后一点笑意就收了回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易倾都能看见沈昂眼底肌肉的丝毫变化、棕黑色瞳仁的微微颤动、以及在那之下深藏的某种令她战栗的东西。   时间仿佛被无限制地拉长,而易倾在这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停摆的时间陷阱里没有理由地变得焦躁起来。   就在易倾觉得自己应该主动打断这场对视的时候,门铃被人从外面按响:“你好,送菜上门——”   易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松了口气,被烫到似的抽手跳下沙发,鞋都没穿就跑去开门:“来了!”   易倾买了足足三个大袋子的新鲜食材,禽肉蛋菜水果什么都有,专门给买菜APP跑腿的小哥提着都有点吃力。   她才接了一个袋子,沈昂就从她背后伸手把另外两个都接走了:“谢谢。”   “你刚刚是不是说要去集训?”易倾突然就回想起来了刚才左耳进右耳出过滤掉的对话内容,“那我买了这么多……”   “我提前给你做好一部分,剩下的放冰箱保鲜和冷冻,”沈昂把两个袋子都归到一只手,用另一只手拿着小票检查,有条不紊地做了安排,“等我回来再做,不会坏的。”   易倾看着他:“我突然感觉到了公司里其他人听我安排工作时的那种信任感。”   沈昂被逗笑了。   整间屋子里的气氛骤然松快,就好像刚才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对视几分钟的眼神交流似的。   易倾把塑料袋放在冰箱边上,不自觉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好像还能感觉到沈昂鬓边胡茬微刺的触感。   这立刻又让易倾有了一个联想:是不是运动员的激素分泌得更多一些,所以胡子也长得更加快一点?   晚上睡前洗漱时,已经很习惯和沈昂挤在同一个卫生间里的易倾就开始不由自主地盯着镜子里的沈昂看。   沈昂从拿牙刷、挤牙膏开始忍耐,最后还是没忍住,放下电动牙刷道:“怎么了。”   易倾戳戳他的脸,从下到上摸了一小段距离:“在想胡子和猫草一样,一晚上就能长出好多,很神奇。”   沈昂:“……”   他用手掌捂住脸往后仰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然后才又低下头来一脸平静地说:“你以前早上没有注意过吗?”   “没有啊,”易倾摇摇头,“今天下午的时候才刚刚注意到。”   沈昂没再说什么,把挤了双重薄荷超凉牙膏的牙刷塞进了嘴里。   第二天早上,易倾又继续进行了关于猫……不是,关于胡须生长课题的观察。   沈昂无奈地支着膝盖半弯下腰,好让易倾能进行更好的近距离观察。   易倾对比完今早的长度和记忆里的长度,对自己的结论很确信:“和猫草真的差不多。”   沈昂:“……我能站起来了吗?”   易倾用手腕在他脸颊上刮了一下。   “有点糙。”她诚实地说。   沈昂叹了口气,把易倾的牙刷塞到她手里:“易倾,今天周一,你醒一醒。”   易倾如梦初醒,那好像半个灵魂还在床上的状态一下子被惊醒了。   她痛苦地弯腰呐喊:“我不想上班——”   沈昂摸摸她的后脑勺:“没关系,今天也不加班,等你回家来就能吃到一直念叨的腌笃鲜了。”   易倾生出了一点点出门的动力,她含泪刷牙,口齿不清地控诉:“工作就是地狱。”   “是是是,赚钱养家辛苦了。”   地狱周一,哪个打工人都不想上班,易倾比所有人更甚。   当她好不容易熬过一天工作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沈昂却不在家。   腌笃鲜的香气倒是飘逸在空气里,厨房定了保温的电砂锅嘟嘟地冒着泡。   砂锅旁边是一张沈昂留下的便签条,说学校行程有变,提前一天出发去集训,让她好好吃饭不要将就对付。   易倾把便签随手放到一边,怀着感恩的心吃完晚饭又打了半天游戏,最后下楼去小区旁边最近的宠物店里买了一盒猫草种植套装回来。   ……   在大巴上的沈昂收到了易倾发来的消息,一盆土加里面密密麻麻的种子。   【沈昂:这是什么?】   【易倾:猫草。】   沈昂:“……”我回去,立刻,就把这个替身文学产物想办法扔掉=) 第23章 你收过我的情书。   沈昂走的第一天, 易倾没吃他留在冰箱里的半成品,而是悄悄地点了一单炸鸡,又点了一单奶茶。   可能因为太久没吃垃圾食品, 吃多了,撑得到晚上胃还难受。   于是晚上回家偷偷吃了胃药。   第二天,又吃了胃药。   但三天, 再吃了两包。   等胃袋缓过来不再那么难受以后,易倾蹲在放日常药品的箱子面前陷入沉思。   她试图左摞右堆, 但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所以她也不可能把少了整整四包的养胃冲剂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不被沈昂发现。   于是易倾又特地叫外卖买了同样的养胃冲剂, 只拆了四包混入其中。   多的明天带回办公室往抽屉里一扔, 毁尸灭迹。   ——这样就不怕被沈昂发现什么踪迹了。   易倾做完这一切, 给自己抹了一把辛酸泪,回想起了从前趁沈父沈母都出门时、带着沈越沈昂一起打小霸王游戏机的童年回忆。   回想到一半, 又突然想起夏从枝那句“没有摆脱童年的影响”,带笑的嘴角又拉平了一半。   世上又能有多少人的童年美好又没有遗憾呢?   易倾啪地把药箱合上, 又拍了一张猫草的照片发给沈昂。   【易倾:长高了。[图]】   【沈昂:好好吃饭了吗?冰箱里的东西应该还够吃,我晚上就回来了。】   本来懒洋洋躺在沙发上不想去上班的易倾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冰箱!里的!东西!才吃了!一半!!   就在易倾头脑风暴找谁来当这个幸运的饭桶接班人时, 她的手机上正好打进来一个电话。   还是私人电话的铃声。   易倾下意识以为是刚刚在聊天的沈昂, 没看屏幕就随手接了起来:“训练完了?”   “什么训练?”电话里的易爹一哂,“你等谁电话呢?”   “……爸?”易倾很惊讶。   ——确实惊讶这位只靠明信片定位一两个月前行踪的失踪人口居然给她打了电话。   易倾特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 他用的还是国内那个号码,说明人八成已经回国了。   “Surprise!”易爹欢呼道, “我已经在榕城啦,今天就可以陪你一起吃饭哦~就吃你最爱吃的小黄鱼面怎么样?”   易倾:“……”黄鱼,又是黄鱼,还是黄鱼。   她叹了口气:“不用了, 我晚上有饭吃,你可以来我这边家里一起……”   等等。   易倾突然回过神来。   易爹不就是一个完美的二号饭桶吗!   “你住哪个酒店?一起吃午饭吧。”易倾飞快改口。   “诶,我要住酒店吗?”易爹深受打击。   “那我订好发给你,你直接去那边入住就行。”易倾走向冰箱,道,“中午我来找你。”   她挂断电话时听见亲爹似乎还在电话里说着什么,但挂得太快没听清。   易倾盯着手机看了两秒。   算了,几年不见的人肯定也没有什么非这会听不可的话要说。   重要的是在上班之前把冰箱里沈昂准备好的食物整理出来带走,一口气塞给易爹。   易倾学着公司里女主管那样对着冰箱里的乐扣盒画了十字:“对不起,下次一定健康饮食。不是我的错,是炸鸡牛奶蛋糕碳酸饮料太诱人。敌人太强大,没有沈昂本人在,你们赢不了它们。”   ……   酒店是易倾让陆臣野帮忙订的,这点小事对陆少爷来说小事一桩,给订的是离易倾工作室不远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易倾中午带着个箱子出门时遇见女主管,对方很吃惊:“你带了什么东西?”   “……”易倾沉默了下,对真实答案难以启齿,“我爸回国,给他带的。”   女主管自动理解为了生活家居用品:“哦,那你下午请假?”   “东西给他以后我就回来。”易倾摇摇头,“下午有个会要开,项目预算超支后的处理。”   女主管面露同情:“……祝你顺利。”   易倾开车到酒店时,易爹穿着一身夏威夷衬衫加大裤衩在酒店门口朝她挥舞两手——两只手都是高高举过头顶大弧度挥,像个小孩。   就是说这个男人从易倾记忆的最初开始就是这幅模样,好像根本长不大。   易倾按下打开后备箱的按键,由衷地感到一点沧桑之情。   ——你说这么个性格的男人,天性就不喜欢被任何东西束缚,能像一个体贴的父亲一样每天在家照顾易倾吗?   易倾小时候曾经很恨他,即便现在也不认同他的做法。   但她已经在学习同自己的过去和解,不再拘泥于这个男人是不是爱着作为女儿的她,而这份爱又是不是超出他对“自由”的渴望。   易倾已经不再需要从自己的父亲身上寻求爱、认同、存在的意义。   但说来惭愧,这种对于“自由”的追求,似乎终究还是流到了她的血肉之中。   易爹提了后备箱的箱子,兴奋地跑到驾驶座外面,隔着车窗玻璃问:“这是什么?”   “半成品食物,”易倾降下车窗道,“我给你订的是套房,里面有小厨房,你自己做着吃吧,也可以找酒店的厨师来帮忙,另外付费。”   易爹瞪大眼睛,把下巴架在易倾的车窗上:“你不陪我一起吃饭吗?这么久不见了,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我很忙,谢谢。”易倾指指他手里,“等你把这些吃完了,我再来抽空来陪你吃饭,就这样,走了。”   她用一根手指把亲爹的脑袋从车窗上推开,缓缓升起车窗。   “等等,等等!”易爹大喊道,“我这次回国来不止是一个人,还带了一个人来想介绍你们认识的!”   易倾只好把车窗又降回去:“是什么人?”   “我的学生。”易爹自豪道,“只比你大一岁,在镜头语言这方面可是个天才哦。”   易爹是一名自由摄影师,大师级的那种。   他多年没有收过学生,更没开过班,最多去哪所大学里讲那么一两个讲座。   “你的学生?”易倾挑眉,“你这么喜欢,跟你一个性格?”   “哈、哈哈……”易爹挠挠后脑勺,有点尴尬地视线左右漂移,“没有没有!他性格跟我完全不像,倒是跟现在的你有点像,很不喜欢说话,一开口就要怼死人的这种。”   易倾:“……”   其实她在上班时间以外会怼的人就只有眼前这一个,真的。   “而且特别特别巧,他也是在榕城长大的,好像和你以前也是同一个高中?”易爹噼里啪啦说完一长串,不等易倾反驳,就兴高采烈地朝酒店门口招手,“孙屿,过来这边,快点——”   亲爹的学生都过来了,又是初次见面,易倾也不想表现得不讲礼貌,整理了下头发就打开车门。   就是孙屿这个名字好像稍微有点耳熟……   易倾这么想着,一抬头就和走近的男人撞上了视线。   有点眼熟,但又没有当时见到沈昂时那么眼熟。   易倾伸手:“你好,我是易倾。”   男人果然如同易爹说的那样,沉默寡言地同她握了手,只吐露了自己的名字:“……孙屿。”   “这我女儿,早跟你说是镜头也拍不到死角的大美人吧?继承了我老婆和我的全部优点——你还不信,说你见过全天下最漂亮的人,现在服了吧?”易爹用力拍拍男人的肩膀,“易倾,这我学生,带了刚刚一年多,不过嘛出师还得再要一段时间。”   易倾点点头:“很高兴认识你,改天再吃饭。”   “改天一起吃饭”这种客套话,每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人都应该知道,它就不能当真,纯属“我要结束这段对话了”的意思。   可不熟悉社交词令的人就常常会无视它的真正含义。   “干嘛非要改天!”易爹叉腰道,“正好你都带着吃着来了,就吃这些吧,在酒店房间里吃——对了易倾,你订的那间套房真的好大好大,你自己平常都住这么大的酒店房间吗?”   “不,我出差住行政房。”易倾冷淡道。   给易爹订套间,一是陆臣野大少爷就这个生活习惯,二是易倾自己要求所订房间里可以做饭,三是……易倾房子里已经没有给亲爹睡觉的地方,于是寄希望于他能在酒店里乐不思蜀一点。   易倾说着,又看了一眼站立在旁没有说话的孙屿。   “一起吃嘛~”易爹已经五十的人了,话里带着波浪号撒娇起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易倾叹了口气,低头看手表:“只有一小时时间。”   易爹欢呼:“我们快走,去做饭!”   易倾把车钥匙交给酒店的泊车人员,表情冷酷:“你做,我吃。”   “呃……我会野外烧烤?”易爹噎了一下,“不过没关系,孙屿很会做饭,交给他好了!”   迎着易倾审视的目光,孙屿僵硬地点了点头。   “没事,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半成品,稍微下锅就能吃了。”易倾给孙屿吃了颗定心丸。   毕竟沈昂知道她是个家务无能,留下的半成品不会太为难挑战她的生活技巧。   易爹哼着不知道哪国的小调走在前面,易倾边通知陆臣野提前准备好会议资料和会议室的通讯布置,边稍稍落下了两步。   她压根没注意到孙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落后两步和她走在了一条水平线上。   等易倾一锁屏幕,孙屿就开口道:“你不记得我了。”   易倾偏头看他,礼貌性地笑了一下:“听我爸说,你以前也在榕城生活,难道我和你什么时候见过?”   男人看着她,表情平淡,好似在和路边的陌生人进行无关紧要的对话,但无框眼镜底下的眼睛里却悄悄泄露一丝忐忑。   “高二那年……你收过我的情书。”他说。 第24章 易倾骗他。   易倾脚步一顿。   她上下打量眼前沉默寡言、还戴着眼镜的男人, 难以想象他就是从前那个每天逃课打架、还在手臂上高调纹身的坏学生。   “你纹身呢?”她下意识地问。   孙屿愣了一下,把白衬衫的袖口纽扣解开翻上去一截,小臂上留下的就是他年少轻狂脑子不好使时纹的大花臂。   易倾看着纹身, 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纹身这种东西,一旦上了身就不好消,是吧?”   “人生里很多东西都是这样。”孙屿低头把袖口翻了下去。   “电梯到啦——”易爹老远拦着电梯门高声招呼, “你们俩在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   好在这会大堂里人不多,否则易倾想要就地立刻发作一下尴尬症。   “一会儿再说吧。”她朝孙屿点点头, 走向了电梯的方向。   “……也就是说, 你还愿意再和我说话?”孙屿追上了她的脚步。   “是吧, ”易倾随意地道, “你看我刚刚都忘了你了。”   正好两人走到电梯门前, 孙屿没有再开口。   午餐时分,易爹对易倾带来的食物美味程度感到震惊:“我才几年没回国, 现在店里售卖的半成品都有这么好吃了吗?这是哪一家?我这几天要每天都去光顾他们的生意!”   “没有哪家,这是有人替我做的。”易倾淡淡道。   所以, 也全都是她的口味。   易爹愣了愣,下意识地往易倾手上看了一眼:“没有戒指, 你交男朋友了?”   易倾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高二的那一天。   ——想要证明自己能被人喜欢, 所以赌气收下了一封满是错别字情书的那一天。   因为在易爹这么问完以后,易倾几乎没有思考就说:“不是男朋友, 我们在同居。家里没有你住的地方,才给你订的酒店。”   噗通一声, 一颗刚被夹起来的红烧狮子头掉回了碗里。   孙屿放下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地道歉:“对不起,手滑。”   “——爸爸不允许!”易爹大惊失色,“你怎么从来没有想到和爸爸说一声?”   “就算我想, 也联系不上你。”易倾淡定地吃菜。   易爹急得跺脚:“你……你可以给我的编辑部寄信啊!”   “如果决定结婚,我会把这个消息寄到你的编辑部告诉你的。”   “易倾你被外面的混小子带坏了!”易爹捶胸。   “不,这是我长大了,不用再一举一动都寻求你的认同。”   易爹被易倾一口气怼了个三连,节节败退至无话可说——也可能是被气得心梗——地瞪大眼扔下筷子,坐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开始生闷气。   易倾不理闹脾气的亲爹,转脸对孙屿道:“多吃点,不用给他留。”   孙屿沉默地把刚才的狮子头夹回碗里,才突然问道:“听你的意思,有和他结婚的打算?”   易爹立刻想嚎“我不允许”,被易倾冷淡地扫了一眼,生气又憋屈地把嘴闭上,鼓起双颊一幅“我很生气快来哄我”的样子。   易倾不吃他这一套,无动于衷地转回视线,平淡地说:“有可能,不过他现在还不到婚姻登记的年龄。”   孙屿的筷子停了下来。   他定定看易倾几秒钟,平静地问问:“是当年那两个小朋友里的一个?”   易倾没想到孙屿连这还记得。   但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点点头应道:“对。”   孙屿没有任何思考犹豫,瞬间做出判断:“不怕痛的那一个。”   “……对。”   听见易倾的回答,孙屿哼笑了声,原本稳重的眉眼里便陡然泄露出来一点少年时的中二不羁,好像被掩藏的纹身也要从袖口里钻出来一样。   “我猜也是,根本不意外。”他用筷子一下把狮子头夹成两半,像在五马分尸。   易爹突然插嘴:“你们从前就认识?”   “你不用知道,沈叔叔沈阿姨处理妥当了。”易倾打断易爹继续问下去的势头,“正好,孙屿,趁你还在国内,约顿饭吧,我有事想要问你,方便吗?”   “……”孙屿慢吞吞地看了易爹一眼,像在征询。   易爹气哼哼地:“反正回国就是放假,你自己的时间,完全可以自己安排。我女儿的行程又什么时候轮得到我来安排了!”   “择日不如撞日,”孙屿于是对易倾点点头,“就今天晚上?”   易倾微微皱眉偏头思考了一下。   沈昂刚刚早上才电话说过今天就回榕城、到家。   不过集训这么久应该挺累,就让他多休息一天好了,晚上回家时顺路再给他带点慰问品。   于是易倾点头应下:“行。”   ……   【易倾:今天晚上有事,不用做我的晚饭。】   【沈昂:我给你带了之前说很好吃的那种牦牛肉干,产地直销。】   【易倾:!!留着等我回家吃!】   【沈昂:好。大概几点回?我烤点东西当夜宵。】   【易倾:七点半应该能启程,八点之前到家吧。】   【沈昂:明白了。是公司里的事情吗?】   易倾盯着这条消息看了一会儿,在说实话和说假话之间摇摆了一下,皱着眉选择了后者:【嗯,项目年会,就在公司里吃饭。】   孙屿虽然不是同事,这顿饭也不是聚餐,但是见面的理由实在不太好和沈昂明说。   不是因为易倾和沈昂已经同居,也不是因为孙屿曾经给易倾递过情书。   而是易倾今天要和孙屿聊的事情,就和沈昂有关系。   在这次的谈话结束以后,易倾才会再去思考“是否要和沈昂坦白”这个问题。   关闭聊天界面,易倾抬眼看向陆臣野:“都准备好了?”   陆臣野把平板电脑的屏幕上下颠倒过来递给易倾,架势比之前熟练不少:“都在这里,会议还有十分钟开始。”   易倾嗯了一声,接过平板的时候把手机递给陆臣野保管,边起身向会议室走去。   陆臣野收好易倾的手机,下意识地往楼下看了一眼。   刚刚午休结束时,他正好在楼下见到易倾和另外两个男人走在一起。   一个年纪大一些的看起来是长辈,而另一个和易倾年龄相仿,又不像是她的亲戚。   当陆臣野的目光停留在那个男人身上的时候,对方也朝他远远投来一个眼神。   怎么说呢,男人有时候对潜在情敌的直觉雷达很准确,只看那么一眼就知道:那个人喜欢她。   陆臣野就一秒得出了这个判断。   沈昂也是,那个男人也是。   虽然陆臣野现在打助理这份工的心思真挺单纯的,也不妨碍曾经确实想过和易倾结婚的他有点想看看沈昂和那个男人对上后的场景。   山西老陈醋,您再来一壶?   ……   校队里,沈昂已经算是老资格了。   即将毕业的他参加这一次集训,其实算是为了老带新,也为了鼓舞一下崇拜他的学弟学妹们。   所以即使沈昂根本不想去,也被三个教练强行带走了。   哪怕给易倾准备好了食物……说实话,沈昂也不觉得易倾会乖乖地健康饮食。   毕竟易倾这个人在工作时间以外如果没有人管着的话,甚至会因为懒得吃饭而一个休息日都不吃饭。   沈昂烦躁地揉了下太阳穴,又看了一眼时间。   “有急事?”在旁记录成绩的助教见到他的动作,大方地摆了一下手,“那你提前回去好了。”   沈昂惊讶了不到半秒钟,对助教点了一下头,转身就去拿自己的东西。   身后有人立刻抱怨:“哎,助教我也想提前回去!”   “你给我继续训练,你又没去参加高强度集训。”   “怎么这么偏心——”   提前到家一个多小时的沈昂在打开门前已经做好看见屋里一片狼藉的心理准备,可谁知道里面居然还算得上干净。   扫地机器人一定辛苦了。   沈昂拉开放垃圾袋的收纳栏看了一眼,他走时还剩半卷的垃圾袋已经用没了。   想必易倾努力地装了不少垃圾扔掉。   但沈昂只是在客厅里转了一下就发现茶几底下掉了一对袋装的一次性手套。   他翻过来看了看正面,是小龙虾商家的店名。   沈昂轻哼一声,把这个罪证放到茶几上,花了一个小时打扫卫生。   期间又找到两双一次性筷子,包装还不一样,明显叫了不止一次外卖,可冰箱里大部分吃的都不见了。   药箱里的养胃冲剂数量倒是没变,就是有几包的生产批次明显不一样。   沈昂拿着另一批次的养胃冲剂甩了甩,好笑:易倾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个做贼心虚的小孩子一样。   等沈昂把房子完全收拾干净、洗完澡、做完一整条瑞士卷以后,时间也才刚刚七点整。   沈昂看看手机,看看挂钟,又看看运动手表。   ——决定了,去易倾公司接她下班吧。   顺手带上刚在冰箱里定型好的瑞士卷,诚意十足。   他开车,易倾可以在副驾驶座上吃蛋糕。   沈昂哼着歌出门,捎上易倾家的备用钥匙。   因为怕瑞士卷在地铁里被挤坏、在户外会融化,沈昂特地打了辆车。   等网约车抵达易倾工作室所在大楼前一个红绿灯的时候,沈昂给易倾打了个电话。   易倾很快接了起来:“怎么了?我这边很快结束,马上就准备回来。”   “还没结束吗?”沈昂用手肘支着车窗、透过玻璃去看易倾工作室的那一层,嘴角不自觉挂着笑,“那还好我没错过。我提前结束训练了,正好过来接你下班,马上就到了。”   “马上?”易倾顿了顿,问,“还要多久?我下来接你。”   沈昂算了算自己悄悄上楼、把正要出门的易倾堵在门口吓一跳大概需要多少时间,道:“十分钟吧。”   “这么快?……我知道了,你在楼下等我一下,我这边事情处理好就下来。”   和易倾互道再见挂断电话的时候,沈昂的车刚刚在路边停下。   他一转身,就正好撞见易倾的那个女同事和陆臣野一起从写字楼里面走出来,两个人都是一脸刚刚结束加班的疲惫。   “沈昂?”女主管认得沈昂,惊讶了下,“你来找易倾?可是易倾下班就走……”   沈昂的表情沉了下来。   陆臣野突然打断女主管的话:“我刚刚还在楼上看见她打电话。”   女主管愕然地回头看向陆臣野。   “我是她的助理,我当然知道。”陆臣野镇定地说。   女主管挂起社交笑容:“……啊,那是我弄错了,不好意思沈昂,工作室里项目组太多了。你给她打个电话问一下?反正易倾总是很快接你电话的。”   等那两个人离开,沈昂臭着脸熟门熟路地进大楼按了下行的电梯。   七点半的公司大楼里仍然有新媒体工作者和游戏从业者来来往往,脖子上戴着工牌,一幅还远没有到下班时候的样子。   但用电梯的人并不多,沈昂正好碰上一班空电梯,入内按了负二楼的按键。   沈昂来过易倾公司很多次,知道她的车位就在B2。   那个属于易倾的BK-52车位上空空荡荡,并没有停着易倾那辆玛莎拉蒂。   沈昂一手提着瑞士卷、一手插着口袋,在车位旁面无表情地站了片刻,目光一扫便往一处消防楼梯走去。   消防楼梯直通一楼,只不过大多数的上班族宁愿等十分钟电梯也不肯爬一级楼梯,使用率非常低下。   但消防楼梯的位置既隐蔽又正好能看见易倾的车位、以及最近的电梯。   沈昂在那里等了七八分钟,看见易倾的车从不远处出现,一个拐弯直冲她的车位,明显开得很急,往自己的车位里挤进去的时候把旁边的空车位也占了一半。   玛莎拉蒂还没停稳就立刻熄火,易倾下车甩上车门就往电梯的方向冲,用力地按了好几下上行的按键。   沈昂看着她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又往她的车方向看了一眼。   车已经上锁,里面没人。   ……又或者说,现在里面没人。   毕竟易倾既然骗他,那就和他在易倾面前装一样,总是有个难以启齿理由的。   沈昂掉头上了消防楼梯,比易倾还早一步抵达一楼大厅。   易倾从电梯里冲出来的时候,沈昂就站在电梯外面不远处等她。   “哪有十分钟,你早到了。”易倾抱怨道。   沈昂偏头看看她,伸手把她颊边跑乱的头发夹到耳后:“坐个电梯有这么急吗?”   “因为你说你到了啊。”易倾埋怨地说。   “年会怎么样?”沈昂问。   易倾正在低头看他手里的瑞士卷盒子,回答慢了一拍:“……就那样吧。”   沈昂笑了笑,他盯着注意力全在蛋糕上的易倾,语气稀松平常地问:“那这种‘项目年会’以后还会再有吗?”   只要易倾说没有,他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第25章 我觉得你以后可以当一个……   易倾一下班就直接去了和孙屿约好的地方。   孙屿比她还早到一点。   不过位置是易倾订的, 餐厅经理也与她相熟,一见到她进门就将她引去了订好的座位。   孙屿手边只有一杯水,身上换了一套简单的衬衫西装裤, 袖口严谨地扣上,一丝纹身也看不见。   易倾完全没有迟到,所以她和孙屿打招呼的话是:“你早到了。”   “抱歉, ”孙屿掐掉烟头,“我也需要点时间来想想怎么说以前的事情。”   易倾了然:“在我爸身边没办法进行冷静的独立思考, 是吧?”   孙屿:“……”老师在他出门前耳提面命他当间谍这件事还是不说了吧。   “先点菜好了, ”易倾看了看手表, “我晚上还要早点回家, 早点开始。”   “家里有人等你?”孙屿问道。   刚翻开菜单的易倾笑了一下:“对。”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我有点记不起来了。”   “沈昂。”   孙屿喝了口水, 神情冷静:“对,我记得他姓沈。”   易倾点了两个菜, 又看了孙屿一眼。   孙屿识趣地比了个“你随意”的手势:“我不挑食。”   很挑食的易倾又加了两个菜和一杯饮料:“你喝酒吗?我在这里有存好的酒。”   “……”孙屿先是摇头,但很快停住, 改口道,“也好, 我今天确实需要一点酒精。”   “给他来一杯, 我开车了。”易倾对餐厅经理说完,才双手十指交叉放到桌上, 视线再度落在孙屿身上。   孙屿同易倾对视片刻,视线微微躲闪了一下:“你想问什么?”   “当年的事情里, 和沈昂有关的所有经过,我想听你说一遍。”易倾慢慢地说,“沈昂不肯说,那真相就只可能从你身上获取。”   孙屿意味不明地低低笑了下:“明明他们俩兄弟都有参与, 你却只问一个?”   “你知道为什么,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易倾冷淡地说。   “那当时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孙屿反问道。   ……   易倾收到情书,是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说不大,是因为易倾收到各个年级男同学的好感从来不少,大家时不时都会传上一句“某某某喜欢易倾”之类的八卦,没人会觉得那是什么大新闻。   男生喜欢易倾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她长得好看,成绩好,又有一种独来独往、不合群的神秘感。   而说不小,是因为通常都是拒绝他人好感的易倾这一次的反应不一样。   “易倾收下了高三孙屿学长的情书”这件事情立刻传遍了全校。   好巧不巧,这是个只要不影响成绩、不伤害身体,就不会太管学生谈恋爱的开明学校。   只不过因为孙屿是个问题特别大的学生,而易倾则是学校里顶尖的重点苗子,班主任还是小心翼翼地找易倾谈了话。   “易倾,”班主任欲言又止,摘下自己的眼镜擦了擦再戴上,才道,“老师不是干涉你的什么啊,就是想问问你……听说你收下了孙屿的情书?”   易倾点点头:“对。”   “噢。那然后呢?你们是打算……”   “然后我给他改好错别字,还给他了。”易倾说。   班主任:“……哦,哦。”   “我还送了一本新华字典给他。”   “……”班主任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他没生气、或者对你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易倾想了想孙屿当时的反应:“他脸都气红了,但没拒绝我的字典。”   班主任觉得自己好像完全不需要担心班上漂亮的尖子生。   “如果我要和他谈恋爱的话,学校会给我爸打电话让他来谈谈吗?”易倾问。   “你自己怎么看呢?”班主任慈祥地反问,“你觉得这件事情对你的影响大到需要让你爸爸来学校和我聊聊吗?”   “他一个月前去孟加拉国拍纪录片,电话应该打不通。”易倾自己给出了解答。   是的,就算学校真的暴跳如雷地打电话叫家长,易爹也不可能被联系上。   易倾的监护人联系方式里,第一是易爹,第二就是沈父。   “易倾啊,”班主任抚了一下教案的封面,她语速很慢、很有耐心地说,“无论如何,我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我的学生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报复别人,或许你现在觉得很值得,但这不仅仅会让以后的你后悔,而且会成为你以后很难改正的一个坏习惯。”   坐在办公桌旁的易倾沉默了许久,而后语气沉静、但言辞十分尖锐地问,“因为我还是未成年人,所以就不被允许宣泄自己的情绪吗?”   班主任注视着她清丽又带一点稚气的脸庞,平和地笑了起来:“就算你是成年人、就算你年纪比我大,我的想法也仍然是一样的。”   “……”易倾沉默下来,过了几秒之后才说,“如果我妈还活着,他不会这样的。”   班主任注视她片刻,语调柔和地问:“易倾,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的生活?等你能够放下这一切、自己一个人也能生活的时候,或许会有一个人来弥补你的遗憾。”   “以后的事情我不知道。”易倾也看着她,眼睛里闪着倔强又锋锐的光,“但我觉得丢掉了的,哪怕再买回来,也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了。”   少年人最能固执已见,更何况易倾这样从十二岁开始就一个人野蛮生长的独苗。   最后班主任也没能让她改变想法,只能反复叮嘱她要注意保护好自己,有什么事情立刻通知长辈,就让她回教室去了。   谈话中自习课已经过了大半节,易倾回到教室时,正好看见孙屿在门口等她。   在高中里的问题学生往往都挺好认,譬如不合校规的头发、首饰、烟味,又或者从来不好好穿在身上的校服。   孙屿是特别好认的那种,染了一头金黄色的头发,脖子上还戴着朋克项链,斜眼看人,其他学生大老远就主动绕开他走的那种。   易倾平静地走近孙屿。   见她过来,孙屿站直身子拿出一张新抄好的订正版情书,自信道:“我改好了。”   易倾接过扫了一遍,确实没再看见明显的错别字。   她抬头看向孙屿,平静地提议道:“我给你补课吧。”   孙屿:“……补课?你比我低一级吧?”   “该学的我都学完了,”易倾淡淡地说,“而且你连初中教的东西都没学会吧。”   孙屿只能无能狂怒。   因为在后来的补习中,易倾发现他是真的什么也不会,得从初中开始教。   于是易倾下课后就抽空给孙屿补课,一开始只有孙屿一个人,然后是他身边那些因为失去了老大而无所事事的小弟也一起来听课。   易倾几乎在高二教室里开了一个给高三学生的小培训班,成为学校一大奇景。   未来的意外之喜大概是这群人里绝大部分都考上了大学,而更近的后果则是让易倾在校外也被传成了“孙屿的女朋友”。   易倾被一群小混混堵在回家路上的时候,冷静地拨通了学校附近派出所的电话。   ——是的,所幸她在那个年代就已经有了手机。   托手机的福以及派出所民警的认真负责程度,易倾只被在小巷里堵了一会儿,没受到任何伤害。   易倾背着书包随民警去派出所做完笔录就直接回家,到楼下时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沈昂就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趴在防盗窗里面往下看。   易倾远远朝他招了一下手。   她才走到三楼,沈昂已经从楼上冲下来迎接,捉住她的几根手指道:“你今天回来晚了。”   “嗯,发生了一点事情。”易倾没有详细说,只是摸了一下沈昂的脑袋。   “那你快来我家吃饭吧,等你好久了。”沈昂拉着她往上走。   “你们还没吃吗?”易倾有点惊讶,因为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她以为自己赶不上蹭沈家的晚饭,就从超市买好了泡面。   沈昂仰着脸:“他们都吃好了,我让妈妈把我和你的饭留下,这样我可以陪你一起吃。”   易倾蹲下身抱了抱他:“……谢谢你,沈昂。我觉得你以后可以当一个好爸爸。”   沈昂一脸茫然地指着自己:“我已经可以当爸爸了吗?”   “等你和你爸爸一样大就可以了。”易倾牵着沈昂一起往楼上走,“你先回家,我把书包放下就过来。”   “嗯!”   那天的派出所之行后,易倾以为整件事就已经过去了,结果并没有。   几天之后,易倾的小补课堂突然出现了全员缺席的情况,这很不寻常。   通常再怎么的,孙屿也一定会来捧场。   于是易倾找班主任说明情况、把事情交给成年人处理后,就独自回家了。   然后她碰见了焦急的沈父沈母,说沈越和沈昂今天放学后到现在没有回家。   两个小时的混乱和搜寻后,沈母接到了熟人从医院打来的电话——沈越、沈昂、孙屿这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一起进了医院急诊。   易倾心里立刻咯噔一声。   ——沈昂身体感知上的异常隐瞒至今,无论易倾怎么劝,他都不肯向父母公开。   虽然已经明白易倾并不会代替他感到疼痛,但沈昂也不再刻意伤害自己,只是仍然像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有所缺陷一样,将此保留成了一个几乎贯穿他一生的秘密。   易倾抵达急诊的时候,沈昂和沈越已经被转去给值夜班的儿科医生,孙屿被留在急诊靠外的位置,身上的衣服还带着血迹。   沈父沈母心急如焚地赶去找两个孩子,而易倾在孙屿面前停住了脚步。   “他们说你在打架时用刀刺伤了沈昂。”易倾在车上就听到沈母和人在电话里的交谈内容了。   孙屿垂着头不说话。   “是真的吗?”易倾问。   “……”   “你们高中生打架,沈越和沈昂怎么会牵扯进来?”   “……”   “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吗,孙屿?你说不定会去坐牢的。”   “……”   无论易倾怎么问,孙屿的嘴就像是上了锁缝了线一样撬不开一丝一毫。   易倾只好去找沈家人,问路过去找到诊室时,就听见了沈昂的声音:“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上去的,不是那个哥哥故意的。”   一个陌生男声问:“小朋友,你确定吗?”   另一个人说:“他还小,可能会因为受伤的极度疼痛和惊吓而产生记忆上的混淆……”   “我确定。”沈昂的声音很冷静,“还有,我不觉得痛,我从有记忆开始就不知道痛是什么感觉。”   “……小朋友,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痛。”沈昂说,“你看,这样碰这里的伤口也不会痛,只有一点痒。”   诊室内顿时因为沈昂的举动而一阵兵荒马乱。   易倾站在门外,心里疑窦丛生的同时又感到一丝如释重负。   在那之后,孙屿还是因为这次打架、还伤害未成年人的事件迅速办理转校去了别的城市,再也没有出现在易倾的生活里过。   而沈昂终于开始接受关于痛觉缺失的正规治疗。   易倾的注意力被即将到来的高考和接受治疗的沈昂全部占据,淡忘了易爹这个浪子,也把补过课的孙屿抛在了脑后。   等沈昂的情况终于有所起色的时候,易爹回了趟国,强硬地带着易倾搬家,一离开榕城就是六年。   易倾心中始终觉得见血的那一天有太多值得探究的故事,但沈昂打死不说,沈越一问三不知,成了一桩悬案。   “……但既然现在你又出现了,我觉得可以再问问你。”易倾说道,“我觉得你的想法似乎和从前相比也有一点变化?”   孙屿靠着椅背喝了一口酒,神情晦暗不明:“……但我不确定你听完我这个版本的故事以后,会不会后悔今天和我见面。” 第26章 你可不能出轨。   得知易倾居然被自己在校外的死对头堵了以后, 孙屿怒火中烧,找了个日子就出去给易倾报仇。   ——虽然易倾没受伤,但敢对易倾出手, 这他妈不是自寻死路?   孙屿觉得很没面子,这天出门前还特地抄上了自己从家中厨房里拿的一把水果刀。   这几群不务正业的中学生在外面混得彼此脸熟,爆发冲突也有过好几次, 关于群殴这件事简直算得上熟门熟路,大家打一架鼻青脸肿地结束也就完了。   尤其是当孙屿威胁性地亮了刀子以后, 这场群架的优势很快就倾斜向了他这一方。   对方一群人连滚带爬地集体扯呼后, 孙屿撑着墙喘了两口气, 刚才被人揍到的地方疼得他龇牙咧嘴。   “孙哥你没事儿吧?”   “没事, 你们先走, 我坐一会儿。”孙屿摆摆手让小弟们先走,然后一抬头, 发现不远处废弃的铁丝网旁边站着一个男孩子。   男孩背着书包,五官漂亮得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孙屿没好气地道:“看什么看?走开, 回你家找你妈妈哭去。”   男孩问:“我刚才听见他们叫你孙哥,你就是孙屿吗?”   孙屿把校服脱下来随手甩到一边:“怎么着, 你认识我?”   “我认识易倾。”男孩朝孙屿走来, 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显得有点怵人。   孙屿诧异地看了一眼男孩, 爱屋及乌地对他态度好了一点:“你是易倾的亲戚?”   男孩没有回答,他弯腰看了看被孙屿随手放在地上的水果刀。   刀刃很干净, 孙屿除了恐吓根本没有用上它的机会。   “这个,”孙屿多少有点尴尬地咳嗽了一下,他拿起水果刀,认真道, “这个呢,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拿来吓唬人,也不是真打算用,反正你别学。还有别告诉你姐姐,她会生气……啊不是,她会担心的。”   “易倾会担心,因为你是她的男朋友?”男孩问。   “男……!”孙屿这下真的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狼狈地弯腰咳嗽起来,“不、不会是易倾这么和你说的吧?”   蹲在他面前的男孩盯着他的刀刃:“不是。”   “你对这个好奇?”孙屿嗤笑,“这个很危险,小孩子不能玩。”   男孩抬头看了看孙屿,把话题扯了回去:“所以,你想当易倾的男朋友?”   孙屿愣了一下,随后涨红了脸,恶声恶气道:“不行吗!”   男孩静静看了他片刻,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分明闪过排斥。   他向孙屿逼近少许,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不行。”   几乎是前后脚地,孙屿觉得自己的手臂好像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低头一看,发现是自己手里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割开了男孩的手臂,留下一道对于孩童的细嫩皮肤来说异常狰狞的伤口。   孙屿吓了一跳,飞快丢掉水果刀,还以为是刚刚两人说话时靠得太近不小心产生的误伤——这是家里刚刚新买的水果刀,锋利得即使染血也还闪着寒光。   “你先别动!我给你止血!不对,我衣服都是脏的是不是有细菌……艹,还是送你去医院吧!”孙屿手忙脚乱地把男孩从地上拽起来,半夹半抱地就想往医院的方向跑,结果才没跑出几步,就被闪着红□□的警车拦在了原地。   孙屿是个连派出所民警都觉得眼熟的问题儿童,见了警车反倒跟见到救命稻草一样奔上去把男孩递给他们:“他受伤了,快先带这小孩去医院!”   立刻有民警上来接过男孩进车里,另外有民警把孙屿挡住,皱眉问:“他手上那是刀伤。孙屿,这是什么情况?”   另外有人在不远处喊:“这边有把带血的刀,拿个证物袋过来!”   孙屿愣了愣,下意识地回答:“刀是我的,但刚刚应该是不小心……”   民警严厉训斥:“什么不小心!他才几岁?他不知道刀危险你不知道?你们平时小打小闹就算了,现在连刀都用上,是不是真想给你自己留案底?”   孙屿老大不满地反驳:“我又没用!我就拿出来吓唬人不行?”   “叔叔,”男孩趴在开了一条缝的车窗里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就是哥哥说的这样,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是他故意弄伤我的。”   民警回头对男孩安抚地笑了一下:“好的,叔叔知道了,你先听车里那个叔叔的话,把爸爸妈妈的联系方式告诉他,好不好?”   孙屿也隔着车窗玻璃看那个冷静得过分的男孩。   他突然想到了在看见伤口之前,男孩轻而坚定地说的那句“不行”。   比起回答、否认,似乎更像是一句预告。   孙屿在外面再怎么逞凶斗狠,毕竟也只是一个还没成年的高三学生。   这次事件不再是高中男生们的简单斗殴,里面更涉及了一个路过、还让自己哥哥及时去报警的小学生被连带受伤,事情很快就传了开来。   即便沈昂一再澄清声明自己的伤并非孙屿有意造成,但刀刃上的血是沈昂的,刀柄上也只有孙屿的指纹。   尽管当年的网络尚没有那么发达,沈父沈母也表示相信自己的儿子,不对孙屿提起诉讼,但孙屿的父母还是立刻替他在几天内办了转校手续,强行带他离开了榕城。   孙屿和父母到学校办理最后的手续时,远远地看见了易倾。   她站在教室门口,手里拿着一本五三写写画画,看起来像是在给孙屿的一名小弟讲解题目,并没有注意到楼下的他。   那是孙屿最后一次见到易倾。   “……直到今天。”孙屿把空酒杯放到桌上,双手十指交叉,倾身靠近易倾,逼视她的双眼,带了点玩味地问,“我刚才说的话里,没有一个字是编的。——所以易倾,你觉得当年发生了什么事?”   易倾前不久才说了一大段,又全神贯注地听了孙屿讲述整段她不知道的回忆,全程根本没吃几口菜。   等到这会儿孙屿的叙述终于停了下来,她才长出一口气陷入思考,没有立刻回答孙屿的问题。   “他都没见过我,就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和你是什么关系,你说我信不信他那天不是故意来找我的?”孙屿继续问道,“这手段我后来只在宫斗剧里见过好吧?”   易倾不置可否地看了孙屿一眼:“但你那天确实带了刀。如果不是那天发生的事情,你现在或许已经走上歧途、在牢里过日子了。”   孙屿睁大眼睛:“易倾,你听见你自己说话没有?会不会太偏心了?”   “你和沈昂之间,我当然偏心的是他。”易倾理所当然地道,“我从十二岁就认识他,和你相处才几天?”   孙屿啧了一声。   “我劝你一句,易倾。”他用手指弹了一下酒杯,“我和那小子是一种人,所以我知道我们这种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辈子都是这种狗脾气,你放心和这种人交往结婚?”   易倾现在对陈年旧事还有点五味陈杂——主要是有点颠覆沈昂这几年在她心里的温顺形象——但是,易倾还是最见不得别人说沈昂坏话。   就在她要回怼孙屿时,她的手机先一步响了起来,而且还正好是沈昂的号码。   说实话易倾在来见孙屿这一趟之前什么都想好了,就是没想到沈昂会突然说自己马上就要到她公司楼下了。   挂断电话后,易倾哪还有时间再和孙屿唇枪舌剑,飞快收拾自己的东西起身,对餐厅经理一口气道:“账单回头发我我有急事先走了!”   临走出两步,易倾又顿了一下,快步回头走到桌前,单手撑住桌面俯视孙屿的眼睛:“你不是已经改了吗?你能做到的事情,沈昂为什么不能?”   孙屿在易倾的逼视下愣了几秒。   “单我买,他说什么都别理他。”易倾朝餐厅经理摆摆手,一手拿车钥匙一手点开导航,就往店门外跑去。   这顿饭到底算是托孙屿帮忙,理所当然是易倾出钱。   她是这家店的熟客,就算不付钱提前离开,餐厅也不担心她会吃霸王餐。   易倾上车开出车位时,无限庆幸于自己选择的晚餐餐厅和公司的距离很近。   是不想开太远车程的懒惰拯救了一切!   七分钟时间,易倾硬是在没闯红灯没超速没发生任何事故的情况下抵达了公司的地下车库,也不管车停得好不好,往车位里一车屁股怼进去,下车去狂按电梯的上行键。   好在已经七点多,没什么人在用电梯,易倾幸运地快速抵达一楼,看见了大厅里的沈昂。   她松了口气。   还好沈昂没有上楼,应该也没发现项目年会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   但就算是现在,如果一不小心遇上哪个同事走出来,也很容易瞬间穿帮。   所以易倾有点急着把沈昂带离这个易燃易爆炸的地点。   “……这种项目年会以后还会再有吗?”沈昂正好这么问。   易倾虽然知道这句话问的是她的借口,但一瞬间脑子里想到的还是刚刚孙屿说的那些话,于是没能马上回答,而是心情有点复杂地看了看沈昂。   在他手里的蛋糕散发出香甜好闻的气味,眼前的大男孩也清爽干净,如同他一贯以来那样的温和好脾气。   以前易倾总以为自己很了解沈昂,现在却觉得自己根本不知道他究竟经历、发生、思考了什么。   大概是见她神情踟蹰,沈昂又问:“还会经常有?”   “……不会了,”易倾下意识回避沈昂的视线,“就这一次,以后不会再有。”   想问孙屿的事情,也全都问过了。   孙屿擅长的那些垃圾话,因为总是和沈昂有关的,所以易倾都不爱听。   沈昂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那就好。”   易倾接过他手里的蛋糕卷,往电梯走去:“东西我都带上了,直接回去吧。”   沈昂很自然地朝她伸手:“我来开车,你专心吃蛋糕就好。”   “谢谢。”易倾把车钥匙给他,心里发出呐喊。   ——不可能,沈昂明明一直都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啊!   ……等明后天,找沈家的其他人探探口风吧。   沈越,就决定是你了!   在车上的时候,易倾吃了小半个瑞士卷填补刚才没来得及被填满的胃袋,才假装很随意地问:“对了,之前不是我们聊到过那个孙屿吗?”   “孙屿是谁?”沈昂疑惑地问。   “就是高二那年给我送情书、后来还不小心用刀弄伤你的那个人。”   沈昂恍然:“哦,他怎么了?”   “我有个熟人好像认识他,”易倾用眼角余光观察沈昂的表情,“挺巧的,我本来都忘记他名字叫什么了。”   “……是挺巧的,”沈昂握着方向盘慢慢地说,“我也差点想不起来他是谁了。”   易倾:“……”嘴角都抿紧了,你明明就记得超级无敌牢固吧。   “所以怎么,你要和他见面叙旧吗?”沈昂又问。   “嗯,有点事情想问他。”易倾进一步试探,“听我那个熟人说,他现在性格和以前不一样,改好了,复读高三之后高考的成绩也不错。”   沈昂安静了几秒钟,在红灯路口缓缓停下后,才开玩笑:“那都说初恋最难忘,他见到你不会又旧情复燃吧?”   易倾被他问得还真迟疑了一下,去回忆今天孙屿的表现。   “如果他真的对你再表白一次,”沈昂偏头看她,幽黑的眼里好像还带着一点笑意,“你可不能出轨。”   易倾鬼使神差地说:“可同居体验只截止到你生日那天,说不定那时谁会反悔啊。”   她的愿意是指沈昂说不定会反悔,可讲出来的话听起来像是她自己要反悔。   说完以后,易倾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里潜藏的歧义,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沈昂。   沈昂也在看她。   交通信号灯在几秒后转绿,易倾还没想好怎么说,后车已经开始按喇叭催促。   沈昂转头换挡踩下油门。   “原来你早就已经做好决定了啊。”他边笑边这么说,仿佛毫不在意地全盘接受。   易倾从后视镜里审视他的脸,觉得那笑容几乎毫无破绽。   “那你呢?”她问。   “我不会反悔,”沈昂目视前方,“所以结果都由你决定,易倾。”   ——都由你决定。他这么冷静坦然地说。   可易倾自己都有点开始不明白该做什么决定。   就今晚从孙屿那里获得的额外信息来看,一味迁就沈昂或许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这孩子好像一不看着顾着,就会自己钻进牛角尖里不出来的样子。   易倾开始觉得脑阔疼,用勺子挖了一大块奶油含进嘴里的同时决定明天就去迫害沈越。 第27章 恼羞成怒。   沈越在店里刚见到易倾的时候, 还没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易倾点了一杯耶加雪菲,立在旁边看沈越现磨咖啡豆。   沈越熟练地操作机器,边和易倾聊天:“我可没想到沈昂会比我先结婚。”   易倾笑了笑:“你还记不记得我高中时那次, 沈昂不小心受伤去了医院的事情?”   “记得啊,”沈越理所当然地道,“那对我们全家来说都是个很特殊的日子。”   ——无痛症有许多原因, 大多是基因上的问题,但也有程度上的区别。   有些无痛症患者的症状严重, 甚至无法活过二三十岁就会死亡, 但沈昂的情况出乎意料地好。   当时治疗沈昂的医生都对沈昂的全胳膊全腿感到相当惊讶, 因为世界上甚至有过无痛症的孩子无知无觉把自己手指咬断的前例。   而沈昂并不是全无触觉, 就像他自己说的, 伤口上能感觉到些微痒意,就好像只是痛阈值比常人高出许多。   这令他的病况改善有了很大的希望。   “因为这事儿, 我爸妈特别感谢你,总说如果没有你的话沈昂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沈越压低声音, 神神秘秘地说,“他们现在还一直说, 你就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 跟我们一样重要。”   易倾抿唇笑纳:“他们对我来说,也比亲生父亲更像家长。”   “而且之后那一年, 我觉得也是因为有你在,沈昂才那么积极接受治疗。”沈越说道, “有你在的时候,他就好像什么都不怕了似的。”   易倾颔首:“我走时也很担心他,后来再重逢时见到他恢复得那么好,松了一大口气。”   “可你为什么走了也不联系我们?”沈越忍不住问。   “……我爸没看好行李, 东西和证件全丢了。”易倾叹气摇头,“但后来我试着给你们寄信,都没收到回复。”   沈越睁大眼睛:“我们从来没收到过。”   易倾很诧异地和他对视半晌,失笑:“那我的信都寄丢了?”   早些年的快递没有发达起来,寄信都靠邮局,还得在上面贴一张邮票盖戳。   虽说如此,寄丢也是常有的事情。   沈越皱起眉,脸上还带着不解:“沈昂因为你搬家的事情郁郁寡欢了好久,要是能收到你的信,肯定高兴得能跳起来——你说那些信,还有可能再找得回来吗?”   易倾摆摆手:“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不太可能找回来吧。”   她自己都不太记得信里面写的是什么内容了。   理智地分析一下,可能大多都是关心沈昂的近况。   “真可惜。”沈越长叹一口气,朝易倾调皮地抛了个媚眼,“要是能从邮局里翻出来,我还想让沈昂读读看,录下他的反应来给全家人看呢。”   “他会感动得哭吗?”易倾倚着柜台好奇地问。   “那不太可能,”沈越啼笑皆非,“但很有可能会恼羞成怒。”   “是啊,因为他脾气不好嘛。”易倾轻描淡写地说。   “对,因为他……”沈越猛地咬住自己的舌头,反应飞快地挂起震惊的表情,“等等,我没听错吧,沈昂脾气还不好?”   易倾审视似的定定地看着沈越。   沈越用上了吃奶的劲儿和毕生的演技回视。   “我说错了,”易倾笑了笑,“我是说,兔子急了也咬人嘛。”   沈越立刻附和:“没错。沈昂现在脾气和小时候比起来是天壤之别,小时候的同学见了现在的他根本不敢认。”   他在心里长舒一口气,低头“全神贯注”地给易倾煮咖啡,不敢再看她一眼。   “变化是挺大的,”易倾道,“以前好像也没看出来他喜欢做饭做家务这些。”   关于这个,沈越早几年就已经编好了全套的故事:“这我知道,爸妈那时候忙,我们俩一起学自己做饭,偶尔看一些做饭的书、节目什么的。有一天,沈昂他不知道在哪儿看见了那个说法,‘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抓住她的胃’……咳,然后就,你懂的。”   ——这半真半假,其实也基本就是事实真相嘛,只是隐瞒了一点点。   说话间,沈越终于做好了易倾的咖啡,他立马小心地扣好杯盖递给易倾:“小心点拿。”   “照你这么说,”易倾接过咖啡道了声谢,又问,“沈昂那时候就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那绝对没有!”沈越一时失控地提高了音量,又赶紧压了下来,“是因为……啊对,是因为你以前家里总是没有人做饭照顾你,导致你只能天天去别人家里,沈昂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超——级在意的。”   易倾若有所思地转着咖啡杯:“万一他再也没有遇见我呢?”   “……”沈越思考了一下,“可能这就是缘分的指引吧。”   易倾被逗得笑了起来,她朝沈越举了一下手里的咖啡:“好了,我去开会,下次见。”   沈越恭送大佬:“欢迎下次光临。”   等易倾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店窗外,沈越才敢把吊着的那口气吐出来,他双手扣着柜台蹲下身,毫无形象地用头在储物柜上撞了两下,整个人劫后余生惊魂未定:“我去吓死我了!!”   ……   易倾开完会看看时间,决定今天提前两小时下班:“陆臣野,这些东西你一会儿带回工作室去,我就不上去了。”   陆臣野在副驾驶座上坐得规规矩矩:“好的,要不然我自己打车?”   “我正好顺路,”易倾启动车辆,随口问,“驾照,你考到科目几了?”   陆臣野难以启齿,踌躇了下才开口:“科目二又没有通过。”   易倾:“……”即便在设计方面再天赋异禀,也未必能轻松考出驾照,这世界某种程度上来说真是太公平了。   “……对不起,”陆臣野自己也觉得很羞耻,“我会下次再努力的。”   易倾幽幽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沈昂没几天就全都一次轻松过了。”   陆臣野沉默两秒,说:“看起来轻松的事情,可能都没那么轻松。”   易倾愣了下,自我检讨:“是,你说得对。”   她自己光上个班就已经被整个人被抽干,可沈昂却兼顾着学业、游泳队和她家,样样全能,显得特别可靠。   可一切表面上的光鲜亮丽,不代表内里也是同样如此,更何况沈昂的身体情况还有一点特殊。   沈昂是一个人,也会有自己的挣扎和低谷。   是不是或许不应该因为孙屿的话而去探究太多沈昂的生活?   易倾把车停在榕大学校外面的时候,因为脑子里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就没有立刻下车进去。   榕大对游客也是开放的,只要你看起来不可疑、手里也没带着可疑物品,保安并不会阻拦来往人员进入学校。   易倾下车犹豫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就听见自己身后有人提到了沈昂的名字。   一个一头黄毛的说:“什么毕业典礼,我就要顶着这头金发被留在合照上,成为最耀眼明亮的那颗星!”   另一个一头黑发的说:“沈昂才会是大家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帅哥好吗,谁会关注你的一头黄毛。”   易倾回头循声看去,正好和两个年轻人对上了眼神。   年轻人们立刻现场表演了什么叫作“表情管理失控”。   “你你你是!”黄毛拉着同伴的手臂疯狂后退,“你就是沈昂的那个……女……女……”   黑头发的同伴伸手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易倾觉得自己这辈子见过胆子最小的实习生也没有这么怕她。   “你们好,”她朝这两个看起来很脆弱的男大学生点了下头,“你们是沈昂的朋友吗?”   “呃……是?”黑发男生犹豫不决地反问。   易倾:“……正好我今天提前下班,想到学校看看他,这个时间他应该是在训练?还是在做毕业的准备?你们知道吗?”   沈昂的朋友好像有点奇奇怪怪的,还是进去看看吧。   “进、进去吗?”黑发男生差点咬到舌头似的嘶了一声,“你……您和沈昂他说过了吗?要不我打电话问问他现在在哪里?”   “不用了,”易倾盯住他去摸手机的手,微笑,“想给他个惊喜。”   黑发男生默默地把手收了回来。   “哈、哈哈哈……说得是呢,肯定会很。惊。喜。的。”黄毛干巴巴地说。   ……   沈昂不能说没有朋友,有还是有的。   这就要说到沈昂高中时候的回忆了,但现在没人有心情回忆从前的事情,他们都在恐慌中思考一个问题:怎么能让沈昂不在他的心肝性命面前露馅。   黑毛——原来的红毛——给黄毛使了个眼色,咽了口口水上前,强迫自己和易倾搭话:“那姐……不是,我先带您去游泳馆看看吧,他大概率会在那里。”   他边说边在背后疯狂给其他同伴打手势:快通知沈昂啊!!   黄毛立刻摸出手机想给沈昂通风报信,易倾却正好回头看他们,吓得他刚买的手机啪地一下砸到了地上。   好在套了手机壳,安然无恙。   黄毛把手机捡起来,心有余悸地吹灰时,易倾开口道:“我好像听沈昂提起过你们。”   黄毛一下子不心疼手机了,他好奇地凑上前去问:“真的吗?他说过我们什么?”   易倾回忆了下:“他说有一个特别不会说话但还很喜欢说话的。”   黄毛:“……”   易倾又说:“还有一个嘴上不怎么说话但是只敢在心里说的。”   黑毛:“……”   两人对视一眼,同仇敌忾地搭起了肩,拍着胸口保证:“姐姐,你放心,我们这就带你去给沈昂一个惊喜!” 第28章 我靠他撒娇!他好娘!!……   易倾之前就来过榕大, 但那次是因为工作的原因,正好沈昂那一天又正好在外地比赛,两人没能在学校里碰上面。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沈昂以大学生的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 易倾心里觉得有点新鲜。   当然同时多少有点紧张。   随着体育馆越来越近,易倾身旁的两个人看起来逐渐变得比她还要紧张起来。   易倾只好没话找话地试图缓解一下他们莫名其妙的紧绷情绪:“毕业典礼快到了吧。”   “是啊,姐姐你会来参加吗?”黄毛立刻好奇地上钩了, “我们之前问沈昂的时候,他好像说你不会来。”   “我不会来?”易倾开始思考自己的行程, “毕业典礼难道不是在周末?”   “对啊!”   “那我为什么不会来?”易倾很疑惑。   两个男大学生对视一眼, 比她还要疑惑。   三人抵达游泳馆前的时候, 正好碰见里面有一个穿着泳裤的男生边抹眼泪边从里面走出来, 一幅委屈又不甘心的样子。   旁边的同伴安慰他:“没事, 没事,咱好好练, 以后还会游得更快。”   “怎么可能游得比沈昂还快!!”男生崩溃地大喊。   正好路过他们面前的易倾:“……”   沈昂在学校里,怎么跟个大魔王似的。   黄毛一幅司空见惯的样子:“这很正常, 我都见好多次了,都是被沈昂在泳池里虐哭的。唉, 年轻人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易倾:“……”你才大人几岁就开始倚老卖老了吗。   “来这边。”黑毛招了一下手, 神秘地道,“从这扇门就可以看见里面训练的情况了。”   易倾到门边看了一眼, 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沈昂。   倒也不是眼尖,主要是沈昂太显眼了。   那么一个大高个杵在那里, 而且还双手抱胸一脸很不爽的样子,周围十米之内不说寸草不生,至少也是一个人都没有,简直跟头顶上降下一盏聚光灯一样打眼。   那神情姿态到气场都让易倾觉得有点陌生, 好像站在那里的既是沈昂又不是沈昂。   黄毛:“噗。”   他及时按住嘴,但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黑毛一脸淡定地给易倾介绍:“这就是我们榕大泳队和他们的训练场地,看起来现在还没结束训练,您现在就要进去吗?”   “能旁观训练吗?”易倾问。   “可以啊,我们学校其他人经常来这边看的!”黄毛嘿嘿一笑,“就,姐姐你懂的。”   易倾也是过来人,就很懂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不论男女,脑子里都常常充斥着荷尔蒙。   “那我在这边看一下。”易倾道,“你们有事的话就去忙吧。”   “不用不用,我们很空,超级空,完全可以就在这里陪你聊天。”黄毛对同伴疯狂使眼色,“对吧?”   “……对,”黑毛推了一下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而且我们知道很多沈昂在学校里的事。”   他话音一落,黄毛一脸震惊地开始给他鼓掌:“兄弟,你真是高啊,太高了!”   易倾确实有点感兴趣:“说来听听?”   沈昂在学校里的生活对她来说是一片空白。   一方面是易倾一下班就等同一条咸鱼,另一方面是好像沈昂也一直没怎么提起过。   黄毛想了想:“就大一开学没多久有一次,我们玩得太晚回不了宿舍,只好去沈昂家里将就一晚上。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姐姐你是不是来敲门找他?”   易倾立刻想起了这回事儿。   ——主要是那天沈昂忙中出乱的解释实在太令她印象深刻了。   “你就在里面吗?”她诧异地问。   黄毛咧嘴一笑,搭上黑毛的肩膀,用大拇指比了一下:“我们两个都在!那时候我还睡在离门最近的地板上,听见门铃想去开门,然后就看见沈昂衣服都没穿就从房间里冲出来了哈哈哈哈哈。”   黑毛淡定地在旁补充:“你那时候也没穿衣服。”   黄毛嚣张的笑声戛然而止,恼羞成怒地瞪了一眼同伴:“我衣服前一天被倒上了酒,那不是睡前刚洗了还没干吗!姐姐,我真不是在别人家里集体借宿还不穿衣服睡觉的变态!”   易倾:“……我没怀疑这个,不用解释,谢谢。”   不愧是一起做朋友的人,解释总是这么地越描越黑。   ……   沈昂从中午开始就开始眼皮直跳。   尽管他一点也不迷信,也被跳得心情烦躁。   如果说易倾面前的沈昂是心情+99的版本,日常版本的沈昂常态就是心情-20,而现在他的心情值直接跌落-60。   硬要具体一点地说,就是连助教都不太来敢和他说话的那种程度。   沈昂从水里爬上来,不爽地摘掉泳帽甩了下紧贴头皮的湿发。   刚刚还被人怂恿着和他比上一场的别校学生气哼哼地边抹眼泪边走了出去,而明明赢了一场的沈昂一点也不觉得开心,他抱着手臂站在泳池旁边看其他人在水里扑腾来回,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刚才给易倾发消息,她又到现在都没有回复。   沈昂是又想回家,又不想回家。   想见易倾,又不想见易倾。   那天易倾即便不是故意的,一句“截止到你生日为止”多少也包含了一点心中本意。   如果追到易倾、让易倾喜欢上他这件事情,能和游泳、和做饭那么简单就好了。   可惜,易倾是个拥有自由意志的人类,沈昂也身处法治社会。   要是真能把易倾关起来就好了。   沈昂站在泳池边垂眸,一脸事不关己的臭屁脸,脑子里翻滚的却全是不能见人的黑泥。   过了没多久,教练突然又大声地喊了他的名字:“沈昂!不要一直站在那里!动起来!实在闲就再下水游几圈!”   沈昂充耳不闻。   有了教练的带头,其他几个胆子大的学生又敢上来撩沈昂的神经了。   “对对对,来跟我比一圈!”   “好家伙,今天就来和沈昂车轮战,总有人可以赢他!”   “还有这种好事,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我报名!”   被打断了思绪的沈昂冷漠地看他们一眼,本来怀抱在胸前的双手里抽出一只,朝他们比了个笔直的中指。   “教练我举报沈昂说脏话!”   教练没好气地:“去去去,他都没开口。”   “我靠教练你这是光明正大的偏心!!”   教练扯着嗓子:“你这才叫说脏话!”   一片笑骂之中,沈昂一点也不觉得有趣,他只觉得这群人不仅废话多笑点还特别低,吵得要死。   沈昂将视线投向游泳馆内的时钟,开始计算还有多久才能走人。   校队的小伙伴们趁沈昂的注意力分散,两个人一起悄咪咪地摸到他的身后,想一起出手把队霸直接推进泳池里去。   ——但没能成功,沈昂一侧身避开两人的手,揪住一个拎起扔进水里,另一个更惨一点,是被一脚踹下去的。   训练都已经快结束了,早就运动开的泳队成员当然不会在泳池里出什么意外,两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人被队友们围着好一通嘲笑。   沈昂在泳池边上蹲下,看着从水里重新冒出头的两个队友,挑眉扬起下巴,用大拇指给他们比了个割喉的挑衅手势。   然后他听见有人说:“诶门那边有个好漂亮的小姐姐,是来找人的吗?”   “!哪里哪里让我看看……我靠港风慵懒大美人!”   沈昂顿时想起了自己跳了半天的眼皮,倏地抬头看去,果然站在门口的人就是易倾。   易倾身旁还有两颗似乎有点熟悉的脑袋,但自然而然地被沈昂无视了。   沈昂一时想不到自己人生中比现在更瞠目结舌的时候。   他在易倾面前装乖这几年,一直算得上顺风顺水,第一次暴露的危机居然是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时候。   沈昂脑中和走马灯一样把刚刚他做的事情都回放了一遍,最后走马灯的屏幕一黑,跳出来两个大字。   不是“剧终”,是“要完”。   “看见美女就迈不动腿了!”教练怒骂道,“都给我继续训练!我看看谁敢偷懒就罚你们沿着泳池蛙跳来回!”   听见这毫无形象的惩罚,大学生们顿时一哄而散,而沈昂还僵硬地蹲在池边,姿势大马金刀看着很大佬,心灵弱小无助得像是RPG游戏里的1级小怪。   刚刚被沈昂踹进泳池里的那位潜水悄悄游近,猛然出水一伸手,竟然真的把呆住的沈昂拽到了水里。   就连始作俑者都没想到自己能成功,愣了一下从水里猛地跳上岸和冲过来的队友们拥抱,四个人默契又沙雕地摆出了一个成功吃鸡的庆祝姿势。   整个就一智障儿童欢乐多。   沈昂破天荒地被呛了一口水才回过神来,但又有点不想面对现实,干脆往水底潜下去,准备在下面逃避一会儿人生。   等沈昂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浮出水面时,易倾已经蹲在泳池边上等他了。   旁边的教练还在一头冷汗地和她解释:“你相信我,沈昂绝不会溺水,学校训练过程中,这种吵闹没有秩序的场面一般也是不会发生的。我们训练时有专业的监督和指导,绝不会对我们的学生产生伤害……”   易倾朝教练点了下头,对沈昂伸手:“没事?”   沈昂痴迷地向易倾靠近,胆大包天地勾住她的脖子抱上去,嘴里抱怨:“……今天一天都过得好糟糕哦。”   句尾是真的有个作为语气助词的“哦”,软绵绵的。   周围除了易倾以外的所有人都露出了一脸震惊加恶心的表情。   其中黄毛忍不住脱口而出:“我靠他撒娇!他好娘!!”   沈昂从易倾肩膀上抬头,满怀杀气地瞪了黄毛一眼。   而易倾叹着气摸摸沈昂的头:“就算过了很糟糕的一天,也不可以对其他人乱发脾气啊。”   “我错了。”沈昂一秒乖乖认错。   队友们恨不得集体自戳眼睛、当场失明。   这个说话黏黏糊糊的狗男人是谁,把我们的大魔王还回来啊!!! 第29章 馋人身子有什么不可以的……   在看见沈昂被人拽进水里的瞬间, 易倾忍不住笑了一下。   倒也不是幸灾乐祸,就是觉得这孩子傻掉那瞬间的表情很值得做个动图来回味。   泳池边上正在欢声笑语时,易倾迈步往门里走去, 和教练先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沈昂的……”   这四年里易倾不知道去看了沈昂多少场比赛,虽然从未和沈昂泳队的带队教练说过话, 但教练早就眼熟了她。   毕竟,沈昂每次一出水, 看完成绩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找易倾。   ——哦, 到后来, 他干脆省略了看成绩那步。   但凡在泳队待得久一点的队员都能眼熟易倾, 刚才在里面嚷嚷着不知道她身份的多是大一大二的学生。   教练在近处看清了易倾的脸, 立刻恍然大悟地自信道:“我知道,你就是沈昂的女朋友吧?”   易倾微笑:“我算是他的监护人之一。”   第一句话就翻车, 教练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咳!不好意思,您好……说起来, 您刚刚在那边看了多久?”   易倾看了一眼沈昂落水的方向。   水里黑乎乎一团,是潜在水底下不愿意出来的沈昂, 像只把头埋进沙漠里逃避现实的鸵鸟。   易倾心里觉得有点好笑, 但脸上表情很镇定地回答了教练的问题:“大概从沈昂上岸开始看的吧。”   教练倒抽一口冷气,把手里的本子往腋下一夹, 认真地开始跟易倾解释:“这位……”   “我姓易。”易倾善解人意道。   “易小姐,其实我们平时训练不这样的哈。这几天是因为近期没有比赛, 而且呢又快放暑假了,孩子们心野,就没和平常一样拘束他们,让他们玩得开心一点点。”教练说说停停, 每个句号都要停下来观察一下易倾的表情。   易倾态度随意地颔首,又指了下沈昂:“我能过去那边吗?”   教练连连点头:“当然可以。”   他紧跟在易倾身后,决定说点沈昂的好话来获得这位外表看起来实在过于年轻的监护人的满意:“沈昂平时训练都特别努力,能吃苦,他的成绩也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我当教练这些年,见过很多有天赋的苗子,但沈昂的才能仍然是独树一帜的……”   就像绝大多数的家长一样,易倾确实喜欢听别人夸沈昂,她边听边走到沈昂落水之前站的地方,看了一会儿,又蹲下身去盯着水里沈昂被扭曲的身影。   教练舌绽莲花,状态奇佳,越说越打开话匣子,讲了半天,连泳队的安全措施都开始进行说明了。   沈昂就是在这个时候从水里浮上来的。   他就那么踩在泳池水里没靠近,小心翼翼、忐忑无比地看着易倾,像一只宠物观察主人是否在生气。   易倾立刻就有点心软地朝他伸了手:“没事?”   沈昂一秒就绽放出笑容,如同一尾鱼一般灵活游到了易倾面前,哗啦一下展开双臂,带着满身的水就往她身上抱,语气也软软的:“今天一天都过得好糟糕哦。”   蹲在水里屏气半天,就想了这么个昏招。   易倾纵容地叹了口气,又摸了摸沈昂湿漉漉的头发安慰他。   还是得找个恰当的时机,好好和沈昂谈谈。   易倾原来身上挺清爽的,被沈昂这么一挂,顿时也被打湿了。   好在是夏天,倒不觉得冷,而且沈昂身上总是暖和得很。   简单地训斥沈昂让他道歉完以后,易倾揉揉他的后脑勺:“行了,你同学们都看着,撒娇差不多够了。”   沈昂埋在她肩窝里不肯起来,耍赖地说:“看十秒和看十分钟有什么不一样。”   易倾脸皮没他这么厚,只好拿出杀手锏:“可衣服湿了,我觉得好冷啊。”   沈昂愣了下,立刻退开一点看看易倾的前襟,耳根瞬间红了起来。   易倾正好穿的是件白色的连衣裙,一被水打湿多少显得有点半透。   “对不起。”沈昂小声道歉完就赶紧往岸上爬,拉着易倾绕开人群往旁边走,抓了自己的速干外套后飞快地披到易倾身上,想了想,又蹲下去帮她把拉链给拉上。   不得不蹲,因为身高差距在那儿,沈昂90度弯腰都够不着拉链最底端。   有件衣服遮是挺好的,问题是沈昂的衣服实在是太大了。   沈昂穿着叫上衣,易倾穿着叫睡裙。   易倾低头看看自己完全消失在沈昂外套里的连衣裙裙摆:“……”   嗯,也没什么,有个穿搭方法叫“下身消失”,差不多就是一个意思。   易倾的心态一如既往地咸鱼及良好,被裹上沈昂的外套后,她朝教练点点头:“沈昂今天的训练结束了吗?没有的话我再等他一会儿。”   有刚刚闹的那一系列乌龙,教练尴尬得不行,怎么可能希望易倾再留下,赶紧摆手放人:“您可以带他走了。”   “你去拿东西,”易倾推推沈昂,“还有冲澡,不急,我就在这边等你。”   沈昂嘴里应了一声,人却没动,还很诚实地站在易倾身边。   易倾抬头看看杵在身边不肯走的大块头,突然在他身上发现一点新世界:“这里是什么?”   “……哪里?”沈昂的反应慢了半拍。   “这里啊。”易倾弯腰仔细去看沈昂腰偏下一点、泳裤附近的皮肤,“好像颜色有点奇怪。”   沈昂下意识地勾住泳裤边缘往下拉了两厘米给她看:“之前集训的地方不遮阳,晒出了色差。”   易倾终于看清楚了,那确实是晒出来的两种肤色分界线,往上是小麦色,往下则是偏白一点、沈昂本来的肤色。   而中间拉出的那条分明界限,就像是某种纹身一样的存在。   怎么说呢,特别色q……不是,就,有点性感。   易倾在脑中给自己的思想做了语言修正,又面色如常地直起身来:“我还以为是伤疤。”   沈昂闷闷地嗯了一声,看着她道:“那我去了。”   “好。”易倾目送他走开,在教练的指引下坐到了泳池边上休息用的座位里。   周围其他的学生似乎还想上来和易倾搭话,但被教练无情地撵走了。   唯二不是泳队的黄毛和黑毛则同时收到了沈昂发来的消息。   就两个字:等死。   连一个语气助词都没有,看起来怪吓人的。   黄毛咽了一口口水,拉了一下同伴衣服使眼色:风紧扯呼。   反正沈昂回来看见他们不在,还能把易倾丢下离开找他们算账?想也不可能啊!   两人一拍即合,像两个三好学生似的和易倾道别后,火速一起逃离案发现场。   等沈昂回来的时候,易倾身边干净又清爽,没有一只荷尔蒙上脑的狂蜂浪蝶围在她旁边,沈昂感到很满意。   易倾像是等得有点无聊,双腿伸直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撑着椅子,另一只手甩着对她来说长出一大截的外套袖子玩。   甩了几下后,可能是多年不干这种幼稚的事情业务不熟练,差点一袖子抡在自己的鼻子上,她一个战术后仰才躲开自己的痛击。   “……”沈昂安详地捂住自己的心脏,蹲下去冷静地被洗涤净化了十秒钟,才站起身往易倾走去。   见到沈昂回来,易倾也站起身,手又忍不住开始不吸取教训地甩袖子玩。   但这次是站着,所以失手时一袖子抽到的是沈昂的手臂上。   “啊,对不起。”她马上道歉。   “可以多来几次。”沈昂说。   易倾:“……?”   说漏了嘴的沈昂镇定地改口:“我是说,没事,不疼。”   ……   易倾晚上给夏从枝打电话,十分迷惑:“我觉得我这个年龄的成熟女性,欣赏成年男性的身体应该也是一种正常的需求吧?”   夏从枝:“……你不用拐弯抹角了,反正就是那个和你同居的小朋友,对吧。”   易倾很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   她挣扎了一下:“但我说不定是被那个环境干扰了呢!你看,大学生,多么青春靓丽,充满荷尔蒙!”   “那你欣赏其他男大学生青春靓丽的身体了吗?”夏从枝质问,“也觉得很色吗?”   易倾大惊失色:“你不要把那个字说出来!我刚刚都没说这个字!!”   夏从枝无语地说:“我也是成年人,我知道你那看似隐晦的话里隐藏的是什么意思好吗?”   易倾:“……可我不应该这么想啊!我是看着他长大的!”   “青梅竹马不都是这个套路,先是最了解彼此的好朋友,然后再扭扭捏捏地跨过那条界限。”夏从枝说,“我写漫画脚本,我对各种恋爱套路都很了解,相信我。”   易倾一头埋进了枕头里:“不是,我觉得这个问题最大的地方不在这里。”   夏从枝不耻下问:“那请问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就是……”易倾扭头往隔壁沈昂的房间看了一眼,把薄毯拉过头顶,才小声问,“我觉得,从步骤上来说应该先动心再有……才对啊。”   夏从枝直白地说:“馋人身子有什么不可以的。而且这不是更好了吗?你要知道这世界上所有的事一旦牵扯上感情,才是最麻烦的。”   易倾沉默两秒,直接挂断了这个渣女的电话。   而且沈昂明明就在隔壁房间,和夏从枝这种直球主义者讨论那种话题实在太羞耻了,易倾做不下去。   她翻了个身躺下,打开网易云音乐搜索“令人清心寡欲的音乐”。   手机顶上跳出一条夏从枝发来的消息:【过两周我回榕城,有个高中的聚会,到时候你出来跟我见个面,或者把你同居那位带来我见见?】   易倾无情地把这条消息直接上划关闭,点开推荐的佛经歌单,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躺平,开始放空思想。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沈昂人鱼线上小麦色的晒痕。   易倾猛地睁开眼睛:“可恶!!” 第30章 我只对沈昂的身材有兴趣……   易倾连着听了好几天的佛经、圣歌、道德经、哈库那玛塔塔、以及不知道哪个非洲部落的祭祀用曲, 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心灵得到了一次由内致外的全面洗涤,再也不会去想成年人肥料了。   ……大概吧。易倾祈祷。   周日一大早,易倾疲惫困顿地从床上爬起来, 打着哈欠去浴室洗漱。   她打开门时,沈昂正好也从隔壁的房间里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   沈昂惊讶地提醒她:“易倾, 今天不上班。”   易倾扶着门哈欠连天,半梦半醒地道:“但今天不是你毕业典礼吗?”   沈昂愣了一下, 不好意思地揪揪自己的耳垂:“……谁告诉你的?你总是那么累, 本来不想让你为了这种小事在双休日早起的。”   “你一生就会有这么一次大学毕业典礼, 怎么是小事。”易倾抱着手臂懒洋洋睨他, “还是说, 你有什么学校里的秘密不想被我发现?”   “……没有。”沈昂摸了摸后脖颈,又掩饰性地伸了个懒腰, “那早饭吃法式吐司可以吗?”   他的身体完全舒展开来时,衣服下摆便自然而然地上扯, 露出了一小截劲瘦的腰和相当难练的鲨鱼线。   易倾的视线不自觉地溜过去欣赏了一秒钟,又飞快撇开:“……好。”   早饭时, 沈母给沈昂打了电话, 沈昂正在洗锅,满手都是泡沫地抽不出手, 易倾干脆代接了:“阿姨,我是易倾。”   “诶, 是小易啊?早上好!”沈母的声音喜气洋洋,“我们今天开了一辆大车,要不要过来接你们一起去学校里?”   易倾正要应好,却看见沈昂偏过头来用两只沾着洗洁精泡沫的手在胸前比了一个大大的叉, 拒绝的意思很明显。   她只好临时改了个口:“没事不用,我和他一辆车,你们不用特地绕路。”   沈母一句话没多说,特别放心地把自己的小儿子就这么交了出去:“行,沈昂那小子就拜托你啦,我们学校里见?”   “好,学校见。”   毕业典礼就是普普通通的毕业典礼,和别的大学一样,甚至和易倾自己的大学毕业典礼也一样,没什么特殊的可说。   就是当易倾和沈家的其他人一起坐在家属的座位上看沈昂接过毕业证时,惊悚又不太意外地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很难再生出之前那种自豪的“看,我家崽崽多么优秀!”的心情,而是变得相当复杂一言难尽。   典礼结束后,沈父提议大家一起去吃饭庆祝沈昂毕业,只不过五个人分了两辆车就有点难办。   沈昂在学校停车场里有一个固定车位,但登记的是易倾的车牌号,所以易倾能直接停那个车位。   但沈父沈母就没那么幸运,得找访客用的车位,距离远了不少。   再加上沈昂在大学里的几年几乎没用家里人操心任何事情,沈父沈母甚至连榕大的门朝哪儿开都不太清楚,夫妻俩带着沈越去找车究竟停在哪儿的功夫,一离开居然就是二十分钟。   易倾和沈昂在停车场里也就足足这么等了二十分钟。   等得有点无聊的易倾趴在停车场靠外墙的地方往下面看,正好见到一群女学生围着一个又高又帅的男学生要签名。   她好奇地戳了一下沈昂:“那是谁?”   沈昂低头看去:“好像是篮球队的人,挺有名的。”   易倾立刻生出一点莫名的攀比心理:“那怎么没人和你要签名?”   其实主要是两个原因。   一,易倾不在时,沈昂时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臭脸;二,易倾在时,其他人根本没有和沈昂搭话的机会。   但沈昂不说,他眨眨眼睛,一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的迷茫表情说道:“……没人找我要过签名。”   易倾火速回到车上试图找一张纸出来,但一张能用来涂写的白纸也没有,倒是有一支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车里的记号笔。   三分钟不死心的搜寻后,易倾对着驾照、机动车行驶证、还有一张百元大钞陷入犹豫。   沈昂凑到旁边看了下,抽走易倾手里的记号笔:“我有办法。”   “不可以写车上啊。”易倾随口说。   “不写车上。”沈昂说着用嘴咬开笔盖,牵起了易倾的手,在她手背上写了沈昂两个大字。   黑色的记号笔迹几乎一写上去就干了,搓也搓不掉。   不如说,如果不竭尽全力去处理它的话,这字迹能在人身上留好几天。   易倾看看自己手背上的“签名”,又看看咬着笔盖和她对视的沈昂,沉默三秒后,决定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那你也在我身上写一个吧,”沈昂像玩上瘾了似的把笔递给易倾,展开双臂,“写哪里都行,都随你。”   易倾的视线控制不住地往他腰腹间瞟了瞟,以周一早上起床准备上班的毅力控制自己开口说:“……手上就好。”   沈昂听话地把手交了出来。   易倾想了想,在他手心里写了一个易,又写了一个倾。   她刚刚落下最后一笔,沈昂就立刻收紧五指,一边笑一边说:“把这个易倾关起来。”   易倾乐出了声,伸手去拿沈昂手里的笔盖:“小学生吗你。”   沈昂握着笔盖的那只手立刻往后一缩:“我刚咬过的,有口水。”   易倾好笑地把没帽的笔给他:“那以后我的东西只要你咬上一口,就都变成你的了是吧?”   她本意是开玩笑,但沈昂问得特别认真:“真的可以咬一口决定归属权吗?”   易倾很无奈:“沈昂,你要是看上我家里什么东西,直接说就可以了。”   沈昂笑了一下,神神秘秘地问:“什、么、东、西都可以吗?”   前四个字咬得一字一顿,特别强调。   于是易倾也很谨慎地思考了五秒钟,才道:“可以吧,但别真的咬啊,说就是了。”   沈昂朝她微微倾身,压低了声音:“那我想要的是……”   他还没说完,突然响起的汽车鸣笛声就把后面的话打断了。   易倾的注意力被来车吸引,循声歪头看了看,见到沈昂背后串在一起开过来两辆车。   前一辆是沈家的,后面的是一辆白色的敞篷兰博基尼,看起来特别风骚,不过是租的。   要问易倾为什么知道是租的,原因就是在兰博基尼驾驶座上歪出半个身体快乐朝易倾招手的那个人是她亲爹。   两辆车接连停下,沈父沈母立刻下车和易爹进行友好交谈。   然后,易倾就眼睁睁看着孙屿从那辆兰博基尼的副驾驶座上下来了。   孙屿仍然是简单的衬衫和西裤,袖口纽扣紧扣,把身上不符合普通社会人的特征遮得严严实实。   说实话,易倾还以为自己不会和孙屿再见面。   本来就是活在过去里的人,更何况那一天已经把所有该说的话全都说完了。   “特别巧,易伯伯开着这辆车在附近找车位找迷路了,找我们问路。你爸没怎么变,我爸妈一下子就认出他来了,邀请他和他的学生一起吃饭,”开车的沈越无奈地小声和易倾解释,“本来是要给沈昂庆祝他毕业的,你哄哄他,他可能心情不好。”   沈昂在旁边一脸温和微笑:“没有心情不好。”   他刚这么说完,孙屿就朝他们走了过来,自我介绍:“我是孙屿。”   “你好,我是沈越。”在场唯一的社交牛逼症不用人提醒就主动开□□互,一边打开车门,轻松地开启话题,“好像以前没有在易伯伯身边见过你?”   “最近才开始跟着夏老师学习。”孙屿言简意赅。   “幸会幸会,”沈越自觉地介绍身边的两个人,“这是我弟弟,沈昂,还有那个是……”   “易倾。”孙屿对易倾点了下头,直接叫出了她的名字。   沈越顿时就察觉出一点点气氛里隐藏的微妙味道来,他不动声色地往前半步和孙屿近距离握了下手:“原来你已经和易倾认识了?奇怪,我都没听易倾提过你,哈哈哈。”   最后的“哈哈哈”就很有灵魂,笑了,但没有完全笑。   孙屿看了沈越一眼,没说话,又去看易倾。   易倾用手指把头上的鸭舌帽往上顶了一下,懒洋洋道:“看我干什么?”   孙屿的目光在她手背上“沈昂”两个黑色大字上停留了几秒,点点头:“那我说了——我们很多年前见过,但你们可能忘了。”   易倾:“……”   孙屿这叫什么?光脚不怕穿鞋的。   在孙屿把事情一口气捅出来之前,易倾朝他比了个停止的手势:“你跟我来这边。”   她率先往一旁走去,孙屿掐断话头,又摆上了那副沉默寡言的表情,朝沈越和沈昂颔首示意,然后才转身跟着易倾一起离开。   沈越看了看身旁沈昂脸上瞬间消失的笑容,抬头看天低头看地,悄悄往旁边侧了两步,假装认真专心地去听三位长辈讲话了。   易倾走出十米多的距离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跟在自己背后的孙屿:“想挑事直说。”   孙屿略微低头看易倾的表情,观察了几秒钟才道:“你没告诉他。”   “没告诉他,因为我觉得不重要。”易倾抱起手臂。   “是你和我见面的事情不重要,还是当年发生的事情不重要?”孙屿勾了勾嘴角,“不过如果后者不重要的话,你应该就不会特地问我了。”   “我一开始还觉得你性格变了,”易倾刺他,“每天装沉默寡言装得挺辛苦吧。”   “……”孙屿的表情不置可否,“易倾,你在转移话题,这么不想面对我的前一句话吗?”   “你和我几乎就是陌生人,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易倾冷淡地说。   “那你现在知道我的脾气是狗改不了吃屎了,沈昂呢?”孙屿轻轻嗤笑,“你还觉得他能改变吗?”   易倾下意识地看了看孙屿背后,沈昂站在不远处低头把玩自己手里的记号笔,用左右手的食指抵住笔的两端在空中晃来晃去,看起来简直像个放学无聊又不想回家的小学生一样。   她将视线收回来,带着点自暴自弃的语气问孙屿:“你身材怎么样?”   孙屿被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   “怎么样啊?有没有八块腹肌、人鱼线、鲨鱼线?”易倾催促。   孙屿:“……我说有的话,怎么样,你要亲眼看看是我的好看,还是沈昂的好看?”   易倾略微垂眼盯了一会儿他的腹部:“不看。”   孙屿啧了一声:“你又想转移话题。”   “因为我只对沈昂的身材有兴趣。”易倾破罐子破摔地说,“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我双标,行了吧?” 第31章 你也可以抱一下。   孙屿被易倾怼走了。   说怼走, 更可能是终于在她的厚颜无耻面前震惊地败退了,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本来是要当个泄密者这回事。   七人到学校不远处一个红烧肉特别有名的老牌饭店里解决午饭。   易倾还喝了点酒,但严禁沈昂碰酒。   一来她的车还需要沈昂开回去, 二来就之前的经历来看,沈昂的酒量实在是太差了。   整顿饭的功夫,易爹几次试图展开“易倾和沈昂”这个话题。   但一家傻白甜对此没有表达任何看法, 问就是大智若愚的“哈哈哈”、“都可以”、“他们自己决定就好”、“我们没有意见”。   而唯一有可能给易爹帮腔的孙屿,整整一个半小时的用餐过程中就跟刚刚不小心打开了新世界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易爹孤身奋战, 说一句被易倾怼回去一句, 自闭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结束的时候已经趴下了。   沈父松了口气, 小声对沈母道:“这次总算不用和他在谁来买单这个事情上争夺十分钟了。”   沈越优雅代全家人买单, 孙屿手臂上挂着个呜呜伤心流泪的易爹,实在无暇争夺, 只能眼睁睁看沈越刷了支付宝。   最后三辆车各自设定了不同的目的地,易倾在大堂的前台拿了两颗薄荷糖出去时, 正好看见孙屿和沈昂一起站在那儿。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干脆停了下来。   沈昂早熟得很, 当年的真相如何, 他自己心里肯定记得。   无论孙屿要说什么……嘴在他自己脸上,易倾拦得了一时, 拦不了一世。   甚至易倾自己也有点好奇,如果沈昂知道了那天她和孙屿的谈话, 会做出什么反应。   沈昂会全力澄清吗?还是会干脆承认?   易倾用舌头把圆环状的薄荷糖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倒腾了几下,又在心中问自己:沈昂是什么性格,真的重要吗?   可沈昂就是沈昂啊。   无论沈昂是仍旧跟刚和她认识那时候一样不爱说话、还是跟现在一样是个好脾气大男孩,沈昂就是沈昂。   是在这个世界上、对易倾来说, 独一无二的人。   沈昂和孙屿的对话似乎结束了。   易倾一口咬碎了薄荷糖走出门去:“孙屿,要麻烦你送我爸回酒店了。”   “我习惯了。”孙屿把手里抽到一半的烟掐掉,“他常常在国外的当地酒吧里喝醉,然后哭着说他对不起你。”   易倾觉得有点丢脸的同时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当然知道父亲是爱自己的,可他缺席了她人生中太多的部分。   易倾在十二岁后就觉得自己没有了家。   直到现在有了自己的房子,她也始终难以摆脱这样的困境。   要和这样的父亲再重建起和沈家那样亲密无间的亲子关系,易倾简直根本想象不出来。   只是终于成熟的她不会再和以前一样用激烈的手段去否认与对抗,而只是朝孙屿点点头:“开车小心。”   “还有两句话想和你说,”孙屿看了一眼沈昂,补充道,“单独说。”   易倾回头看了看沈昂,后者垂眼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易倾把手里另一颗薄荷糖给沈昂:“去开车吧,我马上来。”   沈昂撇撇嘴很不开心地去了。   孙屿伸手扇了下风,像是要挥掉面前的尼古丁和烟味一样:“我记得你以前就很讨厌我抽烟。”   “不跟你回忆从前,”易倾冷酷道,“要和我说的话是什么?”   “就两句,”孙屿咧嘴一笑,“第一,沈昂也抽烟,你知道吗?”   他比了个夹烟的动作。   “刚才我给他递了根烟,他接过直接扔掉了,但没抽过烟的人可不会这么熟练地夹一根香烟。”   易倾其实是愣了下的,但她没表现在脸上,镇定地一点头:“第二句呢?”   孙屿抬了抬下巴,视线自上而下地看着易倾平静的脸:“什么都不和他说,未必是个好主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易倾下意识皱起眉。   孙屿又笑了一下,这次笑容里带着点平和。   “就当是曾经的学长给你的一点点人生建议好了,易倾。”他慢悠悠地说,“毕竟从此以后,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易倾并不领情:“只要你和我爸的师生关系还在,我想总是会偶尔见到面的。”   “我现在已经不会写错别字了,”孙屿突然说,“字也比以前好看。”   易倾静静看着他。   孙屿又像是随口开玩笑似的问:“如果当时没有沈昂出现,我变成了好学生,现在的我们会不会在一起?”   “不会。”易倾舌尖的薄荷糖已经完全融化了,她将嘴里最后一点甜味也抿到上颚,才继续说道,“我应该当时就拒绝过你的表白了。”   “那沈昂就可以?”孙屿问。   “……”被问到这个问题,易倾下意识回头朝自己停车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在这一回头的时间里,孙屿猛地上前一步展开双臂将易倾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拥抱的动作很规矩,又有点热情,就像是外国人打招呼时的那样,胸膛并不彼此接触、手臂环过双肩的拥抱。   而且就那么一秒钟,易倾刚要挣扎时,孙屿已经松开了手。   他就像是一瞬间变回了当年那个无法无天唯我独尊坏学生一样,恶作剧成功地哈哈大笑:“这是报复沈昂当年给我下套!让他自己慢慢醋去吧!”   孙屿边喊边拔腿往兰博基尼的方向跑,撑着车门跳进车里,一脚差点踩在副驾驶座昏睡的易爹身上。   易倾:“……”   孙屿一开车溜了,易倾再转头去看自己的车,沈昂已经从驾驶座里出来了。   他靠车支脸看着易倾,嘴角一边不满地抿住往下撇,一脸“我很不高兴”的表情。   易倾挠挠脸颊朝沈昂走去,到他面前还剩三步时猛然加快脚步扑了上去一个熊抱。   ——想当然,一个从不锻炼的上班族怎么可能扑倒一位体脂率个位数的运动员。沈昂当然是稳稳地……   ……砰地一声,易倾把沈昂往后撞到了车上。   她怀疑地抬头看了看整个人往后仰去的沈昂:“……你脚滑了?”   沈昂还在看天:“……嗯,脚滑了。”   “你也可以抱一下。”易倾道,“比他还多一秒,所以不用生气。”   “嗯。”   “……”   “……”   短暂的沉默后,易倾在“你可以放手了”和“你一直抬着头到底抬头在看什么”这两句话之间选择了前者。   沈昂又“嗯”了一下,但嘴上应得快,手却仍然跟不受控制地扣在易倾背后的肩胛骨上。   再过了大概一个深呼吸的时候,一直很不自然地战术后仰的沈昂才终于把头低了下来,他低声说:“现在大概够本了。”   易倾好笑:“又不是赌局。”   沈昂松开双手,嘟嘟囔囔,气息里还带着甜而清凉的薄荷糖味道:“……那也是我赢了。”   易倾安慰地拍拍他的头顶:“好好好行行行。”   沈昂凝视了她半晌,闷声不响地低头拉开了车门让她进去。   而易倾还在走神地想孙屿最后的那句“什么都不和他说未必是个好主意”。   可坦白太复杂了。   ……又或者会伤害到沈昂呢,那怎么办?   易倾暂时还不想面对那么复杂的事情,干脆借着酒意往副驾驶座里一坐,歪头打起瞌睡。   再等等好了。   拖延症对于一切事务的解决办法只有两种:要么拖得够久所以已经不用再做了;要么因为拖得太久所以不得不做了。   左右沈昂看起来心理状态还挺正常,易倾决定再等等。   反正再拖延亿下下也不要紧的吧?   一回到家,易倾就立刻想到床上躺下睡个下午觉,就连刷牙也是被沈昂半抱着拖进卫生间、手里塞了个牙刷才勉强机械完成的。   她一躺下,沈昂就后脚回房间开始了一项新工程。   先是一叠纸、再是笔,还有一台电脑。   沈昂把信纸啪地甩到桌上。   区区一封情书,全写错别字的孙屿能写得出来,我沈昂会写不出来?!   ……   如果不是沈昂已经大学毕业、又已经和沈昂共度了三个大学生的暑假,易倾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榕大给学生们布置了暑假作业。   不然为什么沈昂天天都在房间里钻研不知道什么东西,把房间门关得死紧,好像生怕她看见了里面的东西似的。   出门之前,易倾敲了敲沈昂紧闭的房门:“我堂妹到榕城了,我出去一下。”   几秒钟后沈昂把门开了一道刚好够把头钻出来的缝:“去哪里啊?”   “陪她吃个午饭就回来,”易倾看看手机,“晚上她说有一个高中聚会。回来时需要我带什么东西吗?”   “带好易倾,别把她丢了。”沈昂下意识地说。   易倾:“……”哪来的土味情话,土味视频刷多了吗?   刷土味视频是一件这么丢人的事情,以致于沈昂要在房间里偷偷地刷吗?   易倾不太理解,但她决定尊重:“知道了,你继续忙。”   沈昂想了想,出房间送了易倾到门边。   他掌心里的“易倾”两个字因为被汗水浸润得多,已经变得斑驳起来,可易倾撑在墙上保持平衡的那只手手背上,“沈昂”两个字还清晰可见,就跟盖上去的印章似的。   易倾也确实没特地找办法把它抹掉,就好像无所谓、又好像欣然接受一样顶着这个印章出门了。   沈昂看她进了电梯,才把门关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对一地废稿陷入沉默。   孙屿那个没文化的大垃圾都能写得出来,他沈昂居然写不出来?!   沈昂一边把刚刚揉皱的纸团捡起来扔进垃圾桶里,一边怒骂自己:“艹,废物。” 第32章 伤疤,原来都是这么来的……   夏从枝坐的是高铁, 还拒绝了易倾开车去接她的提议,理由是“地铁更方便”。   自从易倾回到榕城以后,两人这还是第一次见面。   所以夏从枝还一次都没见过沈昂。   易倾坐在订好的日料包间里等着夏从枝, 边打开手机百无聊赖地刷了一下。   易爹发来一条消息说他们已经安全落地,易倾回了个黄豆脸表情包。   夏从枝说下地铁了,还有五分钟到, 易倾又回了个不一样的、更可爱一点的表情包。   微博上看见一个好像很好吃的美食视频,转手发给沈昂, 得到他很快回复的【好, 明天试试看】。   然后易倾才猛然想起来, 和沈昂同居之后, 好像就没有再给过他做家务的钱了!   她震惊地打开支付宝, 正要立刻给沈昂打钱,服务员轻轻从外面敲响门, 把夏从枝带了进来。   夏从枝一抬眼立刻就见到易倾手背上再明显不过的两个字,沉默了一下:“写的什么?”   易倾把手背翻给她看:“他的名字。”   夏从枝握着易倾的手背, 调换了下方向:“沈昂?”   “对啊,又不是生僻字。”易倾道。   夏从枝摇摇头, 一脸不可思议:“不, 我是说……沈昂??”   她一把按住易倾的手让她把手机放下,表情严肃地坐到了对面:“——我确认一下, 身高大概一米八?”   “一八七。”易倾说。   “那是我毕业后他又长高了。”夏从枝继续紧绷着脸问,“长得还挺帅?”   易倾还没回答, 夏从枝直接自己接了下去:“算了,你都馋了,想必是帅的。”   易倾:“……”   “下一个问题,高中念的也是榕高, 在四年前高中毕业?”   易倾淡定地对服务员道:“按照我之前点的开始上菜吧。”   服务员柔和应声离开,易倾才转向夏从枝:“对,应该是同一个沈昂。然后呢?”   夏从枝愕然:“你等等,我再确认一下,你之前和我说你同居的那个人,脾气很好、喜欢做饭、与人为善、而且还容易害羞,是这个沈昂?”   她每说一个形容词,脸上的表情就更扭曲一分。   易倾听完,又点点头。   夏从枝立刻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要么你疯了要么我疯了……要么沈昂疯了。”   易倾支着下巴把茶杯推到夏从枝面前,笑笑:“详细说说?”   夏从枝惊魂未定地把乌龙茶一口气干了:“那时候我已经高三了。你知道高中里那种鄙视链吧?高二觉得高一是小屁孩,高三觉得高二和高一都是小屁孩?”   “嗯。”   夏从枝长出一口气:“……但沈昂不一样。”   ……   夏从枝的高三和同学们比起来其实不算太繁忙,她准备走的是保送的路子,所以平时需要准备和复习的内容也和别人不太一样。   这就导致她有比同班同学更多的机会去关注学校里的八卦。   比如高二的谁谁谁和高三某某学姐告白了,又比如高二的一对情侣昨天在操场上打啵被教导主任抓到撵了一圈四百米,再比如这届新进高一里有一个特别帅的新生叫沈昂。   从相熟的高二学妹那里听说了沈昂的名字,夏从枝有点好奇地在课间和她们一起去操场上看了眼热闹。   高一正在军训。   来围观的也不止是夏从枝这几个,早就有好几群女孩子挤在一起躲在阴凉的地方找帅学弟看了。   沈昂实在太好找了,身高简直是鸡立鹤群,即使穿着咸菜绿的旧迷彩服也挡不住那张脸。   夏从枝以两届学姐的矜持欣赏了下,问身旁已经开始小声尖叫的学妹:“不觉得他看起来脾气很臭的样子吗?”   高二的学妹完全不在乎:“这样才又酷又帅啊!!”   夏从枝:“……是吗。”   她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觉得确实是蛮帅的。   然后当天晚上,夏从枝就收到了学妹发来的短信:【刚刚沈昂和人打架了!!】   夏从枝觉得自己真没看错,一看那个沈昂就绝对脾气很臭,高中男生最怕有人比自己更拽,沈昂要么挑事要么被挑事,就是那种麻烦不断的体质。   学妹还处于花痴状态:【我看到视频了!他打架好凶!好冷酷!好帅啊!】   夏从枝冷静地劝:【说不定会家暴。】   学妹不信:【这种狠戾冷酷的男人对一个女孩子温柔时才是最令人动心的!】   夏从枝觉得好言难劝该死鬼,没有再管学妹的暗恋心事,只知道对方开始追沈昂。   沈昂油盐不进,态度超级差,放在日本少女漫里一定是会追妻火葬场的那种男主。   这情况大概僵持了一个月,夏从枝周末和学妹出门逛街,在贪快抄近道的时候被两个小混混缠上还试图动手动脚。   学妹吓得躲在夏从枝身后,而夏从枝冷静地思考地是往人多的逃走还是找机会拿出手机以报警恐吓他们离开。   在夏从枝得出最理智的答案之前,沈昂突然出现在了人烟稀少的小巷里。   然后夏从枝终于直观地见到了学妹之前说的“打架好凶好冷酷”究竟是什么样。   ——其中一个小混混喷出的鼻血直接溅到了夏从枝的袜子上。   沈昂把两个小混混揍得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地离开,最后的一拳像是没收住力气似的砸在了   墙上。   “砰”的一声,夏从枝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听着觉得都痛。   等她再鼓起勇气睁开眼睛的时候,沈昂正在看自己刚刚落到砖墙上的手指骨,脸上的表情冷漠里带一点厌恶。   见到他指骨和墙面的接触处是一个小坑一个小坑的血肉模糊,有点晕血的夏从枝脸都白了,勉强理智地问:“要不要去医院处理下?”   沈昂看了她一眼,收回手就走了,没和她们说一句话。   夏从枝还要安慰哭哭啼啼的学妹,也没去追他。   学妹冷静下来后,突然又觉得英雄救美是缘分的证明,回学校后没多久就对沈昂表白了。   沈昂根本不记得自己救过她。   学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大哭一场后换了一个攻略目标。   而夏从枝却有点留心起沈昂这个人。   ——夏从枝饱读历史名著,逛过学校大半个图书馆,对那些隐藏在人群里“不一样”的人有着一种敏锐的直觉。   她直觉地知道沈昂身上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短短和沈昂同校的一年里,光是夏从枝听说过的,沈昂每个月都有和人打架的传闻,一开始是校内,后来就是校外。   几乎是人人开始害怕他,就连夏从枝的那个学妹也开始避而不谈沈昂的存在。   但夏从枝总记得沈昂看着他自己鲜血淋漓伤口时冷漠厌恶的眼神,她觉得里面藏着故事。   有一次,夏从枝还正好撞见沈昂从一家健身房里走出来,包上挂着一对拳击手套。   他这是打人不够,还要打沙包啊!   夏从枝幡然领悟:沈昂打人,其实真的不是为了打人,而是在发泄什么。   很巧的是,夏从枝常常在自己家的小区附近见到沈昂的身影。   可她有一次帮老师整理资料时明明看到沈昂的家庭住址不在这附近。   高三一年还是太短,夏从枝又有其他的事情要忙,没能成功从沈昂身上发掘出什么故事来。   高中毕业的那一天,夏从枝回家时又见到了沈昂。   沈昂坐在小区活动中心旁的秋千上,那是给小朋友玩耍的秋千,完全不适合沈昂的身高,但他就是特别执拗地选择坐在那个位置,像是等家长认领的小朋友。   想到自己即将从高中毕业,夏从枝终于没忍住好奇心,胆大包天地上前向沈昂搭话取材:“你是在这里等人吗?”   沈昂掀起眼皮看了看她,像在评估一个新的沙袋。   夏从枝紧张地后退了半步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我家就在这里,经常看见你,所以有点好奇。”   这句圆场挺烂的,反正夏从枝自己这么觉得。   她干笑了几声,在沈昂的冷漠应对中给自己挽尊:“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也住在这里呢,但今天见到你,觉得你好像是在这里等人的样子。是不是你的朋友迟到了啊?”   “……她又不会来。”   夏从枝还在绞尽脑汁想下一句话应该说什么的时候,突然听见了那句话。   她立刻闭嘴去看沈昂,但他低垂着头看向地面,好像刚刚根本没有开口。   过了几秒钟,沈昂从旧秋千上站了起来,像是迁怒似的给了秋千架一拳头。   夏从枝被那可怜的钢铁架传出的“嗡嗡”声吓得捂住了耳朵。   她敢拿性命保证那一拳换成她,手都能肿三天。   但也许因为沈昂是个会去练拳击的硬汉,他揍完秋千架就转身走了。   在沈昂转身时,夏从枝隐隐约约看见他背上衣服后领上面到脖颈那里露出了一块像是淤青一样的紫红色痕迹,手臂上似乎也有新的伤口。   夏从枝突然明白了。   沈昂是一头困兽,除了不停撞击困住自己的笼子以外,什么也做不到。   而夏从枝唯一听到他说出口的,就只有那句“她又不会来”。   高三那年的夏从枝脑补了许多故事,但怎么也想不到沈昂话里那个“她”居然就是自己的亲堂姐。   ……   夏从枝把自己所知的沈昂凶残高中史和易倾说了一遍,扶住自己的额头:“就算在我毕业以后,也还能陆续从学弟学妹那里听到关于他的事情,没怎么变过。——我再说一遍,他就不可能是你平常描述的那个人!”   易倾没说话。   从夏从枝讲到沈昂受伤开始,她脑袋里就一直在想一件事。   ——六年不见,沈昂身上多了那么多的伤疤,原来都是这么来的。   易倾又好气又好笑。   ……傻不傻啊这孩子。 第33章 对,在你面前的乖全部都……   沈昂的眼皮又在跳了。   他理论上不应该相信封建迷信, 可上一次眼皮跳时发生的事令沈昂到现在还记忆犹新、教训深刻。   当然那两个把易倾带去游泳馆的人也已经得到了深刻的教训——来自沈昂。   沈昂研究了十分钟易倾刚刚发来的那个美食视频,飞速掌握步骤和诀窍,他把要买的东西记在手机备忘录里, 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心烦气躁,干脆到客厅里开始徒手锻炼。   运动对沈昂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情绪发泄通道。   有的人解压会选择去看电影、旅游、坐过山车, 而沈昂会做极限运动。   更早以前,他选择的是更为偏激、伤害自我的方式。   但在终于找到易倾以后, 沈昂不得不提前对自己进行调整。   易倾离开之前说过, 最大的希望就是他能够康复。   所以沈昂不能以“不正常”的状态出现在她面前。   易倾回到家时, 沈昂已经洗过澡、换好衣服了。   易倾换完鞋进门, 到冰箱拿了根棒冰, 又靠在厨房门上盯了一会儿正在预处理晚饭食材的沈昂。   沈昂本该早就习惯易倾的凝视,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就有点背脊发凉。   等他做完手里最后一道工序洗手擦干时, 易倾果然开了口:“沈昂,你过来一下。”   沈昂立刻头皮一麻, 电流直接窜到尾椎骨,感觉不妙的预感又一次在他身上灵验了。   他回头看看正叼着棒冰棍子的易倾, 强装镇定:“怎么了?”   易倾偏了一下头, 声音有点含糊:“坐下说。”   沈昂不情不愿地跟在易倾背后到了客厅,在她的伸手指引下坐到了单人沙发上。   然后易倾随手把棒冰木棍扔掉, 在他侧面坐下。   她的表情还算得上和颜悦色,但说出来的话让沈昂差点浑身炸毛:“我堂妹和你同一个高中毕业, 比你大两届。”   沈昂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好像这样就能让时间暂停。   易倾看着他继续说:“她和我说了一些你以前的事情。我不喜欢只听一面之词,所以想也听听你的说法。”   如果人脑也有CPU,那沈昂的CPU已经全面过载。   一切的可能性都在他脑中飞快闪现又崩坏, 就像他一开始信誓旦旦觉得自己能对易倾装乖一辈子而不被戳穿。   一切焚尽后,在他意识中留下的只剩一个偏激想法:被骗的易倾会感到失望,会再度离开。那就干脆在第二次失去她之前……强行烫下烙印。   在胸膛里本来就翻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被压下去的黑水迅速重新翻腾造作成不容于世的恶念。   “沈昂。”易倾叫了他的名字,又摸他的脸,“为什么不说话?”   “……”沈昂垂眼抬手扣住易倾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将缺乏运动、毫不锻炼的上班族按倒了。   他眯着眼睛、又冷静又疯地想,或许他本来就在等易倾发现的这一瞬间也说不定。   这样就终于能有借口对她出手了。   易倾惊讶地用另一只手推沈昂,但不但根本推不动,还被他捉住、双手一起被扣在了头顶。   “孙屿也和你说了吗?”沈昂将易倾抵在又深又软的长沙发里,轻声问,“他说你很快就会扔掉我,是因为他已经把当年的事情告诉你了,是不是?”   易倾无奈道:“沈昂,我们好好谈。”   语气平和,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她自己现在的境遇。   “对,在你面前的乖全部都是装出来的。”沈昂盯着她的眼睛,字句说得极慢,全是风雨欲来,“从小就是,现在更是。……哈,对我失望了吧?我是个和孙屿一样、甚至比他还烂的烂人。”   易倾也没挣扎,她任由沈昂虚压在自己上方,平静地问:“为什么?”   “重要吗?”沈昂嗤笑反问。   ——反正我骗了你四五年,理由重要吗?说了理由,就能理所当然被原谅?   易倾看着沈昂。   不知道为什么,当下不利的体|位、沈昂压抑到极致的情绪,本都应该让她紧张害怕,可现状就是她一点也不为自己担心。   就好像……她从心底无条件确信沈昂不会伤害自己。   易倾甚至相信如果她态度坚决地喊停,沈昂就一定会停下来。   事实也正如同易倾所预料的那样。   沈昂在她的注视下坚持了十几秒钟就败下阵来,撇开视线恶狠狠道:“……因为你喜欢乖孩子。”   “沈越比你乖多了,那小时候我也没喜欢沈越超过你啊。”易倾奇怪地说。   沈昂倏地转回来,眼睛像是猫科动物那样惊讶地瞪大,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发言。   “我从认识你开始,就知道你不是个乖孩子了。”易倾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不装乖我就不会喜欢你啊?”   沈昂不可置信地重新去看易倾的眼睛,就真没能从她脸上找到一丝负面情绪。   他跟被烫到了似的为自己辩解:“因为你上次还说,绝对不会再接受孙屿那种性格的男——”朋友。   后面两个字被沈昂自己咽了回去。   他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干脆向易倾撕开一切表象的时候。   刚刚沈昂明明都想好了,如果易倾生气、如果易倾反抗,如果她要把他赶出自己的生活,那就干脆撕破脸做他最不齿的事情。   ……可问题是,易倾怎么一点也不生气!   沈昂虽然没说完,但易倾已经明白他后面的台词了。   “我是不会接受那种性格的男朋友,可你跟孙屿又不一样。”她无奈地说,“是什么让你拿自己和一个我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人去比?果然还是我平时对你不够好?”   沈昂不自觉地抿紧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都后悔答应和我同居了。”   “哪里有?”易倾很冤枉,“谁和你说的?”   “……”沈昂往情敌身上泼脏水,“孙屿。”   易倾叹气:“你听他放屁。”   沈昂还是第一次听见易倾说脏话,愣了一下。   “松手。”易倾没好气地说。   沈昂不仅没松,反而收紧了点力道,引来易倾吃痛地倒抽一口冷气。   沈昂立刻下意识地松开手腕:“哪里痛,我看……”   话还没说完,易倾抬腿一膝盖撞在他肚子上,力道不小,借势整个人的重量施加上去,一眨眼的时间就反过来把原本在她上方的沈昂压倒在地。   关心则乱、重心不稳向后倒去的沈昂:“……”这招好像还是他教易倾的,本意是用来防色狼。   大概是应该摔疼的,但沈昂感觉不到。   他的注意力全在朝他迎面倒下来的易倾身上。   沈昂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护住压过来的易倾,怕她磕到碰到哪里,根本没管自己重重背部倒地,结果还忙中出乱,没握住易倾的手臂,握到的是她裙摆下的大腿近膝盖处。   有力修长的手指在慌乱使力的情况下微陷进去,从张开的指缝间稍稍溢出一点软肉。   对于某些事情,沈昂不是没想象过。   他想象过的可太多次、太超过了。   下意识地动了动发痒的喉结,沈昂还没想好要不要松手,压制在他身上的易倾已经毫不在意地弯腰掐住了他的脸:“沈昂。”   “……”沈昂有一半心神还留在掌心指间过于良好、引人遐想的手感里,回答得又慢又乖巧,“到。”   “你觉得我为什么和孙屿见面?”易倾没松手,继续问。   沈昂思考几秒,谨慎地问:“因为他对你旧情复燃?”   易倾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掐得沈昂的嘴都有点嘟起来,威胁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沈昂有如神助,突然开窍,小心翼翼地问:“……因为我?”   “当然是因为你啊!”易倾恨铁不成钢地用另一只手猛戳沈昂的额头,“你本来那么不想暴露自己生病的事情,突然和之前没有交集的孙屿扯上关系、坦白自己生病、还怎么都不肯告诉我为什么突然产生这样的变化。我疑惑了这么多年,除了问现在的孙屿,还能问谁?”   沈昂不自觉地放松了手指的力道,发烫的掌心平静又温和地贴着易倾微凉的皮肤,像汲取他专属的镇定剂与安宁。   “……是因为我?”他恍然地又问了一遍,“那为什么你和他见面的事情要瞒着我?”   “瞒着你?”易倾噎了一下,“我那时候不知道真相会是什么,想等到确定了之后再决定怎么告诉你……”   “……那天你果然是去见孙屿了。”沈昂低低地说。   但他的心情已经比刚刚平静了许多。   易倾轻咳一声:“对,就是那天……”   “和你打电话时,我已经在你公司了。”沈昂打断她,一把子坦白,“你开车赶回来时,我就在地下车库等你。我知道你没说实话,也知道没有什么公司年会。”   易倾下意识提高音量:“你怎么能……”她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深吸一口气,隐忍地说,“……算了,这事我也有错,揭过吧。”   “还有,你每次相亲,我都是故意去捣乱的。”沈昂又接着说。   易倾脸上的表情逐渐消失:“……”   “陆臣野,我每次见面都是故意怼他的。”   “……”   “你高中那次,是我故意去找孙屿,也是我让沈越去报警。但我一不知道孙屿会有刀,二没说谎,确实是我自己撞上去被割破手臂的。”   “……”   “如果前两天吃完饭后你先走,我肯定会留下来动手揍孙屿一顿。”   “……”   “我在学校里没人缘,他们都怕我,但每次你到学校时我就装和他们很熟。”   “……”   沈昂七七八八一口气说了好几条,才听起来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易倾。   他紧张地舔舔发干的嘴唇,不自觉地用拇指摩挲她的膝盖,眼睛也舍不得眨:“……生气了吗?”   易倾还坐在沈昂身上、双手撑着他的胸口,一脸无语的表情:“你是要对着我开个忏悔会吗?说这么多忏悔完了吗?”   沈昂仔细观察。   易倾一点也不生气,这令他难以置信。   “……为什么你不生气?”   “归根到底是我让你觉得不安,我觉得自己也有点责任。”易倾叹气俯身捧住沈昂的脸,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沈昂,记住了——就算你是个坏孩子,我也不会扔掉你。”   沈昂盯着易倾,舌尖紧紧抵在牙齿内侧,按捺住胸口几乎要喷涌而出的不合时宜冲动。   “听明白了吗?”易倾又去掐他的脸,逼要一个回答。   “……明白了。”   “要说的都说了吧?没有什么别的还瞒着我的了吧?”易倾又问,“丑话说在前面,再有下一次,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松蒙混过关。”   沈昂眨眨眼:“没有。”是不可能的。   易倾审视他几秒钟,然后才满意了似的松开手站起来,伸了一只手给沈昂示意他也起身。   沈昂握住她的手,但他不主动配合,易倾根本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量把他拉起来。   易倾拉了两下没拉动,直接火速进入放弃模式:“那你躺着吧,我走了。”   “易倾,”沈昂喊她,“如果你不介意我的性格,那……”你会和我结婚一辈子在一起吗?   后面的话沈昂没有说出来。   易倾垂眼看了他半晌,叹息着蹲下身来,纵容又耐心地问:“那什么?”   “……没什么。”沈昂撇嘴抱上去,这次没和上次在学校游泳馆时一样收敛,强健的手臂稍稍用力就把易倾抱起来、整个放进了自己怀里,手脚并用,像吸猫似的将她紧紧圈着抱住。   易倾吐槽:“这么大只还撒娇。”看起来好像早就在心里吐槽过无数次。   “被你吓到,需要补充一下能量。”沈昂闷声说,“我以为你真的要把我赶出去了。”   “怎么可能把你赶出去……”易倾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一件事,瞬间启动上班模式,严厉地命令道,“沈昂,松手。”   “……”沈昂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臂。   松了,但没完全松,只是给了易倾一点活动空间。   易倾稍稍后仰打量着他的脸:“衣服,脱了。”   沈昂本来还有点闹情绪的脸瞬间涨红:“脱衣服?”   “对,”易倾盯着他,“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两人对视半晌,最后当然是沈昂败下阵来,他咬着嘴唇掀起T恤下摆,掀到一半看了看易倾的表情,才抬起双臂脱掉,露出宽肩窄腰的完美身材。   易倾以检查建筑数据的严苛视线扫过他的全身,伸手按了上去。   沈昂的耳朵红得要滴血,他连眼睛都闭上了,却听见易倾冷酷地问:“老实交代,这道疤怎么来的?” 第34章 “原来易倾这么喜欢我。……   易倾按着沈昂拷问了半天他身上每一条伤疤的来临。   最令她生气的是沈昂居然不记得其中的大多数是怎么来的了。   “我走的时候你不是在好转了吗?”易倾质问, “是不是你没好好配合?”   沈昂刚开始被拷问时还有点慌,到后来就逐渐冷静下来,这会儿甚至能镇定地托腮看着易倾生气。   他没立刻回答易倾的问题, 而是先反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说,我性格多坏都可以?”   易倾:“……”刚刚的原话好像不是这么极端的吧。   “是不是?”沈昂催促。   “……是。”   沈昂得意地笑了一下:“那就不告诉你。”   易倾沉默了几秒钟,道:“算了。”   等有机会再问沈父沈母沈越, 三个傻白甜里总能有一个漏口风。   沈昂的嘴角翘得更高了。他呈大字型往地上一躺,枕着手臂自言自语地说:“原来易倾这么喜欢我。”   说完“嘿嘿”笑了一声。   易倾居高临下地睨他片刻, 也忍不住边笑边摇头站起身。   觉得沈昂这样也很可爱的想法就不用特地说出来, 让他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   在咖啡店里再一次见到易倾的时候, 沈越决定自己以后出门之前都要先检查一下黄历。   易倾这次来意很直白, 对店员点了杯咖啡后直接问沈越:“能抽十分钟聊聊吗?”   沈越哪敢说不能, 把工作转手交给其他店员后就从柜台后面出来了。   这几秒钟的路程他一边走,一边脑子里想了一连串的可能性。   总结起来其实就是一个问题:沈昂又怎么露马脚了?   易倾坐下后也没吊沈越的好奇心, 开口就把昨天的事情告诉了他:“我堂妹是沈昂同一个高中大两届的学生。”   沈越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捂住脸长叹一口气, 立刻把事情从自己身上撇清:“其实我一开始就不同意他这个计划的,但是沈昂的脾气你也知道, 他决定的事情谁也劝不动, 而且他又看过你那个采……咳!咳咳咳咳!”   沈越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说漏嘴呛了一口,火速四处找水喝。   店员正好把咖啡送上来, 易倾淡定地推给了上气不接下气的沈越。   沈越赶紧拿起杯子猛喝两口,感谢易倾点的是冷饮而非热饮。   目睹了全程的店员抱歉地对易倾弯了下腰:“……客人您稍等, 我给您再做一杯。”   等沈越的咳嗽停下来时,易倾就在桌对面托腮看着他等待刚才那句话的解释,一幅“我看看你怎么编”的架势。   沈越微微苦笑:“就是你从前那个采访,主持人问你的理想型?沈昂正好看到了, 才开始往那个方向努力。”   “……”易倾垂眼回忆了半晌。   从和她重逢开始的沈昂,似乎就已经是那个家务全能料理满分的暖男,做这一切看起来都毫不费劲。   可他到底花了多久才学会、熟练这些?   只是因为她假想中的理想型?   “说实话,我一开始也觉得挺傻的。”沈越摇着头,“……但你知道,他只听你一个人的话。”   易倾动了动嘴唇,才轻声道:“可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所以才特别重要啊。”沈越回答道,“我想你会一辈子都是沈昂生命里最特殊的那个人。”   易倾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好店员送上第二杯咖啡,她便转脸道谢,顺便整理一番自己的思绪。   “但这对他不公平,”她叹息地说,“我只是碰巧插手他的人生。”   “但他对你也很特殊吧?”沈越说。   易倾掀开杯盖上小口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小时候我就知道了,”沈越扬眉一笑,“三人行必有电灯泡,我就是那个格格不入、被你们排挤在外的灯泡。虽然你总说我和沈昂都和你的亲弟弟一样,但明显你更关心更在意更想保护的那个人是沈昂。”   易倾沉默着把咖啡杯的塑料开口向上翻折又按了进去:“我今天是想问问你关于我走后沈昂的治疗情况。”   “原来是这件事。”沈越了然,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本来是想如果你不问我就保密,如果你问了我就全盘托出。但身为兄长,我又有点担心我坦白这件事后对弟弟可能会造成的影响……你不会听完后就决定不和他领证了吧?”   易倾觉得自己应该在这里做出一个郑重的承诺,但开口时却只有两个字:“不会。”   “他当然闹了。”沈越耸了耸肩,“你只给他留了信,连当面道别都没有,他知道的时候家里谁也按不住。”   易倾搬家确实很突然,是连夜搬走的。   要问为什么,就是易爹当时因为头太铁惹上一点麻烦,搬家也有避风头的意思。   易倾本想过要不要半夜去敲楼上沈家的门,可一想以后天亮后再打电话给沈家就行,只留了封简短的信就走了。   信里问候了沈父沈母和沈越,都挺顺便的,然后给沈昂写了半张纸,说最大的愿望就是他的病可以康复。   ——易倾满以为自己没几个小时就可以打电话给沈昂,谁知道两个人的行李全丢得什么也不剩,易爹的手机也丢了,浑身上下穷得就剩两百元和一张身份证。   沈家的联系方式自然也没有了,易爹当时竭力找新工作、又要躲避仇家,根本没时间去帮易倾找回一个电话号码。   ——父女俩大吵一架,没有结果。   在到处搬家避风头的那一两年里,易倾几次尝试给沈昂写信,可从未得到回复。   等易爹终于摆平了麻烦,易倾坐了半天火车回榕城,却发现沈家四口人已经不住在那里了。   她下楼再去翻看单元的信箱,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再然后,易倾接触到自己后来的导师、进入他的工作室学习、再到自己毕业崭露头角,直到再一次回到榕城和沈昂相遇,一切都显得那么凑巧。   她没想过自己的人生还会再和沈昂有所交集。   “……然后啊,那小子当然开始不配合治疗了,你不在嘛。”沈越托着下巴说,“爸妈一开始安慰他说你很快就会打电话来,可电话一直没来,后来沈昂就再也不信了……反正他高中时的事情,你也都听过了吧?”   易倾轻轻点头。   “他就仗着自己不会痛,找世界上最刺激、最容易受伤的事情做。”沈越长长叹气,“从前那时候还没开始扫黑除恶,我都怕他死在外面……所以,在意外看到那本采访你的杂志之后,我立刻就回家把杂志给他看了。”   易倾缓缓抬眼:原来万恶之源就是你!   “你是没见他看到杂志时的表情,”沈越喝了口咖啡,像在寻找形容词,“怎么说呢,就是我觉得他甚至想把你从照片里抓出来咬碎吞进肚子里。咳,当然,这是我的形容啊,形容而已。”   易倾捧着咖啡沉默了许久,才道:“所以他才这么怕我会再次突然不见。”   这傻孩子就是不明白,即使婚姻关系也不能完全绑住一个人。   沈越突然敏锐了一把:“你不会觉得他现在黏着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的依赖心理吧?”   易倾不置可否:“我觉得可能性很大。”   “他都要二十二岁了,”沈越啼笑皆非,“不至于连这点感情也分不清楚。”   “……”易倾思索了几秒,判断自己和沈越的关系有没有亲近到说接下来这句话的程度,然后才开口,“如果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不会四年都没有越线行为。”   沈越:“……”   “通常来说,忍不住的吧?”易倾问道。   沈越有点艰难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纵然平时能舌绽莲花,这时候也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所以我想他可能只是分不清而已。”易倾摇摇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他平常有说过我什么吗?”   沈越很谨慎地问:“比如……?”   “比如,我对他不够好。”易倾若有所思地转着咖啡杯,“……我总觉得他有点不自信。”   沈越松了口气,失笑地说:“在喜欢的人面前总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对方,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易倾觉得这话题是个死循环,又回到之前的地方了。   “更何况你从小就是我们家里‘别人家的孩子’,”沈越半开玩笑地指了指自己,“别说沈昂,我从小都很崇拜你,觉得你人漂亮成绩好还那么有耐心——啊,这个可别告诉沈昂啊!他一定会揍我的。”   易倾:“……”虽然沈昂已经摊牌,但她还是有点没能适应过来沈昂的所谓真实性格。   “而且别忘了,”沈越笑眯眯地说,“他比你小六岁。你上高中时,我们俩还在读小学呢。哪怕现在,他都还不到能领证的年纪,永远都只能追在你后面……哪怕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希望时光倒流,沈昂可能是唯一一个持相反意见的人。”   他说完,观察了下易倾的表情,才又继续说了下去。   “毕竟,你也总是以他的长辈、监护人身份自居,不是吗?”   易倾无法反驳。   她又不能对沈越说“最近我的欲|望已经在挑战我监护人的认知设定了”。   “不过我有个很简单的办法可以解决你的困扰。”沈越比了一个大拇指,挂起阳光的笑容,“你不是觉得沈昂他阳w……咳,不是,觉得他对你不是那种喜欢吗?那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   易倾接到助理的电话,拿着咖啡走了。   沈越朝她挥手道别,目送她走出店门,火速拿出手机给沈昂发短信:【弟,别憋了,要萎了。】   【沈昂:你在哪?[刀]】   【沈越:你以后会感谢我的!】   【沈昂:你等着,我这就来店里感谢你。】   沈越关掉手机,决定立刻下班,并且不把剩下的话告诉沈昂了。   恩将仇报,欺人太甚! 第35章 用不着我了,是吧。……   易倾的工作室其实是真有年会的。   而且还会整个公司去外面旅游, 具体的时间并不固定,得看手头是不是有离不开的大项目。   当老板和几个主管开小会商讨这次旅游事宜的时候,本来对这种“休假, 但又不是完全休假”的行为异常鄙视的易倾突然开口:“能带家属吗?”   原本就很随意的高层小会顿时中断,所有在场的人以要甩断脖子的架势看向易倾,视频里的人一个个拍案而起:“什么家属?!”   “马上就会领证的那种家属。”易倾冷淡地说, “能带吗?”   胖乎乎的老板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能是能啦……易倾啊,那你是不是马上要休婚假了?我少不了你啊!!至少、至少产假晚一点休吧?”   易倾:“……”想得真远。“那我登记带一个家属。”   她在工作中向来说一不二, 一脸冷淡的模样其他人也不敢挑战——实在是这种挑战者已经全部被易倾斩于马下, 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前车之鉴。   会议结束之后, 和易倾相熟的女主管才快步跟上易倾, 八卦地问:“和沈昂要领证了?”   她不凑上来还好, 一来易倾就想起来自己还有笔帐要和她算:“上个月你见过沈昂下班后来找我?”   女主管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一僵:“我果然说漏嘴了?你出去见别的野男人了?”   她说完,端详了两秒易倾冰冷的表情, 立刻得到了答案,赶紧一个战术后仰倒退两步:“当我三个问题都没问, 告辞!”   易倾进茶水间倒水顺便给沈昂打了个电话:“工作室要开年会了。”   沈昂立刻警惕:“什么年会?你不是说没有年会了吗?”   “真的年会。”易倾在一旁的亚克力罐子里挑选胶囊咖啡的口味,“就下周, 从周四开始出发, 周一才回来。”   “……哦,”沈昂情绪明显下降, “这几天用不着我了,是吧。”   自从真面目暴露之后, 他的表现就明显和以前不一样了。   有时那架势简直是刻意地喵喵喵着露出肉垫里锋利的爪子给易倾看,好像在试探她会不会突然食言而肥。   “可以带家属。”易倾慢悠悠地说。   “……”沈昂沉默了下,谨慎地问,“什么意思?”   “我都当了你这么多次家属, 轮到你当我的家属了吧?”易倾把金色胶囊放进咖啡机里,按下了制作开关。   咖啡机发出“嘀”的一声,开始了工作。   “易倾,”沈昂沉声道,“你今天早上出门前已经喝过咖啡,咖啡|因摄入超标了。”   “我加奶了!”易倾立刻为自己申辩。   “咖啡,还是饭后甜点,你选一个。”沈昂说。   易倾挣扎几秒,在咖啡的油脂香气里向沈大师的厨艺投降:“我一会儿就把这杯咖啡送给别人。”   沈昂这才笑了起来:“所以,当你的家属需要准备什么?”   ……   首先当然是得请假。   沈昂和普通的大学生不同,他是运动员。   易倾本来想请沈父出面,但沈昂满不在乎地说他自己能搞定请假的事情。   易倾揣摩了下他这个“能搞定”的意思,觉得充满了“我随便糊弄一下”的含义,最后还是拜托了沈父给沈昂现在的教练打电话。   其次就是整理行李。   易倾从前出差时,除了衣服,其实都是沈昂帮忙收拾的。   易倾装一个行李箱的东西,沈昂整理一下就只需要占半个行李箱,神乎其技,她试过一次就甘拜下风。   但这次,易倾在理要带的衣服时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沈昂的生日七月三十一日,好像就是下周六。   她打开房门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沈昂在厨房里忙活,背对着两个房间。   易倾脱掉拖鞋踮着脚迈出房门去了隔壁的房间,做贼心虚地把门在背后反手关上,扫视了一圈沈昂现在的房间、曾经她的书房。   大概因为这个房间原本是属于易倾的关系,沈昂把自己的物品摆放得整整齐齐,有点像是个来拜访暂住的客人、随时做好了要搬出去的准备一样。   所以所有他的物品都几乎在一眼能看见的位置。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自由组合收纳柜、和一面书架上的文件书籍私人物品等等。   那么,沈昂的户口本会放在哪里呢?   易倾默念着“我没侵犯隐私只是找点东西”边打开沈昂的双肩包,在内外的夹层里翻了一遍,倒是找到了沈昂随手塞进去的毕业证书,没有看见户口本的影子。   笔记本电脑下也没有。   收纳柜和抽屉里都没有。   易倾转向书架,在一本本书的缝隙里找过去,发现了被塞到最边上的户口本。   户口本再往旁边一点,就是个独占书架一格的木制大方盒。   盒子看起来有点岁数了,表面都被摩挲把玩得光滑油亮,开口处还挂着四位数的密码锁。   易倾拿了户口本,对木盒看了又看,心中觉得自己是不该好奇的。   但她又有一个念头实在忍不住想去试探验证一下。   盯着盒子看了好一会儿,易倾心虚地眯着眼睛、伸出罪恶的手,把四位数调成了自己的生日,再按下锁扣。   咔地一声,锁就应声打开了。   易倾:“……”   看,还是不看,这是个拷问道德良知的问题。   问,同居人有个锁起来的盒子,盒子密码是你生日,请问你觉得盒子里的东西和你有没有关系?   想也有啊!!!   忍了几秒钟,易倾在胸前胡乱画了个十字,对自己说:就看一眼,然后马上放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把箱子掀开,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最顶上自己的脸,眯成缝的眼睛立刻睁了回去。   那是一张从杂志上剪下来的采访照片,上面是好几年前的易倾,底下还用诙谐的小字标注出了易倾的理想型。   易倾:“……”好怪,再看一眼。   她把沈昂的户口本塞到自己口袋里,忍不住又继续往下看去。   里面还有她几次获奖作品的照片、一件沈昂自己的T恤、再往底下似乎还有好几个看起来像是信封的东西。   易倾翻到一半就停住了动作,面色沉重地把盖子重新合了起来:这是个不能被随意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奇怪的知识增加了.jpg   沈昂连家里的药留着几颗、几袋都记得清清楚楚,刚才的易倾也特地留了个心眼背下原来的四位数密码,这会儿把密码重新复原成了那四个数字,才悄悄溜出了沈昂的房间。   口袋里沈昂的户口本这会儿显得格外烫手。   易倾回房后盯着两本并排的户口本看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把它们一起放进手提包的夹层里。   嗯……说不定也用不上呢。   工作室这次安排所有人去海边度假,又是大夏天,衣服没什么可整理的,易倾三两下随手理完的时候,沈昂还没做完饭。   易倾跑去厨房看晚饭进度时,一见到沈昂,又想起他那个潘多拉魔盒。   沈昂正好在颠锅,单手拿着平底锅轻松上下一颠,里面的海鲜玉米烙饼就听话地飞起翻了个身又落回锅里。   颠锅的人甚至还有余裕转头看易倾:“饿了?那边的炸鱼丸可以先尝一下。”   易倾原来脑子里还在想“你可真是让朕充满了惊喜”,并不觉得怎么饿,但沈昂这么一问,她的馋虫突然就醒了。   她不由自主地往放在碟子里的炸鱼丸走去,拿起放在一旁的筷子夹了一个吃。   鱼丸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麻烦,是沈昂纯手工去骨剁碎揉的,里面加了蛋清和稍许姜末,外焦里嫩,一点也没有鱼腥味,是易倾最喜欢吃的小食之一。   沈昂关了火一回头,沉默了下才提醒:“筷子是我用过的。”   易倾随口哦了一声,夸他的手艺:“好吃。”   沈昂抱起手臂靠着料理台看她,眼神黑沉沉的,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易倾谨慎修辞:“特别好吃,我特别喜欢。”   沈昂挑了挑眉,得意又炫耀地说:“你以为我在做饭这件事上花了多少心思?”   他边说,边动作自然地抽走易倾手里的筷子,自己也尝了一个还热喷喷的炸鱼丸。   易倾全程看着他的动作。   一样的事情她自己做起来时不觉得暧昧,可沈昂再做一遍时,好像顿时就变得色|气横生。   …………为什么啊?!   易倾深刻反省自己:一定是我心思不正,才会戴上滤镜。   “咸淡正好。”沈昂点评自己。   “……嗯。”易倾撇开视线,以年长者的自尊保持了镇定,“那开饭吧,晚上再整理东西。”   ……   去海边时最重要的行李是什么?   如果问沈昂这个问题,他会回答“泳装”,如果换一个回答,那就是“易倾的泳装”。   但易倾的行李里衣服的部分不是他负责打包的。   把易倾的小行李箱填满了一半的空间后,沈昂轻咳一声,装作随意地问:“海边,应该也会去沙滩?”   “会啊。”易倾扫视着整个房间,寻找是否有漏带的东西。   “那我带上泳裤。”沈昂暗示。   “嗯。”易倾随口应了一声,过了两秒后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涂好防晒霜,不然又跟你上次集训回来一样被晒出肤色分界线,那个太……了。”   话到了末尾,有个形容词似乎被易倾刻意咬得十分含糊地带了过去。   但这不是沈昂关注的重点,他继续暗示:“防晒霜放在你的行李箱里了。”   易倾松了口气:“那就好,到时候你也一起用。”   ——一起用。   沈昂从这句话里提取出了自己需要听到的信息,他满意地点点头,把自己的行李箱盖上了。   ……   易倾根本不会游泳。   小时候家长没报班让她学习,长大以后更没有去进行任何运动的意向。   但不会游泳的人也可以去海边,比如看风景……或许还有吃椰子什么的。   别说易倾不会游泳,就算真的会游,她也绝不会在三伏天、太阳底下冲进能把人晒成咸鱼干的大海里,这纯属自虐行为,只有精力充沛的人才会做。   所以当所有人坐着包车大巴抵达酒店、放好行李、换上泳装、去沙滩享受第一天晚上的自助海鲜烧烤时,易倾只换上了T恤热裤人字拖三件套。   当她换好衣服从洗手间里出来时,迎面就对上了沈昂好似经受了巨大打击的表情。   易倾:“……?”她特别大方地说:“你可以去游泳,不用管我,我会在不被晒到的地方给你加油。”   沈昂幽幽地说:“也就因为你是易倾。”   易倾试探地:“不然……?”   “……不然我就把你扔进海里。”   “……”易倾相信沈昂真的做得出来。 第36章 亲了沈昂发烫的嘴角。   最后易倾还是穿着热裤和人字拖去了海边参加自助。   沈昂没穿上衣, 一到海边就主动占了一个烧烤架开始调酱料。   易倾亲眼看着其他几个也没穿上衣的男同事要么徐徐和沈昂拉开距离、要么默默套上衣服,乐得不行。   穿着黑色泳衣的女主管捧了两个椰子来,分易倾一个:“你一个人在这里笑什么?”   “笑他们男人也是时候身材内卷了。”易倾边说边接过已经开口的椰子吸了一口。   “嗐, ”女主管翻了个白眼,“那身材是谁都不能和你家沈昂比。”   她说着,戳戳易倾的腰眼, “你呢?怎么不穿泳衣?”   “我又不会游泳。”易倾躺在遮阳伞底下的椅子上,被黏糊糊热腾腾的海风裹得整个人都不想动弹, “我准备这几天除了躺在酒店里, 就是躺在这张椅子上。”   “我懂了, 我给你这张椅子旁边放个易倾专用的牌子。”女主管猛吸了一口椰子水, “这样就没人和你抢了。”   易倾想了想, 小声道:“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女主管八卦的小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有沈昂在,我不怕有人跟我抢椅子。”易倾老神在在地说。   女主管:“……易倾, 你这叫什么你知道吗?”   易倾把墨镜往下拉了一截,懒洋洋地朝她扬眉。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女主管怒道。   易倾难得幼稚地朝她比了个鬼脸。   女主管只恨手机没有举在自己手里随时待命:“让我再拍到我就给你做个全工作室通用的表情包!”   她恨恨地走了, 而易倾抱着椰子在躺椅上继续刷手机。   过了一会儿,女主管突然又踱了回来, 表情神神秘秘:“易倾, 看那边。”   易倾正在认真打游戏:“等等。”   她操纵着游戏人物下车扑进一片安全的高地草丛里趴好,才抬头:“看什么?”   女主管抬抬下巴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易倾循着看过去, 见到了正在烤肉的沈昂,和他旁边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子。   女孩穿着连体泳衣, 双手背在身后,乖巧又可爱,正在和沈昂说话。   说是“和沈昂说话”其实不太确切,因为沈昂没理她。   “不知道那是谁家里的家属, ”女主管一幅看热闹的心态,“你是要过去宣誓主权呢,还是就这样当做没看见?”   易倾眯着眼睛透过墨镜看着沈昂和那个看起来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子。   过了一会儿,她又低头掀起自己的T恤下摆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嗯,吸一口气进去,看起来就是紧致又平坦的小蛮腰。   可人能一直吸着这口气不放吗?   易倾陷入沉思。   女主管半晌没听见易倾的回答,转头一看就见到易倾盯着自己的腹部沉思,一阵无语:“好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问,你也别告诉我,已经长出小肚子的我根本不想听你那些凡尔赛的烦恼。”   “当作没看见。”易倾说。   “什么?”   易倾松开T恤下摆,淡定地说:“我决定当作没看见。”   她准备低头再继续打游戏,但可能是走神得太久,早就被从坡后面摸上来的对手给干掉出局了。   易倾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佛性地重新开了一局。   反正都是伏地魔,哪局不是一样的苟呢。   这局还没打进决赛圈,沈昂就带着一整盘烧烤回来了。   他自然地接过易倾打到一半的游戏,把餐盘递给她:“你吃,我来打。”   易倾边吃边挤到旁边看他打。   她刚挤过去的时候,沈昂手抖了下差点送了个人头,还好反应及时,风骚走位躲了过去。   易倾吃完第一串时,沈昂杀进了前四。   易倾刚拿起第三串时,沈昂已经单枪匹马成功干掉最后的三人小队成功吃鸡。   于是易倾借花献佛地把第三串递给了他:“大佬请。”   沈昂已经点开了下一局,抬头就着易倾的手咬了一口,扯下一块饱满的牛肉粒。   最近疯狂反向上分的易倾立刻给游戏大佬打call:“快帮我把段位打回去。”   工作室的其他人开始比谁在海里游得更远时,易倾在看沈昂打游戏;   其他人围着篝火不伦不类地跳舞时,易倾在看沈昂打游戏;   其他人互喷啤酒差点把篝火浇灭时,易倾还在看沈昂打游戏。   ……直到沈昂终于把之前易倾掉的段位给打了回去,易倾才从他肩膀上抬起了下巴,只觉得僵硬了太久的脖子被扭得咔咔地疼,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沈昂放下手机,伸手按上易倾颈侧肩胛提肌:“别动。”   他边说,手指边顺着肌肉的方向按下去滑了一段。   易倾这老要低头伏案工作的老职业病哪里经得起这一剂猛药,立刻认输:“太痛了,不行不行,不要了。”   沈昂没松手,他毫不留情地用指节揉按僵硬的肌肉:“你行,你要。”   易倾曾经去过SPA店,被看起来又瘦又小的女孩子按得痛到当场落泪后,就再也没敢跨进过任何和按摩相关的店一步过。   小妹按摩尚且如此,沈昂这样的硬汉按摩就更加消受不起了。   易倾本来是想忍着不哭不叫的,毕竟大半个工作室的同事及其家属都在不远的地方。   但实在是太痛了。   她一开始咬着牙,然后咬嘴唇,最后咬手,从开始到放弃只用了十五秒,三两次试图挣扎都被沈昂轻松地压制住,肩颈肌肉从左到右都被放松了一遍。   远处有好奇的同事频频回头观望,似乎在怀疑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凶杀案。   等沈昂放手的时候,易倾纵然觉得脖子舒服了许多,还是含泪训斥他:“没有下次。”   沈昂低头近距离在月色底下看她的表情:“……你哭了?”   易倾怎么可能承认这么丢脸的事情,挺直背脊冷静道:“没有。”   话音刚落,沈昂朝她脸上伸出手,易倾下意识地一闭眼,温热的指腹就从她湿漉漉的睫毛上抚了过去。   “咸的。”沈昂说。   易倾闭着眼,强作镇定:“人手上也会出汗,不信你舔舔另一边。”   “哦。”沈昂应声。   然后易倾的另一边眼皮也被蹭了一下。   “咸的。”沈昂又重复了一遍。   易倾:“……”我是让你舔你自己的手!   她睁开了眼睛,一脸冷静地转移话题:“我饿了。”   她这会儿整个人都被沈昂圈在腿间,沈昂只要稍稍一倾身就能把下巴搁在她脑袋上。   因此也一下子就能听见沈昂在头顶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   好巧不巧,远处有人喊了易倾的名字:“易倾,来吃大龙虾——”   易倾的DNA立刻动了。   本来饿只是借口,但既然有大龙虾,那还可以再吃一点。   她立刻坐直身体试图起来,但周围没有落手借力的地方,只好撑着沈昂的膝盖站起来、从他身上跨下去,直奔篝火旁的露天桌椅。   沈昂不用她喊,懒洋洋地跟在后面。   “易倾,来。”女主管举起酒杯迎接易倾,“这是老板特地为你买了寄来的白兰地,感谢你在过去的一年里又为工作室的业绩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易倾低头看了那个不伦不类的一两小酒杯,扬眉举起就喝了。   全桌人拍着桌子起哄,而沈昂在旁皱了皱眉。   等易倾喝完一杯,她给沈昂拿了瓶矿泉水:“你只能喝这个。”   沈昂在所有人的注目中淡定地打开农夫山泉喝了一口:“知道了。”   然后易倾淡定地提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问:“龙虾呢?”   “这里这里!”立刻有人应声。   桌上气氛十分活络,时不时就有人提着酒瓶四处乱窜敬酒。   在又有人过来和易倾喝酒时,女主管淡定地拍拍沈昂的肩膀道:“你放心,和你的酒量比起来,易倾是海量。以前没你的时候,我们经常下班去喝酒——那时候的易倾还会加班呢,嘿。”   沈昂偏头听,注意力却都放在易倾身上。   易倾是喝酒完全不会上脸的那种类型,十杯二十杯喝下去,脸色也不会变化,是爱灌酒的那种人最怕的类型。   沈昂回忆一番,自从他开始给易倾做饭后,易倾天天回家吃,也不在饭桌上喝酒。   最多偶尔和沈父沈母一起吃饭时会喝一点,也不多。   所以沈昂虽然知道易倾是能喝酒的,但不知道她能把一张长桌上大半的人都喝到桌子底下去。   女主管大着舌头用力拍沈昂的肩膀:“你看,今年又……又是易倾的胜利!业绩是,喝酒是,就连婚姻生活也是!”   沈昂心里动了一下,回头看向女主管。   “易倾都说了,”女主管醉醺醺地比了个大拇指,“你们马上就要领证,所以今年才把你带上当作家属!”   沈昂转回去看了看易倾。   易倾显然没听见女主管的话,正举着筷子专心致志在桌上找吃的,把很可能是盘子里最后一颗的海瓜子抿进了嘴里,吃得特别珍惜,仿佛吃完这顿就没有下顿了。   “差不多也该散了,你和易倾一起回去吧。”女主管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四处寻找,“老板说了,让我帮忙看一下陆大少爷……他人呢?”   沈昂哪里会管什么陆臣野,他弯腰喊易倾的名字:“易倾?”   “嗯。”易倾放下筷子,眼神清明无比,一派独孤求败风范,“差不多该回去了。”   临走到酒店大厅一楼的时候,沈昂停下脚步:“易倾,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易倾偏头看他的另一边,那是酒店一楼外面的一间便利店。   她半开玩笑地叮嘱:“等是可以,不可以买烟啊。”   沈昂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走出十几步,又回头看易倾,见她还好好地站在原地,才又接着进了便利店。   易倾倚着墙靠了几秒,突然看见不远处拐角里有一台自动贩卖机,顿时像每一个正常的宅一样生起了想喝碳酸饮料的欲望。   正好手机在身上,扫码就能付款,易倾直接买了一听。   就在她准备拉开易拉罐上开口环的时候,身旁男厕所里传出了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酱料火候什么的,酒店的那两个厨师都没他专业,就搞笑,男人活成他那样,还不如当个女人算了。”   “我妈从小就跟我说了,男人不用会做家务做饭,以后找个什么都会的老婆做就行。”   “是啊,家务不是本来就应该女人做?君子远庖厨,古人早就这么说过了!”   “不过你怎么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说不定他是个小白脸,就专门为了钓易倾这样的白富美,把自己身材练得那么好,又能包揽家务,只要能骗到一个富婆,何止少奋斗二十年?”   “哈哈哈哈还是你聪明!要是能娶到易倾,我倒是也可以学学给她做饭!”   “这倒是。你们想,等易倾怀孕带孩子,她手里的资源不都得分出来?要是当她老公,肥水不流外人田,这辈子都稳了!”   三个年轻男人嘻嘻哈哈地调侃着洗完手走出卫生间,迎面就撞上了易倾。   易倾这才拉开易拉罐,喝了一口冰可乐,朝三个刚进工作室没多久的实习生笑了一下:“接着说啊?我还没听够。”   三个实习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推来搡去,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   “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工作上的记性比较好,你们三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得。”易倾收起了笑容,“明天就去找财务领实习工资吧。”   “你……你不能因为几句话就随意开除我们!”一个实习生大着胆子说。   易倾懒得和他多解释什么,转头就走,边打开人事主管的微信,准备临时加两分钟的班。   三个实习生追在她身后,急得不行,这会儿嘴巴终于不上锁了,一个比一个辩解得大声。   易倾一个字也不想听,点开对话框里的语音直接念了三个人的名字:“这三个实习生立刻开除。”   “易老师!”一个实习生冲动地伸手拉住易倾的手臂,“你凭什么开除我们?沈昂他又不是工作室里的人!”   “被开除,还是进医院,”一旁有人沉声说,“你选一个。”   易倾一抬头,果然就见到了沈昂。   她无奈地扶了一下额头,一下子就明白了夏从枝叙述中“高一的沈昂”是什么样子。   是怪吓人的,即使手里提着个看起来特别居家的便利店袋子,往那一站也是治小儿夜啼的恐怖色彩。   ……别说小儿了,成年男人猛看见一个身高一八六、体型健壮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八成也会觉得挺恐怖的。   易倾倒不觉得害怕,可能就是女主管下午所说的“有恃无恐”。   那三个实习生显然被沈昂吓得不轻,为首那个飞快松开手,沈昂才上前一步,他们三个就头也不回地撒腿狂奔逃了,好像后面有鬼在追。   “沈昂?”易倾甩甩手腕,朝沈昂走去,声音安抚,“我没事,他们也不敢做什么。”   沈昂一言不发,垂眼看她刚刚被握过的手臂,垂下的浓密眼睫好似都比平时更黑更深。   易倾主动举起手臂给他近距离检查:“看,没事。”   沈昂凝眸看了两秒,轻轻圈住她的手腕,侧脸以一个很微妙的角度靠近过去。   ——易倾一瞬间以为沈昂是要亲她的手腕,她甚至能感觉到沈昂的气息就扑在她手腕皮肤上,烫得吓人。   但沈昂又似乎只是那么没有意义地偏了一下头,片刻后就放开她的手,笑了一下:“没事就好。我刚才给你买了解酒的饮料,喝了以后明天早上起来不会难受。”   ——他就总是这么不上不下、捉摸不透的。好像喜欢,又好像不喜欢。   真叫人烦心。   易倾上前半步,几乎挤在沈昂身前一个完全侵犯个人空间的位置上,拉拉他的衣摆。   沈昂完全习惯成自然地朝她垂首,以为她要说悄悄话:“什么?”   易倾稍稍踮起后脚跟,用刚喝过可乐的冰凉唇瓣亲了沈昂发烫的嘴角。 第37章 “你也喜欢我?”……   大概是因为业务不太熟练, 亲上去的时候易倾明显察觉到自己的鼻尖撞在了沈昂的脸颊上。   她贴着沈昂的嘴唇停顿了好几秒钟才退回去站定,仔细观察沈昂的表情。   除了微微瞪大的眼睛,沈昂看起来好像毫无反应。   易倾盯了他片刻后叹了口气:“抱歉, 是我喝多了,你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回去先把沈越骂一顿,出的什么烂主意。   易倾话音刚落, 沈昂倏地伸手抓住她:“那你刚刚以为我是谁?”   “……?”   “你把我认成了谁?孙屿?”   易倾迷惑:“这个话题和孙屿有什么关系?我当然知道你就是沈昂,不会把你和任何人搞错。……我又没醉到那个地步。”   沈昂指上的力道收了一点, 但仍然没有放开。   他探究地盯了易倾片刻, 抿唇低声地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亲你啊。”易倾理所当然地说。   “……那我亲回去也可以吗。”   易倾低头瞅瞅那像手铐一样把她桎梏住的五指, 又抬头, 坦然道:“如果你想的话就可以啊。”   最后几个字其实根本没说出口, 被猛地压下来的沈昂扣住后脑勺、含住嘴唇堵在了嘴里。   说来好笑,易倾其实没经验。   但她在下班时间、以及在沈昂面前, 有着如同咸鱼一般的惯性坦然,被像小狗一样地舔了一会儿嘴唇和虎牙后, 就很轻易地松开牙关放沈昂进去了。   沈昂的亲吻凶狠莽撞得像是第一次捕猎的狼崽子,易倾被他整个人亲得往后倒去, 好在沈昂及时抽手揽住她的腰。   ——易倾还是第一次察觉到沈昂的手有这么大、这么烫。   掌心只是贴着她的后腰帮助保持平衡, 就好像海边的烈日晒在身上令人忍不住想要躲开。   时间已经将近午夜,一众人从沙滩回酒店走的是侧门, 侧厅空旷又明亮,甚至好像能听见被搅弄出来的水声回响。   空气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黏糊、潮湿又躁动。   说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时, 易倾才恍然惊醒,揪住沈昂后脑短短的头发把他往后扯,力道不大,但绝对不是能被无视的程度。   沈昂无动于衷, 甚至还按住易倾的后腰把她往自己胸前挤得更近了一点,然后带着她一起没入一株两米多高的盆栽后面靠墙隐蔽起来。   态度就很明显两个字:我不。   易倾觉得脑门都开始发麻,也不知道是酒精上头还是被沈昂舔的,只好摸索着用力换揪他的耳朵,然后被沈昂咬了一下。   她嘶了一声的同时,沈昂终于顺从她意思地退开去,轻轻吐出一口气。   听见吐气声的易倾:“……”   怎么个意思,你亲了这么长时间,调整呼吸换气这事儿还做得游刃有余是吗?   游泳运动员了不起?   易倾慢吞吞地在嘴里卷了下舌头,舌尖上确实带了点细微的疼痛,也能尝到血腥味,不是她的错觉,确实被沈昂咬了。   而平时她被书页刮破个手指都要立刻跑过来消毒拿创可贴的沈昂,居然只是无动于衷地盯着她。   不,也不是无动于衷。   就是那眼神好像他还想再多咬几口。   易倾忍不住伸手揪他的脸:“咬我?不是说过不会咬我?”   她一靠近过去,沈昂立刻一言不发地微微低头,又不餮足地舔她带着水光的嘴角。   易倾下意识地反手用手背擦自己的嘴唇,然后双手交叉一起捂住沈昂下半张脸把他往后推:“嘘。”   同事的谈笑声已经很近了。   易倾捂着沈昂的嘴认真侧耳倾听他们的动静,一边还要睨那颗盆栽的枝干粗细,忧心它够不够遮住两个人的身形。   好像还得再往沈昂怀里挤一挤才行……算了还是不了,感觉很自寻死路。   脚步声更近了些,来人说话的内容也能听得清了。   “……我早就说了,沈昂老往工作室跑,绝对是为了看着易倾,你看这不是就走到一起了吗?”   “你少放马后炮,咱们资格老一点的谁不是看着沈昂长大的,易倾不一直说他是自己的弟弟?”   “一个姓沈一个姓易,什么亲弟弟?我看你就是没看过那句话:年下不叫姐,心思有点野。”   “哎不说这个了,运动员身材可真好。我老公本来对自己身材可自信了,结果刚刚我就看见他偷偷在手机上搜家附近的健身房来着。”   “哈哈哈哈,那也很难练出运动员的身材吧?”   “诶,但听说运动员体力耐力都很好哦……”   “停,这个话题打住,打住!”   易倾听着她们的脚步远去,视线又回到了体力耐力都很好的沈昂脸上。   沈昂就真的很听话,既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动作,更没有在易倾手掌心里捣乱,就这么定定看着她、乖乖地等。   既像在等待命令的狗狗,又像是在等待展露獠牙那一刻时机的黑狼。   易倾从前也捂过沈昂的嘴,但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她下意识抿抿嘴唇,松开手道:“回去再说。”   沈昂两只手都圈在她腰间,一动没动。   易倾想了想,把手给他:“牵着手走。”   被同事看到接吻不好,但看到牵手就很正常了。   沈昂眯眼盯了易倾片刻,抽回一只手,修长手指一根一根依次挤进她的指缝里,是最亲密无间的握法。   易倾耳根微微发热,但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沈昂手比她大了整整一圈,明明没有怎么用力,手背靠近指骨的地方却能看见些微凸起的青筋,衬得整只手力量感十足。   ……就很性感。   易倾以前通常会这时候立刻掐断自己的念头,但今天之后她觉得可以顺着想一想。   握紧了易倾的手以后,沈昂才松开另一只手摸向她的嘴唇。   易倾下意识闭了闭眼,但沈昂的拇指只是落在她的下唇,然后轻轻一按。   刚刚被亲得发软发烫的下唇就像熟透的果实一样,轻而易举地被按得凹陷下去。   沈昂哑声说:“这里不是我咬的。”   易倾幽幽指控:“是你下午给我按得太疼,我自己不小心咬的。”   沈昂的拇指意味不明地在齿痕附近摩挲了两下,四周的温度燥得好像随时都能走火。   易倾向后仰去避开,轻轻一拉沈昂,这个一百大好几十斤的年轻人就顺着她的力气起来了。   易倾松了口气往房间的方向走,身后来自沈昂的视线存在感十足,简直就像灼烧在她背上一样,越线的温度让她都有点身体发烫起来。   刷开房门、握住门把手的那瞬间,易倾回头看了一眼沈昂。   沈昂当然正在低头看她。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整个人的眼神就是直白得一看就懂。   易倾心里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下,按在门把上的手迟疑了几秒。   然后门锁里传来细微的转动声——因为太久没有推门,它重新又锁上了。   沈昂抽走易倾手里房卡,刷卡、开门、把易倾推到漆黑的房间里、再关上门,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双手被分开按到耳朵两侧、背后抵上墙时,易倾紧张得咽了一口口水。   她听见啪嗒一声,是门卡落到地上的声音。   因为没有插上电卡,房间里一片漆黑,窗外的一点月光根本照不穿整个房间。   “易倾,”沈昂问,“你也喜欢我?”   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好像这样就能让两个人脑中的想法以最近的距离交互融合、彼此影响一样。   尽管觉得几乎要被空气和沈昂的眼神灼伤,易倾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嗯,喜欢你。”   拨开迷雾的瞬间,才发现答案是如此显而易见。   沈昂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他又问:“那我今天能做到哪一步?”   “……”易倾不笑了。   ——你问得再礼貌乖巧,问题的本质又不会改变!   她在沈昂的紧迫盯视下仰起头思考。   ——主要是不抬起头攫取一点新鲜空气的话,就被沈昂的气场完全笼罩,几乎没办法思考。   易倾从这次年会的预定行程一路考虑到沈昂的体力,再从回榕城后的工作一路考虑到同事们热爱八卦的性格。   最后她冷静又无情地说:“只能亲,不能做。”   沈昂好像是哼了一声。   易倾正要低头和他细讲道理,沈昂先偏头往她喉咙上轻轻咬了一口。   易倾顿时感觉自己就跟下一秒要被吃掉了一样,低下头去的时候抢先抓住沈昂的头发,皱眉盯着他:“……不许咬我。”   “……”沈昂不说话。   “会留印子。”易倾坚持。   沈昂的手指在她腰上动了动。   “你又没带泳衣。”他说。   易倾:“……”等等,你什么意思?   沈昂勾着嘴角又亲了上来,长而密的眼睫毛起落间几乎能扫到易倾脸上。   易倾作为一个已经过了十八岁很多年的成年人,在书里、在电视剧电视里、在同事的闲聊八卦里什么样的亲法都听过,就是没听过沈昂这样喜欢一边不停叫名字一边亲的人。   其实两只菜鸟的技术半斤八两,可沈昂的强项是肺活量和换气技术。   易倾连气都换不过来,完全被带进沈昂的节奏里,无意识攀着他的肩膀,指尖陷进锻炼得劲瘦有形的肌肉里。   她越掐,沈昂亲得越狠。   “有血的味道。”沈昂含糊地说。   易倾呵呵:“怪谁?”   沈昂闻言抬眼看了看她,转而专心吮带着铁锈味的舌尖,把易倾抗议的声音全部在上颚堵成示弱般的呜咽。   一幅本性终于完全暴露的模样。   易倾觉得自己白白年长了六岁……不,不对,就是因为年长了六岁,所以体力才会跟不上啊!   ……   第二天早上,易倾是被窗外太阳晒醒的。   ——睡觉之前,两个人根本没关上窗。   易倾捞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尚早。   而且本质休假,就算不出门,其他人大概也只会以为她和以前一样选择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打游戏度过一天。   所以易倾把电量濒危的手机随手一扔,卷过被子盖住脑袋,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回笼觉。   身后一只手探过来将她拦腰拖了回去。   “还要睡?”沈昂问。   他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耳道钻进去的,令易倾浑身一激灵。   她睁开眼倏地回头去看沈昂,一瞬间昨天半夜发生的一切都在脑中清晰起来。   易倾顿时不想睡觉了,她转身揪住沈昂的两边脸颊算账:“昨天不是都说了只能——”   “只有亲啊,”沈昂无辜地任由易倾把自己的脸颊拉扯变形,“但你又没说只能亲嘴。”   易倾咬牙:“那我还跟你说不能咬我呢?”   沈昂想了想,这下可能是因为没了狡辩的理由,只好口齿不清地说:“对不起。”   易倾盯着沈昂冷笑,一瞬间看穿了他的想法:“但下次你还敢,是吧。” 第38章 你能变绿吗?   沈昂再三诚恳认错, 但易倾觉得他这毛病是不会改的。   这一闹她也睡不着觉了,干脆起床去洗漱,进了卫生间想开灯时才发现电卡一晚上都没插上, 又懒得走路,直接喊沈昂去代劳,边在昏暗的环境里摸着找自己的牙刷牙膏。   沈昂应声起床, 很快啪地一声,卫生间里的灯就被人打开了。   易倾刚刚适应黑暗, 不由得眯眼, 边把牙刷往嘴里塞边随意道:“谢谢。”   电动牙刷刚开始震动工作, 易倾背后就挂上一件巨物。   与其说挂, 不如说沈昂是整个人都包了上来, 下巴轻轻抵在易倾头顶,两手圈在腰上, 一只手正好按住腰腹。   体型差距让他甚至能舒展开手指就覆盖住那一整片区域。   易倾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低头去扒沈昂的手, 对昨天晚上这只手按在这个部位后发生的事情还有点后怕。   ——昨天晚上她才明白,为什么沈昂总是说他起肌肉来更喜欢软肉。   ……等等, 等一下, 沈昂第一次发表类似的言论,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沈昂勾住易倾徒劳的手指, 边喊她的名字:“易倾?”   易倾本来力气和沈昂比就是在自取其辱,一只手打两只是更加挑战不可能, 试了几秒后就果断放弃了。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易倾在心里叹着气回应他:“嗯?”   沈昂看着镜子里的她:“昨天晚上,几分是酒精,几分是你真的愿意?”   “……”易倾也在镜子里看回去, 懒洋洋地拿着电动牙刷、认真地巴氏刷牙法。   等到电动牙刷完成两分钟的工作后自动停下,她才弯腰吐掉泡沫抬头道:“你再问这种怀疑我的问题,我就要告诉你你不想听的回答了。”   沈昂沉默两秒,把易倾抱在怀里开始左右晃:“我——想——听——嘛——”   还没漱口的易倾被晃得头晕:“九分!九分行了吧!”   沈昂停了下来:“九分是酒精?”   他沉思了片刻,表情居然还挺平静,看起来一幅“这也挺好”的表情。   刚刚喝进一口水的易倾正好看见他的神情变化,无语地弯腰把带着牙膏泡沫的水吐掉,在洗脸台和沈昂中央的狭小空间里转了个身,两手捧住沈昂的脸:“不管你在想什么,都给我停。”   沈昂定定看着她,眼里还残留一点点笑意。   易倾无奈地用指腹摩挲他脸际刚刚长出来的新胡茬:“一分是酒精。不要再说让我生气的话了,听见没?”   “……哦。”沈昂朝她微微压下来一点,注意力明显已经偏了,“要亲亲吗?”   易倾立刻双手一起用力阻挡他:“不要。”她顿了顿,补充:“胡子好硬,会痛。”   沈昂的视线扫向剃须刀:“剃完以后亲亲吗?”   “饿了,”易倾无情冷漠地拒绝,“要去吃饭。”   结果昨天晚上沈昂特地去便利店买的解酒饮料也没喝上。   不仅没喝上,现在还口渴得要死,都快脱水了。   易倾叹着气洗了把脸,出去看昨天被随手扔在柜子上的便利店袋子。   沈昂本来还挂在她身后不想放手,一脸“松开我就会死”的样子,在易倾长达十秒钟面无表情的凝视下才委委屈屈地放开手。   从前易倾都觉得沈昂委屈的时候是真委屈,现在沈昂看起来再可怜巴巴,她都只会想到昨天晚上那个简直完全暴露了真实性格的沈昂。   床下他有多听话,床上就有多不听人话。   然后就是……谈恋爱真的会让人变得这么黏人爱撒娇吗?   易倾从便利店袋子里拿出解酒饮料,一口气喝进嘴里,在舌头尝到味道的那一刻就停住动作没有再吞咽下去——这什么黑暗饮料?崂山白花蛇草水味的吗?!   正巧沈昂从卫生间里一身清爽地出来,想起他跟得了亲吻饥渴症似的,易倾恶趣味地朝他勾勾手指。   沈昂立刻听从召唤,三步并作两步奔至易倾身前,一弯腰就被易倾用手指勾着衣领亲了个正着。   易倾把那又苦又甜又酸又咸……反正整个宇宙猫猫头味道的饮料往沈昂嘴里渡了进去。   沈昂面不改色地吞下,还很尽职好心地花了几分钟把遍布口腔每个角落的怪味都卷走。   亲吻间隙易倾揪他耳朵时,在耳垂捏到一个硬硬的、像细管道一样的东西。   她偏头躲开沈昂的黏人,好奇地去看他的耳朵,边平复急促的喘息:“你打过耳洞。”   “……嗯。”沈昂蹭她的额头,含糊地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可我从来没见你戴过耳钉。”易倾专心研究。   沈昂抿住嘴唇,半晌才挫败地低头抵在易倾肩膀小声嘟囔:“因为在你面前,我要装好小孩。”   “这几天有空找个首饰店买一对吧。”易倾说着,又去看他另一边耳朵,眯眼顺着耳廓摸了一圈,越摸越觉得不太对劲:“沈昂,你到底打过多少耳洞?”   怎么好像哪里都有像是耳洞一样的手感?就连软骨上都能摸到几处痕迹。   沈昂埋在她肩窝里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易倾想象了一下潮酷叛逆版的高中沈昂,乐不可支:“你以前戴这么多首饰,在学校不会被骂吗?”   沈昂闷声说:“除你以外,任何人的看法都对我不重要。”   易倾顿时又心软下来,摸摸沈昂的后脑勺,道:“我觉得你这么帅,怎么戴都好看。”   她才说了前半句,沈昂一下子抬起了头来,热切地盯着她看。   易倾花了一秒钟回忆自己说过的话,确定里面没什么歧义:“怎么?”   沈昂下颌紧绷,像是要憋住疯狂上扬的嘴角:“你觉得我帅?”   易倾认真地看沈昂的脸:这孩子看起来不傻啊。   “是不是啊?”沈昂催促。   “是是是。以前是天底下最帅的弟弟,现在是天底下最帅的男朋友。”易倾半敷衍半认真地说,“但你可别告诉沈越说我觉得你比他帅啊……虽然沈越心里大概也知道我偏心你,但你别去找他炫耀,听见没?”   她说了一长串,看看时间差不多,拂开沈昂的手往床头走:“手机都没电了……昨晚也不知道给我充上。走了,听说这里自助餐厅很有名。……沈昂,沈昂?”   沈昂猛地惊醒,他带着点说不出来是恼还是羞的表情看了易倾一眼,如果不是皮肤之前被晒成小麦色,易倾怀疑他能面红耳赤到把脖子一起变成粉色的。   这幅异常的反应让易倾好奇地回想了下自己刚刚说过什么,然后恍然大悟地找到了重点。   然后她坏心思地笑着上去戳沈昂的肚子:“天底下,最帅的,男朋友?”   沈昂捂着脸节节败退,软弱地恼羞成怒:“不准看!”   易倾不仅要看,还变本加厉地拿出手机怼脸:“来拍一张,我也私藏,跟你私藏我一样。”   一个明明力量值奇高但拼命往后躲,另一个毫无武力值但有恃无恐地往上拱,最后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被柜脚撞倒在地叠罗汉。   易倾被沈昂护得安稳,手一滑正好抓拍了一张十分“娇羞”的沈昂,她也没发现,第一时间就想着检查沈昂的身体:“受伤没有?哪里痛?”   沈昂生无可恋地躺在地上:“不痛。”   确认他安然无恙,易倾又开始想笑。   她居高临下地撑在沈昂头两侧盯着他看,又喊了一次:“男朋友?”   “……干嘛。”沈昂看床脚看椅子腿就是不看易倾,“我高兴不行吗。”   易倾边笑边摇头:“没有,就是觉得我男朋友太可爱了。”   沈昂沉默几秒,从地上直接坐了起来,纯靠腰腹力量,手脚几乎没使劲就轻松坐起,连带着本来摔在他身上的易倾猝不及防失去平衡往下跌坐滑了一小段,最后停在腹股沟附近。   一个微妙得几近危险的位置。   “……”   “……”   两人对视一眼,易倾率先强作镇定地从沈昂身上爬起来,手脚并用的动作显示出她内心并不是那么冷静。   沈昂搭在她腰上的手没有使力挽留,随着易倾起身的动作滑落到她脚踝,最后虚虚握了一下,被她慌不择路地逃了出去。   沈昂原地坐了几秒,才撇撇嘴站起身来,拍掉身上的灰尘。   ……   等两个人出门时,易倾突然回头看看沈昂,视线在他下颌附近扫了一圈,发出懊恼的声音:“啊!”   沈昂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生怕这张易倾喜欢的脸不小心毁了容:“怎么了?”   “猫草没人浇水,”易倾皱眉道,“回家去会不会死了?”   沈昂没好气地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按:“有男……咳,有男朋友在还需要猫草代餐吗?”   他虽然很想理直气壮地吐出那个词,但临到了嘴边时还是不能控制地卡了一下。   易倾认真地看着他,动动手指问:“那你这里……能变绿吗?”   “……”沈昂不信自己比不过一盆猫草,他换了个方向竞技,“我能变硬。”   易倾脸上的微笑静止了一瞬间。   沈昂很严肃地把易倾的手移到自己腰腹间:“你不是喜欢肌肉吗?”   易倾:“……”说的是这个啊。   她一边在心里擦冷汗一边不由自主地顺着肌肉线条上下左右描了一遍。   怎么说呢,肌肉这个东西,在别人身上就只是肌肉,在沈昂身上就是……就是意义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呢?果然还是因为沈昂是沈昂吧。   易倾在自助餐厅里等着沈昂拿食物回来,在微信上给夏从枝发消息:【我觉得我不只是馋他身子。】   【夏从枝:懂了,你馋他整个人。你虽然嘴上说着自己不想当禽兽,但自甘堕落的速度是真的挺快的。】   易倾无法回复,既觉得自己吵不过夏从枝,又觉得夏从枝说得一针见血,只好默默地收起了手机。   另一头,沈昂也很想炫耀,但无人可炫,挑来挑去还是找了永远受伤的沈越:【易倾说她心里我一直比你帅。】   【沈越:……】   【沈昂:还有,从今天开始,叫我“易倾的男朋友”。】   沈越像是懒得发言似的给沈昂发了一个恭喜的红包。   沈昂看不上这点小钱,轻哼着退出微信,手机顶上就正好跳出来一条短信提示:【尊敬的客户,明天将是您的生日,本店携全体员工提前恭祝您……】   二十二岁,可以领证了。   沈昂划掉短信,皱着眉回头看看托腮在桌上玩游戏的易倾。   …………算了,他都能等到现在,不急再多等这几天几个月。   再说,户口本也没带。 第39章 “……背我。”……   “易倾, 不热吗?”女主管一言难尽地拉着易倾的防晒衫,“……你这防晒衣丑得挺货真价实啊。”   易倾躺在伞底下不想说话。   女主管在躺椅的旁边随意坐下,边补防晒霜边说道:“今天那个游泳比赛应该挺热闹的。”   “没兴趣。”易倾懒洋洋地说。   总不能让沈昂这个专业的去欺负业余的。   “奖品倒是很诱人。”女主管漫不经心地说。   易倾不为所动:“夏威夷还是瑞士全家游?”   女主管把防晒霜的盖子拧上, 趴到易倾肩膀上小声说:“是‘连续一个月可以晚上班一个小时’券,家属也可以参赛,男女各一场。”   易倾听完的瞬间立刻坐了起来, 在视线范围内迅速锁定沈昂的身影。   沈昂刚刚给她开完一个冰镇椰子走过来,扬眉:“找我?”   易倾深情握住他的手:“一会儿有个游泳比赛, 你一定能帮我拿下冠军。”   专业的怎么了?也是辛辛苦苦练出来的!海边、游泳比赛、奖品这些都不是易倾黑幕定下, 这说明什么?老天就是想她拿下这项奖励!   沈昂瞥了一眼女主管, 后者识趣地自己起身拍拍沙子离开。   沈昂这才坐到易倾身边, 什么也没问, 直接道:“好啊。”   “谢谢。”易倾就着沈昂的手低头喝了一大口椰子水,长出一口气, “拿出这种奖品,就不能怪我不讲武德了。”   工作室成员和家属全员参加的游泳比赛开始前, 沈昂在沙滩上活动身体,一边扫了眼奖品列表, 目光落在了第一行。   ……每天晚起床一小时, 光明正大减少一小时工作时间,果然是易倾会想要的奖品。   沈昂反扣双手十指往上充分伸展手臂, 边回头又看易倾的位置。   ——易倾是真的很想要。   为此她甚至都离开躺椅到海滩边来给他加油了。   沈昂朝她笑了一下,慢悠悠走到海水里踩了踩。   海滩边上站着酒店派来的救生员, 对方脖子上还挂着泳镜和哨子,挨个监督参赛人员进行充分热身拉伸运动。   等热身结束,女主管抢过救生员脖子上的哨子充当裁判:“各就各位,预备——”   哨子被吹响的那一刻, 一群人前前后后地或扑、或跳进了水里。   游泳的姿势各有各的风采,速度也是菜鸡互啄,中间只有沈昂一骑绝尘。   易倾站在一众围观的同事和同事家属里,抱着手臂与有荣焉。   一旁有同事看了半晌忍不住问易倾:“从前只知道小沈是运动员,他莫非不会是……”   易倾按住头顶的遮阳帽:“对,游泳运动员。”   周围竖起耳朵的同事们发出追悔莫及的声音:“可恶啊!早知道投票时应该选沙滩排球!!”   易倾懒洋洋地等他们嚎了一阵,才说:“沈昂运动全能。”   “……可恶啊!!”   “又被她装到了!”   “你行你自己上啊!”   易倾岿然不动,一点也没有良心:“我不行,我派家属上。”   “卑鄙!太卑鄙了!我怎么没有这种十项全能的弟弟男朋友老公!”   有人吐槽:“你这个称呼什么鬼。”   易倾也想吐槽,但众人说话间的功夫,沈昂已经快到岸边了。   比赛很简单——主要也是考虑到都市打工人们的体力普遍比较垃圾——只需要游到界定距离将事先有人开船过去扔在那附近的黄色尖叫鸡作为信物带回来就行。   易倾脚步轻快地往海边走去,瞥了一眼拿着秒表的救生员,一脸明示。   救生员咽了口口水,低头看看秒表,丝毫不敢松懈地盯住即将抵达终点获得胜利的沈昂。   问题是也没什么好盯的,肉眼可见除了沈昂以外的绝大部分人还在和尖叫鸡做斗争。   当沈昂抵达岸边时,他顺手捏了一把无辜的尖叫鸡。   鸡叫和哨声一前一后地响了起来。   女主管大声宣布:“第一名,沈昂!”   易倾认真和她确认:“第一名的奖励是我的了吧?”   “是是是,归你了。”女主管好笑地道,“怎么,还要给你个颁奖典礼?”   易倾立刻回头踩着浪花去找沈昂,当着众人的面给了他一个熊抱,遮阳帽都没按住,从头顶掉了下去,顿时被火辣辣的太阳晒得眯起了眼睛。   沈昂稳稳接住她:“奖励呢?”   易倾半闭着眼,心情很好:“你想要什么?”   沈昂笑了一下。   然后易倾就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沈昂往前一扯扑在了他的身上。   准确来说,两个人一起倒进了海水里。   正巧海浪往回打,摔下去的地方差不多有半人高,竖着不够淹没人,横着还是够的。   不会水的易倾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沈昂的手臂,在完全掉进海水里前被他抬手扣住了后脑勺往下按去。   一口水都没呛,空气从紧贴的另一对嘴唇开玩笑地渡了进来。   阳光被海水隔离,易倾的皮肤不再像刚才那样被晒得发烫,可又被沈昂亲得有种想冒汗融化的感觉。   可是在海里,汗也会立刻被带走吧。   易倾脑中掠过这个念头的瞬间他,就被沈昂从海里捞起来了。   易倾没好气地抹了一把脸,庆幸自己在这酷暑的环境里没有化妆,也不必考虑化妆品被融化。   沈昂边按着她边回头道:“涨潮了。”   易倾趴在他肩头往后看,比起涨潮,最先看见的是一群还在抓着可怜的尖叫鸡往前游的可怜人。   尖叫鸡被他们捏在手里不停发出叽叽喳喳的惨叫声,而橙黄色的太阳逐渐落向海平线,把天穹白云和海水表面都染上一层亮晶晶的颜色。   场景唯美又搞笑,易倾都想摸手机拍一段留念,手往裤子后面的口袋摸去时,只摸到了沈昂的手。   她立刻挺直身体和沈昂对视了一眼。   沈昂若无其事地托着易倾站起来:“去洗澡吧,衣服都湿透了。”   他托人用的是面对面的姿势,易倾就跟个小孩似的被他抱了起来往岸边走。   两个人起身时发出“哗啦”一声,易倾这才发现海水涨得很快,已经快有沈昂腰那么高了。   海水的浮力很大,哪怕只有半个人没在里面都很难保持平衡,易倾这种旱鸭子完全不想挑战自己的平衡能力,破罐子破摔地挂在了沈昂身上,被他托着走。   沈昂没有和其他人打招呼的意思,带着一身往下滴落的海水就想往酒店去,易倾赶紧阻止他:“放我下来,手机还没拿。”   沈昂嗯了一声,没放:“在哪?”   女主管好笑地拿着手机和奖品券过来:“喏,拿着。晚饭不吃了?”   “吃,”易倾检查奖券,心情很好,“先洗个澡再来。”   她穿的并不是可以速干的泳衣,也不喜欢一身盐沫子留在身上,还是去洗个澡更舒服。   说完,易倾又拍拍沈昂的手臂,重复:“放我下来。”   沈昂垂眼看看沙滩,把易倾轻轻放下了。   易倾一脚踩到还滚烫的粗糙砂砾里,沉默了下,没把另一只脚也放下去受罪。   ——我鞋呢?!   “人字拖大概刚刚掉海里了。”沈昂无辜地说。   易倾思考了几秒钟,双脚落地,谨慎试探地走了一步。   这里的沙滩并不以细腻闻名,不仅沙子本身粗粝磨脚,还混杂有树枝贝壳小石头,踩一脚痛一下。   沙滩特别大,最短距离走出去怎么也得三五十米、好几十步。   易倾回头看看沈昂。   沈昂扬眉。   易倾认命地朝他伸出双手:“……背我。”   至少,背比刚刚他那种火车便当式抱法正常多了。   等回到房间里,新的问题又来了——只有一个浴室。   易倾身上黏糊糊的难受,想到都是沈昂把自己拉进海里的后果,不容置疑地把他推出了浴室:“我先。”   对着镜子脱下半湿的衣服时,易倾看着自己的镜像叹了一口气。   一把年纪遭不住小年轻嚯嚯了。   ……   晚上临要睡觉之前,易倾坚决地把沈昂堵在了另一张床上:“你睡那边,不准过来。”   沈昂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忍得住?”   易倾一卷被子躺下:“反正今天不行,明天要早起。”   沈昂的注意力很偏:“那不早起就可以吗?”   易倾睁开眼睛,严肃地喊:“沈昂。”   “……嗯。”   “合格的男朋友不会让女朋友太累的。”易倾义正辞严,“考虑一下我羸弱的身体和不年轻的岁数。”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沈昂蹲到了她床边,扯扯被子:“我……”   “如果你要说‘我就抱着睡,别的什么都不做’的话,”易倾闭着眼睛不看他,“昨天晚上我已经被你的语言艺术骗到过一次了。”   就不能给沈昂留任何能让他钻的漏洞。   无视沈昂的撒娇讨好,易倾闭上眼睛强行入睡,没过多久,枕边被一只手按得陷下去,沈昂亲在她的眼角:“晚安,明天见。”   他亲完一下,又亲两下、三下,好像非要等到回应才肯停下。   易倾只好眼也不睁地含糊应他:“明天见。”   沈昂这才让她安心睡觉。   ——易倾说早起,那是真的要早起。   枕边的手机闹钟响起的时候,她立刻就睁开了眼睛,摸索着拿起手机看了眼,把闹钟划掉。   时间刚刚是早上九点整。   易倾打着哈欠掀开被子起床,满意地看见沈昂还乖乖躺在隔壁的床上,没有趁机凑过来。   沈昂属于毫无赖床习惯的那种自律人士,支着脑袋朝着易倾这边,不知道已经起床多久了。   ——甚至他可能都去海边晨跑锻炼完回来了。   “早起有事?”沈昂问。   “对。”易倾伸了个懒腰,去浴室洗漱出来,又掏了化妆包。   沈昂换了个姿势,趴在床尾看易倾打开LED化妆镜:“还要化妆?不是说海边太热不想化?”   语气里带点酸溜溜但又不是明显的酸,属于“我在酸但是我不表现出来,同时还必须让你知道我在酸可我忍着”的多重高难度表演。   易倾故意敷衍他:“对,很重要。”   沈昂撇撇嘴,在床尾滚来滚去,像个大型的熊孩子在试图吸引注意力。   易倾一路都没理会他,临挑好口红准备完成最后一个步骤时,在床尾的沈昂凑过来比口红抢先碰到她的嘴唇,像要表达不满似的亲了好一会儿才放开。   “这个颜色最好看。”他眯着眼说。   易倾不为所动:“但这样的血色没多久就会消了啊。”   沈昂愣了下,捂着脸倒在自己的床上,仿佛受到了什么冲击。   等易倾涂好口红,才回头去拉他:“你也洗漱换衣服,和我一起出门。”   沈昂腰腹绷紧,火速坐起:“是要去买耳钉吗?”   “买,”易倾拍拍他,“快去。”   沈昂一阵风似的卷进卫生间,而易倾把两本户口本都塞进了包里。   她把包放在桌上想了想,决定在到去民政局之前都瞒着沈昂。   也不久,就那么几个小时而已。   主要是沈昂的反应都太好玩了,易倾认识他这么多年,鲜少见到他情绪这么多变,就挺新鲜的。   明明平时连家里多了什么、少了什么都到明察秋毫的程度,但一碰到恋爱感情的事情,好像就瞬间智商和观察力都下降了大半截。   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恋爱使人降智”。   所以再无伤大雅地逗一逗好了。   等沈昂一从卫生间里出来,打好主意的易倾就一脸正色地向他宣告:“今天要考察你作为男朋友是否合格,如果结果不合格就即日开除。”   ——开除男朋友,调任合法丈夫,这也没说错吧。 第40章 你好,我想领证。   话出口的瞬间, 易倾就看见沈昂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掐住自己的手掌心才好不容易忍住大笑的冲动,故作淡定地起身:“好了,走吧。”   合格的男朋友立刻上前帮忙:“包我来拿。”   易倾避开他的手:“不用。”户口本掉出来怎么办?   “那先去吃早饭?”沈昂察言观色。   “路上买一点吧, ”易倾看手机,“时间有点紧。”   “……那还能牵手吗?”沈昂委屈巴巴地问。   易倾脚步一顿,咬着嘴唇忍了两秒笑才回头把手给他:“嗯, 可以,今天还是男朋友。”   沈昂立刻握紧, 小心翼翼地保证道:“我保证不咬你了。”   易倾顿时不想笑了:“你少哪壶不开提哪壶。”   ……   易倾上网查过资料, 也给民政局打过咨询电话。   ——主要是这事儿都得私底下调查, 问身边的同事朋友总感觉有点浑身上下都透着尴尬。   沈昂的户口虽然在榕城, 但易倾的户口跟着亲爹正好落户在这座海滨城市, 虽然一直想改,但由于各种这样那样的原因, 一直没有改成。   所以正好,去一趟民政局就能领证。   最妙的是, 这是个大城市,民政局不仅周一到周五开门, 周六上午也对民众开放。   易倾包里揣着两本户口本和她自己的身份证, 而沈昂由于经常出去参加比赛,有着随身携带身份证的习惯。   一切就绪, 就差提前拍一张照片带去民政局。   民政局当然也能拍照片,但易倾决定还是自己去照相馆照一张好看的。   毕竟大概率不会再领第二张结婚证, 而且她都特地为此化妆了。   易倾叫了辆车直达事先看好的照相馆,下车时一指旁边的肯德基:“男朋友,我想喝豆浆。”   沈昂本来抬头看着照相馆,闻言往旁边的肯德基看去, 不赞同地皱起了眉。   他看起来像是要反驳点什么,但回头观察了下易倾不容置疑的神情,抿着唇乖乖去推肯德基的玻璃门。   易倾后脚立刻进了照相馆,和店员打了声招呼:“我昨天有预约早上拍照。”   主要是还得和店员串好不让沈昂知道是拍什么照片。   ……   沈昂在肯德基门口回头去看易倾时,她已经脚步轻快地走进了照相馆里,好像早上那句戳心窝的话随口说完就忘了似的。   沈昂打死也忘不了。   在反复拷问自己短短一两天时间里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情以后,沈昂得出一个结论:要么易倾喜欢柏拉图,要么易倾突然又不喜欢他了。   换句话说,不是以后没感情生活,就是以后没性|生|活。   沈昂克制地长出一口气,走向点餐台买了豆浆和早餐。   他提着早餐去隔壁照相馆时,易倾正在和店里的人看衣服,见他进门就塞了件衬衫过来:“你换这件试试够不够大。”   沈昂打定主意今天当一个特别特别乖的男朋友,二话不说就接过白衬衫进了换衣间。   照相馆不大,只有一男一女两个试衣间。   沈昂关上门时,易倾还在外面和店员说话:“……嗯,背景色还是这个吧,我看大家都选这个,以后再拿出来看时也有氛围感。”   沈昂边脱衣服边在心里老大不爽地想:以后再拿出来看?你分手以后还会看我跟你的合照?你会跟十年前一样忘了我。   再说还换什么衣服,本来的衣服不好看?   易倾明明老不自觉地盯着他锁骨看,嘁。   沈昂随手把T恤挂到试衣间里的挂钩上,一手穿进衬衫的袖子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店里特地备了大号的白衬衫,沈昂穿着居然差不多正好合身。   就在他漫不经心地听着门外动静边盲扣纽扣时,一旁的试衣间里进了人。   然后是易倾的声音:“大小怎么样?正好吗?”   沈昂一个手滑差点把扣子扯下来:“……你也要换衣服?”   “嗯。”易倾随口应。   沈昂都不用竖起耳朵就能听见隔间里衣物布料摩擦的声音,那是易倾在换衣服。   只隔了薄薄的门板,暧昧又躁动得令人喉咙发痒。   沈昂闭上双眼朝天深呼吸两次才冷静下来:“我换好了。”   “我也好了。”易倾道,“出来看一下。”   沈昂抿唇推门出去,一扭头就看见易倾也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   虽然是烂大街的白衬衫,但也是情侣装。他不禁这么想。   而易倾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上前把最顶上的两颗纽扣也扣上了。   沈昂不得不抬头接受她的调整,再低下头去时易倾就在咫尺之距的地方仰脸看着他。   “……干什么?”沈昂低声问。   “在想你今天好乖,距离这么近都不亲上来。”易倾摸摸他的头,“是早上我说的话让你觉得害怕了?”   沈昂撇撇嘴坦然承认:“当然害怕。”   他就活这么一辈子,认识这么一个易倾,怎么不怕被她开除出人生?   如果不是太怕犯错,沈昂就不会一开始伪装得一切正常地去接近易倾、正常地在她身边潜伏这么多年了。   只有做到事事完美,才能在最后追不到易倾的时候不回头懊恼是自己没有做好。   如果只是单纯易倾不再喜欢他、不曾喜欢他,沈昂自觉都能接受。   ……大概,应该吧。   “再忍忍,”易倾捏他的脸颊,含笑说,“过了今天就好了。”   “考验就这一次?”沈昂嘟嘟囔囔地问,“要是我被开除了怎么办?以后你还需要我做饭打扫卫生吗?”   易倾直接笑出了声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昂,突然道:“忘记问你了。那你喜欢我吗?”   沈昂难以想象她居然到了今天才问这么一个根本不需要答案的问题。   他直觉地认为这里应该说点以后回顾起来都令人心神荡漾的情话,但口干舌燥、喉咙堵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挤了半天只挤出来干巴巴的两个字:“喜欢。”   “那就没问题了。”易倾说。   怎么没问题了?这边可是面临即日开除的危险!   沈昂还想再问下去,可店员就在这时探头进来喊人:“两位都换好衣服了吗?那这边请吧,我看看光线还需不需要调整。”   沈昂被易倾拉着往那边走,对简陋的拍照环境很不满意——既然是分手以后也可能会看的照片,至少也拍艺术写真吧。   但他不敢说。   两个人穿着白衬衫拍好了合照,易倾去电脑前挑照片看店员大秀ps技术,又打发沈昂:“你先换衣服,然后早饭帮我拿一下,好饿啊。”   沈昂提了早饭回来时,易倾早和店员交流完进了更衣室。   等吃完早饭,易倾用随身的化妆镜重新补了口红。   店员正好把四张连着的照片裁剪开来装进小纸袋里,她微笑着将纸袋交给易倾:“您的照片……加油。”   “谢谢。”易倾朝她笑了一下。   沈昂不知道拍个照片有什么好加油的。   他插兜亦步亦趋地和易倾一起到路边又上了一辆车,也没注意听目的地是哪里。   反正今天易倾就算去奈何桥他也一步都不能落下。   车开了一段,易倾才恍然问:“沈昂,身份证带了吗?一会儿借我用一下。”   “去网吧?”沈昂没在意,随口应了声,掏出了向来习惯随身携带的身份证交给易倾,毫无危机感。   把身份证交出去的瞬间,沈昂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一件因为这两天过得太幸福充实而忘记了的、说重要不重要、说不重要又挺重要的事情。   ——今天不就是他自己的生日吗?!   一年就过一次生日,易倾居然这样对我。她今天这一遭最好是打算给我个生日惊喜,不然我要闹了。   沈昂又气又酸地想。   车辆导航提示抵达目的地,沈昂率先拉开车门走出去,易倾从里面慢吞吞地挪出来,四处扫了一圈,拉着沈昂就目标明确地往一边走去。   沈昂跟在易倾身后盯着她的背影看,想把像是刚刚泡进山西老陈醋的心掏出来,可胸膛里还是又酸又涩的。   别人谈恋爱再怎么花心也得等过一个礼拜再变心吧。   易倾这儿就一天。   多偷几天都不行。   小气。   易倾进了大厅和人搭话:“你好,我想领证。”   沈昂垂头丧气地左耳进右耳出。   “您好,婚姻登记的窗口在这边往里走。”   ……婚姻登……记?!   沈昂倏地抬起了头,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办事大厅里,一旁的易拉宝海报顶上一行字,其中三个字明晃晃的“民政局”。   “等等,等一下。”沈昂用上全力拉住易倾,手心一瞬间就冒汗了,“易倾?”   易倾的力气当然没他大,停住脚步坦然回望:“不想领?那行,我们回去吧,照片一人留两张当纪念。”   “领证?”沈昂睁大眼睛,他视野里的易倾在闪闪发光,“……结婚的证?”   易倾左右看了下:“你要是想去别的窗口看看也行。”   “不去。”沈昂脱口而出两个字,拉着易倾就往前走,视线沿着办事窗口往里搜寻,一瞬间锁定了婚姻登记处,那里还有两对男女在排队。   沈昂站在办事处,觉得像做梦一样,忍不住悄悄拧了自己一把。   完全不同,果然是做梦。   哦不对,我没有痛觉。   于是沈昂又开始数手指,从一数到十,没多也没少,难道不是梦?   “下一对。”工作人员招呼。   沈昂一抬头,正好见到一男一女拿着红色的结婚证离开,两个人挽着手臂,脸上都是甜蜜的微笑。   窗口轮到了排在易倾和沈昂前面的那对情侣。   易倾摸了下沈昂汗湿的手心:“你没事吧?不舒服的话我们就改天再说。”   “不行,”沈昂下意识反驳,“不等。”   别说改天,在窗口前多站的每一秒钟,他都觉得易倾可能突然反悔。   “那你冷静点。”易倾好笑,“只是领结婚证而已。”   只是?   只、是??   沈昂内心世界迅速被易倾轻描淡写的这两个字刷屏覆盖,而易倾已经好奇地往前站了一点观摩前面那对情侣的□□手续。   过了会儿,她回头对沈昂道:“我们没做婚前体检。”   沈昂回过神来,听见工作人员正在介绍:“包括精神疾病、基因缺陷这些,大多数的问题,婚检都能够检查出来。如果有隐瞒病史的话,另一方到时候是可以以此为理由要求离婚的。”   疾病,缺陷,要求离婚。   沈昂波涛汹涌的心情突然就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易倾明明说过最大的心愿是能见他康复,可他现在还是【不正常】。   一想到这一点,离窗口就那么几步的距离也变得艰难起来,最后还是被易倾拉着上前的。   “您好,请出示户口本和身份证。”工作人员笑眯眯道。   沈昂如梦初醒,还以为这趟会因为没有证件而泡汤,易倾就从包里掏出了双份的户口本和身份证:“证件,啊,照片在这里。”   把一叠东西推给工作人员的同时,她还转头对沈昂眨了眨眼睛。   而沈昂在这一刻终于能如释重负地确信,易倾前天晚上亲他是真有九分的喜欢。   虽然哪怕只有一分,也足够他觉得庆幸。   ……   等领完证出门时,易倾给两本结婚证拍照,边很随意地群发给亲朋好友报喜讯,边说道:“对了,还没有祝你二十二岁生日快乐。从今天开始,男朋友身份是最后一天,以后就是丈夫了。”   沈昂一脸还没回过神来的模样。   易倾终于发完了消息,带着一脸恶作剧成功的快乐抬头看向沈昂:“所以,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沈昂斩钉截铁:“婚戒!”   易倾充满信心:“睡觉!”   话音落下的瞬间,两个人同时收住声音流露出同样的眼神。   ——你不对劲。 第41章 ……你喜欢这个啊,早说……   “睡觉?”沈昂怀疑地重复了一遍易倾的发言。   易倾开始久违地生出那种“我难道在别人眼里真的是个禽兽”的紧张感, 赶紧为自己解释了下:“起太早了,想回去睡回笼觉。”   沈昂抿唇看了她一会儿,脸上并没有透露出什么情绪来。   过了片刻, 他牵起易倾的手,将她的五指张开,然后往自己上身一按。   易倾顿时摸到了手感良好、刻意绷紧的肌肉形状, 耳根一麻的同时赶紧飞快把手往回抽:“热,咳, 天气太热了。”   出乎意料的是沈昂居然没阻拦, 任她把手收了回去, 才慢慢地说:“哦, 我以为你说的是那种睡觉。”   “不是, ”易倾大惊失色,矢口否认, “当然不是。对了,早上是不是说要给你买耳钉来着?正好, 一起买了,走走。”   她转身就走, 沈昂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嘴角勾起一点点,像抓住了小辫子似的带着得意。   虽然不承认“睡觉”是怎么回事, 但易倾得承认另外一件:她根本、完全忘记了买戒指这回事。   毕竟领证时国家也不强制要求你必须提前买好戒指。   所以,易倾完全没有提前做任何关于婚戒的准备工作和资料调查。   倒是沈昂好像突然就摘掉了头上笼罩了一天半的降智光环, 接过了所有工作。   导航叫车到最后买戒指都是他一手包办的。   易倾本来想付钱,但沈昂坚决拒绝了。   他本来就有不少参加比赛得的奖金、奖学金,再加上沈父沈母给的生活费、易倾那里的“打工”费,金库相当充实。   所以易倾也没坚持, 另外给他挑了耳钉。   在回酒店的车上,易倾趁着沈昂不注意,拿出手机开始搜索“运动员的体力”,随手点开两篇报道,越看里面的数据脸越发青。   不行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以她这个爬两层楼就开始气喘吁吁心脏狂跳的体能绝对会死的。   易倾按住微微颤抖的手,在不引起沈昂怀疑的情况下把手机浏览器里的搜索记录清除,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等两个人回酒店的时候,正好迎面撞上了陆臣野。   即使在海边也穿着衬衫的陆大少爷朝两人打了招呼:“中午好,刚刚大家还说起一整个上午都没见到你们。”   易倾已经因为早起开始犯困,咸鱼的乐观精神一发作就忘记了回来路上时搜索到的内容,随意地朝陆臣野招招手:“嗯,去了趟民政局。”   陆臣野面露惊讶,还没来得及回话,沈昂抢先搭上易倾的肩膀把她向前推去:“不是困吗?回去睡个回笼觉吧,午饭时间我再叫你起来。”   ——有意无意调整过的角度,让无名指上闪闪发亮的婚戒直接照到了陆臣野的脸上。   被当做潜在情敌对待陆臣野很有风度地微笑,送上祝福:“新婚快乐,还有生日快乐。”   易倾一低头就看见了沈昂在努力地拗出无名指的存在感,顿时有点想笑,好不容易才忍住,朝陆臣野点了一下头:“谢谢,玩得开心点,回去好迎接堆了几天的工作。”   陆臣野:“……谢谢您的提醒,上司。”   回到房间里,易倾一头倒在床上,突然想起自己还没卸妆,又打着哈欠去洗了把脸,再出来时就看见沈昂拿着两本结婚证坐在床尾傻笑。   易倾踩着酒店的薄底拖鞋走过去,弯腰低头亲了下沈昂带着海风气息的发丝:“就这么高兴吗?”   沈昂飞快抬头,眼睛微微睁大,看起来好像被她再自然不过的举动惊了一下,过了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嗯”了一声。   “不用针对陆臣野,他没那个意思,你放心。”易倾顿了顿,又照着从前沈昂强调过的内容补充保证,“我不会出轨。”   沈昂眨眨眼问:“孙屿呢?”   “又关孙屿什么事。”易倾啼笑皆非,“我找他只为一件事一个人,就是你。”   孙屿跟易爹这一走不知道多少年才会再回国,在他们自己再次出现之前,都属于易倾平时想都懒得想起的那类人。   沈昂抿唇,但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酒窝微微陷下去。   这幅喜怒非常形于色的表现令易倾忍不住联想了一下从前从不生气的沈昂,然后恍惚地想:这么爱吃飞醋的性格,可真是能忍。……还有点可爱。   “那你喜欢我哪里?”沈昂仰头问,“从什么时候、哪一点开始觉得喜欢我?”   易倾顿时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想要带过这个话题:“困了,先睡一下起来再说。”   沈昂敏锐地拦住她的去路。   “……喜欢当然就是,”易倾一本正义地狡辩,“全都喜欢。”   这狡辩就很苍白,当然听的人也不信。   沈昂“失落”地勾她的手指,跟被淋湿的小狗似的委屈巴巴:“……明明都结婚了,我却还是好像离你很远。”   明知道他表里不一,易倾还是遭受一记重击。   她闭了闭眼睛,叹气:“就是……”叽里咕噜地把后面的话飞快带过去。   沈昂眨着眼倾身靠近:“就是什么?”   “就是突然觉得你身材很好!”易倾破罐子破摔地喊完,率先发难地掀起沈昂的衣服去扯他宽松的裤腰,“你看看这里晒出的分界线!一边那么白一边小麦色对比那么强烈,肌肉形状还那么漂亮,就是很色|气啊!”   沈昂猝不及防被易倾耍了一波流氓,当场愣住。   易倾开了个头,干脆一口气倒完:“当然其他的点也很重要我也喜欢,但变质八成就是从这里开始的。……虽然居心不良!但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样不对,所以努力忍住了!”   沈昂打断易倾不知道是牢骚还是检讨的碎碎念:“忍住?”   他垂眸握着易倾的手往自己的T恤下摆里伸进去,从下往上探了一只手掌的距离。   指尖和沈昂温度偏高的皮肤大面积接触的瞬间,易倾就闭上了嘴。   沈昂抬起头盯着易倾的眼睛,“疑惑”地问:“你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吗?”   易倾掩耳盗铃地紧闭双眼,连连摇头:“这不妥。”   “为什么不妥?”沈昂在她耳边吹气。   易倾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沈昂的表情,看清后飞快重新闭上。   总觉得这时候点头的话……休假剩下两天就不用出门了。   “晒痕……”沈昂的声音方向稍稍变化,好像低下了头去,“你说这里吗?上次也提到过。……你喜欢这个啊,早说嘛。”   易倾的指尖被带着描了半条腹股沟,于是那好像雕刻出来一样、兼顾力与美的身体立刻在她脑中成形。   易倾从未像现在这样后悔自己的大脑拥有天赋一般的绘图能力。   沈昂像只毛茸茸的小动物似的在易倾肩颈旁拱来拱去,边黏糊糊地叫她的名字:“易倾?这具身体任何地方都可以随你喜欢使用的。”   易倾咽了口口水,意志极其不坚定地说:“……不行,晚上订了酒店的宴会厅,有活动的。”   沈昂低笑。   “晚上几点?”他得寸进尺地问。   “……”易倾绝望又软弱地试图抽手远离诱惑,但论力气根本不是沈昂的对手,“你先别说话,太分心了。”   之前她就说过了。   沈昂床下有多听话,床上就有多不听话。   所以易倾说“别说话”,沈昂就故意凑过去:“不想听的话,把我的嘴堵上不就好了。”   而这会儿易倾的两只手都被他捉着。   真是一点也不隐晦的暗示。   易倾憋了几秒钟,长叹一口气睁开眼睛,开始自暴自弃模式:“知道了知道了。”   她在沈昂似乎带着一点笑、但更多是迫切渴望的眼神里朝他微微弯腰,强调:“不做。”   “时间够的。”沈昂简短地说。   “不行,”易倾很坚持,“不行,我会起不来的。”   她终于又想起了刚刚回来时在车上悄悄查的资料。   ……具体就不细说,总之就是运动员太可怕了。   易倾本来还想过领证后要不要做,现在整个就是不敢动不敢动。   这可能就叫有色心没色胆吧。   沈昂看起来还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不想再听的易倾选择低头堵住他的嘴。   沈昂有点遗憾地捉住她向后倒去,两个人一起跌进了软绵绵的被子里。   片刻后,易倾忍不住抱怨:“说了别咬我。重的会痛,轻的会痒。”   “我毕业那天你还说,咬过的东西就归我了。”   “……少篡改,我让你开口说想要就行不要真咬。而且那天的对话又不是因为咬,是因为你说笔盖上面沾了口水。”   “明白了,重点是舔不是咬?”   易倾有点崩溃地按住沈昂的脑袋阻止他乱动:“根本不是!禁止懂装不懂啊你这个小坏蛋!!”   这次回答她的是沈昂低低的笑声。   ……   到了晚上吃饭的时候,易倾的精神还是有点儿用脱了力的萎靡。   而眼尖又八卦、看到了戒指的同事们还要一个接着一个上来恭喜她和沈昂今天成功领证。   沈昂在旁帮易倾夹菜盛汤,一派贤夫良父的架势。   坐在旁边的女主管借机撞撞易倾的肩膀,小声道:“我听说那三个实习生的事情了。”   易倾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他们说什么了啊?”女主管好奇道,“你一直都照顾这种没毕业的新人,这样要求直接开除还是第一次呢。”   易倾偏头小声把事情告诉了她,又道:“如果开除需要赔偿的话,就我个人来出吧。”   女主管支着下巴好笑道:“哪有这么复杂,我问过人事了,这三个人下周二才正式开始实习,能跟着出来公费旅游都是他们那组多出几个家属名额填进去的,纯属提前发福利——组长跟他们是校友,看在同校的份上多关照了点。”   她三言两语把事情解释明白,又凑到易倾耳边低声调侃她:“这么护短?”   易倾晃晃手上的钻戒给她看:“你以为呢,我现在是合法的有夫之妇。”   “要顾家了,是吧,我懂。”女主管忍笑拍拍易倾的肩膀,突然又想起另一个问题,“那明年梁导再来,你还去不去相亲调研?”   她这句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根本没收着音量,被沈昂听了个正着。   易倾无语地按住女主管的额头:“醉鬼,离我远点。”   女主管嘿嘿笑着被推开,举着酒杯去找其他人拼酒。   易倾回头再和沈昂解释:“说过了,我不会出轨的。来年如果还需要,就让陆臣野去吧。”   沈昂托腮笑着看她:“我知道,就是想听你多承诺几遍。”   易倾也支肘靠在了桌上,和沈昂面对面地看了一会儿,认真道:“沈昂,我也有个问题要问你。”   “我很守男德。”沈昂自信道。   但易倾根本没想问他这些问题,她淡定地借着酒意发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沈昂脸上游刃有余的微笑停滞了一下。   易倾考虑这个问题其实有两天了。   很多事情都是不往那个方向思考时身处迷雾,但一旦找对了方向立刻就神功附体、解除万难。   确认了沈越说得没错、沈昂真的喜欢她以后,易倾就忍不住在脑海中回溯和沈昂这几年的相处经历,开始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对,尤其是沈昂书架上那个潘多拉魔盒是三倍的不对劲。   憋到现在,也就是因为沈昂太没安全感。   现在结婚证这颗定心丸都给他喂进肚子里,就终于可以问这个问题了。   “就……”沈昂在易倾的注视下不自觉地飘开眼神,尾音不确定地上扬,“就最近?”   “沈昂,”易倾摸摸他的脸,态度柔和道,“考虑好再发言。”   沈昂:“……” 第42章 只要不分开。   “也不是……”沈昂嘟哝着说, “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喜欢你啊。”   和易倾的分离来得太早,沈昂那时候还是个孩子。   最开始当然是依赖、憧憬,在易倾突然离开后才变成执念。   高中时的失而复得, 便将这一切种种融合为了现在复杂的感情。   易倾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再说,”沈昂抱着手臂视线漂移,“我也是过了十八岁成年生日才再和你遇见的, 总不可能比那更早吧。”   “是吗?”易倾轻飘飘地问,“我怎么越回想越觉得, 那天你是在那儿蹲点守着我的?”   “……”   “名侦探沈昂, 我和你真的是偶遇?”易倾挑眉。   沈昂看天看地, 最后不讲理地一刀切了:“反正比你喜欢我早。”   “这我知道啊。”易倾理所当然地说, “但到底早多少?”   沈昂倏地站起身来:“我打个电话。 ”   “沈越没说, ”易倾勾住他的手指,“你不用去找他对质。”   沈昂抿着嘴唇不看易倾, 手指却很自觉地缠了回来,又乖乖坐下。   “不过我在你书架上看见一个盒子, 带密码锁,”易倾慢悠悠道, “里面放了什么东西?”   “……”沈昂身体僵了一会儿, 才偏头问,“你想知道?”   易倾诚实地看着他:“想知道, 又不太想知道。”   怎么讲呢,虽然有点预感, 但如果预感证实的话还是有点点惊悚的。   “可你不是说,我是个坏孩子也没关系吗?”   “……你可别让我后悔说这句话。”易倾无奈道。   沈昂执起她的手仔细端详无名指的戒指,看着看着傻笑起来,低头亲她的指节和手背, 相比之下反倒像是喝醉的那个。   易倾噎了噎,没有再问下去,安抚地摸了摸沈昂的脑袋。   ……   整个工作室的人集体休假三个工作日,当然是有后果的。   周二从上班开始,所有人就直接进入了地狱模式。   即便如此,易倾还是坚持使用了自己的年会奖品券——公然迟到一小时。   早饭是在车里吃的,车是沈昂开的,午饭也是沈昂提着给她放到办公桌上的。   易倾几乎是一放下包就被其他人叫走,都没来得及送沈昂到电梯口,只跟他挥手说了声再见。   “以前看你们俩就觉得‘这两人怎么还不结婚’,”女主管拉着易倾边健步如飞地走,边还有心八卦一下,“但等你们真的结了婚,好像氛围又和以前确实不太一样了,这么神奇的吗?”   “怎么不一样?”易倾边看数据边一心两用地问。   女主管沉思:“就是……陆臣野,你帮我想个词?”   跟在两人身旁的陆臣野沉默了下:“明目张胆?”   易倾和女主管同时看向他。   女主管:“……算了,我不该问你这个直男。……等等,还有点贴切怎么回事。”   易倾挥了下平板电脑打断两个人的对话:“上班时间,不说废话。”   女主管的八卦欲还没得到充分满足:“别啊易倾,我还想多问问。比如你以后下班上班都是老公接送了吗?那岂不是很爽?”   易倾无视了女主管。   ……虽然对方说的基本上是事实。   沈昂的训练结束得早,他去买完菜正好能接易倾下班。   尽管这么一绕路后开饭的时间比以前更晚了一点,但易倾太喜欢和人一同回家的感觉了。   能令她觉得“家”这个称呼有了实质性的意义。   一日复一日,工作室的人在见到每天六点差五分就来报道的沈昂时已经见怪不怪。   沈昂活得就像个工作室的编外人员,他明明一身潮牌,手里却提着一个超市里的环保袋,袋子顶上露出一截翠绿的萝卜叶。   去易倾的办公室路上,还会有认识沈昂的人会小声地和他提前打预防针:“今天项目有点状况,易倾心情很不好,你谨慎点。”   沈昂点点头,敲开办公室的门,陆臣野抬头和他对视了一眼。   电脑后面的易倾好像根本没听见动静一样,眼神都没移开过一下。   陆臣野简单收拾自己的物品,对沈昂颔首示意就出了办公室。   沈昂把环保袋挂在小臂上,不紧不慢地走到易倾办公桌旁靠着等了三四分钟。   六点整的时候,易倾保存了未完成的工作,按下关机键,长长出了一口气。   “辛苦了,”沈昂提起她的包,“我们回家吧。”   易倾揉着太阳穴偏头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你别动。”   沈昂疑惑地嗯了一声,停住动作,开始头脑风暴自己难道身上出现了什么没注意到的伤口。   易倾按着办公桌起身,快步走到沈昂身前,精疲力尽地往他身上一倒:“让我吸一下年轻人充沛的精力。”   倒是真的倒,双手都没勾住沈昂脖颈,就是单纯把他当成一个竖靠软垫一样栽倒过来,然后因为没有支点而缓慢向下滑去。   沈昂不得不把易倾的包随手挂到衣帽架上,才腾出一只手来支撑易倾的重量。   “我要辞职。”易倾生无可恋地任自己的脸颊贴着沈昂锁骨,被挤得嘟起变形,“明天……明天就写辞呈。”   沈昂将她往上捞了一下,觉得这时候的易倾就跟个罢课的小孩一样,可爱得不行。   他瞥了一眼办公室的门。   嗯,陆臣野识趣地关上了。   沈昂低下头去,刚刚贴近易倾的头顶,她就似有所察地抬眼看了过来。   “精力,分给你?”沈昂带着笑问。   “精力,不是精气……”易倾有气无力地说,“你以为我是狐狸精吗。”   虽然沈昂还没实践,但易倾已经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了。   易倾一开始觉得沈昂或许是最近一两年才开始喜欢自己,可看他这幅憋狠了的样子,推测中的时长不由变得越来越久。   最后易倾放弃了思考这个问题,放过自己也放过沈昂。   俗话说,堵不如疏,再让沈昂憋下去的话易倾都要开始怀疑自己的人身安危了。   不如想想这波忙完了以后是不是能申请出个长一点的婚假来吧。   ……   婚假理论上是有的,但事实上工作室是很难缺了易倾运转的。   忙得头昏脑涨的时候,易倾甚至动过把陆臣野培养成自己的同事兼合伙人、直接挖角到这个工作室里来永久驻留的念头。   陆臣野虽然不擅长社交,但工作能力无可替代,只要给他配一个八面玲珑的助理,立刻就能成为顶梁柱之一。   只要陆臣野自己愿意留下来、他家里人又不反对。   六点的下班提示音准时响起,易倾如同行尸走肉般地开车回家。   ——今天沈昂有训练,这会儿应该在家做饭。   然而等易倾回到家里时,却发现桌上摆着做好的饭菜,沈昂的人影却没有出现。   空荡荡的房子。   易倾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脱鞋也没进去,掏出手机拨打了沈昂的电话。   沈昂接起时背景音里还有水声:“……易倾?”   “你在哪里?”易倾靠着门问。   “在家里……我在楼上。”水声停了,“你家突然停水,我上来换弄脏的衣服……你已经到了?我马上下来。”   易倾一言不发地挂断电话上楼。   就那么一层楼的阶梯而已,她直接打开沈昂家的密码锁,高跟鞋一脱就赤足往浴室走去,把还没穿上衣、湿漉漉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沈昂堵了个正着。   沈昂有点紧张有点茫然:“有急事?”   易倾面无表情地伸手:“抱。”   沈昂怔愣一瞬,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没擦干水珠的身躯。   他才犹豫这么一下下,易倾已经不耐烦地主动抱上去了,撞得沈昂往后倒退了半步。   “我不喜欢开门时家里没人在。”易倾闷声说,“……你明明知道的,下次不要这样了。”   ……   沈昂下意识地回抱住易倾,想不起来这到底是不是第一次易倾正式对他撒娇,心里成就感爆棚,软成一滩马上要融化的棉花糖。   ——怎么这么可爱,像是找不到回家路的小朋友一样。   哎呀就这么黏我吗?沈昂美滋滋地想。   “下次不这样了,”他安抚地梳理易倾的头发,“我永远都会等你回家。”   易倾埋着头安静了半晌,又不讲道理地说:“楼下,和我一起,才是你的家。你在这里,不叫‘家里’。”   沈昂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刚刚他接电话时那句“在家里”引发的讨伐。   他差点没忍住笑,抿住嘴唇咬了下才收回去:“你说得对,那就把这套房子卖了吧?”   “……”易倾仰头看他,“你不考虑退路?”   “只要不分开,就不需要退路。”   易倾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像在做什么决定似的。   最后她语气平和地说:“好,不分开。”   沈昂的心情豁然开朗,终于掉头走出牛角尖。   他能给易倾的,别人都给不了。   谁也不可能回到易倾的童年、去填补她曾经的空白。   沈昂对易倾来说也同样是人生里的不可或缺。   几分钟后,沈昂边穿衣服边明知故问:“易倾,你刚刚是不是开了个门,见我不在,就直接打电话找我了?”   易倾好像终于从工作的后劲里回过神来,对自己刚刚的行为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地翘翘脚趾,过了片刻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沈昂深吸一口气控制自己。   “……因为我太习惯家里有你了,”易倾低头看自己的脚趾,声音里带着窘迫,“如果看不见你……就感觉很讨厌。”   沈昂弯腰去看她的脸,发现新世界似的恶劣地笑起来:“易倾,你喜欢我。”   易倾没好气地抬脚踩他:“……我知道!要你多讲。” 第43章 她会原谅他。   等到易倾终于忙完一阵之后, 她才想起来自己有一件拖了三个月的事情。   “婚假啊……”老板清清喉咙,“就三天?”   “加年假,一共五天, ”易倾说完,停顿了一秒,在对方回答之前改口, “不,一共十天, 其他的从年假里扣。”   电话另一头的老板松了口气:“十天也还行, 还行, 连头带尾半个月而已, 我们撑得下去。从什么时候开始请啊?”   “下下周的周一。”易倾翻着日历, “我休假的时候,大部分工作陆臣野都可以负责。”   沈昂有个比赛马上开始, 等他比赛结束再开始休好了。   “可以可以,”老板满口答应, 完了好奇发问,“两周后就开始请婚假, 可是我都没收到你婚礼的请柬啊?”   易倾哦了一声:“因为我根本就没发。”   老板感到很受伤:“易倾, 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吗。”   易倾把日历合上,奇怪地道:“不是, 我根本没打算办婚礼。”   老板不明觉厉,没敢多问, 很快挂了电话。   在旁本来想听点八卦的女主管瞪大了双眼:“你不打算办婚礼?”   “是啊,”易倾放下手机,冷淡道,“麻烦。”   “你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女主管拍着桌子, “这话沈昂听见得多伤心啊!陆臣野,你说,你要是有一天结婚,对方不想和你举办婚礼,你心里怎么想?”   陆臣野沉思片刻:“是个很经济的决……”   “行,好了,你安静。”女主管直接打断了他,“易倾,你这和跟人交往了却从来不在朋友圈里发照片的渣男有什么两样!”   “我有在朋友圈里发照片,也没有藏起婚戒。”易倾说。   “……不要钻我话里的漏洞!”女主管怒道,“这事情你得问沈昂怎么觉得!”   “沈昂啊……”易倾喝了口咖啡,想了一想就很笃定地说,“他肯定会听我的意见吧。”   “……”女主管转向陆臣野,沉痛地拍拍他的肩膀,“还是你书得多,上次那个‘明目张胆’实在是太贴切了!”   ……   “不办婚礼?”沈父第一个跳起来反对,“我连你们婚礼的场景都设想过好多次了!我还想着可以委托你自己的工作室来做设计,自己人办事更放心,怎么就不打算办了?是不是钱不够?”   他盯着易倾,那架势好像只要易倾点个头,接下来就立刻冲回房去掏出存折帮忙筹备婚礼。   “叔叔,不是钱的问题,”易倾赶紧阻止他,“是我自己觉得婚礼大费周章有点累。”   沈母冷不丁地在旁问道:“沈昂你怎么看?”   沈昂正在给易倾拆肥美的大闸蟹,眼皮也没抬,态度很随便:“易倾说什么就是什么。”   “行了,”于是沈母回头阻止沈父,完全是家里的靠谱大家长,“他们俩又不是小孩子,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沈父嘟嘟囔囔地戳着自己碗里炖得酥烂的排骨:“我就是想看看自家孩子的婚礼嘛,你看沈越结婚都不知道到猴年马月去了……”   在一旁真的很不想被牵扯进这场战争中、但躺着也必须中枪的沈越在短暂的沉默后,笑着抬头再次发挥了社交达人属性,把这个话题带了过去。   等易倾和沈昂一起离开,沈越才和父母一起边收拾桌上餐具边说起了这个被半路中止的话题:“易倾不想办婚礼很正常啊,不如说,她愿意和沈昂结婚我都有点惊讶。”   沈父和沈母一起露出了迷茫的表情:“为什么?他们俩这不是互相喜欢吗?”   “……你们都忘了易伯伯吧。”沈越叹着气说,“易倾有那样的父亲,从小就对‘家庭’完全失望也是很正常的结果。再说,易倾和沈越如果办婚礼,易伯伯说不定还得再缺席,想到这些,易倾心里能舒服吗?别忘了,易倾和沈昂领完证这都几个月?易伯伯还一次都没回过国——爸,你说,如果你有个女儿,这事你做不做得出来?”   他说得有理有据,沈父沈母立刻就信了。   一家三口围到一起,开始认真商量怎么说服易爹回国。   而事实是,易倾多年下来早就没了主动联系易爹的习惯,内心更没觉得自己结婚领证是需要通知对方的事,所以易爹至今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女婿。   易倾在忙得缓过来以后,心里烦恼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就是最近沈昂啊……”易倾在电话里跟夏从枝抱怨,“特别忙,从前的信息都会秒回,电话也是秒接,但最近不一样了。”   夏从枝的语气悠闲:“别人是七年之痒,你们三个月就开始痒了?”   “不可能。”易倾立刻否定,沉默片刻后自己先开始动摇,“……不会吧。”   毕竟,领证三个月,因为太忙,每次到家恨不得倒头就睡,连鞋都不想脱,至今都没和沈昂上本垒。   毕竟沈昂这么年轻,好像火柴棍在磷片上一擦就能生火烧起来一样。   ……听说,这种因为得不到□□而分手的情侣也挺多的。   “我开玩笑呢,”夏从枝揶揄地笑了一声,“这你也信?沈昂早被你吃死了,我怀疑你打他他也不会走的。”   “那精通三十七个恋爱套路的漫画脚本担当帮我分析一下,是什么情况?”易倾悉心求教。   夏从枝满意地嗯了一声,思忖片刻,开口道:“或许你听过欲擒故纵吗?”   易倾这个电话打了半个小时,听夏从枝这般那般如此如此地讲了许久,才把发烫的电话挂了。   总地来说,夏从枝的计划就很简单。   沈昂忙,易倾比他更忙;沈昂没空回消息,易倾比他更没空回消息。   夏从枝信誓旦旦地保证:“他肯定比你先忍不住!”   易倾觉得这个计划有点问题。   不,不是有点问题,是问题非常大。   ——她已经忙了三个月了!沈昂每天除了喜欢洗完澡就不穿上衣在家里晃来晃去之外,也没做什么。   ……嗯,这也不算做了什么吧。   尽管觉得夏从枝的提议不太靠谱,但抱着一种莫名好奇的心态,易倾还是试了一下。   第二天准备出门时,易倾试探地对沈昂道:“今天我自己开车去上班就行。”   按照往日的经验,这时候沈昂应该立刻就开始他“你平时工作那么忙我都不好意思打扰你,就上班路上我想多跟你在一起半个小时都不行吗”的表演。   可易倾一说完,发现沈昂居然隐隐松了口气。   “那路上小心,”他说,“晚上我再来接你下班。”   易倾目不转睛地盯了沈昂几秒,微微一笑:“好,那我走了。”   沈昂把她送到门边,连每天撒娇打滚讨要的出门亲亲都忘了。   易倾站在电梯里沉思许久,弯着嘴角凉凉笑了一下。   很好。   休假正式开始之前,沈昂要是不给个完美的解释,这婚假也不用休了。   ……   沈昂提前一天约好了从前相熟的主治医生,但对方在第二天只有上午九点的半个小时空档,再下一次,就得在半个月。   如果要送易倾去上班,就不能及时到医院了。   沈昂本来还有点犹豫,但易倾突然提出想自己开车去上班,令他松了一口气。   虽然有点不爽易倾突然提出的这么个要求,沈昂还是同意了下来。   易倾前脚刚出门,沈昂后脚就打车直奔医院。   医生见到他时还很高兴:“好久不见了。还不到你今年来复查的时候吧?有什么事找我?”   沈昂确实不在乎除了易倾之外任何人的看法,但他将要开口的这个问题,却和易倾有着莫大联系。   他深吸一口气,才开口道:“我的痛觉缺失,会被婚检认为是隐瞒病情、提出撤销婚姻吗?”   医生疑惑了下,笑着安抚他:“你的情况和真正的无汗无痛症不一样,并不是重大病症,而且你目前也控制得很好,没有关系的。不过如果出于友好的建议,我认为你还是应该坦白地提前告诉对方。”   沈昂面无表情道:“我已经领证了。”   “呃,恭喜你结婚。”医生一噎,“但在药物的辅助治疗下,你已经……”   “没有用。”沈昂打断他,“我现在没有痛觉。”   医生倏地站了起来,激动道:“不可能,你的指标完全正常!正是因为数据正常,才会停止给你做痛觉检查!”   沈昂恹恹地垂着眼:“所以,我是不是应该去精神科挂号?”   “……”医生推推眼镜冷静了一下,“你觉得这是心理问题?”   “如果是心理问题,”沈昂执着地问,“算是隐瞒重大疾病吗?”   医生和他对视半晌,抽着嘴角开了个玩笑:“你这样让我有点想报警啊沈昂。”   “……”沈昂垂眸,“我只想知道能不能治好。”   如果能,就和易倾坦白,她会原谅他。   可如果永远治不好……在坦白之前,他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叹了口气:“我先给你推荐个医生,你到她那里去看一下。”   他低头唰唰写了诊室名字和联系方式,突然又抬起头来,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开始隐瞒的?我很确定你高二的时候情况在好转。”   沈昂没有回答,他将医生撕下来的处方纸折起来收好,对医生点点头就准备往外走。   “沈昂!”医生扬声叫住了他,皱着眉劝道,“告诉她吧,不要又想一个人面对一切。你小时候愿意坦白,不也是因为身边有那个女孩支持你吗?”   沈昂回过头,破天荒地笑了一下。   “医生,”他勾着嘴角说,“和我结婚的人就是她。”   他人生中最早生出独占欲,直到今日却也不算真正得到了的人。 第44章 我要听实话,沈昂。……   临到了五点半、眼看着快要下班的时候, 易倾特地给沈昂打了个电话。   因为手没空,是放在桌上开着扬声器、让语音助手拨出去的。   沈昂接起电话,声音如常:“易倾?”   “今天可能要晚一点下班, ”易倾面不改色地说,“你不用过来接我,先回家就行。”   陆臣野光是听到前半句就惊诧地抬起头看向了易倾。   ——易倾, 要晚一点,下班??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加班?”沈昂也有点惊讶, “没关系, 我到办公室等你一起走。”   易倾扫了眼手机, 平淡地应下:“那行, 路上小心, 不用急。”   她挂断电话,正好手里的笔也停了下来。   陆臣野这才幽幽地说:“你今天根本不加班。”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 易倾早就完成了这一整天预定的工作。   易倾的不加班是有一条她自己划的底线在那儿的,即在规定的时间内完美完成工作内容。   陆臣野还没见易倾打破她自己这条规则过。   易倾垂眼把玩着笔盖没说话。   “……”陆臣野也只好闭嘴, 他拘束严谨的家教令他没办法和女主管那样大大咧咧地当面打听易倾的感情情况。   但刚刚易倾给沈昂那个电话里的内容,在陆臣野看来, 简直险恶得像一道陷阱题。   ——那种“没关系, 你和他们去玩吧,我没生气”的升级版。   陆臣野悄悄瞅了瞅易倾喜怒不辨的神情, 猜不出刚刚电话里的沈昂到底解出正确答案、避开题里的陷阱没有。   六点还差十分钟的时候,女主管直接推开易倾办公室的门, 熟门熟路地招呼:“陆臣野,吃饭去,一会儿晚上我们还得赶飞机出差呢,飞机餐可太难吃了我宁可吃完再走——咦, 沈昂今天怎么还没到?”   “易倾今天要加班。”陆臣野说。   女主管惊诧地瞪大双眼,连吃饭的事都抛到了脑后:“什么玩意儿?易倾要加班?!”   “工作太多。”易倾慢条斯理地说。   女主管恍恍惚惚地走出办公室,在门框上磕了一下脑门:“我一定是开会开傻了才会听到易倾说自己今天加班这种胡话。”   陆臣野徐徐起身,扣上自己西服外套纽扣:“我去吃个饭。”   易倾随口应了一声,眼皮都没掀起:“出差愉快。”   其实这会儿还不到吃晚饭的时间,但陆臣野直觉地认为自己应该尽快逃离这间危险重重的办公室。   他前脚刚出办公室,后脚就看见沈昂进来。   陆臣野隐晦地朝沈昂投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上下打量里加一半的同情。   毕竟易倾那种表现、还钓鱼执法,沈昂肯定是做了什么让她觉得不高兴的事情。   沈昂面色不善地和陆臣野擦肩而过,敲开易倾办公室的门。   陆臣野忍不住回头去看,然后发现身旁的女主管和他一样选择了驻足回望。   “……好想去听个墙角啊。”女主管喃喃地说,“易倾好久没加班了,绝对有状况,大状况。”   “要来不及去机场了。”陆臣野提醒道。   “唉,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就想想嘛……”女主管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   ……   沈昂推开门之前,听见动静的易倾已经在假装继续繁忙工作了。   她头也不抬地说:“马上好,一刻钟。”   沈昂边应边把陆臣野的椅子从办公桌底下拖了出来,手里的几个袋子往桌上一放,坐进了办公椅里。   以往全神贯注工作时,易倾并不在意沈昂无声的注视,但当她完全不想工作、却还要装作在工作的时候,沈昂视线的存在感便陡然上升,令她如坐针毡。   或许是出于年上的自尊心,也可能是因为混迹社会多了几年,易倾多少有些习惯按捺不合世俗眼光的想法。   可在沈昂那里,似乎是他无法无天惯了,一切欲念的表达都过于坦率直白,像是从来没遇见过的难题,让易倾一时不知道怎么招架。   就好像对沈昂来说,“想要”这个念头哪怕在千万人面前也不必遮遮掩掩。   和他之前说的一样,他不在乎除了易倾外任何人的看法。   说好的一刻钟,最后只在沈昂的注视中拖延了十分钟,易倾就忍不住把手头的东西都收起来:“好了,回家吧。”   沈昂很喜欢听她说“我们”、“回家”之类的词,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他看起来一切如常,甚至还在启动车辆之前给了易倾一个她喜欢的甜品店里的焦糖布丁。   “还以为你加班有点久,怕你会肚子饿,所以买了一个。”他说。   易倾挖了一勺送进嘴里,又从后视镜看沈昂的表情,有点怀疑地想:难道早上的异样是我的错觉?错怪沈昂了?   这天正好下暴雨,天气陡然降温,易倾从车里出来时就觉得有点冷,等沈昂进厨房后干脆把他脱下的外套披上裹住自己、在客厅里开始打游戏。   因为沈昂外套的袖子总长出一截,易倾不得不捋起一段,才能从堆叠的袖子里把自己的手从袖口探出来。   而且一不小心,松松垮垮的外套就会直接从肩膀上滑下去。   不过总地来说还是很暖和,毕竟连大腿都盖上了一大截。   打了两盘游戏后,厨房飘来的香气就已经相当诱人了。   撑了一天的手机也正好跳到了5%的电量。   易倾给手机插上充电线,双手插进外套巨大的口袋里时,摸到里面有张薄薄的纸,还以为是小票,好奇地拿出来看了一眼。   那是一张医院的处方单,但写的并不是处方药的内容,而是精神科某位医生的联系方式。   易倾停下脚步,脸上轻松的神情也消失不见。   她立刻回头去拿起充电中的手机搜索了医生名字,查看了对方擅长的治疗领域。   精神分裂、重度抑郁、自|杀倾向……一个比一个看起来触目惊心。   处方单上有联系方式,但就算直接打电话过去,对方也不会轻易透露患者的什么信息。   再说,这只是一个联系方式而已,并不知道和沈昂有什么联系。   但处方单顶上的医院名称,易倾是知道的。   那是沈昂定期去复查的地方。   ……比起各种背后打听,是不是还是应该选择更坦率、面对面的方式来交流?   易倾摩挲片刻处方单,一时思路有点乱,想不好怎么处理应对,暂时皱着眉先把它原样折好放了回去。   晚餐是一如既往照顾易倾喜好的美味,但易倾第一次吃得有点食不知味、心不在焉,就连沈昂都看了出来。   “工作不顺心?”他问,“下班以后就不想工作的事情,不是你的基本原则吗?”   易倾凝视这张几乎贯穿自己一半人生的面孔,到底还是下了决心。   沈昂不是小孩子了。   她点点头:“不是工作,是关于你的事情。”   易倾把口袋里的处方单取出、展开、放到桌上。   只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她清清楚楚地看见沈昂微微睁大眼睛、瞳孔紧缩,一瞬间整个人都呈现出紧张的防御姿态。   “我要听实话,沈昂。”易倾将双肘都放到桌上,姿态强硬,声音却很柔和,“这是什么?”   ……   沈昂根本没想到这一幕会在自己面前发生。   他甚至也早就想过穿帮的这一天肯定会来临,但没想到只是从医院回来的当天晚上,而且是这样地令人措手不及,连打个腹稿、做个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他只犹豫了几秒钟,易倾就起身往厨房走。   过了一小会儿,她扬声把沈昂也叫了进去。   沈昂迟疑地起身走进去时甚至觉得易倾手里拿着把菜刀也不奇怪,结果她手中拿着的是一只不锈钢咖啡杯。   作为咖啡狂魔,易倾光是收藏的咖啡杯就有好几十个,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绰号。   被她握在手中绰号叫“小森”的杯子保温效果极佳,完全不透明,顶上只有一个小口。只要不倒出来,就绝不可能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手,给我。”易倾朝他伸手。   沈昂战战兢兢地交出自己的手,被易倾动作温柔地握住。   “闭上眼睛,”她说,“告诉我这是开水还是冷水。”   沈昂在极度的无措中咬紧嘴唇闭上眼,感觉到一小股水流被倒在了手背上。   他能知道那是水流,但并感知不到温度。   如果是开水,正常人在接触的一瞬间就会被烫得条件反射地甩开手。   沈昂无法做出判断,只能把结论赌在易倾的性格上:“……是冷水。”   就算要测试,易倾不会用滚烫的开水伤害他。   “是吗,”易倾淡淡道,“那你睁开眼再猜一次。”   沈昂忐忑地睁开眼睛,发现易倾正要把杯子里的水往她自己的手臂上倒,脑子里顿时嗡了一声。   什么都可以赌,这件事上沈昂连0.1%的可能都不敢压。   身体快于思想,他什么也来不及想,凭借本能飞快扑上前抓住易倾举杯的手,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去覆盖住易倾下方那只手的小臂皮肤。   争夺的过程中,保温杯剧烈晃荡两下,最后只从杯口溅出几滴透明水液,全都砸在了沈昂的手背上。   易倾安全了。   但沈昂也暴露了。   “如果你知道是冷水,为什么这么紧张?”易倾挣开沈昂的手腕,将咖啡杯随手放进水池里,淡淡道,“沈昂,不是说你的病已经治好了吗?”   沈昂满脑子的念头乱成一团麻,张了张嘴:“我……”   易倾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盯着沈昂等待了十几秒钟,铃声始终没有停止,才轻轻出了口气去外面餐厅接电话。   接起电话和人说话时,易倾的声音也仍然很平静。   电话很短。   然后易倾挂断电话敲敲厨房的门,语气喜怒难辨:“出差的两个人食物中毒,我临时顶替他们走一趟。” 第45章 从高三就开始暗恋你。……   易倾还握着手机, 保护壳的棱角硌得她手心都在痛。   虽然外表看起来相当冷静,但易倾这会儿脑子里的状态可离“冷静”这个词太远太远了。   沈昂一直隐藏自己本性装乖,这易倾无所谓。   沈昂有可能早就暗恋她却一直不说, 这也无所谓。   可身体这样的大事,沈昂却拎不清轻重、很可能还隐瞒了所有人,易倾就不能不好好和他谈谈了。   沈昂打小身体好, 从来没有感冒之类的小病小痛困扰。   易倾在吃晚餐的过程中把什么可能性都想遍了,觉得对沈昂来说最可怕的病大概就只有一个。   于是她拿自己去试了沈昂, 得到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结果。   ——沈昂又失去了痛觉。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是, 沈昂甚至从来就没有恢复过痛觉。   无论哪一条可能性, 都令易倾头疼得不行。   如果不是突然接到的出差电话, 易倾绝对会花一晚上把沈昂的脑袋剖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 再把道理给他讲明白。   刚刚的电话是老板低声下气亲自打来的。   这趟出差本来就是一项极为重要的工作,其实对方原本中意的人选就是易倾, 易倾坚决不想出外勤才换了人。   食物中毒的是女主管和陆臣野,他们俩一起倒下, 真就没有除易倾以外适合担纲的人了。   “……一个小时后我就得到机场。”易倾轻轻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说, “我出差期间, 你自己想想清楚,等我回来以后要和我说什么。”   机场离易倾家足足半个小时车程, 她几乎连整理行李的时间都没剩多少。   易倾也实在没有理行李的心情,随便拿了点工作用的物品、衣物、证件, 一股脑粗暴地塞进小型行李箱里,就提着往外走。   沈昂不敢上前触霉头,在易倾身后亦步亦趋,不远不近隔着两步, 一言不发,看起来好像被主人抛弃在雨夜里湿淋淋的小狗。   易倾出门时越想整件事越气得肝疼,在玄关回头瞪了沈昂一眼。   沈昂立刻停住脚步,再靠近一点儿都不敢,就连双手都无处摆放地背到了身后去。   易倾深吸口气,对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想清楚。想不清楚,就不要给我打电话发消息。”   然后她怒火滔天地把门甩在沈昂脸上,提着行李箱去出差。   ——跟沈昂捅的这篓子比起来,就连晚上突然要去机场出差这事儿似乎都没那么令人生气了!   去机场的路上,易倾思来想去还是给沈越打了个电话,劈头盖脸地问:“你早就知道吗?”   沈越连声招呼都没打完就被打断,那敏锐的神经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沈昂又怎么了?我早知道什么?他高中是个不良少年,至少从高三就开始暗恋你,为你学做饭,偷偷去你的城市看过你,在知道你要调回榕城来后就决定装成你的理想型和你偶遇……这些我都已经坦白了啊!”   易倾:“……”沈越这一卖队友,她好像又知道了什么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沈昂,你到底还要给朕多少惊喜。   “易倾,你别不说话,你这样我有点害怕。”沈越弱弱地说,“真的,再多我就不知道了。那小子本来就打算把所有人都瞒在鼓里,我也是不小心才知道一些,多的他肯定也不会和我说。”   易倾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打了转向灯,才问:“沈昂的病历和所有的检查报告,是都留在那边的家里吗?”   “……应该大部分都在。”沈越停顿了一下,有点迟疑地确认易倾话里的意思,“你要看?”   易倾轻声冷笑:“对。不过这确实涉及沈昂的隐私,你可以问他本人要过同意先。”   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沈越过了几分钟才打回来,就算隔着电话,声音里都透着紧张:“我一会儿去找出来,怎么给你?听说你出差了?”   “快递,”易倾道,“走空运。”   沈越麻溜领命,易倾在抵达机场停车场后,就把自己住的宾馆地址发到了他微信上。   【沈越:姐,我能不能问问……】   【易倾:不能。】   【沈越:得嘞!】   易倾也不管长期停车费究竟会有多贵了——这必须得工作室给报销——提着行李箱取了机票直奔安检,堪堪在截止登机前四分钟赶上了当天最后一班飞往目的地的航班。   她好容易在座位上坐下的时候,空乘已经在逐排检查乘客的手机是否关闭。   易倾握着手机迟疑了一小会,还是直接关了机,没和任何人报备。   ……   沈越整理出沈昂的陈年病历都用了好一会儿。   沈昂十一岁开始就诊,可谓是疑难杂症,辗转换了不知道多少医生和医院,各种各样的检查摞起来都能装满两个资料箱。   “易倾要这些干什么……”沈越边嘟囔着边用收纳箱把病历本、检查报告都装了进去,又约了立刻来取件的快递。   谢天谢地,顺丰晚上也能上门取件。   沈越把箱子搬到门口,迟疑地打开微信给沈昂发消息:【发生什么事情了,需不需要帮忙?】   沈昂没有回复。   沈越只好又把箱子拍给他看:【加起来有这么多,全都寄给易倾了啊。】   【沈昂:寄。】   ……   沈昂在客厅里坐了一晚上,凌晨两点时才刷到易倾在朋友圈发的新动态,是一张在机场里显示刚刚抵达的照片。   没有文字,配的是一排怒火中烧的表情。   换别人大概都会觉得这是易倾在恼火自己居然要连夜出差,但沈昂知道令易倾生气的是他。   气得甚至都不想给他单发一句落地平安的消息,而是发了个朋友圈。   而易倾发上一条朋友圈的时间甚至得追溯到三个多月以前了——是两张结婚证的照片。   沈昂握住手机,弯腰用额头抵着膝盖长长出了一口气,挫败无比。   他是打算向易倾说明情况的。   可没想到一切发生得这么快,易倾一下子就试出他的虚张声势,令他连主动坦白交代的机会都没有了。   沈昂最开始的猜测是正确的,咖啡杯里装的当然是冷水,易倾不可能因为要做痛觉测试,就把开水往他的手背上浇。   易倾再生气,也不会伤害他。   她只是让他想清楚。   沈昂不知道这句话正确的密码究竟是什么。   他气闷地退出易倾的朋友圈,眼角余光瞥见群里教练昨晚上发的比赛时间提醒。   马上就要集合准备参加大赛了。   沈昂这么好胜的人,第一次对胜负完全提不起劲来。   就算拿了第一名,也不能让易倾不生气。   更何况,这一次易倾出差,根本不会来看他的比赛。   ……   甲方对于没请到易倾、但突然又请到了易倾这么峰回路转的事情感到异常惊喜。   主要是这个公司别的没有,就是慕强加颜控。   可惜易倾是个轻易不出外勤、还绝不加班的特立独行。   ——所以陆臣野本来是作为易倾的备胎要来出差的。   可易倾比陆臣野更好啊!   于是甲方众人一商量,第二天早上就按照各种渠道得来的消息给易倾准备好了手磨咖啡和帕尼尼,想给对方一个惊喜。   结果易倾投入工作的第一天,脸上就没笑过一次,冻得甲方众人瑟瑟发抖。   午休间隙,甲方众人沧桑地在食堂抱团交流一上午的工作心得。   “三个多小时我感觉干完了三个礼拜的活……”   “这就是不加班之人的实力吗?恐怖如斯。”   “我感觉我们才是乙方……”   “啊,可是除了不爱笑以外,完全符合我之前听闻的形象!是真的强,光是几个场景的概念图就让我鸡皮疙瘩都站起来了。”   “确实,不佩服不行。”   “那不然怎么叫大牛?差点就没请动。虽然有点不道德,但还是要感谢原定的人选突然食物中毒,阿门。”   “咳咳,所以,她为什么心情不好啊?唉,我这人最舍不得看美女不开心了,她们眉一皱,我就开始替她们心痛,想替她们排忧解难,让她们永远都漂漂亮亮地笑着。”   “我大概可能知道一点,”刚刚推门进来的同事听到这里,立刻加入讨论,“我刚刚拿数据给她,看见她很不高兴地在刷手机看一个什么运动会的视频来着。”   ……   易倾刷着沈昂这一次的赛程。   第一决赛日就在几天后,进行五个决赛日后正式落幕。虽然短,但却是重量级的赛事。   可以肯定的是她会因为这次出差而错过大半赛程,但如果工作顺利,最后几天还是能到现场去观看比赛的。   可在知道了沈昂的身体状况后,就连看比赛这件事都变得令易倾操心起来。   他这样多久了?一直都是自己撑着?还作为现役运动员参加比赛,会不会对身体产生什么意料之外的损伤?   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叫人操心。   晚上回到宾馆后,易倾就收到了顺丰送到宾馆前台的一个大箱子。   易倾虽然想过是会挺多的,但没想到是这么多,凭易倾自己甚至根本不怎么抬得动,最后还是酒店的工作人员拿推车替她送进了房间里。   病历要让易倾这个门外汉来全部看懂当然不可能,但她也只能先靠自己在这里面推导出一些线索来,再回去和沈昂好好谈谈应该怎么办。   花了两个晚上,易倾也就梳理了大半箱资料。   第三天结束工作回到酒店时,易倾收到了又一份体积不小的快递,寄件人写的是沈昂的名字。   易倾没立刻拆开,放在了收纳箱旁边,准备等看完病历报告等等再打开看。   主要是还在生气,但又不想在生气的不理智情况下做出任何决定,所以干脆再多冷静一下。   整整三天时间,沈昂真就没给她发一条消息过。   ……他最好是在认真反省思考。   易倾这么想着,啪地又合上了一份检查报告。   痛觉测试的结果无法造假,沈昂的痛觉感知有这么几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易倾还在他身边时,检查特别多,尝试了多种治疗方法,见效虽然慢,但确实存在好转。   第二阶段,从易倾突然离开为起点开始下落,沈昂也并不配合治疗。   第三阶段是沈昂的高一下学期开始,他突然又开始配合医生的方案,很快进入一个迅速的恢复期。   在确定沈昂的状况已经稳定后,医院对他做的最后一次痛觉测试是在高三将近结束的时候,结果显示他仍然能正确判断疼痛,只是阈值较常人仍然偏高一些。   ——那个时间点,就是易倾和他在咖啡厅重逢的前不久。   沈昂所隐瞒的是第四阶段,即第二次的急转直落。   而正是因为他的刻意隐瞒,易倾并不知道引发这一变化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将时间线整理出来后,易倾的笔尖在第二阶段上停留了许久。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有点自恋、但又相当笃定的念头:肯定又和我有关吧。   这念头生成的那一刻,易倾无奈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揉了揉。   真头疼。   她将视线投向了沈昂寄来的快递箱,迟疑片刻,用钥匙划了开来。   一看见里面装着的东西,易倾的动作就僵了一下。   ——是沈昂放在书架上的那个大方盒子。   那个感觉一打开就要面对许多该知道不该知道知识的潘多拉魔盒。   盒子口上的锁已经被移除,好像生怕易倾猜不出密码一样。   易倾深吸一口气,把魔盒……不是,木盒的盖子掀开了。 第46章 不要不理我。   盒子里最顶上的, 仍然是易倾那次关于“理想型”的采访照片。   易倾取出从杂志上剪下来的照片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折起了一部分,是关于她“理想型”较为详细的描述。   “温柔体贴、家务全能”八个字底下, 被人用笔划了重点。   易倾好笑地摇摇头,把它放到一边,接着去看放在下面的物品。   易倾自从大学跟着后来的导师入行以来所有获过奖、没获过奖的作品, 但凡有公开过的,似乎都被搜集了起来, 以致于易倾翻看的时候觉得这简直是一个关于她的小博物馆。   易倾在灯下看了许久, 从自己的设计师生涯作品展看到关于她口味喜好的观察记录本……这些还都挺正常。   但紧接着就是如同易倾之前所预料的那样、不太正常的东西。   先是其中几个易倾一眼就认出自己字迹的信封, 表面内里都还完好, 从封口开启处就能看得出来是被人小心翼翼打开的。   易倾捏着信封, 没敢把里面的东西抽出来看。   ——这都是她十年前写给沈昂的信了!   人被扒黑历史就会死。   她转而看了几个不一样的信封——写收件人的字迹带着点稚嫩,是沈昂的手笔, 而且全都因为没有找到收件人而被退回了。   ……沈昂也给她寄过信吗。   易倾仔细看了信上邮戳时间,叹了口气。   沈家搬离了旧小区, 易倾更是和易爹一起搬过不知道多少个地方,哪怕是常有信件来往的人也可能会寄丢, 更何况她和沈昂这样突然分开。   看时间来推测, 沈昂似乎还生了一段时间闷气才提笔回信,两人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被时光错开。   易倾没有立刻打开沈昂的信, 而是先检查了盒子里的其他东西。   ——车票,往返于榕城和易倾毕业后一直居住和工作的湖市, 来回足足八张。   易倾盯着车票的时间,打开日历反复检查回忆。   …………就和沈越说的一样,沈昂这小子早就知道她在哪里,还偷偷去看过,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不敢和她相认,一直拖到了她被调回榕城。   就是说,那天“凑巧”的重逢,八成也是沈昂提前策划好的。   也是,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深吸一口气后,易倾放下往返四次的车票,又从盒子里扯出一件男装T恤,研究了半天没研究出来这什么东西。   剩下零零散散的,都是和易倾相关的点滴回忆。   就几个月前去海边休假时的照片也被好好保存在里面,连同空的婚戒盒一起。   易倾把里面的东西都浏览过一遍,才打开了沈昂的信。   最开始的信字迹里还带着稚气。   他说:你寄来的信我都偷偷藏起来了,只有我知道。离开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半夜把我叫醒又有什么关系。   后来是:   你很久没有写信来了。为什么?   一直拖着没有回信是我不好,我道歉,不要不理我。   ……   我的信一封也没有寄到你手里。你在哪里?   我搬家了,这是我的新地址和家里电话,如果没有时间写信的话,打电话就好了。   ……   你不回来,我就不配合治疗。   ……   就算我变成孙屿那种人也无所谓吗?   ……   高中也很无聊。   ……   沈越给了我有你的杂志。   你看起来过得很好,我应该觉得高兴。   ……   我见到你了。   ……   易倾,你是不是已经不记得我了?   易倾一开始看得很快,被沈昂的孩子脾气闹得啼笑皆非;看到后面,阅读速度就逐渐开始变慢下来。   等她看完最后一页时,仍旧保持了片刻读信的姿势,好半晌才长出一口气。   如果说沈昂有什么对易倾的专用技能,那知道怎么让她心软绝对是其中一条。   本来还挺生气的易倾这会儿已经把生气指数下调了一大半。   但恼火毋庸置疑仍然存在,得看沈昂最后怎么道歉来决定能不能善了。   易倾一封封地把信收回去放好,咔地扣上潘多拉魔盒……从这一刻开始,或许能叫作跟踪狂魔盒。   睡下之前,易倾趴在床上刷了一下沈昂的消息。   然后她就皱着眉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一决赛日尚未开始,但沈昂的热身练习成绩非常不理想。   沈昂本来是个出名的大赛型选手、大心脏运动员,无论练习赛预赛决赛都不会产生任何紧张之情,也不怪学校里其他人悄悄喊他大魔王。   可就这条短视频的报道来看,别说超常发挥,连正常发挥都没有达到,普遍观点都猜测他是不是背伤复发。   易倾皱着眉在自己的联系人列表里扒拉了一下,最后找到了沈昂教练的号码拨过去。   ——这么重要的联系人,易倾自然早就存在了通讯录里。   时间接近深夜,但沈昂的教练仍然很快接起了电话:“易小姐,你好。”   “你好,打扰了。”易倾没浪费时间,直白道,“我这几天在出差,刚刚看见新闻,想问问沈昂的情况。他旧伤复发?”   教练唉声叹气:“没有,你放心,校医天天在这儿盯着呢。运动员有时候就是会突然状况不好,决赛日开始之前,只要状态能调整回去,就不会有问题的。”   易倾握着手机沉吟片刻,没多再问什么,道谢挂电话后又起床把自己的工作行程重新梨了一遍。   第二天,甲方众人迎来了更可怕的工作修罗场。   “不行了,不行了,我现在就想辞职……”   “累也就算了,能学到东西就成。主要是我现在感觉自己像个跟不上她进度的废物是怎么回事!”   “呜呜呜呜别说了,谁还不是个小废物呢。”   “不是说易倾是午休当作下班、绝不会在休息时间多工作一秒钟的人吗?她怎么这会儿还在改图?”   “这你们就不清楚了,我给你们讲点午间八卦下饭……今早不是我负责买咖啡吗?我去送咖啡时,正好听见老板和易倾聊天,易倾说她有点私事想提前两天走,所以想把时间再缩紧一点,就不用因为她的私事而耽误进度。”   “求求她耽误进度吧我们没关系的!根本不急!!”   “私事啊……说起来我半年前见到易倾,她还没戴上婚戒呢。”   “哎,听说明年就要开始实行离婚冷静期了,今年离婚是不是还容易一点?”   “你什么意思,诅咒人家快点离婚?”   “不是,我这有感而发,思维发散而已!再说了,人家刚结婚几个月,哪有那么快就会离婚。”   ……   易倾临离开之前,对自己摧残了甲方众人的事情感到一丝抱歉:“辛苦大家了,我会尽快远程完成工作,不会拖延进度。”   “没关系没关系,”站在最前面的人赶紧说,“你家里有事要忙,不用这么拼,我们慢一点也不要紧,时间很充足。”   易倾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闲散甲方,再度道谢后就提着行李箱出门。   身后隐隐约约传来大批人松了口气的声音。   其实一个人松气本来也不是那么明显,但这么一堆人一起叹气,音量就瞬间增强了数倍。   易倾回头看了一眼。   大家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朝她挥手道别,甚至有人眼角还闪着感动的泪花。   易倾:“……”懂。打工人谁不想天天咸鱼呢。   ……   机票是行政帮忙定的,为了避免像出发时那样急匆匆地拖着行李箱狂奔的情况,易倾特地要了晚一点的航班。   顺利通过安检时,离开始登机还有足足半小时。   易倾看看手机,决定去吃个饭。   ——机场里的餐厅固然很难吃,但人总是要吃饭的。而且再怎么说,也比飞机餐好吃一点。   易倾选择了一家简餐店,等出餐时不放心地打开手机又刷了一遍运动新闻。   正好是饭点的时间,店里人来人往,出餐速度又不快,在柜台前站成了一团。   服务员喊到易倾的号码时,她边应边转头,突然发现自己背后紧紧贴着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和她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五公分。   店里虽然挤,也绝没有挤到这种下班晚高峰地铁的地步。   个人空间要求巨大的易倾几乎瞬间被过于靠近的陌生男人激起一身鸡皮疙瘩,条件反射地用上了从沈昂那里学到的、半生不熟的防身术。   她一膝盖狠狠顶在了对方下半身致命处,然后随手抄过旁边的餐盘砸在了他因为疼痛而弯腰垂下的后脑勺上。   一系列致命打鸡动作完成在两秒钟之内,旁边的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被砸得摔倒在第的黑衣男人发出痛呼,原本紧握的手机啪地一下落在地上,显示出了屏幕上的内容。   离手机最近的一个女孩子立刻大喊起来:“他在用手机偷拍!”   黑衣男人挣扎着翻车起来就想跑,但店里的几个顾客们一拥而上,把他牢牢按在了地上抓了现行。   等警察赶来处理时,黑衣男人就连脑袋上的毛都被揪秃了一块,脸上的黑框眼镜更是歪得只挂住了一边耳朵,狼狈不堪。   易倾作为当事人,不得不去做了一趟笔录,顺理成章地错过了航班,好在航空公司知道事发原因后,及时给她更换了最近去榕城的下一班飞机。   但抵达时间也是在凌晨了。   易倾拿着航空公司免费送给她的哈根达斯冰淇淋,在登机口边吃边等待着登机。   周围的人一个个都在玩手机,易倾却没有手机可以玩。   刚刚抄起餐盘怒砸色狼的时候,她本来正在刷微博的手机也一同英勇就义。虽然功能没有完全丧失,但屏幕漆黑一片,语音助手也呼不出来,不修内屏根本无法正常使用。   本来想到了榕城就给沈昂打个电话的易倾只好作罢。   反正也这么多天没联系过他了,多一天也没什么大问题。   ……   榕城。机场。   沈昂站在飞机到达的接客点旁,反复确认了几遍一旁显示屏上滚动的抵达航班号。   易倾工作室发来的航班号已经落地快一个小时,易倾人却没有出来。   他试图拨打易倾的电话,却仍然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好好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   沈昂问了一圈,谁也没见过离开甲方公司后的易倾。   就像那一年,易倾明明前一天晚上还笑着和他说“明天见”,第二天就毫无预兆地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   助教小心地观察沈昂的神色:“这么晚了,明天还有比赛,我们先回去吧?教练说了,你九点前必须回酒店。机场有你的号码,如果有消息一定会马上通知你的。再说航班又不是出事,可能易倾只是手机没电、又没赶上这一班飞机,等突发状况处理好,一定很快就会联系你了。”   “万一没有呢。”沈昂说。   “什么?”助教没听清。   沈昂看着人来人往的接机口。   有人招呼、有人欢笑、有人拥抱。   易倾却不出现。   ……万一易倾因为太过生气,决定第二次消失呢。 第47章 谢谢你也一直这么喜欢我……   “……沈昂, 沈昂!”教练怒声喊沈昂的名字,“跟你说话呢!听见没?”   沈昂皱着眉抬起眼来,还是那副出了名的队内刺头模样。   “静下心来!”教练叉着腰, 嗓门超大,“你要是还跟昨天那样犯抢跳这种狗屎错误,我就要给你家里打小报告了!”   “打啊, ”沈昂冷声道,“只要你找得到易倾。”   教练:“……谁跟你说易倾了, 我说的是你爸妈!!”   沈昂不感兴趣地“哦”了一声:“那你打也没用。”   教练火冒三丈地捋起袖子:“我不信我就治不了你了!”   两个助教赶紧在旁拦人。   一个说:“李哥, 算了算了, 打他心疼的还不是你自己?”   另一个则是火上浇油:“而且, 你看, 你也打不过他不是?”   教练气得跺脚:“你们俩都给我闪开!我这就打电话给易倾看有没有人能治他了!”   他真就去找自己的手机打电话了。   当然没打通。   教练一转头,就对上了沈昂比夜海更深更险恶的盯视眼神。   实在骑虎难下, 教练背身清清喉咙,假装电话接通:“喂, 易小姐?对,我是李教练, 有个事情想跟你反应一下……”   话也就说到这里, 手机就被人从背后直接从掌心里抠出抢走了。   教练惊了一跳回身,怒斥沈昂:“干什么你!这么远的距离你瞬移过来的是吗!”   沈昂检查完毕, 无趣地把正在桌面待机状态的手机抛还给教练:“我就知道。”   ……   易倾凌晨到家,亡羊补牢地试着给手机插上充电, 准备第二天一起床就去店里修屏幕。   她疲倦地倒头睡下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用电脑发了封邮件给老板和人事,申请把年假和婚假调整到下周一开始。   手机的功能什么都坏了,唯独闹钟功能是那么完好。   大早上, 易倾精疲力尽地从睡梦中醒来,想要关闭闹钟,但在屏幕上胡乱划了半天也没能关掉——屏幕彻底失灵了。   这下手机就算本来半好不坏,易倾也有种砸坏它的冲动了。   闹钟一直响,这谁顶得住?   和手机奋斗十五分钟后,易倾才让连着响了数次的它安静下来。   “这一天才刚开始,就过得这么累,一定是个坏兆头。”易倾长长叹气,起床随便吃了点东西,洗漱完毕就开车去了手机旗舰店。   等待屏幕换好的时间里,易倾在店内的公用电脑上看了一会儿游泳比赛的直播。   今天是第一决赛日,上午进行预赛,下午再是决赛。   男子400米自由泳,沈昂成功进入决赛,却是以第七这个危险的名次创造了自己在这项赛事上最差的成绩。   记者试图找这位种子选手聊聊,但沈昂出了泳池直接走人留下一个背影,接受采访的只有李教练。   易倾皱眉看完李教练完全是在打太极的采访时,店员拿着修好的手机走了出来:“您好,内屏已经更换好了,试一下看看使用感如何?”   易倾扫了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谢谢,不试了。多少钱?”   付钱、订高铁票、驱车赶到高铁站、抵达锦标赛举办地点,这一系列行动都完成的时候,时间早就已经过了中午。   易倾最后确认了一眼下午的赛程表,从高铁站直接打车去了游泳中心。   “来看游泳锦标赛啊?”司机熟门熟路地和易倾聊天,“这几天可热闹,电视台都放广告!宣传!我这几天从火车站拉了好几个过来追星的,哎你说,明星也就算了,这运动员怎么还有粉丝呢?妹儿你也是哪个运动员的粉丝?”   “不是,”易倾朝他笑了一下,道,“我是运动员家属。”   ……   易倾抵达游泳中心时,最先遇到的困难居然是因为没有门票被拦在了门外。   ——她满以为自己可以在门口找到售票中心,谁知道这比赛票量有限,一票难求,外面倒是有不少鬼鬼祟祟的黄牛上前询问“票子要伐”。   易倾只好给李教练打电话,最后是被助教用多出的内部票给带进去的。   “你这次来得晚啊。”年轻的助教好奇地问道,“刚刚早上李哥想给你打电话打小报告都打不通。”   “手机坏了,刚刚修好。”   “啊,是不是昨天就坏了?”助教恍然大悟,一拍大腿,自得道,“我就跟沈昂说你肯定是手机没电、坏了,才会一直找不到人,他还不信,就差去报警找你了!”   易倾怔了一下:“昨天?”   “对啊!”助教也跟着愣,“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你不是回榕城,沈昂死活要跟教练请假,说要大老远跑去机场给你接机,但航班落地了也一直没找着你,他气得连带去的花都扔在垃圾桶里了,我好不容易才给拉回来的。”   易倾沉默着没开口。   榕城距离锦标赛的举办地点,高铁单程都得两个小时。   助教小声试探:“怎么,你们吵架啦?难怪他状态那么差、心情比平时还不好。”   “不是吵架的问题。”易倾摇头。   助教一脸惊恐:“等等,婚姻里说这句话,那不就是无法调和的原则矛盾,四舍五入等于要离婚了?!”   易倾失笑:“没有的事,一会儿我和他说说就好。不过我是不是进不去闲人勿入的备赛区?”   “嗯……”助教摸着下巴思考了下,笃定地说,“照理说是不行,不过决赛还有一会儿,而且沈昂又是头号种子,他状态这么差,李哥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和他见面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到了观众席入口处,正要分道扬镳,里面却传来一阵骚乱,有人大喊:“医生!医生在哪里?他休克了!!”   助教一愣,喃喃地说:“刚刚沈昂也在里面热身……”   他话音未落,易倾就几乎要为话里的内容跟着一起休克了。   她一直就在担心沈昂现在的身体状况到底适不适合参加顶级赛事的争夺,结果可能是墨菲定律,最操心的坏事立刻就应验了。   易倾深吸一口气,往闲人勿入的通道里跑去,反应比助教还快上一点。   情况混乱,根本没有人注意易倾是混进来的非相关人员,硬是让她一路这么闯了进去。   泳池边围了一大圈人,中央空间很大,隐约可以见到地上躺着一个穿着泳裤的年轻男人,还有医务人员跪在一旁给他做心肺复苏。   易倾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腿软,但脚下步伐却一点也没慢下来。   事发地点围得人挤人,易倾根本看不见里面躺着的人是谁,只能踮着脚往里面张望、急得头上冒汗的时候,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住了。   易倾心急如焚,头也没回,火大地甩不知名人士的手,甩了两下不仅没甩掉,还被对方锁着肩关节直接抱进了怀里。   这架势可太熟了,易倾猛地一回头,就看见了全胳膊全腿、安然无恙的沈昂:“……”   她又去看了看被围在当中急救的运动员,然后才泄了劲似的抓着沈昂的衣服长出一口气。   虽然有点不道德,但还是感天谢地那个人不是沈昂。   一缓过劲来,易倾就苦笑:“我腿都软了。”   这两百米的冲刺对于宅来说可谓剧烈运动,易倾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心脏正在狂跳,也不知道是跑的还是吓的。   沈昂一言不发地弯腰将她抱起往外走。   瞥见周围全是镜头,易倾下意识地遮了遮脸。   沈昂将易倾送到观众席入口处不远处才放下她,插着双兜看她片刻,脸上流露出一点很不真实的笑意:“我现在是不是该诚意十足地脱下衣服,看看你是不是会因为这个而回心转意?”   那表情就能看得出来,他根本一点都不想笑。   完全就需要心理疏导。   自家看着长大的孩子,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易倾叹了口气,左右看看,拉着沈昂去了一个僻静的小角落,以气势把一八七的沈昂堵在了里面:“不要想贿赂那一套。我要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再答应我两件事。”   “好。”沈昂温顺地同意。   易倾按着沈昂的胸口、像要凭自己细弱的臂力把他钉在墙上似的,视线不偏不倚:“问题是,你想清楚了吗?”   “我不该隐瞒你,”沈昂说得很慢,但字句流利,“……但我那时候很害怕。我不够好,不够健康,无法成为你的伴侣。等终于得到你以后,我又开始患得患失。本来明明想对你坦白,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我又让你失望了吗?”   易倾冷静地纠正:“没有失望,但我很生气。因为你本应该……?”   她引导地拉长声音,而沈昂垂下眼睫:“我本应该相信你。”   “很好。”易倾点点头,“第一个要求,以后乖乖接受治疗,不许再隐瞒病情,能不能接受?”   沈昂眼睛也不眨:“能。”   “好,第二个要求。”易倾顿了顿,眯着眼睛威胁地问,“你心里应该也已经猜到了,是不是?”   沈昂轻轻握住易倾的手腕,他的手指都在细微颤抖,像在等待审判:“……是。”   “那就要做到。”易倾踮高脚盯着沈昂的眼睛,“——比赛,你要赢给我看。”   沈昂愣住了。   “我绝不想成为你的败因,”易倾拍拍他的脸颊,“如果你能把竞技状态找回来,比赛结束以后,我就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沈昂还没回过神来,他任由易倾拉扯自己的脸肉,口齿不清地说:“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赢啊!”易倾没好气地说,“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不是。”沈昂呆呆地说,“我以为你会要跟我离……”   他及时咬住最后一个字,但这不妨碍易倾听懂整句话。   “……?”   “……”   易倾和沈昂对视几秒,冷漠地收手退开一步:“沈昂,刚刚那句话再说一次,我就立刻让你知道我对马上要决赛的运动员也是能家暴的。”   沈昂沉沉死水的眼睛里终于耀起明亮的光,嘴角也忍不住往上扬起,最后化作一个少年气十足、意气风发的笑容。   “一定会赢。”他笃定地说着,弯腰捧住易倾的脸,亲了她还带着薄汗的鼻尖,起身重复道,“一定会赢!”   远处传来李教练暴怒的喊声:“沈昂!沈昂你小子跑哪里去了!还不快回来!!”   沈昂充耳不闻。   易倾往那边看了一眼,朝沈昂勾勾手指。   沈昂像只听话的小狗一样朝她弯腰侧耳倾听。   “如果你还是不放心的话,就记住这句话。”易倾附在他耳旁轻声说,“我本来根本不想要一个家庭。但是你主动闯进我的生活,住进我的家里,硬要成为那个给我留灯、等我回家的人。   “我接受。   “作为交换,如果你以后再觉得后悔、想要离开我身边……   “沈昂,我很可能会想方设法让你身败名裂。”   这番话易倾早就藏在心中,只是影影绰绰的念头,从未成形;可说出口的时候,却异常流畅,好像早就构思了无数遍,只差脱口而出。   易倾自忖这番恐吓是怪吓人的,但沈昂却越听眼睛越亮,在“身败名裂”四个字落下后倏地转头看她,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我原来天天都在想,你究竟什么时候能喜欢我,”沈昂笑嘻嘻、得意洋洋地说,“现在我知道了,原来你这么喜欢我。”   易倾本想板住脸,但实在没忍住一起笑了,轻声唤他:“沈昂?”   “嗯?”   易倾端详沈昂半晌,心软地笑着亲了他的嘴角:“……谢谢你也一直这么喜欢我。”   ——请你从此以后也一直这样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