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真》 作者:温寻   文案:   郑千橙最骄傲的事情,不是高考超常发挥考上从未敢想的大学,而是高考之后拽下高岭之花江宋。   恋爱三年,冷战分手。   再之后同学聚会,郑千橙无意刮花了江宋的车,她只能道歉:“走我的车险,看你时间方便。”   江宋还是那副水中寒月的表情,让她先吃饭。   两人被安排到邻座,愣是没说一句话。   有人调侃:“你俩单身,再谈一次?”   郑千橙自嘲道:“重蹈覆辙,我等凡人承受不起。”   江宋笑而不语。   四十天后,郑千橙怀孕了。   孩子是江宋的。   -   郑千橙对江宋的采访中,有一道这样的问题——   有没有后悔从事医生这个职业?   江宋的回答是:这一生有过许多悔悟,唯一不后悔,就是从事当下职业   在郑千橙的认知里,江宋的人生和悔悟搭不上边。他把所有情绪隐瞒在绝美皮囊下,不让任何人捉摸透彻。他即使是有过后悔,那后悔也与她毫不相干。   她不知道那日好友生日,他喝醉了,一身酒气,喃喃自语:“我好后悔。”   朋友问他后悔什么?   他脑海里划过她笑靥如花的脸,声线沙哑地可怕:“我后悔放开她了——”   清冷医生&美艳记者   至纯至真是初恋   破镜重圆文   双处双初,分手期间没有任何人   接受不了男女主干柴烈火.擦枪.走火未婚先孕的就不要看啦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恋爱合约   主角:郑千橙,江宋 ┃ 配角:求作者收藏! ┃ 其它:预收文《没有离婚这一说》求个收藏~   一句话简介:表里不一   立意:独立自由,勇敢向上 第1章 .1“重蹈覆辙,我等凡人承担不起。”……   毕业之后,郑千橙从没参加过同学聚会。   她觉得聚会不仅是聚会,而是把一群许久未见的人聚集在一起,按照等级划分为类,混得好的坐上座,泛泛之辈负责调节气氛,无地自容者干脆不来。   郑千橙属于无地自容者。   但她混得并不差。   刚上大学那年,她和江宋正如胶似漆,那时的她喜欢参加这种活动。无论是艳羡、调侃、甚至嘲讽的目光语气她都照单全收。反正江宋在她身边,接收到的是与她一样的审判。   和江宋分道扬镳后,她却是越来越难独自面对这些个不怀好意的眼神,好似自己真就和他们想得说得那般,冷漠又不近人情。   郑千橙停好车,纤细手指包住驾驶门边缘,顺着狭小过道小心翼翼地走出车库,包里的手机震动不断,她无暇顾及。   刚才倒车时她似乎听到一阵剐蹭的刺耳声响,也有可能是她的错觉。   她近视四百多度,戴三百度隐形眼镜,地下车库灯光昏暗,她打着手电,围着车身转了大半圈,不知道是她眼神不好还是真的没有,总之她没看见。   可她心有余悸,刮车这事儿,她从来没干过。   电梯口出来一对身高差距颇大的男人,隔着老远她就觉得有点儿像,越往近了瞧越像。两人距离她五米开外时,一道惊讶多过惊喜的声音阻断了她的打量。   郑千橙停下脚步,冲着叫她那人笑了笑:“杜明戈。”   她刚说完,杜明戈就快步走了过来:“老远就看见一美女,身姿妙曼年轻漂亮,走近了看才发现是你呀,好久不见啊郑千橙,越来越有气质了!”   杜明戈一通热场话讲完,郑千橙尴尬消了大半,幸好这地下能见度不高,让她的视线始终处于一种雾里看花的状态,她从容淡定,声色仍然温和:“您真会讲。”   杜明戈看了眼她身后的车,又看她:“这是你的车?”   郑千橙回答:“是的。”   杜明戈指着她车旁边一辆:“真巧,这是江宋的车,我跟他车来的,手机落下了。”说完便叫江宋的名字,“帮我把车打开,我去找找。”   杜明戈是个路痴,这事儿郑千橙还记得。那年学校组织校外活动,班里三十六人就丢了他一个,搞得全班人心惶惶,最后老师报了警,警察顺着活动地址向东行驶几公里才找到他。   杜明戈上学那会儿就很崇拜江宋,没想到毕业这么多年还能和江宋保持联系,比她这个前女友关系还要好。   郑千橙拎着包,刚要拿手机,一道低沉嗓音传进她的耳朵:“郑千橙。”   郑千橙的手指在没人看到的地方顿住了,与此同时心跳忽然加速,双颊耳廓变得滚烫,她了解自己的生理反应,怕是一时半会儿消不掉,只能缓慢地调整脚掌角度,尽量面朝向他,然后抬眸看了他一眼。   江宋还是那副水中寒月的表情。   只一眼,郑千橙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在久别重逢的尴尬和无所适从中轻轻笑了声:“江宋。”   郑千橙不是没想过与江宋重逢的场景。   大概率是两人已经成家立业,拖家带口,在人到中年时期偶遇,牵着爱人的手同彼此介绍,画面温馨恬淡。   知道江宋做了医生,郑千橙还想可能未来某天自己看病挂到江医生的号。彼此相逢一笑,一笑泯千仇。   郑千橙之所以会想到这样狗血的场景,是因为两人在热恋期间对未来生活规划得简洁了然。工作稳定,儿女健康,婚姻幸福,家庭美满。   初恋总是给人留下深刻不可磨灭的印象,它就好比一去不返的青春,承载过太多真诚与美好,封存时间越久,就越不甘心结束。   这份真诚在分手后没遇到过更好的前提下愈发感到珍贵。   郑千橙的思绪在没有回应的对话中逐渐安定下来,她思索过会儿是否要和江宋一起上楼,以何种姿态,又以什么表情。不过好在杜明戈在,他总不会让场子冷了,过于尴尬。   郑千橙告慰自己,不过是吃一场饭,而且早就知道要遇见他,只是遇见来的比想象要早。   “这车怎么回事儿?”随着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杜明戈的疑问接踵而至,“江医生你过来看看,这道划痕是来之前就有的吗?”   江宋淡淡嗯了一声:“应该没有。”   “是吧?”杜明戈夹在两车中间狭仄的缝隙里,斜着身子低头观察,道:“咱们来之前刚洗的车,这怎么有那么长一道?”   郑千橙突然反应过来:“我看看。”   她打开手电,脑海里想起倒车时微微被抵触的声感,凑近观察,一颗心吊了十米高。   看了半晌,郑千橙关掉手机,走出缝隙,江宋就站在她旁边。   “不好意思。”她道,“我车技不精,给你带来麻烦了,走我的车险可以吗?看你时间方便。”   江宋一直盯着她,平静道:“先吃饭。”   郑千橙很无语,不是对江宋,而是对自己。她颔首道:“麻烦你带路吧。”   “反正都不是外人。”杜明戈费劲吧啦地从郑千橙身后跟过来,笑呵呵道,“毕业这么多年了没见过面,先吃饭吧,吃完饭你俩好好沟通。”说完又冲郑千橙笑,“你是不是经常干这事儿,一点儿都没意外。”   郑千橙抿了抿唇:“第一次。”   杜明戈笑道:“那你真还算可以的啦,我媳妇刚生完孩子那年直接连车都不会开了。”   郑千橙吃惊道:“你都有孩子了?”   “昂。”杜明戈拍了拍江宋的肩膀,继续道,“咱这一拨,基本都结婚有孩子了,你呢?”   杜明戈问这句话的时候,原本沉默着的江宋眉间终于有了一丝涟漪,不动声色地扫了下郑千橙的脸。   郑千橙看着杜明戈,眼眸清澈明亮,唇瓣翕动,声音很小:“我单身。”   杜明戈惊讶了。   江宋波澜不惊。   杜明戈道:“真的假的啊,你这么漂亮,不可能没人追吧?”   郑千橙只好道:“可遇不可求,你可以给我介绍,我不排斥这个。”   三个人进了电梯,杜明戈扭头问江宋楼层,江宋报了个八,杜明戈摁完按键,像是想起了什么,他道:“江医生,你也是单身啊?”   电梯里气氛本就安静,如今算是沉寂了。   他嗯了声。   杜明戈接着就想说要不然你俩在一块儿,忽然就想起之前高三时,郑千橙追过江宋,而且他貌似听谁说过一嘴,俩人在一起了。   杜明戈怔了,几乎是下意识朝身后分布在电梯最左最右的人看了眼。   这如临大敌的架势倒真像是有过什么的样子。   杜明戈问不出来的话,自然是有人要问的,那年高考结束后两人在一起的消息如风过境。这班里的一部分人,是以前和郑千橙玩得好的,有一部分人,是现在和江宋熟识的,所以看到两人同时出现时,打着玩闹的名义把两人安排在邻桌。   说实在,不欣然接受就显得不大气了。郑千橙见江宋一言不发,便跟着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程二袅就给她使了个不怀好意的眼色。   程二袅名叫程袅,二袅是郑千橙对她的爱称,就像她也爱叫郑千橙橙子一样。俩人高中同班三年,关系一般,大三那年两人联系骤然变多。   郑千橙读的是新闻专业,平时上课下课写稿投稿,大学时初露锋芒对社会新闻敏感度极高。   恰巧程袅大学发生了件轰动全国的新闻事件,一举登上热搜。虽说这种事件热度来的得快去得也快,但当时身为准记者的郑千橙为此做了一次深刻调研,不断联系程袅询问问题。   两人关系升温极快,程袅大学毕业后回到北市,第一个联系的就是郑千橙,彼时郑千橙已经因为当初那篇报告成为市电台实习生,很快就要转正了。   程袅冲着她摆了摆手,手里攥着个手机。   郑千橙拿起手机来看,果然有她的消息。   程袅问:【什么情况啊这是?】   郑千橙答:【就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情况。】   程袅:【我给你俩拍一张吧,帅男美女,贼配。】   郑千橙没在手机上给她回复,直接给了她一个你老实点的眼神。   程袅拍完照片发给她,也没再回复什么,而是直接坐过来了,越过她和江宋交谈。   郑千橙把身体撤后,倚在靠背上,双手环胸,侧向程袅。   程袅就托着腮看江宋,眼里满是类似崇拜的情感:“江医生,这么多年,你怎么也没变样?”   江宋道:“哪能不变,你开玩笑。”   听他这样说,程袅忽然就感觉江宋比之前好相处了许多,笑着攀谈:“是变了,变得比以前好说话了,以前的你就是高岭之花,可望不可及,现在看上去就是有血有肉的人,不过还是比普通人要好看的。”   江宋扫了一眼桌面,并未向程袅的方向望,他看起来若无其事,轻松自在,只笑了笑:“您真会讲。”   郑千橙不动声色地垂下眸。   程袅又道:“江医生,您现在单身?”   江宋:“嗯。”   “巧了呀。”程袅笑道,“我有个朋友也单身。”   郑千橙抬手挠了一下唇角,不会是她吧?   迄今为止,两人从电梯进门到坐下来听人攀谈,未曾讲过一句。而单身话题就像是被调皮小孩丢进鹅卵石的安静水面,一经谈论,波及无数。   杜明戈凑过来,问程袅:“谁啊?”不等程袅回答,他便又道,“其实咱们这一桌里也有几个单身的,凑起来,蛮般配。”   郑千橙有意捂住了脸。   程袅叫了她的名字。   郑千橙看向她:“怎么了?”   杜明戈道:“你单身,江宋也单身。”   郑千橙又看向杜明戈,只不过他是坐在另一边的,视线转移的过程中,江宋清朗的侧脸出现在她的余光中。   他沉默不语。   脑后出现一道声音,是另外的人。郑千橙不知道,原来属于她和江宋的这个角落如此引人注目,以至于刚才程袅和杜明戈的话全都被人听了去。   有人调侃道:“你俩再试一次?”   郑千橙换了动作,面对程袅,双臂垫在桌面上,她其实期待着江宋能够说句什么替她或者说替他们挡下这次调侃。   她始终听不到江宋的声音,在她身后,江宋笑而不语。   郑千橙只好自嘲道:“重蹈覆辙,我等凡人承担不起。”   她这一句,直接证明了高岭之花江宋历经多年练就铜墙铁壁幻化成仙的事迹,也变相承认了两人曾几何时爱得尽心尽力。 第2章 .2“这地方离我家很近。”   “你这可就言重了。”杜明戈惊呼,“要是连你都承受不住,这世上还有谁能承受得了。”   郑千橙觉得杜明戈这话才叫言重,她道:“咱们多年不见,你抬举我也要有个度。”   “不是,郑千橙。”杜明戈道,“你还不知道呢,江医生就跟你谈过一次恋爱,没有别人。”   郑千橙没吭声,外人都觉得她是惊到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是不信。   江宋依然沉默,沉默地看郑千橙与众人周旋,好似他们谈论的话题与他不相干。   一般来讲,正主在此,八卦话题都是该留到背后讲的,可不知是讲到兴头,还是正主默认许可的态度助长了这众人的狂妄,竟然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组劝和大会中来,还有人说让江宋和郑千橙不要吃饭了,干脆直接约会。   郑千橙简直惶恐。   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茫然地看着另一边:“我觉得你们都是闲的。”   程袅很无奈:“都是真心的,可惜你看不见。”   郑千橙试图将话题引到另一位当事人那里,笑得不甚在意,语调很是诧异:“我觉得你们好奇怪啊。”她拿双手拍了拍自己肩膀,低声道,“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   杜明戈道:“这不是因为郑大小姐美丽大方,善解人意吗?”   郑千橙侧过头去,肘部轻轻碰了碰江宋,只一下,然后说出今晚在众人面前对他讲的第一句话:“杜明戈说你不好说话。”   江宋很是坦荡:“嗯,是不好说话。”   郑千橙眉眼一弯,不语。   老同学趁热打铁,继续道:“当年你追江宋追得那么疯,叫谁都难忘,那时候就看你俩金童玉女,如今看也是郎才女貌,郑大记者,再主动一次,说不定不久后大家就能再聚会。”   “为什么?”有人问。   杜明戈说:“结婚,百日宴,哪一个不都能再聚?”   郑千橙好似被噎了一下,长叹口气:“我刚说什么来着,承受不起。”她正色道,“说归说,闹归闹,往事不可重提,那都多少年了,美女就不能长大吗?”   有人哈哈大笑。   程袅倒是听懂了她这句话,她只说不要提曾经,没说未来的结婚和百日宴。   郑千橙不理解好好的一个聚会怎么就成了她和江宋的大型劝和会,她巧舌如簧,此时却顾忌身边坐着的那位,总要三思过后才开口。   她端坐在那儿,身姿妙曼,神采奕奕,吸睛无数。   良久之后,她打断别人的谈话,装作求饶状:“我脑袋嗡嗡响,我要出去一下,透透气。”   郑千橙挎着包,走出去包厢,关上门。   场子一下便冷了下来,大部分人都在看江宋的脸色。   没过一会儿,江宋也出去了。   郑千橙第一次见江宋,是高二文理分班的时候,她坚持学理,江宋也是。   江宋坐在靠近墙面的第三排,坐在她右手边,中间隔了一个人两条过道,她一抬眼就能看见他,一看见他便移不开眼。   江宋太帅了,无法形容的帅。   早在高一时,郑千橙就听闻楼上某某班有一个长相巨帅的男生,名叫江宋,帅得跟电影明星一样,从身条儿到样貌都是令小姑娘无法自拔的好看。   她记得有次楼道阳台聚集了好多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指着楼下说哪个哪个。郑千橙过来凑了个热闹,问她们在看什么。   同学便告诉她,在看江宋。   郑千橙也垫着脚看,令她感到遗憾的是,她并没有看见众人口中的江宋,她就看见一群男生乌乌泱泱的过来,乌乌泱泱的过去。   可能江宋就隐藏在乌乌泱泱中,可能她眼神是真不好使。   和江宋分到一班,郑千橙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他。但或许是接收到的注意太多了,也或者真像别人说得那样,他这人是高岭之花,旁人无法触碰到的,似乎不食人间烟火。   郑千橙不信那个邪。后来,英语课上学了个新单词,英语老师拉出来着重讲解了一下,别有意味地告诉他们,以后都会用到的。   下午课间,教室里没有其他人,郑千橙拿着笔记本,敲响了江宋的课桌。   “江宋同学,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他头没抬,只说可以。   郑千橙想,他也不是那么不好相处啊。她把笔记本推过去,问他这句英文什么意思?   ——i fell in love with you at first sight   他只看了一眼,便回答:“我对你一见钟情。”   他的嗓音偏低沉,有点轻度烟嗓,但他皮肤白嫩,耳稍发粉,这一反差让郑千橙感到他十成十的魅力。富有磁性的嗓线在空气中飘荡挥发,落进她耳朵里。   她回应说:“我也是。”   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缓慢抬起了头。   郑千橙看不到自己的脸,但知道自己应当是笑着的,并且笑得很开心,或许是这种笑让江宋的视线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会儿,也让她从江宋看她的眼神里得知他对眼前的小姑娘并不排斥。   由此,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疯狂事。   郑千橙约了江宋很多次,多是买资料问学习,江宋很有礼貌,很有礼貌地拒绝她,说自己没空,末了要加一句抱歉。   每次收到江宋的抱歉,郑千橙都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能听到江宋那低沉有磁性的低烟嗓,就在她耳边,吹得她发痒。   郑千橙回他,没事呀,下次你有时间就告诉我好不好?我去找你吧,你把地址说一下就可以的。   但江宋没回。   后来她觉得发短信没意思,隔着两道屏幕,谁也看不见谁,语言苍白无力,无法传递她迫切想要见到江宋的心情,所以她改成打电话。   第一次给江宋打电话,江宋没接。   郑千橙想,他或许是没看到,如果看到了,他会回过来。然而她想错了,她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江宋的电话。于是她就有了点儿小脾气,这点不快令她整晚坐立难安。   第二天走进教室,她看见江宋端坐在座位上,笔尖摩擦纸张发出扑簌声响,额间碎发垂落,长睫浓密纤长,面色清冷疏离。她忽然就败下阵来,是她喜欢他,是她先喜欢上他的。   一如往常,郑千橙隔三差五就会给江宋打电话。多数时候她都选在睡觉之前,这个时间家长已经睡下,城市寂静,传声筒的呼叫会格外明显。   那天晚上,传声筒响了没多久,电话就被接了。按道理来讲郑千橙应该特别兴奋,但她完全没想到,所以她傻了。她不说话,那头也不说话,电话通了十几秒后,被江宋挂了。   郑千橙悔得肝肠寸断,再接再厉地打过去,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接了。   郑千橙约江宋的过程算不得辛苦,只是漫长。江宋给她的回应少,她便三心二意,一边追求江宋一边好好学习。   大约又过了一周,江宋才又接起她的电话。这次郑千橙抓住机会,直接开口问他:“江宋,你是不烦我的吧?”   沉默好久,那边才回答:“嗯。”   郑千橙抿着嘴笑了下,声音温柔:“那这周末你陪我去个地方,可以吗?”   他的声音透过声筒敲击郑千橙的耳膜,他说:“我不确定。”   不确定能不能来?还是不确定想不想来?江宋没给她确切回答,直到周末也没有回复。不过这时的郑千橙已经对江宋的态度产生了免疫功能,一直追求江宋对她并没有什么损失,而且她也没耽误学习。   第一次对江宋表白,江宋多看了她一眼,只那一眼,她便知道,这人是不烦她的。   阔别多年久别重逢,昏暗地下车库里,江宋也多看了她一眼,只这一眼,她也明了,这人依旧是不烦她的。   一切都过去太久了。   郑千橙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借着窗台的光看向楼下。   她交际能力非常,却应对不了那些老同学们,多年不见,他们变得油腔滑调还直截了当,与她的交谈中带着很强的目的性。   安静下来后,她听到轻轻的脚步声。   她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郑千橙微微侧身转过头,看清来人后,瞳孔微微放大了。   其实通过刚才的饭桌上的接触,郑千橙已经发现如今江宋比起从前,话变多了。虽然并未在众人对她百般催促中发言表态,但是好歹还说了几句。   所以郑千橙对他没什么怨言,情爱之事暂且放放,地下车库还停着被她刮蹭到的江宋的车。   她开口道:“我家附近有一个4s店,吃完饭之后我带你过去吧,记在我的保险下,估计有个两三天就能修好。”   江宋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让人根本看不出他的想法。   他道:“你吃饱了么?”   郑千橙充满疑惑地看着他,然而对于这句话可以说是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意思。   “我不太饿。”郑千橙道,“你不是和杜明戈一起来的吗?”   江宋低声道:“他倒是没说要跟我一起走。”   郑千橙抿了抿唇,点点头:“那我们要不然现在去4s店。”她补充道,“这会儿店里人不多。”   饭点儿,正晌午。   江宋嗯了一声:“走吧。”   到了4s店,店里人果然很少,同店员交涉过后,很快制定出修理方案。   郑千橙开口说走她的保险时,江宋却拒绝了。他跟着工作人员进了办公室,再出来时所有资料都填好了。   郑千橙清了清嗓,声音不大:“不是说好了走我的保险吗?”这样一来她还是欠了他东西,感觉不太好。   江宋抬眸,眼眸深邃。他道:“车被扣了,你送我一程。”   郑千橙反应了一瞬,问道:“你要去哪?”   “这离哪儿近?”他面容平和,语声磁性低哑。   郑千橙下意识就回答道:“这地方离我家很近。”她刚才和他讲过,拐个弯儿就到了。   江宋嗯了一声,起身走向郑千橙的车,道:“走吧。”   郑千橙木了,有些不明所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江宋已经坐在她的副驾座。 第3章 .3“是不是有些晚了?”   郑千橙自己有套房,面积不大,处在市中心交通便利位置,距离她上班的地方也很近。   这房子是大学毕业后七年买的,也就是去年。全款,郑母给她资助了少部分,其他都是她这些年来勤恳工作积攒下的。   小区环境特好,从大门开始就透露出高档整洁。郑千橙的车位在地上,比地下车库便宜不少。车停之后,两人一块儿下车,并肩而行。   到了单元门前,郑千橙掏出门禁卡,主动给江宋开门。   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按了电梯楼层之后,郑千橙才后知后觉的产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受。   她从来没想过未来某天,会把江宋带回家。   电梯门划开之后,郑千橙把江宋带到家门口,然后指纹解锁。她一边进一边道:“我自己住,房子很小。”   江宋嗯了一声。   郑千橙私心想把江宋归类为普通朋友一类中,没有别人掺言,她语气热情了许多:“你也是自己住吗?还是说做医生都很忙碌,所以大部分时间住在宿舍里?”   江宋道:“是很忙,所以住在宿舍。”   “那你吃饭怎么办?”郑千橙躬身换鞋,突然想到家里没有男士拖鞋,“要不你就穿你自己的鞋吧。”   江宋朝客厅方向看了眼。一厅室的房子,五六十平米大小,东西归置齐整,光线通透,显得空间很大。阳光落在地板上,一尘不染。   他脱了鞋,将鞋放在鞋柜下面,光脚站立。   郑千橙脱了高跟鞋,身高有一米六八,狭小过道一下子多了个高大的他,略显空间紧张。   她挂起挎包,然后从头顶吊柜里面抽出一包未开封的一次性拖鞋,放到他面前,道:“之前出差从酒店里拿的,想着以后家里来客人会用到,你不来我都想不起来了,放家里快积灰了。”   她的姿态很好,招待客人的架势很足。   江宋踏上拖鞋,自顾自地走进客厅。郑千橙穿一件雾霾蓝色长裙,理了理裙摆,看向江宋的时候发现他正在打量着,并且往卧室的方向走去了。   没什么特殊情况,郑千橙的房间只能用干净来形容,她有很多衣服,大多是职业套装。有一部分挂在门口硕大的衣架上,另一部分不常穿的关在衣柜里。   书桌桌面干干净净,除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什么都没有。   她的床也是那种淡淡的蓝色,乍一看像独居男人才会使用的床单被套,但男人的房间不会有她身上独有的淡香,卧室里的香味还要更浓一些。   很干净,像她的人一样干练。   郑千橙走到厨房给他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然后站在沙发前叫他的名字。   “你饿了吗?”郑千橙道,“我感觉我有点儿饿了,不如这样,你留下吃顿饭吧。”   郑千橙之所以留他吃饭,是为了弥补刮蹭他车的事情。带他去了修车的地方,却没走她保险,她心里过意不去。   聚会的时候她只喝了碗玉米甜羹,甚至没等到菜上完,人就走了。   江宋问她需要帮忙吗?   郑千橙只道:“你看会儿电视吧。”   米饭刚蒸上,程袅给她打电话,问她什么情况?   厨房与餐厅之间的推拉门被拉死,郑千橙一手从冰箱里拿东西,一手拿手机,回道:“没意思,本来想着许久不见面叙叙旧,可你们这帮人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她侧头看了眼江宋,后者正坐在沙发上调台,支立起的双膝高过于她中等高度的沙发很多。   她小声道:“我和江宋分手多久了,能复合早复合了。”   程袅问她:“怎么就不能是今天呢?”   郑千橙无语道:“不可能。”   “你太死板了。”程袅的声音说不上气不气,也不是笑不笑,反而很平静,她道,“橙子你知道吗?没有比今天更早的一天了,因为所有时间都过去了,你后悔也是没用的,还有就是,你不问问江宋,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和你复合呢?”   郑千橙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是我不愿意呢?”   程袅却坚持道:“你喜欢江宋,你一直都喜欢他。”   郑千橙道:“你猜我在做什么?”   程袅:“做什么?”   “做饭。”郑千橙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们一群人气得我饭都没吃就走了,现在还耽误我做饭,不聊了,挂了,我饿死了。”   “江宋也走了。”程袅道,“你俩把车都开走了,我们都看到了,杜明戈本来想跟我车走,不过不顺路。”   郑千橙哭笑不得:“挂了吧,等我吃完饭咱们再聊。”   郑千橙挂了程袅的电话,手机又响了。她以为是程袅,拿起手机来一看却是郑母。   郑母名叫张曼莉,今年五十五岁,只郑千橙一个孩子。   张曼莉早年间命苦,郑父出车祸去世。她带着郑千橙改嫁给徐志阳,与徐志阳和他儿子徐行之组成重组家庭。婚后两人生活和睦,感情不错。   徐行之早婚,有一个十岁的女儿,女儿两岁时却因感情不和与妻子离婚,至今单身。   郑千橙最爱拿徐行之的事迹来堵张曼莉催婚的措辞。   果不其然,张曼莉开门见山,说是徐行之的婶婶给她介绍了一位家境不错的公务员,性格外向,身高长相都不错,让她找时间出来见见,一起吃个饭。   郑千橙道:“是啊,你上次也是这么跟我说的,结果见面之后怎么样,夸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车还没停就对我动手动脚了,整一个老色批。”   张曼莉无比惆怅,先是承认上次自己的确眼光不佳,又苦口婆心道:“郑橙子,你知道你今年多大了吗?你是三十岁,不是十八岁,你这么保守封建,人家会以为你思想有问题的,我不介意你婚前/性/行为的,你没有/性/行为才比较可怕。”   年近三十的郑千橙振振有词道:“我洁身自好、爱国守法,没有任何问题,思想也并不可怕。”   张曼莉道:“我给你约在周末了。”   “无所谓。”郑千橙道,“他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好,这么大了没对象,八成也是有点什么问题。”   张曼莉怒吼:“你就气我吧!你懂什么!”   郑千橙弯起嘴角,笑出了声,她接了一盆清水,正准备泡牛肉,身后黑色简易风推拉门被拉开了。   声音不大,但她还是有所惊动,握着手机扭过头。   她需要仰视江宋。   郑千橙冲着电话道:“妈,就这样吧,先挂了。”   张曼莉道:“周日下午六点,地址我发给你。”   郑千橙含糊不清道:“好了,我知道了。”   江宋的眼神和之前有一丝不一样,但表情还是冷淡。郑千橙挂断电话,有些尴尬地看着他,想让他先出去,她会尽快一些。   但她看到江宋的脸,忽然之间就无法开口了。   郑千橙非常不清楚自己在江宋眼里是什么形象,围着围裙,一副家居气派,却依旧嘴不饶人唇枪舌剑。这模样和从前有几分相似,又有几分不一样。   从杜明戈和程袅口中来看,江宋这些年的生活似乎也枯燥无味,十分寡淡。   医学之路道阻且长,他貌似前两年才毕业,上任一年。不像她,从大四到现在,在电视台横行了八年之久,油腔滑调得很。   郑千橙觉得江宋与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她指尖滴着水,侧着身子往后退。   下一秒,一股力自腰间向上,郑千橙湿漉漉的手瞬间抵在江宋一丝不苟的白色衬衣前。   衬衣被水浸透,留下她纤细修长的手印。   她刚推一下,那手就更用力。   江宋的脸忽然贴过来。   阳台的光照耀着地板,反射到她眼睛里,她下意识闭上眼,准备偏头。   下巴一痛,被人禁锢了。   再下一瞬,她的唇被封住。   柔软的触感自嘴唇传至口腔,郑千橙的身体彻底僵硬了,等她发应过来想挣扎时,脑袋里两道怪异的思想却展开了拉锯战。   江宋的动作十分迅速,他察觉到郑千橙的异样,手下用力,迅速将人托起,挂在身上,然后凭着感觉一路将人从厨房抱进卧室。   砰得一下——   房门紧闭。   ……   记忆被唤醒之前,/喘/息/声永远大过抵抗。   郑千橙半推半就的样貌落在男人眼里,无疑是火上浇了把油。   而天光云影,白色纱幔隔绝视线,阻碍不了光线,异常清晰的画面令郑千橙局促难安,江宋的俊脸就贴在她脖颈间,扯着低沉暗哑的嗓音问她有套吗?   眼尾发红的她呜呜咽咽,捂着额头说没,什么都没有。   ……   过了很久,他似乎脸色一变。   郑千橙毫无察觉,但他知道,刚才撤退的,有些太迟了。   他问郑千橙有没有事?   郑千橙却是会错了意,她不想表现得过于兵荒马乱,更不想处于下方。虽然久不撑力,但也只是迷蒙中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你现在问我,是不是有些晚了?” 第4章 .4“你朝东我向西。”   郑千橙第一次把江宋约出来,那都是高二下学期的事情了。   在那之前,江宋已经放过几次她的鸽子,所以这次她也没期待。   她坐在奶茶店靠窗的位置写作业,是真的在写作业,她怕这时间会被浪费掉,所以背了一书包的作业。   别人学习需要环境安静,她和别人不一样,越是嘈杂,她越上头,聚精会神。   等到日落西山,她终于松了口气,两套数学试卷做完,她想歇一会儿。抬头就看见江宋一个人坐在她隔壁的对桌上,低头看书。   春日的暖阳落在他身上,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淡淡金光,姿态从容淡定,应该是坐了很久。   少年时的喜欢无需任何理由,没有什么框架,单看一眼,感觉欢喜,再看一样,心思动荡。   她压制住心中雀跃,叫他名字。江宋虽然神态认真,但也还是抬起头来看她了。   那瞬间郑千橙的心里似乎有烟花,一下子炸开,绚烂满世界。   郑千橙搬到他面前来坐,做之前很是礼貌地问他:“我们节省公共资源,合并一桌好吗?”   她是非常会说话的,从小就讲礼貌,思想积极向上,整个人如同向阳而生的向日葵,明艳活泼。   江宋当然没拒绝她,可她还是有些不确定,他是来赴约的,还是恰巧到了这里。   郑千橙给江宋点了杯奶茶,替换掉他之前在喝的柠檬水,然后对他道:“我其实真的搞不懂你。”   江宋看着她,猛不丁道:“家里有人,不方便接电话。”   郑千橙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和自己解释之前不接电话的事,于是抿嘴笑了一下,又问道:“那次你接了,又挂了。”   他的面容很平静,郑千橙盯着他看,他拿起奶茶抿了小口,喉结滚动着,道:“没人说话。”   这个理由无法说服郑千橙,她道:“你可以说啊。”   江宋不言。   郑千橙又道:“我被你挂电话挂习惯了,头一次接你电话根本没反应过来,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江宋看着她:“什么?”   郑千橙侃侃而谈:“巴掌给多了,枣儿都不甜了。”   他的表情似乎僵了一瞬。   郑千橙看了眼时间,着手收拾书本,无奈道:“我得回家了,我哥头一次带女朋友回家,我妈让我早点儿回去,缓解她的尴尬。”   郑千橙喜欢江宋,但在这份喜欢之外,她从来不耽误正经事。她不怕江宋拒绝,因为她有直觉,在放任不管任她追求与狠心拒绝斩除后患中,江宋会选择前者。   离开前,她冲江宋笑道:“我就当你这次来,是赴约来了,不是巧合哦。”   他的唇瓣动了动,但始终没讲话。   郑千橙挥挥手:“下次约。”   郑千橙窝在浅蓝色的床中央,眉间稍显疲态,她半躬着身从抽屉里拿出隐形眼镜盒,小心翼翼地取下眼镜,又躺了下去。   江宋在厨房做饭,推拉门隔绝了声响,隔绝不断气味儿。郑千橙发呆了半晌,动作麻利地从床上起身,换了一身衣服,随手拧了头发,戴上大框眼镜,出了卧室。   她看见江宋的宽阔健壮的背影,比多年前更显成熟稳重。他穿戴着她褪下的蓝色围裙,形象一点儿都不突兀。   郑千橙恍惚中,想起没分手之前。大二大三的暑假,江宋在她学校附近租了套房,两人同居了两个月,那两个月,醉生梦死,梦醒了就有江宋给她做饭。   不过比起那时,郑千橙觉得当下才更像梦。   郑千橙的双腿从开始软到现在,脚步都有些发虚。她发型简单,脸色白皙,不似之前端庄,有种居家清爽的小姑娘模样。   江宋转过身,刚好与她对视。   俩人没有任何表情的看了对方一眼,似乎所有的话都在这个对视里讲完了,无言相对。   郑千橙饿得前胸贴后背,扶着餐桌坐到椅子上,刷起了手机。   张曼莉给她发了一个地址,嘱咐她道:【切记,女孩子坐有坐姿,站有站相,在外要端庄大方。我女面容标志,工作优秀,一定能为我寻觅良婿。加油我的宝贝女儿,妈妈爱你】   郑千橙没忍住笑了声,想和张曼莉商量一下,当下情况有变,能不能给她一段时间当作相亲冷静期。   一番思索后,还是作罢。恰巧厨房与餐厅的玻璃门被拉开,江宋端着土豆牛腩过来了。   等他把东西放下,郑千橙没跟他讲话,而是放下手机去厨房拿了一双筷子,然后盛了半碗米饭,坐下吃起来。   江宋手艺很好,郑千橙是知道的。或许是太久没吃到他做的饭,那股熟悉的味道顺着口腔蔓延至味蕾,眼睛一下子就涌上酸楚。   江宋又给她盛了碗汤,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   食欲得到充足后,人变得真实生动起来。到底不是分手时二十一岁的年轻气盛,两个人思想成熟的成年人对不久前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谈。   画面和谐的不像话。   甚至吃完饭后连江宋主动去刷碗的行为都如此自然。   郑千橙接了个电话,是之前没接到的快递电话。   快递员说下午打电话没打通,快递给她放到驿站,有时间去拿一下。   郑千橙道:“好的,谢谢。”   她回房间穿了件内衣,戴了顶帽子,准备出门的时候被江宋叫停了。   江宋问她:“你要出去?”   郑千橙嗯了一声:“我去拿快递。”   江宋道:“我去拿。”   “你不知道在哪儿。”郑千橙扶了扶眼镜框架,并没看他,“我自己去。”   江宋已经把碗刷好了,他走过来,脱掉拖鞋,换上自己的,语气淡淡道:“一起。”   郑千橙没说话,开门走出去了。   从单元楼到驿站会经过一个小型游乐场,游乐场上会有一群小毛孩子骑着平衡车狂奔嬉闹。   微风轻拂,孩子的声音萦绕在耳边,身侧跟着默不作声的江宋,有一瞬间郑千橙觉得这画面很有烟火气息。   郑千橙全程没说一句话,取快递需要排队,她就站在门口等,江宋没跟过来,她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取了快递,他便走过来接快递,手里拿着朵小小的小区里开着的花。   他没从郑千橙手里接过快递,郑千橙也没从他手里接过花,因为她让他回家。   郑千橙道:“从东门出去右拐就是公交站,你可以打车也可以坐公交,天不早了,你走吧。”   江宋道:“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了。”郑千橙道,“走到那个路口,你朝东我向西。”   江宋没再反驳什么。   走到岔路口时,他到底把那朵儿小花放在郑千橙的手里,他道:“回去好好休息。”   郑千橙抿了抿唇,道:“你也是。”   两人分道扬镳,郑千橙先回头。   江宋是个在外形各方面都挑不出什么的男人,看着他背影,郑千橙甚至在想今天下午坦诚相见时他的脸。   一下一下,只深不浅的凌厉全都表现在脸上,她不看,是因为也不想让他看。   郑千橙其实有些生气,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江宋和她,这样子事态发展,是什么意思?   她越想越不得其解,关键是,她任由其发展。她空窗太久太久了,她的一腔热血和对爱情向往在多年前那场毫无保留的恋爱中消耗殆尽了。   郑千橙用指尖捻起那朵小花,叹了口气,加快步伐回家了。   几秒钟后,江宋转过身来看她。   似乎是有着同样顾虑,不过他的表情比郑千橙要轻松许多,就好像是多年以来一直想做的事终于做了,如释重负。   郑千橙回家后,发现微信里多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是张曼莉介绍来的相亲对象。名字头像都很简洁,就像是她单位里的老干部。   郑千橙没想好周日到底要不要去相亲,她相过不少次亲,虽然一次没成,但证明她不排斥这个,只不过就是次数多了别人也会说,这姑娘条件好,眼光高。   这次她有些迷茫,如果就这样去了,算不算骗亲?   可说到底,她和江宋现在又算是什么关系呢?   郑千橙把快递放在桌子上,进浴室洗澡。   她妆还没卸,几乎都已经掉完了,眼圈下面有一层淡淡的乌青,不是睫毛膏晕染,是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加班的成果。   她光着脚走进浴室,打开水,不一会儿水热了,热气腾腾覆盖了玻璃门,她仔细揉搓着脸颊,扬起脖子任由热水冲刷,没由来地又叹了口气。   她甚至想和程二袅分享一下这个消息,好让她能给自己出出主意。   不过程二袅一直希望她能和江宋复合,但凡她知道这个消息,势必顺水推船,然后她和江宋就会簇拥在一起,到底也解不开九年前的结。   分手是他提的,作为被甩的一方,郑千橙简直是模范标兵,从没说过一句他的坏话,几乎是提都不提。   但他的□□也是真的。   郑千橙洗完澡,关掉水,擦干身体,走到镜面前,莹莹灯光照耀,玲珑躯体如同雪地,雪地里开出大片藏红花。 第5章 .5【江宋——人民医院神经内科主治医……   郑千橙任职于市电视台,是采编部资深员工,工作忙碌是她经常出差采访,工作闲暇就在台里纂写稿子,观看书籍提升自己。   采编部部长杨清比郑千橙年长几岁,去年刚生完二胎,前不久休完产假来单位上班。由于哺乳期提前一小时下班,所以很多事情都是郑千橙代办。杨清时不时地邀请郑千橙一同吃饭,或者总爱买点小东西送她。   礼尚往来,杨清身为上级送她东西,她要翻倍送过去才算合适。   所以郑千橙更希望杨清能不那么见外了。她身强体壮,况且工作内容简单明了,她用不了太久就能完成。   周一的时候,郑千橙接到两份工作报告,一份深入底层乡镇发展,一份医院医生人物采访专题,采访时间是后天。   临下班的时候,张曼莉打来电话,问她昨晚饭吃得怎么样?   郑千橙实话实说道:“还不错。”   郑千橙到底是如约去相了亲。出乎意料的,那人相貌堂堂,谈吐举止得体,一时之间郑千橙都没能挑得出他的不好。   名字也很有听头,叫易水寒。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易水寒。   易水寒对这次相亲很上心,郑千橙不知道他是因为一贯如此还是见到她之后才决定迫切。   因为两人年纪相当,工作性质相当,一开始聊了些工作话题,后来就自然而然转移到个人和情感方面。   那个问题,郑千橙几乎听得耳朵长了茧。   易水寒先是抿了口水,然后笑着问道:“郑小姐长得这么漂亮,怎么会没有男朋友?”   郑千橙想起自己唯一交往过一任的男友,他的长相比眼前人要好,方方面面都没得挑,但是人再好终究殊途。她笑道:“我以前受过情伤。”   她说这话不太让人信,主要是表情特轻松,好像在开玩笑。但易水寒转念一想,很多人借着不在意的语气说出最在意的话,情况属实正常。况且他与郑千橙第一次见面,又怎么能了解到她。   易水寒道:“我其实有些不信,但你一说,我又特别想听。”   郑千橙立刻笑起来,道:“你这人说话太有意思了,要是我那个前男友有你一半会说话,我俩就不至于分手。”   易水寒听她说这话,笑了笑。倘若是听朋友言,多少能劝和几句,倘若是听颇有好感的相亲对象说这话,似乎就能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假装不在意。   易水寒道:“听起来是个不太好的,但能给郑小姐留下那么深印象,也算是有本事的。”   郑千橙不语。   他便又问道:“你们刚分手不久?”   郑千橙没回答,她双眸闪光如水,神采奕奕,问道:“易先生,你呢?”   易水寒:“嗯?”   郑千橙道:“别光说我啊,聊聊你。”   易水寒给了个相亲标准答案,说他谈过三次,一次懵懂,一次年轻,一次深刻却不合适,回望过去,只想珍惜未来。   郑千橙恨不得立马抬手给他啪啪鼓掌。   说实在的,那会儿郑千橙已经忘了自己是来相亲的,她秉着拉一个陌生人拼一顿饭的心情,饭能不能吃得好全靠对方风趣程度。   易水寒这人还不错,至少在吃完饭之前她都没感觉到不开心。   后来吃完饭,易水寒很有绅士风度的要送她回家。   郑千橙拒绝了,说自己有车,就不叨扰了。   易水寒当即就道:“这怎么能叫叨扰呢?我不胜荣幸。”   郑千橙敛起笑意,捋了捋长发,又道:“谢谢,真的不用。”   再之后,她就没说什么,自顾自的转身离去了。   郑千橙从张曼莉口中得知,易水寒是个家庭条件十分优越的富二代,自己也争气,名牌大学毕业,毕业考公务员,三十岁的年纪已经是处长。不过她也知道,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适当虚高的称号让人听得神清气爽。   她刚才没问易水寒具体状况,也不是很想问。   易水寒大概率是个多情的男人,从他的谈吐和对女性评价来讲,这人察言观色的能力超乎寻常,且收放自如张弛有度。   这种人当朋友一定很不错。于是郑千橙没删除他的联系方式,也不主动问候。等他发来信息便以表情包回复。   易水寒自然适可而止。   张曼莉在电话里很是上头:“行之婶婶说了,这孩子家庭条件好得不得了,你要是跟他好了,那必定是以后都难为不到的,而且这孩子老早从家里搬出来自己生活了,你以后不用跟公婆住在一起,也不会有婆媳矛盾。你事业有成,婚姻幸福,简直就是人生赢家,我女有福,以后定是更上一层楼的。”   郑千橙都不忍心熄了张曼莉的热情,但还是很不讲良心道:“我没看上啊。”   张曼莉顿了一下,气愤道:“你眼睛长到天上去了!到底什么样的天仙才能入得了你的眼,你告诉我,我掘地三尺也给你找到了!”   郑千橙道:“找到了又能怎么样?”   她的脑海里,划过江宋那张清风霁月的脸。   张曼莉道:“找到了我就给你提过来,绑我也得绑来让你俩把婚结了!”   郑千橙大笑道:“绑人犯法啊妈妈。”   张曼莉不知道郑千橙以前是谈过恋爱的,在她的固有思维里,女孩子毕业之前最好都不要谈恋爱,这点儿她对女儿有信心,只不过是过于相信了而已。毕业之后郑千橙一心扑在工作上,更没有交过男友。   郑千橙也就是近两年才开始相亲的,因为张曼莉忽然有所启发,觉得郑千橙八成是心理有问题,要不就是压根儿不喜欢男人。   张曼莉忽然唉声叹气道:“你大学毕业的时候,有个男孩子一直追你,我当时觉得你年纪太小,那男孩又有些油腔滑调,现在想想,还不如当初就撮合了你俩。”   郑千橙知道张曼莉在说谁,猛不丁就想笑,假装很是惋惜道:“可不是嘛,唉,人家去年都结婚了呢。”   “再等等吧。”张曼莉自我安慰道,“兴许是没遇到真命天子,好的人总是值得等待的。”   不等郑千橙说话,张曼莉又道:“我正更年期,心情总是烦躁不安,你最近找个时间来回家,让我发泄一下。”   郑千橙:“……再看吧,我也不是很想无缘无故找骂。”   张曼莉气哼哼道:“不知道是你欠我,还是我欠你哦!”   郑千橙挂了电话,还在为张曼莉最后那句话好笑。   张曼莉二十五岁生下郑千橙,郑千橙出生前一个月,郑父意外身亡。两岁时,张曼莉带她改嫁,近三十年来对她无微不至。   为了平衡,张曼莉对徐行之也是不错的。她自己没儿子,就把徐行之当作儿子。徐行之的女儿隔一段时间回家,她当作亲孙女对待。   好多时候郑千橙就对张曼莉说,要不然就干脆把徐行之当成亲儿子算了,他虽然离过一次婚,但还有再婚的可能,别指望她了。   张曼莉就说自己是欠她的。   下午四点,郑千橙正在工位上刷新官网消息。准备下班的杨清过来同她打招呼。   杨清道:“橙子,我先走了,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你帮忙弄着,明天我早点儿来。”   杨清说早点来,一次都没早来过。   郑千橙也能理解她,有两个孩子,事情比较多。生完孩子后的杨清身材都尚未恢复,气质根本不及之前。   郑千橙道:“好的清姐,你放心。”   杨清拎着包,想起什么,又道:“后天那个专题报告,你去采访吧,医院人多,医生工作忙,估计用不了太长时间,你明天拟定一下采访内容好了。”   郑千橙点头:“没问题。”   郑千橙对工作的事情很认真,杨清既然交给了她,她就立刻打开文件观看工作内容。   是要给市人民医院神经内科主治医师的系列专题采访。   同事梁甜过来,笑意盈盈地问道:“橙子姐,你去医院采编能不能带我呀?”   梁甜是新来的实习生,比郑千橙小六、七岁,小姑娘工作安稳勤恳,还有点儿婴儿肥。   郑千橙问她:“你想去?”   梁甜说:“我姐在人民医院上班,我想顺道去看看。”   郑千橙道:“时间紧急,工作量大,估计没时间。”   梁甜的眼睛骨碌碌转,赶紧解释道:“当然啦,工作为主,能见到就见,不能见到就算啦嘛,干脆不联系她了,我就是想跟你做采访。”   郑千橙道:“如果这样的话,可以啊。”   梁甜松了口气,扯着嘴角笑起来。   郑千橙看了会工作内容,脑海里已经有了采访问题,短时间的梳理过后,思路清明。   她缓慢地转过头,见梁甜还没走,便笑着问了她一个问题。   郑千橙道:“你姐在人民医院上班,怎么那么巧?”   梁甜嘿嘿笑,不好意思道:“其实我还有一个表哥也在,我家里有好几个亲戚都做医生,而且都在人民医院。”   “家族产业呐?”说完这句,郑千橙忽然顿了一下。   她拿起手机,给程二袅发消息。   郑橙子:【二袅,江宋在哪个医院】   程二袅恨不得跳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程二袅:【需要我帮你约?】   郑橙子:【问下】   程二袅啧啧啧:【我以为怎么了呢,我帮你看下】   郑千橙收起手机,听部门里的人小声交谈。她觉得应该没有那么巧,就算巧了,也不会百分之百吻合。   她不知道她在慌什么,就觉得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它自己的安排。   过了一会儿,程二袅给她回了消息。   程二袅:【江宋——人民医院神经内科主治医师】   郑千橙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此时此刻空气氧气密度过于稀薄了些。 第6章 .6“那年你才二十岁。”   去人民医院采访前,郑千橙回了趟家。她给徐志阳和张曼莉各自带了礼物,到单元楼门口时,徐行之刚好也过来。   徐行之对她这个妹妹的态度一直都不冷不淡,但因为同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过郑千橙不怪他,因为徐行之在她面前向来是处于下风。   从小到大,徐行之的学习成绩就很一般,徐行之高考那年她中考,徐行之名落孙山,她金榜题名考进市里最好的高中。大二那年他和小女友胡乱鼓捣,鼓捣出人命,两家坐在一起开了几次人民代表大会,为了两位年轻人的发展,一致决定/堕/胎。   结果在郑千橙大二那年,徐行之明知故犯,那时他已经二十三岁,为了女方身体健康,两家人默契地选择沉默,这一年,他把前妻娶回家。   因为这件事,张曼莉对郑千橙多有教导,她拿徐行之前妻做反面教材,千叮咛万嘱咐,未婚先孕是如何掉价行为。遇到负责任的算你运气好,遇到徐行之这种长不大的,不靠谱的,这一辈子都耽搁了。   这话张曼莉只敢背后教导,郑千橙那时也听了进去。和江宋恋爱那几年,他们措施做得非常好,从没出现过意外。   所以她也挺不理解未婚先孕这回事儿的,在她印象里,只要不刻意就不会出事,出事就是自找,一而再再而三那就是活该了。   好在徐行之和前妻如今并没有老死不相往来,对女儿的生活和教育竭尽所能的给予满足。因为这个状况,郑千橙就觉得徐行之这人也还行。   两人在楼下大门相逢,寒暄几句,徐行之看见她手里拿着的礼品盒。   徐行之道:“我说郑千橙,你能不能别这么装犊子呗,次次回来大包小包,非得让咱爸再数落我一顿,我不挨数落你心里不踏实是吧?”   郑千橙看了眼徐行之空空如也的手,冷淡道:“你自己不自觉,拉不出屎怪茅坑臭,毛病不少。”   徐行之乐了,指着郑千橙,笑道:“这可不是我说你啊,你自己说你自己茅坑的臭石头啊。”   郑千橙白了他一眼,继续朝楼里近。   徐行之拉她小臂:“玩不起啊。”   郑千橙直接甩开他的手:“滚蛋。”   徐行之怒了,但仅仅只是怒了,他推搡着郑千橙直到家门口,嘴里嘟囔道:“反了你了,叫哥!”   门是徐志阳开的,看见人之前嘴角就挂了笑。他道:“老远就听见你俩的声音,怎么从小吵到大,永远吵不够。”   徐家的房子在老城区一个上了年岁的小区里,没有电梯,隔音很差。   他俩的吵叫不仅徐志阳听见了,街坊邻居都听到了。邻居家七十多岁的奶奶听到动静,猛不丁开了门,看见郑千橙便笑意盈盈道:“橙子回来啦,好久不见哦。”   郑千橙道:“李奶奶好,我上次回家赶巧您不在。”   郑千橙如此端庄大方的人,到哪儿都是视线焦点。徐行之年轻时也是模样标志的,只不过三十岁过后身材稍微发福,样貌大不如前。   但是徐行之不服,歪着个头问李奶奶怎么只给郑橙子一个人打招呼。   李奶奶嘴一瘪:“你一天回家好几趟,我都看你看烦了。”   楼道里哄堂大笑。   李奶奶依旧夸赞着郑千橙的漂亮,目视着她们进了门。   门一关,那边张曼莉的饭菜也做好了。徐行之闻着味儿坐上座,毫不吝啬夸奖,对着张曼莉一通吹捧。   抛掉徐行之离婚,郑千橙未婚这两件事,这个家庭其实很和睦也很幸福。张曼莉和徐志阳都是受过生活苦难的人,他们的结合让彼此生活完整,也更加珍惜。   徐志阳去年年底退休了,在家养养花养养草,看看报纸晒晒太阳,日子过得很是舒坦。他不像张曼莉,他对徐行之和郑千橙的婚姻大事从来不急,因为他知道,急也没用。   徐志阳问郑千橙最近的工作状况。   郑千橙咬着块鸭腿,含糊不清道:“还行,不忙,明天要去人民医院做医生采访,一大早就去,估计中午那会儿比较忙。”   徐行之问道:“一大早医院医生忙得跟陀螺仪似的,哪有时间接受你采访?”   “采景、录像不要时间啊?”郑千橙忿忿不平道,“你懂个鬼,胡乱插嘴。”   徐行之气得要命,想怼她,怼不出来。瞪了她半天,筷子朝桌子上一敲,仰天长叹:“气死我了!”   徐志阳道:“先吃饭,吃完饭再气。”   张曼莉冷不丁道:“医生是个高尚的职业,就是太累了,也太危险了,很辛苦。”   徐行之拿起筷子,道:“可不呗,我记得那会儿看电视,说是一个儿科医生没把一小女孩救活,小女孩他爸拿刀把儿科医生砍了,贼可怕。”   徐志阳张曼莉长嘘一声:“哎吆歪。”   郑千橙脚底发软,却面色平静道:“这种事多的很,之前x京一啃老族因为医生没救活九十五岁的老母亲,拿不到老母亲的退休金,也是做了可怕事,听说头都掉了。”   这下徐行之都受不了了,皱着眉头道:“你是怎么吃着鸭腿说出这话的,你还是女生吗?”   郑千橙道:“这有什么,之前我在车祸现场进行报道,面对一片狼籍,也要保持淡定。”   张曼莉的眼神略带心疼。   郑千橙又道:“再者,我不是女生,我是女人,好吧哥哥,睁大你的眼睛,别总说瞎话。”   徐行之盯着她呵呵两声,又看向徐志阳,道:“爸,咱家祖上十八代都没出过这么会怼人的杠精,绝了。”   说完,竖了个大拇指给郑千橙。   又道:“最近相亲了没,合适就往家里带啊。”   张曼莉立马就憋不住了,抢话道:“婶婶给介绍了个公务员,条件不错。”她拿眼神扫郑千橙,对徐行之道,“正聊着呢。”   郑千橙道:“就只是聊着呢。”   徐行之噗嗤一声笑出来:“行了,我懂了。”   张曼莉开启人生教育模式,一本正经道:“你们两个都老大不小了,不为自己着想,也为我和你爸着想。或者说,你俩学习一下我俩,我和你们爸半路夫妻,重组家庭——”   徐志阳看了眼神情恹恹的徐行之,敲了敲桌子,道:“听你妈说话。”   张曼莉继续道:“人这一辈子,首先要有养活自己的能力,你们两个这点做的都不错,我和你爸很满意。再者就是永远不要失去爱人的能力,你得去主动,主动去付出,才能有回报。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俩一样,我不爱别人,别人也不要爱我。或者是我受过伤了,不想再来一次,这个世界早晚要灭亡。”   郑千橙急忙道:“很多国家已经人口负增长了。”   张曼莉冷眼:“郑橙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郑千橙不怕死道:“大清要亡。”   徐行之放声大笑起来:“厉害,厉害。”   吃完饭后不久徐行之先走了,走之前照例夸奖张曼莉厨艺了得,无论过多久都最好她这一口。   这话让张曼莉无比开心,嘱咐他下次带可儿回来一起吃。   可儿是徐行之的女儿。   徐行之道好。   郑千橙本来是想帮家里收拾卫生,刷刷碗筷,被徐志阳拦下了。徐志阳道:“好久不回家,哪能让你洗碗,我去吧,你们娘俩聊会儿,早点儿回家休息。”   郑千橙和张曼莉没什么好聊的,张曼莉的更年期综合症也舍不得朝自己亲闺女身上发。   坐了几分钟,郑千橙同二老道别,拿着钥匙下了楼。   郑千橙低垂着头,走得慢慢腾腾。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声响,昏黄的声控灯在黑夜骤闪,下完最后一个台阶,眼前出现一道黑影。   她抬起头,是徐行之。看见他,郑千橙很诧异:“怎么还没走?”   徐行之抽着根烟:“怎么才下楼。”   郑千橙甩着钥匙,走出单元楼门,小区里路灯惨淡,灯火遥远,只有几道小孩吵闹的声音由远至近传荡。   徐行之跟了上来,吞云吐雾着,冲着她喊:“郑橙子。”   郑千橙倒不意外,扭过头去:“叫我做什么?”   徐行之道:“好奇。”   郑千橙笑了声:“什么?”   他从身后绕了过来,把手里烟掐了,扔垃圾桶,声音不大:“我记得你以前谈过对象是吧?”   郑千橙嗯了一声:“怎么了?”   徐行之看不惯她这劲儿,低声道:“我和可儿她妈结婚那年,家里大扫除,你猜我在你房间看见了什么?”   郑千橙有种不好的预感,徐行之结婚那年,她正和江宋缠绵。   “避/孕/套。”徐行之道,“那年你才二十岁。”   郑千橙回他:“你二十岁都当爹了。”   徐行之笑了声:“那不一样,你是乖乖女,我是混小子,不过我还是好奇。”他道,“既然都是正常的,怎么现在不正常了?”   郑千橙一秒都没停顿:“你结过一次婚,怎么现在不结了?”   徐行之“靠”了一声,解释道:“我是忘不了她!”   郑千橙这次竟然没怼他。   过了一会儿,徐行之像是懂了,盯着她脸看:“怎么着——你也是?”   郑千橙当然是想怼他的,可不知道是累了还是烦了,忽然感到一阵力不从心的疲惫。她还从这种疲惫中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句话。   那话虽然不是讲叙爱情,可也十分适合当下的她。   并且她知道,大多数人都有这样的言不由衷。   她是如此,徐行之亦是如此。   江宋可能也是。 第7章 .7“你等等我。”   郑千橙回到家里,收到了三个男人的信息。   一是徐行之,说现在时代不同了,要是真不想结婚就不结了,父母那边有他赡养。他有可儿,余生有盼。   接着又发给她一句,让她老了之后看自己膝下子孙成群,别羡慕。   郑千橙哼笑一声,给他回一句:【管好你自己。】   二是易水寒,上次吃饭到现在没过几天,他每天都给郑千橙发信息,今天晚上更是离谱到说自己昨晚做了个梦,纠结了一天都知道要不要告诉她。   郑千橙问他:【什么梦?】   易水寒:【昨晚梦到你请我吃饭,吃的是法国大餐,梦里我饱餐一顿,花了你很多的钱,醒来觉得很是愧疚,就想把这顿饭还回去,郑小姐,您最近有时间吗?】   郑千橙回他:【有啊。】   易水寒:【那我们约个时间?】   郑千橙单位对面的商场开了家新自助,传单都发到单位楼下了,她感觉那里还不错,于是给易水寒报了地址。   易水寒:【周末有时间吗?】   郑千橙道:【可以。】   相亲的后续不一定是结婚,也有可能是交朋友。抱着这个心态,郑千橙搞黄了一次又一次相亲。   大部分相亲对象对她外在以及条件非常满意,对方要不是让她无法接受的,她总会给人再次约饭的机会。但只是约饭。   饭桌上她落落大方,谈吐知性优雅。对方付了饭钱,她都清清楚楚的事后发去二分之一红包,即使她吃得并不多。   郑千橙不贪图蝇头小利,也不让别人贪了她的去。   久而久之的相处中,对方就会明白郑千橙的心意。聪明者好聚好散,事后依旧保持朋友关系,愚蠢者打破砂锅问到底,删除拉黑一条龙也是常有的事情。   她不排斥相亲,她也不接纳相亲。   若真是油盐不进我行我素,面对流言蜚语,她估计自己也支撑不住。   而且即使这样,说她眼光高心气傲的也不少。   只有程二袅才会说她——你都快成仙儿了。   神仙有欲望吗?郑千橙不知道,但她不是神仙,这事儿她绝对清楚。   看见江宋消息的刹那,郑千橙愣了一下,然后放下手机。   她去浴室洗澡,褪下衣服的时候看见几天前的藏红花变成了青紫色。   就像是所有事物都有个逐渐衰败的过程,花儿也会落。   她和江宋的关系真正有突破口的时候,关系已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不与女生交流说话的江宋会在众目睽睽下接过她递来的早餐,也会在旁人调侃时看她一眼,那种眼神是非常暧昧的,也是让郑千橙着迷的。   江宋的家庭条件远不及他长相那般出彩,父亲是出租车司机,母亲是家庭主妇,典型的普通低产家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江宋的优越外貌与斐然成绩大概就是那个家庭最为欣慰的事情。   而她虽然没有生父,但徐志阳待她如亲生女儿,徐行之之所以叛逆张狂,也是因为从爷爷辈起家庭就富足。更可欣的是,徐行之的爷爷奶奶对待郑千橙视如己出,他们托关系给张曼莉找了份闲暇的正式职工,负责在单位里打印文件和盖章,对郑千橙的教育和培养很是重视。   用徐爷爷徐奶奶的话讲,既然成为一家人,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从此以后心往一处走,劲儿往一处使。   如此三观端正的家庭,培养出郑千橙自信端庄的性格。不过因为既定事实,她也很会察言观色。   她感觉江宋和她不同频,不仅如此,她觉得江宋和所有人都不在一个世界。   郑千橙喜欢江宋,也没强迫他非要和自己在一起。   只是被放多了鸽子后,小姑娘也确实有些不开心了。   她站在市中心繁华的商业街口,穿一身单薄又干净的小裙子。十月天气,中午太阳高照,下午气温骤变。   郑千橙很失望,也很后悔。她后悔自己穿一身行动不便的裙子,后悔自己没带作业出来学习,后悔自己早就看透了江宋的本性,却还死心不改的等他。   像个木桩,像个漂亮的木桩。   她上了公交车,情绪一直不高。坐到座位上,裙子立马折起来,只能盖到大腿根儿。   郑千橙拿出手机,给江宋发消息,问他今天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来和他约会?   她知道江宋一定能看见,也一定不会回复。   公交车到站停车,开动的时候,郑千橙身边坐下一位长相奇丑无比的年轻男人。   虽然年轻,但并不能给人带来阳光的感觉,反而有些阴郁和猥/琐。   郑千橙察觉到男人有意无意扫来的眼光,顿时双眉紧蹙。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捂着裙子走出过道,在晃晃悠悠的车厢里停到后门口,准备下车。   这个站台对她来讲有些陌生,但因为心里不算太好的感受,她决定坐下一班。   然后,那个男人忽然走到她身后,扯着她的包说自己勾到了,推推搡搡着把她从车厢扯到站台。   公交车上有人看到,怒斥那个男人,问他做什么?两人认不认识?   郑千橙非常委屈地说:“我不认识他,他从在车上就蹭我。”   男人竟然骂她不要脸,一手扯着她的包不让走,另一只手竟然要去掀她裙子。   郑千橙眼疾手快地躲开了,她瞪着男人面目狰狞猥琐的脸,破口大骂道:“你是流氓吧?你有病吧!”   落日余晖下,郑千橙的皮肤被晚霞照得发了光,纤细身条儿处处透露着年轻美丽的气息。   男人看直了眼,猥琐道:“你个小/婊/子。”   下一秒,有人从车厢里冲下来,一脚踹向男人的大腿,措不及防的,男人被踹出去两米远。   郑千橙大叫了一声,心脏砰砰跳动,突然听到一句熟悉的声音——   声音不大,带着慌张。   “你没事吧?”   郑千橙瞬间愣住了,扭头看他。   江宋站在她面前,戴着口罩和鸭舌帽,一身黑衣黑裤,让人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郑千橙一下子就扑进他怀里,叫他的名字。   公交车司机见状,关闭后门,把车开走了。   猥琐男看见比自己高一头的江宋,拍拍裤子骂了两句,灰溜溜逃走。   江宋一手揽着她后背,另一只手拎着她的包,并没有去追。   “江宋。”她抬起头看他,眼角挂着泪,发丝凌乱着,我见犹怜,“你怎么来了?”   江宋的眸里涌现出巨大的情绪,但是依旧沉默。   这种沉默持续到郑千橙心跳恢复平静,情绪也渐渐安稳,她推开江宋,忽然有点儿心酸,便低声问道:“我今天是不是很好看?”   江宋看着她。   “给你看的。”她若无其事道,“招来流氓了,以后再也不穿了。”   郑千橙觉得当下的江宋一定是有什么话想说的,而他的出现也一定不是偶然。   但那会儿她的情绪非常差,根本不能像从前那样阳光明媚,她安静了会儿,看见要坐的公交车来了,便走了进去。   江宋一言不发地跟着她,直到到站。   那天过后,郑千橙一个月没联系他。   郑千橙洗完澡,擦干头发,穿着干净睡衣走到客厅,打开电视。   电视里嘈杂的声音盖过房间里原有的沉寂。   她拿起手机,打开与江宋的对话框,只有两条消息。   一条是两个小时前江宋发来有关车的消息。   江宋:【车修好了。】   然后呢,没有然后了。郑千橙叹了口气,从心底吐槽这个男人,到底会不会说话,为什么永远没头没尾?   还有一条,是两天前刚加上江宋微信时的系统留言。   【您已经是对方好友啦,快来聊天吧。】   郑千橙关掉手机,继续看电视,等头发干的差不多了,便走进卧室睡觉,一觉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郑千橙带着梁甜和一位摄像,跟着单位的车来到人民医院。   医院比她想象中还要人多,郑千橙这几年出来做采访的活动变少了,前几年天天跟着大部队往案发现场跑,经常来医院。背后躺着坐着的都是病人,耳边听见的也都是痛苦□□。她负责报道,采访者病人居多。   这次做专访,有一点点异样的感觉。   梁甜从车上跳下来,轻松道:“终于到了,我们是先去采访还是先采景?”   郑千橙道:“先采景,单位跟医院这边沟通好了,医生轮流采访,单个时间保持在二十分钟以内。”   梁甜点点头,问郑千橙:“橙子姐,我能跟摄像大哥去学习一下如何采景吗?拍摄方法和镜头什么的都想了解一下。”   郑千橙点点头:“去吧。”   她对摄像道:“一会群里联系。”   与两人分开后,郑千橙大抵能猜出梁甜是去找姐姐了,而不是一直跟在摄像身后。她也不会训斥小姑娘,只是想起曾经自己在实习期里如同机器人一样的工作节奏,顿感好笑。   等她思绪清明之后,她忽然发现自己站在医院十五层,头顶指示牌上清清楚楚标明——神经内科   她顺着标志走向里面,门口排队的人堆满整条走廊。她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八点,她朝里走着,旁边的门忽然开了。   她闻声望去,那人手里拿着一沓文件,蓝色口罩遮住半张脸,瞳孔闪烁着,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江宋。   郑千橙绷直身体,抿了抿唇,手里拿着的录音笔忽然紧了紧。   江宋的声音低沉磁性,有些哑:“你来了?”   郑千橙道:“我来这采访。”   江宋看见她身上穿着的偏职业套装,一丝不苟的妆容还有长卷发,苍白天地里涌来一阵浅淡的清香。   他问:“和我有关?”   郑千橙回答:“有关。”   江宋低声道:“那你等我。”   不等郑千橙回话,他又重复道:“我八点半有一场手术,你等等我。” 第8章 .8“我们坐公交。”   采访中午十二点半全部结束,梁甜和摄像拿着盒饭给郑千橙送回来的时候,才不过一点。   郑千橙在车里吃完饭,看了眼时间,梁甜问她:“橙子姐,现在不走吗?”   郑千橙回道:“嗯,再等等。”   摄像躺在最后一排午睡,郑千橙吃完饭,拎着餐余下了车。   梁甜又问她:“橙子姐,你干嘛去?”   郑千橙道:“有一个主治医生没有采访。”   梁甜道:“哦,你是要回去吗?”   郑千橙道:“回去看一下。”   梁甜道:“那我跟你一起去不?”   郑千橙说不用:“你可以去看你姐。”   郑千橙扔掉垃圾,理了理长发,去往十五楼神经内科。   比起早晨,楼道里少了不少人,护士站只有一个护士在值班,门诊室大门紧闭。   郑千橙站在门口冲里看了看,没看见什么,试探性地敲了敲门。她没想着能有回应,不过一会儿过后,她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门打开,是不久前采访过的医生,李昊源。   李昊源正趴在桌子上休息,这时间一般不会有病人,他以为是主任医师,打开门一看,没想到是之前采访的美女记者。   胸前挂着工作证——郑千橙   李昊源打开门,站在门口,睡眼惺忪询问道:“郑记者?”   郑千橙笑道:“李医生您好,我想问一下,江宋的手术做完了吗?”   “江宋?”李昊源推了推眼睛框架,想了想,“江医生是在做手术来着,他那个手术时间比较长,大概得——大概得几个小时结束来着?”   郑千橙点点头。她总算知道,江宋为什么要她等他了。   李昊源揉了揉脸,把门推开:“要不你进来等会儿?”   郑千橙道:“好的,谢谢。”   她进来后,又把门关了。   门诊室的门一般不开,医生下午两点上班,李昊源休息不了太久了,他坐在电脑前刷手机。   郑千橙轻轻咳了咳,问道:“医生每天都需要做手术吗?”   李昊源搁下手机,腿大剌剌开着,姿态放松,神情自若道:“不一定,但几乎是吧。你像我们科室,江医生手术比较多,他人比较细心,稳当可靠。我在门诊比较多,和病人交流也不比做手术要轻松。”   郑千橙同意道:“医生的确很辛苦,但也很有气质。”   李昊源笑道:“有什么气质,抓耳挠腮的气质吧。”   郑千橙被他这话逗笑了,低声道:“挺帅的。”   李昊源道:“你是说江医生帅吧,医院里追江医生的护士和女医师从门诊部排到挂号处,但凡患者有个未出嫁的闺女和侄女儿,都想着给他介绍,让他做自己女婿,他是真帅。”   郑千橙顿了顿,诧异道:“是吗?”   “是啊。”李昊源看着她,想了想,“你见过他吗?”   郑千橙道:“见过,早晨我来科室的时候,和他打过招呼。”   李昊源长长哦了一声:“他这人挺正派的,长得帅,也不太爱说话,你采访的时候多问他问题,他估计也不会多答。”   郑千橙道:“那我只能尽我所能了。”   两点整,郑千橙没等到江宋,与李昊源医生道别后便离开了。   离开前李昊源问她:“是不采访了吗?”   郑千橙回答道:“不是,不能打扰您上班。”   李昊源表示理解:“你可以去主治医师办公室等他,我这里确实要上班了,不送你了哈。”   郑千橙点点头,笑道:“不等了。”她拿出一张调查问卷交给李昊源,“李医生,您能帮我把这个交给江宋吗?”   李昊源道:“可以啊,放这儿吧。”说完了感觉不对劲儿,为什么郑记者叫他李医生,却直呼江医生大名。   转念一想,大抵是江医生名字比较简单,琅琅上口。   郑千橙拿着手机和录音笔回到车里,跟着车一起回了单位。   下午四点,手术完毕,江宋脱下消毒装备,走向办公室,比起之前,他步伐快了不少。   去洗手间的李昊源与他擦肩而过,叫他名字的功夫,人已经走出去几米远。   江宋停下脚步:“嗯。”   李昊源道:“你这么着急,也要上厕所?”   江宋道:“不是。”他低声道,“采访结束了吗?”   李昊源道:“人都走了啊。”   江宋看他一眼,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不过有一个美女记者托我给你个东西,在门诊放着呢。”李昊源道,“我给你拿过来。”   “不用了。”江宋道,“我去拿。”   门诊室视线开阔了不少,李昊源这才发现江宋的表情和以往不一样,似乎有种非比寻常的失落感和挫败。   李昊源问他:“手术怎么样?”   江宋道:“很成功。”   李昊源哦了声。   下午四点多,门诊部的患者少之又少,有的来了刚坐下也立马拿着单子去往核磁共振检查拍片。   江宋直接坐了下来,问他要了根笔。   李昊源整理了下病人病历,指着房间右侧的椅子道:“那个郑记者,下午就坐在那里,等你。”   江宋的目光便落在了房间右侧的椅子上。   郑千橙坐过的。   江宋似乎有些木了。   李昊源看了他一眼,以为他是做手术太累了,开口道:“你要是累就先别写么,那美女记者应该会再找你的。”   江宋一怔,垂下眸看调查问卷:“她要是不找呢。”   “不找也会叫其他人来的吧。”李昊源回忆道,“那记者后面还有个小记者。”   李昊源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儿吧,他也说不上来。江宋坐在郑千橙坐过的椅子上,拿了另外一把椅子,问他要了个本子垫着,大剌剌着腿趴在那里,足足写到他下班。   写完了,塞兜里,把笔还给他,一走了之。   江宋写完调查问卷,空着肚子去往医院食堂,食堂里饭菜热情腾腾,他却没什么胃口,胡乱吃了几口面无表情地回了住院部。   他向来没什么表情,以至于梁爽跟他打招呼时并未感觉异样。   梁爽见他挺拔着身姿从门口进来,便小跑着迎了上去,叫了声他的名字。   他没搭理。   梁爽便又加大音量喊了一声:“江医生。”   江宋这才停下脚步。   梁爽笑道:“江医生在思索明天的手术吗?这么认真,叫你都不搭理。”   “不是。”江宋低声道,“是一个采访。”   梁爽道:“是市电台的医师专访吗?我妹妹也在采访队伍里,只是年纪比较小。”   江宋问道:“你妹妹也在市电台任职么?”   “是啊。”梁爽问道,“还有谁吗?江医生的家人。”   江宋低声道:“没有。”   两人从住院部大门走到电梯口,前面来了个坐轮椅的老年人,后面三个人大包小包跟着,几个人在电梯里一站,瞬间便容纳不进其他人。   江宋便没有进,等下辆电梯。梁爽不着急,站在他身后。   梁爽抬眼便能看见江宋白皙清秀的脖颈,黑发茂密整洁,侧脸轮廓清秀大气。她微微喘了口气,开口道:“江医生最近忙不忙?”   江宋说话时很少带语气,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感觉。   他平静道:“还好。”顿了会儿又道,“习惯了。”   梁爽笑道:“听说江医生很久都不休假了。”   江宋回答:“前几天才休。”   同学聚会那天,才休了假。   江宋想到那天,不由得眉头发紧。梁爽见他如此,便又问道:“江医生还在想采访的事情?”   江宋嗯了声。   梁爽想起了什么:“我妹妹说今天带她来医院做采访的郑记者是她们部、不,是她们电台的一把手,她进的比较晚,听同事讲,那个郑记者很厉害。”   江宋没讲话,将视线转到她脸上,似乎有种让她继续讲下去的表情。   梁爽道:“具体怎么个厉害法,我也不知道,隔行如隔山,说不定在别人眼里,我们医生也很厉害。”   江宋颔首。   电梯门划开,两人等人出来一起进到里面,狭小空间里落针可闻,梁爽不说了,她有种直觉,江医生今天心情不太好,虽然平时也沉默寡言,但今天明显更甚。   电梯停靠在十五楼,两人道别,看着江宋离去的背影,她无谓耸了耸肩。   楼道狭长深邃,白炽灯凝聚乍眼,江宋的表情不见半分愉悦,几乎越走越慢。   五点一刻,同事们都已经下班,走廊安静干净,病人家属行色匆匆。   江宋直接回到主治医师办公室,沉默着推开门,却发现门的正对面,坐着一个女人。   女人身着酒红色长裙,脑袋微微歪着,面容恬静得盯着手中手机,手机屏幕中,倒映着许久不见的消消乐小游戏。   一声unbelievable后,她抬了眸。   江宋肩膀一僵,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轻微攥了攥。   郑千橙纹丝不动,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   “调查问卷呢?”她道。   “在我抽屉里。”江宋喉结轻滚。   郑千橙起身,掖了掖长卷发,收起手机,道:“走吧。”   江宋声色低沉:“去哪?”   郑千橙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语气诧异道:“你不是说车修好了吗?我陪你去提车。”   江宋点头,哦了一声:“好。”   郑千橙淡声道:“我没开车,我们打车去,或者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坐公交。”她说完,盯着他看。   不知道是被她盯久了还是工作太累了,江宋的耳尖骤然发红,顿了半晌才道:“我不介意。” 第9章 .9“我送你回家。”   郑千橙在单位整理了一下午采访内容,几乎快要完成。   梁甜叫她过去过目,她发现小姑娘挺聪明,工作效率不错,也挺会举一反三。   她道:“没什么大问题,把这几个词修改一下,可以继续。”   梁甜甜甜一笑:“谢谢橙子姐。”   下午四点,杨清准时下班,下班前例行给郑千橙打招呼,问她工作进度。   郑千橙道:“已经差不多了。”   杨清拍拍她肩膀:“弄完了就早点回吧,今天起了大早,没睡好吧?”   郑千橙适时地打了声呵欠,道:“还行。”   杨清笑呵呵的,让她可以早点下班。   等人走了,她又检查了一遍稿子。静下来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早晨在医院见到江宋时,他说的那句话——   你等等我。   郑千橙想忘了这句话,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向窗台,眺望了一会远方的天空,却怎么也无法忽视。   她回头看了眼白墙之上挂着的钟表,时针指向二,四点十分。   她回到座位喝了杯水,去了趟洗手间,背着包悄无声息的走了。   这个点儿公交车上的人并不是很多,早晨单位的车直接去小区门口接她,郑千橙今天没开车。   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倚在靠背上看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日光落在她脸上,她没觉得晒。   开车二十分钟到的路途,公交需要四十五分种,加上步行到站牌的时间,差不多是一个小时。   郑千橙安安稳稳的放空了一个小时,走入神经内科管理范围时,时间是五点八分。   她敲响了门诊室的门,李昊源在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看见郑千橙,惊讶道:“郑记者,您又来了?”   一回生二回熟,李昊源对她的态度与之前大相径庭,不是说之前不好,只不过这会儿过于热情了。   郑千橙想,应该是他马上下班的缘故。   她还没开口,李昊源便道:“江医生刚走不久,问卷他都填完了,拿走了。”   郑千橙一顿:“他走了?”   李昊源道:“是啊,不过我觉得他应该是去补充能量了,毕竟做了一整天的手术,你去他办公室等他吧,如果半个小时他不回来,估计就不回来了。”   郑千橙抿了抿唇,道:“好吧。”   李昊源看着她,好笑道:“你俩怎么总是错过呢?”   郑千橙觉得李昊源这话过于真实了,不免被他逗笑,又问道:“江宋的办公室在哪儿?”   李昊源本来想给她指示一下,后来想了想,换下衣服拿起包:“我送你过去。”   他锁了门,把郑千橙带到主治医师办公室,道别过后才走。   郑千橙找了个椅子坐下,打量了一圈办公室。   有三四个桌子,但空无一人。有两张桌面整洁干净,一张稍乱。郑千橙坐在文件见最多的那张桌子旁边。她看见了桌子上的胸牌。   胸牌上是没有照片的,只有名字和职位,她拿起来看了眼,纤细指尖摩挲在金属材质光滑的表面,又归放原处。   舌尖抵着那个名字,始终说不出口。   郑千橙一直都觉得江宋的名字很好听,虽然倒过来念让人忍不住想起梁山一百零八位好汉之首,但看到江宋的人那刻,那名字便只能让人想起他的脸了。   他的脸容易让人忽略其他方面的缺陷,接触多了后郑千橙发现江宋是个有社交障碍的人,她费尽心力撬开他封闭已久的朋友圈,偶尔会有种我要不要退缩的冲动。   追求江宋属于青春期春心萌动,要不要退缩那便是权衡利弊。   不过每当她有过这种想法,再多看一眼他的脸,那种想法便消弭了。   现在想想,她可真是花痴一个。   发消息不回,打电话不接,甚至连约会都不赴约。这种言而无信的家伙,她竟然坚持追求了近两年。   当然,这种追求也不是完全无用,总之在高中后两年里,江宋看她的眼神比别的女生要多,同她讲过的话也比别的男生多。   独来独往的他也曾默不作声地承认,他们之间的纯洁友谊关系。   追求江宋两年,和江宋恋爱三年。分手前她从没觉得哪里是不合适的,分手后却是醍醐灌顶,细数江宋的不是能盛一箩筐。   可是他呢,他永远是那副要死不死的气质,永远不为她真诚的爱情所动。   她想起高三时的某天,她已经能和江宋坐在一起复习。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冬天,他们两个窝在城郊一个不算太大的咖啡厅里学习。   江宋不让她在班级里找她,说那样过于引人注目,别人会起哄。   她说:“起就起呗,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问心无愧。”   江宋还是不要,只是没再说理由。   他一沉默,郑千橙就觉得好像是个事儿似的。别人起哄不就是看热闹吗?遇到那些真正谈恋爱的同学,他们反而不起哄了。   她转着根笔,扬着脸问他:“江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江宋被她问了个愣怔:“想什么。”   她凑过去,离他很近:“你以后会恋爱吗?”   江宋看她的时候,她说:“和我。”   江宋低声道:“不会。”   他又不看她了,好像她能把他吃掉。   窗外大雪纷飞,江宋穿着黑色高领毛衣,遮住他性感的喉结,只露削瘦的下巴。郑千橙抿了口奶茶,咽下去,小声嘀咕:“那万一呢,万一你以后喜欢上我了怎么办?”   她看见他的耳尖一瞬间就红了,而后不动声色道:“我不知道。”   她顿住了,声调高起来:“你是什么意思?”   奶茶香气弥漫,她很想亲近他,便越靠越近,几乎把人逼到了角落。   江宋的手抵在她小臂处推她,但她几乎感受不到力。   他说:“郑千橙,你让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江宋说过很多次如此模棱两可的话,郑千橙不懂,只能一个劲儿问他,她很期待听到一句实话,就是那种百分之百的确定。   比如说我喜欢你,或者说我不喜欢你。   她觉得她和江宋的身份有所颠倒,但一切都是后知后觉的,一切都是分手以后偶然想起她才顿悟。   江宋,一早就是喜欢她的。   而立之年,再看不清事实,她就白活了。   郑千橙下了楼,和江宋并肩而立,出了医院门口向左几十米就是公交站,两人等了一会儿,前后上了车。   这会儿是下班高峰期,不似她来时车厢空旷,她扶着栏杆走在前面,挤出堵在门口的一群乘客,直奔车厢中部。   那块儿宽敞,她刚转过身,江宋的胸膛便贴近了她的脸。确切来说,车身晃了一下,是江宋的胸膛压向她的脸。   郑千橙别过脸,熟悉的记忆涌上脑门儿,身体瞬间有了异样感。   江宋没说话,低头看着她,她不看他,不知道他在看她。   画面变得很紧绷,到了下一站,上车的人更多。她低垂着头,昏暗车厢里身前被男人撑起一道空间。两人的气息在里交缠。   郑千橙道:“一会儿下去打车吧,我不想坐了。”   江宋道:“好。”   下车之前,江宋短暂地迷茫了下,有些后悔带她来坐公交,她不喜欢坐公交,因为漂亮,她在公交车上接收过太多评判的眼神,还有恶劣的触碰。   黑夜里狂风顿起,看起来不像是好天气的预兆。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气息,冰凉干枯。郑千橙喃喃道:“好像要下雨。”   江宋拦停了一辆出租车,郑千橙钻进后座便没动,她以为江宋要坐前面,没想到他躬过身来,也不说话,就看着她。   郑千橙是万万受不了他的眼神的,尤其是在几乎时间停顿无人问津的角落,江宋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盯着她看,只盯着她看。   她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赶紧挪动身体,腾出位置。   车开动后,很快就抵达4s店。五点多那会儿江宋联系过工作人员,知道他要来开车,吩咐他找某位店员登记一下,直接把车开走就可以。   两人进店的时候,天上开始落小雨,尘土气息更加浓郁。   郑千橙听到工作人员说:“快点下班快点回家,暴风雨要来了。”   她扭头问道:“你有伞吗?”   江宋道:“我送你回家。”   冰凉的风掺杂着湿意拂到身侧,郑千橙点了点头,跟着他一同取车。   车开出来后,雨果然下大了。 第10章 .10“我尽快回来。”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到挡风玻璃,雨刮器奋力挥舞双臂。   副驾驶被人贴心调整好角度,顺便打开发热功能,暖流自腰部向背部流动,很舒服,舒服得让人想闭上眼睛。   车在行驶,江宋忽然开口道:“吃晚饭了吗?”   郑千橙如实回答:“还没有。”   江宋又问道:“想吃什么?”   郑千橙确实有些饿了,而且不想回家做饭,如果江宋不问这句,她准备回家拿把伞再出来,去楼下饭馆吃碗面。   她道:“回家自己做。”   江宋没再说话,等车行驶到小区门口,郑千橙问他有没有伞。   江宋一声不吭下了车,打开后座车门,从侧边拿出一把整齐包装的伞。门被打开的瞬间,一股凉风掺杂着湿意扑向她的侧脸。   她问道:“你做什么?”说完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又道,“这里很容易被贴罚单。”   郑千橙说完后半句,江宋知道她已经猜到他要送她回家,他没说话,站在雨夜里看了她一眼。   光从背后照过来,黑色发丝间的透明雨珠晶莹剔透,格外动人心魄。   他的手撑在车框处,肌肉线条凌厉清晰,沉默道:“你别动。”   郑千橙愣了一秒,一把扯开安全带,打开门,下了车。   脚踏在地面上,鞋底瞬间浸透。风掺杂着雨落在脸上,头顶,她才感受到今晚的气温到底有多凉。   她环着双臂,长卷发飞舞。单薄长裙紧贴与身,雨水滴落,晕成更大片的红色。   江宋撑着伞绕过来。   郑千橙的手不自觉抵了一下,温和道:“你走吧,我自己回家。”   伞都撑在她这边,雨水淋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抬手捋了把头发,掌心满是水。   他低声问道:“你记不记得有东西落在我这里了。”   郑千橙听到这句话,明显顿了顿,冷风吹得她整个人瑟缩在一起,脸颊白皙神色惊慌,格外惹人怜惜。   她看着他:“什么?”   江宋把伞塞进她手里,扭头回车里拿了件外套,递给她:“你披着。”   郑千橙没拒绝,她现在确实很冷,只是动作有些不情不愿。   江宋用一种商量的语气询问道:“我先带你去吃饭,然后送你回家,回家之后我去医院把调查问卷给你拿过来,好不好?”   郑千橙愣住了。   因为工作之外的事情而忘记份内之事,反过头来需要采访者提醒她,这是第一次。   江宋又问了一遍:“好不好?”   郑千橙摇了摇头,道:“我去拿。”   她撑着伞准备重返路线,小臂被人一把拉住了,他看出她莫名的情绪,用宽大的身型遮住凉风密雨。郑千橙恍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到那人用及其温柔的声音安慰她:“相信我。”   郑千橙便不动了。   如果江宋还记得他们曾经没挑破关系前那段若即若离的时光,就能知道他这一句“相信我”的杀伤力有多大。   现在的江宋比以前不知道温柔了多少倍,郑千橙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她立在寒风里与他对视几秒,扭过头:“先吃饭吧。”   两人在餐馆各点了一份面,上面期间,江宋出去了趟,再回来时,手里拎着关东煮和热奶茶。   两人对面而坐,江宋把关东煮和热奶茶放到她面前,她没顾忌形象,也不看他脸色,拿起一串脆骨丸,没什么包袱的吃起来。   短暂的十五分钟里,两人默契的关掉手机铃声,安安静静地进食。   郑千橙吃完两串关东煮和半碗面后,进食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江宋察觉到这个,便把关东煮拿到自己面前。   江宋吃饭细嚼慢咽,饭量和颜值不符。郑千橙和他在一起时点两份饭,她吃半份,江宋吃一份半。   吃完饭,江宋撑着伞把她送回家,她以为送到单元楼下就可以,但江宋没停,她也没打断。电梯直来直往,她披着江宋的外套,进门前递给他:“你的。”   江宋没接。   他道:“我尽快回来。”   室外瓢泼大雨,他衬衣几乎湿透,黑色发丝悉数掀起露出光洁额头,整个人的轮廓愈发锋利。   如果是以前,郑千橙一定会阻止他。但是现在,她没有。   她哦了声,再没下文,转身进房,关了门。   郑千橙回到家里,洗完澡后套了件干净衣服,搓着胳膊去厨房烧姜汤。   厨房暖烘烘的,她抬手推窗户,拉开一条小缝儿,冰凉空气鱼贯而入,皮肤骤然发紧,她又把窗户关上了。   捧着姜汤取暖,略带潮湿的发尾垂至身后,郑千橙随手卷了卷,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江宋的车停在小区门口,打着双闪。   车窗天窗布满狰狞的雨水,透着路灯的光,霓虹闪烁的影像,行车照耀的车灯,忽明忽扇,朦胧不清。   郑千橙是他的初恋,也是唯一前任,双重身份令两人之间产生强烈的矛盾与吸引,不死不休。   高中那会儿,他并不想恋爱,因为生活太乏味,而他渐渐习惯了乏味,不免沦落为一个乏味的人。   郑千橙站在过道里递来写着“我对你一见钟情”的笔记本,冲着他嫣然一笑,他才发现这种行为原来并不能叫人反感。   他觉得这种活泼的姑娘大抵是内心都有股力量,不仅不让人烦,还总能吸引人的视线。   他自我评价里,阴郁、内向、寡言、木讷写满整张,郑千橙是和他完全相反的人。   一开始她发来消息,他看都不看。不是不尊重,是处于重点时间,不想有二心。   不过时间久了,她又开始打电话。   导致他那几年里手机一直都是静音。   他很好奇,这个小姑娘能坚持多久,一个只见过他几次面就说对他一见钟情的姑娘,这份喜欢能坚持多久。   毕竟从小到大,他听这种话听得太多了。   后来,他没等到小姑娘放弃,还在更多地方见到她的身影,比如说成绩单上与他不相上下的位置,比如说校运会的主席台,比如说市英语演讲比赛赛场,还有各种各样,任何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他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有些飞,偶尔心思会朝曾经没想过的方向想。   那次闲暇,他有些好奇,便去了她发来的约会地址。他没约过会,不知道约会是什么流程,结果人到了,晚是晚了点,小姑娘趴在桌子上写作业,他不好意思打扰,就坐在隔壁桌上看手机。   他看着时间,计算着等半个小时就走,他不想等了。   十五分钟后,她抱着东西过来了,眸光流转,问他能不能拼桌。   自然是能的,他都快等急了。那会儿感觉不到异常,如今再去回想,就觉得不是很公平,她等他几个小时都不着急,而他只是等了半个小时就打算撤退了。   结果这姑娘也很奇,让人意想不到的奇。他第一次来找她,她就热情了一会儿。一会儿过后,她拿着手机说太晚了,要回家见她哥哥的女朋友。   他有些疑惑,他哥的女朋友,似乎和她关系并不大。   等她走了,想起她说的那句——“巴掌给多了,枣都不甜了。”忽然就有些吃味儿。   他觉得她好像也不是那么喜欢他。   江宋拿出副驾驶座前面的调查报告,装在塑料文件袋里,完好无损。   道路两侧种满梧桐树,梧桐挺拔而直,树叶是泛着黄色的嫩绿。路面水波倒影着霓虹,沾着水珠的嫩叶落在中央。   偶有车辆开过,光影一闪而过。   他打开车门,拿着文件袋,没撑伞,步履平稳地进了居民区。   有位带着孩子的男士从他面前经过,男士撑着把大伞,小朋友穿着小黄鸭雨衣,手被爸爸牵着,一路问题不断,笑声不断。   江宋听见他们谈论的话题,大抵是妈妈说今天晚上要早点儿做作业。   无端升气一股失落与羡艳的情绪,但他不会表现,更不会说,他只会加快步伐,然后做。   晚上十点多,江宋敲响了郑千橙的家门。   一阵平稳的脚步过后,门被打开,家里开了盏小灯,空气里静悄悄的。郑千橙洗完澡,浑身上下散发着诱人的芳香,像是成熟蜜果,咬一口果汁炸裂。   她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楼道里的灯光照出她脸颊的轮廓。   看见他,讶异道:“你没打伞吗?”   江宋垂下眸,雨水顺着裤脚滴落,灰色地板一片水渍,湿润冰凉。他知道现在的自己会很落魄。   他推开门,将文件袋扔在地上,手掌按在她肩头,俯下身去吻她。   冰冷触碰到的瞬间,郑千橙整个人如同寒风过境。他的力道和态度不容她做出反抗,很快她便招架不住。干燥的睡衣渐渐变成泥泞不堪,最后直接被他扯走。   郑千橙疼得皱紧眉头:“江宋!”   “在。”他不停,像是算好了她的渴望,动作里带着股恶狠狠的劲儿,一边咬她一边回应,“我在。”   两个人在晦暗不明的玄关处摩挲,郑千橙能看到他眼眸里欲火,感受到他的用力,心中那簇抵抗的想法不自觉泄了气,她拍打着:“别弄疼我。” 第11章 .11“骚扰电话。”   第二天郑千橙醒来的时候,江宋已经走了。床的另一侧仿佛还残留着属于他的余温,朦胧中她记得有人轻拂自己的脸。   她起床洗漱,看到厨房里江宋给她做好的早餐,清粥和白水煮蛋。   郑千橙独居了很多年。大学毕业那年,她住在张曼莉和徐志阳家里,那时候在电台实习,顶头上司使唤她使唤的厉害,她又不服输,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属实莽撞而拼命,觉得家离单位太远,便和其他两位同事在单位附近租了一套大三居。   室友是位心灵手巧的小姑娘,个子小小的,比郑千橙矮十公分左右,说话声音温温柔柔,闲暇时间不爱出门,就在家里做做饭,请室友和室友的朋友们品尝。   郑千橙跟她学了很多,比如说土豆丝用水泡一泡才好吃,花卷里放油盐更好吃,某宝上的浓汤宝真的物超所值。   张曼莉在家常常做饭,从来没教给过她这些。   小姑娘交了个富二代男友,男友心思纯净,会疼爱人。两人谈了约莫半年恋爱就谈婚论嫁了,没有狗血剧里的豪门恩怨,婆媳不和,他们的感情自然而然发展,顺利到没有一点儿波折。   后来小姑娘结了婚,不久后便辞了职,辞职后在家做全职太太,朋友圈里都是儿子的动态。   郑千橙不会对全职太太有偏见,每个人的生活轨迹不同,只不过那种生活方式不适合她。   小姑娘退租前,给几位室友送上亲手制作的雪花酪和牛轧糖,还做了一顿早餐。   那顿早餐给郑千橙留下的印象,是很温情的。相处的时间久了,感情是必然存在的,离别总是有些伤感,却又不得不进行的。   以后工作的几年里,经历的离别越来越多,郑千橙便能做到面不改色了。不过她还记得小姑娘给她们做过的最后一顿早餐和曾经的聊天。   她很诧异小姑娘能和男友如此恩爱,在同龄人还忙着工作养活自己的同时,他们从来没把负面情绪带给过对方。郑千橙从没见过小姑娘和男友吵架。   小姑娘道:“哪有不会吵架的情侣,只不过就是爱意大过于情绪,很快能够抵消不快,他一看到我就笑,我气都气不起来。”   郑千橙问:“是吗?”然后道,“真羡慕你们。”   小姑娘可能是觉得郑千橙形象气质家境都要比她好太多,便对她道:“我还羡慕你呢,我身体一直不太好,一直坚持自己做饭就是因为要吃好喝好,我爸妈都比我高很多,我却不到一米六,我觉得我老公是上天赠给我的礼物,所以我们对彼此都好。但你不用羡慕我,婚姻又不是人生的全部。”   ——婚姻又不是人生的全部。   郑千橙认为她说的没错。   吃完最后一口鸡蛋,郑千橙活活被噎了一下。   刷完碗,她收拾了一下,开车去上班。   单位里有人叽叽喳喳,见她来,梁甜就问了她一个不想回答的问题。   梁甜兴致勃勃道:“橙子姐,昨天我们去采访的医生当中有一个超级大帅哥你知道吗?”   肯定是江宋。   郑千橙回:“不知道。”   “他真的好帅!”梁甜道,“我还不知道呢,那位医生和我姐是大学同学,我看过他照片的!”   黄望瘪着嘴过来,撂了句花痴。   梁甜不服气,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点击图片,道:“我真不骗你,这是我姐发给我的大学毕业照,你看吧,人群密集中最帅的那张脸就是他。”   黄望刚坐下,又站起来:“我看看。”   看了半晌,忽然挠了挠头:“还行。”   杨清拎着文件包姗姗来迟,听见两位小同事议论纷纷,凑热闹班问了句:“怎么了?”   梁甜乖乖巧巧地把手机拿给杨清:“清姐,你看,昨天我们去医院采访时,错过了一位帅哥医生。”   杨清皱着眉头:“在哪儿?”   梁甜指给她看。   杨清声调上扬了:“是帅啊,浓眉大眼,怎么会错过了?这位医生休假?”   郑千橙道:“做手术,从早晨到下午,所以错过了。”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我昨天又回去一趟,拿了调查问卷。”   杨清问:“都填了?”   郑千橙道:“填了。”   杨清满意地点点头,把手机还给梁甜,走回办公位打开电脑,然后例行泡茶。   梁甜又跑过来问郑千橙:“橙子姐,我能看看江医生的调查问卷吗?”   郑千橙看着她:“你要帮我写稿子?”   其实这个东西,给她看一眼,无伤大雅。但郑千橙这一句话,明显告诉梁甜不是很想。   梁甜耸耸肩,笑嘻嘻地说:“也不是不行呀。”   郑千橙勾着嘴角,到底没给她,直道:“整理完了后给你看个最终版。”   梁甜顿了一下,笑道:“谢谢橙子姐!”   郑千橙道:“给我看一下照片。”   梁甜有点儿不情愿,但还是照做。   那时候郑千橙和江宋已经分手一年多,陪彼此毕业的约定就此作罢。这是郑千橙第一次看到他的毕业照片。   眉眼里锋芒毕露,表情坦坦荡荡,微扬着下巴,挺拔着身躯,鹤身而立,显眼寻常。和高中毕业照的上面容相差无几,可是气质更上一层。   郑千橙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就那样,把手机还给梁甜。   梁甜震惊道:“就那样?橙子姐你眼光好高啊!”   她没讲话,只是笑笑。   梁甜回到工位,黄望凑过来道:“你以后还是谨言慎行吧。”   梁甜问:“怎么了?”   黄望压低声音:“要不说你傻呢,郑记快三十岁了没结婚,不就是眼光高吗?”   梁甜瞪大眼睛,赶紧捂住嘴巴,这年头,笑着说假话可以,不能认真说实话。   郑千橙对着电脑,开始工作,她把录音全部都整理好,根据采访内容来概括每一位医生,最后才轮到江宋。   调查问卷的最后一道问题是——   有没有后悔从事医生这个职业?   其他医生的回答大多是笑几声,然后说不后悔,置身于人类文明发展,为人民服务,做医生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   郑千橙整理到这道问题的时候,心沉了一下。   江宋写到:这一生有过许多悔悟,唯一不后悔,就是从事当下职业。   江宋的字很好看,有一点类似宋徽宗创造的瘦金体,笔迹瘦劲,像他这个人一般风姿卓越。   在郑千橙的认知里,江宋的人生和悔悟搭不上边。或者这样说,他这个人即使是有后悔过,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更不会和她有关。他把所有情绪隐瞒在绝美皮囊下,不让任何人捉摸透彻。郑千橙想想还挺赞成他这种做法,因为世上最无用的便是后悔,再无用就是相信同理心。   如果真的感到后悔,不如放下手里一切,从现在开始做,正如程二袅所言,没有比现在更早的时间了。   郑千橙叹了口气,放下手里工作倾身朝后仰。她想了想,后悔之所以被称之后悔,是因为当下的生活状态不允许本身去做,如果令人后悔的那件事情像订个外卖、买双袜子一样简单的话,又怎么会有人用悔悟来形容可惜。   周五的时候,易水寒打来电话,说车停在单位楼下,问郑千橙什么时候下班?   郑千橙很是诧异:“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还有半个小时才下班呢。”   易水寒工作的地点和郑千橙不在同一区,开车要将近一小时。易水寒感觉周五下班高峰期人肯定巨多,马路水泄不通,晚了时间就不太好了,可没想到提前出发,时间没掌控好,来早了。   他道:“等你呗,没关系。”   见他如此坦荡,郑千橙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道:“你很重视这次吃饭。”   易水寒道:“这不是吃饭,这是约会。”又补充道,“女人不是最讨厌男人迟到?”   郑千橙被他这句话说笑了,她觉得易水寒这人看着吊儿郎当的,性格真的是很讨喜,不怪当初张曼莉对他百般夸奖,直道:“看来易先生很懂女人。”   易水寒笑了笑,语气里竟颇为无奈:“更想懂你罢了。”   郑千橙再听不懂他什么意思就傻了,只能回复自己再坐一会儿,看能不能早点儿下去。   和易水寒吃饭,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中间不用找话题,她说一句对方都能接上,永远不会冷场。   第二次吃饭,对方的目的性比上次要强。   郑千橙拿了几只白灼虾来吃,她找服务生要了一次性手套,坐在对面一边慢慢剥虾一边听他讲。   易水寒在吐槽工作上的事情,多半小姑娘不愿意听这些,觉得枯燥无味,她们更喜欢男生高瞻远瞩,画一块儿比领导画还大的饼。   但郑千橙不同,她就坐在那儿,认真地看着你,偶尔也看看手里的东西,卷曲长发用一根黑色大发圈松松勾着,额角垂落一缕,姿态很是勾人。   易水寒和郑千橙都相过不少次亲,能约出来吃二顿的寥寥无几。这其中再约第三顿的几乎没有。   亲手给他剥虾的,只有郑千橙一个。   郑千橙吃饱了,白瓷盘里剩了几只去头去尾去壳的虾,连虾线都被清理的干干净净。她把白瓷盘递给易水寒,问道:“你吃么?”   易水寒顿了一下,问:“你专门剥给我的?”   郑千橙笑道:“当然。”   易水寒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乎是想从她脸上看出朵花来。   郑千橙挑了挑眉,道:“不吃?”   说着,手就要撤回来。   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手腕比想象中细得多,肌肤温热柔嫩。易水寒看着她,松开手拿过白瓷盘,然后道:“给了还想撤?什么待客之道?”   他大老远赶来,自诩客人也没错。郑千橙无辜道:“这是你反应不及时的下场,怪谁?”   易水寒随即笑了:“怪你。”   “怪我?”郑千橙诧异。   易水寒道:“怪你太好看了。”   郑千橙微微睁大了眼,竟然被撩到了。因为对面的人说这话时,有种别样的真诚。她心里飘飘然,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好看。   桌上沉默了会儿,易水寒突然不讲话了,他拿虾子蘸了蘸酱料放进嘴里,感到意料之外的美味。   他开口道:“郑千橙——”   手机忽然响了,郑千橙垂眸。   一个陌生来电,来电显示本市。郑千橙看了半晌,有种预感。   她在易水寒面前点击拒绝来电,抬眸笑着问他:“怎么了?”   “叮叮——”两声。   两个人的视线再次聚集到搁置在桌面之上的手机。   易水寒道:“你先回消息,别耽误你要紧事。”   郑千橙有点儿不太想看,但对面的人这样说,她又不好推辞。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划开屏幕,看见聊天页面中的两条消息。   江宋:【你在家吗?】   江宋:【我明天休假。】   郑千橙删掉聊天记录,调到静音,抬眸看向易水寒,道:“骚扰电话,公众号消息,不耽误。” 第12章 .12“我刚到。”   易水寒道:“该不会是你另外的追求者吧?”   他笑着,话说的轻飘飘。   郑千橙随手扯了张餐巾纸,同样以笑回应,道:“要是那样就好了。”她抬眸,眸里坦荡,“我可没追求者。”   易水寒啧啧道:“这话怎么听着不自信呢?”   “可不就是。”郑千橙道,“在我二十岁的时候,我想上银河看月球,下海洋摸鲸鱼,望一望这川流不息的人间,我感觉未来的我一定能站在人间至高点。”   易水寒温和道:“那现在呢。”   他看她的眼神很温柔,四周是喧闹噪杂的人群,郑千橙坐在对面,整个人灵动的不行。   郑千橙继续道:“现在我快三十岁了,我只想——好好过日子。”   最后这一句,她讲得很慢,眸里分明依旧是憧憬,面容全是坦荡,易水寒看着她,忽然间就有种安稳度过余生的感觉。   那感觉很棒。   很少有女人能轻易给人安稳的感觉,但郑千橙能。   他道:“我跟你想一块去了。”   郑千橙看着他:“嗯?”   易水寒道:“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么?”   郑千橙认真看着他,道:“我们只是吃饭而已。”   易水寒直接道:“饭在哪儿不能吃呢?何必大老远开车一个多小时过来,再等那么久?”   郑千橙略带揣摩地看着他。   易水寒直接道:“父亲是区长,母亲是大学教师,独生子,没什么特殊技能,普通公务员,名下有两房一车一狗,一套一百一十平自己住,一套在我上大学的城市,目前在出租。如果能有姑娘愿意和我结婚,我准备把这两套房都卖了,换套大的,不跟父母住,未来生一个到两个孩子,和我的拉布拉多,一起生活,我这个人呢,话挺多挺密,但其实呢,不外向,不太好形容吧,自我认知不太到位。”   易水寒说完就盯着她看。   确切来讲,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好半晌,郑千橙才笑了声,道:“真好。”   倒不是恭维,真的还不错。   易水寒道:“没了?”   郑千橙点头,笑道:“没了啊。”   易水寒问她:“你知道什么是正确的相亲流程吗?”   郑千橙道:“就你刚才说得那些吧。”   真诚,不套路,看得出来不是在套模版。   易水寒顿了一下,大约是觉得自己傻不愣登的,笑了声,歪着头:“行吧。”   要不说他能说会道,眼力非常。易水寒这一番话什么意思,郑千橙心里很是清楚,可她没接过他递来的橄榄枝,又给人扔了回去。   郑千橙相过不少亲,发生这种情况,有人会直接黑脸,自此不讲一句话。但易水寒不是,他把白瓷盘的虾都吃完,礼貌地夸赞好吃。   末了要走的时候,问郑千橙:“下次还能见面吗?”   郑千橙道:“怎么不能呢?”   易水寒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郑千橙想了想:“形象不错,家境不错,性格不错,态度也不错。”   易水寒看着她明艳动人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知道她也是在认真思索着的。   他问她:“哪里错了呢?”   郑千橙:“嗯?”   易水寒看她是铁了心装到底,无端升起一股躁动,良好的家教迫使他没有冲动,很快他就恢复了以往谈笑风生的模样。   这才是两人吃的第二顿饭,易水寒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着急了。   但还是问她:“你呢,你的理想生活是什么样子?”   郑千橙道:“好好过日子。”   易水寒好笑地看着她:“你说得过于笼统了,一个人也是过,两个人也是过。你答应了家里的相亲,却总以一副不甚在意的态度去对待相亲,其实不太好。”   郑千橙以为他生气了。   没想到易水寒又道:“这样吧郑千橙,算我人好让你,你想对我说什么就说吧,有什么不满意满意的咱都敞开了聊,行吗?”   郑千橙松了口气。   她问:“你到底谈过几次恋爱?”   易水寒一怔:“你不按套路出牌啊。”   郑千橙笑得花枝乱颤,笑完了,不讲话,就盯着人看。   易水寒感觉自己没碰见过这么奇怪的女人了,你说她冷漠吗?眸里神色里全是对爱情的向往。你说她想恋爱吗?紧闭着嘴不松口,好像再说一句软话就要死。   倔强得要命。   他顿了会儿,平静道:“四五次吧,除了大学的时候谈过一段五年的恋爱,后面这几段时间都不长,几个月左右。”   郑千橙忽然道:“那估计你如果跟我在一起,也就几个月。”   易水寒看她一眼:“不一定,这玩意儿分人。”   郑千橙点点头,道:“哦,对,你还有个五年的。”她道,“讲讲吧,虽然不是很相信,但又确实很想听。”   易水寒被她逗笑了:“那你呢?”   郑千橙道:“我想跟你做朋友。”   她从一开始就觉得易水寒会是个很不错的朋友,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坦诚,诚然他今晚真诚又幽默,但郑千橙没动摇过自己的想法。   易水寒想了想:“只是朋友?”   郑千橙笑道:“那好朋友?”   易水寒道:“要不然这样吧?你今晚别回去了。”   他说完,盯着她看。   郑千橙摇摇头:“我不做让自己掉价儿的事情。”   易水寒笑道:“你想什么呢?”他认真道,“我载你去山上看日出。”   郑千橙怔住了。   她开口拒绝道:“我没戴眼镜,妆也没卸,熬一夜身体受不了——”   易水寒打断她:“戴隐形是吧?去眼镜店给你新配一副框架。没卸妆?三楼就是美容会所,带你去把脸洗了。不相信我是吧?不把我当朋友了?”   郑千橙的脸色明显有一丝慌乱,易水寒捕捉到这抹慌乱,兴头儿更足:“还有什么要求?山上冷,我再给你买身厚衣服?行不?”   郑千橙定住了,缓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认真的。”   易水寒挑眉:“我当然。”   郑千橙洗完脸后顺便做了个护肤,易水寒全程陪送,护肤流程时间不算太长,半小时左右。出来后她又去眼镜店配了副眼镜,选眼镜框架的时候磨蹭了很长时间。   易水寒很是认真:“你戴这个不好看,镜框太大了,你脸小,你照照镜子。”他边说边把镜子拿过来,“脸都没了。”   郑千橙被他说得有些不自然,她觉得自己有点儿奇怪,她是咄咄逼人的性格,却意外感到易水寒说得还不错,只是自己面子的确挂不住了,冷声嗤他:“我就喜欢!”   她这样一凶,明显带了情绪的,不太符合她年纪的脾气,还有两人并不算很熟的关系。   易水寒就笑:“你喜欢就好,你喜欢就好。”   郑千橙看了半晌,选择障碍症犯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付钱。   易水寒又道:“我猜你家里那副也是这样的。”   郑千橙扭头看他,没讲话。   易水寒拿着一副别样的:“戴这个,我付钱。”说完给她使了个眼色。   买完眼镜后,易水寒开车载郑千橙去栾山。   郑千橙爬过栾山,单位团建,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吃饭那会儿她推辞着不想来,等车开出市区,爬上蜿蜒山道时,兴奋感立刻就来了。   她很久没这样不按规矩了,这些年除了工作加班朋友聚会,她其余时间都在家里做饭睡觉,偶尔看书,生活方式逐渐老龄化。   天窗大开,凉风从四面八方绕过来,长发飞舞凌乱,她拿发圈卷了扎成马尾,一张光洁的脸一览无余,只留额角碎发。   易水寒闻到一股清香,从郑千橙身上传过来的,时而飘远时而强烈,扰人心扉。   他觉得还是要试试,既然她答应一起上山,说明她并不是铜墙铁壁。   他开着车,半小时后,抵达顶端。   这时间才不到十二点,在城市里看不到的星空此刻一览无余。易水寒放低座位,让郑千橙躺在上面透过天窗眺望远方,郑千橙裹紧外套,下了车。   她想感受晚风的吹拂,还有俯瞰大地的开阔视野。   易水寒下了车,站在她身边。话都在晚餐的时候说尽了,此刻只想享受安静。   他觉得郑千橙身上有一股很迷人的风情,可能和她的年龄有关,倘若再深入交流,或许还有意外的惊喜。   两人保持着半米距离,等再过些时候,感受到他的靠近,郑千橙便转过脸。   易水寒道:“郑千橙,我想吻你。”   郑千橙面色平静地偏过头,不动声色躲开他的脸,忽然道:“我只谈过一次恋爱,是在九年前。”   易水寒抬起头,脸上的神色有些绷不住,他喉结上下滚动着,说:“那是一次什么样的恋爱?”   郑千橙道:“是让我再也不会去想的恋爱。”   易水寒松开她,撤回原来位置,道:“我猜他一定是个很差劲的人。”   “你说得没错。”郑千橙摸了摸额头,道,“回去吧,我好困。”   易水寒沉默半晌,上了车。郑千橙用力吸了一口气,跟着也上了车。   一路死寂,车子开到小区门口时,易水寒才说道:“刚才荒郊野岭的,你都不怕?”   郑千橙其实挺怕的,也就是在那瞬间,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活了三十年还是个小姑娘,对人无防备。   她道:“不怕,你的教养不允许你那样做。”   确实,易水寒的确如此。   他笑了声,道:“那可不一定。”   车开走之前,易水寒又道,“郑千橙,你让我有种挫败感。”   郑千橙望着车子离开的背影,大概率知道两人以后不会见面了。   已经快一点了,她一路从小区走到单元楼,拎着包步伐缓慢地进了电梯。   电梯门划开时,她余光里看见一道黑影。顺着视线望过去,是江宋波澜不惊的脸。   江宋道:“你回来了。”他动了动站得发麻的脚,轻轻跺了两下,低声道,“我刚到。” 第13章 .13“自然而然的事情。”   程二袅曾经对郑千橙说过,她说江宋这人吧,看着倾国倾城但一点儿都不自傲,但你觉得他真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吗?他肯定是知道的,不然怎么敢对所有人都一副冷脸。   必然是因为这个社会对颜值高的人是有优待的,你看他一声不吭的,就有你这种才貌双全的女生扑上去舔他,你以为他心里不明白吗?他学习那么好,智商肯定也不低。   郑千橙特别受不了她用舔这个字来形容她对江宋的感情,非常愤怒地反驳她:“那是我一腔纯真的爱情!”   橙二袅摸摸她的小脸,评价她:“你是挺纯的,还欲。”   郑千橙被她噎个半死,还得听她别有意味的调侃:“所以江宋对你把持不住。”   郑千橙心想,我对他才是把持不住的。   橙二袅又道:“你太惯他了,你晾他几天,看看他什么表现?”   那会儿正值大三,她忙江宋也忙,她不忍心冷落江宋,便道:“没必要,他也很忙很累的。”   橙二袅那时特别看不惯江宋:“他这人真的表里不一。”   郑千橙反驳了她,却破天荒地不是为江宋说话,她道:“不是吧,我看他内心和表面一样,冷酷无情。”   “人啊人啊。”程二袅感慨道,“江大校草如果知道他女朋友背后是这么想他的话,他得多难过啊。”   郑千橙道:“他才不会难过。”彼时的她对着电脑看稿,手机里播映着程二袅敷着面膜的脸,脑袋里划过她调侃江宋后受过的惩罚,喃喃道:“顶多就是粗.暴了点儿。”   “卧槽!”程二袅听到了,不可思议道,“你在说什么?粗.暴?!你竟然用这个词来形容我们江大校草?等等等等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他会说荤话吗?”   郑千橙感觉这话题真是越聊越离谱了,扭捏作态不肯讲,让她快点挂电话。   但是程二袅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又长篇大论道:“其实吧,你男朋友人还可以,就是话少了点儿,脸臭了点儿。你肯定是喜欢他,所以才愿意对他好的,他对你怎么样,外人根本无法做评价,你努力嫁给他,给他生个小祖宗,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看他能不能手忙脚乱!”   郑千橙充满憧憬道:“我努力吧。”   她把程二袅这话讲给江宋听。   江宋的脸比平时更黑了。   他躺在她身旁,双臂撑起翻到她身上,磁性嗓音吹拂着她的锁骨:“别听她的。”   郑千橙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他的脚,问他:“你来做什么?”   江宋只是看她。   她穿着一件没剪标签的外套,头发被扎成马尾窝在衣领后面,素颜,皮肤很好,有点儿轻微黑眼圈,换了一副新的框架眼镜。   郑千橙别开目光,走到门口,突然感觉心情有些不太好。   这不是莫名其妙的失落,她就是感觉到了一种无法挣脱的失力感。   江宋没有说话,她也没有等,将东西搭放在左手手腕,另一只手去开指纹锁。   江宋在她打开指纹锁时,从后面走过来,用低沉沙哑的嗓音道:“我来拿伞。”   郑千橙想起来了,那日雨天,从他车里到家这段路,拿的是他的伞,他没有带走。   郑千橙低垂着头:“那你等会儿。”   江宋道:“嗯。”   门开着,没必要关。郑千橙把东西一件一件归纳好,顺便脱下了外套。伞在阳台晾了半天,整洁的绑在一起。   她躬身去拿的时候,背后的门关了。   郑千橙以为风太大,转过身去才看见江宋人已经进来了。   她问道:“你不走吗?”   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问这句,多么多此一举。   江宋脱下鞋,光着脚,说自己在外面站得太久了,有些困。   郑千橙平静道:“你不是刚到吗?”她把伞放在门口的鞋柜上,两人的距离近了。   她在江宋面前,给易水寒打了个电话,或许是在开车,也或许是有什么别的原因,电话响了很久那边才接。   郑千橙问他到家了吗?   易水寒道:“还没有,还有半个小时。”   郑千橙盯着江宋,话却是对易水寒讲:“辛苦了。”   易水寒笑了声,语气里有明显的无奈疲惫:“不辛苦,你也是。”   江宋听见电话里陌生男音,眉间微蹙,绷紧了身体,唇瓣微微翕动。   郑千橙垂下眸,道:“抱歉。”   那头却道:“晚安。”   郑千橙这时已经很困了,她只是看了一眼江宋,然后说了句自便。   走廊一路向前伸展,正对着的是卫生间,旁边是卧室的门。房间没开灯,窗帘全开,窗外霓虹微微应下薄弱灯光,和江宋头顶的,遥相辉映。   郑千橙的步伐走的缓慢,她推开卧室的门,顿了一下。江宋站在身后,只要她回头就能看到。   她没回头,也没关门。她扎在柔软的床帏里合上双眼,心无旁骛地睡了过去。   江宋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而是走到沙发上,坐了下去,摸出了口袋里装着的方盒子。   他忽然很想抽烟,以前和郑千橙在一起时,她不让他抽。他完全没有那种想法,郑千橙会拿出各种案例惟妙惟肖的地给他讲课,告诉他抽烟成瘾的下场是有多惨烈。   他当然知道,比她清楚地多。   但这几年偶尔会碰烟,工作繁忙时,身体困乏时,情绪低沉时,想她时。   郑千橙家里的沙发非常小,对于江宋来说。他靠在那里,一声不吭,想完了便睡过去。   凌晨四点的时候,有人坐在他身边,靠了过来。   他睁开眼,闻到熟悉的味道。郑千橙把脑袋搭在他肩头,双手伸过来,环住他腰腹。   他刚想开口说什么,郑千橙忽然起身跨了过去,他的动作顿了一秒,也就是这一秒,能让人清楚感受到他的反应。   他的唇瓣落在她耳侧,大手抚摸着她的长发,问道:“醒了?”   他坐在沙发上,双手禁锢住她保持平衡,调整着身体向上坐起,保持和她的视线不要相差太远。   郑千橙看着他,肩头的睡衣滑落,面无表情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剑眉星眼,鼻梁高挺,轮廓锋利分明,这么多年过去了,面容依旧清秀而少年气,帅得让人一眼沉沦。   郑千橙的指间摩挲着他的眉眼,鼻梁,到唇瓣,似乎在勾勒,又似乎在回忆。   她喊他名字:“江宋。”   江宋点头,憋得难受,唇角微弯:“我在。”   城市内外灯光落寞,时间处于夜色要暗不暗,白昼要亮不亮的过渡阶段。   他们都从稚嫩变得成熟,从坦荡变得内敛,再也没有九年之前的生动活泼。只有在这方面才能彻底放纵自己,在朦胧不清的思绪中释放出冲动。   之前江宋感觉沙发过于小了些,现在感觉刚好,沙发的靠背支撑着他的背部,好让他能紧紧的抱着她。   太阳渐渐升起,日光透过窗户散落在地方,渐渐充盈着整个房间。   他把人抱紧卧室,关上了门。   ……   睁开眼的时候,男人的俊脸就在眼前,体温灼热,伴随着发丝儿被压,郑千橙推了推江宋。   江宋睁开眼,反应了一会儿才抬手,他感觉到她以光速撤离,与自己拉开很大一段距离,可能是因为太累,所以拉开距离后没再动。   背对着他。   江宋顿了一下,平躺着,半晌才道:“饿了吗?”   郑千橙猛地吸了吸气,把脑袋枕在自己小臂处,阖上了眼,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瓮瓮的,带着浓重鼻音:“嗯。”   他整个人很平静,声音富有磁性:“我去做饭。”   “不用。”   他顿了顿,叫了她的名字,好半晌才道:“你想吃什么。”   他问完后,空气变得很安静。   窗外有鸟叫、孩啼、过往行人的呼喊叫嚣,断断续续,同他的声音一样,在房间里萦绕。   等不到她回应,江宋靠了过来。   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侧颈。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正当江宋以为她不说话就是默认之后,她开口了,还是带着鼻音:“我原以为和你分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其实并没有,它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自然到我坚信这个结果就是对的。”   江宋的呼吸顿在上方。   一股难以名状的憋闷堵在他心脏里面。   郑千橙的声音是一种理性的平静:“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忘了吧,或者就当约——”   江宋没有说话。   她感觉困,打了声呵欠。   迷离中,她听到有人下床的声音,重而缓慢的脚步声。   最后一下关门声后,房间内只剩她平稳酣甜的呼息。 第14章 .14再也不看他。   程二袅的女儿熙熙过周岁宴,郑千橙腾出半天时间去商场给干女儿买生日礼物。   程二袅前年结婚,婚礼前失眠了半个月,郑千橙记得她那会儿的惆怅,没日没夜的给她打电话,说怕自己会悔婚,很快离婚。   那会儿她和她老公刚在一起半年,感情稳定程度不明。但是相亲认识,门当户对,对方诚意十足。   程二袅的老公名叫苏钦南,比她们都要大几岁,属于成功人士一类,俗称霸道总裁。郑千橙最爱拿苏总此称号来揶揄程二袅,因为在他们结婚之前郑千橙没少吃狗粮。   苏钦南如此斯文成熟的人,自然懂得疼爱女友。程二袅享受着那份儿呵护,感觉自己即将忘掉前任的时候,苏钦南给她求婚了。   郑千橙在场。   哭得稀里哗啦。   哭到最后,程二袅抱着她,哄她。   程二袅安慰她:“橙子,你也会有的,你一定值得更好的。”   不过她那时候已经开始麻木了,她可以为人世间所有真挚的爱情热泪盈眶,却不相信自己可以遇到。   后来程二袅告诉她:“其实求婚这件事,对方是谁没那么重要。感动的是世界上终于有一个人为你而来,牵你的手。女孩子的泪水,是流给自己的。”   郑千橙擦着眼泪:“我的泪是流给你的,你他妈别不认账。”   程二袅大学时谈过一场恋爱,郑千橙有幸也见证过。   在大学的最后一年开始,到程二袅毕业后第一次跳槽结束。   那男孩长相不错,家境清寒,有一对没有工作但患病的父母,和一对还在上学的弟弟妹妹。   程二袅的妈妈很不满意。   程二袅当初和她妈吵过很多次架,她控诉母亲趋炎附势,嫌贫爱富,指责母亲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和男友的潜力。可是程母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为所动,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让那男生上门拜访。   和程母闹得最凶的时候,程二袅就住在郑千橙的出租房里,在她挤一张床。   失落的时候,诉说苦闷,郑千橙听得心碎。   不过她的行为向来很古怪,她可以苦口婆心的安慰程二袅一切都会好的,心疼她的遭遇。在她的人生,却从来没有为别人痛苦流涕的经历。   如果有,那应该是给她的亲生父亲。   但她没见过父亲。   郑千橙告诉程二袅:“如果他爱你,会想尽办法来找你,逃避不是理由。”   程二袅的男友那时已经打退堂鼓,她意识到这个事实,才更难过。   程母几乎每天都要联系郑千橙,向她询问程二袅的情况,饮食、睡眠、情绪等等基本生活小事。   郑千橙如实回答,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谁不是父母掌心的小公主呢,谁不值得被好好对待呢?   然后过了不久,程二袅终于爆发,她和男友彻底分手了。   不同于郑千橙和江宋的冷清,程二袅的感情破裂来得气势汹汹且日渐低迷,她辞去了之前距离男友房子较近的工作,出发去泰国玩了一个月。   郑千橙忙于工作,每天都在朋友圈给她点赞,问她心情如何。   程二袅想开了,说很好。回国之后到文化馆工作,日子清闲自在。   郑千橙也很开心,地球离谁都能转,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   她觉得自己谁都不用依靠,也会活得很好。   活在当下,就是她最好的状态。   程二袅结婚,她去当了伴娘,依旧是哭得稀里哗啦。   结婚录像上,她通红的双眼和鼻头格外显眼。   她给程二袅打电话,问干女儿最近喜欢看什么动画片。   程二袅无奈道:“她现在还不看动画片。”   郑千橙尴尬了:“没生过孩子,不知道。”   程二袅又道:“明天自己来吗?我和苏钦南准备在铂南华府安桌,我邀请了几位老同学。”   郑千橙问:“都有谁?”   程二袅道:“杜明戈,她儿子比熙熙大几个月,一块儿带过来认识认识。”   郑千橙纳闷道:“以前跟我们也不熟,就是上次聚会的时候才联络的吗?”   程二袅笑道:“对啊,他老婆是国际幼儿园的老师,以后认识了可以多联系,多一个朋友没什么差别。”   郑千橙心说苏钦南那身家也不用你故意交朋友,但笑了笑,只道:“你们一群人拖家带口的,我自己一个人,想想都尴尬。”   程二袅道:“这有什么?你又不是不认识?再说了,你是我孩子干妈,你有什么尴尬的?”   郑千橙若有所思地问道:“江宋不来吧?”   程二袅顿了顿,别有意味地笑道:“怎么了?你是想让他来,还是不想让他来?”   “不想。”郑千橙觉得程二袅应该不会邀请他,他们的关系没有那么好,直道,“我一直没跟你讲,我和江宋,最近的见面频率超乎想象。”   她没说已经和江宋上过床这事儿,这事儿在她看来只会让众人劝和的火焰烧得更旺,惹火上身。   程二袅问道:“那他有没有跟你说复合的事情?”   郑千橙回答:“没有。”   “啧。”隔着听筒,程二袅嫌弃不减,“他可真磨叽。”   郑千橙翻了个白眼:“不要对我们的关系有任何妄想了好吗?他要是在我们分手几个月的时候来找我,说不定我们的进度比你和杜明戈都要快。但现在真的没可能,我不想听到他名字。”   程袅立刻噤声:“这么严重的吗?”   郑千橙坚定道:“对,很严重。”   程二袅叹了口气,声音轻轻道:“那你现在还喜欢江宋吗?”   “不喜欢了。”郑千橙回答得很快,回答过超过百遍的问题,几乎不用思考,答案便脱口而出。   程二袅道:“好的,我知道了。”又加一句,“抱抱我的橙子。”   第二天,郑千橙提着前一天下午精心挑选的公主城堡礼盒到了铂南华府。   程二袅和苏钦南站在门口接待客人,熙熙躺在婴儿车里吃着手指头,黑葡萄似的眼睛骨碌碌转,有时候会盯着一个人看,听到动静了又立马转移视线。   郑千橙把东西放下,蹲下去逗了逗熙熙:“还记得我吗?我是干妈呀。”   程袅笑得不行:“哪里认得你,不过看你长得漂亮,就一直盯着你看。”   郑千橙道:“夸我呢。”   程袅把她拉起来认认真真打量一番,赞叹道:“这个妆适合你,妖而不媚,真好看。”   郑千橙看她一眼,问道:“今儿怎么了这是?”   夸起来没完没了了。   苏钦南指着宴会厅右边最前一桌,对郑千橙道:“待会儿你就坐那里。”   郑千橙诧异道:“这么靠前?”   苏钦南道:“是专门给袅袅和你的同学们准备的。”   郑千橙心想,挺大阵势的,她还没来得及往里走,身后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恭喜恭喜啊。”杜明戈大老远就夸上了,“看看程袅家这宝贝闺女,长得多漂亮啊,媳妇儿咱们二胎计划也要提上日程了啊!”   杜明戈这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习惯没改,郑千橙转过身去正要打招呼,却突然看到另外一道清秀身影。   程袅率先出声:“你们来了啊。”顿了一下,扭头又道,“江宋也来了。”   郑千橙站得笔直,没吭声,一时之间连和杜明戈打招呼都忘记了。   江宋将手中礼物递给程袅,说了句生日快乐,视线便落在微有局促的郑千橙身上。   程二袅结婚时都没见江宋来,怎么她干女儿一岁生日倒把他请来了,郑千橙百思不得其解。想质问她,又没机会。   她的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好像回到几周前同学聚会的时候。   杜明戈道:“郑橙子也在啊。”他把自家媳妇朝前一拽,把儿子抱到自己怀里,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郑大记者,怎么样?漂亮吧?”   杜明戈一句话搞得俩人都有些无奈。他老婆是位身材气质不错的女人,化着淡妆,声音柔和,同郑千橙打招呼。   郑千橙颔首:“你好。”   杜明戈扭头看了眼江宋,又问道:“你俩怎么又不说话了,上次聚会过后联系了没?”   江宋不语,沉默地看着郑千橙。   郑千橙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微微不知所措,她那天睡得迷迷糊糊,记忆里说了些本不打算说的话,顿时安静了:“没。”   杜明戈诧异道:“没见?那你们车是怎么修的?”   郑千橙顿了顿,目光落在江宋那里,传达过去要他解释的眼神。   江宋道:“修了,走保险。”   郑千橙松了口气。   杜明戈问:“那郑橙子怎么还说没见面啊?”   程袅解围道:“进去聊吧,别围在这里了,里面有茶水点心,坐着聊舒服。”   杜明戈的老婆拉着杜明戈朝宴会厅里面走,江宋顿了一下,看了郑千橙一眼,见她并没有在看自己,跟了进去。   江宋走后,郑千橙才彻底放松,她质问程二袅:“你不是说他不来吗?”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了。   程二袅无辜道:“哎呀,我也不知道呀,人家要来,我也不能赶他,你大度一点儿,看在你干闺女的份上,别生气。”   郑千橙冷声道:“我不生气。”   她就是单纯的,不想见他。   程二袅低声道:“你别了,你看看江宋那张脸,多看几眼,能消气不,他还是那么帅,整个宴会厅就属他扎眼,你想想这一位顶着绝美俊脸的男人以前是跟着你的,能不能心情好点儿。”   郑千橙扑哧一声笑了。   程二袅知道她不气了,笑道:“去坐着吧,还坐那桌啊。”   程袅和苏钦南忙着接待亲戚朋友,郑千橙帮不上忙,就进去了,走向右手边最前面的餐桌。   看见俩空位,顺势就坐下了。   杜明戈很是热情,有他在整桌不会冷场,郑千橙也能跟着附和两句。   她没看见江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江宋去洗手间,回来时看见座位旁边的位置坐了人,走了过去。   她背对着他,右手托着腮,长卷发垂落在脑后,光鲜亮丽。他的目光随之飘向别处,几秒钟后又落了回来,欲盖弥彰似的遮遮掩掩。   他还没走近,杜明戈就叫了他名字。   郑千橙一怔。   他垂眸,她回头来看,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缓慢交错,定格。   他看见她眼眸里一闪而过的惊讶,而后恢复平静,扭过头去,再也不看他。 第15章 .15没有胜算   杜明戈见他过来,从容淡定地坐到郑千橙旁边,惊呼道:“你俩又坐一起了。”   郑千橙觉得杜明戈是故意的,她笑了笑,没讲话。   反而是江宋,若无其事道:“是啊。”   “你俩上次那车怎么修得啊?”杜明戈道,“花不少钱吧?”   郑千橙不好讲话,江宋那车不是走她的车险,取车的时候她也没兴趣去听。   江宋坦然道:“嗯,很贵。”   他说这句话,让郑千橙在所难免地想起上次聚会时离开之后的场景。   她抬起手,用食指抵着脸颊,那条手臂横亘在她和江宋中间,能让她稍微朝另一个方向偏着。   她稍微一动,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香气便飘散一分。   江宋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长,因为知道她不会回头,所以越发不加收敛。   另一位同学见状,纳闷道:“你们还没和好呢?”   郑千橙眉眼弯弯,冲着人笑:“我们又没有吵过架?怎么会有和好这一说?”   江宋喉结滚动,拿起面前透明的玻璃杯,抿了口水。郑千橙的肩膀轻微晃动,余光中刚好瞥过那一抹修长。   于是面色便冷了。   那同学长长地“哦”了一声,别有意味道:“原来如此啊。”   不过众人好像也没打算放过他们,原本杜明戈一家和另一位同学在讨论育儿的问题,因为两家孩子岁数相仿,再加上这次聚会是小朋友的周岁宴,于是话题总是绕不开娃娃。   属于郑千橙的这个角落,气氛似乎降到冰点。   打破冰点的时刻来自于郑千橙的手滑,她其实特别尴尬,尴尬到自我感觉似乎在出洋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杯子没拿稳,桌布湿了大片,幸好没弄脏衣服。   江宋微微一怔,接过纸巾递给郑千橙,在她擦拭手指的时间,细心擦拭桌布上的潮湿。   水没再蔓延,视线成功吸引到这边。   杜明戈笑了:“你俩看着可真别扭,我们看着也别扭。”   杜明戈的老婆扭头看他,没懂他意思,问道:“怎么了?”   杜明戈也不避讳,指了指两人:“这俩,前任关系,谈了好几年。”   杜明戈老婆惊讶地看了郑千橙一眼,又看江宋,腹诽这俩人颜值爆表的同时感叹道:“怪不得呢?”   有同学笑道:“连你都觉得不对劲儿了?”   杜明戈老婆小声道:“没有没有,就是看着还挺般配的。”说完了才想起来问:“你们现在没结婚吧?”   郑千橙尴尬地笑了笑:“没有。”   她听见江宋低沉的声音:“没有。”   杜明戈老婆点点头,笑着没说话,转头同杜明戈咬耳朵,具体说什么,谁也听不到。   大概是离不开郑千橙和江宋。   意识到自己和江宋再次成为饭桌焦点时,郑千橙的表情很淡,话更加简洁,盼望着这顿饭能早点儿结束,又想去给程二袅帮忙。   她看见程二袅和苏钦南忙前忙后招呼亲戚朋友,那念头就又打消了,感觉自己当下的思想行为有些离谱。   然而更离谱的在后头。   当年两人的恋爱在班级群里传得很火,因为过于重磅,又是打架意料之中的事情。   前一天高考结束,第二天宣布恋爱。   一众人懵得晕头转向。   最开始是以为是郑千橙之前的追求打动了江宋,后来越传越神乎,众人才渐渐明了两人之间可能是发生了些什么。   这种事情瞒不住,但江宋的形象气质实在让人无法相信——高岭之花,坠落凡间了。   在那个的年纪,发生了亲.密关系,会影响人生。   经历过的人深有体会,那种影响时效有长有短,短则十天半月,长则十年二十年,或许一生。   两人自然闭口不谈。   但江宋身边的人都说他变了,变好了,从前看人的眼神没有感情,那会儿整个人都是暖的。   杜明戈是去年才遇见江宋的,他家亲戚生病手术,不在江宋的科室。但某次去医院,看见江宋觉得眼熟便上前搭话,一问真是老同学,从那之后便加了联系方式,时不时约他出来吃饭。   那次江宋帮了他很多,杜明戈方向感不好,自己一个人出门很是费劲,不是不行,就是别人一遍就能走过的路,他需要走几遍,这事儿也没法怨。   江宋就带着他走到目的地,联系女医生给人安排手术。   那会儿江宋任职不久,况且以杜明戈对江宋多年以前的印象,实在是想象不到他是如此周到的人,做事有条不紊,说话条理清晰,嘱咐面面俱到。   杜明戈生日的时候,专门把人请出来吃饭,人到了,给他拎了一瓶好酒。   杜明戈调侃他,怎么不带女朋友来?   江宋说分手了。   杜明戈以为他这句话很单纯,就是分手了,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怎么会没有分手过,谈过一次恋爱就结婚的人,八成二胎都有了。   他没意识到这句话的影响,直到沉默寡言的江宋坐在角落,一杯连着一杯,毫不见外地把自己灌醉了。   杜明戈坐过去问他:“怎么了?看起来心情不好啊?”   江宋还是那副好皮囊,这副皮囊在周遭同学都在日益发福的环境中,很遭人艳羡。他的表情很颓,喝得眼尾发红,浑身上下一股酒气,喃喃细语道:“我好后悔——”   杜明戈听清了,问他:“后悔什么啊?说出来听听,哥们儿给你解闷!”   江宋的声音更低了:“我后悔放开她了——”   杜明戈当即就道:“嗨兄弟,那有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杜明戈真没想起郑千橙就是他前女友,现在想想那会儿一通劝告就是贼没眼力见,所以这几次见到郑千橙的他像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有种跪下来求她和江宋复合的冲动。   杜明戈顺着视线望过去,俊男美女挨坐在一起,神情却像是隔了一段太平洋。   两人一方低垂着头,若有所思地摩挲着玻璃杯,另一方动作不自然地捋捋长发,不知道看向哪个方向。   杜明戈劝和道:“说真的,人讲究有缘,这么多年了,又坐在一起,索性一起谈开,说不定还能再续前缘呢。”   郑千橙双手交叉置于胸前,扫了一眼杜明戈,看向江宋,波澜不惊道:“你没告诉他们吗?”   在场的人统一一惊,场面顿时很安静。   这是两人落座后,除了递纸巾之外的第一次眼神以及语言交流,而这句话也很有考究。   什么事情?没告诉我们?   江宋从容地抬眸,低声道:“什么?”   郑千橙笑了笑,道:“没告诉他们是你甩的我?”   她转过头,对杜明戈道:“是他甩的我,你却一直让我和他复合,这件事的离奇程度真的让我不能接受。还有,我们分手九年了,是九年不是九天,这九年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意味着所有事情都不可能了。”   郑千橙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到她拿包走人的时候,别的桌会以为她有事提前退场,而不是待不下去后愤然离场。   江宋如鲠在喉,他的视线紧紧跟随着那抹倩影,坚定决绝。   她曾不止一次提起过这九年。   这九年是她的九年,也是他的九年。   场面尴尬安静,江宋顿了几秒,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   江宋回神。   老同学催促道:“快去啊,快去追啊!”   江宋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眉微微蹙着,紧接着站起来,大步流星地走了。   郑千橙走得很快,或许是想不到江宋会跟出来,所以手被扯住的那一刻惊呼出声,吓了一跳。   五月天,阳光明媚,金光洒在身上,异常刺眼。   这一片草地绿油油,景色宜人,远处树木高而茂密,空气清新。   郑千橙下意识去甩开他的手,他却攥得很紧,扯得她手腕生疼。   郑千橙喘了一口气,厉声道:“放开我!”   江宋道:“你别这样。”   郑千橙排斥的动作和眼神深深刺痛了他,他沉闷道:“我不知道你会那么生气,我以为你会和以前一样会来找我。”   “我找你吗?”郑千橙笑了一声,继续道,“这九年里但凡你有找过我一次,我都不会像今天一样难受,每过一天,我的后悔就多一分,你打碎了我对爱情所有的美好愿望,你从来都不曾呵护过我,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我在委曲求全,而你现在竟然来找我道歉。九年了,我强迫自己忘掉你,可你呢?你现在的做法让我觉得我当初瞎了眼才会跟你。放开我!”   心脏如同盛满了水的气球,针尖相抵,瞬间爆.破。   这是他和郑千橙相识十二年以来唯一一次吵架,江宋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困难到甚至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郑千橙甩开他的手。   刚入职时,电视台有位临近退休的老师父,以前是报纸的纂写人员,喜欢看报纸,也喜欢郑千橙。   他夸赞郑千橙敏而好学、脚踏实地,对她多有教导。   老师父家里有积攒很多年的报纸,郑千橙去拜访时,会抽出几张来看,有时候弄乱了,师父和师母也不会生气。   报纸上的一段话,令她记忆犹新。 第16章 .16“晕车了?”   两人走后,杜明戈老婆忽然冷下脸,孩子哭个不停,她一遍哄着一边对杜明戈烦躁道:“你话太多了,你这要是劝好还行,你这要是劝不好,两边人你都要得罪。”   杜明戈没敢说话。   老同学们安慰道:“没事儿嫂子,他俩都不是那种人。”   “对啊,就是他们两个不对头罢了。”   程二袅站在门口迎宾,人来得差不多了,典礼时间马上开始,她却突然看见从宴会厅里走出来的郑千橙,昂首挺胸朝前走,头也不回。   她喊她名字,也不搭理。   正纳闷着,江宋也从里面走出来了,不同于往前见他时的清冷疏离,总算是带了些情绪,走得飞快,消失在视线中。   典礼时长半小时,典礼结束后,熙熙被家长抱去后场睡觉,程二袅敬完酒后终于有时间坐在老同学桌上寒暄,上来就问:“那俩人怎么了?”   杜明戈不敢回答,有女同学说:“不就是那回事儿吧,杜明戈也是好心,就想着劝和他俩吧,没劝好。”   程二袅看着杜明戈,道:“劝崩了?”   杜明戈笑了笑,慢悠悠道:“总觉得这俩人分手以后怪可惜的,江宋吧这几年没谈,那次说后悔了,我就想帮帮他俩。”   程二袅打断他,迟疑道:“你说什么?江宋他说后悔?”   杜明戈点头,把之前生日的事情告诉她,然后又道:“上次同学聚会也是江宋先提出来,我来组织的,我那会儿又把郑千橙是他前女友这事儿忘了,但是幸好你把人叫来了。”   程二袅道:“那是,我肯定会叫她的。”   杜明戈道:“我去了那同学会之后才反应过来,江医生这是绕了一个多大的圈儿。”   程二袅附和道:“这人心黑着呢。”   “哎吆。”杜明戈忧愁地叹了口气。   桌上的老同学都劝他:“没事儿,他俩绝对不会记你仇的。”   “也就是郑千橙记着江医生的仇。”   程二袅道:“记他仇不应该啊?郑橙子对他多好呀,不知足。”   老同学道:“曾经好过,就没必要闹成这样,但他俩到底能不能在一起?”   杜明戈回答:“不知道啊。”   程二袅吃了根香蕉,拍了拍手:“放心吧。”   “放什么心?”杜明戈道,“程袅,你是郑千橙最好的朋友,你了解她,你觉得他们两个到底能怎样?”   程二袅道:“我不知道。”   众人七嘴八舌的,大部分是拖家带口来的,极个别单身,还都是情场老手。   有人说能复合,有人说不一定,总之每一个人都看不透,但又很好奇。   人闲了总爱八卦点儿别人的事,讨论着让这俩人复合,却突然有人问道:“他俩当初是怎么分手的?”   几个人把视线投到程二袅这里。   程二袅摇头道:“这个嘛,具体原因我真不知道。而且当年我知道他们分手的时候,他们已经分手很久了。”   趁着有时间,程二袅给郑千橙打了个电话。问她怎么走了,叫都叫不住。   郑千橙直道是身体不舒服,没能好好参加干闺女的周岁宴,很抱歉。   程二袅笑道:“她年龄小,不记事,没关系,等你舒服了再给我打电话,回家好好休息。”   程二袅听她的声音,确实是很低沉的。   郑千橙道:“好。”   程二袅挂了电话,继续和老同学们叙旧,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他们都不知道,他们口中议论着的两位主人公,不久前在距离宴会厅一百米的地方,展开了有史以来最为激烈的一次争吵。   杜明戈从他老婆手里接过孩子的时候,视线瞥向另一侧,看到正向他们走过来的江宋。   江宋面无表情,时而低头朝这里走。   杜明戈惊讶道:“江宋?”   程二袅扭过头,不解道:“他怎么回来了?”   有同学低声道:“那估计是没追上。”   程二袅无奈摇头道:“太费劲儿了。”   江宋只是来拿落下的手机,他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长t,手臂线条凌厉,青色微凸血管蜿蜒向上,面容干净清爽,整个人很有看头。   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准备走的时候,程二袅叫他的名字:“既然追不上了,就坐会儿吧。让郑橙子消停消停。”   程二袅推测,他最近应该没少联系郑千橙,郑千橙同她讲过这事,省去了细节。   江宋把手机拿在手里,小臂自然下垂,另只手插在兜里,身条儿板正又直:“不坐了,下午有工作。”   听到这话,有人便道:“你刚才也没吃什么饭,吃点儿再走,不然工作很累。”   江宋低声道:“不用了,谢谢。”   程二袅没说话。   等人走了,一群人的目光默契整齐地投往那边,江宋高挺峻拔的身影渐行渐远,有人感慨道:“江医生是真帅啊。”   “江医生人也不错,上次我二姨的手术是他做的,一直在夸赞他的医术高明,态度良好。”   江宋在人民医院小有名气,从一开始用颜值征服医院上下女性医护、患者,到后来的专业能力和人格魅力,简直无懈可击。   程二袅无奈道:“帅是帅,倔也是真倔。两个人有一个人倔就行了,两个人都倔,只能分裂。”   杜明戈问道:“他俩到底能不能复合?程袅你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又不重要。”程二袅道,“虽然我嘴上不饶江宋,但我是希望他们复合的,这事儿外人帮不上忙,再说你已经帮的够多了。”她冲着杜明戈点点头,肯定道,“听天由命吧,说不定就暗渡陈仓了呢。”   程二袅的话,一语成谶。   晚上临睡觉前,杜明戈鼓足勇气给郑千橙打了个电话,妻子和儿子已经睡下,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接。   电话响了一会儿,被接通了,郑千橙语气里带着对陌生电话的茫然,声音清脆好听:“您好。”   “我是杜明戈。”杜明戈顿了顿,笑呵呵道,“还没睡吧?打扰到你了吗?”   他语气轻轻,态度真诚热情。坐在电脑前的郑千橙揉了揉脑袋,回道:“还没,有事儿吗?”   杜明戈道:“郑千橙,我想给你道个歉,今天饭桌上我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合适,我要是不多说那几句,不能让你饭都没吃就走了。”   郑千橙被他一通话搞得微微尴尬,她早就平复情绪了,在家里看稿,回复道:“没事的,你不用多想,都过去了,以后别再提了。”   杜明戈坚定道:“你放心,以后绝对绝对不再提了。”   挂断电话,郑千橙看了会儿稿,心思便有些飘了。   飘到了她和江宋分手那年。   那年大三,她特别忙。江宋的本科专业需要五年,连上硕士博士需要更久,她没有继续深造的想法,只想在毕业前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独立生活。   长远来看的话,如果江宋需要,她也能够帮衬着他。   郑千橙记得,她那段时间可能是对江宋有所忽略,和陈梵克忙于热搜新闻的搜集转播,陷入一种微微癫狂状态。   那晚她和陈梵克从教学楼下来,江宋在楼下等她。   已是夜晚,她第一眼没看到江宋,不太记得陈梵克讲了什么笑话,让她从教室笑到教学楼门口。   四月天,桃花盛开,香味儿飘荡,路灯照透了门口这条小路,她笑得上仰下合,听到有人叫她。   是江宋。   江宋学业繁忙,很少来学校找她。郑千橙惊了一下,愣怔走到他面前,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那天有些不一样,似乎更加淡然,语气里带了一丝不近人情的冷漠:“我来了你不开心吗?”   郑千橙当然开心,不过看他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只是点了点头。   以前她对江宋很热情,上大学后腻歪了一年多,两人不在同一学校,郑千橙觉得如果自己不能做点儿别的事情,就总会想起江宋,看不到吃不着的滋味儿不好受,她索性不想。   那晚他们去学校门口的宾馆过夜,意乱情迷后的郑千橙彼时尚不得知那是是江宋最后一次来找她。   她不愿多想了,自嘲般地笑了声,躺到床上,却一夜难眠。   郑千橙主播的人民医院神经内科医师专访非常成功,电台播放着她侃侃而谈的画面,相应播放了每位医师的视频和照片资料。   与之相反,另一位下乡报告的记者却在第二次下乡回访中与村民发生矛盾,采访被迫中断。   与第一次采访已经相隔一月之余。   杨清没法,只好安排郑千橙前去支援,给她增派了两名年轻小伙护航,一位摄影师,一位跟记黄望。   去往乡下的路崎岖而长,前半部分在高速汽车平稳行驶,下了高速后有将近四十分钟的小路,颠簸不断,几个人抓紧车把手,头脑发昏。   到地方后,郑千橙感觉到一阵反胃,强忍着不适压制下后,跟着领行继续往前走。   黄望关心道:“怎么了橙子姐?晕车了?”   郑千橙摆了摆手,大步跑到路边,弓起身,毫无征兆地吐了出来。 第17章 .17“你怀孕了。”【三更合一】……   抵达目的地后,三人按照目前状况商讨了采访方案。   上次电视台的采访,进行的磕磕绊绊,好在最后拍摄时长以及采访视频能剪辑出一段符合要求的采访,向上提交。   电视台播出后,要求隔月回访。   结果电视台车子经过村口的时候,压死了村民养的家禽,工作人员掏出一百块准备赔偿。村民说压死的家禽从去年养到今年,市场价远远超过一百,而且工作人员态度不好,要求赔偿精神损失费。   工作人员并非故意,但行为确实对村民造成了伤害,但村民作为受害者,一时之间让人分不清是在讹人还是真的。   大约都有点儿。   村民要求赔偿八百,司机推脱责任让工作人员出钱,然后这时候,村民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在信息化时代,每个人都有拍摄视频发表言论的自由。   无论真假。   其实这事儿没有那么复杂,因为在村民视频发出去二十分钟后,几个工作人员和司机理论完进行商讨,凑了六百块递给家禽饲养人,达成双方口径一致的结果。   旁观者拍摄视频的行为纯属和稀泥。   因为这个小插曲,工作人员并未先行去往之前的采访人家去,而是找到宾馆住宿下来,重新整理了一番工作流程。   当天下午,电视台打来电话,询问网上的视频是怎么回事儿?   三位同事都有点儿懵,而视频本身的影响范围具有区域性,非常小,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让三位同事遭受一顿处罚。   他们感觉特别亏,不能辩解,还得马上回台检讨。   后来送郑千橙黄望来的车,根本没贴市电台的标。   回访的家庭有三户,几人抵达地方便直接去往村民家里。村民十分热情,对待采访认真畅谈。   郑千橙态度温和,想起之前同事遇到的不必要麻烦,神态更加真诚。在第一户人家采访历时三小时,结束的时候已经下午了。   村民留他们吃饭,他们自然不能。   出来门口后,郑千橙头昏眼花,拍了拍胸口,面色惨白。   黄望在单位没见过郑千橙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们关系算不得熟,平时只能算是点头之交,他对郑记的印象停留在是位追求者众多且眼光很好的女人。   黄望问道:“橙子姐是不是还晕车?”   郑千橙喉间泛了股恶心,强压下去,道:“可能是今天的路太颠簸了。”   “确实。”黄望关心道,“好好休息一下,咱们宾馆后面走二百米就是医院,我去给你买个晕车药吧。”   郑千橙拒绝道:“不用了,你们去吃饭,我自己过去,正好想透透气。”   郑千橙没有胃口,但张蔓莉打来电话询问时,还是谎称自己已经吃过了,在乡下,不合胃口,所以吃得少。   张蔓莉道:“多少都要吃点儿,晚饭本来就不要多吃,容易发胖。”   郑千橙顺着宾馆后面的水泥公路向前走,周遭空气安安静静,只有一盏明晃晃的路灯照耀,人影拉的老长。   张蔓莉又问她和相亲对象的事情,也就是易水寒。   郑千橙思索道:“人家条件不错,肯定不会老耗在我身上,估计是另有新欢了?反正最近没联系我。”   张蔓莉的语气很是可惜:“这人条件好得很,照片我见过,人长得不错。”她叹了口气,道,“真不行也没办法,就是哦——六月了吧?还有几天你就三十岁了。”   郑千橙不太舒服,拍了拍胸膛,回答道:“不用总是强调你五十五岁了,我会孝敬你的。”   张蔓莉自然不是这意思,听她这话,忍着怒意没挂电话,却突然听到一声莫名其妙的干呕。   她问道:“怎么了?”   郑千橙真吐了,肚子里没什么东西,她吐得头脑发虚,双眼热泪:“我晕车了,从下午开始就不太舒服。”   张蔓莉声调变了:“你不是不晕车吗?那路得多难走?”说着说着语气里满是关怀,“有医院吗?去看看,检查一下,是不是肠胃炎?”   郑千橙说不是。   张蔓莉又道:“去看看,尽快。”   张蔓莉的话对郑千橙起了作用,原本她只是想去医药处拿份晕车药,推开医师门后,一位正在准备下班的老医生看了她一眼:“哪里不舒服?”   郑千橙回答:“恶心,反胃。”   老医生坐都没坐,例行公事问道:“来好事了没?”   郑千橙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愣了好半晌,那老医生也跟着她愣在原地,最后用一腔蹩脚的普通话重复问了一遍:“来例假了没?”   郑千橙摇头:“没有。”   她觉得自己现在有些木,是真的木,完全没有深入思索老医生问题的深意。   她不是神经大条的人,相反,她在生活方面条理性极强,工作也是有勇有谋。可这腔平静被老医生一句话惊碎,后知后觉开始发颤。   老医生道:“怀孕了吗?”   郑千橙如雷惊醒:“没有……吧……”   老医生道:“去医药处买根验孕棒,两块钱,测一下,三十秒见效,我在这里等你,五分钟不回来我就下班了。”   郑千橙心跳加速,面色哗然:“好。”   她直接就走了。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很不地道,但她实在是无法面对那几率为百分之五十的结果,似乎她再多等一天,就能盼到生理期的到来。   郑千橙的生理期向来正常,唯一一次延期是和江宋分手后那段时间,她忙于学校和电视台的工作,黑白颠倒,内分泌紊乱,有两个月没来例假。   她自己去看医生,调理好身体,一个月来了俩月的量,卧床休养整一周。   那时她非常确信是自己的身体出了状况,但是现在不能确定。她想起江宋那张冷艳的俊脸,从医院大门到宾馆的二百米走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后半夜,她睁开眼睛,坐在床上半发呆,窗外月光如瀑,零星能看到闪烁的星子,她拿出手机,网购了几条验孕棒邮回家。   这种带有惧怕和莫名期待的情绪萦绕在她心头,促使她早晨起来后吃了两个包子一碗粥。   黄望见她如此饭量,询问道:“橙子姐不晕车了吗?”   郑千橙道:“不了。”   采访结束,当天下午,一行人回城。   这次她早有预备,备好塑料袋,一路颠簸,一路干呕。知道自己行为失态,可实在没法控制,一路脸转向别处,时不时抿口温水润唇。   车子直接把她送到家,回到小区还没放东西,人便已经走向快递柜拿快递。   大步走进家门,砰得一声关闭,门外与门内就是彻底两个世界了。   几分钟后,郑千橙拿到了结果。她用了三根验孕棒,三根验孕棒告诉她的——是同一个结果。   初步确认后,郑千橙没有声张,而是给自己请了一天假,顺便在妇幼医院预约挂号。   晚饭之前,她给张曼莉打电话,说自己要回家吃饭,要她做顿好的,乡下这两天没吃好,一直在想她的饭。   张曼莉一听,立刻就心疼了,不忘询问郑千橙的身体:“去检查了吗?是肠胃炎吗?”   郑千橙道:“不是,放心吧。”   在乡下这两天,吃不好是其次,主要还是呕吐。好在晚上回家时闻到张曼莉和徐志阳精心准备的饭菜,第一反应不是反胃,而是瞬间被勾起了食欲,胃口大开。   吃完这顿饭,她犹如重生,面色恬然地躺在摇椅上晃悠,张曼莉问她看着心情不错?   郑千橙却没有回答,动作缓慢地从摇椅上起身,告诉张曼莉和徐志阳明天还来。   第二天一早,郑千橙空腹去医院。   冰冷的机器贴合在平坦白皙的小腹处,她侧着头,听医生给她指着,哪个是孕囊。   郑千橙看见屏幕里那小小的一点儿,可能都没有黄豆大,双眸忽然涌出一阵热流。   从医院出来后,郑千橙看着天空,感受晴空万里带来的清爽和温暖。   她拿着检查,放进包里,做了个决定。   她要生下这个孩子,自己养。   如果她二十岁,她会立马选择扼杀这个小生命,虽然听起来如此不近人情,不过那肯定是有利于她人生发展的最大决定。   如果她二十五岁,她大概也会因为小生命的降临而头痛欲裂,辗转反侧,会将所有利弊摊开刨析,这玩意儿生死未卜。   她今年三十岁,车房俱有,存款尚够,工作稳定,父母安康,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刻,让她轻易接纳这个小生命,甚至开始期待未来。   下午回到徐家,徐行之和可儿也在。   可儿今年十岁,小姑娘长得像妈,身材高挑,小时候胖嘟嘟的,如今长相越□□亮。   徐行之和颜词没离婚之前,一家三口都住在徐家,那会儿郑千橙正处于大学毕业前后,因为家里住了太多人,行动起来不方便,加上徐行之和颜词婚后经常吵架,她觉得尴尬,索性就搬了出去,但对于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侄女儿,她是很疼爱的。   她不知道可儿也在,开心地抱着可儿,问她:“你来怎么不告诉姑姑,姑姑想死你了,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跟姑姑说,姑姑带你去买。”   可儿一副任期宰割的样子,直挺挺地倒在郑千橙怀里,嘻嘻闹闹:“姑姑,我什么也不要,你快勒死我了。”   徐行之看这架势,赶紧把自己女儿搂过来,冲郑千橙挑衅:“喜欢我闺女,自己生一个啊。”   郑千橙白了他一眼,同可儿招手:“来姑姑这儿。”   可儿又乖乖地过去了。   张曼莉听到两人谈话,苦口婆心道:“你哥说得没错,你也到了谈婚论嫁哺育下一代的时候了,可儿都十岁了。”   郑千橙笑了笑,道:“那还不简单。”说完了又问可儿,“可儿,你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呀?”   可儿回答得很干脆:“妹妹吧,妹妹乖。”   “那好。”郑千橙捏捏她的小脸,滑溜溜的,“姑姑给你生个妹妹。”   徐行之玩着手机,冷不丁道:“自己生啊?超能力啊?”   “你闭嘴。”郑千橙忿忿不平道,“我这年纪生孩子不是很正常吗?我那些老同学有的都二胎了,我生个孩子怎么了?”   徐行之一脸老人看手机的表情:“你吃错药了吧郑橙子,这是你能说的话?”   郑千橙不搭理他。   可儿小声问道:“姑姑,你是不是怀小宝宝了?”   说着,白皙的小手上前抚摸了一下郑千橙的肚子,声调骤然提高:“好像真的有了耶。”   “要不说咱可儿聪明伶俐呢?”郑千橙两手捧上去捏了捏小朋友的脸蛋儿,“先吃饭,吃完饭再告诉你。”   饭吃了一半,有人敲门。   徐行之去开门,可儿和郑千橙一人吃着一根鸡腿,可儿顿了一下:“不会是我妈妈来接我了吧?”   郑千橙道:“这么快?”   门口那边,传来徐行之的声音:“饭还没吃完呢,你来这么早?”   颜词平静道:“我工作上有点儿事情,先把可儿送到我爸妈那里。”   徐行之反问道:“在我爸妈这儿不行?”   颜词没讲话。   可儿这边开始加快速度了,喝完一口汤,给徐志阳和张曼莉道别:“爷爷奶奶,我妈来接我了,再见。”   徐志阳非常疼爱可儿,退休之后总是到可儿学校门口送东西给她,可儿一般是姥姥接送,当年徐行之和颜词未婚先孕以及后来离婚,导致颜词父母非常不待见徐家人,即使离婚后是共同抚养可儿,颜词父母也不会给徐家人好脸色。   每次都是匆匆一见便分离,好不容易坐下来吃饭,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一家人全部离座,聚集到门口。   可儿背好书包,走到颜词面前,喊了声妈妈。   颜词伸手,低声道:“来,跟爷爷奶奶姑姑再见。”   可儿招手的时候,徐志阳的表情十分失落,眸里泪光闪烁,郑千橙挽留道:“嫂子,要不然让可儿吃完饭再走,我去送她。”   然而话音未落,徐行之便开口道:“叫姐。”   郑千橙瞪了徐行之一眼。   颜词接过可儿,对郑千橙道:“不了,谢谢橙子。”   可儿刚走出门外,想起了什么,忽然又转过身来摸了摸郑千橙的肚子:“妹妹再见。”   郑千橙笑道:“可儿再见。”   她本来是想亲自公布这件事的,没想到可儿帮了她一把,等人走后,一家三口并未把可儿的话当真,重新坐回餐桌前。   那是一段及其静谧的时间,因为可儿的离开两个男人身形及其落寞,徐行之还好,可能是习惯了嘴硬强撑,所以看起来没心没肺,默不作声。   徐志阳忍不住唉声叹气。   徐行之不满道:“叹什么气,又不是不来了。”   徐志阳始终不讲话。   郑千橙拿起瓷勺喝了口汤水,觉得是时候了,放下勺子筷子,手肘垫在桌子上,缓缓道:“我怀孕了。”   郑千橙没对象,二老知道。郑千橙谈过恋爱,发生过亲.密行为,徐行之知道。但她说这话,头几秒里几个人像是没听见,过了好一会儿才齐刷刷看向她。   徐行之道:“你说什么?”   张曼莉捧着汤碗睨她一眼:“听她胡说八道呢。”   郑千橙知道大家不信,于是敛了神色,更加一本正经道:“我真的怀孕了。”她想起什么,起身去门口柜子处拿来背包里面的检查,递给张曼莉:“如假包换。”   她坐下后看见徐行之,发现这货竟然在笑。   她问道:“你笑什么?”   徐行之露出一个很难以置信的表情:“出息了你啊?还学会未婚先孕这一套了?”   张曼莉一开始是不信的,她拿着报告的手有些抖,但很快安慰自己。女儿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而是而立之年,凡事有自己的考究,所以要相信。   她抿了抿唇,声音低沉道:“孩子父亲是——?”   郑千橙轻飘飘道:“他又不重要。”   张曼莉眸色瞬间黯淡下去,语气冷若冰霜:“什么意思?”   徐志阳也道:“橙子,你好好说话。”   郑千橙顿感不妙,但心里仍未有半分恐惧,回答道:“我最近感觉胃口不太好,就去看了一下,医生说我怀孕六周。”   “不是这个。”张曼莉盯着她,冷冷道,“是孩子爸爸。”   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一丝凝固,连徐行之都感觉到了,只能正襟危坐起来。那氛围像极了曾经他第一次告诉二老颜词怀孕的时候,但又好像有点儿不一样。   郑千橙垂下眸,修长手指卷着发梢末尾:“他不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怀孕六周,不知道可以。”张曼莉一巴掌猛地拍响桌子,“分手是什么意思?你眼瞎了吗郑千橙,什么男人都敢跟,什么事情都敢做!”   这一巴掌拍得巨响,两个男人瞬间不敢出声了。   郑千橙知道张曼莉是误会了,误会孩子父亲是个不负责任不正经的男人,见不得人。正因如此,她才不敢带到家里,不敢说出是谁。   张曼莉曾不止一次教育过她,女孩子要自爱,不得未婚先孕,然而她三十岁,张曼莉可以接受她怀孕,却不能接受她隐瞒真相。   “你乱搞!”张曼莉语气狠毒,眼泪却先掉下来,她不想诉说曾经作为单亲母亲的痛苦,她是心疼女儿,如果生下孩子,单身母亲势必要遭受别人审判的目光,不生下来,女儿身体遭受痛楚,任何结果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徐行之惊慌道:“妈您消消气。”   徐志阳则对郑千橙道:“橙子,给你妈道歉,说实话,不许骗人!”   郑千橙以为她的家人会和她的想法一样,支持她生下孩子,帮助她共同抚养,可到如今才感到自己的想法有多荒唐。   人和人本就不一样,何况是隔了几十年的岁数,行为思想相隔深不见底的沟壑。   “哥。”郑千橙抬眸,看向徐行之,没说话,就看着他,眸子渐渐湿润了,表情也茫然,看得徐行之心疼。   徐行之没法支持郑千橙的做法,那种做法在张曼莉眼中就是无理取闹。而他们作为重组家庭中的兄妹,自小察言观色,尊重父母。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有深厚感情。   这种感情相互明了,一切却都要先以父母为重。   徐行之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你说,哥给你撑腰。”   灯光照在鸡汤上面泛起一层绵密的油脂,郑千橙低垂下头,却忽然从胸腔泛起一阵恶心反胃的酸楚。   她跑去卫生间狂吐,一家人却没有一人离座。她蹲在地上,削瘦的后背躬起,脊柱骨节都看得清晰。   她坐到沙发上,手里拿着纸巾擦嘴,叹了一口气,道:“是我以前的同学,现在在人民医院当医生,年龄比我大四个月,家庭条件一般,具体现在如何我并不是很了解。”   郑千橙想开了,既然事情瞒不住,索性坦诚一点儿,不要再畏手畏脚了。   张曼莉直截了当道:“你把人给我带回来,我不听你讲。”   郑千橙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第二天回到单位,杨清听说了她出差后晕车的事情,来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慰问她,问她是不是还有年假没休,等手上这个报告完事了,可以休息几天。   郑千橙只道:“好。”   次日要报导,时间紧迫,原本两天的准备时间因为请假变成一天,工作量增大,郑千橙在工位上忙了一天,下午的时候收到了易水寒的消息。   易水寒问她最近怎么样?   郑千橙顿了一下,经过上次的事情,她以为易水寒不会再联系她了,不过说到底以易水寒的视角,男未婚女未嫁,不过是遭受过一次拒绝,无伤大雅。   郑千橙回道:【就那样,你呢?】   易水寒道:【我也是。】   他又问:【周末有时间吗?】   郑千橙敏感的捕捉到一丝异样,问道:【怎么了?】   易水寒道:【请你看电影。】   郑千橙看见这句话,平静地笑了一下,然后拒绝了他。   其实说到底,易水寒和她曾经相亲过的对象是不一样的,他语言更加幽默,家庭更加美满,行为举止妥帖。但是性质是一样的,她抱有同样心态去应对与他的交流,结果都是相似的。   至于之前的周旋,也只是想多交一位看似未来能够对自己有所帮助的朋友。   肚子里的小小孕囊,让她彻底坚定了自己的做法。   她再也不会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   郑千橙是过了一周之后才去找江宋的,在那之前张曼莉已经给她打过无数次电话,一年联系不到两次的徐行之也经常发来慰问,问她最近的身体状况还有心情怎样。   虽然孕期女性荷尔蒙分泌过多,情绪波动较大,但可能是时间尚短,她身体恢复得不错,就连呕吐都减少很多。   她回复徐行之没事儿,让他不要担心。   徐行之道好。   郑千橙转头将程二袅约了出来。   程二袅独身一人,将熙熙放在家里由保姆照看,穿了身小香风套装,精神抖擞,老远走过来像是短视频里的网红,明艳动人。   郑千橙要的是柠檬水,常温,她问程二袅喝什么?   程二袅道:“冰拿铁,谢谢。”   她说完就坐在座位上等着,阳光晒得桌面发烫,咖啡店里的冷风又吹得舒服。程二袅用手机相机做镜面,一边整理面容一边矫情道:“看看你那灼灼目光,说吧,什么大事儿?”   确实是件大事,但郑千橙不好意思说出口,便道:“你猜呢?”   程二袅搁下手机,躬身倾到桌面上,以手托腮:“我猜和江宋有关。”   郑千橙想了想,道:“算吧。”   程二袅继续道:“电话里说不清楚,非要约我出来商量,一定是木已成舟,所以才来通知我。”她眨巴眨巴眼睛,妩媚道,“你俩经我闺女生日宴一闹,彻底解开心结,决定永结同好了?”   郑千橙觉得程二袅她挺会猜的,但完全不对,摇头道:“说起来有点儿丢人,但那一闹让我们彻底僵了,比以前更僵。”   程二袅啧啧道:“俩倔驴。”   郑千橙无动于衷,尽管她非常不喜欢程二袅如此评价她。   她道:“我和你说的这件事,你听后一定会很震惊。”   程二袅给了她一个眼神,笑道:“那你还不快说!”   郑千橙道:“我怀孕了。”   程二袅愣了两秒,仅仅是愣了两秒,她把惊讶和脏话全都留在下一个问题得到答案后统统发泄。   “江宋的?”   郑千橙点了点头。   程二袅直接一个卧槽三连:“你们这才重逢多久啊?!”她伸出手,蹙眉道,“有孕检单吗?我看看。”   郑千橙从包里拿出孕检单,递给她。这段时间,她一直随身携带,或许讲出来别人都不会信,这是她孩子的第一张检查报告,她很珍惜。   “天呢。”程二袅推算着时间,不可思议道,“是不是聚会那天你俩就勾搭上了?”   郑千橙道:“按照孕周期,应该就是那天。”   江宋主动吻她,她本想推开他,可就是一瞬间的犹豫,便没了退路,一场/性/爱/变成博弈,她不甘心,却一败涂地。   “我原本以为江宋是块木头,这下我真对他改观了。”程二袅把孕检单递回来,想起之前杜明戈说得种种,一本正经道,“郑橙子,你逃不了了。”   “像他那种人,能屈能伸,天赐神颜,什么事情不去做便罢了,去做的话真没有什么做不到的。”程二袅道,“他从前忍着,如今忍不了了,结果你看怎么着?第一天你就有了,这他妈太可怕了。”   郑千橙被她一番话绕得有些晕,道:“那你说我是逃还是不逃呢?”   程二袅道:“欲擒故纵!似逃非逃,凭什么任他拿捏呢?长得帅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郑千橙道:“你说的对,不过我还是不太甘心。”她顿了顿,声色淡淡,有种沉思过后的忧伤,“我想要这个孩子,不想要江宋,但是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我妈之后,我妈不同意。”   “肯定不同意啊。”程二袅淡定道,“以前的我或许会认同你吧,但现在我有了熙熙,想法有变,我那么小的女儿,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儿,我不允许她有一个被别人指指点点的未来。”   “再说江宋这人不算是拿不出手的一类。”她道,“已经算是钻石级对象了,应该比你以往任何一任相亲对象都要好吧?”   郑千橙无可置否。   “去吧。”程二袅道,“去惩罚他吧,他必须得向你赎罪。”   “不要纠结曾经了。”她又道,“那一点儿都不酷,对吗?”   郑千橙耸耸肩,扯出一个算不上笑的笑,喃喃道:“或许吧。”   郑千橙提前在人民医院公众号挂了江宋的号,等就诊当天,去医院找他。   郑千橙推开门后,门诊室只有江宋一个人,江宋没听到声音,于是便抬了眸。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从进门关门,再转身坐下,他看见她的长发如瀑滑落,遮掩了她半张脸。   他端坐着,蓝色口罩遮掩下半张脸,只露一双深邃带有探究性的眼眸。   郑千橙顺手掖了掖长发,摘下口罩,盯着他看。   这种感觉很奇怪,即便重逢后两人已经坦诚相待过,甚至于干柴烈火抵死缠绵,却从没有过安安静静四目相待的时光,好似有些陌生,掺杂着过往种种,一眼万年。   空气中有种诡异的肃然。   江宋的视线不曾离开过她,指骨分明的长指拿着中性笔,好看的指甲圆润干净,手背处筋骨凸起,力量感十足。他皮肤很白,稍微有一丝变化,皮肤的变化即可展现。   他的眼眸在暗光阴影下稍显冷漠,下巴微微抬着,手臂搭在桌面上,黑色头发干净整洁散落额前,声色低沉暗哑,例行公事道——   “哪里不舒服?”   郑千橙坐在那里,眸光温和,比起曾经执着于寻求一份结果和道歉,她现在只想商讨未来,她不觉得江宋会拒绝她,但终归时过境迁,一时之间难以开口。   她道:“头疼。”   窗外人来人往,一道门一道窗隔绝了屏障。   江宋盯着她眼睛看,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扫了一眼她光洁的额头,他的睫毛很长,瞳色深邃如墨,淡声道:“哪里疼?”   说着,修长手指伸了过来,触碰到郑千橙发丝时。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看着她,顿了好几秒,慢条斯理道:“可以碰吗?”   郑千橙的气息稍稍一顿,额角忽然覆上一抹温热,她抬眸看向江宋,看他发红的耳稍,还有滚动的喉结。   “这里疼吗?”   郑千橙不语。   “那这里呢?”他又换了个地方去触碰,中间隔着她柔顺的发丝,手背血管纹路清晰,力度轻柔,看她一眼。   郑千橙身子前倾,两人中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江医生。”她唇角微弯,问道,“你很紧张吗?”   “嗯?”江宋抬眸,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坐回位置上,顺便将略微绵湿的掌心在桌子下面的白大褂上蹭了蹭,“没有,没有什么大碍,如果不放心,可以去做个脑部ct。”   当然是不能做。   那东西辐射很大。   郑千橙双手交叠,置于腹前,询问道:“外面人太多了,我能坐在那个沙发上等你么?”   她抬了抬下巴,对准沙发的方向。   江宋从抽屉里拿了本病历,随手翻开在上面记录了些什么,思绪却在她刚才一眨不眨盯在自己瞳孔之上的眼睛上放空。回忆起前两次见面,她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态度,没什么情绪回应道:“请便。”   郑千橙起身,走向沙发处缓缓坐下。   江宋顿了好半晌才继续。   门外响起下一位病者的号码。   大部分人都不会在意门诊室多了位安安静静如同标本的女人,只不过此人身形窈窕,唇红齿白,很是吸睛,所以难免多看几眼。   郑千橙只看着江宋。   她根本想不到,她会主动来找江宋。   在冷战开始的那一天,到不久前彻底崩溃的发言,她的所有排斥都只对准江宋一个人的。   她反省了,她认为江宋欠她。   江宋的想法,她只能猜测一二,不能窥探究竟。   连续诊断了几位病患后,李昊源医生推门而入,余光里瞥见坐在沙发上的郑千橙,有些诧异,下意识多看了几眼,然后认出来了。   江宋那边工作还在继续,李昊源走过来,热情攀谈道:“郑记者?你怎么在这儿?”   郑千橙礼貌起身,被李医生请示着坐下,笑着回道:“我来找江宋。”   “江医生今天难得坐诊,你来得真巧。”李昊源道,“之前的采访我看了,那人一上电视脸怎么那么大?江医生没上啊?”   郑千橙道:“对,他没有。”   李昊源哦哦两声:“他在做手术嘛,没空。”说完看了眼江宋,“郑记者不好意思啦啊,我还有点儿别的事情。”   郑千橙颔首道:“再见。”   她低垂下眸,刷起了手机。   李昊源走到江宋面前,拍了拍他肩膀:“刘老那报告,拿给我。”   江宋道:“在对面桌子,蓝色文件夹里。”   李昊源没立刻走,而是冲着江宋使了个眼色,看看郑千橙,又扭过头,道:“咋回事啊?有情况啊?”   江宋停笔,抬眸看他,视线微转,侧过他去看郑千橙恬静安然的脸。   “没什么。”他道。   李昊源啧啧道:“年轻,你还是太年轻。”说完了,也不忘冲郑千橙道别,“郑记者,我走啦,再见。”   郑千橙笑着招招手。   中午下班时,又有患者家属前来询问情况,江宋细心讲解完,站在桌前捏了捏鼻梁。   一抬眼,郑千橙正在看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工作时落在她眼里的模样,他觉得有些累,但头脑依旧清晰。   窗外日光正盛,门诊室内冷风冰凉,地板倒映着窗户边框,江宋侧脸,透过玻璃窗看向外头,郑千橙凌厉的话语在耳稍萦绕。   他侧过身,道:“我带你去吃饭。”   郑千橙拒绝道:“不用了。”她站起身,靠过来,“有事告诉你。”   “你怀孕了。”他低声道。   郑千橙动作一顿,问道:“你怎么知道?”随即身体紧绷着,想起什么,抬眸的瞬间,与他的目光相撞。   “你故意的?”   “我猜的。”   江宋猜到,能让她低下姿态主动来找他的事情,一定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存在。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脱掉白大褂搭在身后椅背上,把手机拿在手里。   “走吧,我先带你吃饭。” 第18章 .18“我会对你负责。”   这件事对郑千橙来说,一开始是荒谬的。渐渐接纳后她内心涌动着微妙惊喜,规划未来。再后来告知父母,这件事就变得有些无奈。   她必须找到江宋,共同探讨。   她原本想装作淡定一点儿,毕竟她对江宋无欲无求,只是利用两人中间不可消弭的纽带去要求他做些什么来达到安抚自己家人的效果。   但是,江宋条理清晰,推断力十足,轻易看透真相的事情,还是令她略感挫败。   即使她装作再心如止水,跟随江宋来到距离人民医院不算近的餐厅后,脸面也有些挂不住。   而且从江宋的表现之中,她无法推测他事先知情还是事后推测,但他不意外,是否能说明他有预料过这个结果?   郑千橙坐在位置上,垂眸拿起一个杯子,还没抬起,一只指骨分明的手便深入她的视线,将杯子拿走,神情自若道:“你想吃什么?”   郑千橙一言不发。   他又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他提前扫出的菜单。   不等她拒绝,江宋便放下手机,抬脚走出包厢,似乎是去和服务员沟通。   时间将近十二点半,郑千橙快速点餐下单,刚把手机放到对面,张曼莉的电话打来了。   郑千橙抬眼看了看门口的位置,慢慢腾腾地接起电话。   这是她坦白怀孕后,张曼莉第一次给她打电话,语气不似之前温和,冷着声音问道:“吃饭了吗?”   郑千橙垂眸,道:“没呢,正等着。”   张曼莉道:“吃什么?”   “就,随便吃点。”郑千橙想着刚才自己都点了什么,正准备报备。   张曼莉呵斥道:“随便吃点儿?你现在是能随便吃点儿的时候吗?你在单位还是休假?吃不好就回家,就因为我骂了你两句几天都没打电话了!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大本事?”   “妈——”郑千橙道,“我没有。”   “没有什么?”张曼莉变了腔调,明显有些失落,“我之前一直教育你不要这样,但事到如今没有办法,你和那个男人联系了吗?他是怎么说的?”   郑千橙抿了抿唇,视线落在张曼莉口中的“那个男人”身上,他身着白色t恤,露出好看流畅的小臂,黑色发丝松散,眉眼深邃。   郑千橙挪过眼。   “你这一步走得太错了你知道吗?”张曼莉依旧哀怨,“你本来可以发号施令掌控一切,现在场面完全扭转了,你有把柄了你知道吗?”   郑千橙耐心道:“妈,之前我哥和嫂子也是那样,并没有你说得那么可怕,我这边还有事情,先挂电话了。”   张曼莉道:“可他们还是离婚了。”   郑千橙“嗯”了声,道:“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挂断电话,空气陷入安静。   郑千橙本来以为这次谈话多少是会有些情绪起伏的,事到如今是她想多了。   她和江宋,唯一一次情绪失控就是在熙熙周岁宴那次,而那次也是借了众人群起攻之的气焰,令她难以忍受。   江宋的性格向来如此,冷漠、寡言。从来不会与人发生争执,似乎永远都能将自己置身事外,所有的事情都与他关系不大。   外人的情绪感情影响不到他,他只要坐在那里,便美得像一座艺术品,让人不敢亵渎。   服务员推门而入,态度热情而不好意思,道:“您好顾客,您点的有道菜,西红柿鱼的那道,做起来比较慢,您时间紧张的话,要不要换另外一道?”   郑千橙问道:“您有推荐吗?”   “油炸小黄鱼吧。”服务员回答道,“这道菜在店里卖的很好。”   郑千橙刚想说可以,江宋却道:“不用了,就做之前那道。”   服务员点点头,道:“好的,顾客,您请稍等。”   门被关上,空气静默两秒,郑千橙开口道:“我们聊聊。”   两人相对而坐,江宋的视线不曾离开过郑千橙的脸。   或许是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然,郑千橙率先移开了眼,捋了捋长卷发。   江宋顿了一下,拿起面前的杯子,喉结上下滚动着,抿了一口白开水。   郑千道:“这件事情本来我是不想告诉你的,但我想了想,避免日后难相见,你有知情权。”   江宋端坐着,手指间摩挲着透明玻璃杯,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郑千橙继续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听到这句话,江宋没有继续回答,而是换了个动作,继续看她,低声问道:“你的想法是什么?”   知道自己的想法并不重要,也知道她是做好一切决定后才来找自己,江宋几乎没怎么说话。   郑千橙其实微微有点儿心慌,但面上不显,平静道:“不管你是有意无意,既然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会追究你的过错。”她顿了顿,道,“我也不是来找你赔偿的。”   江宋的眉头蹙了一下,仅一下,很快松开。   郑千橙说这些的时候,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像排练了一万遍,却与她上电视时完全不同,没有那股生动端庄的味道,似乎微微懊恼,但话里内容又很淡定从容。   想必她已经知道了一段时间,并且早已做好心里建设。   然后现在,只是来通知。   他可以发表意见,而他的每一句话,会对她情绪产生波动,但不会影响她的决定。   江宋看着她,声调平平道:“继续。”   郑千橙喘了一口气,拿起杯子喝水,放下杯子,继续道:“我想问问你有没有想法?”   这是第二遍问他这个问题,江宋默了一会儿,便听到她继续道:“如果没有,就请永远闭嘴,从现在这一秒开始,我要陈述我的想法,而你没有反驳权。”她的眼睛晶晶亮亮,看着他,“嗯?懂了吗?”   “嗯。”江宋的呼吸滞了一秒。   郑千橙正色道:“我要生下这个孩子。”   江宋语气很平静:“好。”   “……”妈的。郑千橙忍住爆粗口的冲动,不过又挺庆幸,他那么淡定,省的自己发好多没必要的脾气,“但是我不是圣人,也不是神仙,我可以接受世间众人的审判,但我的家人和我孩子不能,所以你懂我的意思吗?”   江宋不语。   “需要我挑明了说?”郑千橙的表情算不得好,重逢后的每一次交流都像是被添加了黏合剂,如此生硬干涩,却又不得不推动,她直截了当道,“我需要你配合我,作为我孩子的父亲去拜访我的家人,按照我家人的要求去进行下一步发展,让他们满意,也让我不再两难,这是我的条件,你有什么条件?”   “现在没有。”江宋直勾勾盯着她,表情很淡,眸色动人。   郑千橙道:“好,我给你提出条件的时间,等你拜访过我家人之后,可以慢慢想,这个不着急。”   江宋还是看她,当她一口气将自己要说的话全部说完时,房间陷入死寂,她也在这死寂的空气中品味出一丝儿尴尬的气息。   他道:“你身体怎么样?”   “很好。”她从包里掏出保存完好的孕检单,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你孩子的第一份检查。”   孕检单被接过去后,郑千橙就撇过眼看向别处。服务员推着餐车上菜时,她看见江宋将单子收了起来,等人走了才拿出来看。   郑千橙盛了一份汤,端到面前,用白瓷勺小口小口地舀起,品尝。   刚才那句话,令她无法避免的心跳加速。   但江宋的表情过于冷淡,让她在肾上腺激素快速分泌的同时瞬间冷却,只在品尝甜汤的过程中缓慢品尝那句话的后劲儿。   江宋的孩子,她的孩子。   她有条不紊地吃着饭,江宋却看了很久,他的神色让郑千橙揣测不出他的想法,只是有点儿没耐心了,问道:“看完了么?”   江宋把孕检单递给她,没吭声。   郑千橙道:“上周做的检查,那时候是六周,现在七周,很小一个,还看不出身材变化。”   江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也很大方,毫不避讳的让他看,反正隔着一身衣服,任他观赏。   “是同学聚会那次。”江宋忽地出声,令她手指一顿。   其实那天江宋早有预料,他以为郑千橙会事后吃药,没想到她没有。   那天他没想那样狠戾,静谧的房间里,他们像曾经一样热烈难耐,深深缠绵。   他的气息被郑千橙独有的娇嫩细腻裹覆,无法冷静,只剩横冲直捯的莽撞。   郑千橙呵呵一笑,道:“对,就是那天,你挺厉害的呀,一发击中。”   她言语轻松,早就没有上次见面时的愤怒和不甘,不过那次是她难得失控,当下应对自如的模样才是她生命常态。   江宋顿了一下,抬眸看她。   是挺厉害的,他想。   郑千橙不以为意,问道:“你在想什么?”   江宋挑了挑眉,不语,继续夹桌子上的饭菜。他在回忆曾经遥远而模糊的对话和表情,那些碎片组成古老电影,一帧一帧在他脑海里浮现。这些年来他见过很多伤痛和死亡,也盼望新生命的到来和成长。   而且,是他和郑千橙创造的小生命。   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会体现出一种似有若无的排斥,虽然她现在笑靥如花,但不代表她心里就是那么想。曾经爱得再过激烈、过火,感情被静置了九年,如冰窖般冷。   他们在这场静默的博弈中相互试探,彼此认定深不见底,毫无安全感可言。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觉得上天在帮他。   他终于抬眸,表情渐渐有了裂缝,唇角浮现淡淡笑意——   “我会对你负责。” 第19章 .19“不要食言。”   高考前郑千橙曾多次约江宋,问他高考结束后我们一起熬通宵好不好?   她的生日在六月初,高考前几天,生日那天江宋没送她礼物,不知道是定时还是掐点儿给她发了句生日祝福,在零点。   江宋祝她生日快乐,金榜题名。   那时她和江宋以好朋友的身份暧昧着,同学们心知肚明倒也不起哄了,但是高考结束当天,郑千橙站在学校大门口等待江宋的身影,是很美好,也是很令人心动的。   徐志阳和张曼莉比现在开明许多,现在他们很现实,那会儿真把郑千橙当成祖国花朵儿,给她阳光和爱还有适当的自我空间。   她提出高考之夜不归家后,张曼莉只是犹豫了一下,徐志阳便开口答应了她。   没高考前,郑千橙忌惮恋爱会使江宋学习成绩下降,况且江宋母亲身体不好,高三下半学期,江宋基本是医院学校两头跑,他的父亲不知道什么原因,很少去医院看望,他的时间被压缩得很紧张。   好在高考前一个月,江母出院,江宋才能沉下心来好好学习。   紧张的气氛萦绕在教室上空,也萦绕在她和江宋的心上。   他们实实在在拼了一学期,高考结束的瞬间,她如释重负。   早在一年前,徐行之便把颜词领回家,中间发生的那些事郑千橙略知一二但没细听,大抵就是未婚先孕了,但年纪尚轻,只能堕/胎养身,当时张曼莉每天熬各种各样的补汤送到医院,后来还包了一大笔钱给颜词母亲。   郑千橙记得很清楚,高考前一周,徐行之把颜词带回了家。   徐志阳和张曼莉的房间在主卧,她的房间在次卧。徐行之的房间在门口旁边,距离主卧次卧挺远的,她起夜去卫生间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所以郑千橙每每想起这件事,都会觉得,徐行之是让她直面成人事件的第一人。   处于青春期,加上心思敏感,她很快就意识到门口房间的两人在干什么,寂静黑夜里她的脸腾得一下变红,接水冲马桶生怕弄出一丝声响,鬼鬼祟祟回了房间。   她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对徐行之和颜词有什么异样的眼光,不过在和江宋在网吧通宵通到一半的时候,她忽然困得难受,凑过去同他讲:“我们去开房吧。”   江宋也不是心思能很快被带歪的人,他看见她熬得通红的一双眼睛,便很快摘下耳机,退了机子,带她出门。   网吧位置在一道悠长而平坦的小巷子里面,周遭没什么灯,光线黯淡着,月光惨白。凌晨两点,郑千橙的小臂被凉风吹起一层鸡皮疙瘩。   江宋看见她站得松垮,抬手搓搓小臂,大约是知道她冷,又头脑不清晰,竟然主动来牵她的手。   江宋牵起她的手后,她的困意消弭了一半,手掌贴合着属于他的温热干燥,于是勾起一根手指头去挠他的皮肤。   他不生气,他像往常一样不说话。   开房的时候,郑千橙只开了一间,她告诉江宋:“前台说,没有房间了。”   前台有点儿尴尬地看了看面前的俊男靓女,笑了笑,没讲话,把房卡递给她,祝二人入住愉快。   上楼的时候,她从冷柜里随手拿了两瓶啤酒。   她觉得江宋隐约能猜到她的意图,但她到底什么意图,全靠江宋的接受范围。   江宋那晚能跟着她一起通宵,一起开房,事情发展早已出乎她的意料,又让她猛不然感觉,不过如此。   上了楼,推开门。房间环境一般,不开空调,空气中有股儿近乎阴冷的潮湿。   他问她怎么了?她缩缩肩膀,说好冷,冷得发抖。   他打开窗户,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道:“热的。”   房间的冷是一瞬间的,皮肤适应几秒后便恢复常态,令郑千橙诧异的是,江宋会主动将手递过来,蹭到她的脸颊上,于是便道:“你吃我豆腐。”   他沉默道:“这也算吃豆腐了?你都吃我多少次了?”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隐隐觉得江宋今晚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但一切都是循序渐进的,当你以为他冷漠不好靠近,然后却与他越来越亲近时,那种感觉回忆起来就像是在开采一块矿地。   一开始很困难,背着锄头的矿工重复着枯燥无味的动作,埋头苦干,几欲放弃,因为宝石深不见底,看到闪闪发光的一角,矿工便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   她的气息微微起伏着,声音不大:“刚才在网吧染了一身烟气,我想去洗洗,你要吗?”   她这句话带有歧义,他看她一眼,没接话茬,直道:“你先去。”   她便独自一人去了浴室,抬手打开开关,凉水放了很久才放完,水滴声噼里啪啦溅得她小腿上都是。   洗完澡,她不愿穿脏衣服,便把衣服顺手洗了,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大约只是犹豫了一秒便将衣服浸泡在水里。   她相信江宋,或者说她不介意和江宋发生点儿什么。   她裹着浴巾出门的时候,江宋脸都红了。   廉价沐浴露的香气从四面八方扑向房间,他的喉结滚动了好几下,声色发哑:“你衣服呢?”   她的手摁在胸前,肩头一片莹白,胸脯随着呼吸上下浮动着,脸颊红扑扑的,眸光流转,道:“我洗了。”   江宋拿手扶了一下额头,视线转向别处。   她想说她不仅洗了,还把它们挂在了浴室。   江宋一直没看她,也没看别的地方,他的视线时而停留时而移动,气息都变得厚重。   从狭小过道中交错时,她看见江宋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唇,他的唇鲜红而娇嫩,晶莹一片,丝润绵软。他似乎很渴,她想。   站在浴室门口,他又停下脚步,他看见头顶挂着的一排衣服,从小到大,粉粉嫩嫩,转头平静道:“你挂空档?”   郑千橙笑着挑眉。   她的表情像是在传递一个信号,一个你敢不敢,不敢就不算男人的信号。   以至于江宋顶着一头湿发,裸着上/身/出来的时候,正在喝啤酒的郑千橙眼前出现了重影。   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年轻有活力的躯体,腰间深凹下去的人鱼线不断延下。她心神一荡,口腔干燥发紧。   比起江宋之前的无所适从,她的目光灼热而烫,以前看他,他总是躲着,现在看他,他一副任你看,不要钱的架势。   这就让她变得更加大胆,火热。   她要给他吹头发,他没拒绝。   他坐着,她站着,相对而视,吹风机轰隆隆吹着半凉不暖的风,她的手指稍微一拨,风又变成烫的。   他发量多又黑,从上面看,眼睫毛长而卷。他这人面无表情时略显冷淡,可稍微一有表情,就让人感觉意味不明。   她关掉吹风机,插座都没拔,便试探性的拦住了他脖颈。她从额头开始亲,亲到眼睛、鼻子、脸颊,绕过嘴唇,转移到脖颈。   他的喉结那么好看,清瘦又凸出,她完全沉沦于他与她方方面面的不同。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强盗,江宋就是村里头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   她问道:“江宋,你做我男朋友吧,我喜欢你,会永远喜欢你,你只要永远陪着我就好。”   天知道,世上不是只有男人会说情话,女人撩起来,也是要人命的。   他垂眼瞧着她胸前围着的浴巾,表情早已变得无所适从,耳稍红了,脸颊发烫,甚至连眼白都掺染了几根红血丝。   可能她的表现过于大胆了,令他露出微微惶恐的眼神,他问道:“你谈过么?”   她瞬间变得面红耳赤,小声道:“我像谈过?”   江宋的视线从她额角的绒毛扫到她白皙光洁的脚趾,看着她眼睛,嗯了一声。   他的反应总是出乎人意料的,好像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他也要没预兆地吐槽一句,这弓有些磨手。   青春就是不计后果。   郑千橙扯掉浴巾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那是爱情,江宋的爱情就是不宣之于口,而她就是要不遗余力地吸引到他,把自己最完美的一切都奉献给他,然后从他身上索取到同样的完美。   直到最后,发颠发狂的却成了她。   她永远记得那日清晨,日光耀眼,桔梗花开,鼻息间萦绕着的是廉价沐浴露和房屋时间久远发潮发霉的味道,还有欢愉。   江宋看见了白色床单上面的一抹红。   他冷着一张俊脸,脖颈间遗留着不轻不重的紫色痕迹,耳稍的颜色比床单还红。   她躺在床上,眯着眼睛,轻嗯了声,声色慵懒道:“你醒了呀?”   说完大腿一动,扯着一丝疼痛,蹙眉轻嘶了一声:“好疼。”   “郑千橙。”江宋站在床下,半耷着眼,面容清朗好看,语调里的起伏让人难以察觉,“我会对你负责。”   他确实负了责,以男友自居,再也不会躲避她向他表达的浓厚爱意。但这责任有限期,仅有三年。   重逢之前,郑千橙也好奇过江宋这几年的生活是怎么样的,真正见了面,发现他变化不大,而且没有再交过女朋友。   关于这一点,他们两个默契地像是约定好了。   然后意想不到的,他们再次因为不可抗拒的原因被绑在一起,如果没有意外,这个枢纽是终生制。   然而他的妥协到底是因为爱情还是责任呢?   比起当下,郑千橙更想知道的,竟然是十二年前。   她放下筷子,目光落在江宋脸侧,他也看着她,眉眼中的神色隐约给人温柔的错觉。   她唇瓣翕动,平静道:“希望你这次,不要食言。” 第20章 .20“阿姨加油。”   “不会。”江宋双臂搭在桌子上,低声道,“你也不要反悔。”   “……”郑千橙想不到,江宋坐在她对面沉默半天,似乎运筹帷幄,最后还要反将一军,把她划为与他同等的失信人员。   她顿了顿,道:“从来没有。”   “我的意思是,既然做好了开始的决定,那么后续事情发展,你都别反悔。”江宋道,“我保证不会。”   郑千橙这才稍微安定下来,回应道:“我也不会。”   两人吃完饭后,江宋本想送她回家,她拒绝了。她打车到了单位,已经是差不多两点。   杨清坐在工位上,问道:“你休假啦?”   郑千橙道:“请了半天。”   杨清问她:“干嘛去啦?”   郑千橙笑道:“清姐猜猜?”   杨清伸了伸懒腰,道:“相亲了?”   郑千橙笑了笑,没回答。   杨清忽然压低声音,招呼郑千橙过去,小声问她认不认识易水寒。   郑千橙问杨清:“怎么了?”   杨清道:“你真认识啊?你是不是之前和他相亲来着,他爸是区长你知道吗?”   郑千橙顿了顿,道:“我还真不知道,而且我俩现在已经不怎么联系了。”   “怎么会?”杨清道,“听说他人长得不错,工作也蛮不错,你跟他相处觉得怎么样?”   郑千橙道:“挺有教养的。”   杨清道:“那他应该挺喜欢你的吧,你找时间再跟人家聊聊呀,联络联络感情。”   郑千橙推辞道:“这怎么好意思,而且你也知道人家条件不错,对我不来电,我又不能强求。”   杨清的脸瞬间黯淡下去,叹了口气,道:“还想托你点事儿呢,唉。”   郑千橙问道:“什么事?”   杨清道:“我女儿今年七岁,本来是买了是买了学区房的,后来听说,南边那个区的学校更好,就是易水寒他爸管理的区。”   郑千橙懂了:“这样啊。”   杨清看了眼似懂非懂的郑千橙,不当妈的人永远不能体会当妈的心,她试探性问道:“要不你帮我问一下?”   郑千橙微微吃惊,道:“我可以试试,但能不能行我就不知道了。”   回到工位,郑千橙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第一眼看到的是江宋发来的消息。   像是在报备,又像是一个二人关系缓和的信号。   江宋:【我在上班。】   郑千橙没回。   她打开与易水寒的对话框,聊天记录停留在拒绝他约饭邀请上面。郑千橙想了想,关掉了对话框。   距离下班一小时,杨清提前离开,离开之前来到郑千橙工位,问她:“怎么样?问没问呀?”   声音很小,郑千橙差点儿没想起来。   她斟酌道:“清姐,不人家没回复我,早都跟你说了我们两个不熟的,然后人家不搭理我了。”   杨清惋惜道:“真的?这么没风度?可惜了。”   郑千橙点点头,不知道杨清的这句可惜是为她的婚姻大事,还是为自己无法为她牵线搭桥,附和道:“有点儿可惜。”   杨清走后,郑千橙收到了江宋发来的消息。   江宋:【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郑千橙努力想让自己的情绪不受影响,深呼吸过后,还是作罢。江宋就是这样,只要他一出现,就能轻易撩拨到她的心弦。   嘴上说着的是去父留子,可见他如此热络,频繁发送消息,郑千橙有种他是不是因为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才如此殷勤。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临近下班的时候,黄望拎来一大包水果,给单位里的人发,梁甜咬着个苹果,夸赞叹道真甜。   黄望问郑千橙:“橙子姐,你上次晕车好点儿了没?”   好长时间了,黄望还记得,郑千橙讶异道:“好了的,谢谢。”   黄望支吾道:“那个——你知不知道?我们需要再去一趟?”   郑千橙道:“怎么了?”   黄望只好道:“清姐刚发消息给我说,之前那个视频需要我们去采访一下村民,做一个澄清报道,梁甜年纪太小,经验不足,所以让我俩一起。”   郑千橙真不知道,但是这事儿没关系,就算是山路崎岖,身为记者的她因为工作,再累也能去。   但是为什么让黄望告诉她?   明明刚才杨清还在和她聊天,讨论学区房的事情。   郑千橙笑了,问梁甜:“你想去吗?”   梁甜啃着苹果,眨巴眨巴眼睛,问道:“我可以吗?”   “可以。”郑千橙道,“如果你想去,我帮你申请,但是你全程需要向我报备,工作期间听从黄望安排。”   梁甜道:“好的呀!”   郑千橙道:“那地方条件很差,不过这次不需要住宿,当天去当天回,一半的时间都在车里。”   梁甜小跑过来,“我不晕车的,我可以去。”   郑千橙道:“好,你可以开始准备了。”   黄望看着郑千橙:“橙子姐……”   “没事。”郑千橙嘱咐道,“忙你的。”   下班之前,郑千橙给副台长打了个电话,副台长名叫罗然,年近四十。是郑千橙师父的徒弟,论起这个,她要喊副台长一声师兄。罗师兄对她多有提携,初初入职时,他们经常在师父家里做客,在师父那边,罗师兄平易近人。   挂断电话,郑千橙直接给梁甜下了任务,梁甜无比兴奋。   采访当天,杨清见郑千橙坐在工位上,时不时就将眼神投向这边,接水的时候路过她身边,佯装无事问道:“郑千橙,你没去采访吗?”   郑千橙回答道:“我让梁甜去了。”   杨清端着白瓷杯,哦了一声:“这,合适吗?”   郑千橙扭头看她。   杨清道:“我可都报备上去了。”   郑千橙道:“没关系,我跟副台长打过招呼了,”   杨清闻言一惊:“副台长?”   郑千橙道:“嗯,罗副台长。”   说完了,便安静了,杨清在工位上拿起手机聊天,过了一会儿,又主动跑过来,给郑千橙搭话。   她道:“橙子妹妹呀,我那天想通知去采访那事儿来着,但是没找到你的微信,然后就给黄望发电话了,让他来告诉你,不好意思哦,你看我考虑欠缺了,应该给你打电话才是。”   郑千橙平静道:“没关系的清姐,谁都有工作失误的时候,不要重复犯错就好了。”   杨清的脸面微微挂不住,呵呵道:“你说得对。”   郑千橙看她离去的背影,面无表情地移过眼神,继续工作。   这几天江宋一直联系她,她没给张曼莉打电话商量把江宋带回家的事情,估计张曼莉那边也是难熬。   下班后,她给张曼莉打了通电话。   张曼莉的声音很是低沉:“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在骗我还是怎样,这都过了十几天了,人还没带过来。”   郑千橙想了想,道:“这么久了吗?”   从坦白怀孕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天了吗?   她确实如同张曼莉所讲,似乎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张曼莉道:“两个多月了,现在还不显怀,等再过久点,什么衣服穿起来都难看了。”   郑千橙无所谓道:“难看就再买新的呗,这有什么?”   张曼莉叹息道:“没脑子的,你再胖,穿婚纱就不好看了。”   郑千橙噎了一下,她从来没想结婚,和江宋商量的时候,也只是以为事情发展到拜访徐志阳和张曼莉这一步。   她道:“妈,你想太远了。”   “不远。”张曼莉道,“养女儿三十年,就等那一天。你说那人是人民医院当医生的是吗?你把名字和职位告诉我,我打听打听。”   郑千橙立刻拒绝了:“不要吧,我尽快带他去见你们就好了。”   张曼莉生气道:“尽快尽快,你最近在忙什么呢,我看你就是爱糊弄我和你爸!”   郑千橙抿了抿唇,小声道:“真能糊弄得了也行,你是老妖精,我打不过。”   张曼莉猛地一下挂断了电话。   郑千橙扑哧一声笑了,正准备给江宋打电话,问一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想了想还是作罢,只发去一条消息。   郑千橙:【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带你去拜访一下我的父母。】   江宋回得很快:【看你时间,提前一到两天通知我。】   郑千橙知道他工作比她忙得多,这也是她一直没好意思去打扰他的原因,不过听他这样说,便应了好。   罗然的电话来得措不及防,郑千橙笑着与之寒暄,末了挂电话时,他突然问道:“小师妹,你来台里多久了?”   郑千橙一本正经道:“算上实习时间,是八年零四个月。”   截止目前她生命中四分之一还多的时间,都在为台里奋斗。   罗然道:“知道了。”然后挂了电话。   时隔一天清晨,郑千橙那久违的孕吐来了,在卫生间平复了一段时间,推开门看见杨清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着她。   杨清直白不讳道:“你这不是怀孕了吧?”   郑千橙摆了摆手,一本正经道:“我昨晚在小摊买了份烤冷面,估计不卫生,从昨晚吐到现在,难受得要命。”   杨清哦了一声,面色依旧有些尴尬,她不紧不慢地洗了把手,扯出面纸慢慢擦,临走之前同她道了句喜。   “恭喜你啊,郑千橙,步步高升。”   郑千橙不明所以。   她拍了拍胸口,回到工位。   部门里气氛祥和,小部分人不在,小部分人坐在工位各司其职。她在座位上喝了杯温水,才稍稍压下胃里那腔酸楚。   郑千橙打开电脑,看到邮箱里的新邮件,冷不丁一颤。刚才听到杨清那句恭喜她就很纳闷,前天罗然的电话也让她感觉蹊跷。   不过当下,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她被升职了。   郑千橙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惊喜的滋味儿越发强烈。半小时后,她被台里另一名部长叫走,回来的时候,拿了厚厚一沓资料。   部长交代她最近不要休假,随时听令安排,又讲解了一下采编二部的成立,由于是一个崭新的部门,所以需要招纳实习生,未来一段时间工作繁忙等等。   郑千橙甘之如饴。   她只好给江宋发消息,称自己最近工作繁忙没有时间,所有计划暂且推迟。   江宋在坐诊,没能及时回复她。   与此同时,人民医院,神经内科门诊室外,李昊源拿来一份病人的棘手病例,准备推门而入时,被两位年轻的叔叔阿姨叫停。   年轻阿姨问道:“小伙子,里面那位医生是叫江宋吗?”   李昊源回答道:“是啊。”   年轻阿姨又问:“他成家了没?”   李昊源一听,好家伙,又是一位想把女儿嫁给江医生的阿姨,于是回答道:“没,哈哈,阿姨加油。”   说完,还比了个fighting的姿势。 第21章 .21“医院宿舍没有空床位。”……   张曼莉对郑千橙的人生大事很是上心,而且也很迫切。虽然她一直以一种震怒的态度对待郑千橙,可私下里没少思索这件事。   她对郑千橙怀孕这事儿其实远没有表现出来那样排斥,徐志阳私下安慰她,生命是上天的馈赠,他们能把徐行之和郑千橙养大,也能养大郑千橙的孩子。   徐志阳如此善良安稳的态度,给了张曼莉莫大的鼓励,情绪稍稍缓和,她便开始着急郑千橙怎么还不把人带来?   徐志阳也急,但他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那会让张曼莉更加心慌。   两人盘算了很久,最终决定亲自去人民医院见见那人,但不能挂号问诊,以后还要见面,省得人会尴尬。中间两人纠结了几次,张曼莉觉得两人趁机去做个体检,检查一下身体也好,但徐志阳坚持没病、演技不精、日后露出破绽等等理由反驳了她。   张曼莉道:“这样一来,就没有交流谈话的机会了。”   徐志阳道:“可以问一问被他坐诊过的病患,我们只是去看一下,做长辈的,一定要稳。”   张曼莉觉得,徐志阳说得也没错。   张曼莉在程袅那里要来江宋的姓名以及工作单位和就诊科室,再三嘱咐她不要告诉郑千橙。   程袅道:“放心吧阿姨,我懂的呀。”   张曼莉先询问了一些有关于熙熙的事情,又感慨时间飞快,初次见她是八年前,现在都当妈妈了。   程袅大学毕业后住在郑千橙那里的一年,张曼莉经常去房子里。那会儿家里住着徐行之和颜词,两人经常发生口角,张曼莉此举也是为了清净。   程袅想起曾经那段时光,又看了眼女儿乖巧美好的睡姿,笑道:“阿姨,橙子和江宋的孩子一定会很可爱。”   张曼莉立刻明了,道:“江宋就是那个医生吗?”   程袅立即道:“是啊阿姨,虽然您没见过,但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他这个人,就是话少了些,工作能力和人品都不错,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很标致。”   在张曼莉面前,程袅一改不靠谱做派,说话轻声细语,声调春风和煦。   张曼莉却不能信,疑问道:“那橙子怎么不把人往家里带,还说什么不关孩子爸爸的事,我听了都要气死了,为人父母的,真的很心酸。”   程袅安慰道:“阿姨您别担心,我估计他们两个是闹别扭了,具体的事情您让橙子和您说,或者见面的时候让江宋解释,还有啊阿姨,江宋和橙子工作确实很忙,您和叔叔不要着急,他们不是故意不去拜访的。”   程袅这番话讲的,让张曼莉心安不少。   徐家的空气都缓和许多,第二天一早,二老坐公交车,来到人民医院。   中午吃饭时,二人才走。   在饭馆里,徐志阳观摩着偷拍的照片,掏出老花镜戴着,认真评价道:“要真是这个小伙子,确实端正,跟我们橙子很般配。”   张曼莉凑过去,问他要过老花镜,认真端详。照片里的人皮肤很白,轮廓分明,看起来年纪不大,温和里带着股正派,冷峻中又带着股干练。   是男女老少、到哪儿都会喜欢的类型。   张曼莉道:“单看外表,属实超过我想象了。”   徐志阳道:“咱家这俩,找朋友都摁准了颜值高的。”   他说徐行之和郑千橙。   两人对视一眼,噗呲一声笑了:“不假。”   张曼莉让徐志阳给郑千橙打电话,说自己一打电话就忍不住想斥她,徐志阳道:“你训她干什么,她工作忙得很。”   说着,拨通了电话。   郑千橙这会儿正忙着,接起电话,叫了声爸。   徐志阳道:“吃饭了没?”   郑千橙对着面前一盒盒饭瘪瘪嘴,回答道:“吃着呢,没您做得好。”   徐志阳又道:“周末回家,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郑千橙压低声音,这会儿部门里没人,就她自己。她道:“我估计没时间,爸,告诉你一件好消息,我要升职啦。”   徐志阳夸赞道:“吆,那有得忙啦,别太累了,一定要注意身体。”   “放心吧爸。”郑千橙知道徐志阳打电话的意图,乖巧道,“我忙过这阵子就好了,等下周有时间,我就回家,带着他一起。”   徐志阳道:“好。”   挂断电话,徐志阳和张曼莉为郑千橙升职加薪一声小小庆祝了番,心情舒畅地回了家。   搬离部门那天,个别同事才知道郑千橙要另立门户。她提前告诉过黄望,询问黄望是否要跟随的意见。黄望今年二十四岁,大学毕业两年,生活工作都处在劲头上,郑千橙觉得他人不错,想着把他带过来,会得罪杨清不假,但主要看黄望的意见。   黄望同意了。   黄望一走,梁甜也想跟着过来。   郑千橙以为梁甜是想跟着黄望一起,没想到是因为两人私下聊过。   郑千橙早在尘埃落定时便询问了黄望意见,黄望几乎一口答应,私下聊天的时候将这件事告诉了梁甜,梁甜问他:“你不怕得罪清姐吗?”   黄望回答:“不怕。”他道,“上次清姐越过橙姐直接给我打电话我就有些纳闷,后来我发现,两人的状态确实有些不对劲儿,橙姐没听清姐的话,而是派你跟我,结果清姐根本没生橙姐的气,过了几天,橙姐就问我要不要跟她去新部门。”   “论工作能力,橙姐强,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儿。”黄望接着道,“两人发生摩擦,橙姐非但不怕清姐,还很快升了职,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梁甜道:“什么?”   黄望道:“橙姐的人际关系也强。”   梁甜道:“你说得好有道理。”   当天下午,梁甜主动申请调动,由于新部门刚成立不到半天,所以流程进行的格外迅速,杨清批准时,冷冷看着她,道:“怎么了?在我这儿待不下去了?”   梁甜讪讪道:“不是不是,我就是——想跟黄望坐一起。”   她在心里为自己默哀,对不起了望哥。   去到采编二部的时候,郑千橙异常热情,像模像样的给部里唯二两人开了会,并且告诉他们,这段时间的主要事情是带实习生。   梁甜提议道:“等我们部门人齐全了,可以团建聚餐吗?”   郑千橙笑道:“聚餐可以,我请。”   黄望也笑道:“谢谢橙姐啊,我们aa!”   下班后,郑千橙让他们两个先走,部门刚成立,项目很少,工作轻松,尚处于试运营期。两人道别后离开,她坐在工位上,沉默了会儿。   她觉得事儿好像一下子全推过来了,不管算不得难事,更算不得坏事,是好事,好事多磨,她最近磨得很。   江宋最近偶尔会给她发消息,问她身体状况,她一次也没有回复。   她从中午忙到现在,连口水都忘了喝,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温水,给江宋打了个电话。   江宋问她:“下班了吗?”   郑千橙道:“嗯,还没走,你忙吗?”   江宋道:“我不忙。”顿了顿,又道,“我一直在等你电话。”   “最近太忙了,有时间吗?”郑千橙道,“见一面。”   郑千橙很少主动约他见面,见面就是要商量事情,而且刻不容缓。   “你下楼。”他的声音低沉暗哑。   郑千橙心跳了一下,想到什么,问道:“你在楼下?”   “等很久了。”他这次没撒谎。   江宋时而在想,自己一生坦荡,为何独独面对郑千橙时,会变得胆怯,在她面前,好似格外在乎自己的形象,怕说多话,怕给她留下不好印象。   他对自己没什么信心,总觉得,比起他,郑千橙总有更喜欢的东西。   所以,想找她,总要试探。来找她,不免撒谎。   郑千橙过了几分钟便下了楼,打开副驾驶位置坐下,道:“你下次来,提前说一下。”   江宋的视线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喉结轻滚,低声道:“你没回复。”   郑千橙扣上安全带,道:“最近很忙。”她语气轻松,精神状态不错,“不过现在可以了都忙完了。”   江宋启动车子,问道:“在忙什么?”   郑千橙觉得热,抬手将长发捋至身后,脖颈间一片莹白。   她其实很有女人味,那种味道充盈在她举手投足间,连眼神都很妩媚。   郑千橙道:“没什么。”又侧眸,“你呢?明天有空吗?”   “嗯。”我人都来了。   江宋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她,低声道:“叔叔阿姨喜欢什么吗?我后备箱带了些东西,如果不够的话,明天还需要补。”   “是得带点儿。”郑千橙想,还不能带便宜的,于是道,“这样吧,明天再去买一些,我们aa。”   江宋也没说什么,看着前方,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回去给你做饭?”   郑千橙嗯了一声。   “想吃什么。”他问道。   “随便。”   江宋的手艺很不错,做的饭很好吃,郑千橙这样想着,声音却冷漠没有感情。   一路四平八稳,闪耀路灯的光芒落在车前平坦马路上,在车前窗聚成璀璨的光点。   车停之后,江宋下车,走向副驾驶旁,忽然来牵她的手。   郑千橙抬眸看他,他还似之前那般,皮肤很白,唇色红润,眉眼深邃,侧脸轮廓削瘦有型,让人想起以前,却好像比以前更加成熟稳重。   郑千橙将手递了出去。   江宋的手心绵密温暖,他忽然道:“我把房子卖了。”   郑千橙愣了一下,问道:“为什么卖房子?”   “换套大的。”   “哦。”郑千橙看着他的眼睛,夜色将他整个人衬得深沉。   江宋便抬眸也看她。   郑千橙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江宋侧过眼,有光落在他凸出的喉结之上:“医院宿舍没有床位。” 第22章 .22“我能一直住在这里么?”   郑千橙道:“你准备买多大的房?”   或许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过了几秒,江宋才道:“一百多。”   他说这话时,手指还攥着郑千橙的手。   郑千橙看着他。   一百多平,比她现在的房子大,她现在的房子才六十几平。   她道:“你连租房子的钱都没有了吗?”   江宋的回答很坦荡:“我确实没有多少钱。”   医生这个职业日夜颠倒,时间紧迫,但工资却名不副实得少,他为人正派,除了基本工资和奖金,没有别的收入。   那怎么办?   郑千橙忧愁地想,张曼莉一定会对此有看法。   “我家庭状况你可能不是很了解,但我爸妈还是比较在意这个的。”郑千橙顿了顿,直截了当道,“希望你能好好表现,我不想让他们觉得我眼光太差。”   她这些话和表情,似乎是在陈述事实。   又好似在划清界限。   我和你之间,除了讨好我的父母,再无瓜葛。   江宋问:“你确定只是好好表现就可以?”   “当然不是,一定让他们满意才是。”郑千橙一本正经道,“希望你能重视这个问题。”   “哪个眼神和动作让你感觉到我不重视?”江宋攥了攥她的手,声色低沉道,“是你不满意。”   他又道:“你永远都不满意。”   他忽然觉得有些烦躁,也许任何人在面对这个问题时都无法保持镇定,他觉得郑千橙不爱他,与他交流是形势所迫。   郑千橙盯着他眼睛,似乎无法容忍他这种态度:“我应该满意吗?”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如实道:“我不知道。”   郑千橙笑了笑,很讶异此刻的江宋竟然还抓着她的手,那点儿温度透过指尖掌心传递,明明两个人面色冷漠,却又好像互相在妥协。   她问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江宋道:“当然不是。”找她并不需要理由,或者就他和郑千橙现在的关系来讲,不找她才更显得他没良心。   他觉得,自己不实话实说的话,凭借郑千橙的伶牙俐齿,一定能把他来的目的与肚子里的小朋友挂钩,也许那是最为充足的理由,却不是他来找她的唯一理由。   自从上次见面后,郑千橙就再也不想与江宋有过像之前那样的矛盾,缓和着情绪,主动开口道:“今晚有地方住么?”   她希望自己的脸落在江宋眼里没有其余情绪,于是更加一本正经道:“今晚可以留宿。”   这话落进江宋耳里,自然是赏心悦目的。他尚未回应,又听她道:“但是只限今晚,我希望你能好好休息,有一个非常不错的状态去见我父母,还有就是——”   郑千橙想了想,道:“这事情我没经验,但一般家长都会注重男方家庭背景,你自己斟酌回答,我帮不了你。”   江宋沉默道:“下车吧。”   两人下了车,走到单元楼门口,江宋正打算推门,郑千橙却突然开口问道:“你上次是怎么进来的?”   门口出来一位身高马大的男人,快步流星走到门口,一把拉开门,带起一阵风。   郑千橙和江宋自觉让路,等人离开,门还没关,江宋伸手抵着,低声道:“就这样进来的。”   郑千橙笑了:“运气不错。”   一楼大厅整洁干净,地板甚至能倒映出人影,头顶,复杂繁琐的水晶灯折射出璀璨光影,透露着奢靡气息。   郑千橙初来乍到时,也被这小区的高档萎靡风给震慑了。   楼上,一户几家居民,房子面积都不算大。   购买者大部分用于独居。liJia   郑千橙买这房子时,也没想到今后会住两个人。   进到电梯后,郑千橙收到程二袅的来电。   电梯里信号不好,进家门后,郑千橙准备给她回电话,恰好程二袅拨来视频。郑千橙的指尖顿在屏幕上半天,最后扭过头去看江宋。   “程二袅给我视频通话。”   江宋抬眸:“嗯?”   这么明显的话都听不明白,郑千橙有点儿怀疑他研究生是怎么毕业的了。   郑千橙又道:“我说,程二袅给我视频通话。”   江宋有种不改往常的淡定,让郑千橙非常不爽。   他道:“她不知道你怀孕?”   郑千橙:“嗯?”   江宋继续没眼力见着,一边蹲下身去帮郑千橙脱鞋,一边同她说道:“我以为你应该早就告诉她了。”   视频电话已经挂了。   郑千橙无语道:“告诉她什么?”   “我让你怀孕了。”江宋的表情非常平静,可以说是没有表情,他看了她一眼,又问,“你吃什么?菜还是面?”   他说话的语气,似乎是非常注重她的饮食。   而他的注重,也让郑千橙无时无刻不注意到自己现在是怀孕近三个月的孕妇,生活习惯和饮食需要注意。   “吃菜的话,要汤吗?鸡蛋汤还是玉米汤?”江宋身体挺拔,看她时半耷眉眼,等了几秒,等不来回答,竟自顾自地说道,“你不回答,我看着做了。”   郑千橙轻笑:“随便。”   人走到厨房,正想转身去拿东西,围裙却被人从推开门外递了进来。郑千橙站在门口,长发卷翘着搭在胸前,双臂交缠着,递过来的那只手白皙削瘦,指尖修长。   “不许再出来了。”她趾高气昂道,“在这里,要听我的。”   江宋忽然扯了扯嘴角,鼻腔中发出一声气音:“看来你是不怕我下药的。”   江宋当然不会给她下药,郑千橙心知肚明。她从厨房门口走到沙发旁,坐下去,调整了个最为舒服的姿势,给程二袅拨去视频。   她看了一眼身在厨房的江宋。   程二袅接起电话后,问了句干嘛呢?等郑千橙撇回视线后,她微微皱着眉头。   程二袅道:“怎么不接我视频?”   郑千橙道:“电梯里。”   程二袅纯粹是关心她私生活才打电话来,自从上次郑千橙告诉她说怀孕之后,她小小激动了一把,然后激动过后,却没了后续。   程二袅关切道:“怎么样?江宋知道你怀孕了,是什么反应?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孕反严重不严重?”   郑千橙回答道:“我升职了,前段时间很忙,以后也有得忙。”她笑了笑,继续道,“孕反还好,自从知道怀孕后,反应就没那么大了,在单位只吐过一两次,能忍受。”   程二袅点点头,道:“江宋呢?”   郑千橙叹了口气,慢悠悠道:“我明天带他回家,见我爸妈。”   程二袅震住了,猛不丁卧槽了一声,“你还记得上次同学聚会,杜明戈说了什么,然后你就生气走了。”   郑千橙道:“忘了。”杜明戈说过太多令她生气的话,她不记得是哪句了。   程二袅却告诉她:“是那句,你和江宋的结婚、孩子百日宴,大家都能聚集在一起。”   程二袅说完这句话,郑千橙隐约有些印象,但是反应不大,她微微抬眸,视线飘到厨房正在做饭的江宋那里,后者肩宽腿长,手掌把控着一口锅,姿态从容,动静很小。   她快速收回目光。   程二袅兴奋道:“你和江宋离结婚不远了!”   听到那两个字,郑千橙心颤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道:“不会的。”她想说个理由来证实自己的说法,最后却只是又重复了一句,“不会的。”   程二袅问:“江宋呢?你们两个没在一起?”   郑千橙讶异程二袅的猜测如此准确,却难免有些羞赧,顿了顿,只道:“他在做饭。”   程二袅惊呼:“同居了啊?!这就同居了!”   郑千橙轻声回答:“不是。”她解释道,“就是他房子卖了,来借住一晚。”说着,好像怕她不信,又强调道,“明天就走了。”   “卖房子?”程二袅预料到什么,语气变得很耐人寻味,“为什么要卖房子?”   郑千橙道:“要换个大的。”   程二袅别有意味地长哦了一声,又问道:“为了结婚准备的吧,房子小了住不下,小孩子真的特别占空间,从现在开始换房子装修,等你们宝宝生出来不久就可以搬进去,江宋想得很周到嘛。”   郑千橙表情一僵。   程二袅笑道:“现在就傻了吗?难道猜不出来吗郑橙子?”   郑千橙真没朝那个方向想。   程二袅又道:“你们明天什么时候去拜访叔叔阿姨?”   郑千橙道:“中午吧,去之前再去买些东西,你有什么建议吗?”   “去哪个商场?”程二袅道,“我直接去找你们吧,你把手机给江宋,我想和他说话。”   厨房,江宋已经做好了荤素两道菜,他从冰箱里拿出西红柿,正准备烧一道蛋花汤。郑千橙的冰箱不大,食材满满当当,看得出来她会自己做饭,但也有极个别的过期酱料和水果。   他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郑千橙递来手机时,他正拿着筷子搅着鸡蛋,手腾不出来,神色平静地望了郑千橙一会儿。灯火通明中,郑千橙被他略显真挚的眼神一看,便妥协般地举着手机,让屏幕里面的程二袅和他遥遥相望。   江宋开口道:“程袅?”   程二袅一改二不拉几的态度,从容笑道:“在给你老婆孩子做饭?”   程二袅说完,郑千橙就手抖了一下,她把视线转移到江宋侧脸,发现这人脸不红心不跳,不仅能淡定接下程二袅的调侃,手里抖鸡蛋的碗也是相当的稳。   不愧是拿手术刀的手。她想。   程二袅继续道:“你没见过叔叔阿姨,明天我陪你们去挑选礼物,顺便再叙叙旧,上次我女儿周岁宴,你俩都走了,饭都没吃几口,明天请你们吃早餐,午饭就留给叔叔阿姨啦。”   江宋对她道谢。   程二袅道:“那有什么,应该的。”   挂断电话后,饭也好了。   不得不说,江宋即使是做饭,也好像是沾染不到油烟气,做的菜就像是他本人一样,永远让郑千橙眼前一亮。   她察觉到他的白t过于宽大了些,单看是很得体的,只是在他倾身将碗递来她面前时,她看见他微微敞开的领口鼓出一条弧度,锁骨的轮廓格外清晰。   郑千橙转过脸,将精力着重于用餐,吞下第一口时,右眉不经意地挑起。   这细微末节没能逃过江宋的眼。   一顿饭吃得安静,也和谐。   饭后江宋去洗碗,郑千橙去洗澡。两人默契地几乎不用任何语言和眼神沟通,而且没有一丝一毫尴尬气氛。   江宋坐在沙发上不说话,安安静静等待郑千橙洗完澡收拾好,进了卧室。   她洗澡很慢,向来都是,从他们确定关系的第一天,江宋就知道这件事情。她有一个小习惯,会在洗完澡时顺手将所有脏衣服洗干净。   他进到浴室时,果然看到挂在栏杆上的衣服,滴滴答答,正在控水。   水流温和细腻,洗去一身疲惫。   十分钟后,江宋敲响了卧室的门,问她吹风机在哪儿。   郑千橙想了想,下了床,先是去洗手间的柜子里看了看,后来想起什么,才从客厅某个角落里揪出吹风机递给他。   江宋接过吹风机,问道:“晚上可以睡一起么?”   郑千橙道:“我怀孕了。”   江宋看她的表情很平静,换了种问法:“我可以睡床吗?”   “哦。”郑千橙知道他没那个意思,直道,“嗯。”   郑千橙最近睡觉格外踏实,可能是因为怀孕,也可能是因为白天太累,几乎头沾枕头倒头就睡,一觉到天亮。   江宋躺下时,她一瞬间就醒了。他靠她很近,她能感受到他的气息,过了一会儿,可能是以为她已经睡下,那臂膀便揽了过来,灼热气息扑天盖地将她席卷。   清爽又温热,力度很轻,像是捧着某种难以寻觅的稀世珍宝,让人清楚地感知到那股小心翼翼。   郑千橙听到他低不可闻的声音:“睡了么?”   郑千橙嗯了一声。   江宋笑了,过了一会儿,问道:“我能摸一下你的肚子么?”   郑千橙道:“为什么?”   他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掌心温热,贴合在棉质睡衣之上,郑千橙觉得有些舒服,便没动,半推半就地被他搂在怀里,背对着他。   江宋的下巴抵在她发丝间,鼻腔里全是她身上好闻的味道。   他轻声道:“又去做过检查吗?”   郑千橙说:“没有。”   他轻轻揉着郑千橙/小/腹/那块儿,隔着衣服和皮肤,传达着他无法说出口的感情。   他道:“下次来我医院,我陪着。”   郑千橙没拒绝,也没说答应。她有些困了,被江宋抱着的感觉,令她无比温暖心安。   过了一会儿,她才没所谓道:“去你医院,图你方便。”   江宋被噎了一下。不过他觉得,当下的气氛依旧温存旎柔,他另只手从她凹陷的腰线穿过,将她揽的更紧,凑近她的耳侧。   “问你一个问题。”他道。   郑千橙感觉到他的手掌位置有所移动,没太在意,动了动身体,低声问道:“什么?”   她紧闭着眼睛,空气沉寂。耳边除了江宋的声音,再无其他。   江宋的声音故意压低后带着一股儿很明显的磁性,性感而低沉。   他道:“我能一直住在这里么?”   不能——   郑千橙刚想开口,却突然感觉到一抹温热干燥的肌肤纹理,带着一股不大不小的力气,压向她的唇间。   随即又听见他的声音,扫在她耳畔:“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   郑千橙拿脚踹了他一下,力气不大。   他松开捂着她唇瓣的右手,忽然垂下头去,下巴垫在在她白皙柔嫩的后脖颈上。   “睡吧,橙子。”他道。 第23章 .23“总算知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怀孕—……   翌日清晨,小区门口人来人往,阳光明媚,洒在青色石板路上,包里震动两下,郑千橙从包里拿出手机。   【看你俩这装不认识的样子。】   程二袅发来一张照片,照片里两人并肩而立,同时迈出左脚,一人漫不经心地垂下眸,而另一位,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郑千橙幽幽地扫了一眼江宋的侧脸,这会儿没看她了。她收起手机。   天气很好,程二袅坐在车里,打着双闪,阳光把不远处的两人照成金色,这两人肤色都白,江宋身形高大,郑千橙窈窕身姿。过马路时,江宋主动停下来,扯了扯郑千橙的小臂,后者看起来没什么表情,脚步自觉朝他的方向靠近一分。   程二袅笑笑,继续打量着。   江宋今天穿了件白色衬衣,阳光一照,泛成浅浅的卡其色,袖□□叠整齐挽起几折,青色微凸血管蜿蜒而上,抓着郑千橙的手腕看起来格外有力。   郑千橙则是一身浅蓝色连衣裙,裙摆与膝盖齐平,胸部下五公分稍稍收紧,腹部又松缓起来。   在熙熙周岁宴那天,她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两人如此春风和煦的画面,没想到见到了,还那么快。   郑千橙老远便看见程二袅不怀好意的笑脸。   等两人穿过斑马线走过来,程二袅兴奋地招招手:“橙子,江医生,早呀。”   江宋跟着道了声早。   郑千橙走到副驾驶座前,手指搭在把手上,拉了两把却拉不开。   程二袅从车里同江宋道:“你们去后面,坐一起。”   郑千橙奇怪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还非要让我去后面——”   她拉开后座的门,忽然就噤声了。   程二袅大笑道:“送给我亲爱的橙子,祝准妈妈永远幸福快乐!”   后排座上,一捧硕大的玫瑰花静静躺在那儿,门一打开,花瓣儿被照耀成深酒红色,格外引人注目,也令人沉沦。   郑千橙一下子就愣住了。   程二袅接着道:“江医生,旁边那一支白玫瑰是送你的,挑的是和工作服一样的颜色,看到了吗?”她扭头道,“在橙子那束花下面。”   江宋拿起那支白色玫瑰,听到程袅道:“也祝福准爸爸幸福快乐。”   郑千橙最近很忙,工作还有生活都大有种令她手忙脚乱的忙碌,张曼莉对她身体的过度关注也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惶恐,还有未知的等待。   她眼眶热热的,吸了吸鼻子,道:“二袅,你搞得太感动了。”   “又要哭?”程袅从后视镜里看见她微微发红的眼眶,笑道,“江医生哄着点儿啊,这我可不是故意的,她这几年太爱哭了,需要热情的怀抱。”   程二袅这样说,郑千橙扑哧一声笑出来:“刚刚酝酿好的感情,破防了。”   江宋递来纸巾。他没太见过郑千橙眼眶发红的样子,是和最近在他面前端庄大方、或是从前活泼俏皮的模样大相径庭。   郑千橙很快收好情绪,问准备开车的程二袅:“吃早饭了么?”   程二袅道:“没。”又问道,“江医生想吃什么?”   江宋道:“学校东门那家早餐店还记得么?”   他目光平和,身高马大,坐在程二袅小巧秀致的车厢内,令空间略显逼仄。   郑千橙看着他,疑问道:“好好早餐?”   江宋闻声,侧过身,目光深邃有神:“嗯。”   郑千橙多时没回到母校,经过门口时目不转睛地瞧着窗外。学校正门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气派威严,硕大的学校名字钉在墙上,记忆一下子如潮水般涌来。   程二袅也不无感慨道:“学生们一批又一批,我们从正青春步入而立,时间过得可真快。”说完又问道,“江医生毕业之后回来过?”   “回来过。”江宋道。   几乎是隔一段时间,就要回来一趟,没什么理由。把车停在东门道路尽头的停车场,然后沿着种满梧桐树的单行道步行几百米,去早餐店吃顿早餐,坐在他和郑千橙从前坐过的位置。   严格来说,高三下学期的江宋,时间很是紧迫。因为江母的病重,迫使他不得不休学一月,在医院陪床。   那会儿他才知道原来父母已经离婚两年。   他的心情无比沉闷,沉闷到在医院忙前忙后,除了必要交流,几乎一言不发。还有便是,那会儿距离高考已经时日不多,江母无比悔恨耽误他学习时间,但是没办法,因为除了他,没有人能照顾她。   江母出院那天,她一个远方表嫂前来照料。江宋终于可以腾身,将精力集中在学习上。   他老是在早晨买饭时遇到郑千橙,他觉得时间紧迫,郑千橙便会笑着问他:“要不要坐下吃,三分钟,我给你说下之前老师讲得重点。”   她会缩短吃饭时间,边吃边说,但不会让人觉得不礼貌。   有时他拒绝,她就跟在他身边一起进教室,边走边说。   他知道郑千橙意已经把他的作息时间摸透了。   不过等哪天她晚了,他也会等她。看见她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还以为晚了,他早走了。   他没告诉她,是他在等她。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尤为复杂,结婚生子后也能形同陌路,而江宋清晰的意识到郑千橙的不同,是在潜移默化中。   发消息、打电话、吃饭、做作业、谈恋爱。   一切顺理成章。   分手也是。   只有重逢,是他精心设计的,迫不及待的。   郑千橙下了车,将东西都留在车上。她站在梧桐树叶遮满天的道路旁,等程二袅下车。   周末,学校门口人不算多,但也不少。高考刚过,墙上、门上还挂着一些为高考学子加油的横幅标语,斗志满满。   程二袅关上车门,笑道:“真是好久没回来了,不知道味道还跟以前一样么?”   江宋道:“差不多,没怎么变。”   程二袅看了一眼正朝郑千橙那边走去的江宋。他总给她一种淡泊名利、不谙世事的感觉,职业加持,让她又不得不对江医生持有一层滤镜。   高中时,江宋是郑橙子的男神,也是全校一众女生的男神。   记忆里的他似乎是没什么变化的,反而是郑千橙的变化比较大。   单从外貌来看。   程二袅问他:“江医生,你以前是不是老跟橙子来这里吃饭?”   郑千橙昵她一眼:“是凑巧的,不是商量好的。”她顿了顿,手指传来属于江宋的温度,他又来牵她了,这条路是一条长长的下坡,估计是怕她危险。   她继续道:“都是一样的上课时间,遇见很正常。”她指了指程二袅,道,“别给我搞回忆往事那一招啊,受不了。”   程二袅无语道:“我这还没开口呢。”又骂她,“死女人,刚才还被我感动得稀里哗啦,这会儿直接让我闭嘴了。”   江宋的眼睫动了动。从他的角度,郑千橙的头发浓密而长,碎光穿过梧桐叶缝隙,落在她额角,蒙了一层浅薄金光。他紧了紧手下的力,他知道她能感受到,也知道她不会在意。   他低声道:“是我在等她。”   郑千橙顿了一下,只一下,瘪了瘪嘴。   程二袅笑:“我就知道,早都看出来你们两个有猫腻,每天在班里卿卿我我,高考结束就在一起了。郑橙子总感觉你不爱她——”她看向江宋,“江医生,有些话不能吝啬说啊,你不说谁知道?”   郑千橙道:“他说了我也不信。”   程二袅啧啧道:“后遗症。”   江宋的手还抓着她的,垂眸看了她一眼,侧过头,慢条斯理道:“我以为她能知道。”   郑千橙穿平底鞋,身高一米六八,其实并不矮。江宋高她十六公分,说话声音总是低沉暗哑的,力度却像是砸落在心脏中间的石头。   “嘴长在你身上,说不说是你的自由。”郑千橙面无表情道,“但你不说,还要求别人理解,那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话音刚落,郑千橙松开他的手,转头招呼程二袅。   江宋迟钝地退后一步,有些懊恼自己说错了话,目前在郑千橙这里,他完全风水轮流转了。十二年前她对自己多好,当下便多避之不及。   他能站在她身旁,多半借了肚子里小朋友的光。   有些父凭子贵的意思,程二袅也看得出来。   早餐店里热气腾腾,依旧没有空调,只有几台大大的黑色风扇不知疲惫地运作,但好在店里通透,室外风源源不断的流动,空气香甜。   郑千橙和程二袅一下子被唤醒了食欲。程二袅要了两屉包子,一碗豆浆一碗豆腐脑,又转头问江宋吃什么?   江宋要了和她一样的包子和豆浆。   上菜时,郑千橙四下打量着早餐馆的样貌。有一个吃着棒棒糖的小男孩从门外跑进来,脸上脏兮兮的像只小花猫,视线穿过她和程二袅,对准江宋,用一口不太正宗的普通话问道:“诶?哥哥你又来吃饭?”   江宋抬睫,看了小孩儿一眼:“今天放假。”   小朋友趴着另一张桌子前的板凳上,颇有兴致道:“你放假啦?我也放假?大家都放假。”   小孩儿说话有趣得很,郑千橙和程二袅笑了笑,便没再听他们讲话,而是议论起多年不见,早餐店店长的小儿子都那么大了,还和江宋如此熟悉。   老板娘端着包子过来时,踢了小朋友的板凳一脚,示意他让开,不要打扰客人吃饭。   郑千橙拿了两双筷子,递给程二袅一双。又从靠近墙壁的桌面上拿来两个小碟儿,倒上适量香醋与辣椒油。小笼包的香气扑鼻,她撕开筷子的塑料包装,正准备夹起。   对面突然传来一阵慌乱的嘈杂音,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手顿在空中,郑千橙转过头。   江宋的手臂环住小孩儿的腹部,宽大手掌握成空拳,另只手包着,持续有力有规律地敲打着。   郑千橙怔住了。   从她的角度看,江宋的侧脸异常冷峻淡定,身上带着股儿毋庸置疑的凛冽气息。他的眼睫长而垂下,在初晨日光的照耀下,拓出一层淡淡的光晕。   仅过了几秒,小孩涨红了的脸蛋儿渐渐恢复成正常色,一颗圆滚滚的棒棒糖从他稚嫩的喉咙里吐出,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江宋停下动作,捏了捏小孩儿的脸蛋,转过来看:“出来了?”   小孩儿猛地吸气,小拳头顺顺心气儿,要命道:“我差点儿就噎死了。”   老板娘这才意识到不安,慌慌张张跑过来,看清楚状况后,作势就要打他:“还吃不吃!还吃不吃!”   小孩儿别扭道:“哎呀呀,别打我,我好难受。”   说完了,哇得一声哭出来。   程二袅安慰小孩儿:“别哭了,快来谢谢江医生,和妈妈道歉,告诉妈妈以后一定注意安全。”   她也吓了一跳,不过还算反应及时。拿纸巾递给小孩儿,细心安慰着。   老板娘不断道谢,要免掉这顿早饭的钱。程二袅道:“不用了姐,你这样儿我们以后还怎么来呀,不用免钱,以后让小孩儿注意就好了。”   老板娘执意免收,还道:“这玩意儿我虽然不懂,但我知道,能要人命的。”说着便让小孩儿同江宋道谢:“你差点儿就没命了,是这位哥哥救了你。”   小孩儿哭哭啼啼的,脸颊更花了:“谢谢哥哥。”说完了就往妈妈身边倒,“妈妈我错了呜呜呜……”   饭吃到一半时,郑千橙看见老板娘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小孩儿被她揽在怀里。母子两人面对面笑嘻嘻,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程二袅后怕道:“养小朋友要仔细认真,橙子,我那里有几本育儿书,有时间给你带过来。”   江宋道:“不用。”   程二袅一怔,瞬间懂了,道:“有个医生老公,真好。”   郑千橙的脸腾得一下红了。   程二袅夸赞道:“江医生刚才可真帅。”   江宋抬眸,看向郑千橙,眉宇间隐约带着轻松,低声问道:“是吗?”   心跳得有点儿快,气息似乎不稳。程二袅看好戏似的眼巴巴盯着两人,过了好一会儿,郑千橙才开口,嘴唇翕动:“问我?”   江宋笑道:“问你。”   郑千橙的脸颊忽然更红了,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在江宋深邃有神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脸。   脸颊忽地一抹柔软,她蹙了蹙眉。   程二袅碰了碰她的脸,感受到滚烫,不可思议道:“卧槽,你也太不经撩了吧郑橙子?”   她看了眼面不改色的江宋,喃喃自语道:“之前纳闷你怎么会这么快就怀孕——”   现在总算是知道了。 第24章 .24“我大学和江宋谈过。”   商场里,程二袅细心帮江宋挑选着与张曼莉、徐志阳初次见面的礼物,还帮他理清了郑千橙家里的关系。   程二袅道:“你知道吗?郑橙子没有亲爸,现在的父亲是她继父,不过她继父待她很好,她还有大她三岁的哥哥。”   江宋道:“我不知道。”   郑千橙没同他讲过,正如他也没同她讲过他那些鸡零狗碎的家事一般。   郑千橙满不在乎道:“像亲爸一样,有什么好讲的,不过就是我爸姓徐,我姓郑,一般同事也不会知道我爸的名字。”   江宋道:“我也不是你同事。”   郑千橙看他一眼,那表情好像在讲——你是谁?或者说——你算老几?   江宋不动声色地别开眼,同程二袅道:“我知道她有个哥,大三的时候就带女朋友回家。”   程二袅惊讶道:“这我不知道?”想了想,又道,“行之哥大三,郑橙子高三,那会儿正追你追得火热,怪不得你知道呢。”   郑千橙昵这俩人,道:“我去趟卫生间。”   郑千橙走后,程二袅话也不多了,整个人像泄了气般,顿时让人感觉到累。六月天,城市浸泡在热风将至不至时节,商场里冷风满满,却还是让人感觉烦躁。   江宋这人,对人对物是有些迟钝的,这也是他话少的原因,对于自己尚不了解的方面,他没法侃侃而谈,容易露怯。   程袅在努力调和他和郑千橙的关系,这事儿他看得出来。   他道:“多谢。”   程袅笑道:“我丢下我闺女一大早来陪你逛,值得你这句。”   江宋明白,直道:“我知道。”   程袅道:“真不知道你怎么搞的,挟天子令诸侯,没这小朋友还上不了位了?”她看着江宋那张清冷俊脸,没由来好笑道,“你怎么混的?早就该办成的事儿,一拖再拖,江医生我告诉你,嘴硬可不是好事儿。”   江宋顿了半晌,才又道:“我知道。”   不过性格乃天生,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况且当年有个结聚在心里,最近几年才渐渐看清,有些事没什么大不了。   他继续道:“我工作比较忙,过段时间还有事需要你帮忙,谢谢你替我照顾橙子,之前、现在、还有以后。”   程袅道:“你——唉,算了。”橙子喜欢就行。她道:“什么忙?尽管提,我和橙子的关系不用你谢,你去到叔叔阿姨家好好表现,我祝你们幸福。”   说完了,看着江宋的脸,又想想他的职业和能力,觉得根本就很靠谱。   她早都知道,江宋这人除了话少,其实没得挑,郑橙子比她还要清楚。   程袅从哪儿接起两人,就把两人又送回哪儿,分别时她道:“也算见证你俩的感情了,结局圆满与否就看今天,江医生加油。”   江宋道:“没问题。”   郑千橙觉得程二袅这话不准,怎么就结局圆满了,怀孕才不是结局,只是个档口罢了,剩下的路同样难走,对于她和江宋来讲。   郑千橙给张曼莉打了个电话,告诉她预计到达的时间,让她收拾一下家里,心态放平。她说这些时江宋并不在身边,她听见张曼莉很是骄傲的声音:“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还用你教?不用着急,路上注意安全。”说完了又问,“最近身体怎么样?”   郑千橙道:“还好,下次产检你要不要一起?”   张曼莉道:“孩子爸是干什么的?你不要太不理直气壮了,他不是医生吗?安排个产检很难?”   “不难。”郑千橙低声道,不过她确实不想麻烦江宋,她潜意识觉得这孩子还是跟他没什么关系的。   张曼莉道:“那不就得了。”   挂断电话,郑千橙坐上副驾,江宋不着急启程,偏过脸来,盯着她看,眸里意味不明。   郑千橙有种做贼心虚的局促感,毕竟刚同张曼莉打完电话,却没给他说好话,抿了抿唇,道:“怎么?”   江宋低声道:“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郑千橙松了口气,想了想:“应该没有,你就正常表现,我父母不是可怕的人。”   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她想。   房子处于老城区中心位置,交通便利,只是道路狭窄,路两旁种满了树,正长得茂密,和学校距离不远。   拐进小区时,江宋开的很慢,有行人孩童经过,不远处的健身器械也站满了人。这时间车都开出去了,小区里车位好找,郑千橙指路,江宋把车停在距离她单元楼门口不远的地方。   停好车,江宋摁开后备箱。满目琳琅,都是给二老带的东西,郑千橙提不了重物,江宋一人全拎,快到家门口时,他突然停下,在楼梯上站了会儿。   郑千橙以为他累了,挑眉问道:“很重?”   “不重。”他站在下面深吸了口气,如实道,“我调整一下。”   郑千橙便站在楼梯之上等他。   过了一会儿,她后知后觉道:“江宋,你紧张?”   江宋没说话。   毫不夸张的讲,他第一次操刀心跳都没那样快过。专业知识十年如一日的学习实习刻在脑海里,他有把握了才上手,况且第一次操刀时病患手术难度中等。见郑千橙家长这事儿,好像从之前到现在就没想过,也不是觉得不切实际,就是没想过。   他自小和父母关系就淡漠,他属于不太会表达感情的一类人,这特质本就是遗传,一家子不会表达的人坐在一起,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   所以他沉默,除了在他擅长的领域高谈阔论,其余时间多是沉默不语的。   待会儿要多说还是少言,之前郑千橙不止一次交代过他要好好表现,也没告诉过他怎么样子的表现算好?   这玩意儿又没个标准答案,他连背诵全文都做不到。   郑千橙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简洁道:“江医生,放平心态,你是最棒的。”   她心道:他们看不上你才好,反正我不会打孩子,也没指望让你养。   这话似乎对江宋起了作用,他重振旗鼓,跟在郑千橙身侧,眼看她敲响了门。   门是徐行之开的,第一眼看到的是郑千橙,表情明显惊了一下,然后探着头打开门,语调逐渐上扬道:“欸,那人呢?”   短暂的静默后,一张格外白净俊俏的面庞出现在徐行之视线中,徐行之顿了好半晌,才能勉强在脑海里想出一个成语来形容面前的男人。   ——仪表堂堂   徐行之毫不避讳地盯着江宋,几乎把人从头看到尾。他早猜到郑千橙的眼光不低,可没想到如此变.态。   这人真端正,从眼神到形态透出一股书生意气,然而开口,声色又是偏向成熟的低沉。   他道:“哥,您好。”   徐行之惊了一惊,递过手去:“同好,初次见面。”   说着,帮江宋从手里接来东西,语气轻松道:“来就来呗,整那么多东西。”   跟郑橙子一个样儿。   江宋道:“应该的。”   徐行之看他一眼,八成是也感觉到他有些放不开,又去看郑千橙,后者一副唯我独尊的样貌。   郑千橙昵他一眼:“干嘛?”   徐行之嫌弃别过头,冲客厅内叫嚣:“爸、妈,橙子对象来了。”   也是这时,原本端坐在沙发上的张曼莉和徐志阳手脚麻利地站了起来。   江宋将东西放在门口,直立起身,不卑不亢道:“叔叔阿姨好,我是江宋。”   郑千橙看好戏般的抿了抿唇,脑海里浮现的是不久前张曼莉在她面前几乎声嘶力竭的脸庞,凭她那股儿河东狮吼的劲儿,郑千橙觉得今天的江宋不会太好过。   但她没想到的是,正站在沙发旁穿着雾霾蓝色长裙的张曼莉端庄至极,皮肤细腻,泛出神采光泽,一眼望过去,竟十分慈眉善目。   张曼莉道:“江宋是吧?来,坐。”   郑千橙立刻瞪大了眼睛。   她用眼神示意,看向徐行之,问他——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跟她想得完全不一样?   想象中,张曼莉应当站在道德至高点将矛头对准江宋,在看到他时就应当怒目而视,强忍着怒意不破口大骂才是。   所以她对江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她的父母满意。   徐行之根本没回答她,而是去厨房给江宋泡茶。   江宋坐下后,徐行之很快端来茶水,然后一送一接,两人姿态从容谦卑,看得郑千橙尬气丛生。   面积不大的客厅里,摆放着米白色布艺沙发。张曼莉和徐志阳坐在上座,江宋坐在客座。郑千橙坐在江宋对面的长沙发上,徐行之则是在餐椅上大大咧咧坐着,面色平和地望向这边。   江宋彬彬有礼道:“叔叔阿姨,我是江宋,在人民医院工作,是一名神经内科大夫。”   张曼莉道:“橙子同我们说过。”她抬眸,细细观察着他,道,“平时工作很忙吧?”   江宋道:“偶尔会忙,总体来讲,还可以。”   郑千橙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捧起白瓷杯小口小口抿着开水。   她很难想象江宋话多的时刻,原来是这样的,从前一句话恨不得缩减成一个字来回答,现如今两个字的回答扩展成几句话。   张曼莉又道:“你跟橙子怎么认识的?”   江宋认真道:“我们是高中同学,大学相邻,认识十几年。”   张曼莉诧异道:“你是临安人?”   江宋颔首,缓缓道:“是,以前家住如临巷,现在住在医院附近的公寓。”   徐志阳想起什么,询问道:“如临巷前些年拆迁了吧?现在成世纪城商场了。”   “对。”江宋道,“拆迁有八年了,世纪城五年前开业。”   徐行之吆了声:“拆二代啊。”他这一声不大不小的,也没什么特殊含义,毕竟前几年拆迁力度强如破竹,赔偿金额和数量也是令人闻风丧胆。   江宋颔首道:“算是。”   张曼莉和徐志阳保持着淡定端庄的表情,毕竟年过半百,临危不惧,自然不会为拆迁二字所动。   这事儿郑千橙知道,高三那年,她去如临巷找过江宋。所以那年如临巷拆除时,她还去看了一眼。   那儿的环境并不是很好,没被拆迁之前,附近经济也算不得景气。脚踩在巷子里石灰色的小路上,看见的全都是来往租客,那里距离市中心很近,而且租金便宜,商铺餐馆应有尽有,在道路两旁排成长龙。   江宋家就在如临巷最深处,墙面被染成明晃晃的黄色,铝合金门窗在阳光下折成金色的光点,春夏季节,爬山虎爬满墙头,绿叶缝隙之间,掺杂着种类繁多的不知名野花。   她看过江宋房间的照片,不似平常人的摆放,他的床头尾是不靠墙的,只有侧面靠着,床尾一米远处有一面大大的平桌,桌上摆放着几盆绿植。床头靠门,门的对面是一张写字台。房间整洁干净,空气中产生了丁达尔效应,让整张照片充满氛围感。   是江宋发给过她的照片,画面封存在记忆深处,稍微提及便能清晰忆起。   张曼莉直白问道:“家庭条件还不错吗?”   江宋报了年薪数目,不算多,也不算少。   空气稍稍陷入了安静,在这种令人坐立难安的安静中,江宋的目光有意扫过郑千橙的脸。   正当张曼莉又要开口询问那个大家都在等待着的问题是,徐行之突然开始犯嘀咕:“你和郑橙子是高中同学?”   江宋顿了两秒,道:“是。”   徐行之纳闷地皱起眉头:“她以前跟谁好过,你知道么?”   “……?”郑千橙难以置信地望向徐行之,这是现在该问的问题??   张曼莉和徐志阳皆是一顿,一时半会儿没能理解徐行之的话语。   在他们心里,郑橙子的恋爱史为一片空白,更不要提高中,还有大学时和别人好过。   三个人一同望向江宋。   江宋颔首,慢条斯理道:“橙子之前——”   “就他!”郑千橙索性自己开口,狠狠瞪了徐行之一眼,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佯装镇定道,“我大学和江宋谈过。”   江宋补充:“三年。” 第25章 .25“狗急跳墙。”   “所以你们是分手之后又谈了?”徐行之问道,“谈多久了?”   江宋侧脸,看了眼郑千橙。   郑千橙极淡地蹙了一下眉,开口道:“没多久。”   徐行之刨根问底:“没多久是多久?”   郑千橙道:“你和颜词结婚时我也没那么好奇?”她狡黠笑道,“哥,什么时候把颜词追回来?需不需要我帮忙?”   徐行之当即就燥了。   张曼莉率先呵斥郑千橙:“你哥是在关心你,总这样没大没小。”说完,看了江宋一眼,后者也在看她,听她讲话,于是相视一笑,尴尬地转移视线。   转移过去,再转移回来。   张曼莉和徐志阳去过人民医院,远远看过江宋,那会儿人端端正正坐着,姿态从容不迫,戴着浅蓝色口罩,气质凛然,颇有种不近人情的冷酷。   不是贬义,是褒义,就觉得这人应当不是话多的人。   如今相处,便更加确定这个想法。   她询问道:“那你们从上次分手到现在,就一直没联系过?”   江宋道:“没有。”   “在一起多久了?”她又问道。   江宋把时间推前一个月,回答:“四个月左右。”   张曼莉算了算时间,不免心里感叹,开口又问:“你今年多大?”   郑千橙抢答道:“和我同岁。”   张曼莉剜了她一眼,将视线落在江宋身上,评价道:“倒是不显年纪,看起来不大。”   郑千橙不满道:“妈,你什么意思?我比他显年纪大吗?”   徐行之抓住时机,毫不客气回击:“生完孩子,差距更显,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豆腐渣。”   他就是蓄意报复郑千橙,平时不这样。   徐志阳厉声道:“闭上你的嘴。”   徐行之无奈耸肩,抬手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在自己家里,江宋是客人,除了乍见之时那股子惊艳,这会儿已经完全放松下来,当人是空气。   张曼莉继续道:“你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一众人瞬间望过来。   这事儿很重要。   江宋注视着张曼莉,低声道:“是这样的阿姨,家母在几年前患病去世,家父成立了新的家庭,我与他联系不多。”顿了顿,又道,“我的家庭不算好,甚至归类于比较失败的一种,但我今年三十岁,对家庭和婚姻有很大期待。今后我会尽我所能对橙子好,房子我卖了一套,准备在橙子单位较近的地方买一套,记在橙子名下,您和叔叔的要求我都满足。”   不是尽量,是全部,都。   语毕,客厅里的气氛陷入缄默。   一家四口的视线凝聚在看起来并没有太大情绪起伏的江宋身上,缓慢了地换了换动作。   郑千橙知道江母身体不好,但不知道她已经去世,当下便开口问道:“阿姨——去世了?”   “嗯。”江宋颔首,“六年前。”   郑千橙的小臂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然后下意识搓了搓,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张曼莉则是懂了,总觉得江宋的姿态看起来偏冷漠,怕是从小家庭氛围就算不得好。她其实不太喜欢这样的亲家,总觉得这种家庭不和睦的小孩儿同正常家孩子不同,或自卑或阴郁,或内敛,自小便有种不同于同龄的成熟。   虽然张曼莉曾有过痛苦经历,但橙子没经历过,徐志阳待她如亲生,所以她从小便积极阳光。   她顿了顿,有了新的疑问:“你的父母是离婚了还是——?”   江宋喉结轻滚,声色暗哑道:“是离婚。”   怪不得。张曼莉不动声色地望了徐志阳一眼,又将视线投向别处。   徐志阳在这事儿上,只能听从张曼莉安排,有什么想法只能事后提议,但这不代表他对橙子的事情不上心,况且是终身大事。   可男人女人想法不同,徐志阳和徐行之对江宋印象都不错,长相端正,谈吐得体,工作稳定,人品看着也行。   顾及到郑千橙肚子的小朋友,徐行之又语调轻松开口问道:“那你们是怎么打算的啊?”   江宋抬眸,看向郑千橙。   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不在意,郑千橙并没有接收到他投递过去的眼神,只是低垂着眸,若有所思地看着双膝中间的裙摆,微微努着嘴唇,沉默不语。   他道:“听橙子的。”   郑千橙抬头,“嗯?怎么?”   徐行之道:“问你俩怎么打算的啊。”   郑千橙吸了口气,小声道:“听妈的。”   一个问题,像个皮球,来回踢,还没到头。   张曼莉面色竟不如之前缓和,看起来是微微带了怒意的。   她看着江宋,道:“你说。”   江宋道:“好。”   他不紧不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大抵是在心中排练过数遍,所以听起来有条不紊,条理清晰。内容便是,先去给郑千橙看房子,房子的事情安排妥当后再去登记,然后选下好日子定婚期,因为郑千橙怀孕已过三月,所以时间必须尽快。不过因为事发突然,房子购买后暂时无法入住,婚后暂时先住在郑千橙的公寓里,等孩子出生之后,上学之前,搬进新房。再就是他不久前向院里提交婚假申请,大约下周就能批下。   江宋说完后,郑千橙整个人陷入茫然状态,她什么都没准备,他却早就向院里提交了婚假申请,他原来不是心血来潮。   张曼莉曾幻想过无数次女儿出嫁的场景,想必不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也当是明媒正娶,门当户对。如今未来女婿端坐在自己面前,样貌工作没得挑,行为举止没得挑,她却始终感觉到有那么一丝丝不对味儿。   她觉得女儿和他之间的距离过于疏远了些,从进门到现在,女儿和哥哥拌嘴几次?又和他有过几次眼神交流?   张曼莉没数,也没心情数。   而这种气氛,到底是江医生的性格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无从得知。   郑千橙坚持要生下他的孩子,婚必须要结。   她不是独裁专制,她是大局为重。在这种情况下,她不疾不徐地说出自己要求,大抵都是房子车子彩礼,还有双方父母会面等等。   提前面问题时,江宋都是一口应下,唯独父母会面这件事,他顿了顿,没能及时回答。   不是不愿意,而是不确定那边人是否答应。   但这表现落在张曼莉眼里便是瑕疵。   她道:“我们家橙子不可能稀里糊涂就嫁了,结婚之前父母见面是一定要有的,结婚当天你的父亲也必须到场,这是基本礼仪,你作为一个高学历人才,不能不懂。”   江宋道:“好,我一定。”   从徐家吃过丰盛午餐后,江宋开车送郑千橙回家,自己还要回医院。   江宋让她来医院做产检,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   郑千橙道:“你帮我约吧,就这两天。”   怀孕以来,她只做过一次产检。不过最近胃口好,孕吐反应小了些。   江宋启动车子前,郑千橙问他晚上还来不来?   江宋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松松垮垮的,手指修长。他回道:“今天估计来不了,好好休息,好好吃饭。”末了又加了句:“有事打我电话。”   声色平和,细里品味竟觉温柔。   郑千橙平静道:“好,再见。”   回到家后,没过多久,徐行之竟然来了。   郑千橙的讶异程度之高,同样惊到了徐行之。   徐行之看见瞪着大眼睛的她,无语道:“至于么?很惊讶?”说完从手里拿来一大包东西,道:“妈让我给你带过来的,顺便让我来问问你。”   郑千橙木愣愣地站在一边,看他把东西拎进来,大剌剌坐下,啧啧道:“你这沙发忒小。”   郑千橙:“……妈让你说什么?”   “妈让我问你,你和江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徐行之昂着头,双臂打开几乎可以占满整张沙发,吊儿郎当道,“是不是男女朋友?”   郑千橙去厨房倒了杯温水,一饮而尽,又拿出一次性纸杯给徐行之也倒了杯,递过去,嘀咕道:“她自己不来问?”   徐行之道:“可能是知道你不会告诉她实话。”   郑千橙笑道:“那我会告诉你吗?”说完,还撇了撇嘴。   徐行之就看不惯她这得瑟样儿,想着她在江宋面前假装正经又尴尬的姿态,再看看现在,忍不住道:“郑橙子,你别得瑟,我告诉你说件儿事,不信你还能笑得出来。”   郑千橙无畏道:“什么?”   徐行之看她一眼,想起多年前那件事儿,还是觉得平地一声雷,轰隆一声在脑袋里炸开了。   徐志阳和他一样,父子俩大眼瞪小眼,一一排除着猜测,最后确定对象时,惊掉了下巴。   徐行之唇角微弯:“那年大扫除,是我和爸一起的。”   郑千橙一开始没听懂,看了他半晌,才猛然想起那次回家,在单元楼门口他抽着根烟说结婚那年在她房间里发现了避/孕/套。   郑千橙登时站直了身体。   徐行之笑意愈浓:“别紧张嘛,那都过去十年了,爸又不会说你什么的。”   郑千橙唇瓣翕动:“滚。”   徐行之哈哈大笑:“狗急跳墙!”   郑千橙再次让他滚。   徐行之笑得前仰后合,道:“就是那小子吧,长得真行,年轻时估计更帅,你眼光可以,也会享受——”   “享受你二大爷。”郑千橙一手掐腰,腹部微微隆起,另只手指着门口,面无表情道:“滚蛋。”   “别气。”徐行之道,“气坏我大外甥了。”他正色道,“爸妈既然让我来,肯定是感觉到你和那医生气场不对,不管是干柴烈火还是旧情复燃,反正你都要多留一个心眼儿,妈还说了,你非要生这个孩子,她没办法才答应,人确实不错,更重要的是你们的感情。”   “这很重要,事关一生。”   郑千橙沉默不语。   徐行之又道:“之前分手的原因都要好好沟通,毕竟分开那么多年,对吧?以后永远不分开了,都说开了好,免得日后发生矛盾,雪上加霜。”   就像他和颜词,想想都无奈。   郑千橙道:“管好你自己吧。”   徐行之不气:“我好得很。”   郑千橙冷哧道:“等哪天前嫂子嫁人了,你再说这句。”   她往徐行之命门踩,他一听就炸毛,咬牙切齿道:“郑橙子!”   郑千橙嗯了一声,后音回荡。   徐行之心忽然揪了一下,因为她刚才那句话,很难受:“半斤八两,谁也别诅咒谁!你小心我把江宋叫出来,翻你二十八年前尿床的旧账!”   郑千橙昵他一眼,评价他现在的形象——   “狗急跳墙。” 第26章 .26“所以你跟我,不跟他。”……   升职之后,郑千橙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忙碌,或者说,忙碌只有搬东西的那会儿,从那之后,部门好似被闲置了,天天大会小会不断,却始终没什么正经事儿。   她找顶头上司反应,正值毕业季,希望得几位优秀的实习生进部门。   像他们这种职位,实习生是没得挑的,可以看到他们的综合评分,却没法钦点。   顶头上司会意,告诉她最近正忙这事儿,还问她闲了不好?   郑千橙道:“好是好,也不能太闲,部门刚成立,想快点儿步入正轨。”   顶头上司道:“你别不自信啊,等事情都来了,你就被推着走了。”   黄望和梁甜在座位上看视频,都是些历年采访和国际新闻,无聊了就聊会儿天,反正郑千橙也不会说他们。   梁甜是医生世家,出了一个记者,算是稀奇事。小姑娘性格活泼,人心不设防,自入职以来就和黄望坐在一起,聊天聊地聊家世。   黄望基本就听她讲。   梁甜说起自家亲戚在医院就诊过的奇葩人和事,说着说着就拐了弯儿。讲另外一个极端。   她道:“我表哥今年四十多,在医院兢兢业业,给不少厉害的人家属做过手术。”然后又道,“你知道吗?那天清姐问我认不认识什么人,能送她女儿去附属小学,我哪认识啊,认识我也不能牵线搭桥的。”   郑千橙坐在位置上看报纸,她很喜欢纸质媒介,尽管大时代下纸质媒介的新闻传播速度着实缓慢,但文字的力量不可小觑,肌肤纸张的触感不可替代。   闻言,她抬头,若无其事问道:“她也找你了?”   梁甜瞪大眼睛,双手搭在座椅靠背处,下巴垫在上面,小声询问:“橙子姐,你也——”   郑千橙挑眉。   梁甜八卦道:“不过清姐的家庭问题好像有点儿严重,我上次吧,无意间听到了,她老公好像是——”她噤了声,用口型吐出“出轨”二字。   郑千橙和黄望都没说话。   梁甜尴尬道:“就好像是孕期时候吧,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   黄望震惊道:“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对这个这么清楚?”   “男人嘛,不用脑思考的生物。”梁甜道,“谁还没谈过几次恋爱?对男人这个物种了解的透彻啊,我大学时候谈过一个,同时聊三个学妹,我以为我是他的唯一,结果只是他鱼塘里最不起眼的一条小鱼。”   黄望反驳道:“可不都是这样,也有洁身自好的这种。”他挺挺胸,自豪道,“譬如我哈,母胎solo。”   郑千橙笑了笑:“母胎solo还这么开心。”   梁甜哈哈大笑起来:“就是,母胎solo还那么开心!丢不丢人啊你。”   黄望噎了一下,嘀嘀咕咕道:“我洁身自好,干嘛不自豪。”   办公室笑作一团,杨清敲门时,三个人顿时吓了一跳。   杨清来给郑千橙送资料,跑腿儿的活让谁都能做,她借机过来,就是想看看新部门的情况,未进其门先闻其音,几个人乐乐呵呵,和她所在的部门气氛截然相反。   黄望立刻红了脸,梁甜坐直身体,两个人统一将视线转移在杨清略显嘲讽的脸上。   郑千橙还坐着,温和道:“清姐,怎么了?”   杨清进门,将东西放在她桌边,巡视了一圈,道:“你这里怎么这么空啊,阴冷阴冷的。”   郑千橙道:“人少,以后人多就好了。”   梁甜和黄望对视一眼,无所适从地耸耸肩,转过身去看电脑,写报告。   杨清突然道:“郑千橙,你最近是胖了吗?”   郑千橙顿了顿,回答:“是吧。”   肚子里揣着个小豆豆,最近伙食好,大抵是胖了的。不过这么明显吗?   杨清语气轻松道:“是呢,看你好像腰粗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升职升得胃口好。”说罢,笑起来:“我跟你开玩笑啦,不要在意。”   郑千橙平静道:“没有。”   杨清一走,梁甜和黄望就不淡定了。梁甜道:“吓死我了,我刚说那些话她没听到吧,幸好搬出来了,不然我怀疑她会给我穿小鞋!”   黄望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梁甜扭头看郑千橙,道:“橙子姐,她是不是故意的啊?大庭广众之下说你变胖?故意酸你呢吗?”   郑千橙的手抚在腹部,低声道:“这也没外人。”   梁甜道:“我觉得你没胖。”   黄望道:“我也看不出来。”   郑千橙笑笑,道:“最近确实喜事将至。”   俩人一愣,问道:“什么好事?”梁甜试探性询问:“您有男朋友啦?”   郑千橙不语,铃声响起,她拿起手机,步履平稳地走出门去。   黄望道:“什么情况?”   梁甜眨巴眨巴眼睛:“该不是快要结婚了吧?”   黄望“啊”了声:“真的假的?”   江宋打来电话,郑千橙走到无人处接起,这会儿临近中午,外头日光正盛,树木茂密,车水马龙。   江宋问她:“吃午饭了么?”   他那头儿很安静,似乎是工作不忙,声色清朗干脆,带着关心之意,慢条斯理的说话。   郑千橙站在墙角,单手抱臂,低垂着头,日光照在地板上,折在平底鞋尖尖,凝成璀璨一点儿。   “还没。”她道,“怎么了?”   他道:“明天产检,可以么?”   郑千橙想了想,道:“先约上吧。”   挂断电话,郑千橙想问他今晚回不回?她觉得这个问题过于暧昧了,但这人说要住,却总没来,什么时候再来她也摸不太准,也不是说不让他住,就是觉得总这样未知算不得好。   他若真要回来,她也好准备准备。   但他不说,她也就不问。   看得出来,他这段时间很忙。   第二天一早,郑千橙又接到他电话,说自己在小区门口旁边的单行道等着,让她不要着急。   郑千橙拎着个装得下平板电脑的挎包,装了满满当当的东西,出门前检查了好几遍证件和孕检单。   江宋昨晚熬了大夜,人倚在驾驶位上,本想着闭眼小憩会儿,可那人总不来,没料直接睡了去。   铃声响起时,他心脏猛地一跳,抬起手摁了摁太阳穴,听到左边“梆梆”两声车窗敲击声,不大不小。   他放下车窗,郑千橙站在门外,茕茕孑立,精致打扮,半耷着眼眸昵着他,没什么表情道:“没睡好?”   他道:“没睡。”   郑千橙心下诧异,停了两秒,道:“下车吧。”   男人眼眶下方一圈淡淡乌青,深邃如墨的瞳孔蒙了一层淡淡的疲意,看起来有些颓。声色暗哑干涩,喉结滚动着,挤出俩字儿。   “上车。”   郑千橙看他一眼,修长手指搭在门把手处,不疾不徐道:“我为我肚子里这个,也冒不得这么大险。”   江宋盯着她看。   她道:“下车,去副驾。”   江宋坐上副驾后便开始睡,头撇向一边,只留一个削瘦的侧脸和轮廓清晰的下颌角。和平时一样,他不说话时便给人一种清冷孤傲的感觉,睡着之后存在感依旧极强。   郑千橙认真开着车,观察右边后视镜时总能瞟到他,气息平稳,姿态坦荡荡。   去到人民医院产检,产科大夫指着孕囊,细心嘱咐,指着一小点儿,让郑千橙看。   江宋道:“是心脏。”   产科大夫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女医生,听见江宋这话,便忍不住去看,这男人长相端正,已婚妇女也难免多看几眼,“你知道?”   江宋道:“我是神内科的,同事。”   女医生吃惊道:“真的。”多看几眼,“很眼熟啊。”   江宋报了姓名。   女医生果然听过,笑道:“原来是你啊,百闻不如一见,你在医院很出名的呀。”   江宋颔首,没再接话。   躺在床上郑千橙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手指抓在堆积在腹部之上的上衣边缘处,漏出的皮肤白皙光滑,涂着透明干净的胶体。在察觉到江宋的视线有所转移时,她快速扭头。   一扭头,对上女医生好奇的眼神,她温和道:“你和江医生什么关系呀?”   这下,她又看了江宋一眼。   “是我妻子。”江宋抬眸,一字一句道。   检查完毕,郑千橙准备回电视台,江宋接了个电话,临时要回科室一趟,把车钥匙给她,让她去车里等自己,很快回来。   郑千橙拿着车钥匙,“你不怕我直接把车开走了?”   江宋唇角微弯:“你不会。”   早晨九点多,夏天的医院停车场,人来人往。   郑千橙拎着包顺着林荫路走过去,快到阳光照耀的地方时,忽然看到一人。   那人大步流星着,姿态依旧从容,同样看见了她,老远便有了笑意。   郑千橙停下来,等人走近了,道:“早,你也来医院?”   易水寒在距离她不足一米的地方站定,笑道:“有个朋友住院,我来看看他。你来做什么?”   郑千橙道:“我来做检查。”   易水寒打量着她,道:“哪里不舒服?”   上次分别,两人一月有余没见过,他后来发消息约她,都没再成功。易水寒对于二人关系的中断心知肚明,但他不觉得这是那晚他行为冒失的过错,而是郑千橙本身的问题。   既然做不成男女朋友,交个普通朋友也不是不行。   郑千橙于他,只是个尚有好感的相亲对象,到不了刻骨铭心的程度。   郑千橙笑了笑,低声道:“没什么,胃有些不舒服。”   易水寒看了眼她身后,问道:“你自己来的?”   “不是。”郑千橙道,“和前任,他对这里比较熟悉。”   她没避讳,这没什么好避讳的。   易水寒很是诧异:“前任?”   郑千橙颔首,道:“他在这里工作,是一名医生。”   易水寒看着她,感觉到她表情有一丝不自然,还同往常见他时那般带着股儿疏离。总体看来不卑不亢,端庄得体,让人挑不出破绽来。   “我记得你说他是一位很差劲儿的人。”然而做得了医生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太差劲儿,他嗤笑道:“你和前任,和好了?”   郑千橙也不否认:“前任就是根刺儿,拔了血流不止,不拔看着难受。”她抬眸,“你应该比我懂。”   易水寒难得从她话里,想起另外一位女孩子。是他的初恋,谈了五年依旧分道扬镳的初恋。   那会儿年轻气盛,奔着毕业前一定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进入大学,在人群中寻寻觅觅都觉得不合适,却在某个社团活动的晚宴中,对人一见钟情了。   内敛又活泼,迷人又可爱。看一眼,就觉得,是她了。他人帅成绩好,性格魅力高,却追了小半年才听到人松口,又谈了几年,才有重大突破。   那姑娘远远不是他初次见过那般活泼,相反,她家境贫寒,非常上进,对待问题眼光独到,十分有主见,同意与他交往也是深思熟虑的决定,然而恋爱过程只限定于牵手拥抱,亲吻次数都是有限的。   可他跟着了迷似的,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说一不二,他便听着受着,不让碰,也就忍了。   多年后回首过往,他惊觉自己竟那样真挚过。再来一次,万万不可了。   后来那姑娘一心北上,他也跟着北漂了一年多,可北漂的生活实在不是他想要的,父母催促他回家,他早就有回乡的想法。姑娘正激情澎湃着,从来没说过要跟他回家。   分手的过程自然而然,后续能让易水寒想起的前任,除了她,没再别人。   易水寒看着郑千橙,不可否认她的漂亮。漂亮的姑娘青春里大概都有一场忘不掉的爱恋。   和前任复合,是他梦里才会发生的事情。   他笑而不语,眸里的闪光似乎温和艳羡,毫无怒意。   老远里走来一人,人群之中最是扎眼,像极了青春校园剧里少年长大了的模样,走起路来脚底生风,背脊笔直,身型高大,面庞帅气。过路人都要多看一眼的程度。   他直直走向这里。   易水寒便抬了眼。   像是有预感,郑千橙察觉到他有意无意的目光,缓慢地侧过身去。   男人手里勾着件军绿色的外套,松松垮垮的,随着手臂摆动的弧度摇晃。碎光斑驳,落在额前忽明忽暗,照着他一双浓墨重彩的眼眸,越发明亮,神色坦荡,面色稍冷地看着她。   郑千橙转过身来,对易水寒道:“江宋。”   易水寒回过神来,疑惑大过一切:“这可不像是很差劲儿的人。”   郑千橙有些尴尬,来不及解释,人已经站定。   江宋不着痕迹地看了易水寒一眼,很快移开,从她手里接过挎包,道:“你朋友?”   易水寒伸出手去,饶有兴致道:“江医生您好,易水寒,郑记者的相亲对象。”说罢,慢条斯理地补充,“曾经。”   郑千橙抿着唇笑,与易水寒四目相对,眸里尽是坦荡,还有种一拍即合的默契。   江宋手递出去,面无表情道:“江宋,郑千橙的老公。”学着他的语气,补充:“现在。”   郑千橙难得又在易水寒面前保持尴尬状态,解释道:“还不是。”   江宋忽然心气不顺,唇抿成一道线。   易水寒是一位情商极高且永远不会和人撕破脸的男人,他感觉得到面前男人对他抱有敌意,也意识到郑千橙的尴尬完完全全来自于这位前任。   事情并不像第一眼看上去那样简洁,然而他也无从窥探。   与郑千橙告别后,他前往住院部探望好友。   郑千橙则看着江宋,让他把自己送回电视台。   车子开出医院大门,进入主道平稳前行。   江宋先开口,郑千橙很是诧异。   空气寂静的车厢内,江宋忽然道:“上次,是和他一起么?”   郑千橙看着窗外,扭过头道:“哪次?”   江宋说:“第三次。”   他话里有话,郑千橙的脸红到耳稍,轻轻嗯了声,吸了口气,道:“他人不错,我们聊得很好。”   江宋问:“没继续下去?”   郑千橙昵他一眼:“你的意思,我要脚踏两只船?”   江宋抬眸:“承认踏着我这条船了?”   郑千橙没说话,抿紧了唇看他一眼,觉得他不对劲儿,似乎在嘲讽,又隐隐让人感觉得瑟,总之她很不爽。   江宋靠着椅背,下巴微微抬起,他刚洗了把脸,面容清爽,有种高高在上的冷漠感,语气听起来不大好,直白道:“没我帅。”   郑千橙敷衍地嗯了声,倒没想到他现在如此自恋。   他打过方向,慢条斯理地推断道:“所以你跟我过夜,不跟他。” 第27章 .27“户口本带了么?”……   郑千橙没有反驳,也不代表她认同。江宋这人,素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床笫之间却格外有一股儿狠劲儿,不是故意,而是本意。   初初之时,生涩归生涩,上手却很快,好似男人在这方面无师自通,她只需一个眼神几个动作,剩下的就靠他来引导了。   如今更是动也不必动,他会主动来吻,主动来抱,不给她留出一丝一毫喘息的机会。   郑千橙抿了抿唇,道:“这方面还是你比较厉害。”   男人目视前方,眸色如墨,下巴扬起,虽坐着,整个人却透着一股淡淡的桀骜,听见这话,默不作声地勾起唇角:“哪方面?”   郑千橙回答道:“耍/流/氓。”   江宋看向她,漫不经心地笑出气音。   越来越得瑟。   他似乎并没把与易水寒的会面放在心上,郑千橙看得出来,也不是很想同他扯皮。产检做完,一切安好,剩下的事情还多着。   下车时,江宋又叫她名字。   她微微皱了眉,扭头去看他。   江宋道:“下午我来接你。”   郑千橙问他:“你有时间么?”忙得像陀螺一样。   “有。”江宋道:“晚上我回去睡,顺便来接你,你注意电脑辐射,二十分钟起身活动,中午来给你送饭。”   郑千橙被他一通话几欲讲懵,又垂眸瞥见自己已经微微显凸的肚子,又怎么能不明白他心疼小朋友的用意,开口便道:“到底还是负责任的,不过你这样儿,我有点儿受不了。”   然而这话引起江宋不满,他看她一眼,隔着车门和滑下的车窗,平声道:“严格意义下胎儿不算生命,母体有权决定他的去留。所以我不是为他。”顿了顿,叫她名字,“郑千橙。”   郑千橙迷了:“为我?”   江宋一本正经道:“以前我也没苛待过你。”   郑千橙“咯”一声忍不住笑起来,字语缓慢地反驳他:“你是没苛待,你擅长使用冷暴力,一冷几年,度数堪比冷窖。”   江宋道:“所以你也承认我们没分手。”   郑千橙蹙眉,问道:“那是什么?”   他扭过头,启动车子,低声道:“吵架而已。”   神经病。郑千橙看见车子行远,站在路边十几公分高的台阶上怒骂。已是上班时间,她顾不得多观看他,摸了摸肚子,小声嘀咕:“乖宝儿,你就当没听见。”   迟到了一会儿,正往部门里走,迎面碰见了一熟人。   不过这熟人不太好碰,身居高位,一般不怎么能见到他。   刚入职那会儿,郑千橙总爱跟着老师父,师父年纪虽大,退休却晚。从很多年前就不跟导,大多时候都在台里做最后审核。   郑千橙除了去外面报道,其余时候就爱来找师父,罗然也经常来,两人总爱碰面。   那时罗然和郑千橙身份差异也远,师父退休后,罗然升副台长,两人便不怎么碰面了。   今日碰着了,罗然笑着调侃道:“刚升职就迟到?这个部长不尽责啊。”   郑千橙无比尴尬,笑着解释道:“工作太认真给累病了,刚从医院检查回来。”   罗然道:“夸自己工作认真的你是头一个。去医院了?怎么回事?”   郑千橙道:“不碍事,老毛病。”   罗然没再调侃她,一本正经地同她聊了会儿天,问她下个周有没有时间,有个很好的工作交流活动,带一下她。   郑千橙内心里没把自己当孕妇的,即使怀孕也不想影响工作,两眼放光道:“那必须的,一定要去。”   道别之前,罗然突然打量她一圈,问道:“最近怎么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郑千橙内心敏感,还以为他和杨清一样神神叨叨,能看出自己怀有身孕,瞠目结舌道:“啊?怎么了?”   罗然四十多岁,像三十多,从头到脚带着股成熟稳重的气质,开起玩笑也格外正经。他道:“更漂亮了,有女人味儿。”   郑千橙笑:“被你讲的不好意思的了。”   中午休息时,江宋果然给她打来电话,让她下楼吃饭。   郑千橙道了句知道了,磨磨蹭蹭去了趟洗手间,出来时还看到黄望和梁甜俩人拎着外卖盒进了部门,一路有说有笑。   她觉得挺好,看着他们,就好像看见许多年前的自己。那会儿她也有个形影不离的伙伴,不过那个伙伴,去年结婚了,老婆比他小八岁,着实年轻貌美。   年纪大了是会怀念从前的,但她不觉得自己老了,只是永远有人比自己年轻罢了。   郑千橙下了楼,走到车窗旁,弓起食指中指敲了敲。车窗没没打开,她听到车门开锁的声音。   江宋坐在驾驶位,稍微弯腰,双臂折起搭在方向盘上,侧头看着她。   郑千橙拉开副驾驶车门,人站得笔直,没动作,瞅了眼江宋身边空空如也的副驾驶,问道:“饭呢?”   江宋看着她,毫无预兆地笑了笑:“上车。”   郑千橙又看了眼车后座,不确定那个白色的袋子里是否装着饭盒,道:“拿给我。”   江宋:“上车。”   郑千橙昵他一眼,听见他又道:“有话对你说。”   郑千橙心里九曲十八弯,却懒得与他掰扯,抬脚上了车,动作利落地关门。   门很快落了锁。   江宋从后排座拿来饭包,又变戏法似的拿来一张折叠桌子,非常迷你,垫在双腿两侧,大小合适。   郑千橙接过桌子和打开的饭盒,香味儿扑鼻的瞬间心情舒畅,不免吐槽:“你也不嫌麻烦。”   江宋不语,只是坐在驾驶位上,从饭包里掏出另外一份饭盒,揭开盖儿。他看郑千橙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也不多言,拆开筷子递给她,才说了句:“尝尝。”   郑千橙想问这饭菜是不是他做的,不过话语抵在唇齿间,到底张不开嘴。只能在品味时做出判断。   是江宋做的。   他最后一次回了家,把东西收拾干净,房子转出手去,买少量的菜做了,给她送过来。   饭吃得干干净净,郑千橙长叹一声,一时之间产生困意。指骨分明的手伸过来,拿走她面前的餐盒与桌子,三两下打包完毕。   “吃饱了?”   闻言,郑千橙抬了眼。   他递来她的身份证件,道:“休息会儿。”   郑千橙有种难以预料的感觉,她问道:“我的身份证,怎么会在你这里?”   他嗯了声,没回答。   郑千橙蹙眉道:“江宋。”   他看她一眼,语气里带着不负责任的慵懒:“你自己的证件,自己拿好。”   郑千橙深吸口气,愈发觉得他在显露本性。上学那会儿,她就知道江宋其实并不算是一位好相处的学生,但那个年纪的孩子大多结伴而行,从众心理非常,独来独往的他格外特立独行。   他不像她,好友遍地生花,混迹于人群中,如鱼得水。   两人的对话因此中断,车厢中空气凝结。   郑千橙正想让他开门锁时,江宋忽然出声,同时启动了车子。   “安全带。”他道,“去个地方,占你一点儿时间。”   “你什么意思?”郑千橙手还扶在门把手上,语气不善,道,“你如果有事,提前通知我,询问我时间,不能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带我走,还不告诉我为什么?”   江宋喉结轻滚,似是感觉她的怒意,语气放缓:“很快。”看她一眼,又道:“安全带。”   郑千橙无语地扯过安全带,扣上。低头的瞬间看见自己微微凸出的小腹,抿了抿唇。   已经有些显了,再过两至三周,孕态会更显。   她扭过头去看窗外,心道按照张曼莉的的想法,当下应该在准备婚庆,不过最近她没联系自己,自己也不会主动撞枪/口。   面对江宋,这些话她万万催不出口。   过了十几分钟,江宋拨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男人恭敬地喊他江先生。   江宋道:“我和我未婚妻很快就到。”   电话挂断后,郑千橙侧过身去,目光落在他脸侧,正要问他干什么,江宋的话阻断了她的问题。   他低声道:“在你单位附近看了套房,你签一下,很快。”   郑千橙愣住了。   江宋平声道:“真的很快,你别生气。”   郑千橙道:“没有。”过几秒,才又道,“希望下次你能提前告诉我,而不是临近关头才扔下一句让人不明所以的话。”   江宋道:“下次注意。”   人一到,电话拨过去,工作人员马上出门前来迎接。   是电视台附近最为高档的住户区,附近设施应有尽有,学校交通都很便利,价格比周围地段还要高一层次。   郑千橙以为来看房的户型与地段,踏进大厅便被指引着来到贵宾室,刚坐下没一会儿,便有人拿来一大堆文件和笔,顺便搁到桌上一盒印泥。   看这架势,就差最后一步了。   有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胸前挂着职工牌,蹲在桌前笑着同郑千橙搭讪:“美女姐姐,你老公好帅啊,你真幸福。”   郑千橙淡定回应:“还没结婚。”   还没,不过这次,真的快了。   小姑娘道:“你男朋友也太好了吧,好多人都不愿意婚前买房加名字呢,他对你真好。”   郑千橙端庄坐姿,抬手捋了捋长发,没应声。   工作人员同江宋进来贵宾室,江宋看她,道:“看合同了么?”   郑千橙道:“还没。”   江宋道:“看看吧。”   郑千橙拿起小姑娘给倒的水,正想喝一口。江宋出声道:“是温的吗?”   他看着小姑娘,慢条斯理道:“麻烦给我未婚妻倒杯温水,谢谢。”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有点儿被面前这位身形高大的男人帅到了,好半晌才站起来,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请稍等。”   工作人员问道:“是写两位的名字?”   江宋理所应当地抬抬下巴:“写她的。”   郑千橙顿了一下,并没讲话,她不知道说什么,她还以为江宋在张曼莉面前说得那番话只是糊弄,根本没当真。   而且江宋应该清楚,她从心底压根儿就没想过指望别人。   小姑娘端着温水过来,放在郑千橙面前,笑呵呵道:“慢用。”   她听见了这边的谈话,蹲下去整理印章和文件时,又冲郑千橙道:“这种长得又帅,又体贴,还会给女朋友婚前买房的男朋友去哪里找,您真幸福。”   郑千橙看了眼江宋,对小姑娘道:“我自己有房。”   这下换工作人员一惊一乍了:“名下有房的话,贷款比例不能最优化了,首付要多付一些。”   郑千橙还没说话,江宋忽低出声:“全款。”   她一愣,喝了口杯中的温水,不疾不徐道:“我之前的房,也是全款。”   工作人员和小姑娘木愣愣的对视一眼,然后继续进行手里的工作。   十五分钟后,两人出现在车厢内,江宋动作从容地发动车子,声色温和:“送你回单位。”   郑千橙端坐着,手指间刚刚摁下安全扣,又听他道:“婚假申请下来了,明天开始我会和爸妈看婚庆,你不用请假,安稳上班,注意休息,有什么想法及时告诉我。”拐过弯,又道:“告诉爸妈也可以。”   夏日阳光亮得发黏,道路中间大片蜜色,郑千橙微微眯着眼睛,欲言又止道:“——谁爸妈?”   江宋眼睫轻抬,好半晌才回道:“你。”   怪不得最近张曼莉都没联系她。   原来有人截胡了。   她一口气闷在心里,有种飘在空中的虚浮感,好像太快了,不真实,但肚子里的小朋友等不了人,一切确实该提上日程。   见她不说话,江宋停顿几秒,唇形微弯,“户口本带了么?” 第28章 .28“郑千橙,我在等你。”   郑千橙身形僵住,视线定在江宋侧脸,略显惶恐地看着他,等他把剩下的话说完。   一时之间,车厢内沉默了下来。   拐过最后一个弯儿,江宋开口道:“如果带了的话,下午——”   “谁会把户口本随身带着?”郑千橙打断他,道,“你要户口本干什么?”   江宋看了眼后视镜。   郑千橙平静道:“登记么?”   江宋嗯了声。   “没必要。”郑千橙没说太快了,她确实是觉得太快了,真的没必要那么快。她道,“不过是糊弄别人的把戏,没必要做成那地步。”   江宋道:“是你说的,一定要让爸妈满意。家庭方面,我尽我所能,我很久没联系过我父亲,所以这件事情不能保证做到。”他轻喘息,又道:“不过我会尽量。其他条件,我都会满足,登记与否决定小朋友婚生子与非婚生子的身份,你不在乎,不代表爸妈和别人不在乎,我的想法是,先登记,再举办婚礼,婚礼最晚下月举行,你觉得什么时候是最合适的时机呢?”   话音落,车停止。   江宋起身,宽大身躯覆过来,“吧嗒”一声为她解开安全带。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郑千橙抬眼,对上男人一双清晰深邃带有明显质问的眼。   他眸里的坚定很明显。   她也是。   但是周遭事物似乎愈来愈远,郑千橙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莫名其妙的,被说服了。   她隐约有种被浅浅要挟的感觉,不明显,但是有。她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可能是与伴侣深层次的内心交流,也可能是水到渠成的真诚感动。总之,事情的的确确实实把她推到这里了。   她忽然就理解了,当年颜词怀孕时,对徐行之发出的牢骚,还有颜家人对徐家历久不消的愤怒。   她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给我买房子了。”   江宋笑了声:“为什么?”   “为了弥补。”郑千橙道,“在这场不算正常的婚姻关系里,女方处于绝对弱势,男人为了女方肚子里的小朋友,为了弥补女方孕育的辛苦,所以才会做这些。”   “你把男人想得太好了。”江宋冷冷一哂,“那我大可不必。”   郑千橙会心一笑:“我见的男人太少了。”   他道:“走到这步,你不可能退缩。”   郑千橙心思渐渐平静下来。   “还记得你来找我时说的话么?”他撤过身,“你说要我配合你,按照爸妈要求去进行下一步发展。”他笑道,“现在来看,是你不配合。”   郑千橙深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我是觉得我们之间缺了些什么,我们太久没有见面了,才刚重逢就怀孕了,我有些——我不知道这样对不对。”还有,不知道这种情况下的婚姻关系能坚持多久。   江宋的表情同样好不到哪里去,他捏了捏眉弓骨,声色暗哑道:“慢慢来吧橙子,这不是坏事。”   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希望郑千橙也是如此。   气温只高不低,热风呼脸。郑千橙回到单位时,才刚到下午上班时间。她给程二袅发消息,说自己突然有种不太现实的虚浮感。   程二袅回她:【怎么了?不会是说和江宋结婚吧?】   郑千橙讶异她总把问题看得那么准,直道:【江宋给我买了套房。】   程二袅直接一个电话打来。   郑千橙挂掉,回她:【上班呢。】   程二袅:【什么情况?】   郑千橙:【江宋在我单位附近给我买了套房,写我名字,全款。】   她打这句话时,心脏跳动明显比那会儿要强烈一些。签合同时她看了眼房屋面积,除去公摊一百四十一平方,不算小,那地段房价不便宜,她忍住疑问,直到结束也没问。   其实很想表示惊讶,又觉得不太好,好像她和江宋并没熟悉到那种可以随意表达情绪的地步,憋闷。   程二袅发了个卧槽:【他可以啊!】   郑千橙发了个惆怅的表情包。   程二袅:【怎么了?你不满意?】   郑千橙:【我太满意了。】   郑千橙:【但是无功不受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程二袅:【你说什么呢!江宋这是在表明心意啊,他真心娶你,不怕你跑,而且你怎么就无功不受禄了,你马上就要嫁给他了!】   郑千橙:【对了。】   郑千橙:【他提登记了。】   程二袅:【卧槽!什么时候?】   郑千橙:【最近吧,肚子已经显了,拖着不是事儿。】   消息发过去她才意识到,这语气在帮江宋说话?还是说她下意识里觉得江宋的安排没毛病,只是一旦面对他,就想抬杠。   程二袅:【说实在的,我有点儿鸡冻!】   程二袅:【你们去拍个好看的登记照片吧!】   郑千橙:【去哪儿?】   过了一会儿,程二袅甩来一张截图,是某家知名摄影品牌的婚姻登记照约拍号码。照相馆在距离她家不远的大型商场,时间是周天。   程二袅:【送你的登记礼物,不谢!】   她真激动,每句话都用叹号结尾,好像她就在郑千橙耳边嘶吼一样。   郑千橙欣然接受,唇角微弯,然而只是弯了一瞬后便快速收回,她不想被这件事影响太大。   程二袅发来一个暗中窥探的表情包:【我其实特别好奇。】   郑千橙:【?】   程二袅:【我好奇在你和江宋的结婚典礼上,咱们那些老同学得多开心啊!】   郑千橙不可避免的想到之前在熙熙周岁宴上与江宋冷脸,双双离席的场面,恨不得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郑千橙:【二袅,你别说了。】   程二袅:【哈哈哈哈哈哈哈!】   程二袅:【郑橙子,你这次脸打得太响了!】   程二袅:【不过你放心,我们不会当你面说的。】   郑千橙:【我谢谢你!】   程二袅:【待到孩子满月酒,大家又是一顿凑,是个人都要说一句】   程二袅:【江宋是真狗!!!】   郑千橙:【……】   程二袅:【哈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我特别期待你俩登记照出来出现在朋友圈那一刻】   程二袅:【一!定!会!炸!的!】   郑千橙:【我不发。嘿哈.jpg】   程二袅:【你不发江宋发啊】   郑千橙:【他也不发】   程二袅:【他肯定发!】   程二袅:【打赌?】   郑千橙:【打。】   程二袅:【堵他发你也发!】   郑千橙:【我不想发】   程二袅:【你玩不起】   程二袅手速奇快:【你就是玩不起!】   郑千橙捏了捏太阳穴,回复道:【好吧,江宋发我就发,但我觉得他肯定不会发】   程二袅:【不准作弊。】   郑千橙发出一个问号:【我怎么作弊?】   程二袅:【那我哪知道?你俩现在睡一张床。抠鼻.jpg】   郑千橙:【闭嘴吧你.jpg】   下午快下班时,一位前辈敲响门,递来几张个人简介,说是今年电视台招聘的实习生,让郑千橙过目。   人一走,梁甜和黄望簇拥过来,观看实习生的个人简介。   梁甜指着一份简历道:“这小姑娘真漂亮。”   照片里的女生唇红齿白,面容青春洋溢,资料显示二十一岁。   梁甜道:“新的实习生越来越年轻了。”   郑千橙道:“你也年轻。”   “不是。”梁甜莫名惆怅,“我才进电台半年,转正俩月,为什么感觉已经过了很久了,而且当初和我一起来的两个小伙伴都已经离职了。”   黄望道:“我都两年多了。”   郑千橙接着道:“我大四入职,今年第九年。”   梁甜微微一怔:“好厉害,希望我到橙子姐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能这么厉害。”   郑千橙道:“这有什么厉害,你家里亲戚,做医生的,不也都好吗?”   “是啊。”梁甜道,“我姐今年三十一了,临床博士,主治医师,真的很优秀,但是没结婚,我爸妈快愁死了。”   郑千橙手托着腮,盯着她看,道:“医院有很多单身医生。”   “可别提了。”梁甜越说越起劲儿,“看上她的她看不上,她看上的——也就只有那一个。”   黄望道:“是不是你们上次去医院采访的那个?有照片的那个?”   梁甜道:“不敢说,听说那位江医生是位铜墙铁壁,我不久前打听过这事儿。”   郑千橙装作吃惊状:“怎么回事儿?”   梁甜压低声音,表情惟妙惟肖:“我听说啊——医院有可多女护喜欢那位江医生,我姐大学那会儿也暗恋过他,但那会儿这位江医生还是正常的,有位漂亮女朋友。”   郑千橙长长地喔了一声。   黄望道:“然后呢?怎么了?”   梁甜道:“然后这位医生和女友分手以后,很多很多年都没再谈过恋爱,在医院里好似铜墙铁壁,别人都说他可能是谈了个男朋友。”   郑千橙:“?”   “反正说他这么多年没恋爱肯定有猫腻。”梁甜道,“我问我姐,我姐也不能确定。”   黄望竟很理解:“果然,好看的男人,都是属于男人的。”   郑千橙抬手,捂住了脸。   她后悔和程二袅打赌,让别人知道江宋是她老公,这事儿多少有些丢脸,所以她为什么要和下属们聊八卦,感受自己的社死现场。   “下班吧。”她对两人道,“早点回家,多吃点儿饭。”   江宋给她发消息,告诉她正在楼下等她。   她看了眼正在收拾东西的黄望和梁甜,回复道:【你先走吧,我不想坐你车。】   太社死了,她不想被人看到。   江宋不明所以地回复道:【闹什么脾气?】   郑千橙:【没闹,单纯不想坐你车。】   过了好半晌,江宋才回她:【妈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接你。】   他这话的意思,是郑千橙不坐他的车,他不好交差。   郑千橙挑了挑眉,并不相信江宋的鬼话。   梁甜和黄望收拾好东西,同她道别,问她还不走?   她两手捧着手机,慵懒支起双肘,趴在桌子上,嗯了声:“我待会儿,你们先走,休息好了,明天见新同事。”   听到这话,梁甜和黄望多少都有些兴奋,笑呵呵道:“再见,部长!”   人一走,郑千橙继续同江宋发消息。   郑千橙:【江医生,可以请问你一个问题?】   江宋言简意赅道:【问。】   郑千橙:【九年不谈恋爱的原因?】   她将手机放在一旁,屏幕的光亮着,她手托着腮,漫不经心地等。   江宋:【下楼。我在等你。】   郑千橙发去语音电话,两头都很安静,她声色温柔,好奇又好笑:“江医生,回答问题。”   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再次由近及远,她还听到听筒那边沉闷的汽车鸣笛。   时间一秒一秒的消逝。   就在她以为这人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忽地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可奈何,又臣服于现实,声色低沉暗哑——   “郑千橙,我在等你。” 第29章 .29“她不会不安。”   说完,欲盖弥彰似的,低声重复道:“快点儿下楼。”   “没意思。”郑千橙抬眸,看了看周围,窗外晚霞满天,视线清明,她道,“再等等,不着急。”   人手不够,工作量少的情况下,采编二部能够获得一段短暂的清闲时光,估计明天过后就不能如此。   郑千橙收拾好东西,下了楼,江宋正两臂搭在方向盘上,人趴在那儿,双眸浅阖。   她敲响了车门,减弱了力度,江宋醒过来,视线定格在窗外朦胧不清的郑千橙身上,他缓了会儿,打开门锁,看见她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自己,似乎还淡淡的叹息了一声。   郑千橙看见这人处在晦暗不明中却依旧明显的倦意,才想起来这人昨晚没睡,今天又忙活一天。   她道:“你去后排睡会儿,我来开。”   江宋平静道:“忙完了?”   郑千橙颔首,还等着他回应。   车灯忽明忽暗,暮色渐渐沉重,他起身开门,给人让位,却从车尾绕了一周,坐到副驾驶。   郑千橙没说什么,上了车。   晚饭是郑千橙做的,简单下了两碗面,江宋吃得很快。晚上洗完澡出来,人已经侧在床上睡着了,鼻息间发出浅浅的呼气,睡得很沉。   周末那天,郑千橙同江宋去摄像馆拍登记照。她原本就知道江宋人帅有气质,造型上脸,像是电视剧电影明星,简直比他们还要帅。   他坐在深蓝色矮沙发上等她,宽阔背部倚在沙发靠背。穿着白衬衣,扣子系到最顶端,严谨的同时透漏出一丝不苟。有人打来电话,他便接起,郑千橙听不清他在讲什么,他声音不大,通话时间很短,将一切推掉说自己有事。   挂断电话,视线往这里一扫,与镜子里郑千橙对上眼。   她略微侧头,躲避他的视线,却惊动了化妆师。   化妆师笑意盈盈道:“怎么了?”   郑千橙摇头:“没事。”   “怀孕了是吗?”化妆师拿着孕妇专用化妆品,一瓶瓶排开,笑着问道,“几个月了呀?”   郑千橙道:“三个多月。”   化妆师拿水湿了彩妆蛋,用纸包着用力攥出水,继续攀谈着:“时间很紧张啊,我那时候也是这样,怀孕两个月举行婚礼,本来计划的好好的,一检查出怀孕,整个人就慌得不行,男人神经大条,婚礼宴厅什么的都要我来决定,把人累的,生怕累出好歹,这可得好好注意啊。”   郑千橙听得一愣一愣:“我还好,我不用——操心那些。”   说着,又看了江宋一眼。   化妆师明了,又道:“你老公看着就蛮正派的呢。”   郑千橙心道,可别再夸他帅,这话她要听到耳朵生茧了。   化妆师下一句便道:“长得真帅。”她道,“体贴老婆。”   郑千橙没说话。   拍照的时候两人各站一侧,中间位置大约能再站一个人。摄影师拿开相机,例行公事般:“你俩凑近点儿啊,是不是夫妻?”   这种感觉很怪异,郑千橙觉得最近这段时间自己忙得不清醒了,但也无比明白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结婚如此神圣的事情,原来进行下来就是这样平静,平静中带着一丝儿不可思议。关键是结婚对象是江宋,这让她想起来就觉得好像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如今造成不可逆转的局面。   她觉得江宋也该是有着同样感受。   江宋只是认同摄影师的说法罢了,两人距离远,让人看起来很不亲近。他抬手拢住她的小臂,将人轻轻朝自己方向靠拢,那掌心隔着薄薄面料贴在郑千橙胳膊上,她的脸竟变得有点儿红。   俩人一凑近,摄影师欣慰道:“漂亮。”   拍照选片几分钟,等待成片两小时。   他们逛遍了商场,像小情侣一样手牵着手,感受对方的体温和肌肤柔软程度。他们很少说话,身形看上去窈窕又高大,般配至极,表情是一脉相承的柔和自然。   江宋给她买了一份香甜软糯的奶油泡芙,郑千橙觉得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不想长胖,奈何那泡芙又甜又美。   她拉着脸问他:“你不是医生吗?为什么会让你的未来老婆吃如此高热量的食物?危害她的健康。”   有两个字触动到他,表情瞬间便散了,语气却一本正经:“科学表明,甜品能让人心情愉快。”   他心道:我不想看你耷拉脸。   “哦。”郑千橙松开他的手,小心翼翼的折开包装盒,唇角微翘,“确实让人心情变好了。”   余光里看到她灿若星辰的眼眸,江宋也不由得心情舒畅。   郑千橙坐到商场中间供人休息的座椅上,江宋在她身前站了会儿,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她,慢条斯理道:“嘴巴,有东西。”   郑千橙接过纸巾:“谢谢。”   江宋垂眸:“不用。”他道,“以后都不用。”   郑千橙却是一怔,觉得他这人分明就很会顺着台阶往下爬,从前的他有多清冷孤傲,如今相处起来,倒是全然不复了。   她顺势抬眸,眸光流转,唇红齿白,娇俏唇瓣旁沾染了丁点儿泡芙内里的白色奶油。   一时之间心意恍然,他抬指从她指间拿过纸巾,动作轻柔地替她抿掉了。   正当他觉得当下氛围刚好,周遭人影憧憧,烟火气十足之时,程袅的电话来得气势冲冲。   郑千橙接起电话,听闻程二袅道:“证件照我发你微信了,忙什么呢,不回复我?”   郑千橙诧异道:“这么快?”   程二袅道:“不快了吧,给你和江宋备注加急的。”她又道,“修图本来就很快,而且你俩那脸,用不着大修。”   郑千橙笑了笑。   程二袅道:“赌约别忘了啊。”   “那有什么。”郑千橙抬眸看了一眼江宋,后者站得笔直,身形挺拔,没什么表情地看她,似乎在等她打完电话,也已经猜到程二袅打电话来的用意。   挂断电话,他稍稍靠近她,牵起她的手,不紧不慢地牵动着她,力度适中,语调也平常:“吃完了?”顿了顿,声调有着让人不易察觉的上扬,“去拿结婚照。”   第二天领完证,还没宣誓,江宋接了个电话,那头说有个病例需要开会,教授点名道姓要他到场,所以有医生直接打电话通知他,问他能不能尽快到医院。   郑千橙手里拿着本结婚证。   江宋道:“我不能送你了。”   “没关系。”她把结婚证塞进他手里,让他拿好,“忙你的去。”   江宋坐到驾驶位上,看了站在车窗外的郑千橙一眼,觉得自己当下是十分有必要说些什么的,但只是长长地看了眼,再无其他,启动车子,扬长而去。   后车镜里窈窕温婉的身姿聚成一点儿,最后消失不见。   他脑海里浮过她将结婚证递过来时的面容,眼神很是温柔,除了温柔和理解再无其他情绪。于是猛不丁心里产生了丝异样,想着近段时间来发生的种种事件,顿时有种混沌梦中的感觉。   开着车,他拿起手机,筋骨分明的拇指按住屏幕,平静地发去语音消息。   让她下班在单位等自己,别自己跑。   也不知道那个跑字如何脱口而出的,怎么证都领了,还要躲?   等不到回复,便专心开起车来,半小时后抵达医院,停好车子便拿手机,还没消息,终是沉默不语了去。   中午十二点,会议结束。李昊源拿着本文件走来,笑着问道:“听说你请了长假?做什么?”   江宋看他笑嘻嘻的眼神,知道他明知故问,道:“你说呢?”   李昊源不确定道:“我听说是要结婚。”随即表情变得特认真,还八卦,“真的假的。”   江宋表情特平静,从口袋里掏出两本红彤彤的本子在他眼前一晃,回答道:“今早办这事儿,没来得及宣誓,就叫过来了。”   “哎吆歪。”李昊源察觉到这人浑身上下散发着的意气风发,笑道,“可以啊你。”他把文件夹胳膊与身体中间,伸出另一只手够那证。   江宋也没拒绝。   看见照片上那女人,顿时傻眼了。   “郑记者??”李昊源瞪着俩大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我的妈呀,真的假的?”   江宋颔首:“如假包换。”   李昊源还是震惊:“闪婚??”   江宋却道:“高中同学,以前谈过。”   李昊源顿悟道:“怪不得!”他又看了眼结婚证,将东西递过去,后知后觉道,“上次你老婆来医院做采访,我就觉得——哎呀,说不上来一感觉。”   江宋眉眼微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李昊源道:“就你俩之间,说起对方那些个微表情,一看就觉得不是寻常关系,但那会儿我又不知道,就觉得人家姑娘挺漂亮得体,你一说你俩谈过!”他后悔道,“我那时还跟你老婆讲你在医院多受欢迎,但凡病人阿姨有个女儿侄女儿的都想嫁你!”   他道:“我这真是的,你也不说。”   江宋道:“我怎么能知道。”   李昊源笑道:“算了算了,看你老婆也是讲道理的人,等喝你喜酒时,再好好和弟妹聊聊。”他一顿,又道,“你现在就请婚假了?最近就要结婚?”   江宋嗯了声。   李昊源道:“也是啊,现在不结啥时候结,你下半年去北城进修,最快也只能一周回一次家,那还得是闲了的时候,忙起来几个月不能回,你这新婚,弟妹接受得了?”   江宋没吭声,收起了结婚证。   李昊源道:“做医护家属的,都有着无比崇高的思想水准。”   江宋忽然道:“她还不知道。”   李昊源一怔:“你没说啊?”   “没说。”   李昊源有经验道:“还是要说一下吧,我那会儿去进修,提前一年多告诉我老婆,结果走的时候还跟我哭闹。”   江宋眸色黯淡一度,低声道:“她不会。”   声音不大,但很笃定。   她从来都没在他面前哭闹过,无论是曾经看似无比爱慕他,还是当下对他冷眼旁观,以及无法预料的未来。   江宋道:“会说的。”   李昊源约他一起吃午饭,他看了眼时间,知道这会儿郑千橙大约已经在用午餐,于是在微信上给她发了消息,便和李昊源一起去医院餐厅。   中午的餐厅里,饭菜热气腾腾,用餐的人大多是陪护人员,行色匆匆步伐速度快。李昊源能感觉到江宋心情不错,因为知道他今天结婚,下意识便觉得他整个人正经又正常。   他用肩膀触碰了下江宋的肩膀,笑道:“江医生,你这已婚身份,伤害了人民医院多少女医生女护士的心?”   江宋漫不经心道:“你开玩笑。”   “真的。”李昊源看见许多熟悉身影,同在餐厅吃午饭,他建议道,“你不发朋友圈吗?不为自己正名,也让老婆安心。”   江宋沉默道:“发不发都行,她不会不安。” 第30章 .30“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有人凑过来一起用饭,两人闻声望去,是心内科医师梁爽和林峰。   梁爽道:“真巧啊,聊什么呢。”   李昊源嘴快得很,但下意识却顿住了,只道:“聊我们江医生——的人生大事。”   林峰笑道:“江医生没女朋友啊?”   林峰年近五十,从梁爽实习便带着她,梁爽喊他师父,对他颇有尊敬。此刻盯着江宋看了会儿,又看向梁爽,觉得甚是般配,便道:“我这个徒弟也是单身,你们看着,给介绍一个?”   四个人凑到一起坐,林峰挨着李昊源,梁爽挨着江宋。   李昊源道:“梁医生如此优秀,那可不大好介绍。”   林峰看了眼江宋,他在人民医院很是出名,比起业务水平,更出名的还是他颇高水准的颜值。这人话不太多,对他也算是恭敬,但不亲近,梁爽坐到他身边,他下意识便朝另外方向退了退,肢体动作很是明显。   有一种人,不动声色便充满别具一格的魅力,人群中独自耀眼,不说话也让人感知到他周身萦绕的气质和内里流淌的力量。他沉默寡言,不代表他不积极热忱,他一定有丰富璀璨的内心世界,也有他坚持的自我。   林峰觉得徒弟的眼光不错。   不过其他的话他也不好说。   梁爽自然意识到江宋的动作,只不过并立而坐,并不能大幅度扭身去观察他的动作。他穿着纯白色衬衣,原本系到最顶端的纽扣被他随手扯了开,衣袖松垮着,小臂处挽上几扣,肌肉线条流畅凌厉。   从前两人同窗,她便对他印象深刻,知晓他有一位隔壁学校的女友,隔三差五便和女友出去过夜。大学生活五彩斑斓的,同学之间的八卦尤其惹人注意,何况还是清冷孤傲的江宋。   不过那会儿她心气儿很高,对江宋有好感,也只是课间时间惊鸿一瞥,很快收回视线,顺便隐匿心意,再加上他总同女友出去过夜这事儿,让她不由得也对人产生了一种不好的看法。   后来年龄越来越大,对性/爱的看法逐渐有变,倒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所以重逢时知晓他单身,便又动了恻隐之心。   江宋好似铜墙铁壁,对待同性尚且温和,对待异性却是变了态度。医院传他喜欢男人这事儿纯属是个笑话,她那日恰好听见几个小护士凑在一起聊,说他对女人如此冷漠,怕不是喜欢男人?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晚上,学院门口男孩女孩拥在一起的背影,日落西沉,好看似剪影。   用过午餐不久,梁爽便在朋友圈刷到了江宋的结婚照。   大红背景,郎才女貌。   可不知怎么的,总觉得那女人像是见过,眉眼里很是熟悉。   才不过刚刚在办公室小憩一会儿,郑千橙便被程二袅炮轰似的消息吵醒。她打着呵欠把空调温度调高亮度,看了眼趴在桌上的年轻部员们,摸起手机,先调静音。   程二袅:【郑橙子!!!】   程二袅:【江宋这个狗男人真是绝了!!!】   程二袅:【哈哈哈笑死我了,你快去看他朋友圈!!!】   郑千橙睡意顿消,一般这种时候,程二袅一定会截图发过来,不发,估计是给她留点儿缓冲时间,或者说,想让她亲眼见证这个高光时刻。   头皮发麻。   她回复道:【怎么了?】   程二袅:【你去看吧】   发完这条,又发来一个笑得满地打滚儿的表情包。   程二袅给她打预防针:【郑橙子,你淡定点儿,千万不要动了胎气。】   郑千橙打开朋友圈,顺着时间往下刷,指间平稳,屏幕光很强。只往下刷了一页,就看到江宋发的动态,是他们两个的结婚证。   不过还好,只是一张结婚证的照片,并没有人物。她松了口气,向下拉,视野瞬间被老同学们的评论淹没,令她头皮发麻的是,在老同学的各式各样评论中,竟不乏提及她名字的字眼!   杜明戈的评论最是显眼!   杜明戈:【说吧,郑橙子是不是有了?[坏笑][坏笑][坏笑]】   郑千橙手有点儿软。   是有了没错,是要马上结婚了没错,但这种被人调侃看热闹的感觉怎么好像经历了一场大型社死,恨不得当时遁地,入土三尺。   虽然知道早晚都要面对这一场,但真正面对了,郑千橙心脏仍跳动飞快。   第一次被老同学当面撮合,她便觉得那种感觉很糟糕。   以前和江宋恋爱时,说就说了,那是事实。至少两人大方承认,坦坦荡荡,丢人丢面有江宋给她撑着。   但是——   上次在饭桌上一走了之的人是她,默不作声垮脸的也是她。当下江宋大方晒出结婚证,她倒是不好意思了,暗自思索自己如何才能不动声色挽回颜面。   然而她也好奇,杜明戈怎么就能猜出自己怀孕了?江宋这朋友圈动态除了手持结婚证照片和两个名为“终于”的文案,什么信息都没透漏。   她顺着屏幕向下拉,发现江宋回复了几条,依旧不提及她,只是道谢。   再向下拉,终于看见了。   江宋发的另外一条动态。   郑千橙眉眼发烫。   江宋:把我搞到手了   配图是他们两个的登记照片。   纯红色的背景,两人并肩,他穿一件得体的白衬衣,细碎刘海掀上去,露出额头,剑眉星眼,深邃有神。她则穿着一件白底红刺绣的旗袍,端庄大方,表情温柔,唇角微翘。   他们面色柔和,大有种隐隐约约的幸福感,让人不免心情舒畅。   拍照那会儿,摄影师说他们不亲近,于是江宋便在背后揽着她腰,凑她近点儿。选片的时候,她意外发现两人的唇角弧度出奇地一致。   她很喜欢这张照片。   也终于知道大家为什么能够轻易猜出江宋的结婚对象是她。   郑千橙放下手机,想了想时间,怀孕已经十五周了。   她没回复程二袅,而是去一个没人的地方,悄悄给张曼莉打了个电话。   她告诉张曼莉今天和江宋领证的事情。   张曼莉却道:“我们知道的呀,那天江宋还送来了你的彩礼。”顿了顿,又不很开心道,“不过我不是很满意啊,他自己一个人来的。”   郑千橙道:“什么彩礼?”   张曼莉道:“放心,结婚那天连带着我的老本一起给你,多多少少是他们家的心意,但总要男方家人出面,他父母虽然离婚,但父亲还在,快结婚了也没来女方家拜访,我觉得不太好。”   郑千橙有点懵,疑问道:“妈,你知不知道,江宋给我买了套房。”   张曼莉停了好几秒才道:“不知道的啊,他给你买房了?”   郑千橙不知道说什么好,直道:“我也想知道,你们都背着我干什么了。”   张曼莉说没干什么,这几天定了家婚庆公司,江宋全程沟通,酒店地点也选好了,就等她批下婚假,然后选定婚纱礼服。   她还道:“既然都怀孕了,婚纱照就不拍了,听说拍那个又累又饿,穿着高跟鞋在太阳底下暴晒,你身体吃不消的。”   郑千橙道:“为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   张曼莉也不同情她,一本正经道:“你怀孕了,江宋自己一人跑,你们都是夫妻了,连这点儿事情都不沟通,反过来问你老妈吗?”   郑千橙不说话,张曼莉嘱咐她道:“婚姻这条路,要想走得长远,一定要勤于沟通。”说罢又道,“江宋这人还可以,你爸你哥都夸奖他,你眼光不错。”   郑千橙低头看了眼脚底干净到反光的地板砖,面无表情道:“随妈。”   这倒把张曼莉逗笑了,不过郑千橙没心思再与她多讲,道别后挂断电话。   下午程二袅消息不断,她都没再回复,同学群里炸开了锅,两位主角皆不现身,你一眼我一语的人们得不到回应,很快消停了去。   然而潭水刚刚平静,就有人朝里扔了一重磅/炸/弹。   江宋发消息,说谢谢大家。   背后窥探屏幕的郑千橙觉得自己头痛症都要犯了,她关掉手机,平静了半晌,想到了解决办法。   装瞎。   郑千橙这个人是很要强的性格,从小她就知道自己不是徐志阳的亲生女儿,姓氏放在这儿,谁也没法改。所以她一定要强过徐行之,她希望自己能成为张曼莉骄傲的存在,至少脚踏实地一点,为她减少一些负担与烦恼。   她要时刻保持形象,时刻提醒自己,不得丢脸。   大三那年徐行之和颜词结婚,因为房子的事情吵过很多次,她只听到过一次。听颜词的话语大抵是不想和公婆小姑子住在一起,而那时徐行之年轻,经济尚未独立,无法满足她的要求。   郑千橙听到这句,便开始在心里盘算着搬出去的事情。那时候她未满二十一岁,大三下学期,因为这个想法,她的生活轨迹有所改变,思想也稍稍动荡。   朋友说她那段时间极不正常。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她和江宋冷战,一战到今。   郑千橙当初是觉得,她和江宋不算分手,所以那会儿无论陈梵克再怎么对她表达好感,她都没答应,到时候江宋来找她,看见她身边的别人,还以为她不等他了。   后来一直没等到江宋,郑千橙就看开了。爱情从来不是人生的全部,既然等不来,索性不要等了。脚踏实地,总能在其他领域开花结果。   月亮永远都在,月亮照不到她身上,她就不喜欢月亮了。   下班的时候,她才给程二袅发消息:【二袅,我可以食言么?】   程二袅问她:【怎么了?】   郑千橙回道:【不想发。】   又发:【很丢人。】   程二袅给她打电话,笑道:“怎么了呀?和江医生那样的高岭之花结婚,哪里丢人了呢?”   郑千橙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程二袅问她:“是不是不好意思呀?之前在熙熙周岁宴那次,闹得有点儿尴尬。”   郑千橙嗯了声。   程二袅道:“不愿意发就不发呗,那有什么。不过你的朋友们还不知道你结婚了,你以后也是要解释的,还有你怀孕这事儿,估计有不少人已经看出来了。”   “应该是。”郑千橙想着杨清几次旁敲侧击,明白程二袅说得话,年轻人不太在意,已婚已育的女人对此很是敏感。   程二袅笑了笑,贴心道:“别想多郑橙子,顺其自然。”   郑千橙缓缓道:“我从没想过我会和江宋结婚。”   程二袅却是无奈,道:“我不信。”   已是下班时刻,郑千橙站在窗台,楼下车水马龙,霓虹交错,她在朦胧间看见一辆熟悉的车。她轻轻叹息,低声道:“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第31章 .31“幸好有了她。”   高考发挥超常,是郑千橙乃至张曼莉徐志阳一家都无比振奋的事情,就连徐行之都会跟人炫耀,我家出了个重点大学生,牛得很。   高考结束当晚,她和江宋确定了关系,分开之后,却没怎么联系。   回到家里,郑千橙又洗了遍澡,洗澡的时候她看见身上青紫色的痕迹,完美的遮盖在衣领之下,像是被安排好了一样。   她用力呼吸了一下,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   她本来就是,很容易雀跃的小姑娘。   江宋啊,那么冷漠的一个人,做那种事情时却是紧张的、柔软的、也是不知所措的。   是毫无保留的颤抖。   第一次本身留给身体的感受,大部分被疼痛掩盖了。但是第一次留给大脑的感受,如同惊涛骇浪地动山摇,火山口处冒着密密麻麻浆泡的岩浆,持续炸裂,猛烈喷发。   她躲在夏凉被里同他发消息,说他在她左边胸部留下了痕迹,不知道多久才消。   他回复的消息,看起来终于不那样淡定了。   他说,怎么办?   郑千橙回他,没事儿,反正在里面,没人看得到。   江宋回她,那就好。   他们在谈恋爱,她完完全全感受得到,两人因为一次不受控制的亲密关系气氛大扭转,见面时就连对视都变得暧昧不堪。   再见面就是报志愿,那之前两人在网上分享了彼此成绩,江宋更高些,她也不差。   报志愿那天,江宋问她要不要来家里,说家里没人,然后顺手发给她一张卧室照片。   那天阳光极好,干净整洁的房间中,发生了丁达尔效应,梦幻而美丽。   她便独自一人去了。   报志愿是件大事,他坐在床上抱着电脑,她坐在椅子上查阅报考指南。   他们约定考同一所城市的不同大学,这所城市距离这儿不远,他们未来可以一起回家。   郑千橙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也没有非要和江宋上同一所大学的想法,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喜欢和坚持,这没什么不好。   报完志愿,房间陷入一阵默契的安静,阳光明媚照耀着地板,窗帘开着,天光大亮。两人一高一低坐着,江宋低头看着她,眼神不似之前那样冷淡,反而是多了一种不好形容的柔软细腻。   她化了淡妆,出门前照过镜子,知道自己的模样,大抵是又白又嫩,眼神稍一摆弄,整个人无辜又单纯。   她看见他的皮肤的颜色从白渐渐染上粉,伸手牵她的手,拍拍身侧床边位置,问她要不要过来坐。   他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平整的椅子上,牵着她的手将她拉过来。郑千橙刚要坐到床边时,他忽然岔开腿,长腿优越得折成直角,修长有力。   他道:“坐这儿。”   郑千橙双手勾着他脖颈,红唇靠近他脸颊,啵叽一下,笑容又甜又美:“男朋友。”   江宋垂眸,日光把他眉眼和黑发镀上一层浓郁的金光,有些耀眼,也有些无所适从,毕竟是不熟悉的环境,郑千橙没那么放得开,只能试探性地亲他,小声在他耳边咕哝。   江宋把脸埋在她脖颈时,她还以为他害羞了,直到那阵密密麻麻的刺痛和濡湿感席卷而来,她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那个年纪的男生,再克制,软香在怀时也很难不心猿意马,况且郑千橙明白,他不是没栽倒过她身上,还一本正经的对她承诺,所以她对他的诱.惑当是不小。   她的心脏一下子就被提了起来,声音软了去,似水流动,叫他名字。   江宋直接将人抱了起来,也不知道他哪里来得力气,只一只手托着她,另只手伸过去拉上窗帘。   窗帘是那种透光的材质,采用了江妈妈的审美,阳光透过来,地板上映下细碎花瓣儿的纹理。   阳光热烈的房间,气氛越来越灼烧,郑千橙忍不住哼叫。然而每当她哼哼,江宋的呼吸声就重几分,再重几分。   衣服凌乱着散落在床头、地板。他把她翻过来,侧卧着。   没有套,他就看着她。   床板发出的声音不大,郑千橙紧张地不敢说话,想扭头去看他的脸,便被他摁过来。力不受控制了,被他摁着的脖颈生疼。   她以哼叫表达发抗,好半晌,她才听到一声沉重的喘.息,随之浓郁的,属于江宋的气味儿迅速蔓延开来。   郑千橙好像跟着他一起感受到欢愉,血液倒流,头皮发麻,心脏砰砰跳动。   江宋把脑袋抵在她薄弱的背脊处,缓了很久很久。   郑千橙知道,每个男生都会有这种时刻,但没有人比他更加让她喜欢,尤其是这份躁动因她而起,她便更柔和了。   亲.密关系的作用,必然是让彼此更加亲密。他们都不是随随便便的人,知道如此这般意味着什么。   她在极度温柔时微不可闻的出声,问他,手酸不酸?   江宋紧闭着眼,嗓音沙哑低迷,气息扫在她肌肤之上,手指缓慢地递过来,搭在她身上,低声道:“给我揉揉。”   她说好。   那个假期里,他们很少在一起,更别提负距离接触。但是每一次接触对于彼此的心理触动都是极其震撼的。   在一个尚且年轻,异想天开的年纪,郑千橙第一次想到,我想嫁给他。   然后又想:我应该能嫁给他。   大学之后,江宋依旧话少,但还算体贴的,当然这份体贴依旧展现在床上,而不是床下。   她挺满足,毕竟听别人说,江宋上大学后对女生更加不热情了,要不是知道他有个隔壁学校的女友,真的要怀疑他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儿功能性.障碍还是什么性取向问题了。   郑千橙想到这里,惊觉非常好笑。前不久才听到的话题此刻竟在回忆中重逢了。   她想,江宋应该也想过要娶她的吧,毕竟当下事实摆在这里。   狗男人,她忍不住吐槽出口。   然后低头看到自己微微凸出的小腹,欣然一笑:“宝贝儿乖,宝贝儿没听到。”   郑千橙走来时江宋已经等了很久,他一抬头就看到她扶着肚子慢慢地走来,姿态平稳,不仔细看观察不出孕态。   半明半暗的霞光照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宋松开车锁。   密闭的空间瞬间涌来她身上的气息,和之前一样。长发柔顺拢于脑后,面色平和。想着她应该是看到了那则动态,不知道会有什么想法,然而一开口,就转移了话题,似乎并不把朋友圈里的公开动态放在心上。   她道:“我今天给我妈打电话,她说不确定你父亲来不来婚礼现场。”说完看他一眼,又问,“是么?”   江宋收回视线,侧过头去:“嗯。”   郑千橙道:“再问一下吧,都到这份上了,别让我家人留遗憾。”   江宋启动车子,“好。”   车行了一半,郑千橙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   江宋微一抬眸,低声道:“什么事?”   郑千橙道:“需要我一起吗?”   她其实是临时转换口径,她想问的是有关于江妈妈的事情,她没见过江妈妈,但是多年前同他交往时听过他们打电话,也听他念叨过江妈妈的身体。总是是一个真实认识的人,也存在于她的记忆里。   但她没能问出口。   江宋言简意赅道:“不用,没那必要。”   郑千橙没再讲话,她把车窗打开一条小缝缝,有风徐徐吹来,夏日暖风和空调凉气逐渐混合。和江宋重逢好像是昨天的时期,然而今天他们就已经成为法律意义上的夫妻。   从头到尾,他都是一副正经冷漠的样子,直到现在,也不曾叫人看透他的内心世界。郑千橙觉得,他其实没怎么变。   不过在江宋看来,她早已不是曾经模样。   记忆里两人性格趋于两个极端,她外放而热烈,从来不让人冷脸,她能轻易吸引很多异性的目光,用她美好的性格魅力,永远饱含热情。   想起程袅女儿周岁宴那天,两人不欢而散,他其实有些懊恼。郑千橙始终与他憋着一口气,好似一定要与他争个高下。   他知道,她从来都是个争强好胜的女生,但这股劲儿用在自己身上,着实让他沉闷不已。   当时郑千橙堵他,说他从来没有呵护过她,说她在这段感情里饱受辛苦憋闷,而他觉得郑千橙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   他能说什么?说什么都不管用,他肯定吵不过她,她的伶牙俐齿胜得过世间千万人,堵他话茬更是易如反掌。   谁没脾气,没脾气也有脸面,回去后他连抽了几根烟,失眠数夜,决定再给自己一个短暂的冷静期。   因为她现在和以前完全不同了,而他,却比以前更渴望她。   九年不短,不过站在三十岁的年纪回首一望,仅仅是弹指一挥间。   分手后,他经常想起她,一开始是生气她还不来找自己,后来就渐渐产生悔意。他的悔意来得又慢又长,江母去世时达到鼎盛。江母的去世,对他打击巨大,至今都无法消弭那份痛苦。   他在深夜里思念江母,想得最多的便是她死前混沌不清的怨言。   江母临死,也不原谅江承德。她说,年轻时就是看他长相端正,即使家境贫寒也要嫁他,后来无论生活多么辛苦,都觉得平淡是福。原本的千金大小姐沦落为家庭主妇,承受生活不堪,日复一日的融入世俗,求得也是个花好月圆的结果。   江承德出轨了一位有钱的女人后,江母身体垮得厉害,病入膏肓时他才知道父母早已离婚,那位女人不知是因为好奇还是炫耀,曾在如临巷见过江母一面。就是那一面,加剧了江母的病情。   所以他对出轨的人没好脸色,表面平静,内里隐约带着痛恨,他不想与之有任何瓜葛,更不想遭受背叛。   江宋剑眉星眼,不说话时便很冷漠,稍一低沉,面色便更锐利。暮色渐涌,两人停好车共同前往单元楼走去时,他忽然道:“无论过去如何,从今以后我们好好过。”   郑千橙蹙了蹙眉,无从适从地抬眼去看。   她想说什么,什么都说不清。   江宋又道:“之前他们说得话你别往心里去,同学聚会是我要求杜明戈办的,目的就是见你一面。”   郑千橙停下了脚步。   男人的身形在暮色里高大修长,格外动人心魄。   他伸手来牵她的小臂,力气不大不小,声色低沉:“那天你要是不理我,估计也就那样了,幸好你刮花了我的车,幸好带我回家——”   他看见她柔美而温润的躯体,目光停留在小腹处,喉结轻滚:“幸好有了她。” 第32章 .32女人啊女人   郑千橙耳廓不由得发烫发软,她没甩开江宋的手,不代表她情绪没有波动,也不代表仅三言两句的好话瞬间将她撼动了。   她道:“有些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过去的,我们之间存在很多问题,而且你刚才那段话让我合理怀疑你是不是故意让我怀孕。”联想到那天去找他,他不疾不徐地道明她来的真相,郑千橙头皮发麻。   她低声道:“你是吗?”   江宋忽然沉默,然后叹了口气,“我不是。”他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真不是。”   他看向郑千橙,神色不自若:“但我有预感。”   郑千橙瞪大了眼。   他道:“不是预感你会怀孕。”   “那是什么?”郑千橙脱口而出。   他猛吸气,道:“就觉得咱俩没完。”   话没说透,江宋的心理暗示以及不甘心在郑千橙听来全是阴谋。她难以置信道:“所以你有什么了不起?你要分手就分手,要和好就领证,你这样算什么?你简直——”   他打断她的话:“你别生气。”   郑千橙道:“你别惹我。”   他点点头:“我知道。”又补充,“我不敢。”   “我确实挺不像话的,女孩子的青春就那么长,我早该来找你,求你复合,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和我私人情绪,都没来。”他道,“我知道这不是理由,真正想做的事情没那么多理由,你怪我是应当。”   他敛了神色,语气里竟带着股不自信的意味:“我今天挺开心的,真的挺开心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这样。”   他牵着郑千橙上楼,等到了门口时,却将手放在她身后轻轻推着她:“去开门。”   原本一言不发的郑千橙看见门框下面的缝隙处溢出来的光,纳闷道:“家里有人吗?”家里的备用钥匙只有张曼莉有,难道张曼莉来了吗?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她指纹解锁,并未朝深处了想,扭动门把手时,黑夜里闪动的灯光霎时涌进她的视线。   郑千橙还是没反应过来,直到一阵莫名温存的音乐从不远处传来,那忽闪忽闪的灯光传达着的某种信号终于完成使命。   她的目光不知道停在哪里好,她觉得眼前这房子好似有点儿陌生,但的确是她的,窗外流动的光影,以及浅浅流淌的声音,使得房子的气氛整个看上去就非比寻常,而她的情绪也在这瞬间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动席卷了,忽上忽下地跳动着,不复从前。   郑千橙被身后一双大掌推着向前,下意识扭头,她看见江宋的面庞在暗夜里清晰浮现,迷迷蒙蒙很是动人。   她站在狭隘客厅的中间,被灯光和花瓣簇拥。   郑千橙的视线被什么东西模糊了。   江宋拿着什么,她没看见,她听见他说:“橙子,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个时刻有多重要,可事后郑千橙回忆起来,只剩茫然,她什么都没准备,时间快得好像不要命一般,她点点头,双眸红透,再睁开眼,指间多了一圈璀璨夺目的银色。   灯光打开,张曼莉徐志阳双眼通红得站在身后,满脸疼惜地望着她。徐行之打了个□□,巨声响,她吓得一哆嗦。程二袅抱来一捧花。   玫瑰花,又是玫瑰花。   交到江宋手里,江宋又交给她。   一切都像梦一样。   江宋牵着她的手,在人多的地方,再次变得沉默寡言。   郑千橙想:原来刚才在楼下说得那些,才是他真正的求婚感言。   徐行之一副热情洋溢的模样,举着俩灯雀跃道:“郑橙子,终于嫁了!”   程二袅哭了,她擦着眼泪,呜咽道:“橙子,我真为你开心。”   郑千橙捂着脸,眼尾潮湿:“有什么好哭的呢,晚了你好多年。”   程二袅道:“甭管晚多少年,这一路走来多坎坷,终点是好的就行。”她感动道,“很少有人能够谈一次恋爱就结婚的,真的很不容易。”   或许是想到了从前,总之话里有话,话里有真情。程袅十分动容,几乎有种绷不住的形势。   她这会儿像极了她结婚当天郑千橙的架势,令自己哭笑不得。   轻描淡写说出的话,一众人安静听着,谁也不会去追究里面的细节,事实摆在眼前,他们能想到的只有大刀阔斧向前走,基本都不愿回头去看。   当然,当事人除外。   徐行之大大咧咧道:“行啊橙子,你老公从上周就开始策划,一个人包了全场,是个好男人!”   郑千橙侧过眸江宋,他额角有细密汗珠,眉尾上扬着,再也看不出一丝一毫惆怅的神情。   郑千橙在朋友圈公布婚讯时,大约是一周后了,婚期定在八月初,顶热的天气,十分烦闷。   周末她参加罗然邀请她的宴会,不知道是她想还是想错,她觉得那宴会和她想象中大相径庭,尽是些四十岁往上的男人们,事业有成,略显油腻。   罗然抽着根烟,瞥见郑千橙蹙眉捂鼻的动作与表情,问道:“怎么,闻不惯?”   郑千橙略显迟疑,又想着时间早过三月,但说无妨,想了想,道:“怀孕了。”   罗然明显一怔,紧接着食指抖落烟灰,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   他道:“没听你说过。”   罗然大她十来岁,八年前郑千橙才入职,罗然那会儿正准备结婚,娶得是台里高层的女儿,自此仕途一路坦荡。   他出身不高,可谓贫苦,自己有本事,研究生毕业后考进台里,头几年也不太顺当,直到有人看上他勤恳踏实的品质,还有端正帅气的脸庞。   富家千金和穷苦小子的爱情故事,一脉相承的老套路,不过没人特意去打探他们的私事,郑千橙听说过,好像结果的确不尽如意,有关罗然和小姑娘的绯闻在台里传得神乎其神,她无从验证,也没心在意。就是前段时间有事儿联系了一下这位多年以前的师兄,郑千橙觉得自己能升职应该不是莫名其妙的,八成和罗然有点儿关系。   关系不大,看他说话的分量。总之他没说,她也不提这茬。   罗然问她:“什么时候的事儿?”   郑千橙道:“快四个月了。”   罗然看她一眼,眉宇间略显疑问:“你老公是?”   郑千橙道:“人民医院的医生,还没办婚礼。”   “怪不得。”罗然道,“你得公开啊,你不公开,人家还以为你是未婚先孕,不受人待见的,这年头女人名声多重要,自己得端高。”   郑千橙很是尴尬,直道:“您说得对,师兄。”   罗然接着道:“不过你可真是的,刚升职才多久?我想着你该比杨清强不少,孩子一生,准备歇多长时间?”   郑千橙心里大喘气,脱口而出道:“我不歇都行。”   罗然倚在靠背上低着眉看她,这女人身材极好,肩薄腰细腿长,该有的地方圆润丰满,即使穿着端庄,也很容易就能吸引到男人的眼光,多年前活泼大方,总在他身后叫他师兄,这么多年过去了,那股子活泼劲儿敛了,越来越有成熟女人的风韵。   这会儿听他问话,眼眸放大,神色里竟显现几分慌乱之色。   罗然哈哈大笑:“我问你呢,你紧张什么?”   郑千橙笑道:“我没紧张啊,师兄。”又道,“我觉得您说得对,我现在就得公开我老公的身份,女人的名声多重要啊,多谢师兄提醒。”   罗然哼笑了声,没回应。   郑千橙仓促看他一眼,掏出手机,发了条带有结婚登记照的朋友圈,配了个百年好合的文案。   饭桌人声嘈乱,郑千橙不多时就收到了程二袅的问话,问她怎么地了,发什么神经,公开声明来得那么突然又落后。   郑千橙默默回复:【不公开不行,我上司在这儿内涵我呢。】   随手发去一定位,又道:【我都后悔了,来参加这个什么饭局。】   程二袅哧她:【你就作吧,怀孕了还那么瞎折腾。】   郑千橙道:【我折腾什么了,我不工作了?】   她又道:【女人真难。】   程二袅回她:【你赶紧找个理由撤吧。】   郑千橙回:【不太好办。】   刚发完这条,稍一抬眼,便看见罗然拿一种不太好的眼神看她。   郑千橙不由得一愣。   罗然道:“别总看手机,人还在这儿坐着呢。”   郑千橙只能收起手机,道:“嗯。”又不免开口扯东扯西:“罗师兄,咱们多久没坐在一起吃饭了,上一次,还是在师父家里。”   “可不。”他道,“那会儿我还没结婚,这会儿你都要结婚了。”   郑千橙道:“在这方面师兄是前辈。”   罗然反问道:“哪方面我不是你前辈?”他笑笑,姿态依旧松垮,“工作上提携你,生活也能给你传授传授经验。”   郑千橙笑着看他:“洗耳恭听。”   罗然道:“男人不能太惯,不能让他知道你爱他,没他不行,你得吊他,还得学会嘴甜。”他话说的低级,表情却仍是坦荡,尽显世俗气质,与当年郑千橙见他之时早已大不相同,“婚姻么,总要有一方拿捏另一方,至于是拿捏人的那方,还是被拿捏的那方,这都得看你自己了。”   郑千橙听了全程,更有种离席回家的冲动。   期间有人来敬酒,她以茶代酒,罗然不替她挡,也不说她怀孕,看她一人笑着周旋,落座之后,面容兴致缺缺。   直到一声不高不低的电话铃声响起,身遭人暗淡无光的眼色一下子亮了,声音惊喜万分:“真的?你来了?”   罗然撇过眼,只见这女人一脸娇羞惊喜,声音自觉温柔软糯,带着点儿不好意思和探究:“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那头道:“发消息了,没回。”   郑千橙笑着:“没看手机。”说着视线一转,落在了罗然脸上,见人在看她,不由得脸红,冲手机里道:“等我会儿吧。”   挂断电话,郑千橙同罗然道:“我老公。”   罗然点头:“来接你了?”   “昂。”郑千橙摸了摸脸,有点儿烫,低声道,“在外头等着,没让他来,自己来了。”   罗然深吸一口气,不知怎么,顿觉没意思了。半晌,忽然道:“走吧,人都来了,还怀着孕。”   郑千橙略显惊喜地上扬眉毛,道:“谢谢师兄,那我就先告辞了。”起身又道,“我下下周的婚礼,你得空一定得来。”   罗然笑笑:“你是诚心邀请,我肯定得去。”   人走了,他大眼一瞥,小腹果然微凸,步伐却大到生风,不免感叹:女人啊女人。 第33章 .33什么遗憾都不重要   江宋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被郑千橙牵着走,也不是一日两日。   郑千橙一上车就眉尾飞扬的吐槽饭局里的门道,着实反感又不得不继续。嘴里嘟嘟囔囔着这儿不好,那也不好,神色却不见愁闷,反而是灵动的,极其兴奋不已。   大概是江宋出现的过于及时,这种及时产生的兴奋情绪瞬间掩盖了酒桌饭局上的种种无奈与不适,止不住似的,悉数列举道:“我好久没跟罗师兄见面了,还以为他和之前一样,没想到这男人年轻的时候再帅再有魅力,也不免于落俗油腻。罗师兄这样子,其他人更是不必说了,年纪越大脸皮越厚,说那些话我都听不下去了,真想早早就走了……”   江宋手搭在方向盘出,先没启动车子,侧眸看着她,瞳孔又黑又亮,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等她意识到这股灼热不好逃避的眼神,便也扭过头,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江宋笑道:“不想待就不待,怎么不早些给我打电话?”   郑千橙心说我也没给你打电话啊。   她道:“你不是挺忙的吗?”   江宋扬起眉毛,视线还落在她柔和白皙的脸上,平声道:“我不是给你忙?”   “你这话怎么讲。”郑千橙撇撇嘴,眼眸还亮着,问他,“你意思结婚这事儿给我忙的?这不是你的事儿?”   江宋倒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惹了麻烦,郑千橙那架势,又要恢复求婚以前。   江宋承认,求婚是个节点,没经历过,不知道这件事给女人心里带来的情绪和震撼竟如此之大。想起之前的情形,越发觉得这个孩子来得太是时候,就是上天派来眷顾他的。   “那当然是。”他扭过头去,眉头微皱,这才开口道,“抽烟了?”   郑千橙叹息一声:“味很大?”她让江宋滑下车窗,再次吐槽道:“还不是那群人啊,烟酒不离手,烦人。”   江宋看她一眼,又建议道:“以后还是少出入这种场所。”   郑千橙不服气地哼出声来,感觉到他的语气没那么义正严辞,也不是那样冷漠,倒是缓缓的,很平和。她道:“为了肚子里的小朋友是吧?”   江宋又被堵了一下,好半晌,才慢条斯理道:“也不仅仅是。”   郑千橙冷哼:“你这人——虚伪。”   郊外生态园的晚上非常寂静,但偶尔有人进出,夹杂着客套吵闹,车窗半开,七月末的暖风夹杂着嬉笑传进车厢。江宋看她一眼,心道:虚伪就虚伪吧,你这人不也是么?明明欢喜,还要装得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这些年你进化得更厉害了,我从来都没摸透过你。   但他不语,只是看一眼,然后扭过头去,笑一声。   郑千橙听闻这声轻笑,竟难得的没有误解,轻声道:“你今天,心情不错。”   江宋便又笑,启动车子,小幅度转动方向盘,声色低沉:“是你心情好。”   周一郑千橙上班,便开始申请婚假了,婚期已定,朋友圈已发,到了单位接受过众人的贺喜,到部门给梁甜和黄望撞了个正着。   梁甜道:“郑部长!恭喜呀!”   郑千橙笑笑:“谢谢。”   部里来了几位新成员,入职没多久,几个人怯生生地望向这边,有的还不敢望,云里雾里,不清楚事况。   梁甜神秘兮兮道:“橙子姐,你是不是真的……有了?”   郑千橙道:“你看呢?”   梁甜不敢答,看着确实是胖了,但身为女人怎么能不知道说女人胖是找死,关键这人还是你顶头上司。她只道:“橙子姐最近,气色不错。”   郑千橙很好脾气,道:“哄我玩呢,快四个月了。”   “天呢!”这下梁甜也不装了,她们聊天的声音很小,就刚才那声大了,赶紧收回来,诚恳道,“恭喜橙子姐啊。”   郑千橙道:“谢谢,下周末的婚礼,邀请你们参加。”   梁甜和黄望受宠若惊,这还当着其他组员的面儿呢,然后还没等俩人回话,便又听郑千橙道:“这次知道了么?”   梁甜啊了声:“什么?”   黄望也是一脸懵。   郑千橙盈盈一笑:“江医生不喜欢男人。”   梁甜尴尬地脚趾扣地,黄望憋得脸通红。   郑千橙笑道:“开玩笑呢,别害怕。”   逗完了这两个小年轻,郑千橙去了趟卫生间,最近这段时间,去卫生间的频率增大,不过时间间隔还可以,刚好不宜久坐,于是站起身来回走动。从怀孕到现在,她没胖几斤,肚子渐渐显怀,她不想在怀孕后期变得过于肥胖,有意克制饮食。   在走廊里,遇见了杨清。   杨清的态度不似之前冷嘲热讽,也不算热情,总之中规中矩,多说几句才察觉其中不适。她先是道了喜,又看向郑千橙的腰腹处。   郑千橙有意遮了遮,道:“四个月了。”   “我说呢。”她哼笑,“这生过孩子和没生过孩子的人能一样吗?别人看不出来,我早都看出来了。”   郑千橙没讲话。   杨清当下也是摸不准郑千橙的想法,从前两人上下级,无论如何郑千橙都要敬她几分,那会儿仗着身居高位没少指使她干活,如今两人身份相持,眼看郑千橙对她态度不冷不热的,她心里隐隐有些毛慌,生怕自己之前有什么事情的罪过她,害怕阴沟里翻船。   不过郑千橙这一怀孕,势必要放长假,才成立不久的部门怎么能快速独立?   杨清问道:“什么时候休假?”   郑千橙回:“最近。”   “怀孕了注意身体。”杨清温柔道,“太累了人是吃不消的,不过你这个部门才成立,你就请长假?”   郑千橙倒没多想这个问题,只道:“工作为主,剩下的事情有人打点。”   杨清明了,道:“有个好老公。”顿了顿,却又道,“男人婚前婚后就是两个样儿,女人怀孕对男人来讲更是一种考验,我不知道我这样说你懂不懂啊,唉——我不该跟你说这些,你还是新婚呢。”   郑千橙心说你恨不得把你老公在你孕期出轨的事儿当庭播放了,又不是每个男人都和你老公一样,也不是每个人眼光都像你那样烂。眼光像你这样烂的,也没你能忍。   郑千橙道:“没事儿,人和人又不一样。”   说完,借机告辞了。   下午忙完工作,郑千橙同程二袅聊天,跟她讲了这件事。   程二袅道:【比起你,现在的江宋更害怕你会出/轨吧?】   郑千橙问她:【何出此言?】   程二袅敲敲打打,好久才回答。对话框上栏的那条对方正在输入中……反复出现,又消失。   程二袅回她:【直觉,江宋这人并没他看上去那么冷,反而很细腻,不洒脱。】   郑千橙蹙眉:【是么?】   她在心里问自己,是这样么?   程二袅认真回复她:【可能旁观者清吧,求婚那天我有被江宋的细心感动到。】   郑千橙没再回复了,她想那天的场景,莫名其妙的,心里塌软了半分。   说不出来什么感受,因为没有预料,而且时间飞快,所以一切好像梦一般,等梦醒了,便只剩下几个虚无缥缈的画面和当时感动无比的心情。   她想,总归是满足了一场青春年少时的梦。   婚礼前几天,江宋去找了江承德,开口便道:“我快结婚了,女方家长要求你到场。”   江承德如今是春风得意,不复当年开出租时的困顿贫乏,再婚后生活越发滋润,人变胖了很多。   江宋的长相与他只有三分像,剩余七分像了江母。比起江承德来,孤苦伶仃的江母。   江承德见他来找自己,很是开心,听到他话,心生不满:“怎么现在才来告诉我?还是说,要不是女方家长要求,你就不来找我了?”   江宋沉默不语,嫌恶地蹙起眉头。   然而江承德抓住这个机会,开始诉说起自己多年来的经历,虚情假意。   他说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回去看看江母和他,但是身不由衷,又怕他不理自己,这边生活也不想他想象得那般如意,总之一拖再拖,拖到现在。但是今天儿子来找他,他很开心,别说出面,出钱都是应当!   江宋冷哧:“你是应当,不过我不稀罕。”   江承德被他浇一盆冷水,却不生气。说实在的,他自小和这位儿子关系不好,在他和江母感情牢固之时,他们也不曾有过更深方面的交流。这儿子性格孤僻,打小沉着冷静,方方面面不像是他的孩子,倒像极了他那位因公殉职的大舅哥,总之长相人品都是极好的,也是他唯一的亲生儿子。   江承德道:“我知道你不稀罕,不过我这个做父亲的出面不出钱,女方家长怎么想?”   江宋不说话,也不看他。   江承德道:“就是为了你,我的儿子。”   江宋的表情越来越冷。   江承德见他如此,又道:“婚礼当天还是要对你老子好些,不然被你丈母娘看到了,定要多想的。”   江宋扭过头,不想看他:“用不着你操心。”   江宋这人话少,怼起人来也是狠的,搭配上他那副清冷绝美的容颜,微微带有震慑的感觉。   江承德知道,这儿子该是恨自己的。江母病重那会儿,这孩子来找过自己,大约是十几年了,他现在的老婆家境不错,对他管教很严,当时有所忌惮,所以三两句将人打发了,不曾想被儿子记恨了那么多年,还得靠丈母娘一句话才能破冰。   他笑嘻嘻的,还想靠近乎,却听对面英俊男人冷声道:“婚礼当天你自己来,别带什么脏东西。”   江承德知道江宋说谁呢,无所谓道:“你想让她来,她也不来呢。”末了又想,她都不一定让他来。   人会把曾经的伤害埋藏很深,记得很久。这种感受,江宋深有体会。所以他尽量不去想,不去碰,反正人,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不属于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所拥有。   但是与江承德会面,依旧使他很低沉,那不是单独表情上的低沉,而是发自内心的,由内而外的失落。是对现实生活的无可奈何,也是不管未来拥有多少金钱无无法弥补的遗憾。   他的人生,有太多遗憾了。   回到家里,郑千橙已经吃过晚饭,洗完澡,正坐在卧室的床上,手里拿着本书,头发扎成马尾,露出光洁额头,大框眼镜显得脸格外小巧。   人停在卧室门口,郑千橙一抬眸便看见他,盈盈一笑:“回来了?”又问他,“最近很累吧?”   江宋一怔,因为眼前女人的模样实在娇俏。   郑千橙温和道:“我请了十天婚假,不过前不久才升部长,所以需要每天抽时间同他们交流,你不要介意。反正我人在,总能帮你分担些什么的吧?嗯?”   江宋茫然点头,脑袋忽然很乱,而后沉默数秒,又在一瞬间晴朗起来。   看见她的那刻,就开始晴朗。   什么遗憾?又不重要。 第34章 .34以后好好过   江宋这段时间过得挺累的,原本工作很忙碌,休假后人也不曾停歇。郑千橙告诉他休假后,他的第一反应是让郑千橙好好休息,他觉得她最近这段时间也挺累的,还怎么了?升职了?   他站在门口,看着床边坐着的女人,低声道:“升职,没听你说过。”   郑千橙道:“这事儿其实还要感谢一下罗师兄。”说完了想起江宋也不认识,于是又道,“就是前两天吃饭的那个人,电视台副台长。”   江宋没说话。   他们都有意识到,彼此之间的交流很少,无论是生活还是情感。重逢时间不长,所有时间都用在闹别扭和结婚上。   江宋犹豫着要不要同她也讲下自己工作方面的事情,譬如婚后不久要去北城进修。   正准备开口的时候,郑千橙忽然放下手中的书,扯了扯被角,长叹一声:“睡觉。”   睡前喝水会水肿,但郑千橙完全没有这种苦恼,反而在睡前一定要喝下半杯水。她将书签夹在书本当中,放在床头柜上,又将自己平行着向床的另一边移动,给男人留出位置,然后侧卧过去。   她感受到男人平稳的步伐,而后塌陷的床帏。   她道:“你还没洗澡。”   男人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我今天去找我爸了。”   郑千橙一顿,默了好一会儿,又问:“怎么样?”   他伸过手来,越过她稍显丰腴的腰身,去探寻她的手,先是用宽大手掌包住她的手,把自己坚硬的骨骼触感透过肌肤传达给她,又用手指头去捏她柔软的指腹,最后用圆润的指甲轻轻挠着她掌心,一下又一下,极尽温柔。   郑千橙被他捏的有些舒服,猜测他是不是根据穴位去捏的,要不然怎么能这么让人想睡觉。   江宋低声道:“他同意来,还说给你包大红包。”   “那敢情好。”她道,“结个婚,还赚了不少。”   江宋极轻地笑了声,气息拂在她背后:“你是赚了不少。”   郑千橙一听,平静道:“房子彩礼都是你给的,我没说要。”还有一句,本来我就没想和你结婚。   江宋阖上眼:“我又没说那个。”   “那你说什么?”   男人不语,过了一会儿,气息仿佛渐渐厚重。   郑千橙以为他睡了,忽然想起他没洗澡这事儿,于是抬脚轻轻踹他。可不知这男人神通广大还是反应敏捷,动作轻巧地用腿压制住她,力度不大,隐秘表示自己的抗议。   郑千橙不满道:“洗澡去,别压我。”   他的手开始转移阵地,一同揉搓,力度忽大忽小。郑千橙在这种软硬兼施的过程中渐渐惊讶,随即焦急道:“江宋,你在做什么?”   江宋素来话少,行为淡定,不过在那方面倒是主动。她敏感要命的语气传到他耳里,不免觉得生动,低沉地笑起来:“你身上怎么那么软?”   郑千橙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你是流.氓吗?”   “嗯?”江宋应了声,慢条斯理道,“你说呢?”   “你别乱搞。”郑千橙防备着,人已经变得紧促,手指环住他有力的手腕,感受那份温热,妥协道,“可以不洗澡,直接睡吧,最近辛苦了。”   江宋彻底笑出声来,一方面笑她把自己当作衣冠禽/兽,另一方面笑她自说自话,自我攻略。   他抽出手,慢悠悠起身,脸上还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我还是洗洗吧。”   话音落下,郑千橙就听到他走向浴室的脚步声,平稳有力,让人心安。她松了口气,闭上双眼。   不过身后突然没了依靠,竟让她有些不适。她瘪了瘪嘴,想着想着,便睡了去。   婚假开始后,郑千橙依旧是个甩手掌柜,或者说更像个工具人。全家人为了婚礼的事情忙碌不堪,她坐在沙发上和可儿玩游戏。   可儿放了暑假,最近这段时间暂住在徐家,郑千橙问她是被徐行之要过来的,还是被颜词送过来的?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好半晌才回答:“大约是被爸爸要来的。”   郑千橙扑哧一声笑出来:“你爸真逗。”   可儿道:“我爸让我问我妈,能不能和他复婚?”   郑千橙瞪大眼,观察了一下不远处正在确认婚礼现场细节的一群人,凑过头来问可儿:“你妈妈怎么说?”   可儿想了想,而后调整姿势,端正坐着,惟妙惟肖道:“我妈说——我爸就是错过了才知道珍惜,早干嘛去了,现在说这些没用了……”又想了想,眨巴眨巴眼睛,“还说了句好马不吃回头草。”   郑千橙心道,颜词应该是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她笑得不行,又问:“有没有追你妈妈呀?”   可儿坚定道:“有。”   郑千橙的表情变得很微妙。   可儿有点儿激动,说话语速变快了,总体来说还是很平静的。她说:“妈妈单位里有位高叔叔,高叔叔年纪大一点儿,人很好,对我也很好,我坐过他的车,他还给我买了很多好吃的。姥姥介绍的有位李叔叔,李叔叔有个儿子,比我小两岁,我不喜欢他儿子,他儿子特别胖,还会打人。还有一位徐爸爸,就是我的爸爸,就这些了,没再有了。”   郑千橙越听越诧异:“这么多呢。”   小姑娘叹了口气,说:“姥姥说,如果没有我,妈妈早都就嫁人了。”   郑千橙一听,赶紧转移话题:“那你最喜欢哪位叔叔?”   小姑娘看着她,一本正经道:“那还用说吗?肯定是我爸爸。不过啊……”她越说声越小,“我最近见他俩吵了一架,也不是故意的,反正吵得挺厉害,我妈还哭了,我爸给我妈道歉,我不敢说话……”   郑千橙问她:“你爸去找你妈了?”   小姑娘一怔:“就最近呀,经常去找。”   天呢,郑千橙心道,这是要求复合了?   可儿说:“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爸妈和睦相处的样子,如果他们不吵架的话,我才觉得不太正常。”   说完,叹了口气,又说起同学之间的事情,说她有个好朋友这个假期要去旅游,爸妈开车载着她。又说哪个男孩子周末的时候在市政广场前面卖气球,结果被人赶走了,边说边笑,好像不怎么愿意聊颜词和徐行之的事情。   郑千橙让她摸摸自己肚子,她就上手轻轻覆着,惊讶道:“姑姑,你肚子比我上次见你要大了。”   郑千橙道:“会越来越大的。”   小姑娘往远处看了看,真挚道:“姑姑,我觉得姑父长得很帅。”   郑千橙挑眉:“还行吧,姑姑美不美?”   “美。”小姑娘嘴特甜,“我第一次见姑姑,就觉得姑姑很美。”   郑千橙想了想,可儿出生那会儿她正忙着实习,不经常回家。颜词和徐行之闹别扭,倒是经常带着孩子回娘家,可儿记忆里第一次见她,应该是一岁多,颜词和徐行之确定离婚之后。后来再见的频率也很少,所以郑千橙不能确定可儿口中的第一次见面时间。   郑千橙听到这话,联想到之前,竟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儿。   张曼莉忽然朝这边看来,老远便问她:“聊什么呢,也不过来看看,这可是你的婚礼,又不是别人的,把我们这群人累死。”   举行婚礼是个体力活,前期准备繁琐嘈杂,张曼莉正值更年期,这段时间来东奔西跑,劳累不已,总归是她唯一一个孩子,想着精益求精,短短几周,她竟有丝丝焦虑状态。   徐志阳安慰道:“孩子怀孕了,让她休息休息。”   张曼莉嘟嘟囔囔的,不说郑千橙好话。   在场这一群人,就她能数落数落郑千橙,郑千橙还不敢回击。   郑千橙终于站起身,慢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没什么情绪道:“怎么了?有什么需要我过目的吗?”   徐行之看了眼她肚子,摆摆手,略带嫌弃道:“走吧你啊,坐着去吧。”   郑千橙双手一摊:“看,又让我走。”   视线一转,边看见层层人影之后的男人,他的脸庞极为英俊,眼神深邃有光,而且此刻的表情,很有探究意味。   似笑非笑,又似乎,已经笑着。   郑千橙朝他走过去,问他:“婚宴定在哪个厅?”   “一楼。”江宋说话时,唇角还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但声色低沉,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   “最大的那个?”郑千橙惊了,她可不想风光大嫁,就简简单单聚餐就好。   江宋点头。   郑千橙扭过头,冲张曼莉道:“妈,有那么多人可请吗?”   “你懂什么?”张曼莉道,“你就好好休息吧,这些都不用你管了,把身体养好就行。”她这会儿头脑清醒了,还是觉得女儿的身体最重要,或者说肚子里那个小朋友最重要。   这一切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迎接她的到来么?   郑千橙自然知道当下所有人的想法,极其自觉地享受着自己为期不多的假期以及一问三不知的本领。不可否认的是,她清楚的认知,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她放纵自己后还能结局圆满的本领。倘若江宋不负责,倘若父母不给力,甚至于兄弟姐妹冷嘲热讽,都能使得她稍不留神全盘皆输,就算不至于那般惨烈,也是恼心的。   婚礼前几天,郑千橙给许久不联系的好友同事发去邀请,时间选在周末又是暑假,大部分人都能到场,不过八月份气温持高不下,她细心提醒道不要中暑。   程二袅带着苏钦南和熙熙一同来到徐家,她陪郑千橙在坐在卧室里,郑千橙道:“我不找你当伴娘找谁啊,结婚了也能当伴娘,这没什么。”   程二袅道:“你乐意就成,我都行。”   她又问:“你现在和江宋怎么样?”   郑千橙唉了声:“就那样,未来看造化吧。”   她想起可儿单纯不谙世事的脸庞,得空给江宋发了条消息,大抵意思便是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以后还是好好过,就算是为了孩子。   江宋到晚上才回复她,答案只有一个字——   好。 第35章 .35问到伤心处   然后他又问她,最近累不累。   他想给郑千橙打个电话,最终还是作罢。   这边郑千橙看见他的消息,言简意赅地回答说不累,婚礼当天见。   郑千橙这边只一个伴娘,江宋那边的伴郎找的是正在上大学的表弟,程二袅得知这消息后,啧啧道:“婚礼当天,我跟人往那儿一站,宾客们都说,这伴郎伴娘差那么大年纪呢?”   郑千橙笑道:“跟年轻人站一起,显你年轻。”   程二袅觉得不妥,交代苏钦南带好熙熙,到时别来找她喊妈,又说自己得给自己画个心机素颜妆,显年轻。   然而等到当天,郑千橙的妆却是浓厚极了。   郑千橙这边亲戚很多,张曼莉那边的,徐志阳那边的还有亲生父亲那边的一共坐了三十几桌,江宋那边也有十几桌亲戚,虽然父母离婚,母亲早逝,不过亲戚们听闻江宋结婚消息还是热情的带上红包穿戴整齐的进场了,两边亲朋好友同事领导加起来十几桌,零零散散凑齐了七十桌。   这是郑千橙没想到的事情,一是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亲戚,其二忙得晕头转向。   她在平时的工作中算得上条理清晰,但结婚当天比求婚那天还要懵,为了张曼莉口中的日后不后悔,她走完了结婚全部流程,早晨四点起床,化妆拍摄录影,等待着新郎队伍接亲。   徐行之是个完完全全的气氛组,堵在门口要来一大把红包,扭头塞进了自家闺女的口袋。但是郑千橙又发现,人聚在一起确实热闹,每个人都是兴奋雀跃的。   江宋推门而入时,她正蹲坐在床上调整位置。   俩人于光影交错中四目相对,皆是一惊。   他们没见过彼此庄重华丽的时刻。   郑千橙穿得是秀禾,长长黑发绾在脑后,插着几根精致的钗,头微微偏,底下那些细细的流苏便随之轻晃。这造型算不得隆重,很温婉动人。   妆容偏浓,却也自然。明眸皓齿,灯光下格外靓丽,眸光流转着,看见他的瞬间轻轻眨了下眼睛。   江宋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微微挠了一下。   做游戏时,新郎被怂恿着亲吻她的脚,这架势她在别的婚礼上见过,轮到自己,她毫不客气地将裙子掀开,白皙脚趾根根分明,圆润饱满的指甲盖上涂满了诱人的豆蔻色。   他单膝下跪,躬身低首,众目睽睽之下,亲吻了她的脚背。   郑千橙的耳朵瞬间染上红晕,原以为工作时长面对镜头和陌生人的目光,早已练就刀枪不入脸皮,不曾想他如此温柔缱绻的动作竟能轻易撩拨人心。   张曼莉眼含热泪为她端来荷包蛋,表情似是要哭,又饱含着笑。郑千橙看见她端着红瓷碗的手微微颤着,一时之间有些动容。   张曼莉从前催婚时,大有种六亲不认将其扫地出门的架势,她常说为人父母者才能体会养育孩子的艰辛。单身的人为自己活,极个别有孝心的顺带上父母,可若是自己当上父母,就是为孩子活着了,也不是别的不重要,只是那些俗事都要为自己的孩子让路。   张曼莉前半生受过苦难,独立抚养郑千橙两年。她对郑千橙赋予重大希望,希望她事业有成,也希望她家庭和睦。   如今真到成家,那股浓重的感情被她用力压着,只等女儿上了车后瞬间迸发出来。   车已开远,郑千橙在倒车镜里看到张曼莉依偎在徐志阳身上的画面。   眼眶微红,而后小心翼翼地擦了一下泪水,一抬头,对上江宋没事儿人似的眼神。   江宋不似她这般家庭和睦,况且男女思想有别,很少有男人能够体会姑娘在出嫁时的百感交集,但江宋能理解,不过当下这份儿理解也被其他别的情绪给掩盖了。   郑千橙忽然心气儿不顺,鼻头和眼窝稍带粉嫩,开口时鼻音很重,车开得四平八稳,她问他:“你笑什么?”   声色不对,一出声便察觉到了,于是她的音越来越小,听起来倒像是撒娇。   一时间气氛扭转,原先那股子温情荡然无存,随之而来便是江宋那双眼睛逐渐变得含情脉脉。   江宋稍稍躬过身来贴着她,声色低沉:“好看。”   简简单单两个字,听得郑千橙心跳加速。不自觉抿了抿唇,呼吸声变快了一瞬。   已经是夫妻了,若不觉得对方赏心悦目,那如何进行夫妻生活?郑千橙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平复心跳。   她看见江宋唇角眉梢似有若无的笑意,战术性停顿,而后回应道:“当然。”   不好看你会娶我吗?   江宋唇角微翘,伸过手来碰了碰她耳后的流苏,再凑近几分,长睫低垂:“这是什么?”   “头饰。”郑千橙言简意赅道。又问他,“没见过?”   江宋摇头,撤回身去,似乎是细节观察完毕,还需要全景观赏。然而观赏的时间着实过久了,引得“观赏物”情绪不满。   “这么好看?”她顿了顿,又道,“从四点化到六点,累得要命,肯定是好看的。”   江宋印象中,郑千橙话是很多的,之前在学校,她能从天文讲到地理,也能从人文讲到历史,就是不怎么爱说自己家里的事情。江宋觉得轻松,因为他本就话少,和郑千橙在一起,他只要竖着耳朵听,听累了,她也能很快察觉,然后抿嘴不言。   重逢之后,她的话少了很多。江宋知道,可能她变得成熟内敛,也可能是不想和他交流。   总之无论如何,这种状况让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辛,生涩难捱。   但是现在,郑千橙的话渐渐多了,除了身体和婚礼方面,她偶尔也会提及工作以及询问他的意见。而他就像是随时待命的士兵,郑千橙就是他的将领。   当然,她可能不知道。   车子一路前行,开往宴会大厅,二楼有个空间宽阔的休息室,郑千橙被程二袅小心翼翼地扶着,慢腾腾地上台阶。   程二袅道:“还好鞋跟不算高,不然真是很危险。”   郑千橙道:“我现在已经有点儿累了。”   程二袅道:“赶紧去休息一下,准备换衣服呢,一会儿我去楼下给你抓些零食饼干,你多吃些,凑活半天,你受得了,肚子里娃娃还受不了呢。”   郑千橙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端端正正坐在楼上沙发上,等待化妆师到来,听到程二袅嘟嘟囔囔交代了一通,整个人持续保持放空状态。   程袅拖着裙摆下楼,姿势有些别扭,走到宴会大厅,看见零星几人,知道时间尚早,不过这会儿江宋已经忙得见不到人了。   她搜寻着桌面上饼干和糕点,觉得种类不够,担心橙子不怎么喜欢,又准备去宴会厅前台去问。刚走到前台,便看见杜明戈站在门口原地转三圈,手里的手机还播放着某度语音——   “您已到达目的地……”   程袅扑哧一声笑出来:“杜明戈,干嘛呢?”   杜明戈闻声望来:“亲人啊,绕死我了,找不到地方!”   “你个路痴!”程袅道,“你来这么早干什么?”   杜明戈回答道:“我来帮忙啊。”说完笑嘻嘻道,“热场子。”   “你可别捣乱啊!”程袅交代他,“上次在我闺女周岁宴上,你都说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我跟你讲啊,郑橙子现在怀孕了,脸皮薄,你可别让她当众出丑。”   越说表情越正,攥着拳头:“我饶不了你!”   “我哪敢啊!”杜明戈无奈申诉,“我就是看他俩般配,网络用语叫啥,叫那个磕cp,你看我还磕成功了呢,就是这俩人脸皮薄,哪能怨我啊……”   程袅知道杜明戈没坏心眼儿,听他说话难免想笑,于是真就笑了出来,拍了他一把:“你这人可真是太逗了,不过他俩确实——挺让人琢磨不透的。”   程袅换了张聊八卦的脸,竖起四根手指头:“四个月了。”   杜明戈不明所以。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程袅提醒他:“郑橙子的肚子。”   杜明戈恍然大悟,随即喃喃自语道:“那不就是……”   程袅把手指头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所以这俩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与彼此结婚就是唯一终点。”   “那我就不懂了啊。”杜明戈疑问道,“他俩当年怎么分手的?而且这么多年的确没和别人谈过是吧?”   程袅道:“江宋我不知道,反正郑橙子——”她冷哼一声,“相亲相了几十个,一个没成,追求者中不乏条件好的,也是一个没成。”   杜明戈道:“江医生还惨点儿,他连个相亲都没有。”   “他这人真奇怪。”程袅道,“郑橙子跟了他,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杜明戈道:“你别这样说啊,江医生人真不错的,那会儿我老丈人住院,多亏了他,心眼儿真的好,而且长得帅,有本事,脾气好。”   “他脾气好?”程袅诧异道。   杜明戈:“江医生从来不发脾气。”   “不发脾气不代表脾气好。”程袅说着,想到楼上还坐着一人,拍拍脑门儿,“不聊了,我得给橙子送吃的,你去找江宋吧——”她正要指江宋所在的方向,一扭头看见人出来了,道,“来了来了,你跟他吧。”   程袅一手端着大盘子,一手拎着裙摆,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杜明戈上前同江宋握手:“江医生,恭喜啊!”   江宋点头,没说话,表情和煦。   杜明戈道:“大喜之日,江医生心情很不错啊!”   江宋身边还有人,跟着附和:“大喜之日,能不开心嘛?”   门口人渐渐多了,张曼莉和徐志阳牵着手到场,江宋和二老各居一方,同前来道喜的宾客握手交流,画面温馨舒适,江承德到场之时,江宋表情微微一僵。   他见那人搞得油头粉面,一身西装价格不菲,皮鞋锃光瓦亮,眉头一皱。   江承德径直前往张曼莉和徐志阳跟前,热情攀谈道:“你们就是我亲家吧,亲家真是不好意思啊,前边一直没有时间上门拜访,今天才来见。”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卡,塞进张曼莉手里,“亲家别嫌弃,这是我给儿媳妇的礼物,也让儿子儿媳孝敬亲家啊,以后都是一家人,有事情多担待啊。”   这在江宋看来无比尴尬的措辞,却让张曼莉夫妇十分受用,张曼莉甚至还纳闷,怎么老头子话这么多,这么会表达,做儿子的竟没遗传到半分。于是细细观察,发现江宋和江承德外貌方面还是有相似之处的,比如说身形高大挺拔、发丝浓密什么的。   张曼莉这边拿着乔,徐志阳便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有事多担待。”   江承德在江宋这里没得到过好脸色,徐志阳性格温和,说话温声细语,态度十分诚恳,江承德高兴之情溢于言表:“亲家,好亲家!”   江宋扭过头去,扯了扯脖颈间领带。   杜明戈问他:“热吧?”   江宋道:“还行。”   杜明戈紧接着又问了句:“郑橙子真怀孕了啊?”   江宋垂眸看他:“你都知道了。”   “你可以啊!”杜明戈无辜道,“你看,我那时在饭桌上说的就是真心话嘛。”他可亏了,因为想当一回月老,被老婆训,被同学嘲,末了还给人道了歉。   不过他脸皮厚,不觉得什么,两人要是没情况这事儿也就过去了,两人结婚了这只能说明他神通广大,慧眼识珠。   江宋看他一眼,道:“感谢。”   “不谢。”杜明戈好奇道,“还想问你一问题。”   “你说。”   杜明戈脱口而出:“你们为什么分手啊?”   江宋瞬间就不想搭理他,右手边江承德和张曼莉夫妇还聊得热火朝天,他抿紧了唇侧过身,面向正门口,隐约间看到一位戴着墨镜的男人。   这人身形如同九年前一般出彩,气质却比当年更加年轻时髦。   江宋想起这人是谁,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杜明戈隐隐听到江宋的叹息,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是不是问到人伤心处了? 第36章 .36“抱一下。”   程二袅给郑千橙倒了杯温水:“来,吃完喝点儿,一会儿换装可就不好再吃了。”   郑千橙吃完最后一口蛋糕,将水一饮而尽,道:“吃不下了,肚子已经够大了,穿婚纱不好看。”   “这不是你现在应该在意的问题。”程二袅道,“再说你怀孕了也很美,别多愁善感,这不符合你的风格。”   郑千橙碰了碰嘴唇,如实道:“一碰上江宋就这副鬼德行,不过当面还好。”她笑道,“当面没法给他好脸色。”   程二袅道:“这倒是应该的。”说完想起什么,又道,“我刚在楼下见杜明戈了,他问我你和江宋到底为什么分手呢?”   郑千橙蹙眉:“他怎么还打听呢?真行,上次给我打电话道歉了,说自己再不提我和江宋的事情。”说完笑笑,“真八卦。”   程二袅嗯嗯两声,没附和,反而同样好奇的提问:“到底为什么呀?你俩大学那会儿如胶似漆,感情那么好,朋友圈里都是你俩秀恩爱的动态,怎么说分就分,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的。”   郑千橙没什么表情,她总不能告诉程二袅说她也并不能知晓当时的状况,只是事务繁多被搁置了,等再想起这件事发现不甘大于惋惜,于是一拖再拖,不甘至如今。   她道:“是江宋的原因。”   程二袅看着她:“他没告诉你?”   郑千橙摇摇头:“不重要了。”娃儿比较重要。   程二袅不由道:“怎么不重要呢?过一辈子呢,哪能不清不楚的过?江宋那么孤僻的一个人,你不问他他估计也不会主动说。”   郑千橙挑眉,不甚在意道:“你也觉得他孤僻呢?”   “孤僻得很。”程二袅道,“你当年能追到他,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郑千橙道:“追他的人很多的。”   “长得帅嘛。”程二袅撇撇嘴,“越冷越禁欲。”   郑千橙觉得自己应当嗤之以鼻,可她发现程二袅这话没错,于是不应声了。   化妆师跟随后面那辆车才刚到场,一进门就急急火火地开箱整理,赶紧给新娘换妆换装。   郑千橙再次化身为傀儡新娘,所幸镜面里的新娘光彩动人,才能对她稍显安慰。   结婚的事情她一直没操心,但这段时间也没休息好,今天起得早,化妆师化着妆她便眯着眼,任由她人指挥着动作,直到开场前十分钟下楼。   她挽着徐志阳的手,炽亮灯光透过门缝映在脸上,她听见站在台上的司仪侃侃而谈,孜孜不倦地走着流程,手下触感冰凉,微微抖动。   一抬头,对上徐志阳的脸。   徐志阳的表情很温和,声色平静,他道:“以后就是真正的大人了,我和你妈妈永远是你的避风港。”   郑千橙眼眶一热,泪水差点儿滚出来。   很多瞬间,郑千橙听不清周遭环境所传来的声音,她记得流程,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也知道这是江宋与她的婚礼,她需要把手放在江宋手心。   穿着得体西装的男人璀璨灯光下格外炫目,乌发浓眉,瞳孔淬着点点碎光,深邃有神,高挺鼻梁,下颌角的轮廓优越而清晰,一如往年。身形挺拔健壮,腿长而直。   郑千橙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这般,但她听到江宋用低沉发颤的嗓音向徐志阳发誓时,心里有块儿地方不知道怎么,就塌陷了下去。   她很想告诉自己,想哭是正常的,因为要结婚。可是事实一而再再而三告诉她,想哭是正常的,因为要结婚的对象是江宋。   程二袅结婚时,她哭得惨烈真挚,那会儿给程二袅送上真挚的祝福,要她记得自己这份感动,现如今才渐渐明了,人的眼泪都是为自己流的,看到感动的画面潸然泪下,是因为代入了自己的情感。   轮到自己时,这份情感是不能轻易释放的。   司仪将话筒递给她时,她微微抬眸看向江宋。   他目光灼灼地看她,心跳的确比平时要快。   她只说了一句话。   辉煌灯光下,她嘴唇翕动,声色甜美:“江医生,无论之前如何,未来我们好好生活。”   江宋能感受到郑千橙这一刻的真诚,比他们重逢后的任何时候都要真。   敬酒过程中,江宋退居二线,郑千橙作为江家儿媳身怀六甲可谓给江承德出尽风头。只见她牵着江宋的手,一一向亲戚们道谢,笑靥如花,声色柔和,体形端庄。   江承德望着儿子站在儿媳身侧的模样,不由得心想:这姑娘长得漂亮,还有手段,治得他这个没良心的儿子亲自找他出面,和这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谈笑风生。   再看一眼,又心道:这儿子就是外强中干,表面冷酷到底,实际就是任人拿捏,和他那位千金大小姐的母亲一样,又要强又没主见。   江承德和宋月青自由恋爱结婚,在那个年代,宋月青属于下嫁。江承德除了形象不错,口才不错,其余的家境、事业都不行。宋月青家境优越,性格内敛,勤劳善良,还心软。   当年江承德用着一张油腔滑调的嘴和一张端正标致的脸,用了小半年才将人追到手。那会儿他有个前女友,也正纠缠不清,但宋月青不知道,因为他惊觉宋月青虽然单纯,但心思敏感且爱胡思乱想,若让她知道了,她便扭扭捏捏闹脾气,不理他是小事儿,万一婚事成不了难免可惜。   不过后来江承德发现,宋月青已经被他吃死了,他只要稍稍埋怨下生活,宋月青便心思惶恐、变着法儿的哄他,大有种莫名讨好的意味。   这女人很好拿捏,当他意识到这件事时,就是不把宋月青当回事的时候。   知子莫如父。   就算是再过十几年不见,江宋变得何等冷漠,他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他儿子的某些方面,随了那位妈。   江承德无比惋惜,毕竟江宋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倒真希望儿子能活得不那么累。   婚礼结束前,江承德单独走到两位新人面前,郑千橙认出了他,想着江宋在张曼莉徐志阳面前的谦卑姿态,于是也恭敬叫道:“爸。”   江承德大喜:“好儿媳!”   江宋面无表情地垂眸看了眼别处,又抬眸。江承德又在给郑千橙塞红包,郑千橙双手接下,正要道谢,忽然听到江宋开口道:“我们聊聊。”   她一怔,抬头去看,发现他是在和江承德说话。   江承德敛了神色,清了清嗓:“走。”   江宋同她说了句很快回来便转身离开。   江承德紧跟其后。   郑千橙看着父子二人的背影,余光里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扭过头去,眉毛轻挑。   这人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做派,穿着打扮都不像是三十出头的人,黑框墨镜别在衣领间,单眼皮狭长而锋利,五官硬朗利落,老远望过去,一阵桀骜不驯迎面扑来。   郑千橙笑道:“陈梵克?”第二句是:“你媳妇儿呢?”   陈梵克插兜前来,下巴微扬:“三亚玩水呢。一小姑娘,玩心重。”   “炫耀什么呢。”郑千橙笑得更开,“谁不知道你找了个小自己八岁的媳妇儿,艳福不浅。”   陈梵克微微吃惊,语气里带了几分玩闹:“什么玩意儿?我娶你你嫁么?”   俩人一停顿,陈梵克站定。   郑千橙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岔开话题:“你真仗义。”   陈梵克去年结婚,那会儿郑千橙忙得不可开交,微信上发去一大红包和一段真挚祝福语。然后这人突然打来一电话,俩人聊到半夜三更。   聊曾经,聊过往,也聊未来和现在。   总之,他们的话聊不尽。   大学那会儿,作为配合默契的拍档,两人一起研究了不少课题和新闻,毕业后一起进了电视台,共事五年,后来陈梵克辞职回了老家,开了家文化传媒公司。   去年,娶了位公司里的小实习生。   陈梵克却没懂她意思,吊儿郎当道:“怎么?娶你就是仗义?”   “去你的。”被开玩笑,郑千橙不以为意,直夸他,“说来就来,这叫仗义,不带老婆,不靠谱哈。”   陈梵克终是低低笑了声:“郑橙子,你今天真美。”   郑千橙很是骄傲:“谢谢夸奖。”然后又道,“从咱们认识的第一天起,我哪天不美?”   “那不一样。”陈梵克想了想,道,“没那么隆重。”说着视线往下瞟,停在她腹部位置。   郑千橙拿手捂了一下:“看什么?比你快。”   陈梵克道:“你真速度啊,我比不上。”他家那位年龄小,玩心重,自己还是个孩子,哪能生孩子?   想着,便想起初初和郑千橙认识那会儿,比自家那位还要小,大学入学两人便是同班同学,不过那会儿不熟悉,真正熟络还得是大三那年,那时郑千橙大方独立,说话办事利落,学校一众人群中可谓出彩。   到后来,俩人因为调查报告,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   他喜欢过她,他明显,她明了,谁都知道。   陈梵克冲她点点头:“你俩和好了?”   郑千橙知他说谁,笑道:“不和好怎么结婚?”   “行。”他歪歪头,“祝你幸福。”   “你也是。”   “既然这样——”他张开双臂,身体向前,面上表情坦荡,“抱一下。”   郑千橙顿了顿,又觉得今夕何夕,再见不知是何年,于是面带羞赧,轻轻上前。   陈梵克的手指虚虚落在她削瘦的肩胛骨之上。   江宋送走江承德,走进宴会大厅,他表情还算轻松,明显没把江承德话听进心里去。他看向与新婚妻子分别时的地方,顿住了脚步。   长久以往,他抿紧唇,视线落向别处,抬脚转向别方。 第37章 .37“我现在想和你离婚。”   送走陈梵克,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江宋来。郑千橙问程二袅要来手机,给江宋打了个电话。   那头也不安静,身遭有人道喜。   郑千橙问道:“爸走了?”   “走了。”   郑千橙又道:“那你还不过来呀?”   她心情不错,声色自然软糯,听得对面人一顿,几秒后才答:“就来。”   挂断电话,程二袅拿一种不太正常的眼神瞅她,笑道:“婚姻就是一道坎儿,迈过去了,就彻底绑在一起,无论怎么样,这个人都是你的人,你不对他好谁对他好?”   郑千橙把手机交给她,着实高兴,娇嗔着哧她:“说什么呢你。”   “说你呢。”程二袅绘声绘色学她,“哎呀——那你怎么还不过来呀~”   最后几个字,拉长了语调,表情动作喜人地不得了。   郑千橙笑笑,拍她手,让她别再调侃。   没一会儿,有人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抬起眼眸笑意盈盈,隔着人影注视着他。   他脱下了西装搭在小臂处,白衬衣修身合体,显得肩宽腰细,不显拘谨,尽显端正气质。   他身边跟着李昊源医生,老远冲着郑千橙笑。   江宋低垂着眸看她一眼,看不出什么表情,郑千橙唇角还挂着笑意,身边站着的是正在打电话的程袅,偶尔有宾客路过搭腔,她都给人回应了。   然后,再看向他。   李昊源第三次见郑千橙,身份大不相同,原先只当人是大美女记者,人生见一面没下面的那种,这会儿成了正儿八经的同事家眷,态度更加热情,而他之前在医院那丝令人琢磨不透的疑惑此刻也已经烟消云散了。   郑千橙今天比初次见面那天还要美,而且看向江医生的眼神格外专注,宴会厅外灯火通明,这姑娘的眼神如同盛满盈盈水光,唇角微翘着,望向丈夫。   李昊源拿肩膀蹭了蹭江宋,低声笑道:“一早就纳闷你会娶个什么样的老婆,果不其然是个爱你爱得不能行的。”   江宋看他一眼。   李昊源道:“那眼神儿,把人心看化了。”   他再抬眼,评价道:“你这什么眼神?”   江宋舒了眉,没说话。   李昊源走近了,上前同郑千橙握了下手,先是贺喜,而后感叹:“弟妹厉害,拿下我们科室最冷酷无情又帅到惨绝人寰的江大医生!”   郑千橙道:“哪里,李医生说笑。”   李昊源道:“听说弟妹跟我们江医生上学那会儿就是天作之合,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念念不忘,再续前缘。”   郑千橙眉目一挑:“江宋说的?”   李昊源笑道:“我打听的嘛。”   李昊源这人健谈,且分寸拿捏正好,不会让人尴尬,又十分热心。   郑千橙道:“江医生还同你说什么了?”   程二袅打完电话,眼巴巴看着,听着,这边气氛很好。   李昊源假装思索,神秘道:“这你得问你老公,哈哈。”   人退得差不多了,郑千橙打算和和江宋一起回家,她没预兆地向那人脸上望去,江宋却很快把目光移开。她看着他,他便一直不看她。   江宋明显的目光躲避,郑千橙隐隐有种不太好的感觉。这段时间来她神经有些紧张,总归是对和江宋结婚这事不太敢相信,又忌惮老同学们无事调侃,别的方面也就算了,一旦牵扯她和江宋,她便觉得无所适从。而今天的男女主角是她和江宋,别人的调侃定是避无所避。   不过还好,除了祝福与询问身体状况,很少有人谈及其他。   等人都走了,她抬脚向男人方向靠拢,手指适时搭在男人健壮的小臂,那体温透过白色衬衣体现在她的掌心。   她低声问道:“怎么了?”   他微微颔首,抿了抿唇,凸出的喉结滚动着,开口声色低沉:“没什么。”   她还看他,又道:“是不是爸和你说了什么话?”   他摇头。   郑千橙道:“嗯,别往心里去。”   见江宋没回应,她的心情便没有方才如此高涨,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们回家吧。”她挽着他,说:“好累。”   江宋的情绪低沉,也不是和江承德的话一点儿都没关系。   他被江承德交出来,迎头便是一顿批,大抵是知道二人关系破无可破,已经到了无法修复的地步,江承德不介意火上浇油一把。   江承德道:“你被你那位新娘子牵着鼻子走,你知道吗?”   江宋回道:“不知道。”   江承德恨铁不成钢,竟很怕自己儿子步了宋月青后尘。他道:“听说你把房子卖了,全款给你媳妇儿买的房,还是婚前?”   江宋不语,过了会儿,便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江承德道,“那房子是我留给你娘俩的,我就不能知道?”说罢便叹息,狠狠剜了他一眼,“现在可倒好,成别人的了!”   江宋狠狠回击道:“你留着房子去死吗?”   江承德一惊,瞪着眼睛问他:“你骂老子?”   江宋眼神冷漠,脸上隐隐透出我恨不得打你的意味。   但他没有,要不是那位牵着他鼻子的老婆,江宋这辈子都不想找他。他痛恨江承德,但这人是他父亲,所以他不打他,也不亲近。   江承德看着儿子俊秀的脸庞,怒意不消,心里想得都是这儿子怎么就这么没出息?怎么就像个木头,愣到极致!   于是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当年和宋月青的往事,说宋月青如何如何爱他,为了自己放弃了何等荣华富贵,到头来是什么下场?而有关于婚姻,定要门当户对,定要旗鼓相当,男人眼光不能差。   还说,无论男女,一旦陷入爱情,好似得了失心疯,一头扎进那股漩涡里无法自.拔,到头来难受的只有自己!回头看看对方啊,根本不把你当回事,不知道在哪儿潇洒!   江宋冷冷道:“你不就是那个潇洒的人么?”   江承德一口承认:“是,没错,所以我自在,但你不是,你稍微心狠一点儿,自己有主见吧!”   江宋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今天挺开心的,娶到自己爱了很多年的人。”他抬眸,看向江承德,声色低沉,“不要用你庸俗的眼光评价我的生活,我和你不一样。房子我想给谁就给谁,你管不着。作为长辈不能以身作则,也别背地搅和,亏得我媳妇儿叫你一声爸,你不配。”   江承德明显一愣:“你……”   江宋又道:“我从没稀罕过你的东西。”   “我给我孙子!”江承德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反而认准江宋被人吃死,无药可救,他拿食指指着他,点两下,“你等着吧,有你栽的时候。”   自此分别后江宋再也没有联系过他,而他倒是加了江宋联系方式,四下无人时会点进去观看。但儿子的朋友圈如同他的话一样简洁干净,江承德后知后觉地想,江宋是不是把他拉黑了,试探性地发条消息,能发出去,无人回应。   婚礼结束,郑千橙和江宋一起回家,俩人换下衣服,各居床边,一觉睡到夜深。   睡醒时郑千橙觉得有些饿,捂着肚子从床边坐起来,惊动了江宋。   江宋睁开眼,眼睫慢眨了两下,昏暗的房间令他有种时空错乱的混淆感,他盯着天花板看了会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郑千橙沉闷的声音从他耳侧上方传来。   “醒了?”又是一阵响动,“我开灯了。”   他嗯了声。   “啪嗒”一下,一盏清清浅浅的床头灯亮起来,昏暗的房间内视线清明几分。   郑千橙看了眼手机,说了声:“快九点了。”   她问道:“你饿不饿?”   “你饿了?”江宋在床的另一边看着她,他的嗓音听起来很是沙哑,不知道是休息好了还是没有。   郑千橙问:“你不饿么?累好几天了,没休息好,也没睡好,不过终于忙完了。”她道,“圆满结束了。”   男人从床上起身,捏着鼻梁缓了缓,清清嗓音:“想吃什么?我去做。”   郑千橙却是道:“一起吧,我想吃得丰盛一点。”   冰箱里的菜不多,郑千橙站在冰箱前好半晌,面露难色道:“没什么想吃的……”   江宋站在灶台前,正准备挽起袖子整理菜板,闻言转过身,问她想吃什么?他去买。   郑千橙顿了顿,道:“想吃的多了——一起去吧,一起去逛个超市。”   江宋脱下系在身上的围裙:“天不早了,我去,你在家休息。”   郑千橙觉得他这人实在是没情趣,一把关上冰箱门,神色恹恹道:“休息够了,才九点,时间还早,早去早回吧。”   江宋老老实实站在那儿,看了眼她的肚子,点点头。   郑千橙走到门口,看了眼地上摆放整齐的几双鞋,“要不我穿拖鞋吧。”她说。   江宋道:“可以。”   他躬身打开鞋柜,从里面拿出一双崭新的女士拖鞋,反过来看了眼,比郑千橙现在穿的这双鞋码偏大。他问她:“你想穿哪双?”   “就脚上这双。”   “好。”他道,“那这双留着在家里穿。”   郑千橙在听到那一声好的时候,唇角便渐渐弯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情绪从何而来,但就是想笑,于是便笑着看江宋。他大约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抬眸看她一眼。   女人柔美的面庞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表情温柔平和,隐匿在宽大短衫之下的腹部微微凸起,依稀能推测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   他收回目光,问道:“笑什么?”   郑千橙抿抿唇,道:“不知道。”   江宋起身,顺势牵起她的手,低声道:“走吧。”   超市里人不算多,灯光炽亮,冷气开得很足。郑千橙在蔬菜区逛了一圈,拿了盒西红柿盒小青菜,问江宋想吃什么?   没听到声音,她扭过头。江宋拉着购物筐,站在一货架前观赏。   蔬菜区和洗化区离得远,不过超市内正在做促销活动,于是在各个角落都能看见大瓶洗发水,大桶洗衣液,以及母婴用品。   那包纸尿裤很显眼,大大一包,包装上一小婴儿坐着,露出灿烂的笑容。   郑千橙叫江宋名字的时候,他正在拿着那包东西看说明,长指包着塑料包装,神色认真虔诚。   郑千橙第一次感觉,未来江宋应该是位好父亲。   为自己的孩子挑选这么一位父亲,其实很不错。   他认真负责,虽不善言辞,但面面俱到。年轻时冷静沉着,再过几年必定沉稳成熟。想完了才意识到,时隔多年,江宋在她心中还是很完美的存在。   江宋注意到她的目光,将那包东西放进货架。   郑千橙拿了一盒蓝莓放进购物筐,问他在看什么?   江宋垂眸,看着她的眼睛:“你上班之前我们去给你买些东西。”   郑千橙问道:“买什么?”   “什么都买。”   郑千橙蹙起眉,手指自然而然地挽起他的小臂,与他同立,没看她表情,直道:“是给小朋友买东西吗?这才不到四个多月,不着急吧。”   她看了看别处,想着再拿点儿什么。   江宋一手拉购物筐,一边看她,手臂微微弯起,几秒钟后,回应她道:“我下个月要去北城。”   郑千橙漫不经心道:“去做什么?”   “进修。”   郑千橙一顿,侧过身来看他。   江宋察觉到她的异常,解释道:“本来想之前告诉你,可太忙了没来得及说。”   郑千橙将搭在他小臂处的手伸出来,刚一动,那手便被他夹住了。   她蹙眉道:“去多久。”   江宋:“一年,周末可以回家。”   郑千橙半天没吭声,盯着他看,表情越发冷淡,而后才道:“一年你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江宋一愣,心想还不至于。   郑千橙冷声道:“江宋,我真不了解你这人,你没耳朵是吗?我说让你做什么事情前告诉我一声,你到底是听不懂还是装听不见?”   江宋沉默数秒,开口道:“我是想告诉你,但是每次都有别的事情耽搁了。”   “有多难讲呢?”郑千橙神色严肃地看着他,不想在超市跟他吵,但又实在忍不住,“最近几天我们一直在一起,你抽出几秒钟都能告诉我这件事情。”   江宋沉声道:“我怕会影响你心情。”   郑千橙哼得一声笑出来,盯着他:“你也知道会影响我心情?实话告诉你江宋,我巴不得你死了。”说完甩了甩手,“放开我!”   江宋看着她,表情似是有些倔强:“不放。”   郑千橙越想越气,若说求婚和婚礼让她从内心深处勾起几股对江宋的期待和渴望,如今可算再次烟消云散。平时怼徐行之那股劲头蠢蠢欲动,几乎要按耐不住。   “那好,不放。”她看着他,忽然道,“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口气说完。”   他又是一阵沉默,没想到郑千橙说这句。   郑千橙冷笑了声,道:“你怎么不憋死呢?”   江宋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咬了下嘴唇,唇瓣翕动,深吸一口气,作罢。   郑千橙看他这一连串预备动作,忽然气得想笑,她想自己真是着了魔。   回家的路上,他酝酿好了情绪,手一直没放开,头稍微低下去,凑在她耳边,热息拂着她耳廓,声色低不可闻:“我今天看见你和陈梵克,在宴会厅门口,抱在一起。”   郑千橙只觉得耳稍发烫,扭头看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江宋面无表情的摇头,说:“没什么。”   “没什么就放开我。”郑千橙叹了口气,觉得没意思,“我现在想和你离婚。” 第38章 .38老婆,希望你今天心情愉快   江宋夹得更紧,语气略显无奈:“我就怕你会这样。”   郑千橙重复道:“放开我。”   天色纯黑,小道儿两侧的路灯光影模糊,人影落在地上拉得老长。江宋侧着头垂眸看她,半分没有依她的意思,两人在夏夜闷热的夜晚中对望,视线里或压抑内敛或怒火中烧。他一直没说话,见郑千橙越来越沉静才开口道:“进修是年初就申请的,不是心血来潮,现在就是想退都退不了。”   郑千橙道:“你以为我是因为你进修才这样的吗?”   江宋沉默片刻,才道:“不是么?”   “你个傻子!”郑千橙破口大骂道,“我上次说了,你在做什么事情之前能不能提前通知我,别等到临近关头才说,你是不是忘了?”   “没忘。”江宋道:“我下个月才走。”   他想说,他并没有临近关头才告诉她。   “那你想让我做出什么反应?”郑千橙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放开我,你太用力了。”   江宋便将臂膀使得的力小了几分。但不让她抽走,让她搭在上面。   “你别骂我了。”他道,“我今天,唉——我就那么该被你们骂吗?”   郑千橙一怔:“谁还骂你了?”   “没。”   郑千橙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道:“走吧。”说着,用身体牵引她。   走回家的路上,郑千橙叹息道:“江宋,我真后悔。”   江宋一言不发,直到进了家门给她拿出新拖鞋,才抬头问她想吃什么?还要不要做?   郑千橙冷哼道:“吃,你必须给我做够四菜一汤,我现在是孕妇,丈夫不懂事就算了,再让我吃不好,我真不知道结婚的意义是什么。”   江宋抿了抿唇,情绪低沉道:“我真就一点儿好都没有。”   “没有。”   江宋顿了顿,心道:真是多亏了这个孩子。   郑千橙原本打算和江宋一起做顿饭,这会儿却变得兴致缺缺,她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又领了一波亲朋好友们发来的份子钱,透过厨房与餐厅之间的玻璃推拉门看江宋。   张曼莉和徐志阳并没有给他们打电话,想必也是劳累。   郑千橙开始胡思乱想,倒不是让她慌乱的那种想,而是静下来慢慢理清思绪。江宋的职业特殊,最近这段时间空出时间来陪她已是极限,时不时接几个工作电话,马不停蹄便要朝医院跑。   进修是必然,提前大半月告诉她也不算晚,婚前不说大抵就是对她没信心,不能揣测她听到消息后的反应,当下他也是手忙脚乱。   郑千橙不是不讲理的人,相反,她十分通情达理,所以刚才的愤怒来得十分没缘由。   她扭过头,望向窗外朦胧夜色,心想自己竟真被江宋说中了心事。   大约二十分钟后,江宋做完两道菜,站在厨房门口,身上挂着件小巧可爱的围裙,试探性问道:“先吃吧,其他的明天再做。”   郑千橙起身走向餐桌,江宋脱了围裙与她对立而坐,期间他想说什么,都被郑千橙以吃饭不要说话怼了去,等她停下筷子,他胡乱扒拉几口,坐在对面。   他抽了一张纸巾,指尖飞快地蹭过她脸颊。她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等他擦完她唇角油渍,终于默不作声地别过脸,脸色潮红。   他道:“橙子,我们聊聊。”   郑千橙喘了口气,手臂搭在桌沿上,肚子里的小娃娃没预料地动了一下,就一下,令她沉默许久,以为是错觉。   她沉默良久,长瘦手指探下桌去,轻柔的抚在腹部。开口道:“今天还有谁骂你?”   “不聊这个。”江宋侧眸过去,看了眼别处,低声道,“聊聊我们。”   郑千橙看着他:“说。”   江宋:“今天婚礼上,我看见你和陈梵克一起,这么多年你们一直有联系吗?”   “有。”郑千橙道,“爸骂你什么了?是不是很过分。”   “是,很过分。”江宋紧蹙眉头,不多时又垂下头,抬手去捏了捏,又道,“不过我也骂他了。郑千橙,你这么多年——没想过和别人在一起吗?”   “想过。”郑千橙答得很快,却不想解释,快速回问道,“你呢。”   他笑了声,摇头:“没有。”   “为什么?”郑千橙看着他。   他敛了笑,不看她:“没有为什么。”空气落针可闻,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学业忙,工作忙,每天忙的像驴一样,从来不想。”   他抬眸,看向她。   她也看他:“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江宋看见郑千橙认真询问自己的表情,忍不住攥了攥手指,这似乎是个说明情况的好机会,他意识到了,却不好抓到。   “我很感谢你肚子里的孩子。”江宋说,“但她不是我和你结婚的理由。”   她是催化剂。   郑千橙看着他的脸,灯光下轮廓清晰,冰冷凌厉,但是当他看向自己时又变得无奈无辜,好像被辜负的人是他。   郑千橙沉下心来,问道:“江宋,有件事我早想问你,但我就是觉得,这件事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不过现在我倒是认为,没那么脸面需要保护,丢脸就丢脸,反正现在已经结婚了。”   江宋抬眸。   “你为什么把我拉黑?”郑千橙的表情很柔和,柔和到忆及往事淡定从容,好似从前的那些挣扎无措烟消云散,好似结果并不重要了,她才要问。   江宋却不吭声。   郑千橙笑笑,笃定道:“和陈梵克有关系。”   白色餐盘在灯光下凝聚成光亮一点,江宋只是抬了抬手,原本搁置在碗边缘处的筷子很快掉落在地,发出锒铛响动。   他移开餐椅,躬身伸手,拿着筷子在低空中甩了甩,长腿敞开,身体后倾,将筷子放在桌上,若无其事来了句:“筷子掉了。”   郑千橙差点儿要为他拙略的演技啪啪鼓掌。   江宋倚在椅子处,调整了下身体姿势,与餐桌拉出一段很大距离,神色自若道:“你说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郑千橙温柔地笑了,这一笑让人有种前尘往事过眼云烟的错觉。   她评价道:“江医生,你这种性格,这么多年应该吃过不少亏。”   江宋低沉道:“吃亏是福。”   郑千橙起身,手抚在肚子上,柔和的灯光依旧将人照得柔和,只是语气绵里藏针:“那都是唬人的,吃多少亏,受多少苦,没人比自己更清楚,说太难受让人笑话,只能自我安慰说,吃亏是福。”   “橙子。”他道,“你可以不用这样对我。”   “哪样了?”郑千橙媚眼如丝道,“我对你好的时候,你还记得么?”   他看着她:“记得。”   “真感动。”她居高临下道,“还以为您老人家都忘光了呢。”   江宋一梗:“郑千橙,我真就一点儿好都没有。”   “没有。”郑千橙气愤道,“烂男人!”   江宋冷声道:“烂男人好歹也让你怀孕了,烂男人好歹没有跑路,烂男人每天等你下班勤勤恳恳给你做饭,就为让你每天不那么累,烂男人就一点儿好都没有?”   男人眉宇间聚着化不开的愁。   郑千橙乐了,洋洋得意道:“没有。”   江宋重重地叹了口气。   郑千橙继续开攻:“你是为了你孩子,不是为我,别一天天装得深情居家二十四孝好老公的样子,其实样样不得行。”   江宋终于站起身,盯着她看:“样样不得行,总有一样能行,在床上你不能说你不满意吧,从前到现在哪一次你不是热烈欢迎,哪一次不是主动迎合,怀孕之前就做了三次,大学那几年,我满足了你多少恶趣味,你都忘了?”说完觉得自己情绪被挑起,狠狠压制住,哑声道,“你嘴太不饶人了。”   郑千橙忽地心跳加速,脸颊腾得一下红透:“你……你有病吧……”   江宋提醒道:“那会儿你没怀孕。”   郑千橙那起桌上纸巾砸他,无地自容道:“你真的有病!”   江宋捡起落在地上的纸巾放在桌上,女人已经快马加鞭进了卧室。   “咣当”一声响,门被关死,再之后,就是落锁的声音。   江宋团了把头发,坐在椅子上,面色隐隐透着愁怨。郑千橙的态度让他无比苦恼,过去的事情他真是一个字都不想提。   他在沙发上连续睡了几天,郑千橙要上班。而他早在婚礼第二天便去医院做手术,早出晚归,俩人很少交集,每次回家看到卧室门紧闭,他便庆幸新房子是四室两厅。   再过几天,他觉得两人交流实在过少,而工作方面日渐忙碌。于是他于某日下班后去了超市,买了便利贴和笔,睡前认认真真写了一张,第二天上班前贴在门口鞋柜之上。   他人走的时候,郑千橙还在床上躺着,那阵关门声不轻不重,她本就半睡半醒,听到声音,彻底醒了。   她知道江宋又走了。   郑千橙从床上起来,随手拢着头发用大夹子夹至耳后,起床去洗漱。   身子愈发沉重,江宋过段时间去进修保不齐她要回徐家小住,直至孩子出生。很小的时候她以为两人一旦结为夫妻,便要形影不离,不过这种想法在她上中学时就消弭了,人各有志,即使结为夫妻,彼此也要为了更好的自己去努力。   她希望江宋更好,她知道江宋也是。   结婚之后,郑千橙的妆容没有婚前精致,空余时间她想多休息,于是简化了妆容流程,好在她底子好,皮肤白,怀孕让她整个人变得温柔,气质更显。   洗漱完毕,她吃了顿营养均衡的早餐,站在玄关处换平底鞋。   便利贴在眼睛平行的位置处鼓起小小的弧度。   她拿手抵平便利贴,看清上面的话。   ——老婆,希望你今天心情愉快^-^ 第39章 .39“就这点儿用处。”   空气静到落针可闻。   郑千橙的手顿在空中,指尖抵在亮黄色便利贴纸上,稍一用力,将卡纸摘下,放在眼前看了很久。   江宋的字体很好看,认真写起来更是无懈可击,一笔一划都让人感觉赏心悦目,也让看得人轻易能猜到他为了这张小小的纸条费了点儿心力。虽然算不得累,但比起从前他只做不说的行为,的确让人眼前一亮。   她侧头看了眼房间。   几天前两人剑拔弩张的争吵仿佛历历在目。   而二十岁和三十岁最大的区别便是,二十岁时可以为了一丁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破口大骂,随之也有大把时间同不重要的人或者事情上耗,并且默契的认为,谁耗到最后谁就赢。那么三十岁时彻底认清,时间不是用来浪费的,解决问题永远比搁置问题要重要的多。   那股儿气焰紧绷了几天,于某日清晨熄灭了。   郑千橙还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程二袅,问她有什么看法。   程二袅上班摸鱼时回她:【什么什么看法,你的雄性配偶正在向你求和。】   程二袅叭叭啦啦一大堆:【看过动物世界吗?雌鸟和雄鸟交.配前,雄鸟使出毕生绝学搔首弄姿来引起雌鸟注意,以求交.配。】   她发了个机智如我的表情包:【同理。】   郑千橙没忍住,差点儿在工位上笑开了,回她:【你是不是要笑死我?】   程二袅却是问她:【怎么了?吵架了?】   郑千橙道:【江宋要去北城进修,婚礼当天才告诉我。】   程二袅问:【什么时候走?】   郑千橙道:【下月初。】   程二袅说:【没几天了。】   又问她:【为什么生气?因为他要走?】   郑千橙想说不是,但也很纳闷程二袅竟然和江宋想得一样,于是问她为什么会这样想。   程二袅道:【难道不是么?】   郑千橙没再回复。   中午时,郑千橙坐在工位吃午饭,接到江宋打来的电话,问她吃饭了没?吃什么饭?休息够不够?哪里不舒服?   郑千橙坐在工位上,一手拿筷子,一手摸肚子,听第一句时眉头舒展,越听越是好笑,打断他:“你职业病犯了么?”   那头一顿,道:“怎么了?”   郑千橙道:“我怎么觉得你把我当病患了,问这问那的,问出什么毛病来了么?”   “没。”那头回她,“病患不配合治疗。”   郑千橙“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清了清嗓,又问他:“你吃了么?”   江宋道:“和同事在食堂简单吃了些,今天工作不忙,可以早些回家。”   郑千橙哦了声:“那就早点儿回。”   他又道:“明天开始,可能会很忙。”   郑千橙又道:“忙呗。”   听她这不以为意的话语,江宋沉默数秒,才道:“今天心情还不错?”   “天天心情都好。”她又吃了一口饭,感觉差不多饱了,但那头也预料她的动作,低声说道让她多吃些,维持体力。   郑千橙顿了顿,道:“最近我也不忙。”   江宋说:“隔行如隔山,工作忙不忙全凭你一句话,你想糊弄我我也没办法。”   郑千橙不说话,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人几时变得伶牙俐齿,想起那晚争吵时他脱口而出的话,竟不自觉又笑了。   江宋听见她这声,语气中透漏着放松:“中午休息会儿,下班接你回家。”   挂断电话没一会儿,采编二部新来的小姑娘汪晨曦亦步亦趋地走过来,停在郑千橙面前,小声道:“部长,我有个采访清单想请您过目一下。”   郑千橙笑道:“可以。”   小姑娘最近被郑千橙分配的工作难到了,倒不是工作内容难,而是她对于采访这件事没信心。   郑千橙给她的工作,是一档寻亲活动。二十七年前,一对夫妇因为生下胎儿是女孩,又因家里有一位女儿,于是狠心将二女儿丢弃,在冰雪未融的天气里,这对夫妇狠心就狠心在将女儿丢弃而不是送养,小女孩被木匠师傅捡到带回家抚养,一养二十几年,不仅考上大学,也考上研究生,目前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做律师。   对于木匠来说,可谓光宗耀祖。不过木匠福薄命短,在女孩读研究生时身患重病,当时女孩休学一年来给木匠养病送终,木匠临终前拨通热线,将女孩的身世公之于众,想为女孩找寻家人。   木匠死后不久,女孩家人便联系到电台,自称为女孩父母,不过这时木匠已死,女孩并不想认亲生父母。亲生父母听闻二女儿出落的亭亭玉立,且是名律师,迫不及待想让她认祖归宗。   故事背景为此,汪晨曦此次采访对象是那对狠心父母,她把自己的采访问题罗列下来给郑千橙看,寻求意见。   文字的力量,能够传达态度。郑千橙打眼一看,就知道汪晨曦对此也是嗤之以鼻。   她道:“问题还可以,注意采访时的态度和语气。”   汪晨曦小心翼翼道:“是不要太凶吗?”   “不是。”郑千橙细心解释道,“要干练,要坚决,你的身份是调查真相,申明正义,既然对错那么明显,你可以有自己的态度,你的问题如此刁钻,如果态度不够坚决整场采访就会很奇怪,而且你很有可能被采访对象动摇思绪。”   汪晨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郑千橙道:“要对自己有信心。”说完看了小姑娘一眼,“今年多大?”   汪晨曦道:“二十一。”   “很不错。”郑千橙将手里的纸交给她,笑道,“继续就好。”   小姑娘一走,郑千橙本想休息一下。梁甜扭过头来冲着她笑嘻嘻的,也不说话,就看她。   郑千橙挑眉:“怎么了?你也有问题?”   在她眼里,梁甜和汪晨曦年纪相仿,不过性格不同,从事不同职业,某些性格的确有优势。汪晨曦细心内敛,看待问题倒有种透彻的意思,不过因为年纪尚小,所以隐约里带着股愤青的劲儿。梁甜大胆活泼,调动气氛能力非常,但是又有点儿小马虎。   梁甜笑嘻嘻道:“橙子姐,你好厉害哦。”   郑千橙被这突如其来的马屁拍得一激灵,道:“怎么了?”   梁甜看着她,问道:“橙子姐什么时候休产假啊?”   郑千橙没想过这个问题,直道:“该休的时候。”   梁甜叹息:“唉,没有你我们可怎么办啊。”   郑千橙笑笑,没说话。   梁甜道:“橙子姐的老公好帅啊,我上次去医院没看到,这次去参加婚礼,哇,真是惊为天人!”   郑千橙听到这话,没由来得还有点儿羞赧。只对她上一个问题作出解答:“我很晚才会休产假,除了生产那天,你们的问题我随时解答。”   “真的?!”梁甜惊了。   黄望也惊了:“这么敬业的吗?”   郑千橙耸肩:“前提是你们真的需要我。”   几个人异口同声道:“当然!”   晚上江宋的车停在电视台大楼下,等了会儿不见人来,拿起手机给人打电话,电话刚播出去就看见郑千橙拎着包扶着肚子从光影模糊中走来,她停下脚步从包里拿起手机,江宋便掐断了电话。   人一入座,她道:“今天怎么这么清闲。”   江宋没说是因为接下来几天都会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才会特地空闲出这一晚。   他道:“嗯,想吃什么?”   郑千橙想了想,家里似乎没什么新鲜菜,便说要去超市逛逛。   没结婚前,郑千橙也常常去超市买菜,但量少且她目标明确,买了就走,绝不拖泥带水在超市闲逛。自打江宋搬进房子后,生活就真的明确到茶米油盐,每一样都是精细挑选。   江宋逛超市认真比对时,她也拿起几瓶来看,可实在看不出什么,那边男人挑好了,朝她看一眼,使个眼色。   也不算是眼色,就是歪了歪头,看着她,剑眉稍稍挑起又放下。   郑千橙当即就眯了眯眼,就觉得这男人怎么变了,以前哪有那么多小表情,转念一想,九年都过去了,谁能保证谁一成不变的。   江宋付过钱,出门时有两个小姑娘拿着手机捂在下颌处,看他一眼,又看一眼,直到这人走到郑千橙跟前牵起她的手才不看了。   郑千橙笑了声,揶揄道:“江医生,那俩小姑娘看你呢。”   江宋嗯了声,低声道:“我没看她们。”   “所以你是知道有人在看你的吧?”郑千橙一早纳闷,长得好看的人知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别人在看他们的时候,他们知道有人在看他们吗?   江宋的话让她明确答案,郑千橙心想这男人真招桃花,又问他:“你经常被人看吧?”   江宋笑笑:“也不是经常。”   郑千橙冷哼,又听他道:“就是十几年前,有个小姑娘,总在课间休息时间盯着我看,上课也看,看不够似的。”   郑千橙停下脚步,顺便瞪大了眼。   江宋唇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夜色里不甚明显,腾手去牵她柔软的手:“回家,做饭。”   吃饭的时候又聊起从前,这会儿郑千橙突然想起上次吵架时江宋根本就是分毫未让,于是伺机而动,一定要待到什么机会反驳他一下子,终于在聊到肚子里小朋友时,郑千橙若无其事地问道:“江医生,孕期好像也可以有性.生活吧?”   她拖腔拉调的,眼神迷离不清地看他。   也很快意识到,话音未落之时,男人的神色就微微一怔,大抵是没想过这件事,乍被提起一时有些懵掉,而后接受了这个话题,自然要回味,意味无穷。   他道:“理论上是可以的,不过要注意……”   “注意什么?”郑千橙打断他,眸里带着股好笑的意思,手肘抵在餐桌处,扯着米皮撕成小片塞进嘴里,反问他:“你就那么愿意满足我的恶趣味儿呢,江医生。”   江宋反应过来,低声道:“我以为你是真的想要。”   “不要脸。”郑千橙立即梗着脖子道,“谁想要?”   江宋埋头扒饭。   郑千橙拿筷子敲他脑袋:“江医生?哑巴了?”   “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讲一下。”江宋突然抬起头,表情严肃。   郑千橙以为他生气了,不由得收回筷子,讪讪道:“怎么了?”   江宋正色道:“你一口一个不要脸,一口一个哑巴,上次还骂我烂男人,看你在外面挺淑女的,怎么一回家就本性暴露。”   郑千橙无所谓道:“我就这样儿。”   江宋闷闷道:“注意胎教,这很重要。”   郑千橙脱口而出道:“这不用你管,每次骂你的时候我都给我儿子捂耳朵了,他听不见。”   江宋冷哼:“你儿子,呵。”   郑千橙吹鼻子瞪眼:“怎么了,就是我儿子。”   江宋愣了愣,似乎真有片刻的迟疑,而后忽然笑道:“对,你儿子。”   郑千橙看他一眼,觉得他那表情非常怪,至于哪里怪,她竟说不出来。   江宋低头扒了几口饭,过了会儿又道:“长在你肚子里的不是你儿子就是我儿子,要不就是我俩的儿子。”   郑千橙蹙眉,这话怎么越听越拗口。   他道:“过段时间买东西,你得注意性别。”   郑千橙看着他,几秒钟后终于茅塞顿开:“是个男孩?”   江宋头都不抬,喝了口汤:“一口一个我儿子,我还以为你早都知道。”   郑千橙道:“现在医院都不告诉性别的,我怎么能知道?”再说刚才那句她就是说顺口了,没想到猜中了。   江宋又道:“医院不告诉你,你不还有个医生老公?”   郑千橙笑笑:“这么看来,你还是有点儿用处的。”   江宋抿抿唇,声音几乎从他胸腔溢出,他点头道:“对,就这点儿用处。” 第40章 .40“我要晚一天走。”   郑千橙见他表情实在古怪,又忍不住道:“你想什么呢?”   江宋笑:“没。”   郑千橙道:“肯定是想什么呢,一天天脑子子弯弯绕绕,话说不了几句。”   江宋心想:对,我就不说。他喝完最后一口汤,起身收拾餐余,穿着件宽大黑t,小臂肌肉流畅明显,手指修长。   郑千橙顿感赏心悦目,想了想,忽然问道:“江医生,求婚那天你说让同学聚会是你让杜明戈号召的,目的就是为了见我一面。”   江宋端起一叠盘子碗,起身走向厨房,竟半点回应都没给她。   郑千橙嘟囔道:“什么态度……”   江宋忽然笑了声,说是。   郑千橙便扭过身来看他,玻璃门开着,他背对她,身形高大健壮,低着头伸手开水龙头,动作麻利地刷碗筷。   郑千橙把手搭在椅背处,看着他,声色得意:“为什么?”   江宋知道她意思,继续低垂着头,神色自若刷碗,水珠溅了满手,他也不在意。   郑千橙等不到回话,又问他一遍。   江宋还是不答。liJia   郑千橙提高音量,心里默念了几遍胎教胎教,终是柔软了下去,道:“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江宋道:“猜得到就放心里得了,有些话我只说一遍,你抓不到机会,没有第二次。”   郑千橙白他一眼:“你这人能娶妻生子真是没天理。”   江宋笑笑:“就是有人时隔多年还愿意嫁我,求婚结婚都泪眼汪汪。”   郑千橙抬起搭在椅背处的手,一本正经道:“江宋,但凡你九年里跟别人好过我都不嫁你。”   江宋刷完碗,将碗放在碗架上,抽出张面纸擦净手,转过身,人倚在大理石板旁,抬着下巴,盯着她,无奈笑笑:“这就是你跟我的差距。”   郑千橙淡淡道:“我跟你什么差距呢?”   江宋缄默不言。   郑千橙平静道:“我们聊聊吧,江宋,我们真正来聊聊。”   江宋道:“不是我不想和你聊,只是很多事讲来无意义,倒不如脚踏实地往前走。”   郑千橙却是笑:“我看你就是在逃避。”   江宋云淡风轻道:“没有。”他是真的变了。   房间内外一片寂静,郑千橙又问了句:“你什么时候去北城?”   江宋回答:“下周。”   “嗯。”郑千橙点点头,直白道,“你话都说这儿了,说到过去九年,我不问你之前那个问题,我就想问我和你的差距在哪儿?”   江宋依旧无奈,道:“你不知道?”   郑千橙道:“是的,我不知道。”   江宋笑了:“你身边永远不缺乏追求者。”而也能周旋其中,与之保持暧昧不清的态度,必要时刻适可而止,装作无事发生,热情自知,让人无法拒绝。   郑千橙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脸,冷哼道:“我最烦你这幅道貌岸然的样子,你身边何尝不是围着一群莺莺燕燕,去超市买菜还有小姑娘盯着你看。”   “那是因为长得好。”他也看她,“不过说起来,她们比你真是差远了,有谁能比得上你当初。”   郑千橙噎了下,半晌,又道:“那你当初喜不喜欢我?”   他云淡风轻道:“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郑千橙道。   江宋笑:“想那些没用的,已经结婚了。”   郑千橙考虑了片刻又道:“分手和陈梵克有关。”   江宋看着她,换了个姿势站:“感情的事不能有第三者。”   “我和他没关系。”郑千橙瞪他。   江宋皱了皱眉头,扯回前面的问题:“我可以接受。”   郑千橙一时半会儿没弄清楚这句话的意思,愣了愣。   无论过去如何,他都可以接受,只要现在,他们真真切切的属于彼此。   郑千橙见他要走,有点着急的去扯他手,江宋定在她跟前,目光先是落在她脸上,又扫了一下肚子,最后再落到她脸上。   他忽然道:“男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郑千橙你这是什么眼神?”   郑千橙回他:“女人都是要哄的,江宋你这是什么态度?”   江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白皙小巧的脸,透着明显的倔强。不多时他没预料的长长叹了口气,妥协般地躬下身来,吻了吻她的唇。   他温柔道:“你还想问什么?”   大约是这个吻来的太过突然又温情,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就没了,他瞳孔深邃有光,唇角弧度都温和。   郑千橙忽然恍了神。   他挑眉:“嗯?”   郑千橙道:“为什么现在才来联系我?”   江宋那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问:“你在等我么?”   郑千橙道:“我只是在往前走。”   江宋低眸:“我来晚了。”   郑千橙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忽然盯着他眼睛:“你后悔么?”   他也看她,抿紧了唇,点了点头。   窗外万家灯火闪烁,城市依然车水马龙。房间里空气寂静,光洁地板倒影着重叠灯光,俩人顿在桌椅旁,眉目清朗,眼神里有情愫暗涌。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郑千橙心里舒坦了,还想在试一把。她看着江宋干净清爽的眉眼,忽然觉得好像变回从前,但只是一瞬间,她很快意识到,那不是从前,谁也不是从前。   她抬手点在他眉宇中间,将手掌覆在他脸颊,轻声细语道:“后悔有用么?”   他喉结滚动,长睫慢眨,哑声道:“没有。”   她笑笑:“那怎么办?”   他沉默了会儿,应当是在想。   她都准备推开他了,才听到他近似坚定的嗓音:“弥补吧。”   郑千橙耸耸肩:“怪不得。”   俩人同时有安静了,静得很默契。郑千橙推开他,从座椅上起身,走向洗手间。走到拐弯处时,又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欲言又止道:“江宋,我……”   江宋顿了一下,问:“怎么了?”   郑千橙很想说,结婚这件事冲动而迫切,但能够让她结婚的前提一定是爱情,爱情才是滋生一切的推动力。   十年前不曾有的优柔寡断于此刻体现,郑千橙想,怀孕对她产生的影响还是蛮大的,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   然而终是说不出口。   今天这晚过后,江宋果然连忙几天,郑千橙抽空回了趟徐家,没告诉江宋,更没带他。   家里就张曼莉和徐志阳两人,见她来,伸着脖子往后看,问她:“江宋呢?”   郑千橙道:“忙呢,没来,就我自己。”   俩人就在婚后第二天回来过一次,那次两人吵了架,为了维持面上的和平,不得不扯出假笑,装模作样,张曼莉自然看不出什么,婚礼现场徐家郑家张家亲戚对他这人赞不绝口,无论是外貌还是职业都是无可挑剔的。   张曼莉被一众亲戚一顿羡慕,整个人容光焕发,婚前对女婿那点儿不满早已烟消云散,女儿婚姻既成事实,外孙即将出生,她如今很是满意,因为江宋母亲去世,她早早做好了给女儿带孩子的准备,徐志阳也是乐在其中。   用他们的话讲,这个家里走的走,老的老,新生命的注入才能让这个家庭真正鲜活起来。   张曼莉见女儿肚子又大了些,不免心疼地问起工作事宜。   郑千橙道:“还可以,没江宋忙,他快走了。”   张曼莉问道:“去哪儿?”   郑千橙回答:“去北城进修。”   徐志阳道:“进修得有段日子吧,多长时间回来一次?”   郑千橙懒懒散散朝沙发上一躺,漫不经心道:“他说一周回一次,不过他工作忙,一个月能回来一次就不错了。”   徐志阳道:“是挺忙的,不过人要进步,进修是好事,让他去吧,告诉他家里不要担心。”   郑千橙道:“当然啦,家里有爸妈,他不担心。”   从徐家吃完晚饭后,郑千橙开车回到家里,江宋正在收拾东西,两人一站一蹲中对视一眼,各顾自己。   他们之间有很多话要说,但谁也没先开口,直到江宋将行李箱合起,这才起身说了句:“回来了。”   郑千橙看也不看他地嗯了声。   江宋又道:“我明天走。”   郑千橙倒水的杯子抖了一下,而后低声道:“不是过几天么?”   江宋顿了顿,道:“计划提前,明天周六,提前一天出发去适应环境。”   这是医院给做出的统一决定。   郑千橙道:“还挺突然的。”说完了才想着之前想要让江宋再陪着去做次孕检,都没来得及。   江宋挠了挠头发:“是,挺突然的。”   郑千橙也给他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接着没说什么就去洗澡了。   江宋觉得自己应该交代些什么,比如说月份大了可以搬回娘家住,或者把妈请过来,适当减少工作量,不要经常对电脑,还有便是,有事一定要给他打电话,北城到临安开车一个半小时,并不算远。   郑千橙洗完澡去卧室,他正坐在床上,他今天回得早些,收拾得差不多。郑千橙看着他,默不作声道:“睡么?”   江宋只当她累了,伸手关闭灯光开关,顺着模糊光影走到床沿,半躺了下去。   待他半睡半醒时,一双柔嫩光滑的手忽然抬起来,试探性地落在他脸侧,挠痒似的摩挲着。   他睁开眼,捉住她手,夜色朦胧中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脸,想也没想,低头w过去。   她的回应让他更加激动,呼吸升温,然而终是估计她的目前状况,而后将人抵在心口。   热息拂动着她头顶碎发。   郑千橙听到他的心跳,如雷贯耳,扑通扑通的,骇人又鲜活。不过她也没想那么快就放过他,她喜欢看他失控,无可奈何的模样,好似只有这样才是真正拿捏住他,他才会毫无保留的坦诚相待。   她的手指顺应向下,跳跃又难控制。   江宋抓她的力不大,她若反抗,他就更不敢用力,最后只能顺着她心意。   怀里女人的哼笑声闷闷传进耳里,顿时无奈又难以自控。   他下床去又冲了遍澡。这遍澡冲完,他觉得自己好像精神了些,重新躺回来,躁.动的心脏总算恢复平和。   “我抱.着你睡。”   郑千橙不觉道:“明天就不到了么。”   江宋心一动:“你想么?”   郑千橙没吭声。   “橙子。”他说,“我舍不得你。”   郑千橙道:“男人真虚伪。”她想让他走的后顾无忧,所以不想表达出太多情绪,而且这情绪是时段性的,真正分开了,生活就又很平静。   “可以晚一天走。”   话音刚落,她抬起头,“嗯?”   江宋看见朦胧夜色里她闪烁的眼神,嗯了声:“我要晚一天走。” 第41章 .41“你怎么来的?”   他的身体炙热,透着股儿浓郁好闻的沐浴露清香。她一手搭在他身上,手指收紧又松开。   窗外微风习习,窗幔轻飘。他忽然抓住她的手,道:“别动了。”   她稍稍撤回去,看着他脸,只问:“每天这样工作累吗?”   江宋道:“忙起来就不累了,停下来的时候偶尔会有那种感觉。”   她看着他:“什么感觉。”   江宋低声道:“空虚。”   郑千橙笑了声:“为什么?”   江宋便吻了一下她头顶,人一旦忙起了,便无暇顾及旁事,虽然大脑时刻保持高度紧张状态,可一旦适应这种状态,闲下来便很空虚,若是有其他娱乐活动填充思想还好。   江宋这人,向来没有什么娱乐。   以前两人恋爱时,郑千橙便很清楚他的生活。初初相识时觉得他内向高冷,熟识之后才察觉到他不是高冷,而是无聊。他好像对一切事物的兴趣不大,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没有见过,而且更没有主动想见的兴致,于是恋爱时,两人常做的活动就是床上活动。   郑千橙又问他:“你和我分手以后,真的就没想过再找别人?”   江宋道:“没想过。”顿了顿,又道,“我猜到你下一句要问为什么。”   郑千橙笑出声来,继续道:“请回答。”   江宋淡淡道:“因为太忙了,我妈病情复发,导师问题不断。”   记忆里那几年的画面都是一道灰色公路,他低着头,视线里只有快速交叠的双脚,永远停不下来。   郑千橙稍稍抬起脸,眼神停在他脸上,黑暗中她看到江宋睁着的双眸,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里有光。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你那几年,过得很好吧。”   她点点头,觉得自己应该说一下工作后的人和事,虽然偶尔会累,但回忆起来都是生动有趣,丰富多彩的,实在令人满意难忘。   他平静道:“其实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郑千橙道:“我同意,世上那么多人,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她继续看他,“如果每一个人都像模版复制出来的,从外形到思想都趋近统一,那这个世界是没意思的。”   “爱情是场豪赌。”她道,“说到底,皮囊只是爱情第一步,能不能走得远还是得看思想和人品。”   说完,又坚定道:“人品最重要。”   江宋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开口道:“你觉得我——”   说了一半,惊觉不该这样问。   郑千橙问他:“你想说什么?”   江宋却不说了。   郑千橙抬手摁住他即将躲避的脸颊和眼神,那肘部支撑着肩膀,歪着头:“说。”   江宋道:“我已经知道答案了,睡吧橙子。”   他拿开她的手,将她轻轻搁平,拍着她后背,哄她快点儿入睡。   孕妇嗜睡,月份稍大后,郑千橙感受到这件事情。身后的拍打力不重不轻,很是适宜。她渐渐困了,也不想与他争论。   她轻声道:“江医生,从任何方面来讲,你都是很好的人,过去的事情我也不会多想,我只有一个要求,你今后给我做到。”   江宋:“你说。”   郑千橙闭上眼睛,思绪渐渐闷了去,她真的困了,声音很小:“你话太少了,以后说多些。”   江宋时而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很容易让人感到无聊,他永远无法做到像郑千橙那样伶牙俐齿,落落大方。除了专业领域,面对一群茫然无措的病患时流利输出,任何时候他都没法说多些。   也是觉得没必要。   郑千橙在谴责他话太少,还在说他不够坦诚。他突然想到程袅女儿周岁宴那天郑千橙对他的破口大骂。   郑千橙情绪不大时,面对她的问话他都可流利对答,一旦她情绪失控,他大有种手足无措的焦虑。   他听见身侧女人平稳有力的呼吸声,不一会儿,也睡了过去。   江宋出发去北城后,郑千橙依旧是自己住,张曼莉得知此事隔三差五来给她送鸡汤鸭汤,郑千橙怕自己变太胖,吃饭总是适可而止。   被张曼莉骂了几句,也不甚在意。   江宋走的第一周,没回来。   郑千橙有所预感,后竟与某日深夜与江宋通了半小时视频,无聊又罕见。江宋声色温柔,话确实多了些,大部分话题围绕着肚子里那位小朋友,而她坐在床上,戴着大框眼镜同视频那端的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直到打了呵欠才作罢。   第三周江宋回来前,郑千橙和张曼莉去医院做了产检,检查无异常,孩子发育不错,就是体型偏小。   郑千橙心道,小了刚好,她是打算顺产的,胎儿体型小有助于顺产。然而张曼莉一听说孩子小又有点儿着急,等江宋回来便嘱咐他回来这几天好好照顾郑千橙,监督她吃饭。   江宋口上答应,等人一走也不勉强,他和郑千橙想法相同。   转眼到九月底,郑千橙问江宋国庆能否回家,江宋回她,不确定。   从前没复合时,郑千橙也会想江宋,想他怎么就不来找自己,到底在忙什么?但那是很多很多年前,再后来,想他的时候就少了,思维呈现固化模式,她有时会忘记自己为何还是单身。   然而现在,郑千橙闲暇下来,就会想他什么时候回家。她觉得,江宋应当也是想见她的。   国庆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所有人都蓄势待发,距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已经有人商量起国庆假期安排,看电影、自驾游、回老家,个个满心欢喜。   下午四点,杨清推门而入,走到郑千橙跟前。郑千橙以为她有事情,然后一问,发现这人是来找她聊天的。   对面的小实习生默不作声地看了眼杨清,正想收回目光时,就看到郑千橙在看她,于是瑟瑟发抖地缩缩脖子。   郑千橙笑道:“汪晨曦,害怕什么?”   汪晨曦“啊”了声:“没啊橙子姐。”   杨清看了眼汪晨曦,又看向郑千橙,道:“你现在可有部长范儿了,以前你跟我时就锋芒毕露。”   郑千橙笑笑,杨清来找她没恶意,就是这股有意无意炫耀曾经你在我手下待过的语气让人无言以对。   郑千橙笑道:“清姐你夸我还是损我呢。”   “夸你呢夸你呢。”杨清凑过来,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问道,“你前段时间是不是参加了宴会,结婚之前,跟罗副台长一起。”   郑千橙不怎么懂她的意思,就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杨清道:“我们部新来了一实习生,进台一个半月转正,马上准备调走,你知道她要调到哪里去吗?”   郑千橙不明所以。   “副台长办公室。”杨清压低了声音道,“现在的小姑娘吆。”   郑千橙惊了,于是支吾道:“是我想得那意思吗?”   “怎么不是呢?”杨清正儿八经地同她聊八卦,道,“看着挺老实的,就是这做法让人想不到。”   郑千橙想了想,道:“清姐,要不咱还是出去聊吧。”   杨清道:“也没什么,行,走吧。”   郑千橙一起身,杨清的目光就落在她肚子上,问她:“几个月了。”   郑千橙也不避讳:“五个多月。”   “身材保持得可以。”杨清道,“不过现在还没到真正发胖的时候,后期你可得注意。”   郑千橙嗯嗯两声,挎上她小臂。杨清手一抬,道:“还是我扶你吧。”   等到了无人处,杨清便神秘兮兮道:“这副台长前些年就因为这档子事儿和发妻离婚了,听说他发妻为此深受打击,现在看破红尘,在寺里当尼姑了,原先可是千金大小姐。”   郑千橙知道罗然和发妻离婚的事情,可不知道罗然老婆已经出家了,多少有些震惊,没能说出话。   杨清又道:“我以为你知道,看样子你不清楚。”   郑千橙摇头:“我不清楚。”   杨清道:“我们部那实习生家庭条件不怎么好,不爱说话,身材挺好,瘦白高个儿,挺漂亮的,就是年纪小。”   郑千橙道:“是真的么?”   “是真的。”杨清肯定道,“小姑娘已经准备转组资料了,国庆回来就不在我这儿。”她看向郑千橙,道,“你是觉得这事儿难以置信啊,还是怎么着?”   郑千橙诚恳道:“我记得师兄,人很好。”   杨清道:“一码归一码,男人的能力和他的专一根本不搭边,家花哪有野花香,这不是大家从来都知道的吗?”   郑千橙下意识道:“可能是我过于没见识了。”   杨清道:“你和你老公结婚之前,谈过几个?”   郑千橙道:“我就谈过一个,是我老公。”   杨清道:“真的呀,你还挺厉害的嘛。”想了想又道,“确实啊,你进台里这么多年。没见你和谁恋爱,不过之前你和陈梵克,你俩没好过么?”   郑千橙道:“我们是兄弟。”   杨清道:“我还以为他喜欢你呢。”   郑千橙大方道:“他是喜欢我,不过我俩不合适。再说我现在都结婚了,孩子五个多月了,他也结婚了,所以还是不要调侃我俩了。”   杨清下意识再瞥一眼,郑千橙的肚子已经很显。结婚时她准时赴约,见过江宋,深感这人高大帅气。   杨清笑,语气里满是对生活的无奈和心酸,淡淡道:“怀孕真是很累啊,不仅心累身累,还要顾及男人的需求和看法,真累啊。”   郑千橙一怔:“顾及男人?应该男人顾及女人才对,女人为了孕育新生命不辞劳苦,如果男人连体贴都做不到,枉为人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杨清低声道,“不过生活又不是乌托邦,现实是鸡飞狗跳加一地鸡毛。”她问道,“你老公是不是去进修了?”   郑千橙点头:“你怎么知道。”   杨清道:“我听梁甜说的,她姐也去进修,你老公不是她姐姐的同事么?”   郑千橙还没说话,杨清又道:“小姑娘还说,你老公是她姐以前的暗恋对象。”   郑千橙说这她也是知道的。   与杨清分别后,郑千橙回到部门,不久后,下班时间到,一群人收拾好桌面关掉电脑乌乌泱泱下了班。   有人来同郑千橙道别,有人说定了回家的火车票,赶紧往火车站赶。还有人说终于放假,非得睡他个三天三夜。   人都走完后,她也拎着包走出部门。   令她讶异的是,她竟然看到了罗然的车,车里坐着位年轻陌生的女性。   当然罗然并没有看到她。   回到家后,简单梳洗,给江宋发消息,问他国庆能不能回家。江宋到晚上才回复她,十月四号,嘱咐她早些休息。   第二天一早,郑千橙收拾好东西,备好水和食物,搜好导航,开着车,上了路。   临安距离北城不远,开车一个半小时左右,郑千橙上了高速,始终行驶在慢行道,遇见服务区就下去待会儿,开了两个多小时。   郑千橙在生活中,向来是会主动出击的人,在爱情里,只要是她喜欢,对方只要向她走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她全部走完都没关系。   爱情中的“对方”只有江宋。   肚子里越发沉重,她坐得腰酸背痛,不过这点儿辛苦算不得什么,人总能为了自己想要的或者自己喜欢的事物不辞辛苦,跋山涉水。   郑千橙深刻意识到,自己大约是被人讲怕了,突然很想见江宋。   她停好车子,按照江宋给过她的地址寻找,她没提前告诉他,因为她发觉自己内心其实很期待。   期待他见到自己反应。   她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在地下停车场见到他的瞬间。那瞬间如同猛烈晃动过后的大瓶雪碧骤然开启,闷气儿和水泡不断炸裂撞击心脏膜壁。   那瞬间她清楚意识到,自己依旧对他念念不忘。   她运气很好,一眼便望见江宋。这人一如往常,一身白卦衬得人更修长。双手自然垂下,偶尔抬起做些动作,扶额时眉眼微弯,神色轻松,很是惬意。   她运气不好,第二眼便看到他身旁站着的女人,乌眉亮眼,烈焰红唇,身高约有一米七,一袭白色包臀连衣裙毫无保留的展现出她的曼妙身姿,鞋跟高度是郑千橙从未尝试过的程度。   郑千橙反应迟钝的站在原地,有些迟疑地想:我要不要再回去?   一路的奔波终于引得小朋友不满,她感觉到胎动,低垂下头抚摸自己的肚子。   等她再抬眸,不远处的男人已经看到了她。她张了张口,感觉应该说点什么,却发现什么也不想说。   她看见江宋的神色逐渐变得惊讶,而后慌张,脚底生风般走到她面前,问她:“你怎么来的?” 第42章 .42“你嘴角要扯到耳朵了。”……   天色大亮,白色长廊里人影稀薄,男人站定在面前,居高临下重复问了遍:“你怎么来的?”   郑千橙道:“我开车来的。”   江宋问她:“自己一个人?”   她点点头,余光里看见男人身后的女人正朝自己走来,不自觉看了眼,脸上并没什么表情。   那女人远看身材妙曼,前凸后翘,近看更是光彩照人,神采奕奕。而且她面色温和,看起来竟非常平易近人。   郑千橙看了眼江宋。   后头的女人走过来,笑道:“是弟妹?”   郑千橙一愣。   江宋回神,看了眼宋晨怡,介绍道:“这是表姐,宋晨怡。”   郑千橙登时惊了,她还以为……   她手扶着肚子,颔首道:“表姐好,我是郑千橙,江宋的妻子。”   “我知道。”宋晨怡看着她肚子,笑着问道,“五个多月了?真好。”   她道:“你和江宋结婚那会儿我在国外没回来,知道江宋来北城进修,赶着十月一来找他,他可忙了,总联系不到。”   江宋道:“你才是最忙的那个。”   宋晨怡无语道:“我要真忙就不来找你了,等你去找我。”   江宋看了眼时间,没再搭理宋晨怡,转向郑千橙,道:“让表姐带你先去休息一下,中午她请我们吃大餐。”   说完,不自觉抬手,蹭了蹭她的脸。   宋晨怡耸耸肩,表示自己看不见,等人走了,她靠近过来主动搀扶着,语气更加热情道:“我不知道你要来,本来中午准备和江宋吃烤鱼,这下不行了,你稍微等我下,我给打电话重新定个位子。”   郑千橙赶紧推辞道:“不用了,表姐,我随便吃点儿就可以。”   “那怎么行。”说着,拨通了电话订了西餐厅的位置。   郑千橙听那地儿不像是普通地方。   宋晨怡挂断电话,问道:“你是开车来得吧?一路累不累?待会儿你就坐我的车吧,别折腾了啊。”   郑千橙被宋晨怡的热情惊到,赶忙回应:“不累,我开得慢。”   宋晨怡便道:“我这个弟弟吆,怎么能让你自己一个人来,真是不体贴。”   这下郑千橙没回应,她不是很想替江宋讲话,就觉得宋晨怡的性格和江宋完全不同,话又多又密,没有初次见面的尴尬,也不会冷场。   而且郑千橙又细细观察了下,发现宋晨怡和江宋在面容上是有几分相似的。   宋晨怡搀着她去医院停车场,上车之后直接带她去了家高档酒店,替她把东西拎到房间,问道:“这些都是你自己带来的啊?”   郑千橙道:“嗯。”   宋晨怡“啊”了声,“有点儿危险,你下次要是还想来找我弟,就让他抽空回去,或者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郑千橙道:“就这一次,下次肯定不来了。”   宋晨怡笑了两声,去卫生间看了一圈,出来以后评价道:“这房间还可以,晚上你和江宋就住这儿。”   郑千橙坐在窗边的长沙发上,道了句谢谢。   宋晨怡走过来,人靠在一边,长腿笔直,冲着郑千橙笑:“你没来那会儿江宋还跟我说呢,说你在家,他想早点回临安。”   郑千橙道:“他太忙了。”   宋晨怡道:“工作狂,以前没结婚时更可怕,一头栽进医院里一个月都不回家,我姑没去世前,他上学那会儿,也是闷头学,很少出门,性子闷闷的,长得好是好,倒没想到他那么早结婚。”   郑千橙道:“也不早了,三十岁。”   宋晨怡道:“博士才刚毕业么,他那会儿就说了,博士毕业之前不找另一半,而且像他们那个导师底下的几个学生,都是单身,导师也是单身。”   她又道:“我弟人品还是挺好的,孝顺懂事,就是话太少,你别看他长得好,性格却内敛得很。那年他爸妈离婚,他爸另娶,他不知道这事儿,后来我姑病入膏肓,他去找他爸拿钱才知道俩人早都老死不相往来了,那件事儿对他打击挺大,谁也不知道江承德都对他说了些什么,总之没好话,他都忍了,十几年没去找他。”   郑千橙默不作声。   宋晨怡道:“我听说你俩结婚,他把江承德请来了。”她笑笑,“是该父母到场,倘若我姑姑在世,也应当坐在那正位上受你一杯茶,可惜啊,可惜她命薄。”   郑千橙看着她,只点点头,没说话。   宋晨怡笑笑,道:“弟妹你别介意我跟你说这些,我是心疼我弟,希望你能理解体谅他。我下午就要出差,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你有事儿给我打电话。”说着拿出手机,“来,咱们加个联系方式。”   加了联系方式后,宋晨怡又跟郑千橙聊了些有的没的,问她记不记得婚礼当伴郎的男孩子,那是她亲弟宋晨飞,让她以后有事给他打电话也行,他人就在临安大学,今年大四。   宋晨怡是个话多的,兴许初次见面了解不多,也或许是对江宋娶得人兴趣颇大,将郑千橙家底儿探干净后,笑道:“真不错,我就知道,我这个弟单身这么多年,就是心气儿高。”   郑千橙不知道怎么回应得好。   宋晨怡又道:“之前我跟他讲过多次,让他毕业后来北城,我这个当姐的也能照料他一下,你知道他说什么?”   郑千橙回道:“不知道。”   宋晨怡想起来就笑:“他嫌我事儿多呢,问是我照料他呢,还是他照料我,你看看他,闷声不吭的,一说话就呛死人。”   郑千橙笑笑。   宋晨怡道:“进修也是我强烈要求他的,临安和北城没法比,医院有机会我就鼓励他去申请,他有些不情愿,不知道想什么。”她转口径道:“是不是那会儿你俩就在一起了,所以他不愿意来啊?”   郑千橙道:“那时候没在一起。”   宋晨怡道:“也就是去年年底申请的,他刚从急诊科室转出来,天天忙得要命。”   她道:“我这个弟弟,是个劳碌命。”   又补充:“弟妹,我弟非常喜欢你,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多担待点儿。”   郑千橙下楼的时候,宋晨怡搀扶着她,刚走到楼下大厅,光影晃动的地板上出现一道熟悉而挺拔的身影,他步伐极大,微风吹动着他的衣摆。   郑千橙将视线递过去,那人唇角微弯,比方才看上去情绪欢快不少。   他接过她的手,问她:“感觉怎么样?”   郑千橙扶着他,道:“很好,姐姐安排的很周到。”   宋晨怡道:“哪有,举手之劳。”   江宋又问:“累不累?”   被忽略的宋晨怡看了眼江宋,后者正笑着看向自己的媳妇,全然把她当做空气。   郑千橙道:“不累。”   江宋声色格外温柔:“你下次给我打电话,我尽量早些回去,你这样我不放心。”   郑千橙正想说什么,旁边宋晨怡接话道:“不放心是不放心,我看你倒是挺开心。”   郑千橙看了眼江宋。   宋晨怡调侃他:“嘴巴快咧到耳朵去了。”   江宋不语,扶着郑千橙,将人送到车后座,跟着宋晨怡开向西餐厅,等到了,身居璀璨夺目的餐厅中.央,颇有情调的音调悠扬。郑千橙朝四周看了一圈,道:“这里晚上应该很漂亮。”   宋晨怡道:“弟妹说对了,这里顶楼可以俯瞰半个北城,夜景美极了,不过位子极其难订,如今国庆,更是难上加难。”说罢问了句服务员,“你们这儿顶楼晚上最近还有空位吗?”   服务员真诚一笑,例行公事般将自家顶楼一通介绍夸赞,而后道:“已经排到十二月了。”   郑千橙听闻,与江宋对视一眼,果不其然。   中午吃过西餐,宋晨怡便先行离开,离开前同郑千橙讲,让她有事联系自己,下次想来只要她有空便去接她,还说江宋的舅妈也很想见她。   江宋舅舅去世多年,舅妈在北城一家疗养院生活,她身体向来不好,如今靠女儿供养,江宋结婚时通知她,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宋家只宋晨飞一人出席。   郑千橙听此,便道:“一定会去看望舅妈。”   分别过后,江宋将她送回酒店。   郑千橙和宋晨怡有着同样看法,她觉得江宋当下甚是轻松自在,动作也比往常要匆忙,眉梢轻轻吊着,手脚麻利地替她开门,一会问她喝不喝水,一会儿又问她要不要休息。   郑千橙倚在酒店房间里的单人沙发上看他,腰后垫着抱枕。她抬着眼,见他顿在原地,窗外正盛的阳光落在他身上,整个人修长又好似在发光。而且看她的眼神是很温和的,很不常见。   她道:“你好像心情不错。”说罢,唇角抿起笑,面容娇俏又慵懒。   他步调轻轻,三两步前来,缓慢躬下身子,竟半跪了下来。像小孩儿似的捏她的手指,捏完了不过瘾似的又摸摸她肚子。   她眨了一下眼睛,却见他又凑近几分,衬着正午橙黄色的光芒,闭着眼睛吻过来。他那模样极为深情,长睫微颤着,眸底一片小小阴影,整张脸英俊有型,透着素日里不太明显的真诚。   她双手扶着他的脸,笑着问他:“发什么情。”   他逮住她的腕子,长指环住,细细一圈。非得凑过来吻她,吻着吻着就有些上头,人还半跪着。   郑千橙伸手推开他,手抵着他胸膛,轻声道:“真的欸。”   他微微一顿,轻声喘息,眼眸深邃,问她:“怎么了?”   她抬手去扯他的脸,捏捏拽拽:“你嘴角要扯到耳朵了。” 第43章 .43“快想死了。”   江宋问她:“知道为什么吗?”   郑千橙还捏他的脸,她觉得现在江宋乖得不像话,像一只可可爱爱的大狗狗,趴在人身上,想亲近,又因为她身体原因不得不克制。   她问:“为什么?”   江宋抬高下巴看她,唇形秀美:“还用说?我老婆挺着大肚子开两小时车来看我,这待遇堪比皇上。”   郑千橙笑,媚眼一挑:“那陛下还满意吗?”   江宋喉结轻滚:“陛下受不了挑逗。”   郑千橙笑得更开:“看出来了。”她动动身子,换了个姿势,江宋随之起开。   她道:“还不走?下午没工作了?”   江宋看着她:“走。”   他起身,与之拉开距离。郑千橙感受到他的气息远了。   江宋在酒店房间转了一圈,嘱咐道:“下午你好好休息,注意安全。”   郑千橙被太阳晒得有些困了,眯着眼睛问他:“你几时回呢?”   “尽快。”他走来,将人一把抱起,郑千橙只得伸手揽住他脖颈,听闻道,“床上睡吧,睡醒我就回来了。”   郑千橙乖乖躺在床上,眨眨眼睛:“去吧,老公。”   江宋骨子里那点儿仅存的叛变因子差点儿就要被她这一眼挑起来,定了定神才道:“那我走了。”   刚走出去没几步,人却又折了回来。   郑千橙还没闭眼睛,日光隔着白色纱幔照在脸上,暖暖洋洋,她看着他,问道:“还有什么事?”   江宋没说话,蹲下身来凑过来,照着她唇上轻咬一口,这次真的下定决心般:“走了。”   郑千橙笑到缩进毛毯里,盯着他背影看,过了几秒,听到门关的声音。   她闭上眼睛,睡了会儿,醒的时候天还没黑,她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打开酒店电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天黑透了,人还没回,于是给人打了个电话,问什么时候回来?   那边空气很安静,接通电话后没人讲话,郑千橙打开手机看了眼屏幕,确认是在通话中,于是又将手机听筒贴在耳旁。   这次有声音了,他似乎是专门跑到一边接的,气微微喘:“怎么了老婆?”   郑千橙被这一声老婆叫的有些懵,纤长手指挠了挠脸,问道:“在忙吗?”   江宋道:“在开会,怎么了?不舒服?”   郑千橙道:“没,就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晚饭吃什么,还是我去买?”   江宋道:“饿了先定外卖,我回去带你出来。”   “算了吧。”郑千橙慢条斯理道,“你也累了,我也不想出去,我定点别的。你忙吗?忙就挂了。”   江宋脱口而出:“不忙。”   郑千橙“嗯”了声,低声问道:“真的不忙?”   江宋顿了一下:“有点儿忙。”   郑千橙道:“那就先这样,等你回来说。”   说罢,也不等江宋再说什么,径直挂断电话。   那边,江宋对着手机愣怔半秒,马不停蹄又赶去开会。这会议冗长而枯燥,不是对医患病例进行探讨,而是医院自发组织的调研活动,他本不想参加,结果带他那教授也不想参加,他就不好再走。   但刚一坐下就后悔了,脑袋里满是郑千橙躺在酒店里的画面,还有那娇嫩柔软的声音。   她大抵是累了,声色格外娇嫩。   但凡她如此,江宋心中便如将开不开的水一般,不能自已。   她像一只高贵冷艳的猫咪,平时的眼神都透着不理不睬,若要亲自靠近,旁人像是得了什么福气。   会议结束,江宋马不停蹄往外走,却被后面的人叫住名字,只能站定。   梁爽小跑过来,笑道:“江医生,你也没回临安?”   同来北城进修的她自打来到这里后,很少见江宋,听说他因为能力出众,还和之前在人民医院时一般忙碌,甚至更加忙碌。   江宋点头,道:“过两天回。”   梁爽道:“哪天?”   江宋:“四号。”   梁爽笑道:“我也四号,我们一起?”   江宋道:“我开车。”   梁爽转而继续道:“那我可以蹭车吗?”   江宋想都没想:“我和我老婆一起,我老婆怀孕五个月,估计不太方便。”   他脚步没停,梁爽听闻这话忽地一顿,又跟上,问道:“你老婆来了?”   从行的人听到这话,异常讶异:“江医生结婚了,看起来很年轻啊。”   江宋道:“两个月。”   旁边有个年长的,才认识江宋不久,顿时道:“可惜啊,早认识你两个月还能喝你喜酒,老婆来了?带来给大家认识认识啊。”   江宋轻咳一声:“怀孕了。”   那人又是一惊,竖着大拇指:“好样的,真速度。”   说着看了眼他身边的梁爽,道:“你也得抓紧了。”   梁爽面上一滞,干笑两声。   因为这一声,江宋看了她一眼,他想起不久前同学聚会,郑千橙被人问起类似的问题。杜明戈问的。   当时郑千橙让杜明戈给她介绍,姿态落落大方,怡然自得。   江宋道:“结婚这件事,利大于弊,抓紧点儿好。”   年长者哈哈笑道:“看吧,刚结婚的都说好。”   江宋道:“以后也好。”   他在众人调侃中加大步伐,潜移默化撤出不相干话题,开车时第一次感觉红灯如此漫长。要知道,郑千橙的到来有多么令他想象不到,自打结婚以来,两人的气氛始终剑拔弩张,他知道进修这件事让郑千橙意见很大,但那会儿他还处在按兵不动的情形中,对复合这件事毫无把握。   有关复合,分手后几年没怎么想过,学业、宋月青病重,这两件事如同两座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背负得越多,想得就越少,后来宋月青去世,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想郑千橙。   关于结婚,十几年前就有这想法,郑千橙将贞洁给他,他亦如此。不与她结婚能与谁呢?   但是分手,却是短时间之内做出的决定,那瞬间他被碾碎了重造,心死如灰。   车子停到酒店地下车库,直坐电梯上十九楼,到了房间门口敲响,始终不见人来开,正要给她打电话,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叫他的名字。   他转过身,看见拎着外卖包装盒的郑千橙。   她道:“外卖送不上楼,我刚下去取,早知道你要来,就让你带上来。”   江宋接过她手中的外卖盒,等她拿房卡开门。   奇怪的是,郑千橙洗完脸,素面朝天,一身家居装步伐缓慢地拎着包装盒,他转头一看,心脏却忽然一阵猛烈跳动。   那场景一下子击中了他的内心,而这只是很小一个瞬间,他知道未来还有千千万。   郑千橙开了门,淡淡道:“医生真辛苦,法定节假日也不能休息。”   江宋手贴在她抬起的小臂下方,问她:“记者呢。”   郑千橙抬起头:“嗯?怎么了?”   江宋问道:“记者工作忙不忙?”   “忙的。”她道,“以前总是加班,现在还好些,可以把项目交出去,让别人忙。”   江宋道:“看来你很满意现在的生活。”   郑千橙被他扶着走到沙发前,笑笑:“不满意有什么用呢?”说完摆摆手,“把我的美食放在这儿,快一点。”   江宋给她放上去,问道:“都买了什么?”   郑千橙道:“多了去了,求我,我给你吃。”   江宋很乖:“求你。”   他这人,向来没什么表情,不过这会儿,紧凑过来,眉眼深邃有光,面容温和,仍是那种欢喜,充斥着他全身上下。   稍许,郑千橙缓慢地将包装袋打开,一盒一盒向外拿。他也帮她,还问她:“给不给,求你了。”   郑千橙笑了声,微微抬眸看他一眼,便道:“吃呗。这么多,我一人又吃不下。”   他出了奇似的,夸赞道:“老婆真好。”   郑千橙没忍住哼笑,肩头耸动着,回他:“你像是吃错了药。”   江宋没说话,过了会儿,搬了把椅子坐过来,看见郑千橙买的麻小也不生气:“你开心就好。”   郑千橙蹙眉笑道:“江医生,你是不是给我戴绿帽子了?今天态度好得不像话?”   江宋一怔,撕开一次性手套,直截了当道:“看来我是真失败,稍微热情一些,你竟然不适应。”   郑千橙看见他要亲自给自己剥虾的架势,便知道这男人心情持续高涨。   她盈盈笑道:“那你还不快检讨检讨?”   江宋仔仔细细地剥虾,剥完了,直接递到郑千橙嘴边。   喂她吃了几个,江宋才道:“不能吃太多,我给你把饺子拿过来。”   郑千橙喝了口水,点头道:“那剩下的你吃吧。”   江宋摇头,长瘦手指将麻辣小龙虾挪到一边,盖上塑料盖:“太辣了,对肠胃不好,不想扫了你的兴让你吃几个,剩下的先放着吧。”   郑千橙道:“你别扔,本来也没几个。”   江宋将手套摘了:“我一会儿再吃,先吃点顶饿的,下午那会开得人犯困。”   他去洗手间洗手,洗手液涂了满手,洗了好半晌。出门时拿来一块新毛巾,纯白色,冒着暖气儿。   郑千橙正给饺子蘸醋,听闻他道:“手伸出来。”   她抬眸,道:“干什么?”   他道:“刚才龙虾汁溅到你手上,擦一下。”   郑千橙伸出手来,果然看到手背上一滴小小的油渍。   江宋走过来,拿过她的手,先是给她擦掉那点儿。郑千橙眉眼一挑,热的。   他又将她手翻过来,从掌心到手背,从指尖到缝隙,小心翼翼又仔仔细细地给她擦了个遍。   郑千橙道:“做保姆么?没工资的那种。”   江宋笑,没搭理她。   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想我了?”   他这会儿眉眼更温柔,全然不复在旁人面前的冷漠与难相处,更不是曾经那朵高岭之花。眼神清明而深邃,隐隐带着渴望与幸意。   郑千橙道:“我觉得你好像更想我。”   江宋捏着她的手:“快想死了。” 第44章 .44“你有哪个朋友在北城?”……   吃完饭,江宋问她要不要洗澡。   她站在诺大的房间中,步伐缓慢如同乌龟走到浴室门口,问他:“干什么?”   他道:“调水温。”   浴室顶上一盏灯光,墙面四周细碎流光。他小心翼翼擦拭着浴缸周遭的水,顺便将地板擦干净,道:“要泡会儿吗?”   郑千橙道:“可以啊。”   她顺手拿了块浴巾,走到床边将衣服褪下。莹白一片,穿上衣服只是显怀,脱了衣服便知道有多大了。   将浴巾围在身上,她走到浴室门口,让江宋出来。   江宋道:“我帮你吧。”   郑千橙大惊:“不用不用。”   江宋笑:“你肚子大不方便,我保证轻轻的。”   郑千橙攥着浴巾,昂头看他:“那也不用。”   江宋看了眼浴池,还想再努力一把:“不太安全,我就坐在旁边守着你。”   “我说了不用。”郑千橙气得想笑,“你也不用这样。”   江宋看看她:“我哪样?”   郑千橙知道他是看自己开车来找他,所以未免有些兴奋,想体贴她。但她只道:“快出去吧,好大一人,站在浴室里晃的人眼晕。”   江宋看了眼她呼之欲出的:“你这才让人眼晕。”   郑千橙蹙紧眉头,道:“那为了不眼晕,江大医生快点出去?”   江宋走到门口,眼神一直往她身上瞟,顿了顿,道:“我把你扶进去。”说完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过来逮她手腕。   郑千橙想,自己是不太方便,于是任由他把自己安顿好了,就等他出去解浴巾。   这人还不走,也不吭声,穿着件无袖黑衫站在浴池旁,居高临下又极为懒散地盯着她看,眼神不正常,令人慌乱。   郑千橙冲他挑眉:“还不走呀,我要脱浴巾了。”   他呼吸渐沉:“你脱就是。”   郑千橙道:“你赶紧走。”   她听见他笑,抬眸去看他。浴室里氛围灯光照强,橙黄色的光晕给圈圈荡漾的水纹蒙上一层暧昧滤镜。女人乖坐在巨大的浴池中.央,长臂折起搭在边沿处,素颜干净而清爽,明亮中更为光彩照人。   他俯下身来,知道她的意图,可还是不想走。   这么居高临下的看,她的肚子更加凸出,其余地方依旧骨肉匀亭,白皙光滑。   江宋忽然想,他们的女儿会长的像谁?像他多一点,还是她?   这是未知数,有待考究。   无论像谁,她都是最漂亮最可爱的小女孩。   但是最好能像她吧,她活泼开朗,落落大方。遇到事情杀伐果断,从不让自己吃了亏。   他对郑千橙有个性格判断,他认为她像曹操一般——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她也是咄咄逼人,让人又爱又恨的。不知道她在那时候想什么,还是下意识做出反应,一定要让自己站在制高点。   江宋蹲在浴池旁,拿毛巾湿润了,动作轻柔地给她擦拭着。   他不想忽略郑千橙的要求,可他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内心。   他有点儿后悔,不是进修这件事,而是进修的时期与她而言相当不合适。可那时不知晓她会怀孕,他也后悔让她怀孕,但是不怀孕,不会那么早结婚。   江宋发现自己后悔与庆幸的事情太多,这些事情簇拥着他看似走到当下,实则回到从前。   他又不自信了。   他抬眸看她,趁着她也看自己,凑过去吻她。   郑千橙也没躲,这浴池又大又空,零零散散的花瓣儿漂浮在水面上,瓷面墙处反射着莹莹点点的光斑。   她只说了句:“要不你也进来吧。”   没几秒钟,那男人便把衣服丢弃在手边矮椅上,大步跨进来。郑千橙都没敢抬头看。   他坐到对面,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到谁,水纹圈圈晃动,郑千橙终是没抵住心底那簇蠢蠢欲动的火焰,不动声色的将视线投过去。   她没反应过来,有水溅到她脸上,他调侃她:“看呆了都。”   郑千橙抿了抿唇,没回应他,而是同样将浴巾扯下来,在水里稍稍盖住微凸的肚子,再抬眼,同样用那话堵他:“江医生,收收你的哈喇子。”   郑千橙觉得他的神色很是放松,但显然之前是有疲惫的,她不是很想将江宋这份喜悦与自己的到来联系在一起,不过现实告诉她,应当是如此的。   她感觉到水中有股力,拿住了她的脚,有一下没一下的捏,这让她觉得很放松,神态自然灵动。   江宋看了她半晌,忽然就低声笑出声来。   郑千橙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觉得他行为甚是怪异,轻轻踹他一脚,问道:“笑什么?”   江宋收了笑,不语,只摇摇头。   他想起从前,郑千橙一旦对他的行为动作满意了,就会显露出一副很是舒坦的表情,这表情常常出现在床上,当然他也知道,这点儿是她最满意的地方,虽然她总是不承认,但他这点儿自信还是有的。   今天又看见了,他就很想笑。   他觉得这样很好,她愿意来找他,真是好得不能再好。   重逢这几个月,终于有一次是除她工作之外主动来找他,这种激动伴随着他从中午到现在,他觉得自己心跳都比平时要快。   郑千橙也感觉到他的激动,因为不多时,他竟顺着手下摸了过来。   郑千橙微微颤了一下,很快就被人扶住肩膀,愣怔中犹豫了一秒,他便从正对面游到斜后方,在水中磨蹭,水温越发高涨。   她没看他,任由他折腾,水纹荡漾,水声呼啦一阵。   她朝前趴了趴,轻笑着给他让位置,能感受当下空气温度的持续高涨。   她心道:折腾什么呢,受累的还不是你自己。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空气温度就更高了。   她才不管他,那热息拂在她脸侧生痒,她就扶着浴缸边缘轻轻巧巧地向外挪动,刚挪了几分。   就感觉到身后的人有了动作,自然而然。   郑千橙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   “江宋——”   “老婆。”他靠过来,两秒钟后听到郑千橙倒吸凉气的声音,于是松了口,有一下没一下的啄,可顾此失彼,手下力度又重了。   郑千橙本不想搭理他,可孕期本来就涨,现下又涨又疼。   她缓缓撤过来,用一种气愤的眼光去瞪他。却见他黑发潮.湿,眼尾潮红地看着自己,眼神迷离不掩,整个人红成一片。   郑千橙咬了咬唇瓣,表情变得很怪异,似乎在问:你怎么这样子?   江宋便垂了眸,只剩下额前一缕一缕的黑发,微微颤动着。   水声不断。   她依然在看他。   呼吸声渐渐敲击耳膜,听起来熟悉又性.感,郑千橙被他情难自控的模样感触到,唇角勾着笑,心思也随之动荡。   她问他:“江宋,你这几年都是怎么过的呢?”   他抬眸看她一眼:“你指哪方面?”   郑千橙觉得他这一眼格外不甘,又带着点儿试探,想笑,于是便笑,点点下巴:“就这方面。”   他喘了声:“没想过。”   郑千橙吃惊道:“什么叫没想过?”   这次他回答得慢了,然而脸上的表情似乎带着点儿惆怅与痛苦,在她面前如此,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忍不住上手抱她,顺带将她的头转个方向,气息拂在她耳侧,带着点儿沙哑:“看不见你,就不会想。”   这话听得郑千橙心下一动,心道狗男人怎么回事儿?果真男人为了某些事情,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然而江宋也是察觉到她的这份迟疑,于是松开了自己,去握她的手。   郑千橙懂他的意思,不依他。他就贴在她耳边叫她名字,一遍又一遍。   郑千橙说:“就知道让你留下没好事。”   江宋道:“太难捱了,你不来我没这想法,你一来我就受不了。”   郑千橙声调上扬:“我的错吗?”   “我的。”他又靠近她,一边亲也不让她看他。这浴室的灯光又亮又清晰,他知道郑千橙一定会以此对他进行嘲讽与攻击。   然后,他缓了好一会儿,在身后抱着她不做声响。   他用湿润毛巾给她擦拭,手指动作将温柔发挥到极致。   郑千橙摸了摸脸,感觉有点儿烫,便道:“我想出去了。”   江宋嗯了一声,道:“我先出,等会抱你出去。”   郑千橙道:“我自己出。”   江宋道:“地太滑了。”说话间,人已起身,带动一大片水花,浴池里晃晃悠悠,郑千橙侧了侧身体,趴在边沿处。   等江宋穿好衣服,拿了块干净浴巾走来,将人围起来抱走。   郑千橙最近重了些,怕他抱起来会摔了自己,刚想推辞两句,人便腾空而起,只能将人搂得紧紧的,直到他把自己放到床上。   他收拾好了,躺进来,低声道:“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有事儿给我打电话,我回去。”   郑千橙嗯了声:“顺路而已。”   江宋问道:“要去做什么?”   郑千橙面不改色道:“见朋友。”   江宋道:“你有哪个朋友在北城?”   她道:“不告诉你。”   他淡淡笑了声,没说话。 第45章 .45男人啊男人   这个朋友是陈梵克。   昨天下午郑千橙醒了之后,躺在床上刷了会儿朋友圈,看见陈梵克发的动态,定位北城。于是在下面给他评论了句:你也在北城?   陈梵克直接给她打电话,问她是不是也在。三言两语过去,说要请她吃饭。   郑千橙对北城并不熟悉,但想着江宋明天还要工作,自己一人在酒店无聊,便答应了他。第二天早晨江宋走后不久,陈梵克便开着一辆百万豪车来接她,她讶异的同时又觉得正常。等人坐上副驾驶忽然听闻他道:“这车不行?”   郑千橙道:“想着你那么高调的人,怎么也应该开个更贵的车。”   陈梵克笑道:“郑大记者抬举了,你那位医生老公开什么车?”   郑千橙微微一怔,没成想他扯到江宋身上,而这又与别人有什么关系呢?所以她没回话,只是笑了笑,转了话题。   她道:“没带你老婆?”   陈梵克平静道:“酒店睡着呢,中午要和她小姐妹逛街,逛街什么的,男人都不擅长,付钱就行了。”   郑千橙用一副挺失落的眼神看他,道:“上次就没见到你老婆,还以为这次能见到,你这是多宝贝她啊,藏着人不让看?”   陈梵克笑笑:“就一孩子,没大没小。”   郑千橙笑道:“之前我就想着你会找个什么样的,反正肯定是美女。”   陈梵克开着车,问她:“怎么猜的?”   郑千橙道:“你眼光向来高。”   这一句引得他放声大笑,爽朗的声音弥漫于整个车厢,他道:“郑橙子,你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呢,这么多年了还这么自恋。”   郑千橙也被他这句搞得笑出声,想回应又没回应,从前一直爱与他开玩笑,不过那会儿单身,如今陈梵克结婚一年有余,她孩子也快出生,便问道:“你来北城干什么?”   陈梵克轻咳一声,看她一眼:“来参观一家影视公司。”说完又道,“别说,这北城就是繁华,做出来东西属于国内顶流,我带着公司员工来观摩一下。”   郑千橙道:“那你岂不是很忙?”   “还好。”陈梵克道,“昨天是有点儿,今天自由活动,全当旅游来了。”   郑千橙道:“好老板。”   陈梵克笑笑:“要不你就跟我干。”   郑千橙夸张道:“陈总能给开多少工资?”   陈梵克还没回答,手机忽然来了个视频通话,郑千橙朝那个方向看了眼,很长的一串备注名字——世上最无敌可爱美少女灵灵~   郑千橙抿了抿唇,道:“是你老婆吧?”   陈梵克面无表情地嗯了声,随手挂断电话。   郑千橙看着他,问:“怎么挂了?”   陈梵克开着车,向她那边的倒车镜看了眼,道:“导着航呢,打什么电话,一会儿走错了路我可不负责。”   郑千橙这才笑了笑。   陈梵克看她一眼,也笑了声:“以为有什么事儿?”   郑千橙道:“能有什么事儿,我这都怀孕六个月了。”她顿了顿,谈起个只有女人才能理解的话题,“肚子很重,身体大不如前。”   陈梵克颔首,好半晌才道:“是辛苦。”   车子拐了个弯儿,他话也拐了弯儿。指着不远处的一栋高楼,问郑千橙:“看到了吗?就在那里。”   郑千橙看向那处,道:“快到了。”   停好车子,陈梵克让郑千橙先不要下车,郑千橙虽然纳闷,却也没动,这边他挂,关上门,小跑过来,扶她下车。   郑千橙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道:“我自己是可以的。”   “得了吧。”陈梵克道,“你这肚子,我看着都胆战心惊,我扶着你,没别的意思啊,磕着碰着承担不起。”   郑千橙笑得不行。   吃饭的地点是一家中餐馆,浓郁的喜庆风,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四溢的饭香。郑千橙被陈梵克搀扶着,猛不丁想起几年前,两人同在电视台工作时,隔三差五就出去约饭吐槽生活,年轻又蛮不讲理。   尚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便听到服务生道:“先生,请您带着您爱人同我前来。”   郑千橙瘪嘴,看了眼陈梵克,道:“她说我是你爱人?”   陈梵克垂眼看她,道:“难道不像么?”   郑千橙道:“像是一回事,是不是有是另外一回事了。”   陈梵克笑道:“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   郑千橙反问道:“难道你不是么?”她看了眼四周,道,“这家店的装修风格,像极了我们第一次吃饭的地方。”   陈梵克这次真笑不行了,“要不说一孕傻三年。”他道,“这就是我们第一次吃饭的地方啊,连锁餐厅,你忘了?”   郑千橙怎么能记得那么清,她就记得,那次吃饭花了小二百,她要把钱还给陈梵克,结果陈梵克不要。如此一来,只能下次再请他吃饭。   郑千橙坦诚道:“都多少年了,我早忘了。”   陈梵克将人扶着坐下,坐到对面,笑道:“那我再问你,你和你那江医生第一次吃饭在什么地方?”   郑千橙蹙眉看他:“干什么?”   她现在胖了点儿,没化妆,和记忆里活力四射的那位苗条小姑娘气质相差甚远,但陈梵克还是笑。   人即便是气质变了,还是那个人,记忆还在,一旦靠近,如梦苏醒。   他道:“问一下。”   郑千橙道:“也不算是吃饭,是一家奶茶店,我们一起做作业,喝奶茶。”   “你看。”他道,“所以不是时间久远的问题。”   郑千橙隐约觉得陈梵克语气里带着点儿不甘心,但是不愿意相信,毕竟现下各自成立家庭,一定与当初很不一样了。她想到两人曾经朝夕相处的很多年,道:“我们一起吃过太多饭了。”   陈梵克点头道:“那是。”   说完又道:“比你跟你那江大医生吃得多。”   郑千橙道:“我和我老公今年才复合,单单论吃饭的次数,可能没有和你吃得多。”   陈梵克笑:“我没想到你真嫁给他。”   郑千橙顿了顿,开口道:“你上次说你老婆多大?二十一?”   陈梵克看着她不说话,眸里的意味略显深沉异样,好半晌才点头:“就一小丫头。”   郑千橙道:“果然,二十岁的女孩子是世上最娇艳的花。”   陈梵克笑:“三十岁的女人是带刺儿的花。”   正说着,服务员依次上菜,陈梵克给她盛了碗玉米甜汤,递过来:“我记得你喜欢喝这个汤。”   郑千橙点头道:“口味一直如此。”   她喝了口汤,道:“你那年走了之后,老张就得病了,挺严重的,后来组就重建了,我跟着杨清,你记得她么?”   陈梵克点头:“记得。”   郑千橙又道:“我在杨清组待了两年多,前不久终于自立门户。”   陈梵克看她,不语。   郑千橙道:“你怎么也不吃惊?”   陈梵克笑:“早都知道了,吃什么惊?”   郑千橙嗯了一声,又道:“看来你也没少和他们联系,我以为就和我这样呢。”   他盯着她看,忽然又道:“我以为你和那个江医生这辈子都不会见了。”   郑千橙知道他什么意思,大三那会儿两人开始合作,他就隐隐表达过心意,但那会儿陈梵克不及现在稳重,用张曼莉的话讲,这男孩有些油腔滑调。但他专业能力强,心理素质高,两人搭配起来极为默契,于是便长久合作下去。   和江宋分手后,陈梵克一直待在她身边,两人一起毕业,一起进电视台,然后在电视台共事五年,知晓彼此所有的生活大事小事。   在和陈梵克相处中,他会带有目的性的去说话交流,进行一些肢体动作。   后来陈梵克再向她表达心意,她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心意,怕两人最后连朋友都做不成。她知道陈梵克为人虽吊儿郎当,但绝非平庸之辈,而且十分有心计,善于用言语攻击别人缺陷,且精准致命。   他并非良辈。   而江宋这人虽冷漠毒舌,但内里良善,善于反思。对待事情有独到见解坚持,而且容易说话。   江宋没他那股儿精明。   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优点是善良,缺点是执拗。   她道:“我老公人长得帅,专业能力强,还是很不错的。”   陈梵克笑:“不就一医生么。”   郑千橙抬眼看他。   他又道:“时间少,精力差,他配不上你。”   郑千橙抿了抿唇:“别这么说。”   “我说真的。”陈梵克道,“当他面我也敢这么说。”   郑千橙发现,有人在她面前说江宋不好时,她原来也会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好似护短心理,我的人我自己骂,自己打。哪怕是条狗?你说他,你又算老几?   但这话她哪能质问,只笑笑,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道:“陈梵克,你老婆是我印象中你谈的第四个女朋友,第一个大一那时你和尤雪雅,第二个是离职前那个,你创业的时候在朋友圈晒的是第三个,这个小姑娘是第四个。”   陈梵克冷哼一声,道:“那都是什么啊。”他抬眼,看向郑千橙,不疾不徐道,“这年头,谁还纯真似少年,玩原地等待那一套?”   郑千橙耸耸肩,看着他,扯了下嘴角:“谁说不是呢?”   吃完饭,陈梵克把她送回酒店,下车时,他看了眼她的肚子,开口道:“要不是你肚子里那个,今天下午一定不送你回来。”   郑千橙道:“饶了我吧,真累了。”   他笑道:“你那个医生老公,一个电话都没给你打,真忙。”   郑千橙立刻道:“你那个年轻老婆,一上午给你打几个电话,不是让你付钱就让你说密码,真爱。”   陈梵克微微瞪大了眼睛看她,终是没忍住,点头道:“你可真是一如既往。”   郑千橙盈盈笑道:“彼此彼此。”   陈梵克的豪车刚刚开出视野,包里的手机便响了。郑千橙拿来一看,果不其然是江宋。   她语调轻轻,神采飞扬道:“怎么了,老公。”   这一声听得对面心旷神怡,顿时笑道:“吃饭了么?”   她站在酒店大厅门口,回答道:“吃了,你呢?”   他道:“嗯,医院提前一天休假,今天下午你在酒店等我,我带你回家。”   郑千橙道:“你几点下班?”   江宋说五点。   郑千橙用手遮了遮阳光,继续道:“那我开车去医院找你,省时间。”   江宋说不用,让她在酒店休息。   郑千橙只道:“嗯,别管了,下午给你打电话,老公。”   郑千橙之所以叫江宋叫得那么黏糊,是因为她发现这称呼十分有用,叫一声老公,男人立马噤声,再叫一声,便什么都由着她来了。   于是她不免感叹,男人啊男人。 第46章 .46“加油。”   郑千橙收拾好东西,下午五点准时赶到医院,给江宋打电话时,江宋说还要十几分钟。   她道:“我在医院门口对面等你,你一会儿直接过来。”   挂断电话,郑千橙去了后排,倚在靠背处玩手机,很快江宋拎着包走来,先是朝驾驶位上看了眼,又看向后面。   郑千橙还没察觉到他的到来。   江宋打开驾驶座旁的车门,正巧她扭头来看他。   郑千橙按灭手机,搁置一边。   江宋没有立刻启动车子,而是问她想继续在北城待一天,还是回临安。   郑千橙看他一眼,道:“我把房间退了。”   “没关系。”江宋道,“北城北边有一个度假村庄,我带你去住一天?”   郑千橙没说话,说实话不是很想去,因为中午和陈梵克吃得那顿饭,她现在有点儿累了,想早些回临安。   过了会儿,她才道:“你不累吗?”   江宋会意道:“想回家?”   她点点头,道:“这个时间,度假村肯定人很多,还不如早早回临安。”说完又想到什么,继续道,“上次我回家,爸妈问你国庆放不放假,你是不是得去一趟?”   江宋道:“是得去一趟。”他又道,“那你在后面好好休息。”   郑千橙坐在后排中间,人倚在靠背处,目视前方,前面的江宋低垂着眸,正准备发动车子,忽然听到她说:“前面那人你认识么?”   江宋抬眸,拉着拉杆箱的梁爽正站在路边冲他招了招手。   他道:“同事。”   “叫什么名字?”   “梁爽。”他回答。   郑千橙哦了一声:“怪不得,和梁甜长得挺像。”她道,“按下喇叭。”   江宋便按了喇叭。   这一声喇叭按下去,梁爽很快就拖着行李箱走过来,面露娇俏道:“江医生,你是要送我一程吗?”   郑千橙按下后排车窗,冲着她笑道:“上车吧。”   梁爽看见一位扎着马尾的女人,素面朝天,肌肤白皙而柔美,笑容满面,单凭她一句好听温柔的话语便能感知到这女人身上散发着的知性优雅气息。   她微微一怔:“江医生,这是——”   江宋道:“我爱人,郑千橙。”   “您好。”梁爽道,“我刚才是在开玩笑。”   “没关系。”郑千橙道,“你也要回临安吗?一起吧,路上做伴。”   江宋开了后车门锁,郑千橙替她推开,人挪到另一边,端坐着。   江宋下车帮她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梁爽便坐了进去,似乎是有些无所适从,所以原本要说出口的感谢,在上车之后却被抛诸脑后。   郑千橙道:“我总听梁甜说她有个在人民医院工作的医生姐姐,今天总算见到了。”   梁爽问道:“你认识我妹?”   “在同一个部门。”郑千橙道,“很可爱的姑娘,你们长得好像。”   梁爽笑道:“我也总听江医生说他有个记者老婆,今天总算见到了。”   郑千橙很诧异:“他?总说?”   江宋启动车子,默不作声道:“走了。”   然而郑千橙却没有停止她社交牛牛症的发作,不仅从家庭成员问到医院同时,期间故作吃惊了几次,最终将话题引到江宋身上。   话题自然到旁人根本无法察觉她的意图。   郑千橙道:“你和江宋之前就是同学吗?”   梁爽道:“大学同学,研究生不在同一学校。”   “太棒了。”郑千橙道,“我就是想问你江宋大学时期的事情。”   梁爽看了眼江宋,后者正在开车,听闻此言,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郑千橙,他舔了一下唇,似乎是想说话,但没说,最后竟笑出了声。   郑千橙理都不理。   她道:“江宋大学时期是不是很受欢迎?”   江宋的耳朵有一点点烫,他分不清郑千橙此刻的意图,是想确定什么,还是不确定什么。他觉得挺有意思,话题的主人公只能是他。   梁爽道:“应该吧,不过那时候——”   不过那时候江宋有位女朋友。   梁爽不知道他那位女朋友就是郑千橙。   郑千橙笑道:“那时候怎么了?”   梁爽稍一犹豫:“没什么。”她感觉不太好,当着现任讲前任,现任还怀着孕,此举着实缺德。   江宋也问:“那时候怎么了?”   梁爽稍加思索,酝酿着如何回答。   那边郑千橙投递过去一个不太友好的眼神,对江宋道:“你不是不感兴趣么?”   江宋道:“我问一下。”   郑千橙看着他:“开你的车。”   江宋吃瘪,继续开车,不多时竟又笑出声。   梁爽听到这声音,顿觉吃惊,印象里,江宋并不是爱笑的人,而且他这位老婆,也就是梁甜的上司,不愧是记者出身,自从上车到现在全程发问,她像是被采访的对象,差点儿被掀了底儿。   但她作风端正,行为思想健康,掀底儿无所谓,只是还在纠结江宋大学时那段长达三年的恋爱经历。   郑千橙道:“我知道江宋大学时的事情,你尽管告诉我。”   梁爽笑道:“你知道还问我,我要是说错了,江医生会不会恨我?”   郑千橙哈哈大笑:“怎么会?”   江宋开着车,低声道:“我的事情你直接问我不就好了。”   郑千橙立马回应道:“我问你你又不说。”   梁爽始终没说些什么,郑千橙意识到她的尴尬后,便也不再追问,后半程车厢里呈现出沉静,期间江宋提醒郑千橙喝水,再过了二十分钟,车子下了高速。   梁爽下车前,郑千橙终于告诉她:“其实我和江宋大学的时候就在一起过,我就在你们旁边的学校。”   梁爽着实惊了。   郑千橙笑道:“想不到吧。”   梁爽这才道:“确实没想到,江医生大学的时候的确谈过一位女朋友,而且经常校外留宿。”   江宋轻咳两声:“梁医生,你家快到了。”   郑千橙笑得眼睛都弯了。   五分钟后,梁爽下了车,江宋替她将行李箱从后备箱拿下。   她道:“谢谢。”   江宋没说什么,便上了车,只留给她高瘦挺拔的背影。   梁爽转过身,在车子尚未启动前转身离开。   天色暗沉,灯光闪烁,人影婆娑,气温比起夏日,骤然降下了好几个度。   她想起黑夜里江宋的脸,如同九年前一样清秀英俊。   那段时间雨水连绵,初夏的季节,气温不算高。校园里都是撑着伞穿着拖鞋的学生,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她刚回到宿舍,站在宿舍门口,甩着满是雨珠的伞,地面湿了一片。   几个舍友坐在一起聊八卦,背景音乐放着某部韩剧的ost,她听到江宋的名字。   宿舍长说:“江宋最近有些不正常,缺了好几节大课,我听班长说,他家庭非常虐,父母离婚,母亲生病。”   可能每个人从小到大所在的班级里,大部分同学的家庭都十分圆满,相应的,也会有一两名学生,家庭不幸福。   不过江宋不像。   宿舍老幺说:“那他女朋友分手是因为他家庭条件不好吗?”   她疑惑道:“江宋和他女朋友——分手了么?”   老幺说:“早分了,你没看江宋这段时间连话都不说么?”   宿舍长说:“但是不知道他是因为分手还是因为母亲生病才不正常的,他本来就话少。”   “但是他长得帅啊。”老幺说,“整个临床还能找到另一位江宋么?他上次上大课坐在我后面,好家伙,差点把我迷晕了,那眼睛,那鼻子,整一个偶像剧男主角啊。”   老幺又说:“我敢肯定,临床系肯定有女生暗恋江宋,而且还不止一位!”   梁爽自觉噤了声。她坐到座位上,拿出一个苹果来削,边削边听她们讲话。   有一位舍友发出疑问:“江宋为什么分手?”   宿舍长说:“分手还不正常吗?哪个帅哥不得谈个五.六.七.八个?”   老幺说:“可是江宋和他女朋友谈三年了?”   “你咋知道?”   老幺不说话。   “你该不会也暗恋江宋吧?”   老幺说:“救命!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好嘛!只不过就是入学那会儿加了人家q.q号码,看人空间里发的。”   几个人涌过来:“我看看。”   梁爽削好了苹果,切成小块儿端过来,问道:“有谁要吃吗?”   她站在舍友们身边,垂眸看了眼手机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画面,不过是两个人路灯下的剪影。   当天下午,依旧阴雨连绵,她在几百人的大教室里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在倒数第三排的窗边,江宋垂眸坐在那里,黑发浓密,握笔的手指修长。   她走到与他接近平行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她看见他眉头微微皱着,表情似是低落,又是烦躁,整个人气质有些微妙。   他没看到她。   她本来想坐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因为那一眼,忽然改变决定。   当下不是接近他的好时候。   没过几天,她又在宿舍听到了江宋的名字。   老幺说:“天呢,你们知道江宋为什么和他女朋友分手吗?!”   “为什么?”   她坐在床上,掀起帘子,趴在床边。   老幺说:“他被戴绿帽子了!”   “啊?”   “真的假的?”宿舍长问道,“你听谁说的?”   老幺报了个男同学的名字。   宿舍长“嗨”了声:“你听他讲呢?他嘴里没一句实话,满嘴跑火车。”   老幺为自己带来的情报辩解:“可是无风不起浪啊,江宋女朋友就是隔壁传媒的,听说那人也是。”   宿舍长坚持道:“这种事啊,没证据还是不能乱传,可能人家感情是出了问题。但是——”她道,“你说是那小子告诉你的,我绝对不信,我被他坑过,这人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功力一流!”   宿舍长转身:“你说是不是?梁爽。”   突然被点名,梁爽一愣:“啊?”   宿舍长道:“你看,梁爽都知道。”   梁爽挠了挠下巴。   那晚宿舍长和老幺因为这件事争了半晚上,最终结果无从评判。老幺幸灾乐祸道:“这么帅的人都有被劈腿的一天,老天爷还是很公平的。”   宿舍长说:“绝对不是,你就听他吹吧。”   梁爽趴在床上,听着听着便感觉困了。她拉上帘子,躺回床上。   不久后,就放暑假了。   大学的后来两年,她与江宋依旧交流甚少,她时常观察他,发现他比之前话更少,或许是因为母亲生病的缘故,他隔三差五就要回家一趟。再后来,她在本校读研,他则选择临安本地的医科大学。   直到在人民医院相遇,他都没能将她的名字记起。   她很诧异,在他学业有成,正值当年的年纪,竟是独身一人。她加了他微信,时不时与之联系,但他很少回复。   连朋友圈都不发。   梁爽回到家里,将行李箱拖进门。吃着黄瓜的梁甜从卧室走出来,冲厨房大喊:“妈,我姐回来啦!上菜!”   梁爽换了拖鞋,去卧室换衣服,又去洗手间洗脸,出来时人已经围满餐桌。   梁甜吃的津津有味。   梁爽道:“甜甜,你绝对猜不到你姐今天坐谁的车回来的。”   梁甜扭头看她:“我认识?”   梁爽点头。   梁甜道:“该不会是我们主管的老公吧?”   梁爽挑眉:“很聪明啊你。”   梁甜问:“姐跟那位帅医生关系很好吗?我和我们主管关系还可以欸。”   梁爽道:“我和江医生关系一般,但是,今天见到了你主管,她邀请我上车的。”   “我们主管人真的不错吧?我之前看过她好多报道采访视频,专业能力很强。”梁甜壮志凌云道,“我希望我三十岁的时候也能和她一样。”说完又改口,“不行,我得比橙子姐更强!”   梁爽笑了笑:“加油。” 第47章 .47“婚不能轻易离,离了就很难合。……   回临安后,郑千橙带江宋回徐家吃了顿饭。徐志阳给徐行之打电话,让他带可儿也来,结果徐行之公司里正忙,所以只说让颜词把可儿送过来。   怀孕的女儿,两月不见的孙女。徐志阳和张曼莉忙前忙后,看那架势要做满汉全席。   江宋坐在厨房门口帮二老摘菜,郑千橙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徐志阳手机响的时候,只有郑千橙和江宋听见了。那手机距离郑千橙很近,她伸手拿过来,看见名字,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颜词道:“爸,我马上到小区门口,您下来接下可儿,我就不上去了。”   郑千橙道:“嫂子,是我,我让爸下楼接。”   挂断电话,郑千橙才意识到,自己怎么又喊错了。   郑千橙告诉徐志阳:“爸,您孙女马上到小区门口,点名道姓让您接。”   徐志阳正在炸丸子,一听这话,想放筷子。   张曼莉在汆丸子,忙呵止道:“你走了没人炸丸子,让橙子去。”   徐志阳道:“孩子怀孕了。”   江宋搁下手里的菜,起身道:“我去吧。”   徐志阳一听,欢喜道:“对,让江宋去,就在小区门口,你稍微等等,一会儿就到。”   江宋点头:“知道了爸。”   郑千橙半躺在沙发上,眉眼无神的,面无表情地看电视,手里头拿着遥控器,隔一秒就要摁一下。   江宋走到门口,回头看她一眼:“我下楼了。”   厨房里徐志阳大声回应道:“去吧去吧,注意安全啊。”   江宋只好道:“谢谢爸。”   他又看了眼郑千橙,这次指名道姓了:“橙子,我下楼了。”   她这才懒懒抬眸,道:“你去呀,我听到了。”   他点头,出了门。   江宋走到小区门口时,颜词的车还没到,他站在树下,挺拔着身躯,正视前方等待着。   坐在车里的可儿一眼就看见了他,她对妈妈讲:“妈妈,是小姑父下来接我。”   郑千橙结婚时曾给颜词发过请帖,顾及到身份特殊,颜词婉拒了,她现在不是很想和徐行之的家人有所牵连,不过曾经徐志阳和张曼莉对她很好,两人想见可儿,她有时间就会送来。   参加婚礼这件事情过于尴尬,徐家亲戚都认识她,见面免不了议论,徐行之自离婚后半年就没停止过对她的“骚扰”,求复合,两人的婚离得如同假象,仍然吵架,仍然要联系。   听见可儿的话,颜词很是好奇地看过去,这一眼不得了,只见那人挺拔秀丽,如同松柏苍劲,穿着件白色牛仔外套,双手插兜只是前方,侧脸轮廓凌厉流畅,颜值非常。   颜词评价道:“还挺帅。”   可儿紧接道:“我也觉得小姑父很帅。”   车离得近了,可儿叫了声小姑父。   江宋转过身,表情闲散地扯了扯嘴角:“可儿。”   可儿还没下车,正准备与妈妈道别,却看见妈妈换了动作伸着脖子与小姑父打招呼:“你好,我是可儿妈妈。”   江宋低眸,看见一张极其张扬艳丽的年轻女人的脸:“你好。”   那女人道:“我叫颜词,你是橙子老公吗?”   江宋颔首:“江宋。”   颜词会意,长喔了声,这男人的气质和徐行之没有半点儿相同,但是,她微微蹙眉:“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怎么感觉有点儿熟悉呢?”   江宋不语。   颜词猛然想起:“你是不是早就和橙子认识?”   她记得,橙子之前爱发朋友圈,屏蔽了徐志阳和张曼莉,甚至连徐行之也屏蔽,但对她是开放的。   她确定道:“我在橙子朋友圈见过你。”   江宋道:“我们之前在一起过。”   颜词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微微愣怔,那瞬间她想起徐行之曾告诉她在橙子房间看见避/孕/套的事情。   那时候她怼他,你自己还不是刚确定关系就急吼吼发生关系?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会儿她怀着可儿,徐行之虽然嘴欠,但收敛着脾性,没成想,可儿出生之后,那男人嘴越来越欠。   颜词一听便懂了,笑道:“真有缘分,祝你们百年好合。”   江宋带可儿上楼时,可儿牵着他的手,可儿笑着说:“姑父,你今天怎么也来了啊?我好久没见你了。”   江宋笑说:“姑父工作太忙了,下次有时间带你去玩。”   可儿道:“谢谢姑父,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江宋低垂着头看小姑娘,只见小姑娘捂着嘴巴笑呵呵道:“姑父,我觉得你好帅啊。”   江宋以为童言无忌这句话绝对是没错的,可听到小姑娘这话他立马笑出声,恰好路过小区里门庭若市的零食窗口,他想都没想便带小姑娘去了。   零零碎碎买了一大包。   不出意外,一上楼江宋就被郑千橙训了。   郑千橙指着那袋零食,喋喋不休道:“让你下楼接她,你带她买什么零食,你不知道小孩子吃了零食就不爱吃饭了吗?你怎么连这点儿常识都不懂。”   江宋觉得自己很亏,不免辩解道:“我没想让她饭前吃。”   张曼莉打量着江宋,又看一眼郑千橙,没忍住道:“没事儿,买点零食而已,你训江宋干嘛,你看他最近这段时间进修都瘦了,别说了,闭嘴吧你。”   徐志阳也道:“来,江宋,坐下吃饭。”   江宋老老实实地坐到可儿旁边,给可儿夹了块鸡翅,交代道:“你姑姑说了,零食要少吃。”   可儿点点头,而后虔诚地望向郑千橙:“姑姑,我知道了,你不要再骂小姑父了。”   郑千橙扶着后腰:“……我什么时候骂他了?”她冷着脸走向餐桌,江宋帮她拉开椅子,但没看她,不是很想搭理她。   众人都上了桌,刚准备吃饭,那厢徐行之推门而出,进门便咋咋呼呼道:“今天人都全了啊!”   可儿扭过头去,叫了声爸爸。   徐行之一到,徐志阳嘴便不停歇了,一会数落他人那么大了行事鲁莽,一会儿嫌弃他来晚不帮忙还理直气壮,最后又扯到颜词身上,问他复合的事情到底有没有指望。   此话一出,饭桌上其他人也不敢讲话。   徐行之道:“可儿在这儿呢,留点面子给我这个当爹的。”   徐志阳哼道:“还知道你是当爹的。”   他说这话颇有种吹鼻子瞪眼的架势,表情十分嫌弃好笑,郑千橙就没忍住。   徐行之白她一眼:“笑个屁。”   徐志阳于是更气:“说什么话,可儿还在这儿呢。”   徐行之这句就没回嘴,过了会儿问可儿:“你妈送你来的?”   可儿回答道:“是啊,妈妈要回老奶奶家,就把我送过来了。”   徐行之又问:“你妈还说什么了?”   可儿想了想,道:“可儿说小姑父长得帅。”说完,还看了眼江宋。   江宋闻言,顿住了咀嚼的动作,动作缓慢的抬起头,发现饭桌上一众人都在看他,包括郑千橙。   什么话都堵在嗓子眼儿了。   徐行之的眼神有种不大正常的嫉妒,掺杂着股不很情愿地哀怨。   徐志阳解围道:“我这女婿,是长得帅,工作也好。和咱们家橙子般配地很。”   张曼莉也复合道:“是是。”   江宋松了口气。   郑千橙笑笑:“还夸呢,怪不得人都说丈母娘是亲丈母娘,妈就不一定是亲妈了。”自打结婚以来,徐志阳和张曼莉对江宋的态度越来越好,若说婚前还有点儿介意未婚先孕这事儿,婚后倒觉得一劳永逸了。   江宋在二老面前从来都是一副大好青年的模样,手脚麻利,干活积极,和鲁莽嘴欠的徐行之形成鲜明对比。   如此一来——   郑千橙望了望徐行之看江宋的眼神,心里啧啧两声。   她问道:“哥,你和我嫂嫂到底什么时候复合?”   徐行之猛吸了口气,道:“可儿他妈脾气犟。”   可儿道:“我妈妈说我爸爸嘴欠。”   徐志阳呛了一下,笑得脸通红。郑千橙递给他纸巾,他拿过来,道:“失态了。”   张曼莉也道:“人啊,有了孩子就是和没有孩子不一样,行之,你也得好好想想。”   徐行之道:“离婚容易复婚难,我现在就后悔,那时头脑一热和颜词扯离婚证,你俩也不拦着我。”   徐志阳喝了杯水,声色沙哑地说:“我拦你?你徐行之要是听人一句劝,我喊你爹。”   郑千橙和江宋对视一眼,抿着唇低头笑。   可儿疑问道:“爸爸,爷爷为什么要喊你爹?”   这一句出声,几个人着实绷不住了,饭桌上直接笑成一团,整个家里其乐融融。   郑千橙告诉可儿,还不是因为你爸嘴欠。   可儿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一副很是迷茫的表情,耸耸肩膀:“why?”   吃完饭后,郑千橙继续躺在沙发上和可儿聊天玩游戏,徐行之跑到卧室打电话。张曼莉和徐志阳收拾碗筷,江宋给他们帮忙。   徐志阳不让他帮:“你去坐着吧,和橙子可儿聊天,提前适应一下带孩子的生活。”   张曼莉也道:“对,平时工作辛苦,就不要在厨房围着转了,我和你爸两个人刷刷碗聊会儿天。”   江宋便出去了。   郑千橙听到他的脚步越来越近,忍不住抬眸看他,见他也在看自己,于是便开口道:“坐吧,休息一会儿我们回家。”   正午的阳光,将他的身型照得清晰,他道:“假期过后你要不要回家来住?”   郑千橙想了想:“再看吧。”   他点点头。   卧室里面,徐志阳的声音越来越大。   郑千橙道:“估计又在吵架。”她叹了口气,“不管了,我们回家。”   临走之前,可儿对郑千橙道:“小姑姑,下次再见你,是不是妹妹就生出来了?”   郑千橙摸摸她柔软的头发:“可能是个弟弟。”   可儿长大了嘴:“啊?”   江宋欲言又止。   郑千橙穿上外套,扭着头冲厨房里的人道别,张曼莉和徐志阳洗了手出来送她。她诧异道:“怎么需要这么大阵仗?”   张曼莉点点头,趁徐志阳和江宋在说话时交代她:“你别老训人家,挺好一小伙子,本来话就少,你一凶他就更不知道说什么了。虽说你怀孕了,可见江宋这阵子也不好过,比上次见他瘦了,别生矛盾,有话好好说。”   郑千橙不耐烦道:“我没有,您赶紧回去吧。”   张曼莉又道:“过几天回来住吧,我和你爸一起照顾你。什么时候休产假?”   郑千橙道:“晚一点,不用担心我。”   张曼莉替她掖了掖长发,叹息道:“怎么能不担心。”   郑千橙笑道:“你们还是关心一下你们大儿子吧。”她笑道,“不正常。”   车子开出小区,日光穿透梧桐树叶缝隙,落在车前挡风玻璃上,江宋长臂一伸,将挡板拿下,为郑千橙遮光。   她眯着眼,将副驾驶稍稍放平躺下去,开口道:“进修很忙吗?”   他点头:“有些忙。”顿了顿,又道:“其实进修应该要比上班要清闲。”   她便问:“为什么你那么忙?”   他道:“带我的教授快退休了,很多事情要我亲力亲为。”   郑千橙思索道:“别太累了。”   过了会儿,他忽然问道:“你哥没事儿吧。”   “他?”郑千橙道,“他能有什么事?有事也和你没关系,早都习惯他这样了。那年他没告诉任何人就和颜词离婚,后来颜词,就是我嫂子,交了新男友,他跑去给人搞黄,惹得颜家人对他意见更大。”   江宋没说话。   郑千橙又道:“他这人还是挺仗义的,就是脾气不好,嘴比较欠,他要是不那么冲动和颜词离婚,如今也不会天天追在人后面求复婚。”   江宋还没说话。   郑千橙闭上眼睛,瓮瓮道:“所以婚不能轻易离,离了就很难合。”   江宋终于淡淡地嗯了声。 第48章 .48他说会负责的意思,就是会负责到……   江宋回北城后,自觉与老教授谈了谈,大致聊天内容是妻子怀孕待产,自己在进修已是不对,所以要确保回家的频率,哪怕提前回来或是晚走,在保证每日工作完毕的情况下一周至少回家一次。   而老教授对他印象向来不错,只是觉得他话比较少,这日他主动来提及私事,老教授很是兴奋。   人类的天性是八卦,老教授不外乎是。   老教授问他:“你上次不是才结婚两个多月?”   江宋回他:“嗯。”   老教授又问:“那怎么你妻子快要待产了?”   江宋只道:“是的。”   老教授就笑了:“你妻子怀孕多久?”   江宋道:“28周。”   老教授透着厚重镜片看向江宋:“你这时间不对啊,结婚不到三个月,怎么怀孕六个多半月?”   面前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白大褂,褂里衬衣立领,领口系到最顶端,彰显着一丝不苟的气质,此刻正微微吸了口气,坦诚道:“先上了车后补票。”   老教授哈哈大笑:“好你小子,看着可不像啊。”   老教授这一笑,江宋放松不少,只一种水到渠成的姿态看着人,低声道:“早晚的事。”   老教授长叹一声,不知是羡慕还是乐于分享,陷入自己的回忆:“想当初我与你师娘,那也是情投意合,私定终身。”他回忆道,“我们是自由恋爱,她是学理科的,工程师。我去她们学校见我弟,一眼望过去,好家伙,万绿丛中一点儿红,整个班里就她一个姑娘,还长得漂亮,你说她得多受人喜欢。”   江宋颔首,继续听着。   老教授又道:“不过她那会儿确实和一个小男娃暧昧着呢,我注意到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托我弟给我俩传信,先从笔友开始,那时候哪有手机,给她写信,她还不回。”   老教授哈哈笑道:“好在我坚持,她不回信我就一直给她写,写到她回为止,我托我弟给她带好吃的,那时候桃酥很稀有的,我给她买一盒,她不喜欢我也会喜欢那桃酥啊。”   “桃酥作为突破口,给我的爱情之路出了不少力啊。”老教授眉眼里依旧满含笑意,他道,“我还得谢谢喜欢过她的那个小男孩,临阵脱逃,没责任心,他这一逃呀,就把我显出来来,光显出来还不行,我得表现突出。”   “等到终于能把人约出来的时候,我可没胆怯。”老教授道,“到底是年长她几岁,把人约出来我就亲了她一下,那时候可不是现在那样民风开放,说起来还有点害羞,但就是这一下,给她把心也定下来了。”   老教授看向江宋:“你是不是也得靠这个未婚先孕才能把你媳妇儿的心定下来啊,哈哈哈。”   江宋微微一愣,又见那老教授眼巴巴等着他回答,只道:“是个意外。”   老教授道:“都这样说。”   刚出来,就遇到了同门师兄,跟在老教授手下时间比他久。   师兄笑道:“教授又给你讲他的爱情史了?”   江宋微微一愣。   “我都听到了。”师兄道,“这都快成他手下每个医师的必修课了。”   江宋道:“挺好的。”   往后的时间里,老教授也是相当注重江宋,不过确实记住了他的话,周五下午绝对不找他。   等到周五下午江宋给老教授打去电话,他也只是道:“你不是还有事儿嘛?新婚燕尔,忙你的去。”   电梯里没什么人,江宋拎着包,一口气从医院正门走到停车场,仍是满心期盼,于是马不停蹄地赶。   其实在刚出科室那会儿,他便与梁爽撞了个照面,想着她或许也要回家,于是开口问道要不要搭车。   梁爽拒绝了,她说自己这周不回家,就算回家,也不好次次打扰。   江宋心道,只是顺路的事情。   这便是郑千橙在潜移默化中留给他的影响了。   按照他的性格,大抵是不会主动上前询问,就算会主动,对方也绝对不会是女性。   可就在上次郑千橙邀请过他的同事之后,他觉得倒也没什么。更多还是因为郑千橙坐在后面同别人讲话时主导又直白,而聊得话题大多离不开他,让他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异样感。   老教授说,与爱人的开始始于传信,写信得不到回复,便一直坚持写下去,直到收到回复为止。   他认真想来,他和郑千橙的开始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他是被坚持的一方罢了。其实严格意义来讲,即便听过那么多次有关于十六、七岁青春里的刻骨铭心,他也从不曾认为自己会在这样对世界抱有憧憬期待的年纪里遇到一生挚爱。   现实教会了他做人。   和郑千橙的初次,让他确定了心意。   那是高考结束的当晚。   卧室里有两张单人床,一面漏着微风的玻璃窗,床幔飘动,能看到小城里霓虹闪烁的夜景。   他将人抱着,放在了床上。   她不着寸缕,却没有半分羞赧。   她好像知道自己很美。   但他还未来得及多看一看,卧室里的灯便被她摁灭了,她的双手重新搂回来。   在那种万籁俱静,天地间好似只剩彼此的时刻中,江宋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还有同样被她隐瞒得很好的心跳。   她的柔软紧贴于他。   他从来没想过那种场景,可能因为时候未到,也可能是见识不够,总之,他没有别的话可以讲,更没有退路。他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心意被挑起。   欲.望是有的,但欲.望包裹在如潮水般的心意中,也像是夏日暴风雨般激烈的冰雹。   疼、且密。   他该怎么形容那一刻,汗水与香味交迭缠绕的时刻,还是心跳如擂鼓却紧咬着唇瓣不让对方发现的时刻。   老教授说,因为吻了夫人,所以定了夫人心意。   他完全能理解。   因为那一晚,他和郑千橙共享了最初的隐秘,他不想让任何人知晓。   他没问她疼不疼,他听到了她的嚅泣,看到了她的落红,他知道她疼。   他说会负责的意思,就是会负责到底。   他给郑千橙打了个电话,问她下班了吗?   郑千橙道:“提前一小时出来了,正在和程二袅逛街。”她又问道,“你快到了吗?”   江宋的声音有种难得的清透:“还没,你先逛,我开车。”   郑千橙便嘱咐他:“注意安全,不要开得太快了。”   挂断电话,郑千橙刚挽起程二袅的小臂。手机里又多了几条新消息,拿起来一看。是徐行之发来的。   徐行之最近犯了神经病,一个劲儿让她联系颜词,问问她到底什么想法?   郑千橙说她问不出来,徐行之就让她和颜词联络联络感情。   她简直是一整个大无语,俩人恋爱结婚那会儿,她都没和颜词建立深厚感情,离婚那么多年了,又怎么可能。   徐行之吊儿郎当地说:“那我不管,我是你哥,你不帮我谁帮我?”   郑千橙冷笑:“早干嘛去了,现在献殷勤。”   徐行之特别冷漠地说:“你是我妹吗?怎么胳膊肘子往外拐呢?我和颜词复婚那不是好事儿吗?你能不能帮?能不能多联系她?”   郑千橙纳闷道:“奇怪,为什么会找我?”   徐行之没告诉她,因为他去质问颜词夸江宋帅这回事儿,并扬言要去找江宋理论。他也不是真的要找,但说这话颜词总归要顾及郑千橙的脸面,于是便告诉他以前在橙子朋友圈见过他,可能当年那个避/孕/套就是他用了。   徐行之听后才发觉,颜词对他说过的话挺上心的,要不然就是对他这个妹挺上心的。   郑千橙道:“你俩结婚的两年里,每年我生日,颜词姐都会给我送上祝福,而你,从来没有。”   徐行之讷讷道:“咱俩这交情。”   郑千橙正色道:“颜词姐是个好女人。”   她有点不懂颜词会在花一般的年纪跟上徐行之,还为他生下孩子。   徐行之道:“这事儿我比你清楚得多。”顿了顿,又道,“我承认我混,脾气大,说话不算数,还不讲理,但我真是后悔了,我再也遇不到像可儿妈那么好的女人了。从一开始她就是女神,我配不上她。追了那么久,得到了也没有好好珍惜她,让她两次意外怀孕,让她生完孩子产后抑郁,我不是人我不懂她,可我就是喜欢她,我这辈子就认定她了。”   说实话,听到这些话,郑千橙脑子竟有些懵,好半晌反应过来,才道:“这些话你告诉过颜词姐吗?”   徐行之坚决道:“没有。”   郑千橙道:“那你就去说一遍,大约能成功百分之三。”   女人了解女人,倘若徐行之真心实意地认错告白,功力应当不止百分之三。   徐行之轻言细语:“然后呢妹妹。”   郑千橙说:“你先说了再给我打电话,一步步来。”   挂断电话后,程袅问道:“你跟谁打电话呢?”   郑千橙回答:“我哥,他要追他前妻,要我给他支招。”   程袅笑了笑:“该说不说,男人真都是一个德行。”   郑千橙道:“离婚时发了誓,半年不到就反悔,这都六年多了,还没复婚。”   程袅道:“那你哥和嫂也是够厉害的。”   郑千橙耸耸肩。她们一起逛商场,买了些婴幼儿的衣服。她都是照着蓝色买的。   程袅问她为什么只买蓝色。   她天真道:“因为宝宝是个男孩子。”   程袅道:“你现在就知道了?”转念一想道:“江医生告诉你的呗。”   郑千橙低不可闻道:“他也就这点儿好。”   程袅道:“男孩好,男孩从小保护妈妈,做你的小勇士。”   郑千橙道:“是我的都好。”   程袅给熙熙买了几身衣服,又跑去男装店给苏钦南看衬衣外套。她道:“马上又要换季了一年又一年,多快啊。”   她拿起件浅蓝色衬衣,摸了摸面料,看了看标价,招呼着售货员,问有没有自家老公的号码。   售货员说,这货是最新款,每个号码只有一件,而苏钦南的号码刚好昨天被人拿走了。   程袅惋惜道:“那可真是可惜。”她问郑千橙,“你要不要给你家江医生拿一件,这号码比我老公平时穿的大一码,你老公穿应当合适。”   郑千橙于是也过来摸了摸,看了看,她问程袅:“这颜色会不会显老气?”   程袅道:“不会呀,三十出头的年纪,穿这个浅浅的雾霾蓝色刚好,成熟稳重,况且江宋就是衣服架子,穿这肯定好看。”   郑千橙想了想,又看了眼价格,痛快包了起来。   两人在商场吃了晚饭,在地下停车场分道扬镳。郑千橙近来还是自己开车上班,单位里工作繁杂,自从做了主管之后,便不能像之前那样专心致力于新闻与采访,每天的工作大多是开会与管理。   随着月份的增大,精力确实受到影响,单位里的人旁敲侧击的问她什么时候休产假,她只说不着急。   电视台算是比较人性化的单位,她之所以有所顾忌,也是因为部门刚成立不久,实习生还没完全上手,在这时候去休假,对他们来讲很不负责。   车辆缓慢行驶进居民区,不算宽阔的平坦路面上,路灯光芒泛着层层光晕,远处有人们交谈的声音。一道熟悉的身影愈来愈近,轮廓也越发清晰。   似乎是印证了心中的想法,郑千橙将车速降的更低,交错闪烁了远近灯光。   男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郑千橙的双眉微微挑起,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江宋怀里的玫瑰,几乎被车灯照成了金色。 第49章 .49“你知道是谁。”   天色浓黑,但车灯闪耀,一条悠扬而长的柏油路树木葱郁。临近十一月,男人穿了件黑色立领外套,拉链拉到最顶端,抵住削瘦下颌,一手拎着包,另一只手将怀里的花搂得很紧。   郑千橙已经放下车窗,车外的温度偏凉,她感受到一阵凉风,叫他的名字。   江宋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类似于被撞破的表情,他顿了顿,抬脚向这边走来。   越靠近,玫瑰的颜色就越不明显。郑千橙原先以为是白玫瑰,再近了,倒是分不清了。   副驾驶的门从外面被打开,男人高大的身躯坐了进来。   郑千橙启动车子,慢悠悠地开进地下停车场。   似乎在赌谁先开口似的,两个人按兵不动着。   驶过一条冗长而深邃的地下通道,车子准确无误地停靠在停车位处。车厢里弥漫着不算浓郁的花香。   谁都没有下车,郑千橙甚至打开了车厢顶灯,认真去观察那束玫瑰。   哦,原来不是金色也不是白色,而是淡淡的粉色。然而夜色中视线总不晴朗,所以那玫瑰落在眼中依旧带了点儿色差。   她借着头顶那簇光,将视线投在男人的脸上。   江宋一直看着她,等到她也看自己时,便将手里那束花递了过去。   郑千橙轻轻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问道:“给我买的?”   江宋一动未动地嗯了声。   郑千橙笑了笑:“为什么突然会送花?”   郑千橙收到过不少花,不过很少会来自于江宋,这男人恋爱时和浪漫也不怎么搭边,重逢之后也仅是求婚当天送来一束玫瑰。   不等江宋回答,她便又开口问道:“怎么又是玫瑰?”   江宋看着她,道:“喜欢么?”   郑千橙没吭声。   江宋将手里的花更朝前递了递:“不喜欢?”   郑千橙道:“嗯,不喜欢。”   江宋笑笑,表情仍是坦荡,过了会儿又道:“不喜欢啊,给个面子?”   郑千橙接过花,心下微微波动了下,低着眸笑了下,唇角微弯着,又淡然抬眸注视着他的眼睛。   江宋道:“老教授说以后每周都让我按时回家,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郑千橙歪了歪头,将玫瑰搁在腿上,问道,“你不是说老教授快退休了,所以很多事需要你亲力亲为,怎么突然就放你回来了?”   江宋心道当然是我主动请求的,不过话锋一转,视线扫过她身前那束花,笑道:“你怎么对我说过的话印象那么深?”   郑千橙道:“那可不,毕竟你一共就没说几句话。”   江宋不可抑制地低笑出声,肩膀轻耸了几下,又道:“对我意见还那么大啊?”   郑千橙沉默片刻,挑眉道:“才没有,少自恋。”   “才没有?少自恋。”江宋伸手解开她的安全带,低声道,“怎么听着有点儿相互矛盾?”   郑千橙回问道:“哪里矛盾?”   江宋笑笑,分析道:“没有就是没有,有就是有,到底没有意见算我自恋,还是有意见算我自恋?”   郑千橙也笑,笑他无赖,伸手捏住他越凑越近的脸,手指稍稍用力控住他的下巴,迫使他转移视线。   她道:“看到什么了吗?”   江宋:“什么?”   郑千橙朝后排座的方向瞄了一眼,果然那袋子完好无损的搁在那儿。她抬着下巴,趾高气昂道:“再看不到就给你扔了。”   江宋又笑:“好像是看到了。”   郑千橙挑眉:“看到还不拿过来?”   江宋问:“什么东西?”   郑千橙一只手抵在门把手处,另只手抱着玫瑰,冷冷哼道:“自己看啊。”   江宋伸手拿个袋子的功夫,驾驶位那人已经下去了,于是他也没有了探寻袋子里物件的兴趣,动作麻利地开门,下车。   郑千橙站在车的另一边,隔着车望向他,问道:“看到了么?”   江宋道:“回去看。”说罢,抬脚向她这边走来,她却是不想理他了,扭头就走。   那人加快步伐,三两做步过来抓住她胳膊,力道不大,她也没挣脱。   江宋明显感觉到她最近胖了点儿,手里捏着软软的。   郑千橙蹙着眉头瞪他:“捏什么呢?”   江宋没想到她这么敏感,垂着眸看她:“又生气了?”   郑千橙冷哧:“什么叫又?解释一下。”   江宋举白旗投降:“说错了。”   郑千橙继续往前走,胳膊时不时甩两下,作势甩掉他,虽然那力对男人来讲如同蚂蚁撼树。   江宋笑道:“好了,不生气了。”   郑千橙嘟嘟囔囔的:“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我玫瑰我也送你东西,看都不看一眼,对礼物的基本尊重都没有,你这个人怎么如此高傲?”   江宋道:“我回家就看,别气了。”说完了又问,“最近身体怎么样?怎么还没去爸妈家住?”   郑千橙直道:“又不是十三岁的小孩儿,凡事还要找爸妈?我习惯自己一个人住,你不回来才更好。”   江宋又笑,点点头:“好,好。”   两厢陷入沉寂,从停车场到电梯家门只剩下两人匆忙赶路的脚步声。   然而江宋进到家门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看衬衣,而是将郑千橙摁在玄关处的墙面,不由分说地吻她。   郑千橙始料未及,手里还捏着那束粉粉嫩嫩的玫瑰。他用手捏她柔软的耳垂,团在指尖摩挲,温度骤然升高,心脏似乎也被触动。   他的唇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儿,有一点点像小时候会吃的泡泡糖,粘稠软糯,将舌头口腔搅作一团,而那股甜味儿似乎从上颚顶到鼻腔,冲进大脑皮层,最后涌至全身上下。   她惊觉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迷住了,猛然意识到不妥,猛得拍了他一巴掌。   隔着层不薄不厚的衣料,重重地拍在他胳膊上。   他睁开眼,唇瓣嫣红,似乎是亲她的同时自己也吃了不少痛,水津津地望着她,笑道:“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心疼我。”   郑千橙不知道别的男人是否也如此,有旁人在的时候一副清冷孤傲的模样,一旦没了人,就像是褪了一层壳。   反正江宋就是这样的。   郑千橙推开他去卧室换衣服,刚进卧室那人就跟进来,高大的身影黑压压一片,她扭头便道:“你不是说要看我送给你的东西吗?”   江宋这才走出卧室,去客厅拿那件雾霾蓝色的衬衣。   郑千橙换好衣服时,他正赤膊,两只手拎着衬衣,一个接着一个解纽扣。   看见她,男人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对她道:“过来帮忙么?”   郑千橙义正严辞道:“不。”   简单冲洗后,郑千橙出来浴室,发现衬衣已经被挂了起来,晾在阳台上。她走到沙发上,侧卧上去,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播放她经常观看的一部电影。   江宋洗完澡,电影才进行了不久。他端着车厘子走过来,向郑千橙讨要了一亩三分地,坐到她旁边,看了眼电视,不太确定地叫出了女演员的名字。   郑千橙诧异道:“你竟然知道?”   江宋道:“又不是老古董,她不是很火么?”又问道:“电影名字叫什么?”   郑千橙指指电视一旁。   “《失恋三十三天》”江宋道,“爱情电影?”   郑千橙指使他拿来车厘子和纸巾,含糊不清道:“失恋电影。”   电视正播放到午夜追车的那一段,女主角被男闺蜜的一个巴掌中断脚步。   江宋淡淡道:“真奇怪,被人打了还要说谢谢。”   郑千橙若无其事道:“那是因为她相恋十年的男友出轨了,而她想要挽留。这人打她是为她好。”   江宋道:“为什么?”   郑千橙昵他一眼:“因为她男友出/轨了。”   “那她不爱他了么?”   “爱啊。”郑千橙道。   “爱为什么要阻拦她?”   郑千橙吃着车厘子,无语道:“因为他男友出/轨了啊。”   他扭头过来看她,神色里有种异于平常的认真:“出/轨就不该爱了,对吧。”   郑千橙点头:“那还用说吗?”   他看着她,沉默半晌,似乎微微叹了口气。那一声不重,却又好似沉重。   郑千橙继续道:“很可惜的是,我认为男友也是爱她的,只不过她太要强了,从来不会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而且一定要在言语方面中伤她的爱人,就在他在这段感情中感到挫败的时候,另一位温婉可人的女人出现了,轻易虏获他的心,还有身体。很可惜,真的很可惜。”   江宋沉默地看着她。   她又道:“她需要一个真正懂她的人,相处起来轻松愉快,因为生活可不是一眨眼的事。你看她后来的男友就做的很好,懂她爱她宠她,前任再好,也不过过眼云烟。”   “而且——”她笑笑,“之前解决不了的问题,就算复合也依旧不能解决,反而会因为一方的背叛而埋下更深更大的矛盾。”   “爱不爱是一回事,合不合适是一回事。”她惋惜道,“能不能在一起又是另外一回事。”   江宋看着她,神情十分严肃,似是欲言又止,终是抿嘴不言。   郑千橙感受到了他的这份不自然。   她觉得江宋有话要说。   她勾勾手指头,让江宋坐过来,距离她近一点儿,他却没有动。   于是郑千橙也不想再与他沟通,伸着手去够车厘子。   他把车厘子递到她面前。   郑千橙端着盘子,继续看着电视,看得很认真。   良久,男人有所移动,靠的她近了点儿。她收起长腿,给他让位置,表明自己态度。   他开口道:“女主最后接受他了么?”   “谁?”   “姓王的。”   郑千橙嗯了声。   “如果你是女主,你也会接受他?”江宋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深夜的城市很静,两个人挤在不算大的沙发,肌肤摩挲肌肤,目光碰撞目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毫无征兆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别的问题?”   “比如?”   “你知道是谁。”她看着他,笑得别有意味。 第50章 .50“这点儿自信都没有?”   他亦看着她,语气淡淡道:“我还真不知道。”   她盯他半晌,那句有关她和陈梵克的问题就要问出口,却又听闻他道:“我就是想知道,这件事如果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样?”   “没有如果。”她道,“我没有相恋十年的男友,如果并不成立。”   江宋叹息道:“我问你问题,你总要抬杠。”   郑千橙拧着眉看他:“这就叫抬杠了?”   江宋不语。   “那你抗压能力也太弱了。”她道,“平时问你话你不也一声不吭,我何时像你这样?”   他抓过她拿车厘子的手,搁在手心里揉捏:“因为对上你才会这样,平时我抗压能力很强。”   郑千橙用一种防备迟疑的眼神看他。   他道:“真是如此。”又问她,“继续说。”   郑千橙想了想,认真道:“如果我是那个女人,如果我的男友出轨,我或许会接受身边的男人,但前提是我已经彻底忘记了前男友,而且深深喜欢上了他。”   “所以你懂么?”她道,“虽然这个世界的发展很迅速,而且很多人也说,忘掉一段恋情最好的方法是进入下一段恋情,但是我始终觉得,爱意才是相处的前提,我不会那么轻易接受。”   “看得出来。”江宋道,“我认同你的看法。”   郑千橙抬眸看他,试图从他那张冷峻俊秀的面庞中窥探到一丝一毫的情绪,但这人总是将自己隐瞒得很好。   她反问道:“那你呢?”   江宋:“嗯?”   郑千橙转口问道:“如果你是那个男人,你的另一半既不体贴,也不温情,一定要在言语和气势上压你一头,你会选择背叛吗?”   “不会。”   郑千橙挑挑眉,一直看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江宋言简意赅道:“我没有那样的另一半。”   郑千橙蹙眉道:“你这样回答和我刚才的回答又有什么区别?”   江宋一手捏着她的手,另只手穿过指缝扣紧,空气里满是沐浴露的清香,气氛温和到耐人寻味。   他道:“我就只有你一个,你是什么样的伴侣,你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郑千橙笑笑:“我不清楚。”   “你清楚。”他想也不想地纠正她。   她道:“你来说说,我是什么样的?”   “你挺好的。”他眉眼深邃,表情淡然,就这么望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你真的挺好的。”   郑千橙眼睛一亮,唇角微弯,道:“还有呢?”   “你很有想法,独立又勇敢。”他不看她了,看向别处。电视里还播放着女主角和另外一位即将结婚成功男人相处的戏份,他道,“你很吸引别人的注意。”   郑千橙问:“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扭过头,看着她清秀的眉眼,道,“你话还多,不过挺适合你的职业,伶牙俐齿对你来说是好事。”   “我觉得不够。”她道。   “哪里不够?”他问她。   她将车厘子递给他,自己则换了个动作坐。他随手拿来的抱枕被她掖进后腰处。   她道:“我话已经那么多了,你才只说这几句?不管是我说的够不够,但是你说得绝对不够。”她像说绕口令似的,命令道,“说多点,再说多点儿,说到我烦为止。”   江宋将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抵着太阳穴看她,另只手覆在她手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   他道:“你性格很好,没人会不喜欢你。”   “所以你也喜欢?”她拿脚蹭他。   他轻轻抬脚虚压住她,空气愈发灼热,他倚在靠背上看她:“废话。”   他问:“女人是不是都喜欢听这些?”   “哪些?”   他思索道:“甜言蜜语?”   “是啊。”她道,“好话一句三冬暖,冷言半句六月寒,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说完又笑,“你是不懂,你就是块木头。”   江宋捏了捏她的手,道:“我是缺乏些情调,也不至于你说得那么严重。”   郑千橙刚想回嘴,又听闻他道:“今天送你的花,你一进门就扔在鞋柜上,你说我不好好对待你送的礼物,我好歹给它撑起来了。”说完了突然起身去阳台。   郑千橙微微皱眉,身遭的温热没了。她纳闷道:“你干嘛?”   “我记得阳台这里有花瓶,怎么没了?”他在阳台转了两圈。   郑千橙有些想笑,笑着看他,也不说话。   他反应过来,站在那里,修长一道,问她:“你是不是把花瓶收起来了?”   她道:“你找呗,我这怀着孕呢,记性不好。”   他看她一眼:“你就治我吧。”   郑千橙倚在沙发处咯得一声笑起来,点头:“就是嘛,该治。”   过了会儿,见这男人始终在阳台转悠,她看不下去道:“你就不知道去别的地方找找?”   他微微皱眉道:“去哪儿?”   “厨房。”她笑意盈盈着,拉长尾音,“或者洗手间。”   他径直走向洗手间,拿出被她洗得干干净净的玻璃花瓶,同时接满了水。又把花从鞋柜上抱下来,从抽屉里拿来一把剪刀。   他刚准备剪开玫瑰花束下面的丝带,郑千橙就喝止住他。   他扭头看她。   她道:“一拉就开了,你用剪刀剪它干什么?”   她动作缓慢地起身,抬手扒着他肩头,挤掉他的位置,坐过去,将花也朝自己的方向挪近。   江宋伸过手去把枕头垫到她腰后,问道:“你什么时候休产假?”   郑千橙解开玫瑰花,淡粉色卡纸体积稍稍涨大。她道:“怎么都问我这个问题?该休的时候就休呗,或者等到我体力不支的时候。”   江宋看着她,表情严肃道:“你们单位那么强.权?要等到孕妇体力不支才给产假。”   郑千橙道:“你别怨我单位,这是我的想法。”   江宋于是蹙着眉头看她。   她摆弄着花,继续道:“部门还没成立,我就怀孕了,要是上头早知道我怀孕,还不一定给不给我这个部长当,但是既然给了我,就没有撤回去的道理,一来我尽职尽责,二来我不因怀孕要求特权,我是多么棒一员工。”   江宋表情缓和了些,看她摆弄那些花枝,嗯了声。   她拿起一支玫瑰,放在眼下看了看,道:“这花不错,店家把刺儿都修剪了。”   江宋道:“我让她剪的。”   郑千橙哎吆一声,抬眸去看他,眨了眨眼睛:“你?”   江宋被她这一眼看得些微不爽,道:“我。”   “转性了么?”她道,“从前谈恋爱那会儿也不见你如此贴心,不过你那天不是说你床上表现不错吗?我觉得也就一般般。你有点儿粗.鲁。”   江宋一噎,喉结滚动着,道:“你难道不喜欢粗鲁?”   “谁告诉你我喜欢粗.鲁?”她顿了顿,从方才那句话里咂摸出味儿来,扭头问他,“你该不会是以为我喜欢,所以才那样?”   “哪样?”   “别装。”她道,“刚说完就忘,痴呆了你。”   他舔了舔唇,手指握成拳抵在唇角笑了两声,诚恳道:“也不全是。”   她又拿一种哀怨仇恨的眼神盯他。   他如实道:“忍不了,你一哼叫我就忍不了。”   她忽然笑,双颊稍红:“你以前也是那样的。”笑完了继续插花,边插边欣赏,着实赏心悦目。   江宋看着她,不自觉唇角微弯,电视里还放着那电影,他没什么心思看,郑千橙倒是一心几用,互相不耽误。   沉默半晌,他又问她:“今天逛街都买什么了?”   郑千橙将花瓶推远了欣赏,道:“给儿子买了些小衣服,在鞋柜的袋子里,你拿来看看。”   江宋起身拎来包,拿出来看,小小的衣服,还没他小臂长,有浅蓝色条纹,有浅蓝色碎花,最女性化的是衣服米黄色的袜子,他可以套在手指上。   他道:“怎么都是这些颜色?”   郑千橙坐在沙发上,花摆在一边,边看电视边道:“男孩子,要那些花里胡哨的干什么?”   她今天也就是兴起了,买了几件,剩下的都交给张曼莉和徐志阳置办。他们知道江宋没有母亲,年轻人工作又忙,自觉操心得更多了些。   但是这话落在江宋耳里,他不由得汗毛都竖了起来。上次吵架的场景历历在目,骂他烂男人、不体贴倒是其次,万一闹离婚就要命了。   而且他回嘴了,不然不可能连睡几天沙发。   他发现自己的情绪被郑千橙影响得厉害,喜悦会传染不足为奇,那股烦躁不安也能透过一切影响到他的心境,他会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不快和躁动,从而引得自己坐立难安。   他咳了咳,佯装平静道:“逗你的,怀的是个女孩儿。”   郑千橙愣了一下,转过头,试图从面前男人的表情里找到一丝一毫玩笑的意思,但她没有看到,有的只是平静、认真,还有一丁点儿忐忑。   她试探道:“骗我的?”   江宋一动不敢动:“上次是,这次不是。”   郑千橙拧眉道:“找死?”liJia   江宋顿了顿,低语道:“能饶了我么?”又补充道,“我这次,提前通知认错了。”   郑千橙长叹一声,忽然扭过头去,闷声道:“你这人就是这样,太欠揍了,太让人无语了,早告诉是女孩我还很惊喜,现在我整一个大气包,我下午还给你买衬衣,我真是欠,对你那么好,你这人——”   “我错了。”他神色不自然地抬手蹭了蹭额角,道:“我真错了,老婆。”   郑千橙瘪着嘴:“难得。”这辈子还能听到他认错。   他把衣服放回包装袋里,挪到她身后,伸手将人揽进怀里,起先她有点儿不愿意,不过看他态度坚定,顾及到身体里另外一位,她便不闻不问了。   只是想来还有点儿气。   也不算气。   她本身是不在乎孩子性别的,男孩也好,女孩也好,只要是她的,她都喜欢。可惜她不是妇产科医生,不会看胎儿性别。   但凡未来有什么江宋不懂,她懂的信息,她一定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想了想,郁闷道:“我买了一堆男孩衣服。”   江宋道:“这没什么,我们女儿穿什么都好看。”   她一怔,扭头去看他。自然是觉得从他嘴里说出这话很是稀奇。然而那人唇角微弯着看着她,忽而出声:“难道不是么?”   这话瞬间让郑千橙破防,她坐直身体,面不改色道:“你还挺自恋?”   “怎么?”江宋看着唇红齿白,素颜下依旧生动明媚的她,低声道,“这点儿自信都没有?” 第51章 .51郑千橙觉得是他   郑千橙面不改色地指使他:“去把这瓶花放个地方。”   江宋问:“放哪儿?”   “你看吧。”郑千橙道,“卧室也可以,哪里好看放哪里。”说罢又道,“希望我们的女儿像花一样美丽。”   江宋把花瓶放在了郑千橙卧室里的书桌上,他原先就觉得那桌子过于干净空旷,这一束玫瑰放过去后,他感觉甚好,舒心地挑了挑眉。   他道:“下周我再给你买。”   郑千橙吃完最后一颗车厘子,问他:“买花?”   他嗯了声,道:“买到我们的女儿出生为止。”   郑千橙扔掉果核,吐槽道:“女儿出生以后就不买了吗?你果然是为了孩子,结婚是,回家也是,就连买花都是。”   她说起这话来不紧不慢,全然不见半分生气的神色,就是想在言语上刺激他,看他作何反应。   他笑着过来帮她清理桌面,扶她起身交代道:“先睡觉,你现在不宜晚睡。”说完又道,“至于是为你还是肚子里那位,你且看吧,我知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信。”   郑千橙扶着他胳膊,手下微微用力支撑着身体,道:“知道我为什么不信你么?知道还不反省?”   他又笑:“我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你能跟我想必也是很爱我了。”   郑千橙边走边道:“少往你脸上贴金了,我是因为孩子才嫁你。”   江宋心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对于他爱孩子的行为一口一个指责,自己却是光明正大。   但他内心里还是希望郑千橙能睡得好些。孕后期身体负荷变大,她虽然不说,但不代表不累。   江医生送过来第四束花的时候,郑千橙开始拟定产假假条。   那天中午,梁甜和汪晨曦去邻市做采访,出发前同郑千橙报备。郑千橙交代完毕后便告诉她们部门即将被杨清待一段时间的事情,让他们未来一段时间有问题可以请教杨清,也可以给自己打电话。   部门里有几位新来的职员,上个月才刚刚转正,处于职业规划中的必要时期。郑千橙对此次休假多有纠结,想着要不要再等一段时间,杨清的一番话倒是让她豁然开朗,同时陷入沉思。   杨清道:“我第一次休产假那会儿,和你有相同感受,恨不得把自己一生奉献给单位,但后来没法子,胎儿不是很稳,所以只能提前休假保胎,我以为自己对电视台很重要,不过等我休完假才发现,其实并没有,大家各忙各的,你不在还有别人在,别人不在他们也能靠自己,所以我劝你,早点修吧,你这都快八个月了,累出好歹就不值当了。”   而后,郑千橙放慢了工作节奏,期间观察部门各职员的工作状况,发现入职几月的他们早已适应职场生活,虽多有焦头烂额时刻,但好在年轻有劲儿,为此烦恼的同时,也为自己攻克难关而兴奋。   汪晨曦和梁甜此次采访地点是邻市,工作内容还是上次那位没能成功找寻到律师女儿的“狠心”父母。   这对夫妇目前共孕有一儿一女,大女儿早早嫁人,小儿子不学无术,早早辍学,待业在家,一家人生活可谓清贫。然而上次寻亲失败后,这对夫妇再次拨打电台热线,寻求帮助,希望通过媒体将他们一家人现状传播到律师二女儿那里,唤醒她的良知。   汪晨曦和梁甜私下里讨论,此番作为必定适得其反,引起观众反感,因为当年这对夫妇的做法着实太残忍了,将二女儿扔在冰天雪地里,这不是丢弃,而是谋.杀。   而上次采访结束后引起的反响很大,出于这个原因,郑千橙指派汪晨曦继续跟进这个项目,梁甜也是。   汪晨曦性格稍微内向,不过很有想法,在部门里同别人有不同看法是也会力争剧辩,骨子里是个不服输的姑娘。梁甜就更不用说了,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就是做事偶尔会马虎。   汪晨曦上次采访过两夫妇,也见过故事主人公——律师林若冰。她道:“那位姐姐很知性优雅,和那家人气质完全不符,而且对待工作人也态度温和,只是绝口不提身世问题。”   也是因为如此,采访几乎被无声割裂。   梁甜道:“这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这对夫妻过于残忍。重男轻女的思想太严重,为了生儿子丢弃女儿,眼看儿子没有指望,反过头来去找前程似锦的女儿,我如果是她,我会更冷漠!”   汪晨曦叹息道:“重男轻女的思想何时才能被消灭,愚蠢的人类终将被他们的无知毁掉。”   黄望道:“这么严重得么?为什么我没什么想法?我觉得大家都差不多啊。”   汪晨曦道:“因为你是男的,你才这样想。按道理你入行也比我要久啊,人性的黑暗,还没看够啊?”   郑千橙笑笑,坐在工位上听,并不打断他们。   梁甜道:“对啊,那你说要不是因为重男轻女,这对夫妇为什么要抛弃二女儿呢?而且说不定他们要找女儿,也是为了给儿子买房结婚!”   汪晨曦疯狂点头:“我也觉得!”她道,“采访的时候那对夫妻就支支吾吾的,说自己现在身体不好要天天吃药,大女儿嫁得不好并不能帮衬到家里,小儿子没本事,天天在家打游戏,我感觉就差追着二女儿要钱了。”   “他们也不想想,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那位姐姐将养父视作亲生父亲,休学一年照料养父,如今的工作也很体面优秀。”她叹息道,“她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没有出现,怎么现在人家已经不需要你了,你们才出来。就是想吃现成的么。”   梁甜道:“这次再去采访,回来一定好好写总结。”   郑千橙坐在工位前,文件下面压着她的休假申请。刚才她们的聊天她都听到了,心情一时复杂。   她想起了江宋,还有江承德。   宋晨怡告诉她,江宋曾在江母病重时找过江承德,而那时江承德正和二婚妻子缠绵,而且那女人并非善茬,掌控着江承德财产、时间。江承德惧怕那女人,于是赶走了江宋,自此分别,江宋再也没找过他。   她觉得那时江宋的想法或许就像是此次采访的二女儿一样。必定是失望到极点。   郑千橙和江宋恋爱时,从来没听他讲过自己家里的事,反而是她喋喋不休地输入,但也有所隐瞒,比如说徐志阳并非她亲生父亲。   她和江宋自恋爱开始便异地,虽然学校距离不远,但总不能天天见面,大二最忙的时候,一周也见不了一次面。   没恋爱前郑千橙和其他人一样,将江宋视为高岭之花,凡事考虑他的感受与看法。她想那时候的自己势必也能评个二十四孝好女友。后来恋爱时间久了,似乎会忘记初次见面时的印象,会撒娇,会要求,偶尔会无理取闹。   江宋从高中起,学习就很刻苦。似乎是深知身后了无依靠,所以格外上进,生活枯燥无味。   他并不是外表看上去那般冷漠。郑千橙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所以后来才会用这些话中伤他,看见他吃瘪又无力辩解的模样,她会很有成就感。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报复他,她知道江宋一定知道。但是她总觉得这段关系里缺少了很多东西,她不知道江宋是否能预料。   分手之后的很多年,郑千橙从未向任何人打探过江宋的消息,只是某日她坐车经过医科大学时,似乎隔着重重人影中看到了江宋,如果不是,那就是一位神似他的人。   郑千橙觉得是他。   就是在某种直觉的驱使下,她认定那就是他。她有好几次在路过医科大学时都想停下来进去看一看,夜深人静时她会搜索谨记于心的手机号码,但她不会主动。   这种只她一人知晓的行动在分手初期时发生得格外频繁,后来越来越少,直至没有。甚至在很久之后想起江宋,她会产生一种怀疑。   我曾经真的和他耳鬓厮磨过吗?   他真的会仅仅因为她和陈梵克的几句聊天就选择分手吗?   当真如此,有什么不可说呢?   当然,如果真是因为当时她和陈梵克走得过于亲近,她未必就能为了江宋不与陈梵克来往。   那个课题对她来讲太重要了,而陈梵克与她而言,比那时的江宋能帮助她更多。   和江宋分手初期,她曾试着接纳陈梵克,她将照片发给张曼莉,张曼莉一口回绝,原因很简单,她觉得郑千橙能找到更好的,而女孩子二十一二的年纪显然不是恋爱最佳时间。   张曼莉非常严肃的以徐行之颜词为例,告诫她过早恋爱的坏处,劝她好自为之。最后不忘吐槽道,这男孩一看就是爱耍酷的人。   郑千橙当时就下定决心,绝对不能和陈梵克再进一步。而做此决定的原因可绝不仅仅是张曼莉不喜欢,而是,她也不喜欢。   她和陈梵克保持了很多年友情之上,恋人未满的状态。陈梵克为她抵挡了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桃花。   陈梵克离职之后,她曾以为会再也见不到他了。因为他离开不久,便交了新女友,比他们小几岁,身高168,同是记者,名字里带个橙……   休假申请提交后,很快便得到批准,郑千橙准备回家收拾东西,等江宋这周回北城后,搬回徐家住。   他这周工作繁忙,要等到周六早晨才会回来。   晚上睡觉前,郑千橙接到一个陌生来电,电话接通后,她听了几句才听出对面那人是谁。   她坐在床上捋了捋长发,疑问道:“汪晨曦?”   汪晨曦声音微颤,询问道:“橙子姐,你能帮帮我们吗?”   郑千橙问:“怎么了?你和谁?”   汪晨曦坐在派出所长长的座位上,看见梁甜一直在扯她的衣袖,回答道:“我们遇到麻烦了。”   下午抵达邻市后,两人马不停蹄前去进行采访,采访过程畅通无阻,两个小姑娘商量对策,轮番上阵,明褒暗贬,很是畅意。   采访结束后,电视台车辆赶回邻市,二人因为周末决定暂住一晚,明日下午抵达临安,回单位加班。   结果没想到在晚饭时被一位喝醉酒男人调.戏,梁甜气不过,与之理论,醉酒男人动了手,场面一度混乱无比。   现在一众人坐在派出所里,等人来领。两个小姑娘不想通知家里,思来想去便把电话打给郑千橙。   汪晨曦一开始觉得这样不太好,郑千橙在怀孕,而且马上要休假,不宜过多麻烦。梁甜说她最信得过郑千橙。而且郑千橙作为部长,一定会托人办得妥当,即使是被训,她也心甘情愿,如果被父母知道,那就不得了了。   郑千橙坐在床上思索半晌,拨通了陈梵克的电话。   他刚好就在邻市。 第52章 .52“都说长得和你一样。”……   郑千橙一直很少主动联系陈梵克。   她因为汪晨曦的电话,不得不请求他去一趟派出所。好在他答应得干脆,不多言语。   这一晚郑千橙也没睡好,临近十一点时,往常应当是关机状态的手机嗡嗡震动两下,郑千橙睁着眼在床头柜面摩挲,看见梁甜发来的微信消息。   终于放心,沉稳地睡了去。   第二天一早,江宋还没到家,郑千橙给陈梵克打去电话。   他起得倒是早,昨晚应当折腾到很晚,但这会儿是听不到他声色里的困顿,很是清透。   “怎么了?”他问。   “昨晚太晚了,没向你表示感谢。”郑千橙笑了笑,“现在补上。”   “搞笑。”陈梵克道,“美女的事情我肯定要帮,那俩小姑娘已经道过谢了。”   从他出现,到带她俩出来,俩小姑娘嘴就没停过,有一个活泼的嘴特甜,从派出所门口到酒店从头到脚把他赞扬一通,夸得久经沙场的他都老脸一红。另一个腼腆话少些,态度也诚恳。   郑千橙道:“那就好,两个小姑娘,都还年轻,不懂事。”   陈梵克道:“挺懂事的,就是去错地方了,她们不太了解东郊那片儿,确实很乱。你也别说太狠了,她们也是担惊受怕的。”   “我不说她们。”郑千橙估计这俩人也得主动请罪,况且她现在已经休假,只要人没事就行,她笑道,“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冷酷无情?”   陈梵克笑道:“一码归一码。”   他继续道:“快生了吧?”   郑千橙道:“还有一个月。”   过了几秒,他突然低声说了句真快,然后笑道:“我还有点儿事,不聊了,你多休息。”   郑千橙又说了句谢谢。   他道:“来点实际的,等你生完,来请我吃饭。”   郑千橙笑道:“你这不是难为我?”   “那我去找你。”他笑笑,语调轻松,“等你把孩子生了,就我们两个。”   郑千橙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清晨的阳光照得满屋光亮,不知那两位小姑娘是心虚还是惧怕,始终没打来电话,发过那条微信消息后,如同销声匿迹。   过了几分钟,她起身去厨房做早餐。   房门忽然有了指纹解锁的声音,她站在厨房远远观望着,男人的身影涌入眼帘。   还有一束盛开着的酒红色玫瑰。   “这么早?”郑千橙睁大了眼睛,双睫轻轻颤动着,表情无辜道,“我刚想做早餐。”   江宋低低地笑了声,神情难免倦意,道:“然后呢?”   进修的日子比在人民医院时要轻松,但偶尔也有要熬大夜的时候。昨晚又避免不了大夜,凌晨忙完在宿舍休息了一个多小时,到早晨六点,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靠着两瓶能量饮料提神,一口气开到家里。   郑千橙看着他的脸,问道:“气色不太好?”   “嗯。”他走过来,手里捏着瓶能量饮料易拉罐,看样子喝了大半瓶,道,“没怎么睡。”   郑千橙问他:“那去休息会儿?”   “不用。”他道,“起开,想吃什么?我做。”   郑千橙不忍心道:“算了,我来吧。”   江宋双眉轻挑,听着只是笑了笑,也没走,站在那里看她做饭。简单吃过后,他感觉似乎走起路来有些发飘,于是不再强撑,去床上睡了一觉。   中午看电视时,音量被调的小小的,郑千橙倚在沙发上接到了汪晨曦打来的电话。   汪晨曦和梁甜已经回到临安,觉得内疚才没第一时间和郑千橙电话。郑千橙并没给她好声色,反问道怎么出事那会儿第一时间想到部长?   汪晨曦支支吾吾道,因为觉得部长有责任心,而且亲切——   郑千橙打断她:“你这话跟梁甜学的吧?”   汪晨曦笑道:“也是我的真心话。”又道,“橙子姐,昨晚那个哥?人挺好的。”   郑千橙嗯了声。   小姑娘没再讲什么话,只说希望郑千橙能有个好假期,生个健康漂亮的宝宝。   郑千橙继续看电视,电视里播放着另外一部文艺爱情电影。她挺喜欢看文艺电影,但凡看进去了,每一个镜头每一个画面,甚至于每一帧都能品出它格外的用意。   将男女主角一生的爱情溶进短短的一百二十分种,然后让世间其余男女去品味其中滋味儿。   她去卧室拿来那瓶枯萎的花枝,站定在床边时,江宋正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休息。他睡觉向来没什么声音,像他这个人一般沉着。   她就这么呆呆地看了会儿,反应过来时忽然又想笑自己。   看什么看。   第二天晚上,江宋替郑千橙收拾好衣物,打了几个大包,将人开车送到徐家。   十二月初,郑千橙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在车旁边站了会儿,灯光很亮,气息在鼻尖处化成一团白雾。   徐志阳从楼上下来帮江宋拿东西,让郑千橙先别上楼,一会都搬完了再腾手扶她。   这房子处于临安老城区,交通便利,附近买东西方便,唯一一点儿不好就是没电梯,好在他们家楼层不高,不至于太费劲。   她坐在路灯下的石凳上等江宋。   江宋大步流星走过来,问正在发呆的她在看什么?   她踩了踩枯树叶,干枝折裂的声音很是酥脆,她低垂着头,看着地上被拉得老长的黑影,路灯照着她乌黑的发丝。   她平静道:“江医生,下个月,她就要出生了。”   江宋喉间溢出一声低笑:“你舍不得。”   郑千橙抬头看他,一字一句道:“我巴不得。”   江宋被她突如其来的可爱,懵了一下。   郑千橙蹙眉:“挺累的。”   江宋走过来,转身坐到她身边,冰冷的天气里,她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儿,是她买的洗发水,来自于男人浓密的发间。   两人并肩而坐,她想也不想便倚过去。   “哪儿累?”他道,“我给捏捏。”   他适才做过运动,身上热气腾腾,再加上此刻慈眉善目,声调平和,总是看起来挺顺眼的。   郑千橙抬抬胳膊捯他:“哪都累。”   他气定神闲道:“先上楼,躺着捏不更舒服?”   郑千橙想:也是。   江宋站起身后,她却没跟着,只抬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地问道:“我生产当天,你放假吗?”   江宋思索道:“会休产假,没你那么多。”   “没事。”她扶着江宋,自己缓慢起身,像是自言自语,又是说给他听,“别没人影就成。”   江宋没答。   张曼莉做了一大桌菜,郑千橙不想吃太多,她整个孕期身材都保持得不错,去孕检时医生也建议她不要猛吃,利于生产。   这也是郑千橙一直不愿意搬回来的理由,一旦和张曼莉徐志阳住在一起,老两口可能会立马开启喂猪计划。   她不很情愿。   果不其然,张曼莉夹给她许多菜,不断嘱咐她要多吃,多运动。   她回了几句嘴,估计她现在的身份,张曼莉不敢多语。江宋端着碗筷缓缓抬眸看她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嘴角轻扯起一个笑。   吃完饭后,他就走了。   天已黑透,老两口站在门口不断嘱咐着他要注意安全,拿出保温杯里泡着的红枣枸杞茶让他带走。   郑千橙就躺在沙发上看他,也不说话,那眼神似乎和平时一样,又似乎不一样。   “橙子。”他笑笑,“我走了。”   郑千橙嗯了声:“一路顺风。”   自这天起,郑千橙的生活内容主要便是吃、睡。为了使自己不那么堕落,她报了个早教班,想提前学习学习育儿知识。   张曼莉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去了之后,刚开始还好,宝宝们又乖巧又漂亮,她坐在一高椅子上,看着这些小豆豆们。后来一个开始哭,另一个也哭,她有些怕了,拉着张曼莉回家。   张曼莉倒是见怪不怪,问她怎么了?   她说听到那哭声心里很乱。   张曼莉安慰她:“没事儿,你就怀了一个,没那么闹腾。”   郑千橙道:“一个就够了。”   她拿着手机,看了眼工作群里,有人在交接,有人在通知消息。   果然如同杨清所说,没有一个人找她。   她把手机收起来,微微叹了口气,这一声很轻,但又似乎十分无奈。   她天天下楼遛弯儿,有时张曼莉跟着,有时徐志阳陪着。郑千橙自认是个独立的人,可偶尔站在小区里傻不愣登喊爸爸妈妈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孩儿,她很幸运拥有张曼莉和徐志阳这样的父母。   尤其是徐志阳。   因为姓氏不同,所以很多人都知道她不是徐志阳的亲生女儿,对此,徐志阳充耳不问。郑千橙隐约知晓张曼莉当初改嫁时答应过郑家的要求,似乎还接受过郑家的帮助,所以多年以来亲戚朋友还有走动,只是不多而已。   她住到家里这段时间,徐行之常常回来,他学着郑千橙不空手回家的好习惯,每次回来都拎着一袋,递到她面前,和她聊天。   聊得话题全部与颜词相关。   徐行之聊到兴头,郑千橙接了个电话,他站在门口等她打完,知道不是江宋,末了还十分嫌弃道:“谁啊?哪个男人?”   郑千橙道:“你管呢。”   徐行之“啧”了声:“女人,祸害。”   预产期前三天,郑千橙破了羊水。江宋前一天到北城准备申请假期,第二天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这一天天气阴冷,医院停车场里停着的车,车窗凝了一层厚厚的霜。   江宋端着方向盘,大脑里面空白一片,记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做什么了。   工作日高速路上没什么人,主要是这个点儿,天蒙蒙亮。   抵达医院时大概是八点多,太阳刚刚冒出头。   他秉着一身寒气推开那扇门,郑千橙半躺在床上,神态表情让人看不出一丝疲惫。   见他来,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依旧是黑色的羽绒服,修身得体,只是发丝稍稍凌乱着,呼吸厚重。   她眉眼一弯,笑了笑:“这么快呀。”   江宋站直了身体,唇抿成一条线,喉结滚动着,心道这是生了还是没生?   郑千橙见他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那里,又笑。   “你去瞧瞧。”她冲着那边点点下巴,“都说长得和你一样。” 第53章 .53江慕橙   十二月十九,早晨七点十一分,是郑千橙和江宋女儿的出生日期。   郑千橙半躺在病床上,低声道:“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待会儿有人来叫你。”她看着依旧有些木讷的江宋,又道:“医院忙不忙?其实也不是非要让你那么快赶回来的。”   孩子出生的很快,体重三千六百克,得益于她刻意减少进食和经常运动的原因,进入产房后半小时,生产就结束了。   她很诧异看到自己孩子的第一眼,那道双眼皮轮廓竟和江宋如此之像。她有预感江宋会迟到,所以心情并不失落。   昨晚两个人还躺在床上聊天,讨论女儿的名字。   郑千橙说了一溜当下大火的女孩名,评价道:“好听是好听的,就是太大众了,到时候一个班里有几个重名的,保不齐孩子也是不乐意的。”   她把中意的几个名字写到纸上,对他道:“你要是没有想法,我们就从里面选一个。”   江宋答:“有是有,但估计你不同意。早点休息吧,等我申请完产假,赶在你预产期前回来。”   她道:“你不用着急,人家说女孩一般都会推迟。”   江宋只道:“没什么科学依据,可能今晚就发动了。”   说完,盯着她瞧了会儿,帮她理了理头发,便离开了。   直至此时,他还是懵的。   病床那边只坐了张曼莉,覆在小床前观看孙女的面容,徐志阳回家给郑千橙坐营养餐,走时也是喜笑颜开。   江宋站在门口,正要庄严肃穆,抱有仪式感的心态朝女儿走去,门口进来一位护士,道:“三十床郑千橙家属,来给新生儿办理手续。”   江宋只能跟着人又走出去。   郑千橙坐在床上,摸了摸稍稍平下去的腹部,心下忽地生了一层淡淡的,空虚。   她猜测应当是生产后的身体荷尔蒙的变化促使。   江宋去办理手续时,程二袅火急火燎地从家里赶来看她。   郑千橙见她孤身一人,裹着件宝石蓝色长款大衣,身条儿纤瘦又美,神色略微惊喜,笑着问她:“感觉怎么样?”   “感觉还可以。”郑千橙道,“没什么特殊想法。”   程二袅道:“这才刚开始呢,越长大感触越深。”她看了看病房,问道,“江医生呢?没回来?”   郑千橙道:“被护士叫走了,估计一会儿回来。”   程二袅道:“我还以为他回不来了呢,新生儿出生这天办理的东西确实多。”说完了又笑,“你怎么不发条朋友圈呢?上次你俩结婚那消息让同学群里差点儿炸了,这次再来个母女平安——”   程二袅越想越觉得刺激,捂着嘴笑道:“你和江宋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火箭都没你俩速度快。”   郑千橙道:“确实挺魔幻的。”   她手机掉到了徐行之的车上,徐行之早晨把她送来便回了公司,说是忙完就过来。而生完孩子后她一直躺在床上,被张曼莉伺候着,还没下床。   程二袅看见小朋友后,惊呼一声:“好漂亮的孩子,和江宋太像了。”   郑千橙道:“睁开眼睛才像,怎么会那么像。”   程二袅又道:“长大也许会变的,网上不是都说,小朋友生下来像爸是因为要证明是亲生的,后来就越长越不像了。你和江宋的女儿,无论是随谁,都得漂亮得不了了。”   “我觉得。”郑千橙思考了下,缓缓开口道,“还是像他吧。”   江宋的脸,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   要不然,她当初不会对他一见钟情。   也不会在后来漫长的九年里,看谁都觉得差点儿意思。   程二袅同郑千橙讲完,又去和张曼莉聊天。   张曼莉道:“时间过得多快,上半年我还看着人家的小朋友羡慕,今天就做姥姥了。”说着笑意盈盈道,“你看着孩子,生下来就粉扑扑的,比她姐姐生下来的时候还漂亮呢。”   张曼莉口中的姐姐,说得是可儿。那会儿可儿出生,老太太也是这样说的。   程二袅只道:“真好啊,真好。”   大概过了一两分钟的样子,江宋拿着一袋文件回来了,他把那些东西放进病床旁边的柜子里,走过来。   程二袅回头看他,看这男人风度翩翩斯文沉稳,郑橙子的眼光当真是好。   “江医生要乐开花了吧?”她道。   江宋笑了一下,很是收敛,但不忍喜欢:“你就调侃吧。”他道,“谁不开心?”   他说这话时温和淡然,似乎是奔波劳碌了一早晨,终于将心绪平静下来。旁人明眼里看得到他神态下的悦色,场面更加和乐。   他走到小床边上坐下来,小姑娘侧卧着睡得更香。   小小一团,匍匐在粉色小床中.央,软软糯糯,碰也不敢碰。   “长得真好。”程二袅还在夸,“像江医生多些。”   江宋抬手碰了碰女儿的小手,忽然开始憧憬她长大之后的模样。小孩子会变的,她会不会越长越像郑千橙?   看女儿的下巴,尖尖的,是像她的。   他在女儿的脸上,看妻子的影子。   “女儿多像爸。”张曼莉道,“挺好的。”   三个女人说着说着又聊到一起,江宋听了两句,好像也听不进,他看着女儿,忽然起了别的心思,拿出手机,将手指递过去。   小姑娘立刻动了动手指,蜷缩起来的拳头松开一条缝儿,给爸爸让出位置,正好贴合。   江宋捕捉到这一瞬间,调至静音按下拍摄键。   “宝贝儿。”他嘴唇翕动,没人看到他的唇形,也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   徐行之来的时候给郑千橙带了手机,却没交给她。站在江宋后面一同观赏小姑娘的美貌,想着前几天见可儿,可儿就念叨姑姑要生小妹妹的事情。   那时他还纳闷,说可儿一孩子怎么老惦记孩子?   可儿回他,他和妈妈又不可能给她生,还说自己有好几个朋友都是有弟弟妹妹的。   徐行之听到这话,只能皱着眉头笑了。   没有亲的,表的也行。徐行之看着小床里躺着的那软软一团,心道这不就是我闺女亲妹妹么?   他来了没多久,程二袅接到家里阿姨电话,说熙熙正找她,问她几时回家?   程二袅挂断电话,搁下给郑千橙包的大红包,匆匆走了。   徐志阳给郑千橙带来早餐,让女儿女婿吃,自己则是和张曼莉一同出去。   江宋给郑千橙支起小桌板,同她一起吃,徐行之站在外甥女床前拿出手机拍照,不出声打扰夫妻二人,也不说乎,似乎在等什么时机,又好像确实对小外甥女着迷了。   郑千橙手里拿着勺子,看江宋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坐在床前,手指干净修长,细心整理她面前的饭菜包装盒。   她问道:“你吃了么?”   江宋低垂着眸拧开保温瓶盖儿,给她递过去,见她抿着唇喝了几口汤,无声接过后晾到一边。   “没。”他说。   “一起吃?”她问道。   “你先。”他又整下一盒饭菜,“你吃完了我再吃。”   郑千橙“嗯”了一声。   江宋看她一眼,刚生完孩子应该是没什么精气神儿,不过郑千橙还好,面色红润有光泽,心情也不错,看得出来被她爸妈照顾得很好,就连他迟到也没发脾气。   他再看着,被她一句看什么给问了回来,于是便不看了。安静等她吃完,残羹剩饭就成了他的早午餐。   吃完饭收拾餐余,人刚一走,徐行之就过来了,手里捏着块儿手机,递给她,神色不悦。   郑千橙头也不抬地问道:“有人打电话么?”   徐行之对郑千橙和江宋的婚事一开始稍稍抱有看好戏的态度,如今孩子生了,江宋表现比想象中要好,那股子看好戏的态度自然散了。   郑千橙这种要强的女人,就该找个沉稳、好脾气的男人,另一半要强势必会压不住她。   但太没脾气了也不行。   他手插着兜,站在病床边,语调闲散道:“有个男的,给你打了两个电话。”   郑千橙问道:“谁?”   徐行之道:“我哪知道?好像姓陈。”   打第一个电话时,徐行之没接,后来第二个,他就没接了,还聊了会儿,那人嘴皮子贼溜,一上来就显出很热络的样子,对一家人嘘寒问暖,得知他是郑千橙的哥哥后甚至称兄道弟。   他一开始没觉得什么不对,电话挂了咂摸出不对味儿了。   他这人总这样,后知后觉醒事儿。   哪里不对劲儿?他也不好说,总之就是不对劲儿。   郑千橙看了眼通话记录,坦然道:“他啊,我大学同学,上次托他办了点儿事,估计问我什么时候请他吃饭。”   徐行之哦了声:“你这样还请别人吃饭?”   郑千橙只道:“过段时间吧,现在肯定不行。”   徐行之在病床边站了会儿,去那边看小外甥女。   他问道:“起名了么?”   郑千橙打开微信,想着是得公布一下这个消息,听到徐行之问,便道:“还没呢,大名小名都没起。”   徐行之道:“我给你起个小名呗,顺着可儿叫下来,小爱怎么样?”   郑千橙想了想:“也行,等江宋回来你和他商量商量。”   徐行之自言自语道:“小爱以后就是可儿的亲妹妹哈。”   越看越欢喜。   郑千橙拿起手机,刚好程二袅发来消息。   手心处持续震动,她点开对话框。   程二袅:【江医生这什么意思】   程二袅:【他是不是要趁着女儿的出生向全世界宣布对你的爱慕啊橙子】   最上面一条,是一张朋友圈截图,小图里的头像熟悉又显眼。   江宋发了一条母女平安的动态,配了两张图。   一张是阳光下女儿小手握住他修长指尖的图片,粉粉嫩嫩的肌肤,小心翼翼的触碰。   另一张是他给女儿办理的出生证明,新生儿姓名一栏显示,他们的女儿名叫江慕橙。 第54章 .54橙子味的糖。   第二天郑千橙就出院了,出院后住在徐家,徐家门口可谓络绎不绝。对门那奶奶包来一不大不小红包,进门看了眼孩子,直直夸道:“这孩子真漂亮,皮肤白,眼睛大,真好。”   郑千橙笑着将孩子抱给邻居奶奶看,老人家看了几眼便让她放下,过了会儿又指指外面,问道:“外面那个年轻的是你对象吗?”   郑千橙回答道:“是的。”   “头一次见。”老人家笑道,“原先只在窗户口看了眼,今天才看到正脸,你这孩子长得像她爸,长大准更漂亮。”   看完了,夸奖一番,老人家便退了出去,回家做午饭。十一点过后,家里的人少了些,郑千橙半坐在床上发呆,江宋推门而入。   他动静很小,还是被她说了。   “小声点。”她道,“睡了。”   江宋低声解释道:“我不说话。”   郑千橙看着他,裹了裹身前的外套,她穿着哺乳内衣,身形自认为没那么好看的,来人她都要掩盖一番,江宋也不例外。   江宋趴在小姑娘那遭,眼神温柔敦厚,似是在看如意珍宝,简直爱不释手。   郑千橙自己也是的,只不过看到江宋,就觉得那句话没错——女儿都是父亲前世的小情人。江宋那眼神,今世的情人都没给过几个。   江宋时不时碰碰她的小手,不会打扰到她,唇瓣翕动着,低声唤她小橙子。   郑千橙竖着耳朵听才听到他在说什么,又问他一遍:“你叫她什么?”   江宋回答道:“小橙子。”   郑千橙突如其来笑了声:“怎么叫她这个?这不是我的名字吗?”   江宋抬眸道:“妈妈叫橙子,女儿叫小橙子,没毛病。”   郑千橙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看着他道:“你怎么会给她起名江慕橙?”   江宋低声问道:“不好听么?”   郑千橙想了想,道:“好听,不过觉得你好像在表达什么。”   江宋反问道:“表达什么?”   郑千橙面色坦然,问道:“你说呢?”   江宋继续碰碰女儿小手,低声道:“我不说。”   郑千橙轻笑:“不说拉倒。”说完了又有点儿气,嘱咐他道,“你手脏不脏呀,少碰我女儿。”   江宋便把手收了回来,只是看她那眼神依旧深情。看了好半晌,才低低反驳道:“也是我女儿。”   郑千橙伸手捋了捋长发,依旧靠在那里,没再说话。   好半晌后,他忽然开口道:“你如果不喜欢,可以给小橙子改名。”   郑千橙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改什么改,挺好的。”   房间空气逐渐陷入安静,卧室外面同样悄无声息。   良久,江宋直立起身走向门口。   郑千橙以为他要出去,没想到他走到门口后将门反锁,那一声吧嗒一下,他锁得小心翼翼,在门口顿了几秒钟,又折回来。   郑千橙有所预感,但反应迟钝。她刚要坐起来,江宋覆过来嗅了嗅她的脖颈,抵住她继续向上的动作,低头向下,扯开她用来掩饰的外套。   郑千橙不敢动了,眼见男人也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怎么了?忍不住了?”   江宋笑道:“你愿意么?”   郑千橙一听,还真是!   她拍他脑袋,捏他脸颊,软软的,让他起开。   江宋抬了抬脸,身体继续向下,几乎把她整个人罩了起来,看见她白润如同剥了壳鸡蛋的脸,忽然很想亲她一下。   抿着唇笑了好久,还是稍稍用力压下去,碰了下。   郑千橙还推着他,不知道因为事发突然还是门外有张曼莉和徐志阳的原因,脸颊很快红了,江慕橙躺在婴儿床上忽然发出一阵呼呼噜噜的声音,她想动江宋不让她动。   很快那声音便消了,小姑娘恢复平稳呼吸。   江宋坐下来,平声同她讲:“我可能陪不了你太久,你会生气么?”   她道:“不会。”她有预感的,能接受,没那么矫情。   他点点头,心里头松了口气。   他撤回身去,坐在床边,两人中间的距离刚好,郑千橙又将外套拉起,挡住丰满的.胸.部,神色平静地观察女儿的动态。   江宋坐在她对面,跟着她一起看。   他觉得当下氛围,是很温馨的。   江宋只谈过一次恋爱,在这段恋爱中,他始终处于被动方。   若说从来没憧憬过这种场景,那是不可能的,但从她找到自己告知怀孕的那刻起,到如今七个多月,他们经历了结婚生女,当下仍有种不可思议的奇妙感。   他这个人,是很后知后觉的,别人打他一下,他都要几分钟后才能感觉到痛,本该是神经中枢做出的第一反应,等到加害者走了,他才反应过来。   心理感受比起这些,更是要来的晚。那些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在日以继日的繁琐生活中缓慢回味,让他在四下无人的荒凉中感知到没有她的生活是那样无味。   郑千橙被他不算常见的深情眼神看得无所适从,房间温度很高,暖意流动。她能从江宋的眼底看到某种克制的欲望,她不免胡思乱想,某些追溯起来很远很长的画面自脑海里翻涌,她猝不及防道:“是不是没想过?”   他微微挑眉。   郑千橙道:“没想过这一天。”   结婚那天,情感和身体都在被人推着走,典礼结束,人像是抽筋剥皮般劳累。但是江慕橙出生后,这个小生命便会一直存在了,看一眼都觉得神奇的存在。   他低低笑道:“想,一直都想。”   为江慕橙举办满月酒的时候,年关将至。很多多年不见的亲朋好友都有时间来参加,郑千橙那天也去了。   宴会厅的布置很温馨,顶上是水晶吊灯的装饰,两边巨大的投影屏上显示着江慕橙的名字,张曼莉和徐志阳站在门口迎宾,人影络绎不绝。   郑千橙推着婴儿车在二楼更衣室休息。   程二袅上楼前,她都是低垂着眸看自家小女子的。   小家伙出生时粉嫩嫩的,如今越发白皙,闭着眼睛时能看清眼皮处淡青色血管,细皮嫩肉的。睁开眼睛双眼皮轮廓深邃,两颊有两团凸起的肉肉,可爱极了。   程二袅带着熙熙来的,熙熙尚不满两岁,话说的混沌不清,学会走路不久,一进门就被程二袅放在地上。   她扶着墙壁盯着郑千橙看,看那样子又不认识她了。   程二袅蹑手蹑脚地关上门,指了指宝宝,小声道:“睡了啊?”   郑千橙点点头,程二袅抱着熙熙过来,细心交代道:“不能大声吵啊,妹妹睡着了,要安静。”   熙熙有样学样,也小声道:“安静——”   程二袅护着熙熙两只手不让她乱碰,与郑千橙道:“累不累?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郑千橙颔首道:“还行。”   程二袅笑道:“我刚在楼下见着杜明戈了,他正在那贫呢,笑死我了。”她低着头笑了会儿,又道,“吹嘘他自己神通广大,说他早就看出你俩命中注定。”   郑千橙笑道:“他这人,怎么还这样?”   程二袅道:“你和江宋复合那天他就说了,要喝你俩孩子满月酒,他还挺厉害的。”说着说着,就笑开了。   郑千橙都羞了,低声道:“那会儿哪想这么多。”   程二袅道:“不过江医生这人,就是太迟钝了,他要是早想复合,不至于现在才办满月酒。”   “他确实迟钝。”郑千橙道,“不过现在好很多了。”   “是吗?”程二袅点点头,她对江宋一直都挺好奇,按道理来讲,凭她和郑千橙这关系,应当与他也是极热络的,可他这人或许是工作太忙,又或者是从前滤镜加持,总让人感觉琢磨不透,但又笃定他是个好人。   程二袅问道:“你俩现在感情稳定吗?”   郑千橙坦诚道:“还可以,又不是小时候了,现在没那么意气用事,而且有她呢。”她冲着江慕橙点点下巴。   程二袅松了口气,郑千橙能和江宋好好的,是令她很欣慰的事情,她抱紧女儿,笑道:“都聊开了就好了,真挺不容易的。”   下楼敬酒时,郑千橙把江慕橙交给张曼莉,那片聚集了很多亲戚,围过来看小朋友,小朋友在嘈杂环境里依旧睡得酣甜,又因人太多,没一会儿张曼莉就把孙女推上了楼。   郑千橙跟在江宋身后,被别人调侃也不觉尴尬了。   原先大学那会儿,但凡是有江宋的地方,哪怕是当街摔倒她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因为江宋是很有涵养的人,有他在,那些玩笑都显得不值一提。   杜明戈可是借机将自己之前的委屈吐了个遍,说自己明明奉江宋的意思组织同学聚会,末了还被群嘲,程二袅女儿周岁宴那次,回家差点儿被媳妇训成瓜皮。   一众人言笑晏晏,郑千橙端着装满清水的酒杯看向江宋。   江宋就站在她身旁,唇角微弯着,面色坦然。   杜明戈跟江宋聊了会儿,大体意思是自己还是功臣呢,这件事情没少出力,不过见到他这么快解决了人生大事也很开心,就觉得条件那么好长得那么帅的江医生不该孤身一人。   说完这些,郑千橙算是看出来了,杜明戈喝得有些上头了。   江宋道:“少喝点儿,不然回家又该挨骂了。”一向清冷无趣的他说出这话,幽默了非比寻常。   让杜明戈坐回座位后,两人准备向后走,意外看到宴会厅大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   郑千橙下意识向江宋那边望去,发现江宋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想必是早就看到了江承德。   郑千橙顿了顿,捏捏他手心,道:“我过去接待爸,你继续敬酒。”   江宋拒绝了,他不想让郑千橙被江承德为难,于是将酒杯递给她,自己去了。   江承德想看一眼孙女儿,江宋不同意。   江承德生气道:“你让你丈母娘来,或者你媳妇儿,让她们带我去。”   对于从前的事,江宋谈不上释怀不释怀,只是事情早已在他无能为力时发生过,他无法改变。   他依稀记得小时候江承德对自己算得上疼爱。   虽说他只是开出租车的司机,工作时间长而且黑白颠倒,但那时江承德对江宋真真切切地赋予希望,偶尔也会嫌弃他怎么性子如此磨人。   后来江承德在江宋生活中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于整个青春期都没出现过一次。江宋对于外界的变化总是迟钝,对江承德叛变毫无察觉。   有关父爱,江承德从来都没有给他过于强烈的感受,如今对待孙女,江宋自然也是不信的,不屑的。   这一趟江承德没见到江慕橙,手里的红包也没送出去。兜里的电话响个不停,他看见来电显示后,犹豫数秒后,快步离开了。   江宋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消失在寒风萧瑟的冬日里,与那年春暖花开他去江承德感受到的温度一样冰冷。   进宴会厅前,他依旧沉闷到极点,心道就这样吧。   永远别来找我了。   任何人之间,只有被需要的时候才凸显重要性,在那之前,大多都是不闻不问的。而大部分人用以虚假、伪善的面容去对待身边人,为得也不过是需要他们的那一刻。   他惊觉于自己如此低迷,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改变许多。   不过这份低迷在郑千橙走过来挽他手时就被他甩掉了,无论是出于伪装还是发自真心。   郑千橙抬眸看了他一眼,问他:“爸走了么?”   他“嗯”了一声。   郑千橙顿了顿,在他手里塞了块儿东西。   他问是什么?   郑千橙告诉他是糖,橙子味的。 第55章 .55“等你回来吧,时间很快的。”……   满月酒后,江宋第二天就走了。   江慕橙在婴儿床上睡着酣甜,张曼莉从厨房端来一碗面。   郑千橙问江宋要不要放醋,她去给他拿过来。   江宋说不用,让她坐下陪着自己一起吃。   郑千橙坐下后,江宋道:“下次回来估计是过年的时候。”   郑千橙道:“马上就过年了,你忙你的,家里不用你操心。”   江宋没说话,低头吃面条。自打江慕橙出生后,他记挂家里的心更真切,从前只想郑千橙一个,现在又多了一个她。实打实感觉到肩头多了份责任压着,算不得多重,却难免自我施加。   昨天江承德走后,他的情绪很快便恢复,嘴里含着那块橙子味的糖直至宴会结束。等到回家后更是守在女儿床前一看几小时,张曼莉敲门他才慢腾腾起身出去。   在那些瞬间,郑千橙倒是觉得,江宋的眼神里有种不为人知的爱意,他向来寡言,那眼神似乎饱含千言万语。   煽情无比。   送走了江宋,临近年关时,徐家来了位不速之客,着实令郑千橙意想不到。   梁甜拎着一大包礼盒敲响家门,和给她开门的徐志阳面面相觑。   徐志阳问道:“小姑娘,你找谁?”   梁甜怪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是橙子姐部里的成员,我来看橙子姐还有小侄女。”   江慕橙满月酒时,梁甜给包了个大红包在微信上发给郑千橙,郑千橙没收。   本来,梁甜想着,只要郑千橙收了红包,自己顺势再感谢几句,在邻市被醉鬼骚扰那事儿就算翻篇了。   但是郑千橙没收,而且也不知道是忙还是什么原因,也没回复她。   她把这事儿告诉了梁爽。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梁爽说这事儿不算小,且在郑千橙工作范围外,还是要当面道谢得好。   梁甜又道,郑千橙正在休产假,产假结束后这事情都过去四五个月了。   梁爽便建议她登门拜访,态度诚恳。   她本打算和田晨曦一起,但田晨曦早早订了回家的机票,一放假就走了。一番自我鼓励后,她自己来了。   好在徐志阳和张曼莉和蔼可亲且话不多,郑千橙坐在沙发上很是讶异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梁甜客气道:“我来看看橙子姐。”   梁甜那条消息,郑千橙是看到了的,没准备收她红包,想着回复一下,那边小橙子哭闹两声,放下手机后就没再想起这事儿。   梁甜摆着手:“没什么的没什么的,我就是想给您道个谢,我和汪晨曦在邻市那晚,还挺惊险的,没报警前那醉汉还动了手,打了我一巴掌。”   郑千橙听到这话,立刻蹙紧眉头:“没事儿吧?”   梁甜道:“现在好了,吃一堑长一智吧,以后会注意安全的,谢谢橙子姐。”   郑千橙道:“没关系,应该的,长点儿教训是好的,以后出门在外要保证安全。”顿了顿,又道,“我就只是打了个电话,幸亏我那个在邻市的朋友。”   梁甜道:“那个男的?人挺好的,他还加了汪晨曦微信。”   郑千橙问道:“汪晨曦呢?回家了?”   梁甜回答说:“她买了今天早晨的机票,回家了。”说完又像是想起什么,“我跟你说啊橙子姐,汪晨曦好像恋爱了。”   郑千橙笑了笑:“真的假的?”又道,“挺好的。”   梁甜自嘲笑笑:“人家比我小快两岁呢,都有男朋友了,我啥时候也能谈恋爱啊。”   郑千橙安抚道:“黄望母胎solo都没觉得有什么呢。”   “哈哈哈。”梁甜笑道,“橙子姐你说得对。”   郑千橙端着杯子抿了口水,不着边际地问道:“上次在北城见到你姐,最近怎么样?”   梁甜道:“上次回家的时候相了一次亲,好像聊得不错,准备过年带回来给我爸妈看一看。”   郑千橙眉目一挑:“这么速度?”   她不仅一次预感到梁爽对江宋有好感,上次坐同一辆车回临安,也能隐约注意到她的目光飘向驾驶位置。   郑千橙想,梁爽算得上条件好、家境好的女性,自身学历也高。江宋身边不乏这种女性,怎么做得到九年如一日的洁身自好,不为所动?   不过转念一想,男人说的话大抵是不可信的,只要他想,就没有隐瞒不了的事情。对于从前,刚与江宋重逢时,她是有些耿耿于怀的,如今生下江慕橙后,没那么钻牛角尖了。   送走梁甜后不久,郑千橙在刷朋友圈时看到汪晨曦发的动态。   是一张机场地板为背景的牵手照片,配文道:一次不孤单的旅途。   这是一张很平常的图片,平常到往常的她都不会驻足多看一秒。   可是那照片拇指根部的痣过于明显,让她内心顿时涌现一种复杂的情绪。   她想,是巧合吗?应该是巧合的吧?   可是很快,她的朋友圈里就有人发了另外一条动态,简简单单的落地平安,定位在一个她没去过的城市。   作为一名刚上任不久的新手母亲,郑千橙时刻心系女儿,眼和手总得要有一个地方系在她身上。   可是现在除了对女儿的关心照顾,她又多了一个新的忧愁。   一场长达几天近乎两败俱伤的思想争斗下来,为了让自己安心并且没有破绽地了解此事,郑千橙在梁甜那里打探信息,可是汪晨曦嘴巴很严,她没能得到有效信息,另一边,趁着除夕夜,郑千橙给陈梵克打了个拜年电话。   她没在家里打,而是从头到尾裹得严严实实,去了楼下。   临出门前,徐行之还问她:“去楼下接江宋?”   郑千橙嗯嗯两声,敷衍了事。   坐到楼下木椅上,郑千橙拨通了陈梵克号码,那头声音嘈乱,拿手机的人话并不是冲着她说的,嘻嘻闹闹几句,周遭空气便和这头一样安静了。   郑千橙捏着手机,轻轻吸了口气。   陈梵克在那头吊儿郎当笑了声,慰问道:“新晋妈妈?”   郑千橙顿了下,应道:“是我。”又道,“新年快乐。”   陈梵克话没正形:“想我啊?”   郑千橙笑笑,不语。   他便又道:“你家那江医生不吃醋么?”   郑千橙一本正经道:“你这时间不陪你老婆,你老婆不生气么?”   陈梵克放声大笑,却又骤然收音,慢条斯理道:“她没那么小心眼儿。”   这似是而非的影射让郑千橙彻底敛了笑意,只声色清冷道:“那你就能没良心?”   那头顿了顿,心领神会道:“说到没良心,谁比得上你?”   灯光下人影模糊成一片,黑夜星空广袤无际。郑千橙微微叹息,意有所指道:“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   陈梵克笑了笑,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而后忽然话音一转,问她什么时候请自己吃饭?   郑千橙道:“年后你来临安么?”   陈梵克低声道:“可以为你跑一趟。”   挂断电话后,郑千橙没着急上楼,冬夜里寒风似刀,她穿的厚,只露双眼睛,双手捏着手机装在兜里,不多时已然回温。   她依稀感到陈梵克对她还有种异于常人的感觉,多是不甘,或者不情不愿。她私心想把他归类于知心挚友的行列,然而又觉得不合适。   他像是一座矗立在她周围的巨石,捍卫着她的交际关系长达六年之久。   他这人功利心强,鬼点子多,背地里做过一些事,郑千橙有所耳闻,无法全部知晓。   陈梵克离职当天,两人曾彻夜长谈。陈梵克怂恿她喝酒为自己践行,她始终端着一杯清水,听他笑着自嘲:“太没用了,追了你六年,都没追上。”   郑千橙觉得他这话嘲笑自己,也埋冤她狠心。   她没能狠下心来告诉他,第一眼没能产生好感的人,往后多久都不能。况且,她始终对江宋念念不忘。   虽说对江宋满是怨念,可后来见得异性多了,却是觉得哪一个都没他好。   江宋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泥潭,她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高大身影罩在她头顶,视线被掩盖大半。她抬起头,看清来人的长相,哼笑两声,声色有让人不易察觉的温和:“回来了?”   江宋颔首,“嗯”了声,继而转身,与她并肩而坐。   郑千橙小小往另一边挪动了下,身体另一边被他紧紧挨着。不多时那股属于男人身上特有的清新的味道便包围了她整个鼻腔。   她感觉自己好像瞬间活过来了,一时间所有的烦闷枯燥烟消云散。   万籁俱静,路灯明亮。他微微侧过头,声色沙哑而温和:“在等我?”   郑千橙呆滞了两秒,反思自己下楼是为了等他还是做什么别的,最后终于有所反应,点了点头。   羽绒服坚硬的面料在微小动作中发出摩擦响动。   生产过后,郑千橙被张曼莉和徐志阳照顾得很好,徐行之对她也是百般温和。每当江慕橙睡着之后,她看向空荡荡的床,心里渐渐就会产生一丝隐秘的期待与失落感。   可当江慕橙哭闹,张曼莉拿着奶瓶来回在房间里踱步,那股隐秘的失落就消失了,亦或者被替代了,来不及多愁善感。   她把头靠在江宋肩上。   江宋微微一怔,竟有些不适应,这动作具有依赖性,他从来没觉得郑千橙是会依赖她的女人。   不过他很快想到女性生产过后身体激素以及荷尔蒙失调,情感以及心情大概率会持续低落。   他伸手揽过她肩膀,两人在寒风萧瑟中簇拥依偎,只露出两张光洁干净的脸,稍一呼息,白雾成团。   郑千橙觉得自己不能向他袒露某种心声,她知道他工作忙,也知道他已经尽量在往回赶,于是沉默半晌,只说出句:“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江宋听到这话后第一反应是又怎么了?   随即,他想起女儿满月酒那天她塞进他手里的那块儿糖,便想着,就算是为了女儿,她也不会平白无故发脾气。   他顿了顿,道:“快交房了,你知道么?”   郑千橙才想起来前几天接到过电话这事儿,道:“嗯,知道,快了。”   江宋道:“等孩子稍微再大一点,我们就搬进去。”然后又问。“你想不想——来北城?”   郑千橙想也不想道:“什么意思?”   江宋回道:“在你产假结束前,我租个房子,我们住在一起。”   郑千橙又道:“你想天天见女儿?”   江宋低声道:“也不全是。”   郑千橙认真思索了一番:“女儿还小,换环境可能会不适应。而且我一个人带不了她,我妈也要跟着我一起,这样家里就剩下爸一个人,再说了......”她揉了揉眼睛,道,“产假就剩两个月了,来来回回挺麻烦的。”   静默半晌,江宋才道:“你说得对,我考虑不周。”   郑千橙面色平静道:“等你回来吧,时间很快的。”   话音刚落,身旁男人便兀自起身,哂笑道:“走吧,这里太冷了。”   郑千橙抬头看了他一眼,在想他是不是因为她刚才的拒绝有些生气,她又认真思索了一下这件事情,然而还没想透,男人的手伸过来,挎住了她的胳膊,她毫无征兆,脚底踉跄一下子,便被他揽得更紧。   吃过年夜饭,一家人围在饭桌上包饺子,徐行之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江宋去洗澡,江慕橙在卧室睡觉。   郑千橙同张曼莉讲江宋说要让她去北城住一段时间的事情,张曼莉很是理解道:“就两个月,折腾是折腾了点儿,但对你来说是好事。”   徐志阳扭头问道:“什么好事?”   张曼莉同他讲完,徐志阳也道:“不用顾我,想去就去,年轻人刚结婚就分居,本来就不好。”   郑千橙道:“江宋太忙了。”   “为人民服务哪有不忙的。”徐志阳对这个女婿很是看好,只道,“你也好不容易有假期。”   郑千橙又道:“女儿太小了。”   张曼莉和徐志阳对视一笑,缓缓道:“你们两口子的事,自己做决定,我们就随时等候发落。”   江宋洗过澡后直接进了卧室,房门半掩,门外声音忽大忽小,江慕橙睡得酣甜。   他有点儿后悔去进修,如果能早早预料到当下,等到小橙子上幼儿园的年纪再去,或许会更好。   不过进修进程已过三分之一,再忍忍也不是不行。   而且,今天的那个建议,如果是他的话,他会同意。   郑千橙包好饺子,等待下锅煮熟的期间,洗了手走进卧室。   她想再同江宋商量商量去北城的事儿,主要她心里也没什么底,好像做了母亲后,变得更畏手畏脚。   开门之后,一切言语都阻挡在唇齿之下了。   那男人躺在婴儿床边,长眉翘睫,紧闭双眸,安安静静睡着了。 第56章 .56“怪我。”   年假最后一天,郑千橙被江宋带着去了趟墓园见宋月青。   去的路上,江宋忽然开口问道:“回来你开行么?我想喝酒。”   郑千橙心道江宋大抵是想借酒消愁,便亲自下车给他买了几瓶啤酒。他看见那袋子里寥寥几瓶,低低笑了声:“就这几瓶?”   郑千橙心说,这愁是有多大,就这还嫌少?   她道:“你先喝,喝完出来我再给你买。”   江宋像是想了想,道:“那行。”   结果他还真就在宋月青墓前将那几瓶啤酒喝完了,这期间他没说什么话,郑千橙像模像样地给婆婆上了柱香,磕了个头。   江宋起先不让她磕,说是她刚生完孩子,来看看孩子奶奶就成。郑千橙是抱着垫子下车的,她早就想到这一层,于是也没扭捏。   江宋后来便由着她了。   出墓园的路上,郑千橙挽着江宋下阶梯,辨不清有意无意,她总感觉男人脚步悬浮,身体略略漂浮不定。   郑千橙诧异道:“你是不是醉了呢?”   江宋捏着她手臂,低声道:“没有。”走没两步,又道,“就是头有点儿晕。”   郑千橙道:“真醉了?我记得你酒量没那么差劲?”   江宋却是含糊不清道:“你和我喝过酒么?”   郑千橙想了想,回道:“怎么没有?高考结束那晚。”   江宋哂笑一声:“两瓶啤酒你喝了一瓶半,好意思提?”   郑千橙没回话,而是认真回忆。她发现江宋说得没错,那酒是大半进了她的胃里。   江宋拿胳膊夹她手,那劲儿总让人感觉恨不得再压她一头,而后又道:“酒怂人胆,是吧?”   是什么是?   郑千橙声色里带了点娇怨,道:“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扔在这儿,让你走回家去。”   江宋又笑,手下力也大,揽她揽得紧紧的,道:“你舍得么?”不等她回答,又抢话道,“你舍得我,小橙子也舍不得我,我每次回来她都那么开心。”   江宋这么说,郑千橙也觉得神奇,觉得血缘神奇,生物学神奇。明明见面次数不多,可但凡他回来,小橙子都格外开心,不太到两个月的小东西,怎么就笑得那么开心。   郑千橙哼笑道:“不丢你,你能正经点儿么?”   江宋:“正经能娶老婆么?”   郑千橙被他这话惊着了,走出去老远才反应过来,想起来当初重逢那天的事儿,当下便顿住脚步。   江宋也停下来,问道:“怎么不走?”   他扭头看她,飘过一股儿淡淡麦香味。   郑千橙抿了抿唇,沉吟道:“你其实挺不正经的,知道么?”   江宋笑笑,低垂着头靠她更近,讶异道:“我还不正经啊?”   这倒是让郑千橙也笑出了声,这男人,对自己性格和想法摸得很透,对别人也是。   上车后,江宋还一直逮着她的手,拿指腹轻轻蹭她绵软掌心,郑千橙没法开车,索性就同他一起放平了座椅,手被他拿着,视线也只能看他。   他把她的手贴在脸上,滚烫的脸颊贴着她稍稍温热的手掌,她轻轻挑眉,道:“这么烫呀?”   他点点头,说:“要不要坐过来一点儿?”   郑千橙扭过身体来看他:“现在离得还不近么?”   他回:“不够。”   她笑笑,没说话,生生把自己的手从他脸和手之间拔/出来,然后脱掉了身上的外套。   车里温度高,穿着外套行为活动大大受阻,只是脱下衣服后便能感受到一道炙热目光紧追着她的动作,她侧身将衣服放在后座时,与那道目光对视了。   江宋忽然轻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你现在,应该是能做了。”   郑千橙心口一滞:“……做什么?”   江宋舔了舔唇,喉结滚动了两下,粗粗喘了声气。   郑千橙嗤笑道:“喝了两瓶酒,更不正经了。”   江宋凝眉道:“男人最受不得激将法。”   那年初次,就栽在她那若即若离、敢不敢上的几眼。   他忽然觉得有点儿燥,啤酒不至于醉狠,但绝对会上头。   郑千橙凑过来捏他脸时,他一抬手便将人拿住了。她的表情一下子就愣住了,手撑在他身上,人整个罩在上面,男人的手不老实,从脖颈向下跳跃,把人压得更紧。   他懒散地靠在那里,脖颈处憋出青筋,锁骨前红了一片,带有麦香气味的呼吸吹拂着她的脸颊,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她明显感觉到有一股热流顺着心脏直冲脑门儿,顺着脸颊红透了耳稍。   江宋道:“你还是那么敏感。”   郑千橙气闷闷道:“你脸不也红?”   他的手在后面不老实了,她最近丰腴了些,腰身比之前柔软很多。   她扭捏着身体,发出无声抗议。   他便又问道:“你排斥这个么?”   郑千橙盯着他深邃、发光的眼睛:“什么?”   “你说呢。”他道,“有的女性生产完……会大大下降,嗯。”   郑千橙顿了顿:“你先放开我。”   他又舔唇了,视线有意无意擦过她胸前起伏,抿了抿唇,道:“你先回答我。”   耍流/氓——郑千橙在心里骂道,她现在姿势不舒服,半腾在空中,被人拥着,手抵在副驾靠背上,狠狠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不知道。”   男人还是不放她,唇角微弯,哑声道:“想不想知道?”   郑千橙从他这句话听到某种属于他自身的渴望,看好戏似的笑笑,道:“我知道你想。”   他眉毛上扬,眼睛却闭了几秒,看起来像是做了个鬼脸,笑道:“之前的九年,怀孕后这几个月,你自己算算,多久了?”   她媚笑道:“不是还有两次手动么?”   他看着她不说话。   郑千橙舔了舔唇,唇角变得晶晶亮,低声道:“谁让你那几年不找?”   江宋心道,这女人真是没良心。可具体原因也不想告诉她,他这人生活上没什么洁癖,家里宿舍里一般干净,也没什么强迫症,精神洁癖却厉害得很,轻易不同异性接触。   并不知是何时形成的习惯。   哪里像她,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江宋微蹙着眉看她,而后凑过去猛香了口,推开她,问她走不走?   郑千橙被吊起来的心绪就这样轻易被他偃旗息鼓,手搭在方向盘上,问他:“回家?”   他“嗯”了声:“回那个家。”   郑千橙问道:“哪个?”   江宋闭上眼,深深吸口气,瓮声道:“没人的那个。”   从地下停车场到家门口那段路,男人始终将力聚在她身上,看上去似乎半醉不醒。郑千橙穿着外套,半敞着怀,手臂处搭着条毛绒围脖,另只手扶着男人身后。   一点儿都不觉得冷。   公寓里热气腾腾,长时间没人居住,有种淡淡的尘土气味儿。脱下鞋踩在地上,暖气直通四肢。   她刚直起身,身后一股力量直直将她抵在墙上,身体瞬间动弹不得,背后紧紧贴着滚烫炽热。   她也以为自己不太想,可这才第一秒,她就缴械投降了,呼息声声入耳。内心竟无比期待。   他十分不克制,比重逢后的每一次都要更蛮横,但也温柔。   两种极端的情感涌现在他身上,产生巨大反差,那股不易见的矛盾感竟该死的迷人。   郑千橙上气不接下气,被放倒在床上时,忽地半撑起身体捏他的手腕:“有/套/么。”   他双手撑在她两边,低声说有。   郑千橙的表情划过瞬间惊讶。   他随手在柜子里翻到方盒子,撇了眼,还有厚厚一沓,拿完一个出来,剩下的直接扔到床上。   郑千橙坐在床上,衣服都被褪得差不多了,问他:“怎么会有这个?”   江宋边看她边往身上套,半眯着眼,声色暗沉道:“忘了?”   是在电梯口等她到半夜的那晚,他有预感两人没完,也感知到在某些方面,她的渴望不比他少半分半毫。   即使嘴上不饶过他,但是身体接受程度真实。   郑千橙真想不起来了,但是既不是她买的,那肯定是他。那股羞赧无地自容的劲头儿顿时涌上头,低声骂道:“你是真不正经。”   江宋凑过来按着她肩膀,热息拂在她额角,含糊不清地问道:“是不是激将法?”   郑千橙气若游丝道:“你说是就是呗。”   ……   床单褶皱如同山川沟壑,层峦叠嶂,然而又像是经过风雨摧残,变幻莫测。   似乎暴雨席卷了空气,声声响动如同冰雹砸碎屋瓦。   床帏四周波动不断,搭垂在边角的毛毯边缘泛起涟漪般的浪纹。   江宋直觉得历经过某种特殊变化后的女人极其敏感,然而那种变化格外晃眼,格外令他……眩晕。   格外放肆。   他听见郑千橙难忍的嗓音,如同天籁。   “江宋……”   他不应。   “江宋……”   他还不应。   “老公……”   他不是不想应,他快炸了。   他企图上手按压住令他眩晕的变化。   手下湿了一片。   郑千橙瞪大眼睛,她不知道别人如何应对这种场景,反正此刻的她当真是手足无措了,精疲力尽又羞赧至极。   他低声安慰:“没事,只是溢了,你别不好意思。”   郑千橙支支吾吾,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好对上他克制、似乎还在忍耐的眼睛。   她捂着脸,抿了抿唇,嗓子哑得难受:“都怪你。”   “怪我。”他尚未尽兴,此刻憋着口气,重复一遍,“怪我。”   “不想要了。”她双臂叠起,扭过头去。   他就像是被人彻底拿捏住了一样,观察她的反应,细听她的声音,力道忽轻忽重,克制着憋闷到自己,也不能让她有过一丝一毫不满。   但是,她要罢工。   肯定是不可以的。   …… 第57章 .57“行得正坐得端。”   这一场做完,郑千橙沉沉地睡了一觉。   当她缓慢回醒睁开双眼,江宋就坐在她身边,似乎早已察觉到动静,目光地落在她脸上,十分温柔。   “醒了?”   “嗯。”她小幅度地翻了下身,身体并不是很难控制,只是一想起方才他锢着自己的场景便觉得不好意思。   天气阴沉,白色窗帘似是一张大大的灯罩拢住清淡光亮。   她瓮声道:“几点了?”   江宋回道:“不到五点。”   “得回去了。”她顿了顿,问道,“妈没给我打电话么?”   江宋看着她,替她捋捋长发,道:“没。”   “怎么会……”她有些不信,让他递来手机,翻着看了看,又道,“真没有,小橙子醒着还是睡着呢?”   江宋唇角微弯,看她的眼神很是温和,没说话。   她挠了挠脸,穿上衣服,倚在窗边发了会儿呆,似乎这一觉把她睡得更散了,始终无法聚精会神,她记得自己貌似有话要对江宋说,好半晌都没能想起来。   只记得方才那场酣畅淋漓,很是尽兴。   她很久没有这般放肆过,而且当下和恋爱那会儿比起来,感受十分不同。   江宋说刚生产完的女人……会下降,她完全没有,对上江宋,她还是一堆干柴,而江宋又很好诠释了烈火的意义。   刚重逢那会儿,她觉得自己不甘心,觉得非得让他也感受到自己这九年来日复一日的失落才算好,如今她感受到他的热情——   其实一早就感受到,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他明明知道她憋着一口气,也知道她在等他一步步接近,不到最后一步他总要试探着来,除了在床上坚决狠戾,其他时候多是不释怀的,似乎在看眼色,又似乎不是。   然后这一切的一切,如今幻化为对女儿的担心和思念。   她动作麻利地穿好衣服,忽然想起自己想说的话了。   她顿在那里,叫出他的名字。   江宋停下动作,回声望她。   她道:“江医生,我觉得……你的提议还不错,要不我搬去北城住?”   江宋却是沉默几秒,忽地开口道:“没关系,你之前说得对,确实太折腾。”   郑千橙见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除了平静还有种早已接受的坦然。   江宋道:“北城比临安还要冷些,小橙子太小,不一定会适应,我原先只想着每日下班能见到你和女儿,认真想来,这个想法确实自私,所以你不用去北城,只要有时间,我尽量回家。”   临安到北城来回三小时,若是在早早下班的情况下,他可以连夜赶回,早起离开。   郑千橙想了想:“那你会不会很累?”   他却是过来一把揽她进怀,心跳声和呼吸声如擂鼓镇,噗通噗通在她耳边响起。   “不会。”他说。   回到徐家,郑千橙先问起小橙子的状况,张曼莉只说一天醒了两次,没怎么哭闹,喝完奶又睡下了,乖得不像话,很是省心。   郑千橙洗过澡,趴在床前看女儿,还不到两个月大的婴儿,和刚出生那会儿已经有所不同,皮肤薄如蝉翼,吹弹可破,两颊之上青紫色细小血管清晰可见,粉嫩的唇嘟嘟着,有点儿像她。   第二天一早,江宋吃完早饭就出发去往北城。郑千橙站在窗边,看见他的车开出小区大门,驶入车道中,渐行渐远。   她觉得她和江宋因为这个幼小的生命,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终极一生无法割断了。   原先她还想着徐行之为何在离婚之后骤然醒悟,非颜词不可,偶尔阐明原因,始终与可儿脱不了关系。   她那时便觉得徐行之虚伪,男人都虚伪。   如今想来,或许想法过于片面。   卧室房门半敞,徐行之怕会吵到小外甥女便没敲门,没成想把郑千橙吓一跳。   郑千橙双手环臂,蹙着眉看他,又怕会惊动女儿,低声斥道:“你鬼鬼祟祟要干什么?”   徐行之哪能受得了她这种态度,啧啧调侃道:“怎么了?当望夫石呢?”   郑千橙道:“出去,快出去。”   徐行之眉毛上扬,道:“我看我外甥女,你话这多呢?”   郑千橙道:“又不是没有女儿。”   徐行之冷哼一声:“不在跟前,借你的亲近亲近。”   郑千橙听到这话,忽地想笑,不久前这人还嘲讽自己大龄未婚,无儿无女,这么快就沦落到借自己女儿亲近,这转变未免来得太快太大些。   她笑道:“你这人,怎么总是出尔反尔?”   徐行之只“嗯”了声,半晌反应过来:“说谁呢?我又怎么你了?”   郑千橙道:“说你呢,上次说我老了后别羡慕你膝下儿孙满堂,现在我明确告诉你——肯定不会,而且我婚姻状况……还行。”   徐行之横了她一眼,道:“上次请教你那事儿,没什么用,可儿他妈还是不待见我,你空有嘴上功夫。”   郑千橙反驳道:“一定是你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伤了人的心。”   “不是。”徐行之的神情瞬间悲伤下去,“你不知道。”   郑千橙沉默数秒,若有所思道:“怎么了?有别的情况?”   徐行之难得不回话。   郑千橙更是惊讶,扯他胳膊,正色道:“怎么了啊?”   “没事儿。”他道,“别问了。”   郑千橙是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吗?不是。   她扯着徐行之去另一间次卧,一本正经问道:“到底怎么了哥?”   徐行之原本不打算告诉郑千橙,他有些日子没因此打扰过她,又因她生产完不久,自然而然忘了。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于是沉默道:“颜词新找了个,这人我还认识。”   郑千橙道:“谁?”   “以前一同学,跟你说你也不知道。”他叹了口气,道,“就这样吧。”   郑千橙听他说这话心里挺不是滋味儿,代入徐行之的处境切身实地想了想,更是愁眉紧缩:“那怎么办?你们不复婚了么?”   “不复就不复。”徐行之道,“你以为谁都能像你和江宋一样。”说着说着又沉闷下去,“我就是觉得——唉,太可惜了。”   他道:“我俩十八.九岁就在一起了,她为我怀过两次孕,流了一次,我始终觉得欠她的,但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后来越相处就矛盾越多,总是在吵架,她嫌我不上进,不独立,嫌我没气质,没家教,哪个男人能忍得了有人说他这些?”   郑千橙默不作声,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又道:“我能接受她找别的人,我之前给她搅黄过一次,她现在还在生我气。”顿了顿,沉闷道,“我也找过别人,她应该知道这事儿,她要是没能把我忘了,就是记恨着我,要是真把我忘了,我希望她能和我一样,找过别人才知道和别人哪哪都不合适。”   郑千橙惊了一惊,道:“你什么时候找别人了?”   “离婚后。”他看她,平声道,“你不知道。”   郑千橙瞪大眼睛:“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是一样么?”徐行之反问道,“你早恋开房,后来未婚先孕,不也是暗渡陈仓?”   郑千橙无语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   徐行之被她这一噎,半晌没能说出话。   俩人大眼瞪小眼,随即翻白眼。   得,又是一次不欢而散的谈话。   当晚,郑千橙竟失眠了。她思来想去,江宋回北城占据小部分原因,与徐行之的谈话占据大部分原因。   徐行之和颜词的恋爱要比她和江宋早得多,十几年来分分合合,至今纠缠不清。   不过徐行之离婚后交往过别的女人这件事,她是头一次听说,而颜词年轻貌美,近几年来更是桃花不断。   这事儿是从可儿那里知晓的。   她设身处地的代入后,开始思索一个问题。   如果当年在江宋拉黑她后她选择找他问清原因而不是彻底搁置,那么事到如今两人的结局会是怎样。   会比现在幸福,还是与徐行之颜词相似,婚姻如同一地鸡毛,因为孩子不得不联系。   起初,她还挺有心境。渐渐想多,后背竟不由得发冷,依她和江宋的脾气,往后几年也不见得好。   况且她知晓自身明显的变化,就是在见面次数不多的恋爱中,她渐渐不再以江宋为主体,而是更多的沉溺在自我学业生活中,对他多有忽略。   她把这归类于情侣相处时间越长,就越不把对方当回事儿的原因。   两人若是能长久,需得有过这份默契。   她和江宋没有,所以感情戛然而止。   江宋是从一至终的,至少从态度上来讲,甚至还是越来越亲近的。   而立之年,大多情绪遭遇摒弃,生活工作推着她走,稍不转动就要被鞭策,上司下属一一鞭策。   江宋亦是如此,鞭策对象是更为广大的病患与社会。   她平躺在床上失眠到半夜,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起床。张曼莉以为小橙子昨晚闹觉,纳闷自己怎么没听到。   郑千橙却说,就是突然之间失眠了。   张曼莉思忖片刻,又道:“夫妻分居总归是不好的。”   郑千橙只能解释道:“真不是。”   张曼莉心道她是嘴硬,才不承认。   春节后的第一个休息日,江宋没能回来,电话里他耐心解释,工作太忙,如果能找到人接替,他会尽量赶回。   郑千橙贴心道,家里一切都好。交代他不要太累,小橙子会心疼。   挂断电话,郑千橙接到陈梵克的电话,陈梵克问她是否有时间请吃饭。   郑千橙询问过张曼莉后,回复道:“可以。”   吃饭时徐行之开车送她,一路调侃:“老公工作繁忙不见踪影,盛装打扮前来会异性朋友,你可真行。”   郑千橙漫不经心道:“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你这种长舌妇嚼舌根。”   徐行之气得翻白眼,就不该贱歪歪开车送她来! 第58章 .58“回家。”   徐行之问道:“妹夫今天真不回来?”   郑千橙笑道:“叫那么亲呢?”又道,“不回,打电话了。”   徐行之点头,在红绿灯路口掉了个头,将人送到餐馆门口,嘱咐道:“别太晚,完事给我打电话。”   郑千橙嗯了声。   徐行之看着倒车镜,等人下车,便开车回家了。   郑千橙站在楼下理了理衣服,拿出手机给陈梵克发消息,问他到哪了?   陈梵克直接回她一个包厢号,说恭候多时。   郑千橙没着急上楼,而是在楼下站了会儿。   他好像格外喜欢和她来国风装潢的餐馆,从第一次到每一次,也几乎没让她结过账。   她知道有些话需要讲清,有些问题更要解决。她盛装出席,要得不过是一次光鲜亮丽的谈话,绝不能甘拜下风。   理清思绪后,郑千橙上了电梯。   年后的餐厅,人影络绎不绝。   郑千橙被服务生带进装修精美的包厢,一眼看见坐在上座的陈梵克,她冲着人笑笑,将手提包搁置在门口桌子上,道:“来这么早?”   陈梵克没起身,笑:“还行吧。”目光从头到脚扫视她一遍,又道,“就比你早点儿。”   郑千橙坐下来,笑道:“家里有事儿耽搁了下,倒没想到你那么快。”   家里没什么事情,就是和小橙子多玩了会儿才出来。   陈梵克眼看她坐下,为她斟茶,推过去,问道:“喝茶?”   郑千橙“嗯”了一声,掖了掖长发,觉得有些热,便将外套脱掉,随手搭在旁边的椅子上。一抬眼,发现那人在看她,于是不免面露怯色,询问道:“我胖了是吧?”   陈梵克道:“穿的衣服太厚。”   她穿了件极其宽松的白色毛衣,除了挽起来露出的白皙手腕,其余地方包裹得严实,看不出胖,也看不出瘦。   郑千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问道:“这次怎么有时间来临安?”   陈梵克看她一眼,别有意味道:“专门来找你,忘了?”   郑千橙笑:“还真是啊?只是觉得难以置信罢了,陈总这么忙,专门来临安吃我请的饭,不胜荣幸。”   陈梵克听她打太极似的言谈,嗤笑一声:“找我有事儿?”   郑千橙正色道:“也没什么。”   “没什么就先吃。”他道,“吃完了想说再说,反正我坐在这儿,你说我就听着。”   郑千橙笑笑,说不出话。他总这样,让人发不起脾气,也让人觉得周到至极。   她下意识朝四周看看,询问道:“这次又没能见到你老婆。”   陈梵克蹙眉:“你就对她那么好奇?人家可不愿意来这儿。”   郑千橙心道我不是好奇,而是在点你,你这么聪明能听不懂么?装不懂罢了。   包厢顶端琉璃灯泡发出耀眼璀璨的光芒,落在一尘不染的桌面上,忽明忽暗。服务人员端来丰盛的菜肴,郑千橙不免发出感叹:“这么多?”   “不多。”陈梵克道,“没了。”   郑千橙朝门口的位置看了眼,扭过头来笑了笑:“真没了。”   陈梵克觉得她那一笑格外生动活泼,和从前一样。   他忽然道:“你那个小同事,有点儿像你。”   郑千橙顿住动作,看着他:“哪个?”   不等他回答,又道:“汪晨曦。”   陈梵克道:“嗯,就她。”他道,“某个瞬间听她讲说,谈吐气势有点儿像你,具体说不出,就是感觉很像,你有没有觉得?”   郑千橙道:“没有。”   陈梵克看着她。   郑千橙轻叹道:“这就是你和她在一起的原因。”   陈梵克默了片刻,道:“原来因为这事儿。”   郑千橙没说话。   陈梵克道:“我最近总是想起从前,头一回见你时也没想到后来我们的关系会那么好,新生大会时你就坐在前面,挺漂亮一姑娘,很抓人眼。那时候就该追你的,不该等到后来。”   郑千橙平静道:“我有男朋友。”   “是。”他道,“而且你们感情特稳定,但是后来怎么就不稳定了呢?”   郑千橙笑着摇了摇头。   陈梵克道:“所以这世上就没有百分之百稳定的感情,再喜欢也会分手。”   自从八月份来参加过她的婚礼,见过她为别人穿新装的模样,陈梵克始终无法释怀。明明这些年来,他也谈过不少恋爱,郑千橙知道的,郑千橙不知道的,他想让她知道的,不想让他知道的。   郑千橙颔首抿了抿唇,听到他的话,缓缓开口道:“分手也能复合。”   她抬眸,看向他,神色认真道:“已经结婚了,就别祸害人家小姑娘,对你来说没什么,对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女生来讲,情感大过天,影响一生。”   “所以你深有感触?”他笑着看她。   郑千橙沉默数秒,而后诚恳道:“对。”   陈梵克继续夹菜,顺便还给她盛了碗汤,看向她,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郑千橙道:“我承认二十岁的恋爱影响了我一生,不过究极根本,是因为我爱我老公。”她耸耸肩,“这样说会有一些不好意思,但这是事实,即便现在我们已经结婚生女,但我想到我们分开的那几年,也会感到失落。”   她道:“说实话,我不能嫁给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但仅仅只是我而已,这有种变/态的执着在里面。”她看向陈梵克,继续道,“你也说了汪晨曦她是和我有相似之处的,大概就是那股儿坚持不懈的精神,所以我想,她毕竟还年轻,未来发展潜力无限,不应该受到这种影响。”   而这种影响是从她给过陈梵克打电话后开始的,这个事实真相让她感到更加难受。   陈梵克没说话,只是摇着头笑了声。   然后,他固执地说出那句多年来重复已久且认定的话。   他吊儿郎当道:“你老公配不上你。”   郑千橙梗住嗓音,下意识想怼。   但怼得怼到点上。   江宋家世背景一般,这不是他的优点,况且搬弄这些太显世俗。而工作能力强也定会引得男人不服,她猜陈梵克定会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他在他的行业不一定就比江宋差。   论样貌,男人大概更不屑。   而样貌,也仅仅是江宋所有优点中最显眼和最不值一提的一个。   良久,郑千橙道:“我老公这人,就是没情趣,也不太会说什么好话。我也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姑娘——”   陈梵克打断她,笑道:“你是爱揣着明白装糊涂。”   郑千橙也不恼,唇角微弯,面色闪过一瞬的尴尬,继续道:“我和他是未婚先孕,本来没想着跟他牵扯,结果不知道怎么的就怀孕了,稀里糊涂就把婚结了。总想着不该这样,我再不清醒,总不会做未婚先孕这事儿,不过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就是因为那人是他,所以才不惧怕,说到底就是信任,还有俗不可耐的爱情。”   陈梵克品着她话里有话,于是佯装轻松道:“秀恩爱呐。”   郑千橙欸了一声:“这样想,也没错。”   她笑道:“所以吧,别人再好,与我无关。”   陈梵克道:“行吧。”   话题有所跑偏,郑千橙约陈梵克出来,显然不是为秀恩爱。她低声道:“汪晨曦这个女孩,平时话不多,但很有想法,工作中尽职尽责,做任何事情都很认真。”   “我会告诉她你已婚的身份。”她道。   陈梵克大笑道:“说呗,又不是什么秘密。”   郑千橙问道:“你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吧?”   “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陈梵克道,“就像你和江宋分手时,我以为你一定能跟我好,结果还不是如此。”   郑千橙没吭声。   陈梵克将筷子搁下,身体朝后仰,敛了笑,认真地观察她。   郑千橙依旧沉默不语,她觉得陈梵克还有话要说。   陈梵克忽然一本正经道:“你总说我不让你见我老婆,你还不是一样,是觉得我和你老公不能和睦相处?”   郑千橙抿着唇,没答话。   陈梵克又道:“怕我欺负你老公。”   郑千橙这才笑出声。   “难道不是么?”陈梵克慢悠悠道,“还是怕你老公恼羞成怒,对我动手?”   郑千橙反问道:“他为什么要对你动手,他很斯文,也很有礼貌。”   “大概我曾经做过什么,让他伤心难过了吧。”陈梵克这样讲,人显得很没有良心,但他这人向来如此吊儿郎当,不把别人当回事儿,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人的城府很深。   郑千橙问道:“你做过什么?”   陈梵克抬眼去看她。   他之前猜测过多次郑千橙和江宋分手的理由,似乎每一条都能和他扯上关系,可具体原因,他从没问过郑千橙,郑千橙也没提过。   而在两人分手之前,他并没做过出格举动。只是在后来漫长相处的时间里,他终是按耐不住,但郑千橙只是笑。   他看得出,那笑单纯得不掺任何有关爱情的杂质。   他没说话,郑千橙电话响了。   他听得很清楚。   郑千橙冲着电话道:“哥?什么事?”   徐行之道:“你在哪个包厢?”   郑千橙报了包厢号码,问道:“怎么了?”   她看了陈梵克一眼,后者把玩着食指中指,低着眸并未看她。   徐行之道:“妹夫回来了。”   郑千橙愣了愣。   徐行之道:“他快到了。”   徐行之应当是在家里,郑千橙听到了小橙子的哭声,她呆滞了一会儿,没由来一阵心慌。她急道:“小橙子怎么哭了?”   徐行之回头喊了声妈,一阵嘈乱后没了哭音。   “妈喂奶呢。”他道,“没哭了。”   徐行之挂断电话,郑千橙仍是坐在那儿盯着手机,沉闷了半晌,叹了口气。   陈梵克笑了声:“送你回去?”   郑千橙道:“不用。”话还没讲清楚。   话音刚落,包厢的门便被推开了,来者豁然用力,毫无保留,重重一推。   似乎格外的刻意、不加掩饰。   郑千橙看见江宋的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而周遭空气随之发生变化,瞬间被他带来的寒冷、冰凉的气息席卷。   万籁俱静。   江宋看向陈梵克略带不屑的嘴脸。   而后,轻微蹙眉,转移视线,对上郑千橙茫然、始料未及的眉眼。她化了妆,灯光下容光焕发,散发着无尽女性荷尔蒙,白皙无暇。   她唇畔翕动,声调平和:“你回来了?”   江宋“嗯”了声。   他看见眼前的两人距离拉得极近,姿态恣意随性,并未因为他的闯入而出现半分变动。   陈梵克微微挑眉,撇嘴道:“这位是?”   那句“我老公”尚未出口,郑千橙便听到江宋那句快要抑制不住,又似乎掺杂了冰片的——   “回家。”   她眼睫微动。   男人筋骨分明的长指扣在门框边缘,眉眼深邃,目光里像是有什么情感涌动,他手指间的力道渐渐收紧,语气仍是波澜不惊。   “回家。” 第59章 .59“你才是打碎我爱情美好愿望的人……   郑千橙喉咙里咽了咽,忽地起身,手指搭在桌椅靠背处,轻声道:“老公……你吃饭了么?这位是我朋友——”   江宋仍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目光的冰冷令她难以继续当下的谈话。   陈梵克好整以暇地倚在座位上,慢条斯理地扯来纸巾,擦拭手指。   包厢顶端琉璃灯光来回晃荡,桌面点点璀璨。   郑千橙顿了一下,看向陈梵克:“那我就先走了。”   “呵。”陈梵克动也没动,手指弯曲,指节敲击在木质座椅处,发出梆梆响动。   郑千橙拿起外套时,门蹭地一下被彻底推开。   门框与墙面发出巨大响动,惊得人影一颤。   郑千橙感觉到一股力量忽地扼住她的手腕,滚烫生硬,似乎根本控制不好力量,将她拉扯出去。   椅子和地面摩擦,声音刺耳难受。   惊慌中她扯过门口的挎包,终是一句话都没留下便出了门,冷热交替的温度令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包厢彻底安静下来后,陈梵克终于交叉手指置于身前,攥紧几下,骨节处发出“咔咔”响动。他舔了舔唇,长叹一声,看好戏似的,笑出了声。   男人肩宽腿长,大步流星,郑千橙一路跌跌撞撞,手腕被扯得生疼,然而她终是没阻止他,直到出了餐馆大门才甩开他的手。   风吹乱了她的长发,白皙光洁的手腕汗毛竖立。   她瞪着他,不说话,持续的小跑以及气愤令她心跳加速,呼气不止。   春节过后,街道两旁挂满红色灯笼,路灯灯光炽亮,照得人影发亮,轮廓像是蒙着一层浅淡金光。   郑千橙克制嗓音,几乎没有停顿地质问道:“你在干什么?”   江宋沉默不语,眉宇紧蹙,似有化不开的愁。   “你刚才那样特别失礼,你知道么?”郑千橙将衣服披在肩上,不明所以地问他。   江宋依旧低沉。   静默片刻,他转身垂眸,眼皮微耷,看了眼餐厅大门:“你为什么会和他一起。”   郑千橙抿了抿唇,猛地吸了口气,正要开口,便听他冷冷道:“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她惊讶于江宋强大的控制欲,下意识反问道:“为什么?凭什么?”   江宋盯着她的脸,灯光下睁大了双眼,表情难以置信。一股莫名的难受冲入脑门,他用力压下胃里那腔翻江倒海,冷声道:“没有为什么,不能就是不能。”   她急促地眨动眼皮,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又道:“我和他只是朋友,我请他吃饭是因为他上次帮了我的忙,我的两个部员遇到麻烦滞留派出所,是他去把人带出来的,我有理有据,你到底什么意思?”   江宋沉闷地叹息,胸腔内跳动的心脏似乎被人扼住一般,难以跳跃:“他——”   顿住了。   “他怎么了?”郑千橙扯他手臂,语气没有半分妥协,“他之前对我有好感,所以你不允许我和他单独吃饭?”   “是这样么?”郑千橙需要一个答案,因为此刻的江宋看上去是那么反常,令她意想不到的反常。   郑千橙不屈不挠道:“是这样吗?”   她牙尖嘴利,锱铢必较的模样彻底刺痛了他,他捂着胸口狠狠回应道:“是!”   郑千橙彻底愣住了,僵在原地,大脑飞速运作,快速思索接下来应该要说的话,可没等她整合完毕,江宋很轻地叹息一声。   他低声道:“郑千橙,过去的事情我都要忘了,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样。”倏然间,那声调似乎染上悲怆。   郑千橙怔了好几秒,凝眉道:“我怎么了?”   她重复道:“江宋,你告诉我,我怎么了?”   他却似乎止住了情绪,猛然回神,彻底噤声。   郑千橙最烦他这个样子,没有人能撬开他的嘴,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心声。   她道:“江宋,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要说什么,今天,现在就给我说清楚。你现在不说,以后也不要说,我要做什么是我的自由,你可以建议,但不能阻止,你如果接受不了,我们就离婚。”   声色越来越哑,她何尝不难受,大脑像是被水泥钢筋糊住,除了大声呼吸,再也做不成其他。   她抬手抹去泪水:“我最受不了你这个样子,我只是出来吃顿饭,我和陈梵克什么都没有!”   心脏如遭锤击,江宋很轻很轻地哂出一声:“你说谎。”   郑千橙一刹僵住,目光如同刀炬指向面前男人:“你说什么?”   男人乌眉亮眼,黑夜里眼尾染上潮红,面无表情道:“郑千橙,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拉黑你么?”   “我不想知道。”郑千橙毫不客气地回击他。   “你和他去了什么地方,让他回来之后对你如此念念不忘!”他克制到手指发颤,咬紧牙关,“而我作为你当时的男友,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半夜给你发消息,他又在半夜三更给你发过多少消息?”   郑千橙只是顿了一秒,回忆很轻易的飘回十年之前。   她回忆着,回应道:“我们只是一起去了趟程二袅的学校……”   江宋眼神黯淡,道:“是啊,你们只是一起去了好友的学校,一起坐火车硬座,一起观赏车外风景,人间百态……而我只是让你陪我去北城北部的旅游景点,你都觉得累!”   “我知道你们私下在一起做过很多事,吃过很多饭,在我们分手的漫长九年中,他一直待在你身边。”他自嘲般的笑了声,“我每次都能看到你们并肩而立,嬉笑打闹。”   “我不是没来找过你……”他喃喃道,“也不是每一次都能看到你,但是只要我看到你,就也能看到他,我不知道我错在哪儿了?是你说会永远爱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江宋用力抵着胸口处,狠狠压制那份疼痛。liJia   他是个内心贫瘠的人,他也没有那么多城府和心眼拿出来同不相干的人周旋,直白和真实是他,小心眼和憋闷也是他。他只是不明白,那个在高考当夜对她笑靥如花,说会永远喜欢他的女生,为什么可以装作无事发生的去和别人旅行,那种旅行,他们都没有过。   宋月青去世的时候,众人面前他强忍泪水,他无愧于母亲,在后来每一个思念母亲的夜晚,他都感到无比悲伤,世上最爱他的人弃他而去,他同样尽了最大的孝心。   和郑千橙分手那晚,他心脏似乎骤停。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听见自己的呼息如同耄耋老人,缓慢而干涩的交替,脑子里全是陈梵克发来的那条信息。   他在消息里亲昵地称呼自己女友,那专属他的代名词,说着他从来不知道的事情,他们一起去旅行,度过美好假期。   他想都不愿想,胸口剧烈抽搐,努力不让自己失态,可到底在四下无人的街道里掩面而泣,那种憋闷的、沉重又尖锐的思绪,将他整个人抽筋剥皮。   他的感情纯真无邪,那不是他要如此痛苦的原因。   他也可以装作不知晓的。   他用了九年时间将自己说服,不代表他能再次接受。   “你不能和他一起。”他注视着她,声色已然酸涩发颤,“你不能……”   你不能为他和我离婚……   四周喧嚣的空气好笑又讽刺,广袤的街道像是巨大无比的十字架,将他狠狠钉住,动弹不得。   郑千橙茫然不知,似乎未能完全消化这其中的每一条消息,她双手捧着脸,扯了下唇,道:“江宋,我没有过,我从来都没和他——”她开始语无伦次,“我从来都不喜欢他,我们只是朋友。”   “不。”江宋心如死灰般摇了摇头,湿红的眼眸黯淡无光,“你们从来都不只是朋友。”   郑千橙张了张嘴,态度坚决道:“我从来都不,我只有过你。”   他的长指握成拳状,骨节凸出,用力敲在心口处,试图减少那份密密麻麻的疼痛。干燥的嘴唇翕动,低声道:“你才是打碎我对爱情美好愿望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去。   郑千橙抬手拉他的手,外套瞬间掉落,寒风凛冽,将她的皮肤吹到冰冷。   江宋顿住脚步,长长吁出一口气,转身将她的外套捡起,拍打几下,搭到她身上。   “我很抱歉今天的失态。”他声色暗哑,“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   “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我无权过问。”   郑千橙彻底梗住,面色惨白,那句“你是要和我离婚么”堵在她嗓子眼儿,几乎将她噎到半死。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任郑千橙如何喊他也不回头。   她裹紧衣服站在红色灯笼下,连发丝儿都被染成诡异的红色。   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没认识过江宋。   更没认识过自己。 第60章 .60他什么都没有   郑千橙努力让自己心思平静下来,但冷风将她思绪冻僵,她颤动着手拿起手机,想要给江宋打电话,却在按下按键的前一秒顿住了。   无能为力、不知所措的感受涌上心头,她要说什么,她应该说什么?   她根本记不清分手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在和陈梵克出来学院大门后遇到冷眼的江宋,而后去学校外面过夜,那晚他话很少,情绪不高。   而她就像是习惯了或者确认自己的安慰无济于事,再之后,她忙于学习,忙于实习,忙于一段无边无际的独处。   她没看到过陈梵克发给她的短信,那到底是一条什么样的短信?让江宋沉闷的爱意彻底隐瞒,令他敏感的神经彻底崩溃。   泪水干涸在紧绷的脸颊,渍得皮肤越发疼痛。   她给徐行之发了条短信,然后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处等待。   阵阵凉风吹动外套的衣摆,她低垂着头,时而紧闭双眼,时而抿唇冥思。干枝黑影摇晃,不远处车声鼎沸,又似乎那一处彻底远离喧嚣。   陈梵克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她。   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无比落魄的她。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未拆封的纸巾,递过去。   郑千橙看见视线里突然伸过来的手,心里顿时浮现一抹期待,可很快那抹期待便落空。   她认出他拇指底端的痣,无奈地闭紧双眼,摇了摇头。   陈梵克收起纸巾,瞟了她一眼,语气轻松道:“吵架了?”   郑千橙抬手捂着额角,下肢仍然在颤抖,她没回答他的问题,她不想同他讲话。   陈梵克又道:“因为我吵架?”   他彻底笑起来,语气难掩尖酸:“我要是他,可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让你在这哭。”   郑千橙放下手,用力吸了一口气,调整好状态,回击道:“你不是他,谁也不是他。”   人影相交错,路灯光延绵。   陈梵克点点头,言简意赅道:“是这样,没错。”   郑千橙裹紧大衣,抬起头看他,冷声道:“我只当你是朋友,你说我们关系好,是真的好吗?你攻击我的爱人,贬低我的品味,这就是你所谓的好。”   陈梵克插在兜里的手垂下来,盯着她看。   郑千橙认真道:“十年前我去我朋友学校搜集课题,你说你也想一起,所以我买了两张票,不是因为别的,仅仅因为我们是同专业同学,我信任你,所以帮助你。没有你我照样可以去,而且不会对我的成绩有任何影响。”   “我感谢你的陪伴,我当你是朋友,你说你对我有好感,我第一时间就告诉过你,不可能。”眼角不可抑制的潮湿,她抿了抿唇,心下无比想念江宋。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我不会拒绝任何人的好意,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纯洁友情,因为我永远只爱江宋,我只爱他一个。”   陈梵克意识到她的专注,敛了神色,只道:“我知道。”   他还想把纸巾递给她,不管是出于绅士还是心疼,他不想看她泪眼涟涟的模样。从前十几年都没有过这样,这种样貌的她罕见又冷漠。   “所以你知道么?”郑千橙攥紧拳头,闭着眼睛摇着头,“你每一次说他不好的时候,我有多难受,我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看不起他?”   陈梵克道:“没有,就是开玩笑。”   “我不喜欢。”郑千橙一字一句道,“我不喜欢你开的玩笑,江宋他人很好。”   郑千橙通红的眼望过去,在说出江宋人真的很好这句话后,彻底崩溃了。   她突然很想江宋。   她抽抽嗒嗒,胸腔一时之间上不来气,意识到陈梵克的靠近之后,很快撤退身体,抬手抵在两人中间。   那避之不及的动作刺痛了他的眼睛,随之沉沉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我给你道个歉?”陈梵克扯了扯嘴角,言不由衷道,“你别哭了行么?我不是故意的。”   郑千橙看着他,坚决道:“你嫉妒江宋。”   陈梵克直接道:“没有。”   郑千橙道:“无所谓。”   这不重要。   陈梵克道:“我跟他不熟。”   “我这次来找你,是想和你说一下汪晨曦的事情。”郑千橙拍拍胸口,平静道,“不过我现在想通了,你们都是成年人,你们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和标准,也有承担后果的责任。”   陈梵克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眉眼里生出一丝厌恶的情绪。但他没说话,只是听。   郑千橙继续道:“我不知道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感觉,如果你觉得我们是朋友,那就继续做朋友,如果你觉得做不了朋友,从今往后我们再不联系。”   他道:“从头到尾都在于你,你说是就是,你说不是就不是。”说完了忽然冷笑一声,“你这人心挺狠的。”   郑千橙环抱着双臂,喉咙梗到疼痛,没否认他的话,也不承认。   陈梵克无所谓道:“现在互删也行。”说着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手指划了几下,又快速点击,删完了拿起来给她看,笑道,“我为我从前所有不合时宜的示好、告白,为给你带来的所有不应该存在的困扰、烦恼,感到抱歉。”   说完,他微微欠身,向她鞠了一躬。   郑千橙的眉头蹙得更紧了。   他是真的喜欢过她。   这份喜欢,被他包裹得体面。   “山水不相逢,此生勿复见。”他道,“祝你幸福。”   从前往后,所有的喜欢都留在这句话里了。当初觉得有意思才想去追她,如今感到没意思,就不纠缠了。   人的一生可以爱上几个人,又能在同时喜欢多少人呢?   陈梵克走后,郑千橙静默中站立,思索这些问题。   她不知道自己在陈梵克心中所占分量,他在喜欢自己的同时也和别人恋爱着,他的性格讨喜,能言善辩,他对她的执着说白了更像是心有不甘。   郑千橙就是这样认为的。   江宋不一样。   江宋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她可以在与异性的交际中如鱼得水,身体到心理却只接纳江宋一人。   她以为江宋爱她不深,误以为他没那么需要自己。   她不了解江宋,江宋也不了解她。他们没有在彼此身上获得安全感,又那么渴望在一起。   徐行之比想象中来得要快,车灯扫过眼睛时,郑千橙吓了一跳。   她拉开车门坐到后座,而后车子启动,徐行之注意着她的动态,询问道:“江宋怎么又走了?”   郑千橙把胳膊肘抵在车门玻璃上,手撑着额角,语色淡淡道:“去哪。”   “回北城。”徐行之顿了顿,从后视镜看她一眼,“他给我点电话来接你,我问他怎么不接,他说医院太忙了。”   郑千橙没说话,只静静听着。   徐行之道:“他该不会是就抽空回来看孩子一眼?”又道,“何必呢,这么累。你见到他了没?”   “见到了。”她声色沙哑。   “怎么了?”徐行之察觉到不对劲,笑了声,“闹别扭了?”   郑千橙“嗯”了声。   “因为什么?”徐行之开着车,揣测道,“因为跟你吃饭那小子?”   郑千橙头痛欲裂,感觉自己要感冒,指着前面的杯子,问道:“哥,杯子里有热水吗?”   徐行之道:“有。”   “我要喝。”   “自己过来拿。”徐行之又看她一眼。   街道灯光如昼,车厢内视线不清明。徐行之后知后觉道:“哭了?”   郑千橙捧着保温杯小口小口喝着热水,脸颊皮肤被水蒸气烫得干裂发痛。   徐行之打了转向灯,靠边停车,扭过头问道:“怎么了啊?”   郑千橙抽出纸巾擦眼泪,鼻尖眼下通红。半耷着眸,低声道:“别问了。”   徐行之顿了一下,道:“你这样回去爸妈准疯了,你得告诉我到底怎么了,你不想解释我跟他们解释啊。”   郑千橙怕自己一出声就止不住泪,徐行之看着她的难过样,别提多心疼,着急得想吼人,只能生生忍住:“是和江宋闹别扭了,还是跟你吃饭那小子惹你了?”   “你说啊!”徐行之急道,“哭什么!”   随即,郑千橙深深吸了口气,嚅嗫道:“哥你说得对,我不该背着江宋,和别人单独出来吃饭。”   徐行之眉心划过一丝诧异,而后沉默数秒,才道:“我说着玩呢,江宋——他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除非……”   “除非什么?”郑千橙抬头,双眸带水。   徐行之支支吾吾道:“说不清。”他扭过头去,叹息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不过你和妹夫两地分居着,也不能搁着啊。”   说着又叹息:“这个江宋,工作再忙也不能说走就走啊。”   郑千橙重新倚回车窗上,唇瓣翕动:“他总这样……”   “还是不能这样。”徐行之认真道,“结婚和恋爱不一样,没孩子和有孩子不一样,在这之前你们吵架分手耽误的是你们自己的事儿,难过消极个把月就完了。有了孩子得为孩子着想。”   “但是我也能理解,人都有缺点,有脾气嘛。”徐行之道,“但人也有张嘴,他不说你说,他说你不说,一定要沟通。”   他重复道:“一定要沟通。”   徐行之这话说得像模像样,自然是被现实生活打磨成情感大师。而人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成为当局中的迷者,郑千橙的心思几乎扭成麻花,凌乱无序,打了死结。   车子重新启动,行驶在宽阔平坦马路中,过往车灯如同帧帧电影画面向后播放。郑千橙将头埋在长发里,屏息静等。   她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长指轻点几下,将陈梵克在联系人中移除。   陈梵克主动删她,是她从未想到的事情。   不过正如他说,她这人心狠,如此操作,竟无半分感触。   窗外灯光暗了,车子拐进小区大门。黑墨色夜空遥远静谧,小路上有行人孩童经过。郑千橙的目光落在联系人老公那一栏,手指迟迟未落。   她觉得自己应该给他打个电话,也预料到自己情绪尚未稳定话语出口,两人关系可能会更加险峻。   进到家门时张曼莉察觉到她的异常,神色紧张地问怎么了?   徐行之跟在她身后向二老解释,和江宋闹了点儿小别扭,没什么大事。   回到房间,郑千橙趴到小床边看小橙子,房间开了盏台灯,小姑娘的睡容像极了她爸,眼睫毛又长又密,鼻梁挺翘。   过了会儿,徐志阳进门端来杯冰糖雪梨,烫的,刚刚熬好。又过了会儿,张曼莉进来给她端水烫脚,让她好好睡觉。   郑千橙自小心情不好时,一家人都是换着法哄。她认为自己比大多数人幸福,家庭氛围和谐温暖,能抚慰她生活中一半以上的烦躁不安。   但是江宋呢,江宋此刻的心情不比他好到哪儿去。   他什么都没有,所有情绪需要自己消化。   郑千橙这样想着,骤然湿了眼眶。 第61章 .61“你等我,我马上到。”……   老教授的妻子生了病,虽然只是普通小感冒,但老教授心急得很。   下班点准时下班,收尾工作全部交给江宋,全然忘记俩人之前立下的约定。教授道:“儿子去国外六年了,家里就她一个,生病情绪不高,饭不好好吃,我早点回家给她做饭,辛苦你了。”   江宋只道:“不辛苦。”   等人走了,科室趋于安静,他沉寂几秒,奔赴于无边无际的工作中。   自那次见过陈梵克后,第一个休息日没能回家。他有点儿想小橙子,给张曼莉打了个电话。   张曼莉拍下些小橙子的视频发给他,问他下周是否回家,他说不确定。   张曼莉又嘱咐他好好休息,不要太累,其余的删删减减终究没发过来。   那晚江宋加班,吃着食堂里不算美味三文鱼饭团,给郑千橙发了条消息,问她在干什么。   郑千橙睡了,没回复他。   第二天郑千橙给他打电话,他在做手术。   俩人就这样错过了。   又过了一周,江宋想给老教授请个假,回家一趟,尽快回来。宋晨飞打来电话,说自己到北城实习半个月了,想请他吃饭。   江宋接完宋晨飞的电话,打消了回临安的念头。   中午忙完,在医院门口站了会儿,宋晨怡开车载着宋晨飞来接他。   到达吃饭地点后,宋晨飞声情并茂地讲述着自己的实习经历,初入社会的年轻人难免要跌几个跟头,那些个老油条自以为是的压榨,在他们眼里就是欠揍欠打。   宋晨怡笑得花枝乱颤,附和他道:“就是,别怕啊,姐给你撑腰。”   江宋手搭在桌面上,另只手拿着玻璃杯,有一下没一下地抿着,但笑不语。   宋晨飞道:“哥,你现在工作还是那么忙啊?”   江宋“嗯”了声:“还可以,就这几天忙。”   宋晨怡道:“你多久回一次临安啊?”   江宋道:“不一定。”   宋晨曦笑道:“干脆让弟妹带着侄女一起搬到北城来,这样大家就可以多聚聚。”   宋晨飞也觉得这个提议好,道:“我以后就待在北城了,哥你是要留这儿么?”   江宋沉默道:“不留。”   宋晨怡看他一眼:“这么坚决啊。”   说实在的,她是挺想让江宋留在北城,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以她对表弟的护犊心理,她真心想让江宋留在更好的地方发展。   想了想,又道:“是因为弟妹吗?侄女还小,等她大点儿,你们再商量商量。”   江宋给她续了水,端坐着,垂眸道:“她爸妈都在临安,工作也很稳定,没必要为我动荡不安。”说完,沉默了会,又道,“不想让她太累。”   宋晨怡瞟了他一眼,道:“你有点太护着她了,看弟妹那样子不像是不能独当一面的人。”   宋晨飞也道:“是啊,我觉得嫂子挺强的,比哥会说话,也比哥情商高。”   江宋白了姐弟俩一眼。   宋晨怡冲着宋晨飞笑了声:“你说什么说,你哥不要面子啊。”   江宋波澜无惊地耸耸肩,问道:“舅妈最近怎么样?”   “还可以。”宋晨怡道,“总念叨你呢,说你不去看他,也没见过你媳妇儿。”   说完,又道:“要不然咱们下午去看一下妈,她估计下午要休息,晚饭之前去看她吧。”   江宋没接话,看了眼宋晨飞。   宋晨飞道:“我昨天下午去过了。”   江宋随之道:“我下午要忙,下次吧。”   “也可以。”宋晨怡看着他,道,“下次把弟妹和侄女一起接过来。”   江宋的手顺着玻璃杯壁来回摩梭,低声道:“再看吧。”   宋晨怡察觉到不对劲儿,询问道:“怎么了?”   江宋顿了一下,淡淡道:“孩子太小,怕她太累了。”   吃完饭后,江宋回到医院,忙了一下午,给老教授发了条短信请示,能否回家。   老教授从来都很通情达理,给予确定回复后,祝他一路顺风。   江宋看了眼时间,才五点不到。不知怎么他忽然松了口气,心下十分庆幸这过于“早”的时间。   他没吃饭,去医院超市买面包。   巧合的是,梁爽也在。   梁爽比他还惊讶,琳琅满目的货架旁,男人高瘦挺拔的身形格外瞩目,也好认。   “你也没回家?”她这样问道。   江宋付过钱,淡淡声:“你不也是。”   “我跟你又不一样。”梁爽道。   江宋抬眉,筋骨分明的长指扣着两包膨胀的塑料包装袋。   梁爽站在他身侧,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侧脸,看着他挺翘的鼻梁,线条流畅优异的下颌角,长睫浓眉,对谁都是一副淡漠疏离,却很难不让人为之心动。   他从来都是让人一眼沦陷的人。   即便到此时,梁爽也不免有此感触。   她道:“你是有家庭的人,我不是。两者差别还是很大的。”   他看她一眼,隐约扯了扯嘴角:“那你觉得是我这样好,还是你这样好。”   梁爽顿住了脚步,轻轻“啊”了一声,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怔数秒后才开口回道:“各有各的好。”   又道:“若是能找到情投意合的另一半,生活肯定会比一个人要好。但现在结婚的成本和代价很大,对于女性而言,社会要求会更加苛刻,如果达不到预期标准,一个人会更加自在。又不是每个男人都像江医生一样那么优秀,所以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   江宋听完,许久没做声,塑料包装摩挲声动不断。他面无表情地看了身遭女人一眼,才想起已经认识很久。   “我不优秀。”他低声道,“但你说得很好。”   对于女性要求苛刻的点,生育此项占据上风。他想到小橙子依偎在郑千橙怀里时岁月静好的气氛,面色柔和。   “走你自己的路,不要被任何人影响。”他道,“确实挺好的。”   他说这话时不同于往常冰山似的神态,江宋结婚后,状态改变很大。梁爽非常深刻的体会到这明显变化,眼睁睁看着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外,不声不响中便与她分道扬镳了。   江宋开着车,面包鼓鼓囊囊塞了一嘴,趁着手腾出来的空,单手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   中间接了个电话,教授让他到家后将一位病人的病例发给他。   他没等到家,中间在服务区停了下,将病例发过去。   他想早点儿回家,放下手机启动车子。   宋晨怡给他打来电话,他戴上耳机,好半晌才接听。   “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接电话?”宋晨怡不满道,“我在你舅妈这儿呢,你舅妈要找你。”   江宋还没出声,便又听见她说了句“妈,给你电话。”再然后,就是舅妈和蔼可亲的声音。   舅妈爱唤他阿宋,大抵是因为他和舅舅长相相似,从小成绩优异,所以舅妈对他很好,态度热络。   舅舅去世后,舅妈身体一直不太好,宋晨飞年龄小不担事,宋晨怡工作忙且老公大她近十岁。   她被宋晨怡安排在北城郊外一家环境颇好的疗养院,状态还不错。   江宋和她聊了会儿,扯到郑千橙身上。   舅妈说自己还没见过她。   江宋只道,不着急。   随即又想郑千橙给她打过那个电话后,再没联系过他。   这让他有一种无可厚非的挫败感。   他们曾经分手时,就是这般悄无声息。没有争吵不休,没有年轻男女该有的撕扯纠缠,在一个安静的春夜,感情被中断,一切戛然而止。   他知道是他按了暂停键,并且九年之后由他重新开启。   作为被分手的一方,不管是出于骨气还是什么,她没有任何理由来找自己。   结婚之后,她不止一次提起分手原因,她是有预料的,只是不够确定罢了。   江宋觉得,她能忍到这种程度,大概率会比他想象中要爱自己。   他诧异于自己思想的转变,在这段感情中,他从来没太大自信,因为他知道自己喜欢她,喜欢逐渐变成爱。而爱一个人,同时赋予她伤害自己的权利。   宋月青就是因为爱江承德,几乎被他伤害至死。   江宋将近八点到临安,他开车平稳驶在街道中,拐入小区里。楼层小路满目灯光,不算暗也不算亮,他开车绕了几圈才找到空车位。   停好车走向单元楼已经是八点多,江宋手拎着包,每一步都走的很轻。   这次回家没提前告知,他们应该已经吃过饭了。   老小区楼层不高,声控灯相对迟钝。   江宋走到房门前,敲响了门。   徐志阳打开门,看见他,很是诧异:“你怎么回来了?”   张曼莉站在卧室门口,瞪大眼睛:“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江宋矗立在门口,楼道的灯光从身后照过来,整个人很黯淡。   张曼莉道:“你们两个没打电话吗?”又正色道,“橙子去找你了。”   江宋一顿,问道:“什么时候?”   “刚走不久。”张曼莉指了指卧室,“小橙子才睡着。”   江宋忽然叹了口气,准备去卧室看一眼小橙子。   徐志阳接到郑千橙的电话,电话里她十分着急,说联系不到徐行之,车胎爆了,她吓了一跳,也换不了。   徐志阳安慰她别着急,又道他马上联系徐行之。   说完他和张曼莉看向江宋,江宋拿过他手中的电话,低声道:“你在哪儿?”   意料之外的声音,郑千橙霎时噤了声,停顿几秒才开口道:“平江南路,离高速路口不远。”   闻言,江宋稍微放下了心。紧绷的神色有所缓和,冲电话道:“你等我,我马上到。” 第62章 .62“我真的,比你想象中爱你。”……   郑千橙在车里坐了半小时,人渐渐暖起来,心思也冷静下来。冷静下来,理清思绪,就觉得今晚的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像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憋着一股劲儿去给他怄。   但她也清楚的感知到江宋和十年前巨大的差异。   不知道是不是生完孩子不久,又或者真心想跳出这个死循环,她内心特别失落,她觉得自己当下过于矫情,她怕一见到江宋就忍不住哭,又怕场面陷入尴尬,或者针锋相对。   她给程二袅打了个视频通话。   电话一接通,程二袅吓一跳:“妈呀,在哪啊,这么黑?”   郑千橙幽幽道:“在车里,遇到故障了,真的很背。”   “你怎么会在外面?”程二袅找了个舒服位置躺下,疑惑道,“你出来办事?”   郑千橙道:“不是。”她在想如何同程二袅讲心事,叹了好几口气,最后道,“二袅,如果我和江宋离婚了——”   “为什么?”程二袅眉头一皱,大为震惊道,“你们为什么离婚?是你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是你提出来还是他提出来?”   郑千橙看她一眼,将视线投往别处。   世界几乎一片黑暗。   她喃喃道:“我不知道。”   程二袅沉默数秒,问道:“你们吵架了吗?”   她点点头,沉默道:“我现在才知道江宋和我分手,是因为我和我的一个朋友走得太近,那个朋友你也认识的,就是之前我带去你学校的那位,陈梵克。”   程二袅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哦,他啊——”抿了抿唇,又评价道,“他比江宋,可差远了。”   郑千橙道:“只是长相,他人也不错,帮过我很多,现在自己开公司,发展得很好。我们已经……绝交了。”   程二袅平静道:“朋友都是阶段性的,有的人只能陪你走一程,有的人也能陪你走一生。”   郑千橙听到这话,心头酸涩:“我不知道他能不能陪我走一生。”   “江宋吗?”程二袅埋怨道,“他——唉,他怎么让你这么没安全感?你干脆和他离婚得了,照他那个性子,肯定是没人要的,你年轻貌美,再找他十个八个的,咱不要他了行么?”   郑千橙唔得一声叹出来:“你上次还说,有了孩子都要为孩子着想的……”   程二袅看得透彻,不为她的惆怅撼动半分:“我向来劝分不劝和。”   “你胡说!”郑千橙道,“你之前一直劝我和江宋好,要不是你,我就不跟他结婚了!”   “你别赖我啊!”程二袅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孩子都快两个月了,我再神通广大,我还能逼你们生孩子嘛?”   “我要挂电话了。”   “好了好了。”程二袅笑道,“开玩笑呢,头一次见你这样,不逗你了,我认真说。”   “你做个人吧程二袅。”郑千橙心情复杂,“我在想我和江宋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在一起就想在一起,在一起就闹别扭。”   她道:“其实我俩就不该生这个孩子,就不该这么着急结婚,我们应该把以前的别扭解决掉了再决定是否要重新开始,之前的事情全都被搁置了,根本就是隐患。”   她说得很诚恳,程二袅道:“是啊,谁让你们生的呢。”   郑千橙没吭声。   程二袅道:“说实话,我当时听到你怀孕的时候,真的要惊呆了,但你一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以为你是真不在乎。”   她继续道:“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而且你也说了,你和陈梵克绝交了,这就是你做出的选择,陈梵克和江宋之间,江宋更重要。”   郑千橙心说:这俩人根本没法比。   程二袅道:“别给江宋好脸色,把该说的话说清楚,一定不要给他任何好脸色。”   隔着屏幕,郑千橙的脸晦暗不明。   程二袅道:“他不会和你离婚的。”   又道:“如果提了,就答应他。但是他不会的。”程二袅笑了笑,道,“他对你挺好的。”   程二袅说江宋对她好,具体体现在哪方面,也没说清,只说是看出来的。   聊了差不多半小时,中间熙熙过来和她对视了会儿,被苏钦南抱走了。江宋来之前几分钟,她挂断了电话。   江宋到了之后,才发现车里没备胎,他手撑在车框处,问她:“打电话了么?”   将近九点,路灯将马路照得明亮,夜空中风声不断。郑千橙坐在车里,手里捏着手机,看见江宋站在外面看着她,摇了摇头。   江宋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又冲她道:“再等会儿。”   车里不亮,灯光透过车窗照在她双膝之上。她穿了件咖色大衣,合身服帖搭在身前,双手搁在上面,光一照,更显皮肤白皙。她的脸隐匿在车厢之上,看起来不高兴也不悲伤,看不出任何神态,莫名地让人感到平静。   他道:“我坐进去了。”   她没说话,他开了门,便上了车。   冰冷到温暖,鼻腔瞬间被一股熟悉的香味充斥,他知道这是来自于她身上的香味儿,干干净净,令人恍惚。   他道:“教授老婆生病了,所以最近工作挺忙的,上周没来及回家,这周也只争取到一天的假。”   郑千橙心道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谁要听你工作忙不忙?你向来如此,就当没有这个家好了。   但她没说话。   江宋以为她当下肯定是心情不好,毕竟表情神色略显冰冷,但她一声不吭的姿态让他心里没底儿。   他看她一眼,低声道:“我们好好聊聊。”   郑千橙还不吭声。   江宋抬手摁了摁太阳穴,嗓音低沉暗哑:“橙子,我先给你道个歉。从结婚那天我告诉你去进修时我就后悔了,留你一个人在临安,小橙子出生那刻也没能及时赶回。”说完了沉寂一秒,兜里的手机震动,他掏出手机接起,说完话后很快挂断。   又道:“你去那辆车上等我,一会儿就好。”   拖车直接将车拖回修理店进行排查,郑千橙坐在副驾驶上,看着江宋与工作人员交涉了差不多十几分钟的样子,忽然扭头看了她一眼。   郑千橙垂下眸不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宋上车后,并没有开车回家,而是去了一家酒店。   郑千橙抿了抿唇,没解开安全带,问他:“来这儿做什么?”   江宋平静道:“家里人多不方便,我话还没说完。”   郑千橙盯着他道:“如果是因为进修的事情,你不用道歉,我不会耽误你的发展,你也不必为此自责。”   “嗯。”江宋诚恳道,“还有别的。”   郑千橙先发制人,一股脑儿坦白道:“江宋,如果是因为陈梵克的问题,我只能告诉你我们两个真的没什么,就算有什么,也是在我们分手期间。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我欠你一句道歉,是因为我,让陈梵克始终对你保持敌意。陈梵克发给我的短信,我连看都没看到,我和他一起去程二袅的学校,就像是同事出差一样。我始终把他当好朋友,我有很多异性朋友,我和他们相处得都很好,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在意这件事情,我以为你并不在意。”   江宋看着她的脸,那句“就算有什么,也是在我们分手期间”狠狠打在他心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郑千橙说了那么多,唯有这一句印象深刻。   所以他还是问了,“那你和他,到底有没有……什么?”   “没有。”他说到底就是在乎陈梵克,郑千橙冷笑了声,道:“我们现在已经绝交了。”   江宋似乎微微一怔,不确定道,“为什么绝交?”   郑千橙抬手抵在额前,声色微不可察:“因为你。”   又道:“我说那么多,是因为我不想再重蹈覆辙。并不是说我们一定要走下去,而是不想再不明不白得被分手,被埋冤。”   江宋喉结微动,察觉到她话里的不对劲儿。然而她今晚态度是很平和的,平和到让他有些手足无措,只能静静地听着,听她继续说:“你如果想离婚,婚前赠予我的房子和钱我都还你,我不缺你这些东西。”   江宋压着声音:“我不离婚。”   郑千橙眼睫微动,垂眸道:“我没什么要说的了,送我回家。”   江宋在朦胧中看到她的侧脸,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的忧伤,他渐渐惊醒,而后后怕,攥了攥手去牵她的,好在她并未有过激反应,任由他拽着,让人摸不透此刻行为是接纳还是放弃。   他沉闷道:“和你结婚这件事情,从高二开始到现在,我想了十几年,我不离婚。”他叫她名字,“橙子,我不离婚。”   郑千橙一副被吓到了的表情去看他,很多问题堵在唇齿间,一时间竟什么话都问不出来。   他牵着她手,包裹起来。她的手很凉,皮肤滑腻。他忽然很想抱她,也确实在思索几秒钟后,送开她的手,下了车,走向副驾驶门的位置,打开门将人抱了出来。   他的怀抱暖得让人想哭。   “我知道你可能不信,因为你总让我多说,而我总是没说。”他扬起下巴,怀里的她紧贴他的胸膛,却一言不发。远处灯火通明,迷蒙中过往数十年的日日夜夜在回忆里展开帷幕,他眼眸深邃,同样深情,“我真的,比你想象中要爱你。”   “我有些羞于表达爱意。”他垂眸,用嘴唇触碰她头顶的发丝,气息温热而柔情,同样难受道,“但如果不表达就会失去你,或者表达出来你就会开心的话,那我还是再告诉你一遍——”   “纵然我有很多不好……”他的声音像是悲伤无比,“我是真的爱你……”   比你想象中,多得多。 第63章 .63“很久很久。”   郑千橙觉得自己现在像一块木头,可是木头是没有体温的,更没有感受。江宋的话低沉饱含温度,一下一下吹拂着她的皮肤,渗透进去,让她从头皮开始发麻,直至全身。   她呆了几秒钟,忽然感觉到那人抱着自己的双臂有所松动,她在黑夜里看到他的眼睛,听他道:“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她没见过江宋这样,因为这话过于露骨,是她也不会常说得话,她意识到他的反常,那份反常比自己的还要多。她脑袋乱得如同一锅热粥,身体也跟着僵硬,她的手被他牵着,人也跟着走。   走出去几步,她反应过来,想挣脱。   江宋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顿住脚步,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小心翼翼看着她,那眼神好像在说:走吧,跟我走吧。   郑千橙呆了一下,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用力甩了一下他的手,却没能甩开。   她道:“我回家看小橙子。”   江宋道:“你本来是要去找我的。”   郑千橙回他:“你不是要回家看女儿么?”   江宋觉得此刻有必要表明自己的态度:“我是回来看你的。”   郑千橙抿紧了唇,说不出话了,她的脸如同火烧。   被男人牵着的姿态总归是不情愿的,他到酒店前台要了间大床房,交流过程中郑千橙试图甩掉他的手,可那双炙热大掌如同禁锢一般死死扣住她的腕子,分寸难控。   她怒声道:“你弄疼我了。”   酒店前台是一位年轻的男生,看着气氛不太对的两人一时不敢说话了。   江宋稍微松了松手,然后全部松开,用手臂夹住她的小臂,像结婚那晚一样夹得紧紧的,不让她挣开。   他接过酒店前台递来的房卡,拉着郑千橙上了电梯。   酒店长廊静谧华丽,江宋从头到尾脚步都没停,他好像认准目的地,明明面无表情却又在隐忍着什么情感。   郑千橙被他推进房里,她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男人脱掉外套和卫衣,穿着她给他买的那件雾霾蓝色衬衣,修身得体,养眼。   他身上有一点汗意,同时也有一丝怒意,那怒意和她的不分伯仲,是一股没由来的又必须要有的较劲儿。   他正朝她走来,郑千橙猛地推他一把,试图从玄关处逃走。   她被他拦腰抱起,另只手圈住她闹腾的/小/腿,反摁在床上抵住。   他用胳膊垫在她脸颊两侧,他们毫不退缩地对视着,瞳孔与瞳孔之间似乎有晦暗的电流滋生,隐隐约约,密密麻麻。   他的体温覆盖了她大半寒意,他腾出一只手为她宽衣解带,费了些时间将她贴合在身上的咖色大衣揪出去,随手扔在窗边的沙发上。   郑千橙不是没见过他这么霸道的时刻,无一例外出现在床上。玄关处橙黄色的灯光将房间染成暧昧色,眼前的男人神色凝重眉眼低垂,目光落在她身上,红唇抿成一道直线,喉结滚动。   从她身上的散发出来的香气几乎让他难以聚精会神,而女人做了母亲之后,像是蒙上一层光辉,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强烈的吸引,温柔而坚定。   他贴着她唇角问:“橙子,你爱我么?”   他压抑着,嗓音沙哑,灼热气息拂在她脸上,心跳声直击耳膜,她很震惊能听到他的心跳,因为她只在做/爱/结束时才能短暂的感知到他如此强烈的反应,胸腔密切,毫无阻隔时,心跳声透过皮肤,黏杂着汗意热浪,声声撼动。   她反问他:“你呢?”   他点头。   窗外面有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冲破厚重云层的长空之外有皎洁白月,散落银河。   “你的爱……”昏暗的空间里,她的声音轻不可闻,“我怎么感受不到……”   江宋低着头,将额头贴在她额头上,鼻腔之下都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   他步步下压,拉近两人中间的缝隙,到最后,严丝合缝了起来。   他先是准备浅尝辄止,可一旦触碰,整个人如同缺氧般颤栗。   她忍不住吸气,男人长舌灵活如同漩涡,她身体没做出反应,大脑率先眩晕。   皮肤彻底没了阻拦时,郑千橙整个人被捞起来,坐姿呈现。   房间没开空调,后背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趴在他肩上,脑袋晕成一片,有气无力地嘤咛:“冷……”   他一手扶着她,另只手张开,撩开她搭在前额之上的长发,将她白皙的脸颊展露出来。   方才她哭得厉害,边哭边埋冤道,说他那晚凶得要命,他从来没对她态度那么差,将她一个人丢在街边,不管不问。   她质问他是不是男人,凭什么做男人。   然后,又哭着说离婚,说她年轻貌美,蹬了他照样可以再找十个八个,何必吊死在他这棵榆木之上。   他心脏拧成海绵。   随后打开空调,又将人揽着,后背靠在床头,人坐在他面前,双腿分开,四肢无力也要遭受他的力。   他锢着她,低声道:“我不喜欢你和他坐在一起。”   只有男人才知道男人的心思,那人看她的眼神,对她的每一个手势和动作,甚至表情,他都无法忍受,憋闷得快要疯了。   郑千橙说他们只是朋友,她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这个朋友居心叵测。   她说她异性朋友多,他一直都知晓,但是陈梵克不行,别人都行,就是他不行。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和你分手。”他声色酸涩难捱。   他的嘴硬是有持无恐,她的不予回应差一点要了他的命。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不在一起时间少得少,在分开的九年里,她身边站着的从来都不是他。   如果她中间稍微变心或是抵抗不住那人的猛烈追求,他这一生注定孤苦伶仃。   “橙子。”他叫她名字。   郑千橙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叶扁舟,浪花之中起起伏伏,没有落脚点,只能更加用力的吸附于让她起伏的江宋。   迷蒙之中她张开眼睛,看见他格外深情却难过的双眼,深邃似海。   他哑声道:“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你很优秀,在讲台上读稿的样子闪闪发光,你说你喜欢我,我不太敢……相信。”   “你和谁都相处得好,所有人都很喜欢你,我……也是。”他脑海里涌过很多年阳光下她恣意洒脱的笑脸,比成簇的向日葵还要耀眼璀璨。   郑千橙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他托着,他的表情深情款款,又带有淡淡期许,唇瓣一张一合隐隐说着喜欢她的字眼。   当她意识到江宋在与她告白时,她心下无比震动,她能感受到他皮肤之下的热血沸腾。也能看见他真诚的眉眼。   只是她不清醒了,她胳膊和腿像是安到别人身上,毫无控制力可言。   “我知道你喜欢喝奶茶,喜欢玫瑰花,不喜欢坐公交,不喜欢我……不说话。”他吻她耳侧,“我多说些,不离婚好么?”   终于她没那么抵抗了,整个人软绵绵塌着,他却呈现出与她相反的极端。   郑千橙不可抑制地哭出声,咬着嘴唇呜咽,他低哑的声音就在她耳边萦绕,迷离中听到的字眼,却始终串不成行。   “我那天工作很忙,抽空回来,看到你和他坐在一起,真的真的受不了。”他耐心解释,“着急离开是因为教授给我打电话,我必须得回去。”   “你为他说话,我也很难受。”他阖上双眼,看不见一切,其余感官就会被放大。他想把人融进自己怀里,也确实用了力,“你怎么可以为别人和我吵架,更不能——”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眸色如同夜色一般浓稠:“和我离婚。”   郑千橙敏感地听到离婚这两个字,哼闹了几声。这两个字,但凡入耳都是那样难过。   他继续道:“研究生回临安来,就是想离你近一点,去电视台闲逛,也是想多看看你,这些你都不知道,我都告诉你。”   “同学聚会见到你,你说你单身,我真的很庆幸。”   同时又后悔,他向来是一个不会后悔的人,一条道路走到底,分岔路口前便做好决定,几乎不为此纠结,但就是感情,就是她。   彻底搁置下来了。   “你嫌我话少。对,我这人是很话少,我不想我开口你就说我。”他垂眸看她,她下巴垫在他肩上,双目闭合,呼吸仍是不匀,想必方才累得够呛,只是这副乖巧模样着实罕见,令他心下安稳,说得更多,“我不想你不开心。更不想你觉得我不好,不想你不爱我。”   郑千橙闭着眼睛,男人的话语如同温柔春风吹向她耳廓,她都听到了,却听不清晰,她知道江宋在做什么,她记得此刻感受。   是一种不真切的飘飘然。   这种情话,任谁说都要动人。如果这人是江宋,那便更难得。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梦醒之后一切都不复存在,而此刻,江宋每说完一句,她听过便忘,那话好似云山雾绕,绕的她心头思绪如同解不开的毛线团。   江宋半张脸埋进她颈窝里,声音细细碎碎:“我很感谢你生下小橙子,让我孤僻的人生变得圆满美好,我从未妄想过这一天,这一切都是你为我实现的。”   “之前我会幻想过,我和你的孩子会更像谁多一点,我希望是你。”他顿了下,略显羞赧道,“因为你自信美丽,端庄大方,你这种女生,到哪里都会幸福快乐。”   黑夜里只剩他絮絮叨叨的嗓音,如同老旧磁带,暗沉性/感。郑千橙缓慢地动了动脖颈,黑色发丝凌乱贴在脸上,还有他的肩上。   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眉眼半耷:“多久之前?”   “嗯?”   她淡淡道:“你说之前,是多久之前?”   江宋侧过脸来贴着她,蹭了蹭她的脸:“很久很久。” 第64章 .64“说我呢。”   暗沉的空间里,他们相拥而卧,明明拥有过那么多次肌肤/之亲,却从来没有过那么久的谈话。   郑千橙熬了太久,上半程她身体经历过一场浩荡,他的话听得断断续续。   但她应该不会忘记此刻的感受。   困到极点的郑千橙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只是微微推脱,江宋立刻用胳膊拦在她身后,收紧。   一时间,温存的气氛瞬间变得泥泞。她真怕他再折腾他一边,因为他向来在此方面判若两人。   郑千橙喘了口气,调整了一下脑袋的位置,重新垫回去。   江宋没再用力。   下一秒,郑千橙整个人头晕目眩,她被男人翻了个面,平躺在床上。   有人罩着她,只罩着她,撑起一片密闭的,只属于他们的空间。   她困到极致,阖着双眼。   男人的目光,像是深海中久封未起的蚌壳,瞳孔中.央光彩炫目,纯真高贵。   最后,他吻了吻她的唇,她没有回应。   清淡的吻是动荡不安一天的结束,温情脉脉,如同羽毛蹭触。   郑千橙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郑千橙被张曼莉打来的电话吵醒,接电话的她睡眼惺忪,声色干涩,轻咳了几声问道:“怎么了?”   张曼莉询问她昨晚见没见到江宋,两人情况如何,和好了没有。   郑千橙不知该怎么回答,床的另一端,听到声音的男人眼睫微颤,长达数秒后的停顿后,缓慢地睁开眼睛。   郑千橙扭过头去,回她道:“没闹别扭。”   “那就是好了。”张曼莉终于沉下心,又问道,“今天回家吗?还是去北城?”   不等她回答,又道:“不回来也可以,我和你爸看着小橙子,你和江宋待一天,过过二人世界也挺好的。”   郑千橙听这话听得面红耳赤,她不确定身后那人能不能听见,只道:“我一会儿就回——”   话音未落,身后出现一股力,措不及防从她耳边指尖抽走手机。随即,又听到身后男人低沉的嗓音:“妈,我们今天不回去。”   瞌睡虫瞬间因为身后男人的行为举止消散,郑千橙扭过头,盯着江宋,默不作声。   电话里张曼莉道:“好,那你们在一起好好的,注意安全。”说完了忽然又惊道,“你们还没起床啊?”   郑千橙抬手捂住了脸。   江宋道:“嗯,还没。”   “那你们睡。”张曼莉不好意思道,“抱歉了啊。”   江宋把手机搁到床头柜上,转眸看去,郑千橙细嫩的手指还捂在脸上。   而等她把手拿开时,他俊美的脸赫然出现在她咫尺之间,她吓了一跳。   郑千橙能很明显地察觉到江宋情绪的变化,也知道他情绪变化的原因。虽然这样说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他这会儿眉眼格外魅惑,神态表情乖而平和。   很罕见。   当然不会持久。   他这人,平日里深沉又装,床上疯狂又狠,做完后格外温存。   次次如此。   狗男人。   江宋胳膊一收,将人揽进怀里。郑千橙推搡几下,无济于事。   她把脑袋从他身前拔出来,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道:“你为什么告诉妈,今天不回家?”   他闭上眼睛,嗯了一声。   郑千橙只觉得他这声“嗯”格外轻松,似乎从心脏处发出来,和平时不一样。   他睁开眼睛看她:“你不是要去北城找我么?”   郑千橙回道:“你不是回来了么?”   “你现在心情好点了么?”他问。   郑千橙抿了抿唇,道:“我腿很酸。”   江宋将手从她后背处拿过来,向下摸索,声色仍低:“我给你揉。”   郑千橙被他揉得舒服,恍惚间再次感到睡意来袭,她睡眠质量一直不错,小橙子出生后她和张曼莉轮流起夜喂奶,不算太清静。   昨晚睡得沉重,且睡前经历过一段长时间的迷蒙状态。她忽然一怔,凝眉看他,道:“江宋,你昨晚是不是对我告白了?”   江宋愣了几秒,忽然笑了,“你说是就是。”   郑千橙莫名其妙道:“你笑什么?”又问,“你都说了什么?”   江宋边给她放松筋骨边道:“你不记得了么?”   郑千橙支吾道:“我只是想让你再说一遍。”   他却故作姿态,叹息道:“我忘了。”   郑千橙瞪大了眼。   他又道:“真情不能天天流露,况且没打草稿。”江宋看了她一眼,“我真忘了。”   郑千橙几乎下意识就接话道:“你又来……”她虽然想不起江宋昨晚具体说的话,但依稀记得些字眼,而那些字眼是她想到也会觉得吃惊的字眼。   她道:“你昨晚说得话都当耳旁风了,我就不该来找你,我要离婚,踹了你,再找别——”   原本捏得舒服的手瞬间用力,那唇也不管不顾地压过来。   狠狠将人蹂/躏一番。   郑千橙看见他冷下去的眉眼。   “不许再说。”他的眸色染了怒意,“不许再说这个。”   郑千橙平声道:“放开我,捏疼了。”   他松开,竟真的好像在发脾气。   郑千橙也气了:“一大早发神经。”   他猛地吸了口气,面色阴沉,双眉紧拧,没再看她,去了洗手间。   等再出来,郑千橙正站在床边收拾自己,瞥他一眼,一声不吭走向玄关门口处。   江宋甩了甩手里的水,抬脚拦住她:“老婆去哪儿?”   郑千橙顿了好一会儿,也看了他好一会儿。   江宋轻咳一声,道:“我带你去吃早饭,你想吃什么?”   郑千橙心不在焉地应道:“随便。”   “那你?”江宋舔了一下唇,拉扯她小臂,“要不要化个妆?就口红,然后抹脸上的那个?”   郑千橙抬眼看他,问道:“吃个早餐还要化妆?”   江宋沉默几秒,如实道:“舅妈在北城北郊一家疗养院生活,她提起你很多遍,说从来没见过你,想见你。”   郑千橙道:“舅妈?宋晨怡的妈妈?”   江宋颔首:“嗯。”   郑千橙哦了声。   “今天有时间。”他看着她,问道,“你没意见吧?”   郑千橙道:“没有。”又问,“要带小橙子么?”   江宋低声道:“不带了吧。”   两人在楼下餐馆吃了小笼包和豆腐脑,香喷喷的包子送进口腔,咬一口唇齿留香。   郑千橙评价道:“这家店还可以,和我们学校门口那家差不多。”   江宋道:“临安一中么?好久没去了。”又道,“下次回来带你去吃。”   郑千橙想了想,道:“估计那小孩儿也长高了,会不会不认识你?”   江宋摇头:“我又没变样。”   江宋开车,一路四平八稳,郑千橙倚在副驾驶位上小憩,下高速后江宋给宋晨怡打了个电话,向她确定位置。   宋晨怡道:“昨天叫你来你不来,今天自己去?”   江宋道:“不是。”   宋晨怡思索道:“弟妹来了?”   江宋“嗯”了声,“昨晚没休息好,正在旁边休息。”   宋晨怡道:“那你们去吧,我妈一定很开心。”又道,“我还没见过侄女呢。”   江宋回:“你侄女没来。”   宋晨怡表示理解,道:“那下次吧,晚上一起吃饭么?”   江宋看了眼后视镜,打过方向盘,低声道:“不。”   宋晨怡:“怎么?”   江宋道:“有安排。”   郑千橙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听见他说这句,伸了个懒腰,问他:“晚上有什么安排?”   他道:“一会儿再告诉你,马上就到了。”随即递给她保温杯,“喝热水。”   时至三月,疗养院树木尚未冒出新芽,青石板路干净冗长,两侧花园修葺地整洁美观。   江宋舅妈在搬来北城三年,一直居住于此。   眼见着江宋捧着花进了房间,身后跟着的女人肤白貌美,气质出众。她上下打量着,笑意装满双目,指着面前的沙发,让他们坐。   郑千橙笑着同舅妈打招呼,微微侧身。   舅妈笑道:“小宝儿没带来啊?”   郑千橙回答道:“太小了怕她不适应这边,所以没带来。”   “对对。”舅妈道,“是太小了,你们两个工作也忙,生活也忙,还来看我。”   郑千橙紧忙道:“不忙的,舅妈。”   舅妈看了看手下,从阳台筐里挑捡了个苹果,又顺手拿起一把水果刀,一边聊天一边削皮。   她削得又慢又好,苹果皮连在一起,一根到底。   削完了递给郑千橙:“你吃。”   郑千橙受宠若惊道:“谢谢舅妈。”   舅妈一顿,又道:“太大了,我给你切两半儿。”   郑千橙接过两半儿苹果,递给江宋一块儿大的。   舅妈看见了,便放下了水果刀。   聊起了往事。   舅妈道:“阿宋妈妈和舅舅都不在了,他每年都来看我,是个孝顺的孩子。”说着不免心酸,但往事已久,倒也能平和面对。   “阿宋的舅舅是因公殉职,阿宋妈妈是癌症。这一家人都心善。”   后面还一句。   但却活不长。   不知道是心疼还是什么,舅妈还道:“阿宋这孩子很孤僻的,话不说多,人还是挺懂礼貌的,而且孝顺,善良,人品好。”她冲着郑千橙笑,“阿宋人品好,长得帅,你嫁他肯定没错的。好好过,一定好好过。”   临走前,舅妈拿出一对金手镯,是小朋友戴得,她托宋晨怡买的,准备亲手交给外孙女。   她把这镯子塞进郑千橙手里,笑道:“是阿宋舅舅和我的心意,嫌弃。”   郑千橙惊得不知作何反应好,虽说是给小橙子的,但塞到她手里,到底有些不好意思。   江宋也道:“舅妈,您不用这样。”   “你别说话。”舅妈呵止他,对郑千橙道,“下次把小宝儿带过来,我见见。”   郑千橙回道:“和江宋长得很像,很可爱。”   舅妈笑了笑:“真好。”   从疗养院出来,也还不到中午。江宋见她一直看那对金镯子,便道:“不用不好意思,给你就收着。”   郑千橙合上礼盒,放进包里,道:“舅妈看起来,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江宋启动车子,平静道:“舅舅殉职后舅妈身体就不好了,一下子老了很多,年轻时很好,很漂亮,也温柔。”   郑千橙低声道:“看得出来。”   他将车子开出大门,顺着种满树木的道路向下行驶。   郑千橙不明所以道:“我们现在去哪?”   “去度假村。”他道。   郑千橙抬了眼去瞧他,他也看她一眼。   几秒钟后,郑千橙问道:“真的?”   他“嗯”了一声。   郑千橙道:“怎么忽然想起去那里了?”   江宋开着车,道:“上次就想带你去,你不是嫌累么?”   如此听来,好似有种抱怨的意思。郑千橙抿了抿唇,道:“那会儿怀孕,所以累。”   江宋没说话,所以那天从医院走廊看到她,他的惊喜和讶异是没法形容的。   然而郑千橙也沉默了去,她想起那天,他们生气吵架的那天,江宋无比失望的说她从来没和他去旅行过,去度假村她也觉得累。   两人心思各异,各怀鬼胎,时不时观察一下对方,看对方的反应。   似乎是某种试探彼此的信号。   过不久,他打开导航。   郑千橙听见导航的声音,忍不住朝他手机屏幕上看。看到行驶时间后,又将视线移回来。   江宋:“不累吧?”   郑千橙一怔,心道他是点我还是单纯问我?   江宋像是洞悉她想法,又道:“累就歇会儿,昨晚没睡好。”   郑千橙登时想起昨晚他来势汹汹、不掩欲/望的眉眼,又想他凑在自己耳边温柔深情的呢喃。   只是想不起了,他也没再说。   她扭过头去,看车窗外飞速向后的风景,低声吐槽:“狗男人。”   江宋眉头一蹙,看她侧影一眼,闷声道:“说我呢。” 第65章 .65“别推我,好么?”   两人到了度假村,订了间民宿。   就刚才在车里那几句话,让郑千橙竟不免笑出声。她侧过身体,冲着外面,装听不到他说的话,可静默半晌,还是没忍住。   江宋看她一眼,继续开车,“是吧?”   郑千橙挑眉,觉得他这会儿跟个傻子似的,回道:“是什么?”   “就你刚才说的。”江宋语气轻松,“狗男人。”   郑千橙笑出声:“说你怎么了?”   江宋道:“没怎么。”   过了会儿,低声询问道:“真说我啊?”   “嗯。”郑千橙抿着笑,忍不住,“你不就是么?”   江宋没说话,看了眼导航,还有二十分钟的路程。   见他不回复,郑千橙便扭过头来看他,江宋与之四目相对,扯了下嘴角:“看我干嘛?”   郑千橙回击:“看你不行?”   “你总骂人。”江宋轻咳一声,道,“还是只骂我?”   郑千橙当即就乐了,她心道你管我呢,我就骂你。但越想越想笑,于是靠在副驾驶靠背处笑个不停。她道:“江医生,你这人正经起来也是蛮有搞笑天赋的。”   江宋见她笑,唇角不自觉上翘,有些不好意思,又正色道:“谢谢夸奖。”   于是郑千橙笑得更开了。   猛不丁的,他忽然道:“还是和我在一起时开心些。”   郑千橙仍是笑得前仰后合,道:“那是因为你真有搞笑天赋。”说完了,拿手在面前扇了扇,喘了口气,渐渐隐笑。   江宋继续开车,问道:“带小橙子累不累?”   说实话,没有很累,有张曼莉和徐志阳帮忙,她几乎不怎么操心。   她道:“小橙子很乖,几乎不怎么闹腾,有爸妈帮忙,不累。”   他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对我们……这段婚姻,或者说结婚以来这段时间的相处有什么看法?”   “有什么看法?”郑千橙瘪嘴道,“你是想问什么方面?”   江宋道:“各个方面。”   郑千橙还挺意外江宋问这话的,沉默数秒,道:“婚后第二个月你就来北城了,聚少离多,没什么看法。”   江宋道:“聚少离多也算。”   郑千橙不语。   “原本进修应到八月底。”他低声道,“可以提前两月结束,也就是六月底,现在三月,时间很快的。”   郑千橙一愣,随即道:“你不用提前这两个月,也没什么差别,我说过了,不想耽误你的发展,所以你没必要提前。”   江宋点头,又道:“那房子,等小橙子稍微大点儿就能住进去,你去看过么?”   郑千橙回道:“没有。”   “等有时间。”江宋道,“我们一起。”   郑千橙道:“好。”   江宋拐了个弯儿,继续道:“你觉得,婚姻给你带来了那些变化呢?都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郑千层听到这话,又笑了:“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好了就是好,不好了把它修正好。既然决定走这一步,就坚持不懈地走下去。”   听到这一句时,江宋的眉眼还是舒展的。   然后郑千橙继续道:“倘若和你的婚姻有问题,那肯定是你的原因比较大,当然我也会检讨我自己,和你不行,和别人也需要磨合。那句话怎么说,东西坏了不要总是想着换——”她缓慢侧眸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修修或许还能用。”   江宋半天没上来气。   郑千橙笑着问道:“你觉得呢?”   江宋冷笑:“我就不该问。”   郑千橙哼得一声笑出来,笑得停不下来。   江宋不鸟她了,连继续聊天的想法都无。   郑千橙瞟了他一眼,又看向导航,惊呼:“快到了。”   江宋继续开车。   正值上午,阳光充足,平坦路面中折射出稀稀散散的光斑,她理了理头发拿下挡板照着镜子,抬起挡板时,度假村大门映入眼帘。   在民宿放下东西后,两人去街区吃饭。   正值周末,景区风光秀丽,游客颇多。街区两侧是传统样式的古建筑商铺,摆满琳琅满目的饰品衣服,透过阁楼与阁楼中间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碧洼绿水,在春初的季节正午暖和的时刻,波光粼粼。   两人找了家面馆,对立而坐,要了份牛肉面和烤冷面,又点了几盒虾饼和小菜。郑千橙许久没吃过这样的食物,连日来的哺乳,她严格按照张曼莉与徐志阳为她订的食谱。而这种静谧的,只属于她和江宋的时光也是稀少的,说不出讨厌,她现在心情无比畅通。   趁着上菜间隙,给张曼莉打去视频通话,小橙子醒着,看见视频里的爸爸妈妈显然反应了好久。   过了会儿,又像是认出来似的,张大嘴巴哭了出来。   郑千橙当即就着急了。   张曼莉道:“看呐,这小玩意儿认得你是她妈。”   小橙子一哭,张曼莉就准备挂电话了,郑千橙冲着电话道:“妈妈明天就回家。”   张曼莉只道:“没那么娇气,你过段时间就去上班了,女儿不想你,自己倒是舍不得了。”   郑千橙只好叹息,从前没做父母,凡事只为尽兴,如今有了小橙子,自然是心系于她,不知道怎么疼爱得好。   小橙子算是省心的孩子,自小睡觉不闹,哭几声不是饿就是要换尿片,出生起身体健康,反应敏捷。   郑千橙挂了电话,隔着外套理了理内衣,她觉得有点儿涨。   江宋观察她的神色,问道:“不舒服?”   郑千橙解释道:“我的宝宝想我,我也想宝宝了。”   江宋道:“母女连心。”   她饭量不错,虽然心里想着小橙子,但一时半会儿并回不去。吃完饭,她心里还是有点儿想女儿,大概就是因为和张曼莉的那个视频,小橙子哭得几声。   江宋带她到河边凉亭坐着,俩人靠在一起,晚风荡漾,吵闹的潮气的空气席卷而来,思绪也被吹散大半。   他捏着她的手,低声道:“中午那会儿你在车上要说什么?”   郑千橙抬眸看他,她发现自己的心情这会儿被小橙子影响得太严重了,江宋自然也发现了。   他道:“继续。”   郑千橙叹了口气,自然而然地倚到他肩上,道:“其实你也不是一点儿好都没有。”   江宋眉眼一亮:“是么?”   郑千橙道:“虽然你工作忙,时间日夜颠倒,话少性格闷,但你生/育能力还是挺强的。”   江宋当即朝四下看了遭,回敬道:“你也不赖。”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说不清楚是喜欢还是生气的,好像都没有,或者都差点儿。只是能确定她对待别人肯定不是这样的。   郑千橙道:“其实有你还是挺好的。”   她依赖他,并不想让他知晓,于是伸胳膊搂紧了他手臂,靠得更紧。   “我也是。”江宋低声道。   一直都是好的,他很确定。因为知道没有她的日子有多枯燥无味,也没在漫长岁月中再爱过另外一人,所以她是好的,有她在身边是更好的。   他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就算是发脾气,也比他自己一个人待着要好很多。   郑千层稍稍直起身,看着他的脸,灯光下能看到他黑夜里乌黑的眉眼,如此清晰的轮廓。   勾人得要命。   她眯了眯眼,道:“小橙子的百天,你能回家么?”   “不确定。”他道。   “那等你回家再给她过百天。”她低声问,“你觉得呢?”   江宋伸手握住她的手,勾了下唇,“好。”   回到民宿,郑千橙先去浴室洗澡,浴室空间不算大,墙面是醒目的黄色,边缘处贴着民族风的花纹瓷砖,盥洗台前镜面一尘不染。   她终于能有时间褪下衣服好好好好,那地方涨得难受,只能先挤出来封存。她出来时带了工具,放在包里,刚才进浴室忘记拿进来,只能让江宋给她递过来。   江宋身高体长得立在那儿,一只手抵在门把手上,另只手拿着袋子,没问她话,只盯着她看。   郑千橙拿衣服挡着,那衣服上有两块不甚明显的奶渍,边缘颜色发深。   她问他:“你看什么?”   江宋反问:“要帮忙么?”   郑千橙被他看得不自在,侧过身去撵他,耳稍都热了:“不需要。”   他说好,将门给她带上,她正要去拧门锁,他却又推门进来了。   对上郑千橙诚惶诚恐的眼神,男人忽然轻轻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我帮你吧。”   ……   洗完澡,郑千橙整个人面红耳赤,洗澡水烫得要命,浴室里也烫得要命,空气中氧气密度稀薄,她闷得难受。她从那里头出来时,江宋正懒散的坐在床上,暗淡的光投在他蓬松的发丝上,顺着修长的脖颈流泻而下,锁骨阴影清晰可见。   他比她早出来几分钟,一手拿着手机,另只手撑在靠背上,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郑千橙扯了扯身上的浴巾,从包里拿出睡衣。   江宋道:“你本来想在北城待几天。”   “一天。”郑千橙反问道:“不然我晚上去,晚上回么?”   江宋思索道:“那不行,太累了。”   郑千橙不扯浴巾将衣服换下,那动作神态像是在防着谁。江宋立刻就笑了:“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种态度,是因为知道我不会生气么?”   郑千橙道:“你为什么老是那么欲/求不满,觉得我好欺负么?”   江宋笑道:“你可不好欺负。”而后招呼她过来,“休息么?”   他招了几次手,郑千橙收拾好才过去,人刚一躺进去就被他缠住了。   郑千橙推他,“你干什么?”   他更凑近,眉眼里满是温情:“我们一年能见几次面?”   郑千橙看见他微红的双眼,表情好似微醺,神色轻佻:“别推我,好么?” 第66章 .66“你竟敢打我!?他竟敢打我?!……   从北城回来后不久,是小橙子的百日。郑千橙没准备大办,只计划一家人去家门口旁边生意向来不错的餐厅吃顿团圆饭。   郑千橙在家给小橙子换衣服,张曼莉一进门,看见床上搁着的一对儿金手镯,不粗不细的模样,一边儿挂着俩铃铛。   张曼莉询问道:“你给买的?”   郑千橙看了一眼,只道:“不是,上次去北城,江宋舅妈给的。”说完又道,“我都没给人家送什么礼,她给我削苹果,还送小橙子金手镯,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那下次你得给人家回礼。”张曼莉想起了什么,又问道,“江宋还有个舅妈呀?”   郑千橙道:“身体不太好,在北城一家疗养院住着,人挺好的,看着和蔼可亲。”   张曼莉道:“看样子,江宋那边的亲戚人并不多往来。”   郑千橙由衷道:“你以为哪个家庭的父母都像你和爸一样?”张曼莉和徐志阳虽是重组,但是在郑千橙两岁,徐行之五岁时在一起,至今将近三十年,早已和重组二字挂不上钩。   张曼莉也知道她说什么呢,只道:“总体来说,江宋这人还是不错的。”又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郑千橙道:“八月底,不过他前几天说早回来,我没同意,六月和八月没什么差别,爸也说了,进修总归是好的,我不阻拦他进步。”   张曼莉忍不住笑,那笑也不是什么好笑:“你把自己说得太深明大义了,我好像都不认识你了。”   郑千橙小声嘀咕:“明明一直都深明大义。”   小橙子中午睡了一觉,下午精神着呢。没一会儿,徐行之带着可儿来了,可儿一来先去给徐志阳抱着,抱完了朝卧室里冲,看见小橙子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趴在床头戳戳她小脸,摸摸小手。   徐行之刚才在楼下见着颜词,笑着和人打招呼,人直接白眼翻起来,让他滚蛋。   徐行之那个气啊,气得头顶快冒烟了,一进门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郑千橙起身从卧室到阳台,来来回回拿东西,他忍不住叫嚣:“你晃什么晃?”   郑千橙见状,愣怔一秒:“别犯病啊。”   不过转念一想,这男人肯定是在前妻那儿吃了瘪,冷哼一声:“我要是颜词,我也不和你好。”   徐行之回击:“我要是江宋,我就不原谅你!”   郑千橙甩了甩头发:“就你,还江宋?”   那话就是在呛他,她顿了顿,“宋江还差不多。”   徐行之叫住她,眉眼一瞥:“你俩,和好了?”   郑千橙直截了当道:“本来就没什么事,哪还能到了离婚那一步。”   徐行之心说:我就不拆穿你那会儿在车上哭哭咧咧的样了。   他道:“夫妻就该这样,该吵架吵架,该和好和好,一个劲儿冷战算个什么玩意儿。”   郑千橙心道:这是在说他自己呢。   她走过来坐下,平心而论道:“你和颜词离婚那么些年了,也不算是夫妻了。”   徐行之道:“八年。”   “正常。”郑千橙平静地说,“我和江宋,也分了九年。”   而且他们还没孩子,没有每周必见的极限拉扯。   徐行之忧心忡忡道:“我再试试吧,跟别人还是不行。”   他那样儿,看起来像是真愁。   郑千橙拍拍他肩膀,安慰他道:“我懂。”   如果搁平时,徐行之还得对她这话有所触动,不过这会儿他正烦闷着,没把她话往心里去。郑千橙哪能和他有过心思相通,没可能的事儿。   江宋到下午才来,那会儿一家人都到了饭店,就等他一人。   进门前接了个电话,敷衍几句挂断后,面色平和进了门。   可儿一见他就叫出了声:“小姑父回来啦!”   郑千橙缓缓抬了眼,看见男人熟悉的面孔,他先是依次叫了人,然后坐在了郑千橙旁边给他留出的位置,张手抱起小橙子。   这一抱就撒不了手了。   张曼莉观察着女婿的面庞,笑道:“这段时间状态还好,容光焕发。”   “嗯。”江宋回道,“医院伙食好。”   张曼莉又道:“橙子这段时间也吃得多,不过她要喂养,所以倒是瘦点了。”   江宋闻言将视线转移到郑千橙脸上,他怀里的小橙子也一同扭过头来看她,父女俩一大一小两张脸,认真又相似。   徐行之忙着烫完烫筷,轮到江宋时,后者电话忽然响了,他拿起一看,将小橙子放回婴儿车,说了句出去一下便去接电话了。   徐行之还看了他一眼。   江承德记得今天是孙女百天,说自己准备了点儿东西,想来看看,让他把地址告诉自己。   江承德在小橙子满月酒时来过一次,那次并没有见到孙女,还被江宋几句打发赶了出去。他不明白事情过去那么多年,江宋竟还没原谅他,一边骂着儿子不孝,一边又想着他能尽孝。   江承德现任妻子是他开出租时认识的,缘分就是那么势不可挡,孽缘也是如此。   那女人性子比宋月青泼辣大胆,而且还挺有钱,江承德在她身上见识到女人不同的一面,于是暗中勾结。江宋高一那年宋月青看到两人短信,提出离婚。   宋月青为他流尽眼泪,可在男人移情别俩之后,女人的眼泪还没水龙头里流出的自来水珍贵,况且离婚之前他就将宋月青拿捏得狠。   再婚后江承德很少想起宋月青,好似这位为他生养孩子的女人仅仅是他生命中的过客。还有便是,如今他被现任妻子拿捏的厉害,软饭硬吃,只能甘拜下风。   江宋于他并没有好声色,但是想起婚前张曼莉提出的条件,心里观念有所松动,满月酒男方父亲没有到场,郑千橙家人这边会不会觉得男方没礼貌。   他将地址告诉了江承德。   回包厢后,郑千橙问他怎么了?   他低声告诉她,待会儿小橙子爷爷可能要来。   郑千橙一脸吃惊。   江承德等到这顿饭临近结束时才到,和结婚当天一样,这人打扮的油头粉面,与这不大不小的包厢还有一群家居打扮的众人像是来自于两个维度。   然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身后跟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女人。   郑千橙不明所以,只能扭头去看江宋,就在她看到江宋脸色暗沉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张曼莉和徐志阳人已经站起来了。   二老此刻态度还是好的,甚至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冲着江承德叫亲家。   江承德神采奕奕回敬,而后左顾右盼地寻找着什么,终于在看到郑千橙旁边婴儿车的时候,眼睛亮了起来。   他道:“孙女都百天了,我这个做爷爷的才来,不称职。”   后边那个女人也打量了一圈四周,然后忽然“啧”了声:“小姑娘的百日宴就在这儿办啊?”   张曼莉也有点儿懵了,到底是没反应过来,询问道:“这位是?”   那女人很瘦,四肢两颊基本无脂肪可言,颧骨高耸着,面露凶相,看向张曼莉,同样也是上下打量:“我呀,是孩子奶奶。”   张曼莉瞬间就感受到一阵来者不善的意思。   她道:“我们这饭快结束了你们才到,你看,要不我们再要一桌给你和亲家吃吧。”   那女人哼笑道:“不用。”又道,“本来也没打算来。”   郑千橙坐在那儿,不动声色地看向江宋,她见江宋一脸冷若冰霜地盯着那女人,而后不着边际地移过,手在桌面之上攥成拳头。   江宋站起的前一秒,郑千橙抓住他小臂,先他之前开口道:“没打算来就出去吧,我们也没准备你的位置。”   那女人神色一滞,又闻这“儿媳”道:“这地方太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徐行之闻言:“欸,您怎么来得怎么回,好走不送。”   兄妹俩对视一眼。   江承德不觉一愣,不懂这话意思,他知道是在撵人,又没想清撵一个还是俩。他回头看了眼现任妻子,只见她大口喘气,怒意蓄势待发。   郑千橙站在那儿,垂眸看了一眼江宋,只能看到他侧脸,并不能看清他表情,但想也能想到他心情差到极点。   徐志阳只和事道:“去旁边吧,我再给亲家上几个菜。”   那女人一听,阴阳怪气道:“就这儿?我怕吃出病来,要不是有人请我,我还不乐意来!”   郑千橙简单粗/暴道:“不乐意你就滚,你看这里哪个人欢迎你这个道德败坏的人!”   江承德和女人同时惊了,江承德一老早就看得出儿子找得这个女人不是善茬,倒也没想到她能这么刚。   那女人立刻回击:“你算个什么东西?!没家教的小贱人!”   这一房间人,除了可儿跑过去护住妹妹,其余人几乎一拥而上。为首的徐行之一马当先,张曼莉紧随其后,徐志阳喝止住要上前的江宋:“你别动!”   郑千橙拉住他,冲小橙子的方向看了眼,示意他去抱,然后将可儿护在身后,捂着她眼睛。   四个人毫无征兆地在包厢里扭打起来,江承德只能拉架劝和,他可没想到这次来是给儿媳一家打得,无论如何都得护住现妻,不然回家之后定无安宁!   但是徐家父子和张曼莉怒火中烧,一向老实安稳的徐志阳气得脸色涨红,徐行之作为这群人中最为年轻的壮年,一拳打掉了那女人门牙,鲜血直流。   江承德嗷嗷叫唤:“别打啦!来人啊!”   “我们走!我们走!”   那女人叫嚣着:“你竟敢打我!?他竟敢打我?!”   张曼莉拧着眉头,又给她一大嘴巴子。   “我们走!我们走!”江承德几乎崩溃! 第67章 .67“不好笑。”   回家路上,一家人沉默不言。   徐家这边,主要是心里没底。刚才那架稀里哗啦一阵子,徐行之一拳干掉了江承德现妻的门牙,江承德惶恐的模样他们都记得挺清的。   那女人叫嚣着要告他徐行之,要让他进局子。   徐行之淬了一口:“你不是说你是我外甥女奶奶?这门牙就当你送给我外甥女的百天贺礼了!”   “没家教的老东西!”   “专业做小三!”   “还请你来都不来!晦气娘儿们!”   那女人气得不行,被张曼莉徐志阳摁在地上折腾。   徐行之出了大力,那女人骂他一句,他和张曼莉都得十句八句的顶回去。   而徐志阳按着女人的同时扭头看了江宋一眼,就怕他过来拉架!   幸好刚才一句喝止住他,不然他跑过来指不定怎么搅合!   江承德难得慌乱,扯着现妻要走,最后也是把人拉走了,她那边真有什么幺蛾子,都得他来兜了,他肯定不会让她告儿媳一家,只是想想都头疼,离开的时候脸都快掉地了!   说实在的,他这现妻从来不给他好脸色,自然是也要低看儿媳一家一眼的却没成想这一家都是“刚货”,吃了苦头,吃了大苦头!   张曼莉和徐志阳也一言不发,生气是一回事,又觉此举在江宋面前多有失礼。   一家人插兜的插兜,低头的低头,带孩子的带孩子,浩浩荡荡一大队,一言不发。   直到江宋的一声轻咳,打断这家人的思绪。   郑千橙推着婴儿车,抬头看了他一眼。江宋已经酝酿好了,神色还有些不自然,寂静的夜里,冷不丁来了声:“谢谢。”   一直到江宋说第二次时,空气都很安静。   徐行之率先扭头看他:“你说……什么?”   郑千橙替他道:“他说谢谢大家。”   徐志阳扭过头来挠了挠脸,又转身叫走在最前面的张曼莉。自打从餐厅出来张曼莉就牵着可儿闷头向前,心情肯定是憋闷的,不过顾及江宋,也不好开口吐槽。   借着外孙女的百日宴,一家人凑在一起吃个饭。往常总想着结门亲家结门亲戚,结果徐行之离婚,搞得颜词一家不待见,郑千橙的公婆竟是人品低下。   她这会儿十分郁闷,心情低到极致。   但徐志阳和徐行之心情舒畅,听到江宋这句,徐行之便兴奋道:“就是那女的,做小三,把你爸给勾搭了?”   如此直白的话语,倒是没人对他说过。江宋愣了一秒,点了点头。时间过去太久,可以释怀了。   “我刚崩掉她一颗牙!”徐行之道,“就算是给我妹夫解解气,看他妈那熊样!”   徐志阳也道:“欠打。”   江宋没说话。   郑千橙又道:“爸妈都怕你生气,以后这种场合我们不要联系爸了。”   江宋叹了口气,除了惆怅,还有些尴尬。   确实不该让他来。他心道。   徐行之又道:“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他走过来,一把揽住江宋,扯着人走远了,将郑千橙越拉越远。   徐行之笑道:“我头一次见你,就很喜欢你!”   郑千橙在后面听得尴尬症都犯了,竟然还听到江宋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徐行之哈哈大笑,“你能拿下后面那位,还能让她未婚先孕,我敬你是条汉子!哈哈哈!”   郑千橙:“……”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第二天,江承德给江宋打了电话,他先在电话里咬牙切齿,说江宋昨晚眼睁睁看着儿媳一家将他现妻狂打,连牙都打掉一颗,自己废了多大力气才没让她报警,而他作为他儿子,竟连架都没劝。   江承德问他:“你知道我是你老子吗!”   江承德自问这次算是受害者,于情于理都是个应该被道歉的主儿,方才说话时态度张弛有度,但凡这个儿子能顾及他一丝儿情分,就不能是之前那个态度。   但他没想到,江宋不顾及他一丝一毫。   “你知道么?”江承德听见电话里那人的声音冰冷似铁,“你这辈子做的缺德事儿还少么?好意思来问我?”   江承德当即面露难色,立刻梗住声音,却没敢挂电话。   江宋继续道:“你不用一幅假惺惺的样子,满月酒要来,百日宴要来,你不来我和我家人都高兴。要不是我媳妇要求我,结婚那天我未必会请你,你呢?你怎么说她的,你还记得。”   他的声音平淡似水,平静得不包含半分感情。但是江承德年纪大了,未必会对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有所愧疚,但对于惟一的亲生儿子,势必是想亲近的。   这与她现妻做法有关,这女人一儿一女膝下承欢,对他态度向来冷淡,这次争执后家里差点儿翻了天,就这他还是硬.挺着不能报警。   这边的孩子自然是亲近不起来的,自己的亲生儿子万万不能得罪。   若说起后悔,自然是有的,基于当下两难的情况下,他后悔当年对江宋母子不闻不问。   “我这不是为你好……”江承德道,“你不能太依着女方那边了!”   “管好你自己吧!”江宋提高嗓音,忽然怒声道,“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话音落下,江承德整个人都傻了。似乎是有人自他脑门中.央闷声一锤,将他接近六十年来的人生信仰、自负全部击垮,万念俱灰。   等他稍微回血,电话那头已然只剩下盲音,一声一声,声声落寞而无情。   现妻这边,门牙掉了一颗,说话漏风且疼,打了消炎针更疼。她对待江承德,态度是很随心所欲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因为他而受伤,自然更没好脸色。   她叫嚣着骂了两句,见他不反应,随手拿起抱枕就扔了过去,眼见那男人步履蹒跚地走向阳台,姿态宛如老了十岁。   她嫌弃道:“老年痴呆了你!”   却见那人自阳台花架绊了一脚,扑通向前栽去——   ……   江宋走进卧室时,小橙子正在婴儿床上扑腾着腿,郑千橙拿着手里玩具逗她玩,床的另一边,摆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郑千橙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男人脸上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嘴角。她顿时产生一股儿奇怪的不好直觉,不过她没出声,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他,看他坐下,逗弄女儿。   小橙子非常喜欢江宋,看着他就笑,但凡爸爸一逗弄,这娃娃能笑出声,十分可乐。   小橙子打了个呵欠,眉眼红红地望着爸爸,眼皮子打架,嘴角一扯一笑。   郑千橙冲着他低声道:“困了。”   江宋抬眸,不再看女儿,而是看她。确实没什么共通点,女儿的长相多半随了他。   下午的阳光穿过窗户落在窗边,昏昏暗暗几道,小橙子哼哼唧唧几声,郑千橙只好将小人儿抱起来喂奶。   倒也不害羞,只是身体微微侧着,让那人看不到。   他看见搁在床上的电脑:“在工作?”   郑千橙抱着小人儿拍了拍,颔首道:“下周上班,先看看近期项目采访,熟悉一下。”   他抬手给她掖了掖额前碎发,没说话。   小橙子两颊饱满,红唇吮吸,时不时发出咕嘟咕嘟响动,已经彻底睡着了。   郑千橙抿了抿唇,笑着与男人聊家常:“爸妈又给哥开会了,让他赶紧和可儿妈妈复婚,还说只要两人能复婚,提什么条件都答应。”   江宋想着那次在小区门口见到可儿和颜词的场景,没什么印象。   郑千橙又道:“我哥这人眼光挺高的,可儿妈妈在大学那会儿很多人追,他对人家一见钟情,死缠烂打,梦想成真。”   江宋眉眼一挑,沉默地想:你不也是?   又道:“我记得你和我说过。”   郑千橙一怔:“嗯?”   江宋想了想,道:“你和我说过,你哥要带女朋友回家。”   郑千橙笑道:“那都多少年了,人家女儿都十岁多了。”过了会儿又笑,“这么久了,还记那么清。”   江宋没说话。   郑千橙把小橙子放进婴儿床里,江宋给她搭了把手,她把衣服放下来,低声道:“你过来,靠我近点儿。”   小橙子刚睡,她不敢大声讲话,密闭的空间,昏暗的环境,她的呢喃格外温柔。   江宋看着她,听闻她道:“我得给你道个歉……昨晚那事儿,我看你好像有点儿不高兴,就没忍住呛了她,但后来……我哥下手确实重了,对不起啊。”   江宋并没有回话。   郑千橙立刻道:“你可以选择不原谅,但别迁怒于我的家人。”她捏着他的手,真诚道,“怪我吧,我赎罪。”   江宋回给她一个见鬼好笑的眼神。   郑千橙逮住他了:“你这是什么眼神啊?”压低声音道,“我就是看你好像是不开心了,才忍不住去呛她的。”   江宋道:“昨天是我第二次见她。”   第一次是十三年前,宋月青被下病危通知书的前几天,他去找江承德要钱,无意中瞥见她的身影。江承德惊慌失措,让他快走。   然后他就走了,那女人的身影却留在他脑海里,想来都觉得嘲讽。   “她是该打。”他道。   郑千橙抬眸看他。   江宋反捏她的手,道:“在你眼里,我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郑千橙点了点头,又摇头:“不是。”   江宋轻笑:“到底怎样?”   “是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最好的女婿——”她竖起大拇指,眸里有光点点,笑道,“最棒的江医生!”   江医生这会儿不吝啬笑,眯着眼睛,问道:“真的假的?”   “假的。”   他唇抿平了。   郑千橙被他过于明显的表情变化戳到笑穴,“咯”得一声扑倒在他怀里,凑在他耳边吹热气:“真的真的,哈哈逗你玩儿呢。”   他道:“不好笑。”   还得是彩虹屁,深得他心。 第68章 .68此刻她很想他。   她趴倒在男人怀里,有手抚上她后背,贴得更紧。   郑千橙轻轻蹭了蹭,手揽着他脖颈道:“不生气了?”   “嗯。”江宋笑了笑,“本来也没生气。”   郑千橙道:“那就好。”   江宋轻轻抚着她秀发,乌黑亮丽顺滑,香味儿在鼻息间弥漫,他低声道:“我在想一件事情。”   郑千橙抬头看他,距离不过几公分:“什么事情?”   “老教授有意留我在北城。”他索性问完,“你有什么想法么?”   郑千橙轻轻“啊”了一声,表情瞬间黯了下去,这瞬间她想了很多,最后所有情绪都化为一句没问出的话——那我们还得需要分居?   江宋捧着她的脸:“我拒绝了。”   她又“啊”了一声。   江宋道:“我告诉教授我新婚燕尔,归心似箭,暂时没法长留北城。教授说他理解,让我回来之后和你商量,以后再调也是可以的。”   郑千橙讶异道:“你真这样说的?”   江宋问:“哪样?”   郑千橙抿了抿唇,道:“新婚燕尔,归心似箭?”   江宋笑:“这是重点?”   郑千橙挑眉,心道:怎么就不是了呢?   她觉得江宋现在笑起来的模样特别帅,有一股儿成熟男人的稳定气息,和高中那会儿青葱少年不一样,同样迷得她心发颤。   江宋坦白道:“我现在就想快点回来。”   郑千橙眨了眨眼睛:“这么堕落么江医生?”   江宋好笑道:“有点儿。”   郑千橙沉默数秒,盯着他眼睛看,思索道:“北城那边是比临安要好些,我是说教育哈。”她顿了顿,道:“要不然这样,等小橙子上学时我们再好好做打算,这两年先在临安,我自己一个人带不了她,还要上班,少不了麻烦爸妈。”   江宋侧头看她:“那我申请提前回来。”   “不用。”她道,“就一两个月没关系的,善始善终。”   江宋还看她,似乎是被她这会儿的温柔和善解人意惊到,又似乎认真观察她表情里有没有一丝说谎。   郑千橙道:“就这样,等你回来,我们准备搬新家。”末了又道,“到时候再看吧,我们都要上班,还是带不了小橙子。”   “不着急。”他抱她抱得很紧。   郑千橙还是有些疑问,但人又被抱得紧,只能支支吾吾问道:“怎么突然就这样。”   声音在她耳畔,听得人心痒难耐:“我不想你一个人,也不想我一个人。”   他说的不完整,但郑千橙还是听懂了。   他想他们在一起。   这周分道扬镳后,第二天郑千橙便去了单位,一别数月,部门里还来了一位新员工,见着了她认不得,小声询问别人。   梁甜黄望反应最大,梁甜挎着她胳膊笑嘻嘻道:“橙子姐,你怎么比我上次见你瘦了啊,感觉你现在整个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温柔的母性光辉,神采奕奕。”   郑千橙道:“你还是那么会说话。”   又问黄望:“感觉怎么样?”   休假之前,她单独给黄望开过次会,将组里大部分工作交接给他。因他是组里资历最老的成员,也是郑千橙比较相信的成员。   黄望苦不堪言道:“挺磨人的。”   对于二十四五的他而言,郑千橙的重任无疑让他快速成长,经验不足的他也有过焦头烂额的时刻。不过他也很感谢郑千橙的信任,能让他受益无穷。   郑千橙对他道:“挺好的,以后就习惯了。”   对于主管而言,培养手下是职责所在。   她扫视了房间里一眼,大部分人都回给她期待欢迎的目光。   过了段时间午饭时,杨清竟来找她。   杨清的女儿到底去了易水寒他爸所管理的区重点上小学,不过不是她托人办成的,而是她老公。   杨清去年总告诉郑千橙自己老公婚内出轨的事情,今天却神秘兮兮地对她说自己离婚了,就在她休产假期间。   郑千橙惊呆了。   而且就在杨清说完这话的时候,她才突然发现,杨清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她也不太一样,她是因为生下孩子,而杨清是因为离婚。   郑千橙道:“你怎么会和我说这个?”   杨清笑道:“信得过你才说的。”   她没什么朋友,因为离婚和父母闹得并不欢快,不是每一位父母都能体谅儿女的不易,大多数人都是在顺境中兴奋,逆境中独处。   可悲可叹。   杨清道:“离婚之后我一个孩子都没要。”   郑千橙更说不出话了。杨清耸肩,无所谓道:“我挺后悔生二胎的,第一个孩子也不该生,或者说……婚都不该结。”   郑千橙这会儿当真有些不知所措了,她觉得自己跟杨清算不得很熟,但也是很多年同事。自己复工没多久,任谁也能看得出自己沉浸在初次当妈的喜悦中,精神洋溢。   她觉得自己不好开口哄,于是规规矩矩做一个倾听者。   杨清倒豆子般倾诉着,说自己当年算是下嫁。嫁给老公时娘家没人同意她的做法,但在她强烈坚持下终于妥协。   杨清的母亲在两人结婚时同她女婿要了一大笔彩礼,那彩礼是男方一家东拼西凑借来的,且婚后并没交付于杨清,而是给杨清的弟弟买了套房,杨清是家中老二,有姐姐,有弟弟,在家里不太受宠,但自己还算争气。   可能是因为彩礼原因,让杨清的丈夫对杨清一家有所芥蒂。   杨清叙述着,突然停下来,道:“有些事是以前就注定好的。”   后来杨清老公工作开始步入正轨,两人在婚后第三年按揭了一套房,第四年生下女儿。至此,她老公和她娘家关系还不算好。   杨清说,女人就该有自己的事业,不能依附于任何人,否则会输得很惨。   郑千橙道:“这个道理,我老早就知道了。”   杨清反问道:“嗯?是么?”   郑千橙父亲不是亲生这件事,她没主动告诉过任何人,有人接触到她的家庭,询问她她才回答。   她告诉杨清,因为这件事,她从小都在和自己没有血缘的哥哥比较,不能比他差,一定要比他好,更好。   这是她不可言说的好胜心。   “但是呢。”郑千橙又道,“我爸和我哥对我特别好,所以我也对他们好,我们能住在同一屋檐下,虽然没有血缘,也是天大的缘分,我会孝敬我爸妈一辈子的。”   杨清道:“这种感情,好像更珍贵。”   郑千橙道:“我哥闹离婚那几年,全家人也是躲着他的。”   徐行之和颜词自结婚起就没消停过,初婚时住在徐家,那一年徐志阳和张曼莉在家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而她也是倍感压抑,紧忙搬出,一心投身于学习和实习。   但是时过境迁,她也只会觉得那是一段经历,徐行之如今做生意事业有成,颜词开公司风生水起,老两口巴不得俩人为孩子复婚,一切事情走向让人诧异摸不清头脑。   她安慰杨清道:“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下午下班,郑千橙和杨清两组合伙来了次大团建,两个组人加起来有二三十个,订了间超大包厢,包厢外设有晚餐自助。   杨清穿着身黑白职业套装,和一名年轻的男同事唱情歌——《广岛之恋》   整个包厢氛围格外悲情缠绵。   一首歌下来,剩下的人蠢蠢欲动,赶紧切嗨歌。   郑千橙倚在沙发上吃甜品,杨清唱完歌直奔郑千橙,喝了口啤酒,“爽。”   郑千橙夸赞道:“清姐好歌喉。”   杨清唱完了,又开始缅怀过去,不过这次缅怀的是工作。她道:“我记得你以前跟陈梵克关系特好,现在还联系不?”   郑千橙顿了顿,只道:“联系不多。”   “我那会儿一直以为你俩谈恋爱呢。”杨清心情舒爽,手里捏着罐啤酒,冲她挑眉。   郑千橙摇了摇头,“都结婚了,不说那些。”   “也是。”杨清靠近她,道,“你老公条件那么好,人长的正派,一看就很不错。”   郑千橙心里头高兴,嘴上只道:“还行。”   汪晨曦的存在感很弱,以至于郑千橙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她,只在她走之后收到一条道谢的短信,说自己有事先走了,非常感谢橙子姐去年帮她那次,有一个小礼物当作谢礼,托梁甜转交。   郑千橙看完消息,梁甜就抱着一大盒子蹦蹦哒哒过来了。   郑千橙抬眸。   梁甜道:“橙姐!”双手一伸,“晨曦送你的。”   郑千橙问道:“她人呢?”   “走了吧。”梁甜坐到郑千橙旁边,问她,“你要不要拆开看看礼物啊?”   郑千橙知道小姑娘想看,就打开盖子翻了翻,是一些婴儿衣服。   她道:“没什么。”   梁甜点点头,眨巴眨巴眼睛,道:“晨曦好像和她男友分手了,她男友不是本地人,她前段时间还去找他,貌似没能成。”   郑千橙没说话。   梁甜又道:“她好像是被甩的,所以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很落寞。”   郑千橙惊呆了,但冥冥之中,又觉得这就该是最终的结果。   不到九点,郑千橙与部员们告别后提前撤退,她没喝酒,只吃了些自助餐。阳春四月,夜风微凉。   她坐进车里,没着急开车,而是靠在驾驶座上闭着眼睛。陈梵克说她心狠。程二袅说她早在两人中间做出选择。   只是偶尔牵扯回忆,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遗憾她和陈梵克最终形同陌路,遗憾她和江宋杳无音讯的九年。   人生从来都不是圆满的,想清楚这点,会轻松很多。   启动车子之前,她给江宋发了条消息。   无论如何,她得告诉他。   此刻她很想他。 第69章 .69“回家吧。”   郑千橙给小橙子泡奶粉,张曼莉抱着小橙子在沙发上看电视。   小橙子已经七个月了,郑千橙有意给她断母乳,于是给张曼莉提及此事。   张曼莉只是问她:“怎么了?嫌麻烦?”   郑千橙只道:“有点儿。”   张曼莉道:“那就断吧,你能轻松一点儿,奶粉一样能喝。”   郑千橙没想到张曼莉如此通情达理。张曼莉只道:“哪能永远管着你呢,你如今自己当妈,凡事自己做决定就好。”   郑千橙把奶瓶递到小橙子嘴边,这小姑娘如今奶胖奶胖,皮肤白皙,眼睛又大又亮,四五个月时便转动着一双大眼睛四处观察,这会儿半卧在张曼莉身上,两手捧着奶瓶看电视。   聚精会神,不为所动。   郑千橙让张曼莉看:“妈你快看她,像个小大人儿。”   张曼莉一脸骄傲:“这孩子聪明着呢。”   小橙子看电视,郑千橙看小橙子,张曼莉看着她。   张曼莉问道:“江宋进修快结束了?”   郑千橙回道:“下个月吧,去年八月底走的。”   “那快了。”张曼莉道,“等他回来,你和小橙子该搬回去了。”   让江宋住在徐家总归不合适,江宋回来后,郑千橙和小橙子势必是要搬出去的,新房装修齐全,但家具不全,只有次卧里有张床。   郑千橙道:“到时候搬新家,妈和爸都住过来。”   张曼莉摆了摆手:“你们夫妻俩单独生活比较好,要是需要我们帮你带孩子,也不用住在那里,再说了我和你爸也得休息,需要一个惬意的退休生活。”   郑千橙道:“那好吧,不过也不能完全不管吧?”   张曼莉道:“你我们是不管了。”又逗逗小橙子,笑眯眯道,“外孙女肯定是要管的啦。”   郑千橙耸耸肩,将这话原封不动的同江宋发过去,顺带着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包,表示自己压力山大。   江宋回她:【有我。】   不过他最近因为进修即将结束的原因,所以工作更忙,半个月没回家了,郑千橙很体谅他,两人从不互相打扰。   戒了几天奶,小橙子哭了几次,如今她晚上跟着张曼莉和徐志阳睡,一哭二老便轮流起床抱,俩人眼泪都快熬干了,第二天一早郑千橙起床做早餐。   她中间进去过一次,想把小橙子抱走,张曼莉斥她:“狠下心来,断就断了,不狠心,怎么也断不了,你想想你自己有多少时间带孩子?”   徐志阳却是于心不忍,心里头嘀咕:这不是虐/待儿童吗?   不过这话也只是想想,并不敢说。   戒奶成功用了四五天,郑千橙忽然就有些感慨,那小奶娃娃今后再也不会喝她的乳汁。沉默地给程二袅发消息:【我那个没了。】   程二袅回:【哪个?】   郑千橙瘪嘴:【小橙子的口粮。】   程二袅:【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绝经了。】   郑千橙很是无语。   程二袅问她:【这么早就戒奶了,熙熙那会儿我喂到十四个月。】   郑千橙道:【一瞬间下的决定,没想到我妈很支持我,然后就实施了,现在已经成功了。】   郑千橙叹了口气:【还挺惆怅的。】   程二袅道:【那有啥惆怅的,晚上我带你喝酒去!坏笑.jpg】   下午下班,程二袅真来把她接走了。   郑千橙坐在车里,道:“带我吃饭还是喝酒?”   程二袅看她一眼,坏笑道:“美女不打诳语。”   两人开车来了一家酒吧,还没进门郑千橙就开始兴奋,她对程二袅道:“你知道我有多久没来过这儿了?”   程二袅不回答,只冲着她挑眉。等到俩人进来了,五光十色的灯光洒在人身上,一股子青春昂扬放纵的气息迎面而来。   程二袅才凑近她道:“我完全理解你的兴奋,因为我同样也是!”   这酒吧面积不大,舞台上一姑娘热情献唱。两人走到吧台,一人点了杯莫吉托,另一人要了杯柠檬水。   郑千橙看不起程二袅,真的。   她愤怒道:“什么东西?要我喝酒,你喝水?”   程二袅仍非常淡定:“我开车啊。”又笑道,“而且,这是你的断奶趴!”   郑千橙道:“那好吧。”她看着晶莹剔透的鸡尾酒,心情好到极致,小酌一口。   程二袅兴致勃勃道:“你最近和江医生怎么样?”   郑千橙一本正经道:“步调基本一致,生活蒸蒸日上。”   程二袅挑眉,随即笑了:“什么步调一致?原来不是蒸蒸日上?”   “原来么——”郑千橙故作玄虚,“不告诉你。”   程二袅摇头道:“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我可记得你今年年初那会儿,哭哭啼啼给我打电话,说要和江宋离婚,问我怎么办呢?”   郑千橙笑了,话锋一转,道:“其实我家江医生长得蛮帅哈。”   程二袅惊了,一口柠檬水差点儿呛到:“我、家、江、医、生——”她抖抖鸡皮疙瘩,“太肉麻了,毁灭吧!”   郑千橙抿了抿唇不讲话,看着她的双眸灿若星辰。   程二袅笑道:“你现在就跟那什么没两样。”   郑千橙问:“什么?”   “坠入爱河的少女。”程二袅啧啧道,“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儿。”   郑千橙捂着脸笑,清了清嗓音,道:“我老公快回来了。”   “什么时候?”   “下个月。”郑千橙道,“可能会搬家,请你吃饭哈。”   “叫上杜明戈。”程二袅哈哈大笑,“我总觉得你俩能成,杜明戈确实是个神助攻,他那天还问我,江宋什么时候回来,说要再组个饭局。”   郑千橙疑问道:“他怎么不问我?”   程二袅摇头道:“他想请我一起的,没确定好时间地点,告诉你不就等于告诉江宋了?”   郑千橙拿出手机给酒杯照了张相片,自言自语道:“那怎么能什么事情都告诉他?不和他讲。”   程二袅撇嘴:“怎么了?”   “没。”郑千橙收起手机,巧笑倩兮道,“别告诉他我来这里。”   程二袅讶异道:“你怕他?还是他管你?”   都不是。   郑千橙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摆弄:“我老公这人,很敏感的。”   程二袅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郑千橙继续道:“我一直觉得吧,我这家庭出身也不算完美,毕竟我爸妈是重组家庭,我和我爸我哥没有血缘关系。但我现在想啊,我们这种关系,比有血缘关系还要珍贵。我哥上次把江宋父亲的现任妻子打了。”   程二袅觉得这称呼真是拗口。   而且吧,她还真是头一次在这儿听郑千橙刨析江宋,以前无论怎么也问不出来的话,这会儿她都给说。   大学那会儿,程二袅就对郑千橙和江宋的恋爱细节十分感兴趣,八卦使然。况且江宋自高中那会儿就是班里最帅气质最好的男生,轻易引人注目。   还有便是——郑千橙从不主动提起两人的恋爱经过,只无意中说漏了嘴,说江宋那方面挺强悍。   郑千橙低声道:“我老公经历不太好,心里很能藏事儿。”   程二袅:“那你们?”   “我们现在挺好的。”郑千橙道,“他对我也挺好的,婚前给我买了房,婚后工资都上交,一起养小橙子,挺好的。”   程二袅笑道:“看得出来。”又道:“我觉得我刚才那句话真是说得太对了。”   郑千橙看她一眼,微醺的状态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很纯欲,两颊微红,顾盼生辉。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有人来找郑千橙搭讪。   程二袅扬了扬下巴,故作托腮状,看她如何应对。   郑千橙摸了摸手指,试图寻找她因为喂奶不方便而脱下的戒指,“哎呀”一声:“我今天没带戒指,我老公一会儿就到了。”   那男人神色一顿,不好意思道:“小姐姐已经结婚了呀。”   郑千橙观察着他,年纪不大,看起来油里油气。她道:“是呢。”   程二袅这才插话道:“她老公可帅了。”   男生走后,郑千橙抿嘴笑:“这也不能告诉我老公啊,他会生气的。”   余光里瞥见一人,程二袅有些不可思议,待那人将目光移到这边,她顿时心领神会。   “我不告诉他。”她笑着点郑千橙,“但你肯定是逃不了了。”   郑千橙怒目瞪圆:“你什么意思?”   程二袅摇头:“没什么意思。”   “我只是断奶成功出来喝杯酒呢。”郑千橙笑了起来,“又没有对不起他。”   程二袅道:“你看你后面。”   郑千橙想也没想扭过头去,朦胧中看见男人清冷俊秀的轮廓,体内酒精含量瞬间飞飙,上了脸。   他胳膊搭在吧台,长指弯曲,轻轻敲击台壁,声音隐匿在不算热闹的音浪中,消匿不见。   “我回来了。”   她在晦暗不明中看到他的唇型。   “天呢。”她扭头看程二袅,“我喝醉了——”   程二袅咧嘴笑道:“郑橙子,你没醉。”   郑千橙瞪大眼。   程二袅继续道:“你心心念念的老公回来了。”   程二袅觉得郑千橙此刻的神情格外动人,和刚才拒绝那人时的一本正经不同,只会儿脸颊红到耳稍,双眸带水,神色灵动而俊俏,又有点意外的惊喜在里头。   郑千橙眼睑微颤,随即捂住了嘴巴,身体轻轻后仰,看向自己左后方向的男人。   “你怎么——”她顿了下,继续轻声问,“提前回来了。”   “嗯。”江宋点点头,“可以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郑千橙双手一起捧住脸,倚在吧台上,身体软塌塌,灯光一闪一闪,她开口道:“小橙子戒奶了,我没喝多少。”   胸腔里发出一声低笑,他垂眸看着她:“我知道。”   郑千橙脸颊热得烫手,酒吧里的光又显得对面坐着的男人格外魅惑,一成不变的黑t,白皙肤色,脸脖颈间凸出的筋络都异常明显。   男人淡淡地开口:“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真的假的?”郑千橙问。   “嗯,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江宋微微颔首,唇瓣一张一合。   他的声音不大,郑千橙却都能听得到。   郑千橙盯着他,似是随意道:“你和老教授申请提前结束进修了?”   江宋点点头,眉眼格外深邃。   “其实也没必要……”郑千橙抿着唇,抿着笑。   下一刻,脸颊上的手被人拿开了,脸颊还是烫的,手指也是烫的。   他捏着她柔嫩的手,问她:“总捂着脸做什么。”   “烫。”她任他捏着,又觉得他此刻的表情格外温柔,另一只手还捂着嘴,她不想承认自己此刻特别想笑,又为江宋心动。   “回家吧。”他低声说。 第70章 .70“我如果不爱江宋也不会等他这么……   临走前程二袅对他道:“你这老婆,同我夸了你整整一晚。”   江宋不太相信,问道:“夸我什么了?”   程二袅笑嘻嘻地告诉他:“自己问啊。”顺带看了郑千橙一眼,“醉酒了跟个猫似的,江医生把握好机会哦。”   江宋把人牵到停车场,发现这人确实是有些醉了。   她见他停下,自己也停下,顺着他手腕摸索过来靠在他身上,安安静静的倚到他身上,呼息略沉。   空气里有她身上特有的香味儿和浅淡的酒气,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然而那种感觉过于久远,需要她格外情动才能诱发。   她蹭他衣服,稍微抬脚,就能吻到他脖颈。   刚上大学时,两人多数时间一周见一次面。她虽不爱坐公交,但有他陪着时,并不排斥,还很兴奋。   她问过他,男朋友,为什么她被猥/琐男赶下公交车的那次,他会在车上,还冲下来打了那男的。   他说是巧合。   郑千橙自然是不信的,她不信他时,双眉会轻轻一挑,仅是一挑,过后也不会追问了。   大有种你不想说,我更不想问的意味。   在公交车上,若是有座,他便守着她在外面。若是没座,他便撑起双臂,总之不让别人碰到她。   每当这时候,她就会垂着脸贴在他胸膛,或者一抬脚,亲他的喉结。   江宋知道她向来爱恶作剧,尤其是在他身上,好像一定要确定自己有挑逗到他才算为止。   今天也是。   郑千橙拽住他的衣服,将他稍微拉低一点,脚踮上去,嘴唇碰他的嘴唇。   江宋手扶着她后背,心神荡漾,问她:“我带你去新房子么?”   郑千橙红着双颊问他:“哪个?”   江宋吸了口气,手扶着她更紧,另只手替她掖了掖头发,露出光洁额头,垂眸问她:“真喝醉了?”   郑千橙眨了眨眼,诚恳道:“半醉。”她头是有点儿晕的,但不至于神智不清。   “走吧。”他似乎也是有点儿难捱,喉结轻滚着,舔了舔唇道,“回家。”   车窗开了条小缝,车开起来微风拂面,她抬手将长发拢于脑后,就有另一双手覆过来探她体温。   她喜欢他这样,不说话,但是每一个动作都在表达爱意与关心。她阖上双眼,记忆里涌现出很多类似的片段。   他会给她买喜欢吃的冰激凌,吃她剩下的饭,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给她拎包拿东西。   在她提及趣事时偶尔脸上会出现那种欲言又止、戛然而止的表情。   那是记忆里两人青春时的模样。   如今已大相径庭,却也有相似之处。   车子抵达停车场之前,郑千橙小睡了一觉。   他打开车门又关上,走到郑千橙跟前时,她忽然睁开眼睛,两人相视一笑,空气里暗滋情愫。   她轻声道:“我现在才有一种真真切切的感觉。”   “什么感觉?”江宋扶着她腰身,把人从车里抱出来。   郑千橙贴着他,道:“结了婚的感觉。”   “是么?”江宋的表情谈不上高兴或者什么,只是微微蹙着眉头,问道,“为什么?”   郑千橙只道:“不知道呢,就觉得以前都没有坦诚相待过,不太了解你。”   江宋垂眸看她,两人离得特别近。然而人和人距离过于亲近的时候,偶尔会产生一种从没认识过的感觉。   江宋道:“那你现在觉得呢?”   郑千橙一听就皱了眉头:“我想让你自己说。”   江宋默默点了点头,而后一手贴着她后背,一手挑起她下巴,颔首吻下来。他的力度大多是有所保留的,顾及她,顾及他,顾及彼此。只是这次有种将人拆吃入腹的意味,枉顾他爱意如此深切,这人竟还无察觉。   他们在四下无人的停车场内情动。   一晃而过的车灯和轰鸣车轮声音,令她紧缩于他怀里。   她拍他胳膊,憋得眼泪快流出来,红唇微肿,晶晶闪亮。   然而她也没哧他,坦白道:“有一年我开车经过医科大学,在门口等红灯时看见一人特别像你,瘦高个儿,戴鸭舌帽,手里拎着一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盒药,从我面前几米远的地方经过。”   害得她差点儿就错过绿灯。   江宋抬手碰了碰她的脸,轻声问:“你怎么不叫我?”   “万一不是你呢?”她反问道。   他便笑了:“你能说出来,便是已经确定是我。”   郑千橙只是笑,又听他道:“你不会认错我。”   “这些年,你就没有过别的桃花?”她又问。   江宋回她:“我的研究生导师脾气有些古怪,不太喜欢女学生,唯一一个师姐,已经结婚生子。”   郑千橙蹙眉:“女孩子很强的好么?”   江宋道:“当然。”   郑千橙仰头看他,明艳一笑:“好了,我说完了,该你了。”   江宋心道:你就等这句呢。   他便笑了:“先回家,回家就告诉你。”   郑千橙不依他,撒娇道:“你怎么老让我回家啊,你对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回家。”   江宋更是笑,问:“不回家回哪儿?回家不好么?”   那倒是,家里有他有她,还有嗷嗷待哺的小橙子,不过这次没有,小橙子被放在姥姥家,所以又是他们的二人世界。   郑千橙掂着脚又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魔怔了不是,那嘴唇软得要命。   这一吻,显然让男人有些懵,呼息便有些沉重了,沉默数秒后双臂用力将人抱起,径直走向电梯间。   郑千橙觉得自己又开始像片树叶,整个人颠颠的,电梯里稍微平复了下,门口只剩下他指纹解锁的声音。   七月的天,新家凉得皮肤发紧,他把人放到次卧的床上,抬手将窗户开得更大些,暖风洋洋洒洒。   郑千橙躺在床上的瞬间,大脑处于失重状态。然而后来的男人格外温存,那点儿暧昧缠绵的劲儿被勾起来后,她也开始不淡定。   以至于两人后来都有些疯狂激动,迫不及待。   家徒四壁,除了张床和浴室里的莲蓬头,什么都没有。   他们从浴室的墙壁,到客厅的地板,再到次卧铺着软席的床,皮肤被磨破,膝盖被磕青,就连额头都要撞在覆在墙壁处的手背上。   郑千橙溃不成声,可还记得自己想问他什么。   他说,你出了好多汗,身上湿透了。   她就说,能不能不要再折磨她,她快撑不住了。   后半夜,她躺在次卧那张小床上,半耷着眼皮问他:“江宋,你能不能再对我告白一次。”她微声道:“你上次说的话,我都忘了。”   精力被分走后,她真实难以忆起那次告白,只记得他黑暗中深邃的眉眼和真诚带有小心翼翼的神色,是她想来便觉得感动的画面,忍不住反复提及。   没有窗帘,窗户大开,风吹进来,房间凉爽通透。   郑千橙扯着一块毛毯,长腿搭在他身上,唇瓣翕动:“你说过的,回家就告诉我。”   江宋被她软绵绵的声音问得心动。   他顿了一会儿,道:“我曾经做过一个梦,大概是在上学那会儿,梦见你第一天同我告白,第二天又同别的男生告白,我没有答应你,你就和那位男同学在一起了。”   郑千橙哼笑了声,问:“然后呢?”   “然后。”江宋轻咳了一声,继续道,“然后我就醒了,发现自己很生气。”   郑千橙困了,闭着眼睛听他讲话,又轻声细语道:“那是什么时候?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了?”   江宋说是高中。   郑千橙想都没想道:“那我应该猜错了吧。”   江宋没说话。   郑千橙又道:“你从来没说过你会吃醋这件事。”   江宋心道:谁让你那么多异性朋友。   想完了觉得还是有必要说,于是伸手将她的脸捏住,一本正经道:“郑千橙,以后和任何男人都要保持距离。”   郑千橙唇角抿着笑,眼睛却没睁开,一个劲儿往他怀里蹭:“知道啦知道啦。”   她瓮声瓮气道:“我心里有一个位置,放着江宋。那个位置是我的男友,我的老公,还有我的爱人。我如果不爱江宋也不会等他这么多年。”   江宋有多好哄,几句话出口,他便也开始反思自己。   他抱着她闷声想了很久,待他终于想出些什么东西来时,郑千橙已经窝在他怀里彻底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郑千橙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人,她在微信页面里看到江宋发来的消息。   他进修结束,医院这边有文件需要处理,大约中午处理完就能回来,还可以陪她过周末。   消息发送时间是早晨七点。   现在是九点四十五,将近十点。   郑千橙简单冲洗一番,这里没多余衣物,她拿来柜子里江宋的t恤和短裤穿在身上,又给张曼莉打了个电话。张曼莉让她等江宋下班一起回家,不要自己打车回来。   郑千橙订了个外卖,站在洗手间洗衣服。   洗到一半,门外有人敲门。   她很惊讶,外卖这么快得么?   她在猫眼里看了一眼,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少年身影,但是又不太确定,隔着门问了句:“晨飞吗?”   门外的宋晨飞猛然抬头:“嫂嫂是我!”   郑千橙打开门,惊讶道:“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拿毕业证和学位证。”宋晨飞高她一头,态度毕恭毕敬。   郑千橙不好意思道:“来找你哥么?进来坐会儿吧。”   虽然家里什么都没有。   宋晨飞捧着一个深色的纸盒,笑道:“不进去了嫂嫂,我哥让我把这个给你送过来。”   郑千橙接过那盒子,不重。   “这是什么?”她问道。   宋晨飞回道:“我哥给你的。”   他送完东西便离开了,郑千橙随手将盒子放到玄关处的地上,继续去洗没洗完的衣服。 第71章 正文完结他如愿以偿了。   衣服洗好后,郑千橙从衣柜里拿来没开封的衣架,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将干净衣服全部挂起。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这次真是外卖,她一边吃饭一边刷手机。吃完饭时已经将近十一点。   她问江宋什么时候回来,她在家里等他。江宋正在忙没回复她。   百无聊赖时,她注意到地板上静置的纸盒。   干干净净的纸盒,样式简单,边角有磨损的痕迹,看得出时间久远。   将盒子抱过来后,她还在想,这么轻的盒子,江宋会放些什么东西给她。   她猜测花,或者什么小礼物。不过猜来猜去还是觉得这盒子有些拉垮,更像是装着什么文件的盒子而已。   真正打开了才发现,是一些没有署名没有寄出的信。   一瞬间里郑千橙又冒出很多个想法。   别人给江宋的情书?江宋给别人的情书?   或者是……江宋给她写的信。   房间里安安静静,只有她一人。恍然间,开始紧张起来。   她常常在想,像江宋如此内敛的人,内心深处定是拥有一个丰富而自我的世界。他的职业,穿透在人类疾病,死亡与生存之间。见惯了人情冷暖,也有过奋力抢救的过程。她从不觉得江宋是个冰冷的人。   他是个善良温暖,沉稳又木讷的矛盾体。   总是要逼他说话他才会稍微表达,宁愿自己憋闷到痛苦也不愿将脆弱的一面告诉别人。   这样的江宋,肯定以某种方式诉说着自己的情感。   阳光自窗外照耀进来,郑千橙拆信的手指都有些颤抖。   她觉得自己似乎在窥探着江宋的世界。   但同时又期待着,他的世界里有她。   打开泛黄信纸的下一秒,郑千橙看到江宋苍劲清秀的笔迹。   他写道——   【您总说,等到我敢于直面人世间最为真实而丑陋的情感,才是真正成熟的男子汉。我想我应当是早就面对过,但也还是会想念您,您已经很久没出现在我的梦里。】   郑千橙一愣,心脏瞬间快速跳动,她觉得更加难以置信,这不是江宋写给她的信,这是江宋写给他逝世母亲的信。   她抿了抿唇,眉头紧缩,一方面为自己私自拆开江宋的信而自责,另一方面又开始怀疑宋晨飞说的话是否真实。   她给宋晨飞打了个语音通话,询问了一下纸盒的来由。   宋晨飞只说是江宋卖房子前留在他那里的东西,昨晚发消息说让他送过来。   他这么一说,郑千橙便更疑惑了。一种极其纠结又探索的心思纠缠着,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地捧着信纸,虔诚看下去。   第一封信的最后他写道——   【我始终记得那年生病,您带我从医院回家的场景。您不会开车,只能骑自行车,您身材清瘦,我坐在后面,虽然思想混沌,但能听到你用力呼吸的声音。我在您身上看到普通人用力生活的模样,我也知道,如果没有我,您的生活会好很多。   后来我长大,家里条件宽裕了些。我庆幸于在您比较年轻的年纪认识您,和您共同经历家庭富裕的过程,虽然这个家庭最终的结果不算太好。   我有过想要共同余生的人,和她在一起时我心猿意马惴惴不安,就算拼尽全力也仅能维持表面风轻云淡。   但是我们分手了,我惧怕此生山高水远,余生的路只能我自己走。】   郑千橙把第一封信按照原来的痕迹折好,平放在纸盒的盖上,慢慢抬起手,似乎鼓足了勇气,去拿第二封。   一如即往的思念母亲,而后,提及到她。   【生活有些无聊,思及过往,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竟然就是同她在一起的三年。   很多次想去看她。   可我又想了想,时间过去太久了,说不定人家早把我忘了。   错过就错过了吧。】   郑千橙看了眼日期。   江母去世的第二年,她和江宋分手的第五年。   确实,时间很久了。   但是——   郑千橙抬手蹭掉脸颊的泪。   但是我还在等你。   只要你回头,我就还在等你。   只要你告诉我你的想法,我也不想和你怄气。   “怎么会这样啊。”郑千橙呜咽道,“怎么会这样。”   所以他把这些信送过来,让她看。   剩下的信,无一例外,都在末尾提及到她。   【又过了一年,我还是想她。   事实上,我常常鄙视自己的懦弱与倔强。倘若它能让我过得更潇洒也好,可并没有。   母亲,我从小就这么奇怪么?】   【这一年我去看过她三次,凌晨三点两次,下午五点一次。很幸运的是,下午五点那次我远远看见了她,她一个人,看起来很好。   知道她好,我便不打扰了。】   【近期在急诊发生很多事,曾经亲眼目睹过您的离去,我以为我能扛下世间所有悲欢。但如今我更坚信,无病无灾便是福泽。   我始终以为人类与生俱来的便是孤独,但今天在我眼前死亡的病人让我知道人即便孤独,也要热爱生活,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我无法再坚持了。   我想去找她,试试看吧。不确定结果,也不想再后悔了。】   郑千橙流着眼泪,把每封信复原为原本模样。再小心翼翼地放回老旧的纸盒里面,盖上盖子。   她心脏的位置,淡淡的疼痛。   她不能像往常一样装作若无其事,更不能将那漫长九年看作过眼云烟。   很遗憾不是么?   她爱的人,爱她的人,是同一个人。   他和她,在一场奋不顾身的爱情中扮演着两个小孩子,幼稚执拗地等,漫无目的地等。   如果,她能再聪明一点。就能在他隐约木讷的眼神中看到某种九曲回肠的依恋。   如果,江宋再聪明一点。就知道她的插科打诨中隐藏的全是对他的晦涩和期待。   “怎么会这样?”她捂着额角,泪水顺着眼角滴落,双眸红透,唇瓣翕动着,“为什么会这样呢?”   与此同时,门口传来一声指纹解锁的声动。   江宋看见坐在地上的她,又看到她手边放置的盒子。   他不知道她是看过了,还是没有。   他低声问道:“吃饭了么?”   郑千橙隐隐压下涌来的泪意,江宋靠近她,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   她转身投进他怀里,那种突如其来的力度,吓他一跳。   江宋抚着她后背,知道她是看过了,内里有种谨慎的羞赧,只抱着她,没说话。   郑千橙有点儿绷不住,哭啼的姿态格外动人真诚。   他没见过她这样子。   郑千橙始终觉得江宋对她,算不得爱,只是在年轻气盛的时候情难自控,迫不得已要对她负责而已。他这个人是没有爱的,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只会不动声色。   但是现在她才想到,人这一生最沉重的不就是责任么?她为什么没能懂呢?   而立之年,他们再也不能做到毫无保留的爱别人,生活无非是工作、家庭、人际关系等枯燥乏味的进程。   好在她还记得那个青春年少的自己,曾毫无保留地爱过江宋。   她一点儿都不后悔,只是可惜,了解得不够深。   江宋不自觉叹了口气,声色低沉却又如释重负。   “知道我爱你就好。”   大概是一年多以前,他还在急诊科室做抢救医师。那段时间忙得天昏地暗,常常饭没吃两口就被叫走,走路也不能算走的,要用跑的。   年关过后,急诊室送来一位车祸重伤的小姑娘,随行的人是车祸现场目击人,他问起那人伤者信息,那人只说是好心人,说着把屏幕摔得稀碎的手机拿出来:“这是小姑娘的手机。”   江宋只看了一眼,便点头转身前往急救中心,小姑娘伤势不容乐观,十分紧急。   历时五小时,手术结束时,江宋听到主刀医生饱含惆怅地感叹:“听天由命吧。”   晚上下班,他经过护士站时听到几个护士的聊天,手机相关。他一时间便想起那个摔得稀碎的手机。   一个护士道:“这手机响了一下午,都是些微信消息,唯一一个电话也没接到,好像是伤者的男朋友。”   另一个护士道:“就是下午送来的那个小姑娘吧,失血过多,不一定能挺过去,太惨了。”   江宋闻言,停到护士站前:“伤者家属没来?”   那护士看他一眼,有点儿羞涩,又道:“好像是无父无母,外地的叔叔和姑姑正在往医院这里赶。”   江宋:“那姑娘在重症?”   护士说是。   最后,他去了趟重症监护室。后来他想,如果他没去这趟,就见不到姑娘最后一次睁开眼的模样,也听不到姑娘的遗言。   灯光下,他发现小姑娘睁开眼睛,那几乎是没可能的事情,但医学界有过奇迹,也有过回光返照。   她最终只说了个人名。   那人来的时候,江宋才得知小姑娘此行是来寻找即将分手的男友,双方家庭的反对耗尽两位年轻人的耐心。她此行可谓孤注一掷。   男孩几欲崩溃,泣不成声。   江宋站在走廊深处观望着,想了想,抬脚离开。他那会儿是很想抽根烟的,无奈没有,只能站在顶楼抽风。   他忽然感到心酸,那女孩不过二十岁。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触动了,心里空空落落,某种密密麻麻伴着沉闷的刺痛感出现在他大脑里。   年轻那会儿,总以为发个脾气没关系,只要那人足够爱你总会来哄你。殊不知人家都走出去老远了自己还在原地踏步。   只是这一次,他也觉得可惜了。   他拿出手机,给杜明戈打了个电话。   电话挂断,心里的石头还未落地。他以为他只要做了这件事就好,当下发现他竟如此在意结果。   还好现在,他如愿以偿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