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掌中骄》 作者:鱼曰曰 阅读指南: ●身心唯一,男主没和别人在一起过; ●年下,姐弟恋,三岁年龄差; 第1章 再遇 猝不及防的重逢   傍晚六点,林城的初夏将暗未暗,像蒙了层浅青色的滤镜,河滩上的灯光逐渐亮起。   酒店坐落在河滩旁,三层楼高的白色招牌上,只有一个潦草俊逸的“泉”字。   银色的大奔稳稳地停在酒店门口。   “秦总。”门童迎上前来。   秦蝉颔首,将车钥匙交给门童,一手随意拎着件白色线衫,径自走了进去。   酒店内的装潢很清雅,简约的性冷淡风,多以莫兰迪色调为主。   秦蝉穿过大堂,绕过咖啡间、茶室、阅读室,走向最里侧的清吧。   清吧里,台上的女人拨弄着吉他,微哑的嗓音唱着一首抒情歌。   吧台旁,调酒师的手灵巧地摆弄着量酒器与调酒壶,一个女人坐在吧台前,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调酒师的手。   秦蝉刚要走上前,半路却被人拿着一杯酒拦了下来:“秦小姐,喝一杯?”   秦蝉挑了挑眉梢,转眸看过去。   李家的小少爷李期,备受宠溺,长得白净清秀,人却与样貌不符,很风流。   但也出手大方。   是酒店的常客。   秦蝉扫了眼面前的酒杯,接过去抿了一口。   李期微醉的眼神带着几丝暧昧:“怎么样,秦小姐?”不知问的是酒,还是人。   秦蝉沉吟半秒钟:“酒醇里带着花果香,还有股奶油蛋卷的香甜,黑桃A?”   李期笑了两声,朝秦蝉靠近了些:“秦小姐见多识广,就是不知道……”   “两杯,688元。”秦蝉笑吟吟地打断了他。   李期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僵住,察觉到周围人若有似无的目光,脸色一沉:“秦小姐这是什么意……”   秦蝉将手中的酒杯转了个圈,将沾了丁点口红的杯壁递到李期唇前,过于亲密的动作,她做得却格外顺理成章。   李期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就着她的手喝了口酒,而后才满意地笑开:“秦小姐的酒,果然是好酒。”   “谢谢。”秦蝉也礼貌地笑着应声,顺手将酒杯放在路过服务生的托盘里,起身朝吧台旁看热闹的女人走去。   孟茵正拿着调酒师刚调好的酒幸灾乐祸地看着她,顺手将另一杯酒推了过来:“咱们秦总就是魅力大,上到五六十岁的老总,下到刚成年的小少爷,通通拿下。”   这话她虽然说得揶揄,但却也是实话。   今天的秦蝉穿着件丝质的米白色长裙,腰线若隐若现,两根细细的带子下,是白皙胜雪的肩头。茶栗的中长发微微卷起,一侧垂在脸畔,一侧拢在耳后,颈修长优美,锁骨分明。   五官不是那种动人心魄的美,微长的开扇眼半眯时妩媚十足,饱满的唇更添风情。   秦蝉接过酒杯,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刚成年?”   孟茵眨了眨眼:“听说前两年李家小少爷才过完成人礼。”   秦蝉语气平静:“那他长得挺迫不及待的。”   孟茵“噗”的一声笑出声来:“那你还喂他酒?”   “你就只管开发酒店新设计了,”秦蝉睨她一眼,“你猜李小少爷每年给酒店贡献多少利润?”   孟茵好奇地看着她。   秦蝉伸出四根手指头。   孟茵惊奇地睁大眼,没忍住吐出一个“靠”字,随后无奈地摇头看着她:“张口闭口都是钱,咱们‘泉’从名字到装潢都这么高雅,怎么就有你这么俗的老板!”   秦蝉喝了一口酒,装潢高雅她承认,但……   “名字哪里高雅?”   孟茵突然想到“泉”这个名字的由来,没好气地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秦蝉笑。   当初和孟茵为酒店取名时,二人风格迥异,意见不一,唯有在“泉”这个名字上达成了一致。   孟茵说:泉,一听就很清冽干净,不与万物合污。   秦蝉则默默道:泉,还有一个意思,是“钱”。   那一天,孟茵沉默了很久。   “不过话说回来,”孟茵将空酒杯交给调酒师,闲散地托着下巴看着她,“出国三年,回国一年,出去时你单身,回来还是单身,二十八岁大好年华,酒店来来往往这么多人,非富即贵,不打算找一个?”   “非富即贵的,都老大不小了。”秦蝉喝了口酒。   这话倒也不错,“泉”的定位就是针对中高端人群,来这里的不是纨绔子弟,就是来谈生意的,与她年纪相仿的,并不多。   至于茶室、清吧,也只是供那些人放松的娱乐场所。   “那就自己养一个小奶狗或狼狗,李期那样的,”孟茵揶揄一笑,“和年轻人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重返青春一次,反正你有的是钱。”   还是实实在在的现金!   秦蝉拿着酒杯的手一顿。   孟茵察觉到她的反应:“怎么样,动心了?想谈谈?”   “说什么呢,”秦蝉笑了笑,将酒杯推开,“我去哪儿谈?”   “也是,”孟茵点头,“不过,既然你没得谈……”她的声音逐渐正式。   秦蝉谨慎地看着她,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秒,孟茵清了清喉咙:“太皇太后说有个海龟想要介绍你认识一下,特意强调一定要告诉你,那个海龟长得‘格外俊美’。”   太皇太后,孟茵的母亲。   秦蝉忍不住揉了揉眉心:“孟姨怎么没给你介绍?”   孟茵轻哼:“她说我配不上人家。”   秦蝉失笑。   她自然知道这都是托词。   孟茵心里有个去了国外便杳无音信的亲竹马,因此相亲时总能用尽一切办法让相亲对象知难而退,最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久而久之,孟姨便懒得管她了,却将心思打在了秦蝉身上。   刚要说什么,线衫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秦蝉翻出手机看了眼。   一条新闻。   秦蝉本想删除消息,却错手点了进去。   新闻页面拉开,一张照片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眼前。   ——西装笔挺的男人,褪去了些男孩的稚气,凉薄致远,微蹙的眉与墨入古井般诗情画意的眸,勾勒出一张好样貌,唯有左耳耳垂上一粒泛红的痣,像一枚耳钉,残留着些少年气儿。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迸发出一种男人与男孩之间的致命诱色。   新闻内容,不过就是说顾家四年前找回来的遗落在外的独子,另起门户白手起家创建羲日科技,几年间公司已初具规模。   如今更是和新加坡的一家知名上市公司签订了合作协议。   秦蝉看着那张照片,顿了顿。   孟茵凑了过来,身上的馨香也涌了过来:“谁啊?”   “垃圾新闻。”秦蝉面不改色地退出新闻页面,说完将手机锁屏,抬头正迎上孟茵复杂的目光。   她挑了挑眉:“怎么?”   孟茵动了动唇,余光望见她放在一旁的线衫:“你去疗养院了?”   线衫上面还佩戴着出入私人疗养院时需要的个人铭牌,大概是忘了摘了。   “嗯,”秦蝉坦然地笑,“和往常一样,把我妈的照片送过去了,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忏悔。”   孟茵瘪了瘪嘴,眼底有些涩,好一会儿才开口:“婵婵,我想你好好的。”   秦蝉嫌弃地看着她:“你不会是要哭吧?”   “去你的!”   秦蝉笑出声来,摩挲了下手机,随后轻轻敲了敲手机屏幕:“孟姨不是要给我介绍那个‘格外俊美’?”   孟茵意外,以往她一直在推诿:“你答应了?”   “嗯哼,毕竟我都二十八了。”秦蝉睨她一眼,而后失笑着摇头。就像孟茵说的,她有钱,也单了这么久,不如满足一下精神需求。   “不过,见面地点要定在隔壁的咖啡间里。”   “为什么?”   秦蝉:“我和‘格外俊美’见面,得到一个男人的概率,是百分之五十;但地点定在‘泉’,得到钱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孟茵:“……”   ……   和“格外俊美”见面,是在第二天下午五点半。   天气有些阴,沉甸甸的云压下来,却始终没落下雨来。   秦蝉本就没什么事,提前来了咖啡间,找了个靠窗的位子等着。   五点一刻,穿着休闲西装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环视一圈后,目光落在秦蝉身上,含蓄又不失礼貌:“秦小姐?”   秦蝉笑着点点头:“陈先生。”   “格外俊美”姓陈名晨,只是对于“俊美”这个词的认知,孟姨和她似乎有着不小的代沟。   陈晨的五官精神,下颌分明。   很周正,像她看的一部老电影里的男主角。   陈晨很有礼貌,举手投足间也透着好修养,话不多,却总能照顾到她的感受。   这样的人,不论是男友还是老公,都应该是极负责的那种。   秦蝉难得对这样的见面不反感,心中还在盘算着,自己也单身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应该试一场真正的恋爱了?   “陈先生做什么工作?”秦蝉随口问。   陈晨应:“前不久刚刚回国,受聘到寰永做技术总监。”   寰永。   秦蝉原本摩挲着咖啡杯的手微顿,蹙了蹙眉。   寰永国际的背后,是顾家。   虽然顾家那个半路找回来的独子不在寰永,但每年年中、年末的会议总会出席。   且陈晨是技术总监,如果需要携带女伴参加一些无可避免的宴会,总有碰上的机会。   很麻烦。   而她讨厌麻烦。   想到这里,秦蝉的神情严谨了几分,看了眼陈晨面前的咖啡:“陈先生喝咖啡喜欢半糖?”   陈晨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对方微妙的转变,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点点头。   “很不巧,我喜欢不加糖。”秦蝉坦然地说。   陈晨了然一笑:“既然这样,倒是不合适了。”   “是啊,真遗憾,”秦蝉浅叹一声,“不过陈先生的喜好,我记下了,下次再来,一定款待。”   说着,她将一张名片递到陈晨面前。   陈晨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放心,作为险些成为我男友的人,这张名片可以抵不少优惠。”秦蝉对他眨了眨眼。   陈晨愣了愣,继而笑开:“那我这一趟,也算没吃亏。”   二人离开咖啡间时刚好六点,秦蝉送陈晨离开时才发现,外面已经飘起了雨丝。   天地与高楼之间蒙着一层白雾。   刚转过大堂的转角,门外的冷风穿过走廊钻了进来,秦蝉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裙,肩头半露,忍不住抚了下手臂。   陈晨见状,脱下外套递给她。   秦蝉向来不会亏待自己,没有拒绝男人不失风度的绅士行为,披上外套随意问道:“陈先生怎么过来的?”   “打车,”陈晨颇有些苦恼地笑笑,“刚回国,还没完全习惯左侧驾驶。”   “适应一段时间就好……”秦蝉礼貌的附和声没说完。   门僮正打开酒店大门,凉风裹着雨丝飘过,一队人在细雨中走了进来。   “李先生,这是您这几天下榻的酒店,您从新加坡一路飞来,好好休息。明天上午顾总再同您洽谈公务。”   很熟悉的声音。   秦蝉蹙了蹙眉。   那声音又响起:“顾总?顾总?”音量逐渐小了些,变成了窃窃私语,“老大,李先生和你说话呢,你看什么我靠,秦,秦……”   从礼貌,到疑惑,到最后受了惊吓似的叫出声。   秦蝉循着声音抬眼看去,果然正对上一张还算俊朗的国字脸,只是如今那张脸上镶嵌的眼睛,正错愕地看着她,见鬼了似的。   和她记忆里有些不同,她记忆中的这张脸要嫩一些,声音也要更暴躁一些。   徐骏意。   顾让的同学。   大学时,他和顾让一起创业了。   如果他在这里,那么……   秦蝉转眸,一眼望进一双深邃的眼睛里。   那双曾经满是羞耻、无力与厌恶的眼睛,如今如泼了墨一样漆黑,看不出丝毫情绪,正直直地盯着她。   瘦削颀长的身姿,白玉似的肤色,以及耳垂的那一枚泛红的痣,如墨如画,仍有少年气儿。   笔挺的西装,严谨地扣到最上面的一颗纽扣,透出一丝克己的禁欲感。   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   “泉”的大堂经理跑了过来,似乎没想到秦蝉在这里,错愕了一秒钟,忙飞快打了声招呼:“秦总,这是今天包了顶层的客户,”说完转头看向对面,“顾先生,徐先生,整个顶层已经收拾好了。”   随着大堂经理的话落,秦蝉飞快回神,心中无奈苦笑。   她的运气还真是“好”,回国近一年的时间都相安无事,却在相亲当天,碰上了前男友。   不,就他们以往那关系,也算不上什么男友。   不过,既然包了顶层,毕竟也算是大客户,秦蝉熟稔地扯起一抹笑,对那二人点点头,语气疏而有礼:“顾先生,徐先生。”   顾让的喉结极细微地动了下,漆黑的眼神像是被投入一颗石子,死寂的瞳微澜,而后目光落在秦蝉肩头的男士西装上,瞳孔紧了紧。   秦蝉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身边的陈晨,疏冷减淡了许多,声音低缓:“走吧。” 第2章 再遇 只是校友   秦蝉住的地方,是她回林城后买下的位于市中心的一处公寓楼,公寓并不大,里面装修的很简洁。   一间书房,一间卧室,晕黄的灯光,将房间挤占的满满当当的。   她不喜欢太空荡的地方。   用过晚餐,秦蝉在书房投影了一部电影,赤着脚坐在地毯上看着。   以往很喜欢的一部电影,今晚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脑子里杂七杂八地乱想。   当年那双无力地盯着她的眼睛,还有那句:“你赢了,我答应你,救她。”   后来那双眼睛里添了浓浓的嘲讽:“秦蝉,在你心里,有什么是不需要钱来衡量的呢?”   分开时,那双眼睛通红,满是咬牙切齿的自嘲与愤恨:“秦蝉,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从没与你相识过。”   以及,如今那双深邃漆黑却一片平静的眼。   原本开始淡去的记忆,淡去的人,又被今天猝不及防的见面唤了起来。   秦蝉揉了揉眉心,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电影已近结尾,女主角沙哑的嗓音轻柔地说着旁白。   ——“毋庸置疑,好的事情总会到来,而当它晚来时,也不失为一种惊喜”。   秦蝉笑了笑,这是一部十几年前的电影,结尾带着暖人心的希冀。   可她其实更喜欢电影中那句残酷却不失温柔的话:   “我们不是一类人,相逢便已知足。”   所以,不该再奢望其他。   秦蝉回过神来,笑自己今晚多愁善感了。   最终她关了投影,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边喝边朝卧室走去。   这晚,就连梦都有些杂乱无章。   只是偶然碰面而已,梦里的声音像是在安慰自己。   醒来时,秦蝉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毕竟,彼此都不想碰面的话,总会想方设法地避开,再见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第二天,托昨晚那接连不断的梦和那杯红酒的福,秦蝉醒来时,已经九点半了。   雨依旧在下着。   林城的雨,动辄几个月不下,一下便下个不停。   秦蝉叹了口气,一下雨心都懒了,干脆在家里赖了半天,直到下午才出门。   却连车都懒得开,刚巧公寓门口一对小情侣从出租车上下来,她忙快步走上前坐了上去。   没想到快到酒店时又堵起了车,看着长长的车龙,秦蝉再次哀叹,自昨天起,自己就一直在走背运。   让司机在天桥下停了车,秦蝉干脆自己撑着伞走过去。   天桥下,一个小女孩拿着一柄过大的破旧雨伞挡着风口,面前摆着简陋的地摊,上面放着一层小首饰,用廉价的塑封包装着。   周围人来来往往,匆匆忙忙,没有任何人停留。   秦蝉的脚步顿了顿,看了小女孩好一会儿。   天桥周围有不少摆地摊的,贴膜的、算命的、流浪歌手等等。   只是下雨天还出来的,几乎没有。   小女孩也注意到了她:“姐姐,你要买吗?”   秦蝉走上前去,扫了眼那些小玩意,随意问:“怎么你一个小孩下雨天还出来?”   小女孩抬头看着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妈妈今天发烧了,没办法出来。”   秦蝉看着小女孩的眼睛,低头挑了一枚镀银的戒指,塑料包装上还写着“¥9.9”.   秦蝉打开塑料包装,拿出戒指戴在食指上,戒指太大,她只得拿出戴在中指,这次倒合适了:“好看吗?”她问眼前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着她的手,用力地点点头。   秦蝉笑了笑,拿出几张钞票递给小女孩,起身便要离开。   “姐姐,钱太多了……”小女孩在身后唤她。   秦蝉头也没回:“奖励你的。”   她果然还是适合当一个俗人。   到酒店时,已经下午四点了。   酒店偏向民宿型酒店,是她早先时候以第三方的名义买下的,一直经营的不温不火。   直到她从国外回来,才开始用心起来。   最初的时候,孟茵负责酒店的设计风格及整体发展方向,至于其他,从财务到人力,从公关到法务,都是秦蝉时时盯着。   自从酒店发展步入正轨,她便不用每天守在这里了,甚至如果没有安排,她完全可以不来酒店。   像今天这样,临下班才来,看一眼便离开,更是家常便饭。   秦蝉处理完了今天的邮件便去了清吧,每天孟茵忙完,都会来这里待一小会儿放松一下。   看见秦蝉,孟茵挑了挑眉:“‘格外俊美’怎么样?俊吗?美吗?”说完,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震惊地张大了嘴,“求,求婚了?多少克拉?进展神速啊!”   秦蝉低头,扫了眼手上的戒指:“想什么呢,九块九包邮。”   孟茵不死心地拉过她的手仔细看了看,长叹一声:“怎么现在的地摊货,比大牌做的还像回事。”   秦蝉笑:“也要看看戴在谁的手上。”   孟茵“啧”了一声摇摇头:“昨天见的那人……”   “没戏,”秦蝉背靠着吧台,手肘懒懒地搭在上面,“不过,也许能多个客户。”   孟茵静默三秒钟,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拿过吧台上的低度酒一饮而尽:“今晚得回太皇太后那儿一趟,报备一下。”   秦蝉笑着点点头,目送着她离开,一人在清吧待了一会儿,便要动身朝门口走。   没想到在清吧门口又碰见了搭讪的,是个生面孔,手中拿着一杯酒,倒是很有绅士风度:“这位小姐?”   秦蝉拧了拧眉,如果是以往,喝一杯酒罢了,可今天却没有半点心情,礼貌地笑着摇摇头,见对方没有放弃的打算,她沉吟了半秒钟,干脆选了个最简单有效的方法——伸手展示了下右手中指的戒指。   那人一愣,继而了然,不自在地说:“抱歉,不知道这位小姐已经订婚了。”   秦蝉懒得解释,笑望着对方知难而退。   刚要继续前行,便看见清吧门口,顾让正站在那里看着她。   白衬衫最上面的纽扣随意地解开了,露出点干净苍白的锁骨,喉结微微动了动,淡然如山水的面容,一双眼睛翻涌着,目光飞快扫了眼她的手指。   看来应该是和客户谈合作,顺便来放松一下。   秦蝉点点头便算是打了招呼,心中却更无奈了。   流年不利。   看来她这几天应该去天桥下算一卦了,总是转角遇到前任也不是个事儿啊!或许这几天自己应该歇几天。   边想着,她边绕过他直接朝门口走去,顺手打开打车软件,叫了辆车。   外面依旧在下着雨,雨丝很细,偏偏绵延不绝。   打车软件很挤,秦蝉前面排了四十几号人,本来想去大堂等,又担心再次“尴尬”,索性便站在酒店门口的楼檐下等。   凉风吹过,秦蝉第n次后悔自己犯懒不开车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哑的:   “未婚夫没来接?”   秦蝉被惊了一跳,转过头去,便看见了一半身子在楼檐下、一半身子在雨幕里的顾让,右肩已经湿透,右首一缕碎发也从额角垂了下来,即便颓然,腰背也笔直,仿佛永远不会折腰。眉目又带上了以前那股清丽的少年气儿。   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眼神晦涩难明。   秦蝉顿了顿,知道他听见了刚刚的话,怕是也误会了。   不过误会了也好。   秦蝉抱着手拂了拂有些凉的小臂:“我住的地方并不远。”   她没有否认。   顾让看着她,眸光深了几许,还有她抱在身前的手臂,这是一个带着些防御的姿势。   防他。   顾让垂头,目光再次从她右手中指的戒指扫过,语气夹带着几分自嘲与讽刺:“这样廉价的戒指,能锁得住秦小姐吗?”   在阴雨天等了二十三分钟,没人来接;送的是镀银的铜戒指,地摊货。   这就是她找的未婚夫?   秦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眉梢微扬:“送我戒指的人,很可爱。”   这话不是撒谎,那小女孩的确可爱。   顾让的瞳孔凝滞了一瞬。   恰逢一阵风吹来,秦蝉皱眉,肩膀被风吹得缩了缩,不耐烦地看了眼手机屏幕。   ——前面还有2人排队。   顾让将目光从她的戒指上收回,紧了紧手中的车钥匙:“我……”   “顾总?”一旁的黑色轿车上,一个中年男人走了下来,打断了顾让接下来的话。   顾让抿唇,转身朝那边看过去:“李先生?”   是与羲日有合作的新加坡客户。   “顾总下午谈完便匆匆离开了,没想到是来了这里,”李先生笑道,显然对二人之间的合作很满意,特意走上前来握了手,而后看向秦蝉,“这位是?”   顾让怔了怔,一整个白天能言善辩地谈合作,此时却发不出一言。   “你好,我是秦蝉,这家酒店的负责人,和顾先生也可以说是校友吧,” 秦蝉落落大方地笑着上前,伸出手,“顾先生是林城大学毕业的学生,我也算是入职过林城大学。”   “原来是秦小姐,”李先生笑着握上秦蝉的手,“秦总和顾总还有这一层关系,顾总应该早说啊。”   顾让一言不发地抬头,盯着秦蝉干脆的侧颜,眼神格外陌生。   校友。   两个字概括的他们的关系,还真是简单又陌生。   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按了两下喇叭。   秦蝉晃了晃手中的手机,中指上的戒指反射了下一旁的灯光,晃得顾让眯了眯眼睛,眼眶有些发热。   秦蝉笑:“我叫的车到了,先走一步。”   说完,起身离开,丝质的米白长裙裹着玲珑的腰肢微摆着,坐进出租车里。   一次也没有回头。   顾让看着出租车渐行渐远,消失在一片烟雨中,耷在额前的碎发滴下来一滴雨珠。   直到上了出租车,秦蝉靠着后座看着窗外,雨丝在路灯下结成了线,路灯的余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明明灭灭。   许久,秦蝉闭上眼睛。   说是校友,其实没错。   说她入职过林城大学,也没错。   毕竟,她曾经为林城大学捐赠了一座小型图书馆,并为自己谋了个近水楼台的名誉馆长的职位…… 第3章 那年 似有若无的薄荷冷香   秦蝉第一次遇见顾让,是在一场闷热的晚夏。   那年林城的秋老虎正猖狂,白天天气算不上晴朗,却格外闷热,晚上也几乎没有一丝风。   东林苑的主电路出了问题,工人正在抢修,空调停了,整个别墅像一个蒸笼。   秦蝉坐在书房里,额头与鼻尖升起一层薄汗,脸颊也被热得通红,最后一次检查晚上要用的合作方案,力求没有任何纰漏。   王姨端着凉茶走了进来,无奈地看着她:“蝉蝉,要不你先去酒店?我在这里盯着就行。”   秦蝉接过凉茶喝了一口,笑着说:“不用了王姨,一会儿就到时间了。”   今晚的合作,是她毕业后经手的第一个大项目,她不想节外生枝。   王姨见她态度坚决,只得摇摇头:“明天秦先生从国外回来,特意点了几样菜,蝉蝉你有想吃的也留一下。”   “好。”秦蝉点点头。   直到目送着王姨离开,秦蝉才揉了揉因为熬夜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王姨口中的“秦先生”是她的父亲,秦新城,林城老牌企业新亚的现任董事长。   也是她唯一的亲人。   后半句话,是秦新城亲口对她说的,在母亲去世的第二天。   秦蝉不是一出生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大小姐,自有记忆开始到十二岁,她只记得母亲。   那时,她还叫秦婵,婵娟的婵。   母亲说,希望她一切都万般美好。   母亲带着她摆过地摊,扛过包裹,做过营业员,清丽的美人,被岁月和操劳折磨的虚弱又疲惫。   秦蝉活在母亲的庇护下,在她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完全虚无的影子。   后来母亲检查出了癌症,晚期。   而后仅仅不到一年的时间,她便去世了。   那年,秦蝉十二岁,平静地坐在母亲的病床旁,坐了一整晚,也没等到母亲再睁开眼。   第二天一早,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走进病房,手中拿着一份亲子鉴定,他告诉她,他是她的父亲,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秦蝉没有说话,安静地跟在秦新城身边,看着他处理好母亲的后事,只在秦新城要接她回秦家时,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昨天没有出现?”   秦新城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秦蝉也没有再问。   那时也是一个晚夏,医院外树上的蝉叫得人心烦,走出医院大门后,秦新城看着她:“往后,你是秦家的大小姐。”   言下之意是,她应该与过去割席。   于是,她听着一旁的蝉叫声,自作主张地把名字改成了秦蝉。   秦新城似乎很满意她的听话,再没有提过这件事。   倒是不少所谓上流社会的人,对秦蝉颇有微词。   蝉,苟且于地下数年,才能换来几日长鸣。   秦蝉的做法,在那些人眼里,完全就和这种虫子一样,是把之前十二年的时间,当成见不得光的经历。   心狠,忘恩负义,虚荣,暴发……   这些词,也伴随着秦蝉而生。   秦蝉对这些或多或少都听过,但也只左耳进右耳出了。   秦新城结过一次婚又离了,没有其他孩子,但秦蝉也从没享受过什么父女情深。   他教会她的第一件事,是“不要说‘我想要’,而是‘我要得到’”。   即便需要付出代价。   从小到大秦蝉几乎没有娱乐时间,忙学业,过早地接触商务应酬,出国留学,她人生每一个阶段,时间都被安排的满满的。   她就像秦新城做的一次投资。   直到留学归来,她进入了新亚实习,一年后,才终于开始接手一些小项目。   而今晚和盛隆的合作,是她经手的第一个大项目。   下午四点,秦蝉去洗了个澡,出来时电路已经修好了,空调的冷气激的她毛孔一紧。   空气里弥漫着沐浴露的淡淡香气。   秦蝉化了个精致的妆容,微卷的长发披在肩侧,穿上白色雪纺衫黑色商务裙,微挑的眉眼带着丝妩媚。最后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拿了文件朝餐厅驶去。   格里餐厅在市中心,贵气而不失格调,是不少人谈生意爱去的地方。   秦蝉刚打开车门,便感觉到外面一股热浪袭来,惹得她呼吸一闷,嫌弃地拧了拧眉,忙快走两步进了餐厅。   身边一阵急匆匆的跑步声,两个十五六岁的女生也快步朝这边跑来,秦蝉的身子被不轻不重地撞了下。   “对不起对不起。”其中一名女生飞快转头说。   秦蝉摇摇头,看向对方的方向。   大概天气太热,女生的脸颊通红,手里紧紧攥着手机,道完歉后小声对身边人说:“你确定在这里吗?”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上次就是在这里碰见的。”   “我好紧张,你说他会不会不喜欢我,不愿意给我微信啊?”   “怎么可能,你这么可爱……”   二人一唱一和间,已经去了餐厅大堂。   秦蝉笑了笑,还以为是天气太热,原来是因为来找喜欢的人要微信而害羞。   不过,喜欢啊。   秦蝉眯了眯眼,她对“喜欢”这种感情的印象,还停留在国外留学时,一起合租的室友曾谈过几个男友,每一个都撕心裂肺地说“喜欢”,可不过一周,就又换了喜欢的对象。   如今看着小女生小心翼翼的雀跃,仿佛眉眼都带着星光璀璨,纯净而毫无杂质,她不觉放慢了脚步朝那边看去。   女生仍因为害羞不敢朝那边靠近,可即便这样,秦蝉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女生口中那个“他”。   穿着白衬衣黑长裤的服务员打扮的少年,此时正合上菜单,平静地复述着客人点的餐。   说少年其实并不准确,可那带着精致美感的五官,线条利落的身姿,都带着一股超俗的少年感。   餐厅的大堂人来人往,他却如遗世独立。冷白的肌肤,清淡的神色带着几分漠然与骄矜,然而那双眉眼却不合时宜地泛着几分昳丽。   少年的腰身仿佛带着天生的傲骨,弯下了脊梁灵魂却也好像在笔挺地立着。   明明在与人说着话,总透着无形的疏离感。   可偏偏这距离感,让人忍不住遐想那份禁忌下的“美妙”。   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目光,他朝她望了过来。   秦蝉挑了挑眉,这样淡然的目光,在这样一张脸上,又冷又媚。   “你好,请问我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吗?”刚刚的女生已经鼓足勇气上前,声音很轻很柔,尾音还有些颤抖。   秦蝉看着小女生紧张的侧颜,失笑一声收回目光。   “秦小姐,您来的这么早?”身后,一声微微带喘的男声传来。   秦蝉转头,秦新城的助理张谦,只是这几天秦新城出差,张助理便派给她几天。   “去包厢吧。”秦蝉说完便朝电梯走去。   只是在转过转角时,听见身后一声冷淡的“抱歉”,回绝了一颗懵懂的心。   新亚是林城的老牌企业,早先时候秦新城的父亲乘了时代的东风发展起来,只是后来随着新兴行业的壮大,新亚开始寻求创新突破。   电影行业是秦新城最近看中的一块蛋糕。   秦蝉这次前来,就是和林城的地产商谈新亚影城入驻当地几个大型商场的事。   为此,她熬了一个月,才做出了一份几近完美的合作方案。   约定的时间在半小时后,秦蝉仍在翻看着文件时,张谦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是秦新城打来的,他似乎提前结束了出差,要张谦立刻去准备一套西装,晚上要出席一场活动。   这种小事,其实交给秘书办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但秦新城偏偏给张谦来了电话。   张谦为难地看着秦蝉,秦蝉自然同意:“你先去忙。”   张谦忙点点头离开了。   约定的时间很快到了,对方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名叫赵明昌,保养的还算得当,只是眼神有些浑浊。   见到秦蝉,赵明昌便热情地握了手,倒是很好说话的模样。   只是秦蝉没有想到,当她将合作方案拿给对方看的时候,他不过翻了几页,便放在了一旁。   “赵总?”秦蝉看了眼文件。   赵明昌却只说:“秦小姐,你知道这个项目,除了新亚还有好几家公司都在竞争吧?”   秦蝉颔首:“可新亚在这次竞争中,保持着绝对的优势,且整个林城,只有新亚能承诺给您百分之四十的利润分成…………”   “秦小姐,”赵明昌打断了她,“看在秦先生的面子上,我才愿意抽时间来这里。我在林城地皮不少,决定个影城事项,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赵明昌说着,将酒压在文件上,手已经覆上了她的手背。   秦蝉看了眼文件,那是她熬了一个月的成果,被随意地丢在一旁,收回目光落在赵明昌握着自己的手上。   她眯了眯眼睛,下一秒低低笑了出来,五官因为突如其来的一笑越发娇媚:“赵总怎么不早说啊。”   赵明昌脸色微喜:“我就喜欢和秦小姐这种聪明人打交道,秦小姐也是出来做生意的,知道得到什么,就得付出点什么……”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秦蝉拿起文件上的那杯酒,从他的头上浇了下去。   包厢里一片死寂。   赵明昌的头上、西装上满是滴落下来的酒,包厢里蔓延着浓郁的酒气。   也是在这是,门外两声礼貌的敲门声,半掩的包厢门被人推开,服务员拿着一瓶酒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顾让。   迎着包厢里暖色调的光站在那里,冷白的肌肤也染上了些温度。   只是,即便看见包厢内发生的事,他的神情也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理性与距离感。   顾让像是没看见包厢里发生的事情,沉静地启酒,醒酒,只偶尔错眼间,看见了桌上厚厚的文件,显然是被人用心整理装订的。   赵明昌也反应过来,怒火中烧:“你敢泼我?”说完伸手用力将秦蝉手里的酒杯打落。   酒杯砸在地上,应声而碎,不少酒渍溅在了秦蝉的衣服上。   似乎还不解气,赵明昌抹了把脸上的酒水,举起手就要朝秦蝉打来。   没等秦蝉躲避,巴掌声已经响起,却是落在了少年的脸上。   秦蝉眼神微讶,没想到少年会替她承受这一巴掌。   甚至她只来得及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一只大手轻轻拽了拽,穿着白衬衫的顾让已经站在了她面前,脸颊微微侧向一旁,白皙的脸上飞快泛起了红印。   他的身上带着一股薄荷味洗衣液的清香,在满是酒气的包厢里,格外好闻。   秦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挑了挑眉稍,停下了准备抄起酒瓶砸向赵明昌的手。   刚刚顾让抓住她手腕的时间不过短暂的一秒钟,将她拉到身后便礼貌地松开了。   可那股薄荷香仿佛仍缠绕在自己的腕间,带着凉意,似有若无,挥之不去。   “抱歉,先生,稍后为您更换酒杯。”顾让的语气淡淡的,不卑不亢,腰背依旧笔挺。   说完,他转过身来看着秦蝉,左颊泛着红,绮丽的眉眼克己又冷淡,像个旁观者:   “小姐,您的衣服脏了,我带您去清洗。” 第4章 那年 她想犯一个错   洗手间里弥漫着茉莉花的香薰味。   冰凉的水柱冲刷着掌心,带来丝丝沁人的冰凉,也缓解了包厢的燥闷。   秦蝉抽出一张纸巾,随意地擦拭被溅了酒滴的身前和裙摆,只是在擦到手腕上的水珠时一顿。   其实手腕早已没什么味道了,可她却莫名觉得那股薄荷香绵延在她鼻息间,还有挡在她面前的那个背影。   赵明昌的西装几乎全被酒水淋湿了,她反而没什么事。   那个少年那番话,无疑是在为她解困。   秦蝉突然想起刚刚进餐厅时的那两个小女生,以及女生红着脸小声说的那句“喜欢”。   洗手间有人进来。   秦蝉回过神来,嗤笑一声,将纸巾扔进垃圾箱走了出去。   包厢门半掩着,赵明昌还在里面,那个少年不见了,一个助理模样的人拿来套新的西装给赵明昌,餐厅经理也在一旁说着抱歉。   秦蝉懒得再进去,直接转身去了电梯间。   却在看见在等电梯的人时脚步一顿。   电梯间的灯光很白,照在少年身上就更白了,只是左脸颊依旧泛着红掌印,有些刺眼。   秦蝉朝他走去,那股薄荷香再次涌来,将她团团围住。   二人都没有说话,秦蝉打量着少年,目光并没有任何遮掩。   少年身上的疏离,是骨子里透出来的。   比如,面对她的接近,他天然有一股气场上的排斥,这种排斥和不礼貌无关,只是在面对陌生人时升起的得体却无可逾越的距离感。   就像他对刚刚试图要他微信的那两个小女生。   电梯到了。   秦蝉率先走了进去。   空间不大,依旧一片沉默。   只是在电梯门打开时,秦蝉说了句:“刚刚在包厢,谢谢了。”   少年看向她,疏而有礼:“不客气,那间包厢今晚由我负责。”   言外之意,他替她挨巴掌,只是为了在自己的负责区域不发生争执而已。   秦蝉看着少年已经去忙碌的背影,气笑了,手机恰好响了起来,她边朝门口走,边顺势接起。   张谦的电话:“秦小姐,秦先生知道了您和赵总的事,要您现在就回东林苑……”   没等对方说完,秦蝉便挂断了电话,关了手机。   外面一股热浪涌来,林城的夜也苏醒了。   刚刚在包厢喝了一杯酒,此时秦蝉也懒得再等代驾,直接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只是当司机问她去哪儿时,她沉默半晌才说了句:“先跑着吧。”   司机就喜欢这种活,痛快地应了一声,沿着市中心的主路跑了起来。   秦蝉看着外面的街景,路灯打下来的晕黄灯光,与枝丫下的阴影交错明灭。   不知跑了多久,秦蝉还是给手机开了机,几乎在瞬间,一通电话打了进来,屏显上写着“梁隽”。   秦蝉看着那通电话,没有接。   响了五声后,电话挂了。   秦蝉看着司机:“师傅,去南桥岸。”   南桥岸是梁隽住的地方。   梁隽,是她被秦新城接到秦家后,唯一得到善意以对的人。   虽然后来她才知道,不止对她,梁隽对任何人都很友善。   林城梁家称得上是豪门了,梁母书香门第,梁父豪门世家。   如今梁家的生意都在大女儿梁卓手中。   梁隽喜欢画画,不喜欢那些世俗化的东西,比如利益,比如酒色。   梁隽比她大上五岁,第一次见面,是在梁家的一场晚宴上。   那也是她被秦新城带回秦家后,第一次出席这样的晚宴。   周围人对着秦蝉无声地指指点点,异样的目光不断落在她身上,只有梁隽,无视周围人的目光,摸了摸她的头发,对她说:“小妹妹不喜欢这种环境?我也不喜欢。”   可他还是教会了她晚宴礼仪,以及华尔兹。   秦新城是知道这一切的,没有阻拦,也许他是乐见于秦家和梁家联姻的。   后来,两家走动的多了,秦蝉也知道了,梁隽大学时曾交往过一个女朋友,可是因为各种原因,二人最终还是分手了。   梁隽说这件事的时候,也在温柔地笑着,说完便摸了摸她的头:“小蝉儿现在还小,以后就明白了。”   秦蝉到底明不明白,她自己也不清楚,但她知道,对于二人的来往,周围有人已经默认了秦家和梁家要联姻了。   梁隽听见了也从不否认,只笑着说:“小蝉儿还小。”   秦蝉知道,梁隽是需要她这个挡箭牌。   其实,她也需要他。   梁隽有一栋自己的书屋,名叫南桥岸,书屋里有很多书,很多画,也有一面墙的蓝光碟。   秦蝉在被秦新城安排的密不透风的学习中,梁隽的书屋是她唯一的喘息时间。   她喜欢看电影,耽溺于那些声色幻影里,做着一个个不同的梦。   梁隽的书屋,极大地满足了她。   而秦新城对她来找梁隽,从不会阻止。   二人关系的转变,是在十六岁那年。   秦蝉第一次陪秦新城参与繁复的商务应酬,她没有喝酒,身上却沾染了酒气。   应酬完,秦蝉直接去了南桥岸,那是她第一次在梁隽温和的脸上看到类似于烦厌的情绪,就像那场晚宴上,他看着周围喝酒的其他人。   他让阿姨给她准备了一套睡衣,洗去了身上的酒味才恢复了温和:“小蝉儿,以后不准带着酒气来这里。”   那天,秦蝉在电影房重温了《杀手里昂》,当玛蒂达目睹自己的亲人被杀,却只能视若不见地直直走向里昂的房门前,一遍遍说着“please”时,梁隽拿着一杯热牛奶一杯咖啡走了进来。   秦蝉转过头看着梁隽走过来,将牛奶放在她身边,自己喝着咖啡。   电影里,里昂打开了房门,一道光照在了玛蒂达的身上。   秦蝉突然说:“梁隽,你带我私奔吧。”   梁隽被咖啡呛了一口,咳嗽了很久才说:“十六了,不小了,还整天说胡话?”   秦蝉抿了抿唇,没理他。   后来,她越来越忙了,忙着完成学业,忙着出国留学的准备事宜。   和梁隽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只听说他前女友回来了,二人纠缠了一段时间,结局依旧是分开。不喜欢闻酒味的梁隽,那次喝多了把自己喝进了医院,秦蝉还订了束鲜花让人送了过去。   十八岁那年,秦蝉被送出国留学前,举办了一场成人礼。   她的成人礼,所有人却都在挂着寒暄的笑在应酬。   那晚,她化了妆,喷了香水,喝了酒。   成人礼结束后,她再一次去了南桥岸。   梁隽依旧很厌恶酒气和香水味,他也从不掩饰这一点,又一次让阿姨拿了睡衣,洗了澡,才缓了脸色。   秦蝉看着他,又一次说出了两年前那句话:“梁隽,你带我私奔吧。”   梁隽看着她叹了口气:“小蝉儿,如果以前我做了让你误会的事,我道歉。”   “长大了,去国外见见世面也好。”   秦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后来,她去了巴黎留学。   再回国,她忙着自己的事业,和梁隽也只在几场晚宴上见过,虽然不知道他这么不理世俗的人为什么会出席那些晚宴。   他也礼貌提及过,要她有时间去叙叙旧。   今晚这通电话,不用想也知道,是张谦联系不上她,秦新城便联系了梁隽。   刚巧秦蝉不知去哪儿,他这通电话,倒给了她一个目的地。   “小姑娘,到了。”出租车停下,司机扭头说着。   秦蝉付了车费便下了车,看着不远处的南桥岸,不觉吐出一口气。   她到底不是小时候了。   按响门铃,秦蝉便待在门口等着,不一会儿门便开了,阿姨站在门口,初看到她还有些认不出,好一会儿才疑惑地反问:“秦小姐?”   “是我。”秦蝉笑着点点头,“周姨,梁隽哥在吗?”   “在,”周姨让开身子,“梁先生刚从画室出来。”   秦蝉走进去,室内的空调温度有些低,她抬头刚好看见站在楼梯口的梁隽。   一身黑色的休闲衣,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还没来得及摘,温敛的眉眼微微蹙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还沾了颜料,他正拿着纸巾擦拭着。   见到秦蝉,梁隽似乎也愣了愣,继而笑开,将纸巾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小蝉儿来了?”   说着朝她走来,却在闻到她身上的酒味时脚步顿了顿:“又喝酒了?”   秦蝉笑了笑,耸耸肩:“应酬,”说着拿出手机,“梁隽哥你找我?”   梁隽立在原处,看了她一会儿才叹了口气:“刚刚秦叔给我打电话,说联系不上你。”   果然如此。   秦蝉实话实说:“我搞砸了一个大项目。”   “秦叔也说了,”梁隽走到茶水间倒了一杯水递给她,“他很担心你。”   秦蝉失笑。   半路凑局的父女,也没有什么温情时刻,说担心总透着点奇怪。   她接过水喝了一口:“所以,他派你当说客来了,要我回去挨批?”   “秦叔不会批评你的,”梁隽无奈地摇摇头,“快十点了,喝完水让司机送你回去,好好地和秦叔认个错。”   秦蝉顿了顿,而后眉梢微挑:“认错?”   赵明昌是看在秦新城的面子上,才同意与她见面,那么秦新城会不知道赵明昌是什么样的人吗?   梁隽看着她的反应:“秦叔的确很担心你,别耍小孩子脾气。”   秦蝉拿着水杯晃了晃,而后喝光了微凉的水:“梁隽哥,你说得对,我是该回去了。”   梁隽不喜欢那些掺杂了利益的人或事,即便他听过赵明昌的名号,或许也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他们的不同,早在十六岁那年已初现端倪。   话落,她将水杯递给他。   梁隽还要说些什么,上前两步,看着二人间的距离,又停下了:“我让司机送你。”   秦蝉没有拒绝,只是靠在车后座上,手不经意地摩挲着手腕,良久,她长叹一口气:“麻烦把我放到格里餐厅就好。”   那份熬了一个月的文件还在包厢。   文件并不机密,但她的任性是有时限的。   到达格里餐厅时,已经十点半了。   餐厅已经灯火阑珊。   深夜的林城依旧没有一丝风。   秦蝉一路小跑着朝餐厅而去,脚步却在餐厅外逐渐停下。   隔着一扇干净的玻璃门,她看见已经换下服务员服装的少年朝门童旁的存物桌走去。   少年身上那件白色的衬衣已经被洗得泛旧了,扣子严谨地系到了最上面一颗,透着一股清浅的禁欲感,可那双眸子却是冷淡都遮不住的华丽。   这一刻,连时光都仿佛被放慢了。   他的手很白,手指修长而干净,拿着一份平整装进塑封里的文件,正要交到门童手中。   秦蝉一眼就认出,那份文件是自己要来拿的。   “顾让,你……”门童看起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让只平静道,笔直的背仿佛永远不会垮:“我没事,”说着看了眼文件,“这是楼上包厢的客人留下……”   说到这里,他像是察觉到什么,转头看去。   门口的女人站在那里,茶褐色的长发微卷着,有些凌乱,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顾让?”门童疑惑。   顾让平淡地移开目光:“不用了。”说着,转身推门而出,将文件递给秦蝉,“你落下的文件。”   秦蝉接过文件。   鼻息间,那股薄荷冷香越发清晰了,像是他身上白衬衫的味道。   顾让对她礼貌地点点头,绕过她离开。   “你叫顾让?”秦蝉沿着他离开的方向走着,随意问道。   顾让的脚步没有停,只淡淡应了声。   “谦让的让?”   顾让转头看了她一眼:“有事?”   “我叫秦蝉,”秦蝉笑了起来,“知了的那个蝉。”   顾让并没有过多停留,仿佛不过一个不需要记忆的人,和话。   秦蝉看着他:“名牌大学的学生还要来餐厅打工到深夜,你很缺钱?”   顾让脚步一顿。   秦蝉晃了晃手机屏幕,搜索“顾让”,结果都是令人惊叹的成绩。   计算机系学生,成绩优异,几次代表学校获国家级奖项,高冷男神,以及出来的校贴吧的帖子,关于他的精准概括:高岭之花。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顾让的表情依旧淡淡的,没有被戳穿的窘迫,也没有气急的反驳,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眉眼不起波澜,而后坦诚地点头:“很缺钱。”   说完,他继续朝前走。   秦蝉怔了下,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才笑了起来。   就像他站在她面前挡下那一巴掌一样。   笔直的背,仿佛能负起一切。   秦蝉踩着他的影子走上前:“赵明昌有没有为难你?”   顾让似乎在思忖赵明昌是谁:“没有。”   秦蝉也安静下来,再没有说话。   市中心永远不会萧瑟,路上的跑车呼啸而过,周围的灯红酒绿透着几分虚无的繁华,不时有醉汉跌跌撞撞地沿街走着。   顾让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秦蝉不解地转头,而后才发现,已经到了出租车营运区,前方停了几辆出租车,正在等着拉客。   秦蝉看着顾让:“回学校?”   顾让没有说话,转身返回朝刚刚经过的地铁站入口走去。   秦蝉愣了愣,看了眼眼前的出租车,又看向远处的地铁站。   “顾让。”她突然出声。   顾让停了下来。   秦蝉抬脚朝他走了两步,一直走近到他跟前一米处也没有停下,直到嗅到薄荷香。   顾让明显紧绷了下,躯体升起了对陌生人碰触的排斥,微微错手隔开了她,转过身来。   秦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让跟前,抬头看着他:“今晚,我该认错吗?”   顾让退了半步,避开与她的距离,沉默着。   秦蝉也觉得自己大概是抽风了,问一个陌生人这样的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开了口:“没错,认什么?”   林城市中心的标致石钟,在此刻沉沉地响了一下。   闷热了一整天的天气,在这一秒,突然起了一缕带着夜色凉意的风,拂过二人的身边。   秦蝉心中的燥闷突然便消散了,缓缓地笑了起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没错。   她化妆不是错,穿得好看不是错,应酬喝酒不是错。   只是在这一秒,在她动摇的时候,她需要一个人坚定地告诉她这一点。   秦蝉看着眼前的少年。   这一瞬间,她想犯一个错。 第5章 那年 做我男朋友,怎么样?   秦蝉的这个错,这一晚到底没有犯下去。   顾让已经朝地铁口走去,清瘦的背影不疾不徐,仿佛每一步都会这么坚定且从容。   秦蝉看了眼他,转身上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东林苑”后便闭目养神。   回到东林苑时,已经十一点半,秦新城已经休息了,王姨给她留了饭菜,秦蝉吃完便回了卧室,开始修改之前的合作方案。   忙完也已经接近一点,秦蝉打了个哈欠,转头看了眼窗外的夜景,神情不觉恍惚了下。   少年的身影再次浮现在脑海,这次却不是那张过分出彩的脸,而是那笔直的虽弯却永不会折断的脊背。   就像一个源源不断的光源。   而她今晚,在那个光热源上汲取到了一点能量,却还是不知足地想要更多。   但在此之前,她需要想清楚,她想得到的,到底只是汲取他身上的光芒,还是……他这个人。   前者谁都可以,后者却不是。   第二天,秦蝉没有去公司,只是带着冯茜去了一趟华悦商场。   冯茜是她的助理,刚进新亚不久,目前仍在实习期,是前段时间她开始升任副总时招进来的,只是一些大项目仍然无法参与,这次陪她一起外出很是兴奋。   这天,秦蝉和冯茜在华悦从早上待到傍晚,回到东林苑时,天色已经黑了。   别墅里灯火通明,却很寂静。   只有餐厅有细小的动静。   王姨刚好端着一碗鲫鱼豆腐汤从厨房走出来,看见秦蝉惊喜地说:“蝉蝉回来了?秦先生正等着你一起用餐呢。”   秦蝉笑了笑,走上前将汤接了过来:“我来吧,王姨。”   王姨看了看餐厅,小声说:“秦先生看起来心情不大好,说了不好听的话,蝉蝉,你别太放在心上。”   秦蝉点点头,端着汤碗走进餐厅,放在餐桌中央看着对面的中年男人。   她看过秦新城年轻时的照片,眉眼俊朗,而现在早就长了几道皱纹,脸色也难看了许多。   “爸。”秦蝉坐在他对面。   秦新城抬头看了她一眼,应了一声,拿起筷子不动声色道:“昨晚去哪儿了?”   “去梁隽哥家了。”   秦新城显然早已经知道,神色平静:“和盛隆的合作谈失败了?”   “嗯,”秦蝉喝了口熬得奶白的鲫鱼汤,“和赵总闹了些不愉快。”   秦新城手中的筷子不轻不重地放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声响:“闹了些不愉快,就毁了几个亿的项目?”   秦蝉拿着汤匙的手一顿:“爸,赵总显然并不只是想合作……”   “赵明昌没那么大胆,也不会真做出什么事留下把柄,”秦新城打断了她,“从小我就告诉你,想得到任何东西,都要付出代价。”   秦蝉将汤匙放下,抬头看着秦新城。   他的眼神有些浊了,脸颊也因为心脏的问题,越发的瘦。   “您放心,新亚影城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秦新城皱了皱眉:“你怎么处理?”   秦蝉看了眼面前的鲫鱼豆腐汤,心中轻叹一声。   王姨做的鲫鱼豆腐汤是一绝,也是她最喜欢吃的菜了,像极了以前发烧母亲煮给她的味道。   今晚怕是没有享受的胃口了。   “华悦是去年新入驻林城的商场,虽然不像盛隆一样扎根本土,但华悦最大的优势是受众年轻化,且在营销和流媒体上下了功夫,周围的商圈也在逐渐形成规模,在未来几年,线上服务必然会成为趋势,盛隆老牌的优势也就不存在了,华悦异军突起的可能性很高。”   这也是她今天去华悦的原因。   秦新城听着她这番话,沉思了半分钟,才抬头敏锐地看着她:“你在之前就已经做好功课了?”   秦蝉笑了笑:“您教我的,什么都要有备份。”   秦新城了解赵明昌是什么人,她作为要和赵明昌谈判的人,怎么可能不提前调查?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和赵明昌的合作能成功,只是,当结果摆在她面前时,她依旧有些低落。   秦新城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处理完这件事,有个和高校合作‘培植新人才’的慈善项目,你去负责。”   慈善项目。   秦蝉看了眼秦新城,他不是什么慈善的人,突然关心慈善项目,只能是为了提升公司名望,好拉合作和投资。   可这个时候,他把不重要的慈善项目交给她,肯定要亲自去处理之后的合作项目了。   这个项目必然不会小……   但秦蝉从来不会多问,只点点头:“好。”   这晚的晚餐味同嚼蜡,秦蝉回到房间,只觉得胃里满满的,很不舒服。   她默了默拿起手机给冯茜去了个电话。   “秦总?”电话很快接通了。   “冯茜,过几天和华悦老总谈合作的事,你和我一起去。”   “我?”冯茜的声音很是惊喜,“好,我这就准备一下。需要提前预定餐厅吗?”   “嗯,”秦蝉转头看着窗外,慵懒地应了声,“就格里餐厅吧。”   “好的。”冯茜忙应下。   秦蝉刚要挂断,突然想到什么:“对了,有个‘培植新人才’的慈善项目,你听过吗?”   “听是听过,”冯茜迟疑了下,“不过是在茶水间听蓉蓉姐她们说的……”   “嗯?”   “她们说,宁城寰永最近有进军林城的打算,不少企业已经蠢蠢欲动,新亚也在努力和寰永建立全面合作的关系,听说寰永对新亚的兴趣也不小。慈善项目就是一部分。”   寰永?   秦蝉反问:“宁城顾家?”   “是啊,”冯茜答道,“听说顾家以前……”   秦蝉的思绪逐渐飘远,冯茜的声音也越来越轻。   顾家曾经发生过一起惨剧,顾总一家三口二十几年前在林城西部的高速上除了车祸,夫妇二人均都身亡,他们年幼的孩子也不知所踪。   如今的寰永,依旧是年迈的顾老爷子在把持着。   秦新城让她负责慈善项目,必然是想要亲自负责和顾家的合作。   寰永的市值高达千亿,而新亚在秦新城手里这些年,涉猎广但资金不足,如果两家真的合作,那新亚极有可能重现辉煌。   “秦总?”冯茜的声音陡然传来。   秦蝉回过神来:“冯茜,你帮我一个忙。”   “您说。”   “帮我在私下查一下当年顾家的那起车祸和失踪的那个孩子。”秦蝉沉静道。   也许,这是秦新城不让她参与的这起合作,唯一一个外在突破口。   冯茜小心问:“秦总是想帮秦董事长?”   秦蝉笑了笑,没有回答:“出结果前别让其他人知道,查不出来就算了。”   “好。”   秦蝉挂了电话,仰倒在床上,昨晚熬了夜,今天也忙了一整天,四肢也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一阵疲惫。   她再次想起了那个少年,想起了那晚,那句平淡却掷地有声的:没错,认什么?   ……   秦蝉和华悦的负责人见面,是在五天后。   地点依旧定在了格里餐厅。   秦蝉提前半个小时出门,为了防止路上堵车,特意挑了条车辆稀少的远路。   一路上果然畅行无阻。   经过一个红绿灯时,秦蝉看着秒数一点点地倒数着,最后几秒钟,不经意地朝窗外看了一眼。   路口的便利店,一道修长清瘦的身影一闪而过,白衬衫的衣角轻轻飞了下,一转眼便消失在转角。   秦蝉一愣,还想再看得仔细些,身后催促的鸣笛声响起。   秦蝉攥了攥方向盘,重新前行。   应当是看错了。   这个时间,正是格里餐厅忙碌的时候,顾让不会在这里。   可到了格里餐厅后,秦蝉便发现服务员里没有顾让的身影,只是不容她多想,华悦的负责人已经来了。   华悦是个新入驻的企业,招商的条件相对宽松,尤其对于新亚这种林城老牌企业更是欢迎。   二方的交谈很爽快,不过两个小时便已经签订了合同。   秦蝉从包厢走出时,不过才晚上八点。   冯茜已经先回去了,秦蝉一人安静地朝餐厅门口走,却在门口处再次看见了上次的两个小女生。   文文静静的小女生看着门童,眼睛都急红了,小声说着:“怎么就辞职了呢?我只想来看看他的……”   秦蝉敏锐地捕捉到了“辞退”二字,看着两个女生离开,她方才走到门童前。   “小姐,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门童礼貌问道。   “有个叫顾让的服务员,我还欠他一些东西,”秦蝉开口,“他在吗?”   “您也是问顾让的?”门童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顾让已经辞职了。”   猜想的答案得到证实,秦蝉没有诧异,只问:“为什么?”   门童看了眼四周,才小声说:“好像是惹到了哪个暴脾气的客户,就在上周三晚上吧,经理怕得罪客户,委婉提了这件事,第二天顾让再没来过。”   上周三晚上。   秦蝉的眼神顿了下,道谢后便要离开。   “您欠了他什么?不如先放在这里。以后万一他再回来,我帮您送还给他?”门童在身后热心地说。   秦蝉摇摇头:“不用了。”   林城的夜依旧闷热,头顶的路灯一成不变地照着大地,远处繁华的都市透着些纸醉金迷的味道。   上周三,她和赵明昌谈合作。   上周三,顾让被委婉辞退。   怎么都不是巧合。   那晚,她问他赵明昌有没有为难他的时候,他却只摇摇头说“没有”。   他能够坦然地说自己“缺钱”,却只字没提被辞退的事。   甚至就连走向地铁站的背影,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颓然与挫折。   像一团不死的火。   秦蝉的呼吸微紧,如果他不在这里,那么自己在来时绕的那条远路上看到的那个人影,很有可能真的是他。   只是,当秦蝉到达那里时,除了灯火通明的便利店,早已没有了之前的身影。   秦蝉将车停靠在路边,手轻轻敲着方向盘,许久打开车门。   这一片接近郊区,没有了市中心璀璨灯光,反而多了几分原本属于夜晚的静谧。   周围的高楼大厦并不多,只有远处的矮层居民区泛着烟火气儿,偶有夜风习习吹过,路边的枝叶也轻轻拂动着。   秦蝉去便利店买了一瓶冰水,喝了两口,燥闷的胸口得以纾解。   沿着傍晚看见的身影消失的方向,走走停停。   和孩子散步回家的夫妻。   路边开着门的小吃店。   坐在门口拿着蒲扇扇风说话的老人。   饭馆里摇晃着的风扇,偶尔有几台嗡鸣作响的空调外机。   很怡然。   可是没有那道人影。   走到道路尽头,秦蝉最终放弃,便要朝着来时的路离开。   却在转身的瞬间,隔着一扇玻璃门,她看见了一家面馆,和面馆里拿着菜单的少年。   秦蝉安静地站在原地。   面馆并不大,不过十几桌餐桌,却收拾的干净整齐。没有空调,两个风扇嵌在墙上,摇头晃脑地吹着热风。   顾让穿着自己的白衬衣,围着白色的围裙,头顶是泛黄的灯光,在热气蒸腾的店里,他的脸上却依旧是冷白色的,透着一股清冷感,与周围的环境隔绝分明。   秦蝉走上前去。   “欢迎光临……”顾让的声音在看见来人时一顿,神情明显错愕了下。   秦蝉眯着眼睛笑:“好巧。”   说着好巧,可顾让却总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并不是那么“巧”,他很快恢复如常,“您想吃点什么?”   秦蝉始终在看着他:“牛肉面,谢谢。”   九点后的面馆,顾客并不多,只有三四个在喝着啤酒吃着小菜。   秦蝉的牛肉面很快便上来了,上面飘着五六块牛肉和几缕香菜,浓香的汤汁裹着淡黄的面条,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晚上刚刚吃过,秦蝉并不饿,只慢条斯理地吃着,偶尔看一眼正在忙碌的顾让。   不得不说,秀色可餐。   可看着看着又不觉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有些出神。   直到透过浓郁的面香钻来一缕薄荷冷香,秦蝉才回过神来,抬头正看见顾让站在她身边不远处:“小姐,我们打烊了。”   秦蝉看了眼四周,客人早已经走光了,只有老板站在柜台后算着账,计算器机械地报着数字。   秦蝉起身就要离开,下秒又想到什么,转身问他:“你要下班了?”   他身上的围裙已经摘了,神情少了几分工作时的严谨。   顾让点点头算作回应。   “一起吧。”秦蝉说得很平常。   顾让细微地皱了皱眉。   “小让?”一旁老板的声音传来。   “没事,周叔。”顾让淡淡道。   秦蝉看了他一眼,朝门口走去,站在外面的街边安静等着,好一会儿顾让才出来。   黑漆漆的路,只有橘黄的路灯静静洒落,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秦蝉看了眼和顾让隔开的足足两个人的距离,她不懂别人遇到这种事情如何对待,也没有处理感情的经验,但她很清楚自己此时想要什么。   她停下脚步:“顾让。”   顾让转头看了她一眼。   秦蝉说:“做我男朋友,怎么样?” 第6章 那年 我不喜欢你,且不会喜欢你……   林城近郊的晚风比市中心的要凉爽许多。   头顶橘黄的路灯安静地洒落,盈盈灯光之间,秦蝉看着顾让,此时她才发现,顾让的左耳耳垂上有一粒小痣,微微泛着红,像一枚小小的耳钉。   她仍在等着他的答案。   顾让似乎也没想到会听见这么直白的问题,冷淡的眉眼少有的蹙起便再没展开,转身望着眼前只见过三次面的女人:“秦小姐在开玩笑?”   秦蝉莫名,摇了摇头:“当然不是,”说着转头看了眼二人所在的街道,“如果我是开玩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   顾让也逐渐平静下来,微微垂眸:“秦小姐本来就不该来这里。”   她身上的衣服,妆容,甚至淡淡的橙香,都与这个简陋的街巷格格不入。   说完顾让就要转身朝不远处的居民楼走去。   秦蝉拧了拧眉,思索了两秒钟,跟上他的脚步:“可我还是来了,并且找到了你。”   顾让的脚步没有停,也没有看她,只注视着前方不远处简陋的六层居民楼,以及上方透出来的灯光,默了默说:“秦小姐,我的家在那里。”   秦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所以?”   “我们不是一类人。”顾让说得很是冷淡,即便是回绝也很礼貌。   秦蝉仔细地回味着他这番话,片刻后扬了扬眉转头看着他:“你缺钱,而我有钱,难道不是刚刚好?”   顾让这一次脚步顿住,他没有想到,话说到这种份上,她仍旧会继续下去。   可当他看清她的眼睛时,那张漂亮微挑的开扇眼里,没有揶揄或是任何嘲讽,就像……只是在坦然地诉说一个事实。   顾让突然意识到,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因为他说几句回绝的话便红着眼跑开的小女生,他需要给她一个认真的答案。   顾让沉默了两秒钟,认真地说:“秦小姐,我不喜欢你,”他顿了顿,又补充,“且不会喜欢你。”   他的语气极淡,同样在阐述一个冷漠的事实。   秦蝉也安静下来,恰好晚风乍起吹过她耳畔的一缕头发,惹得她的双眼半眯了下,灯光下,那双眼睛透着丝水光。   顾让怔了下。   可下秒,秦蝉便将那缕头发随意地拂到耳后,想了想朝前走了两步,直接站定在顾让身前,嗅着他身上的薄荷香味:“我不好看?”   顾让被她突如其来的接近惊到,后退了半步,眉眼少了几分冷淡,反而多了些愠色,看着眼前大胆的女人:“不是这个原因。”   “还是有喜欢的人了?”   顾让被她的反问惹得静默,好一会儿才开口:“感情从来不在我的规划里。”   他这样的人,谈感情是一种奢侈。   秦蝉安静地思忖几秒钟:“那就是没有喜欢的人……”   顾让凝眉。   秦蝉却在这个时候抬头看着他,眉眼舒展:“所以,要追求吗?”   “什么?”   “追、求。”秦蝉一字一顿地重复。   “……”顾让隔着路灯沉默地看着她,少有的哑口无言。   街道出口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声高亢的男声响起:“老大,是你吗?”   顾让像是从溺水里得救一样,转过身忙应:“是我。”   黑影朝这边走了过来,脚步声踢踢踏踏。   秦蝉抬头看去,来人长了一张俊朗的国字脸,下颌硬朗,浓眉大眼,脚上踩着人字拖,手中提着一桶水。   似乎和顾让很熟的样子。   那边,徐骏意也已经走到二人跟前,看了看顾让,又看了眼顾让身边的秦蝉,挤了挤眼睛:“这是……”   “顾客。”顾让打断了他的胡乱猜测。   徐骏意“啊”了一声,乖乖闭上了调侃的嘴,没忍住又看了眼秦蝉与顾让之间微妙的气氛:“你好,我叫徐骏意,朋友都叫我大徐。”   “你好。”秦蝉对他点点头笑了笑。   徐骏意还想说些什么,顾让已经朝他走了一步,转头看向秦蝉,又看了眼停在不远处的轿车:“秦小姐,我还有事。”   说完便转身离开,脚步比起以前的从容,快了一些。   徐骏意看了眼顾让的背影:“老大,走这么快干嘛?等等我,”临走不忘着自来熟地对秦蝉摆摆手:“再见啊美女。”   秦蝉依旧笑着颔首,目光却落在了顾让和徐骏意之间的距离上。   那是一个属于自己人的距离,虽然没有肢体接触,但给他过于冷淡的气场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儿。   秦蝉抬头,目光再次落到顾让之前看着的那栋六层居民楼。   很破旧,但是,那些晕黄的灯光好像是从建筑里透出来的带着温度的光,在等待着归家的人。   以前,她和母亲也挤在这样的房子里。   母亲说,总有一天,会带着她去住大房子。   可后来,她住了大房子,母亲却没了。   而刚刚,顾让说那里是他的家。   这晚秦蝉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多了,秦新城还没回来。   看来他对未来可能和寰永的合作真的很在乎,不然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他不会亲自这么熬。   这么一来,自己未来几个月会轻松许多。   谈成了一桩生意,又确定了一些事,秦蝉的心情很不错。   泡着澡,随机放了一部老电影,听着带着留声机音质的声乐在浴室响起,秦蝉半眯着眼睛,懒懒地享受着。   一旁的手机刚好响了一声。   秦蝉顺手拿了过来。   冯茜发来的关于和高校合作的慈善项目的相关文件,并提供了几个选项。   秦蝉点开文件,看着一串密密麻麻的高等学府的名单,没有往下看,目光落在了位于首位的那所闻名全国的高校。   林城大学。   老电影里,恰好响起女人的声音,带着初初醒来的喑哑:   “要么在读书,要么在旅行,   灵魂和身体,总要有一个在路上。”   秦蝉看了眼一旁的荧幕,许久笑了笑,缓缓在“林城大学”上画了一个圈,发给了冯茜。 第7章 那年 你的耳朵有点红   林城大学曾经受捐过一栋楼,可是后来,捐赠的企业出了问题,资金被冻结,这栋楼自然也停摆了。   当初这个新闻还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风波。只是没人愿意趟烂尾楼的浑水,更多的企业宁愿重新拟定捐赠项目。   因此,这栋楼至今仍然在林城大学后方,俨然成了一块烫手山芋。   秦蝉负责新亚和高校的慈善项目,在查询了大量的资料后,她决定捐赠三千万重启这栋楼的进程。   并额外捐赠十万册学术书籍、十万册技术类书籍、三十万册阅读书籍以及国内外数据库的文献、电子书籍若干,将这栋楼打造成林城大学北门的小图书馆,与南门的图书馆正遥遥相对。   熬了几天做出了方案,秦蝉便带着冯茜去了一趟林城大学。   接待她的是林城大学的副校长杜青,显然对于这件事,校方很是惊喜且重视。   两方的交谈很顺利,短短一上午就敲定了细节。   只是在谈到线上文献和电子书籍时,秦蝉委婉地说:“因为数据太过庞大,可能需要校方研发一个线上图书馆的软件,更方便借阅搜索。”   “自然,”杜青也很爽快,“我校的计算机系全国闻名,这种软件难度不大,学生也能够完成。”   秦蝉点头:“之前贵校获奖的新闻,我也有关注,我记得其中有一个叫顾让的同学就很不错。”   “顾让啊,算是我的学生,”杜青为难地皱了皱眉:“大三下半年课程是少了很多,就是那个孩子挺苦的,课外时间一直很忙……不过我先问问他的意思吧。”   “好,”秦蝉笑了笑,“虽然是慈善项目,但既然是来帮忙,自然也会按照正常待遇给薪资。”   杜青怎么会不知道她这句话的意思,能给自己的学生多得一笔收入也是好的:“那我就先谢谢秦小姐了。”   “不客气,”秦蝉摇摇头,再次说,“父亲要我一直跟进捐赠进程,免得中间出现纰漏,这段时间恐怕要麻烦您了。”   “不麻烦,”杜青也笑了起来,“教师楼三层最里面的那间办公室,秦小姐这段时间可以在那里办公。”   “好,谢谢您。”秦蝉站起身,大方地伸出手。   “是我代表林大谢谢秦小姐才对。”   从林大出来,已经是下午了。   来时只顾着谈事情,都没有时间好好地欣赏林大的风景。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林大的教学楼带着一股厚重而古朴的气质坐落其中。   可行走在人行路上的学生、随处可见的浓绿草木,都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顾让就是在这里学习的吗?   身旁的冯茜突然开口:“秦总,捐赠款项落实后,会有一个捐赠仪式,那时会邀请一些校方知名人士前来助力,到时不仅是校方,您可能也需要代表新亚邀请一两个来提升这场捐赠仪式的知名度。”   秦蝉收回落在远处建筑上的目光,想了想说:“我知道了。”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梁隽和梁卓姐弟二人,都是林大毕业的。   梁隽当年的恋情,也发生在这里。   经过一条林荫路时,木质的指示牌上写着“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系”几个字,箭头指着不远处的一栋大楼。   秦蝉脚步一顿,眼尾微挑:“对了,冯助理。”   “嗯?”   秦蝉沉默了一会儿:“你说,怎么追人?”   冯茜惊讶,怀疑自己听错了:“秦总,您说的追人的意思时……”   秦蝉转过头来,重复了一遍:“追求人。”   冯茜依旧错愕,可转念又想到,秦总怎么说也只是才从学校步入社会一年多,很多同龄人都在谈情说爱呢。   然而她看着眼前妩媚的脸,又不禁反思,这样一张脸,也会追人吗?   冯茜没好意思说这句话,只囫囵地说:“就……送送早餐,约个会吃个饭,晚上再一起压压马路……”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秦蝉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安静了几秒钟笑了起来:“你先回公司吧。”   说完,她朝着指示牌的方向,朝前方的教学楼走去。   送送早餐是不行了,约会,二人还没到那个关系。   压压马路倒是可以。   天更加阴沉了。   刚到上课时间,教学楼里的人并不多,偶尔有三五个匆匆忙忙地往教室赶,也有逃课的学生蹑手蹑脚地离开,走廊尽头的空教室旁,还有人靠着窗子拿着吉他在弹着。   秦蝉并不着急找顾让,只缓缓地在楼道随意走着。   她的大学也很满,一个人在国外,时不时向国内汇报学习情况。室友喜欢派对和酒吧,大小节日几乎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每天都忙忙碌碌。   一旁的教室传来几声哄笑声,秦蝉被吸引了过去。   似乎是哪个学生闹了笑话惹出的笑声,老师还没来,学生姿态各异,有人在交头接耳,有人在玩手机。   一片喧闹中,秦蝉看到了坐在最后排靠着窗子的顾让。   阴沉的光影里,他一个人逆着光坐在那儿,身上的白衬衣像是蒙了一层光雾,侧颜的线条干净精致,没有笑也没有说话,低着头在写着什么。   秦蝉勾了勾唇,刚要上前。   坐在顾让前方的女孩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回过身来,拿着一本书,轻声对他说了句什么。   顾让抬头看了眼书上的内容,对她点了点头。   女孩温柔地笑了笑,回过身去,耳根通红。   秦蝉扬了扬眉毛,如果她没记错,他不喜欢旁人靠得太近。   想到这里,秦蝉径自走到顾让的身边坐下。   顾让蹙了蹙眉:“抱歉,这里……”   声音在看见秦蝉时戛然而止。   “好久不见。”秦蝉懒懒地歪头一笑。   周围有人听见这边的动静,纷纷好奇地朝这边看过来。   秦蝉面不改色,比起所谓上流社会那些探究、幸灾乐祸、鄙夷的目光,这些好奇、看热闹的眼神,很友善。   “秦小姐怎么在这里?”顾让的声音很冷淡。   “来找你啊。”秦蝉说得理所应当。   顾让凝眉,目光带着清冷:“我以为那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秦蝉直勾勾地看着他:“我也以为那天我说得很清楚了。”   顾让被她反驳的话堵得一滞,许久转过头去,气场越发冷凝。   老教授来了,课堂逐渐安静。   秦蝉也再没有说话,只是随意地坐在座位上,一手撑着下巴,偶尔看一眼身边的顾让,和前面明显有些魂不守舍的女孩。   那股薄荷香果然是他的衬衫上散发出来的,轻轻地将她裹在其中。   秦蝉忍不住半眯了下眼睛,浅浅地吸了一口气。   林大人才辈出,课堂环境很有氛围。   只是让秦蝉意外的是,顾让仍在写着什么,她朝他靠近了些才看清,他标的似乎是高中的知识点。   整堂课,秦蝉沉浸在老教授的声音和薄荷冷香里,昏昏欲睡。   直到一声低喝声响起:“靠,老大,什么情况!”   周围的学生边好奇地看过来,边朝门口走去。   只有顾让前面的女孩,欲言又止地看了顾让一眼,以极慢的速度在收拾着书本。   秦蝉也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国字脸,是那晚那个叫徐骏意的男生。   顾让正在收拾着书本,抿着唇没有说话。   “美女,你和老大……”徐骏意见顾让不应,将目光落在了秦蝉身上。   秦蝉转头看了眼顾让,扬眉一笑,坦然道:“我在追他。”   “靠!”徐骏意又一次没能忍住。   顾让手一顿,轻描淡写地看了眼徐骏意,后者立即噤了声。   前面的女孩背影僵了僵,低着头快步跑开了。   顾让没有看秦蝉,起身绕过她便走出教室,仿佛她刚刚那番话,对他而言无关痛痒。   “他就这脾气,”徐骏意看着顾让的背影,“美女,你……”   “我叫秦蝉。”   “秦美女,”徐骏意顺势改了口,“你说你在追老大?”   “是。”秦蝉说着站起身。   徐骏意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顾让?”   “对。”   徐骏意挠了挠头发,见秦蝉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好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说:“秦美女,要不你别追老大,改追我得了,我比他好追,你放心,我假装拒绝你两个回合,不,一个回合……”   “你为什么叫他老大?”秦蝉打断了他,随意问道。   徐骏意的表情认真了些:“要不是老大,我也考不上林大。”   “他比你大?”   “比我大两个月,不过老大他休过一年学……”徐骏意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间说得多了,“我们老大就那烂脾气,秦美女……”   “他和你一样大,且休过一年学,竟然和你同班。”秦蝉默默地看了徐骏意一眼。   徐骏意从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无声的嘲讽:“我也是堂堂三好学生,是老大太妖孽了!”   秦蝉睨着他:“他今天去做家教?”   “老大连这种事都对你说了?”徐骏意震惊,他也是再三追问才知道,在不用去餐厅打工的周一和周四晚上,老大还会去给一个高考生当家教。   秦蝉没有应声。   刚刚顾让翻看高中的书本,必然不可能自己要学。   徐骏意默了默,才终于道:“秦美女,我刚刚说要你追我是开玩笑的,老大他可忙了,今天还要去北江当家教,根本没空谈感情……”   北江公馆?刚好在她回东林苑的路上。   秦蝉颔首:“谢谢。”   话落,转身离开。   徐骏意不解地看着秦蝉的背影,她为什么要谢他?   北江公馆。   秦蝉将车停靠在一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方向盘。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闻着那股薄荷味久了,她觉得自己身上也沾染了香气。   可是还不够,她有些沉溺于那种味道,想要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拥有它。   车窗上有水滴落下。   秦蝉回神,朝窗外看了一眼。   闷热了一周的天气,偏偏在今天下起了雨。   雨丝不大,绵延不绝。   她又看了眼被逐渐淋湿的马路。   好像压马路的计划也泡汤了。   秦蝉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天公不作美。   刚要发动车子离开,公馆门口,阴雨之中,徐徐走出来一道人影。   顾让走出公馆时,已经快八点了。   小雨绵延,雨雾却盖不住这座城市繁华冰冷的灯光。   顾让撑着伞朝地铁站走着,脚步不疾不徐。   顾母前几天便提醒了他这两天有雨,记得带伞,今天倒是派上用场了。   只是在经过转角时,一个老人提着装着矿泉水瓶的蛇皮袋脚步蹒跚地走着,周围的车辆与行人匆匆而过。   顾让缓缓停了脚步,最终走上前将雨伞撑在老人头顶,伞柄交到老人手中。   雨丝微凉。   顾让淋着雨朝屋檐下走去。   却在转身的瞬间,一把黑色的伞撑在他的面前。   伞面一点点升高,露出一张红唇、秀挺的鼻梁、上勾的含着笑意的眼睛。   红色的上衣和黑色裙摆上沾了些雨水,微卷的发也染了雨点,几缕淡雅的香气和雨水的味道一并传来。   昏暗的天地间,有了点色彩。   “又见面了。”秦蝉将伞撑到他头顶,语调有些懒散。   顾让的呼吸微滞,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靠近,。   秦蝉看着他前额的一缕沾了雨水的碎发不听话地垂落,多了几分少年气儿,左耳垂的小痣似乎被雨水冲洗过后更红了。   “顾同学,”秦蝉思索了半天对他的称呼,顾先生显得成熟,顾让又太生疏,最终选了个比较合适的,“你的耳朵有点红。”   顾让眼中浮现隐隐的薄怒:“秦小姐跟踪我?”   秦蝉看了眼前方,扯了个慌:“我家在那边。”   顾让看着她,不知道有没有相信,眼中的愠色逐渐淡去,只剩一片比之前更甚的冷静:“既然这样,不打扰秦小姐回家了。”   秦蝉挑了挑眉,侧身看着他:“淋病了也要花钱的。”   顾让被拦住了前路:“秦小姐,我没有经营一段感情的打算。”   “所以,伞也不要?”   顾让唇紧抿着,声音冷淡:“以后,我们应该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不方便还。”   说完,他绕过她,径自离开。   秦蝉看着他的背影,垂眸浅笑一声。   ……   第二天.   顾让一早接到了导员的电话,要他研发一款简易便捷的线上图书馆小程序,并说,负责人会按照市场价格购买。   负责人正在教师楼三层。   敲了敲门,里面很快应了声“进”。   顾让听着这个声音,微曲的手指一顿,推门进去。   导员的身边站着穿着长裙的女人,微卷的茶栗色长发披在肩侧,笑意盈盈。   昨晚,他还信誓旦旦地说再也不会见面的女人,现在却是自己主动来找她。   顾让手脚僵硬地站在那里,导员的话听得模糊。   一只白皙柔腻的手伸到他面前:   “你好,我是秦蝉。” 第8章 那年 宣示主权   导员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离开了,办公室里只剩下秦蝉和顾让二人。   一片沉默。   秦蝉看着顾让黑漆漆的瞳孔,以及紧抿的唇,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我想,我们就不用再互相介绍了吧,顾同学。”   顾让看着她的笑,垂下眼帘,语气里仿佛夹带着几分自嘲:“秦小姐好本事。”   秦蝉只当他在夸自己,坦然应答:“谢谢。”   顾让再抬头,目光已经平静下来:“秦小姐需要我负责什么工作?”语气也已经完全恢复了公事公办。   秦蝉将桌上厚厚的资料拿起来,递给顾让:“这是我对于线上图书馆应有功能的一些设想,以及所有的书籍资料,你只需要开发一个检查搜索的程序就好。”   顾让接过资料就要朝外走。   “慢着,”秦蝉再次拦住了他,点了点隔壁的办公桌,“这次的项目我全程跟着,所以,我让导员将你需要的东西都搬到隔壁了。”   顾让微微皱眉,抬头看向秦蝉,而后微怔。   她看着他的目光是未加任何遮拦的直白——她的目标是他。   而他根本没有回绝的资格。   顾让最终一言未发地朝一旁走去。   秦蝉看着他,不由浅浅地嗅了嗅,薄荷香逐渐在室内弥漫,始终没有消弭:“需要多久?”   顾让正在翻看着资料,闻言淡淡道:“十五天。”   秦蝉扬了扬眉梢。   之前导员还说,顺利的话一个月就能完工,到时刚好可以在捐赠仪式上做一下推广,如今被顾让生生压缩了一半。   不过,秦蝉看了眼顾让那冷凝的气场,想必是他不愿意在这里工作的,尤其是和她。   笑了笑,秦蝉倒再也没多说什么,只走到一旁,开始处理手上的邮件,以及将这几天整理的文件发到了公司,等着那边签字。   忙完后,秦蝉才发现时间已近中午了。   目光不觉就落到不远处的顾让身上,她懒懒地撑着下巴望着他。   认真起来的顾让,比起平时似乎更加疏淡,整个人都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翻看资料的手,也很好看。   很白,手指修长,指尖映着窗外阴沉沉的光亮,像是透明的一样,骨节分明,手背上浅青色的血管很是明显。   只是,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唇却多了分不正常的红,带着一股病态的昳丽。   秦蝉沉思了下,昨晚,顾让似乎是淋雨离开的。   她起身缓缓朝门外走去。   再回来时,秦蝉才靠近办公室,便听见里面传来几声阴沉沉闷的咳嗽声。   她打开门,咳嗽声立刻停止。   秦蝉轻哼,将手里冒着热气的感冒冲剂放在顾让手边。   顾让顿了下,嗓音有点沙哑地回绝:“谢谢,不……”   “十九块八。”秦蝉打断了他,将一整盒感冒颗粒放在他手边,又看了眼时间,“现在还是工作时间,公事公办。”   顾让回绝的话断在嘴边,抬头看向她。   秦蝉好整以暇地站在他身边,任由他打量着,神情懒洋洋的。   顾让收回视线,再没多说什么,只缓缓喝了口冲剂。   秦蝉笑意渐深,再次随口问道:“你喜欢吃什么,以后可以安排。”   顾让拧了拧眉,恰逢外面的铃声响起,十一点半了。   顾让站起身,认真地看着秦蝉说:“秦小姐,不用了,”他缓缓将资料整理好拿在手中,“未来几天我上午有课,谢谢你的冲剂。”   秦蝉看着他笔挺的背影消失在办公室,那股若有似无的冷香也消散了许多。   耸了耸肩,下秒,秦蝉突然想到什么,翻开一旁余下的已经看完的文件,下面压着一张整齐的二十元纸币。   还真是……不亏不欠啊。   秦蝉将纸币拿起来,轻扇了两下,想起冯茜说的那几条追人小攻略,也许她应该试试?   第二天,天气有些沉闷,清晨飘了几丝雨,不多时便停了。   秦蝉看着无名湖旁边不紧不慢去上课的学生,校园又生动起来了。   她提着精致的纸包,缓缓进了教学楼。   不时有人朝她看过来,米白的连衣裙,随意罩了件线衫,长发也懒懒地垂在身后,简单的妆容,一种介于女孩与女人间的别样的美。   秦蝉最终停在了一间教室前,看了眼时间,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   依旧是最后排的位子,顾让坐在那里,安静且冷淡,依旧在翻看着资料。   秦蝉拦住了刚要进教室的学生:“麻烦帮我叫一下顾让。”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教室的人听见。   顾让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身躯一僵,几乎瞬间转过头来。   后门口,秦蝉正站在那里,逆着光,对他歪头笑了下:“顾同学。”   教室的每个人,都“不经意”地朝这边看来。   院系出名的高岭之花,不是第一次有女生来找,但似乎第一次,这么正大光明。   顾让察觉到那些人的目光,眉头紧皱,脸色紧绷着,站起身便朝外走来,拉着秦蝉的手腕朝走廊深处走去,直到彻底避开那些人,他立刻松开了她,也隔开了与她的距离,声音带着薄怒:“秦小姐,你到底要做什么?”   秦蝉弯了弯唇,自然地说:“追你啊,”说着,晃了晃手里的早餐,“送早餐。”   顾让看了眼她手中的纸袋,眼中添了丝讽意。上方的小票还在飘着,本市星级餐厅特送的海参粥,一小碗便是他工作一天的价钱。   而眼前的人,更是高高在上,骄傲得像孔雀。   “秦小姐,我早就说过,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我不喜欢你。”   “你的确说过,”秦蝉点点头,“海参粥要趁热吃,隔壁教室空着,去那儿?”   顾让僵滞,看了她好一会儿,转身就要离开。   “顾让。”秦蝉突然作声。   顾让脚步一顿,礼貌还是迫使他停了下来。   秦蝉朝他走了两步,二人之间近一米的距离消失:“我曾经种过一株昙花,将要开放时,我不确定它什么时候会开花,所以,我不分日夜地守了它三天,在第三天的凌晨三点四十八分,它开花了。”   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可顾让却很清楚。   她口中的昙花,是他。   前方的楼梯口,一个女孩走了出来,穿着白色上衣和白色褶裙,柔顺的黑长发披在身后,细碎的直刘海很是清纯。   女孩正朝教室走去,目光却不断地朝这边看来,带着不安。   秦蝉扫了眼女孩:“我今天来,还有一个目的……”   她说着,朝顾让靠近了些,甚至在他来不及反应时,已经微微抬头,唇与他的唇距离不过一掌,而后红唇轻启,一字一顿:“宣示主权。”   女人说话时,唇上与身上的淡香从四面八方飘来,将顾让团团围住,甚至她说话间喷洒的热气,他都能感受些许。   顾让怔怔看着近在眼前的她,下秒飞快反应过来,后退一步:“不可理喻。”   说完径自转身便要回教室,却又在看见门口的女孩时一顿。   女孩勉强挤出一抹笑打着招呼:“顾让。”   顾让抿了抿唇,沉默片刻点点头算是回应,进了教室。   秦蝉仍站在走廊,手里的海参粥没有送出去,不过倒有意外收获。   那个女孩,正是那天坐在顾让前面和顾让笑着谈天、耳根羞红的女孩。   想到刚刚那番场景,秦蝉不觉耸耸肩。   她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接下去的几天,顾让有课时,会在中午去她的办公室工作一个半小时,二人的相处并没有什么特别,他们都在忙着。   而秦蝉依旧会每天送“爱心早餐”,兢兢业业地追人。   或是格里餐厅的鲍鱼粥,或是宝莉酒店的燕窝山药粥,松露粥等等……   无一例外,顾让从没收过,每一次都是秦蝉原原本本地送去,原原本本地带回来,自己独自享受。   唯一的收获是,林大的不少人都知道了,有人在追求那朵冷艳的高岭之花。   校论坛上,关于她能否成功的投票贴都开了起来。   后者还是冯茜告诉她的。   冯茜一直负责为她订这些早餐,在几次被拒绝后,终于看不下去了,委婉地提示:“秦总,您要追人,也许可以稍微……接地气一些。”   这些贵的吓人的粥,常人看一眼价格就饱了。   秦蝉认真思索了一下这个建议,并驳回了它。   她当然知道顾让不会要,就像他说得,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但也正因为如此,改变才会显得难能可贵。   这天,顾让有一堂大课,教室在学思楼。   学思楼很是空荡,走廊里,连脚步的回音都听得真真切切。   顾让坐在后排,外面的一点脚步声,都令他如坐针毡。   他不喜欢旁人的目光,即便从小到大,惋惜的、可怜的目光一直伴随着他。   他努力做到最优秀,就是为了摆脱那些目光,告诉所有人,他很好。   然而如今,第一次是这种置于舆论中心的被围观,被看热闹。   因为秦蝉。   她大胆地仿佛听不进任何拒绝,或者说即便听见了也全然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   一个骄傲的千金大小姐,对她而言,最廉价的早餐,或许也只是那一碗燕窝而已。   不过就是没尝试过被回绝罢了。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   顾让垂眼,一言不发。   “老大,有人找。”肩膀被人拍了拍,徐骏意的声音响起。   不少人再次朝这边看过来。   顾让皱了皱眉,转头望向门口。   这几天秦蝉总会站在那里,任所有人误会他们的关系,今天倒空无一人。   顿了顿,顾让站起身朝外走去,有些话总要强硬地说明白,他不需要她的追求。   甚至她的追求,带给他的只有困扰。   只是,刚走到走廊,他便看见了站在窗边的女人。   清淡的妆容,慵懒的长发,正对他清清浅浅地笑。   手中提着与她格外不协调的透明塑料袋。   顾让脚步渐缓,强硬的话被堵在嘴边,看着她唇角的笑,沉默。   秦蝉将袋子递给他:   “喏,食堂排到的,还热着。”   “吃吧。”   袋子里,两个汤包和一杯平常的黑米粥。 第9章 那年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   空荡荡的走廊很安静,一丁点动静都能引来阵阵回音。   顾让看着秦蝉手里过于平常的早点,无法想象,她这样的人去食堂排队的样子。   最起码,她不该是这样。   “怎么?嫌弃?”秦蝉反问,不等他回应,上前将早点塞到他手中。   顾让来不及闪避,真的被她塞了满怀,刚刚酝酿好的强硬的话,此时却怎么也说不出了,最终只说:“是不是我吃了这些,你就不会再送早餐了?”   秦蝉听出他的松动,沉吟两秒钟点点头:“也许。”   顾让抿了抿唇,走到一旁的窗台前,将早点放在上面,迅速而安静地吃了起来。   他的动作有条不紊,手比汤包还要白上一分,除了塑料袋被窗外的风吹动的细微声响,没有其他动静。   不过片刻,顾让已经将早点吃完,看着秦蝉:“希望秦小姐能够言而有信。”   秦蝉迎着他的视线,刚要回应,余光却望见教室门口,一个女孩走了出来,正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顾让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看去。   温盈可的神情有些忐忑,飞快地看了眼顾让手里空了的袋子,眼底失落:“顾让,老师在点名了。”   说完,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了教室。   顾让对秦蝉礼貌地点了点头,紧跟着离开。   秦蝉仍站在原地,一旁半开的窗子偶尔有风吹来。   她拂了拂被吹到脸畔的头发。   校园恋爱,听起来就很纯洁,且美好。   秦蝉笑了笑,真可惜。   不过……她皱了皱眉,那个女孩刚刚看顾让的眼神,就像是有无数想说的话要告诉顾让,却又在察觉到她的存在时,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秦蝉拿出来看了一眼。   顾让。   自他开始负责开发线上图书馆,二人加上微信后,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发消息。   ——转账20元。   秦蝉挑了挑眉,没有丝毫犹豫地收了钱。   早点十元不到,她还赚了一倍。   中午,十一点半。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下了课。   温盈可整理着眼前的书本,余光却不断朝斜后方的方向看去。   她和顾让从高中便是同学,知道他的不易,也惋惜他的困境。   如今大学更是分到了一个班,她以为自己可以等着他变得更优秀,也窃喜于他拒绝了一个又一个前来告白的女生。   而不喜欢被陌生人靠近的他,也默认了她可以坐在他的前方,除了徐骏意外,整个班里她是最了解他过去的人了。   可是,这一切想法,都在这几天被打破了。   尤其是今天,顾让吃下了那个女人送来的早餐,这让她惊惶无措。   “老大,去吃饭啊,我要去抢三食堂的鸡丝面。”徐骏意在后面大声说着。   班里的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温盈可终于鼓足勇气转过身:“顾让……”   只是她的话没有说完,便被门口一声懒懒的“顾同学”打断了。   温盈可心中一慌,刚刚积攒的勇气瞬间七零八落,只能呆呆地转头看去。   顾让原本看向温盈可的目光,也被这一声称呼唤的僵滞住,眉头不觉蹙起。   “秦美女?”徐骏意诧异地声音唤回了几个人的神志。   秦蝉仍穿着上午的米白色线衫,眉眼微弯,一步一步走到几人面前:“去吃午饭?”   顾让凝望着她。   秦蝉看了眼徐骏意,又看向女孩:“一起啊?”   温盈可咬了咬粉唇,摇摇头:“不用了,我还有事。”说完,低着头匆匆离开。   顾让看了眼她的背影,又看向秦蝉,目光沉了沉,抿唇一言未发地朝外走去。   秦蝉微微垂眸,再抬头又是熟悉的懒散的笑,随意地走上前去。   “秦美女,你怎么……中午也过来了?”徐骏意看了眼前面独自释放冷气的老大,最终慢走了几步,凑到秦蝉身边小声问。   秦蝉侧头扫了他一眼:“女人的第六感。”   “靠!”徐骏意没忍住口吐芬芳。   秦蝉轻笑一声:“那个女生是谁?”   “哪个?”徐骏意顺口反问,下秒便反应过来,暧昧地笑笑,“那女孩叫温盈可,以前就和我跟老大是高中同学,老大还给她补习……”   “徐骏意。”前方顾让的声音陡然出现,打断了徐骏意的话。   徐骏意默默闭了嘴。   秦蝉看了眼顾让的背影。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过往。   食堂的学生很多,喧闹吵嚷,欢声笑语。   秦蝉也是真的没有吃午饭,听徐骏意一路上大力推荐鸡丝面有多么多么好吃,也就随他一同排着队。   “秦美女,”徐骏意凑到秦蝉跟前,又看了眼不远处已经打好饭独自回到餐桌旁的顾让,“刚刚不方便,我就想问问你……”   他默了默,在心里组织好措辞才小声说:“你对我们老大是认真的,还是想玩玩我们老大?”   秦蝉怔了怔,看了眼徐骏意满脸的认真,思索了很久,诚实道:“不知道。”   她第一次追求人,第一次想要将一个人据为己有。   徐骏意愣住,看了秦蝉好一会儿,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身去了别的队伍。   秦蝉端着餐盘,直接坐在了顾让身边。   他显然早就知道她的打算,没有丝毫异样,依旧沉默地吃着饭。   徐骏意也端着餐盘走了过来,坐在秦蝉对面,特意将一盘菜推到她面前:“秦美女,林大网红菜,特地给你买的。”   秦蝉扬了扬眉梢,看了眼刚刚还对自己没好脸色的徐骏意,这会儿突如其来地献殷勤,又低头看着那盘菜。   草莓炒麻婆豆腐。   “好吃?”她问。   徐骏意满眼真诚:“当然。”   秦蝉想了想,夹起一枚被炒得发软且淋了麻辣汤汁的草莓,放到顾让碗中:“你也尝尝。”   徐骏意嘴角真诚的笑一僵。   顾让看着碗中多出来的草莓,抬头轻描淡写地看了眼徐骏意。   徐骏意默默地将草莓从他碗中夹了过去,强忍着吃下。   水果腐烂的味道夹杂着一股麻辣味席卷味蕾,徐骏意最终没忍住“靠”了一声,吐了出来。   “噗。”已经吃好了的秦蝉正拿着纸巾擦着嘴,看着手忙脚乱的徐骏意,笑出声来。   顾让也在看着狼狈的徐骏意,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些,唇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这顿午饭,在徐骏意抱怨“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把草莓和麻婆豆腐炒在一起”中度过。   直到接近尾声时,秦蝉接到了一通冯茜打来的电话便离开了。   徐骏意看着秦蝉的背影,试探地问道:“老大,你对秦美女……”   顾让顿了顿:“合作而已。”   “十天后,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了。”   ……   冯茜打来电话,是因为之前秦蝉要她调查的事情有了点眉目。   “顾家这次不只是来林城投资,总部似乎也有转移过来的打算,据说好像是因为顾家老爷子在林城发现了当年失踪的那个孩子的线索,不过再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秦蝉听完冯茜的话,打开冯茜发来的资料,上面有一张顾老爷子在媒体面前的照片,虽然头发已经花白,目光却依旧矍铄而犀利。   有些熟悉。   秦蝉皱了皱眉。   顾让。   这个名字钻进她脑子里的瞬间,秦蝉心中陡然一紧,手机也在这个时候再次响起。   秦蝉自嘲自己想象力太丰富,看了眼屏幕,张谦。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接通:“张助理?”   “秦小姐,秦总住院了。”   秦蝉赶到医院时,是在半个小时后。   据张谦说,是因为这几天太忙,秦新城去公司时突然感觉心脏一阵闷痛,幸好当时正在市总医院附近,便直接送进了高级病房。   等到秦蝉到了医院楼下,张谦又来了电话。   秦新城已经做了心电图,问题并不严重,正准备做电生理的检查,这会儿上去可能也见不到人。   秦蝉的脚步逐渐缓了下来,嗅着医院的消毒水味,胃里一阵翻涌。   她不喜欢医院的味道,当年,母亲就是在这里离开的。   秦蝉转身进了一旁的洗手间,用凉水冲了冲手,勉强平静下来,刚要转身离开,身后的隔间里发出一声不小的动静,紧接着有铝合金掉在地上的巨响。   秦蝉一愣,扭头看过去。   最里面的隔间有影子在缓慢地移动。   其他隔间的人走了出来,朝发出动静的方向茫然地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秦蝉顿了顿,朝隔间走去,轻轻敲了门:“有人吗?”   里面只有喘气声,似乎在忍受着痛苦。   秦蝉又问了一遍,见里面不应,微微晃了下门,里面的挡锁松垮垮地开了。   秦蝉推开门,一个约五十余岁女人倒在地上,拐杖也掉落一旁,身上的衣服有些狼狈,脸颊消瘦,脸上带着无措与痛意。   对面隔间的门被人打开,有人走了出来。   秦蝉飞快走进隔间,关上门,也挡住了外面人的视线。   她走上前用力将女人扶了起来,整理好她的衣服,捡起拐杖和病历本交给她。   “谢谢你啊姑娘,”女人出来时一直连连道谢,许是右腿太痛,连抓着她手的力气都很大,“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把你的衣服弄脏了,我给你洗洗……”   “不用了阿姨,”秦蝉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谁陪您一起来的?我送您去找他?”   “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女人忙说。   秦蝉怔了怔,她知道,女人应该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就像当初的母亲一样,自己一个人来面对病情,不敢手术,只能一个人艰难地吃药硬抗,甚至在她面前还会笑得格外温柔。   “姑娘,你的衣服……”女人的声音唤回了秦蝉的神志,另一手撑着拐杖,只能用拿着病历本的手背蹭了蹭秦蝉衣服上蹭到的污迹。   “没关系的。”秦蝉顺着她的动作低头看了一眼,而后微顿。   病历本上写着顾秀云三个字。   想来是她的名字。   姓顾的还真多。   秦蝉静静想着,前面已经是面诊室,她和女人道完别便直接上了楼。   秦新城的身体并没有大碍,做完检查便回了病房,看见秦蝉也只是简单地寒暄了两句,便直奔生意:“和林大的项目完成的怎么样?”   “二十天后会有一场正式的捐赠仪式,到时各大媒体都会去。”   到时,新亚“慈善企业”的名称便是落实了。   秦新城点点头,又问了一些其他商务上的事便沉默下来。   自始至终,对和寰永的合作只字未提。   秦蝉也不在意,一直在病房坐着,直到窗外华灯初上,天色渐暗,她才站起身来:“您好好养身体,我先回去了。”   “嗯。”秦新城简单应了一声,下秒又想起什么,“对了,梁家那里,你记得多去几趟。”   秦蝉点点头应下,便转身走出病房,直到走进电梯,肩头才微微松懈,讽笑一声。   说是父女,她和秦新城,比上下属也只多了层血缘关系。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正是一楼的面诊室。   值班的护士拿着一本病历本急匆匆地走出来,看见秦蝉时脚步猛地顿住了:“你是送顾秀云来的那位女士吧?”   秦蝉不解地看着护士:“怎么了?”   “那位阿姨走得急,忘了拿病历本了,你拿给她吧。”护士将病历本递给她。   秦蝉忙要否认。   护手又说:“阿姨身体不便,家在尾巷路那块也挺远的,就不再麻烦她跑一趟了。”   “尾巷路?”秦蝉反问。   正是顾让打工的那间面馆所在的路。   今天是周五,这个时间,顾让应该还在面馆。   “对啊。”护士点点头,病历本的扉页右下角写着地址,字迹很好看,牵丝劲挺,不燥不润。   秦蝉看了眼地址,接过病历本:“我送去吧。”   护士自然点头:“对了,告诉那位阿姨,平时一定要多注意休息,每天按时敷腿吃药。”   “好。”秦蝉颔首。   夜色已经彻底拉开帷幕,远处的灯光繁华如梦。   秦蝉开着车,朝着暗淡的城市郊区行驶着。   也许是和秦新城待久了,受够了压抑的气氛,也许是来医院想起了母亲,她现在迫切地想要见到顾让。   想看着他笔挺的脊梁,想借他那股不死的生命力,汲取一丝能量。   看了眼时间,把病历本送回去,顾让应该也快下班了。   按照病历本上的地址,秦蝉找到了一栋简陋的六层居民楼,一楼的声控灯坏了,一片漆黑,楼道狭窄,两边的墙上被孩子画了许多各色的符号,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声。   上了三楼,秦蝉叩响屋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声稚嫩的童声。   秦蝉思索了下:“请问是顾秀云女士家吗?”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继而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门徐徐打开。   秦蝉看着眼前的小女孩,愣了愣。   小女孩大约八九岁的模样,带着些婴儿肥的脸颊很是可爱,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像两颗黑宝石,却没有焦距。   “你找我妈妈?”女孩没有看她,只是侧着耳朵轻轻地问。   秦蝉点点头:“她的病历本落在医院了,我来送来。”   “原来在医院啊,”女孩乖巧地笑了起来,“妈妈,找到你的病历本啦!”   女孩说着,双手微微朝前伸了伸摸索了下,继而熟练地走向卧室。   秦蝉看着女孩的动作,愣了愣。   她看不见。   “青青?”顾母已经坐在了轮椅上,待看见门口的秦蝉时一阵惊喜,“是你啊姑娘,快进来,我给你倒水。”   “您不用忙了,”秦蝉忙要阻拦,见顾母执意要倒,又改口,“我自己来就好。”   房子并不宽敞,简陋的两室一厅。   可是餐桌也好,茶几也罢,都铺了一层淡色的碎花布,在暖色调的灯光下格外温馨,干净又整洁。   厨房很小,却散发着阵阵香味。   像极了以前她和母亲相依为命住的地方。   顾青青坐在沙发一旁,正好奇地偏向她的方向。   “找了一晚上病历本,还以为自己粗心弄丢了,没想到又是姑娘你帮了我的大忙。”顾母看着秦蝉,眼神温暖。   秦蝉捧着一杯温水,看着顾母的眼睛,许久轻轻摇摇头:“不算什么的。”   顾母仍执意道谢,秦蝉只得为转移话题地看了眼一旁,却在看见前方一台方桌上的照片时一顿。   照片上有三个人,她离得远,只能看清大概的轮廓。   有顾母口中叫青青的小女孩,有顾母。   还有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少年。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外传来钥匙的响动,紧接着门从外面打开。   “哥哥回来了!”青青惊喜地说。   秦蝉朝门口看去,少有的呆愣。   顾让站在那里,手里仍拿着钥匙,洗得干净的白衬衣散发着柔光,清冷的气场因为归家的缘故舒缓了许多,也柔和了许多。   洋溢着一股清澈的少年感。   只是,那份柔和在看见她时彻底冻住,继而眼神一片漆黑,从未有过的隐怒与冰冷。   他走上前,拉着她的手腕走出门去。   房门打开又合上,只留下房内不解的顾母和青青。   门外,顾让的声音比眼神还要冷:   “秦小姐,你到底要做什么?” 第10章 那年 一枚卧在汤面下的荷包蛋……   顾让的声音并不大,克制又隐忍。   反倒是关门声惹得迟钝的声控灯延迟亮了起来,晕黄色的灯光洒满了狭窄的楼道。   秦蝉看着顾让的表情,平时即便不喜欢,他依旧疏离又礼貌地拒绝,如今他的眼睛里却是不加掩饰的冷,像点缀着碎冰,那股薄荷香也更冷冽了。   全然一副被人碰到软肋的模样。   秦蝉默了默,许久轻笑了一声:“如果我说,我不知道这是你家,可信度高不高?”   顾让没有说话,只注视着她的眼睛,连抓着她手腕的手都忘了松开。   沉默了太久,声控灯又熄灭了。   楼道里陷入一片黑暗。   顾让的呼吸逐渐清浅,眼中的冷意也在消散,垂下眼来,松开她的手腕,嗓音有些哑:“我送你下楼。”   完全是逐客的意思,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却在此时,身后的房门被人从里面小心地打开,青青抓着门把手:“哥哥,妈妈让你和这个姐姐进去。”   顾让看向青青,眼神勉强柔了些:“青青乖,你先进去。这位姐姐还有事……”   “有什么事?”顾母不知什么时候扶着轮椅走到青青身后,“人家姑娘大老远帮我送来病历本,还在医院帮了我好大一个忙,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   顾让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僵滞了下,转头看向秦蝉。   秦蝉扬了扬眉梢,转头看向他,轻飘飘地说:“不用谢。”   顾让似乎终于反应过来,刚刚进门时,她看着他的眼神,同样是难以掩盖的震惊。   最终他脸色复杂地走进屋内,楼道里重新恢复一片平静。   顾母拉着秦蝉:“姑娘你吃饭了吗?”   “阿姨,我叫秦蝉。”秦蝉听着顾母一口一个“姑娘”的叫,到底有些不习惯。   “小蝉,”顾母顺口说,“厨房留了菜,没吃的话就留下吃,简单了点,你别嫌弃。”   说着,没等秦蝉回应,顾母便要撑起一旁的拐杖,“我去给你们下两碗汤面……”   “阿姨……”秦蝉刚要阻拦,一旁多出一只大手搀扶着顾母坐回到轮椅上。   从刚刚进门便始终沉默不语的顾让走上前来,却避开了秦蝉的目光:“妈,我来就好,您回卧室休息吧,别睡着,一会儿我给您热敷膝盖。”   他说着,转头看向青青:“青青也早点休息,明早还要去学校,把作业放在茶几上,我一会儿检查。”   “好。”青青乖乖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和顾母一同回了卧室。   不大的客厅,只剩下秦蝉和顾让两人。   秦蝉看着他,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令人心安的魔力。   顾让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唇动了动,终还是转身去了厨房。   厨房里很快传来水声,在寂静的夜色里窸窸窣窣的。   秦蝉没有去沙发坐着,而是靠在厨房门口看着那个忙碌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在家里的缘故,他的神情放松了些,唇轻抿着,认真地看着雀跃的火苗,侧颜精致的线条打下的影子落在一旁的墙壁上,喉结微微动了动。   抓着面条的手也格外好看。   像一件艺术品。   大概十分钟后,顾让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汤面走了出来,些许油花上点缀着几颗翠绿的葱花。   菜是最平常的尖椒肉丝。   秦蝉看着汤面:“这算是补偿?”   顾让没有说话,将筷子递给她。   秦蝉接过筷子,随意挑了下面条,还要说些什么,却在看见汤面下卧着的荷包蛋时一顿。   荷包蛋圆润滑顺,透白的蛋白裹着金灿灿的蛋黄。   秦蝉看了眼顾让,他只安静地吃着素面。   这顿不知该算晚饭还是夜宵的饭吃得很安静。   秦蝉心中想着事情,吃得很慢,顾让吃完后,便拿起一旁青青放下的盲文作业,双手飞快地摸着上面的字。   “青青的眼睛怎么看不见的?”秦蝉随意问道,低头戳了下蛋黄。   顾让手指一顿,也许今晚自知理亏,耐心地解释:“先天性视力障碍,不过之前做过一次手术,在慢慢好转,现在已经开始有光感了。”   秦蝉想到青青那双大大的眼睛,心中不觉坠了坠。   那样可爱的孩子,才八九岁,就要承受这么多。   秦蝉不由将目光放在顾让身上,他在和她说话时,手仍放在盲文本上迅速移动着。   他懂盲文,甚至还很熟悉。   应该也是特地学的。   小孩子的作业本就简单,不过几分钟,顾让已经检查完,将青青的书包收拾好放在沙发旁的柜子上,又看了眼秦蝉面前的空碗:“我送你下楼。”   秦蝉这一次没有拒绝。   楼道里很安静,声控灯依次亮起。   外面的路灯不多,隔几十米才能看见一盏。   一片寂静里,顾让的声音突然响起:“今天的事情,很抱歉。”   秦蝉侧头看向他,只懒懒应了声:“嗯哼。”   顾让沉默片刻:“秦小姐,你都看见了吧。”   秦蝉停下脚步:“什么?”   “我的世界,”顾让转头,目光格外认真,“我的生活很满,没有一丝一毫感情的位置,我也永远不可能将感情放在首位。”   他能给感情什么?   这个窄陋的街巷?还是破败的居民楼?更或者一个看不见光的未来?   秦蝉注视着他,挑眉:“想说什么?”   顾让应:“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秦蝉认真地思索两秒钟:“所以,今晚这顿饭,算是你单方面的散伙饭?”   顾让默认。   秦蝉气笑了,轻轻吐出一口气:“既然你没有给感情留位子,是不是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动摇?”   顾让皱了皱眉,点点头。   “好。”秦蝉歪了歪头,勾唇浅笑,而后直接走上前去,跨进了他的隔绝圈内,抱住了他。   少年很高,她需要勉强踮起脚,才能将下巴靠在他的肩窝上,轻嗅着那股冷香。   头顶的路灯正静静照着二人。   顾让身躯僵滞地像石头,手脚像是被打了麻醉,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呼吸也下意识地屏住了。   直到一旁一对小情侣走过,看着相拥的二人,女声说:“你看看人家……”   顾让猛地反应过来,伸手就要将秦蝉推开,却只听见她徐徐吐出一口气:“充好电了。”   说完,便放开了他,潇洒地摆摆手,“不用送了。”   顾让仍站在路灯下,看着她的越走越远,影子拉得很长。   刚刚那个带着温度的拥抱,被阴沉的夜风重新染凉了。   顾让回到家时,顾母正坐着轮椅收拾茶几上的碗筷,他忙上前将碗接了过来:“妈,我来。”   顾母看着他,许久心疼道:“小让,你不要太忙,也多休息休息。”   “我没事,”顾让笑了下,将碗筷放进水池,端来热水,将毛巾浸在里面,轻轻敷在顾母膝盖上,“病历本我看过了,还要再过两个月才能下地。妈,医生还说什么了?”   顾母顿了顿,摇摇头:“没什么,只说我把腿养好,人就没什么事了。”   “嗯。”顾让轻应一声。   “小让,”顾母缓了缓才问,“你和小蝉认识?”   顾让平静地说:“她有项工作需要我负责。”   “那姑娘我看第一眼就喜欢,”顾母笑了一声,见顾让没有表情,才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膝盖,将毛巾拿开,“好了,剩下的我自己来,你也快点去休息。”   顾让这一次没有推脱,将水倒了,看着顾母回了卧室,才缓缓走向一旁的次卧。   只是不知为什么,明明已经倦极,却怎么也睡不着。   而这导致的后果,是他第二天一早醒来时,便感觉头沉沉的,眉心隐隐作痛。   早上还有两堂课,顾让并没在意,便直接去了学校。   进了教室才发现,不少人在议论着什么,偶尔有几道目光朝他看过来。   顾让拧眉,直到徐骏意神秘兮兮地凑到他旁边:“老大,秦美女今天没来?”   顾让突然意识到,这是这几天秦蝉第一次没来送早餐。   昨天早上,他说“是不是我吃了这些,你就不会再来了?”   她应“也许”。   昨天晚上,他又对她说了那样一番话。   她不再来也是应该的。   “嗯。”顾让淡淡应了一声,再没多说什么。   徐骏意看着他,说不上高兴,也没什么失落的表情,只是总感觉更凉飕飕了,他摸了摸手臂,回了自己的位子。   他不能坐在最后排,他可没有老大妖孽的脑子,得认真听课才行。   两堂大课上完,已近中午了。   学生逐渐离开,教室也渐渐安静。   只是周围却再次有小声的议论声。   几声清脆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徐骏意正靠着一旁的座位等着顾让一起去食堂,听见动静转头看过去,而后满眼错愕:“秦美女?”   顾让顿了下,没有动。   秦蝉靠着门口,勾了勾唇:“我在林大没有熟人,一起吃午饭?”   徐骏意几乎立刻转头看向顾让。   他自然知道,今天早上秦蝉没来送早餐,大概率是因为老大明确拒绝了,就像他以前曾经拒绝那些女生一样。   就在他以为老大依旧会拒绝的时候,顾让已经站起身朝外走去,只在经过他身边时说了句:“还不走?”   徐骏意:“?”   于是,食堂再次迎来了三人固定的座次。   徐骏意也说不上来自己诡异的心思。   秦蝉不来,他觉得她一定是被老大拒绝了;秦蝉来了,他又觉得她肯定是要玩他老大,他得为老大出气。   看了眼已经打好饭坐到餐桌旁的两个人,徐骏意多打了一份菜,放在了秦蝉面前。   秦蝉挑了挑眉:“徐同学还是这么热心啊?”   “哪能,”徐骏意干笑一声,“为昨天的事道歉,道歉。”   秦蝉看了眼面前色香味俱全的土豆丝,倒没再说什么,夹起一块放入口中,却又在咬下一小块时停了下来。   醋酸掩盖下,一股浓郁的姜味传来。   徐骏意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秦蝉笑了笑,将“土豆丝”顺手放到顾让碗中。   姜丝炒土豆丝,还真是魔鬼做法。   她最讨厌吃姜了。   徐骏意脸上的笑慢慢消失。   顾让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被咬掉一小块的姜丝,手停了下来。   徐骏意刚要像昨天一样,把姜丝夹过来。   ——老大不能惹,平时的编程作业,学期末的考试重点,老爸老妈对老大无条件的信任,他都要仰仗老大呢!   只是没等他碰到姜丝,一双筷子已经先他一步将姜丝夹了起来。   徐骏意一愣。   秦蝉饶有兴致地转头看向他。   顾让似乎也被自己的动作惊到,怔了好一会儿,看着自己夹起的姜丝。   尾端被咬掉了一小口后,被她暧昧地放到他的碗中。   “老大?”徐骏意唤他。   顾让猛地反应过来,面不改色地将其放到一旁的剩菜盘中。 第11章 那年 她在发光。   食堂依旧喧嚷。   三人间以为刚刚的插曲有短暂的沉默。   最终是秦蝉率先开口:“你没吃药?”   徐骏意茫然地抬头,便看见秦蝉正望向顾让,他也随之看了过去:“吃什么药?老大,你病了?”   顾让似乎也没有想到秦蝉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更没想到,她能够看出他的不适。   “只是有些头疼,已经吃了药了。”   秦蝉挑眉,伸手就要探向他的额头。   徐骏意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   “顾让,徐骏意。”就在这时,轻柔好听的女声响起。   温盈可和一个女生一同出现餐桌旁。   顾让顿了顿,下意识地避开秦蝉的手,转头看去。   秦蝉眯了眯眼,随意地将手收回。   温盈可的脸色有些白,耳根却通红:“老师通知下午的程设课提前到一点,一会儿就要到汇知楼。”   “靠!我还想睡个美容觉呢。”徐骏意没忍住低咒一声。   温盈可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顾让:“还有十几分钟,我看你们还没吃完,怕你们没看见通知。”   “谢谢。”顾让对她说。   温盈可摇摇头,还要说什么,余光看见秦蝉,只说了句“我先走了”便离开了。   秦蝉看了眼温盈可的背影,又看了眼时间:“准确的说,还有二十二分钟。”   顾让已经吃完,转头看向秦蝉:“线上图书馆的进程,我明天一并给你看。”   秦蝉点点头。   徐骏意风卷残云似的大吃几口,就要和顾让一同离开。   “喂。”秦蝉突然唤住他们。   顾让停下脚步,徐骏意也满眼疑惑地看着她。   秦蝉懒懒地笑,挑眉:“别忘了吃药。”   顾让背影一滞,只淡淡点了点头:“好。”   徐骏意再次“靠”了一声,隐隐觉得自己吃了狗粮。   直到走出食堂,徐骏意才忍不住转头看向顾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老大,我和你说件事……”   本想把上次自己问秦蝉的话告诉老大,可说到一半,在看见他淡漠的表情时又顿住。   老大应该不会喜欢秦蝉这种类型吧?毕竟谁会对喜欢的人这么冷冰冰的?   “嗯?”顾让看向他。   徐骏意摇摇头:“……没事。”   ……   秦蝉从食堂出来,并没有着急回办公室。   往常和顾让一起回去,他会利用中午这段时间办公。   今天自己一个人,顺便散散步,感受下大学校园的青春气息,和纯洁的校园恋爱。   只是青春气息没有感受太久,秦蝉便听见身后有人迟疑地唤她:“小蝉儿?”   秦蝉停下脚步转过身去,不远处,梁隽和一个头发花白、书香气十足的老人站在那儿,此时正微带诧异地看着她。   “梁隽哥?”   梁隽对她笑了下,转头对老人说了些什么,老人笑着点点头便离开了。   梁隽走到秦蝉面前,依旧穿着黑色的休闲服,带着金边眼镜,唇角永远含着一抹笑:“远远看着像你,没想到真的是。”   “怎么会在这里?”   秦蝉应:“新亚和林大有个慈善项目,我负责跟进。你呢,梁隽哥?”   梁隽看了眼还没走远的老人:“之前教过我的教授退休了,我来拜访一下。”   秦蝉了然地点头,二人间气氛沉默下来,秦蝉顿了顿打破尴尬:“好久不见了,梁隽哥。”   梁隽笑望她一眼:“回国这一年多,也不知道是谁整天总有理由忙,再没去过我那儿。”   秦蝉无奈地耸耸肩:“是真的忙。”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她少不了应酬喝酒,梁隽厌恶酒味,再加上秦新城想让两家联姻,每一次去找梁隽,总免不了被盘问一番。   次数多了,她也懒得去了。   梁隽看她一眼,语气叹息:“你啊。”依旧像是面对曾经那个连社交礼仪都不懂的小女孩。   秦蝉听着他的长叹,没有回应,她知道他在叹息什么。   不过就是当初的小女孩变成了他曾经不喜欢的世俗模样而已。   下秒秦蝉突然想到什么:“梁隽哥,梁卓姐过几天有时间吗?”   “怎么?”   “过几天有一场捐赠仪式,我想邀请梁卓姐作为新亚的特别来宾。”秦蝉说明来意。   她和梁卓见面的次数并不算多,大多在梁隽的南桥岸里,但仅有的几次见面,二人难得地合拍,她也曾受邀出席过梁家的商务活动。   “不巧,她过几天要出国一趟,”梁隽睨她一眼,“所以,梁隽哥就不配了是吗?”   “怎么会?”秦蝉笑,“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场合?”   “出席个仪式还是可以的,”梁隽想了想,“刚好我这段时间有空。”   秦蝉本就打算特地去一趟梁家邀约,如今凑巧碰见,解决了一桩心事,轻松地点点头:“谢谢梁隽哥。”   “谢太早了,”梁隽笑看了眼一旁的无名湖,玩笑道,“又不是免费的。”   秦蝉疑惑地挑了挑眉。   “不过我暂时还没想好要你做什么报答。”梁隽故作为难。   秦蝉笑了笑:“那等梁隽哥想好了,随时叫我。”   和梁隽短暂的相遇,最终被冯茜的一通电话匆匆打断。   是关于上次新亚影城入驻华悦商场的项目出了一些突发事件,秦新城在忙着和寰永的合作,加上身体不好分身乏术,要她回公司处理一下。   不过是影院的消防上出现了小纰漏,问题并不大,但跑一些程序却很麻烦。   秦蝉连轴转了两天,才终于将文件备齐。   忙完时,刚好是周五下午,天气格外阴沉。   秦蝉直接去了林大,可回到办公室,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空荡荡的,有些昏暗。   两张办公桌,没有半点人气儿。   她看过顾让的课表,他周五下午没课,这个时候,应该是他来这里办公的时间。   秦蝉在办公桌后坐了一会儿,只觉得死寂的空气压得她胸口沉闷。   好像对某种气味、或者……某个人上瘾了一样。   秦蝉拿起手机拨通了从未拨过的号码。   ——这号码是导员最开始给她的,只是后来一直微信联系,从没拨过。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顾让的声音沙哑:“你好?”   秦蝉顿了顿:“病了?”   顾让默了默,似乎没想到是她:“还好,”他停顿了下,“周一我会把线上图书馆的雏形发给你……”   “你在家?”秦蝉打断了他。   “嗯。”   秦蝉应了一声,再没多说什么。   挂了电话,她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天气。   晚夏马上就要过去了。   阴沉的天像是夏与秋的分界点,空气都比之前的闷热多了分凉意。   秦蝉吐出一口气,拿起车钥匙朝外走去。   到尾巷路时,天越发阴了,明明才下午四点多,好像平时的傍晚。   居民区的楼道依旧狭窄,一楼的声控灯也还没有修好,倒是楼梯两旁的墙上添了新的涂鸦。   秦蝉在三楼的屋门前停留了一会儿,直到声控灯转暗,她才敲响房门。   是青青来开的门,小女孩的双眼滴溜溜的黑亮,侧着头听着动静,好一会儿雀跃着说:“是那天的小蝉姐姐吗?”   秦蝉微讶:“你怎么知道?”   “我认识你身上的香味,”小女孩笑了笑,“哥哥在照顾妈妈,小蝉姐姐,你先进来吧。”   房内的格局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甚至就连茶几上水杯的摆放位置都与之前一模一样。   青青即便看不见,依旧熟门熟路地走到茶几前,碰了碰水杯:“小蝉姐姐,你自己倒水,”说着,她指向主卧的方向,“哥哥在那里。”   秦蝉顺着青青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主卧里传来阵阵药的味道,顾让正在用热毛巾浸了热药,敷着顾母的双腿。   他的背微微弓着,身上穿着件白上衣,头发微微垂落,有些散乱,脸色煞白,唇也没有半点血色。   “哥哥。”青青叫了他一声。   顾让抬头看过来,看见秦蝉时眼神带了明显的诧异,却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弯了弯顾母的腿,又将其小心地放回被子下,才端着一盆泛着中药味的水走了出来,顺手关上了主卧房门。   “秦小姐?”顾让看着秦蝉,刚要说话,注意到一旁正在偷听的青青,“青青,回房去,把今天新学的字写一遍。”   青青恹恹地应了一声,转身回了房。   “你怎么会来?”看着青青关上房门,顾让才看向秦蝉,神情没有窘迫,很是坦然。   秦蝉抬头看着顾让苍白的脸色:“顾阿姨怎么了?”   “每到阴雨天,她的腿会很痛。”顾让解释,没忍住掩唇咳嗽了一声。   秦蝉眯了眯眼,走上前直接探向他的额头。   之前顾让还能躲开,这次却反应迟钝了些,直到她的手都离开了才微微后退半步。   “你发高烧了。”秦蝉平静地叙述一个事实。   他的额头很烫。   “没事,已经吃了药了。”顾让走进洗手间,有条不紊地将刚刚弄脏的毛巾清洗干净,晾好,又开始洗青青的小裙子,大概因为青青需要摸索前行,袖口比别的地方要脏一些,他并没有用洗衣机。   偶尔会咳嗽一声,唇短暂地泛着诡异的红润,又很快失了血色。   昏暗狭窄的洗手间,暖色调的灯光,他的背挺得笔直,仿佛没有什么能将他压弯。   秦蝉看着他的身影,心中有一股情绪在发酵。   不是可怜,而是……有些疼。   她想,她在心疼顾让。   过了好一会儿,顾让才忙完,看着秦蝉:“我要出去,一起下楼?”   秦蝉注意到他看了眼时间:“你还要去打工?”   “嗯,”顾让的语气很平静,“周五面馆正忙,我要提前去。”   “可你发烧了。”   “没事……”   “顾让,”秦蝉难得严肃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笑了起来,转身便要朝主卧走,“那我去问问顾姨……”   “秦蝉。”顾让飞快地拦住了她,语气有些焦急,少有地没叫她“秦小姐”。   秦蝉挑眉,看了眼他的卧室:“你该休息。”   顾让垂眸:“我没有请假。”   “打电话。”   “这个时间面馆应该很忙。”   “那我帮你去请假。”秦蝉随意道。   顾让的眼神因为高烧比平时要暗一些:“秦小姐,我需要这份工作。”   秦蝉看了眼主卧:“那让顾姨和你说。”   顾让紧紧抿着唇,看着秦蝉。   她总是这样,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也总有的是办法让人被动妥协。   最终,顾让拿过手机拨了面馆的电话。   果然不是占线就是无人接听。   秦蝉看了他一眼:“喏,你欠我一次。”   说完转身离开。   顾让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缓缓转身回到卧室,走到窗前,看着楼下的她一步步离开,才又走了出去。   主卧突然传来青青的声音:“哥哥,妈妈的腿在抖。”   顾让心里一惊,飞快走进主卧,顾母已经吃了药正在昏睡,腿却因为阴雨的缘故,在轻轻颤抖着。   再顾不上其他,顾让连忙端来热水,小心地敷着。   等到顾让忙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他拿过手机,才发现面馆的周叔一个小时前打来过一通电话。   顾让顺手回了过去,响了很久对方才终于接通:“喂,小让?”   “周叔,抱歉,我今晚有些事……”   “没事,”周叔的嗓音很是爽朗,“我都知道了,你好好休息。”   “来代你的小姑娘很麻利,你放心……”   顾让怔了怔,突然转身拿过雨伞走了出去。   不大的面馆灯火通明。   顾让撑着伞,隔着毛毛细雨看向里面。   面馆很忙,人头攒动。   平时只负责后厨的周叔,此时也跑到前堂来了。   一扇玻璃门后,秦蝉微卷的长发高高扎成一个马尾,少了些了平时的娇媚,却多了灵气。   她游刃有余地拿着菜单,唇角的笑都是恰到好处的弧度。   面馆里的人很多。   可只有她,像在发光。 第12章 那年 “以后不会再去秦小姐那儿……   做服务员这种事情,对于秦蝉来说,并不算陌生。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但小学时,每天下午放学,她会去母亲打工的小饭馆的角落,等着母亲忙完,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   那时候,好心的老板娘有时会将没有卖完的刚死的鱼给母亲,母亲一手提着鱼,一手牵着她,再买上一块豆腐,熬鲜美的鱼汤。   那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了。   如今,她没想到自己还会体验一下做服务员。   此时正是饭点,面馆的人正多,虽然只是端端盘子,收拾餐桌,但忙的久了,还是难免有些累。   有一桌客人比较难缠,起初点餐时明说了一切都随便,端上来后却又满眼恼怒地说自己不要香菜,吵嚷着要退换。   秦蝉倒是无所谓,生意场上比这还难缠的客户都有,这实在算不了什么。   只是,没等她将那碗面端起,一双冷白的手已经先她一步将那碗面拿了过去。   秦蝉抬头,正对上顾让苍白的脸色,在熙攘的面馆里,有一股说不出的冷然。   她挑眉反问:“你怎么在这儿?”   顾让看着她,抿了抿唇,转身端着面朝后厨走去。   秦蝉跟上前去。   顾让将面交给后厨,说明了原因,转头看着秦蝉:“你没必要做这些。”   “为什么?”秦蝉问得很随意。   顾让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从她的手上扫过。   她的手指莹白纤细,没有一点茧子。   这样的一双手,不应该在这里做这些。   秦蝉没有等到回应,刚要转身走出去,却被顾让抓住了手腕。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顾让已经拿过一旁的围裙穿上,绕过朝外面走了出去。   饭点一过,客人就少了一些。   秦蝉坐在角落,一手托着下巴,随意吃着面前的放了满满牛肉的面,偶尔看一眼神色认真的顾让。   今天到底是他忙到了最后。   有几桌客人似乎常来,偶尔用暧昧的目光看看秦蝉,又看看顾让。   老板好心,见顾让脸色苍白,不忙了便让他们离开了。   雨丝仍在飘着,在路灯下更显明显,有细风吹来,带着丝凉意。   顾让撑着伞遮在秦蝉头顶,一言未发地走在她的外侧,偶尔侧过头去,掩唇低低咳嗽一声。   “回去别忘了吃药。”秦蝉说。   顾让只哑声应:“嗯。”   “顾姨休息了?”   “嗯。”   秦蝉转头看向他:“被我感动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顾让刚要应,下秒陡然反应过来,抿唇不做声。   前方已经到了居民楼门口,秦蝉的车正停在那里,声控灯坏了,远处的路灯照不到这边,只有家家户户窗子上的灯光透出亮来。   秦蝉扬眉一笑:“既然这样,不如正式上岗我男朋友的位子?”   顾让转过身。   她仍扎着高高的马尾,唇上的口红也淡了许多,像是还没有毕业的学生,可那双眼睛却流出几丝慵懒与娇媚。   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她。   “秦小姐……”他叫她,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反是秦蝉“噗”的一声笑出声来:“周一请我吃饭吧。”   并没有多待,秦蝉挥挥手便离开了。   顾让目送着车影消失在前方的转角,周围一片昏暗。   他僵立在原地很久,才缓缓走上楼去。   ……   夏天随着这场雨过去了,周一的天地虽然晴朗,却还是多了几分秋凉。   一上午的课程结束,老师前脚刚走,徐骏意就忍不住伸了个懒腰长吁一声:“脑子都要炸了!”   说着随意拿着书走到最后排,却在看见手指正在手机上飞舞的顾让时,愤懑不已。   老天太不公平,给了老大这样一张绝色脸外,还给了一个妖孽的脑子。   “不去吃饭?”徐骏意走到顾让身边,扫了眼手机屏幕,顾让正在测试一款程序,他毫无兴趣地收回目光。   顾让看了眼门口,收回目光:“等等。”   徐骏意惊奇:“等谁?”   “我啊。”身后传来懒懒的女声。   徐骏意回头,秦蝉显然刚来,站在后门口,笑意盈盈。   徐骏意震惊地睁大眼睛,看了眼秦蝉,又看向老大,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老大?”   显然为了证实他的猜测,顾让关了手机朝外走去。   秦蝉对他歪头一笑,转身看着顾让:“身体好点了?”   “已经没事了。”   “秦美女……”徐骏意仍试图插话问出自己的疑惑。   秦蝉没有理他,继续说:“方便起见,还是去食堂吧。”   “嗯。”   徐骏意:“……”   这顿午餐,饭是顾让打的,用的自然也是他的钱。   秦蝉享受得心安理得。   徐骏意也不知从哪儿知道了这么多黑暗料理,纠结半晌,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打来一份橘子炒面。   这顿午餐最后,变成了顾让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收拾餐盘,秦蝉坐在他身边随意地靠着餐椅,看着满脸菜色地吃着黑暗料理的徐骏意懒洋洋地笑。   时,外面的阳光正好。   里面的人也是。   顾让下午只有一节课,家教那边晚上六点半才开始,这中间有三个小时可以去秦蝉的办公室。   因此秦蝉便“好心”地不占用他中午的时间,吃完午餐自己一人先回去了。   徐骏意一路上在说着橘子炒面有多么魔鬼,要不是担心浪费,他一定半口不吃。   顾让安静地听着他的抱怨,一直回到教室,徐骏意才终于住了口。   顾让刚要回到自己的座位,面前却多了一道人影。   温盈可站在他面前,顺直的黑发垂在脸颊两侧,脸颊微红,正紧咬着唇,鼓足了勇气说:“顾让,下课后你有时间吗?”   顾让顿了下:“可能要忙。”   温盈可抬头,目光有些低落,却仍旧坚持道:“只要半个小时就好,我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   “好不好?”说到后来,眼圈隐隐泛了红。   顾让怔了怔。   和温盈可高中就在一个班,那时她坐在他的前面,偶尔会问他些题目。   那时,青青的眼睛刚有了光感,顾母的身体也还很好,他难得轻松的时候。   后来,大一那年,青青的眼睛恶化,顾母晕倒在工作岗位上住了院,他休学一年,林大保留了他的学籍。   再回到林大时,他在班里看到了温盈可,她依旧和高中一样,说话时脸红红地,走到他面前问他,可不可以坐在他前面。   年少时,他没有多少时间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可那时,看着温盈可,他隐约明白了些什么,点点头同意了。   如今,温盈可依旧像那时一样,站在他面前,眼眶通红地只要他半个小时的时间。   可他却觉得自己的心境似乎变了。   顾让莫名想起秦蝉来,想起她懒洋洋的笑,如果是她,必然不会征求他的意见,她总有办法让他妥协。   “顾让?”温盈可忐忑的声音传来。   顾让猛地回过神,懊恼自己刚刚的想法,点点头:“好。”   “半个小时。”   二人交谈的地点选在了校内的凉亭里。   正是下午第二堂课的时间,周围的人很少。   温盈可手中拿着一个粘着蝴蝶结的铁盒,看着顾让,许久鼓足了勇气打开了它。   里面放着一叠字条和几个便签,看起来已经有些褪色了。   “这是?”   “高中时,你为我解答的题目,”温盈可紧张地抬头,“顾让,我第一次并没有考上林大,而是选择了复读了一年,没有想到你也办了休学,我们依旧成了同学……”   顾让听着她的话,想起高中时的事,目光不觉柔和了几分。   “我看着你拒绝了很多女生,曾经窃喜自己是离你最近的异性了,”温盈可说着,重重吸了一口气,“可是现在,我不想再这样了。”   今天,是顾让第一次等秦蝉。   拉赫   温盈可说:“我想说,我喜欢你。”   终于说出来了。   温盈可低着头,听着自己如鼓点的心跳声,等着眼前人的给自己五年的暗恋一个宣判。   等了很久,头顶只传来一声如叹息的:“抱歉。”   温盈可飞快抬头,眼眶倏地就红了,声音带了哭腔:“为什么?”   顾让看着她认真地说:“我负担不起一份感情。”   温盈可愣住,眼中一滴泪落下:“那秦小姐呢?”   顾让怔了怔。   温盈可飞快抹了下眼眶:“你喜欢秦小姐吗?”   顾让避开了她的目光:“只是拒绝不了罢了。”   “拒绝不了,”温盈可呢喃着这两个字,“怎么会呢?她对你分明……”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许久开口:“杜雅曾经在食堂看见过秦小姐,”杜雅是她的舍友,“她说,她看见徐骏意在问秦小姐,对你是认真的还是只是玩玩。”   顾让垂眸,神情平静。   温盈可继续说:“秦小姐的回答是,‘不知道’。”   顾让看向她,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你想说什么?”   “顾让,校园论坛里都在传,是秦小姐为林大捐赠了北门的图书馆,还说……”温盈可咬着唇,“秦小姐这样身份的人,早就定下联姻对象了。”   顾让安静了两秒钟,淡淡应:“嗯,我知道了。”   “顾让……”   温盈可还要说什么,顾让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秦小姐。”   秦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在哪儿?”   语气无比的平静。   顾让淡声道:“线上程序的内测版我今晚会发送到秦小姐的邮箱,没有问题的话,以后不用再去秦小姐那里办公了。” 第13章 那年 顾让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林大的主路上,一辆银色的大奔停在路边,双闪灯一下一下地闪烁着。   秦蝉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将挂断的手机放到一旁,目光透过墨茶色的车窗看着不远处的凉亭。   白衬衫的少年和白色连衣裙的少女站在一起,偶尔有清风吹过,看起来格外登对。   少年挂断电话后,少女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二人一前一后离开了亭子。   而就在刚才,那个少年在电话里对她说,以后不会再去她的办公室了。   秦蝉收回视线,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觉收紧,看着自己的指甲逐渐泛白,她才反应过来,松开手。   落下车窗,嗅着外面的新鲜空气,秦蝉逐渐平静,徐徐吐出一口气。   有些酸。   像是吃了一个没有熟透的橙子,硬邦邦的果肉,连汁水都带着涩意。   可偏偏味道又带着橙香。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冯茜,催她快点回公司。   今天是自秦新城住院后,秦蝉第一次看到他。   比起上次,他的脸色健康了不少,只是依旧虚弱。   叫秦蝉来公司,不过是他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方案,催促秦蝉将捐赠仪式提前。   秦蝉点点头应了下来,和校方通了电话,对方对此表示理解,并同意提前到下周五。   挂了电话后,秦蝉又给梁隽去了个微信,说明了典礼的日期。   不过这个时候他应该在画室,一直没有回信息。   秦蝉从秦新城的办公室走出的时候,已经傍晚了,冯茜拿着份文件:“秦总,听说如果真的和寰永合作,顺利的话半年就能签订合约,现在各个部门都在忙。”   半年?   秦蝉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能让秦新城看得这么重要的合作,必然会对新亚有着极大的价值。   邮箱来新邮件的提示音响起。   秦蝉顺手打开,看着邮件标题时一顿。   顾让发来的关于线上图书馆的内测版本。   她点开,下载,安装,测试了几遍。   不得不说,顾让完成的几近完美,对需求的分析很是全面,设计页面格外简洁明了。   可转念想到下午发生的事,秦蝉不觉皱了皱眉。   她不喜欢下午坐在车里那种有些窒息的感觉,所以,她需要先尽快解决这件事情。   比如,在那个亭子里,温盈可说了什么,让他突然和自己断开往来。   因此,秦蝉并没有直接表达自己对程序的满意,只是回复:“明天我会找你说明我的看法。”   可是,当第二天午餐时间,秦蝉如常去找顾让时,却只等到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徐骏意站在她面前:“老大刚刚好像有事,提前离开了。”   秦蝉紧锁眉头。   徐骏意又说:“不过老大好像代表学院参加了个业余编程比赛,之前老大拒绝过导师好多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参加了。”   秦蝉沉思几秒钟,劝自己这只是巧合。   可当下午同样没看见顾让的身影,甚至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如此的时候,秦蝉已经可以确定——   顾让在躲着她。   从那通电话断了来往后,他就在认真地践行着自己的言论。   然而,她刚好很有耐心。   这天,秦蝉忙完了捐赠仪式的场地问题,直接去了尾巷路,没有将车开进去,只停在路口转角处的路边停车位上,这样不论谁经过这条路口,她都能看得清楚。   天色渐暗,周围的万家灯火逐渐亮起,比起城市中心的灯红酒绿格外简陋,却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烟火气息。   七点四十五,远处隐约的路灯下一辆单车缓缓行了过来。   女士单车。   骑车的人是顾让,后座带着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   女孩此时正拘谨地低着头,秦蝉并不能看清她的模样,只是在经过她车子旁边时,她看得真真切切。   那个叫温盈可的女孩。   她的头发有些乱,隐约能看到膝盖上受了伤,脸色煞白,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手几次想要抓住前面人的衣摆,最终作罢,改为抓着一旁的扶手。   他们从远处朝她的大奔车而来,没有拐进尾巷路,也没有看见她。   秦蝉慢条斯理地敲着方向盘,不由在心中思忖着,是不是她的大奔太过于低调,才会被人这么轻易地忽视。   直到二人从她的车前走过,依旧没有转头看一眼的准备。   秦蝉鸣了一下笛。   短促的鸣笛声惹得单车晃动了下,那二人朝她看过来。   秦蝉打开车门,下车,动作一气呵成,目光始终盯着顾让,直到走到他面前,她微微抬眸:“这么晚回来?”语气平淡。   顾让的长腿撑着地,膝盖仍曲起不小的弧度:“程序的内测版我已经给秦小姐发过去了,有什么问题吗?”   秦蝉扫了眼一旁的温盈可:“没听你提起过,温同学就住在你家附近。”   这周围,最远的新盖的居民区,也不过十五分钟的车程。   太近了。   “她受伤了……”   “我受伤了。”   二人异口同声地回应。   秦蝉挑了挑眉梢,短暂的沉寂后,温盈可睫毛颤了颤,脸颊微红,少女的害羞直截了当:“我遇到了那些小混混,膝盖受了伤,是顾让救了我,把我送回来。”   秦蝉理解地点点头,又看向顾让:“你在躲我?”她问得直白。   顾让率先收回了与她对视的目光:“只是代表学院参加了个比赛,这几天一直在忙。”   秦蝉善解人意地颔首:“好。”她说着,侧身让开位子。   顾让看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让开,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骑着单车朝前方离去。   秦蝉仍站在原地,看着那二人离去的背影,路灯在二人都是白色的衣衫外,像是蒙上了一层光雾。   秦蝉微眯了下眼睛,唇角的笑逐渐消失。   接下去的几天,秦蝉再没有去找顾让。   捐赠仪式上的不少事宜需要她忙碌,媒体那边更是需要好好招待。   很快便到了周五这天。   捐赠仪式上,林城的大小媒体几乎都来了,不少没课的学生也都赶来聚在场外看着热闹。   梁隽是在上午十点来到的,秦蝉亲自出去迎接。   作为林大的校友、梁家的代表、还有远近闻名的画家,加上人生得好看,梁隽的到来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在初初整修而成的图书馆前,秦蝉和校方一同进行了剪彩仪式。   而校园网上,对于今天这场捐赠仪式的讨论也很热烈。   除了对捐赠内容感兴趣外,学生们关心更多的不过两个字:八卦。   一张现场的图片下,评论热火朝天。   “千金大小姐和富家子弟,美艳女强人和温柔画家,郎才女貌啊。”   “一个秦家,一个梁家,门当户对。”   “听说他们两人很早就认识了,说不定还是青梅竹马。”   “可梁学长以前在林大时,好像有一个谈了三年的女朋友……”   “那个秦蝉,有点眼熟,前几天不还追求过计算机系的高岭之花?”   “顾让?!!楼上详细说说……”   “……”   徐骏意翻看到这些评论时,正在上思政课,课程无聊,便拿出手机刷了刷。   刷到这个帖子时,他顿时震惊地睁大眼睛。   怎么也没想到,一直在他身边的秦蝉,就是北门图书馆的捐赠者,还有她身边那个男人,笑得真勉强。   可震惊完,他又觉得忐忑,几次回头朝顾让看去。   不只是他,班里许多人都朝他看了好几次。   顾让仍淡然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神情平静,没有一丝表情。   直到课程结束,徐骏意直接来到顾让旁边:“老大,你看见没?秦蝉和那个姓梁的画夹的合照……”   他的话,随着顾让的目光看来而默默停下,最终打定了主意似的,轻吸一口气:“老大,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他觉得不管老大喜不喜欢秦蝉,自己都不能再隐瞒下去了。   顾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徐骏意挠了挠后首:“我之前问过秦蝉一个问题。我问她,她对你是认真的,还是……还是玩玩。”   他默了默,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顾让的表情,见他没有异状才继续说,“秦蝉说,她不知道。”   说完,徐骏意便目不转睛地看着顾让,唯恐他失态。   可顾让的面色依旧无波无澜,像是永远带着一种泰山崩于前却面不改色的淡漠:“嗯。”   他只应了一声,便起身朝门口走去。   周围的学生已经走了许多,还剩下一些,经过时朝二人投来目光。   徐骏意没想到顾让会是这样平平无奇的反应,任谁听见自己被人玩,都会生气,可老大却这样平静。   徐骏意不由开口:“老大,你要是难受就和我说。”   顾让只扫了他一眼,不带一丝情绪,继续前行。   徐骏意闭了嘴,下秒突然想到什么,走到顾让跟前:“老大,你是不是不喜欢秦美女?”   顾让的脚步因为徐骏意的话停了下来,他沉默了好久:“不喜欢。”   周围的气氛在短暂的喧闹后,诡异地平静下来。   徐骏意还要开口,目光却绕过顾让落在了他身后。   秦蝉仍旧穿着捐赠仪式上的白色雪纺衫和黑色长裙,微卷的长发垂在身后,精致的妆容越发衬的她模样娇媚,显然已经听见了他们刚刚的话。   徐骏意看了眼秦蝉,又看向顾让,默默后退半步,为二人腾出位子。   周围不少人朝这边望来。   秦蝉缓步走来,高跟鞋和地面碰触的清脆声响,一下又一下,最终停在顾让跟前:“谈谈?”   顾让的语气毫无起伏:“不用了,秦小姐。”   秦蝉扬了扬眉梢,说得格外坦然:“顾同学,你知道,我有耐心,也有办法让人妥协。”   顾让的眉头微皱。   周围不少人驻足围观。   却在此时,人群里跑出一个女生,直直上前挽住了顾让的手臂,动作格外亲昵。   秦蝉转眸看去。   温盈可站在顾让身侧,脸颊涨红,抬头看着她:“秦小姐,你不要这样咄咄逼人。”   “顾让他,他已经有女朋友了,请你不要再纠缠他了。”   秦蝉低头,看了眼温盈可挽着顾让臂弯的手,以及她轻靠着顾让的身子,抬头看向顾让:“女朋友?”   顾让无声地看着她,好像过了几分钟,好像只有数秒,他开口:“嗯。”   秦蝉凝望着顾让的双眸,看着他漆黑的瞳孔幽深冷静,不露痕迹,许久轻笑一声:“好。”   说完,转身离开。 第14章 那年 一瞬间目光相撞   走廊里短暂的寂静随着秦蝉的离开逐渐恢复嘈杂,看热闹的学生也逐渐散去。   温盈可转头看向身边的顾让,他的脸上始终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此时的眼神比起平时的冷静,近乎漠然。   温盈可咬了咬粉唇,今天这一幕,其实是她提出的,也是她心甘情愿的。   前不久,她遇到混混受伤、被顾让骑着单车送回家的那晚,看见秦蝉连顾让的家都知道在哪儿的那晚,她心慌了。   所以在顾让离开时,她提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你不想被人纠缠,也许,我可以帮你。”   那晚,顾让没有回应。   却在今天答应了。   即便明知是假的,却依旧让人窃喜。   “顾让?”温盈可拽了拽顾让的衣袖。   顾让回神,将自己的手臂从温盈可的掌心里撤出来,转头看着她,礼貌地点头道谢:“谢谢。”   说完就要离开。   “我刚刚并不只是帮你解围,顾让!”温盈可的声音很急,跟着他走了两步,抿了抿粉唇又说,“关于那天我在凉亭说的,都是真心的,希望你能够认真考虑一下。”   在她心里,顾让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的,以前即便回绝女生的心意,也会照顾到对方的自尊。   可这一次,顾让却像没有听见一样,径自朝前走去,背依旧笔直,像是永远不会折断。   温盈可的眼圈渐渐通红,隔着一层水雾地看着顾让的背影。   她看了他的背影六年了,她不想只看他的背影。   六年的同学,他无声地允许她坐在他的前面,那是属于他的私人距离之内,刚刚,他也亲口承认了不喜欢秦蝉,那她为什么不可以?   ……   秦蝉从教学楼出来时,正值中午,路上多得是行色匆匆赶去食堂或宿舍的学生。   原本阳光还算灿烂,却不知哪束风卷了片云,将阳光挡住了。   天色透着一股闷闷的晴。   捐赠仪式在北门,她的车也停在了那边,便一步步朝那边走着。   却在经过无名湖边的凉亭时脚步顿了顿,她起身走了过去。   亭子两边的垂柳已经泛黄了,秦蝉看着微微晃动的水面,许久轻轻吐出一口气。   好像,有点疼。   但也没有那么疼,就像被一页锋利的纸划过,那张纸很薄,划出的痕迹也很细,却依旧出现了一点血珠,但太少了,也许擦过后就不会再留痕迹了。   秦蝉忽然想起了当年的那株昙花。   她对顾让隐瞒了些事实,比如,她为了得到昙花,将那些开花几率低微的新枝剪去了,只留下了老枝。   剪去新枝时,剪刀在她的虎口留下了一个伤疤。   现在,和那时一样。   不过,那时没这么疼。   “从典礼上早退,就为了到这儿来?”身后,一人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秦蝉睫毛微动,再抬头已经笑开,转过头看去。   梁隽穿着一袭笔挺的西装站在那里,比起平时的随意,多了些俊逸,金丝眼镜下,眸子里还有残留的疲于应付的倦意,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信函。   “梁隽哥。”秦蝉打了声招呼,“来感受下大学的气息。”   梁隽轻笑:“不是想谈恋爱了?”   “嗯?”   “这里,”梁隽环视了下这个亭子,“是林大的恋爱圣地。”   秦蝉唇角的笑顿了下。   恋爱圣地吗?那还……真不错。   “梁隽哥这么懂,难道这里也有你的回忆?”她半开玩笑地反问。   梁隽轻轻笑了下,拍了下亭子的柱子:“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秦蝉转头看他,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地承认。   她其实见过梁隽的前女友。   在她十六岁那年,草率地提了“私奔”这种事被拒绝后第一次去南桥岸,看见了他喝得烂醉的前女友。   对旁人满身酒气很是厌恶的梁隽,那一次却很耐心地将那个女人送上了出租车。   那时她就知道,对在意的人,人的底线是可以被放低的。   只是那时的她身边,没有其他人对她好了。   “梁隽哥,你为什么要答应我,出席今天的捐赠仪式?”秦蝉收回目光,看向湖面。   梁隽厌恶这样的应酬场合,以往从没主动参与过这样的庆典。   而这次,却是他主动提及前来的,不像他。   梁隽沉默了几秒钟:“文雅回来了。”   秦蝉挑了挑眉梢,看向他。   文雅,是他前女友的名字。   “我刚刚也看到她了,”梁隽又说,“你离开后不久,她作为校方这边特邀嘉宾的太太前来的。”   秦蝉惊讶:“她结婚了?”   “当然,”梁隽失笑,“小蝉儿,我和她都分手七八年了吧。”   秦蝉想了想那时,的确已经这么长时间了。   “不过,她给了我一个请帖,”梁隽拿起手里的信函,“她和她先生不久前刚回国,准备举办结婚六周年的纪念日庆典。”   秦蝉一滞。   这么算,文雅岂不是在和梁隽分手的第二年就结婚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睨了眼梁隽。   “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梁隽难得没好气地说,却没等说完自己反倒先摇头笑了笑,“今天受邀出席捐赠仪式,你还欠我一个要求呢。”   秦蝉几乎瞬间反应过来:“所以,你答应我出席捐赠仪式,就是为了换一个要求?”   “算是吧。”梁隽笑。   “你想让我陪你出席她的纪念日?”   梁隽纠正她:“是以我女伴的身份出席。”   秦蝉:“……”   “这不是一个意思?”   “差不多吧,”梁隽侧过身面对着她,将信函递到她眼前,微微颔首,“怎么样?”   秦蝉看了眼信函,笑了下伸手接了过来:“好啊。”   ……   秦蝉没有再出现在林大。   顾让的生活完全恢复了平静。   不会有人不顾他的反对,执意来送早餐;也不会有人理所当然地和他一起去食堂,接受周围众人的围观;更不会有人连他的家都不放过,坦荡荡地去堵他,不由分说地抱他……   顾让依旧如常地上下课,去食堂,去兼职,就像中间的这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唯一不同的,大概便是温盈可有时会主动询问他有没有吃早餐,或是可不可以一起去食堂。   顾让无所谓,徐骏意只想找个能说话的,点点头就同意下来。   这天是周四,也是是顾让去兼职家教的日子。   辅导完功课才七点多,正是林城华灯初上的日子,尤其是在北江公馆这样的繁华地带,比周围更多了几分纸醉金迷的味道。   顾让没有过多停留,匆匆上了地铁回家。   顾母的腿应该要换药了,青青的眼睛也需要妥善的照顾。   只是回到尾巷路时,在看见那家面馆时停了下来。   不是休息日的面馆,生意并不算好,只有四五个食客在里面吃着。   可顾让却莫名想起那晚,隔着一层玻璃,映着里面泛白的灯光,在冒着热气的面馆里,将微卷的长发高扎成马尾的女人,站在食客的餐桌旁,笑着记录食客点餐。   顾让猛地回过神来。   秦蝉的出现对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小插曲,如今曲终人自然散了。   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顾让回到居民楼,声控灯一层层亮起,却在走到屋门口时,隐约听见里面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听起来就极为难受。   顾让皱眉。   顾母的病历本他仔仔细细地看过,确实只有左腿膝盖骨因为年轻时的过度劳累和受冻导致的积疾,需要慢慢地调养。   他忙打开门,却只听见厨房一阵急促的轮椅转动的声音。   顾让走向厨房,顾母正背对着他,声音有些哑:“小让?”   “妈,您怎么了?”顾让忙上前去。   顾母连连摇头:“没事,只是切辣椒时被辣到了。”   顾让朝一旁看了一眼,案板上鲜红的辣椒碎冒着辛辣味。   他勉强放下心来,推着顾母离开厨房:“告诉过您了,以后这种事等我回来就好。”   话还没说完,手机却响了起来。   顾让手指顿了顿,拿出手机,是家教辅导的那个学生。   “喂?”顾让不解。   “顾老师,”男孩的声音从听筒传来,“你的档案落在我家啦!”   顾让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代表学院参加的编程比赛的档案表没有拿回来,明天就要用。   “麻烦你帮我保管一下,我现在过去,可以吗?”   “好的,顾老师。”   顾让挂了电话,又让顾母回房休息,才匆匆折返回去。   到达北江公馆时,学生正拿着档案等在公馆门口,顾让道了谢便要离开。   北江公馆的不远处,有一栋楼,名叫盛景,灯光璀璨,许多上流社会的人会在这里举办宴会。   对面车水马龙,顾让只直直而行。   一辆黑色的库里南停在大楼门口,一人从车上款款而下。   顾让莫名便转头看去。   秦蝉穿着一袭黑色的长裙,站在车前,长卷发披在肩侧,精致的妆容没有一丝一毫的瑕疵。   一个男人穿着黑色的晚礼服站在门口,迎接着她。   顾让不由得停了脚步,这似乎是那天后第一次看见她。   秦蝉也察觉到什么,双眸穿过马路,朝他这边看来。   二人的目光隔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粲然的灯光,在空中相撞。 第15章 那年 [二合一]“我可以帮你,……   顾让没想到二人还会再见面, 还是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时候。   她站在一片熠熠生辉的光影里,身后是豪华的宴厅与香车宝马。   而他却站在与她遥遥相对的昏暗之中。   一条马路,像是生生隔开了两个世界, 也彻底隔开了二人。   最终, 顾让率先转开目光, 平静地朝前走去,一如没有看见她的模样。   秦蝉仍盯着顾让的背影,少年的脊背依旧如此笔直,眉眼没有丝毫的波澜, 只一步一步地远离她的世界,义无反顾,毫无眷恋。   “怎么了?”梁隽走上前来, 循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秦蝉收回目光:“没事, ”说着收回目光转过身去,熟稔地弯起一抹笑, “梁隽哥, 我们进去吧。”   梁隽看着她唇角的笑,叹了一口气, 任她挽着自己的臂弯轻声说:“在我面前,你没必要这么笑。”   这样的晚宴对秦蝉来说并不陌生, 十六岁那年,她就已经在秦新城的带领下参与这样的应酬了。   金碧辉煌, 璀璨豪华, 却没有半点温度, 人人脸上像挂着面具,友好地寒暄,就连唇角的笑都是最完美的弧度。   哦, 除了梁隽。   秦蝉看了眼身边的男人,一贯对所有人、事温和的他,总会在这样的场合,多几分不耐和厌烦。   文雅和她的先生是这场晚宴的主角,少不了在宾客前说些场面话。   秦蝉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文雅的先生看起来四十几岁的模样,人却保养的很不错,模样也透着几分书卷气息,带着一副没有边框的眼睛,气场倒和梁隽有些相像。   不同的是,梁隽多了几分孤傲,而文雅身边的男人更多的是带着世故的和煦。   场面话说完,钢琴曲也刚好响起,又是固定的流程。   文雅夫妇跳了开场舞,其他的男女宾客也客随主便。   “还记不记得,我教你的第一支舞?”梁隽突然作声。   秦蝉点点头:“华尔兹的基本舞步?”   最简单的舞,可那时第一次跳舞的她,依旧踩了他很多脚,他却只是笑着摇摇头,说“再来”。   梁隽笑了笑,对她伸出手:“试试?”   秦蝉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二人滑进舞池,随着音乐徐徐跳着。   “现在倒是不踩脚了。”梁隽温声调侃。   秦蝉安静地在他手中转了一个回旋:“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梁隽倒没再多说什么,钢琴曲停下,二人也便随之停了下来,直到第二支曲子响起,仍有宾客没有尽兴地在跳着,也是在这时,文雅挽着她的先生走了过来。   “梁先生,秦小姐。”文雅显然还是记得秦蝉的。   几人打过招呼,文雅的先生似乎仍有别的应酬,抱歉地点点头离开了。   “没想到你真的来了,”文雅的表情收敛了些,看着梁隽,唇角的笑也淡了许多,“梁隽,好久不见。”   梁隽也点点头:“提前预祝文小姐和张先生在一起八周年快乐。”   秦蝉转头看了他一眼。   梁隽的这句话,是她听见的他说过的最尖锐的一句话了。   今天是文雅夫妇结婚六周年纪念日。   而八年前,梁隽和文雅还没有正式分手。   文雅的表情微变,声音也提高些:“梁隽,你一定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吗?”   话音刚落,周围不少人因为这句突如其来的声音朝这边看过来。   “抱歉,酒量不佳,”文雅飞快地收拾了下情绪,人也平静了许多:“是,我就是一个俗人,梁隽,我没有你那么清高。我喜欢你时是真的喜欢,可我也喜欢酒,喜欢钱……我现在的先生很包容我,”说到这里,她看了眼秦蝉,“七年前,在南桥岸,你用秦小姐当借口,拒绝我的求和,如今你找秦小姐和我又有什么分别呢?”   如今的秦小姐,不也是流于世俗中的一个人吗?   始终都和他不是一个世界。   秦蝉闻言扬了扬眉梢,她并不讨厌文雅,他们的感情与她无关,且她的确也爱钱,爱得坦坦荡荡。   但……   “还是有分别的,”秦蝉慢吞吞地打断了文雅的话。   文雅朝她看了过来。   “比如,”秦蝉唇角的笑淡了些,“我酒量挺佳的。”   不会在不该的场合,说一些不该的话。   文雅一怔。   梁隽也朝她看过来,眼神微讶,却很快反应过来,看向文雅,眼中的笑恢复以往的温和:“刚刚是我失言了。”语气却无形中带着几分疏远。   文雅的眉眼也少了些锐气,拦下了一旁的酒保,拿起两杯香槟递给梁隽和秦蝉:“我也失态了,敬二位一杯,算是赔不是了。”   秦蝉不得不承认,不愧是在一起过的人,精准地知道对方厌恶什么。   比如,文雅嘴里说着抱歉,可却直接将那杯高度数的香槟酒递给了梁隽。   而梁隽,很厌恶酒。   眼见局面变得微妙,秦蝉心中叹了一声,上前接过文雅手里的香槟:“我敬文小姐一杯,祝文小姐和张先生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说完,微微碰了碰文雅手中红酒的杯壁,仰头一饮而尽。   梁隽似乎没想到秦蝉会替他把酒接过去,惊讶地转头,目光有些怔忡。   却只看见她光洁的颈微微动着,得体又优雅地将酒咽下。   透明的杯壁反射着一旁的灯光,惹得他眯了下眼睛,浅橘色的香槟消失在昳丽的红唇之中。   也是在此时,梁隽突然想起她刚刚那句话。   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原来,是真的。   她已经到了喝酒都面不改色,应酬得体的年龄。   文雅的神色也微微变了变。   曾经,她和梁隽都想要将对方拖入彼此的世界,可最终的结果只有两败俱伤。   而眼前这个女孩,七年前自己还从没有放在眼里的女孩,却似乎根本没有将梁隽拖进世俗世界的打算,而是……在为他保持着那片净土。   这个想法让文雅心中一紧,她拒绝细思,忙后退了半步:“我还有事,失陪了。”说完转身快步离开。   秦蝉将空酒杯放回托盘中,转头正迎上梁隽的目光:“梁隽哥?”   梁隽回神,轻轻摇头:“没事。”   很快又有宾客主动找上前来,对秦蝉而言,这样的场合并不陌生,索性便当成一场应酬。   梁隽看着总是不经意替自己挡下酒的女人,即便喝下了许多酒,她的情绪依旧滴水不漏,只有脸颊微红。   他莫名想起十八岁那年,她喝了酒去南桥岸找他时的样子,脸颊酡红,眼里满是醉意地问他“带我私奔吧”。   那是她最后一次在他面前失态。   梁隽不觉皱了皱眉,过去那个蜷缩在他的放映房里看电影的女孩,和眼前的女人渐渐重合。   他似乎真的错过了些什么。   最终在秦蝉再一次接过对方敬来的酒杯时,梁隽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秦蝉不解。   “抱歉。”梁隽对对方点点头,拉着秦蝉朝外面走去。   直到夜晚的凉风吹来,秦蝉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走出宴厅了,她疑惑地看向梁隽,却不等问出口,胃里一阵翻涌。   她忙扶住路旁的杨树干呕了一声。   梁隽看着微弯腰身的纤瘦背影,身上的酒气依旧刺鼻,却好像又透着几分……淡香。   她刚刚在宴厅,不过是在忍耐罢了,明明也很不喜欢酒臭。   秦蝉不知道梁隽在想什么,猜也是厌恶她身上的酒味,不过她胃里难受,懒得细想。   身后一阵沉默,许久,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还有一句温和中夹杂着沙哑的话:“我送你回去。”   秦蝉坐到熟悉的车上,才微微放松了情绪,朦胧中报了个地址便闭眸假寐。   不知多久,耳边有人在唤她:“小蝉儿,小蝉儿?”   秦蝉睁开眼,却只看见窗外灯火阑珊,低矮的楼层鳞次栉比,没有熠熠灯光,只有稀疏的路灯,道路两旁,简单的店面里早已没了客人。   尾巷路。   秦蝉怔怔看了眼不远处的面馆,皱眉问道:“怎么到这儿来了?”   “你说到这儿来。”身边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秦蝉被惊了一跳:“梁隽哥?”   “嗯。”梁隽好笑地看着她的反应,“这是我的车。”   喝醉的她很乖,用平静的嗓音说“去尾巷路”的时候,带着一股莫名的委屈,让人不忍回绝她的要求。   “可能是之前来过,就记住了,”秦蝉揉了揉眉心,“回去吧。”   “好。”梁隽点点头,看了眼窗外过于昏暗的风景,没有多问。   只是将秦蝉送回家,梁隽一人坐在车上,久久没有说话。   司机等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梁先生?”   梁隽回过神:“只是,我好像比较迟地察觉到一些事。”   “但应该还不算太迟。”   ……   秦蝉回了新亚,鲜少再去林大了。   新亚影城已经正式步入了运行轨道,和林大的合作也圆满成功,秦蝉肩上的担子轻松了很多。   秦新城则依旧在忙着和寰永的合作。   这几天秦蝉看了看新亚的财报,明面上的财报总是很好看,可是她通过与自己手上的项目进行比对发现,新亚的资金链出现了问题,虽然涉及到机密问题,自己看不到太详细的报表。   这也就解释了,秦新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寰永的理由。   这天秦蝉闲着没事,打开微信随意翻了翻,错手点进了朋友圈。   是徐骏意几天前发的一条动态——   “石榴炒白菜不是给人吃的。”   配图是一张看起来就很魔鬼的黑暗料理。   秦蝉笑了笑,刚要退出,却看见了照片上,黑暗料理的斜对面露出一只手。   白皙,纤细。   一看就是女生的手。   而这个女生是谁,并不难猜。   一旁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秦蝉被惊了一下,接起电话,冯茜的声音传来:“秦总,因为之前捐赠的数据库的文献数据比较庞大,林大领导很高兴,尤其在知道是您追加的捐赠款项后,准备授予您一个名誉馆长的位子。”   名誉馆长,其实只是个挂名而已,秦蝉刚要回绝,余光却注意到手机上的照片:“好啊。”   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再回到林大,是在第二天的上午。   校长亲自见了她,给了她一个证书和一枚徽章,并保留了她之前在教师楼的办公室,她来林大时也可以去那里办公。   秦蝉笑着感谢。   离开办公室时,已经中午了。   正是学生们的午餐时刻。   秦蝉刚经过学思楼与食堂之间的一条小路,就看见不远处走来三道人影。   徐骏意在抱怨着:“听说隔壁大学食堂出了个小番茄炒鹌鹑蛋,哪天咱们去尝尝。不过我一会儿一定要抢到鸡丝面!”   温盈可在一旁温柔地笑着:“你那天吃石榴炒白菜时,不是说再也不猎奇了,”说着,她寻求认同般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是不是,顾让?”   秦蝉隔着几颗树和枯枝,看着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他始终沉默着。   许久,久到快要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她听见一声淡淡的“嗯”。   回到车上,秦蝉仍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团乱,等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紧攥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泛白。   秦蝉又想起那株昙花了。   将新枝剪去后,独属于她的昙花。   这天后,秦蝉又来过林大几次,没有进校门,也没有去林大为她保留的办公室,她只是将车停在林大对面的停车位上,看着进进出出的学生们。   有时会看到顾让和徐骏意二人一块出来,有时会看见顾让一人匆匆走过去打工。   有时,也会看见顾让和温盈可并肩走出校园,再一起去地铁站。   少年和少女,仅是背影都很美好。   周四。   秦蝉闲下来,习惯性地来了林大门口。   只是她刚将车停好,便看见顾让脚步匆忙地走了出来,神情少有的惊惶,脸色苍白。   他没有如常去地铁站,而是在校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   甚至秦蝉隐隐觉得,他开车门的手应该都是抖的。   因为他开了好几下车门都失败了,门是被司机师傅侧过身帮他打开的。   秦蝉看着出租车的车影飞速离开的车影。   徐骏意和温盈可也气喘吁吁地追了出来,脸上满是担忧。   秦蝉眉心紧皱,最终驾车朝尾巷路驶去。   ……   顾让接到邻居的电话,是在最后一堂课前。   邻居的声音很是焦灼:“小让,你妈妈晕倒了,脸色很不好看。”   听筒里,还夹杂着青青小声的啜泣声。   顾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又是怎么坐上的救护车。   救护车的鸣笛声、病床在走廊里滚动的轱辘声,甚至医生进行胸外按压的动作,仿佛都带着巨大的声响。   顾母最终被推进了急救室中。   顾让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走廊,许久,另一侧有人推着病床过来,他才有些茫然地反应过来,坐到一旁的长椅上,手紧攥着,指尖因为用力泛着白。   他一直都知道,顾母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可是当初,是顾母把他从孤儿院接了出来,给了他一个家。   后来,顾母像是收留他一样,收留了被丢弃在垃圾桶旁的青青。   一家三口,不富余却温馨。   顾母劳累了大半生,原本开始享福的……   顾让低着头,第一次感觉到无力。   不知多久,急救室的大门被人打开,医生拿下口罩:“病人心脏突发异常,心力衰竭,后续情况还要再观察。”   “现在怎么样?”顾让追问。   医生看着他:“生命体征相对稳定下来了,可能需要准备手术。”   “现在可以手术吗?”   “病人身体虚弱,建议先调理一下,确定手术的话,可能需要转去更专业的医院科室。”   医生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顾让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缓走进病房。   前几天还笑容满满的顾母,此刻沉睡着,脸颊瘦削,唇上没有半点血色。   顾让在医院一直待到入夜,才回了尾巷路。   青青被邻居照顾着,却仍惊魂未定,听见他的声音,再也忍不住扎进他怀中哭出声来。   顾让轻轻揉了揉青青的头发:“青青乖,先去睡觉,明早还要上学呢,过几天哥哥就把妈妈接回来了。”   青青哭累了,才终于沉沉睡去。   顾让看着小丫头哭得红肿的眼睛,拭去她眼角的泪,给邻居留了些钱,拜托他们帮忙照顾着青青,才又匆忙拿着衣服用品返回医院。   医院。   秦蝉听完护士转述的顾母的病情,隔着病房门的玻璃,看着躺在病床上瘦弱的顾母。   就像当年的母亲。   因为没有钱,所以母亲一直熬到癌症晚期。   而就在母亲去世的第二天,秦新城就精准地找到了她,拿着一份早就准备好的亲子鉴定书。   她连巧合都不能劝自己。   看了不知多久,走廊深处传来电梯门打开的声音,秦蝉转头,只看见白衬衫的一角。   她侧身躲避到一旁的楼梯间。   直到夜晚的走廊逐渐寂静,秦蝉才走了出来,没有去病房,而是径自下了楼。   林城的秋夜有些凉。   秦蝉看着不远处的高楼大厦,加班的人在亮着灯。   许久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张谦的电话。   那边很快便接通了:“秦总?”   秦蝉听见自己的声音:“之前为父亲做手术的王教授和他的医疗团队,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   王教授,几乎算是秦新城的私人医生。   “有,”张谦在那边翻找后说,“但王教授最近去国外参加研讨会了,要三天后才能回来。”   “嗯。”秦蝉应了一声,“回来后,麻烦告诉我一声。”   “好。”   秦蝉断了通话,站在医院外的路边,却只觉得莫名的疲惫,却没有可以让她“充电”的地方。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医院门口,秦蝉转头看去,徐骏意和温盈可急匆匆地下了车,朝医院快步跑去。   尤其那个女孩,眼圈微红,满眼是光明正大的担忧。   秦蝉目送着她小跑进去,手不觉微微攥起,卑鄙的念头总在夜晚滋生。   头顶一盏路灯刚好照在她身上,她抬头,直视着刺眼的灯光,直到眼眶有些酸涩。   秦蝉,但愿你不会后悔。   ……   秦蝉在第三天下午去了尾巷路。   这天是周五,也是青青放周末假的日子,所以顾让会回来。   秦蝉没有在车里等,而是直接上了楼,叩响了房门。   青青很谨慎,轻声地询问她是谁。   “是我,”秦蝉不觉放柔的声音,小女孩的嗓音,一听就闷闷的像是刚哭过,“小蝉姐姐。”   一个人在家,听见熟悉的人的声音,青青的声音都带着哽咽声,她打开房门,循着细微的光感吃力地抬头:“小蝉姐姐,你看见妈妈和哥哥了吗?”   秦蝉轻轻摸了摸青青的头发:“妈妈身体很好,哥哥在照顾妈妈,青青放心。”   青青的眼圈更红了。   秦蝉牵着她回到房中,而后才看见茶几上摆放着盲文课本和作业,想来青青刚刚正在写。   “哥哥每天晚上都会为我检查作业,”青青小声地说,“可这几天,他都只给我打电话。”   “那我来给你检查啊。”秦蝉坐在青青身边,轻声说。   “可是,青青的作业,别人都看不懂……”   “青青可以教我啊。”   也许是有人在一旁陪着说话,也许是作业分散了青青的精力,她嗓音中的哽咽声逐渐淡去,人乖巧地坐在秦蝉身边,手摸着盲文课本:“这是今天新学的,‘春眠不觉晓……’”   青青一个字一个字地摸过去,声音也拖着稚嫩的、长长的尾声。   秦蝉安静地听着,看着盲文本上的那些点字,看得多了,也认了个眼熟。   “姐姐,这个是什么?”青青放松了许多,拿着盲笔写出几个点字。   秦蝉看了一眼:“‘不’?”   “对啦!”青青重重点点头,又写下几个字,都是刚刚那首诗里新学的,只是在问到“来”时,秦蝉说了“落”。   “不是,”青青安静地笑了笑,“姐姐,这是‘来’,‘夜来风雨声’的‘来’。”   秦蝉仔细地看了看,两个字很像,不过后半部分的点颠倒了过来:“是啊,我错了,还是青青更聪明。”   青青笑得更开心了。   也是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顾让走了进来,脸色苍白,唇更是没有半点血色,两颊微微凹陷了些许,却透着一股病弱的美。   看见秦蝉,顾让明显怔愣住了,他在心中早已想好了安慰青青的说辞,此时都用不到了。   橘黄的灯光下,秦蝉坐在青青身边,二人都在浅浅地笑着。   “哥哥?是哥哥!”青青雀跃地站起身,“妈妈也跟你一起回来了吗?”   顾让回过神来,嗓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温柔地说:“妈妈过几天才能回来,说想要听青青给她背诗歌呢!”   “青青有在认真学!”青青抬头迫切地说,说完还朝着秦蝉的方向看来,求认同地说,“姐姐,你看见了对不对?”   秦蝉笑了笑:“是啊,姐姐都看到了。”   青青再次看向顾让:“哥哥,你听见了吗?”   顾让的声音放柔了许多:“听见了,青青先去房间好好地温习一遍,一会儿背给哥哥听好不好?”   “好!”青青用力地点头,拿着盲文本朝房间走去。   客厅内只剩下秦蝉和顾让,头顶的灯光也孤寂了许多。   顾让走进洗手间,将脏衣服放入洗衣机里清洗着。   伴随着洗衣机转动时的嗡鸣声,顾让的声线清冷了许多,无形中隔开了二人的距离:“秦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顾姨身体怎么样?”秦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抬头看着他反问。   这是这段时间,二人第一次对话。   顾让静默了好一会儿:“谢谢秦小姐的关心,挺好的。”   “是吗?”秦蝉短暂地笑了一声,站起身朝顾让走去,站定在他面前,“心力衰竭,也很好吗?”   “秦小姐,你调查我?”顾让的语气有些重。   秦蝉想到第一次来这里的场景,家人是他的底线。   “我可以帮你,顾让,”秦蝉垂下眼帘没再看他,“我的父亲也是同样的病,他有着林城最好的医疗团队。”   秦蝉再次说:“我可以帮你。”   顾让迎着看着眼前女人微垂的眼睑,睫毛的影子盖住了她的情绪:“你想要什么?”   秦蝉沉默了很久,慢慢地抬起头看着他:“你。”   顾让双眸一沉,继而目光如碎冰直直看向她,有愤怒,也有羞耻:“秦蝉!”   秦蝉弯了弯唇:“断了和温盈可的关系,和我在一起。”   “不可能。”顾让想也没想地回绝,转身就要去卧室。   “六个月,”秦蝉再次开口,“我要你六个月。”   半年后,秦新城和寰永是否合作,会尘埃落定。   而她,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第16章 那年 你赢了,我答应你。救她   客厅并不宽敞, 甚至有些狭小,可在一片死寂中,竟然有些空荡。   顾让转过身来看着秦蝉, 目光更冷了, 眼中的薄怒显而易见:“秦小姐, 我说过,我不想陪你玩那些无聊的游戏。”   他这一次没有刻意压低自己的音量。   短暂的沉默后,秦蝉垂下眼,睫毛极细微地抖了下, 而后轻笑了一声:“你需要我,顾让。”   顾让抿着唇。   “而且,”秦蝉走到他面前, 抬头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以及细碎的眸光, “你知道的,我有的是办法。”   顾让的眼神紧盯着她。   秦蝉看着他, 那一瞬间, 她觉得顾让也许在后悔,后悔当初在格里餐厅救了她。   一旁的主卧门被人小心地打开, 青青站在那里:“哥哥,姐姐, 你们在吵架吗?”   “没有。”   “没有。”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顾让看了一眼秦蝉,走到青青面前, 蹲下身揉了揉她的头发, 声音温柔了许多:“青青背下来诗歌了吗?”   “嗯!”青青用力地点点头, “哥哥,我背下来可以去看妈妈吗?”   “可以啊,”顾让笑了一声, “明天上午哥哥去学校拿一下东西,就带着青青去见妈妈好不好?不过今天青青要乖乖地早点休息。”   “好!”青青唯恐他后悔似的,脆生生地答应,下秒期待地看向秦蝉,“姐姐也一起去吗?”   秦蝉看着青青澄净亮黑的双眼,没等开口却被顾让抢了先:“姐姐还有其他事要忙。”   青青失落了一秒钟,却很快又陷入到了马上见到妈妈的喜悦中。   秦蝉看着顾让牵着青青的手,带她回房间休息,从始至终再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主卧传来青青小声背《春晓》的声音,声音磕磕绊绊的。   秦蝉并没有多待,听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   房门关闭的声响在房间内响起。   青青不解地听着耳边久久没有翻页的书:“哥哥?哥哥?”   顾让回神,语气一如既往地低柔:“青青背得很好。”   青青撅了噘嘴,她总觉得刚刚哥哥没有仔细听。   楼下。   秦蝉走出居民楼时,遇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温盈可穿着一件雪纺的蕾丝衬衣,胸前系着一个蝴蝶结,黑长头发乖巧地披散在身后,正抱着一个饭盒一样的东西朝这边走。   秦蝉看着来人一点点地朝自己走来。   温盈可也是听说顾让今天回家了,担心他没有吃晚饭,便带了两份水饺过来。   她走得匆忙,没有注意到前面的人影。   直到面前多了一双米白色的平底尖头单鞋,她才受惊地停下脚步,抬头看去。   “秦小姐?”温盈可的眼神恍惚了下,看了眼身后,那里是顾让家,秦小姐刚刚从那里出来?   秦蝉看了眼温盈可手中的保温盒:“来找顾让?”   温盈可点了点头。   秦蝉看着她清纯的眉眼,以及全都写在眼里的明目张胆的喜欢与羞涩,颔首一笑:“温同学。”   “谈谈?”   她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   第二天是周六,林大鲜少有课,校门口打扮精致的学生来来往往,透着一股蓬勃的活力。   秦蝉坐在大奔车里,左手撑着额头,右手搭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方向盘,目光始终看向不远处的校门口。   不知多久,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出现在那里,裙摆被秋风微微吹动着,黑长的发也轻扬,白衣飘飘,只有眼圈微红。   校园的主道两旁,种着两排银杏树,正值秋季,金黄的树叶扑簌簌落下,是林大的一大景观,周围不少前来打卡的学生与游人。   顾让快步朝门口走去,手中拿着一个笔记本,好看的眉眼吸引了不少人的偷偷驻足,他却恍然未觉。   直到来到林大门口,顾让刚要拦下一辆出租车。   “顾让!”身后,一声沉闷闷的女声唤住了他。   顾让转头,温盈可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眼圈红肿,走到他面前。   “怎么?”顾让看着她,心中莫名有一种预感。   温盈可在没有课的今天到来,和秦蝉有关。   温盈可紧咬着下唇,沉默了数秒钟,才抬头看着他:“顾让,我有话对你说。”   她不由想起昨晚秦蝉的话。   “温同学,我知道你和顾让之间是假的,但你喜欢他是真的,我尊重你的喜欢。”   “顾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需要安排手术。”   “温同学,你给顾让送来晚餐,然后呢?不依旧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奔走在学校、医院、家之间?”   “但是,我可以帮他。”   温盈可攥了攥拳,她不是因为秦蝉,只是为了顾让而已。   为了她喜欢的男孩。   “顾让,”温盈可终于开口,“伯母的病我很担心,可……”   可什么,她顿住了,尾音哽咽,那些不是出自真心的话,说出来太难。   “约定取消,我们分开吧。”顾让率先开了口,身上洗得泛白的衬衫衣摆在秋风微扬,禁欲克制的眉眼无波无澜。   温盈可眼中的泪珠再忍不住砸落了下来,怔怔地看着他。   他说得很平静,平静到没有半点起伏。   顾让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许久声音微缓:“秦蝉找你了?”   温盈可没有说话。   “回去吧。”顾让又说,像叹息。   温盈可垂头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转身飞快地朝来时的路小跑离去。   顾让仍站在原地,看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出租车里,又看着出租车渐行渐远,原本笔直的背像是被寒霜重重压下一般,无力与疲惫在这一刻侵袭而来,不死的脊梁微微弯了下。   却也不过只是一瞬,他很快直起身,刚要离去,却又停住脚步,看向马路对面。   秦蝉手中拿着手机,一步一步地沿着人行路朝他走来,身后微卷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摇晃着。   她的号码被他放入了黑名单。   之前她大张旗鼓地追求他时,没拉黑;断了联系的时候,也没拉黑。   独独在昨晚之后,拉黑了。   秦蝉站定在顾让面前,晃了晃手中的手机:“你把我拉黑了。”   不是询问,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顾让的脸色依旧苍白,眼中透着丝红。   秦蝉将垫在手机下方的纸巾递给他。   顾让后退半步:“不需要。”嗓音疏淡,如同面对一个陌生人。   一个不择手段的陌生人。   秦蝉也不恼,只是沉默片刻笑了笑:“你应该没记住我的号码。”   “上面有我的唇印和联系方式,”她将纸巾塞进他的掌心,“等你来电。”   洁白的纸巾上,用黑色签字笔斜斜地写了一串号码,以及号码旁,一个与她唇上口红如出一辙的印记。   秦蝉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再没有了回新亚的心思,秦蝉直接回了东林苑。   秦新城已经很久没回家了,秦蝉反而更自在,一人在书房里处理了邮箱里发来的文件,打印了几份资料后,夜竟然已经深了。   手机在此时突然响了起来。   张谦的来电。   秦蝉接起。   “秦总,王教授已经登上回国的飞机了,大概今晚凌晨就能到林城,我把您交代的事情和王教授说了,王教授说明早就有时间。”   “好,”秦蝉应了一声,“谢谢你,张助理。”   “我分内的事。”张谦笑了笑。   秦蝉挂了电话,却在断开的瞬间,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她愣了愣,看着上面显示的冯茜的名字:“喂?”   “秦总,刚刚给您打电话没有打通,”冯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您之前要我查的关于寰永顾家那个孩子的事,我托人找到了当年曝光的那个孩子小时候的照片和一些大概的资料,现在就给您传真过去。”   寰永顾家。   秦蝉抓着手机的手一紧。   这笔秦新城不让她参与的生意,这个孩子是她能参与进去的唯一一个切入点了。   传真机传来打印文件的声音,秦走过去将文件拿在手中,边看边往回走。   那个孩子叫顾谦,三岁时走丢,还不记事的年纪,在林城将要下辅路的那一块高速上出事的,周围有几个村子。   可顾家排查了所有的村民,没有那个孩子的下落。   这么多年过去,顾家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个孩子应该还在林城。   秦蝉翻到最后一页,是当年刊登着媒体偷拍的顾家总裁幼子左脸照的一份报纸,最中央的位子,正是那个孩子。   秦蝉的脚步微顿,眉头紧皱地看着那张照片。   年代久远的缘故,照片的像素很低,刊登在报纸上也有许多的噪点,并不能看清那个孩子的清晰长相。   但也能隐约看出男孩两三岁的模样,即便是黑白照片,却依旧显出男孩的脸颊白皙到透明,带着些婴儿肥,漆黑圆滚的双眸像是盛着水光,精致且贵气。   秦蝉又仔细看了几眼,说不上来的熟悉。   “秦总?”冯茜仍没有挂断电话,唤了她一声,“已经过去十六七年了,再找到的可能性很低,这张照片是流出来的唯一一张比较清晰的照片了,可惜没什么显著特征。”   “麻烦你了,”秦蝉将文件整理好,边听着手机边回到自己房间,将文件归类到自己的私密文件夹中,“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不用再查了,好好休息休息。”   “好,谢谢秦总。”   挂了电话,秦蝉倒在床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夜正浓,今晚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医院。   顾让坐在病床旁,翻看着前几天缺课徐骏意给他留的笔记,墙上挂着的时钟一点一滴地走着。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顾让将笔记放在一旁,揉了揉微痛的太阳穴。   之前每天在担心顾母身体的青青,今天在顾母身边待了一整天,终于恢复了之前的活泼。   只是他将小丫头送回家时,她依旧满眼的不舍。   顾让看了眼病床上的顾母。   她的脸色依旧很难看,脸颊越发瘦弱,眼眶也有些凹陷。   许是今天在青青面前强作欢笑的久了,人也疲惫地陷入沉睡中。   顾让走上前,轻轻掖了掖顾母的被角,检查了下一旁的点滴,却在要退回到凳子前时,他突然察觉到什么,掀开被角。   顾母的手在颤抖着,不起眼的弧度,随后颤抖的越发厉害,一旁的心电图突然乱了起来。   顾让匆忙按响了病床上的呼叫铃。   医护人员来得很快,围在病床前做着检查。   顾让站在惨白的医院走廊里,鼻间是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手紧攥着却克制不住地颤抖,苍白的手背上青筋与瘦骨突兀。   病房门打开,医生惋惜地对他摇了摇头。   顾让只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寂静,只有病房里顾母的呼吸声。   一下,一下,沉重且吃力。   他茫然地立于门口,护士叫他的名字,他才反应过来,朝病房走去。   一张纸巾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轻飘飘地落在冰凉的地面……   这晚的凌晨三点,夜色浓重。   秦蝉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里,少年的声音嘶哑且无力:   “你赢了,我答应你。”   “救她。” 第17章 那年 六个月合约   凌晨三点半。   医院被灯光映的惨白, 有病人家属简单地租了个临时床在走廊将就着睡觉,也有人坐在长椅上,疲惫地等待着。   电梯停在了十五楼。   秦蝉绕过垃圾桶, 朝走廊深处快步走去, 却在看见不远处一个人坐在医院长椅的少年时, 她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也许是不想将情绪传递给病房里的人,顾让安静地坐在外面,孤零零的,满身的生命力如同被冻结住, 侧影颓然无力,头颅微微低垂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一瞬间, 秦蝉觉得顾让的灵魂仿佛都固封住了。   走廊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   秦蝉朝他走了过去。   听见脚步声, 顾让的手轻轻地动了下,直起身子抬头朝她看过来, 脸颊苍白, 面无表情。   秦蝉停在离他不远处的长椅前,只觉呼吸带着几丝寒意。   顾让看着自己的眼神, 没有了最初那种虽疏离却有礼的冷淡,反而是一种夹杂着羞辱与自厌的复杂情绪, 却最终无力地归于一片死寂。   “她在里面。”顾让开口,嗓音嘶哑的厉害。   秦蝉点点头, 转身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看了眼里面的顾母, 被她一通电话连夜叫起来的冯茜没有怨言地便过来了, 正带着医生走来,迅速地安排着转院的相关事宜。   早上七点,顾母被转到了杜雅私人医院的病房中。   早上十一点, 王教授和他的医疗团队在察看了顾母的身体状况后,迅速安排了手术。   秦蝉让冯茜回去好好休息一天。   这期间,顾让消失了一会儿,不多时便回来了。   手术时,顾让一直等待手术室外,一个人沉默着。   秦蝉买了午餐递给他,也都被他放在了一旁,没有动。   下午六点多,手术室上方亮着的灯终于熄灭,手术结束了。   顾母的手术很成功。   秦蝉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真的很开心。   当年母亲在手术室里,医生带给她的消息只是疲惫着摇摇头,对她惋惜地说了句“节哀”。   她看向顾让,顾让的眉眼也舒展了些,静静地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病床上心电图趋于平稳的顾母,就像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突然松懈,整个人难以克制地摇晃了下。   “把这个喝了。”秦蝉递给他一瓶热牛奶。   顾让转过头,看见她的瞬间,舒展的眉眼僵硬了下,眼中充斥着让人看不清的情绪,他摇摇头:“不用……”   “你答应我的事情,应该不会反悔吧。”秦蝉打断他的话。   顾让身体一顿,抬头看向她。   这一次秦蝉看清楚了,他的眼中有浓浓的疲惫与挫败。   顾让伸手将牛奶接了过去,喝了几口便拿在手中再没有碰。   秦蝉看了他一眼,这一次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顾母的手术虽然很成功,只是如今依旧处在昏迷之中,仍需要住院观察。   但比起之前,她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了很多。   这几天,顾让照旧会在学校、家、医院三点一线地跑,人虽然忙碌,但神情却明显轻松了许多。   秦蝉白天需要去公司,晚上有时会来医院看看顾母。   顾母醒来的这天,是在周四。   顾让有课,还没有来医院。   秦蝉不忙,便提前来了。   她坐在病床旁边,如常看着顾母稳定的心电图出神时,顾母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下。   秦蝉最初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很快便反应过来,飞快唤来了医生。   经过一番检查后,医生终于确定,顾母已经转危为安了。   秦蝉松了一口气。   而顾母真正的清醒,是在晚上七点半。   秦蝉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小让”,她忙抬头,正看见顾母睁着眼看着天花板。   “顾姨?”秦蝉走上前去轻唤。   顾母转过头,看见秦蝉时愣了愣:“小蝉?”   秦蝉给顾让去了电话,他很快便到了医院。   这一天,秦蝉清楚地看见顾让露出了这段时间的第一个微笑。   虽然这微笑在看见她时,极快地收敛了起来。   又过了几天,顾母将要转到普通病房了。   秦蝉当时正忙,便让冯茜替自己定了一束花送过去,可临近下午,事情的进展突然格外顺利,她闲着无事,想去医院又怕自己两手空空,索性便亲自下厨熬了鱼汤。   照着母亲那时一边熬一边对她娓娓道来的做法,鱼汤熬成了奶白色,像极了小时候。   秦蝉提着保温盒到医院时,冯茜还没有离开,刚走到病房门口,便听见顾母在小声地问冯茜:“冯小姐,你告诉我,这么贵的医院,是不是小蝉安排的啊?”   冯茜作为顾母转院的参与者,刚要点头,病房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顾姨,是顾让出的钱。”秦蝉将保温盒放在一旁。   她的确没有撒谎。   顾母手术那天,她想要下楼缴费的时候,医护人员却告诉她,那个和她一起来的男孩已经将费用缴齐了。   她只是用秦家的人脉,安排了最好的医院和医生而已。   顾母原本担忧的神情放松了些,却很快眼中泛起了心疼的泪:“我们小让……吃了苦了……”   秦蝉没有说话。   手术费用并不低,她不知道这些年顾让究竟吃了多少苦。   甚至还有青青的眼睛做手术时的手术费,徐骏意提起过,只说那时他休学了一年。   可中间种种,谁也不清楚。   秦蝉打开保温盒,不经意地转移话题:“顾姨,听顾让说您厨艺很好,我给您熬了鱼汤,您给我提提意见。”   顾母的精力果然被分散了些,接过秦蝉盛的鱼汤尝了一口,连连点头称赞。   秦蝉看着顾母一口口喝下去,弯了弯唇角笑了起来。   喝过鱼汤,秦蝉便坐在病床旁削着苹果,苹果皮长长的坠下,没有断,淡黄的果肉溢出果香。   秦蝉一边削一边和顾母说着什么,顾母的心情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些。   顾让来时,看见的就是秦蝉拿着切好的水果递给顾母的场景。   二人都在笑着,尤其秦蝉。   那笑与她平时的笑不同,带着几分追忆和真实的欢愉。   “小让,你来了?”顾母笑着唤他,“你没来,一直是小蝉陪着我,今天还亲手熬了鱼汤带过来,比我的手艺都要好。”   顾母说着转头看向秦蝉:“以后小蝉可要常来,也教教我怎么熬的。”   秦蝉颔首刚要应:“好……”   “秦小姐。”却没等她说完,顾让已经打断了她。   秦蝉朝他看了过去。   “我有话对你说。”顾让说。   医院外的楼梯间。   秦蝉看着顾让的侧颜,即便满眼疲惫,却依旧很好看。   他左耳耳垂上那粒鲜红的小痣,在苍白的肌肤上更显昳丽,于有些昏暗的楼梯间和头顶橘黄的声控灯下,带着几分莫名的欲色。   秦蝉转开目光:“把我叫出来,只是干站着?”   顾让抿了抿唇,转眸看了眼她的手。   她的掌心没有一点薄茧,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的手,更不像会做厨艺的手。   那碗鱼汤,和她曾经送他的早餐一样,更像是接近人的手段。   “秦小姐,答应你条件的人是我,你不用对我妈这样,她不知道我们的条件,会当真。”   秦蝉半眯双眸,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顾让的意思。   他以为她现在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演戏而已。   他怕顾母会当真,怕顾母知道她威胁他的真相时会伤心,所以要她远离顾母。   而他,不会当真。   秦蝉沉默几秒钟,突然笑了一声:“顾同学,你还记得你答应我的条件了啊?”   顾让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他记得,可因为记得,才觉得羞辱。   “我也说过,六个月而已,”秦蝉的语气淡了一些,“顾姨出院后,我们好好谈谈。”   说完,秦蝉就要绕过他离开,却又停在了他的身侧,偏头正看见那枚鲜红的小痣:“顾让,鱼汤,不是因为你。”   因为,躺在病床上瘦弱的顾母,真的好像当年的母亲。   ……   顾母出院,是在九天后,那天正是周末,天气晴朗,阳光正好,是出院的好日子。   顾让和青青正一同接顾母出院,三人一路欢声笑语,只是推着顾母走出医院坐上车前,她突然问了句:“小蝉怎么没来?”   青青也好奇地睁了睁眼睛,看向顾让的方向,学着顾母问:“小蝉姐姐怎么没来?”   顾让张了张嘴,看着眼前的二人,没答出个所以然来。   这段时间,他答应了她那个近乎羞辱人的条件,但和她见面的次数却和前段时间差不多。   只是,顾让没有让自己在这件事上分散太多的注意力。   这晚,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   第二天,顾让如常去了学校,上完上午的课后,收到了一条微信,秦蝉发来的,只有两个字:“谈谈?”   顾让抿了抿唇,没有回绝的余地,和徐骏意说了一声便去了教师楼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秦蝉果然在里面,今天的她穿着件黑色的长裙,腰线微松,衬的她的肌肤像是在发光一样。   似乎不论什么时候,她永远都妆容精致。   “坐。”秦蝉看了眼顾让,目光却不受控地落在他的左耳耳垂上,而后转眸避开。   似乎自那天,她发现他的这枚红痣带给她的不只是好看这么简单时,她便隐约察觉到自己情感的一些变化。   秦蝉将一份文件递给了顾让。   顾让不解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可能对六个月的期限有所怀疑,”秦蝉转了转手上的笔,“所以,这份合约,是对我们彼此的约束。”   顾让听见“六个月”时微微皱了皱眉,垂下眼帘翻看着文件。   “我知道你不甘心,也很忙,和我在一起相处半年,于你而言也许并不是一件很舒心的事情,所以,顾让,”秦蝉将手中的笔推到他面前,“你大可以当做这是一场持续半年的工作,当然,有一个条件——你不能拒绝我。”   顾让依旧垂着眸,看着这份将他桎梏、带给他耻辱的合约,难以分辨他的喜怒哀乐,只是微微攥起的手,泄露了情绪。   秦蝉看了他一眼,继续说:“六个月后,你想终止合约还是续约……”   这一次,顾让打断了她,眼神已经平静,声音无波:“不会续约。”   他拿过笔,在落款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真的像是对待一份工作。   秦蝉听着他斩钉截铁的语气,怔了片刻。   顾让已经签好字,起身将文件递还给她:“秦小姐……”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眼前一暗,一股诱人的雅香传来。   秦蝉突如其来地俯身凑近到他眼前,红唇开合间,顾让甚至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   “第一件事,不准再叫我秦小姐。” 第18章 那年 买你的午餐时间   顾让看着近在眼前的女人, 下意识地朝后避了避。   可那股淡淡的香却始终缠绕在他鼻间,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秦蝉看着他避开的动作,停了停直起身:“秦蝉, 蝉蝉, ”说到这里, 她顿了下,“或是姐姐也不是不行。”   顾让站起来,隔开了与秦蝉的距离,她语气里的毋庸置疑, 在提醒着他,他不能拒绝她。   沉默了许久他才说:“秦蝉。”   秦蝉笑了笑,拿过一旁的线衫:“走吧。”   顾让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陪我去一个地方吧。”秦蝉率先朝外走去。   中午的校园, 学生大多刚刚吃完午饭, 正从食堂出来,反倒是一些小路上的人很少。   秦蝉要顾让陪她去的地方, 是无名湖边的那个凉亭。   今天的天算不上晴朗, 天空泛白,阳光虚虚地照着地面。   这种天气时的无名湖并不算好看。   顾让对关于这个凉亭的一些传闻还是听说过的, 只是他不解秦蝉为什么会带她到这里来。   秦蝉踏上进亭子的台阶,边走边说:“听说这里是林大的恋爱圣地?”   顾让的脚步蓦地便停下了。   她知道那个传闻, 还带自己到这里来。   以他们二人现在的关系,说“恋爱”这两个字, 听着总透着几分荒谬和好笑。   秦蝉察觉到顾让停下, 刚走上一层台阶的脚也停住, 转头看着他:“嗯?”   顾让回避了她的目光:“时间不早了,我还要去食堂……”   “我订了餐厅外送,”秦蝉走下台阶, 站在顾让面前,“你觉得,以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不适合来这个地方?”   顾让没有说话,同样没有否认。   秦蝉沉默了两秒钟,而后轻笑了一声:“那天,你和温同学在这里的场景,我看见了。”   她很清楚自己介意什么,她一点儿也不想体会当时那种酸酸涩涩的感觉。   所以,她要将那段自己介意的那些记忆彻底覆盖。   顾让看向她,眼神漆黑幽沉下来。   自己的一举一动,好像都在她的“监视”之中:“那次和这次不一样。”   秦蝉眉梢微顿,看着顾让:“因为人不一样?”   顾让抿唇:“下午有课,还要去北江公馆,我先回……”   “你的时薪是多少?”秦蝉打断了他,同时偏开眼神,再没看他,只看着他耳垂上的那颗红痣,语气带着些随意。   她不想看他此时的表情,她很清楚,有些事自己做了,就要承担后果。   顾让没有说话,目光却冷了下来。   他很清楚她的意思。   不外乎,用钱,买他的时间。   秦蝉见他不说话,拿出手机在屏幕上飞快点了几下。   顾让的手机响了一声。   是一条转账信息。   秦蝉给他的银行卡转了一笔钱。   顾让抿唇,打开微信,点开她的头像就要将钱转回去。   “既然是当做一场持续半年的工作,我付薪资买你和我一起用午餐,不是刚刚好?”秦蝉缓缓开口。   却总觉得顾让的那颗红痣,随着她的这番话,颜色更加殷红了。   因为他的耳垂更白了,白到发冷。   顾让的手指僵在屏幕上,许久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平静地说出这番话的女人,沉默着,眼神漆黑浓郁得像墨,自厌与嘲讽涌动其中,最终自嘲一笑:“你说得对。”说完他已率先走进亭子里。   秦蝉看着他的背影,少年人的脊背总是笔直的,即便这个时候也是如此。   外送员直接将午餐送到了这处亭子,亭子里有石桌石凳,刚好可以让人在这里吃饭。   这顿午餐二人吃得很安静。   秦蝉再没有为难顾让,吃完饭,她依旧坐在凉亭里,目送着他离开。   只是当顾让的身影消失在转角时,她才收回目光,看着波光浮动的湖面。   这是她自己选的,一条不那么如意的捷径。   也挺好的。   最起码得到了。   ……   秦蝉决定在外面租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   在遇见顾让之前,她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在自己有资本的时候,搬出东林苑。   她不想面对秦新城,更不想面对那个空荡的令人烦躁的别墅。   只是顾让的存在,让她确定了自己搬去哪里。   尾巷路离林大不远,林大有自己的办公室,且公司那边,自己手中的项目基本已经确定,只需要偶尔查看一下进度,林大这边的项目同样需要跟进。   如此一来,尾巷路旁边的低层公寓楼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秦蝉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任何人,直到找好了房子,确定了搬家时间,才知会了冯茜。   这段时间因为这件事,她几乎没怎么联系顾让,而顾让自然也没有主动联系她。   搬家这天是周四,是个大晴天。   秦新城这几天一直没有回来。   秦蝉和搬家公司的人一起忙了一整天,才把自己的部分东西搬到公寓里,忙完后,便直接倒在床上休息。   也是在这时候,放在手边的手机响了。   秦蝉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而后微微一愣。   是顾母。   当时顾母住院的时候加上的电话,只是一直没有联系过。   迟疑了两秒钟,秦蝉才按了接听:“顾姨?”   “小蝉,怎么也不来电话了?”顾母的声音听来很温柔,“最近很忙吗?”   “嗯?”秦蝉不解,却很快反应过来,“顾姨,我最近在忙着搬家。”   “搬家?搬去哪儿了?”顾母追问。   秦蝉应:“名轩公寓。”   “那不是很近?”顾母惊喜,继而又想到什么,“有没有温居?虽然是老传统旧黄历了,但寓意还是好的……”   秦蝉听着顾母喋喋不休的声音,十二岁后,好像就没有人在琐事上这么关心过她了。   紧皱的眉心舒展了许多,秦蝉笑了一声:“顾姨,您放心吧。”   “什么放心,我这身体是不能下楼了,”顾母停顿了下,突然想起什么,“不如你今晚来顾姨这儿,就算咱们给你温居了。”   秦蝉愣了愣,听着顾母关切的语气,还有某个几天没见面的人,沉默片刻:“……好。”   ……   顾让下午没有课,直接去了北江公馆,回家时才傍晚时分。   不远处的大荧幕上,在播报着今晚十点十八分会有猎户座流星雨的新闻。   顾让没有在意,只快步回了家。   却在到了家门外时,听见里面传来的笑声,脚步不觉停住。   家里其实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候,青青是文静的性格,平时话不多,且因为眼睛的缘故,更是很少主动开口。   顾母的身体不好,也很少有这样笑闹的时候。   顾让打开门,却在看见沙发上坐着的人影时顿住。   消失近一周的秦蝉,正穿着件白色的休闲上衣和墨绿半身裙坐在顾母身边,青青则坐在她的右手边,三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都在笑着。   满屋子的寂静都被驱散了,剩下满满的热闹。   “哥哥!”青青听见动静,惊喜地站起身唤他。   秦蝉和顾母也纷纷抬头,三人一起朝他看来。   顾让迎着三人的目光,心莫名地坠了坠,他刻意忽视秦蝉的眼神,起身走到青青身边:“青青复习功课了吗?”   “复习了,小蝉姐姐看着我复习的!”青青脆生生地说,“我教了小蝉姐姐好多字!”   顾让一僵,又看向顾母:“妈,您的腿……”   “放心,”顾母笑,“刚刚小蝉帮我问了王教授,王教授指导着我热敷的。”   顾让抿了抿唇,终于看向秦蝉,后者正对他浅笑着,丝毫不像那个威逼利诱着他签下那份合约的人。   他知道,这只是她的表象而已。   她演的乖巧,却可以为了达到目的,而用尽办法。   “我去做饭。”顾让挽起袖口,转身就要走进厨房。   “小让,别忙了,”顾母叫住了他,“小蝉搬到名轩公寓了,我这身体也下不去楼,就当在这里给小蝉温居了,去你周叔那里拿几个菜吧?”   顾让脚步一顿。   名轩公寓,就在尾巷路的另一条路口,距离这里很近。   “只是方便去林大而已。”秦蝉这样说,可顾让却清楚地看出她眼里的意思。   不只是方便去林大。   “顾让,我和你一起去吧。”秦蝉说着,笑着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顾让僵硬地点点头。   二人从居民楼出来,顾让脸上的情绪便冻住了:“秦蝉,你说过不接近我家人的。”   秦蝉挑眉:“我什么时候答应过?”   顾让怔,转头看着她。   的确,上一次她并没有答应。   周叔的面馆不只有面,还有些小炒。   面馆不远,五六分钟便到了。   顾让再没有说话,便要朝面馆走去。   “顾让。”在二人走进面馆前,秦蝉突然叫住了他。   顾让一顿。   “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接近顾姨,和你无关呢?”   秦蝉说完,绕过他走进面馆。   顾让看着她的背影,微卷的长发在身后微微晃动着,背影纤瘦,像极了上次,她代他来这里工作的样子。   面馆人不多,周叔的手艺很快,不过十五分钟就已经炒好了菜。   回去的路上,二人都没有说话。   天色已经暗了,今晚的星星格外明亮,月亮也带着些明媚挂在天边。   路灯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斜又长,交叠在一起。   回到家,顾让便去厨房收拾饭菜,秦蝉则陪着顾母和青青,笑声不时传来。   顾让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印象中,从来都是别人家才有这样热闹的气息。   这晚菜品是四菜一汤。   只是刚刚才准备好菜,门外便传来一阵敲门声,伴随着徐骏意的大嗓门:“老大,顾姨,青青,是我!”   顾让去开的门,刚一打开徐骏意直接踢踏着拖鞋冲了进来,左手拿着一板AD钙奶和一瓶热牛奶,右手拿着一包啤酒:“今晚有流星雨,我被家里赶出……靠!”   徐骏意的声音停在了嗓子里,双眼圆睁看着秦蝉,随后又看向身边的顾让,又看了看秦蝉:“老大……同,同居了?”   秦蝉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顾让。   顾让则紧抿着唇:“来做客而已。”   徐骏意勉强松了口气,将热牛奶放在顾母面前:“顾姨,热的!”   又将AD钙奶放在青青面前:“青青,你徐哥对你好吧!今晚让你喝个够!”   青青不解,却在摸到AD钙奶时眼睛一亮:“谢谢徐哥哥!”   顾让面色平静地上前将AD钙奶打开,给青青留了一瓶,插好吸管。   徐骏意正准备把一瓶酒分给秦蝉,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一瓶奶。   ——顾让又拿了一瓶AD钙奶放在的秦蝉面前。   顾母被难得热闹的气氛惹得人高兴万分,连连点头:“小蝉,这是小徐,也在附近住,和小让从小就玩得好……”   秦蝉早就知道这些,可看着顾母的笑,始终没有打断。   只是顾母的身体到底还有些虚弱,吃了些菜喝了热牛奶便回房间休息了。   顾让本想让青青早点休息,青青却说想要“听”流星雨,最终是顾让妥协了。   青青乖巧地坐在角落,大大的眼睛不断的朝几人看过来,即便只能看见光影掠动,也掩盖不住眼中的华彩。   徐骏意自己开了一包酒,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边吃边哭诉。   秦蝉只囫囵听了个大概。   ——大约就是徐骏意虽然住在本市,但一直在住校,每周回家一趟。但今天,却在未来发展上和家人起了冲突,林大的不少学生都是尖子,在大三下学期修完了学分便开始就业实习了。   徐骏意想要创业,家人却希望他能够进大厂实习,拥有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今天更是连“敢不听话不认你这个败家子”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秦美女,你说,我是不是该去闯荡闯荡?”徐骏意说完,不忘寻求别人的支持。   秦蝉本就没有仔细听,听见他问自己也就随意应了句:“嗯。”   徐骏意眼睛一亮,拿起一瓶啤酒递给她:“知己!秦美女,我敬你一瓶。”   秦蝉看着啤酒,没等她应,一旁的顾让突然说:“青青还在。”   “把酒收一收。”   徐骏意瘪瘪嘴:“老大……”却在看见顾让的神色时表情僵滞,委屈地将酒收了回去。   秦蝉看着顾让,许久,拿起一旁的AD钙奶喝了一口。   有些酸,有些甜,也有些凉。   桌子上,不知道谁的手机闹铃突然响了起来。   徐骏意猛地反应过来,关了闹钟:“流星雨快到了!”   狭窄的客厅,一旁打开的窗子刚好对着远处的天空。   几人朝窗外看去。   今天这样的流星雨新闻,在林城几乎每隔一个月都会报一次,可却很少有人能够看到真正的流星。   原本徐骏意也不过是来找个诉苦的借口罢了。   可是,当时间到了,一道泛着细微光芒的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从夜空中划过时,几人都安静了下来。   流星的光芒很弱,转瞬即逝。   可划过窗子的一瞬间,却很美。   “是不是可以许愿了?”徐骏意突然开口,惊醒了寂静的气氛,“我要许愿!愿自己将来赚大钱,让我爸妈对我刮目相看!”   “青青呢?”徐骏意不敢问顾让,干脆从小孩开始。   青青圆睁着眼睛,目光没有焦距,却脆声道:“愿青青以后能够看见妈妈哥哥姐姐长什么样子!”   客厅内有短暂的安静,徐骏意又看向秦蝉:“秦美女呢,你的愿望不会是我们老大吧?”   秦蝉看了眼顾让,她已经得偿所愿了,转眸又睨向徐骏意,眯着眼睛懒懒笑了起来:“那就愿我将来比你赚的钱要多吧。”   徐骏意“靠”了一声,又问:“老大呢?”   此话一出,秦蝉也朝他看去。   青青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望向顾让的方向。   三双眼睛齐齐看着自己,顾让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几秒钟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中含了些许自嘲。   秦蝉收回目光,她想,她大概明白顾让的意思。   愿什么呢?   许愿了,死去的人不会复生,顾母的身体不会立刻就好,青青的眼睛依旧看不见,她也依旧不会放过他……   就在几人以为顾让不会开口时,冷清的声音淡淡响起:   “就愿,平凡吧。”   秦蝉转头,正看见顾让的侧颊完美的线条,微微起伏的喉结,以及耳垂上的那枚红痣。   在泛黄的灯光下,有些清媚。   胸口有什么,轻轻地撞了下。 第19章 那年 你接过吻吗?   看完流星, 已经十点半了。   青青今晚很高兴,窝在秦蝉身边,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却还在摇头说自己不困, 最终被顾让“强硬”地抓回了卧室。   顾让正在哄青青睡着, 客厅里只剩下徐骏意和秦蝉。   徐骏意仍在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地上四五个空易拉罐全是他的“杰作”。   秦蝉则随意靠着沙发,手里摩挲着AD钙奶,看着一旁的桌面摆着的一家三口的照片。   照片里的顾让比现在看起来要年少一些, 眉眼舒展着,站在一棵梧桐树下面,阳光透过树叶斑驳落下, 其中一束光正照在他的肩头, 带着几分意气风发。   “秦美女,你真觉得我该出去闯荡闯荡啊!”徐骏意的嘴闲不下来, 喝了口酒问茶几旁仅剩的秦蝉。   秦蝉收回落在照片上的目光, 扫了地上的易拉罐一眼:“不觉得。”   徐骏意一愣:“为什么?”   “你酒量太差。”秦蝉胡诌了个理由。   徐骏意一听,怒目圆睁:“拿着AD钙奶的人说我酒量差?!”   秦蝉歪了歪头, 挑眉笑了笑:“我只是不想喝,不是不能喝。”   就像她从小学会的, 有些事情可以不做,但不能不会一样。   徐骏意轻哼了一声, 卧室隐隐传来顾让给青青讲故事的声音, 嗓音清泠。   他安静了几秒钟, 又看向秦蝉:“秦美女,你能不能别玩我们老大了?”   秦蝉摩挲着奶瓶的手顿了顿:“嗯?”   “我们老大他就是什么都不说,但他很不容易的, ”徐骏意的眼神有些涣散,添了醉意,声音极轻,“你看我大三才忙着实习的事,我们老大大一上学期就自己做了款校内软件,被大公司看上了,还要把老大签去边学习边实习呢……”   “那大公司,工作两年以上的,都年薪百万了,老大那时前途多光明啊。”   秦蝉安静地听着那些过往。   “可是,谁能想到,签约前,青青的眼睛不行了,顾姨也因为心脏问题倒了,”徐骏意喝了一口酒,“老大他在医院待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去办了休学。”   “实习没了,连学校都不去了,整天除了去医院,就为了一样东西忙。”   “钱。”   “朋友筹的,家里攒的,倒是有不少钱,可医院的钱它是个无底洞啊,”徐骏意瘪瘪嘴,眼眶有些红,“老大也不说去哪儿挣钱,我只记得,有次冬天晚上,他给我打电话要我给他买点止血的药,我拿着药来了,才看见他肩膀上一道血口子,肉都快翻过来了,问他也只说钢筋划的,没什么事。我没放心,陪了他一晚,可第二天一早他又走了。”   “在第二年春天,老大拿着钱和礼物给我爸妈还钱,我才知道,老大他这一年,挣了多少钱,就吃了多少苦。”连未来都舍弃了。   秦蝉沉默着,重新转头看向一旁的照片。   那时的顾让还没有经历徐骏意说的那些,少年气儿远没有如今这样,清冷又内敛。   连许愿,都不敢奢侈要更多,只求“平凡”的人。   原来,“平凡”对一些人,真的是个愿望。   “所以,”秦蝉看向徐骏意,“你第一次见我,就要我别追顾让了,改追你?”   他从一开始就认定,她只是玩玩。   徐骏意老实地点点头,下秒仔细地思考了下,一咬牙:“要不,秦美女,这话还算数,你追我得了,我一回合都不拒绝,直接点头,怎么样……”   他的话没说完,卧室的门被人打开了,顾让走了出来,正迎上客厅里二人一块朝他看过来的视线。   “怎么?”顾让下意识地避开了秦蝉的目光,看了眼徐骏意微红的眼圈,淡淡道,“说什么了?”   徐骏意的嘴跑得比脑子快:“我让秦美女别追你了,追我,我好追。”   “……”顾让原本要拿水杯的手一顿,沉默了会儿,收回手转头看着徐骏意,“不早了,该回去了。”   徐骏意“啊”了一声,刚要反驳,却在对上顾让的目光时默默闭了嘴,拿过手机看了眼时间:“是不早了……”   他说着站起身,醉醺醺地摇晃了下,眼见就要摔倒。   顾让伸手扯了他一下,最终也跟着站起身,看向秦蝉:“我送你们回去。”   秦蝉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起身,看着顾让撑着徐骏意走在前面下楼。   楼道里的声控灯一盏盏地亮起,橘黄的光芒洒在三人身上。   徐骏意家离顾让家只有几栋楼的距离,走到单元楼前,顾让看着秦蝉:“我先送他上去。”   秦蝉依旧点头。   徐骏意迷迷糊糊中只感觉自己被人搀着上楼,不过以前也经常被这样送回来,便没怎么在意。   直到顾让从他口袋翻出钥匙,打开房门,徐骏意只感觉自己被人扔在了卧室的地上,尾椎摔的有点疼,人也疼醒了几分。   “老大,你今天怎么这么粗暴!”他控诉。   顾让的神情淡淡的:“可能你太沉了。”说完将钥匙放在一旁的书桌上,转身离开。   徐骏意瞪着顾让的背影,揉了揉摔疼的尾椎,爬起来一把倒在床上。   居民楼下,有一片健身场地,安了一些健身器材,只是有些已经生了锈了。   场地旁有一棵格外粗的老梧桐树,梧桐树歪下来的一棵树枝上,绑着一根绳子,系着一个由机动车轮胎做成的秋千,正随着偶尔的夜风微微摇晃着。   秦蝉顿了顿,缓缓上前坐了上去,脚蹬了下地,秋千摇摇晃晃起来。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她后仰着靠着轮胎的后方,抬头便看见漫天繁星,矮旧的居民楼也和小时候逐渐重合,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再低头,便看见顾让已经下了楼,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身上的白衬衣在夜色里发着光。   秦蝉收了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送上去了?”   “嗯。”顾让低应一声,率先转身,“送你回去。”   秦蝉看了眼他的背影,恍惚中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挡在她的面前,替她挨了一巴掌。   “喂,顾让!”秦蝉快走几步,走到他身边。   顾让转头看了她一眼。   秦蝉却再没多说什么,只缓步朝名轩公寓的方向走着。   一盏盏路灯,将二人的影子变短又拉长,偶尔的夜风带着淡淡的薄荷冷香。   “徐骏意和你说什么了吧。”顾让的声音随着夜风传来,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秦蝉转头,夜色下的顾让,好像更添了一股神秘感,她明知故问:“说什么了?”   公寓到了,顾让停了脚步看着她:“他说什么都爱夸大,你不用……”当真。   最后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秦蝉打断了:“你接过吻吗?”   顾让怔了怔,眼神少有的不解。   秦蝉却突然抓着他的衣领,拉低了他的头颅,抬头吻上他的唇。   她不喜欢与人过于亲密的距离,可是,眼前的薄荷冷香,却让她有些意乱情迷。   突然便想吻他了。   他的唇很软,也很凉,像含着薄荷草的果冻,让人上瘾。   秦蝉无师自通地舔舐了下他的下唇。   顾让手脚僵硬地站在门口,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近在眼前的馨香将他紧紧包裹在其中。   直到唇被人轻轻舔舐了下,他反应过来,猛地隔开了她:“秦蝉!”声音愤怒,且沙哑。   秦蝉看着近在眼前的少年,双眼却因为克制的愤怒而微微泛着红,唇也因为刚刚的吻殷红一片,夜色与光色间,透出另一种绝色。   却面无表情。   他没有感觉。   秦蝉沉吟了下:“有机会多多练习。”   顾让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就要离开。   “顾让,”秦蝉叫住了他,“明早来接我。”   顾让皱眉。   秦蝉又说:“这应该不在合约之外。”   顾让看着她,眼神晦涩归于无力,不在合约之外,所以,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最终,他转身离开。   手机却突然响了一下。   顾让拿出手机,下秒脸色一寒。   依旧是一条转账记录,还有个备注:抱歉,占了你便宜。   顾让攥着手机的手一紧,良久,神情漠然的将金额如数转到另一个空账户中。   ……   这晚,秦蝉睡得很好。   还做了一个美梦,梦到小时候荡秋千,母亲在后面推着她,一下又一下。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在陌生的公寓里醒来,她起初还有些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刷牙洗漱,顺便给自己做了份三明治,想了想,又多做了一份。   下楼时,顾让果然已经等在公寓门口了,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看见秦蝉,他顿了下,才面无表情地上前。   秦蝉挑了挑眉:“昨晚没休息好?”   顾让表情一僵,目光飞快从她的唇上一扫而过,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昨晚,做出那种大胆举动的人是她,她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秦蝉浅笑一声,再没追问,只转身又从公寓楼的车库推出一辆单车。   顾让凝眉。   秦蝉笑了笑:“我这个人,很小气。”   比如,那晚她看见他骑着单车载着温盈可回家时,很不愉快。   秦蝉将单车推给他。   莫名的话,顾让却听明白了,他看着秦蝉,最终将单车接了过来。   秦蝉顺势坐在后面,手一揽环住他的腰:“走吧。”   顾让的后背一僵,后背淡淡的触觉,还有清雅的馨香透过单薄的衬衫传来,带着女人特有的温度,顺着他的脊柱一点点涌上心头。   这一天,顾让骑着单车带着秦蝉出现在林大,吸引了众人的眼球。   众人纷纷喟叹,高岭之花最终还是被采撷了。   顾让忽视众人的目光,便要朝教师楼而去。   “去你上课的楼吧,”秦蝉在他身后欠了欠身子,“毕竟,你还要接我。”   最重要的是,她单车骑得很烂。   顾让没有多言,二人停在了教学楼前。   秦蝉下了车,顺手将包里的三明治拿给他:“犒劳。”   顾让一怔,看着她手中的三明治,没有说话。   身后有学生三五成群来上课了,时不时看一眼二人。   温盈可也在其中,脸色微白。   秦蝉扫了眼那些人,刻意朝顾让靠近了些:“要吻别吗?”   顾让神情微变,皱了皱眉接过三明治。   身后一人的声音传来:“盈可,怎么了?走啊!”   顾让明白过来,看着近在眼前的女人,垂眸淡声说:“我和她早就没任何可能了,你不是最清楚吗?”   即便年少时曾经心软过,知道她的心思没有回绝过她的接近,但也都过去了。   尤其在秦蝉找过她后。   秦蝉看着他:“午餐,我等你一起。”   顾让僵滞了下,将单车锁在一旁,转身上了楼。   秦蝉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处理了冯茜发来的一些小邮件,又跟进了一下影城那边的事情,一上午的时间竟然就这样过去了。   等到她反应过来,已经十一点半了。   拿过手机,秦蝉订了两份餐,起身到窗口吹吹风放松一下。   窗外是林大的西南广场,位于几栋教学楼之间,而广场中央伫立着一块巨石,上方用红字刻着“学思无涯”。   巨石前,抱着书本的女孩眼圈微红地看着朝远处走的男孩,最终没忍住叫了一声:“顾让!”   顾让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温盈可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死死咬着唇,红着眼睛看着他。   这是发生那件事以来,她第一次和他说话。   想问问顾母的身体,也想问他和秦蝉如今的关系。   可此时看着他,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顾让停了一会儿:“不值得。”   秦蝉站在窗前,懒懒地看着。   直到门外的走廊传来脚步声,她才转过身去。   办公室门打开,顾让逆着光站在门口。   秦蝉看着他关上办公室门,也挡住了外面的光,空荡荡的办公室,二人遥遥站着。   许久,秦蝉走到他面前,顾让下意识地避开半步。   “不准躲。”秦蝉突然作声。   就在顾让脚步僵住,低头看向她时,下秒下唇却一痛,被人咬了一口。   顾让身躯一紧,手不觉紧攥。   秦蝉离他很近,长长的睫毛掩映着媚人的眸,盛满了水波看着他:   “惩罚。” 第20章 那年 “可我偏偏喜欢胁迫人。”……   秦蝉看着近在眼前的顾让。   他靠着办公室门, 目光是克制的,带着几分隐忍,可眼尾和瞳孔周围染上了一点红晕, 耳垂上的红痣, 随着耳尖的微红越发.漂亮, 下唇被咬出一小块红痕,看起来格外暧昧。   那股薄荷冷香铺天盖地地将二人包住。   秦蝉忍不住揽着他的后颈,朝他更靠近了些。   “秦蝉。”顾让的腰随着她的动作弯了弯,沙哑地唤了她一声, 伸手就要将她放在自己后颈的手拿开。   秦蝉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脑子里有一根弦绷断了。   “你相信有人会对一种味道上瘾吗?”她微微踮脚,凑到他的唇前, “刚刚是惩罚, 现在不是了。”   她轻轻地上前,唇贴着他的唇, 只是浅尝辄止的碰触, 再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像是在吻一朵花,一滴露水。   顾让原本抓着秦蝉手腕的手一紧, 呼吸也随之停了几秒。   二人间的距离极近,他看不清她, 却在这一瞬间,他感觉周围一片死寂, 她似乎……并不像只在玩一场游戏而已。   可很快顾让反应过来, 唇蓦地紧抿, 目光微垂,添了些自讽。   他在胡思乱想什么?为秦蝉开脱?   秦蝉察觉到他的抗拒,离开了他的唇, 二人的呼吸纠缠着,她看着他没有情绪起伏的双眼:“这么为难啊?”她反问。   顾让避开了她的视线。   秦蝉笑了笑,终于退开半步:“不用为难。”她说着拿过手机,“刚刚惩罚的那个吻不能算占你便宜。”   “第二个才算。”   顾让皱了皱眉。   秦蝉熟练地点开他的账户名:“所以,第一个吻,不能算钱。”   顾让的脸色一僵:“秦蝉!”唤她的声音都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   秦蝉沉默片刻,慢慢抬眼,眼神也认真了些:“你不想要钱?”   顾让紧皱眉头。   秦蝉为难:“不要钱的亲密,是属于情侣之间的小情趣。”   “顾让,你不要钱,难道想当……情侣?”   顾让看着她,神色微沉,双眼像蒙着一层淡淡的黑雾。   办公室门突然在此时被人敲响,午餐到了。   秦蝉打开门,将午餐拿了进来。   顾让仍站在原地,紧抿着唇,好一会儿看着她:“合约结束后,我会还给你。”   意思不外乎,不想当情侣。   秦蝉打开午餐的动作停了停,而后将饭菜一一拿出,懒懒地笑了一声,半真半假地说:“是吗?”   “真伤心。”   午餐在二人有些暧昧和沉默的气氛中度过。   秦蝉再没多说什么,只偶尔看一眼顾让下唇过于暧昧的红痕,暗忖着以顾让这种冷清的性子,足够他周围的人误会一圈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秦蝉经常让顾让骑着单车载自己去林大,而每天早上多做一份的早餐,是给他的犒劳。   这算是二人之间的默契。   秦蝉也没想到,在国外上大学时,看着校园里骑着单车的男男女女悠闲自在、多情浪漫,自己却只能忙着搞懂专业书上的那些晦涩的单词和文字,如今都工作两年了,却又体验了一把迟来的“青春”。   而她的办公室,更是成了二人共用午餐的地点。   偶尔也去无名湖边的凉亭,秦蝉很喜欢坐在亭子里,哪怕什么话也不说。   徐骏意有时也会凑过来,带着他“精心准备”的黑暗料理。   有时秦蝉很纳闷,他是在哪里找到的那些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眉头紧皱的饭菜的。   不过,看着他皱着眉头满脸痛苦地把黑暗料理一口口吃下去,也是一件享受。   秦蝉搬到名轩公寓后,时常会被顾母一通电话叫去顾家一起吃晚饭,顾让最初仍会皱皱眉,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林城的秋天很短,甚至没等人反应过来,树上的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的光秃秃的了,天气也逐渐转凉。   周三下午,秦蝉不到三点就处理完了一天的事情,正准备打开冯茜发给她的图书馆内设图纸看一眼。   那些图书已经搬运过来了,目前都堆积在图书馆里,图书馆内部的装修也进展的格外顺利,只是图书分类是个大工程。   虽然这些不用秦蝉管,但作为出钱的甲方,对方的一切流程总要给她看一眼。   也是在这时,顾母的电话打了进来。   秦蝉凝眉,她记得顾母之前说过,今天是她去医院复诊的日子:“顾姨?”   “小蝉,”顾母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又愉悦,“复诊的结果出来了,已经没什么大毛病了。还要谢谢小蝉你,如果不是你,哪能找到王教授这么好的医生……”   秦蝉心中微松:“您没事就好。”   “没事没事,”顾母连连说,“今晚你来顾姨家,顾姨给你做好吃的。”   秦蝉看了眼时间:“好啊。”   “对了,小蝉,你告诉小让和小徐一声,要他今晚也提早回来,我给他打电话没打通。”   秦蝉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秦蝉将刚要打开的文件收起来,拿过外套朝外走去。   今天的天气很好,下午的阳光也很是明媚,但还是夹杂了几分秋末冬初的微凉。   顾让下午有一堂编译课,在学思楼一层走廊角落的教室。   秦蝉走到走廊深处的窗口处,刚好能看见教室的后门,学院出名的中年教授正在讲解着那些难懂的概念。   秦蝉靠着窗台,站在阳光里,一偏头就能看见坐在最后面的顾让。   教室背光,他在一片昏暗里,泛旧的白衬衫漾着白光,精致的侧颜线条干净利落。   讲桌后的教授像是忘记了什么资料,留了句“自行理解一下”后,便匆忙走出教室。   秦蝉看了眼教授的背影,沉思了下从后门走了进去。   她很安静,注意到她的人很少。   秦蝉径自坐在顾让身边,一手拖着下巴,转头看着顾让。   他仍在专注地忙碌,唇紧抿着,似乎在测试一款软件,偶尔拿起一旁的笔书写记录,手指白得像一块透明的玉,修长又骨节分明。   秦蝉不觉被他的手吸引。   直到这堂课到了尾声,顾让才放下笔,身边一人轻飘飘地说:“忙完了?”   顾让一惊,转头正看见秦蝉笑看着他的眼神:“你……”   “顾姨今天去复查了,身体很好,让我来告诉你和徐骏意,早点回家吃饭。”秦蝉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顾让皱了下眉头:“我知道了。”   “特地来告诉你,只是这样啊?”秦蝉朝他靠近了些。   顾让下意识地朝后避了避,目光飞快看了眼四周,轻斥:“秦蝉。”   秦蝉笑:“你想多了。”   她说着,做了自己刚刚就想做的事情——拿过他的手,抚着他的骨节。   近看他的手背上有不少细小的伤疤,在苍白的皮肤上不算太明显,小指上却有一道明显的凹陷,像是被重物砸的。   顾让的手一滞,身子也跟着僵硬了几分,像是有微小的电流穿过。   幸好很快下课了,顾让飞快地将手缩了回来。   秦蝉也不在意,笑了笑抬头,正对上徐骏意诧异的目光:“秦美女,你还会看手相?”   秦蝉愣了愣,似笑非笑地看了顾让一眼才回应:“怎么?”   徐骏意将大手伸到她面前:“也帮我看看呗,看看我将来是不是大富大贵的命。”   秦蝉刚想随意看看,说个“天煞孤星”刺激一下他,顾让却已经站起身:“回去了。”   秦蝉耸耸肩,遗憾地说:“下次吧。”   徐骏意:“……”   今天的一切似乎都赶得刚刚好。   秦蝉忙完了工作,顾让和徐骏意下午只有一堂课,回到家刚好碰见青青的校车停下。   四个人一块回顾家,只看得顾母又惊又喜。   只是,食材还没有准备,最终决定由秦蝉和顾让二人去买食材。   这是秦蝉第一次去逛尾巷路周围的菜市场,很大的一个厂棚,里面的菜铺成一个个地摊,种类很多。   鲜红的西红柿,翠绿的香芹,还带着泥的莲藕,肥瘦相间的肉。   摊主三五个聚在一块说话聊天,偶尔来的生意,周围总会有人帮忙喊一声。   秦蝉跟在顾让身边,看着他熟练地挑选蔬菜,不少摊主显然都认识他,熟练和他打着招呼,偶尔笑眯眯地看了一眼秦蝉:“小让带女朋友来了?”   顾让最初还会解释一句:“不是女朋友。”后来被说得多了,也干脆闭了嘴。   秦蝉只好整以暇地笑笑,不解释,不否认。   二十分钟后,二人从菜市场出来,秦蝉停下脚步故作诧异:“没有买豆腐和鲫鱼。”   顾让看着她,刚刚经过鱼摊前时,他记得她看了几眼。   最终还是决定让她在原地等着,他自己回去买。   秦蝉点点头同意下来,看着他重新返回菜市场里,笑了笑。   她是故意的。   也许是菜市场的烟火气儿很足,让她的心里满满的,也许是二人一起逛菜市场的感觉很好,所以她用了些小手段,想将这份感觉延长得再久一些。   只是,这种感觉还是被打断了。   “你好,能加个微信吗?”一个手机屏幕被递到她面前。   秦蝉转过头去,一个看起来二十左右的男孩,穿着件黑色短外套和蓝色牛仔裤,头发有些长,染成了亮黄色。   她挑了挑眉:“嗯?”   “我刚刚路过,觉得你挺好看的,”男孩又将手机朝前递了递,“所以,加个微信认识一下?”   秦蝉刚要开口,余光看见不远处走来的顾让,遗憾地摇摇头:“你要先问问我男朋友。”   顾让脚步一顿。   男孩也愣住,随着秦蝉的目光看过去,最终遗憾地说:“美女,等你分手啊。”   秦蝉:“……”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直白吗?   顾让已经走到她面前,看了眼男孩的背影,将手里轻便的豆腐和鱼递给她,拿起地上的几包蔬菜:“走吧。”   秦蝉跟在他身边,没走几句便听见顾让沉声说:“你刚刚不该那么说。”   “嗯?”   顾让没有看她:“男朋友。”   秦蝉扭头看向他:“你希望我答应他啊?”   顾让凝眉。   他知道她有无数拒绝人的理由,可刚刚,她直直看着他说出“男朋友”三个字,是故意让人误会的。   秦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也对,按照合约规定,只有我有了其他目标,我们的合约才会自动解除。”   顾让手里提着的袋子坠了坠,在他的掌心勒出一道青白的痕迹。   秦蝉则快走了两步,拦在他跟前,似笑非笑:“这么希望我有其他目标啊?”   顾让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女人,沉默了一会儿说:“没人想被胁迫。”   秦蝉看着他,没有动。   恰逢一旁的面馆老板走出来,远远地看见顾让:“小让,刚好看见你了,来给你算算这段时间的账。”   秦蝉看了眼面馆老板,挑了挑眉,轻笑一声:“真不喜欢你这么诚实。”   说完,她率先转身离去。   顾让看着她的背影,她应该是生气了,即便在笑着,但他就是看出来了。   顾让紧抿着唇,最终转身朝面馆走去。   周叔正算着账,计算器的声音劈啪作响,顾让安静地在一旁等着,没有说话。   十几分钟后,周叔才终于算完,将钱给了他。   顾让道谢后便回了家,房门打开,客厅里只有顾母在择着菜,徐骏意则在一旁帮忙。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   没有秦蝉的身影。   顾让垂眸,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被他说了那番话后还留下呢。   “老大,你回来了?”徐骏意抬头看了他一眼。   “嗯。”顾让淡淡地应了一声,将手里的蔬菜放下,“青青呢?”   “青青在……”徐骏意刚要说话。   厨房里,青青稚嫩的声音传来:“小蝉姐姐,豆腐生着也好吃!”   顾让收拾蔬菜的手一顿。   徐骏意酸溜溜地说:“青青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了,她徐哥她都不喜欢了。”   顾让没有理会,起身走到厨房门口。   天有些昏暗了,厨房里开着橘黄的灯。   青青小心翼翼地拉着秦蝉的衣角,嘴里吃着一块豆腐,小脸上满是笑。   而秦蝉正在安静地切着豆腐,乳白的豆腐被切成一块一块的,罗列得整整齐齐。   她的长发扎了起来,一缕碎发垂在脸畔,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着。   而那条鲫鱼早已被切成块放在一旁。   顾让突然想起曾经在医院,她说给顾母带来了鱼汤。   他却只以为那是她接近的手段而已。   原来,她真的会,甚至很熟练。   “是哥哥吗?”青青听见了脚步声,扬声问道。   秦蝉循声看过去。   顾让却心中一阵慌乱,耳膜一下一下地鼓动着,紧攥着拳才勉强克制住想要逃离的冲动,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菜刀:“我来吧。”   秦蝉也不客气,放手让他准备食材,自己则只负责熬鱼汤。   这一晚,几个人做出了六菜一汤,围着不大的茶几吃得格外尽兴,直到最后徐骏意抱着肚皮倒在沙发上:“我这辈子没吃得这么撑过!”   秦蝉睨了他一眼。   徐骏意来了精神:“秦美女,没想到你做的鱼汤还很好喝,我喝了三碗!”   秦蝉拿着纸巾擦拭着唇角:“为什么被你夸奖,我没有什么高兴的感觉?”   徐骏意:“……”   一旁的青青突然笑了两声:“小蝉姐姐,好喝!”   秦蝉笑:“青青真乖。”   徐骏意:“……”   顾母乐呵呵地看着几人,但大病初愈,九点便回了房。   青青不想打扰顾母,便在顾让的房间准备明天的诗歌。   徐骏意倒在沙发上玩着游戏。   顾让在收拾厨房。   秦蝉闲来无事,和青青待了一会儿,便打量起顾让的房间。   他的房间和他的人一样,透着一股冷清的味道,似有若无地弥漫着那股薄荷香。   简单的桌面上,放着几本厚重的书籍,收拾的整整齐齐。   一旁的书柜里,书更多,且大多被人翻看过。   只有最下面的角落,堆放着一厚叠奖状和证书,以及几个一等奖的奖杯,记录着他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   青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完成功课离开了。   秦蝉仍在看着那些奖杯,身后的声音突然响起:“之前关于鱼汤的事,我很抱歉。”   秦蝉被惊了一跳,转过身去,顾让正站在她身后,神色平静。   “下午的事呢?”秦蝉反问。   顾让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秦蝉笑了笑,走到他面前:“不过你说的也的确是实话。”   没人喜欢被迫。   顾让看着她。   秦蝉关上房间门:“可我偏偏喜欢胁迫人。”   顾让拧了拧眉,心脏莫名地高高提起:“我去给青青检查……”   “我刚刚看过了,青青完成的很好,”秦蝉打断了他的话,懒懒地抬眸看着他,“顾让,让我接受你的道歉,很简单。”   她踮脚靠近他的唇,在离他只有半公分的距离时停了下来:“吻我。”   顾让的瞳孔紧缩,喉结动了下。   隔着一扇门,门外仍能听见徐骏意打游戏的声音、顾母与青青隐隐的交谈声,门内,秦蝉站在他眼前,说话间的呼吸都清晰可感,半是胁迫半是蛊惑地对他说着“吻我”。   顾让紧紧攥着拳,许久沙哑道:“别闹。”   秦蝉笑:“你要拒绝吗?”   顾让的眸光凝滞,逐渐变得沉沉。   他不能拒绝。   他看着她,许久低头贴在她的唇上。   秦蝉感受着唇上的温度,冰凉且僵硬。   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吻的吻。   秦蝉伸手揽着他的后颈,微微启齿,轻咬了下他的唇。   顾让的呼吸明显变了节奏,吻的力道大了许多,带着些自暴自弃的消沉。   与此同时,秦蝉的手机铃声响起。   顾让的唇僵了下,猛地反应过来,飞快后退半步。   秦蝉饱满的唇殷红如血,她看了他一眼,拿出手机,却在看见屏幕上的名字时拧了拧眉。   顾让垂眸,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梁隽。 第21章 那年 小蝉儿,生日快乐   卧室里, 手机铃声仍在响着。   秦蝉平复了下呼吸,侧身接听了电话,嗓音平静了许多:“梁隽哥?”   顾让听着她不同于平常的语气, 目光动了动。   面对他时, 她的语气带着丝暧昧和戏谑, 而此刻,她的语气却是安静甚至乖巧的。   电话那端,梁隽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这段时间很忙?”   “还好,”秦蝉笑了笑, “不过大多是公司的事情,说出来惹人烦,你应该也不愿意听。”   “……”梁隽沉默了好一会儿, 才又说, “我今天去了东林苑。”   秦蝉诧异,梁隽很少主动去东林苑, 即便是去, 也是因为秦家办晚宴,盛情难却。   “我已经搬出来了, 梁隽哥。”   “王姨告诉我了,”梁隽在那边笑了一声, “只是离开时刚好碰见秦叔回来,他知道你搬出去后有些不高兴, 我便说你担心被训斥, 就只和我提过, 只是我忘了转告他。来和你通通气,免得到时候说漏了。”   秦蝉听着梁隽这番话,知道他在替自己打掩护。   就像她曾经为了逃避, 总爱去他的南桥岸一样。   只是她依旧忍不住在心中讽笑一声。   她都搬出快一个月了,秦新城才发现吗?   “谢谢梁隽哥,”秦蝉道着谢,客套,“哪天一定请你吃饭。”   这样的场面话,她常说,却也知道梁隽不喜欢应酬,一定不会答应,没想到梁隽这次却应了下来:“好啊。”   秦蝉默了默。   “搬到哪儿去了?”梁隽又问,“我也送小蝉儿一件乔迁礼物。”   “礼物就不用了,”秦蝉笑,“在尾巷路这边。”   梁隽安静了很久,才反问了一句:“尾巷路?”上次她喝醉后,随意报出来的地址。   那时她说记错了,可是,怎么会这么巧?   “是啊,”秦蝉应了一声,“梁隽哥,我还有些事,先挂了。”   “好。”   秦蝉挂断电话,转过身,一眼正对上顾让的目光。   他正在看着她,面色无波澜,只有唇仍泛着红。   秦蝉眉梢微扬,走到他面前:“吃醋了?”   顾让的眉头紧锁,唇动了动,开口:“怎么可能。”声音很低,仍有些沙哑。   秦蝉哼笑一声:“没吃醋,我更不高兴,”她说着抬头看了眼他左耳耳垂的那颗红痣,突然想到了什么,“吻一半,是不是算一半的钱?”   顾让神色沉沉,唇不觉紧抿了下,是完全抗拒的表情。   “你不愿意?”秦蝉反问,将手机放在一旁,“那我也不能吃亏,把另一半补上……”   她说着,作势就要吻上去。   顾让一慌,刚要避开,门外却响起徐骏意敲门的声音:“老大,你还没忙完?十点了,我先走了。”   顾让原本避开的身子僵住,秦蝉的唇落在了他的下唇,柔软的触感碰在一起,比起刚刚的辗转厮磨,显得纯情许多。   这是让二人都出乎预料的吻。   秦蝉以为他会躲开,顾让也以为自己能避开。   “老大?”徐骏意又敲了下门。   秦蝉的唇仍贴着顾让的唇,没有避开,只用气声说:“回答他。”   顾让睫毛一颤,唇上的触觉随着她说话的动作似有若无,彼此的气息纠缠着。   喉结蓦地用力地上下滚动了下。   “老大……”   “知道了。”顾让淡淡开口,声音与平常没有分别。   徐骏意又问:“秦美女呢?刚好顺一段路送她回去。”   顾让垂眸看着身前满眼看好戏的女人:“她一会儿回。”   徐骏意不疑有他,毕竟老大在他心中就是高高在上的雪山青莲,就算和秦美女脱光了睡一张床,他都觉得老大也会一脸淡定的躺在那儿。   所以打了声招呼便转身离开。   然而,他口中的老大正被半倚在他怀中的秦蝉迫得靠着房门,唇与眼尾泛着红,呼吸急促,在狭窄的空间,酝酿着醉人的暧昧。   直到外面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音,顾让才飞快推开秦蝉:“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秦蝉这一次没有反驳,只后退半步懒懒地说:“刚刚让徐骏意送不就好了。”   顾让打开门的动作一僵,最终未发一言率先走了出去。   这一晚的时间似乎过得比平时要快得多。   回到林大后,秦蝉又开始忙着公司的事务,和顾让之间也一如既往。   一同来林大,共进午餐,有时秦蝉闲了,会去顾让的教室体验一下大学课堂;有时顾让晚上不用打工,顾母便会给她来电,要她过去一起吃晚餐。   秦新城倒是来过一通电话,却只是不咸不淡地问了句“为什么搬出去”后,便直奔主题地询问工作上的进度。   林城的深秋在日复一日中也逐渐过去。   冬天慢慢来临。   秦蝉喜欢冬天,也喜欢下雪。   她的生日在十二月二十七。   母亲说,生她的时候,两三年没好好下一场雪的林城,突然就下了一场大雪,可把她高兴坏了。   母亲对她说这些的时候,在医院的病床上,虚弱的眉眼难得添了神采,于是她回忆这段时光时,也觉得这段过往应该是很高兴的。   秦蝉提前几天就看了天气预报,今年的初雪比平时要早一些,预计二十六号降临。   秦蝉仔细算了算,二十六号这天是周五。   大三下学期,林大的不少课程便会停了,到时不少人会去各地实习。   林大出去的学生,有的是公司想要。   顾让却似乎没有找工作的打算,这段时间顾母的身体好了很多,他辞去了在面馆的工作,反而将更多的时间用在了他手中测试的一款软件上。   他和徐骏意两个人总是抱着一台电脑在忙,有时在办公室里吃饭,突然来了灵感也不忘拿着手机记录数据。   周五下午,天色有些阴沉。   看起来的确像是要下雪了。   秦蝉忙完的时候,才下午四点多,便直接去了顾让的教室。   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顾让在敲着代码,徐骏意在一旁看着。   秦蝉斜倚着后门门口,看了一眼那二人,许久才慢慢地说:“二位。”   顾让敲代码的手一顿,很快如常。   徐骏意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跳,转过头来才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阿飘。”   秦蝉挑眉回了句:“有这么好看的阿飘?”   “倩女幽魂啊。”徐骏意看了眼仍在忙的顾让,自己帮不上忙,他又是闲不住嘴的性子,终于来了个说话了,索性走到门口,和秦蝉侃起大山来。   秦蝉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   徐骏意也不知道为什么,比起温盈可和其他对老大有点意思、想要接近的女生,他反而更愿意和秦蝉胡侃乱侃。   大概是因为那些人看着老大时,有喜欢,但更有可怜和惋惜。   可老大在他心里那就是条铁铮铮的汉子,被钢筋划得都露出骨头了都不喊疼,哪里需要别人可怜?   只有秦蝉,听着老大那些悲惨往事,还能调侃上几句。   “……不就是被大厂收留了吗?瞎嘚瑟,还特意庆祝聚餐,我们老大八百年前就拒绝了那家大厂!”徐骏意为免打扰顾让,刻意放轻了声音。   秦蝉看他一眼:“聚会?”   “嗯哼,明天晚上,邀请了班里不少人,放假后有些人直接去实习,可能以后再聚不起来了,”徐骏意随意地应了一声,“就在格里餐厅。老大也去,还是温盈可亲自……”说到这里,他看着秦蝉突然闭了嘴。   秦蝉听见格里餐厅几个字,目光恍惚了下,没有注意到他戛然而止的那句。   是她第一次遇见顾让的地方。   徐骏意见秦蝉面色如常,又开始漫无边际地胡侃,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   “秦美女?秦美女?”徐骏意唤她,“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秦蝉坦然地说:“没有。”   徐骏意幽怨地看着她,却很快又重整旗鼓。   空荡荡的教室,只有徐骏意絮絮叨叨的声音和顾让敲击键盘的响声。   秦蝉随意听着。   听到他满眼悲愤地讲自己的初吻如何献给了一条濒临死亡的金鱼时,想象那个画面,也真的笑了几声。   懒散地笑,充斥着整间教室。   顾让敲击键盘的动作缓了缓,而后合上电脑。   “老大,忙完了?”徐骏意听见动静,转头看着他。   “还没,回家再说。”顾让淡淡应了一声,率先走出教室。   徐骏意不明所以地看了眼手机:“时间还早啊……”   冬天的夜来得早,加上今天又是周五,夜市也开得早了许多。   林大门口的夜市早已初具规模,像一条橘黄灯光组成的火龙,小吃一条街更是烟火充沛,热气腾腾。   秦蝉很少逛夜市,小吃街更少了。   “诶,有烤鱿鱼!”徐骏意边说着,脚步边朝那边走。   秦蝉看过去,烧烤盘上,老板正压着鱿鱼,油花四溅中,发出滋滋的声音,热气中带着清香四处蔓延开。   “烤鱿鱼?”秦蝉反问。   小时候没吃过,长大了更很少见。   顾让看了她一眼,却又在看见她眼中难得的不解时一顿,而后走上前去。   五分钟后,秦蝉看着徐骏意狼吞虎咽地吃下一串鱿鱼,又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这串,犹豫了下才咬掉一根须。   很香,很劲道,孜然的味道充斥着口腔。   还有香甜四溢的烤红薯。   云朵形状五颜六色的棉花糖。   沾着晶莹糖衣的冰糖草莓。   烤架上酥黄的秋刀鱼   秦蝉看着这些对她来说格外陌生的小吃和环境,手中拿着一串冰糖草莓,在人挤人的人行道中,冬寒似乎也散去了很多。   直到走出小吃街,熙攘的人声鼎沸散去,夜风吹来,秦蝉转过头,正看见顾让站在他身边,清冷的神色仿佛与烟火气十足的背景格格不入。   她顿了顿,走到顾让面前,在距离他极近的距离停了下来。   顾让似乎没想到她会大胆到这个时候凑上来,一时之间忘记了躲避。   秦蝉缓缓启唇:“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说话间呼出的热气,似乎也带着冰糖的香。   顾让看着她,神色微紧。   “靠,你们干嘛呢?”徐骏意突然在一旁叫。   顾让的眼神瞬间明朗,抿了抿唇后退半步。   徐骏意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花眼,眼前人真的是老大和秦蝉:“你们这大庭广众的,玩得太野了吧?”   秦蝉慢悠悠地看他一眼:“你嫉妒?”   “我……”徐骏意冷哼着转过头去,“我有烤红薯!”   说完,泄愤地咬了口手里的红薯。   秦蝉收回视线看向仍有些怔然的顾让:“明天你也要去聚会?”   顾让一愣,继而点了点头。   秦蝉的神色微顿,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一片热闹中:“我怎么记得之前徐骏意说过,你不常出席这些聚会?”   顾让没有说话。   秦蝉也没有再追问。   而这一晚,提前预报了一周的初雪,最终还是没有下。   第二天是周六,天气依旧阴沉的厉害。   秦蝉昨晚熬夜看了部电影,本想将今天白天睡过去,却没想到下午两点被冯茜的电话吵醒了。   手机屏幕上仍有一通未接来电,本以为是冯茜的,也没在意。   新亚影城IMAX厅的大荧幕,被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踢坏了一块,初步预计仅维修金额就要十万,孩子家长因此和影城起了争执。   牵扯的金额并不算小,影城经理不敢贸然决定,便上报到她这里来了。   秦蝉只得亲自跑了一趟影城,对方家长依旧拒不赔付,报警处理后,又去了警局简单做了笔录。   家长到了警局后,才终于有了后怕,担心影响孩子,改了口表示愿意赔偿。   处理好这件事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林城的夜早已苏醒,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透着灯火辉煌,一派纸醉金迷。   秦蝉看了眼四周,突然想到格里餐厅就在附近,索性再没开车,安静地朝那边走着,一直走到转角处。   格里餐厅前,有一群刚从里面走出来的年轻人,似乎都有些醉了,吵嚷着说以后再聚。   有几个秦蝉看着面熟,应该是徐骏意说的班级聚餐了。   而在此时,餐厅里走出一个女孩,黑长的头发裹在浅黄色的围巾里,似乎也喝了些酒,露出一张被酒晕染的酡红的脸蛋。   那些年轻人里发出几声调侃的怪叫,女孩的脸颊更红了。   温盈可。   秦蝉眯了眯眼,停下了脚步。   很快,徐骏意和顾让也走了出来。   徐骏意似乎喝醉了,被顾让撑着,嘴里还在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   而顾让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   走出餐厅后,徐骏意便被周围几个男生接了过去,其中一个还在调侃地看着顾让:“顾让,有人有话和你说!”   秦蝉看见温盈可走到顾让面前,只隐约听见她在叫他的名字,便被周围那些人带着醉意的起哄声掩盖:“告白,告白……”   青春的荷尔蒙在此时肆无忌惮地洋溢。   秦蝉看着那边的热闹,与自己这边的冷清迥异,想起了顾让说过的话。   两个世界。   秦蝉感觉到自己的额头微凉,她抬头,天空开始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雪花,一片一片地落了下来。   映着远处的起哄声,和人群中央的男孩女孩。   很浪漫。   口袋里,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秦蝉看了眼屏显:“梁隽哥?”   “昨晚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梁隽的声音很轻,仿佛就近在眼前,压着几分笑意,“在哪儿呢?”   秦蝉想到今天看见的那通未接来电,她没想到是梁隽打来的。   “在外面……”秦蝉刚要回应,却突然察觉到什么。   手机里的声音,有回音。   头顶的天变成了红色,一柄暗红色的雨伞撑在她头上,挡住了纷纷扬扬的雪花。   秦蝉转头,梁隽撑着雨伞站在她身旁,一身黑色的风衣,带着金丝眼镜,手里仍拿着手机,唇角噙笑:“路过警局看见了你的车,就想着来碰碰运气。”   秦蝉看着他,总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   不远处男生起哄的声音停了下来:“顾让,看什么呢?”   秦蝉转头看过去,正对上顾让的目光。   她沉思了下,看了眼温盈可,而后对他颔首笑了笑。   雪落的沉寂里,梁隽的声音儒雅,清晰可闻:   “小蝉儿,生日快乐。” 第22章 那年 顾姨,我一直把小让当弟弟……   林城很少下雪, 即便下也不会很大。   格里餐厅门口,璀璨的灯光前,一群喝醉的男孩女孩站在雪中, 仍在起哄着中央的男女。   只是从最初的“告白”, 变成了怪叫以及夹杂着“在一起”的呼声。   秦蝉收回目光, 神色带了些诧异,却很快又笑开:“谢谢梁隽哥还记得我生日。”   梁隽笑了笑,将落在她肩头的雪花拂去:“记得你生日很难吗?”说着,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不远处那群热闹的年轻人, 最中央的男孩正看着这边,“认识?”他收回目光反问。   秦蝉下意识地转头,顾让仍站在那里, 她点点头:“算是吧。”   梁隽将伞换到右手边:“过去打个招呼?”   “不用了, ”秦蝉看着顾让,缓缓开口, “我们过去多煞风景。”   现在想想, 昨天徐骏意在教室没来得及说出来便吞下去的那句话,只冒出“温盈可”就咽回去的那句, 应该说的是:温盈可亲自邀请的顾让,他才会参加这次的聚餐吧。   “走吧, 梁隽哥。”秦蝉说着,转过身去。   顾让看着不远处转角的女人, 浅色的大衣和微卷的长发落了雪, 身边的男人撑着伞在她的头顶, 二人一同消失在转角。   在她身边的,是那个叫梁隽的男人。   当初,在北江公馆附近的宴厅那次, 陪着她的也是这个男人。   还有捐赠仪式上,被拍到的照片上的男女……   周围的起哄声仍在继续。   温盈可眼中的期待逐渐变成了不安。   她已经被华悦录用,一月末就会实习。工作后,二人见面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少,可她不愿意这样。   她只是想告诉他,她会等他。   希望他能够给她一个允诺的答复。   她知道,如今的顾让只是被秦蝉逼着在一起的。   可顾让的沉默却让她越来越惶恐。   一旁,靠在一人肩膀的徐骏意慢慢清醒了过来,听着周围人的起哄疑惑地问:“什么在一起?谁和谁在一起?老大,我是不是眼花了,刚刚我好像看见秦美……”   徐骏意的话蓦地停下,看了看温盈可,瞬间明白了眼前的局势,默默闭了嘴。   顾让缓缓收回了落在转角的目光,低头看着温盈可,声音淡淡的:“工作顺利。”   说完,绕过她走到徐骏意面前:“回去了。”   ……   秦蝉回到名轩公寓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雪依旧在洋洋洒洒地飘着。   秦蝉无奈地看着身边的男人:“梁隽哥,我自己回来就好。”   梁隽撑着伞,看了眼不远处的尾巷路:“刚好闲着没事,顺便看看小蝉儿搬到哪儿住了。”   秦蝉见回绝不了,也就安静下来。   地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积雪,二人踩在上面,偶尔发出咯吱的声响。   梁隽听着此刻的寂静,微微沉吟了下,主动引开话题:“听说,林大图书馆那边,正在忙图书分类的事?”   秦蝉诧异,梁隽不喜欢公司上的那些琐碎业务,更不用说主动询问了:“嗯,校方已经请了文学院的几个老师去负责这件事了。”   梁隽想了想:“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去看看。”   秦蝉转头看向他,南桥岸有几间屋子都是各类书籍,几乎都是他一人完成的,这件事他肯定很有经验,只是……   “会不会很麻烦你?”   “不会。”梁隽摇摇头。   秦蝉:“那等校方那边做好了初步筛查分类,我请梁隽哥来监督一下。”   梁隽笑应:“好啊。”   名轩公寓大门已经近在眼前,秦蝉停下脚步:“我到了,谢谢梁隽哥送我回来。”   梁隽察觉到她客气的语气,细微地皱了下眉,却很快如常,并没有立即离开,只是迟疑了下开口:“小蝉儿。”   “嗯?”   “我能问问,当年你为什么会突然提私奔吗?”   他很清楚,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除了她去国外的这些年,还有当年自己拒绝她“私奔”提议的那些话。   现在想想,那时的秦蝉是有些依赖他,可比起他,她更像是依赖那个地方,突然提出“私奔”便显得格外奇怪。   只是那时的他以为自己深陷于上一段感情,看她就像看一个小孩子,对她也不过是虽耐心却敷衍的宽慰。   秦蝉没有想到梁隽会突然问起这些,皱了皱眉头,而后笑开:“小时候的玩笑话,我也忘了为什么了,可能当时看《杀手里昂》看入戏了吧。”   梁隽看了她一会儿,唇动了动,将那句“现在呢”咽了回去,又要如往常一样揉揉她的头发,手却僵在了半空。   秦蝉避开了。   气氛有些僵持,秦蝉笑了一声:“早说过,梁隽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梁隽怔了怔,收回手:“是啊,”他当然很清楚,她不是小孩子了,“改日再约。”   “好。”秦蝉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转身走进公寓。   其实,怎么会忘呢?   秦新城第一次带她应酬的那一晚,她是步行着从秦家走到南桥岸的。   可是,梁隽闻到她身上的酒味时,她很清楚地看见了他眼中的失望和厌恶。   即便知道他厌恶的不是她,却依旧让她觉得,自己很多余。   后来,当看见梁隽送喝醉的文雅离开时,两相对比之下,那种后知后觉的尴尬才让她惊觉,自己其实并不是特别的,她只是恰好遇到了一个温柔的人而已。   他的温柔,可以对任何人。   回到公寓里,已经十点多了。   秦蝉给自己倒了杯水,拿在手里窝在窗前的沙发上看雪景。   看着看着,莫名就想起格里餐厅外的那一幕。   有些酸,有些涩。   飘雪的夜色里,灯光璀璨前,少年和少女,起哄和羞赧。   她一直觉得,自己想要的是得到顾让,从没在意过和顾让之间的距离。   然而今晚,她突然意识到了,他们之间,隔了三年的岁差,也隔了一整个心甘情愿。   不过,最起码,她得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十一点五十九分,秦蝉看着窗子上倒映的自己的影子:“生日快乐啊,秦婵。”   尾巷路。   徐骏意摇摇晃晃地跟在顾让身边:“老大,我刚刚是不是真看花眼了?那是不是秦美女?还是我日有所思……呸,还是我活见鬼了?”   “老大,你怎么不说话?”   “老大,我好伤心,张狗都找到好工作了。”   “老大,你是不是被告白了?”   “老大,我更伤心了,都没人找我告白……”   顾让始终安静地走着,一言不发,脸色映着地面的雪色,有些苍白。   “对了老大,”徐骏意突然一拍脑门,“今天是不是秦美女的生日来的?”   顾让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徐骏意:“你怎么知道?”   “秦美女的微信号就是她的名字和生日啊,因为日期就在圣诞节后,我加她时顺口问了一嘴,她也没否认,”徐骏意打了个酒嗝,“老大,你不知道?”   顾让抿着唇。   他知道什么?当初他恼怒于她的接近,刻意地忽视了她的一切。   回到家,顾母和青青已经休息了。   顾让放轻了动作,洗漱后回到卧室。   冰凉的空气涌来,顾让躺在床上却没有半点睡意。   外面的天是黑的,一片寂静。   秦蝉听见了那些人起哄他和温盈可的声音了,她生气了吗?   她出现在格里餐厅,是去找他吗?过生日?还是其他?   可她和梁隽的背影却不断地闪现。   而不久前,在这间卧室,她还曾靠在他怀里,半是胁迫半是蛊惑地吻他,带着她身上特有的馨香……   顾让猛地坐起身,呼吸微紧。   他在想什么?   和秦蝉不过只是被迫签订的一场半年约定而已。还有三个月,约定会结束,他也彻底不用再受她的桎梏。   一切就都会回到从前。   顾让逼着自己重新睡去。   一旁的时钟一秒一秒地走。   不知多久,顾让缓缓睁开眼。   十一点五十九了。   秒针滴答前行。   十二点过去。   秦蝉的生日结束了。   ……   这一天后,一切似乎都恢复如常。   雪只积了一天,便慢慢融化了。   只是,秦蝉再没有让顾让载自己去林大,中午也没有和他一起共进午餐,更没有再去顾让的教室,等着他一同回尾巷路。   秦新城要她在跟进影城和图书馆的项目之余,负责一个基金会的小项目。   秦蝉刚好让自己忙碌起来。   她说过,自己是个小气的人。   等到忙完小项目时,已经过去一周多了,和顾让也足有一周多没有见面。   林大的元旦小假期都结束好几天了,学生陆陆续续地开始准备考试。   图书馆那边,初步统筹分类的工作已经完成,刚好梁隽打来电话询问这件事,秦蝉说了后,对方立刻说自己明天就有时间,到时来看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秦蝉自然欣然答应。   第二天的天气有些阴,梁隽来得很早,打过招呼后便直接去了图书馆。   数万册图书的分门别类,工作量并不小,梁隽只粗略看了一圈就用了一上午的时间,和负责这件事的老师提了几个意见后,便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秦蝉本想预约餐厅,却被梁隽打断了:“我也很久没吃过林大的食堂了,刚好尝尝。”   秦蝉犹豫了下,点点头同意了。   中午的食堂学生很多,梁隽显然很有经验,点的也都是些好吃的菜。   秦蝉对这里更不陌生,只是依旧觉得莫名奇怪。   梁隽对她,以往是温柔却有度,绝不会为了任何人或事,去接纳自己厌恶的东西。   而如今,他却像变了个人。   尤其在他顺手夹了块鱼肉到她的碗中:“在想什么?林大的鱼不错,尝尝。”   秦蝉看着碗里的鱼肉,最终没忍住:“梁隽哥,你以前经常和文小姐来这里?”   梁隽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有,”秦蝉摇头,“看梁隽哥对林大感情很深的样子,应该是因为这里的回忆很重要吧。”   梁隽看着她,最终无奈地笑了笑:“还好。”   秦蝉微微放下心来。   二人吃完时,秦蝉的手机响了起来。   顾母的来电。   秦蝉看了眼梁隽,微微侧身接通了电话:“顾姨?”   “小蝉,这段时间很忙吗?”顾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忧,“这都快半个月没来了,顾姨买了食材,晚上煮火锅吃。”   秦蝉的语气柔了下来:“顾姨,这段时间刚好有点事。”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顾母责备道,“天冷吃火锅正合适,青青也吵着想见小蝉姐姐呢。”   秦蝉想到青青,忍不住笑了笑:“顾姨……”   “小让和小徐这几天也一直忙,买了食材也没人吃……”顾母叹了一声。   秦蝉默了默:“我傍晚过去,顾姨。”   “好。”顾母连连下来。   秦蝉挂断电话,正对上梁隽的目光,无奈地笑笑:“本该请你吃大餐的,没想到来食堂凑合了一顿。”   “这里也挺好的。”梁隽环视一眼四周,与她并肩走出食堂。   徐骏意睁大眼睛看着从食堂里走出来的一对男女,这一次自己应该没看花眼吧。   从食堂出来,徐骏意提着打包的餐盒直接回了教室,递给正在敲代码的顾让:“老大,你猜我刚刚在食堂看见谁了?”   顾让仍坐在那里,神情近乎冷淡地看着电脑屏幕,脸色有些苍白,闻言没有说话,仍在忙着。   “我看见秦美女了,这一次千真万确!”徐骏意继续说。   顾让落在键盘上的手微顿,教室内短暂的沉寂。   “嗯。”他只淡淡应了一声。   徐骏意说话,但凡有了回应便会滔滔不绝,一听顾让应声,顿时来了精神:“身边还跟着个男的,就是上次捐赠仪式上那个姓梁的,估计俩人一起吃的饭。”   “我还以为秦美女这段时间不在学校呢,突然就消失了,也不知道谁惹她了。没想到她一直在,咱们前几天每天去食堂,竟然没碰见过她!”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姓梁的之前看照片有点糊,刚刚看见真人戴着眼睛倒有那么点衣冠禽兽的味道,和秦美女站在一块还挺般……”   “啪”的一声细响。   顾让平静地将电脑合上。   徐骏意倏地闭嘴,不解地看向顾让,在他的印象里,老大是被迫接纳秦蝉留在身边的,如今秦蝉不在,他以为老大会高兴。   可此时,看老大的神色没有一丁点儿喜悦,当然也没有任何显山露水的情绪,与平常无二。他只是将电脑推到一旁,打开了一旁的餐盒,安静地吃了起来。   “老大?”徐骏意试探地叫了他一声。   顾让看向他:“下午测试一下新版本的主控端流畅度。”   “哦。”徐骏意点点头,还想说什么,顾让的手机响了起来。   顾让看了眼屏幕,接通:“妈?”   “小让,晚上早点回来,妈给你们煮火锅吃!”   顾让顿了顿:“妈,我下午还有些事,可能会晚点回去,你和青青先……”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电话那端,青青稚嫩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妈妈,小蝉姐姐什么时候来?”   顾让余下的话断在嘴边,唇紧抿着。   “小让?”顾母安抚了青青,疑惑反问。   顾让静默片刻:“好,我知道了。”   ……   秦蝉到顾家时,是下午五点半。   冬季的天黑的早,楼道里也一片昏暗。   青青来开的门,闻到她的气息后,小脸明亮了许多:“小蝉姐姐!”   秦蝉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揉了揉青青的小脸,牵着她回了客厅。   顾让果然没回来。   顾母却已经准备好了火锅的食材,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桌面上。   “小蝉,你可算来了,”见到她,顾母便忍不住笑开,“顾姨知道你爱吃鱼,特地买了鱼片,这都好几天了也没见着你……”   秦蝉走到顾母身边,看了眼盘子里结了碎冰的鱼片:“您下楼了?”   “这不在屋里待得烦了,下楼走动走动。”   “您的腿还没好,”秦蝉看着顾母的膝盖,“以后让我带上来就好。”   顾母被她一番话说得更加开心:“没事没事,已经快好了。”   一旁的青青也坐在秦蝉身边笑着。   房门有钥匙晃动的清脆声响。   “一定是哥哥回来了!”青青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   秦蝉则皱了皱眉,不是说晚上他和徐骏意有事要忙?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没等进来,便听见了徐骏意的大嗓门:“好香,顾姨,我又来蹭饭了!”   顾母笑呵呵地看着二人。   秦蝉抬头,一眼正对上顾让的目光。   他正站在门口看着她,暖色调的灯光盖不住他脸上的苍白,比起徐骏意的聒噪,他安静得不像样,冷淡的眉眼有些怔忡,最终抿了抿唇移开了目光。   “诶,秦美女?”徐骏意将手里的大瓶可乐放下,意外地看着秦蝉,“我还以为你去约……”会了。最后两个字没机会说出口。   “洗手。”顾让擦着手从他身边经过,简单明了地打断了他。   徐骏意看了看自己的手,老老实实去了洗手间。   火锅已经沸腾了,蒸腾的热气滚滚涌出,白烟氤氲了屋内微凉的空气。   鲜红的肉卷在热汤里翻滚着,逐渐变成了可口的颜色,香气弥漫。   玻璃杯中的可乐在翻涌着气泡。   一旁的窗户上,结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比起以往的热闹,今天显得有些安静。   就连迟钝的徐骏意都觉出了异样,话也少了。   “小蝉,多吃些。”顾母给秦蝉夹了一片肉。   秦蝉笑着将碗递过去:“谢谢顾姨。”   顾母又看了眼始终沉默不语的顾让,想了想问:“小蝉,是不是小让惹你生气了,你和我说说,我替你批评他!”   顾让抬头看了眼顾母,又看向秦蝉。   秦蝉眨了眨眼,迎上顾让的目光,后者立刻移开了视线,她只满眼无辜:“没有啊。”   顾让看着锅里翻滚的青菜,不语。   秦蝉又说:“小让比我小,我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怎么会生他的气?”   一席话落,满桌诡异的寂静,客厅里没有一丝声响。   顾让猛地看向秦蝉,抓着竹筷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泛白。   徐骏意感受到身边的低气压,默默收回了要夹羊肉的手。   顾母似乎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愣了愣却又觉得很有道理。   倒是靠在秦蝉身边的青青突然兴奋地拍了拍手:“那哥哥是不是和青青一样,要叫小蝉姐姐‘姐姐’啊!”   气氛似乎更诡异了。   秦蝉摸了摸青青的头发,笑望着顾让打破沉默:“小让愿意的话,当然可以啊。”   其余几人看向顾让。   顾让仍紧盯着秦蝉,眼中有情绪翻涌。   叫她姐姐?   弟弟?   有谁会对弟弟……做那种事?   最终,顾让眼中的情绪归于一片漆黑,他放下筷子:“我吃饱了。”   起身朝卧室走去,背影冷沉。 第23章 那年 “奖励。” 拉赫   几人吃完火锅时已经晚上九点了。   客厅的灯光泛着暖色调的光晕。   顾母已经回房间休息了, 徐骏意则吊儿郎当地靠着沙发测试软件,厨房里传来水流声和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   “蜻蜓低飞江湖畔,即将有雨在眼前。大雁北飞天将暖, 燕子南归气转寒……”顾让的卧室, 青青坐在书桌旁, 一个字一个字地摸索着,稚气的声音缓慢念着上面的诗歌。   卧室只有一张椅子,秦蝉便坐在床边,目光随着青青的小手移动着, 如今她也能认出一些盲文了。   “小蝉姐姐,蜻蜓长什么样子啊?”青青念完诗歌,想了一会儿问。   秦蝉沉思了下说:“蜻蜓啊, 有着两个鼓鼓的眼睛, 长长的身子,还有透明的翅膀。”   青青认真地想了想:“那它会咬我吗?”   “当你伸手抓它的时候, 它就会咬人的, ”秦蝉凑到青青身前,以指尖作势戳了戳她的脸颊, “蜻蜓也是吃肉的。”   青青被她戳的笑出声来,边笑边朝一旁躲避。   客厅一阵脚步声。   二人笑闹的动作一顿, 秦蝉抬头,顾让穿着件白色毛衣站在门口, 神情有些怔忡, 他的身后是客厅的灯光, 仿佛被揉碎了嵌在他的四周,脸颊格外白,手指尖被冷水冰得通红。   “哥哥?”青青抬头, 对着门口轻唤。   “嗯。”顾让回过神来,轻应一声,飞快地看了眼秦蝉,缓步走进卧室。   秦蝉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摸了摸青青的头发:“青青乖,让你哥哥检查你的作业。”   说完,目不斜视地走出卧室。   顾让身躯一僵,脚步顿了顿,却只能隐约感觉到她经过自己身边时的淡香。   刚刚还满室欢笑的卧室,刹那间归于平静。   “哥哥?”青青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顾让走到青青身边坐下,目光心不在焉地看了眼门口。   徐骏意已经在沙发上瘫倒了,电脑摆在腿上,时不时敲打下键盘。   秦蝉就坐在沙发的另一端,偶尔问他句什么,徐骏意回答得爽快,全然没有刚刚的冷凝。   “哥哥,小蝉姐姐是不是还在生你的气啊?”青青虽然看不见,但感觉到有些不一样,轻声问。   顾让收回视线:“没有,青青想多了。”   “是吗?”青青歪了歪头,“可是,我知道小蝉姐姐为什么生气啊。”   顾让滞了滞。   “我每次叫‘小蝉姐姐’,小蝉姐姐都会很高兴,夸我乖,可哥哥你每次都叫小蝉姐姐‘秦蝉’,好可怕,”青青瘪了瘪小嘴,“老师说了,要懂礼貌。”   “你该叫小蝉姐姐‘姐姐’才对。”   顾让坐在青青身旁,沉默了良久才开口:“作业都没问题,青青早点休息。”   “哦。”青青乖巧地起身,和客厅的两人道了晚安,回了主卧。   徐骏意看了眼时间:“靠!都快十点了!”   说着将资料保存,边关电脑边顺口问:“秦美女,回去吗?”   秦蝉缓缓站起身:“回吧。”   “行,”徐骏意颇有义气地看她一眼,“为了感谢你刚刚陪我说话,顺路送你一段。”   秦蝉笑了下,拿起一旁的外套。   顾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徐骏意随意地打了声招呼:“老大,我和秦美女先回……”   他的话在迎上顾让的目光时,莫名就僵在了嘴边。   他顿了顿,余光看了眼一旁的秦蝉,又看了看顾让,脑子难得接上了弦:“内什么,秦美女,我有门禁,得快点回去了。”   说完,不等秦蝉应,便急吼吼地出了门。   客厅只剩下秦蝉和顾让二人。   秦蝉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眼仍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她的顾让:“有事?”她说着,懒洋洋地一笑,补充道,“小让?”   “秦蝉。”顾让沉声唤她。   主卧里传来细小的动静,似乎被吵醒了。   顾让抿了抿唇,低哑道:“我有话和你说。”   秦蝉看了眼主卧房门,这一次没多说什么,走进他的卧室,坐在床侧看着他。   顾让迟疑了下,微微阖上卧室门,坐在一旁的书桌旁。   顾让的卧室没有空调,透着一丝凉意与沉寂。   最终秦蝉率先打破沉默:“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还关了门,有点不合适吧?”   顾让抬头看着她。   上一次,也是在这间卧室,是她关了房门,半是强迫地做了亲密的事。   现在却说不合适……   秦蝉故作为难地补充:“就算是姐弟俩,可我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   “秦蝉,”顾让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是我姐姐,我也不是你的弟弟。”   所以,从来不是什么姐弟。   也没有……像他们这样的姐弟。   “嗯?”秦蝉不解地看着他,“难道你想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知道你是怎么被迫留在我身边的?”   顾让的眉心紧皱。   这段合约,对他而言就像是个污点。   他装得如何清高,可人后,却依旧做了这样为人所不齿的交易。   可是,姐弟,似乎更无法容忍。   良久,顾让才开口,声音很轻:“我不知道那天是你的生日。”   秦蝉顿了顿,却问了个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所以,那天的聚会,是温盈可邀请的你?”   顾让看着她,没有否认。   秦蝉笑了一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白色的书桌,白色的椅子,还有坐在椅子上,穿着白色毛衣的少年。   秦蝉俯下身,在离他极近的距离停了下来,任由二人的呼吸相缠:“我说过,我是个很小气的人吧?”   顾让的睫毛微颤,目光直直看着她,没有说话。   他甚至觉得自己只要开口,便能碰到她的唇。   秦蝉垂眸,看了眼他紧抿的唇,微微上前。   顾让下意识地朝后避了避。   秦蝉没有继续,只笑了笑,直起身子淡淡道:“回了。”   说完就要绕过他朝门口而去。   顾让几乎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   秦蝉侧头,不解:“顾同学?”   顾让仍坐在那里,双眸低垂地看着一旁的桌面,沉默了两秒钟,才半是颓然地说:“温盈可只说,这是最后一次聚会,徐骏意也会去,很重要。”   秦蝉眉梢微扬:“所以,你就去了?”   顾让没有说话。   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可是话莫名就说了出来。   秦蝉也安静下来。   就在顾让以为她不会开口时,眼前忽然一暗,他下意识地抬头,秦蝉在离他极近的距离看着他,红唇开合间带着一丝温热:“奖励。”   说完,她轻轻吻上他的唇角,看着他骄矜克己的眉眼怔愣,冷白的容色微紧,散发着难以克制的冷漠感,甚至抓着她手腕的手不受控地用力,有点痛。   秦蝉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停顿了下,而后笑了一声。   她选择的路,她总会一条黑地走下去。   “你可以躲开。”秦蝉的声音很淡,有些含糊不清。   顾让身躯凝滞,僵立在座椅上。   他可以躲开,可是他却又很清楚她的意思。   他可以躲开,只当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明天、后天、大后天,就像前几天一样,她不会出现。   这分明是他想要的,合约的半年期限,并不会因她的消失而增加。   结束日期是四月六日——他记得格外清楚,甚至期盼着这日的到来。   可是……   顾让隔着一片朦胧,看着近在眼前的女人,心中的情绪复杂难堪。   无力与羞耻,渴望与自厌。   明明不喜欢亲密的碰触,却难以排斥她的接近。   最终,他自弃地闭了闭眼,手渐渐松开抓着她的手腕。   秦蝉低笑一声,看着眼前人漂亮的眉眼,映着头顶晕黄的灯光,透着丝禁忌的美感。   她跨.坐在他的腿上,以一个灵魂相拥的姿态,轻抱着他的后颈,辗转轻吻。   顾让的呼吸蓦地凝滞,等到反应过来,原本抓着她手腕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扣住了她的腰身。   一吻结束。   顾让的呼吸微急,手仍落在她的腰上,坐在不大的椅子上抬头看着她,眼尾染了艳色,左耳那枚红痣,也越发殷红。   秦蝉看着那颗红痣,压抑着胸腔里跳动的心脏,许久倾身上前,吻上他的耳垂。   顾让身子一紧,扣着她腰身的手不觉用力。   耳边,秦蝉的声音很轻:“生日的事,别以为就这样算了!” 第24章 那年 新年快乐!   周末, 游乐园门口。   阴天也挡不住来来往往的人群,伴随着游乐园里欢快的音乐声,格外热闹。   不断有人朝一旁等待的少年看过去, 白色的高领毛衣, 黑色的裤子, 明明是最普通的穿搭,可精致的眉眼却衬出一份昳丽。   顾让垂眸,只安静地站在原地。   秦蝉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他:“这么早?”她走上前。   顾让转头, 今天的秦蝉将头发扎起高高的马尾,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摇晃,像极了那晚在面馆忙碌的她。   “刚到。”顾让应声。   “那进去吧。”秦蝉接过他手里的票, 朝园区入口走。   来这里是她提议的, 今天一整天,他的时间都是她的, 当做对她生日的补偿, 顾让自然没有拒绝的资格。   “对了,”秦蝉突然想到了什么, 转头看着顾让,“你来过吗?”   顾让看了眼园区:“青青六岁生日的时候来过。”   秦蝉点点头, 挑了挑眉:“那就拜托你了。”   顾让看向她。   秦蝉坦然开口:“我没来过。”   小时候没来得及玩,母亲就去世了, 被秦家接去后, 她满当当的时间根本容不下游乐园这种被秦新城所不喜欢的东西。   游乐园很大, 更多的是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和前来约会的情侣。   秦蝉和顾让二人并没有紧锣密鼓地一个接一个项目的玩,不过就在园区走走停停,玩到哪里算哪里。   云霄飞车, 海盗船,飞跃地平线……   二人从上午进入园区一直玩到了夜幕降临。   游乐园的灯光打开了,五颜六色,霓虹彩灯在夜色里明明灭灭,阴沉的天都被染上了颜色。   秦蝉明显感觉到周围的人多了起来,纷纷朝着园区出口的方向疾步走去,甚至有人还在小跑着,边跑边催促着身后的人。   “闭园了?”秦蝉看向顾让,也许是玩了一整天的缘故,他的神色添了分放松。   顾让看了眼时间:“烟花秀的时间到了。”   秦蝉了然,却在此时,身边的一对情侣吸引了她的注意。   女孩拉着男孩的手,声音不自觉带着撒娇的语气:“快点啦,去晚了就占不到位子了!”   男孩拿着氢气球满眼无奈:“宝宝,咱们跨年不是才看过吗?”   “你懂什么,”女孩抓着他小跑了几步,“今天是园区十周年庆,据说今晚的烟花比往常要盛大的多,肯定很难忘。”   男孩小声嘀咕:“再盛大还不只是烟花……”   “你说什么呢?”女孩见软的不行,看着他佯作生气。   男孩立刻便服了软:“好了好了,你是我祖宗,这就跑起来!”说着快走了几步,手里的氢气球被女孩拉得突然脱手,颤颤巍巍地朝秦蝉这边飞来。   秦蝉顺手抓住了氢气球垂落的带子。   “谢谢,谢谢,”男孩忙追过来,一边道谢一边接过氢气球,转头看向女孩,“我说了吧,气球在你手里,绝对活不过三秒钟。”   “你!”女孩愤懑地看他一眼,最终被男孩拉着跑远了。   秦蝉看着那二人的背影,忍不住笑了笑,环视了一圈,突然转头看向顾让。   顾让一怔,她的眼神很亮,在夜色里,像是会发光。   “我们去玩那个吧!”秦蝉指着在夜色里安静地闪烁着灯光的摩天轮。   正值烟花秀的时间,摩天轮前空无一人,只有工作人员百无聊赖地站在排队的围栏后。   顾让甚至没来得及回应,秦蝉便拉着他朝那边走去,少有的兴奋。   工作人员见来了游客,也打起精神来,看着眼前样貌出色的男女,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摩天轮渐渐启动了,一点点地升上顶空,又慢慢落下。   地面的霓虹华彩,天空的漆黑宁静。   格外动人。   “刚刚那个女孩说,一会儿会有十年来最盛大的烟花。”秦蝉看向外面。   顾让看了她一眼:“嗯。”   话音刚落,远处一声响声,漆黑的天空中盛开了一束七彩烟花,而后烟花绽放,无数小烟花遍布天空。   第二束烟花紧随而至。   盛大,浪漫,瑰丽,惊艳。   秦蝉看着烟花,又看向身边正在看着烟花的顾让,他的目光柔和了许多,清晰干净的侧颜线条,漂亮的五官,还有微微隆起的喉结。   “以后,你会和其他人来这里吗?”秦蝉开口问道,声音在狭小的摩天轮分外突兀。   顾让转头朝她看来,望着她的眸,没有回应。   以后……   他们的合约,不过才六个月而已。   对他们而言,谈以后未免太过遥远。   秦蝉看出他心中的想法,扬眉笑了一声:“但你会永远记得这一晚。”她的声音如同施咒一样轻柔,而后上前,轻吻上他的唇角。   一个淡淡的,夹杂着清香的吻,浅尝辄止。   橙子的馨香与薄荷冷香在狭小的空间里彼此纠缠着。   一束烟花绽放在窗外。   顾让怔怔地感受着唇上的温软,直到外面隐隐传来喧闹声,他才猛然惊觉,摩天轮又转到了地面,他忙推开她,神色焦恼,声音却沙哑得不成样子:“秦蝉!”   工作人员就在外面,多了几个正在排队的游客。   以往她大胆,也不过是在卧室,如今,却被这么多人看着……   秦蝉看着顾让:“你确定不想?”   顾让抿了抿唇:“……不想。”   话音刚落,摩天轮在上升到最后一圈时晃动了下,秦蝉微微前倾的身子朝一旁倒去。   顾让下意识地伸手扶住着她的腰。   秦蝉看着他的动作,靠在他的手臂间,许久上前凑近到他怀中:“不想?。”   顾让扶着她腰身的手一僵。   秦蝉复又上前,唇齿描绘着他微微泛红的下唇……   二人从游乐园出来,回到公寓已经十一点多了。   尾巷路安安静静的,路灯照着归人。   名轩公寓已经近在眼前。   顾让停下脚步,唇仍微红着。   秦蝉逛了一整日也累了,告别后便要上楼。   “秦蝉。”顾让出声唤住了她。   秦蝉微诧,这倒是他第一次叫住她。   她转过身去。   顾让看着她,沉默良久:“生日快乐。”   迟到的祝福。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秦蝉愣了愣,直到走进公寓楼,才转头看去。   顾让正缓缓朝居民楼的方向走着,路灯照在他的身上,背影修长,笔直的脊背是骄矜的傲骨,在冬夜里熠熠生辉。   ……   秦蝉和顾让的关系肉眼可见地恢复到以前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徐骏意,终于不用每天去食堂都要对着老大自言自语,还要经受老大的冷气攻击。   这段时间,徐骏意和顾让的程序研发进展的很顺利。   顾让的课程少了很多,但因为要查阅大量的相关资料,他依旧会经常去林大。   秦蝉负责的项目在年底也都进展的差不多了,倒是空出来不少时间。   林城又下了一场小雪,下雪那天,几个人聚在顾家又吃了一顿火锅。   后来,徐骏意和顾让在顾家忙碌时停电了,秦蝉告诉了他们公寓的密码,并半开玩笑地表示:“以后你们的软件火了,我也能说这是在我的地盘研发出来的。”   徐骏意当即拍板:“等我们的软件火了,秦美女,我做主,免费送你百分之一的股份。”   那之后,她的公寓也成了几人偶尔聚集的地点。   青青来过几次,只是因为不熟悉物品的摆放位置,难免磕磕碰碰,顾母下楼不便,因此聚在一起的地点,更多的时候还是在顾家。   只是随着春节的临近,这样的聚会倒是越来越少了。   除夕这晚,新亚举办了一场庆功宴,多是新亚的内部高层参加,秦新城亲自给秦蝉来了电话,秦蝉自然不能缺席。   除此之外,秦新城还提及了三月中旬的一场晚宴,大概是和寰永的合作进展的很是顺利,寰永会在三月真正落户林城,新亚做东会举办一场欢迎宴。   庆功宴结束时,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秦新城去了下一场应酬。   除夕夜,家家团圆的日子,街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冷清中带着些孤寂,倒是满街的装扮都是过年的气氛。   树枝上挂着红灯笼,两旁的门市也贴上了迎新的对联,处处张灯结彩。   秦蝉喝了些酒,没有用司机送,一人沿着街道走了很久,才等到一辆出租车。   司机喜气洋洋地对她说要不是顺路,不会拉上她;还说自己送完她这一单,就回家吃年夜饭了,他的妻女还在家里等着他呢。   眉眼间的幸福溢于言表。   秦蝉安静地听着,直到路过尾巷路的居民楼,她突然开口:“师傅,在这里停一下吧!”   司机忙踩了刹车。   秦蝉道谢后打开车门下车,司机特地从车窗探出头看着她:“闺女,新年快乐。”   秦蝉沉默了两秒钟,才后知后觉地回了句:“您也是,新年快乐。”   目送着车影消失,秦蝉转头看向眼前的居民楼。   亮着灯的窗口人影攒动,好不热闹。   窗子黑暗的人家大多早早收拾了年货回家乡过节了。   就连地上的井盖,都贴上了红纸,写着大大的“福”字。   秦蝉没有去顾家,只是去了之前的健身器材那里,坐在了那个轮胎秋千上,一下一下地摇晃着,她甚至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酒气。   偶尔看一眼不远处顾家的窗子,暖色调的灯光在夜色静静亮着。   这本来就是个万家团聚的日子。   秦蝉笑了笑,最终从秋千上站起身回了名轩公寓。   洗去一身的酒气,边擦着头发边走出浴室时,她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机亮了下又熄灭了。   来自徐骏意的几通未接来电。   秦蝉皱眉,给徐骏意回了过去。   那边几乎立刻接通,徐骏意的声音急急忙忙地传来:“秦美女,你现在在公寓那边吗,有时间吗?”   “嗯,怎么?”   “我傍晚给老大打电话时,他好像在医院,问他也只说没事,他那个性子,真有事也不说啊,给他打电话也打不通,我现在在老家赶不回去,秦美女你有时间的话去看看……”   秦蝉皱眉,她知道徐骏意早几天便回了老家,可刚刚她明明看见顾家的灯亮着。   挂断电话,秦蝉顿了顿给顾让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秦蝉又去了一通,这一次依旧响了很久,将要自动挂断的时候,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顾让的声音很轻,有些沙哑,带着些回音:“喂?”   秦蝉却沉默了,也许是因为喝酒的缘故,也许因为今晚是除夕夜,她觉得自己的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莫名说不出话来。   顾让也没再开口,他那边很安静,只隐隐传来水流的声音。   过了很久,秦蝉听见顾让缓缓地说:“秦蝉,新年快乐。”   这次通话持续了三分钟的时间,却只说了一句话。   秦蝉坐在沙发上,手中仍拿着手机。   许久,她突然站了起来,将手机放在一旁,换上衣服起身走了出去。   除夕夜的尾巷路空荡荡的。   秦蝉很快便到了顾家,直接敲响了房门。   里面沉静了好一会儿,在秦蝉第二次敲门时,才终于有人来开门。   顾让站在一片晕黄的灯光里,身上的白色毛衣袖口挽起在手肘,指尖因为冰冷泛着通红,清淡的眉眼掩盖不住的诧异:“怎么会这个时候来?”   秦蝉看着他,之前氤氲在胃里的酒气似乎在这个时候翻涌了上来,惹得她的额头有些发烫,却说不出话来。   顾让看了眼她微湿的头发,侧身让开身边的位子,又将吹风机递给了她:“先把头发吹干。”   秦蝉没有拒绝,坐在他卧室的椅子前吹着头发。   顾让重新去了洗手间,他似乎在手洗着衣服。   几分钟后,秦蝉将吹风机放下,走向洗手间,斜倚着洗手间的门口,看着里面的少年。   他在洗顾母沾了些呕吐物的外套和毛衣,正低垂着头,额角的碎发落了下来,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着,眉眼间没有任何的不耐,他的情绪始终淡淡的,可脊梁却写满了不屈。   水很冰,他的手浸在冰水里,通红一片。   “徐骏意给我打电话了。”秦蝉开口。   顾让低低应了一声,看见徐骏意的未接来电时,他也猜到了怎么回事,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低声解释了句:“妈只是胃口不怎么好,带她去医院看了看,已经打完点滴休息了。”   “青青呢?”   “晚上一起吃了年糕,抱着新年礼物睡着了。”   一问一答。   他总是能将所有事安排得很好。   “顾让。”秦蝉轻轻开口。   “嗯。”   “新年快乐。”   话落的瞬间,窗外,遥远的石钟,响起了一声沉沉的长鸣。   零点了。   顾让手上的动作停下了,转头看着她。   直到楼下传来守岁的孩子欢呼的声音,顾让才回过神来,继续洗着手中的衣物,秦蝉回了他的卧室。   顾让只给顾母和青青的卧室安了空调,他的卧室很清冷,泛白的灯光映衬下,更是没有多少温度。   不知多久,顾让才走了出来,手依旧因为冰凉而通红,递给她一瓶温好的牛奶。   秦蝉没有接牛奶,只是看着拿牛奶的那只手。   顾让不解,刚要询问,手背被一只温暖的手覆了上来,源源不断的热气传入他的指尖。   他怔了怔。   秦蝉站起身,将他的手掌慢慢翻转过来,而后微微错开,以一个十指紧扣的姿态紧握着。   “秦蝉……”顾让心中阵阵慌乱,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秦蝉却已经走到他面前:“顾让,你会跳舞吗?”   顾让愣了下。   秦蝉抓着他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腰上,而后抬头揽着他的后颈,轻轻地摇晃着,踩着最简单的舞步。   说是舞步,更像是在徐徐漫步。   顾让的手很僵硬,喉结滚动了下,也许今晚的气氛很好,他没有避开。   没有音乐,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欢笑声与狗吠声的除夕夜,二人面对面,以一个亲密的距离起舞着。   他们的身体贴得很近,近到仿佛能听见心跳声,彼此的气味纠缠不休,呼吸声逐渐沉沉。   狭窄的卧室,添了暧昧。   秦蝉抬头看着眼前漂亮的少年:“下个月中,陪我参加一场晚宴吧。”她低声呢喃着,目光落在他的唇上。   秦蝉从来不知道,原来,对人也可以这样上瘾。   顾让揽着她的手一僵。   他知道陪她参加晚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将他们的关系半公开。   这不是他想要的。   却又难以回绝。   远处的郊区突然响起一声长长的鞭炮声。   顾让蓦地清醒。   也是在这个时候,秦蝉揽下他的后颈,抬头用力吻上他的唇。   这是一个缠绵的吻,唇.瓣厮.磨,辗转地轻.吮着彼此的温度。   原本暧昧的气氛,夹杂了几分欲.色。   顾让的肢体难以克制的僵硬,双手不觉紧攥着,他仍无法习惯她这样的亲密,心中强烈的克己心让他想要避开,却又难以逃离。   最终,在她轻轻地探出一点舌尖,飞快地舐了下他下唇的瞬间,顾让只觉自己脑子里有什么炸开,朝下涌去,他颓然地闭了闭眸,放弃了挣扎,便要回应。   却在此时,秦蝉想起什么,原本被酒熏得迷离的大脑清醒过来,撤开了身子,乍然结束了这个吻。   顾让呼吸急促地看着她,眼尾泛着红,双眸湿漉漉的。   秦蝉徐徐开口:“我没有拿手机。”   顾让不解。   秦蝉又说:“也没拿钱包。”   顾让微皱眉头。   秦蝉遗憾地从他怀中撤离:   “所以,给不了你钱了。” 第25章 那年 春天刚来,就要走了……   清晨。   不大却格外整洁的次卧, 老旧的电热扇竭力散发着微弱的光热。   窗帘露出了点缝隙,一道光钻了进来,照在被子上。   秦蝉缓缓地睁开眼, 脸颊被电热扇烤得微微泛红。   她看了眼头顶洁白的天花板, 还有满满散发着薄荷冷香的被子。   一旁细微的动静惹得她转头看去。   在看见电热扇时, 秦蝉愣了愣。   昨晚,这间卧室还只是一间冰凉的房间,仅有的热源,是一杯热牛奶。   下秒, 秦蝉突然想到什么,弯唇笑了起来。   唇有些痛,秦蝉忍不住皱了皱眉, 伸出胳膊摸了摸下唇的伤, 又想到昨晚的画面。   在她提完自己没带钱,并“遗憾”地从顾让怀中离开的时候, 顾让紧皱眉头死死地盯着她, 很久,而后近乎凶狠地吻了她。   顾让学什么都很快, 甚至达到过目不忘的程度,可是唯独在亲吻上, 即便这么多次的练习,他的吻还是很生涩, 重重撞在她的下唇, 瞬间便有铁锈味传来。   那是一个带着血腥与欲.色的吻。   只是在秦蝉表示“自己不走了”时, 顾让想也没想便回绝了,并还想要在凌晨一点将她送回公寓。   奈何秦蝉决定的事情,少有人能改变。   最终的结果, 是顾让抱着被子去了客厅。   除夕夜,又发生了这么多事,秦蝉很快便睡着了。   只是在朦胧中,她听见外面隐隐传来翻找东西的声响,而后像是在小心地维修着什么,房门被人轻轻打开。   她翻了个身再没有在意。   如今想来,他找的、修的,应该就是这个老旧的电热扇了。   厨房里有声音传来。   秦蝉关了电热扇,穿着顾让的拖鞋走了出去。   厨房的窗子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顾让穿着白色的毛衣,站在晨光与热气里做着蛋饺,一旁煮着的圆子在热汤里翻滚着。   安静而美好。   “早。”秦蝉轻声开口。   顾让拿着勺子的手一顿,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只低低应了一声,余光却望见她白皙的脚蜷在自己过大的拖鞋里的画面。   墨绿的拖鞋,雪白的肌肤,淡粉的脚趾。   顾让飞快收回目光。   秦蝉朝他走了过去,站在他身边朝锅里探了探,而后抬头看着他:“顾姨和青青还没醒?”   “嗯。”   “顾姨没事了吧?”   “没事了。”   秦蝉点点头,看着怎么都不肯看自己的顾让,眨了眨眼:“我的嘴现在还疼呢。”   顾让似乎有些慌乱,夹虾仁的手夹了三次才成功夹起,耳尖都涌上了血色,最终只说出了句:“……抱歉。”   秦蝉:“……”   “以后你要温柔点。”   “好……”顾让刚要应,陡然反应过来,转头看着她。   “怎么?要反悔啊?”秦蝉点了点自己下唇的红痕,“这是罪证。”   顾让极快地扫了眼她的唇,喉结微动了下。   门口却传来顾姨疑惑的声音:“小蝉?”   秦蝉一顿,转过身去,顾母只扶着一支手杖,手中正拿着围裙,显然想要来帮忙,却在看见秦蝉时愣住了。   “怎么……”顾母错愕地看着他们二人。   秦蝉笑:“顾姨,我昨……”   “她来给您拜年,”顾让飞快打断了她,“刚刚鞋袜不小心湿透了,就换了下来。”   秦蝉睨了眼他。   顾母不疑有他:“湿了要先去暖暖,着凉就不好了,小让,你给小蝉倒杯热水,这里我来忙就行,休息了一晚上,感觉好多了。”   “没事,妈……”   “也让小蝉尝尝我的手艺。”顾母直接打断了顾让的话。   秦蝉笑着应:“好啊。”   青青也醒了过来,换上了红色的新裙子,整个人像个精雕玉琢的小团子,格外可爱。   听见秦蝉的声音,青青显然很高兴,脆生生地喊了句:“小蝉姐姐,新年好!”   吃饭时,顾母拿出三个红包递给三人:“小蝉,你的和小徐的,我打算年后再给你们呢,这刚巧你在这里!”   秦蝉看着手里的红包,愣了下。   母亲走后,她收到的红包其实并不少,可那些人不过是看在秦新城的面子上罢了,她很清楚这一点。   她突然很感激,感激那一天,在格里餐厅遇到了顾让,遇到了那个把她护在身后的少年。   饭后,几人闲来无事,干脆和青青玩起了猜歌名的游戏。   顾让有一台改装过的播放器,里面有不少青青常听的歌曲,顾让负责播放,秦蝉、青青和顾母三人来随意猜。   最初秦蝉也只是友好参与一下,可看着青青一个一个地猜出来,倒还真有了几分兴趣。   从《小兔子》到《三只熊》,从《健康歌》到《do re mi》,秦蝉每一个都听着熟悉,奈何青青总听到前奏便猜了出来,那欢喜雀跃的小表情,直抓着秦蝉喊加油。   顾母则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   直到最后,秦蝉无奈地笑笑:“我输了。”   顾让的眉眼柔和了许多,看了她一眼,起身倒了三杯温好的果汁放在三人面前。   播放器随机播放了下一首,开头便是戏曲。   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青青这一次猜不出来了,抓着秦蝉:“小蝉姐姐?”   秦蝉看向顾让:“小让?”   顾让听见她的称呼神色微僵,刚要开口,一直看着几人的顾母开了口:“《林海雪原》。”   几人同时安静,而后又一同笑开,顾让也微微弯了弯唇角。   这一晚,秦蝉在顾家吃的晚饭,只是没有留下,被顾让送回了公寓。   而顾母自从知道秦蝉一人过年后,每天一大早便来电话要她过去。   这个年,秦蝉几乎是在顾家过完的。   初六那天,徐骏意回来了,当天便大包小包地提着礼物上了门,多是些老家的特产。   那天晚上,几个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还是老样子——涮火锅。   几个人吃吃涮涮,最后连羊肉都不够了,以猜丁壳的方式决定谁下楼去买。   结果自然是徐骏意大喊着“阴谋”下了楼。   初八后,顾让和徐骏意的软件开始进行到初步上线和拉投资的阶段,秦蝉也回到了新亚。   这个春节,像是镶嵌在这个冬季末尾的一场大型的梦,带着心照不宣的默契,永远地被铭记。   三月初,林城的各大媒体开始报道新亚和寰永将要合作的新闻,并称之为“强强联合”。   在其他企业眼中,这样铺天盖地的宣传无疑是一场预热,只等到月中的那一场宴会上,将这个传闻坐实。   秦蝉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新闻报道,许久讽笑一声。   她经手的三个项目,从新亚影城接触到的新亚在传媒行业的影响力,到捐赠林大图书馆得到的新亚的财报,再到后来的基金会,新亚的资金链果然出现了问题,寰永几乎算是秦新城的救命稻草,因此,连三七的利润分成都能让出去。   还真是把新亚当成命根来呵护。   手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秦蝉看了眼屏幕:“梁隽哥?”   “小蝉儿,”梁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哑,“还在忙?”   “刚刚忙完,”秦蝉看了眼窗外,没想到天已经暗了,“梁隽哥,有什么事吗?”   “明晚秦家的晚宴……”   “嗯?”   梁隽默了默才继续说:“不知道有没有荣幸,邀请你当我的女伴?”   秦蝉微讶,顺手打开晚宴邀请名单:“梁隽哥也会来?”   如今的梁隽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名望,完全可以不出席这类应酬了。   梁隽的声音微缓:“有些事,想试一试。”   秦蝉看着名单,直到看到文雅夫妇才了然,想必又是要她当挡箭牌:“抱歉,梁隽哥,我已经约了人。”   梁隽停顿了好一会儿:“是吗?”   “嗯,”秦蝉关了电脑,听见对方的声音有些异样,安慰道,“梁隽哥,这么多年了,文小姐既然放下了,你也放下吧。”   梁隽沉默了很久,才淡淡地笑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晚上。   晚宴在市中央大楼的顶层举行,七点半开始。   秦蝉安静地坐在市中心大楼的大厅里等待着,七点二十的时候,她像是感知到什么,抬头朝外看过去。   一道身影从的士上走了下来。   这是秦蝉第一次看见穿西装的顾让,笔挺的西装穿在他的身上,衬出一种说不出的清贵与华丽,仿佛本该如此,那股骄矜的贵气,笔直的脊梁,以及漂亮干净的五官、冷白的肌肤,映衬着淡色的唇,轻易便吸引周围所有人的视线,又冷又媚。   秦蝉站起身,安静地看着他。   顾让也在看着她,脚步微顿。   她穿着黑色的礼服,精致的妆容衬的她越发惊艳如欲滴的玫瑰,红唇饱满,眼尾满是妩媚。   许久他才走上前来。   “真后悔。”秦蝉走到他面前,轻声说。   顾让不解。   “让你被别人看去了。”秦蝉小声嘀咕。   顾让的耳尖诡异地红了红。   秦蝉笑了笑,挽起他的臂弯,和他一同朝电梯走去。   宴厅已经来了不少人,正在三五聚在一起小声应酬着,觥筹交错间,有人笑出声来,也有人在忍气吞声。   秦蝉挽着顾让一露面,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梁隽。   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仍来了这里,明明不喜欢这里的一切,可还是来了。   然而,当看见秦蝉挽着身边的男人出现时,梁隽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怔忡,以及心里翻涌的酸涩。   那是她拒绝了他也要选择的男人。   她脸上的笑,比起平时的应酬假笑,要动人的多。   秦蝉察觉到这边的目光,朝梁隽看了过去,随后微怔,总觉得刚刚梁隽的神色有一闪而过的阴霾。   她顿了顿,挽着顾让走过去打了声招呼:“梁隽哥。”   顾让随之看向梁隽。   二人的目光无声地在空中碰撞,却很快又得体地避开。   秦新城作为晚宴的主办方,很快出现在宴厅,而寰永的顾老爷子因为身体不适,只让身边的副手付岩代为出席。   秦新城这晚很高兴,和付岩一同畅饮了几杯。   只是在看见秦蝉挽着顾让时,脸色微微阴了阴。   秦蝉知道他为什么不悦,不外乎自己这个一直乖乖听话的知了,突然不听话了而已。   “秦先生?”一旁的付岩的疑惑发声,顺着秦新城的目光看向秦蝉和顾让。   起初只是随意扫了眼,而后他像是察觉到什么,身躯一僵,神情微变,视线定在顾让身上好一会儿。   秦新城猛地反应过来,恢复如常:“付先生,这是小女。”他说着,接过秦蝉敬的酒,看了顾让一眼:“小蝉从大学时就想试试谈个朋友玩玩,只是那时忙着学业一直没机会,没想到工作了又贪玩了。”   秦蝉唇角的笑一顿,抓着顾让的臂弯也随之收紧。   玩……   她很快又笑开:“爸,您说笑了。”   秦新城敏锐地看了她一眼:“我看你梁隽哥自己一个人在吧台那边,去找他说说话,以后免不了亲上加亲。”   这番话提醒的意味很浓。   已经把要她与梁家联姻的话题搬到了明面上。   秦蝉紧紧抓着顾让的手臂,而后低垂着眉眼笑出声,声音隐隐还带出几分撒娇的意味:“爸,您又在开我和梁隽哥的玩笑了。”   “既然是秦先生的女儿,我就要敬二位一杯了。”沉默的付岩突然作声,走到秦蝉面前。   秦蝉礼貌地碰了碰杯,看见付岩直直地朝顾让看去,她微微皱眉,所幸顾让没有不耐,只是有礼地碰了下杯壁。   秦新城将秦蝉留了下来,秦蝉只来得及对顾让说一句“宾客区等我”,便跟在秦新城身边,结识那些所谓的林城的上流社会人士。   等到从秦新城身边离开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秦蝉安静地微笑着,拿着红酒穿过对她打招呼的来宾,直到走到宾客区,看见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等着她的顾让,才放松下来。   那一瞬间,喝了太多酒后的眩晕顷刻涌上大脑。   秦蝉忍不住晃了晃身子,手臂被人扶住了:“小心。”   秦蝉转头,梁隽正站在她的身边:“梁隽哥。”她勉强撑起一抹笑。   梁隽皱眉,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一道人影朝这边走了过来。   顾让扶着秦蝉,看着梁隽:“我来就好。”声音平静无波。   梁隽迎着顾让的目光,他刚刚查了查这个少年,比秦蝉小了三岁,学业优异,家境却贫寒。   这样的人,和这个宴厅本该格格不入。   可此时,他站在这一堆觥筹交错的豪华光影中,脊梁笔挺,没有一丝自卑,反而满身傲骨,似乎永远带着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淡然。   没等梁隽开口,秦蝉已经做出了选择,她转而扶着顾让的手臂:“梁隽哥,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   梁隽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顾让平静的眸,突然想起当年自己第一次看见喝醉的秦蝉时,满眼对酒味的嫌厌,而那时她的眼中,则是淡淡的难堪。   与现在,迥然不同。   秦蝉挽着顾让朝宴厅出口走着,走到无人处时,秦蝉的脚步停了下来,身上的大半重量几乎全压在了他的身上。   顾让沉默地看着她。   秦蝉静默了几秒钟,呢喃:“这下,是真的后悔了。”   她想让顾让看见另一个她,那个在应酬里笑得虚伪的她。   可是此时,她是真的有点后悔了。   她怕从顾让的眼中,看到和当年的梁隽一样的眼神。   只是,梁隽可以,顾让却绝对不行。   顾让安静注视着她的眉眼,许久,伸手将她手中的酒杯拿了过去:“秦蝉,你不喜欢喝酒。”   不是“我不喜欢”,而是“你不喜欢”。   秦蝉抬头,隔着隐约的灯光望着他。   下秒,她踮脚轻轻吻上他的唇,就像蜻蜓点水,转瞬即逝,却在他的唇上,留下了淡淡的口红印记。   回到名轩公寓时,已经十点半了。   秦蝉是被顾让背回的公寓,她能感觉到他将她扶到沙发上,为她脱了高跟鞋,高大瘦削的背影站在化妆台前,仔细察看着上面的瓶瓶罐罐,而后拿了卸妆油为她卸了妆。   甚至为她挤好了牙膏,递给她。   秦蝉的意识早已经清醒了,却始终一动没有动,看着他在为自己忙碌着。   直到她进了洗手间,顾让便坐在沙发上。   秦蝉从洗手间出来时,顾让仍坐在那里,低头看着地面一动未动。   却没有了之前在宴厅的清冷傲骨,反而腰身微颓,满身孤寂。   “顾让。”秦蝉唤他。   顾让抬起头看向她,神色淡淡地点点头:“我先回去了。”   “顾让!”秦蝉的语气加重了些。   顾让的脚步一僵,许久才转过头来看着她微醺的眸:“秦蝉,联姻的话,我们的合约应该会自动取消吧。”   秦蝉疑心自己听错了什么,看着他反问:“什么?”   顾让垂眸,语气比神情还要淡:“其实,距离合约到期,也没剩几天了。”   秦蝉静立在原地,语气逐渐清醒:“这是你想说的?”   “……是。”   秦蝉朝他走去,站在他面前:“你希望我联姻?”   这一次,顾让没有说话。   秦蝉紧盯着他,下秒伸手揽着他的后颈,用力地咬住了他的唇。   就像春节时的那个吻一样,夹杂着血腥味,不同的是,那一次是因为生涩,这一次,秦蝉是故意的。   只是到了后来,咬逐渐变成了吻。   她的手缓缓下移,穿过他身上的西装,移动到他的胸口。   空气中浸满了暧.昧。   顾让抓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秦蝉。”   秦蝉静静地看着他:“现在距离四月六日还剩下二十天,你要违约吗?”   顾让的手顿住。   他很清醒,自己没有拒绝的资格。   他更清醒,心中升起的,除了自厌的情.欲,还有……自暴自弃地沉沦。   他无比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秦蝉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撤了出来,吻逐渐落在他的耳垂,喉结……   带着他一同倒在一旁柔软的沙发上,看着他苍白的肌理渐渐显露,年轻有力的躯体蓄势待发,看着他眼中染上了殷红,靡丽至极。   他的后背,当年被钢筋划出的伤,仍然横亘在他的肩头。   秦蝉轻吻上去,以齿尖研磨撕咬,听着他的呼吸沉重。   她的呼吸,逐渐与他步入了同一频率。   一场风过后,便是空气,都满是春天的味道。   ……   秦蝉睁眼时是在床上,天还暗着。   她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和顾让昨晚是怎么痴缠着从沙发到了这里,也记得……她一整夜都没有睡。   她靠着醉酒、靠着那份合约,卑鄙地逼迫着顾让和她做尽亲密的事情。   头仿佛要爆炸了一样,秦蝉看了眼身边的顾让,起身穿上衣服,却在落地的瞬间皱了皱眉,腰和腿都有些酸痛,好一会儿她小心地走了出去。   她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秦蝉去了公寓楼下的花园里坐着,目光始终看向自己所在那栋楼层出口。   一直等到黎明,等到天色大亮,她的手脚有些冰凉,顾让的身影才终于出现,走下台阶时脚步顿了顿,似乎想要朝这边看过来,却最终没有动,起身离开。   秦蝉走了出来,上了楼。   公寓里空荡荡的,只有茶几上放着两碗清汤面,就像她第一次去顾家时,他煮的那样。   只是面条早已经过了很久,凉透了。   ……   顾让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半了。   从秦蝉六点半出门,到十一点半,整整五个小时。   他这样的人,就连等待,都像是一种纠缠。   顾让下午要去见一个对他研发的软件很感兴趣的投资商,这会是他的起点,也是仅剩的希望。   他打开房门,脚步却顿了下。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坐在沙发上,顾母正坐在一旁,眼中满是忧虑。   昨天宴会上,他曾见过的那个叫付岩的人。   “小让,昨晚你去哪儿了?电话也打不通,”顾母走上前,担心地看着他,“这个人一大早就来了,指名道姓地说要见你。”   顾让扶着顾母,将顾母护在身后:“付先生找我有事?”   付岩站起身,礼貌地颔首:“顾先生,我们董事长想要见您一面。” 第26章 那年 他说:“我真的希望,从没……   秦蝉在公寓里待了三天时间。   第一天, 她熬了一整夜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第二天叫来了家政中心,把公寓打扫得干干净净, 不留一点之前的痕迹, 第三天, 她只是穿着睡衣光着脚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发呆,偶尔看一眼新闻,查看下最新动态。   没有难受,也没有什么伤心, 只是觉得脑子里空空的。   梁隽来过一通电话,只是温和地说着以前她经常去南桥岸看电影的事情,还说, 她曾经想找的一部电影的绝版蓝光碟, 他找到了。   通话的最后,梁隽说:“小蝉儿, 想想还是告诉你一声, 我早就放下文雅了。”   秦蝉沉静了许久,才轻轻应了一声:“嗯。”   通话断了, 她将手机放在一旁,依旧觉得浑身无力, 仿佛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像是回到了十二岁那年, 她坐在母亲的病床前, 一个人呆呆地从晚上九点半坐到第二天清晨。   直到第四天下午, 冯茜来了电话,声音听起来有些焦灼:“秦总,董事长让您明天务必来公司一趟。”   秦蝉紧皱眉心:“嗯?”   “您没看这几天的新闻?”冯茜迟疑了下, “秦总,之前和寰永的合作,不知道什么原因,对方好像有取消合作的打算。我现在把消息发给您。”   秦蝉的意识逐渐回笼,目光渐渐明晰。   秦新城既然举办了那场晚宴,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怎么会突然生变?   冯茜的消息恰好发了过来,秦蝉点击查看。   原本新亚和寰永的合作,应该在晚宴后的第四天放出风声,刺激大盘,三月末正式确定合作意向,签订合作协议。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寰永突然取消了公开的新闻发布会,甚至连理由都没有给新亚。   而这一变动,直接导致了新亚的股价大跌,大盘也创了新低。   秦蝉退出新闻,将手机扔在一旁,起身朝洗手间走去。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唇也失了颜色,锁骨上仍残留着些暗红的痕迹。   秦蝉轻轻吐出一口气,洗了澡,化了妆,拿着资料起身走了出去。   变动发生的始料未及,甚至当天晚上,新亚的另一桩秘闻也经由一家没有新亚控股的媒体曝光了出来。   ——新亚的资金出现了大的纰漏,几个公开项目的盈利却难以弥补其背后的资金漏洞,甚至可能面临被执法部门追责,因此才会积极谋求和寰永的合作。   一时之间,新亚的大盘面临着随时崩溃的风险。   秦蝉是在第二天去的公司,秦新城亲自来的电话,语气沙哑,听起来像是熬了一整夜的样子。   到公司时,公关部门正忙得手忙脚乱。   秦蝉仍旧化着精致的妆,穿着得体的黑色休闲西装,缓步走进顶层的办公室。   秦新城已经在那里等着她了,他的脸色很差,眼下满是疲惫,显然这几天的发展令人始料未及。   办公室里除秦新城外,还有几个西装革履、拿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子,是新亚律师团的人。   “爸。”秦蝉打了声招呼。   秦新城对她点了点头,竟然没有提及晚宴上的不快,甚至神情比起以往的公事公办,都显得友善了些:“小蝉,坐。”   秦蝉隔着长桌,坐在秦新城的对面。   其中一位律师递给秦蝉一份文件,和秦新城面前摆放的一模一样。   她随意翻看了下。   是一份股权让渡协定书,转让方写着秦新城的名字,而受让方赫然是:秦蝉。   “爸,您这是什么意思?”秦蝉“微讶”,抬头看着秦新城。   “这一次,新亚的风波不小,小蝉,爸也老了,你也有本事了,”秦新城看着秦蝉,“你是我唯一的女儿,这些股份早晚都要给你的……”   很感人。   秦蝉低垂着眉眼,看着文件上白纸黑字写着的“转让28%股权”,而秦新城仅给他自己留下5%。   秦蝉不觉在心里讽笑一声。   在风波刚起时,把股权转让给她,把风险也转嫁给了她。   而新亚的股权与投票权从来都是分割的,秦新城手中仍然拥有着45%的投票权。   新亚的最终决策人仍然是他,只是承担风险的人变成了她而已。   到时,新亚出现什么乱子,该查该办的人,都是她。   父女情深。   还真是“深”。   “小蝉……”   “好啊。”秦蝉抬头看着秦新城,弯着眉眼笑了起来,“我想要帮您度过这次难关。”   她说着,利落地在一式三份的协议上落款签字。   秦新城的眉头松了松,从一旁的文件夹中拿出一张照片:“这次寰永突然反悔,可能和这张照片上的男孩有关,小蝉,你去查一查。”   秦蝉接过照片,却在看见照片上的人时,唇角的笑微僵。   那是一张旧照片。   照片上的男孩,皮肤白皙,两三岁的模样,仍有些婴儿肥,漆黑圆滚的眼睛像黑曜石,精致可爱。   像极了冯茜曾经拿给她的那张老报纸上的男孩。   不同的是,眼前的照片更为清晰,清晰到能清楚地看清男孩的左耳耳垂,有一颗暗红色的小痣。   秦蝉的意识有短暂的空白,直到对面秦新城略有些不悦的声音传来,她才陡然回神。   “怎么了?”秦新城问。   秦蝉摇摇头:“可能昨晚没有休息好。”   秦新城收回视线:“你先出去吧。”   秦蝉颔首,拿起文件和照片,面色平静地走出办公室,直到来到新亚楼下,她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可就连打开车门的手都是冰凉的。   秦蝉飞快驾车回了公寓,翻出了私密的文件夹,找到了当初冯茜发给她的旧报纸扫描件。   刚收到这份文件时,正是晚上,当时她看了许久的邮件,眼前有些花乱,不过匆匆扫了一眼。   噪点多加上年代久远,且还是黑白照片,未曾太过在意。   可此时,她将目光缓缓移动到那孩子的左耳耳垂上,那里有一个黑点,和周围的噪点混合在一起,很不起眼。   像是一枚痣。   和顾让耳垂的那枚痣很像。   秦蝉有些恍惚地将报纸和那张清晰的照片放在一起,仔细看着上面的男孩。   眉眼,鼻子,唇……   曾经那些被自己忽视的诡异的熟悉感连接起来,慢慢地汇聚成一个她曾经觉得荒谬的“真相”。   放在手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秦蝉被惊了一跳,好一会儿才拿起手机:“喂?”   冯茜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秦总,有媒体在传,寰永顾家当年丢失的那个孩子找到了,只是还没得到确切消息。您当初不是让我调查过这件事?”   “秦总?秦总?”   “冯茜,你帮我一个忙,”秦蝉哑声开口,“之前你发送给我的顾家那个孩子的报纸,还留着吗?”   “还有一份备份。”   “你能去鉴定机构帮我把那张照片修复的相对清晰些吗?”秦蝉看着那张模糊的报纸照片,嗓音逐渐平静。   冯茜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秦蝉的语气也觉出了她的严肃,郑重答应了下来。   秦蝉道了谢,挂断电话,才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离一样,倒在一旁的沙发上。   如果顾让真的是那个孩子,那么,以顾家老爷子十几年都不曾放弃寻找他的重视,在得知顾让曾被她胁迫后,必然会质疑和新亚的合作吧?   那么,这几天寰永对和新亚合作的态度转变,便有了最合理的理由。   秦蝉得到那张照片的修复版,是在第二天上午。   冯茜来了电话,只说修复好了,目前存放在照相馆中,她不方便去取。   秦蝉便亲自去了一趟照相馆。   拿到那张修复好的照片时,秦蝉已经很平静了。   旧照片的修复并不能达到尽善尽美的程度,却已经能分辨出,照片上的男孩左耳耳垂究竟是噪点还是小痣了。   顾家当年走丢的那个叫顾谦的孩子,就是如今的顾让。   这个世界太小了。   秦蝉坐上车,轻轻趴在方向盘上,脑子里一片纷杂,直到一旁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才睁开眼,看了眼手机屏幕,而后神色微怔。   来电显示:顾让。   发生那晚的事情后,她再没有去过顾家,也没有再联系他。   他也是。   这是他第一次联系她。   秦蝉看着屏幕,看了很久,没有接通。直到通话自动断开,铃声停止。   可很快,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秦蝉吐出一口气,最终接通了电话,将手机放在耳边,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着。   通话那端也很安静,只隐隐传来几声浅淡的呼吸声。   也许过了一分钟,也许更久,顾让率先打破了寂静,声音嘶哑,却又带着丝温柔与坚定:“我有话想对你说,秦蝉。”   “很重要。”   秦蝉抓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半小时后,我回名轩公寓。”   “好。”   秦蝉将手机放在一旁。   她不怀疑是顾让让寰永取消了和新亚的合作,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知道,更大的可能,是顾老爷子暗中调查了顾让,发现了这件事。   顾老爷子即便已近八十,那双眼睛的迸出的凌厉,却是从大风大浪里历练出来的。   秦蝉直接开车回了公寓,却没想到,会在公寓门前,遇见一个自己久未再见的人——温盈可。   她如今穿着浅色的休闲正装,原本温柔的长发也扎了起来,却仍能让人一眼看出,是个还没经过社会洗礼的实习生。   见到秦蝉,温盈可的脸色有些白,却依旧咬了咬唇走到她面前:“秦小姐,你和顾让之间的事情,我都已经听说了。”   秦蝉看着她:“温同学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用顾母威胁着顾让,和她签了六个月的合约。   而温盈可,是她棒打鸳鸯的其中一个。   “不只是那个,”温盈可抬头看着她,“还有你用钱买顾让的时间,让他和你在一起,甚至用钱羞辱他,只为了……为了戏弄他!”   秦蝉微微垂下眼神,语气淡淡的:“是吗,温同学知道的真多。”   她给顾让钱这种事,连徐骏意都不知道,温盈可却知道了。   得多信任啊……   “秦小姐,你这样用尽手段地强迫他,只会让人觉得不齿。”温盈可的眼圈有些红,“顾让他是个人,不是你戏耍的对象。”   秦蝉安静地站在原地,看了眼温盈可身前写着“华悦”的工牌:“温同学,那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通电话,你就会丢掉你现在的工作?”   温盈可脸色微白:“秦小姐,你只会威胁人罢了。”   “如果不是你,顾让他本应该是最优秀的天之骄子,他会和合适的人,谈一场两情相悦的恋爱,而不是被人逼迫着,出卖他的感情!”   温盈可的声音铿锵有力。   秦蝉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转身走进公寓楼。   她的确只会威胁人。   卑鄙地,用尽手段地去威胁人。   今天的天气很阴沉,天空也灰蒙蒙的。   明明才下午三点,却仿佛已近黄昏。   公寓楼的走廊一片昏暗。   秦蝉在走廊里待了一会儿,直到情绪平复下来,才缓步朝自己的公寓走去。   输入密码,开门,将手包放在玄关处。   顺理成章的动作,在看见公寓里沙发上坐着的人影时停住了。   顾让就坐在那里,只穿着件单薄的白色毛衣,脸色苍白,神色有些怔忡,干净清媚的眉眼在昏沉的天色映衬下,染上一股莫名的疏冷,浑身被死寂包裹着。   而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秦蝉曾经调查过他的、印着他年幼时照片的旧报纸,以及一份关于“顾谦”的详细资料。   秦蝉愣了下,手不觉紧攥着,指甲用力嵌入掌心。   她突然想起曾经有一天,她半是胁迫地揽着他的后颈,暧昧地对他说,以后你可以直接来这里,反正你知道密码。   却没想到,他第一次主动前来,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等很久了?”秦蝉走上前,声音竭力维持着平静。   顾让没有动,目光仍定定地看着茶几上的文件,声音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打电话时,我就在公寓楼下。”   秦蝉听着他语气里的冷淡,安静了很久:“你想说什么?”   “顾海予找我了。”顾让平静地说。   顾海予,寰永的董事长。   他说,他是他的爷爷。   最初,他只觉得荒诞,可当血缘鉴定结果出来,一切都是真的。   秦蝉没有诧异,仍坐在那里看着他。   顾让抬眸迎上她的目光,唇动了动,声音沙哑:“你早就调查过我?”   茶几上这些文件上的调查日期,是顾母心脏病发住院的那段时间,也是他答应与她签订合约的那几天,更是新亚决定和寰永合作的时间。   秦蝉看了眼桌上的文件,没有否认。   她的确对顾让起过疑心,可是这疑心,在知道顾母也姓顾的时候,便被打散了。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老天竟然这么爱开玩笑。   顾让看着秦蝉沉静的神色,静默半晌:“所以,你从头到尾都知道,我是顾家的人,才会和我签订了那份六个月的合约?为了接近我,促进新亚和寰永的合作?”   秦蝉看着顾让,看着他清瘦苍白的脸,看着他的眼神冷静到没有一丝波动。   良久,她收回目光,将手机放在茶几上。   这一瞬间,秦蝉莫名想起来温盈可的话。   他本该和合适的人,拥有一段两情相悦的爱情。   秦蝉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威胁人很没有意思,强求来的感情也很没有意思。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用尽了手段耍尽了心机,到头来还是不喜欢。   “秦蝉,回答我。”顾让沉声道。   秦蝉凝望着他:“你想听怎样的答案?”   顾让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眼尾隐隐泛着红,紧盯着她:“如果寰永绝不会和新亚合作呢?”   秦蝉这一次没有开口,她只是在沉思着,大概足有一分钟,她抬头看着他:“顾让,我们把合约取消吧。”   顾让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下,死死望着她,许久嘲讽地笑了一声:“秦蝉,在你心里,有什么是不需要钱来衡量的呢?”   一顿午餐的时间,一个拥抱,一个吻,一段感情……   都可以被具象的钱所取代。   从来都是玩玩而已。   如今,没有价值了,就可以被随意抛开。   秦蝉起身走进卧室,拿出曾经签好的合约文件:“当初一式三份,律师那里,我会让他将文件销毁,这一份……”   并不厚的文件,在她的手中被撕成了两半。   纸页被撕碎的滋滋啦啦的响声,在空寂的客厅隐约回荡着。   “秦蝉!”顾让哑着嗓音厉声唤她。   秦蝉将撕碎的文件扔进一旁的垃圾桶中:“顾同学,恭喜你,自由了。”   顾让死死地看着她,就连左耳耳垂鲜红的红痣暗淡了许多。   他的眼中有自嘲,有愤恨,到最后变成浓郁的、化不开的漆黑冰冷。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秦蝉,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从没与你相识过。”   秦蝉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这个自己曾无比庆幸遇到过、被保护过的少年,在此时,说希望与她从没相识。   秦蝉将喉咙里翻涌的情绪咽了下去,而后扯起一抹笑来:“那挺好。”   顾让走了。   头也不回地转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秦蝉仍站在茶几前,任由空气里最后一缕淡淡的薄荷冷香逐渐散去,空气中只剩下一片冷清。   仿佛连呼吸都有了回音。   秦蝉转身坐在沙发上,轻轻地蜷起膝盖,窝在角落。   她又一次想起了当初的那株昙花。   可是顾让不是昙花。   昙花凋零,她只是惋惜和失落。   昙花没有刺,不会伤人。 第27章 那年 回来   秦蝉在沙发上一直坐到晚上, 外面的夜已经深了,她出去买了一碗热汤面。   面馆的老板乐呵呵地问她怎么这么晚吃晚饭,并多给了她一颗卤蛋。   秦蝉只笑了笑, 没有多说什么。   回到公寓, 她平静地将热汤面吃完, 开始收拾公寓,直到看着公寓干净得一尘不染,她的鼻尖上也升起一层薄汗,便沉沉睡去。   这一晚, 秦蝉睡得很好,没有做梦,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 秦蝉化好妆, 最后看了眼镜子里与平时没有两样的自己,给郑威的秘书去了一通电话。   郑威, 新亚的股东之一, 和秦新城的沽名钓誉不同,郑威更像一个真正的商人。   他只看中利益。   新亚资金出现问题, 股东大会不可能不知情。   郑威主张将股份变现,及时止损, 即便被收购,也不影响他的利益;而秦新城却放不下新亚董事长带来的地位和面子。   和寰永几乎要成功的合作, 让郑威收敛了许多, 如今合作破裂, 恐怕那些股东大会能坐得住的人不多了。   和郑威的见面地点,是在一家星级餐厅的包厢。   约定的下午四点,秦蝉提早便去了, 郑威却迟迟没有来。   她很清楚,自己在郑威眼中,恐怕只是一个完全依靠着秦新城的听话的棋子而已。   迟到了半个多小时,郑威才姗姗来迟,不痛不痒地道了个歉。   秦蝉笑了笑,开门见山地开口:“郑先生手里的股份,找好下家了吗?”   郑威的脸色微变,只看着她冷笑一声:“秦董事长让你来的?还是让他赶紧把新亚的屁股擦干净吧。”   秦蝉垂眸,声音很淡:“郑先生性子直,我也就直说了。”   “新亚资金短缺,资金链断了的新闻,是我传出去的。”   郑威紧皱眉头,试探地盯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先生不是想及时止损吗?”秦蝉垂眼,拿着酒杯转了转,“我有办法让郑先生满意。”   “你?”郑威明显地嗤笑一声,“新亚三分之一的股权,近半数的投票权在秦新城手里,你觉得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丫头,能帮我?”   秦蝉将手中的文件推到郑威面前。   郑威狐疑地看她一眼,翻看着文件,而后神情逐渐认真。   一份股权让渡书,如今的秦蝉手中,持有新亚28%的股权。   郑威几乎立刻明白过来,秦新城想要转移风险,将自己置身事外处理这件事。   而没有实际权力、接触不到新亚的股东大会、且和秦新城有血缘关系的秦蝉,无疑是最佳人选。   “秦小姐的意思是?”郑威看着她,语气试探。   “股东大会不会承认我,但会承认郑先生,”秦蝉说出目的,“新亚被收购也好,郑先生想要成为决策人也罢,全看郑先生的。”   郑威拿着文件沉思了几秒钟:“秦小姐应该知道,秦新城手里有新亚45%的投票权,股东大会有不少人,仍对和寰永的合作抱有期待,他只需要5%的人支持他,就可以将我的提议否决。”   秦蝉勾了勾唇笑了起来:“寰永不会和新亚合作。”   “嗯?”   秦蝉摩挲着手边的手机:“寰永董事长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孙子,郑先生应该有所耳闻吧?”   郑威看着他:“自然。”   这个圈子的人都是人精,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个人姓顾名让,”秦蝉将之前调查过的“顾谦”的文件推到郑威面前,打开手机的语音备忘录,“我和他之间有不小的摩擦,他应该……对我恨意颇深,寰永之前突然搁置和新亚的合作,就和这件事有关。”   秦蝉点开最新录音,一阵经过倍速处理的声音过后,是男孩沙哑却冷厉的声音:   “……寰永绝不会和新亚合作……”   郑威半眯双眼,正色地看着秦蝉:“谁能保证这是顾董事长孙子的声音?”   秦蝉平静地说:“郑先生可以随时去调查。”   郑威安静了好一会儿,突然低低笑了一声:“没想到,秦小姐一直深藏不露。”笑够了,他才抬头敏锐地看着秦蝉,“我为什么要帮秦小姐对付新亚?”   “我不想对付新亚,”秦蝉将手机息屏,“我想对付的,只是秦新城而已。”   新亚三万多的员工,背后就是三万多个家庭。   郑威的食指敲着桌面:“秦小姐是想利用我,来获得股东大会的支持,继而将秦新城架空,而秦小姐成了新亚的最大股东?”   “不是,”秦蝉看了眼桌上的合同,“我是想将这28%的股权,卖给郑先生,你来当这个最大股东。”   郑威诧异:“为什么?”   秦蝉只是沉默着,好一会儿轻笑一声转移话题:“如今新亚股市低迷,郑先生这个时候收购这些股份,稳赚不赔。”   郑威看了眼合同,又看向秦蝉,思忖良久,同样也笑出声来:“秦小姐这么爽快,就没什么其他要求?”   “有。”秦蝉抬头,看着郑威的眼睛,“我要账面上的现金。”   秦蝉从餐厅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林城的夜华灯初上,却总蒙着一层阴沉沉的雾。   秦蝉喝了酒,没有叫代驾,一人沿着路边的人行道,走过一栋栋高楼大厦。   郑威问她,为什么要把股份卖出去,她没有回答。   她很清楚,她想远离秦新城,远离新亚,远离所有和新亚有关的那个所谓的上层社会。   包括寰永。   如今仔细想想,她应该也是不够信任顾让的。   所以,关于自己的很多事,什么都没有和他说;所以,昨天在那样的时刻,在他提到新亚和寰永的合作时,她甚至打开了语音备忘录,将他的话,变成了自己动摇股东大会的筹码。   她从来都不希望新亚和寰永能合作顺利。   秦蝉走了很久才走回了公寓,脚踝后方磨破了点皮,她囫囵给自己上了药便睡下了。   这一觉她睡得昏昏沉沉的,又梦见了曾经母亲一手牵着她,一手提着鲫鱼回家的场景。   可画面一转,她看到工作的好好的母亲,被公司莫名地辞退,只能做一些辛苦的工作来养她,她那样瘦弱的人,却扛着一个比两个她还大的包裹;   看见母亲明明早就查出了肺癌,却只是因为没有钱,一遍遍地笑着说“婵婵不要担心,妈妈没事”;   看见在母亲去世的第二天,秦新城便拿着半年前的亲子鉴定找到了她……   秦蝉再醒来,外面的天已经大亮了。   她看了眼时间,中午十一点多。   秦蝉点了外卖,没有出门,只待在公寓里等待着。   顾母和徐骏意曾经来过几次电话,秦蝉看着屏幕亮了又灭,没有接听。   第五天,秦蝉的私人账户汇入了一笔巨款,后面的零多到她懒得数。   郑威特意派人登门造访,只说手上的现金不多,余下的钱会在处理完新亚的事情后支付。   听说,郑威已经说服了股东大会,新亚将会在不久后,被正式收购,底层员工正常运行,不会出现大的变动,只有管理层大变。   不过这件事牵扯较多,会暂时保密。   第七天,张谦给秦蝉来了一通电话,秦蝉接听了。   “秦小姐,秦董住院了。”张谦这样说。   秦蝉应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直到第九天,秦蝉早早地便起床,洗完澡后,开始坐在化妆台前化妆。   从眉毛开始,一点点地、细致地化着,而后换上一件浅色的长裙,买了一束花去了医院。   秦新城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听说发了一通火后,便一个人待在病房里,谁也不让接近。   秦蝉到的时候,他正坐在病床上看新闻,脸颊青黑,唇色惨败,双眼也有些凹陷,整个人似乎苍老了很多。   秦蝉意思性地敲了下门。   秦新城转头朝她看了过来,而后神情立刻便阴沉了下来。   “爸,”秦蝉笑了笑,走上前将那束花放在床头的桌子上,“医生说,您应该保持心情舒畅,身体才会好起来。”   秦新城紧盯着她,好一会儿冷笑一声:“你还知道我是你爸?”   “我也没得选,”秦蝉坐在病床前,顺手拿起一旁的苹果削了起来,“如果我有的选,我不会是您的女儿。”   “倒是我一直小看你了,”秦新城铁青着脸,呼吸因为气愤急促了些,“让你帮着外人来算计我?”   秦蝉削苹果的动作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是我低估了您,我以为这么多年的父女,您对我怎么也有那么点亲情,却没想到,最后关头,您要把我推出去承担风险。”   “爸,如果您不转让股份给我,我顶多放出一些消息,搅了您和寰永的合作,折腾不了大风浪。”   “新亚资金链断了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秦新城瞬间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秦蝉低着眉眼:“处理新亚影城的时候,我顺便查看了下新亚控股的传媒公司;提取林大图书馆的捐赠款项时,我发现财报和实际的金额不符;您后来让我处理基金会的问题,不过证实了我之前的猜测。”   “你,你竟然一直在算计……”   “爸,”秦蝉打断了他,“母亲当年屡次换工作的事情,您真的没有插手吗?”   每一次有了起色,总是会被老板委婉地辞退。   秦新城神色微变。   秦蝉仍削着苹果,苹果皮完整地包裹在苹果四周:“我后来查了查,母亲曾经找过您,母亲的病,如果及时治疗的话,其实是有康复的几率的。而治疗这个病需要的钱,对新亚的董事长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可您却只是因为怕母亲耽误了你和名门千金的商业联姻,辱没了你的名声,对母亲视而不见。可当初不是你先招惹母亲的吗?”   “可我也养了你十几年!”秦新城厉声说,说完剧烈咳嗽了几声。   秦蝉看了他一眼,将手中削好的苹果放在他身旁的托盘中:“那是因为你再也不可能有其他子女了!”   她讽笑一声:“所以,你得知我的存在后,便立即做了亲子鉴定,知道了我是你的孩子。”   “你一直在等着母亲死,然后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你是我唯一的亲人。”   秦新城的脸色越发难看,一旁的心电图格外紊乱。   秦蝉站起身:“十六岁之前,我还真的相信过,你真的是我唯一的亲人。”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优秀乖巧,我的父亲就会喜欢我。”   “可是十六岁那年,你第一次带我应酬,你那个所谓的大客户对我动手动脚,我为了躲他把一瓶酒砸碎在桌上,你却让我赔礼道歉,还要为他倒酒斟茶时,我终于认清了现实。”   “爸,您放心,”秦蝉走上前,替他平了平被子上的褶皱,“我已经预定好了疗养院,之后,您去那里静养身体。”   她直起身,淡淡开口:“虽然新亚被收购了,管理层也换了人,但您还是新亚的股东。”   “持有5%股份的,股东。”   “秦蝉!”秦新城哑着嗓音嘶吼,声音满是恼怒。   秦蝉没有转身,只一步一步地朝病房外走去。   却在看见走廊里的人影时微微一顿。   梁隽提着一个精致的果篮站在那里,显然是来探望病人的,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的脸色有些白,原本清润的眸,在金边眼镜下透着丝愠色与怔忡。   “梁隽哥。”秦蝉点点头打了声招呼,就要绕过他离去。   却被人挡住了前路。   秦蝉抬头看向他。   梁隽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良久才低声说:“十六岁那年,是因为……”   因为在自以为最亲的人那里受到了伤害,所以找到了他。   她没有忘记当年找他说“私奔”的原因,更不是因为被一部电影所影响。   那时的她,在对他求救。   可他给她的,却只是一句敷衍的宽慰。   秦蝉笑了起来:“梁隽哥,都过去了。”   梁隽深深地凝望着她,沉默了很久:“小蝉儿,我一直不喜欢联姻……”   秦蝉耸耸肩:“那梁隽哥现在得偿所愿了。”   他不用和她联姻了。   梁隽动了动唇:“……是啊。”   秦蝉顿了顿说:“梁隽哥你先忙,我要离开……”   “离开去哪儿?”梁隽哑声问。   秦蝉静默下来。   梁隽有一双能看透人的眼睛。   “小蝉儿,我早就放下文雅了,”梁隽的声音很轻。   秦蝉没有说话。   “去散散心也好,”梁隽攥紧了手中的果篮,看着眼前的女孩,他想给自己一个机会,许久他弯起一抹温柔的笑,“如果再有机会,我们都没有目标的话,不如就试一试?”   秦蝉看着他,半开玩笑:“梁隽哥是要等我玩够了再回来?”   “小蝉儿!”梁隽的声音严肃了些。   秦蝉也安静下来,良久,久到走廊的空气仿佛都冻结住了,她点点头:“好啊。”   林城的天,总是一连几天的阴沉。   从医院出来,秦蝉在门口站了很久。   她突然想起当年秦新城将十二岁的她从医院带走的时候,她给自己改了名字。   秦蝉。   蝉,苟且于地下数年,终于,换来了数日的长鸣。   秦蝉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了城东的墓园,站在母亲的墓碑前,将多余的尘土拂去,慢慢坐下。   这一天,她和母亲说了很多话。   直到天开始下起毛毛细雨,秦蝉才起身离开。   城东的车辆不多,却绿意盎然,一片草木朦胧在细雨里,像是蒙了一层薄雾。   秦蝉沿着路边安静地走着,一直走到一处河滩前。   河滩的那边,是高楼大厦。   秦蝉停下了脚步,没再继续上前,只是看着河滩上的雾气,沉默不语。   不知多久,头顶多了一把雨伞,黑色的雨伞,挡住了头顶的细雨,也遮住了周围的光,阴暗了很多。   “喂,我看了你好久了,你不会是想不开吧?”一个女人弯着腰站在她面前,对她眨了眨眼睛。   秦蝉抬头看去,女人留着利落的短发,模样清丽,化着浓妆,眼底有些疲惫。   她没有说话。   “你不用想不开,”女人对她笑了笑,“我家都破产了,家产都抵出去了,我都还活得好好的呢,你听完有没有好受点?”   秦蝉看着她:“好像有。”   “你这人,”女人啧了一声,站在她身边,点了点河滩对面的酒店,“看见那酒店没,以后就不是我家的了。”   秦蝉望向河滩对面,没有说话。   女人也没有再开口,只是很久,女人拿出一根烟,河滩的风不小,她点了好几次才终于点燃,而后吐出一圈白色的烟雾。   秦蝉不喜欢闻烟味,可是此时,她却觉得那股烟味里,带着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的味道。   直到吸完了一整盒烟,女人转头看着她,伸出手:   “你好,我叫孟茵。”   ……   秦蝉回到名轩公寓时,已经是晚上了。   雨依旧在飘着。   秦蝉走在细雨中,将要进入公寓大门时,她隔着一条马路,听见了熟悉的喋喋不休的声音:“老大,我感觉这次肯定能成,不然对方也不会屡次问价试探……”   秦蝉转头看过去,顾让和徐骏意正抱着电脑从尾巷路走出来,站在路边等着出租车。   距离太远,她看得并不清楚,但也足以看清,那个穿着白色衬衣的人,清瘦的身影站在路灯下,拉出了寂寥的影子。   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二人正要坐上车去。   顾让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站在车门前,直直地朝公寓门口看了过来。   秦蝉仍站在原地,没有躲避,也没有打招呼,只是远远看着。   直到司机不耐烦地一句:“还上不上车啊。”   顾让俯身坐进车中,出租车渐行渐远。   秦蝉看着车影逐渐消失在雨幕之中,原本走进公寓的脚步变了方向,朝着不远处的居民楼走去。   依旧是之前的健身小广场,依旧是那个简陋的轮胎秋千。   细雨朦朦胧胧地下着,秦蝉坐躺在秋千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摇晃着。   雨丝落在睫毛上,许久凝成了水珠,落在她的眼眶里,溢满了又沿着脸颊两侧滚落到发丝间。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雨中,前所未有的疲惫。   这样已经很好了。   该完成的事情已经完成,该报复的人也报复了。   至于那一段关于心动的插曲……只当从没相识过,一切都回到原点。   这样已经很好了。   不知多久,秋千也停止了摇晃。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秦蝉停顿了一会儿才接起。   冯茜的声音传来:“秦总,您之前要我办的名轩公寓那套房子过户的事情,已经办好了,证件也已经备齐了。”   秦蝉顿了顿,随后才想起来,是她之前要冯茜帮忙买下来自己在住的名轩公寓的那套房子。   她以为,自己可以留在那里——留在那个离着尾巷路最近的地方。   “谢谢你。”秦蝉平静地说。   可是,她已经不需要了。   这天的雨,在九点钟的时候停了。   可其实,不止这天,不止雨。   就像她失去的,不只是那个少年。   还有这座城市。   ……   顾让的生活开始恢复正常了。   那份曾为他带来羞耻,让他倍感无力的六个月的合约,提前取消了。   他本该觉得分外轻松的。   就像一切都回到了没有遇到秦蝉的时候。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三月底,林大要求学生返校了几日。   顾让也回去了。   他依旧坐在教室的最后排,完善着手中的软件。   软件已经找到了投资人,对方很感兴趣。   只是,中午的时候,原本落在键盘上的手突然便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着后门,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人斜倚着门框,笑着问:“不去吃饭?”   去食堂的时候,徐骏意打了一份黑暗料理,一边嫌弃一边尝试。   也没有人坐在他的身边,懒洋洋地笑着。   校园的凉亭,是一对陌生的小情侣在那里亲热。   顾海予为他和顾母、青青安排了很好的住处,顾让只让顾母和青青搬去了,她们需要良好的照顾。   他没有搬,莫名地不想搬。   他怕离尾巷路远了,有些东西也变了。   面馆的周叔又招来了新的服务员,是个刚升上大学来兼职的大一女生。   顾让有时会站在面馆外,隔着一层玻璃,静静看着里面的烟火气息,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自嘲一笑起身离去。   去菜市场买鱼的时候,老板总是调侃地看着他:“女朋友没跟来?”   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楼下超市的老板娘也会在他买冰水时笑着问:“一家人又涮火锅啊?”   顾让回了房间,满屋子的死寂。   他想起有一天晚上的那场流星雨,几个人在狭窄的客厅,围着茶几坐着,轮流许愿。   想起她在厨房里安静地熬着鱼汤的模样。   想起有一天晚上,她跨.坐在他的身上,拥抱着他,亲密的接吻。   想起除夕夜,头发潮湿的她站在门口,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对他说:“新年快乐。”   顾让将电脑合上,挥散脑子里多余的记忆,逼着自己休息。   现在也挺好的。   没有人逼着他做那些亲密的事情,没有人会用钱来一次次地让他难堪。   那些都已经成了过往。   可是,就连身上的被子,都染上了淡淡的橙香,是她身上香水的味道。   那晚的记忆突然便涌了上来,顾让死死攥着被子,克己禁欲的神色逐渐变得朦胧,呼吸也逐渐急促。   可转瞬却又变得冷静,连呼吸都带着寒冷。   也许,她只是在得到了他后,就厌烦了。   顾让起身,换了一床被子去了沙发。   再见到秦蝉,是在三月三十日晚上。   投资人已经到了要注资的地步,他和徐骏意晚上去谈判细节。   上出租车前,他莫名地抬头,看见了站在马路对面的她。   她依旧很平静,平静得仿佛有他没他都一样。   直到司机催促,顾让上了车。   那一晚的谈判,他失误了很多次,是徐骏意撑了下来,将谈判延续到了三天后。   徐骏意问他:“老大,你没事吧?”   顾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事实上,不只是徐骏意问过,顾母问过,青青也小声地问过。   他当然没事。   他只是去纠正了一个错误,让自己回到了原有的轨道。   新亚陷入财务危机,疑似要被收购的新闻发酵出来,是在四月初。   和新闻一起发出来的,还有一则录音。   顾让听到录音时,是在顾家——顾海予的家。   那是他的声音,前后的声音被剪辑没了,只留下一句“寰永绝不会和新亚合作”。   就连那晚他的话,都成了筹码。   可是,当有人询问他录音是不是真实的、以证实这份录音的真实性和合理性时,他还是点头承认了。   他甚至克制不住地在想,是不是……自己仍然是有价值的?是不是那天自己的话说得重了?是不是应该再去问问她?   而后,顾让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四月五日,新亚被收购的消息确定了。   顾让听到消息时,是在顾海予要求他一同前去的一场宴会上。   顾海予答应,可以让他继续自己的事业,暂时不进入寰永,但必须公开他的身份。   那场宴会,他去了,他以为能遇到秦蝉。   可是,听到的却只是新亚被收购的窃窃私语。   顾让从宴会跑了出去,径自去了名轩公寓。   犹豫了很久,他才终于上了楼。   公寓的密码没有变,只是里面空荡荡的,家具都用防尘布妥帖地盖住了,化妆台空了,衣柜也空了。   一切都没了,也完全没有了有人居住的痕迹。   搬走了吧。   顾让想着,她或许搬回家了,或许去了林大的办公室,或许去了公司……   或许,手机成了空号是巧合,微信被注销也是巧合。   可在公寓楼下,他遇到了秦蝉的那个叫冯茜的助理。   冯茜手里拿着一份房产证,她说,是秦蝉让她来将这处公寓卖了,第二天会有买家来看房子,她来收拾一下。   她还说:“顾先生,自从知道您身份的那天后,我再没见过秦总了。”   知道他的身份……   她根本不是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顾让甚至不敢问,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的身份的。   他怕知道真相。   ——他们的最后一面,那么不堪。   顾让浑浑噩噩地回到家。   四月六日,原本的结束半年合约的日期。   顾让终于可以确定,秦蝉离开了。   他曾经很期盼这一天的到来,如今也是。   他买了很多的酒,拿着那份没有销毁的合约,庆祝自己得到自由。   顾让讨厌酒的味道,可那天,他喝了一瓶又一瓶的酒。   他对自己说,顾让,明天就自由了,今晚可以稍微地放纵一下,明天你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可是,酩酊大醉里,他听见一个声音在喑哑地、轻轻地、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回来。”   第二天,是徐骏意找了过来,看见倒在地上的人时顿住,那曾经不论多困难都不折的脊梁轻轻蜷缩着、佝偻着。   许久,徐骏意收回目光,打开了窗子,散去了满屋子的酒味,看着顾让说:“老大,你到底怎么了?”   顾让逐渐清醒,从地上站起身,平静地收拾地上摊开的合约文件,装订在一起,整齐地放入文件夹中。   而后,他淡淡地开口:“没事了。”   一切正如寻常,仿佛不过只是梦了一场。   ……   秦蝉是在四月初离开的林城。   离开之前,她买下了河滩旁的酒店,暂时交给了孟茵看着。   她一直记得孟茵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签字的样子,随后嘀咕:“我这是傍上了一个富婆吧!”   秦蝉笑了笑。   买下那处酒店,不只是因为感性,河滩周围有一块政府规划的地皮,林城的发展会逐渐东移。   她这也算是……豪赌一把。   秦蝉出国的第一站,是巴黎。   她曾经上大学的地方。   她要在这里,把自己曾经没有拥有过的休闲时间全部补偿回来。   每天穿着平底鞋,扎着高马尾,混迹在校园里,或是图书馆中,偶尔骑着单车装成大学生的模样去旁听课程。   有时会碰见学弟们上前要联系方式,她也只笑着摆摆手,说自己是单身主义。   只是时间久了,难免会变得无趣。   一直待到秋天,秦蝉转站去了香港。   这里是购物者的天堂。   她买了很多有用没用的小玩意儿,有些邮寄给了孟茵,有些送给了身边的人,有些自己带在身边。   人和人的缘分很奇怪。   比如她和孟茵只见过几面,就莫名像是认识了好多年。   孟茵每隔一段时间会给她汇报酒店的事情,最初的语气仍有些拘谨,长篇大论的各方面汇报。   到了后来熟悉了之后,每天都是简单的一句:“今天又没赚钱。”   “没赚钱。”   “妈的有人说咱酒店是鬼城,没个人影。”   “秦蝉,你什么时候回来?”   “婵婵,太皇太后让我去相亲!”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秦蝉对赚不赚钱并不在意,那块地皮放在那里,升值空间都很大,更何况,她的银行卡余额这辈子恐怕都花不完。   后来,秦蝉去了托斯卡纳,那个自己只在电影中听过的城市。   这里的风景如画,她学着像电影里的主人公一样,逐渐地、慢慢地适应这里的节奏。   她在这里待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一个来自国内的旅行团,他们用亲切的中文感叹着这里好美。   其中一个说:“快,拍好了发给我,我要发到橙听上去,记得给我点赞。”   橙听是国内新兴起的一个社交软件,仅仅上线一周,注册用户就突破了一百万。   秦蝉在和孟茵通话的时候,顺口提过一嘴,孟茵顿时来了精神,说了许多这个软件发展起来的传奇故事。   最后总结为一句话:开发这个的,能想的这么全面,一定是个技术流死肥宅!   秦蝉挂了电话后,迟疑许久,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了“橙听”二字。   当看见关联词带着那个熟悉的名字时,她没有再继续搜索,只是安静地退出了页面。   秦蝉决定回国,是在三年后的某一天。   当时她正在剑桥的叹息桥上参观。   桥下一艘小船划了过去,她的电话响了。   疗养院来的电话,秦新城心脏病发,正在手术。   可能要不行了。   人总是很奇怪。   有些人活着,会恨得要死,而这并不妨碍听闻他要不行的时候,心中会难受。   秦蝉订了机票回了国。   秦新城被抢救了回来,躺在病床上,看见她的时候眼睛都瞪大了,心电图也紊乱了。   秦蝉站在病房外,看着见到她差点再次病发的秦新城,突然觉得很有意思。   当走出医院,站在熟悉的土地上,那一瞬间,浮萍一样的飘零感淡了许多。   街角的商店唱着熟悉的歌:“我曾经穿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转眼都消散如烟……”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只想永远地离开,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想挣扎无法自拔……”   秦蝉听着听着,笑了起来。   她终于知道,倦鸟总要归巢。   就像,她想回来了。 第28章 今日 撬墙角啊!   四年的时间好像在不经意间便过去了。   回忆起来, 只用一场梦的时间。   秦蝉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眼外面的天,早上九点, 天气依旧阴沉。   林城的雨季永远都是这么长。   其实再回忆起来, 秦蝉对那三年在外四处游玩的印象少得可怜, 只有照片上的美景记录了她的踪迹。   反而是回林城一年,开始重整酒店运营后,她才觉得生活充盈了许多。   同时也在花钱如流水中让她惊觉,自己的钱并不是无底洞, 它是有可能在减少的。   因此,她开始认真地经营“泉”,毕竟, 钱虽然不是最重要的, 但没有钱,更可怕。   随意做了个三明治便当了早午餐, 吃完后秦蝉开着车朝酒店驶去。   等红绿灯的时候, 路口的大荧幕播放着一条橙听的广告,秦蝉不觉有些愣神。   林城就这么大, 她不是没想到会再遇到顾让。   只是,她设想中两个人的重逢, 应该是人群中匆匆打了一个照面,彼此的视线交错一瞬间, 而后默契地转移目光, 再次消失在人群中。   这样就很好了。   谁也不会纠结于过往, 心照不宣地将那些事埋葬在过去。   后面有鸣笛声传来,秦蝉回过神来。   绿灯了。   “泉”今天的客人不算太多,秦蝉也跟着闲了一上午。   反而孟茵有了一个新想法, 想要打造几个主题房间,把自己一个人憋在办公室一直在忙着。   下午,秦蝉处理了几份大客户的预约消息和邮件,正准备找孟茵打声招呼离开。   只是还没等她下楼,便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声,一个男人正皱着眉头和大堂经理王治理论着什么。   秦蝉询问之下才知道,男人接了通电话后心气不顺,踹了酒店的服务机器人一脚,没想到机器人倒在地上滚了几圈,屏幕多了一道裂痕。   男人一口咬定是机器人早就损坏了,和大堂经理争执了起来,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影响了酒店运营。   安静的大堂,平白吵闹了很多。   秦蝉无奈地上前,看着男人:“先生,如果您有什么异议,我们可以查看监控。如果冤枉了您,我亲自掏钱补偿您的精神损失,如果确实是您的责任,还希望您能照价赔偿。”   男人无礼地盯着她:“什么叫我的责任?谁家机器人一脚就踢坏?这不是讹人?”   秦蝉拧了拧眉头,耐心地说:“所以,我们建议先生和我们一起查看监控,也方便还您一个清白,当然,先生也可以报警处理。”   提到报警,男人的神情明显虚了些,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不过就是点钱,又不是赔不起。”   秦蝉看了一眼大堂经理,后者瞬间明白过来:“先生,您这边来,会有工作人员带您查看监控并核算具体金额。”   秦蝉看着大堂逐渐恢复平静,转身朝里走去。   ——孟茵的办公室,在一层的最里面,她特意安排的,因为出门就是清吧,很方便。   只是没想到,在经过茶室时,她再一次被叫住了。   “秦小姐?”陌生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刻意压低了许多,还带着丝惊喜。   秦蝉停下脚步转头看过去,随后唇角弯起的微笑僵了下。   唤住她的是昨天下午那位客户李先生,而他对面的男人,只穿着件白衬衣,扣子严谨地系到了最上面,袖口微挽,神情淡然的如一幅山水画,眉眼干净漂亮,只是脸色有些病态的白。   顾让。   二人正在下着国际象棋。   ——爱喝茶的多有些下棋的嗜好,茶室常备着各类的棋盘。   昨晚碰见本以为只是巧合,没想到今天又碰见了。   秦蝉看着顾让,不得不说过去的四年真的改变了很多,让那个清冷的少年,如今已经变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即便偶尔暴露出少年气,也让人很清楚地将他与过去分开。   很快恢复如常,毕竟是大客户,总不能忽视,她弯着一抹笑走上前去,心中却在思忖着,也许自己真的应该去天桥下算一卦了。   “李先生,顾先生。”秦蝉走到二人身边,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顾让手里拿着一枚金属质地的暗金色棋子,苍白的手指修长,没有动,也没有看她,目光落在了桌子外与桌面齐平的高度。   秦蝉微微垂眸,昨天在小女孩的摊位上买的戒指忘了摘了。   她不经意地将戒指挡住。   顾让的眸光动了动,视线微微错开。   “刚刚我还以为看错了,”李先生笑看着秦蝉,又看向顾让,“秦小姐和顾先生二人既然是校友,怕是也听说过顾先生棋艺高超吧?我今天算是领教过了。”   秦蝉看了眼顾让:“李先生您说笑了,”她浅笑一声,“我和顾先生不算太熟。”   茶室的人很少,本就幽静,秦蝉说完这句话感觉更静了。   顾让抿了抿唇,将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金属的棋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先生倒没觉察出什么异样,注意力拉回到了棋盘上:“秦小姐也坐。听服务员说,这儿的棋盘都是秦小姐挑的,不如秦小姐也帮我看看,这局还能不能赢。”   秦蝉原本准备好的“棋艺不精”的措辞咽了回去,只能安慰自己,眼前两位是贡献六位数的贵客。   这么一想,她反而有些坦然地坐在一旁。   以前被秦新城培养的,各种技能都懂一些,包括国际象棋。   只是几年没碰,她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因此,秦蝉也只是看着那二人下,偶尔李先生问她一句,她才回应一声。   所幸这盘棋已近尾声。   “顾先生怎么心不在焉的?”李先生突然开口,“要不是你最后一子落得精妙,我都怀疑你在故意让着我了。”   秦蝉看了眼棋盘。   刚刚顾让略胜几子,此时却是李先生赢了全局。   李先生一边收着棋子,一边不忘寻求秦蝉的意见:“秦小姐觉得呢?”   秦蝉笑了笑站起身:“可能顾先生不喜欢有不熟悉的人在一旁观棋吧,”她说着意思性地看了眼腕表,“抱歉李先生,我还有些事要忙,就不打扰二位了。”   李先生自然点点头。   直到从茶室出来,秦蝉才揉了揉眉心,那股熟悉的薄荷冷香好像没有变。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孟茵出现在她身后:“在想什么?”   秦蝉被惊了下,侧头看了过去,当年留着利落短发的女人,现在留起长发了:“忙完了?”   “还没,”孟茵烦躁地顺了顺微乱的头发,“没灵感。”   “刚好,这几天你多忙碌忙碌,找找灵感,”秦蝉和她并肩朝门口走去,“我休息几天。”   “休息?”孟茵眯着眼睛看她,“还几天?”   “嗯,”秦蝉点点头,恰好地下停车场的电梯门打开,她走了出去,“所以,‘泉’就拜托你了。”   “秦蝉!”电梯门徐徐关上,也隔绝了孟茵接下来的话。   秦蝉轻笑一声。   转角遇到“伪前任”这种事,还是能杜绝就杜绝吧,不然彼此都尴尬。   接下去的几天,秦蝉一直宅在自己的小公寓里,订一份豪华外卖,看一部电影,练练瑜伽,再时不时地经受一番孟茵“狂轰滥炸”的微信和哀嚎。   四五天很快就过去了。   直到秦蝉在新闻频道看到羲日科技和新加坡某上市公司的合作达成,她才终于恋恋不舍地结束了小长假。   第六天,天气突然放晴了许多。   下午两点,秦蝉吃过午饭后前往酒店。   正值上班的时间,没想到酒店前的马路上又堵起了车,秦蝉只好将车停进距酒店不远的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内,自己步行前往。   依旧是熟悉的天桥。   流浪歌手抱着吉他闲适地唱着一首民谣;   贴膜的流动摊位老板没有生意,随着吉他声轻轻和着;   还有卖小饰品的小摊。   以及,一个占卜算命的摊位。   秦蝉看了眼那个带着黑色圆墨镜的算命的,怎么看都是一副江湖骗子的模样,脚上的鞋有些破了,面前只摆了一张八卦图,和一张矮马扎。   察觉到秦蝉的目光,算命的立刻来了精神:“女士,算一卦?”   秦蝉看了眼时间,还早得很,索性便坐了下来。   “女士,你要算什么?”   秦蝉淡淡道:“驱邪。”   算命的愣了愣,透过眼镜上方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好一会儿她的手相,才咳嗽一声慢吞吞地说:“依我看,女士您命里要有桃花劫,爱情总会在不经意间悄然而至,您可能要注意身边的男性……”   秦蝉皱了皱眉。   算命的看了眼她的脸色,立刻又说:“当然,还要看女士自己的意愿,您不愿意,就肯定不会发生。比起财富,感情不值一提。女士的财运还是很旺盛的,未来几天可能要发一笔不小的横财。”   秦蝉的眉头逐渐舒展。   却在此时,身后有人远远地唤了声:“姐姐!”   秦蝉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只看见一个小女孩跑到自己面前,气喘吁吁的,小脸激动得通红:“姐姐,又看见你了。”   秦蝉怔了下,而后想起来,这个小女孩就是那天下雨时还出来卖小饰品的女孩:“怎么了?”她不觉放轻了语气。   “我和妈妈说看见姐姐了,妈妈让我把这个拿给姐姐,”小女孩递给她一个塑封包装的戒指,“妈妈说,这个和之前那个样式是一样的,但这个更好。”   秦蝉抬头看过去,隔着远远的距离,小女孩的母亲正站在摊位前,对她有些拘谨地笑着。   秦蝉没有拒绝,将戒指戴上,给小女孩看了看:“好看吗?”   “嗯!”小女孩重重点点头,转过身飞快地跑远了。   秦蝉看了眼手上的戒指,许久轻轻笑了一声,将钱付给算命的,径自回了酒店。   孟茵看到她,免不了好一通“说教”,直说她的“不负责”,措辞丰富,振振有词。   秦蝉听到最后,只感觉自己俨然是一个辜负了纯洁少女的“负心汉”。   幸好这时敲门声响起,秦蝉立刻得救般开口:“进!”   孟茵瞪了她一眼,终于放过了她。   前台走了进来,神色有些为难:“秦小姐,顶层7号套房的李先生从前天起好像就生病了,王经理去看望过,对方只说没事,小胃病而已。但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一直没出来过。王经理担心出事,但没有直接开门的权限,毕竟是大客户,如果真的很严重,恐怕对咱们也不利。”   秦蝉原本和孟茵玩笑的情绪收敛起来,她和李先生有过几面之缘,且只有高层有打开顶层套房的房卡,于公于私自己应该去看望一下。   “我去处理吧。”   秦蝉拿着胃药上到顶层时,已经是五分钟后了。   酒店会常备着一些应急药物,在接待贵宾时,更会记录对方的一些注意事项,以免发生意外。   她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   “李先生?”秦蝉又叫了几声。   依旧一片寂静。   秦蝉等了一会儿,最终拿出备用房卡直接开了门。   套房外是一个小客厅一样的外间,走进去才是一张大床。   浅色系的地毯厚重,踩上去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秦蝉站在套房外厅,又叫了一声“李先生”,确定里面没有动静才走了过去。   床上果然有一道人影,白色的被子一直盖住了嘴巴和鼻尖,或许是因为难受,右手手臂覆在了额头和眉眼上,只留下高挺的鼻梁,泛着苍白的颜色。   秦蝉微微皱眉,没等仔细看便走上前去,伸手想要探一下对方的额头,另一只手拿过手机,正要给前台拨过去。   “啪”的一声细微声响。   秦蝉惊了下。   她的手腕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了,微凉的温度以及淡淡的薄荷香一并涌来,床上,男人的脸完整地显现。   微阖的双眼上,浓密的睫毛轻轻抖了下,眉心似乎因为痛楚紧皱着,有一种孱弱的美感。   秦蝉脑海中最先涌上来念头却是:她不该给算命的钱。   说什么只要她不愿意,就不会发生。   结果才一个小时,就又见面了。   躺在床上的,根本不是什么李先生,分明是顾让!   秦蝉挣了挣手腕,想要从顾让掌心扯出来,没想到后者一动不动。   “放手。”秦蝉皱眉。   抓着她的手顿了顿,而后似乎攥得更紧了,丝毫不像一个重病人的力气。   秦蝉气极反笑,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给前台去了电话,只说赶快通知对方的亲友。   床上,顾让听着耳边的声音,微微动了动身子。   顾让从接待新加坡的客户开始,一连熬了几个大夜。昨晚胃就隐隐作痛,今天一早更是痛到难以忍受,最终只让徐骏意去送了李先生去机场。   药盒里还剩下两粒胃药,他吃了才终于好了一些,意识却依旧有些游移。   朦胧之中,他好像又开始做梦了。   那双记忆里莹白的手触碰到他的额头,他像曾经的那些梦里做的一样,抓住了她。   虽然最后,她总会逃离。   可这次,她似乎没有逃离开,甚至对他说了话。   她说:“放手。”   顾让的睫毛抖了抖,意识逐渐转醒,耳边有人在低声说着通知他的亲友。   他缓缓睁开眼睛,一眼便看见坐在床边的女人。   她穿着件米色的长裙,露出一截藕臂,长发剪短了,微卷又慵懒地垂在她的肩头,唇涂了一层淡淡的口红,秀鼻翘挺,依旧是那股淡淡的、带着丝甜味的橙香。   “秦蝉……”他呢喃着唤她。   秦蝉转头:“顾先生醒了?”说着站起身,看了眼他微白的脸色,勉强放缓了语气,“徐骏意说,他正从机场赶过来。”   顾让的眼神逐渐清明,苍白的唇紧抿。   这个时候他竟然难以克制地在想:为什么她叫徐骏意,就是叫名字,而他却只有个“顾先生”?   “不过,顾先生先放手吧。”秦蝉动了动手腕。   放手。   顾让怔了怔,手下意识地紧了紧,下瞬却又注意到什么,目光定在她手指的戒指上,良久缓缓松手。   秦蝉收回手,不由有些庆幸中午遇到了那个小女孩。   “我看顾先生的药盒空了,拿来了一盒胃药,前台说这是您助理预定酒店时留的药物牌子,”秦蝉将药盒放在床头柜上,“先服用吧。”   顾让坐起身,看了她一眼,哑声应了句:“好。”   说着,打开药盒,就着一旁早已放凉的水喝了下去。   秦蝉看了眼水杯,却也没多说什么:“没事的话,我还有事要忙,先下楼了。”   她说着就要转身。   拉赫   “秦蝉,”顾让站起身,拿过一旁的手机,打开微信,却亮出了个人名片,“我把药钱转给你。”   “不用了,”秦蝉笑了笑说,“顾先生是酒店的贵客,再说,只是一盒药……”   “你以前一盒药也不会不收钱。”顾让突然打断了她。   套房里短暂的沉默。   秦蝉皱了皱眉,实在是不愿再回忆以前。   恰好门口一声电子音响起,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徐骏意拿着房卡冲了进来:“老大,你怎么样?胃药给你买来……”   声音在看见房间里的二人时戛然而止。   又是一阵诡异的平静,徐骏意默默地说:“你们……开房了?”   顾让顿了顿,只看向秦蝉。   看见秦蝉凝眉后,转头淡淡地看向徐骏意:“胡说什么?”   他说着,又一次走到秦蝉面前固执地说:“我把药钱转给你。”声音因为生病,低低的沙哑。   秦蝉看了眼徐骏意手中提着的药:“胃药是从应急药箱拿的,用徐先生拿来的药补上就好。”   说完,不等徐骏意反应过来,直接从他手里将药袋抽走。   “诶……”徐骏意下意识地想要将药拿回来,却在低头的瞬间顿住,不可思议地看向秦蝉。   秦蝉对他笑着点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直到房门关闭,徐骏意才看向顾让:“老大,秦美女她……你……她手上的戒指……”   顾让仍拿着手机,屏幕逐渐转暗。   良久,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河滩风景,淡淡地说:“嗯,订婚了。”   徐骏意看着顾让的背影,呆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消化了这个消息,下秒却又想到什么,看向顾让手里的手机:“那你还要加人家微信?撬墙角啊!”   顾让背影一顿,眉心微蹙,仍看着外面的风景,一动不动。 第29章 今日 怎么?想当第三者?   徐骏意原本说“撬墙角”只是一时嘴快, 没当回事,可看到顾让站在落地窗前一言不发,只留给他个过于孤寂的背影时, 立刻胆战心惊起来。   他还记得过去四年, 老大整天逼着自己忙碌的样子。   最初羲日还没有在香港上市, 只是一个小破作坊,老大不接受顾家的帮助,自己出来创业。一周七天,能有六天半待在工作室里, 只有撑不住了,才会回尾巷路的老房子里去休息。那段时间,老大熬得让人看着心惊, 脸色惨白得像个鬼似的。   直到有天他去工作室, 老大没在工作,只是闭着眼睛靠着椅背, 意识游移, 脸苍白,嘴却诡异的红。   去了医院才知道, 是胃出血。   住院的那两天,他思忖了许久, 才小心翼翼地问老大:“秦美女去哪儿了?”   毕竟青青的眼睛已经确定可以在半年后手术,虽然视力还是会很低, 但能靠眼镜看清一些了;顾母的身体得到了良好的调养, 已经可以自己行走。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秦蝉,再也没有出现过。   老大当时正靠在病床上敲代码,听见他的问题, 也只是手停顿了大概一秒钟,就恢复了平静:“走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他的语气始终淡淡的,表情也淡淡的,仿佛走的不过一个陌生人。   他之后再没有问过,偶尔不小心提到秦蝉,老大的情绪也没什么起伏。   只是徐骏意没想到,会再遇到秦蝉,而且,老大似乎还有不道德的想法。   “老大,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徐骏意走上前,拍了拍顾让的肩膀,“你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秦美女要是真订婚了,毁人姻缘不道德。”   顾让仍看着外面的风景,天晴阳光盛,河滩上也映起了一层光雾,波光粼粼。   “我知道。”顾让收回目光,转身拿起一旁的外套,见徐骏意仍看着自己,平静地说,“不会。”   ……   周一早上,秦蝉周末熬夜赶了方案,又看了部电影,原本打算睡个懒觉下午再去酒店。   但还不到九点钟,手机就像催命符一样响了起来。   起初不想理会,但对方显然很有耐心,最终秦蝉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声音不耐:“喂?”   “秦总,”前台的声音传来,“刚才有位姓陈的先生来,想要预定两间套房和清吧包厢,还说之后可能会有合作……”   “让他和王经理谈,或是找孟总。”秦蝉打断了对方,前台甜甜的嗓音,此时听起来都没那么甜了。   前台迟疑:“可是对方拿着您的私人名片来的,说之前与您见过面。”   “什么……”秦蝉刚要反问,突然想起什么,“对方叫什么?”   “陈晨。”   秦蝉的意识逐渐回笼,终于想起来这个人就是之前孟姨给她介绍的“格外俊美”。   当时自己信誓旦旦地说“名片可以抵不少优惠”,如今再不露面,倒显得她言而无信了。   “等我半小时。”秦蝉“痛苦”开口。   来不及化妆,秦蝉只简单涂了防晒和口红便直接开车去了酒店。   到酒店时,时间刚好过去半小时。   陈晨今天穿得较为休闲,正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翻看着一本财经杂志,偶尔喝一口面前的咖啡。   “抱歉,陈先生,”秦蝉走上前,“路上有些事情耽误了点时间,让您久等了。”   陈晨抬起头,将杂志放回桌上,站起身礼貌地笑了笑:“是我突然造访,没有提前预约。”   等到二人坐下,秦蝉才问起对方的来意。   “有两个客户要来,对住宿条件的要求苛刻了些,就想到了秦小姐这里,”陈晨停顿了下,又继续说,“因为刚刚入职不久,部门也准备举办个欢迎会,之后包括一些庆功宴、公司酒会等等,可能会包场,就打算先和秦小姐谈好了,到时预约也方便些。”   秦蝉倒没想到,相亲竟然真能相到一个不小的客户。   虽然她不想和寰永牵扯上什么关系,但是寰永的钱是无辜的啊。   和陈晨沟通了一些具体细节,又谈妥了价格后,秦蝉便亲自带着陈晨去前台领了两间套房的房卡,边朝专梯走边半开玩笑地说:“要是知道今天发生的事,那天一定请陈先生吃饭。”   陈晨也笑:“那天只请秦小姐喝了杯咖啡,现在想想,是我失礼了。”   秦蝉笑着摇头,拿着房卡刷了下电梯的感应区,转身将房卡交给陈晨。   “叮”的一声,专梯的门恰好在此时打开。   顾让站在里面,笔挺的黑色西装衬的身姿清瘦颀长,苍白脸颊眉眼深邃,眼波泛着天然的微红,目光缓缓从秦蝉的脸上,移动到她手中的房卡。   她没有化妆,肌肤透着粉色的白皙,和那天那个给她披外套的男人站在一起,神情舒展,眉眼带笑,看起来很愉悦。   和面对他时的防备截然不同。   而她手里的那张房卡,也足够引人遐想。   秦蝉也没想到顾让竟然还在酒店,惊了一跳后很快反应过来:“顾先生。”   顾让的目光像被烫到了一样,从她手中的房卡上移开,紧抿着唇,没有说话,大步流星地离开。   淡淡的薄荷香从身边拂过又很快消散,秦蝉笑容微顿,很快恢复如常,转头看着陈晨:“陈先生,请。”   将陈晨引到包房后,秦蝉刚想离开,又想到了什么,站在门口补充了一句:“对了,看陈先生还预定了清吧的卡座,刚好今晚的驻唱歌手是个在周围小有名气的摇滚歌手,陈先生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陈晨点头:“我在酒店门口看到了广告,但主题好像只有个‘曼’字?”   “歌手叫沈曼。”秦蝉笑着解释。   陈晨顿了顿,笑容有片刻的迟疑。   “怎么?”秦蝉疑惑。   陈晨却只摇摇头:“有个高中同学也叫沈曼,应该只是同名而已。”   秦蝉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里,礼貌地道别后便下了楼。   当天晚上,秦蝉特意在清吧逗留了一段时间,听沈曼唱了几首歌,喑哑的烟嗓有一种不一样的风情。   可谁能想到,当初面试沈曼时,不少人因为她太文静而险些忽视了她,台上的她与台下,判若两人。   孟茵则依旧没有灵感,干脆穿上服务员的衣服,去宾客里找灵感去了。   正当秦蝉打算离开时,面前多了一杯酒,以及一道人影。   “抱歉……”秦蝉刚要回绝,却在看见身边的人时微有诧异,“陈先生?”   “请秦小姐的,”陈晨没有喝酒,脸上的笑也淡了很多:“秦小姐,我能问下,沈曼什么时候开始驻唱的吗?”   秦蝉了然:“同学?”   陈晨纠结片刻,点了点头:“她高中时很文静,我没想到会是她……”   一个有点青涩的校园故事。   高中同学,男生经常小小地捉弄女生,女生每次都默不作声,直到毕业,女生给男生发了一条约见面的短信,男生却出了国,二人没能见面,女生后来去了外地上大学,就此断了联系。   秦蝉边喝酒边听了一段故事,听完看了眼台上已经唱完正要下台的沈曼:“所以,陈先生还放不下?”   “学生时代的事情了,”陈晨笑了一声,“哪有什么放下放不下的。”   “这样啊,”秦蝉为难地沉思了下,“沈曼和‘泉’签订了三年的合约,‘泉’是沈曼唯一一个固定来驻唱的地方……”   陈晨表情一顿:“我有个关系不错的,目前在寰永的营销部担任经理一职,之后那个部门的大小酒会和庆功宴,也要麻烦秦小姐了。”   秦蝉忍不住笑开,笑声很轻,眉眼半眯着,肩头微微颤了颤。   顾让安静地坐在卡座里,看着远处相谈甚欢的二人。   清吧的灯光没有寻常的酒吧那样劲爆,很和缓,蓝紫色的光从他的脸上划过,映衬的整个人的五官也多了丝不可言说的清媚。   徐骏意从外面走了进来,喝了一大口酒才问:“老大,你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拼命十三郎突然早退,还没像以前一样直接回尾巷路的老房子,反而来这里放松休闲,简直要吓死公司里那一伙人。   顾让正摩挲着手里的酒杯,没有喝,只是拿在手中转着,看着透明的杯壁折射出的五彩的光。   他其实回了尾巷路的老房子。   就像过去四年一样,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恍恍惚惚地睡得安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再回去,只觉得那个老房子空荡死寂,曾经纠缠了他无数个梦境、让他喘息着醒来的橙香也淡不可闻了。   反而在这个酒店里,那股熟悉的香气更浓郁,也更能找到些安宁。   “想来了。”他安静地回应。   徐骏意却明显不信,环视一圈四周,目光定在了吧台前笑得春风得意的女人身上,愣了愣:“那不是那天见到的那个男的?”   顾让低垂着眉眼,没有应。   徐骏意反应过来,看了眼顾让,又看向不远处的男女:“什么关系问清楚不就得了,真订婚了就快刀斩乱麻,没有就……就……”   徐骏意看了顾让一眼,就了半天也没就出个所以然来,他看不透老大的心思,过去四年,老大听见秦美女的名字时的表情都是冷淡的,也不像在意的模样。   最终徐骏意也不想措辞了,刚好一旁的服务员端着两瓶香槟走过,他抬了抬手:“你好。”   孟茵本就是为了找灵感兼任服务员,听见有人唤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二人:“请问有什么需要帮您的?”   徐骏意拿了张小费放在托盘上:“我问问你,吧台旁那个女人,你认识吗?”   孟茵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秦蝉的身影时了然:“当然,很熟悉。”   徐骏意又问:“听说她订婚了?”   孟茵看了眼他,这几天婵婵一直戴着那枚地摊戒指,说是防止搭讪。可她隐隐觉得,和她那天在手机上偶然看到一则新闻后眼中的恍惚有关。   孟茵收回目光:“嗯哼,没看见人家戴着戒指呢?”   徐骏意愣了愣,心中懊悔自己多嘴,下意识地看向顾让。   顾让却始终低着眉眼,下秒将杯中的鸡尾酒一饮而尽,起身朝外走去。   ……   夜渐渐深了,霓虹灯盛情装点着这座城市,五光十色。   秦蝉坐在副驾驶上,一手撑着太阳穴,余光看向窗外,目光有些出神。   路灯飞快地后退着,光影被道路两旁的枝丫打散变得斑驳。   “今天的事,还要多谢秦小姐。”驾驶座,陈晨的声音传来。   秦蝉回神。   她喝了酒,陈晨提议送她一段路,不用打车、叫代驾,她自然也就没有回绝。   窗外,兰亭公寓的大门已经暴露在眼前。   “陈先生客气了。”秦蝉笑着解开安全带,“是我该谢谢陈先生送我……”   话说到一半,秦蝉顿了顿,皱眉看着窗外。   公寓很精致,中央有一个石膏白的高大雕塑,雕塑前是一个喷泉,在周围的灯光下安静地喷涌着清水。   而喷泉旁,停在一辆黑色大奔。   大奔是几年前的老款了,和她曾经开的一样,她最近也见过。   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秦小姐?”陈晨唤她。   秦蝉反应过来:“谢谢陈先生。”   陈晨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前男友?”   “什么?”   “今天在电梯里碰见的那个男人,我觉得很眼熟,”陈晨笑了笑,毕竟长得这么出众的人本就不多,“之后才想起来,在我们相亲那天,也碰见过他,那人和今天一样一直在盯着秦小姐。”   秦蝉拿过一旁的包包,垂眼轻笑一声:“不算前男友。”   没有在一起过,连分手都不用,算什么前男友?   陈晨也没再追问:“需要个挡箭牌?”   秦蝉看向他。   陈晨像是也掌握了她的“把柄”一样开怀地笑了一声:“算是报答秦小姐了。”   秦蝉从车上下来,看了眼大奔便径自上了楼。   公寓的灯是暖色调的橘黄色,在走廊里依次亮起,照的走廊像是透着白玉光芒一样。   秦蝉输入密码,打开公寓门,身后却飘来一股夹杂着酒气的冷香。   很熟悉。   秦蝉顿了下,最终收回手,转身看去。   电梯旁,漆黑的楼梯间,顾让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目光幽沉地看着她。   秦蝉不觉皱眉,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和顾让之间早已隔了四年的时间。   如今的顾让,身上褪去了以往的青涩,带了一丝清冷的压迫感。   就好像在过去的四年里,她到处游玩忽略了身体外的成长,而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有人用这四年,拼命地长成为另一个强大的不容忽视的对方。   “顾先生怎么在这里?”秦蝉率先开口。   顾让看着她,好一会儿避开了她的视线,嗓音依旧低哑:“你以前不也是这样的?”   突然有一天,他回到家,就看见她身上披着昏黄的灯光,坐在了那间老房子的沙发上。   秦蝉愣了愣。   她一直觉得,以前对于顾让来说,只是一场带着些羞耻和胁迫的经历。   毕竟,一个让他“宁愿从没相识过”的人,总不能是值得想念的。   如今他屡次提到以前……可能是不甘,也可能是心里对过往依旧有很深的芥蒂。   ——那段过去,实在不光彩。   “顾让。”秦蝉突然作声。   顾让听着她连名带姓地唤他,神情微怔,抬眼看向她。   秦蝉迎上他的视线,停顿片刻,声音缓了缓:“青青和顾姨都还好吧?”   顾让的神情松了些:“青青的眼睛已经能看见人影了,妈的腿也恢复的很好。”   秦蝉是真的开心,当年不辞而别,一走四年,现在对方没事了,她也放心了。   余下的就剩她和顾让的关系了。   秦蝉认真地想了想:“顾让,现在想想,我们的相识不怎么体面,后来的分开也挺难堪的,所以,不如就让过去的过去……”   “秦蝉!”顾让猛地打断了她。   秦蝉不解地看向他。   恰逢此刻,楼梯间里刮出来一阵过堂风,原本开了一道缝的公寓门突然被吹开了一人的距离。   顾让的视线,落在了被吹开的公寓门上。   秦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愣了愣。   映着走廊的灯光,照见了玄关处的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   刚搬来时,附近不远处的一栋写字楼曾发生过一起入室抢劫,她被孟茵和孟姨“苦口婆心”地劝去孟家住了几天。后来警方将作案人抓住,秦蝉也不好意思继续住在别人家,就搬了回来。   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买了一双男士拖鞋放在门口。   看顾让定在拖鞋上的目光,复杂又似乎有暗潮涌动。   秦蝉垂眸沉思了会儿:“顾让,你明知道我订婚了,还找来这里。”   她停顿了几秒钟:“……怎么,想当第三者?”   顾让的瞳孔骤然紧缩,抬头紧盯着她。   良久,他开口,语气很淡:“怎么可能。”   话落,转身离去。 第30章 今日 是不是我给你钱……   秦蝉回到公寓, 换了件舒适的睡裙朝厨房走去。   冰箱里只剩下意大利面和几枚鸡蛋,秦蝉将面煮上,顺手煎了个蛋。   看着锅里沸腾的水和翻涌的面条, 伴随着滚滚涌出的热雾, 秦蝉拿着筷子顺手搅拌了下, 盛了出来,懒得再去餐厅,直接在茶几上解决了晚饭。   秦蝉很清楚,以顾让的骄傲, 在听完“第三者”这几个字后,转身离开算是最体面的道别方式了。   毕竟,当年在那场晚宴上, 他在仅仅得知秦新城想要她和梁隽联姻时, 就迫不及待地想解除他们的半年合约,又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和“第三者”画上等号。   只是那时的她拒绝深想, 现在看来, 其实一句“不喜欢”就足以概括。   吃完晚饭洗完澡,秦蝉直接倒在大床上, 补今早欠下的美容觉。   临睡去前,她想, 这一次应该彻底不会再有“偶遇”的烦恼了。   事实果然如秦蝉料想的那样,接下去的几天, 她照旧去酒店, 或是忙工作, 或是闲着没事去清吧茶室,都再没有看见过顾让。   想想他应该是被她那晚的话刺激到了。   果然,当年的他就有一身的傲骨, 如今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不过这样也很不错,省得尴尬。   这四年,秦蝉早已学会了不钻牛角尖,不想思考那就避而不念,人总要让自己活得轻松一些。   几天后,她也便将这件事伴随着前段时间的尴尬和失眠一同抛之脑后。   这天已近傍晚,酒店的工作不忙,秦蝉正在随意翻看着财经新闻。   外面一阵急匆匆的跑步声,下一秒她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撞开,孟茵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长发凌乱,黑眼圈乌青,抱着一个平板,直接冲到秦蝉面前。   秦蝉习以为常地将新闻关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有灵感了?”   孟茵将平板放在她面前,拿起办公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随后才清了清嗓子说:“十层十一层的客房风格一直很单调,就连客人来打卡时的预订率很低,还和其他房间价格一致,入住率一直不高。”   “我想的是,将这些房间设计成整体统一却各不相同的艺术房间。”   孟茵边说着,边滑着平板上的照片:“国风主题,以火红和藏青蓝为基调,有点类似国画朱砂配丹青的搭配;无人之境,运用光影的变化打造纯净舒适的环境;还有这个,盗梦,把平面画用立体的方式打造出来……”   秦蝉看着平板上翻过去的一页页概念图,终于理解了孟茵为什么这么激动。   那些房间,她看着都格外心动,以后经过几轮营销,十有八九会火。只是……   “孟总,”秦蝉看孟茵终于说完了,抬头看着她,“只有一个问题,你可以设计,谁负责这些画?”   那些线条,看起来简单,可真的勾勒起来,光影变化、气候天气都要考虑周到,更何况国风主题的更是大面积的颜色渲染还要保证观感和谐。   “就知道你会这么问,”孟茵得意地挑了挑眉,“我已经在官网发布了招聘信息,没想到有个叫Mr Lang的画家主动联系了我,他说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不过他目前正在巴黎进修,大概半个多月后回国,我看过他的过往作品,绝对是大触手笔!”   秦蝉笑地看着孟茵,递过去一杯水:“孟总辛苦了。”   孟茵煞有介事地接过水喝了一口,侧坐在她的办公桌前:“憋了这么久,今晚终于能放松一下了。”   秦蝉自然是舍命陪美人。   等到孟茵从她的办公室洗完澡换好衣服,二人一同下楼朝清吧走去。   只是在穿行过大堂时,秦蝉被前台叫住了。   “秦总,”前台放下正接听的电话,“之前那位叫徐骏意的先生包下了顶层,前几天有专人来退了房,可是还有一套一直没有退,费用也还在续,却始终没人来住,这种情况您看……”   前台满眼为难。   秦蝉微微皱了下眉,如果是寻常的客人,没有主动退房的原因大多是临时出差,房里有自己的衣物文件不便收拾,便一直续着,毕竟能住得起套房的,怎么可能差钱?而她能赚钱,又何乐不为?   可是徐骏意……   秦蝉看向前台:“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吗?”   “有的。”   秦蝉颔首:“联系一下对方告知情况后,主动把套房退了。”   “好。”前台忙应,拿起电话拨通对方的号码,争取在下班前将这件事解决。   徐骏意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和羲日的几个高层开完会。   会议室只剩下他和在一旁正专心查看方案的顾让,后者此时神情沉静,默默散发着冷气,好像从前不久某一天,他就这样了,忙于工作,连尾巷路都很少回去,恨不得每天都住在公司。   恰好电话响起,徐骏意忙接听:“你好?”   “徐先生您好,这里是‘泉’度假酒店。”前台甜美的嗓音传来。   徐骏意诧异,下意识地反问:“‘泉’?”   话音刚落,他的余光便看见一旁看着文件的人手停了下来,没有说话。   “是的徐先生,”前台将事情复述了一遍,又礼貌地说,“您或者您的助理现在方便的话,可以过来办理一下退房手续。”   徐骏意看了顾让一眼,咳嗽了下:“你们秦总呢?”   “这就是秦总的意思。”前台尽职地说。   徐骏意默了默:“我一会儿给你答复,”听到对方回应便挂了电话,看向顾让,“老大,人家问你退不退房。”   顾让仍坐在会议桌中央,面前文件上的字逐渐模糊,抓着文件的手指隐隐泛着白。   退了房,代表着和秦蝉没什么关系了。   她那晚说的那些话,甚至认真地像以前一样唤他“顾让”,意思不外乎“两个人从一开始认识就是错的,以后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吧”。   说“宁愿从没相识过”的人是他,可真的到了这天,做得彻底的人,却是她。   甚至不惜用“第三者”这样难堪的话来堵住最后的退路。   徐骏意没等到顾让的回答,拿起桌上的车钥匙:“那老大你先忙,我先去一趟‘泉’……”   说完他就要转身离开。   只是没等开门,身后顾让的声音响起:“等等。”   ……   清吧。   秦蝉随意地坐在卡座前,无奈地转头看向孟茵:“你总是看我干什么?”   从前台一路到这里,孟茵看了她不下十次。   孟茵奇异地看着秦蝉:“没事,就是怀疑你被外星人附身了。”   秦蝉:“……”   “那不然刚刚大好的赚钱机会,你竟然提议让对方主动退房,”孟茵啧了一声,“那可是顶层套房,之前博雅的张总出差没退房时,你不是还说‘空着也是空着,赚着钱吧’。”   秦蝉喝了口酒,扬了扬眉梢:“可能我良心发现了呢。”   孟茵睨着她:“那我还是等着彗星撞地球吧,可能性还大点儿。”   秦蝉懒懒地笑了一声。   “不过,‘徐骏意’这个名字……”孟茵沉思了下,作为酒店的大客户,她自然有点印象,下秒突然想到什么,“我想起来了,前不久他好像还问过你。”   秦蝉拿着酒杯的手一顿:“他?还是其他人?”   “当时他对面还有个人,我没看清,但那气场,那小模样,妥妥的高岭之花,”孟茵摇摇头,下秒看向她,“怎么?有故事?”   “能有什么故事。”秦蝉收回视线,喝了一口酒。   “放心,我当时以为他是要找你搭讪,承认你订婚了,”孟茵凑到她跟前,“不过话说回来,我妈给你介绍过几次相亲对象都没成,难道,你喜欢的真是弟弟?”   秦蝉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要否认,转瞬却又顿住。   也许,她真的应该换一个角度来试试了。   孟茵看着秦蝉的神情,好像回到了二人刚刚认识的那天,也是这样的茫然。   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没说话,只前往吧台又要了一杯酒。   也是在此时,秦蝉的面前被人放了一杯鸡尾酒,金褐色的液体微凉,杯壁上氤氲了几滴水珠,气泡在其中一个个的炸裂开,映着流淌而过的灯光,有些梦幻。   秦蝉抬头,李期已经自来熟地坐在她对面,一身的黑衣黑裤,头发梳在头顶,倒是比起以往的清秀多了些俊帅。   “秦小姐,又见面了。”   秦蝉收敛起情绪,看着李期,脑子里立刻回响起孟茵的话:李家小少爷,前两年才过完成年礼。   “这杯酒,算我请秦小姐的。”李期对她笑了笑,将鸡尾酒朝她推了推。   秦蝉看了眼卡座外:“李先生的女伴呢?”   “瞧秦小姐这话说得,”李期满眼冤枉地看着她,“我已经很久没有女伴了,秦小姐这都不知道。”   秦蝉轻笑一声,没再多说什么,拿起酒杯轻饮一口便放了下来:“丰盈芳醇温和细腻,唐培里侬?”   一杯七百。   最后这句,她没说。   李期笑开,故作讶异:“是吗?我尝尝。”   说着,他将酒杯拿过来,顺势喝了一口,风流的人好像做什么暧昧动作都格外顺理成章。   “秦小姐有品位,”李期将酒杯放下,朝前凑了凑,“秦小姐,听说一段艳遇开始的最佳地点,是酒吧。”   秦蝉眉梢微扬,看了眼面前的酒,将其推到一旁:“那结束一段艳遇呢?”   李期也不在意,叫来服务员又要了两杯酒,一杯递到秦蝉面前,随之俯下身对她眨了眨眼:“在床上。”   秦蝉双眸微垂,睫毛顿了下,良久轻笑一声,好像真的是这样……   再抬头,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礼貌疏离:“谢谢李先生。”说着伸手就要接过李期手中的酒杯。   手腕却被人攥住了。   秦蝉皱眉,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流淌的灯光正照在来人的身后,嵌着一层雾蓝色的光边。   顾让的身姿颀长,面无表情地站在卡座门口,脸色微白,眼波隐隐泛着丝薄怒,唇紧抿着,克制又内敛。   他垂眸,看着秦蝉手指上仍没有摘的戒指,又看了眼一旁的李期,抓着她便朝外走去。   秦蝉一个不察,被他拉得踉跄了下,顾让的脚步一僵,微微放缓,仍一言不发,直到走到清吧外一处无人的走廊。   走廊的灯光雪白,映着大理石地板,漾着细微的回声。   “顾先生这是做什么?”秦蝉挣开他的手,揉着微疼的手腕。   顾让的目光飞快地从她手腕上一扫而过,白皙的手腕微微泛着一圈红。   他抬头看向她,他忘不了刚刚她懒懒地坐在卡座沙发上,面前那个年轻的男孩凑到她眼前暧昧笑着的画面。   她手上的戒指依旧刺眼,却没有拒绝那个男孩。   而就在前不久,她因为这枚戒指拒绝了他。   凭什么……那个男孩就可以?   “你想喝酒?”顾让哑声问。   秦蝉皱了皱眉心,蓦地想起当年最后的那场晚宴,他站在一片流光溢彩里,安静地拿下她应酬后的酒杯,对她说“秦蝉,你不喜欢喝酒”的画面。   秦蝉回过神,干脆用之前回复孟茵的那番话搪塞过去:“李期是‘泉’的大客户,每个月贡献的利润都……”   “你很缺钱?”顾让打断了她,声音越发阴沉。   秦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顾先生,这世上没有人嫌钱多。”   说完她揉着手腕,绕过他就要折返回清吧里。   手臂却再次被人飞快地抓住了。   秦蝉皱眉,侧头看向他:“顾先生……”   “是不是……”顾让攥着她的小臂,低着头,直视着她中指上那枚对他耀武扬威的戒指,嗓音沙哑得厉害,一字一顿,“我给你钱,你也能……陪陪我?” 第31章 今日 我没办法了   空荡荡的走廊, 光洁的大理石地板反射着头顶的白色光芒。   很安静。   秦蝉忍不住转过头,新奇地看向顾让。   后者仍低着头,耳垂的那颗红痣像一滴细小的血珠, 在煞白的肌肤鲜艳欲滴, 带着一股诱人的色.气。   秦蝉不得不承认, 这是一句带有歧义的话,如果是别人,她或许会考虑给对方一巴掌。   可说出这句话的顾让,眼神却只看着她的手, 睫毛甚至忐忑地动了下。   不像是示威,更像是……问出一个不安的问题后,在等一个答案。   秦蝉始终记得, 当年他面无表情地问她“在你心里, 有什么是不需要钱来衡量的”时的样子,那时的他厌极了她爱钱的模样。   然而现在, 二人的角色对调, 他却成了当初他恨极的那个“她”。   “顾先生的意思是,想出钱买我的时间?”秦蝉将他的话翻译了一遍, 坦白地说了出来。   顾让不言不语。   秦蝉又问:“不介意这枚戒指?”   顾让抓着她小臂的手一顿,死死抿着唇, 依旧不说话,也不松手。   秦蝉看着他的耳垂以及线条干净的下颌线, 电光石火之间, 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当年自己用顾母、合约和钱来胁迫顾让和自己在一起, 并且令他无法拒绝自己,这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无力且羞耻。   如今风水轮流转, 这根刺他总要拔.出来,而用她当年的方式来“回报”她,最合适不过了。   可能……他在“报复”自己?   想通了这一点,秦蝉垂了垂眸,忽视莫名的情绪,神情反而轻松了许多,只当还一笔债,还完了,他心里没有芥蒂了,也许两个人之间也就两清了。   两不相欠。   “顾先生准备出多少钱?”秦蝉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   顾让猛地抬头看向她。   秦蝉坦然地迎着他的视线:“不是要给我钱?”   顾让的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作声:“你答应了?”   声音听不出悲喜。   秦蝉沉思了几秒钟:“你的微信?”   顾让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将手机拿出来交给她。   秦蝉不解,但还是接过手机,按亮屏幕,看清需要密码后便要将手机还给他,礼貌地收回目光,避开屏幕。   “0907.”顾让低声说。   秦蝉微讶地看着他,打开手机,找到微信的二维码,用自己的手机扫了一下,发送添加好友。   “是,顾先生,”秦蝉将手机还给他,“我答应了。”   她说完转身便走。   这一次顾让的手再没用力,秦蝉很轻易便挣开了手臂。   没有再回清吧,秦蝉给孟茵发了条微信告诉对方自己先回去后,便直接走出了酒店大门。   天色已经晚了,河滩上的灯光与水面的倒影交相辉映,远处的繁华纸醉金迷。   手机响了一声。   秦蝉低头,顾让通过了好友申请。   秦蝉看着他的微信头像,简练得如同他这个人——纯白的背景上,一个线描的半切开的橙子。   有点像橙听的logo。   秦蝉收起手机,目光放在远处的水面,许久才淡淡地扯了扯唇角。   两不相欠就两不相欠吧。   总比……再重温四年前的感受来得好。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接连在一个地方犯两次错。   ……   徐骏意发现最近一段时间的老大行为很诡异。   虽然他依旧像往常一样,恨不得每天住在公司,工作也安排得紧锣密鼓,熬得整个人几乎少有喘息的时间。   但是,只要一有空闲,老大不再像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或是冷若冰霜地发呆愣神,反而更多的时间是看自己的手机,往往一看就是十几分钟。   如果是单纯玩手机或是商务应酬,他也没觉得奇怪,可诡异就诡异在,老大他拿着手机也从不滑动,只是看着一个固定的页面愣神,直到息屏再点开。   徐骏意偶尔偷偷看了一眼,似乎是一个人的微信界面,只是想再看得仔细,已经被老大冷冷地扫了一眼。   这天,开完例行会议后已经快到下班时间。   徐骏意坐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余光瞥见坐在中央位子的老大又在看着手机出神。   “刚刚开会就一直心不在焉,”徐骏意收起懒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软椅上,“老大,你想和对方联系就联系嘛。”   顾让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徐骏意来了精神,“老大,对方能加微信,证明他对接下来和你的聊天抱有开放的态度,聊或不聊,都可以,你不聊,永远不知道对方想不想聊。”   徐骏意说着,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这就叫,薛定谔的聊天。”   顾让的眸微垂,静静沉思着。   时针指向五点半。   徐骏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晚回我爸妈家,给你带晚饭?”   顾让摇摇头,看着对方离开,才缓缓收回视线。   开放的态度吗?   许久,他在聊天框编辑了一段话,沉思片刻,改了改,看了一眼又删除了几句,发送。   秦蝉收到顾让的微信时,刚和一个业内知名的空间艺术装修工作室联系完,将孟茵的设计初稿发送给对方后,又开出了一个对方难以回绝的报价,对方欣然答应等到二十天后Mr Lang回国,绝对配合对方的工作安排。   忙完,手机刚好响了一声。   自从加上后,足有一周多没有动静的头像,有一条未读消息。   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有时间吗?】   秦蝉想了想,回了个:   【?】   那边几乎立刻显示正在输入中,可是很久才发来一句:   【一起吃晚餐?】   发完后,甚至生怕她反悔一样,再次显示输入中。   这一次消息响起,是一条转账信息。   秦蝉看着屏幕上的金额,数了数数字后的几个零,许久皱了皱眉。   她觉得,再用几次晚餐,自己可能会把顾让吃破产。   这么想着,秦蝉顺手搜了搜羲日总裁的身价,看着上面的金额。   好吧,她想多了。   资本家不值得。   秦蝉收了钱,回复道:   【好。】   放下手机,秦蝉收拾了下办公桌面,拿起一旁的外衫就要朝外走。   大堂里,孟茵正从办公室出来,经过前台时,看见秦蝉提着自己的外衫走出来,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么早回去?”   “不是,”秦蝉笑了笑,“找了个兼职。”   孟茵和前台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里看到同样的困惑。   许久,孟茵看着已经走远的女人:“那个存款是个无底洞的女人,找兼职?”   前台:“……”   秦蝉到餐厅的时候,是晚上六点半。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   顾让已经提前到了,正坐在餐桌旁,他的身后是高楼大厦与灯光璀璨,他穿着白衬衫坐在那里,目光微垂,五官淡然如山水墨画,垂首的缘故,原本梳上去的一缕碎发垂落下来,截断了漂亮的眉眼,只是手紧紧攥着。   有一瞬间,秦蝉恍惚中觉得,他似乎还是那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那个少年。   听见门口的动静,顾让立刻抬头,紧攥的手缓缓松开,眼中隐隐有亮光浮现,下秒却又在看见她的手指时,光芒逐渐归于一片幽暗。   “坐。”他低声道。   秦蝉将线衫挂在包厢门口,坐在他的对面,气氛有些诡异,直到服务员将菜端上来,才缓和了些。   她沉默了一会儿:“顾先……”   “秦蝉,”顾让打断了她,顿了顿又说,“最起码,晚餐期间,不要叫我‘顾先生’。”   秦蝉从善如流:“顾让。”   顾让抬头看了她一眼,余光飞快地看了眼她中指那枚刺眼的戒指,只是看着都令人烦躁,一遍遍地提醒着他,此时他的行为,有多么的令人不齿。   “还有戒指。”他低头,声音有些喑哑,仿佛摘去戒指,就能摘去自己身上的不堪。   秦蝉看向顾让,许久伸手旋转了下戒指:“摘了?”   顾让脸色浅白,拿着水杯的手微微用力。   秦蝉却只笑了一声,安静地将戒指褪了下来,放进手包。   顾让看着她的动作,拿着水杯的手逐渐松开。   这一顿晚餐二人吃得很宁静,头顶暖色调的灯光氤氲了整个包厢,带着些暧昧的气氛。   “妈前几天又提起你了。”顾让低头看着面前的菜,低低地说。   秦蝉动作一顿,听着那个“又”字,莫名的心酸。   好一会儿她才反问:“以后有时间,我会去看看顾姨和青青的。”   “嗯。”顾让点点头,顺手将面前的择好刺的鱼肉放入秦蝉碗中。   做完这个动作,二人都沉静了。   秦蝉看着眼前的鱼肉,她爱吃鱼,可是鱼刺从来都麻烦的很。   以前,在林大的办公室和顾让一起吃午饭时,她总是半是胁迫地将鱼肉推给顾让,看着他帮自己择刺,最初他仍是皱着眉的,次数多了,神情也淡然下来,动作也顺手了很多。   可是如今他这个动作,总透着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顾让捏紧了筷子,看着她碗里的鱼肉不语。   秦蝉没再多说什么,平静地将鱼肉吃了下去。   这顿晚饭持续了一个半小时。   顾让开车送秦蝉回的兰亭公寓,公寓在市中心,有些堵车,干脆便停在了附近的停车位。   秦蝉本想自己下车,没想到顾让直接打开车门跟了下来。   很像曾经在尾巷路,几个人涮火锅后已近十点,他送她回名轩公寓的时候。   秦蝉看着路灯的影子一点点地被自己踩过,一直到公寓门口那个石膏雕塑前的喷泉旁。   秦蝉停下脚步:“我到了。”   顾让低应:“嗯。”   秦蝉转身就要走进楼内。   “秦蝉。”身后,顾让的声音随着夜风一同传来。   秦蝉站在台阶上回头。   顾让站在夜风里,逆着喷泉的灯光,清瘦的身影形单影只,他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   秦蝉隔着一片夜色望着他,一旁的喷泉溅起的水雾带着丝凉意,他站在水雾中,神情有些朦胧。   秦蝉攥了攥掌心,许久缓缓走下台阶,走到他面前,学着以往调侃的语气:“所以,要吻别吗?”   她还真有些怀念他过激反应后的拒绝了。   顾让表情一紧,唇动了动,还没有说话,耳尖却飞快地染上了红晕,直直地看着她。   秦蝉扬眉,凑到他眼前,甚至能感觉到彼此呼吸纠缠的时候,他仍没有动,甚至呼吸越发急促。   秦蝉凝滞了下,他的反应,和她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算了,”秦蝉放下踮起的脚,“给你省点钱。”   说完转身便直接走进公寓楼中。   她的公寓在十三层,电梯门打开,秦蝉缓步走了出去。   刚走到公寓门前,身后陡然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秦蝉惊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过身去。   楼梯口一道黑影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来,额头上染了一层薄汗,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唇因为剧烈的喘息泛着诡异的红,耳垂的小痣殷红。   他正紧盯着她,眼中的情绪浓烈漆黑,一步步地接近。   秦蝉惊怔地立在原处,她在十三楼。   他跑上来的?   没等她细想,下秒,顾让已经上前,伸手捧着她的脸颊,俯身便重重朝她吻了下来。   秦蝉的后背抵着公寓门,而顾让毫无间隙地逼近到她身前,痴缠灼热的喘.息,生涩的吻伴随着唇与齿的碰撞,却很快找到了窍门,以唇不断地描绘着她的唇形,撷取她唇齿间多余的氧气。   顾让的手缓缓移至她的腰身,大手死死箍紧了她,长腿错开了她的双腿,二人间再无一丝缝隙。   热气蜂拥交叠,气息热烈,带着侵占性的动作与缱绻的吻截然不同,暧昧与欲.色将二人裹挟其中。   不知多久,顾让终于放开了她的唇,双眼湿漉漉的,眼尾泛着潮红,他伸手用拇指轻轻地蹭了蹭她微有红肿的唇角,沙哑道:“要。”   秦蝉的心随着这色.气十足的单字颤了颤,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回应刚刚在楼下的那个问题。   秦蝉低咳一声,隔开二人的距离:“有偿的。”   “嗯。”顾让平静地应了一声,为她整理了下微乱的发和衣裙,而后才松开她,后退半步,认真地看着她。   良久,他低声说:“秦蝉,好像一直都忘记和你说了。”   “好久不见。”   秦蝉走进公寓,直到躺在床上,神情都有些出神,直直看着天花板。   刚刚门外发生的一切都像一场梦。   当初的那个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头小狼,已经可以轻易地将她箍在他的怀里了。   一旁的手机响了一声。   秦蝉拿过来随意看了一眼,而后几乎立刻坐起身。   这一次不是微信,而是更直接的银行卡转账。   金额,只能说很可观。   这晚,秦蝉第一次下载了橙听。   开屏页下方有一行小字,秦蝉没有注意便直接点了进去。   简洁的页面,强大却并不繁复的功能,上亿用户的社交来往,异彩纷呈的广场分享……   扑面而来的,似乎是一个庞大的,属于顾让的世界。   ……   尾巷路。   徐骏意从父母家出来后,便急急忙忙地朝顾让家走去。   他今天下班前说了句“薛定谔的聊天”后就一直觉得不对劲,老大很少这么纠结,当初就连羲日刚刚崭露头角,被大公司围追堵截的时候,那也是最难的时候,羲日差点就此关门大吉。   老大却只是神情冷淡地去谈判,面不改色地割让利益,蓄精养锐……   可现在,能让老大这么纠结的,用脚趾头想也猜到是谁了。   只是上次在“泉”的顶层套房,秦美女拒绝了老大加微信的要求,他今天下午也就没有往那上面想。   徐骏意径自来到顾家门前,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   老大应该还没有回来。   他拿出顾母当初搬走时留给他的钥匙,直接打开房门,准备去里面等。   可打开灯的瞬间,徐骏意几乎立刻惊得后退两步:“靠!”   顾让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撑着膝盖,神情有些木然,额前的头发有些潮湿,唇紧抿着泛着诡异的红。   “老大,你在家怎么不开灯?”徐骏意松了一口气,却又在走到沙发旁时又僵住,他看着那件纯白的女士线衫,“老大,你不会去找秦美女了吧?”   顾让终于动了动,顺着他的视线,看着那件仍残留着甜橙香味的外衫。   ——他当时看见她将外衫落在车上了,却没有提醒她。   “老大?”   顾让回神,只轻应:“嗯。”   徐骏意忍不住烦躁地抓了下后脑的头发,自己果然没有担心错:“老大,秦美女要是单身,别说你去找她,就是明天结婚,我今晚都给你连夜把婚宴整好!”   “可是老大,你也知道,秦美女她……”   余下的话,徐骏意在看见顾让紧紧攥起的手时顿住,不忍再说下去。   顾让仍坐在那里,紧抿着唇。   过去四年,他怕自己强大的速度太慢,怕三岁的差距太长,怕他自以为珍贵的东西被一丁点的挫折就能轻易击溃。   所以,拼命地逼着自己成长。   可是,他却阻止不了她与别人缔结下感情契约。   “骏意,”顾让低着头,声音很轻,笔直的腰背微微弓起。   沉默了良久,他才继续说:“我没办法了。” 第32章 今日 她坦然地说:“姐弟啊。”……   徐骏意自认为是了解老大的。   在他眼里, 老大似乎是无所不能的。   大一那年,家里发生变故,老大坐在医院一整晚, 第二天便平静地去办理了休学手续, 扛起了那个家。   四年前的那晚, 老大喝了很多酒,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脸色煞白,可第二天他已经淡然地站起身,洗完澡后熬了七天, 拿出了橙听的初始版本。   三年前,羲日被人蓄意构陷窃取用户信息,刚刚起步的小公司差一点被彻底击垮, 老大更是眉头都没皱, 告造谣的人,打官司, 谈判。   如是一桩桩一件件, 他总能面不改色地趟平所有的困难。   可是此时,无所不能的老大坐在沙发上, 低着头弓着腰,颓然无力地说“我没办法了”。   徐骏意安静了好一会儿, 才清了清有些酸涩的嗓子,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就是订婚吗, 现在就算是结婚了还有离婚的呢, 再说订没订婚, 还不确定呢,上次只是问了个服务员……”   顾让仍坐在那里,情绪没有因为他的宽慰而波动。   徐骏意的声音也轻了许多:“等我去查查秦美女那个所谓的未婚夫……”   顾让的手指动了动:“不用了。”   “啊?”徐骏意坐在他旁边, “没事,我记得那个未婚夫好像叫陈什么……”   “他在寰永工作。”顾让的声音已经恢复平静。   徐骏意大惊:“你调查过了?”   顾让没有说话。   他的确调查过,也知道那个男人这段时间总是去“泉”一层的清吧,找谁一目了然。   甚至他很清楚,只要自己的一句话,就可以让那个男人从寰永离开,彻底失去这份工作。   可是他不敢。   他怕自己也会彻底失去她。   “老大,那你接下去……想怎么做?”徐骏意问得迟疑。   顾让的眼神凝滞,片刻后升起浓烈的自我厌弃。   许久,他说:“不知道。”   ……   林城的夏好像随着前段时间的那场雨离开了。   天气仍然有些沉闷,但逐渐开始慢慢转凉,天高云淡,初秋悄然降临。   周五这天,办公室里。   秦蝉拿着平板翻看着孟茵二次加工后的成果,比第一次更加精致,也更加个性。   “很好看,”秦蝉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看着正懒懒地倒在沙发上的孟茵,“进展顺利的话,几个房间同时进行,预计需要半年的时间,我之后和公关部先铺陈预热一下。”   “这些你安排,”孟茵摆摆手,随后翻身坐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不如我们谈谈兼职的事。”   “嗯?”秦蝉挑眉。   “你需要兼职,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孟茵眨了眨眼,“而且你那天后来酒店,嘴都有点红肿了。”   秦蝉:“……孟总您记性真好。”   “所以?”孟茵追问。   秦蝉认真地想了想:“只是还一笔债吧。”   还完了,对方解气了,也就到了抽身离开的时候了。   “只是这样?”孟茵显然很失望。   “不然呢?”   孟茵瘪瘪嘴,失落地站起身,拿起随手放在一旁的盒子:“之前你不是想要《爱乐之城》的蓝光碟和OST黑胶唱片,刚好我朋友那有一套。”   秦蝉惊喜,接过来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感觉:“谢啦。”   孟茵一副“教父”的派头挥挥手:“不用,主要是在这里谢也没人看见我的大恩。”说着她朝门口走去。   秦蝉目送着她离开,打开盒子仔细地看着,一股厚重的崭新的味道。   良久,她将盒子重新合上,收好。   这部电影除了当年上映时忙着完成秦新城交代的工作,没能去影院看外,她线下已经看了很多遍了。   仅是收藏着,都让人格外高兴。   秦蝉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顺手发了条朋友圈:   【谢谢孟总。】   孟茵很快在下面评论了条冷酷的表情。   秦蝉笑了笑,回复后便将手机放在了一旁继续投身工作中,转头便忘了这件事。   晚上回到公寓,洗完澡,秦蝉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时,刚好看见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下,她顺势走上前。   一条微信新闻。   秦蝉将消息取消,发梢的一滴水落在屏幕上,她伸手擦拭时,错手下滑了页面,点进了和顾让的聊天页面中。   二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一周前的那天。   这段时间除了“泉”的那间套房没有退订外,二人几乎没有联系。   秦蝉刚要退出,却突然发现上方的名字处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她顿了顿,等了一会儿,状态又变成了名字,好一会儿又变成了输入中。   秦蝉扬了扬眉,干脆先把头发吹干,再回来时,屏幕上静静躺着一条消息:   【你的外衫在我这里。】   秦蝉想了想,大概是上次吃晚餐时自己忘在他车上了:   【有时间我去拿回来。】   顾让安静了一会儿,回了条消息:   【明天周六,下午林大内部放映厅重映《爱乐之城》,一起?】   秦蝉顿了顿,看着那条消息,没有回复。   很快又来了一条短信。   转账记录。   秦蝉看着很多零的转账金额,微微皱眉。   如果真的只是报复,他报复的是不是……太全面了?   连已经毕业几年的林大那段经历都不放过?   可是,在大荧幕看一场《爱乐之城》,算是她的小心愿之一。   沉默良久,秦蝉最终回复:   【好。】   周六下午三点,顾让准时将车停在兰亭公寓门口,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一旁纸袋里的外衫,脸色有些苍白。   车里似乎充斥着那件外衫散发的橙香。   明明知道不应该,甚至克制地一周没有联系,极度地厌恶自己不堪的行径,可是,当看见她朋友圈发的消息时,就像是汹涌而出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倾泻口,删了又写写了又删的消息,最终还是发了出去。   直到看见她回复“好”的瞬间,才勉强松了一口气,浓烈的罪恶感和窃喜将他重重的围困其中。   公寓门口有人影拂动。   顾让转头看去,今天的秦蝉穿着黑色的v领丝质上衣,鱼尾裙裹着不盈一握的腰身,露出莹白的小腿,及肩微卷的茶褐色头发一侧慵懒地拂至耳后,眉眼微扬,红唇动人。   这四年来无数次进入他梦里的女人,正缓缓朝他走来,打开车门,橙香也变得如此浓郁。   顾让的喉结滚动了下,却又在看见她中指的戒指时顿了顿,继而自弃的垂眸。   这是他自己选的,哪怕……见不得光。   “衣服,谢了。”秦蝉将纸袋拿起来,系上安全带。   顾让只轻应了一声,驾车驶离。   秦蝉不得不承认,如今的顾让比起以前的青涩,多了几分致命的吸引力,侧颜的线条与凸起的喉结,像是欣赏了一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画,即便是他转动方向盘的动作,做起来都比别人利落漂亮。   林大还是那个林大,似乎变了,又似乎没有变。   校门林荫路两旁的银杏树,被秋染上了颜色,偶尔有落叶飘下,像是动漫里的场景。   秦蝉走在其中,感觉好像瞬间回到了四年前,她拿着印着她唇印与号码的纸巾递给了顾让,开始了他耻辱的六个月。   想到这里,她转头看了眼身边的顾让。   他也在看着林大门口的位子,目光有些恍惚。   秦蝉担心那些仔细追究起来并不愉悦的过往,会扰了一会儿看电影的兴致,忙说:“我们先去放映厅吧。”   顾让收回视线,看着她点了点头。   放映厅内有些闷热,人不算太多,几乎都是学生,三三两两结伴而来,也有小情侣相拥着坐在后排,夹杂着几个教职工来放松心情。   秦蝉和顾让挑了个靠后的位子。   二人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尤其小女生总是不经意地转头看向顾让。   灯光熄灭,秦蝉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被冰了一下,她转头看过去,顾让将一杯可乐递送到她的手边。   可乐是冰的,杯壁上还沁出了滴滴水珠。   顾让正在看着她。   身后,一个女生撒娇地抱怨着:“讨厌,这里这么闷,你怎么忘了买可乐。”   男生轻声哄着:“对不起宝贝,我忘了这里通风不好了,一会儿宝贝闷了和我说……”   短暂的静默。   “这里闷。”顾让低声说,将可乐递到她手里。   秦蝉摩挲着杯壁上泛着丝凉意的水珠,拿起来喝了一口,冰凉的可乐带着充沛的气泡在口腔迸开,滑入胃里,心似乎也连带着被冰得动了下。   电影很快开场。   秦蝉看着大荧幕,思绪逐渐沉浸在剧情里。   她看着米娅和塞巴斯汀在冬天里不愉快地相识,在春天里相知,在夏天里相爱,在秋天里相离,在又一个冬天里,二人终究走上不同的道路。   放映厅内很安静。   结尾处,塞巴斯汀弹奏着Epilogue,幻想着他们的另一种可能。   ——如果相识那天,他们彼此拥吻,相爱,相守。   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   从放映厅出来,秦蝉始终很安静。   在这一刻,她好像懂了,不体面的初遇,就不要怪别人“宁愿从没相识”。   “秦蝉。”顾让突然唤了她一声。   秦蝉回过神来,转头看去,才发现二人已经走出了校门,夜色初降,华灯初上。   不远处的夜市也逐渐热闹起来,烟火气儿十足。   “去那边?”顾让问。   他记得那年冬天,她看着夜市时眼里的亮光。   那时,她还说:别以为我会放过你。   可现在,她言而无信了。   她戴上了别人的戒指,放过他了。   秦蝉点点头。   四年过去,夜市正规了许多,原本在外面的摊位,不少在道路两旁有了自己的小店。   秦蝉还记得以前吃的烤鱿鱼格外香。   没想到当年的老板娘还在,只是已经搬到了路边的店铺里。   烧烤铺子的生意很好,里面不少的学生在排队等着,多是青春洋溢的小女生。   秦蝉和顾让进去,再一次承受了注目礼,几个小女生看着顾让,偶尔窃窃羞笑一声,却又在看见秦蝉时失落地收回目光。   秦蝉也淡淡地笑着。   顾让的这张脸,是真的很精致。   他们到的晚,排到他们的时候,店铺里的人少了很多。   老板娘也闲适了不少,边烤着鱿鱼边忍不住看着样貌出色的二人:“小姑娘,看着有点面生啊。”   秦蝉笑着点点头:“我很少来这里。”   顾让看向她。   老板娘将鱿鱼翻转过来,鱿鱼和油花在烧得滚烫的铁板上炸裂发出滋滋的诱人声音,香气弥漫。   “不少小情侣都来这里吃过,还拍了照片呢,”老板娘点了点一旁的照片墙,上面一对对小情侣脸贴着脸拿着一串鱿鱼,面对着镜头笑得甜蜜,“难得碰上你们长得这么好看的,也拍一张啊。”   顾让的心忍不住一提,唇微微抿着,看着秦蝉没有说话。   秦蝉轻轻地笑了笑,看了眼顾让:“阿姨,您这么说,截断了他的桃花就不好了。”   老板娘不解地看了眼二人:“你们……”   秦蝉点点头:“不是男女朋友。”   老板娘愣了愣,余光瞥见秦蝉手上的戒指,再看了眼顾让,手上光秃秃的。   顾让脸色一凝,手指不自觉地蜷了蜷,想要避开她的视线。   老板娘抱歉地笑笑,以前她看人很准,刚刚进来就觉得这一对很般配,没想到今天看走眼了:“那你们是……”   秦蝉坦然地说:“姐弟啊。”   顾让抬眸看向她。   她的神色,不像四年前在顾家的那晚那样刻意。   此时的她说得很干脆,也很坦然。   从林大回来,已经快八点了。   一路上顾让都没有说话,直到车停下,秦蝉打开车门下车。   “啪”的一声,车门落了锁。   秦蝉奇怪地看了眼顾让,后者依旧没有看她。   她拨开车门锁,继续开车门。   车门再一次被锁上了。   “顾让。”秦蝉紧皱眉头看向他。   顾让看着方向盘:“秦蝉,我们不是姐弟。”   从来都不是。   没有哪对姐弟像他们这样,曾经无比的亲密。   更没有哪个“弟弟”会像他一样,像做贼似地在夜晚肖想着自己的“姐姐”。   秦蝉放开了车门,看着他:“我们不会是男女朋友,姐弟不是刚好?”   顾让抓着方向盘的手一紧,“不会是男女朋友”,在她心里,从来没有想过二人可以在一起这件事。   “再说,”秦蝉收回目光,看向窗外,“这不是你想要的?”   “我什么时候……”   “四年前,尾巷路的菜市场。”   顾让僵住。   四年前,每次去菜市场,摊主打趣她是他的女朋友的时候,他总是冷淡地解释一句“不是女朋友”。   如今,都报应回来了。 第33章 今日 哥哥晕倒了!   秋季一来, 几天风雨几天晴的,天气也跟着添了丝凉意。   又一场雨过后,紧随而来的便是中秋节了。   ——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   最近几年, 传统节日的气氛越来越浓厚了, 中秋节还没到, 林城市中心关于中秋节大大小小的广告已经铺陈好了,就连河滩对面的大楼也在每晚八点来一场炫丽的灯光,庆祝中秋佳节。   五光十色的灯光在河滩的倒影下,绚烂如梦。   孟茵窝在秦蝉办公室的沙发上, 看着刚忙完的女人突然发问:“最近怎么不见你去兼职了?”   秦蝉收起文件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她:“不是你说的,我根本不需要兼职?”   孟茵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好奇嘛。”   秦蝉笑了下, 没再多说什么。   自从上次二人在车里说完“姐弟”那番话后, 两周的时间,顾让再也没有出现过。   只是有一天深夜, 他的微信发送了一串乱码过来, 秦蝉发现时是第二天早上,想了想应该是发错了, 也便没有回复。   “对了,明天中秋节, 你准备怎么过?”孟茵懒洋洋地偏头看向她。   秦蝉想了想,笑道:“去一趟疗养院吧。”   毕竟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再说, 距离上次去疗养院已经一个月了, 她还真想念秦新城看见她就阴沉着脸却无可奈何的模样。   孟茵的眼神涌起丝心疼,却很快笑开:“明天下午我得来一趟酒店,刚好晚上我妈和张叔请客, 接上你?”   “张叔?”秦蝉反问。   “我妈的男友。”孟茵耸耸肩。   秦蝉笑了笑,摇摇头:“不用了,你们去吃吧。”   “真的?”孟茵看着她。   “嗯。”秦蝉点头,“帮我向孟姨问好。”   孟茵还想说些什么,看了看秦蝉,最终住了口。   第二天中秋节,放假的日子,路上的车辆都比平时多了许多。   下午三点。   顾让将车停在寰永楼下的停车场,平静地朝里走去。   这几年他自己在外面自己单打独斗,但平时也会时常去看望顾海予,更何况今天还是中秋节。   只是去顾海予所在的别墅时,管家说他仍然在公司,顾让这才到了寰永。   顾海予是个很严肃的老人,顾让对他其实是有隐约的印象的,二十几年前的那起车祸发生时,他才三岁多,记得事情很少。   只记得有一对恩爱的夫妻,和一个不苟言笑的老人。   到达顾海予的办公室时,对方仍在看着文件,矍铄的双眸没有疲态,人也很是精神。   见他到来,顾海予放下手里的文件,二人说了会儿话。   直到离开时,顾让站在门口停留了会儿:“您注意身体。”   顾海予没有抬头,拿着文件的手却僵住了,好一会儿才轻描淡写地应了句:“嗯。”   顾让走出办公室时已经五点多了。   电梯一层层地下降,顾让隔着厚重的玻璃看着外面有些阴沉的天色。   电梯停了下来,两人走了进来,应该是不便回家便留在公司加班的员工。   其中一个揉着自己的腰:“要不是三倍薪资,我一定在家睡一整天。”   另一个笑他:“你这算什么?看陈总监,昨晚连夜去出差。”   “陈总监那是刚上任,我都一把老骨头了,”那人轻哼,声音也轻了些,“再说,我听说陈总监和女朋友吵架了,刚好要出差,陈总监直接申请出差飞走了。”   “想想也是,要是我女朋友和我吵架,我一定头都大了……”   电梯门再次打开,直到两名员工走远,顾让才缓缓从电梯里走出来,面无表情。   刚刚,其中一个员工佩戴的工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研发部”。   而这个部门的陈总监,是陈晨。   顾让驾车驶离寰永,死死抿着唇,脑海却不断回响起刚刚电梯里那二人的对话。   和女朋友吵架吗?所以留她一个人在这座城市,还是在今天?   还有那枚看起来就廉价的订婚戒指。   顾让死死攥着方向盘,情绪无波无澜。   只是在经过下一个路口时,他猛地旋转方向盘,车辆调头朝“泉”的方向驶去。   ……   秦蝉昨晚熬夜看了一部电影,一上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下午,才想起来自己的车送去保养,打了辆出租车提着一盒月饼去了疗养院。   一路上阴沉的天气也挡不住过节的热烈氛围,秦蝉却只随意地看着。   从母亲去世起,很多节日对她而言,就已经形同虚设了。   除了那年春节,她也很少过过像模像样的节日。   疗养院位于林城西部的一座半山腰上,环境很好,只是人烟稀少。   秦新城住在最里面的那栋小白楼中。   这里的护工都熟悉了秦蝉,见到她来纷纷颔首示意,打着招呼。   秦蝉也一一回应,直到来到秦新城的房间门口,才微微垂眸,再抬眸唇角已经弯起一抹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秦新城正坐在床上看着报纸,听见动静抬头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秦蝉也不在意,将月饼放在床头柜上:“爸,我来看你了。”   秦新城仍盯着报纸,不理不睬。   秦蝉笑了一声:“毕竟是中秋节,爸,护工们都夸我孝顺呢。”   “你?”秦新城终于看向她,却只是冷哼一声,“孝顺?”   秦蝉打开月饼盒,从里面拿出一块月饼,又拿出里面配套的精致刀叉,随意地将月饼切成几块:“对啊,就像之前所有人都认为您是个好父亲一样。”   秦新城脸色一青:“看完了吗?看完就走。”   秦蝉将切好的月饼递给秦新城。   秦新城只盯着她,没有接。   秦蝉也不在意,收回手自己吃了一块,瞥了眼他手中的报纸,上面刊登着新亚的相关新闻:“新亚在别人的手中,发展的可比在您手中要好多了。”她淡淡补刀。   “秦蝉!”秦新城将报纸扔到一旁,转头怒视着她。   秦蝉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安静地吃着月饼,直到吃完才笑了笑说:“这款月饼,是母亲生前最爱吃的。”   “不过那时候穷,只能买上一小盒。”   秦新城的表情一僵,连接着身体的心电图也变得杂乱起来。   秦蝉看了眼心电图,缓缓站起身:“哦,还有,希望您好好活着,毕竟如果您不小心出事且没有遗嘱的话,您的遗产将由您最不希望的人、也就是我继承。”   秦蝉说完,等着他发火。   只是等了一会儿,让她意外的是,秦新城竟然没有发怒,只是皱着眉头不悦地盯着她。   秦蝉无辜地笑了笑:“百分之五的股份呢。”   秦新城瞪了她很久,最终扭过头去。   秦蝉也没有过多停留,走出小楼时,才发现外面竟然已经下起雨来了。   雨并不大,将远处山腰的树木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里。   秦蝉站在楼檐下,静静地想着,一会儿回去后洗个澡,看一部电影,睡一觉,这一天也就过去了。   其实没有这么难捱。   一旁传来几声喧闹声,秦蝉循声看去。   ——隔壁疗养楼,一家三口来陪老人过中秋,热热闹闹地提着大包小包地礼物。   秦蝉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而后毫无迟疑地迈入雨中,朝疗养院门口小步跑去。   雨虽然不大,雨丝却格外细密,不多时秦蝉便感觉自己的头发被打湿了,脸上也蒙了一层水雾。   天已经昏暗,风也有些冰冷。   秦蝉低着头,飞快地朝外小跑,牙齿因为凉风微微抖了抖。   疗养院大门已经近在眼前,秦蝉放下挡在头顶的手,抬头看去。   而后脚步倏地顿住。   疗养院大门外,昏暗的天地间,顾让撑着一柄黑色的雨伞站在那里,不知道等了多久,脸色有些白,眉眼干净淡然如画,唇紧抿着,正安静地看着他。   秦蝉坐进顾让的车里,感受着暖风习习烘暖着她的全身后,才终于反应过来,看向驾驶座的顾让:“你怎么在这儿?”   顾让没有发动车子,只是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在‘泉’遇到了孟小姐。”   秦蝉了然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顾让却依旧将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雨刷器一下一下地滑动着。   等待的太久,车内的空气很是沉默,秦蝉缓了缓问:“不走?”   顾让终于动了动,却只是转头看向她,想要说些什么,余光落在她手上的戒指上:“秦蝉。”   秦蝉看向他。   顾让攥紧了方向盘:“那个戒指是镀银的。”   很廉价。   秦蝉莫名:“我知道啊。”   顾让死死抿着唇,身上的气场随之冷凝。   她知道,她还愿意戴。   然而陈晨根本就不值得,他扔下她一个人过节,吵了架后一声不吭地离开。   可是……顾让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   他却又庆幸,如果不是陈晨离开,他今天也不会……能有接近她的理由。   他就像一个怀揣着不堪念头的贼,明知道不该,可目的地是她,他便永远无法克制地想要接近。   秦蝉不明所以地看着顾让,总觉得他似乎在生气:“你怎么了?”   顾让表情一滞,沉默着发动车子,驶离疗养院,许久才说:“青青和妈问起你了。”   秦蝉僵滞了下:“等有时间,我去看望……”   “现在你有时间吗?”顾让打断了她,前方刚好是红绿灯,他停下车,看向她。   秦蝉怔了怔,含糊地应:“今天不合适。”   今天,是别人一家团聚的日子。   顾让拿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操作了一番。   秦蝉不解地看向他,下秒自己的手机响了一声,她低头看去。   ——一则转账信息。   绿灯亮了,顾让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路,手却不觉攥紧了方向盘,像是在等待着审判。   秦蝉看着那条转账信息,许久心中轻叹一声,有时她真的怀疑,他真的在报复吗?   毕竟这么多钱的报复,明显脑子进水了。   “青青和顾姨现在住在哪儿?”秦蝉问。   顾让紧攥的手指逐渐松开,她这么问,代表她答应了:“雅颂公馆。”   “嗯。”秦蝉应了一声。   一个环境很好的地方,顾姨和青青的身体需要得到很好的调养。   只是,她的心底还是忍不住怅然,原来很多事情,在时间的发酵里,真的不一样了。   “不过妈有些想念当初的邻居,今晚和青青一起来尾巷路了。”顾让又说。   秦蝉少有地错愕,转头看着他。   那一瞬,车窗外一道光芒照了进来,映着他的侧颜,氤氲出朦胧的美感。   顾让的喉结明显地动了动,似乎……她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他,都能轻易燃起那一抹积压许久的欲.色。   半小时后。   再次站在尾巷路居民楼的门前,秦蝉心中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四年的时光,周围的一切都在改变,可这里好像被时间遗忘了似的。   橘黄色的声控灯。   狭窄的楼道。   墙壁上孩子们的涂鸦写画。   隐隐传来的狗叫声。   顾让拿出钥匙,打开门前转头看着身侧神情有些紧绷的女人:“她们都很想你,秦蝉。”   秦蝉下意识地朝他看去,他正凝望着她,眼中有碎钻闪烁着。   那一瞬,秦蝉有一种在他眼里看见温柔的错觉。   房门打开,顾让率先走了进去。   秦蝉走进客厅,熟悉的暖色调的灯光下,顾母和青青坐在沙发上,一个安静地拿着一本书认真地看着,一个在择着菜。   听见动静,二人几乎同时朝门口看过来。   “妈,青青。”顾让打着招呼。   秦蝉看着二人:“顾姨,青青。”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紧绷得厉害。   短暂的静默后,顾母站起身:“小蝉?”   秦蝉点点头:“顾姨……”   只是话没有说完,就已经被顾母拉住了手,担心的尴尬没有出现,只有顾母关切的声音:“这几年你去哪儿了啊?这是瘦了吧,小蝉在外面吃了苦了……”   “现在回来就好了,你这孩子当初离开怎么也不说一声……”   秦蝉只感觉眼眶微热,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一样,只能挤出一句;“对不起,顾姨。”   青青戴着一个厚重的眼镜,缓慢地朝她走来,随后甜甜地笑了起来,眼镜也遮不住眼底的光芒:“小蝉姐姐。”   秦蝉看向青青,她的眼睛已经有了焦距,可以看着她的眼睛了:“青青。”她也轻声唤着她。   “对了,前几年冬天太冷,我给你们都织了一套帽子和围巾,小让小徐和青青都拿走了,就剩小蝉你的了。”顾母拉着秦蝉的手朝主卧走去。   “我也有,小蝉姐姐。”青青的声音也活泼了些。   顾让站在客厅里,安静地看着主卧的三人。   顾母正拿着鹅黄色的帽子给秦蝉试着,青青像以前一样乖巧地窝在秦蝉身边。   而秦蝉……她穿着米色的长裙,戴着完全不搭的帽子,在光下轻轻地笑着。   像是会发光一样。   这一瞬,顾让恍惚间觉得,没有过去的四年,没有分别,没有那枚碍眼的戒指。   秦蝉还是那个会“胁迫”他和她在一起的那个秦蝉。   一切都还来得及。   手机响了起来,顾让收回目光,看了眼屏幕。   刚接听,徐骏意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老大,求收留,我爸妈竟然在今天背着我去旅游了!我一定不是他们亲生……”   “过来吧。”顾让打断了他余下的抱怨。   “啊?”徐骏意反而疑惑,“你今天这么爽快?”   “嗯。”顾让看着主卧里那个米色的身影,声音很低。   徐骏意缓了一会儿才开口:“那我去餐厅订几个大菜……”   “不用,”顾让看着秦蝉围上了米黄色的围巾,厚重的围巾包裹着她莹白的脸颊,“买一瓶可乐吧。”   “啊?”徐骏意更困惑,“那我们吃什么?”   “涮火锅。”   ……   徐骏意是在五分钟后,抱着一大瓶可乐从外面冲进来的。   两家离得近,他连伞都没打,短发上蒙了一层水珠,他也没在意,看着正在客厅忙碌的顾让,大嗓门道:“老大你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吃火……”   余下的话,在听见主卧传来的动静时停住了。   徐骏意默默转头看去,顾母已经开始拉着秦蝉试她亲手织的手套了。   那手套他也拿到过,暖和的很,就是买车后不常戴了。   主卧的人也听见了徐骏意的嗓门,抬头朝他看过来。   徐骏意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瞬间明白过去四年一次没吃过火锅的老大,为什么突然提议吃火锅了。   只是他依旧忍不住升起一种时过境迁的感慨。   这种感慨很快便消失无踪。   顾让看着他淡淡道:“洗手,来厨房帮忙。”   徐骏意只得飞快和主卧的人打了声招呼,洗了洗手去了厨房。   顾让正在洗着一捧青菜,很安静,眉眼温和,看起来心情不错。   徐骏意走上前,一边将食材分盘,一边小心地问:“老大,你这是不是太冲动了?”   顾让洗菜的动作停了下:“嗯?” 拉赫   徐骏意纠结半晌,继续说:“这算不算……撬墙角?”   顾让原本舒展的眉紧皱,手在微凉的水柱下冲着,抿着唇没有说话。   徐骏意看得心惊胆战,恰逢外面响起手机铃声,徐骏意忙说:“我去看看谁的电话。”说完飞快走出厨房。   顾让仍站在原地,手指被泛凉的水柱冲的苍白。   厨房门口,徐骏意拿着顾让的手机折返回来:“老大,你的电话,”他停了下看着顾让还湿着的手,“看号码像是诈骗电话,我给你接了?”   顾让低应:“嗯。”   徐骏意接起电话,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他轻哼一声:“没错,泰国的大象也是我买的。”   说完直接挂断,看向顾让:“现在的诈骗电话越来越像回事了,说什么检查到你这段时间有数笔异常的大额消费,询问是不是本人操作。”   老大赚钱的能力一流,花钱的情况,除了给顾姨和青青,自己几乎没怎么花过。   清静的和和尚似的。   顾让将洗好的菜放到一旁,擦了擦手看向徐骏意:“是。”   徐骏意一愣:“什么?”   刚好秦蝉和青青陪着顾母从主卧走出来,顾母看着徐骏意:“小徐,怎么站在厨房门口啊?”   徐骏意看向顾母,刚要回应一声,余光望见秦蝉,他猛地反应过来,震惊地看着顾让:“老大?”   这不只是撬墙角,就刚刚电话里对方说的数字,那是……千金买一笑吧。   顾让端着食材走出厨房,淡淡道:“再来电话告诉对方,是本人操作。”   今年的中秋夜,月最圆的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五分。   秦蝉坐在沙发上,吃着这顿时隔四年的火锅。   水杯里,冰可乐不断地向上翻涌着气泡,又迸开,发出细弱的滋滋的声音。   火锅冒着热气与清香,诱人的菜与肉在热汤里翻滚着,热雾氤氲了每个人的眉眼。   秦蝉吃得很安静。   顾母不断地给她夹菜,徐骏意去厨房拿了新食材,顾让眉眼平静地将食材下入锅中,青青窝在她的身边,眉梢满是兴奋。   秦蝉不知道该做什么,索性拿起可乐给每个人倒上。   只是在将可乐递给顾让时,徐骏意刚好拿着一盘食材从厨房走出来:“诶,秦美女,老大他不……”   “把其他的食材都端过来吧。”顾让打断了他,抬眸随意地扫了他一眼。   徐骏意后背一凉,重新转身回了厨房。   这顿火锅,几人吃了两三个小时。   医生建议顾母提早休息,九点半,顾母陪着几个人一块吃了月饼,便回了房间。   青青虽然能看见模糊的光影了,但仍需要每晚对眼睛进行按摩和护理,便乖巧地去了主卧,临去之前,不忘转头看向秦蝉,圆溜溜的双眼亮晶晶的:“小蝉姐姐,一会儿青青给你讲故事。”   秦蝉迎上青青的双眸,不忍回绝,却又忍不住看了眼时间。   顾让察觉到她的动作,抿了抿唇:“看完月亮再走吧,我先收拾茶几,你去房间等一下。”   还有四十五分钟。   秦蝉想了想,点点头。   这是秦蝉四年后第一次进入顾让的房间。   她没有想到顾让依旧会住在这里,更没有想到,顾让的房间几乎没有变化。   如果说少有的变化,便是书桌旁多了一张简约的空白世界地图,嵌在一个精致的画框里。   好些地方被用红色记号笔填充上了色彩。   白红相间,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秦蝉看了一会儿没看出所以然,便移开了目光。   而后她才发现,桌面上多了一个相框。   相框上,记录的是羲日在香港上市的那一天,顾让站在五光十色的亮片之间,身后是无数人的欢呼与喝彩,他却眉眼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地站在那里,眼神定定地看向不知名的方向。   秦蝉看着这张照片,看着他身后盛大的背景,看着众人簇拥的他,指尖顿了下,目光恍惚了几分。   “照片是徐骏意送来的。”顾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秦蝉猛地回神,垂了垂眼,再抬眸眼中已经完全平静,她转过头看向门口。   顾让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袖口微微挽起在小臂处,身上披着暖色的光芒,眉眼干净又漂亮,只是他的脸色比起之前在疗养院更苍白了。   “拍得很不错。”秦蝉笑了笑应道,“徐骏意呢?”   “在厨房忙。”顾让扯了扯唇角走了进来,站在她的身边。   卧室很安静,清甜的橙香与薄荷的冷香在狭小的空间里彼此交缠着,萦绕出一股奇异的暗香。   “谢谢你,顾让,”秦蝉突然开口,打破了宁静,“火锅,还有今晚。”   顾让朝她看去,唇动了动,刚要说些什么。   秦蝉的手机在此时响了起来,她拿出来看了一眼,而后诧异地皱了皱眉。   顾让察觉到她的反应,下意识地低头看去,而后脸色紧绷着,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抽离。   ——她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陈晨”两个字。   “抱歉,我接个电话。”秦蝉对他笑了下,起身走到一旁接通了电话,声音很轻,“喂?”   “秦小姐?”陈晨的声音有些急迫,气喘吁吁的,“我刚刚联系沈曼,清吧好像有人喝醉了闹事冲上了驻唱台,沈曼也受伤了,这会儿联系不上她。我在外面出差,不知道秦小姐方不方便帮我去看一下,我现在正在往机场赶。”   有人在清吧闹事?   秦蝉紧皱眉头:“好,你先别急,我现在过去。”   她说着挂断电话,抱歉地看了顾让一眼:“我有些事需要赶回酒店。”   话落转身就要离开。   “秦蝉!”顾让哑声唤着她。   秦蝉脚步一顿,扭头看过去。   顾让低垂着眉眼站在那里:“还有五分钟,秦蝉,就五分钟。”   秦蝉疑惑,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今晚月亮最圆的时间:“可是酒店真的出了些事情……抱歉。”   秦蝉走出房间,青青刚巧从主卧走了出来,诧异地看着她:“小蝉姐姐?”   秦蝉一愣,笑了笑:“青青乖,改天再听你讲故事。”   说完,她快步朝门口走去。   卧室里,顾让仍站在原地,手忍不住用力挤压着阵阵酸痛的胃。   冰凉的可乐仿佛在这个时候才开始翻涌出来,碳酸气泡刺激着胃里一阵阵痉挛,惹得他忍不住弯下了腰缓解那股痛意。   顾让拼命地告诉自己,她应该离开,那个人是她手指上戒指的另一半,他才是那个见不得光的人,这是他自己选的。   可是,将她抛下一整天的人,在今晚就要结束的时候,只要一通电话就可以将她叫走。   凭什么?   “哥哥?”青青站在卧室门口,隔着一层朦胧轻声唤着他,“你没事吧?”   顾让回过神来,看着青青。   秦蝉已经走到门口,边换好了鞋子,边拨打着沈曼的电话,对方始终无人接听。   她正要打开房门,身后,青青稚嫩的声音带着些哭腔:   “小蝉姐姐,哥哥晕倒了!” 第34章 今日 那个画家回来了。   晚上十一点的医院走廊空荡荡的, 脚步的回声都听得格外真切,惨白的灯光,处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秦蝉站在走廊的角落, 接听着孟茵的电话。   “……放心, 我已经在酒店了, 事情没有闹大,”孟茵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背景音仍有些纷乱,“闹事的已经被带去警局做笔录了, 沈曼的后背被酒瓶碎片划了一道,也已经送去医院了。”   秦蝉松了一口气,感激地说:“谢谢你, 茵茵。”   孟茵笑了一声:“别这么肉麻, ”说着在那边抖落了下不存在的鸡皮疙瘩,“反正太皇太后和她男友吃完饭就抛下我去约会了, 我自己闲着也是闲着。”   秦蝉轻笑了一声, 又想到什么:“沈曼在哪家医院?”   “海华。”   秦蝉怔了怔,刚好是自己所在的这家。   “怎么?”孟茵不解地询问。   “没事, ”秦蝉避免孟茵担心,没有提及自己就在医院的事情, 再者道她和顾让的关系随时都可能断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有时间去看看她。”   “好。”   挂断电话, 秦蝉才缓步走到病房门前, 隔着窗子看着已经被徐骏意背到病床上、正被医生检查身体的顾让。   他的脸色苍白到透明,像是一瞬间消瘦了许多,原本昳丽的眉眼也平添了虚弱, 当年那个不折腰身的少年,如今却病恹恹的,像个病美人。   她突然想送顾让来医院时,她问怎么会这样,徐骏意不经意的一句话:   “老大这几年胃熬坏了,不能吃太刺激胃的东西。”   今晚吃的是火锅,顾让始终吃的是清汤,唯一刺激胃的,是她给他倒的那几杯冰可乐。   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喝,偏偏还要喝下去,就像完全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一样。   病房门被人轻轻的推开,徐骏意走了出来。   秦蝉看向他。   徐骏意说:“医生检查过了,还是胃的问题,老毛病了,我先下楼办理住院手续……”   “我去吧,”秦蝉打断了他,迎上他的目光才解释道,“酒店受伤的歌手也在这里,我顺便去看一下。”   徐骏意的脸色变了变,迟疑了几秒钟才开口:“秦美女,老大这几年,几乎每一天都是熬过来的。”   秦蝉不解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及这件事。   徐骏意的目光从秦蝉手指上的戒指飞快扫过,又继续说:“秦美女,老大他一路走来很不容易。”   秦蝉察觉到他的视线,沉吟片刻:“你想让我不要再和你老大来往?”   “什么?不是。”徐骏意摇头否认,纠结了一会儿,一脸突破自己底线的表情艰难地说,“我就是希望,你能对我们老大好一点,就……在别给他太大希望的基础上,对他好点儿……”   说到最后,徐骏意自己也迷糊了,只得点点头,“老大现在需要你,就这个意思。”   秦蝉安静了良久,坦诚地说:“你知道当年是我胁迫他和我在一起的吗?”   “什么?”徐骏意诧异。   秦蝉笑了笑:“现在还觉得,他需要我吗?”   徐骏意明显没想到当年的真相是这样的,彻底僵在了原地。   秦蝉再没有多说什么,转身下楼去办理住院手续。   徐骏意仍呆呆地站在走廊,眉头郁结地紧皱起来。   如果当年真是秦蝉胁迫老大在一起的,那么现在老大现在宁愿撬墙角、给秦美女那么多钱,也要纠缠着她,难道只是为了报复当年的事?   可谁报复别人,别人毫发无损还得到一大笔钱,他自己却被折腾进医院了?   病房门再次被打开,医生们走了出来:“顾先生已经没事了。”   徐骏意仍有些愣神,只下意识地点点头说了句:“谢谢医生。”便走进病房。   直到迎上病床上顾让已经睁开的双眼时,徐骏意才猛地反应过来:“老大你醒了?”   “嗯,”顾让应了一声,目光不经意地扫了眼他的身后,手微微攥起,而后眉眼微垂随意地说,“秦蝉呢?”   “秦美女去办理住院手续了。”徐骏意应。   顾让指尖一僵,原本淡漠的眉眼逐渐舒展,声音也轻了许多:“嗯。”   徐骏意环视一周,紧皱眉头:“怎么没有打点滴,就开了点药?”   “不用。”顾让淡淡地回绝。   “怎么不用!”徐骏意睁大眼睛,“以前你最严重的时候,就那次胃出血,那么严重都没晕倒过,这次都晕倒了……”   越说徐骏意越觉得心惊,转身就要朝门口走,“我再去找医生来……”   “骏意,”顾让阻止了他,“不用。”   “可……”徐骏意刚要说什么,石火电光之间突然反应了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老大过于清醒的神色,“老大,你不会是……”   顾让避开他的视线:“没那么严重。”   胃的确很痛,也短暂了失去了意识,却很快又恢复过来。   徐骏意沉默半晌,没忍住吐出一个单字:“……靠!”   苦肉计呢!   病房门恰巧被人从外面打开,秦蝉拿着单据站在门口。   她已经看望过沈曼了,所幸沈曼后背的伤口不深,消完毒上了药便回家静养了。   “秦美女回来了,那我先回去告诉青青一声,今晚青青肯定吓到了,”徐骏意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老大,“秦美女,老大的身体还很虚弱,手脚暂时还使不上力气,你帮忙照顾着点。”   秦蝉想到毕竟顾让是喝了自己倒的可乐,才会在中秋夜进了医院,点点头没有拒绝。   徐骏意大步朝门口走去,却在关上门的瞬间,看向秦蝉,神情格外认真:“秦美女,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   “需要。”   因为,他从没见过费尽心机、将自己的一切原则与自尊抛弃,也要强留一个人在身边的老大。   秦蝉愣了下,她知道徐骏意的意思。   ——他在回答刚刚走廊里自己的那个问题。   病房内很安静,秦蝉看到床头柜上的药,上前倒了杯水递给顾让。   顾让没有看水,从秦蝉走进病房后,便一直看着她。   她选了他。   即便不怎么光彩,可是他还是很高兴。   高兴自己在她的心里,是有位子的;高兴他“战胜”的,是她的未婚夫。   秦蝉见顾让久久没有接过水,又想起徐骏意刚刚那番话,心中无奈,干脆将水杯递送到顾让唇边。   温热的杯壁碰触到冰凉的唇,顾让猛地回神,察觉到秦蝉的动作,原本苍白的耳尖飞快地染上一丝红晕,小痣也越发殷红。   “吃药。”秦蝉说得言简意赅。   顾让的睫毛抖动了下,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冲淡了唇齿间的凉意。   秦蝉将药递给他,看着他吃下去才开口:“不能喝冰的,还要喝可乐?”   顾让僵了下,凝望了她一眼:“……不想扫兴。”   秦蝉将水杯放在一旁,站起身。   “你要离开?”顾让几乎仓促问道。   秦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走到病房内另一张床上拿过备用的一次性洗漱用品:“毕竟是我的原因造成了你住院,等你身体好了吧。”   顾让的神色逐渐平静,低低地应:“嗯。”   这晚,秦蝉住在了病房,原本阴沉的天气不知什么时候逐渐晴朗,月亮也探出了头。   很圆。   顾让隔着一条狭窄的过道,看着渐渐睡去的女人。   看着她饱满的唇微微卷翘起,长长的睫毛阴影打在眼睑上,白皙的肌肤仿佛透着光一样。   她只盖着一层薄薄的毛毯,利落的锁骨下,隐隐露出诱人的圆润弧线。   顾让呼吸微急,禁欲的眉眼不觉泛起红,飞快转开了目光。   曾经无数个梦里才出现的人,就在他的面前,好像只是这样看着,都很满足了。   哪怕……一直待在医院里,也无所谓。   顾让自然不能一直待在医院,只在医院住了两天便出了院。   秦蝉也回到了酒店,直接将那晚闹事的人加入酒店宾客的黑名单,又让沈曼带薪多休息几天。   她给沈曼打电话时,是陈晨接的,看来二人的关系进展的很稳定。   秦蝉向来乐于见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校园时期分离数年,后来经年重逢的清纯校园恋情,总是让人觉得比成年后的爱情多了几分纯粹。   只是,秦蝉这段时间总会时不时想起徐骏意说的那句“需要”。   没有人需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她有时甚至在想,顾让真的是在报复吗?   如果真的在报复,自己除了多了一大笔钱,似乎什么都没有失去。   可如果不是,当初那么厌恶“她用钱衡量一切”的顾让,为什么也要用钱来衡量一切?   办公室门被人意思性地敲了两下,紧接着被推开,孟茵一进门便看见正在沉思的秦蝉。   “在想什么?”孟茵新奇地看着她。   秦蝉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什么。”   “少来,”孟茵轻哼一声,“看你的表情,一定和工作无关。”   “孟总都会看面相了?”秦蝉调侃地看她一眼。   孟茵扬了扬眉,下秒反应过来:“不要转移话题,”她说着凑到秦蝉面前,“是不是在想男人?”   秦蝉避开她的视线,笑了一声:“你solo了这么多年,别在这里装感情大师了。”   “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啊,”孟茵对她懒懒地挑了下眉梢,“比如,当你直直盯着一个男人时,如果对方有感觉,一定会吻你。”   秦蝉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孟茵的表情一顿,直起身大剌剌地摆摆手:“当然是经验之谈,友情提醒,强吻不作数。”   秦蝉望着她,她知道,茵茵曾经和一个人有着十七年的感情,从青梅竹马,到情窦初开。   可后来,那个人离开了。茵茵曾经有一晚喝醉了,她说:“我不会一直等你。”   “干嘛?”孟茵对上她的视线,“别用这么肉麻的眼神看着我。”   秦蝉收回视线,没再继续多说什么。   就像她和顾让曾经的关系一样,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愿意碰触、不想被人看见的角落。   孟茵前来,只是知会她一声,Mr Lang这几天就要回国的消息,还促狭地对她挤了挤眼睛:“听说这位画家很帅。”   秦蝉只是笑了笑,继续投入工作中。   中午休息时,顾让倒是来了一条消息:   【周末有时间吗?】   秦蝉不解地回了个问号。   顾让很快回复:   【周末去医院复查一下,再去一趟城郊。】   秦蝉看见“医院”两个字,就想到中秋那晚,顾让喝了她倒的可乐住院这件事。   顾让的名字处还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想想应该是准备转账。   只是那晚到底是她理亏,秦蝉率先回了个【好】。   “对方正在输入”消失了,顾让那边静默了良久,才安静且郑重地又回了个【好】。   微信转账是没有了,可很快秦蝉又收到了一条银行卡信息。   ——又转入了一大笔钱。   周末这天,天气很晴朗。   秦蝉想到去医院,只随意穿了件黑色长裙搭配白色外衫,便坐上了顾让的车。   顾让的目光落在她的长裙上。   “怎么?”秦蝉不解。   顾让顿了下摇摇头:“没事。”   可很快秦蝉便明白过来。   顾让说去医院复查,不过就是十分钟的事,前后不到二十分钟,二人便从医院出来了,顾让驾着车朝城郊的方向开,一直停到游乐园门口。   当年,他们曾经去过的那家游乐园。   欢快的音乐声一如既往,奇幻的城堡与炫丽的色彩,像是独立于这座城市之外的一场梦。   秦蝉默默地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裙子,又看向顾让:“你早就决定来这里?”   顾让点点头,解开安全带便要下车。   “为什么不提前说?”秦蝉憋着一口气问。   顾让下车的动作停住了,好一会儿侧过身替她将安全带拿开:“我说了,你会和我来吗?”   不会。   秦蝉很清楚自己的答案。   她抬头迎上顾让的目光,显然,顾让也很清楚她的答案。   “我不想来这里。”她沉声说。   顾让抿了抿唇,下车绕到她这边为她打开车门:“你当年也是这样。”   威逼利诱着他来到这里。   秦蝉拧眉看着顾让,最终下了车。   顾让跟在她身旁,看着她的侧颜。   好像……从医院那天开始,当看见她抛下陈晨选择他后,他贪婪地开始升起一抹希冀。   依旧不齿于自己的选择,深夜辗转反侧,自厌自弃,可天光破晓,所有的黑暗都消失了,他便会一次次地告诉自己,再一次,最后一次。   底线不断地被降低,自尊一次次地被赦免。   他像个瘾君子一样,贪图于当下的一丁点美好。   片刻后,秦蝉跟在顾让身边,二人沿着游乐园的主路闲逛着。   这里多是刺激性的项目,秦蝉穿着裙子格外不方便,更多的时候,是看着别人在玩,偶尔遇到一些轻松的项目,才能玩上一玩。   顾让似乎也根本不在意这些,始终安静地跟在她身边,时不时地看着她。   她能玩的,他便跟着一起,她不能玩的,他便目不斜视地离开。   这样闲逛着,一直到傍晚。   秦蝉本想离开,顾让拉住了她:“今晚有烟花秀,”他停了停,“据说是有史以来最盛大的。”   秦蝉莫名:“今天又不是什么重大节日。”   她的话音刚落,身边两个年轻情侣牵着手小跑而过:“快点快点,听说今晚的烟花秀被赞助了,格外盛大。”   秦蝉看向顾让,后者却只是逆着人群拉着她朝摩天轮的方向走去。   就如当年一样,摩天轮上的人很少,只有一圈蓝紫色的霓虹灯绕着摩天轮忽闪忽闪地闪烁着,夜空之间,美好的像一场梦。   秦蝉坐在摩天轮中,看着自己逐渐靠近星空,又逐渐接近地面。   一束烟花绽放在漆黑的夜空,而后是更多更盛大的烟花,乍然盛放,点亮了黑暗。   秦蝉看着烟花,耳畔蓦地响起一声低哑的声音。   “秦蝉,没有和其他人来过这里。”顾让低着头,声音很轻。   第一次是和她,第二次,依旧是她。   秦蝉怔然地看向他,过往那些刻意忘记的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时,她问:以后,你会和其他人来这里吗?   他没有回答。   如今,这份回应迟到了四年。   秦蝉突然想起了孟茵的那番话。   她看着顾让,不言不语。   久久没有等到回应,顾让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时,神情也随之怔住。   烟花仍在继续,盛放在她的身后,她的眸如一汪水,微挑的眼尾渲染出的妩媚轻易醉人。   这一瞬间,好像一切都静了下来。   没有中间的四年,没有未婚夫,没有胁迫。   顾让想起那年她靠在他的怀里吻他,殷红的唇一开一合地问他:“真的不想?”   其实,很想很想。   顾让缓缓上前,伸手抚着她的脸颊,一点一点地靠近着。   二人的唇仅仅一厘米就要碰到时,摩天轮“咚”的一声细微地摇晃了下。   秦蝉偏头朝外看了一眼:“外面有人看着呢。”   说着将顾让的手拂开,隔开二人的距离。   顾让的呼吸仍有些急促,僵在原处看着她。   秦蝉笑了笑:“你当年也是这样。”   可当从摩天轮下来时,秦蝉唇角的笑便逐渐消失了。   孟茵说:如果对方有感觉,一定会吻你。   可是她从没想过,顾让会喜欢她。   他们的开始是她胁迫的,结束是他愤恨地说“宁愿从未相识”。   从头到尾,他们的关系就满到没有空间留给喜欢这种美好的感情。   从游乐园出来,夜已经深了。   直到坐上车,顾让才递给秦蝉一个纸包。   秦蝉接过来,里面是两张照片。   ——照片上的他们坐在摩天轮中,背景是漆黑的夜幕,盛大的烟花,火光照亮了彼此,他们在照片里,永远定在了那一刻。   秦蝉倏地慌乱起来,心中升起一种茫然无措的情绪。   她不想重温四年前的感觉,不想再经历当年坐在秋千上的那个雨夜。   重新遇到顾让后发生的一切,她以为是报复。   可如今,如果将报复这一层因素抛去,似乎还有一个理由是说得通的。   这个理由,是徐骏意的那句“需要”;   是孟茵的那句“有感觉”。   这晚,秦蝉回到公寓时已经十一点多了。   她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直到后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去酒店时,头还有些痛,所幸忙起工作来,头痛便被抛到了脑后。   孟茵来时看见她的模样忍不住调侃:“熊猫见了你都得叫声姐。”   秦蝉没好气地看她一眼,翻出一份文件递给她:“装修工作室那边的时间已经空出来了。”   孟茵接过文件翻看了几眼便合上了:“对了,华悦总部从宁城来了几个管理层人员,好像是来林城谈合作的,下榻的酒店定在了咱们这儿。”   秦蝉拿着签字笔的手一顿。   华悦?她记得,当年初遇顾让,他为她挡下一巴掌后那起合作被毁,后来找到的合作对象就是华悦。   当年那个叫温盈可的女孩实习的公司,也是华悦。   “怎么?”孟茵看着她。   “没事,”秦蝉摇摇头,“以前接触过。”   孟茵不疑有他,嘱咐她好好休息后便离开了。   秦蝉中午午休了一会儿,精神足了些继续忙碌。   一直忙到下午,她才终于松了口气,积攒的疲惫和脑子里杂七杂八的想法又开始涌了上来。   也是在这时,手机响起。   秦蝉看着来电显示上的“陈晨”二字,不觉疑惑:“喂?”   “上次的事情,还没谢谢秦小姐。”陈晨打完招呼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秦蝉笑:“那次是孟茵处理的,陈先生要感谢也该感谢她才对。”   “下次一定当面感谢,”陈晨诚恳地说完,停顿了下才继续道,“秦小姐,你上次说的不能算前男友的人,是顾让顾先生吗?”   “嗯?”   “是这样的,”陈晨笑了一声,“我前几天在寰永见到了顾先生,而且……”   陈晨纠结了一会儿:“顾先生前段时间似乎调查过我。”   秦蝉一愣,她没想到顾让竟然会调查陈晨。   可想到昨晚的那个假设,她不觉呼吸一紧。   “很抱歉,陈先生,如果需要……”   “秦小姐客气了,”陈晨打断她,“倒也不是多苦恼,只是与沈曼重逢后,让我觉得有必要告诉秦小姐一声,也许挡箭牌并不是一个好办法,秦小姐应该和对方好好谈谈,免得错过一些事情。”   挂断电话,秦蝉仍忍不住紧皱眉头,陷入沉思之中。   谈谈吗?   手机又响了一声,这一次是一条微信消息。   顾让:【昨晚,我的照片忘记拿了。】   秦蝉愣了下,翻找了下手包才发现,昨晚摩天轮上打印出的两张照片自己全都拿过来了。   她刚要回府,顾让却仿佛确认照片一定在她这里一样,再次发来一则消息:   【下班后,我去拿。】   秦蝉看着那则消息,再没有回复。   回想起刚刚陈晨的那番话,和自己一整晚的纠结,又看了眼还有半小时才到的下班时间,停顿片刻,她起身拿过手包朝外走去。   如今的傍晚来的越来越早了。   好像前不久下班时还是夕阳西下的黄昏画卷,如今便已经有些暗沉了。   河滩对岸,高楼大厦上的灯光闪烁着,倒影嵌在河滩的水面,摇摇晃晃,被一阵风便吹散了。   这是秦蝉第一次来羲日。   巍峨的写字楼上有着简洁的“羲日”二字,两栋建筑大楼以两座天桥相连着,建筑内部透出的灯光映出了夜色繁华。   门口的玻璃大门上,嵌着偌大的橙听的logo——一个半切开的橙子,下方还有几个子app的图标。   这是属于顾让的世界。   秦蝉没有上前,只是将车停在不远处的停车场,自己安静地站在一栋楼的阴影下看着。   六点钟,大楼内终于有了动静。   徐骏意正和一个客户模样的人握手,二人不知在说着什么,交谈很是愉悦。   身后,几个西装革履的人走了出来,神色同样颇为满意。   直到最后,秦蝉看见了顾让穿着笔挺的西装走了过来,神色淡淡的,眉眼在灯光之下显出几分绮丽。   而他的身边,温柔的女人褪去了学生时代的青涩,穿着件白色的雪纺长裙,长发微卷,脸上化了淡妆,眉眼恬静美好,唇角的笑是恰到好处的弧度,却在看见身边的男人时,带了些真切与年少时的羞涩。   温盈可。   二人已经走到了门口等待的黑色轿车前,温盈可转身对顾让说着什么,随后彼此握手。   夜色朦胧,灯光正好。   秦蝉看着这幅画面,不知道为什么,竟想起陈晨和沈曼来。   ——校园时期分离数年,后来经年重逢的清纯校园恋情。   比起出入社会后的感情,总多了几分纯粹。   秦蝉想,她其实不是什么太勇敢的人。   就像两个人相对而行,当她发现对方停下脚步时,她不仅会不再前行,甚至会后退几步,以证明自己更能轻松转身。   哪怕每一步都走得并不轻松。   就像当年,顾让说出“希望从未相识过”后,她会逼着自己笑着回应一句:“那挺好。”   今天来这里询问是不是“报复”,好像也没必要了。   如果只是报复,那么现在他身边有了其他人,报复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如果不是报复,她与他的感情总是掺杂着太多的杂质——钱,合约,利益,筹码。   就像当年温盈可说的那样,他应该也配得上拥有一段正常的恋爱。   这场带着些许荒谬的黑色幽默,也该落下帷幕了。   秦蝉看了眼前方灯光下的二人,缓缓转身,沿着路灯照不到的街角转身离开。   手包中手机响起。   秦蝉看了眼屏幕,点了接听。   孟茵的声音传来:“婵婵,那个画家提前从巴黎回来了,正在酒店呢!” 第35章 今日 “我们结束这段关系吧。”……   Mr Lang刚从巴黎飞回来, 十几个小时的里程,难免身心疲惫,便先在“泉”修整一晚。   秦蝉自然同意, 便嘱托酒店的工作人员安排了一间顶层的套房, 自己则径自回了公寓。   只是不知为什么, 她总觉得这个Mr Lang一直很神秘的样子。   这晚秦蝉睡得很早,吃过晚饭就入睡了。   她做了一个梦。   第一次,梦见了当年。   温盈可满眼不忿地站在她面前对她说:“顾让本应该和合适的人,谈一场两情相悦的恋爱。”   顾让盯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顿地开口:“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从没与你相识过。”   她还梦见了秦新城铁青着脸瞪着她质问:“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梦见四年前, 媒体层出不穷的称她为“白眼狼”的报道。   秦蝉猛地睁开眼睛, 呼吸有些急促,而后才发现外面的天才刚蒙蒙亮, 有些阴沉。   她揉了揉有些拥挤的太阳穴, 拿过不远处的手机。   有几通未接来电,微信也有几则未读消息。   均来自同一个人。   秦蝉将未接来电取消, 点开微信。   昨天下午6:50.   顾让:【孟小姐说你已经回家了。】   昨天下午7:15.   顾让:【我在公寓楼下。】   昨天下午11:50.   顾让:【晚安。】   秦蝉看着那几条消息,目光落在最后那条“晚安”上, 许久安静地退了出来,看着顾让头像上那半颗切开的橙子线条画, 轻轻左滑, 手指点了下删除, 却又在看见“删除该聊天”的提醒框时停顿了一会儿,最终按了下去。   就让她自作主张地断了这场夹杂着金钱的来往吧。   她果然还是这么自私。   当年是,现在也是。   收起手机, 秦蝉为自己做了一份早餐,吃完便直接去了酒店。   今早算是和Mr Lang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很多事情都需要敲定。   刚走进酒店,前台便迎了上来:“秦总,孟总已经在您的办公室等着您了。”   “好,”秦蝉点点头笑了笑,“谢谢。”   前台忙摇摇头,重新返回自己的岗位上。   秦蝉看了眼时间,朝电梯走去。   却在此时,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几个人从里面边轻声聊天边走了出来:“如果能拿下橙听的页面宣传,打入市场的难度降低不少。”   “可对方谈判的利润空间太小……”   “今天再去探探口风,对了盈可,我记得你大学也是林大的,和橙听的总裁还是同学……盈可?盈可?”   秦蝉听见熟悉的名字,循着声音抬头看过去。   她不意外温盈可会成为华悦总部的管理层的一员。   林大的人,总是有本事的。   今天的温盈可穿着件温婉的职业套裙,白色的雪纺衬衫黑色的长裙,手中拿着文件夹,长发披在肩后,薄薄的淡妆衬的人如出水芙蓉。   柔美而不失正式。   看来她今天还要去谈合作。   秦蝉熟稔地弯起一抹笑,对她轻轻颔首。   温盈可也看见了她,原本恬静的神色微顿,睫毛轻颤了下,粉唇不自然地抿起,却又很快镇定下来。   如今的秦蝉比起当初越发明艳了,头发慵懒随意地挽在耳后,不过淡淡的一扫眉眼,便说不出的风情妩媚。   “秦总。”其中一个显然认出了秦蝉,率先出声。   秦蝉熟稔地弯唇一笑:“张总。”   她说着上前,握手,落落大方地说:“我是这家酒店的负责人,希望各位在这里能住得愉快。”   只是手递到温盈可面前时,温盈可顿了下才回握住:“秦总。”   秦蝉笑着应了一声,松开手,让开位子先让几人过去,随后才走进电梯。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她的笑也敛去几分,看着电梯内屏上的广告,良久微微垂眸。   幸好。   幸好她已经不是那个“小气”的人了。   走进办公室,秦蝉一眼便看见某个女人正躺在她的沙发上玩着平板,见到她来立刻将平板放在一旁:“昨天你走得早,没看见那个Mr Lang……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孟茵说着走上前,皱眉道:“病了?”   秦蝉随便找了个可信的理由:“熬夜看电影。”   孟茵无语地看着她。   “你刚刚说那个Mr Lang怎么了?”秦蝉将话题引到最开始。   “对,那个Mr Lang长得真的很帅,啧啧,你是没看见,”孟茵说着摇摇头,“而且人也彬彬有礼,尤其笑起来,清风朗月,如沐春风……”   “孟总,”秦蝉哭笑不得地打断她,“所以,约了十点见面?”   孟茵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她:“嗯,还有十五分钟,不过对方已经在旁边的会客室了。”   秦蝉惊讶,忙拿起准备好的文件朝外走去。   孟茵安慰:“放心,对方很有礼貌,且一点也不着急的样子。”   秦蝉无奈,对方有礼貌是对方的涵养,她比客人晚到是她的失误。   秦蝉脚步微急地走向会客室,打开门:“很抱歉,让您久等……”   她的声音在看见里面坐着的人时戛然而止。   男人穿着黑色的休闲毛衣坐在那里,带着金丝眼镜,周身的气场温和,清隽的眉眼仿佛一块美玉,散发着盈盈润泽,五官深邃,正温雅地坐在那里。   “梁隽哥?”秦蝉迟疑地唤他。   孟茵疑惑地看她一眼,又看向会客室的温柔优雅的帅哥,小声问:“婵婵,你认识?”   秦蝉刚要回应,梁隽已经听见动静转头看来,随后站起身,唇角弯着一抹笑,隔着两米的距离看着她:“小蝉儿,好久不见。”   秦蝉仍有些不可置信,她记得梁隽最不喜欢画这些商业画作:“Mr Lang是你?”   梁隽眼中的笑意渐深,颔首道:“Lang是我在国外时的曾用名。”   秦蝉无奈地笑了笑:“我没想到会是你,”她说着侧身介绍身边的孟茵,“梁隽哥,这是我朋友,孟茵。”   “茵茵,这是以前对我很好的……”她想了下措辞,“……哥哥,梁隽。”   梁隽的笑容顿了下,却很快恢复如常:“你好。”他轻颔首,声音醇然儒雅。   孟茵靠着秦蝉,手肘轻撞了下她的手臂:“不得了了,帅哥的魅力太大。”   秦蝉侧头睨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那你怎么不提前要资料?”   “不怪孟小姐,”梁隽笑着走上前来,“是我拜托孟小姐将我的一些事情保密的,本打算给你一个惊喜。”   孟茵飞快地点点头。   秦蝉仍觉得这份缘分巧得不可思议,所幸梁隽很快说道:“还没有看看那几间房间,小蝉儿方不方便引个路?”   秦蝉自然答应下来,率先带着他去了十层察看了几间房间,又去了十一层。   梁隽对待工作很是认真,几乎每一间房间都会看得格外仔细,从房间内的整体构造,到图纸的构图,甚至阴晴天气的光影变化,都事无巨细地用相机和文字记录下来。   如是一间房间一间房间地看下来,除了午休时间,看到最后一间已经晚上六点多了。   孟茵下午有些事情,再回来时,梁隽依旧在观察着房间。   看着梁隽认真记录的模样,孟茵忍不住赞叹着摇摇头,走到秦蝉身边小声说:“长得帅还这么有能力,婵婵,我觉得他很不错。”   秦蝉转头看向她,调侃:“孟总动了凡心了?”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给别的女人制造惊喜的人,”孟茵迎着她的视线眨了眨眼睛,“而且,午餐时,他可不止一次地给你夹菜,还都是你喜欢吃的。”   “婵婵,我觉得他很适合你。”   秦蝉愣了愣。   这一年多来,她曾相过几次亲,但孟茵还从没这么认真地对她说过这句话。   那边,梁隽已经将相机收了起来,看着窃窃私语的二人:“抱歉,时间好像已经晚了,不如我请二位用晚餐吧。”   孟茵连连点头。   秦蝉回过神来,忙说:“梁隽哥帮我的忙,而且又是刚从国外回来,应该我请才对。”   梁隽沉思了下,颔首笑应:“好,反正以后还有时间。”   ……   羲日,会议室。   谈判的人站在投影仪前侃侃而谈,会议厅内的气氛格外严肃。   徐骏意不止一次地看向老大,总觉得今天的老大心不在焉,收回视线时不经意间便撞上了对面也在看老大的温盈可。   温盈可察觉到他的目光后,便飞快移开了视线。   徐骏意皱了皱眉,他得到的通知里,华悦前来谈判的人原本没有温盈可,不知怎么突然就多了一个人。   不过仔细想想,也许是华悦念及了温盈可校友的身份,方便拉近关系。   眼见投影仪前滔滔不绝的人已近尾声,徐骏意低咳一声,想要引起老大的注意。   然而,坐在中央位子的顾让却只是低垂着眉眼,微白的脸色透着一股天然的克己禁欲,冷漠的神情淡如山水。   他的目光时不时看向一旁的手机,看着屏幕熄灭,又将其点亮。   一次一次,重蹈覆辙。   昨晚的那张照片,他最终也没有拿回来。   去“泉”的时候,孟茵说她早就离开了,始终没有回复他的消息,去了她的公寓,一直等到零点,同样没有回应,就连十三层的窗口,都是一片漆黑。   顾让只觉自己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这股恐慌压得他近乎窒息。   他以一个掩于光下的身份留在她的身边,每一次联系,都是一场天人交战。   而每一次,总是那个写着“秦蝉”名字的一方胜出。   他无力挣脱,到后来甚至窃喜。   以往的联系也不会太过频繁,可这一次,顾让却明显觉察出不同来。   耳边人说话的声音徐徐而过,不在脑海中留下一丝痕迹。   顾让最终拿过手机,编辑着消息,删删改改变成了一句【一起吃晚餐吗?】的小心翼翼地试探。   随后又怕被回绝,飞快地转了一笔钱。   这些钱,是三年前开始有意无意地攒下的。   那时,公司刚刚起步,他见了一个客户,晚上九点,客户接了通电话后便急匆匆地结束了见面。   他记得那个客户临走时说的那句埋怨里带着丝宠溺的话:“老婆关心得很,钱也上交了,麻烦顾先生了。”   手机响了一声,顾让猛地回神,下秒神情怔住,喉结动了动,酸涩得无以复加。   不是回复消息,而是一则转账信息。   ——秦蝉将那笔钱,原封不动地转了回来。   “老大?”徐骏意不解地低声唤他。   顾让转头看向他,良久拿起手机,声音沙哑地放下几个字起身走了出去,脚步有些仓皇:   “抱歉。”   秦蝉一行三人吃完晚饭已经晚上九点,孟茵接了通孟姨的电话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餐厅距离秦蝉的公寓并不远,她索性便步行回去。   梁隽走在她的外侧,高大的身影拉出长长的影子。   秦蝉只偶尔看一眼前方的夜景,沉默着。   隔着四年的时间,她莫名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含糊说了句:“没想到梁隽哥又去巴黎进修了。”   梁隽刚要回应,一阵风吹来,浓秋的夜风带着丝凉意,秦蝉下意识地抚了抚手臂。   梁隽见状,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肩头,宽大的外套还带着淡淡的暖意和暖香。   秦蝉肩膀一僵,不自在地笑了下,转头看向他:“谢谢梁隽哥。”   梁隽却只笑着摇摇头。   一直走到公寓门口,看见熟悉的白色雕像和飞涌的喷泉,秦蝉伸手想要将外套脱下来,却被梁隽制止了:“穿着吧,晚上凉,明天再还我。”   秦蝉下意识地想要回绝,但梁隽始终坚持,只得点点头:“好。”   说完,她便要走进公寓楼。   “小蝉儿。”梁隽却突然唤住了她。   秦蝉不解地转身。   “去巴黎,是因为想去看看这座城市,”梁隽只穿着件黑色的毛衣,站在喷泉旁蓝紫色的光里,“算是……迟来的私奔吧。”   当年,她说了“私奔”后,一个人去留学的巴黎,他想去看一看。   秦蝉听见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反而是梁隽先笑了起来:“外面冷,先进去吧。”   秦蝉点点头,转身走进公寓楼,直到看不到身后的人影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电梯门关了又开,秦蝉走出电梯,径自朝自己的公寓走去。   脚步却在看见公寓门口站着的人影时僵住。   顾让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容色苍白,昳丽的五官在暖色调的走廊灯光下,却透着一丝凉薄,眼眶微红,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身上的外套。   秦蝉转瞬恢复如常,走上前去:“你怎么……”   “为什么?”顾让打断了她,收回落在外套上的视线,将手机拿到她面前。   秦蝉看了眼屏幕,手紧攥了下,指甲刺得掌心微痛才松开。   她开口:“顾让,我们结束这段关系吧。” 第36章 今日 老大和陈晨打起来了!   秦蝉想, 冬天可能真的要来了,公寓的走廊都带着丝寒意,刁钻的透过衣服缝隙, 钻入人的骨髓之间。   顾让站在她的面前, 双眼漆黑如墨, 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低声问:“你说什么?”   秦蝉知道他听见了,却还是重复了一遍,语气比起第一遍更加平常:“我们结束这段……”   “秦蝉!”肃厉的声音带着嘶哑和慌乱打断了她。   走廊另一端的电梯门打开, 一对小夫妻走了出来,边朝自家房门走去,边好奇地看着这边。   秦蝉沉吟了几秒钟, 不想被人看了热闹, 走上前就要打开房门。   顾让飞快地伸手抓住了她的小臂,泛白的指尖隐忍, 手背上青筋突兀:“说清楚。”   秦蝉身上的外套随之掉落下来, 她顿了顿,看了眼他的手, 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他的指尖凉的像一块冰, 没有一丝温度。   秦蝉将外套拿在手上,另一手输入密码, 打开房门:“进来说吧。”   说完, 挣开他的手, 走进房中。   顾让僵立在门口,目光定在门口那双男士拖鞋上许久,才终于踏入公寓中。   那股清甜的橙香伴着暖意扑面而来, 暖色调的灯光,暖色系的设计,温馨的风格,可顾让却觉察不出丝毫暖意,仿佛连呼吸都被冻结住了。   秦蝉将沙发上的杂志收到一旁:“坐吧。”   随后她转身倒了一杯温水放在顾让面前,坐在他的对面。   空气中一阵死寂。   最终是秦蝉率先打破了沉默:“顾让,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吧。”   顾让拿着手中的水杯,没有看她,低垂着头:“给我个理由,秦蝉。”   “只是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秦蝉同样将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水杯上,“觉得很没意思。”   没意思。   顾让攥紧了手里的水杯,额前一缕头发颓然垂落下来:“因为梁隽吗?”他轻声问。   秦蝉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又瞬间反应过来,他应当时看见了梁隽送她回来的画面,如果这样能让他知难而退的话……   安静了几秒钟,秦蝉转开目光,没有说话。   顾让手里的水杯剧烈摇晃了下,几滴水珠溅落在他的手背上:“为什么?”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眼睛红得像是滴出血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为什么梁隽可以?”   “秦蝉,为什么我就不行?”   秦蝉被他突如其来的逼视惊了下,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他知道你订婚了吗?他能够接受吗?”顾让死死克制着胸口的窒息感,哑声低问,“还是你觉得他更有意思?”   “秦蝉,玩别人有什么意思?一回生二回熟,你不如继续玩……”   “顾让!”秦蝉打断了他接下去的话,看着顾让眼里浓郁的化不开的漆黑,她垂头避开了他的视线,旋转着食指上的戒指,“我想定下来了。”   “你的存在,会给我带来困扰。”   客厅里死一样的沉寂。   顾让垂眸看着她手上的戒指。   这段见不得光的日子,从来都只配在黑暗里进行。   一旦见到一点儿光,他都是那个要避让的那个。   顾让将手中的水杯一饮而尽,明明平淡无味的水,却苦得他的心脏抽搐个不停。   再没有说话,顾让将水杯放在桌上,起身朝门口走去。   秦蝉仍然坐在沙发上,一动未动。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骄傲如顾让离开也是必然的。   “秦蝉。”门口,沙哑的声音仿佛带着无尽的疲惫。   秦蝉没有转头。   顾让再次开口,声音有些茫然:“你说,四年前的那些事,真的发生过吗?”   否则,为什么还清楚地刻在他的记忆里,她就不要了呢?   这一次,顾让再没有停留,打开门走了出去。   秦蝉仍坐在沙发上,也许十几分钟,也许半个小时,她站起身看了眼茶几上打开的蓝光盒以及一旁的杂志,开始收拾起公寓来。   从客厅到卧室,从沙发下到衣柜角落,从书房的每一本书,到餐厅的每一根碗筷。   收拾完,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秦蝉擦了下鼻尖上冒出了汗珠,洗漱完后躺在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又是崭新的一天。   秦蝉照旧和前台笑着打着招呼,和孟茵互相调侃,将外套还给了梁隽,处理着酒店的事情。   装修工作室的人已经来了,正配合着孟茵、梁隽的工作。   中午,梁隽敲了敲她的房门邀请她一起去吃午餐,秦蝉欣然同意。   日子好像完全没有任何不同,充实,且千篇一律。   林城短暂的秋天也过去了,十一月份的林城带着初冬的严寒悄然而至。   而这样的大冷天,秦蝉是一定不会出去吃午饭的。   因此这段时间,她和梁隽出去的次数倒是少了很多。   这天,秦蝉照旧在办公室忙了一上午,一直开着空调难免有些干燥闷热,索性开了会儿窗子,冷风灌进来,人倒是清醒了不少。   她准备随意应付一下午餐,晚餐再好好地犒劳一下自己。   房门在此时被人敲了敲,秦蝉抬头看去,梁隽一手拿着外套一手拿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感觉到屋内的冷空气,看见她桌上的快餐,不赞同地说:“就知道你又懒了。”   说着上前将开着的窗子关上。   秦蝉眯着眼睛笑了笑:“外面太冷了。”   “你啊,”梁隽将热牛奶放在她面前,“有个教授过寿,我下午需要出去一趟,牛奶你帮我解决吧。”   秦蝉将牛奶拿在掌心:“那谢谢教授今天过寿。”   梁隽无奈地看着她:“不如谢谢给你牛奶的人。”   秦蝉笑了起来:“谢谢梁隽哥。”   梁隽顿了顿,不由有些后悔当年初遇的那场晚宴上,对她说:以后都叫我“梁隽哥”吧。   “先走了,”他看了眼腕表,“别忘了吃晚饭。”   秦蝉点点头,目送着对方离开。   直到办公室门关上,秦蝉才拿起牛奶。   牛奶还热着,捧在手里格外暖,瓶身上画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一看就是小女生爱喝的那种。   秦蝉喝了一口,胃里好像也暖了。   除了隔壁空荡荡的,好像都很好。   午休将要结束时,孟茵来了电话:“很久没去清吧了,晚上走起?”   秦蝉想了想,自己回家也没事做,同意了下来。   下午并不忙,就这么被她摸鱼度过去了,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时,秦蝉干脆直接下楼,准备去清吧等孟茵。   依旧是固定的吧台,固定的鸡尾酒,秦蝉只安静地喝着。   不知多久,身边多了一道人影,陌生人的气息,秦蝉皱了皱眉:“抱歉,这里有人……”   声音在看见对方时停了停,随后礼貌地弯起一抹笑:“温小姐。”   她没想到会是温盈可。   今天的温盈可和平时有些不同,穿着一条白色的修身线衣和牛仔裤,清纯的面容随着脖颈的一条锁骨链添了些小魅惑。   “秦小姐。”温盈可对她点了点头,找酒保要了一杯酒,便要坐下。   “这里有人了,”秦蝉好心提醒,“而且她不喜欢别人坐她的座位。”   “我有些话想对秦小姐说。”温盈可喝了一口酒,随后忍不住皱了皱眉,显然她并不怎么喝酒。   秦蝉收回目光,再没看她。   “华悦和羲日的合作谈判持续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温盈可将酒杯放在吧台上,抿了抿粉唇,随后才自嘲地笑了笑,“因为羲日的总裁除了第一天出席这场合作外,再没有出现过。”   “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蝉没有说话。   温盈可继续道:“因为羲日的前台工作人员对他说,和我谈合作的那天,在羲日门口看到一个酷似你的女人看到我和他在一块的画面后,转身就离开了。”   秦蝉喝了一口酒,神色没有任何异常。   温盈可转头看向她:“你真的能这么平静吗?”   “不然呢?”秦蝉将空酒杯朝调酒师的方向推了推,看着调酒师将澄蓝的液体倒入酒杯,她重新拿了回来,“我该呼天抢地,还是受宠若惊?”   温盈可脸色微白,咬了咬下唇:“四年前,是顾让的爷爷找到了我,不止找了我,还找了和顾让接触过的很多人想要了解他。那时我才知道了你和顾让合约的事,才……说了那些话。”   “合约的事情,不是顾让和我说的。”   秦蝉没有说话。   这一点,以她对顾让的了解,早便猜到了。   温盈可说完,看着秦蝉的表情,企图找到一丝裂缝,可是没有。   像是风和日丽时,无比平静的海面。   “秦小姐,”温盈可再一次喝了一口酒,这一次已经接受了酒的味道,没有皱眉,“你永远都是这么骄傲,高高在上。”   “四年前,我以为秦家倒了,你失去了一切,应该是落魄潦倒的,可是再见面,你依旧这样明艳照人。”   “我和他那么多年的同学情谊,我是唯一一个离他最近、和他相处那么长时间的女生,我以为不出意外的话,我们总会在一起的。”   可是,意外出现了。   秦蝉就是这个意外。   温盈可手里的酒杯已经见底,秦蝉一手撑着下巴,玩转着酒杯。   安静了很久,温盈可笑了一声:“不过,好像那句话是真的。”   “靠时间忘记的人,真的经不起见面。”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从四年前顾让知道她找过秦蝉后,用前所未有的冰冷又陌生的眼神看着她时,她好像只能选择忘记了。   秦蝉玩转酒杯的手短暂地停顿了下。   温盈可也再没有说话。   身后,一人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清吧也不卖醋啊,怎么这么酸?”   秦蝉无奈地笑了笑,转头看去,孟茵抱着手臂站在那,食指与中指夹着一根烟,挑着眉看着温盈可,红唇如火徐徐吐出一口烟雾:“酸溜溜的话留着自己听吧,小美女,你占了我的位子了。”   温盈可的神色一白,看着孟茵,却到底是自己理亏,只又看了眼秦蝉,目光有不甘有不情愿,却最终都消失了,转身离开。   孟茵走到秦蝉身边,低头打量了下自己:“怎么样,看你被人上门挑衅,特意补上的烈焰红唇。”   秦蝉看了她一眼,将她手里的烟拿过来,熄灭在一旁的封闭烟灰缸中:“不是说戒了?”   “给你长长威风。”孟茵挑眉,“就吸了那一口。”   “谢谢孟总。”秦蝉笑着恭维。   “少来。”孟茵睨她一眼。   秦蝉再没多说什么,看着面前的酒杯出神。   驻唱台上,陌生的歌手在上面娓娓唱着:“这悠长命运中的晨昏,常让我,望着远方出神……”   秦蝉拿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这晚,秦蝉是被孟茵强硬地塞进她的车里送回来的。   秦蝉只说自己没醉,只是多喝了几杯,走路摇晃眼前朦胧而已。   孟茵根本不理会她。   她无奈,只得默默窝在对方的车后座,暖气氤氲,酒气竟然开始慢慢翻涌上来。   孟茵下车时,看见的便是在后座沉沉睡去的女人,她无奈地上前,扶着她艰难地下车。   只是下车的角度有些刁钻,孟茵的手一滑,眼见秦蝉就要滑落在地。   一只手扶住了她。   孟茵松了一口气,抬头便要道谢,却在看清楚来人时微微皱眉:“顾先生?”   之前就看着面熟,后来在婵婵去疗养院的那天,这个男人还问她“秦蝉在哪儿”。   现在想想,这不就是当初婵婵在手机新闻上看到的那张让她有片刻失神的照片上的那个人?   顾让抿了抿唇,垂眸看着秦蝉,眼神有莫名的情绪翻涌,沉静了好一会儿,他弯腰将她横抱起来,一步步朝公寓楼走去。   孟茵僵滞了下,忙跟上前去,直到走到公寓门口,孟茵熟练地输入密码,打开门,将秦蝉接了过去:“顾先生就送到这里吧!”说完直接关上了房门。   将秦蝉送到床上,脱了鞋子洗了脸,才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除了几瓶冰水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也是在此时,敲门声再次响起。   孟茵皱眉,打开房门,依旧是顾让,只是此时的他气喘吁吁的,额头满是汗意,脸色煞白,递给她一份醒酒汤和热牛奶,声音嘶哑难听:“麻烦给她。”   孟茵看了眼手里的东西,又看了眼停留在二十层的电梯,紧皱的眉微舒,却依旧只淡淡回了句:“知道了。”   说完再次关上了房门。   直到看着秦蝉安稳地睡下,孟茵才松了一口气,起身下楼。   却在走到公寓门口时,孟茵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着停在不远处昏暗里的黑色轿车。   之前来婵婵家聚餐几次,每一次出门总能碰见这辆车,停在黑暗里,不知停了多久,不知何时离开。   她见过这辆车,只是之前不确定,如今则可以完全确定车主人是谁了。   沉思了几秒钟,孟茵上前,直接敲了敲车窗。   车窗徐徐降落,孟茵看着明显比上次见面瘦了一圈的男人,开门见山地问:“你和婵婵四年前就认识了?”   顾让看着孟茵,张了张嘴才发生声音嘶哑的厉害,只点了点头。   孟茵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那我还真不喜欢你啊。”   四年前,在河滩边看见婵婵的时候,她第一次看见一个人的眼神是空洞的。   甚至在和她说话时,她的眼睛都没有焦距。   那时的她在笑,在动,在言语,可她的目光却只有茫然,仿佛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自己该做什么。   过去三年,婵婵去了很多地方。   不是因为她喜欢四处游荡,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她说,她没有家了。   这一晚,顾让回到尾巷路时已经凌晨四点了。   他坐在卧室里,看着书桌上偌大的地图。   大片的空白,夹杂着那些涂红的标记。   这个世界上,有一万三千八百六十一个城市。   太多了。   而那些标红的、他去过的城市,太少太少。   少到他总是找不到她。   总是找不到她。   孟茵最后说:婵婵太需要安稳了。   秦蝉也说:她想定下来了。   似乎,他真的只是一个困扰。   冰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只剩下了酒。   就像回到了四年前的那晚,顾让安静地、一个人喝着酒。   不同的是,他的酒量在四年里好了很多,好到喝了很久都没有醉,清楚地知道,现在不是四年前了。   四年前他可以大醉一场后洗干净身上的宿醉,拼命地熬下去,以一个强大的自己去迎接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而现在,他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下去了。   前路没有了目标,忙碌没有了方向,好像什么都失去了意义。   他看着晨曦破晓,看着阴云压城,看着天空复又变得昏暗。   直到敲门声响起,持续了很久后,房门被人用钥匙从外面打开。   徐骏意的声音大剌剌地传来:“老大,把和华悦的合作推给我就算了,连公司都不去……”   继而声音戛然而止。   徐骏意看着脸色煞白的男人,又看了看周围的酒瓶,慌忙上前:“老大,你玩自虐呢?”   说着,他扛起顾让的手臂:“先去医院看看。”   “我没事。”顾让的声音异常的冷静,可是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少来。”徐骏意直接将他堵了回去,用脚踹开房门,将他半拖半扛地放到车上,朝最近的医院驶去。   晚上八点钟的医院仍有些忙碌,索性挂号的人并不多。   徐骏意将顾让扶到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老大,没有提前预约,我先去挂号。”   顾让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坐在长椅上,看着光洁的大理石地板发呆。   医院门口,一个女人扶着男人走了进来。   “我就知道你放心不下。”男人的声音带着丝志得意满的窃喜。   顾让的身躯一僵。   女人的声音低柔却格外陌生:“如果不是上次我受伤你照顾我,我不会管你。”   顾让缓缓抬头看去。   男人仍在笑着,眼中满是温柔:“那我倒希望这发烧的时间再长些……”   顾让望着不远处的男女。   那个叫陈晨的男人,身边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   他半靠在女人身上,二人世界几乎没有缝隙,女人撑着他的手臂,就像靠在他的怀里,动作说不出的宠溺。   顾让忍不住攥紧了拳,死死盯着那二人。   秦蝉说,她想定下来。   可是眼前这个人,却和别的女人亲亲我我。   徐骏意已经返回:“老大……”   话还没有说完,只觉眼前人影闪过。   顾让疾步上前,一把抓住陈晨的衣领,竭尽全力地两拳砸到他的脸颊上。   人群中一阵混乱,有人尖叫着避开。   陈晨一时不察,被击倒在地,唇角立刻便流了血。   沈曼慌忙上前要扶住他。   陈晨将沈曼护到身后,皱眉看向来人,瞬间认出了他:“顾先生,你要做什么?”   顾让看着陈晨的动作,脸色越发阴沉,双眸漆黑如同蓄势待发的野兽,浑身散发着如冰的气场,呼吸微急,上前又要朝他打去。   徐骏意上前想要拦住他,可之前还无力的顾让,此时却像失去神志似的,任他如何阻拦都无能为力。   他转头,看见陈晨身边的陌生女人时也愣了愣,干脆直接上前抱住了陈晨想要还手的手。   陈晨再一次结结实实地挨了几拳。   感觉差不多了,徐骏意松开手,看着难以调和的局势,只得拨通了秦蝉的电话。   ……   秦蝉接到电话时,刚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见徐骏意的来电后愣了下,才按下接听键。   “秦美女,老大和你未婚……内谁打起来了!”   秦蝉皱眉:“什么意思?”   “老大和那个叫陈晨的,打得挺严重的,都见血了,我拦不开,”徐骏意那边的背景音格外嘈杂,“就在海华医院。”   秦蝉抓着手机的手一紧:“他没事吧?”   徐骏意正忙着调和局势,随意问了句:“谁?”   秦蝉刚要开口,下意识吐出的那个名字却僵在嘴边,良久,她只低低道:“我现在过去。” 第37章 今日 我也不值得!   秦蝉赶到医院的时候, 已经九点多了。   头发还没有干透,发尾氤氲着淡淡的橙香,和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格格不入。   一直到了八层, 秦蝉走出电梯拉住护士:“你好, 请问有没有……”   她的声音随着看见走廊深处那个长椅上的身影而顿住, 放开了护士:“抱歉。”   说完快步朝那边走去。   顾让穿着件白色毛衣坐在那里,手肘撑着膝盖,头发微乱垂在前额,侧颜的脸颊上有些红肿, 目光定定地看着地面,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 顾让的身躯动了动, 抬起头朝来人看去,随后缓缓地站起身。   秦蝉的脚步微缓, 走到顾让面前才注意到, 他的唇角也积了瘀血,衬的唇越发殷红, 身上散发着酒味,脸色煞白如纸, 见到她时漆黑的眸勉强亮了亮。   “秦美女!”正拿着单据走来的徐骏意看见秦蝉,忙唤她。   秦蝉回神, 收回目光:“陈晨怎么样?”   顾让眼中的光芒僵滞住, 继而慢慢化作一汪深潭, 沉溺于黑暗之下。   “只是轻伤,没大碍,”徐骏意复述了医生的话, “就是人在发烧,我把单子给护士,顺便去拿药……”   说到这里,徐骏意看了眼秦蝉的表情才继续:“那个女的在照顾他。”   秦蝉沉思了下,应该是沈曼,她点点头:“我去看看他。”   “诶,秦美女,”徐骏意忙叫住她,“你要不等等,等我把药单给护士跟你一块进去,一对二你可能得吃亏……”   秦蝉默了默:“……不用了。”   话落,她飞快地看了眼一旁的顾让,便要朝不远处的病房走去。   却再次被拦下了。   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没有用力,只是轻轻地攥着,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挣脱开来。   秦蝉脚步僵在原处,低头看过。   那只手苍白得近乎透明,手背上青筋突兀,骨骼微微泛红,沾染了几滴血。   手的主人依旧低着头,没有看她,沉默得如同一尊石膏雕塑,满身的落寞与无力。   “你不要去。”顾让看着地面,声音低哑。   如果看到了病房的画面,她会伤心的。   秦蝉站在那里,偶尔路过的病人和护士奇怪地看着二人。   “顾让,”秦蝉低声唤他,看着他的睫毛轻颤,无奈地开口,“一会儿我有话和你说。”说着便要挣开他的手。   顾让的力气倏地加大,却又慌乱地卸了力气:“你还要去找他?”顾让抬头,眼眶充斥着血红,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背着你和其他的女人来往,这样的人,你也要?”   “顾让……”   “秦蝉,他不值得,”顾让满眼哀色地看着她。   “他连最基本的专一都无法给你。”   “甚至于陈家当年也是因为破产他才一无所有地出国,他根本不值得你陪他吃苦……”   “你当年不也一无所有?”秦蝉打断了他。   “因为我也不值得!”顾让哑声低吼,到后来满眼颓然,不死的脊梁骤然弓下,“秦蝉,我也不值得。”   没有人值得她吃苦。   他永远不会忘记,当年在面馆里,她代他打工的画面。   她的那双手,就应该在自己喜欢的事业里拼搏,在自己深爱的感情里爱抚,而不是端着那一碗满是油迹的面,接受某些顾客的刁难。   可是怎么办呢?   看着她与别人,他只会不放心、不甘心。   即便再不值得,他依旧想要强留在她身边,不论什么身份。   秦蝉怔怔地看着顾让,看着当年那个清傲的少年站在她面前,低下了头颅,说他不值得。   满眼的无能为力。   喉咙里像是被堵住,泛着酸涩的疼,良久秦蝉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顾让,我和陈晨没有在一起。”   反正总要知道的。   顾让的手指一颤,双眼满是迷茫。   秦蝉再次开口,语气沉静:“也从来没有订婚。”   顾让定定地看着她,眼中的情绪迟疑而茫然:“什么……”   秦蝉说:“我骗了你。”   顾让站在原地僵了很久,原本攥着她手腕的手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松开,垂落在身侧,神情逐渐归于平静。   他认真地看着她,像是在确定她话中的真实性,而后眼尾逐渐染上一丝红晕,克制的双眸涌现难以压抑的暗潮涌动,喉结上下用力地滚动,咽下口中翻涌的血腥味。   许久后,他突然踉跄了下,转身朝电梯的方向走去,背影仓皇,形容狼狈。   徐骏意正拿着药从医生的办公室走出来,不解地看着他:“老大?”说着又看向秦蝉,“怎么了?”   秦蝉垂眸,掩去多余的情绪:“没事。”   可能,他又一次觉得自己被耍了吧。   徐骏意到底不放心受伤的顾让一个人大晚上离开,将陈晨的药交给秦蝉后便转身跟了上去。   秦蝉看着手中的药,松开紧攥的手,起身朝病房走去。   只是才走到病房门口,便听见沈曼冷静的声音:“……当年不辞而别,是因为家里破产?”   秦蝉脚步一顿。   里面安静了好一会儿,陈晨的声音才响起:“我那时什么都没有了,家里要送我出国,这是唯一的出路。”   “你收到我给你发的信息了吗?”   “……没有,我怕见到当年的所有人,怕自己根本承受不起变故带来的冷嘲热讽,毕业后就换了号码。”   “陈晨……”   “对不起,曼曼……”   二人的声音逐渐淡去,秦蝉隔着窗子看着男人用力地将女人抱在怀中,女人的眼圈通红,挣扎了几下便慢慢的伏靠在他的臂弯里,无声的相拥。   看着那二人逐渐平静,秦蝉才敲了敲房门。   里面相拥的二人几乎立刻便分开了,秦蝉拿着药走了进去。   陈晨的伤多在脸上,脸颊有些红肿,下唇也破了一个血口,肩头上淤青了一块,所幸并不严重,只是因为发烧,整个人显得格外虚弱。   沈曼正站在一旁,一贯冷淡的神情,也多了几分羞红和显而易见的关切。   见到秦蝉,陈晨几乎立刻反应过来,看着她苦笑一声:“挡箭牌的报应?”   “抱歉,”秦蝉站在病床前真挚地说,“因为我的关系,才会发生今晚的事情,才会……让陈先生受伤。”   她说着看向沈曼,再次道歉:“对不起。”   沈曼不解地看着二人。   秦蝉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简单地说了一遍,沈曼不可思议地看着二人,许久又想到什么,看了眼陈晨:“就应该打得再重些。”   陈晨无奈地看着沈曼,又看了眼秦蝉:“和顾先生解释清楚了吗?我可不想以后再无缘无故挨一顿打。”   “嗯,”秦蝉点点头,“都解释清楚了。”   “那还好,”陈晨忍不住揉了揉红肿的唇角,“这顿打不算白挨。”   沈曼上前,将陈晨的手拉了下来,默不作声地拿过一旁的药膏。   秦蝉见状,识趣地将病房留给了这对刚解开误会的小情侣,打了声招呼便转身离开。   冬天真的来了。   头顶一轮孤月也化不开冬夜的寒。   秦蝉裹紧了大衣走出医院,一辆银灰色轿车停在门口,车窗缓缓落下,徐骏意看着她大嗓门道:“秦美女,老大让我送你回家。”   ……   顾让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尾巷路。   从上了出租车,到回到这间卧室,就着凉水咽了两片胃药后,他便始终坐在椅子上,目光定定地看着墙上的地图。   上面所有的红色印记,他曾经走过的痕迹,突然间顺眼了很多,不再是无意义的标注。   一旁的手机响起,顾让按下接听,徐骏意的声音传来:“老大,秦美女送回家了,你这是把我当司机了吧……”   余下的话,顾让怎么也听不进去了,只是坐在那里,神色呆呆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刚刚医院的事情。   秦蝉和陈晨没有在一起。   秦蝉没有订婚。   她骗了他。   从来没有哪一次,觉得被欺骗都这么令人开怀。   “……不过话说回来,老大,你怎么突然从医院跑了?”徐骏意的声音逐渐清晰。   顾让猛地回过神来,抿了抿唇:“没事。”   挂断电话,顾让沉寂着,仰身靠着椅背,手盖住了双眼,良久喉咙里溢出一声夹杂着哽咽的笑声。   在医院,他怕他会忍不住在秦蝉面前红了眼眶。   怕他会想要不顾一切地拥她,吻她,狠狠地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   更怕会吓到她。   不知多久,他的情绪逐渐平静,缓缓打开抽屉,最下面压放着一张照片。   照片是四年前几个人吃火锅时徐骏意偶然拍下的,热雾缭绕里,徐骏意的脸凑近在镜头最前面,青青窝在秦蝉身边,而秦蝉倚靠着沙发,看着镜头懒散地笑着。   他伸手轻轻抚摸了下那张慵懒明艳的脸颊。   就像回到了那时。   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二天,徐骏意在公司看见顾让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不得了,旷工这么多天,某些人还知道自己有个公司啊。”   顾让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打开保险箱拿出一份文件便要朝外走。   “你干嘛去?”徐骏意忙拦住他,“一会儿还有个会呢。”   “有急事。”顾让简单地抛下这句话便快步朝外走去。   秦蝉昨晚去了趟医院,回来又失眠了半夜,第二天早上十点才去酒店。   今天的酒店客人不少,大堂也有不少人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翻看着杂志。   前台见秦蝉前来忙唤住了她,交给她几份客户资料。   秦蝉随意地翻看了几页资料,刚要交代前台给餐饮部和安保部也发一份过去,便看见前台的目光直直看向她的身后。   秦蝉疑惑,循着前台的视线看过去,而后眉头微皱。   酒店门口的河滩上雾气遮罩,光线氤氲,顾让逆着晨光走了进来,冷白的肤色带着丝距离感,薄唇轻抿着,笔直的腰背满身骄矜,漆黑的双眸里隐隐泛着红,正直直盯着她,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像极了当年那个少年。   直到站定在秦蝉面前,顾让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们谈谈。”   周围不少人纷纷看向二人,诧异着二人的关系。   秦蝉扫了眼四周,忍不住凝眉。   她不喜欢顾让站在她面前的这种感觉,曾经的那个少年,如今长大到完全可以将她笼罩在他的气息里,就像……蛰伏已久锁定猎物的野兽,乍然出击,而她却束手无策。   秦蝉朝后避了避:“在这里说就好。”   顾让看着她:“你确定?”   秦蝉胡乱地点点头。   顾让的声音很是平静:“我们谈谈关于你单方面毁约的事。”   秦蝉皱眉:“什么毁约?”   迎着周围众多眼睛,和无数竖起的耳朵,顾让将文件拿给她,淡淡地说:“四年前,我跟了你的合约。” 第38章 今日 “脚踏两条船”?……   秦蝉几乎迅速拉住顾让的手腕, 在他说出更惹人注意的话之前,顶着周围人或惊讶或错愕的目光,快步朝电梯走去。   顾让没有丝毫的反抗, 任由她拉着, 只是目光偶尔看一眼她抓着自己的手。   ——这是重逢后, 她第一次不是戏谑地、主动碰他。   之前以为她订了婚,即便他早已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可他怕那些人会说她的闲言碎语,所以从不敢在人前表露分毫。   而现在, 他只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她的。   早就是了。   直到回到办公室,秦蝉才想起来自己还拉着顾让的手腕, 忙松开他。   顾让伸手抚弄着手腕,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热。   秦蝉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只皱着眉心抬头看他:“刚刚为什么那么说?”   顾让垂下眼帘仔细地看着她的眉眼, 鼻尖, 红唇,不再是一碰就散的幻觉, 也不是别人的人,而是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的。   “我说的不对吗?”他缓缓开口。   秦蝉看着手里的文件:“这份合约我们在四年前就已经终止了……”   “我没有同意, ”顾让打断了她,“没有签字, 没有销毁, 且合约中明确表示双方都同意终止才算是真正的终止。”   秦蝉一时语塞。   四年前的顾让恨不得立刻终止合约, 她怎么想到他会在四年后拿着合约来找她?   “可你那时不是很厌恶这份合约?”她企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那时是那时,”顾让抿了抿唇,从她手里将合约接过来, 翻到倒数第二页,“按照合约,一方违约此合同将无限期延迟。”   “秦蝉,这份合约现在仍然是作数的。”   秦蝉还想挣扎:“可当初是你说,宁愿从没遇见……”   “对不起,”顾让低声说,骄矜的头微垂着,靠近到她面前,再次说了一遍,“对不起,秦蝉。”   秦蝉余下的话停在嘴边。   “秦蝉,”顾让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嗓音喑哑,却无比地认真,“四年前,你说你要我的时候,我就是你的了。”   他专注地凝望着她,清魅的神色像是蛊惑一般,一字一顿:“我是你的。”   秦蝉怔住,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顾让,四目相对间,喉咙里像被堵住一样。   顾让迎上她的视线,喉结动了动,良久遵从着内心本能的想法,走上前去将她拥抱在怀中,下颌落在她的肩窝处,像一匹饥饿许久的狼,贪婪地嗅着她身上清甜的橙香,眼眶莫名的微热。   这是一个紧密的、大大的、不留一丝缝隙的拥抱,克制与禁欲全数消失,占有欲十足地将她笼罩在自己的怀抱与气息之间。   这场拥抱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顾让放开她,轻轻地替她将耳畔散乱的发拂至耳后:“晚上我来接你。”   说完转身朝门外走去。   直到办公室门被关上,秦蝉才回过神来,看了眼房门,她忍不住凝眉沉思。   什么时候,当年那个克己的少年成长为眼前这个成熟的男人了?   甚至隐隐有朝不要脸的趋势发展的倾向。   可转念秦蝉想到大堂里那些围观的人,以及顾让毫无克制地说出的那番话,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   徐骏意发现这几天的老大未免有些太……春风得意。   当然,他自然没把这些情绪表现出来,人前依旧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工作时照旧冷静无情。   然而私下时,他却总是一个人看着手机或电脑不知道在忙碌着什么,偶尔唇会极细微地弯起一抹弧度,转瞬即逝。   每每徐骏意看见,总会觉得后背冷风嗖嗖。   这天,徐骏意走进办公室,正看见顾让正认真地看着电脑屏幕,手偶尔在键盘上敲打几下,目光微垂,一副淡然清冷的模样。   本以为他在办公,徐骏意走上前刚要谈论事情,便看见顾让的手从键盘上收了起来,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   “靠!”徐骏意没忍住,拍在办公桌上,双手撑着身子,“老大你能正常点儿吗?不就是秦美女没订婚吗?你这样我看得心里发毛!”   顾让唇角的笑瞬间收敛了起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有事?”   徐骏意飞快点点头:“我今天去……”他说着目光随意地看了眼电脑屏幕,余下的话也忘了,“你终于决定要搬出尾巷路了,准备买哪里的房?”   顾让沉思了一会儿:“良景公馆那儿的吧。”   “啊?”徐骏意皱眉想了想,“那里离公司也不近啊。”   “嗯,”顾让没看他,随意地说,“离‘泉’只有几分钟路程。”   徐骏意:“……靠!”这特么秀的什么恩爱?   转瞬徐骏意又想到什么,纠结地看着顾让:“不过老大,你这么草率地决定,就不怕……”他决定委婉一点儿,“……秦美女不答应你?”   顾让这一次没有说话,手落在纯白的桌面,轻轻敲着,指骨摩挲,无声地优雅。   之前只是听见客户说“钱上交给老婆了”,他就攒下了一笔钱,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在他心中,这笔钱的主人只会是秦蝉。   即便她“订婚”了,那笔钱也是给她的,从不会改变。   房子也是。   不论前路如何,他想给的,是他爱的秦蝉,而不是属于他的秦蝉。   爱。   顾让敲着桌面的手蓦地僵住,神情也随之紧绷,好一会儿却又舒展开来,眼神放柔。   还有什么可质疑的呢?除了爱,没有别的答案了。   “老大,还有个喘气的在这儿呢。”徐骏意坐靠着办公桌默默道。   顾让终于舍得分给他一道眼神:“还有事?”   “我还没来得及说呢,”徐骏意来了精神,“你猜我刚刚去哪儿了?”   顾让垂眸,目光重新落在电脑屏幕上,一副“懒得猜”的模样。   徐骏意轻哼:“我去‘泉’了,你的那间套房当初是我办理的,昨天那边来了电话,不论续订还是退订,必须本人亲自去一趟。我就去了一趟,你猜我在酒店看见谁了?”   顾让从刚刚听见“泉”时就停下了动作,闻言不耐地看了眼徐骏意。   徐骏意得意地一笑:“我看见当年秦美女身边那个姓梁的帅哥了,”说着生怕顾让忘了,仔细解释,“就是当初我说衣冠禽兽的那个,戴着眼镜,和秦美女站一块还很般配……”   “不用提醒,”顾让打断了他,一字一顿,“我记得。”   徐骏意揶揄:“我听说那人最近在帮秦美女搞主题房间,二人走得可近了……”   顾让盯着电脑屏幕,瞳孔紧缩,眼神逐渐一片暗沉,手背上青筋微微突兀,恍惚中他好像看见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跃动。   “最近这段时间,秦美女和那个帅哥估计都会……”   “你最近是不是很闲?”顾让突然冒出一句题外话打断了徐骏意的滔滔不绝。   徐骏意不解:“是不怎么忙,怎么?”   “和华悦的后续合作,以及子app的测试推广就交给你了。”顾让说着将笔电合上,面色无波地站起身。   “那你干嘛?”徐骏意反问。   顾让不疾不徐地走到门口拿过外套,扔下两个字:“有事。”径自离开。   孟茵前几天外出出差,今天刚回到“泉”,秦蝉特地留在清吧为她接风。   从办公室出来,没想到刚好碰见忙完的梁隽,后者正要朝她的办公室走来,眸微垂着,眉心轻蹙,似乎在想些什么。   “梁隽哥?”秦蝉唤他。   梁隽猛地回过神来,抬起头眼神也逐渐温柔:“刚好要找你。”   秦蝉笑了笑,电梯到了。   二人一同走进电梯,秦蝉才问道:“梁隽哥找我有事?”   电梯一层层下降,梁隽隔着镜面看着身侧的女人:“小蝉儿。”   “嗯?”   “最近酒店在传的那些,”梁隽思忖片刻,最终问出口,“关于你和羲日总裁的风言风语……”   “只是流言而已。”秦蝉飞快地打断他。   她说得太快,反而显得有些慌乱。   梁隽的眸光微暗。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梁隽看了眼时间,又看向秦蝉:“顺路一起回?”   “孟茵出差回来,我为她接风,”秦蝉抱歉地笑笑,“去清吧,梁隽哥可能会不喜欢那里的味道。”   梁隽轻怔,过往自己对她身上的酒味毫不留情排斥的画面再次涌入脑海。   “梁隽哥路上小心。”秦蝉打了招呼便朝清吧走去。   “如果,无妨了呢?”梁隽低声呢喃。   可是早已经朝前走去的秦蝉没有听见,甚至没有回头。   原地站了许久,梁隽才缓步朝酒店门口走去。   酒店门无声地旋转着,梁隽步入其中,下秒对面迎面走来一人,同样从外走进来,二人隔着一扇玻璃,互相看见了彼此。   顾让。   他也在看着他,眸光幽沉漆黑,与四年前的冷静与淡然不同,如今的他像一匹狼,在忠诚地守护着自己的珍宝。   旋转门开合不过几秒钟,二人匆匆擦肩而过。   一个进去,一个出来。   ……   秦蝉到清吧时,孟茵已经在那里了,捧着酒杯听着歌。   新来的驻唱歌手是个组合,小的二十三四,大的三十余岁,二人的嗓音与清吧的气氛格外吻合,站在驻唱台上演唱着一手轻摇滚歌曲。   秦蝉走到她身边,要了一杯酒。   孟茵收回落在驻唱台上的目光,打趣地看着她:“听说咱们秦总四年前包养人的事情都传开了?我竟然才知道!”   秦蝉无奈地喝了一口酒:“那你一定也听说了,那只是传闻。”   “是吗?”孟茵凑到她眼前,“我怎么听说,连包养合同都有。”   秦蝉:“……”   孟茵忍不住轻笑出声,笑够了才继续说:“婵婵,有件事一直也没告诉你,”她重新看向驻唱台,“就那个顾让,前段时间一直在你家楼下守着,你喝醉的那次也是他拿来的醒酒汤和牛奶,我还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   她将那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毕竟,她也没想到,四年前顾让是被“强迫”的那个!   秦蝉拿着酒杯的手顿了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了一声:“知道了。”   “就这样?”孟茵不可思议。   “不然?”秦蝉扬了扬眉梢。   孟茵看着她。   她一直很随意的样子,四年前的茫然与空洞好像就是一场梦,可是孟茵很清楚,能让她产生那样情绪的人,必定不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人。   “婵婵,”孟茵声音很轻,“你对他……”   “谁面试的今天的歌手?”秦蝉打断了她,点了点驻唱台上的歌手。   孟茵看着她的眼神,知道她不愿多谈,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啊。”   秦蝉笑着夸赞:“眼光不错。”   孟茵得意地挑眉,下秒又想起什么,意有所指地问:“哥哥和弟弟,喜欢哪个?”   “嗯?”秦蝉仔细地思索着,摩挲着酒杯,许久为难地开着玩笑,“我可能要脚踏两条船。”   “噗!”孟茵没忍住笑出声来。   秦蝉耸耸肩,刚要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杯却被人拿了过去。   秦蝉皱着眉头看过去,而后一怔。   顾让正站在她面前,流光溢彩的灯光洒在他冷白的肤色上,显出几分绮色与少年感,笔挺的西装透着说不出的成熟魅力。   他不知听见了多少,只是接过她手中的酒杯放在吧台,嗓音低缓,轻声询问:“送你回家?”   秦蝉仍有些出神。   顾让却已经牵过她的手,看向孟茵:“孟小姐,失陪了。”   说完牵着秦蝉朝外走去。   直到外面冷空气吹过,秦蝉才回过神来,肩头却多了一件西装,薄荷冷香的香气将她完完全全地罩在其中。   “你怎么会来?”秦蝉看向顾让。   顾让打开副驾的车门:“谈生意。”   秦蝉明显不信,可看了眼周围若有似无的目光,她顿了顿只得坐进车内。   一路上顾让都很安静,等红绿灯时,手轻轻地敲着键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   车停到公寓楼下,秦蝉解开安全带便要下车。   “秦蝉。”顾让突然开口。   秦蝉动作一僵,扭头朝他看去。   顾让垂眸,声音很轻:“关于‘脚踏两条船’这事……”   秦蝉心中“咯噔”一声,他果然听见了。   可转念一想,自己与他现在毫无关系,也便平静下来:“怎么?”   顾让转头认真地迎上她的视线:“有一条船,是我吧?”   秦蝉愣住,呼吸都随之放缓了很多,胸口像是有什么想要跳出来。   她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良久打开车门,一言不发地上楼。   直到回到卧室,秦蝉将自己重重扔到床上,才徐徐吐出一口气。   顾让简直有病!   一旁的手机在这时突然响了起来。   秦蝉勉强平复了下呼吸,看了眼屏幕显示。   ——酒店公关部的王经理。   “喂?”   “秦总,”王经理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激动,“关于酒店新开发的主题房间的营销推广,橙听的负责人主动联系了我们,说可以开放开屏广告给‘泉’。”   秦蝉从床上坐起身,橙听破亿的用户的确是无数广告商们眼中的香饽饽,可是怎么会……   “据说这是橙听四年前上线后,第一次更换开屏,没想到给了我们,”王经理仍在继续说着,“我询问过对方,对方只说什么‘之前的开屏没必要了’……”   挂断电话,秦蝉仍坐在床上,凝眉沉思。   良久,她再一次打开橙听,注意起干净的开屏。   简洁的白色.界面上,橙听的半个橙子的logo占据在中间位子,而最下方是一行不起眼的小字——   我与余生博弈,赌你的归期。 第39章 今日 从未后悔相遇   橙听时隔四年初次更换开屏页面一事, 迅速引爆了互联网,在各大搜索引擎和社交平台上都引起了热议,直登热搜榜。   无数人在讨论着橙听最终也加入了“开屏广告”的行列, 更有人直言“这只是开始”。   直到一个自称是业内人士的人爆料称“橙听的开屏广告是因为一个女人, 不会有其他广告”。   此爆料遭到了所有人的质疑, 毕竟“有钱不赚是傻子”。   托橙听的福,“泉”也跟着火热了一把。   房间入住率几乎达到百分之百,甚至预约已经排到了第二年,前来打卡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楼下的清吧和娱乐场所的独立消费都水涨船高。   秦蝉看着格外好看的财报,和日益攀升的收益,自然没有和钱过不去的道理。   只是, 在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 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羲日总裁竟然第一次接受了媒体采访。   在回答了一些关于企业未来规划的问题后,记者自然而然地询问到了最近的开屏页面的更换上。   屏幕上, 西装笔挺的男人面对着镜头, 白玉色的皮肤冷淡疏远,微蹙的眉与如墨如画的眸相得益彰, 左耳垂那枚殷红的痣格外招人。   他说了三句话。   “我在等一个人。”   “我等到了。”   “我在追她。”   秦蝉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屏幕上淡淡地说出这番话的男人, 明明与当年的少年模样没有多大的分别,可是却让人觉得格外不同, 双眸笃定, 像只小兽。   门外两声敲门声, 秦蝉应了一声。   孟茵从外面走来,斜倚着门口调侃:“咱们‘泉’真是沾了秦总的光了。”   秦蝉无奈:“有钱赚还不好?”   “好是好,”孟茵走进来, 靠着她的办公桌,脸色有些泛白,似乎休息的并不好,“顾总那一番爱的宣言我都要感动了。”   谁能想到,那句曾经让全网津津乐道的开屏的话,等待的对象就在她身边?   秦蝉将电脑合上,看着她的脸色:“昨晚没休息好?”   孟茵的神色顿了顿,随后耸耸肩:“可能吧,今晚有时间吗?”   “怎么?”   “陪我去相亲,”孟茵笑了笑,“顺便下午请个假,去做个造型。”   秦蝉皱眉:“怎么这么突然?”   以往孟茵从不会主动去相亲,甚至格外排斥。   她心中有一个人。   “太皇太后催得急,”孟茵撑着办公桌的食指与中指动了动,是她戒烟后的习惯性动作,“而且,他好像回来了,我看见他了,只是他没认出我来,就突然觉得很没劲。”   秦蝉愣了下,她知道孟茵说的是她的那个出国的竹马。   “喂,怎么样?”孟茵凑到她眼前眨了眨眼,“这么久没相过亲,我还真有点紧张。”   秦蝉看着孟茵强扬的微笑,点点头:“好。”   傍晚六点半,秦蝉驾车直接去造型室接上了孟茵,她已经化了妆,没有了之前的疲惫,可眼神依旧少了活力。   相亲的地方是在市中心转角处的一家咖啡厅,有名的相亲圣地。   包厢在二楼,落地窗能径自看见林城的夜景。   没想到对方来的也是两个人,一个看起来英气逼人,穿着黑色的卫衣,肩宽腰窄,正是和孟茵相亲的那个。   另一个则安静一些,生得很是清秀,一看就是同被拉来陪同的。   孟茵似乎和那个相亲对象是旧识,见到对方后她愣了足有好一会儿,而后神情也放松下来,随意聊着天。   不知怎的二人就聊到了台球上,彼此都觉得自己的技术很好,争执了半天,索性便去了隔壁的台球厅比试比试。   留下秦蝉和对面的清秀男人面面相觑,许久男人无奈地笑了笑:“阿望就是这个性子。”   秦蝉理解地点点头,下秒又想起什么:“许望先生看见相亲对象是茵茵后,似乎并没有很诧异。”   他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和他相亲的人是孟茵。   清秀男人点了点头:“阿望厌恶相亲,这次却主动答应了。”   秦蝉了然。   清秀男人看向主动伸出手:“你好,我叫容易。”   秦蝉笑了笑:“秦蝉。”   ……   羲日。   顾让站在落地窗前,却无心欣赏外面的夜景,只摩挲着手里的手机。   秦蝉的电话始终占线。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顾让瞬间回神,看了眼屏幕,随后眼神微沉,声音也凉了几分:“喂?”   “哇,谁惹到你了?”徐骏意夸张的声音自听筒传来,“人我已经接到了,一会儿就到公司。”   “嗯。”顾让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许久,才轻吐出一口气,不过才一个白天没联系而已。   徐骏意的脚步声很快在门外响起。   他去接的人叫陆予安,是当初顾让去国外出差时结识的,对软件开发很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后来二人一拍即合,陆予安负责帮羲日开发一款分享类app,如今那款app在国外正火热,而陆予安却做出了回国的决定。   顾让对他的决定并不讶异,毕竟早在当年,他就说过,他总会回国的。   办公室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顾让循声看去,徐骏意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墨绿色毛衣的男人,眉眼俊朗,却多了一副无边框的眼镜,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但他很清楚,这人有多腹黑。   “怎么戴上眼镜了?”顾让皱眉。   陆予安看了眼徐骏意,将眼镜摘下来:“车上看了会儿资料。”   徐骏意耸耸肩:“别看我,老大的情敌就戴着眼镜,他看见眼镜有危机感。”   顾让淡淡地扫了眼徐骏意,唇微抿着。   他知道梁隽在“泉”,也知道梁隽这样性格的人,留在“泉”必定不是因为喜欢画商业画,只能是因为秦蝉。   可是,他更知道,秦蝉不属于他。   她应该多历经一些人或者事,凭着自己的心意来选择她的爱情。   “对了,”徐骏意走上前拍了拍顾让的肩,“回来的路上路过南岛咖啡厅,等红灯时我在二楼落地窗看见秦美女了。”   顾让看向他。   徐骏意又说:“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顾让紧皱眉头。   徐骏意幸灾乐祸地补充:“听说那家咖啡厅是有名的相亲圣地。”   顾让只觉自己脑子里的一根弦断了,之前的冷静自持全数消散,反是那股患得患失的慌乱再无克制地涌现上来。   去他的应该!   他总比那些相亲的人来的靠谱些。   餐厅。   孟茵仍然在隔壁打着台球,秦蝉随意搅着面前的咖啡不语。   容易夹起一块糖块,随后看向秦蝉:“秦小姐喜欢不加糖的咖啡?”   秦蝉回过神,刚要开口,一道身影带着外面些许冷冽的气息站在桌旁:“她不喜欢喝咖啡。”   秦蝉蓦地抬头,顾让呼吸微急地站在那里,正垂眸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儿?”秦蝉凝眉。   “为什么不接电话?”顾让望着她。   秦蝉愣了愣,总不能说因为他的那条采访惹得她心神不宁,最终只随意说了句:“没听见。”   顾让的唇动了动,下秒想到什么,看了眼对面的男人,拉着秦蝉的手朝外走去。   “顾让!”秦蝉不解地唤他,可二人的位子像是和四年前彻底颠倒了一般,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桎梏。   直到走到外面,顾让才看向她:“为什么相亲?”   “什么?”   顾让看着她的神情,四年前那一晚是他心里的痛。   她得到他后的第二天便消失不见,就像现在,他表露心意后,她去相亲。   和当初如出一辙。   顾让抿着唇:“你答应给我一个机会。”   秦蝉不解:“我什么时候答应……”   “两条船。”顾让打断了她。   秦蝉怔了怔,旋即想到是自己那晚说的“脚踏两条船”这番话。   “秦蝉……”   见顾让还要说让她心跳失衡的话,她忙道:“我是陪孟茵来的。”   顾让余下的话果然停了下来,沉静了半晌,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拉着她的手却没有放开,只是朝不远处的黑色轿车走去:“既然出来了,送你回家。”   秦蝉:“……”   一路上二人都很安静,直到车停在公寓楼下,外面的喷泉也停止了涌动,只有灯光微微闪烁着。   顾让看向秦蝉:“秦蝉。”   “嗯?”   “青青很想你。”   秦蝉下意识地朝他看去,却只望见喷泉旁的灯光勾勒出的他的侧颜线条。   “妈也很想你。”   秦蝉看着他清冷的眉眼被灯光晕染了一丝温柔。   顾让转过头望着她:“我也是。”   重逢以来,他一直没敢说的一句话,在这个时刻突然间就忍不住了。   秦蝉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耳膜在一下一下地鼓动着,血管里的血液也在飞快奔涌。   顾让轻轻地弯起唇角:“周末我来接你。”   直到目送着秦蝉上楼,顾让才终于靠着座椅。   好像……患得患失的感觉越发严重了。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狭窄的车内格外清晰。   顾让隔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手机,刚按下接听键,徐骏意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声音径自传来:“老大,怎么样?秦美女相亲顺利吗?”   顾让默了默,没好气地说:“不是她。”   “啊?”徐骏意疑惑,“那是谁?”   “孟茵。”说完顾让直接挂了电话。   那边,徐骏意看着挂断的手机,失望地耸耸肩:“看不见老大失态了。”   “看错人了?”陆予安笑睨他一眼:“前段时间你不是还说他心情不好?”   那是因为他在“撬墙角”啊!   徐骏意默默将这句话收了回去:“倒也没看错人,是秦美女那个朋友,好像叫孟茵吧。”   陆予安笑意僵了下:“谁?”   “孟茵啊。”   ……   周末这天,刚好在圣诞节后,天气有些阴沉。   圣诞节正是酒店最忙碌的时候,秦蝉处理各种事宜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周末总算能喘口气。   这天,秦蝉在家睡到近下午,顾让的电话将她吵醒,只说他在楼下。   直到上了车,秦蝉仍有些睡意,靠着座椅懒散地问:“去哪儿?”   顾让看着前路:“雅颂公馆,有些远,再睡一会儿?”   秦蝉的睡意立刻消散。   雅颂公馆是顾母和青青如今住的地方,只是她还从没去过。   “怎么不提前说?”   顾让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嗯?”秦蝉不解。   顾让却只抿了抿唇,再没多说什么。   车驶入公馆,白色的别墅楼错落有致地坐落于其间,冬意萧瑟却盖不住装饰的节日气氛。   冬季的天暗得早,加上阴天,不过傍晚灯光便已纷纷亮起。   直到来到一座白色别墅前,与周围的灯火通明不同,这里灯光昏暗。   顾让提着秦蝉的手包走在她的身侧,秦蝉却只觉得气氛格外莫名,看了他一眼才到门前。   房门轻轻的打开,一切似乎只发生在一瞬间,灯光乍然明亮,伴随着“啪”的一声礼花炮的声响,无数彩片落下,青青甜甜的声音在一片热闹响起:“小蝉姐姐,生日快乐!”   秦蝉站在门口,看着房中的人。   徐骏意拿着礼花炮站在一旁,青青捧着一个水晶的王冠,顾母则站在后面笑望着她。   好像……母亲去世后,很少有这样过生日的机会了。   秦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在沙发中央的,水晶王冠是什么时候戴在了她的头上,桌上的蛋糕什么时候摆放的……   像是在梦里。   “秦美女,”徐骏意咳嗽一声走到她跟前,递给她一份文件,“就当生日礼物了。”   秦蝉不解地接过来,打开才发现是羲日百分之一股份的转让书,她不解地看着他。   顾让看着她,眼神温柔:“在尾巷路时,他承诺过的。”   秦蝉逐渐想起来了,那时顾家停电,顾让和徐骏意二人便会去自己那边办公。   她开玩笑地说:“以后你们的软件火了,我也能说是在我的地盘研发出来的。”   徐骏意回:“等我们的软件火了,秦美女,我做主,免费送你百分之一的股份。”   那时好像什么都没有,却意气风发。   “小蝉姐姐,”青青清脆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静,拿着一张照片走到她面前,小脸羞红,“这是青青自己拍的照片。”   秦蝉接过照片,其实只是一张寻常的风景照,可是却是青青用自己的眼睛记录下来的景色。   “谢谢青青。”她笑着将照片接了过来。   顾母坐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几人,直到笑闹完了,才要顾让和徐骏意准备晚饭,顾母则拉着秦蝉的手到了卧室。   秦蝉疑惑:“顾姨?”   顾母笑看着她:“小蝉,之前看你戴着戒指,我也没好意思多问,后来看见小让在电视上的采访,说他在追你,我才放下心来。”   秦蝉神情一僵:“顾姨……”   “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跟着瞎掺和,”顾母说着摇头笑了笑,“小蝉,你和顾姨说实话,当初谁也不告诉就离开,是不是小让惹到你了?”   秦蝉怔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顾姨,没有的事。”   “怎么可能?”顾母明显不信,“那时候有天晚上他没回来,再之后就整天沉闷着,问你的事他也不说话……”   说到这里,顾母叹了一口气:“直到有一天,他坐在尾巷路那边房子的沙发上,坐了一下午,我去找他时他才有反应,然后问了我一句话……”   顾母一直都记得,那个从小就格外优秀骄傲的孩子,那时茫然地坐在那里,前所未有的自卑,他甚至连问题都带着小心翼翼:“妈,我是值得的,对吗?”   像是迫切地需要被肯定。   然而,他站起身,他说他要去找秦蝉。   秦蝉听着顾母说起这些过往,听起来像是她与顾让最后一次对话的那次。   她记得顾家那些照片上记录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也记得那个被生活欺凌却依旧脊梁笔直的少年。   可她不知道,那个少年也会有卑微得连自己都不敢认可的时候。   顾母看着秦蝉,摸了摸她的头发,从自己手腕将翡翠镯子褪了下来:“这东西不值钱,但也是老一辈留下来的,小蝉,你要是不嫌弃……”   秦蝉回过神来,忙说:“我不能要,顾姨……”   顾母却不赞同地看着她:“你和小让成了,这就是我给儿媳的,就算没成,也算是我给女儿的,”说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还有一个,以后留给青青。”   秦蝉和顾母从卧室出来时,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最中间的是一碗熬得奶白的鱼汤,幽幽泛着热气。   顾让递给她碗筷:“尝尝?”   这一顿晚餐,几人吃得欢声笑语。   徐骏意开了一瓶红酒,秦蝉喝了几杯,许是心情高兴,顾母也喝了一杯。   顾让的胃不好,加上一会儿要开车,则和青青一同喝着果汁。   散伙时已经十点了。   徐骏意的房子并不远,顾让先将他送了回去,而后才送秦蝉。   一路上,秦蝉只撑着太阳穴看着窗外的景色出神。   “头疼了?”顾让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要温柔许多。   秦蝉没有说话,只是收回目光看向顾让,看着斑驳的光影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看着他昳丽的眉眼融于这晚的冬夜。   顾让一直将她送到公寓楼上,直到站定在门口,秦蝉看着他,也许真的醉了,她开口:“顾让,四年前你最后一次找我,原本想说什么?”   顾让的身躯一滞,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没什么……”   “顾让!”秦蝉的声音很是严肃。   顾让定在原地,安静地凝望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眼神中的认真,良久,他弯了下唇角:“那时,我想说的是……”   那时,顾海予将鉴定报告拿给了他。   他看见那份报告,却第一个想起了秦蝉。   自从二人那一晚后,就断了联系的她,他想找她,问问她:“如果我有了可以与你匹配的身份,你可不可以不要和别人联姻?可不可以等等我,等我成为配得上你的存在?”   可是,一切期待与美好,都断在了那一天。   他甚至没来得及对她说,0907,是他们相遇的日子。   其实,他从没后悔,与她相逢。   走廊暖橘色的灯光照在二人身上。   秦蝉看着顾让,恍惚中只觉得四年前与四年后的他重叠在了一起。   仿佛是当年的那个少年,站在她的面前,在对她说这些话。   “秦蝉……”顾让还要说些什么。   秦蝉却蓦地上前,一手揽着他的后颈,吻上了他的唇。   顾让在最初的怔愣后,瞬间反应过来,巨大的喜悦将他席卷在其间。   他揽着她的腰身,一遍遍地在她的唇上辗转吸吮。   唇角厮磨,呼吸交缠。   房门打开的瞬间,秦蝉只觉自己被抵在了门上。   顾让身上的禁欲再也消失不见,薄唇徐徐下延,吻落在她的侧颈,呼吸灼.热,到最后只剩低哑的轻唤,就像曾经无数次梦中的那样,细密地喘息着:“秦蝉,婵婵……”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这样的日子,似乎总是适合下一场雪。   而公寓里,气氛正热烈。 第040章 今日 正文完   昨晚的一场小雪为林城裹上了一层白衣, 清晨的光亮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大床上,薄被凌乱。   卧室里,空调暖风无声地暖着床上的人。   秦蝉半梦半醒之间, 只感觉自己腰腿有些酸软, 一只温热的大手箍着她的腰身, 没有衣料阻隔,没有一丝缝隙,年轻有力的躯体散发着蓬勃的生机与热气。   她动了动身子,那只手也随之一紧。   秦蝉睁开眼, 最初有些朦胧,而后清清楚楚地对上了一双正凝望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格外漆黑,幽深下压抑着热烈的情绪, 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秦蝉被惊了一跳, 下意识地后移了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是顾让。   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冷白, 眉眼染了丝糜.丽, 耳垂那枚鲜红的小痣满是诱色,在暖色调的清晨房间里, 多了几分禁忌的美感。   “早。”顾让嗓音仍残留着沙哑,低低的钻进秦蝉的耳中, 撩.拨的她的心脏也跟着颤了颤。   想到昨晚的事,秦蝉不觉蹙了蹙眉。   果然是……喝酒误事!   可迎着顾让的视线, 她只得飞快转移话题:“你刚醒?”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沙哑干涩得厉害。   顾让抿了抿唇, 没有说话。   秦蝉逐渐平静下来, 看着他,电光石火间突然反应过来:“还是你一直没睡?”   顾让揽着她的手一僵。   他总不能说,怕她再像四年前一样, 亲热后便离开,得到了就倦怠,所以只能盯紧了她,这一次,绝对不能再让她离开了。   一旁的地毯上传来沉闷的手机铃声。   秦蝉听出是自己的手机,转身看过去,而后才发现,自己的长裙散.乱在地上,手包也埋在了衣裙下,手机铃声正是从凌.乱的衣服下传来的。   想到昨天的场景,秦蝉的脸不觉滚烫。   从门口到卧室,顾让几乎是抱着她走过来的,后来又抱着她去了浴室,以及零点时,那句沙哑里带着欲.色的“生日快乐”。   秦蝉刚要伸手把手机拿过来,腿却一酸,身后一只手臂护住了她的腰身。   秦蝉身子一僵,勉强把手机拿起来,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九点四十了,而后才发现,来电显示着梁隽的名字。   她飞快地看了眼顾让,按下接听键:“梁隽哥?”   顾让揽着她的手一僵。   梁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却依旧温柔:“小蝉儿,生日快乐。”   秦蝉应:“谢谢梁隽哥……”   她的尾声有些走音。   顾让突然用力地箍紧了她,将她揽入到怀中,胸膛熨帖着躯体,紧抿着唇直直看着她。   秦蝉莫名心虚:“梁隽哥,还有事吗?”   梁隽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昨晚给你打电话没能打通。”   秦蝉不自在道:“昨晚……有些事……”   顾让的呼吸沉重了些许。   “下午有时间吗?”梁隽又问。   秦蝉刚要看一眼行程,梁隽很快又开口:“来井泉餐厅吧,刚好把礼物拿给你,”他停了停,“也有些事情和你说。”   这一次,没等秦蝉回应,梁隽便已挂断了电话。   秦蝉看了眼手机屏幕,沉思了片刻,没等思考出个所以然来,手机已经被人拿走放在了床头柜上。   “秦蝉,你已经上了一条船了了。”顾让望着她低哑地说。   秦蝉回神,心里一慌,脸颊也热了几分,只感觉自己被那股薄荷冷香团团围住,夹杂着荷尔蒙的热浪,惹得她升起一层薄汗。   “我要去洗澡。”秦蝉推了推顾让。   顾让垂眸看着她,没有多说什么,缓缓松开她。   秦蝉松了一口气,拥着薄被坐起身,刚要下床,膝盖却软了软,身子也随之一顿。   下秒她便感觉身体一轻,顾让横抱起她径自朝浴室走去。   秦蝉缩在顾让怀中,仰头便能看见他匀称苍白的胸膛,甚至能感觉到腹肌的肌理。   当初的少年好像已经强大到能轻易将她抱在怀里,格外轻松。   直到头顶温热的水淋洒下来,秦蝉猛地反应过来,凝神看着顾让:“你不……”出去。   最后二字没能说出口,顾让便飞快地抵着她的身躯凑近前来,手紧扣着她的腰身,眸光深邃地凝望着她:“拒绝他。”   “嗯?”   “梁隽,”顾让薄唇轻启,氤氲的雾气侵占了浴室的空间,热水喷洒在二人身上,唇离她不过分毫,连回音都满是暧.昧,“昨晚,我才是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的人。”   “所以,拒绝他。”   ……   下午五点,井泉餐厅。   梁隽坐在包厢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与华灯初上,一贯温和的神情有些怔忡。   昨晚,他去了秦蝉的公寓楼下,本想祝她生日快乐,可是她却不在。等了许久,才看见那个叫顾让的男人送她回来,二人一同上了楼。   他等到下雪,等到夜深,顾让都没有出来。   恍惚中,他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所幸还不算太晚”,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晚了。   秦蝉到达餐厅时,看见的便是正在发呆的梁隽,他依旧带着金边眼镜,眼神却有些疲惫,穿着黑色的毛衣,看着窗外的景色,连她到了都没有察觉,直到她唤了声“梁隽哥”,他才猛地回神。   “小蝉儿。”梁隽笑了一声,走上前为她将椅子拉开,而后礼貌地对着服务员抬了抬手。   秦蝉坐定后看着梁隽:“梁隽哥……”   “喏,生日礼物,”梁隽笑着将一旁包装精致的盒子推到秦蝉面前,“一直听说你想要《爱乐之城》的原版蓝光碟和OST黑胶唱片。”   秦蝉看着礼物,有瞬间的错愕。   梁隽看出她的异样:“怎么?”   秦蝉摇摇头,眯着眼睛浅笑一声:“没事,谢谢梁隽哥。”   梁隽也随之一笑,刚巧服务员将餐品依次端了上来,不过片刻便已经摆满了一桌子。   秦蝉看着桌上的饭菜,几乎每一个都像极了她的口味,她顿了几秒钟才抬起头来看向梁隽:“梁隽哥,我有话……”   “先吃饭吧,”梁隽打断了她,拿起公筷夹了一片藕片放入她的碗中,“我记得第一次见面,你在晚宴上就多吃了几口清藕。”   秦蝉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最终低下头将藕片放入口中。   没有说的是,那时候,她离着藕片最近,她不敢将自己的手越过面前的饭菜去夹远处自己更爱吃的东西。   梁隽看着她的动作,也垂下眼来,而后笑了笑:“小蝉儿,还记得当初第一次教你跳舞吗?”   秦蝉回忆了下,点点头:“那时候,多亏了有梁隽哥。”   梁隽轻摇头:“我也只是不想面对那样的场合而已。”   他说着,将手中择好刺的鱼肉放入她的餐盘里,“没想到后来,南桥岸会多了个你。”   秦蝉想到那时,不觉轻笑:“还要谢谢梁隽哥那时候收留我,不然我肯定熬不下来。”   梁隽微怔,他那时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从没真正地在意过她的感受,如今才醒悟过来,形容那段时光的时候,她用的是“熬”这个字。   一顿饭吃到尾声,梁隽几乎没有吃什么,更多的时候是在看着秦蝉。   直到秦蝉放下筷子,他才突然开口:“小蝉儿,不都是说‘事不过三’吗?”   秦蝉不解地看着他。   梁隽沉默了良久,眼神微垂:“我好像一直在等你第三次提‘私奔’。”   那时,他一定会认真地回复她。   秦蝉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安静了一会儿:“对不起,梁隽哥。”   她其实能隐隐猜到梁隽约她出来是因为什么。   梁隽没有说话,只低头望着桌面上的残羹,随后笑了起来:“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反倒是我……”说到这里他停了停,看了眼外面的繁华的高楼大厦,“我送你回去。”   秦蝉没有拒绝,回去的路上,车内一直很安静。   夜幕早已降临,道路上的车辆也随之增多。   直到车停在公寓门口,秦蝉谢过梁隽后打开车门下车,一步步朝公寓里走着。   “小蝉儿。”身后,梁隽突然低声唤了她一声,嗓音喑哑。   秦蝉转身,只看见梁隽站在灯火阑珊里,温和的眼神有些暗淡,他走到她面前:“如果十八岁那年,我答应了你,现在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像是固执地求一个不同的答案。   秦蝉沉默着,过了好久,她拿起手中的礼物:“梁隽哥,其实,早在之前,茵茵已经送过我一盘《爱乐之城》的蓝光碟了。”   梁隽唇角强作的微笑僵住。   他知道她的意思,他好像……总是迟了一步。   从一开始,他觉得自己还不算太迟的时候,就已经迟了。   所以如今,只能看着她的背影一步步地远离。   秦蝉走进公寓楼等电梯时,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转过身,眼前却一暗,颀长瘦削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侧,牵起了她的手,随后又觉得不好,干脆微微错开,改为了十指紧扣。   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那只手是冰冷的,没有半点温度。   秦蝉诧异:“顾让?”   “嗯。”顾让低低应了一声,攥着她手的力道越发的紧。   秦蝉还要说些什么,电梯门打开了,她无奈之下只好先走进电梯,楼层一层层的升高,顾让却始终紧紧牵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直到到了十三层,二人从电梯里走出来,秦蝉刚要打开公寓门,顾让突然从后面拥住了她,身上也是冰凉的,身躯僵硬却紧绷着。   “怎么了?”秦蝉不解。   顾让却只深深嗅着她颈间的橙香,喉结动了动,才发现喉咙紧缩着有些酸涩,只摇了摇头。   他其实很怕,怕她会选择梁隽。   所以从她离开便在楼下等着,直到刚刚看见她回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不是不在意,他在意疯了梁隽是“另一条船”的可能。   好像只有时时刻刻地跟在她身边,才能打消那四年积攒下来的失去她的恐慌。   房门打开,随着关门声响起,顾让的吻随之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带着些讨好的亲吻,伴随着一声呢喃:“谢谢你,秦蝉。”   ……   元旦这天,秦蝉和顾让又去了一趟雅颂公馆。   顾母亲自下厨做了几个菜,几个人吃完午餐后,顾母约了周围的长辈打牌,青青拿着顾让买给她的相机也跟着去了。   刚巧得知林大的放映厅内部重映一部老电影,秦蝉颇感兴趣,二人便一同驱车前往。   电影是《怦然心动》,一部美好青涩的像童话的青梅竹马电影。   秦蝉看得很是放松。   电影放完已经快五点了,远处的天边隐隐泛着夕阳的余韵。   林大门口的夜市也逐渐拉开了帷幕,顾让特地拉着秦蝉去了一趟之前的烧烤店,烤鱿鱼的老板娘似乎觉得他们很是面熟,看了他们好几次,随后恍然大悟的神情:“你们是那对姐弟……”   “不是姐弟。”顾让飞快打断了她,而后低咳一声。   老板娘到底见过的人多,飞快看了眼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了然地笑了笑:“我就说看着眼熟,长得这么好看的一对,我见过的话不可能不记得。”   从烧烤店出来,秦蝉才忍不住笑出声来,扭头看着顾让:“这么介意啊?”   顾让顺手接过她手中吃完的木签:“我们本来就不是姐弟。”   秦蝉仔细地想了想:“除了姐弟,我们好像再没有什么关系了。”   顾让抿了抿唇:“除了姐弟,我们还可以有很多种关系。”   即便现在没有,将来他有一生的时间,去等她的回音。   秦蝉看着他,笑了笑再没多说什么。   二人从夜市返回时,顾让碰见了一个熟人,似乎是他以前的教授。   秦蝉也看着有些面熟,和对方打过招呼后,趁着那教授还在拉着顾让说事,她索性便自己在周围闲逛。   不知不觉间便逛到了林大校门口。   看着熟悉的校门,秦蝉的目光不觉有些恍惚。   好像回到了当年,她拿着印着她唇印和号码的纸巾,递给了当时还只是个清贫少年的顾让,开始了二人的“孽缘”。   秦蝉不觉轻笑一声。   一枚篮球却在此时砸到了她的脚踝,所幸篮球已经没了力道,并不痛。   秦蝉循着篮球滚来的方向看去,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男孩正飞快跑过来,脸颊因为一路跑来有些涨红,气息也有些不稳:“实在对不起,不小心砸到你了。”   秦蝉看着他,男孩的皮肤很白净,下颌线条利落,某个角度竟和顾让有些像,只是眼前人正是更多了几分青涩。   她笑着摇摇头:“没关系。”   男孩抱起篮球却没有离开,只是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耳根也染上了些许红晕:“内什么,刚刚是我一时手滑了,为了避免分开后你的腿再出问题,方便留个微信吗?”   秦蝉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孩:“真的不用了,只是碰了一下而已。”   男孩却明显不甘心,身后有人在唤他的名字,他想了想飞快从提着的背包里拿出纸笔,写了一串号码递给秦蝉:“这是我的号码……”   秦蝉刚要回绝。   男孩继续说:“姐姐,微信也是这个号。”   秦蝉的手因为男孩的称呼顿了顿,也是在这瞬间,男孩已经将号码塞到她的手心,转身朝那一群朋友的方向飞快跑去,远远地还能听见一阵打趣声。   秦蝉低头看着手中的纸片。   她不想收的,可是那个男孩叫她“姐姐”啊。   眼前一暗,秦蝉回过神来,顾让正站在她面前,抿着唇,冷白的肤色在萧瑟的冬季格外漂亮。   他正看着她手中的纸片。   秦蝉想了想,笑着打趣:“像不像我那时候给你号码的样子?”   顾让脸色一僵。   秦蝉却只觉得他此刻的脸色分外有趣,刻意将纸片塞进手包,果然他的神情越发沉沉。   秦蝉不觉笑了一声,没想到顾让直接抓过她的手回了公寓。   这晚的晚餐是顾让做的,鲫鱼豆腐汤,原本一个人的公寓像是被填得满满的。   吃完后,顾让去处理了一些文件,秦蝉则窝在书房边看电影边休息,不知多久顾让走了进来,他这段时间离开的越来越晚了。   秦蝉正准备和他好好说说这件事时,顾让拿着剥好的橙子递到她唇边,清甜的橙香成功让秦蝉忘记了接下去的话。   顾让看着她的红唇一开一合地吃着橙子,眼神逐渐幽沉:“橙子好吃吗?”   “橙子”二字,在他的唇齿间多了一丝宛转。   秦蝉不疑有他,点点头:“好吃。”   秦蝉说完还没反应过来,顾让便吻了上来。   气氛不知何时变得暧昧,直到秦蝉被抱起朝卧室走去,她才反应过来:“顾让,电影……”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顾让已经拥住了她,沙哑的嗓音响在她的耳边。   “你不喜欢吗?”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声音也低了下来,而后刻意地一字一顿,欲.色丛生,“姐、姐。”   下午的场景他看得真真切切,一句姐姐就接了别人的号码。   秦蝉挣扎的动作僵住,直直看着顾让,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下午看走了眼。   眼前的顾让,和下午的那个男孩一点儿也不像。   同时,她也第一次同意了四年前徐骏意的某句话:顾让是妖孽。   这一晚,卧室春意盎然。   第二天秦蝉醒来时,顾让仍紧拥着她,看见她睁眼时眼中仍有些惺忪,便轻声道:“再睡一会儿?”   秦蝉还想抵抗一下,毕竟因为那种事情劳累到,实在说不过去,但最终敌不过睡意,再次睡了过去。   朦胧中好像听见有人在询问她:“手包里的纸片我扔了?”   秦蝉眼睛也没睁,随意应了一声,过了片刻她突然想到什么,勉强睁开眼睛,哑声低道:“青青昨天给我的照片还在手包里,帮我收起来吧。”   顾让低应了一声,卧室里没了动静。   秦蝉再睡醒,已经十点多了。   外面很安静。   她光着脚走出卧室,客厅早已收拾干净,餐厅飘来阵阵清香。   可餐桌上却只有仍冒着热气的早餐,不见人影。   秦蝉微微凝眉,也是在此时,书房里传来细微的声响。   秦蝉朝书房走去。   顾让正站在办公桌前,面前放着一本相册。   相册记录的是秦蝉在那三年里曾经去过的每一个地方,想必是她让顾让收藏青青的照片时他发现的。   只是此刻他的目光却始终定在相册的某一页,长久地一动不动。   秦蝉走上前:“在看什么……”   说到此,她突然反应过来,声音也在看清他面前的某一张照片时戛然而止。   那是她去香港时拍摄的一张照片。   夜晚灯火辉煌里,人潮汹涌的香港中环,繁华的国际金融大厦前,硕大的屏幕上清楚地映着一条当天的最新新闻——羲日科技成功上市。   良久,顾让的喉结动了动,再抬头眼眶微红。   原来,他们曾经离得那么近,分开的那四年,曾呼吸过同一片空气。   原来,他们真的错过了好久。   “秦蝉,”顾让红着眼笑望着她,“我爱你。”   如此深爱。   次日,橙听的开屏再一次更换了。   这一次,页面下方有一行醒目而简洁的话——   她说: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