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你的心》 作者:惜禾 第1章 奈何人生01 你们组不是缺男猪脚?这…… 第一卷 .奈何人生   .   如果把童年再放映一遍,我们一定会先大笑,然后放声痛哭,最后挂着泪,微笑着睡去。   ——宫崎骏《龙猫》   .   晚上八点,网红美妆博主甜味小桃的直播间如约开播,这个直播间的卖货能力一流,明星们趋之若鹜,【甜味小桃】鬓边别了一枚水晶桃子发夹,笑得喜庆:“让我们欢迎今天的嘉宾!”   如今化妆品都流行让男明星代言,小鲜肉老干部不拘一格,来的是位流量,和主持人相处的很融洽,两人一唱一和默契卖货,销量让前来压阵的品牌方代表喜笑颜开,只是直播过半,【甜味小桃】不知为何沉着脸将一杯奶茶倒在了这位流量头上。   他人一动,满头的珍珠掉下来,滴滴答答,十足的笑话。   这个直播间有一千多万人在线,几分钟后,精彩一幕被截上微博,疯狂转载。   与此同时,远在两千公里外的云滇市下起了磅礴大雨,雨幕密得光线都穿不透。础纳县红尖镇的男人们出动寻找外出未归的美术支教老师,希望小学的方老校长一脚踩在烂泥里,从他走了一辈子的山道上滚了下去……   半月后,一个叫云潆的女孩拖着行李来到这里,开始为期四个月的支教之旅。   下了飞机去市里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高铁,但是高铁还要换乘绿皮车,云潆低头看看自己腿边两个巨海的行李箱,选择了一天一班直达的慢车。   她没坐过这样的火车,不论是斑驳翘皮无法调整角度的绿色座椅还是可以打开的车窗都令她好奇。车窗外的景色越来越原生态,越来越人烟稀疏。最终停在荒芜的站台。   往外走,还得倒一趟大巴。   这一路,但凡好心帮这姑娘拎过箱子的都不得不夸一声:“买买!”   她被逗笑了,带来的一兜糖都这么散了出去,和和气气跟人道谢。   当晚在县里和同批的三个男老师汇合,稍作休整。   第二天被临时通知来接他们的车坏了,一时半会修不好,一个小时后另外有车来接。   红尖镇地势较高,从础纳县过去全是上山路,一个小时后只听旅馆外头一阵有节奏的响动,车到了。   云潆急急跟出去一看,愣了——   拖拉机这种东西,她只在课本里见过。   车上下来个老乡,操着本地普通话,笑着给男老师们递烟:“方校长让我来接你们,等累了噶?走走走,这就出发!”   被雨季泡烂的山路上,一辆很有年头的拖拉机不急不慢地前进着,车后斗里大家矮蘑菇似的坐在小板凳上,路陡侧栏矮,男生们把齐刘海女生围在中间,生怕她被颠下去。   车斗之前拉过红砖,云潆脚上的小白鞋沾了类似红锈的东西,显得脏兮兮的。她的肩上背着个可爱兮兮的粉红色小书包,鼓囊囊的,不知塞满了什么。   老乡驾着车跟大家聊天,三句话不离他那天神般的方校长——   “方校长打给我,这路,不是我车上不克!”   “他着急哩,怕你们等太久。”   “我说马上来,你们这些城里人能来我们这儿教娃娃,不比一车砖贵重噶?”   “方校长一定让我先拉完活,也不怕你们笑,我全家就指望这辆车赚钱。”   云潆静静听着这样质朴的话语,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比一车支撑全家老小的红砖贵重多少。她举着一把粉红色的太阳伞抵挡云贵高原如狼似虎的烈阳,两条小细腿固定着其中一个箱子,默默接受带来的眼影盘碎成渣渣的现实。   不过看得出来,这是个活泼的姑娘,幽幽一叹便无所谓了,只是小心护好她的相机。   终于,在她的屁股已经颠麻很久,快要碎成两瓣时,老乡骄傲地指了指:“呐!”   云潆顺着望去,最先入眼的是高高耸立的旗杆,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旗杆立在水泥操场上,目光再往回收一些,可以看见“希望小学”四个大字。   咯哒咯哒响了一路的拖拉机终于安静下来,停在学校门口。   一只鸭妈妈领着一串嫩黄小鸭慢悠悠踱步经过,此时是正午,门廊的影子里很凉快,最后一只小黄鸭惬意地仰头嘎嘎。一只傻狗追出来,吐着舌头扑鸭,被鸭嘴啄疼了呜呜呜跑开,鸭妈妈得意地带着小崽慢悠悠回家,屁股翘翘的,一摇一摆。   云潆哇一声,忙蹲下来咔咔一通拍。   男老师们发出善意的笑声,笑她孩子气。   她也跟着笑,城里长大的孩子,哪见过这么小的活鸭,可爱死了!   鸭妈妈一瞧,怎么又有一坨粉红色的东西觊觎它的小宝宝,迈着八字步极快地扑过来,云潆嗷一声从地上弹起来拔腿跑,正好这时有个人走到了她近前,她嗖一下躲人身后去,两只爪子因为害怕死死攥着人家衣角——   算准时间出来迎接的男人微微扭头卯一眼,看见一个毛茸茸的头顶,厚厚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但遮不住从丛丛发尾探出来的睫毛,像把小扇子,因为害怕扑簌簌地。   鸭妈妈收敛之前那股气势,停在两步外,大概也知道这人不好惹。   他抬脚跺了跺,警报解除。   “没事了。”   是很沉稳的声音。   云潆抬头看烈阳下的男人,只看到一个侧面,很挺的鼻子,一身黑衣。   她是学美术的,单从这个侧面来看,三庭无疑都长在黄金分割线上,完美到可以建模的程度。   那人也看过来,眉骨很深,眼神却很淡,目光划过她颈上挂着的昂贵相机。   她赶紧后退几步,黑衣男子朝几位老师伸手:“一路辛苦,我是这里的代理校长,我叫方清源,欢迎你们。”   云潆听老乡说了一路的方校长——   校长,   她从小到大的校长都是老头!秃顶的老头!   小姑娘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在方清源身上溜达两回,抓起手机跟单贝贝逼逼:【我靠!你们组不是缺男猪脚?这里有!】   那边秒回:【滚!老娘信你个腿!】   【朋友,你会后悔的。】   云潆翘着嘴巴回敬一个鬼脸,眼睛又在人家校长身上溜达。方清源正在跟拖拉机老乡掰扯车费的事,老乡想跑,他长腿一迈,握住车把手,飞快地把一张五十元钞票塞人兜里。   很多人乍一见无比惊艳,却经不起一看再看,可他不是,气质太特殊了,很浓的书生气,却又不绝对,类似地里爬出的野藤,能一直长到天上去。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是特岗吗?或者本地人?   她想入了神,被方清源逮到,小姑娘热红的脸上扬起笑:“你好,方校长。”   烈阳下,她的双眼清澈透明,剪到耳下的头发又黑又亮,笑容里有一丝稚气,衣服上包包上哪哪都是花里胡哨的,让她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来给孩子们上课的老师。   这批志愿者的档案是方清源亲自做的,本来已经过了截止期,但因为美术老师急缺,所以云潆赶上了末班车。   她的简历很漂亮,26岁,央美硕士毕业,开过个人画展,出版过画集,拿过奖,算起来,是红尖镇来过最资历丰富的美术老师。   方清源颔首,顺手提起一个粉红皮箱,带着四人去了办公室。   正值暑假,校园里很安静,云潆跟在后头,这才辨清方清源黑色袖管上缠着一圈黑纱。   ...   老师办公室活脱脱小时候看过的《编辑部故事》翻版,几张桌椅,桌上堆满作业本和考卷。   墙上有一个壁扇,呼呼吹着并不凉快的风。刚坐下,就有爽朗的笑声越来越近,云潆探头望,进来个女孩,一看就是本地人,麦色的皮肤,纯净的眼睛,阔朗的性格,一把厚厚的长发用一根老银发簪高高挽起,收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碎发。   “你们好啊,我叫彤妹,是这里的数学老师。”彤妹的目光友善地巡过每个人,最后停在角落的云潆脸上,随即大呼小叫,“哇你皮肤好白啊!!”   云潆在这一秒决定要跟这个女孩好好相处。   彤妹稀罕极了,下一句:“和赵医生一样呢!”   打哪冒出来的赵医生?   云潆此生最讨厌和谁一样,撞衫撞脸撞创意,那都是万万不可以的。   可面上却不显,亮出招牌笑容,眼睛一直滴溜溜盯着人家那把厚到看着就觉得重的头发。   彤妹也没觉得头发有什么好看,洗头烦死,兀自感慨:“买买三……你们城里来的姑娘脸蛋都跟建水豆腐一样呢。”   就差伸手摸摸了。   云潆被逗笑了,自我介绍:“我叫云潆。”   礼尚往来:“你的发簪好漂亮哦!”   有一束光穿过玻璃窗打在这个乖乖巧巧说话的姑娘脸上,原本就瓷白的肌肤顿时镶上一道金线,叫彤妹舍不得挪开眼。   方清源与彤妹错开身去打开水,校长大人走出去前重重咳了咳,彤妹像是被抓住了后颈的猫,把目光收回来,走到一张很有年头的书桌旁翻找茶叶,说方校长一直在等你们呢。   刚大学毕业过来教音乐的吴海小声问:“彤老师,怎么不见老方校长?”   他来之前听直系师兄提起过老方校长,师兄也在这里支教过,说校长是个非常值得敬佩的人。   这个新校长也姓方……   彤妹收起笑:“老校长走了快半个月了。”   吴海听了一愣,揣摩走了是什么意思。随即很遗憾,没想到就差这几天。来前师兄特地交代他代为问声好。   这批新老师里年纪最大的李明问:“那这个新校长……”   彤妹点点头:“是老方校长的儿子。” 第2章 奈何人生02 “那是他的家。”……   云潆听了眨眨眼:“你们这里……校长是世袭啊?”   彤妹一愣,忙摆手:“没有的,不会的,会有新校长的,阿源对学校最熟悉,学历也最高,所以代管一段时间。”   李明在教育系统待过,比较了解,跟云潆说:“任命一个新校长得走流程,没那么快。”   况且还是这样的地方。   支教老师其实自由很多,不管是特岗还是别的公益项目,都有个期限,三年,两年,几个月,随之带来的也有很多便利,以后考研升职履历表上的资历都比别人更亮眼。   但有些位置动不得,迁来容易,想走就太难了。   如今这样的世道,李明不认为有谁会放着外头的学校不要,跑来这儿当个县城小学的校长。   不一会儿,方清源拎着一个老式的暖水瓶进来,茶杯都是用消毒碗柜高温杀菌过的,他往茶杯里下薄薄一杯底的普洱茶,沏上热水。   顿时,房间里溢满厚重的茶味。   吴海表达了一下想去祭拜老校长的想法,方清源将茶杯递给他,道了声谢,却没有答应。   尚未踏入社会的应届生顿时觉得冒昧了,端着杯子不知怎么才好。   但方清源静静看着外头,蓦地又点了个头,说:“好。”   云潆寻着他的目光看向被炙热的艳阳晒得滚烫的水泥操场,不知他究竟在看什么。   ...   他换了一身衣服,宽而厚的骨架撑起最常见的白色衬衫,简单好看。衣摆敞在外头,领口松开两枚扣子,脖子上一根红绳,不知栓了什么,胸前微微鼓起一小块。   云南产玉,云潆默默觉得应该是玉。   他还剃了头。   之前略长的额发全被利落铲干净,一颗标准寸头,将之前那点书生气全铲没了,瞧着很悍,颅顶高,脸窄,五官更加醒目。   云潆有一百度近视,眯着眼费劲瞧,发现他眼尾有一枚小痣。   她原本撑着脸的手指蓦地动了动,无名指拂了拂脸,那里有一枚一模一样的泪痣。   小时候爱哭,哭出来的。   彤妹扭头一瞧,笑着:“难得见他穿新衣服。”   说完,落了笑,幽幽叹了口气。   老校长的墓在山上,大家立刻动身,山路窄而峭,方清源打头,彤妹压阵,几人脚尖碰脚跟地走在大山里,队伍最尾巴有人撑开一把粉红小伞,热红了脸的小姑娘友爱地往彤妹头顶挪挪。   “所以你这么白吗?”彤妹好奇,说着把伞往云潆头上推了推,“我不用,从小就黑,白不回来喽。”   云潆的职业素养一下就支棱起来,小声说:“你要觉得麻烦就擦防晒霜吧,回去我送你,管够,也不是为了白,紫外线晒多了会长斑的,打脉冲老疼叻!”   “脉冲是什么?”彤妹顺手扯了根草咬在嘴里。   云潆歪着脑袋想了一下,比划着:“一个机器,能祛斑,但是超级疼,我朋友说肉被烧焦的感觉,她发誓闻到了肉味。”   方清源从最前头回过身,望了一眼最尾巴聊个不停的俩人。   云潆忽然就安静了。   乖乖巧巧快走几步。   半山腰抄了一条更小的路,再往前走一段队伍就停了下来。   入眼是一块墓碑,碑后一个拱起的小土包,这里虽偏僻,但碑前却不凄凉,不知是谁送上了鲜花和饼干。   方清源蹲下身,从碑顶开始轻轻拂过,沉声说:“爸,我们来看你了。”   云潆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厚重,心被压得很沉,蹲在地上的这个男人语调平静,但是她从他的背影里读出了思念。   不知彤妹什么时候采的野花,用之前咬在嘴里的野草扎成一束,轻轻放在碑前。   彤妹说:“红尖镇所有孩子都是方老师的学生、都受过他的教诲,我们都很感激他。”   于是云潆知道了——   这条路,略显僻静,但总会有人绕到这里,站一站,停一停。   路边摘的野花、山下小卖铺买的饼干,都是无声的感谢和怀念。   云潆恭恭敬敬鞠了个躬,小声说着自己的名字,教什么学科,学历是什么,在这里待多久,像是在做入职汇报。后面的人有样学样,也开始细细地自我介绍。   方清源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彤妹压低声音问:“怎么改主意了?”   “让我爸看看,他能安心点。”   有些离别太过匆匆,父亲临走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批新老师。   云潆趁吴海说话的时候飞快地朝新校长看了一眼,小动物似的眼神——   不知道山里人的眼睛是不是都这么灵敏,一下就被逮着了。   她嗖地转开脑袋。   彤妹淡淡笑了一下,说起当地话:“阿个姑娘长宁太好看,像大明星不是给。”   方清源没应声。   “阿源,以前你跟我说过,人要向前看。”   “我知道。”他低低道。   下山的路,方清源和彤妹换了位置,云潆因为走得慢,依旧缀在队伍最后、方清源身前。   方校长这一路听了很多安慰的话,新老师们都很和气,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撑伞的姑娘说那个词——   节哀顺变。   她很安静,唯有一双眼透出了心事重重。   ...   回去后,大家参观学校。   教学楼有三层高,彤妹说今年情况好,学校里有两百多个娃娃,   教室的墙很白,彤妹说趁着暑假孩子们只上半天课,他们几个老师自己干的,   课桌椅有修补过的痕迹,彤妹说我们食堂的厨子祖传的木工手艺。   教学楼隔壁又起一栋质朴的红砖楼,一楼是老师办公室和男老师宿舍,二楼是女生宿舍。   彤妹一把拎起台阶下云潆的大箱子:“走,我俩一个屋,以后就是室友了!”   彤妹瘦虽瘦,却很有一把子力气,拎起来还笑:“是有点沉哈!”   云潆也拎起一个,有些不好意思:“带了好多防晒霜,我刚刚才想到,可以直接邮过来的。”   吴海从自己宿舍出来,忙喊:“哎哎,女士们请留步,我来,我来我来。”   彤妹不当回事,几步就上楼了。   云潆哼哧哼哧跟在后面,被应届生轻易夺去塞满了眼影和防晒霜的大箱子,喊她一声小云姐,云潆嫌老,清爽的小男生立马改口:“云云嗳!侬帮帮忙喽,细胳膊细腿,一会从楼上滚下去!”   小姑娘一听,乖乖撅屁股跟在后头抬了一边轮子,打商量:“我糖没了,等过几天请你吃糖。”   “你不是还有一书包?”吴海早看到了。   她摇摇头,非常坚定:“那些是要给娃娃们的。”   宿舍嘛——   真是有点吓到云潆了。   她来之前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镇级学校支教宿舍不会太好,毕竟当地条件就那样。有的甚至是多年无人居住的弃屋,新老师乍一看能哭三个月的程度。   而这里,是祖国的边陲,人均GDP多年不达标,全国脱贫攻坚战最拖后腿的地域。   她是做好心理准备来的。   但她的预料出了差错。   在这里,在属于云潆的宿舍里,有刚粉的白墙,找平的水泥地板,两张小床,两张书桌。   一切都是提前准备好的,小而温馨,简单却不简陋。   给人一种很强的归属感。   一路而来的颠簸疲惫,山上祭拜时涌上心头的难过,这便减轻了许多。   她又重新扬起笑,觉得神奇。   “你习惯睡门边吗?不然咱们换一下,我都可以。”彤妹提起一个暖水瓶,用一次性纸杯给云潆倒了一杯白开水。   云潆敞开窗户望出去,几乎能望见半个红尖镇。   天上一片云都没有,蓝湛湛的,天边的尽头是连绵的山脉,白色的山尖雪像是给天空滚了一道边。   云潆一下便喜欢上,蹲在地上从其中一个箱子扒拉出一个灰色细绒的小象抱枕,放在床头。   她拍拍白墙问彤妹:“这也是你自己刷的?”   “校长刷的呢!”   “那里,”白生生的指尖指向隔着一个操场的小平房,“那个屋子是干什么的?”   又破又旧。   “那是他的家。”   ...   学校的食堂在宿舍背后,几乎就隔着一堵墙的距离,可以见得一开始是没有这样的规划的,最后才在学校的围墙内腾了这么个小地方。   云潆一进去,最先入眼的是净水器和消毒碗柜。   她找的资料里,就没有哪个学校有这种装备。   彤妹小声说:“阿源回来之前我们这里没这么好的,他拉赞助建了食堂,给我们找了个伙夫,娃娃们才有饭吃,有干净的水喝。”   说着,警惕地瞧了瞧四周,才又继续告诉云潆:“他不让我往外说这些……”   但又笑着:“每次有新老师来我都要说的。”   阿源。   方清源。   两盘堆高高的餐盘递出来,有荤有素很不错,彤妹指了指正在打菜的厨子:“他叫阿金,伙夫。”   极其简单且冷淡地用六个字概括完,拉着云潆找地方坐下。拥有祖传木工手艺叫阿金的伙夫沉默地朝新来的女老师点了点头。   方清源进来时就看见云潆仔仔细细将盘子里的丝瓜全部挑出来,一颗籽都不留。   彤妹咦了声:“云老师丝瓜很好吃的。”   小姑娘坚定地摇摇头。   她举着相机,拍下自己在学校的第一餐。   ...   吃完饭彤妹就不见了,云潆趴在宿舍窗边,突然又缩回去,下一秒,她在窗棂上撑起一把伞。伞沿像是一个画框,圈住了最美的景色,也遮住了这个地方毒辣的紫外线。   她的手机铃声是麦兜买鱼丸面的幼稚对话,不想接,小猪憨憨的声音在这午后的时光里显得格格不入,最后莹白的手指轻轻一划——   对面经纪人要炸了似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粗:“哦哟我的祖宗,侬帮帮忙!不管怎么样电话总要接的!我们都怕你被拐跑做压寨夫人!   云潆没吭声。   “学校怎么样?伙食好不啦?拍拍照发微博呀!现在挽回形象最要紧,不然我才不会让你去那种鬼地方受罪!”   “这里挺好的。”   让人感觉真实。   “好什么好,有多好?你在家里过的什么日子!怎么好比啦!”经纪人停了停,“有空调伐?”   趴在窗边的姑娘抿抿唇,不说话。   经纪人一通哀嚎:“我靠老大那里快四十度没空调怎么活?”   “这里的人都没空调,也能活。”   “你赶紧拍拍照片回来!到时候就说生病,我给你开证明,保证安排的清清爽爽!你知不知道这次的事情你要赔多少钱!不算身上的代言,桃上一堆退货申请,工厂已经停了,工人们都要吃饭的!”   云潆:“把工人安抚好,该给的钱别省,账上还有伐?”   经纪人沉默片刻。   “缺多少我给你打,就这样。”   “哎哎,哎!我最后一句!”   云潆等了等。   “千万注意防晒我求你!你以后是要接护肤品代言的!!搞一堆晒斑回来你就只能接遮瑕膏广告啦老大!也绝对不能胖!你凶大,一胖就很有妈妈味你知道的伐!”   “啰嗦……”云潆挂了电话。   没了经纪人的呱噪,周遭突然都安静下来。   云潆收起伞的一瞬间,看见了距离她几步外、走廊上、手里拿着驱蚊液的方清源。 第3章 奈何人生03 “阿源没有妈妈了。”……   “……”云潆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   “……”是方清源先开口,“晚上蚊子多。”   他看着窗边戴着深色的遮阳帽、帽檐很宽、帽檐下只露出了一双眼、眼下全被一面黑色防晒口罩遮掉……的人,将驱蚊液轻轻放在窗棂上,转身下楼。   什么都没问。   第二天是周一。   云潆在早餐时了解了学校的基本结构,除开他们这批新来的,原本还有一个语文老师和两个数学老师,他们中,有彤妹这样的本地人,也有像教语文的赖老师那样的特岗。   学校有英语课,这在周边县级小学并不常见。   老师是方清源,他还兼任孩子们的思想品德课,不过接任校长职务后分身乏术,之前在国际学校任职的李明接下了英语课的担子。   每个老师都负责一年级到六年级的所有孩子,也就是说,每个老师都要准备六套教材,备六个年级的课。   工作量不可谓不大,但在这样资源匮乏的地方,每个人都要发挥自己最大的作用。   孩子们会在每周一改为上午来上学,身着统一的深蓝校服,除了一年级的娃娃其余都戴着红领巾。整整齐齐站成一个小方阵,乖乖仰起头,在太阳下拼命瞪大眼,看着鲜艳的五星红旗缓缓升起。   方校长站在红旗下,给孩子们介绍新老师。   介绍到云潆时,多看了她一眼。   前一天还是全身粉红花里胡哨的姑娘这会儿全变了,白色翻领衬衫,衣摆整齐束在裤腰里,很有个老师的样子。   这是云潆第一次和孩子们见面。   就算过去了很多年,她也依然记得这一天,记得粗糙的水泥操场,猎猎的风,刺眼的太阳,孩子们拘谨而粗糙的小脸蛋。   附近几个村里的孩子全都在这里上学,一个年级两个班、不到四十个孩子。看个头就知道,低年级的学生明显多于高年级的。   他们身上的校服很干净,但鞋子却很脏。   方校长卷起衬衫袖子,举着扩音器,千篇一律强调个人卫生,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清楚——   “勤洗澡,勤换衣服,头上长虱子找老师抹药。每天要刷牙,每周要剪指甲,手指甲脚指甲都要剪,挨个过来我检查,上周检查没通过的先来。”   小方阵中响起调皮的窃笑,几个脸黑黑的娃娃主动站到了校长跟前,手伸出来,又害羞地蜷缩回去。   云潆听见年轻的方校长叹了口气。   其中有一个用云潆听不懂的话嚅嗫着,方校长说:“老师说过没有,在学校要讲普通话。”   于是云潆听懂了,孩子是说——   “家里没人了,老师。”   她扭头看校长,方清源妥协一般碰了碰娃娃的小脑瓜。   彤妹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银闪闪的指甲剪,拉走这群黑黑脸娃娃,孩子们似乎很怕她,又忍不住亲近她,小爪子握成猫猫拳,临到近前才乖乖交给彤彤老师。为了分散注意力,好奇地打量新来的女老师。   剪完了手指甲的孩子们坐在地上脱了鞋袜,有些人的袜子破了个大洞,有些压根连袜子都没穿,一双双小脚丫晾在太阳下。好奇而胆怯地打量着新老师,露出各种不同的笑,有害羞地笑,有调皮地笑。   没有什么能比孩童无忧无虑的笑容更加治愈,云潆把自己折腾到这里,忽然觉得生活真实了一些。   ...   还没打铃前,全校有一多半孩子都聚在了三年一班,桌上地上,实在挤不下就全挤在走廊。云潆抱着课本过来,远远看见乌压压一片,以为出了什么大事,随即,心里明了。她不知方校长什么时候跟在她身后,只听他重重咳了咳,娃娃们鸟兽散,跑的比兔子还快。   云潆主动与他搭话:“都是来看我的吗?”   方清源点点头。   她笑了,从小到大都漂亮的姑娘,这点自觉还是有的。   她站在门口深呼吸一次,站到讲台又深呼吸一次,这里的孩子眼睛太干净,所以她有点紧张。   未说话,先对大家露出一枚甜甜的笑容,三年级的孩子正是经过了学校两年系统的教导、有规矩懂礼貌的时候,也齐齐对新来的漂亮老师笑,有些正在换牙的孩子羞涩地捂住嘴。   云潆刚要说话,方清源从后门进来,坐在了最后一排。   咋滴,校长大人抽考吗??   云老师更紧张了些。   她在重新刷过的新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后面标了拼音。身后,孩子们嘀嘀咕咕在念那个不常见的字——   潆。   “是水流淌的样子。”她说。   “哪里的水?”有孩子扬声问。   云潆想了想:“都行,湖水、海水、小河沟。”   她顺手画了一朵浪花:“这也是水的样子。”   像小仙女一样好看的老师,像山尖上的雪一样白的老师,声音是最会唱歌的小山雀的老师,画画那么好看的老师——   孩子们仿佛被摁下某个开关,胆子大的提问:“云老师,你是从北京来的吗?”   在孩子们心里,最重要的地方叫北京。   “阿拉上海宁。”云潆看着那个提问的小男孩,哦,是上个礼拜就没剪指甲这个礼拜又被逮着的其中一个。   “我是上海人。”她用普通话再说了一遍,脸上挂着为人师表的得体表情。   有个长头发小女孩很有礼貌地站起来问:“云老师,上海在北京附近噶?”   这个一看就是少数民族,那么小的孩子拥有一副又高又窄的鼻梁,绝对妈生款!玻尿酸打不出这种效果。   云老师思忖这长大了可不得了,得是多好看的美人啊!   小女孩歪了歪头问同桌:“不在北京附近噶?”   她的同桌也是个小女孩,短头发,假小子似的,身上的校服已经脱掉了,小心叠在桌洞里,穿着破旧的短袖,摇摇头,想拉她坐下。   这个问题似乎对他们很重要,全都小鹿斑比似的在等答案,云潆算了算,告诉大家:“飞机两小时,高铁快六个小时。”   云潆看了看讲义夹里的座位表,提问的女孩叫英卓,她的同桌叫拉玛,男孩叫阿鲁。   小英卓惊呼一声:“那么远啊!比我回家还远!”   “高铁我见过!方老师给我们看过纪录片!”   “是老方老师啦!”有人小声反驳。   然后所有的孩子,包括这个新上岗的云老师,都偷偷去瞧教室尾巴的小方老师。   方清源的目光一扫过来,孩子们纷纷把脑袋转开,云老师也把脑袋转开,翻开课本,开始上课。   很顺利,她刚念了上半句孩子们就能齐声照着课本补上后半句,甚至能抢答,抢完大家嘻嘻哈哈笑。   云潆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美术课,没必要太严肃。她捏着粉笔画了一个小女孩的房间,在窗边站着一只小松鼠,活灵活现。   这是教案上三年级上学期的第一课,需要孩子们掌握基本的观察能力,用线条勾勒物品形状。   云潆有教师证,正儿八经美术专业毕业,心里有谱,提前下载了课件,照着教材教准不会出错。她挑选学生回答这个问题——   你的房间是什么样子?里面有什么?   英卓站在那儿认真想了想,告诉老师:“我没有房间,我和阿嬷住在一起,阿嬷给我打了一张书桌,我很喜欢。”   拉玛被念到名字,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阿鲁嘻嘻笑:“老师,我知道,她每天睡地上,他们家小孩都睡地上!”   英卓瞪了眼:“你不要说话!”   拉玛偷偷瞅了瞅老师,脑袋压得更低。   云潆让她坐下。   她给每个人都发了一张白纸,让他们照着画。   只有一个孩子没有动笔,反而趴在桌上。   云潆走过去,发现他在睡觉。乱蓬蓬的头发,脏兮兮的衣领,被逼着剪干净的指甲。   阿鲁推推他:“阿木起来啦!老师来啦!”   男孩揉着眼看了看这个新老师,又赖赖睡下去。   云潆蹲下来,就这么矮蘑菇一样蹲在地上,甚至比孩子的视线还矮,至下而上看着这个孩子,小声与他说话:“老师送你一颗糖,学着画一下好不好?”   前桌的英卓友好地递上自己的水彩笔。   阿木嫌烦,翻到另一侧睡觉,说什么都不肯。他的美术课本皱巴巴的,撕下来几张折成飞机,放在桌角。   方清源没说什么,后半节课走了。   下课前,云潆给每一个孩子都分了一颗糖,让英卓课后把作业收齐交到办公室。小小的女孩像是得了什么贵重的东西,捧着那颗粉红色的糖果看了又看,小心翼翼放进口袋里。   云潆一手粉笔灰舍不得洗,她喜欢细腻的粉末沾在皮肤上的感觉。她立在班门口,手指藏在身后愉悦地捻阿捻,看见操场上,方校长正在跟课上睡觉的男孩说话。   男孩的头低得很深,一言不发。   ...   英卓来得很快,怀里抱着薄薄一叠画纸,小脑袋在门口探了探。   云潆朝她招手:“来。”   孩子腼腆起来,走到老师桌前,门口又有个小脑袋探出来,是拉玛。   云潆又招招手,拉玛却更加害羞,嗖一下缩回小脑袋。   英卓快快交了作业就往外跑,一旁的语文老师哎了声:“正好,你们班的作文拿回去。把你自己那篇贴后黑板上让大家都看看,下节课我要当做范文点评。”   云潆露出一个哇你好厉害的表情,女孩闹脸红了。   小英卓抱着作文本跑出去,和拉玛叽叽喳喳地:“香香的!云云老师好香!”   “糖果我吃啦,桃子味呢!”   “哎呀快跑,老师要听见惹!”   办公室里,云潆友好地问赖老师:“吃糖不?”   小赖老师摇摇头。   “吃嘛!”她把糖放桌上,无意间扫见小赖老师的教案。   语文课,什么是课本里的内容什么是老师自己扩展的一看便知,云潆咦了声:“你还讲啊?那么小的孩子能听懂吗?”   “能,还挺爱听。”小赖老师道了声谢,把糖收进抽屉里。   再也没碰。   当天晚上,云潆在宿舍抱着小象抱枕非常嫉妒地看彤妹费劲吹她那把长头发时,得知小赖老师刚来这里快两百斤,现在已经减掉了一个小英卓的体重,正在继续努力,自我管理十分严苛,别说糖果,她连食堂厨子做的西红柿炒蛋都不吃。   西红柿炒蛋是阿金的拿手菜!   云潆晚上刚吃过,有点他们本帮菜的意思,一咪咪糖,又鲜又甜,拌饭绝了。   想到这里,小姑娘偷偷掀开睡衣揩了揩肚皮,有点后悔自己没控制住又添了一次饭把菜汤全扒干净……   翻个身,在吹风机呜呜的白噪音里,转念又想……以后不控制体重了,想吃什么吃什么。   彤妹终于关了吹风机,很烦,手指上卷着几根头发丝。   云潆认真数过,三根。   她有点受到惊吓:“彤彤老丝!你洗头就掉三根头发啊?”   “哪可能!差不多六根吧。”   床上小小一枚的粉红姑娘鼓起脸,响亮亮哼了声,这种炫富行为校长不管吗??   彤妹被她逗笑了:“怎么了嘛!”   “算了。”云姑娘搂紧她的小灰象,“我们秃秃女孩的痛你根本不会懂!”   她是细软发,尾巴攥起来一小簇,每回扎丸子头都得多捆一层假发发圈在视觉上增加发量,吃了一吨黑芝麻都不管用。   彤妹自然不能理解,要她说,头发少洗头真的很方便啊!   但这话不能说,否则小姑娘能从床上蹦起来咬她。   彤妹像个大姐姐似的包容着,出去扔头发,看见操场上的人,回来的时候叹了口气。她这样乐观的人叹气的时候极少,云潆趿着拖鞋跟出去瞧了瞧。   是方清源。   他一人坐在地上,仰头望着星星。   彤妹小声说:“说好了今年过年阿源要带老校长去看□□的……我听他们做攻略,还要去上海,香港回归的时候我们村没有电视,老校长带着我们一帮孩子走到市里去看,借了兄弟学校一个教室。我就记住了胖肚子的东方明珠。”   云潆也小小声:“门票好贵的,我本地人都没花钱上去过,我身边的人都没上去过。”   “不好看吗?”   “还是好看的,站在外滩看对面,会觉得自己的祖国很牛逼。”   云潆去过很多地方,但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与这个古老而璀璨的国家相比。   彤妹说:“真羡慕你。”   云潆幽幽地:“也挺没意思的。”   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不一样的人。用心工作用心交朋友,到头来却成了罪人。   彤妹看了她一眼,很少见这姑娘脸上有这样落寞的表情。   两个姑娘软趴趴地搭在半腰高的围栏上嘀嘀咕咕,因为海拔高,所以夜里的风凉爽,温柔地拂过女孩们细瘦的胳膊。彤妹有意逗她,不知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另外一个短头发齐刘海的姑娘小母鸡似的咯咯笑起来——   方清源其实早就知道她们俩在看他,忍了又忍,最终是抬起头。   那个新来的云老师一放学又穿得粉红粉红的了,捧着她的相机。   二楼的两个姑娘嗖一下缩起脑袋。   ...   夜里熄了灯,云潆躺在床上问彤妹:“方校长是个怎么样的人?”   彤妹想了想:“很好的人……可怜人。”   “他住这里都不回家吗?”   “这里就是他的家啊。”   “他的妈妈呢?”   “阿源没有妈妈了。”   在此之前,云潆一直以为操场旁边那间小矮房只是方清源的宿舍,这一晚她知道了,那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   他五岁时,老方校长卖掉了县里的房子给学校铺了水泥操场,从此,父子俩住在这里,以校为家。   老方校长几次拒绝提拔,在往后的二十多年里,守着这座最好的时候能有两百多个孩子的学校,一直到生命结束。   方清源则从这里一路往外走,县里的初中,市里的高中,北京的大学,最后公费出国,在国外一直读到博士后。   他离开过,最终又回来。   为什么回来?   云潆在黑暗中睁着眼,想不出答案。   她坐起来翻看刚刚拍的照片,小小的镜头里盈满了方清源孤寂沉默的背影和漫天的繁星。   城市里已经没有这样的星星了。 第4章 奈何人生04 以为是个小甜瓜,没想到……   云潆下一次去给三年级的孩子们上课时,那个睡觉的男孩不见了。   教室里空了一个位置,剩下的学生们习以为常。   但这在云潆看来却是那么震撼,就在她身边,一个孩子,在该上学的年纪辍学了。   未来还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现在坐在这里的这些娃娃,也会离开吗?   云潆扫过后黑板上的几个大字:讲普通话,写标准字。   她清了清嗓子,捻起一根黄色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只松鼠。   英卓送来的作业里,大部分孩子并没能画出他们房间的布置,甚至有人全部涂黑,但他们显然喜欢那只小松鼠,所以她想教会他们。   太用力了,粉笔头咔地断掉,那条弧线不再流畅,云潆停下来,觉得要是那个孩子能上完今天这节课就好了。   下了课她恹哒哒回到办公室,小声与彤妹说起这件事。   “听说是跟叔叔去打工了。”   “还是个孩子呢……”云潆瞪圆了眼,“最起码……九年义务教育总该念完啊……不识字出去能干什么?”   她对彤妹提起她的大学同学,也是大山里走出去的,从小被资助长大,工作后很多年还在还助学贷款。同样情况下他拥有了另外一种人生。   彤妹叹了口气:“我们这里很多这样的孩子,环境不行,身边的人念下去的很少,就觉得学习不重要,浪费时间,更想去打工赚钱。年纪小也没关系,后厨洗盘子,有人来检查就躲开,一个月能挣几百块钱。”   云潆趴在桌上,心里不是滋味。   赖老师抱着讲义去上课,经过云潆的桌子,她看起来对这件事并不触动,打过上课铃后,这个不算大的校园里传来阵阵读书声。   彤妹悄悄说:“你别看她这样,第一次有孩子走的时候赖老师哭了好久呢。”   办公室不知什么时候走空了,云潆摁掉经纪人的电话,从木制窗户望出去,发现有人蹲在操场上干活。   黑色的衬衫多吸热啊,他就那样将后背晾在烈阳下,后颈晒到发红。   很快,一把小小粉红的太阳伞在水泥地上投下一块圆圆的凉影,正好遮住了他。   方清源没抬头,瞥了眼身边那双染着红砖屑的小白鞋,往旁边挪了一下,挪出凉影,重新晒在太阳下,后颈全是汗。   撑伞的小姑娘跟着挪了挪,又把伞兜头照下。   方清源这才抬头,发现她没给自己打伞,一张脸晒得通红。   这是高原下午三点半的炙热,只需要五分钟,紫外线就能将人晒黑一个度。成天把自己裹成木乃伊的女孩这时候却不在意了,反而好奇盯着他手里拌好的水泥浆,问他:“你在干什么?”   “补操场。”男人的声线沉沉的。   几十年的老操场,边边角角都脆,有的时候篮球砸得重了都能砸裂一道缝。   方清源是熟练工,铲掉不结实的,用水泥浆填满,刮平,拿白纸板围起来,等干透了就又能用了。   那双手,很修长,却不干净,像是拿笔的手,却也像是做工的手。   手背粗糙,手指上沾了灰色泥浆。   云潆更把伞往他那儿举了举,这个人,修的是他的家,是五岁后老方校长用家换来的东西。   “你早知道阿木会退学?”   方清源收拾着工具,嗯了声:“上学的路太远,很多人没坚持下来。”   她蹲下来,看了看他的眼睛。   很平静的一双眼,就像刚才的赖老师。   他们都经历得太多了。   这天的最后一节是健康教育课。   来到红尖镇支医的赵钰迈过门廊就看见操场上蹲着的男女和那把太阳伞。   方清源站起来,把伞往云潆头上挡了挡,然后扭头打招呼:“赵医生。”   赵医生?   云潆立马支棱起来——   人与人的气场通常只要一秒就能知道是相吸还是相斥。   云潆在这一秒觉得,她和这个戴着眼镜身材高挑斯斯文文的赵医生八字不合。   俩姑娘相互对了个眼,立刻分开。   云潆拉下伞沿,哒哒哒走了。   赵钰又朝云潆的背影看了看。   “新来的美术老师。”方校长介绍道。   赵钰皱了皱眉,划开手机又对了一遍。   敲了上课铃,彤妹递来一叠纸拜托云潆送去给赵医生。   比主学科轻松很多的云云老师当了一回跑腿小妹,她站在走廊上,听见赵医生在教孩子们认识自己的身体,她很自然地在说男生是站着上厕所的,女生是蹲着的,那么上厕所的地方不可以被别人碰,哥哥爸爸和爷爷都不可以。   云潆将那叠画纸递进去,一双双小手传递,每人得到一张画纸,赵医生让孩子们用水彩笔圈出不可以让别人碰的地方,并且说明原因。   英卓站起来,响亮地回答老师:“因为这是我们的隐私!”   “很好,坐下。”赵医生微微笑着。   云潆惊奇这里的教学质量。   记得她小时候的健康教育课老师们都遮遮掩掩的,男生女生分开上课,讲到女生的生理知识,全班男生就能凭白多得一节自由活动课。   其实也并没怎么讲,就是让他们把书摊开,自己看一遍,不懂上去问。   没有人去问。   大家都红着脸,希望这节课快点过去。   ...   下课后,孩子们背着书包从教室里一涌而出,英卓收齐画纸送到办公室,拉玛探探脑袋,没有看见云老师,两个娃娃失望地离开。   被孩子们惦记的云云老师躲在二楼,耐着性子应付电话那头快要疯球的经纪人。   “答应我把微博卸载了,乌七八糟的东西不要看,气出乳腺炎你对家做梦都要笑醒!”   明明说好不要生气的,但云潆的经纪人每一句都气呼呼的。   她顺手打开了微博——   从研究生起就一直合作的经纪人实在很了解她,怒吼:“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看微博了?!!”   这头,云潆淡淡嗯了声。   她又挂在了热搜前十,“网红博主校园霸凌”的标题对于这个位置来说显然弱了些,估计花了不少钱。   悠悠浮云缓缓飘至眼前,像是在打招呼:“嗨!”   云潆伸手一抓,掌心空空,她张开五指,眯着眼向上看去,耳边,除了经纪人非常不文明的“港都”和“册那”,还夹杂着楼下斯斯文文赵医生的邀请:“彤老师,晚上我请你吃米线呀,小赖老师,来不来?”   彤妹笑着:“不要你请,我叫上云云老师,我们一起噶!”   赵医生拉住了彤妹:“你还是别跟她走得太近。”   彤妹不赞同:“你别这么说,云老师挺好的。”   赵医生不置可否。   彤妹第一次见她这样,疑惑:“怎么了?”   赵医生看着窗外,方清源站在校门口与孩子们一一挥手道别。   “只是不想再发生什么麻烦。”赵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彤妹松了口气,安慰道:“不会的……都过去了,陈老师……”   提起这个名字,像犯了什么禁忌,之后便没了声音。   赵医生指了指校门口的男人,问彤妹:“你真的觉得过去了?”   彤妹:“……”   “他们这样的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在这里闯祸跑的比兔子还快,那可是一条人命,杀人还要偿命呢!我是真替方校长不值!”赵医生说,“我不赞成短期支教,什么人都能来,时间太短了,能教给孩子们什么?最后难过的还是娃娃们。”   这话有一半说对了,所以彤妹无法反驳。   方清源在云卷云舒间回头,正好看见云潆飞快地从二楼蹿下来,风掀起她的刘海,那双眼黑白分明,一步踏进了办公室。   透过木头窗,可以看见一屋子女人。   方校长拔腿往这来。   办公室里,小姑娘抬手抚了抚刘海,笑了一下:“赵医生,久仰大名。”   赖老师停下笔,抬头看了云潆一眼。   云潆笑着对赖老师说:“赵医生对我有点误会,我俩聊聊,打扰你了。”   赖老师并不想插手,兀自做自己的事。   云潆看向赵医生,质问:“我怎么闯祸了?我给孩子们带来什么伤害了?说出去的话你要负责任的,还有,你凭什么替方校长觉得不值?你是他谁啊?”   “你!”赵医生微微红了脸。   门口,下课回来的各科老师都没敢进来。   “你不支持短期支教是你的事,你可以写报告给扶贫办给教育局,但不要针对我个人,我来到这里的理由不好对你说,但也没对不起谁,我的学历和能力是我站在这里的底气,我能教给孩子们什么希望你先来听过我的课再说话,你这样非常不尊重人,你是我见过最没礼貌的医生。”   小姑娘有条不紊把每句话都怼回去,并且态度不能算不好,但……也不能算好。   恰好拿捏在一个对手没法发火,一发火就输了的精妙程度。   几位男老师偷偷咋舌,乖乖,以为是个小甜瓜,没想到是个朝天椒啊!   “你的课?”赵医生嘲讽一哂,“美术课有什么难?小学美术课需要什么能力?你又有什么能力?抱歉,我真是一点没看出来。我认为你的课根本没必要我浪费时间去听。你的学历?你当年高考多少分?你是特长生吧?特长生文化课有多差大家都知道,我就问问你,你的分数考得上医学院吗?你到底哪来的底气?被你那些脑残粉捧出来的底气?”   赵医生指了指手机:“有些话我没说出来就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清楚!别在这里教坏了孩子们!”   “你认识我?”云潆并不慌,两条胳膊抱在胸前,是个挺拔的姿态,“那你说说,展开来好好说说,拿出证据,只要有一句不对我就告你诽谤!各位老师都是我的证人!”   彤妹无措地调和:“好了好了,都是误会,别这样,孩子们看到多不好啊。”   可她的话没什么效力,云潆跟只好斗的小母鸡似的,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男老师们自动让开一条道,校长大人走进来,屋里安静了。   云潆放下胳膊,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也知道,他不会帮她。   方清源先瞧了眼赵医生,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生,大概这辈子都没这么跟人撕破脸吵架,一见他就红了眼眶,呢喃着:“方校长……”   这种时候,谁先哭谁就占了理似的,可云潆却没露出一丁点脆弱,从头到尾一直盯着方清源,发现他耳后有一根白头发。   极短,夹在黑发之中,闪了一下银光。   方清源转了个身,对上云潆的双眼。   云姑娘个头不高,至下而上迎着这般深邃的目光,无法忽视这个男人浓密的睫毛和琥珀色的瞳仁。   那里,印着她的影子。   “云老师。”方清源说,“我希望今天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另外,拍摄是你的自由,但请你不要拍孩子们的脸,也别乱跑,去哪都知会一声,这里的路你不会走,一旦出事就是大事。”   话很少的人,却对她叮嘱很多,立很多规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赵医生柔弱地走到他面前,撑起一抹笑。   云潆的后背被晒得发烫,她抿了抿唇,并未反驳什么,这让在场所有人都出乎意料。   她默默走到桌旁,收起了相机。   尽管她从未想过要将孩子们的脸偷偷拍进照片里。   办公室里一时安静得尴尬,云潆盯着赵医生收上来的那叠画纸,拉玛的作业在最上头,她把全身都涂成黑色,旁边还有另外一个小人,叠在一起。   “都散了吧。”方清源低低道。   男老师们立刻走了干净。   赖老师第二个站起来,抱着一叠教案离开。   云潆跟在她身后。   赵医生的手机上不知刷到什么,蓦地一把拉住云潆:“等等!”   她把手机举到方清源眼前。   页面上赫然是关于网红霸凌的讨论,经过一天的发酵和近年来人们对校园霸凌的关注,有人实名举报近期因为直播间事故被封杀的某Y姓女网红在高中时期是个天天打架抽烟的小太妹,不止一次对同班同学进行霸凌和敲诈。   云潆的名字、住址、名下公司和缴税金额都被扒得底朝天。   甚至有她几天前飞往这里的航班号。   另外一条说她偷税漏税的话题正在飞快攀升。   但,   方清源撇开了眼,未去窥探分毫。   刚才还乖顺收起相机的女孩在这一刹那红成兔子眼,却倔强地忍着没示弱,没解释,反而想坐实所有人的猜忌。   她看着方清源,一字一句:“你可以看一下,我很有名,名声不太好,小心孩子们被我教坏。”   说完,越过哑口无言的彤妹,哒哒哒上楼。   赵医生执拗地举着手机:“阿源,你先看看!”   “不用了。”   “可是……”   “我相信我的老师。”   赵医生愣住。   方清源看着她:“别再有下次,这里是学校,不是吵架的地方。”   赵医生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似乎不敢相信,片刻后卷起包急急走了出去。   “阿源。”彤妹一直留到最后,“我觉得你今天……”   “我不想再死人了。”他看着她,平静地说。   早点提醒总好过出事后悔。 第5章 奈何人生05 她从小乖乖女霸凌谁?是……   云潆蹲在地上把私信和评论里骂她怎么不去死的恶毒字眼一一咽下,再翻出去看看维护她的那些话语,以前讨厌网上人云亦云的风气,现在却觉得网上比现实好,现实里,这个小学里,没有人相信她。   她划开微信戳单贝贝:【傻不傻,跟那些人计较什么。】   三线影后:【你才傻!】   说实话,云潆确实觉得此人智商不够用,不然怎么会顶着黄v大号直接开骂——   【你全家都霸凌!册那!反弹反弹反弹!!!】   她有部戏正上星,好不容易立住人设攒了点人气,这下全败光了。   这也是云潆从这家伙进娱乐圈的那天起就在网上装陌生人的原因——   跟她在一块太容易沾一身腥了。   有仍旧相信她的死忠粉来问:【咦,二贝也是桃粉咩?】   单贝贝转发:【是啊是啊,爱死她了!】   转头跟云潆说:【你去看看黄阳阳微博,啧啧,真不愧从小到大都是三好学生,老正派嘞!】   云潆闭了闭眼,眼眶发涩,在她消失的这几天,她的朋友们为她做了许多。   黄阳阳同学的微博高大洋气,粉丝数秒杀三线女星,今天跟国际大导全英文录节目明天采访全国劳模,以毒舌女制作人出道走红媒体,制作的节目犀利老辣,常常把嘉宾问得不知所措,神奇的是,身后只有赞誉没有恶评。   两人路熟不同,所以云潆与她并未互关。   就是防着这一天。   但当这一天到来时,他们还是毫不犹豫揭开了她小心拉开的距离,宣告全网:对,老娘跟这死丫头穿一条裤子长大,我看看谁敢欺负她!   那么,就此,黄制作的微博迎来首个恶评。   然后,基本可以说是也被网暴了。   蝗虫般涌进评论的全是水军,想来那天被云潆浇了一头珍珠奶茶的小鲜肉没等到一个道歉,很不甘心。   还有……   算了……   云潆摩挲着黄制作的置顶,吸了吸鼻子——   【她从小乖乖女霸凌谁?是你们在霸凌她!道歉,否则等着收律师函!转发五百就能判刑你们想判几年?】   是啊,她小时候踩死只蚂蚁都要哭很久的。   幼稚园的同学笑她是哭包,她抽抽搭搭找老师告状,老师喜欢她,喂她一块红宝石的奶油小方。   云潆狠狠揉了揉眼,翘着小嘴巴。   往三人群里扔了两个字:【谢谢。】   三线影后:【黄pd宝宝害怕!伊脑壳瓦特了!】   黄无敌:【是不对劲,以前传她跟周影帝谈恋爱伊天天网上跟人吵架,这回屁都不敢放,怎么,你是没钱买水军还是觉得老娘没钱借你买水军?搞什么沉默是金?太不符合人设了!】   云潆裂开嘴笑了。   七点多,这个镇子终于有了点要结束漫长白天的预示,夕阳遥遥缀在天地一线,大片的橙色晚霞细细密密地漫开,仿佛近在眼前,却又触摸不到。   镇上的人们习以为常,这不过是他们度过的最普通的一天。   但对于云潆来说,这份美丽和安静何其难得。   她看着晚霞一点点褪去,圆圆的鸭蛋黄坠入山坳,听见有人上楼来。   ...   彤妹爬上二楼,趴在窗户边哄姑娘:“云云老师,吃馒馒哈?”   云潆看着她,看着这个肆无忌惮在她面前甩着一把长头发的女人。   彤妹似乎并不介意,朝蹲在地上小小一坨、白嫩嫩的小姑娘伸出自己不太好看、带着一道刀疤的手。   云潆不动,彤妹就一直抬着手。   最后一丝暖橘调的光芒洒在女孩脸上,慢慢地,她露出一抹软乎乎的笑容,点点头:“嗯!”   她牵住了朝她伸出的手,牢牢牵住。   ...   校门口外直筒筒的一条街上依次亮起灯,沿街的居民就着自家店面做点小生意。   还留在这里的人大多靠天吃饭,白天都在田地里侍弄着,到了晚上,这个小镇有了些热闹的气氛。空气中溢满食物热辣霸道的香气,与烧烤的烟雾缠绕在一起。娃娃们蹿在巷子里,满脸沟壑的老人们聚在一块拉家常,嫩葱般穿裙子的俊俏女孩从街上走过,总会引得男人们偷偷转头。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有一辆做吃食的三轮摩托,牌子上三个大字:拌拌菜。   说不清拌拌菜是从哪里传来的,烤过后清甜的菜椒和软糯的茄泥是基础,加各种调料拌匀,也就有了名字。车棚亮着一颗偏黄的灯泡,把食物染上一层滤镜,看起来好吃得不得了。   两个格外醒目的女孩站在车前叽叽喳喳,一个穿深蓝长裙,裙边绣了样式繁复的花朵,一个穿粉红粉红的短裙,趿着夹脚拖鞋,两条腿白到发光。   粉红粉红的小姑娘搂着另外一个姑娘的胳膊,那盏黄灯也将她蒙上了“好吃滤镜”,整条街上就她的表情最明艳,皱着鼻子说:“我不吃茄子的。”   巷子口,方清源原本在跟人谈事,早就看见她了,第一眼没在意,看她跺着脚怕被蚊子咬。   第二眼是因为她嗷嗷叫:“啊啊啊老板不要那么多折耳根!花生米,我要花生米!”   ……太吵了。   研究所的同事也转过头:“咦,没见过,是彤妹朋友啊?”   第三眼,没什么动静,他看去,见云潆捧着自己的袋子安安静静叼花生米吃,一副被彤妹骗到的表情。   彤妹问了她一句:“云云,要不要尝尝我的?”   小姑娘坚定地摇摇头。   “尝尝!你尝尝噶!不然会后悔的!”   她夹了一筷子,之后的表情一帧一帧,在昏暗的巷子里活泼起来,她品出了什么,开始笑着抢彤妹袋子里的茄子泥,彤妹护着躲着,她好声好气商量:“好彤妹,彤姐姐,再让我吃一口噶!”   抢完了彤妹的,干脆让老板再拌一份,要多多的茄子,多多的辣椒和折耳根。   热风拂过,星星点点的夜灯下,女孩捧着脸撒娇:“怎么这么好吃啊啊啊我爱茄子!”   到此,方清源收回目光。   但仍然能听见女孩们在笑闹:“云云你真的好挑食啊!”   “才没有!”   “有呢!”   “我们还要买点什么?”   “馒头,你吃吗?”   “嗯嗯!”   “吃得下哈?”   “没问题!”   “吃不吃木瓜?”   “……不吃。”   “为什么啊,木瓜很好吃。”   “……反正不能吃。”   ...   两个女孩提着袋子经过,云姑娘忙着看巷子口的老板怎么煮小锅米线,她到这里后因为食堂太好吃,一次都没想过要到外头觅食,现在一看口水都要流出来。   彤妹眼尖,喊:“阿源!”   方清源的同事热情打招呼:“彤妹,来,一起吃啊!”   彤妹去看云潆,小姑娘低着头在地上搓搓鞋底,是不情愿的。   “下次噶。”彤妹提了提买好的馒头。   从头到尾方清源没说话,低头在翻手里的资料,小姑娘经过时停了停,翘起鼻尖重重一声:“哼!”   方校长翻页的手一顿,抬头,只能看见那坨粉红粉红撒腿跑开的身影。   同事笑了:“你怎么人家了啊方所。”   方清源未语,指指锅:“吃你的。”   ...   夜晚的校园不怎么安静,阿金在前头跑,脏兮兮的胖狗在后头追,以为跟它玩呢,开心得不知怎么才好,跟当初追小鸭子一个憨样,哪知是掉进了陷进里,被阿金一个扑到,拎住后颈皮毛拖到水池边,被呲了一身水,还没反应过来,又被糊满了泡泡。   成了落水狗,看着也没那么胖了。   发出可怜的嚎叫,巴巴指望彤妹救它。   彤妹只是笑,拉着云潆避开水花上楼。   身后,沉默的阿金偷偷在看她,看她绣花的裙摆在转角一闪而过。   ...   女生宿舍里,两人凑头坐在桌子两边,彤妹是吃惯了的,云潆被辣出泪花花,撕着馒头放进嘴里解辣,上一句说:“好吃好吃。”   下一句哭:“好辣好辣!”   彤妹把自己的茄子泥都让给云潆,说:“你不要生阿源的气好不好?”   怕她不肯,急急解释:“他不是针对你,我发誓。”   云潆鼻尖辣出汗,站起来找纸。   “云云,我跟你讲讲老校长的事吧。”   攥着纸巾揩鼻涕的小姑娘,重新坐下。   彤妹站起来关上门,接下来,云潆知道了身体健朗的方老校长为什么会突然过世的原由。   在她之前这所小学原本有一个支教美术老师,不听劝跑到山里拍照迷了路,那天,下了好大的雨……   在彤妹的描述里,没有一个字在怪那个老师,更多的是在担心,担心云潆误会了方清源。   “那个人……”   “跑了。”彤妹说,“老校长伤得很重,赵医生劝阿源送到昆城的大医院,我们去了,医生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在那里也没用,老校长说想回家。阿源后来和赵医生商量了一下,把他接回来,赵医生天天来挂药水,一开始吃的进米汤,到后来,水都喝不进了。”   彤妹红着眼眶:“一开始陈……陈老师还在的,说会负责,几个学生的家长把他堵在宿舍,砸了他的相机,第二天人就吓跑了。”彤妹顿了顿。   她没有再说下去,没有说老校长闭眼那天整个镇上的人都聚在学校操场上;没有说方清源从头到尾没有哭过;没有说出殡那天送老校长最后一程的队伍如一条白绳,弯弯绕绕站满了曲折的山路,哭声悸动了山神。   “方老师临终前把学校交给阿源,他这人责任心强,想做好,他也跟另外几个老师也说过的,我听见的,今天只是凑巧遇上赵医生。”彤妹握住云潆的手,提起老校长,她就忍不住伤心。   辣得鼻尖通红嘴唇肿肿的女孩软乎乎抱住了彤妹。   ...   这一夜,男生寝室里的座谈会持续到了很晚。   也都看过网上的东西了。   大家都觉得经此一役,看起来娇娇气气的云老师会走人,但,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云老师照常穿着她的白衬衫去给孩子们上课。 第6章 奈何人生06 他没撑住,在女孩唇瓣擦……   宿舍里,一台老式收音机正在咿咿呀呀唱歌,一曲终了,主持人说起明天即将到来的流星雨。   云潆用一枚桃子发夹将刘海夹成一个小啾啾,正在熟练地修剪眉上杂毛,一回头,就见彤妹亮着眼睛看她:“云云,明天我们也去吧!”   云姑娘软乎乎嗯了声,点头的时候小啾啾跟着一颤一颤。她撅屁股扒拉她的箱子,半晌举起一个大镜头,十分专业地在调参数,抬头问彤妹:“不是说最佳观测点在云溪吗?咱们去那?”   “好远的!”   “那怎么办?”   彤妹笑起来:“问阿源,阿源肯定知道!”   云潆揪起眉毛:“你也是这里长大的!”   “反正阿源什么都知道哈哈哈。”   云潆:“……”   就她来的这几天,已经看透了,这个方校长,老妈子似的什么都管。   彤妹趴在走廊喊:“阿源!”   坐在操场上的男人没回头,在彤妹说完后低低嗯了声,答应了。   第二天晚上,全校老师出动。   方清源在前头带队。   李明笑着:“真没想到,还能看见流星雨。”   吴海很激动:“好浪漫!”   彤妹也很激动:“是呢是呢!我们这里的小孩都听过阿莫讲睡前故事,以前有一对男女在流星雨下互换了灵魂,成就一段美好姻缘!”   刘恒:“俺们汉族也有昂,牛郎织女嘛!”   李明:“我看在云滇汉族才是少数民族。”   吴海笑起来:“是,我来的时候数了数,一路上遇见七个民族,我也认不全,就觉得衣服都好看。”   云潆坠在最尾巴,累得够呛,问彤妹:“这山高吗?”   “高啊,阿源说要在高的地方才好看,你脚下是我们这最高的清源山。”   “为什么我觉得这么耳熟?”   “因为是阿源的名字啊。”彤妹指指前头。   “……”云潆忍不住去看,正好和回头的方清源对了一眼。   她低下头摆弄相机,感觉身边多了个人。   赖老师看着云潆脖子上挂着的大炮。   云潆立马捂住镜头:“你放心,我不会拍的,我只是想……”   赖老师问:“这个,可以同时拍到星星和我吗?”   云潆一愣。   彤妹抢答:“可以可以!云云说要给我拍照片!”   赖老师正要说话,云潆抢先:“我帮你拍一张吧!”   她笑起来:“一定把你们都拍的很好看!我大学辅修摄影的!”   赖老师道了声:“谢谢。”   云潆快走几步,跑到了队伍最前头,心口热乎乎的,攥紧了相机。   在云潆看来,女孩,不管什么样子都是很漂亮的,不受体重身高的制约,美的是心灵的样子。   方清源看着突然蹿到身边的小姑娘……和她手里的相机,并未再多言。   山上的路很陡,幸好没下雨,所以不算太难走,这座山他从小爬到大,知道哪里能容得下这么多人一起看星星。   所有人都惊叹,都期待,唯有方清源一直留意着云潆的动向。只见她一会儿拍拍这,一会儿拍拍那,似乎在找最好的角度,彤妹和赖老师跟着她,他们小声商量起拍照的姿势。   有包着头巾的老人家趁机上山兜售矿泉水,方清源要了几瓶,付钱的时候人家摆摆手,说什么都不肯要。   他们在说云潆听不懂的话,云潆这才知道,原来方清源是彝族,现存最古老的民族。   现在会彝语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   彤妹跟云潆说:“老校长不说彝语的,你知道阿源怎么学的吗?”   云潆摇摇头。   “他家没有长辈,就找到我家,那时候我们才多大啊,他就知道要保护这些东西,我们现在很多都是汉姓了,懂彝文的老人一年比一年少。很难,我费劲学了好久,要不是他在,我早就放弃了。我阿嬷天天夸他,那时候家里好不容易能吃枚鸡蛋,都给阿源了。”   彤妹笑着:“他也公平,不会缺了我的。”   ...   夜里十点,流星雨尚未落下,但天际已经显出斑斓璀璨的的光点,夜空并不是漆黑一片的,透着光的墨蓝与不知多少公里外气象塔的光柱交汇,向世人呈现出银河的具体形状。   彤妹在漫天繁星下拘谨地比了个耶,她身上的裙子很美,与星空融在一起,瀑布般的长发披在肩头,只是背景里全是人,全是跟着上来看流星雨的当地人,孩子们追逐着,男人们高声交谈,手里的烟迷住了云潆的镜头。   云摄影师比了比,无奈放弃这个观测点。   赖老师说:“我没关系,就这样拍吧。”   云潆坚定地摇摇头:“不行不行,十年一次呢,得好好拍。”   彤妹挽住赖老师:“我们就听云云的,她懂得多。”   赖老师点点头,看着云摄影师上蹿下跳,最终指指上面的路:“我去那里看看,一会给你们打电话。”   想了想,乖兮兮问彤妹:“这样不算乱跑吧?”   彤妹笑了。   挥挥手:“快去快去,我们在这边等你。”   于是云摄影师抬脚往上走,遇到岔路会停下来用手机拍张照,她是个非常彻底的路痴,在做标记上已驾轻就熟。   上面的视野比下面更好,还有个荒废了的凉亭,云潆举起相机比了比,高兴了,正要给彤妹打电话,就感觉脚边的野草里窸窸窣窣有响动,小姑娘嗷一声往后退,感觉脚下被什么绊住,整个人往后倒时有人稳稳抓住了她的胳膊——   方清源将云潆一提,她太过惊慌,身上没力气,两个人一块往后倒,旁边就是直直竖着的断木,他用力一拽,用自己的后背挡住,手臂圈着她,也圈住了她的相机。   云潆可以感觉到护着她的男人皮肉被剐蹭的那种感觉,他震了一下,手臂更用力地圈住她。   有很清脆的金属声,一下。   云潆很清楚地看见是方清源别在衬衫口袋里的钢笔滚了出来。   当下面的人开始欢呼惊叹,爆发窥见神迹的赞美,草丛里再次窸窸窣窣响,她尖叫一声把脚缩回来,人往上一窜,方清源跟着一滚,电光火石间,两人位置互换,后背刮擦的伤痛到让人眼前一黑,他没撑住,在女孩的唇瓣擦过。   太快了,很模糊的触感,让大脑几乎捕捉不到。   一切都安静了。   云潆在漫天的流星雨下,看清近在咫尺方清源的眼睛,有光,一尘不染。   然后迷迷糊糊被拉了起来。   后知后觉咬住了下唇。   她感觉方清源松开手,看见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钢笔。   笔坏了,整个笔帽脱出来,笔尖在粗糙的青石上划过。   云潆看见他站在那,摩挲着那根钢笔,久久没有回头。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彤妹和赖老师跑上来,抓紧最后的时间摆POSS,云潆收敛心神,将两个姑娘收进相机里,留下永恒的一瞬。   用高倍数镜头可以看的更清晰,浩瀚的天际仿佛落下无尽的钻石,它们拖着尾巴优雅地坠落,让人感叹时光易逝,岁月无情。   ...   第二天一早方清源就出去了,云潆从窗棂露出半个小脑袋,目光追着他的背影一直到拐弯处看不见。她怕错过,趿着夹脚拖哒哒哒下楼,站在办公室门口喂蚊子,不多久,方清源手里提着个袋子原路返回,一进校门,卯了眼立正站好的美术老师,低头掠过,进了自己那间小平房。   被太阳烤的发烫的操场上急急忙忙蹿过一个粉红身影,云潆在门口踟蹰着,轻轻敲了敲门。   方清源拉开门,挡在门口,一言不发。   云潆发现他手指上染了墨迹,从他肩膀看进去,隐约看见一点屋内的摆设。她把目光规规矩矩收回来,捏着手机道了声:“昨天,对不起,你钢笔是不是摔坏了?我赔你吧。”   “不用。”方清源作势要关门。   云潆伸手挡住,差点被夹了手,幸好他及时停下,他攥着门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隐忍着、忍耐着。   “真的对不起!”云潆变得很着急,解释着,“我问过彤妹的,我不是想乱跑,我……”   方清源徒然松开门,重新坐回了门边的书桌前,书桌靠着窗,仍旧是充满了岁月的痕迹,桌上铺着一块棉纱布,上面小心翼翼摆放着拆下来的钢笔零件,一旁还有早晨刚买来的工具。   看起来是他很爱惜的东西。   云潆觉得更加抱歉,她身上没现金,只能笨拙地举着手机问:“多少钱?不要紧的你说个数。”   方清源安静地在忙手上的事,没有应答。   补过操场修过电闸的这双手,此刻仍旧熟练地在修补着。   他置身其中的这间屋子也与陈年的操场一个风格,干净,却很旧。   一张八仙桌,一张床,一个电磁炉,这就是全部。   他不赶客,也不欢迎,云潆忽然就懂了——   “你也跟赵医生一样,觉得我是个麻烦吗?”   女孩的内心汹涌着难过的情绪。   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再一次遭到了否定。   大概是因为曾经相信过这个人,所以此刻才会觉得那么荒唐。   “就因为我和那个人一样,所以你就讨厌我?”   如果她没有把相机带来这里,他是不是就会公平一点看待她?   云潆盯着方清源,桌边的男人没再隐藏自己的想法,鲜少露出这样的情绪,攥着笔明确告知:“你确实造成了麻烦。”   女孩扬声:“我说了赔你,我没想赖账!”   “你赔不起。”   方清源不想再说,用一条帕子轻轻擦拭笔尖的墨汁。   可能再也修不好了。   门边的女孩一跺脚:“那你就继续讨厌吧!”   她转身便走,乖乖趴在屋檐下纳凉的胖狗因为有人经过所以习惯地吐舌头卖萌,认得这姑娘,刚要跟上,就见小姑娘生气地嫌弃它:“丑八怪,闪开!”   胖狗:“……”   不知道招谁惹谁一大早挨骂的小东西呜呜地重新趴回去,委屈极了。 第7章 奈何人生07 方清源浅浅地看了这个女……   彤妹吃饭的时候告诉云潆:“阿源受伤了,背后好大一片擦伤,有点发炎,找赵医生挂水去了。”   云潆垂着眼,毫无感情地哦了声。   彤妹叹了口气:“阿源的笔也坏了,不知道能不能修好。”   对面的小姑娘彻底没声了,最爱的西红柿炒蛋也没吃完。   “云云你怎么了?”彤妹关心道。   云潆放下勺子:“他的笔是我弄坏的……身上的伤也是……”   彤妹啊了声。   女孩垂着眼,赌气般:“小气死了,我都道歉了还要怎样,一个男人气量那么小,两面派,虚伪怪,势利眼!”   她的气话被彤妹打断,从来都好说话的彤妹摇摇头:“你不要这样说他,阿源很好的。”   云潆说:“是啊,你当然帮他,你们一伙的。”   “那是老校长留给阿源的笔!”彤妹着急了。   云姑娘忽然想起方清源万般珍重地给那支笔拭去墨汁,想起他在漫天星星下弯腰捡起那支笔。   可她吵架从没输过,这回也一样,反击:“你是不是喜欢他啊这么帮他说话!”   彤妹胸口起起伏伏,最终没再说什么,端着盘子离开。   ...   方清源再次在办公室楼面的时候带着一身药味,穿着白衬衫清清朗朗坐在位置上,看了眼美术老师的桌子,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改变了摆设,一叠资料高高垒起,像一堵墙,挡住了视线,只能看见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冒出来一半。   彤妹走进来,不说话,拉开椅子坐下,改作业。   食堂开饭,她自己一个人走了,没叫这边的小毛脑袋。   方校长察觉了这微妙的情况,用眼询问吴海,吴老师无辜地一摊手,表示姑娘家家的事,他不敢插手。   原本气氛融洽的办公室突然被西伯利亚寒流袭过,云潆没去食堂吃饭,直接上了二楼。   经过方清源桌前,看见了他修好的钢笔。   偷偷松了口气。   也能更理直气壮看校长不顺眼了。   俩姑娘住一屋,相互冷着对方,不再亲亲密密一起看星星,不再头凑头听电台,各做各的事,到点拉灯睡觉。   这日子过了没两天,云潆就要难受死了。   不止一次偷看彤妹,又害怕她发现。   再也没去食堂吃饭,一到饭店举着太阳伞到街上吃小锅米线。   食堂的厨子倒是惦记能扒两碗饭的云老师,没出声,就是拿眼盯着彤妹,彤妹起火:“不知道!”   金姓厨子又去看校长,方校长抿了抿唇,出去找了一趟。   遥遥站着,看云潆对着热腾腾的米线发呆,老板问她为什么不吃,她强撑起笑,捏着筷子胡乱扒拉两口,脸颊鼓囊囊,却瞧不出有多快乐。   方清源在街边站了一会儿,没进去。   ...   云潆对排挤并不陌生,小时候经历过很多,进入美妆圈子也领教了不少。   虽然日子一直就不太平,总是麻烦缠身,但万万没想到,她在自己支教的小学,跟校长闹翻了,跟舍友拆伙了。   活泼的小姑娘不怎么爱说话了,后来彤妹去市里出差学习,临走都没跟她打招呼,她就更安静了。   方清源在座位上唤了声:“云老师。”   无精打采的小毛脑袋动了动,似乎没想到他能主动跟她说话。   窸窸窣窣的,女孩半颗脑袋露出来,一双眼防备地盯着他。   “……”方清源走到她桌边,将一本教案放下,“六年级和三年级的思想品德课你帮我代一下,明天我在教育局有个会。”   云潆:“……”   老师永远不够用,云潆见过吴海代课、刘恒代课,这是方清源第一次请她代课。   葱段似的小爪子伸出来,摸走了那本教案。   当晚,   红砖打起的围墙内,静谧的校园里,有两盏灯亮到天明,一盏在二楼,一盏在操场边的小屋,门几次开阖,方清源总会遥遥望一眼,进屋待一会儿,再出来看看。   那道身影与方老校长何其相似,他们总是记挂着学校,记挂着老师。   第二天,云潆一踏进六年一班就愣住了。   整个六年级只有三个学生,男孩子。   教室太空旷了,他们坐在正中间,不会太前也不会太后,不用为了保护视力每半月调整座位。   这是红尖镇希望小学年纪最大的三个孩子,他们的课程不包括美术体育和音乐,因此云潆之前并不知道六年级如此特殊。   是大孩子了,比底下的崽崽显得稳重,害羞地低着头,喃喃着叫了声老师好。   云潆定了定神,开始上课。   今天这一课讲的是信任。   她问:“你们最信任的人是谁?”   三个孩子纷纷回答:“方校长!”   很体贴:“小方校长!”   方清源。   “为什么?”   一个孩子站起来:“方校长让我来读书。”   云老师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沪上普通话,平翘舌十分优秀:“那么,你觉得你是可以信任的人吗?”   一个孩子站起来:“方老师说这次我考上镇中学我就是个守信的人。”   ...   云潆回到办公室,李明捧着保温杯跟她聊:“知道为什么六年级只有三个学生吗?”   云潆摇摇头。   其他孩子呢?都不读了吗?去打工了吗?   “其实他们应该念初二了,初一在县中学没上多久就被劝退,基础太差,跟不上,读了也白读。”李老师喝了口水,“我给这三个上四十五分钟课嗓门都快撕裂了。一问三不知,看着你的时候,你都觉得不忍心。”   “听说是方校长带回来的,本来他们家里说不读了,方校长不肯,天天家访做思想工作,好歹是给劝回来。”吴海说。   刘恒说:“所以他们只上主科,从三年级的知识点开始补。”   李老师叹口气:“唉……也挺乖,下课后会来找我问问题,学习态度挺好,就是……就是……”   吴海:“方校长说明年能走一个是一个,剩下的和五年级混一个班,继续学。”   刘恒:“就街上米线店的孩子,我去吃粉,老板娘跟我说都怕了方校长了,天天家里坐着,自带保温杯,人家留他吃饭他不肯,人家刚吃完他又出现了。”   李老师:“看出来了,方校长这人,做什么都很认真。”   云潆心想,是啊,生气也是认认真真生气,认认真真发脾气。   ...   她捧着方校长的教案去给三年级上课,苍劲刚毅的笔锋,会在每一个需要重点表达的地方画直线,相比,云潆有一口袋的彩色水笔,喜欢用五颜六色的线条打波浪。   他的字极好看,如他的人。   云老师挺直了腰杆,仿佛方校长依然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监督她上课。   在这节课上,云潆注意到拉玛总是走神。   英卓把自己的笔记本推过去让她抄,她写着写着就开始画画,画健康课上的那种小人,涂黑,或者涂成血红色。   第二天,穿着脏兮兮短袖的拉玛被李明叫到了办公室。   云潆这才知道,拉玛所有课都在走神。   李明是个有经验的老教师了,对待这里的孩子更为耐心,想和拉玛聊聊天找找突破口,可这孩子原本好好的,云潆一走也跟着拔腿往外跑,李明拉住她,孩子反手沉默而用力地在李老师手上挠了一下,抓出几道血痕。   拉玛跑出来,经过云潆时停了停,似乎想说什么,黑洞洞的眼珠子里隐着什么,最终作罢,飞快地跑走。   云潆上网查资料,甚至给自己的心理医生打了个电话。   她觉得不太对劲。   在心理医生看到拉玛的画、给出她的专业意见后,云潆沉着脸找到了方清源。   这是流星雨那一晚后她主动靠近他。   “方校长,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跟你汇报。”   当天下午,孩子们背着书包来上学时,方清源等在班级门口,云潆走进三年一班,蹲在小拉玛的座位旁,问她可不可以跟老师去办公室聊聊。   她本来以为,这是可行的。   可孩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摇摇头,把脸埋在脏脏的袖子里。   云潆试图去牵住她的手,手是让牵的,就是不从位置上起来。   其他孩子以为拉玛犯错了,纷纷往这边看,云潆尽量保持看起来很愉悦的笑容,打消他们的疑虑。   后桌的阿鲁又在嘲笑拉玛:“么么三,老师不叫她上学给活!她身上太臭嘎!”   英卓扭头回击:“你闭嘴啊臭阿鲁!”   阿鲁推了英卓一下,还要再推第二下,被一只大掌捏住了爪子——   抬眼一看,是方校长,调皮的孩子瞬间安静乖巧。   英卓嚯地站起来,很勇敢:“拉玛你别怕!我陪你一起去!云云老师那么好,她会帮你的!”   孩子如此坦白赤诚的话语让云潆心口澎湃,他们相信她,他们觉得她能帮忙。   她手里那只脏兮兮的小爪子,作为回应,轻轻握住了她。   下节是英语课,李明等在教室外,在拉玛经过时主动避开了她,手背上还涂着红药水。   阿鲁跟着方清源出来,方校长低低说着什么,孩子耳朵红红往墙根一贴,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方清源走的时候给李明发了微信,让他十分钟后就把孩子叫进去。   他快步去往办公室,里头空空如也,抬眼看了看二楼。   二楼,英卓和拉玛从没来过的老师宿舍里,云云老师香香的小床旁,拉玛闷头不吭声,英卓昂首挺胸告状似的说出了所有事情。   拉玛沉默地点点头。   她是细长眼,眼皮厚,皮肤上有干燥的皮屑,发梢油腻地贴在额前,似乎从那天升旗大检查后再也没洗过,但她的眼神却很干净。   无知的孩童,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身体自然地反感那样,厌恶那样。上过健康课后,懵懂地知道那是错的,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不知道能告诉谁。   这是她与英卓的小秘密。   英卓的语文课听得很认真,她能用很多词语精准描述给云潆听:“一直抱着拉玛……摸她下面……脱她裤子!”   云潆的胸口起起伏伏,如果孩子们不在身边,她一定能不带重复的把那个王八蛋骂到祖宗十八代都抬不起头,可此刻,她只能看向门口的方清源。   不知不觉地,她也抱有这样的想法——   问阿源,阿源什么都知道。   ...   方清源依旧没有靠近,保持着让孩子感到安全的距离。   英卓拉着拉玛的手晃了晃:“你不要怕,方老师很好的,方老师不一样。”   拉玛还是有些瑟瑟,可她是那样相信着云潆,所以云潆走向了方清源,拉住了他的手。   “拉玛,你看。”她脆生生地唤孩子的名字,在拉玛看过来时,高高举起和方清源交握的手,“方老师和我们是一国的,不要怕。”   方清源浅浅地看了这个女孩一眼,五指收拢,握住。   拉玛盯着盯着,朝方清源走来。   方清源蹲下,因为牵着手,所以云潆也跟着蹲下,他问:“如果我现在带你去,你能认出他吗?”   拉玛点点头。   方清源站起来时,松开了云潆的手:“我去开车。”   “好。”云潆重新牵起拉玛。   是完全不同的触感和体积,原来方清源的手摸起来那么粗糙。   英卓心事重重回到教室,看着窗外的天,忽然也低落起来。   ...   方清源变魔术般变出了一辆七人座的面包车,后排空间很大,云潆和拉玛排排坐好,没一会儿,孩子靠在了她身上。她顺势搂住,偷偷从后视镜里看方清源的脸,小小的镜框正好框住了他夺目的眉眼和鼻梁,云潆瞧不出他的情绪,自己倒是气的够呛,小声跟孩子又说了一遍:“不要怕,老师会保护你的。”   她不知道,方清源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车子进了山,山道尚算好走,偶有交汇车辆,更多的是格式摩托车突突地擦着面包车经过。方清源的车开得不算快,很稳,云潆第一次坐他的车,一路上被许多人认出车牌,老远就开始滴滴摁喇叭打招呼:“方校长!出去噶?”   云潆没想到这么个小县城的学校,居然会有辆车。   净水器、冰箱、干净的食堂、车——   方清源这家伙就这么有钱吗?   遥遥能看见远处的村落,零星几处矮房,炽烈的太阳在为他们引路。   到了,拉玛的家。   云潆站在篱笆外,下不去脚。   孩子站在篱笆内,胆怯地说话:“老师,来。”   她跟随进入屋内,更下不去脚,想起阿鲁的嘲笑,说拉玛睡在地上。   地上真的有毯子,借着日光隐约辨得出,黑乎乎不知道多久没洗的毯子。屋子里还烧着火塘,屋顶挂着肉干,这些混在一处,家里的味道很不好,入眼最干净的是拉玛的校服。   家里有人。   三个如拉玛一般脏兮兮的女孩,细长眼,厚眼皮。   “妹妹。”拉玛为云潆介绍道。   他们正在烤洋芋,家里烟熏火燎的,就蹲在火塘边掰开烤好的洋芋,混着浊水咽下。   一个老头——云潆不确定真实年纪,但看着十分苍老,背着手过来,隔着篱笆在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站在那的,脸上挂着令人不舒服的笑。   拉玛挡在了妹妹们前面。   不让他看。   那人裂开嘴,露出黄牙,盯着小拉玛,又看看跟着她回来的两个年轻人,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拉玛伸手指着他,叫了一声:“云老师。”   电光火石间,云潆什么都懂了。 第8章 奈何人生08 不是故意吃你豆腐的。……   “你等等!”云潆扬声喊。   那人没回头,走的更快。   方清源在云潆想要追出去时拉住了她,与此同时,村口驶进一辆警车,派出所的同志和拉玛的爸妈一起到了。   他们就在屋后的田里干活,一看这情况提起拉玛就要揍,以为她在外头闯祸了。方清源直接把孩子抱了过来,交给云潆。   云潆整个后背在发麻,什么大阵仗她没见过?星光大道、百家媒体、千万人的直播,可她就是被眼前这样烂在泥里、甚至没能动起手没能吵起架的场面恶心到了。   因为拉玛鼓起勇气的指认,派出所的同志要带走那个男人,他的实际年龄比看起来小,是附近几个村里有名的赖汉,四十多岁都没成家,住在村尾的破房子里,成天蹲在路边看女人,都说不清他是疯子还是正常人。   小村庄里很少能看见公家的车,警车一进村口消息就传了出去,村民们早围住了拉玛家,出去的路不好走,警车拉起警笛,人们这才纷纷让开路。   方清源跟在后面,车上载着拉玛的爸妈。   云潆这次坐在了副驾驶,回头,发现拉玛和他们并不亲近,独自一人缩在窗边。   派出所里,有个女警来跟方清源说话,想带孩子去检查一下,云潆一路上没见方清源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这一刻,她很清楚地看到了他如鹰的目光。   三年级的孩子,遭受了这一切,不敢轻易相信谁,却也有自己的直觉,知道派出所是很安全的地方,乖乖被女警牵着走了。   方清源和云潆作为学校代表,跟着去了趟医院。   他们等在外头,听见拉玛哭了。   很难受很凄凉的哭声,他们是成年人,很清楚房间里,拉玛在经历什么。   一会儿后,给拉玛做检查的妇科医生出来说明了情况,万幸,她并没有遭到更加禽兽的对待。   可经历过了这些,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心里的伤什么时候才会愈合?   云潆低着头,攥着手,很安静,孩子出来时,扬起无比温柔的微笑,夸了拉玛一路,说你好勇敢哦,不哭了哦,老师这里有糖,我们拉玛吃糖好伐?甜一甜,甜一甜吧孩子。   拉玛嘴里含着糖,朝老师浅浅笑了一下,脸上还挂着眼泪。   ...   回派出所的路上,方清源说:“拉玛家一共六个姐妹,刚刚看到的那三个还没上学,老大老二考去了市里,住校。”   云潆沉默着。   一家八口睡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孩子们全睡地上。   云潆都不敢想那么拥挤的空间里,从老大开始,渐渐懂事的孩子们真的就在夜里没听见没撞见过吗?他们的眼神明明就过早的成熟。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一停下,拉玛爸妈就过来拉走了方清源:“方校长,我们说会儿话。”   他们站在角落里,拉玛的妈妈戒备地看了眼学校这个新来的美术老师,又快快躲闪收回目光。   云潆抱臂默默往他们那边挪,一次一小步,渐渐能听清拉玛爸爸在嘀咕什么——   “都是误会噶,小砍头鬼扯,疯天阔地才搞出这样,误会噶。”   孩子用尽全力勇敢一次,成为了爹妈口中的鬼扯。云潆当即沉了脸,扭头看方清源。   这个男人摆了一下手,没接拉玛爸爸递过来的烟,淡淡道:“有话直说。”   拉玛爸爸讪讪笑了一下,乌黑的面皮发红:“家里穷得叮当响,他嗦喜欢拉玛,娶她,用地换噻,他们家那块地噶好,家里不缺女娃,还想再要个男孩,你瞧……方校长……要不,就算了吧,以后都是亲家哩……”   要不是拉玛妈妈瞪了管闲事的云潆一眼,她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清源说:“她还不到十岁。”   拉玛爸妈沉默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方清源问:“不上学了?”   拉玛爸爸:“不上哩。”   方清源问:“上次村里的动员会没去听?”   拉玛妈妈声音大起来:“听了听了,就是叫娃娃们念书嘛!有什么用哦!”   “可以走出去。”方清源一句话讲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让在地里刨了一辈子土的拉玛爸爸哑口无言。   拉玛妈妈却很坚定,用尽了一辈子的智慧理顺了这其中的逻辑关系,听起来似乎还蛮有道理:“哦哟方校长,是,你是了不起,我们也很尊敬你的,你是我们红尖镇的一面旗,每次开会,村长说只有读书才能变成方清源,可你自己看看,咱们这,又出了几个你这样的呢?百来年,也就你一个博士噶?可你还是回来了啊,不是我说,方校长你出国一趟还是一样在地里刨土啊,和我们又有什么不同噶?所以我说哦,还是出克打工赚钱比较实际,女娃嘛,早点嫁人生孩子,稳定一点,我们也放心,迟早要嫁人的嘛。”   云潆很想问,嫁了人,像你这样一直生孩子吗?让自己的孩子从小有人生没人养在学校被同学笑话吗?   已经做完笔录佝偻着背坐在警察面前的那个赖汉,长且脏的额发里,一双眼得意地朝新来的漂亮的城里老师瞄,咧嘴笑,令人作呕。   “云潆。”方清源呼地唤她,朝她伸手,“过来。”   云潆忽然动了,蹬蹬蹬往赖汉那边去,小小一只蹿得很快,快到方清源来不及变脸,来不及拦住。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眼!”她一把抓起警察的保温杯哐地朝赖汉头上砸去,很响一声。   赖汉被手铐拘着,只能用胳膊护着头,惨叫:“杀人啦,杀人啦!”   云潆没来得及再敲一下——   警察制止了云潆。   孩子的害怕,孩子的依赖,孩子爹妈畜生不如的话语,难过的要死却只能在孩子面前装大人装淡定,这些统统让云潆不管不顾在派出所把人揍了。   不管结果怎么样,她就是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人渣。   警察嘿一声,没见过这样的,呵斥:“不许动手啊,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赖汉顺势:“我要报警!警官她打人!把她抓进克!你们都看到的噶!”   方清源挡在了云潆身前,先看看她有没有受伤,再点点赖汉,沉声道:“闭嘴,我的老师不是你能冒犯的。”   云潆一震。   她以为方清源会责备她,可……   我的老师。   他是这么说的。   她抬起头,发现他耳后还有一根白头发,很短,却令人无法忽视。   方清源转头对警察说:“她只是做了一个陌生人听了都会想做的事,医药费我可以出,但请你们把这个人关起来,另外,我还要跟警方报备一下,孩子的父母有贩卖幼童的嫌疑,也请你们好好查查。孩子我带走,不会撤案。”   一个警察扬手把拉玛父母叫了过来,另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警察抬手拍了拍方清源的肩头,看样子挺熟的。   然后看着他身后的云潆,笑了,跟方清源说:“这个新老师倒是不一样。”   云潆事后回想,觉得警察叔叔的笑容里竟有些表扬的神色。   拉玛已经伏在云潆腿上睡着了,天也黑了,车灯照亮了前方的路,再过一会儿便能看见亮着灯的学校,耸立的旗杆。云潆忽然想起自己来的那天,那辆嘎达嘎达的拖拉机和老乡口中天神般的方校长。   她没有想到,自己肩上的担子会这么重。   ...   所有老师的房间都亮着灯,但男老师们都没有出来,甚至连学校的狗都被阿金拘在了食堂里。   方清源下了车,从云潆腿上抱起拉玛,上了三楼,阿金早已整理好了房间,灌满的热水瓶放在角落里。   拉玛一沾上床反而没刚才睡得踏实,揉着眼睛醒了。看见云老师和方校长都陪在她身边,放心了,裂开嘴,朝他们俩笑。   刚刚红着眼眶扑上去打人的云潆又是那个温温柔柔的云云老师了,小声跟孩子说话,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孩子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方校长,很乖地摇摇头。   将两人的手合在一起,像他们白天对她展示过的那样,然后,将自己小小的爪子覆在最上面。   云潆突然想起这茬,小小声:“对不起哦,不是故意吃你豆腐的。”   大男人让小姑娘拉拉手怎么了,方清源没介意,反而认真瞧了瞧云潆。   刚才冲出去为孩子出头的云潆是他没有料到的。   其实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赵医生和他只是很冷静地报了警,他们站在派出所里,处理完所有手续,一路无话。   心是沉重的,也是无可奈何的。   云潆揪起眉毛,盯着一直看她的方清源,无奈:“你真生气哦?你这人有点小气。”   小姑娘头顶一戳呆毛翘起,说话的时候一颤一颤,方清源看了好几眼。   云潆蓦地问:“今天这样不是第一次了吧?”   “恩。”   “他们那样说你,你生气吗?”   “不会。”   “我、我今天……”小姑娘垂下脑袋,“我以后会注意。”   “今天谢谢你。”方清源看了看拉玛,真诚道。   云潆没想到自己能得他一声谢。   “早点休息。”他没在女生宿舍停留太久,轻轻带上了门。   “方清源!”云潆追出去,“弄坏你的笔我真的很抱歉。”   他在胸口拍了拍:“没事,修好了。” 第9章 奈何人生09 山里长大的孩子,走万里……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本来应该在市里再留一天的彤妹风风火火回来了。一进学校大门就在喊:“云云!”   最先出现的是阿金,他手里还拿着锅铲,指了指楼上。彤妹越过他往楼上跑,正好撞上急急忙忙要下来的小姑娘,粉红粉红一团,头发乱糟糟的,看见她了,又不敢过来了。   彤妹揪着裙摆:“我回来看看你,昨天……谢谢你啊云云。”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说谢谢呢?这不是应该的吗?   云潆揉揉发酸的鼻子,很久没听彤妹这么叫她了。   彤妹觉得有些尴尬,这么一路奔波回来,见她没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呼地,粉红粉红一团的小姑娘抱住了彤妹。   她的真心,她不知什么时候卸下的防备在这个拥抱里展示得明明白白的,她吁出一口气,撒娇般唤到:“彤彤老丝~”   彤妹就笑了起来,拍拍云潆后背:“你打架噶?这么厉害?我怕你受欺负哩!”   “没有没有,方校长在,不会的。”云潆搂紧彤妹,蹭了蹭,轻轻说,“对不起啊。”   对不起曾经对你发脾气,对不起曾经那样说方清源。   彤妹脸红:“我也对不起噶。”   那些抛下云云老师自己去吃饭的日子,真的难受呢。   云潆笑起来,又一脸认真:“一开始我没敢相信你的,我觉得你对谁都很好,你知道吗,在我的圈子里,你这样的人通常都是两面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反手就把朋友卖了,我被搞怕了,我以为你和他们一样……”   彤妹想象不到这姑娘到底活在怎样可怕的地方。   云潆馋兮兮摸了摸彤妹的长头发:“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所以你不理我我好伤心,你以后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这话把彤妹说得心酸又后悔,急急表态:“好好好,还有云云啊,赵医生说的那些我没有信的。我阿嬷说看人看眼睛,你眼睛好漂亮,不是坏人。”   “云云,阿源真的很好的。”   “知道了知道了!”   “我们以后别吵架。”   “恩恩!”   两个女孩,就这样和好了。   彤妹小小声:“云云,你的凶好大哦,好软。”   云潆小小声:“四啊四啊,我都担心老了会下垂。”   然后,女孩们凑头嘻嘻笑起来。   阿金站在楼下仰头看,招招手,吃饭噶。   彤妹牵着云潆的手下楼,齐齐端着餐盘让厨子打菜,沉默的厨子奖励似的给每人堆满多多的西红柿炒蛋。   云潆多久没吃到这个味道了,刚抿了一口,哐当扔了勺,捧着脸嗷嗷:“太好次惹!!!!!”   方清源牵着拉玛一进来,就看见了她这幅生动的表情。   他撇开眼,带着孩子去打饭,阿金朝他扬了下下巴,给拉玛的盘子里打满了肉。   不去打扰小姐妹聊天,方校长带着拉玛坐在了隔壁一桌,背对着他们俩,低声跟孩子商量吃完饭洗头洗澡的事。小孩乖乖点头,一口一口吃饭。   方校长就显出来点高兴,把没动过的肉都给了小拉玛。   ...   云潆其实一直在偷看。   彤妹顺着她的目光扭回头,入眼便是方校长宽阔的后背,彤妹把脑袋扭回来,小小声:“方老师以前也这样,他舍不得吃,总是把菜分给我们,你没经历过,我小时候,我们这儿比现在还穷,洋芋都是很好的东西哩!”   说着笑了一下:“我记得有人捐了一头猪给我们过儿童节,大肥猪,方老师带着学校里唯一的男老师杀猪,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云潆看着彤妹,她没有丝毫的忸怩,她在说自己贫瘠童年渴望的大肥猪,而那时,云潆收到了人生第一个铂金包,最起码能买一百头猪。   那个包被她扔进了垃圾桶,她看见家里的阿姨偷偷捡起来带走。   这和我们彤彤老师的美好回忆太不搭调,于是云潆想了想,也说一个自己喜欢的东西:“幼儿园老师喂我吃奶油小方,哦,是一种奶油蛋糕,上海以前都是老式的黄油奶油,红宝石家第一个做动物奶油,老嗲各。我们忘不掉的其实是一种怀念吧。”   彤妹点点头。   云潆说:“红宝石还卖掼奶油,小时候我家阿姨买回来存冰箱里,总会提醒我……”   女孩清清嗓子,学:“要快快吃脱,奶油放到第二天要瘫脱了呀。”   吴侬软语,娇娇俏俏。   彤妹说:“云云,你说话真好听。”   云姑娘笑眯眯的指指男人的背影,小声问:“他也吃大肥猪吗?”   “他有点挑食,不吃肥肉。”彤妹说,“我把瘦肉给他,他的肥肉全给了我,肥肉多香呐,你说是不是,云云?”   云潆摇摇头:“我也不吃肥肉的。”   “那你俩可别一起吃饭,好浪费的。”   云潆凑近,更小声:“他之前在哪里上学啊?”   “欧洲!”彤妹面上露出骄傲的神色,“他脑子好聪明,博士后噶!人家要留他,他不肯嘞,回来的时候背了几大箱资料。”   方校长一开始仿佛没听见身后两只小喜鹊叽叽喳喳,直到后来他成了话题主角。   就隔着一张板凳的距离,他他他的,越说越多,于是方校长转回头,卯了彤妹一眼。   可惜彤妹背对着,没发现。   云潆啊呜一口把汤汁拌饭吃掉,嘴边挂着一小粒西红柿炒蛋的炒蛋,彤妹笑着摘掉,云潆又偷偷看了看方清源,终于知道他身上那股特殊的质感是怎么来的了。   山里长大的孩子,走万里路读万里书,经过岁月的沉淀,厚重质朴。   彤妹意犹未尽:“早些年好多人来请他,带着一皮箱钱呢,他不要嘛,把人赶走哩!”   “他学什么专业啊?”云潆越听越觉得神奇。   彤妹卖关子:“以后你就知道了。”   云潆绞尽脑汁,什么专业是能公费到欧洲留学,回来后被重金挖角呢?既然这样,他现在接下方老校长的担子管着一个两百人的小学,是不是太屈才了?   方校长吭吭两声,彤妹缩缩肩膀,不敢回头。云潆埋头苦吃,等方清源转回去后,小小声:“他知道我们说他哩。”   彤妹小小声:“他不让我提这些的。”   云潆更小小声:“他管好多哦!”   女孩的悄悄话窸窸窣窣,方校长最终是站了起来,留了句话:“快点吃,一会过来拿衣服。”   彤妹不敢再闹了,吃完去房间找他,云潆黏糊虫似的挽着小姐妹跟着一块去,想起那天他们俩在这里的不愉快。   方清源给拉玛买了新衣服,让彤妹带孩子去洗澡,云潆扒着小平房的门框,看墙上贴的那些泛黄奖状,从一年级作文比赛到市里的三好学生,方清源的名字贴满了他五岁后的家,他的父亲小心收藏了他从小到大的荣誉,该是何其自豪何其骄傲。   ...   学校里唯二两个女老师小心照顾着拉玛,她们俩若是有课,天神般的方校长则会牵着孩子的手,给她讲故事。   一直讲到拉玛愿意回班级上课。   后桌的阿鲁递上前一套很贵的水彩笔:“拉玛这个借你,你用这个吧,我哥哥给我买呢,我还没舍得用呢!”   拉玛拘谨地不敢接。   英卓拿过来塞她手里:“你美术书借他吧,我俩看一本。”   于是拉玛往后递上自己的课本,阿鲁感叹:“阿么么,你呢书好干净。”   拉玛红了脸,和英卓躲在桌下偷偷地笑。   云潆将这一切收入眼底。   在这里,孩子们的争吵都不是真的争吵,他们会真诚地道歉,会真诚地和解,一下课,又是手拉手在一起玩耍的伙伴。   云潆很喜欢这样的画面,她不能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拉玛要用多久忘记那么可怕的事,但她很清楚自己有多少能力,能做多少事。   ...   学校里多了两只黏糊虫,一只是云潆,一只是小拉玛。   某一天,天神般的方校长没出现,拉玛找遍了学校,彤妹告诉她,方校长去研究所了。   拉玛似乎并不意外方校长去什么研究所,而是担心地问一头雾水的云潆:“云云老师,方校长以后都不来了噶?”   云老师巴巴去看什么都知道的彤彤老师,彤妹笑着:“不会不会的!”   云老师腻古腻古着她的彤彤老师:“什么研究所嘛!方清源到底是干什么的嘛!好彤彤,你说嘛,我请你吃拌拌菜!”   彤妹笑着躲:“自己问他啊。”   从此,云云老师带着她的好奇心,和孩子一起,一放学就眼巴巴地看着校门口,老师办公室门口的台阶上,永远都矮蘑菇似的蹲着一大一小俩个女孩。   小的那个有不油腻的短发不起屑的小脸蛋,穿干净合身的衣裳。   大的那个捧着脸叹口气,兀自嘟哝:“今天应该也不会回来了。”   云滇市的八九月总是下雨,话刚说完,雨幕中出现一辆面包车,也不知开了多少路,车身上溅的都是泥点,磅礴的大雨也冲刷不干净。   阿金拉开了大门,车驶进来,喇叭响了两声。   家远的几个小豆丁驾轻就熟背着书包走出教室,很有秩序地爬上车,一车五个孩子,都会乖乖捆好安全带。   拉玛跳起来开心地喊:“方老师!”   云潆没站起来,仿佛只是坐在这儿发会儿呆,并没有在等谁。   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就是不看车和开车的人。   方清源的手伸出来,叩了叩车门,跟地上的矮蘑菇说话:“上车。”   云潆这才抬头,看见后座敞开的车门旁,小英卓朝她招招手。   行吧。   云姑娘拍拍屁股,坐上了副驾驶。   雨中的红尖镇又是另外一番味道,远处有云雾缭绕的山,近处能看见小瀑布和窄窄的吊桥。   路,越走越远,越走越烂。   车里,只剩一个小英卓了。   云潆看了看表,小声问方清源:“你是不是开错了?”   这都走多久了?   英卓在后头扬声喊:“没错没错,云老师,我家就走这条路。”   云潆顿时不会说话了。   这根本不叫路。   她打开了地图,选择步行,地图上弯弯绕绕的,显示要走两个小时。   她无法想象,英卓每天要花四个小时在路上,一走就是三年。   远处,看见了寨子的一角,英卓快乐地喊:“云老师,快看,我家到啦!”   方清源把车停在一颗大树下,看那树干的粗细便知是颗上百年的老树,这在城市或许稀奇,可在这儿,在原始的茂林里,上千年的大树也有的是。   云潆看见一位缠着头巾穿白衣白裤的老人穿着蓑衣和斗笠在等英卓,英卓跳下车,乖乖牵起阿嬷的手,又乖乖跟老师说再见。   那位老人满脸的褶子,站在路口,一直等一点也看不见车灯了才牵着拉玛回家。   方清源看了眼沉默的云潆,一会儿后,云潆问:“方校长,那天那个辍学的孩子,也要走这么远的路吗?”   方清源点点头。   “他已经走了吗?还在家吗?”云潆想,如果没走,她应该过去一趟,最起码,教会他画松鼠。   他人生最后一堂课的回忆里不该只有老师耍小聪明照抄的教案和枯燥的线条。   “走了。”方清源小心避开一个泥坑。他在这山里怎么绕都不用地图,地图不会告诉你脚下有坑。   云潆感觉到了遗憾。   她从小到大有很多遗憾,她厌恶这样的感觉。   里外温差大,下着雨的山里徒然变得很冷,云潆在泛起雾的车窗上用指尖寥寥几笔描了一只大尾巴小松鼠。   “这里的孩子上学都不容易。”车轮避开一块石头,晃得跟摇摇车似的,云潆体重轻,甚至往上腾空了一下,她坐在车里都感觉到了这条路的不容易。   “每一天在学校的日子他们都很珍惜,因为他们见过太多人没读完就走了,打工养家、嫁人生孩子,读书在这里不是一件必须的事情……”方清源顿了顿,“你也看见了。”   阿木、拉玛,云潆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   “但他们也向往外面的世界,想快点长大。”   “我小时候也想快点长大。”座位上的女孩小声嘟囔。   “现在手机那么普及,他们知道外面有很高的楼很多的车,而在这里,什么都没有。某一天,他们走累了,就不走了。”方清源看了看云潆那边的窗户,那只小松鼠的尾巴已经化掉了。   “云老师。”他很郑重地说,“所以留给我们的时间很少,主科能发挥的地方不多,我希望美术课能丰富一点。”   想了想,想起那天在办公室里叫她别拍孩子们的脸别乱跑时这姑娘受伤的神情,多补充了一句:“这话我对体育老师也是这样说的。”   云潆坦然地接受了方清源说她的课不够丰富的“批评”。   难怪,她出来前看到刘老师——就是这次支教的体育老师……在练女团舞……   云潆忍不住翘了翘嘴角,这体育课可真够丰富的。   “你早就想说我了吧。”女孩笃定极了。   方清源过了很久,在摇摇晃晃的车里沉沉嗯了声。   很诚实。   雨点噼里啪啦拍在车窗上,一下就洗净了炙热,天已经全黑了,回去有星星指路。   云潆蓦地懂了方清源今天为什么要喊上她一块送孩子回家。   这人……瞧着岁数也不大,心思却很缜密,做事总有一种超出年纪的成熟感。   “方校长。”小姑娘很认真地问,“你怎么看待短期支教?”   方清源回答这道题倒是很快,显然想得很透彻:“来到这里的老师各有各的原因,我认为能给孩子们带来一些东西,那么分别的难受就是值得的。”   “当然,也希望能留下人。”   “支教不是作秀。”他说,“我相信每个老师来的时候,出发点都是善意的。”   云潆很用力地点点头,不管是她、还是努力了很多年第三次被人走关系抢走职称的李明大哥,或者失恋的吴海,他们都没有恶意。   而方清源作为校长,能相信这一点,对他们来说,是很受鼓舞的。   校长大人瞥了眼此刻显得很乖的美术老师,云潆正好看过来,影影倬倬的光线将她刘海下的双眼照得跟水葡萄似的,近似黑的深紫,油亮,带着无暇的光斑。   她显然想多听一些,微微倾身:“还有呢?”   “我希望来到这里的老师不要觉得牺牲了很多,如果带着这样的想法,就会对这里产生怨怼,会希望得到同等的回报,孩子们没有能力给予同等的回报。”   方清源的这番话,云潆琢磨了一路。   他将车停在学校的仓库里时,看着云潆认真说了一句:“和孩子们好好相处,走的时候也能洒脱一点。”   “你希望我们回来吗?”   “回来的很少。”他说。 第10章 奈何人生10 他大概知道,却不想让她……   开学前,警察又来了一次,和方清源在学校门口握手,也和云潆握了握手。   拉玛在云潆和彤妹的陪伴下接受警察叔叔的询问,她知道自己很安全,所以很放松。   所有的男老师都出去了,没有谁会在这种时刻单独和这个孩子待在一起。   他们在墙根下分享一包烟,都不常抽,嘴里过一过就出来了,沉默并且成熟地接受这个操蛋的世界。   警察离开后,云潆仰头问方清源:“结果会怎样?”   这是一个与这里完全不一样的女孩,那么干净,那么勇敢,他大概知道,却不想让她失望。   “晚上聚个餐。”方清源另外起了个话头。   老师们都到齐了,马上要开学了,延续上一届校长的习惯,开学前,大家吃个饭。   他抬脚往外走,墙角下,阿金慌慌张张把烟头摁在沙地里,还是没躲过,被方校长踹了脚屁股,彤妹牵着小拉玛,鼻孔里哼了声。   又转头跟云潆说:“你等等多吃点,我们学校的厨子搞烧烤不比街上差。”   云潆稀奇:“难得听你夸阿金。”   彤妹一脸不耐烦:“他也没什么好夸的!”   云潆就不知道这两人到底结什么梁子了,也不敢问。   方清源倒回来,跟彤妹交代:“看看大家都爱吃什么,让阿金多弄点。”   彤妹问:“能喝酒噶?”   “恩。”   彤妹高兴了,牵着云潆:“云云,走!”   云潆就很期待,跟在身边蹦蹦跳跳的,想到拉玛还在,又端起姿态。   ...   当太阳落山,月亮高高挂起,红尖镇小学的迎新会开始了。   阿金在食堂门口烧了两个碳炉,每个炉子上铺着烤网,他把阉了一天的肉串架在烤网上,又忙不迭进去,叮叮当当拎出两个大竹篮,里头全是各种串,有荤有素,有云潆下单的烤茄子和烤玉米。   咬一口,竖起大拇指:“阿金!你好厉害啊!!”   云姑娘觉得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烧烤了!   阿金默默又给姑娘烤了一根玉米,然后递给彤妹一个鸡腿。   彤妹顺手塞给身边的小拉玛。   阿金看了眼,低头进去,又搬出两件冰镇过的啤酒。   中国人,拉近关系的最好办法就是酒和菜,按照刘恒老师的话来说,他们那嘎达没什么是一顿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顿。   方清源自己不喝,阿金也是不喝的,两个人杯子里倒矿泉水,老老实实啃肉。只见彤妹裙摆一撩,举着杯子站起来:“来,我代表红尖镇希望小学敬大家一杯,谢谢你们!”   这分量太重了,李明忙跟着站起来,和彤妹碰了碰杯。   刘涵哟了声:“可以啊!”   彤妹笑得大方:“我们这的人都能喝,今天一定要尽兴!”   云潆坐在方清源身边:“方校长,你不会喝酒啊?”   “恩。”   “那阿金呢?”   “他后来才戒的。”   “这是什么?”   “鸡脚筋。”   “那个呢?”   “猪皮……旁边是胰腺。”方清源看着她问,“吃内脏吗?不然试试糯米藕,怕你吃不惯。”   这也是云姑娘这辈子吃过种类最多的烧烤。   过去的二十多年恐怕是吃了个寂寞……   她兴致勃勃地想试试胰腺是什么味道,又觉得方清源说的有道理,就拜托阿金教她烤糯米藕。   “来云云!”彤妹豪气云天地举着酒瓶,“我们俩碰一下!”   云潆忙捂住杯子,老实交代:“我酒量很差,一杯倒的!”   酒仙彤老师就不可能相信这世上有人一杯倒,不高兴:“你骗我!”   “真的!”小姑娘急了,想给她瞧瞧上次自己喝醉被好友拍下来的耻辱照,相册划了一半放弃……   太丢人……   于是举起杯子哄她的彤彤:“那我喝一杯噢,不能再多了。”   彤妹就是逗她的,喜欢看她乖兮兮的样子,扑过来揉揉云潆的脑袋,与此同时,有人拿走了云潆的杯子。   云潆懵懵扭头,发现她的杯子在校长大人手里。   方清源睇了胡闹的彤妹一眼,彤妹又跟被拎住后劲的猫一样老实了。   方校长把刚烤好的鸡腿递给云老师,低声说:“吃。”   ...   这是一个很美好的夜晚,有灼热的碳,微拂的风,山野清凉的空气,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讨论教育的难处和未来,年轻的血液滚烫地浇筑在这边陲一隅。   乖乖啃完了鸡腿的云老师,扯了扯方校长的袖子,嘀嘀咕咕说一通,于是,方清源知道了云潆关于美术课的新想法。   很高兴,她能听进去。   很高兴,她愿意下功夫花时间。   “很好。”方校长又给她在碳炉上选了一只外皮焦酥香辣入骨的鸡腿。   是一群鸡腿里最漂亮的鸡腿。   云云老师挺起胸,好得意。   “不过,要注意安全。”   “我会保护好孩子们的!”她忙道,“也不跑远,就在附近。”   方清源摇摇头:“我是让你注意安全。”   这山里的孩子,从小山路上走,帮忙家里打猪草捡柴火,闭着眼都出不了事。他目光略深地看了云潆一眼,没往下说。   云潆立刻就领悟了。   想起了流星雨那天晚上。   如果不是方清源保护她,她得从山上滚下去。   想着想着,身边的小姑娘窸窸窣窣凑到耳边,小小声:“你背上的伤好了吗?”   “没事。”   小姑娘又窸窸窣窣退开,安静了一会儿。   那只鸡腿她啃了好久,觉得味道特别不一样。   ...   九月一号开学那天,方清源又穿上了去见老方校长时的白衬衫,胸口别着一枚党员徽章。   他站在太阳下,红旗下,强调着新学期的纪律,一如既往检查孩子们的卫生,最后拉了一串娃娃去食堂。   云潆跟上去,看娃娃们排排坐,缩着脖子等待方校长手里的电推子。   方清源驾轻就熟地一手固定小脑袋一手从上推到下,一颗干干净净的猕猴桃迅速整好,继续下一颗。   然后娃娃们齐齐挤在水池边,一人打一盆自来水,各自找地方洗头,小手打出丰密的白泡泡糊在头上,洗干净后嘻嘻笑着跑开,太阳晒一会儿就干了。   她本想随孩子们一起走,可又留了留,看见方清源扯开衣领,坐在了刚才娃娃们坐过的板凳上。   换做阿金拿起那个电推子,驾轻就熟,在方校长头上作乱。   有一束光打在他脸上,他闭上眼,薄薄的眼皮下,眼珠滚了滚,扯开的衣领下能看见些许皮肤,颈上一条红绳。   云潆手很痒,想抢过电推子往这人脑袋上铲个闪电。   觉得再酷炫的造型方校长都能撑得起来。   方清源一回头,就瞧见了一旁虎视眈眈的云老师,但是此刻,他并没能领悟云老师的雄心勃勃,撇开眼,打了一盆水冲掉碎发,重新把扣子封到最上面。   ...   云潆的新美术课在三年一班第一次开展。   孩子们听说要去果园写生的第一秒是愣的,以为老师在开玩笑,可笑眯眯的云云老师真的在开玩笑吗?那为什么彤彤老师也来了呢?   小朋友的观察力是很敏锐的,下一秒,三年一班炸了。   男孩们又笑又闹,女孩们小声在讨论什么,都很激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楼上楼下的孩子们探头望,觉得三年级的小崽子要挨老师骂了。   可并没有,一会儿后,他们震惊地看见三年级全体同学下楼了!在排队了!背着书包!!!   咋样噶??   其他年纪的孩子课也不上了,纷纷扭头看着窗外操场上,天仙般的云云老师扯着嗓子在做最后叮嘱:“东西带带好,鞋带系系好,我念名字的时候手举举高,刚才说过的,谁不听话就立刻让彤老师送回来,以后都不可以去了。”   阿鲁张扬快乐地:“哎呀云老师不会噶!你看看我们谁敢不听话!”   确实,从刚才让他们收拾书包开始就乖得不得了。   云潆忍着笑,清清嗓子,给孩子们交底:“你们是出去的第一个班,方校长还要看成绩的,如果效果不好以后别的班的同学就不可以出去了,争气点,回来每人一颗糖,好不好?”   “好!!”孩子们齐齐回答,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云潆看见拉玛在队伍里张开嘴巴,也跟着喊。   她身边,英卓笑得好开心:“回来我的糖送给你噶!”   “出发!”云老师在前头小旗一挥,四十个孩子浩浩荡荡出了校门——   在正儿八经上课时间。   可把别的孩子羡慕坏了。   赖老师的《三国》都抢救不回来。   ...   学校附近有一片果树林,据说是前几年种下的改良品种,是红尖镇重要经济产物之一。云潆准备在树林里安置个点带孩子们写生,且不说画什么,这地方,蓝天白云高山阔朗,什么都值得画一画。   方校长说孩子们向往外面的高楼,那么云潆则想让他们记住自己家乡的美丽。   彤妹早和果农打好招呼,这家的孩子从老方校长手里考出去,现在在市里念书,很乐意让新来的美术老师用他们家果园,还提前除了草驱了虫。   云潆进去才知道这是一个桃子园!!!遍地的桃子树!!   现在是挂果的时候,满树的桃子!   她凑到树下看,好奇得像个无知孩童,又想起自己在上课,馋巴巴再看一眼,就表现得很见过世面了。   果林里有一个小水塘,活水引进来,里头养了几只鱼,鱼不大,也懒,躲在底下泡泡都不吐一个。   云潆选了个角度,第一天,画最简单的远景。   远处的东西呈现在纸上都是大色块,不需要太过精心雕琢,效果却很好,很能带动孩子们的积极性,或许一开始他们是想出来玩的,但等云潆竖起铅笔,在纸上打出草稿,然后翻开自己的小书包,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变魔术一样从盒子里变出了一支白色毛笔和一盘12色颜料,大胆地用水蓝色扫过属于天空的位置——   原本蹲在水塘边企图抓鱼的孩子们全都围在了她身边。   英卓出声维护秩序:“阿鲁!你挡到云老师了!站边边一点!”   阿鲁乖乖退开,干脆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看着云潆手里的笔。   微微拉了点近景,毕竟要展现一下老师的水平。   云潆的手腕子灵活极了,簌簌几笔,画出隔壁农家水塘里的小鸭子,嫩黄嫩黄的,毛茸茸的,惬意地仰头嘎嘎叫。   这些,孩子们不知看过多少次,却从没有觉得如此好看。   孩子们伸出小手,摸摸云云老师的白衬衫,摸摸她的头发,她的写生本;有胆子大的,黑乎乎的小爪子直接伸向老师的笔杆,那支笔好神奇,笔杆里都是透明的液体,老师挤一下,水就从最前端的毛刷滴下来。   老师滴了两滴,打湿了蓝色呢小格颜料。   老师用毛刷沾了沾,在调色盘上混出蓝天呢颜色。   是呢,天空是这个颜色呢!   娃娃们的眼睛越瞪越大,不知不觉,一幅画呈现在眼前,他们还不会用栩栩如生这个成语,只是快乐着:“好好看!云云老师好厉害!!”   云潆抬起手,比了个框框,让大家学着她的样子看框住的风景,赫然,就是画里的样子。   哗——   孩子们被震动了。   云云老师拍拍手,让大家坐好,果园的小板凳不够,孩子们很随意地席地而坐,有的用书包垫在屁股下。   阳光很烈,果树下却阴凉,偶有微风拂过这一隅,云老师的话随风传了很远。   “今天大家先用铅笔打草稿,有不明白的可以问我。同学们,我们不是照着课本在画,我们现在在果园里,这叫写生,写生就是把你看到的东西画在纸上,每个人的角度都不一样,你看的是你感悟到的东西,静下心来,好好看一看眼前的风景。”云潆又比了个框,“如果觉得山太高,云太远,就这样框起来,把框框里的东西画出来。”   心急的阿鲁已经下笔了,云潆淡淡笑了一下,接着说:“如果大家今天都能画完,那么下节课,老师会教大家上色。”   英卓举手提问:“云云老师,是用你呢笔涂颜色噶?”   “这叫水管笔,带出来写生是不是很方便?”   孩子们齐齐:“是!!”   远处,果农们欣慰地在笑。   云潆说:“但是它不太好掌握,如果我们一直不放弃,画到四年级,老师会给你们每人准备一支这样的笔,我们去更远的地方写生好不好?”   “好!!”   “那现在,开始吧!”云潆拍拍手,声音脆极了。   孩子们纷纷低下脑袋,膝盖上铺着画本,他们有的先思考,有的直接上手,拿不定的举手提问,云潆弯着腰,给这个孩子打了个云朵的形状,蹲下来,给那个孩子纠正握笔姿势。   她的手很好看,捏着笔,斯斯文文的模样,可大概是因为来到外面,笑容里多了一丝淘气,会刮刮阿鲁的鼻子,摸摸英卓的辫子。   果农们小声聊起来:“新来呢老师有耐心!”   “方校长说是高材生呢!”   “长得好看嘞!”   “阿么么,太白了!”   “阿么么,晒的脸都红了。”   果林的主人回头唤:“方校长,来,歇一歇,喝口水噶!”   云潆一转身,就看见了几步外喝水的方清源,他戴着个草帽,脸都晒红了,袖管卷起,一副干活的样子。   云潆:“……”   方清源朝云老师招手,一脸淡定。   彤妹笑:“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   云潆呆呆问她的彤彤:“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自己问嘛!”彤妹理所当然。   小姑娘瞅了瞅一群背对着专心画画的小毛头,撒开脚步快快朝方校长跑去,跑到近前,被方清源塞了一颗沉甸甸的桃子。   “顺利吗?”   云老师点点头。   “阅览室里有一批企业捐赠的画架和画板,都是新的,之前没机会用,你去看看,要是有需要就喊阿金帮忙,拿出来给孩子们上课。”   云潆揪着他瞧,发现他其实是有点高兴的,虽然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很放松,话也比平时多一点。   “你是不放心过来看看吗?”   方清源低头,没应。   她脱口问:“你担心我啊?”   太阳下,方清源浅浅看了她一眼:“你要是出点什么事谁来给学生上课。”   他说完就走了,听得一知半解的果农笑呵呵:“没有没有,方校长咋能不放心,是来帮我们呢,要摘果子哩,一年呢收成哩,云老师,你尝尝嘛,肯定比鹰嘴桃甜!这个是改良种,不打药呢!”   云潆低头看手里的桃子,毛茸茸的,圆乎乎的,讨人喜欢的粉红色。   她小心收好。   晚上,关了灯的宿舍,小小一只从自己床上下来,滚进了彤妹的薄毯里。借着微光可以看见小姑娘穿一件胸口印着小飞象的大T恤,腻古腻古:“彤彤,学校是不是缺钱啊?”   不然方校长要去帮果农摘桃子呢?   彤妹打着哈欠刷开手机:“我现在给阿源打个电话——”   被白白的小爪子死死摁住。 第11章 奈何人间11 我本职在市里农科所做植……   三年一班在这堂美术课后一个个都变成了人间小喇叭,就连最腼腆的拉玛都会在操场上晒着太阳告诉其他年级的朋友:“云老师带我们画画,不不不,不是书上哩,每个人都不一样,叫写生!她要送我们水管笔!我下次还想克。”   那么其他年纪的孩子就很羡慕了,每天眼巴巴的。   于是云老师风头正劲,成为了学校里大家最喜欢的老师。   一下课,就有崽扒着办公室的门:“老师,哪哈子轮到我们班?”   其他老师叹为观止,啧啧称奇。   听说山里试验田有只小羊,云老师打算带五年级的孩子去,孩子大一些手也稳一些,他们已经画过了线描,其中有几个画的特别好。云潆想让他们试试看抓住动物的不同形态,捕捉色彩的同时还能培养孩子的观察力和耐心。   再一次,全校娃娃们羡慕地扒着窗户,看着云云老师举着小旗,带走了五年一班的大孩子。   最顶楼,六年一班的三个男孩一直等看不见那面小旗了才乖乖坐下,问准备上英语课的李老师:“我们也可以去吗?”   李明翻开书:“我晚点问问方校长,现在做单词抽查,谁先来?”   六年级的崽:QAQ!   “东西带带好。”云老师挥挥小旗,“带手机的同学先交到老师这里,放学来拿,下次再看到就告诉校长了啊。”   阿鲁依依不舍地交上手机,万般羡慕地说:“当老师多好啊,可以玩手机。”   “你上大学也可以,到时候老师给你买。”云潆揉揉小脑瓜。   “可以买苹果吗?”几个孩子眼睛亮亮的。   “支持国货好吗……”云老师自己用的就是国产机。   “科云!!”有人大声喊。   云潆听了,瘪瘪嘴,显然有点瞧不上。   无奈这个牌子知名度太高,就连小学生都很懂:“像素很高呢!”   “打游戏不卡!”   “5G!”   云老师朝天翻个白眼,转回身,比了个嘘。   孩子们一下安静了,乖乖的跟着。   试验田稍远一些,这么一列小队走在路上,经过校门口的那条街,经过大片绿油油的麦田,经过破旧的矮房,与一只伏满了香蕉的骡子相遇,骡子停下来仰头喘气,孩子们笑着快快跑过,继续保持队形。   有走过自己家的,在家门口唤声妈妈,又笑嘻嘻跑开。   所有的孩子,像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充满了希望和快乐。   但在云潆看来,也就仅仅是走出了学校,走在他们每天都要走过的小路上,而已。   孩子的快乐那么简单。   她跟着快乐起来,不好在娃娃们面前娇气,没撑伞,糊了厚厚一层防晒霜,但也知道这种天气肯定是要被晒黑。   彤妹劝她:“你打伞嘛,没关系。”   云老师摇摇头,邀请:“晚上一起敷面膜噶?”   彤老师说:“我那也有,就是事情多,一直忘记。”   他们一直走到了山脚下,看见了大片种了绿油油植物的土地,云潆猜不出那是什么,像绿化带里的铁树,但又不完全相似。   她的双眼往远处往,看见了在地里直起腰,戴着草帽的方清源。   若是脸上沟壑再多一些,真叫人以为他在这地里耕种了一辈子。   云潆:“……”   她快快朝他走去:“你又来看我啊?”   吓得方校长忙摆手。   彤妹在一旁笑弯了腰:“阿源,我带孩子们先过去,你带云云牵羊噶!”   云潆忍了又忍,唇角悄悄翘起,哪里见过英明神武校长大人如此不自在的时候。   怕什么啊,怕被盘丝洞的妖精一口吃掉吗?   ...   “桃吃了吗?”方清源主动道,他拿着一把砍刀,脚下一堆砍掉的枝干,没戴手套,手背被锋利的叶片划破了。   “恩。”   “不好吃?”这反应太平淡了点,叫方校长不习惯。   哪知是多虑了,小姑娘慢半拍:“好吃啊!我的天!怎么会辣么好吃!”   她的脸晒得红彤彤,也跟颗桃子一样。   “方校长。云潆嗲声嗲气地这么喊他,终于是问出口,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呀?”   方清源低头对上云老师圆滚滚的眼睛,有点意外:“彤妹没告诉你?”   提到这个她就很气:“是啊是啊!我请她吃饭都不说!”   方清源顿了顿,没想到新来的美术老师对他这么好奇。   云潆后知后觉,忙解释:“……也不是专门因为这个……我自己想吃拌拌菜了……”   “知道这里是哪里?”他收起刀,怕她碰到。   “试验田!”   “种什么的?”   云潆想了想:“种树?”   “菠萝。”   云潆盯着成片的绿色,愣是没看见哪有菠萝。   菠萝不是长在树上吗???   方清源似乎能知道她在想什么,说:“菠萝长在地上。”   “这里是我的试验田。我本职在市里农科所做植物基因研究。”   基因。   云姑娘再次从头到尾用她那双识破圈内无数两面怪的钛合金眼把方校长扫了一遍——   她读的艺术学院,身边这样的神人很少,但高中有个同学后来上北大,专攻物理学,大概就是做科学家那一类的工作,有一次同学聚会,听说他做的也是基因方面的东西,同学给她举例子:“袁隆平爷爷侬晓得伐?”   云潆不太懂,但聊天时听同学说起这条路的困难和孤独,心中满是敬佩。   而此刻,   她在热的没有一丝风的试验田里,将“科学家”的牌牌贴在方清源身上,顿时,就觉得熨帖了。   就……   你放眼一看,满目的大山,很普通的农作物,完全不能和基因研究联系在一起。   电影里,基因研究总是在很厉害的实验室里,实验室被剧组美工老师装修成未来科幻风格。   如果不是这样,上映了是要被观众吐槽的。   但……   搞研究的人就在眼前,说我在农科所工作。   长得像大明星,有金闪闪的学历背景,却不提,只问你桃子好不好吃。   穿着一件半旧的衬衫,手上有很多小伤口,留在一个有希望小学的贫困县,成天和果农们混在一起。   甚至自己种地!   方清源是云潆从来没遇到过的一种人,明明看着不像,却实实在在地扎在地里。   他的手沾满泥土却不让人觉得脏。   ...   方清源见云潆没声了,以为她没听懂,问:你平常应该吃的是凤梨吧?   “凤梨好甜!”   “凤梨是菠萝的改良品种。”他说,“人为地提高了甜度,还有这次的水蜜桃,改良了基因,所以不怎么有虫害,药也几乎没用,你尝过,说好吃。”   “恩。”   “这些就是我的工作。”他话音刚落,就见小姑娘满眼崇拜地看过来。   “我们有一个团队。”他解释道。   “是和袁爷爷一样的吧!”云潆笑着。   方清源摇摇头:“袁老做的是关系亿万人的事,而我只是一小部分。”   “那就是一样的嘛,一个种水稻,一个种菠萝。”她才不管。   “走了,带你去牵羊。”   “方校长!”云潆跟在他身后,“下次我可以去你的实验室看看吗?”   他转回身:“不太好进。”   实验室的保密等级很高。   “那你还有别的试验田吗!我想去看看!”   “我们在别的县也有基地,就是有点远。”   “没关系!行不行嘛!”   “……行。”   ...   方清源顺手把门上挂着的一顶草帽放在姑娘头上。   云潆只觉一片凉意兜顶而下,影子遮住了她过烫的眼睫,她翻出手机瞧瞧,呀,这帽子好看!系上一条丝带老好看额!   可还是摘下来,还回去:“我上课呢,不好这样。”   方校长重新放上,语气很淡:“你再多上一节课肯定会被晒伤,孩子们皮厚,你跟他们比?”   云潆哼哼:“我要告诉他们校长大人说他们皮厚!”   方清源抬起手在衣服上擦了一下,不在意那些小伤口:“我也一样。”   土生土长的,没人在意这个。   他绕到屋后,牵出一只小羊。   云老师突然不皮了,馋兮兮瞧着小羊。   羊她是见过的……动物园里。   是一家三口,那只羊妈妈好凶,不让摸崽。   所以,云老师仰头乖巧问方校长:“我可以摸一下吗?”   方清源点点头。   小姑娘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小羊脑袋上,指腹下,是活物的温度和触感。   它很温驯,咩咩叫。   方清源将绳子交到她手上,“拿好,牵着走就行。”   云潆有点不敢。   “我给你牵过去。”方校长很好商量。   可绳子却被拿走了,女孩小心翼翼拴在手里,拍拍她的粉色书包:“我有准备胡萝卜,下课犒劳它。”   云潆牵着小羊走出去,一开始还好好的,忽然停住脚,不知道和小羊嘀咕什么。   彤妹倒回来帮忙,还没走到近前,就见小羊顶了云潆一下。   本也没什么,可她害怕了,撒丫子跑,小羊就撒丫子追——   菠萝园里,响起女孩的嗷嗷:“你别追我啊!!!啊啊啊彤彤救我!!!呜呜呜它为啥子追我嘛!!!方清源!方清源!!”   她小小一团,跑得磕磕绊绊,快哭出来的样子。   方清源快跑几步拉住了牵绳,小羊鼻孔里出气。   “你——”他扬声,却顿住。   女孩并没发现危险解除,拔腿狂奔的背影实在太过可爱。   他的帽子掉在地上,一双深邃的眉眼暴露在太阳下,是在笑,眼梢眉尾唇角,全都向上弯弯,笑得很开心。   不远处,孩子们也在笑,彤妹也在笑。   后知后觉的云老师又羞又愤,上气不接下气指着方校长:“不许笑!”   她扬起的发尾被太阳包裹一层金色,一双眼像是火把节上的火焰,夺目耀眼。   男人很快敛住笑,压下目光,低头拍拍羊头。小羊亲昵地蹭他手心,像个孩子,也像撒娇的女士,他神情温柔地一下一下给顺毛。   这一幕,在云潆眼里,像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古典优雅。   谁在乎这是不是一颗菠萝都没有的菠萝园呢!   彤妹蓦地拉住云潆的手,眼眶发红。   云潆忽然领悟了什么。   她回握住了彤妹的手。   哼哼唧唧:彤彤呐,方校长笑起来还蛮好看的嘞……   “老校长过世后他就没笑过了。阿源想他。”   这样的父子之情,云潆很难体会,却万般羡慕。   彤妹捏了捏小姑娘的手,真心道:“云云啊,你来了真好。”   ...   这节课,云云老师向孩子们展示了她的另外一套装备。   又是变魔术似的翻开小书包,孩子们已经很知道云云老师的书包是个神仙口袋了。   回去的时候,方清源蹲在地里,云潆走过身边,把草帽摁在了他头上。她嘴里哼着什么曲调,听得模糊,被风吹了很远。   孩子们在她身后跟了一串,嘴里含着桃子味糖果,怀里揣着今天画好的小羊。   小羊好动,不好画哩,但云云老师说啦,只要记住小羊某个瞬间的样子就行了,以后,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也只要想起开心的时候,就行了。 第12章 奈何人生12 你的不高兴变成了漫山遍……   9月10日,教师节。   云潆这天有五节美术课。 第一节 在三年一班。   最近气温太高怕孩子们中暑,所以暂停了写生课。改为在室内,教他们一些写生要用到的技巧,下次再出去就能好好运用,一次比一次画的好。   学每件事都是这样,踏出去一步,再好好沉淀总结,下一步则会更稳更有力。   云老师琢磨着怎么用三年级崽能听懂的语言说清楚近大远小和互补色,进教室的时候没注意,站到讲台前,入眼是一讲台的花花。   带着清晨的露水。   带着初升太阳的味道。   带着大自然最美丽的颜色。   云滇市家家种花,老天赏饭吃,种什么都能大串大串开花结果,你在路上走,随处都是花香,每一座小院每一个朝南的阳台都是一个缤纷的小花园。   孩子们的花,有大有小,有野花也有家花,一支支,一束束,用杂草或皮筋扎起来,堆得很高。   台下,娃娃们叽叽喳喳:“云老师,祝您节日快乐!”   这是一种毫无保留的喜欢,孩子们眼中的赤诚叫人心热。云潆小心翼翼将那些花整理好,一个讲台,她的教案没地方放,干脆没翻开,随手放在地上。这一天,她站在满是鲜花的讲台,像是站在了什么至高荣誉的领奖台。   但她心中仍有愧,相比于孩子们的回馈,她自认没为孩子们做多少。   “谢谢大家。”云老师扬起笑,作为回礼,每人分了一颗桃子糖。   等上午的课全部结束时,云老师捧了满怀的花花,身边还跟着两个帮忙捧花的花童,这才算把东西全挪到了办公室。   英卓和拉玛笑嘻嘻地牵着手离开,又是那样躲在门口叽叽喳喳:“云云老师喜欢呢!”   “云云老师最喜欢什么颜色噶?”   “咯是粉红色?她呢太阳伞就是粉红色!”   “恩呢,书包也是!”   之后进来的每一位老师也都是满怀的花花,李明甚至还收到了六年级一个孩子从家里拎来的腊肉。   一时间,办公室成为了花的海洋。   彤妹找了几个大红桶,花花们全都泡在桶里,与走廊上老方校长留下来的几盆绿植相映成趣。   中午食堂加餐,阿金把那块腊肉切了炒饵丝,方清源趁孩子们在吃饭,往那个孩子书包里塞了五十块钱。   云潆脸上的红一直没褪,开始脱皮。她就顶着两坨红蛋蛋去食堂吃饭,心情很美丽,倒是彤妹心疼极了:“崽,现在怎么办哦!比豆腐还嫩。”   小姑娘满不在乎,抱着一个小不锈钢盆,里面是正宗到不能再正宗的腊肉炒饵丝,加多多的辣子和香菜,呼噜呼噜吃的圆滚滚,拉着小姐妹撒娇:“彤彤,我请你吃冰棍吧,好热哦!”   学校门口小卖铺的冰柜里有很多云潆似曾相识却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的雪糕品牌,什么濛牛、尹力、冰果场,她都吃过两回了,挺好,没拉肚子,从此一到中午就记挂着要去消消暑。   “我已经买啦,在冰柜里。”彤妹笑起来,揉揉云潆的头。   云姑娘就很美滋滋,贴贴她彤彤,哼哼唧唧:“晚上一起敷面膜噢!”   坐在他们背后的方校长回头看看那没脊梁骨似的小姑娘,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能撒娇的。   他和站在打菜窗口的厨子一对眼,阿金脱了围裙,在厨房找了把趁手的东西,用报纸裹好,方清源拍了下彤妹的肩膀,彤妹收起笑,哄姑娘:“云云啊,我有点事出去一下,你自己去拿,走了哦。”   可姑娘的小爪子没扒拉开,反而很机灵地揪住了方清源的衣角。   云潆仰着脑袋看这两人,揪着眉心:“你们去哪?”   去哪要三个一起出动?   彤彤不是最讨厌阿金了吗?   拉玛和英卓咬着勺子好奇地看过来,一副老师们可能有麻烦,我们来帮忙的样子。   方清源轻轻吁了口气,吩咐彤妹:“带走。”   于是,云潆被彤妹拎起来,拎着走了。   车,开在一条熟悉的小路上,上一次,云潆怀里趴着无措的拉玛。   这一次,她半点猜不到即将会发生什么。   ...   车直接停在了村尾的一间破房子前,阿金是中途跳下车的,等云潆蹦跶着从那辆底盘有点高的五菱神车上下来,一抬头,就看见沉默阿金肃杀着脸,拖着一滩烂泥似的人状物,直接拖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的味道很不好闻,但云潆无暇顾及,她看清了阿金在做什么——   他拆开报纸,露出一把闪亮亮的镰刀,刀头很长,一个弯钩的形状。   云潆无措地看方清源,最起码,她觉得方清源一定会是最冷静最稳妥的,但那一瞬,她又知道不可能了。   来的路上,是方清源开车。   只见他朝阿金和彤妹点点头。   彤妹不知什么时候换上的裤装,她的裤子好漂亮,黑色的、从膝盖开始有团团簇簇的索玛花,她提了提裤子,蹲下来,说我是拉玛的老师。   那个赖汉,   那个企图猥亵拉玛、企图买卖幼女的赖汉,在地上颤了颤。   然后,他的目光穿过肮脏的头发,看向云潆。   朝她露出黄牙,笑。   几乎是一样的情况。   就在云潆要冲上去时方清源更快地拦住了,拉着腰把人往后提,稳稳落在地上,挡住她,小山一样的身高,海一样宽阔的肩膀,刚毅的背脊,挡住了云潆。   他朝阿金看,虽未说话,但两人的默契像是□□的电波,阿金手里的镰刀挥舞而下。   哐!   砍在赖汉两腿之间。   顿时,一股尿骚味漫了出来。   “出去等。”方清源对身后的姑娘说。   他此刻的气势太盛,叫云潆半句废话没有,哒哒哒跑到外头,扒拉着窗户——   她那么好的彤彤变得很凶,假小子似的恐吓:“再有下次你这玩意就没了,不信你试试。”   那么安安静静会做一手好菜的食堂厨子配合着再剁了一刀,这一下划破了赖汉的裤子。   终于,赖汉惊恐的尖叫响破天际。   而云潆,趴在那儿,咯咯笑了起来。   这些人……   欧呦~不得了嘞~   她的目光,最后定在了方清源的后背。   从头到尾,他就站在那里,一个字没说,但就是能叫人看出来,是他的主意。   这还是我们方校长嘛?   “走。”方大佬发话。   彤妹和阿金齐齐收敛气势,往外走。   一秒都没耽误,坐上车,经过拉玛家时,方清源停下车,深深看了眼篱笆内的三个小女孩和听到动静站在路边的拉玛父母。   “拉玛直到毕业都住校,我们申请了保护令。你家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到了年纪我都要看到来上学——”   后排,云潆拉开窗户吼:“不然找媒体曝光你们!当人爹妈前先学会做人吧!活的跟畜生有什么区别!什么年代了还指望儿子给你传宗接代呢!是,红尖镇百年就出了一个方清源,但只要有他在,这里的孩子都有学上,都有希望!你们懂什么,晦气!”   小姑娘吼完,仿佛嫌多看一秒都辣眼睛,啪地关上窗。   很爽,心口噗噗跳,有小鸽子一样,转头拉着她彤彤的手。   彤妹:“么么,阿源说你不怕我还担心呢。”   云潆笑眯眯:“你们以前都这样啊?”   彤妹看了看方清源。   云潆就趴到前头去了,等着方大佬说话。   “坐好。”大佬沉声道。   小姑娘翘着嘴巴,乖乖坐好,系上安全带。   阿金低头看报纸上的豆腐块。   方清源小心避开泥坑,驶出了这个村落。   后排,两个姑娘嘀嘀咕咕——   彤妹:“不是呢,阿源很久没这样了。”   云潆:“那他什么时候这样?”   彤妹:“他大三暑假回来,也有一次……”   云潆扭头看了看正好能框住方清源眉眼的后视镜,大三……现在他三十多岁了,见过了太多太多。从一开始的冲动到多年后四平八稳地带着孩子指认、报警,再看着孩子父母放弃追究责任,用一个孩子的童年换成一块地,一间屋子,一头牛。   这期间,是怎样的磨砺,多少的无奈,如何的难言。   小姑娘更小小声:“他看起来一点不像会出坏主意的人。”   彤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阿源小时候很淘气呢,后来没有妈妈了,就懂事了,没妈的孩子是颗草呢云云。”   云潆听完,脚趾在鞋子里动了动,垂下眼,也安静了。   许久,她又抬头看向他,正好与他觉得太过安静回看过来的目光撞在一起。神奇的是,他的眼中没有麻木,没有失望,相反,与第一次见他时相比,似乎更多了一些东西,只是此时的云潆并不能全部看懂。   但她感觉到了,父子两代人传承的那种信念。   在这个浮躁的年代,如何珍贵。   除了红尖镇的人,云滇市以外,谁还知道在这个边陲小镇还有这样无私的存在?   所以说,不论陷入怎样的黑暗,都应该相信,在某个地方,会有光。   这一刻,云潆觉得自己的灵魂得以洗刷和沉淀。   ...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上了下午的第一节 课,云云老师又收获了一讲台的小花花。   等上完所有课出来,美滋滋捻着满手的粉笔灰,想去食堂翻根冰棍解救一下冒烟的嗓子,发现了蹲在小菜地里的方校长。   前几次还看他戴草帽的,现在又不肯了,后颈被下午四点多的太阳晒的发红,侍弄着他的小菜地。   阿金站在屋檐下静静看着他。   云潆在这两人间来来回回看了一会儿,忽然悟了。   方清源是故意的。   他在生气,生闷气,所以不戴帽子,所以故意晒太阳。   啊!   上次,阿木走了以后他补操场,也是不肯遮伞呢!原来是在生气啊!   相比之下……把他的笔弄坏那次,他好像真是很克制了呢。   云潆一步步蹭过去,站他身边,看他徒手挖开一个小土坑,往里面埋用掌心碾成两半的香菜籽。   云潆看阿金,阿金摊开手。   小姑娘哒哒哒跑了,学校门口的这条街上,满簇繁花,她讨巧,问小卖铺老板买一盆绣球,人家不肯要钱,她说:“你收下,我送人的!”   老板笑眯眯:“云老师,下次请你吃冰棍哦!”   滚烫的太阳,滚烫的地板,滚烫的空气。   云潆抱着这盆花哒哒哒又回来,蹲在了方清源身边。   方清源停下来,看着她。看着这姑娘脸颊上的晒伤。   她躲躲闪闪的:“很快就好啦。”   小姑娘乖兮兮的喊他方校长,说:“以后你每次生气我就种一朵花,你的不高兴就变成了漫山遍野的发发,多浪漫啊!这样一来,生气也变成了很好的事呢!”   脸红红的小姑娘,满头汗,却在笑,软乎乎地哄人,嗓子是哑的。   方清源听了,居然就气顺了,心口那被堵着的一团徒然轻松起来。   他拿走那盆绣球看了眼,低声道:“要驱虫了,盆太小。”   云潆有点不好意思,买礼物送人,送了个残次品。   可她觉得这盆粉色最好看了。   方清源根本没这么多小心思,实事求是,手指拨了拨花球,想到什么,低头问她:“这个剪下来给你插水瓶?”   云潆以前每周订鲜花,也有从昆弥市场运过去的稀有货,觉得花花好看,漂亮,和她一样娇气,败了就再换一束——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突然有人跟你说这盆花给你鲜切,养水里,能养好久,你要不要?   她就突然有了一种小时候幼儿园的漂亮老师哄她吃奶油小方的感觉。   这个小姑娘,变得更柔软了一些,软趴趴一滩,可以随意捏成任何形状似的,哒哒哒跟着方清源,没有更乖的了,连声问:“真的吗?你还懂养花啊?我是出了名的发发杀手啊!交给我可以吗?这么漂亮,放我办公桌上最好了!”   方清源低头看看手里的花,也不知道这姑娘为什么这么高兴。   他好脾气地一一应着:“你先养,有问题找我。”   “你还生气吗?”云潆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没生气。”   说完,去给这姑娘找水瓶。   走出去一半回头看,看她美滋滋蹲在那盆绣球跟前,轻轻碰了碰花叶,又怕碰坏了,老老实实蜷起爪子,朝着花露出好看的笑脸。   方清源定了定,多看了一会儿。   意外发现这个女孩很成熟,会笑,会把不好的事压在心里,会顾及别人的心情。   其实不像看起来那么无所谓。 第13章 奈何人间13 云老师从花花里探出小脑……   方清源说在这里,读书不是一件必须去做的事,但云潆发现,还是有特别支持孩子念书的家长。   她最后一堂课在四年级,放学了,正好把孩子们送出校门。方清源早已站在那里,只要他没去教育局没去试验田没去……他就总是站在校门口,把孩子们一波波送出去。   第二天一早,仍旧站在那里,迎来一波波娃娃们。   “云老师。”他朝她招招手,“来,介绍你认识一下。”   而云潆手里的一个男孩叫了声爸,快跑到了方清源身边的那个男人跟前。   那个人,失去了双腿,比正常人矮了一截,残肢上裹着厚厚的棉布,直接这么“站”在地上,腋下撑着特制的拐杖。   与这里的人一样,也有一张过于衰老的脸。   但却很精神。   笑得很从容。   骄傲地瞧着快要比他高的儿子。   这个孩子叫海莱,云潆印象深刻,因为他画画特别好,上次画小羊,全校只有他一个人抓准了羊羔的姿态,笔法虽稚嫩,却活灵活现,与那些技巧成熟的大家相比,别有一番风格。   他有一双洞察世间的双眼。   “木哥,这是新来的美术老师。”方清源介绍到。   云潆仰头看他,觉得他对海莱爸爸很不一样。   她朝海莱爸爸得体笑着,夸海莱有天赋,画画特别好。海莱却似乎不想叫她夸,躲闪着,怯怯瞧着爸爸。   云潆停住,不解。   海莱爸爸却很爽朗,牵着儿子的手:“是吗?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嘞!云老师,我们海莱画啥子哟?”   “爸……”   方清源抬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怕什么,不是坏事。”   海莱爸爸哈哈笑:“是要你好好学习嘛,但是德智体美劳嘛!你画画好爸爸高兴嘞!我们海莱,学习可吃苦嘞!像我!”   “是。”方清源点点头,“我看他在看六年级的课本?要是觉得有把握我可以试试申请跳级。”   海莱爸爸忙摆摆手:“我在家瞎教呢,不作数,口语还是不太行,这孩子不肯开口说。”   这就有点超出了红尖镇希望小学的一般性谈话内容了。   云潆踮踮脚,看着方清源,和海莱爸爸聊完,他明显的心情好,在学校门口站了很久,一直看着海莱掺着爸爸走了很远才收回目光。   “海莱爸爸以前也是这里的老师。”他对身边的女孩说,“考出去,又回来,回来教书,一个人教全部科目,那时候学校是包班制,他什么都懂,我也是他的学生。”   后来……   不消说,云潆也懂。   “他现在种地,想把海莱供出去。”   “像你一样,对不对?”云潆问。   “……恩。”   云潆望着远处的火烧云,所以,方清源就是立在红尖镇所有人面前的一面旗,这话绝对没错。   “我好喜欢这里。”她伸手抓,仿佛能抓到。   “不觉得苦?”   云潆摇摇头。   彤妹,   方清源,   海莱的爸爸。   那些空谈的梦想在这里,有具体的形状。   所以她喜欢这里。   “我看阅览室都不能用了,我课少,以后我来打理吧!”云潆收回手,看着方清源。   他也在静静看她。   在这批老师来之前,学校的音乐室和阅览室没有开放过。   音乐室里印了“中国福利彩票”字样的乐器落了厚厚一层灰,阅览室里的书全朽了。   没有老师会弹钢琴,没有老师顾得上阅览室。   这里不比外面,老师们都觉得课外书少读一点也是可以的,时间挤出来多学两道题,升学的几率就更多了一点。   两年前赖老师来了,唯有她一直坚持扩展课外知识。   后来吴海来了,学校里有了琴声。   现在,马上要有一个新阅览室了。   红彤彤的云朵下,云潆看的很清楚,方清源又在笑。   “好,辛苦你。”他想了想,开始安排,“书要换新的,我去——”   “不用你!”小姑娘得意地翘起鼻尖,“我来安排!你到时候过来帮忙就行!”   办公室门口,彤妹在喊:“云云,吃馒馒咯!”   云潆躲着方清源的眼睛,快快跑开:“哎呀饿了!今天食堂次什么呀!”   他的眼神有太多期待,正因为这样,让人不落忍,让人心疼。   想把因为这点事就开心成这样的男人搂在怀里,呼噜呼噜毛,哦哦啊啊地哄一哄,喂他一块奶油小方。   ...   彤妹听说云潆要接管阅览室,开心极了,捧着小姑娘的脸蛋蛋哦哟哦哟地揉了揉,她手劲大,一不小心揉红了,悻悻去看一旁的方校长……   云潆什么都不知道,捧着她的小不锈钢饭盆,踮着脚看中午吃什么,发现居然有粉蒸肉,眼睛亮亮地看向方清源,未言先笑:“你们这里也有这道菜啊?我以前在四川吃过,嗲嘞!”   “云贵川是一家。”彤妹赶紧把这姑娘被她揉乱的刘海巴拉巴拉,喊厨子给云潆多来点。   小姑娘摆摆手:“我一点点就够啦,留给娃娃们。”   说得彤妹又想过去把她揉吧揉吧。   一直跟着的方校长提前压住了彤妹的手,淡淡一睇,宇宙直女彤老师非常真诚地跟他说:“阿源,你不知道,云云的脸太好摸了,有瘾。”   然后在方校长继续淡淡的目光下,不敢说话了,捧着自己的盆子,发现米饭下藏了好多肉。   云老师找了个四人位坐下,拍拍桌子:“方校长,这里!”   方清源坐她对面,看她美滋滋吃一口,然后开始噼里啪啦打电话,很忙,又很礼貌地掩着嘴,脸颊鼓囊囊的,还要嗷嗷感叹粉蒸肉有多好吃。   黄贝贝接到讨债鬼电话说要一个图书室的书时正在出差的路上,去采访国家运载火箭技术院的一位年轻工程师,三十出头的国家项目掌舵人,资历相当漂亮,将作为她新节目《而立》的第一期播出。   这次筹划的新节目主要采访对象是各个行业内年轻的新血液,5G芯片、核能发电、高原的路、通天的隧道、宇宙的探索、海底的电缆、西北的集电箱、两万标准箱的超级集装箱船、世界上最大的盾构机,这些成就的背后是许多坚贞无名、满腹学识的年轻人。   他们是国家的未来。   这种访谈不好做,牵扯到的都是保密级单位,黄总托了很多关系打通了很多关节,让不少业内大佬给她做背书,新节目才得以拉到投资,开始制作。   这通电话打来,正好,给云老师报备一下:“第三集 ,5G芯片,阿拉格局放大,对事不对人,科云确实是龙头老大,又给拍,这我拒绝不了,投资方会杀人。桃子,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回来我怎么赔罪都行,不要拉黑我好不好?”   方清源就看见原本美滋滋吃肉的小姑娘忽然耷拉脑袋,嗯了声。   电话那头,高铁信号断断续续,黄总说:“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寄过去,谢谢这话你别说我也不说,圣诞节给你买限量眼影,乖。”   挂了电话,云潆缓了好一会儿,又开始美滋滋吃饭,只是脑袋一直低着,刘海遮住了心事。   吃完,油花花的嘴唇裂开朝一直担心她的方校长笑:“快递会送到镇上吗?你有空的话帮我拉回来好不好?”   方清源点点头。   ...   在书到来之前,学校的老师们一齐在放学后打扫了阅览室,用扫帚刮掉屋顶的蜘蛛网,擦干净每一格书架,从空的教室搬来桌椅,方清源修好了屋里的灯,并且多加了一排阅读灯。   云潆用电脑做了个表格,准备给这批书入库归档。   然后就到了那天,街上的快递点老板骑着摩托车来学校找校长:“方校长,你呢书来咧!么么,你快克瞧瞧吧!”   方清源把车从仓库倒出来,云潆跳上车。   一到快递点就傻眼了。   他们这里,别的快递没有,只有一个中国邮政,绿油油的邮政车敞着库门,司机正在和站点的工人接力,把一个个死沉的箱子抬下来,见到方清源,似乎认识,笑着打招呼,说路上遇到塌方,路不好走,差点从山上翻下克,但我想不行噶,一车呢书哈,娃娃们呢书,死了也要送上来。   方清源不知什么时候备的烟,塞给他。   然后卷起袖子帮忙,一旁,跟着来的小姑娘一脸茫然,她也就是开口朝黄老板要点书,黄老板这是给她搬了个仓库啊!   学校的小车车被塞得满满,来去倒腾了好几次才算全部运走。   校门大大地敞开,下课的孩子们挤在走廊上,好奇地看着老师们把一个个大纸箱搬进了他们从没进去过的阅览室。   彤妹捧着书,感慨:“么么,这么多啊!”   云潆蹲在一个小箱子前,拆出了一堆“小喇叭”。   这东西是城里老师的标配,腰上挂一个,小话筒架在耳朵上,上课能轻松很多,但她看别的老师都没用,她也不好意思先用,怕人觉得她娇气。   可现在,黄总给配齐了啊,每个老师都有呢!   云潆觉得限量版眼影也就那样,手里的“小喇叭”和这一屋子的书是今年收到最好的礼物。   李老师:“哦哟!还有这宝贝!”   吴海:“我的嗓子有救了!”   刘恒:“云老师!!!!太够意思了!”   赖老师把电池装进去,喂喂两声,笑了。   云潆把最后一个塞给方清源,无意间看他在桃上跟店家说要取消订单——   他也买了一堆小喇叭,万幸物流刚到云滇市,现在返回路还算好走。   他看着她,摇摇头,不让她张扬,她点点头,嘴巴拉上拉链。   ...   红尖镇希望小学的阅览室就这样建立起来了,满室书香,云老师做了归档贴了标签,还给每个孩子发了阅读卡,卡片做的很周详,能记录阅读时间和次数,这样一年到头,可以算出孩子们读了多少书。   阅览室在中午和放学后开放,午休时间不想睡觉的孩子们可以到阅览室看书,家远的孩子也可以把书借走。   这工程量有点大,于是代课再也轮不着云老师,她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方校长从自己屋里翻出来的土陶罐,泥土的颜色,简单的造型,纯手工烧制,和云老师高考集训时画到吐的罐子简直一模一样,那时候真是看到就要哭,现在喜欢得不得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面插两支开的正盛的绣球花,每天的心情也跟着灿烂起来。   方清源将一摞关于各民族起源和历史的书搬到她桌上,麻烦入个库。   云老师从花花里探出小脑袋,人比花娇。   这些书不好找,云潆甚至翻到了一本写满彝文的本子,也不知道方清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集的。   她问他:“娃娃们会看吗?”   与设计精美的图画书和有趣的故事书相比,这个实在枯涩,对小学生来说不太有吸引力。   他却说:“会,不多,但是会有。”   于是云老师将这批书摆在了书架C位。   她总在午饭后溜达到阅览室开门,看娃娃们冲进来,排队登记书,本来看着挺大的空间登时被填满,炙热的太阳、骤降的大雨,红尖镇的八月,雨落雨歇,太阳很快烤干雨水,屋外的一切已经干扰不到阅览室的孩子们。   他们有的独自一隅,有的几人凑在一块,文字的力量几千年来代代相传。   真的有人会翻开写满彝文的本子,看不懂就去找校长,围在方校长的房间里,乖乖听讲,午休要结束时再小心地送回来。   云潆每天整理这些书,发现书本相比起翻开的频率,干净得不像话,甚至连折痕都很少,没有人乱涂乱画,没有人借了不还,尽管根本没有人叮嘱过他们这些。 第14章 奈何人生14 云云的葱   前一天下了一场大雨,第二天凉快一些,云云老师又拉着一班人出去上写生课了,六年级的崽趴在木窗边,眼巴巴,眼巴巴,眼巴巴看着讲台上的方校长。   方校长旋开保温杯抿了一口水,望着领头的小姑娘挥着她的小红旗。   “下次考试超过六十分就让你们去。”   六年级的崽收回目光,觉得简直是个天文数字。   放学后,云老师上了几天室内课开始慢慢恢复的脸颊一朝回到解放前。   彤妹给她买了条冰棍敷脸上,云老师今天胃口不好,恹恹趴在办公室里,呆呆看着她的绣球花。   手机里,是单贝贝说:“桃桃,其实阳阳一开始就拒绝了那个芯片的采访,科云的人直接找的她,大门敞开让她拍,她将会成为全世界第一个拍到科云内部的媒体人,但她没有,这个我希望你知道。   她那个节目不容易,为了这事瘦了十斤,她不让我告诉你,怕你担心。   她说想做点有意义的事,让现在的年轻人看看在同样的年纪,那些默默无闻的人有多伟大。   我要是够逼格我就上了。   现在变成这样是她的投资人一定要拍科云,广电局明年有个硬性指标,阳阳的这个节目是带着任务的,不是她说不拍就不拍的。   她出差回来找我喝酒,在酒吧哭成狗,说对不起你。   我害怕,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千万别散了呀。”   云潆半边脸被冻得够呛,在桌子上扭了一下,换到另外一边。窗台上,一双手捧着一盆绿植轻轻放下,艳阳被遮去一半,室内显得阴凉了些许。   小姑娘定定盯着那片绿叶,闭了闭眼。   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悄摸摸在看她,从来都是小太阳一样的存在,怎么突然阴天了?   只见阴天的小太阳站起来,额头贴着冰棍,哒哒哒上楼了。   彤妹买了芒果拌辣椒上楼哄崽,云潆抱着她的小灰象就吃了一块,可把彤妹愁坏了,身边没个人捧着脸嗷嗷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她吃什么也都不香了。   “云云,敷面膜噶?”彤老师翻出来不记得多久前买的面膜。   这倒是把床上的崽喊起来了,对着镜子照照自己又开始脱皮的红蛋蛋,翻过彤老师的面膜看看,哼哼唧唧:“过期惹。”   钢铁直女彤老师:“哎呀不要紧,我——”   云潆唰一下,把整盒扔掉,翻出箱子里的新面膜,哼哼唧唧:“不可以的,要烂脸的,用这个吧,这个好美白的,信我,在这方面我是专业的。这个不是品牌送的,这是我自己花钱的,你放心用。”   彤老师目前也不太敢惹低气压的云云老师,拆了面膜敷脸上,好奇地看着一脸黑面膜的自己,感慨:“么么,还挺滋润。”   一旁往自己脸上糊了厚厚一层晒后修复的云潆点点头,她以前上镜前都要来一片,效果很棒。   “你喝水吗?”   彤老师立马站起来:“我去!”   “我想出去走走。”   彤老师立马坐下了:“好好好,你去,慢慢走哦,不要摔倒哦。”   云潆被她逗得淡淡一笑,笑意一秒就收了。   ...   食堂里,阿金把一碗红葱头递给方清源。   刚坐下来歇了没一会儿的方校长又任劳任怨地按照大厨的指示去小菜园种葱。   顶着一脸果冻似的女孩哒哒哒抱着水壶来打水,脚踝的颜色在这暮色里白得触目惊心,她拿的是彤妹的旧水壶,阿金一看就拎走了,云潆安安静静站在门口,被蚊子叮了也不动。身上的小飞侠被风轻轻吹起,衣摆荡了荡。   “云潆。”方清源抬起头朝她招手。   她抬脚走过去,蹲在他身边。   不说话,就默默看着方校长把掰好的葱头埋进土里,再轻轻盖上土。   “试试?”他递给她一颗小葱头。   外衣粉红粉红的,屁股尖尖的,比刚刚他埋的那个好看。   她两手刨开泥土,学着他的样子把葱头埋进去,不确定对不对,扭头看他。   “挺好。”方老师表扬。   天彻底黑了,最后一丝橘黄色如一缕烟,飘走了。   阿金拉亮了菜园的灯。   一黯一明,方清源看着云潆在一秒的黑暗后眼里渐渐有了开心。   她站起来,两条白生生的小腿挨着他的,哒哒哒回去,一会儿后又哒哒哒过来,抬不起后脚跟,楼上楼下都能辨出她的脚步声。   秀气的脚趾夹着拖鞋,大拇指指缝那儿嵌着一只皇冠,指甲剪的很干净,甲床粉嘟嘟的。   就这么挨着方清源的鞋子。   怀里揣着一块牌牌,亮出来还自己配音:“呛呛!”   往土里一插,方清源这才看清,上面用口红急急忙忙写了几个字:云云的葱。   他弯起嘴角,递给她一把勺,云潆给她的葱浇水,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方清源接过阿金递来的水壶,没让她碰:“走着,我帮你拎过去。”   到了楼下交给她。   云潆伸手接,他手没放,问:“后天你是不是要去县里听课?”   “恩。”   “我送你。”   ...   县里的小学也有支教老师,开一堂公开课。云潆这批老师都要去学习交流。   彤妹连连点头:“路不好走呢,阿源送你最放心,不着急回来,县里好玩的多,让他带你逛逛。”   看看云潆今天的打扮,又连连点头:“好看好看,我们云云这样真好看!”   小姑娘像只骄傲的小孔雀:“不能给我们学校丢脸嘛!”   又有点拿不准:“彤彤,我这裙子合适吗?长度够不够?”   彤妹看着精心化了妆,刷了睫毛,但是看起来又像没化妆的云潆,问她:“你是不是故意不在学校穿裙子啊?”   从她来到今天之前,就没见过。   云潆老实点点头。   方清源把车子开出来,刚洗过,很干净,提前等在楼下。手搭在窗沿,听见二楼彤妹笑着说云潆:“憨包!”   一会儿后,蹦蹦跳跳下来了个姑娘。   太阳照在她身上,泛出柔软的光泽。   像玉。   暖,润。   他不动声色扫过女孩的裙摆,白色的连衣裙,掐腰一条带子绕在后腰系成蝴蝶结,简简单单没有一丝印花,脚上一双白鞋。   “方校长!”女孩在车门边喊他,压着裙摆坐上车,细细地整理了一下,生怕坐出褶子来。   方清源发现她提了个藤编手提包,提手缠一圈丝巾,包上挂着小象玩偶。   这是很不一样的云老师。   “我们走吧。”   “好。”   云滇市的夏天就是雨季,一路上好几处塌方,云潆看着路况,难怪方清源要送她。   刚洗的车,又脏了。   一拐上大路渐渐热闹起来,人多车也多,县小学的学生数量是红尖镇的好几倍,学校也大不少,云潆下车后绕到他这边,问:“你会等我吗?”   方清源点点头:“我去办点事,下午还是在这里等我。”   小姑娘乖乖点头,理理裙摆转身进去了。   她走的这一路,不断有人看,也有人坐在车里,一直看她拐弯了才收回目光。   剩下的时间干嘛呢?   方校长修长的指节曲起敲敲方向盘,一下没了主意。   ...   一堂公开课,中午在食堂吃饭,下午还有个交流会。   云潆看着流程表,和一旁培训时认识的女孩嘀咕:“咱俩一起昂!别人我不认识!”   那女孩是个社恐,来支教就是为了锻炼,赶紧拉住了云潆的手:“对对对,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下午有人接你没有?我出来前校长交代了,不许乱跑,容易出事。”   “我们校长倒是没有交代……你怎么来的?”   “小巴车,司机我们校长熟人。”   “哦,我们校长送我来嘞!”云老师美滋滋的,“他正好过来办事。”   可把那个女孩羡慕坏了:“你们学校还有车啊?”   “恩呢!五菱神车!过弯漂移!”   等人到齐,课就开始了,上课的是个男老师,很年轻,个子高高皮肤白白,说话的时候很斯文,提问的问题应该都是提前准备好,学生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回答的。   云潆本来挺有兴趣,听了一半开始打哈欠。   眼泪水都出来了。   差点糊了她素颜妆非常难搞的隐形眼线。   什么呀!   不就是照书背课本嘛!老一套!这还搞公开课?   这要是在我们学校,我们方校长还嫌不够丢人的!   这老师粉笔画也画的不是很好,一个圈磕磕绊绊粉笔头断了三次,画成了个尖角椭圆。   云潆彻底开始走神,她身边的女生倒是笔记做了两大页。   好不容易下课,女孩子手拉手去卫生间,站在门口就被一阵臭味熏到了。   带他们的学校领导特别介绍,这是刚修的厕所,花了十几万,一切为了娃娃。   ……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旱厕,没有抽水马桶那种。   云潆下不去脚。   那个社恐女孩已经习以为常:“我们学校的更恐怖,你千万不要来。”   说完进去了。   云潆忍住,后退几步。   然后大家一起去食堂。   听孩子们说今天伙食特别好,一人一个蛋。   云潆拿到的餐盘里没有肉,煎鸡蛋就是肉,一大勺辣椒酱,还有一点煮的过烂的青菜和一坨米饭。   一份六元。   今天上课的男老师揣着几包榨菜过来坐下,笑着打招呼,目光一直停在云潆身上,社恐女孩在桌下踢了踢云潆鞋子。   男老师:“来来来,配榨菜。”   云潆没碰,把盘子里的饭菜咽下,默默听对面的男老师吹嘘自己有多厉害拿过多少奖,这次支教回去能怎么怎么样。   社恐女孩偷偷翻了个白眼。   云潆倒是笑着攀谈起来,说要拜读大作,那个老师很得意地翻出手机里的作品照片给她看,还想交换微信。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那几张画谦虚一点说,就是艺考吊车尾水平,不谦虚一点,云潆闭着眼睛都画的比他好。   “不错吧?”男老师习惯地聊聊头发,艺术生特有的小分头,很潇洒,能迷倒不少女孩,但不巧,云姑娘最讨厌这种奶油小生!   她也不想多言,装傻没给微信,站起来说要喝口水。   她带了保温杯,男老师赶紧献殷勤,要帮她烧水,食堂里没有消毒柜没有冰箱没有热水,云潆跟着他去办公室,看他从橱子里拎出一桶矿泉水倒在烧水壶里。   水壶底一层厚厚的水垢。   “这里的孩子怎么喝水?”她问。   男老师理所当然地指指厕所旁的水窖:“喏,那个就是。”   云潆跑过去一看,紧紧挨着厕所,有几个孩子正在打水,打上来的水是浑的,直接就喝。   “哎——”她来不及阻止,孩子们看着她,一脸懵懂。   云潆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直接大步向前走,杯子也不要了。   她想去找方清源,想跟他说说话。   男老师站在办公室门口:“欸欸——”   云潆没回头,边走边在给彤妹发消息,问她方清源手机号,问自己先回去行不行,问怎么雇车。   彤妹直接飚电话来:“你可千万别雇车,你不认识的人别说话!等阿源接你,电话是xxxxxxx——”   云潆一遍就记住了,乖乖应着会等校长来接,不乱跑,跨出校门,一抬头,看见了停在路边的五菱神车。   车里没人,她扒拉着车门,身后熟悉的声音问:“结束了?” 第15章 奈何人生15 你到底哪时候耍朋友?……   云潆猛地回头,看见方清源手里攥着一瓶矿泉水,低头瞧着她。   她心里很难受,盯着他的水。   “我再给你买一瓶,这个我喝过了。”   他想了想,不放心,指指校门口的小卖铺:“一起去?你喝哪个?”   云潆要了个最便宜的水,拧不开瓶盖,安安静静递给校长,方清源常年身边只有个女壮士,差点都忘了,忙把瓶盖拧开递回去。   云潆咕嘟咕嘟灌了半瓶,刚才的饭菜可把她咸坏了。   方清源看她不对劲,又问了一遍:“结束了?”   云潆搓了搓脚尖:“我不想待在这,咱们走,行不行?”   方清源就不问了,车开出去,半晌,听身边的姑娘问:“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啊?”   方校长:“……”   “你今天是特地送我吧?”   方校长:“……”   “我要是不出来你就一直等啊?”   方校长:“……”   之后云潆又安静了。   她攥着瓶子,看车窗掠过的风景,想起她温馨的宿舍、好吃的食堂、有肉的饭菜、干净的水、干净的厕所、新刷的教室、窗明几净的阅览室、校长补了又补的操场、下雨天送孩子们回家的车……   忽然转头,看看认真开车的人。   他简陋的房间、穿了很多年的衣裳、父亲的钢笔、默默搁在书架上的彝文书、老师们的迎新会、她桌上的花、办公室门口走廊上的绿植、他的小菜园、他的菠萝基地、他等着接她的样子……   云潆的眼眶蓦地红了。   她很懊恼,生气自己之前对他的看法,他不是那种偏执的人,不会把她当成另一个陈老师。   他不应该被误会。   蓦地,车里响起女孩带着鼻音耿直且骄傲的声音:“我觉得我们学校最好了!!!”   方清源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问她:“吓到了吧?”   “不是。”她摇摇头,“我就是心里难受……我把你做的一切都当做理所当然,我觉得这样很不好。”   他倒是无所谓:“也没做什么。”   被小姑娘眼睛圆圆地盯着,也不知怎么的,后颈发烫。   半晌,他说:“我是这么想的,学校再变得更好一点,就会有更多的人愿意来我们这,这对孩子们来说是好事。”   “孩子们吃的好一点,壮壮的,上课也有精神,对不对?”   他赞同地点头。   然后发现小姑娘又眼睛圆圆在看他。   她那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明明是双媚眼,却因为饱满的面部线条而显得幼态,即使方清源在开车,即使他只能用眼尾余光看她,也能感觉到那股机灵劲。   “我在单位拉了点赞助。”他只好多跟她说一些。   孩子们有肉吃有牛奶喝,是件好事。   “可是长期支教也就一两年。”云潆仍旧在看他。   日光明晃晃地洒在她的裙子上,将她的手指照得半透明。   这一路,没有停,没有红绿灯也不会堵车,所以方清源避不开她如此专注的目光。   “够了。”他沉声道,“一个支教老师用一年的时间让孩子们保持住一个好的学习习惯和心态,老师走了,孩子们也会好好学习。”   云潆豁然开朗。   这里的孩子其实都很聪明,他们需要的是一盏指路灯。   云潆觉得她可以成为这盏指路灯。   方清源……   她觉得方清源是塔台,是机场最高的建筑物,是机场的眼睛,指挥着无数飞机起飞和落下,送它们出发,迎它们回家。   终于,小姑娘转开头。   方清源默默松了口气。   可那颗小脑袋又扭回来,女孩骄矜地对他说:“我认为你是个非常棒的校长!”   她看见,方清源原本轻轻握着方向盘的手徒然攥紧,手背青筋虬结。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意的是什么。   却不愿意引他想起伤心事,画风一转,翘起嘴巴哼哼:“就是对我这个小漂亮意见很大,对伐,方、校、长。”   本来是想逗逗他,没想这人居然真的紧张了,车停在黄土路边,一副你等等,我要找你好好谈谈的架势——   这就正正对上了女孩的眼睛,小狐狸一样,一点不怕你,眨都不眨,就这么和你对看。   是含蓄的方校长败下阵,转开脸。   她继续瞅着他,噗嗤笑出声。   方清源一怔。   车里空调声音有点大,制冷也不太好,云潆嘴巴嘟嘟的:“好想喝咖啡哦!”   ...   车从新出发,彤妹打电话来:“云云,到哪啦?”   小姑娘没心没肺:“我也不知道啊!”   脑袋四处转,咦了声,好像路不对!   方校长深深觉得真不能让这姑娘一个人走,拐跑了都不知道,这都绕多远了。   “不是要喝咖啡?”他说。   看见小姑娘一下子就高兴了,捧着手机:“彤彤,我没那么快回去啦,方校长带我去喝咖啡嘿嘿嘿!”   彤妹无比放心:“就是噶,让他带你玩,不着急回来哦!”   这趟路,绕了非常远。   云潆觉得,最起码比来的时候远。   其实路上也能看见咖啡店,可方清源的车一直没停下,他们朝西走,直到云潆裙子下的两条大腿被晒得滚烫滚烫时,总算到了。   她立马跳下车,扭啊扭:我想上厕所!   方清源抬手一指,似乎很熟悉这里。小姑娘撒丫子往厕所跑,白色裙摆好看地扬起。   她的包落在车上,方清源提在手里,锁好车门。   夫妻俩经营的小店,生意很不错,看见他,老板哟了声,跟老婆说:“看看谁来了,稀客!”   方清源站在玻璃门边,时不时朝那边瞧瞧,又很礼貌地收回目光,余光出现一抹白,他立刻看过去,看云潆弯腰洗手,一脸爽快地朝他跑来,水珠打在裙子上,满不在意地,到了他跟前蹦跶一下:“走吧,我好啦!”   方清源撇开眼,为她推开门。   “哗——”云潆一进去就感叹,真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感叹,空调真特么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   老板和老板娘一愣,看着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仙女一样漂亮的女孩子,再去看这么多年身边连只母耗子都没有此刻却提着女士包的方校长。   赵医生?   赵医生不算噶!   阿源和赵医生从来不单独待在一起!   更不可能出来喝咖啡!   云潆好喜欢这里,到处是民族图腾和抱枕,藤编的座椅看着就凉丝丝的,她再去瞧瞧店里的装备,一下子就对上了老板娘带笑的眼,她也朝人笑,老板娘夸她:“你好漂亮啊妹妹。”   云潆立刻就决定要在这家店办个VIP!   “喝什么?”方清源问她。   她本来想喝冰多多的冷萃,发现这里有很多没见过的口味,纠结起来。   文着花臂的老板饱含深意地朝方清源飞了个眼,方校长不予回应,包递给云潆,出去接研究所的电话。   老板娘叫阿诗,出主意:“要不要尝尝我们自创的桃子气泡咖啡?”   准准戳在某桃子点上。   立马点头:“要!”   问:“你们用什么豆?”   阿诗说:“小种咖啡豆,我们这里土生土长的。”   老板手脚麻利地做好一杯,云潆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很有架势地先闻闻,再看看,最后尝一口——   女孩捧着杯子快乐极了:“好好喝!!真的超级好喝!!!”   没有什么比大夏天吹着空调喝到一杯沁沁凉对胃口的咖啡更爽的事情了!   阿诗说:“这是用阿源今年结的桃子熬的酱。”   “我吃过!那个桃贼甜!”   “阿源给你的啊?”   “恩!”   “以前没见过你噶。”   老板忍不住插一句:“咯是阿源带你出来玩?”   “我是来教美术课的老师。”云潆说,“方校长送我出来听公开课……顺便买咖啡。”   一听是老师,夫妻俩就没了八卦的心思,也不意外方清源带人家来喝咖啡了。   “方校长是好人。”老板娘递给云老师一碟刚出炉的小饼干,“方家两代人都很了不起。”   云潆看向玻璃门外挺拔的男人:“你也是老方校长的学生吗?”   阿诗点点头。   方清源打完电话进来,发现三个人都灼灼瞧着他,顿时笑了:“我脸上有花?”   云老师哼哼:“看看帅小伙不可以噶?”   阿诗:“就是!”   花臂老板:“你到底哪时候耍朋友?”   阿诗:“我上回跟你说的那个,人家都结婚啦!我有个妹妹你……”   云潆万万没想到,催婚大军无处不在,笑死了,看方校长囧囧地不吭声。   方清源坐不住,朝看戏的姑娘招招手:“走了。”   小姑娘跳下高脚椅,揣着阿诗给她打包的小饼干,接下来一路都很乖,乖得方清源忍不住看了她好几次,有点不习惯。   回去的路,云潆一口小饼干一口桃子咖啡,吃完揉揉眼,安安静静睡着了。   睡梦中的女孩额角冒汗,方清源默默扭低冷气,声音太吵,吹一会儿又默默调高,这么摆弄了一路。   当车拐进学校门口的小街,云潆醒了。   望着那抹红旗。   ...   仓库门口,方校长放弃了解释,问云潆:“之前的事别放在心上,行不行?”   小姑娘两手背在身后,逗他:“一杯咖啡就把我打发了,你好没诚意哦。”   方清源微微蹙着眉心,认真在想,云潆就站在那,等着。   “周末你过来我那里吃饭,最近菌子多。”   云潆望了望他的小平房,亲手做饭道歉,这诚意足了。   她个能烧厨房的人,对这种邀请毫无抵抗力。   刚要点头,听见方清源好脾气地商量:“说好了,吃完不生气了。”   云老师调皮地问:“我生气你很紧张啊?”   他不吭声,无奈地看着她。   她哈哈笑起来:“好啦好啦,说定啦!”   蹦蹦跳跳跑远,大声喊:“彤彤!我给你带小饼干啦!!!”   楼上,彤妹嫌弃:“咖啡好苦我喝不惯,哎呀这个小饼干好吃呢!” 第16章 奈何人生16 采蘑菇的小女孩……   二楼的女生宿舍里,白嫩嫩的小姑娘趴在蜜色长发姑娘耳边,说悄悄话:“方校长做饭好吃吗?”   “好吃呢。”   “他怕我生气,要请我吃菌子嘞!”   “云云——”彤妹有点着急,“你信我,阿源真的没有不喜欢你,他——”   “我知道我知道。”云潆调皮得很,“我逗他啊。”   腻古腻古:“逗他一下嘛,你心疼啦?”   “呔!又乱说话!”彤妹一只铁爪把小姑娘两片嘟嘟的嘴唇捏住,听她哎哎求饶,“还说不说了?”   “我错啦!”云潆两手搓啊搓。   她问彤妹:“菌子是什么味道?蘑菇的味道吗?”   彤妹不愧是个数学老师:“就是很好吃的味道哎呀我说不清楚嘞!”   云潆:“那我们到时候一起去哦!”   彤妹摇摇头:“我要回家看阿批。”   云潆:“我叫方校长给你留住哦!”   彤妹笑了:“这个季节满山都是,我回家有的吃,你自己多吃点,下次我带你上山摘菌子啊!”   云潆就憧憬了,贴贴:“你很厉害吗?”   “阿源最厉害,他挖到过干巴菌和松茸。”   于是云老师希望时间能快快划走,一睁眼就是周末。   周六,红尖镇下了好大的雨,一直下了好久。关灯后,她兴奋得睡不着,彤妹躺着没动,应该是睡着了。   良久,就在云潆快睡着时,彤妹唤了声:“云云?”   “恩?”   “今天陈老师打电话来了。”   云潆睁开了眼。   “赖老师从头骂到尾,阿源最后制止了她。”   “他想干嘛!”   “他说他想道个歉。”   “册那!让他去吃屎啊!”小姑娘忿忿道。   安静了几秒,又问:“那方校长呢?方校长说什么?”   “阿源让他再也不要打过来。”   云潆:“……”   “你知道吗,我们所有人都好恨陈老师,可阿源至始至终没有责备过他,所以老校长走的那天才有人气不过砸烂了他的相机。”   “方校长……他该有多难过啊……”云潆把脸藏在小象耳朵里。   “阿源没有哭。”彤妹吸了吸鼻子,“所以我觉得,你这样闹他是很好的,最起码他能笑一笑,慢慢就好了。”   ...   云潆知道,雨是在凌晨两点十五分停的,因为她一直没睡着。   一早,所有人都还赖在周末甜美的被窝里,一身旧衬衫的男人穿过操场上了二楼,轻轻扣响门,云潆从窗户探出脑袋,短短的发尾四处支棱着。   “起来,带你去摘菌子。”方清源压低了声音,怕吵到别人。   本来没想上来,可彤妹电话关机了,路远,得早点走。   窗户边的小毛脑袋浑浑噩噩,打了个哈欠——   方清源一走过去,身影遮住了半扇窗,他说:“去山里摘菌子,刚下过雨,能出好多。”   说完就走了,人站在台阶上,听见宿舍里动静很大:“彤彤!彤彤我要去采蘑菇啦!”   小姑娘的拖鞋踢踢踏踏,很着急,生怕慢一点方校长就不等她了。往她的小书包里装驱蚊水,捧着还很空的书包挨着彤妹,跟要去野餐的幼稚园小崽似的,让彤妹陪她去买零食。   彤妹拿走书包,说:“不用,会有很多好吃的,你跟着阿源走就是了。”   把云潆的防晒霜防晒面罩防晒手套防晒伞全塞进去。   云潆:“……”   她想拿出来:“我现在不怎么娇气了。”   彤妹不肯:“带着!不上课就好好防晒,你什么时候娇气了?谁说的?我打他!”   云潆眯眼笑,往书包的小兜兜里塞两颗桃子糖。   ...   彤妹用防晒霜把云潆的脸糊成了一个白面鬼,极厚一层,方清源乍一看没忍住,笑了一下。   云潆的刘海被彤妹用桃子发夹夹起一撮小啾啾,爬上车时一颤一颤的,没不好意思:“别笑!一直忍着没说,你也要注意防晒,以后长晒斑怎么办!”   方清源无所谓:“长就长了。”   车开出去,云潆拉下遮阳板把防晒霜再糊糊开,眼尾不动声色扫过男人,方清源递给她一个纸包:“先垫垫。”   里面是烤饵块,刷了辣子和乳腐,闻着很香。   方清源指指杯座里的保温杯:“这里有水。”   一大早的,他怕她来不及,什么都准备好了。   从来不存在早晨起太早胃口不好这件事,云潆嗷呜一口,很气:“我的杯子留在县小学了。”   “带你去取?”   “才不要!那个老师好讨厌,自己喝矿泉水让孩子喝水窖的水!”说着说着就开始告状,“他们学校那个什么主任,说那个破厕所好几十万嘞!骗鬼哦!”   别人的事方清源不予评论,单问:“网上买一个?你用的杯子我们这里没卖。”   “不要啦,我用玻璃杯也一样!”   说着,咽下一口咸香的饵块,把纸包搁腿上,打开那个保温杯。   “新的。”方清源说。   小姑娘哀怨瞪他一眼:“不是介意这个,我怕烫。”   “兑了温的。”他说,“要不这个你拿着先用。”   纯黑的杯身,杯盖上印了市农科所几个字。   “好啊!”云潆抱在怀里,不撒手了。   ...   她对摘菌子这件事完全没概念,任凭方清源车一路往深山老林开,开了很远很远,密密丛丛的树林,各种姿态,她叫不出名字,觉得很好看,刚以为到了尽头,车到山前又有了新路,金光乍现,蓬勃灿烂,就这样,一直开到了山顶。   山顶是一片绒绒的草坪,平时觉得很小的风车现在觉得很大。   向下望,袅袅炊烟的村落零散在山间,每一处都似桃源盛境。   太阳完全出来了,出发的时候还有点冷,下了车,云潆脱了身上的长袖外套往小书包里塞,喊热。   方清源看到包里的东西,叮嘱她都戴上:“虫多,别被咬。”   于是云潆就老老实实套上了她的防晒手套,戴了遮阳帽,那个非常夸张的防晒面罩被她塞在最底下。   她哒哒哒跟着他,问:“你那天,有没有被我吓到?”   方清源想起那天上去送驱蚊水,老实说:“有一点。”   小姑娘不知道在得意什么,翘起鼻尖哈哈大笑。   看见方清源从后座翻出一个小背篓背在肩上,顿时羡慕了,伸手摸摸:“这就是传说中采蘑菇小姑娘的小背篓吧?”   馋兮兮的,觉得很好看。   “你喜欢?”他没觉得好看,这东西家家户户都有一个,都说不清是从哪个阿太手里传下来的。   然后看见她点吧点吧脑袋:“嗯嗯。”   总是这样,见着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都很乖。   “这个太大。”方清源想了想,“下回遇上赶圩给你买个小的。”   云潆赶紧先道谢,跟着走了一段,发现方清源今天戴草帽了,稍微松了口气。   等看见他拉开一把小刀利落地拨开松针撬开土层,顿时又眼巴巴了。   这回方清源没同意:“这个你别碰,割手。”   云潆也没坚持,看了好几眼,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落到她手里就是猪八戒耍大葱,而方清源握着它,像是与多年的老友协作,在这深山之中挖出宝贝,轻轻放进垫了松针的背篓里。   果然,大雨过后满山的菌子,方清源的话比平时多了些,教她认:“这是见手青。”   “网上说菌子不能乱吃,有的有毒。”小姑娘美滋滋,有本地人带真是很放心啊!   “这个有毒。”   云潆:“?”   方清源的手指在菌伞刮了一下,立马显出青色。   看着就像个有毒的。   云潆忙抓他手,不让碰,怕他中毒,方清源低头看手腕上女孩纤细的手指,没挣开,告诉她:“炒熟能吃。”   “……”云潆觉得,“我们还是吃点别的吧。”   “这个好吃。”   她只好松开手,听方大佬的。   “你碰碰?”他把一朵巨大巨肥的连根拔起,递到她面前。   小姑娘壮起胆子,食指刮了一道,看见青色,笑了:“所以它叫见手青啊?”   他点点头。   云潆跟着他继续走,看见他把两朵连根的红伞伞带走——   “欸。”她忙背书,“白杆杆红伞伞吃了一起躺板板。”   “这是松包菌,没毒,红的嫩。”   “……”   “不信我?”   “当然不是!”   “小时候跟我爸来采菌子,我也怕这个不能吃。”方清源突然提起了老方校长。   云潆静了静。   “我们这里的小孩从小跟着爸妈进山摘菌子,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都是家传。”   他瞥了眼身边安静的小姑娘,问:“还爬得动么?”   “嗯嗯。”   “这个是牛肝菌。”方清源蹲在树旁,从树脚扒拉出一朵很大的菌子。   云潆仔细瞧了瞧,记住了样子。   “你找找。”他说,“这种菌附近应该有。”   于是她眼都要找花了,从枯叶下翻出一朵差不多的,谁知方清源摇摇头:“这个是黑牛肝,有毒。”   “长得好像哦!”   “有点发紫就不行。”   云潆伸手刮了刮,果然变色了。   然后,她见识到了可爱的奶浆菌,和珊瑚一模一样的珊瑚菌,乳牛肝菌,绿铜菌,多到数不过来,原来菌跟螳螂一样也会伪装自己,长在树下的像树,长在枯叶下的像枯叶,长在松针下的又是松针的颜色。   云潆到最后都放弃了,方清源怕她无聊,把周围扒拉干净让她上手,他那双眼仿佛会透视,漫山遍野的菌子都在他眼里。   她摘完,会学着他的样子将松针和枯叶拢拢好,方清源说,来年这里就还会长出一样的菌子。   于是,小背篓里一半都是“云云的菌菌”。   最后再往山里走了走,方清源让她站开一些,拿出背篓里的小爪子,刨开一块无人触碰的区域,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松针,比来过的任何一处都要厚,除此之外看起来并无什么特别。   但方清源几爪子下去,挖到了东西。   圆滚滚的,沾满了深色的泥,再深就只能用手刨,云潆要帮忙他拦住,神情专注地把东西挖开,轻轻地说:“太脏了,你别碰。”   他却不嫌脏,把圆滚滚的东西拍干净,才让她:“伸手。”   下一秒,云潆的掌心里,多了个其貌不扬但方清源似乎很得意的东西。   小姑娘满头问号。   “松露。”   松露云潆是吃过的,高级酒宴上,一盘薄薄的黑松露片送上来,主人一定要吹嘘是野生的,和养殖绝对不一样。   然后大家就会开始听那听了一百零八遍的故事,说一只小黑猪是怎么在主人的带领下翻山越岭找到黑松露的。   仿佛必须要有小黑猪才会有黑松露。   云潆当时对这玩意并不感兴趣,但此刻,她震惊了。   手里的黑蛋蛋好大一颗呢!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小小声,“方清源!你是神仙吗???”   他好笑:“做什么不敢大声讲话。”   “会把神仙吓跑的!”   对,这也是酒会上的必听故事之一,挖松露一定要小声,吵到了神仙就挖不到了。   “没有的事。”方校长摇摇头,一哂,告诉她其中的门道。   松露都是一窝一窝的,找到一颗就是找到一窝,这一窝来年还会产一窝,连绵不绝,所以在这里,知道松露窝的人都不说,每日溜达过来瞧瞧,像小心养着自己的娃娃,到了收获的季节,避开人上山来。   自然要小声说话,不然被别人听见了怎么办。   “原来是这样……那挖人参是不是也是……”   “是。”方清源点点头。   “那这里是你的窝?”   他又点点头,把土再埋回去,踩踩实,铺上松针,带着云潆往回走。   没走几步,被小姑娘拉住背篓,问他:“我又分不出来了,是那里吗?”   她指了指,他摇摇头,让她多偏六十度,那里有一颗毫不起眼的小树。   云潆收回手,仰头问:“你就这么告诉我了啊?我明年要来全部挖走的!”   他不会当真。   她偏要追着:“我认真的噢!”   人没站稳,方清源伸手拉了一下:“再找找干巴菌,那个也很好吃。”   但这天并没有找到传说中美味干巴菌,尽管他们挖到了很多珍贵的松茸。   因为彤妹说干巴菌比松茸好吃,所以这成为了云潆支教之旅结束时觉得最遗憾的事。 第17章 奈何人生17 方校长的才艺展示……   返回的路格外轻松, 方清源看着前头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听她在唱《采蘑菇的小女孩》,嗓子甜甜的, 很好听。   她的后颈被蚊子咬了几个包,跟猴似的跑几步就要把胳膊背过来挠挠痒,还不够, 喷驱蚊水的架势像在喷杀虫剂, 带来的一瓶眼看着见底。   明明条件不好, 但她没一点不耐烦, 反而乐在其中,看起来像是生性乐观的那类人, 可有时候眼中又透出重重心事。   ...   云潆对今天的整个流程是毫无概念的。   挖了好多菌菌, 然后捏?   当方清源打开后备箱, 把上面的东西有条不紊拿下来,她还是很懵逼。   这超出了美妆网红博主的知识范围。   有一大桶干净的水,摆开一张折叠桌,两张小板凳, 一个烟筒高高的铜锅,但是没有炉子。这口锅的造型很像云潆在北京吃涮羊肉的那种。应该和方清源的小背篓一样传了很多代, 顶上的烟囱都烧黑了,但锅底倒是很干净, 出来前清洗过, 还有点没擦干的水迹。   方清源指指小板凳让她歇歇, 自己蹲在幼小的松树边把背篓里的菌子全倒出来, 用小刀一朵朵处理,山上用水不便,得先把菌子外层的泥土削掉, 菌脚是柔软的,他的手也轻,薄薄削掉一层,露出里面干净的部分。   云潆搬着小板凳蹭到他身边,明明不是很有意思的事,却看得津津有味。   “然后呢?”她问。   “洗一下。”   方清源从车上摸出一个小脸盆,倒了些水,把处理好的菌子洗过两遍,开始生火——   他瞥了眼又凑近的小姑娘,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野蛮生长的花花们:“你去那边,摘了回去养水里。”   云潆对花花是很喜欢的,刚才就看到的,紫的粉的黄的,花朵很小、枝干很细,如果摘很多握在一起就有了满天星的效果。   可……   莫名有种被嫌弃被驱赶的感觉是怎么肥四???   方清源看起来很忙,抓了把晒干的松枝放在脚边,打火机也是准备好的,却不继续,直到云潆退到他指定的地点开始乖乖摘花花,他才放心地点火,燃烧松枝,灌进铜锅的烟囱里。   他抓着把手将锅提到桌上,小心地往锅底倒水,然后盖上锅盖。一回头,发现小姑娘哀怨地蹲在花花里,瞅着他。   像个被遗弃在幼稚园门口的娃娃。   他招招手,她哒哒哒跑回来,手里捏着紫莹莹的野花。   方清源找了个用过的矿泉水瓶割开,装了点水让她插花。云潆觉得瓶子空了点,自觉倒回去,要摘更多。   时不时要回头望望这边,看看方清源在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方清源把她喊回去,揭开盖,里头的水已经开始冒小泡泡,他打水让她洗手,花瓶摆在桌上,这就添上了些许浪漫。   “可以吃啦?”云潆学着他的样子围坐在锅旁。   “还要一会儿。”方清源不知哪里变出很多小袋子,其中一袋装了五花肉薄片,全部丢进锅子里,清汤、肥肉、盐和一咪咪味精,慢慢熬出肉香。   到此,云潆看明白了——   “我们吃火锅啊?清汤锅?”   她从不知菌子是这样吃的。   方清源点点头,见浮上了油花,从洗干净的菌子里找一朵需要久煮的酸牛肝菌切片入锅。   他的手掌摊开就是一块砧板,锋利的刀锋划开菌伞,厚度一致。有些菌子划开就开始变色,毒素弥散开来。这很刺激,与吃河豚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方清源显得很淡定,他身边的姑娘则一声高过一声地:   “哇!”   “哇!!”   “哇!!!”   云潆已经没有其他形容词来表达自己的开心了。   很快,锅子就被菌子挤满了,清汤冒着泡泡,几乎快要溢出来。   但他掌握得很好,用筷子翻几翻,熟了的菌子缩水变小,也没了毒素。   云潆守在锅边,翘着鼻尖嗅嗅,太香了,说不明白是什么香,就是叫人口舌生津,肚皮咕唧叫唤。   但她没碰,像过年守在厨房里等吃炸排骨的小崽,很乖,等着大人喂一口。   方清源从一个小袋子里抓两把调好味的糊辣椒,早晨出发前刚烧的辣子,碾碎装袋,浇上两勺菌汤,放在了铜锅的烟囱上。   “吃吧。”他说。   坐对面的小姑娘立马开始下筷子,夹起一朵紫色的小菌菌,还记得它的名字:“这是紫腊菌。”   学着方清源的样子,在蘸水碗里过一下,啊呜一口。   他一直在看她,等着她的反应。   果然,小姑娘眼睛噔地亮起,似乎是不可思议,超过了她的心理预期,所以表情甚至有点扭曲,直瞪瞪看着方清源,娇声问:“这到底是什么!!!我的天!!!菌菌原来这么好吃嘛!!!”   对面的男人一脸淡定,但看得出来喜欢她这个反应,点点头,指了指贴着锅边的一片深色菌:“你吃这个,有肉味。”   云潆赶紧夹起来,很烫,她鼓着脸呼呼吹吹,一口塞满,其实还没嚼呢就开始嗷嗷:“这个也好吃!!!”   “吃这个,松茸。”   如果在方清源的宿舍里吃饭会是什么样子呢?   云潆想不到。   他把她带出来,在这山野里,以他们这里的方式,天地为屋,席地而坐,煮一锅毫不起眼的白开水,煮遍地都是的小菌子……没有花一分钱,但云潆知道,这是何其贵重的一餐。   他亲手挖出的山珍,带她去看过的松露窝,一早起来准备的家当,这天地间的美景。   再也不会有了。   无论去哪里也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心意了。   为了她这样萍水相逢的人。   不应该难过的,可云潆心中酸涩,鼻头堵住。   “吃不吃土豆粉?”方清源看着默默低下脑袋安静起来的女孩,沉声问。   “嗯。”她点点头。   他往锅里下粉,土豆粉吸满了菌菇的香气,在锅中渐渐变胖,微微透亮。   在这期间,他仍没移开眼——   在方清源眼里,云潆像是嵌入画中,她的身后,是满山的野花。   ...   天,说变就变。   一会儿后,天边飘来一朵厚厚的云,越压越低。方清源看了看手表。   云潆涨见识了。   她观察到了这个人是怎么不动声色地观察云,掐着点收拾好一切。他们坐进车里没两分钟,天地变色,狂风呼啸,野花被雨点打碎花瓣,而她的那瓶花花此刻好好地放在仪表台上。   而她也尽兴吃完了能让她铭记一辈子的菌子火锅。   一切都很完美。   豆大雨点噼里啪啦砸在车顶,云潆懒懒躺在后座,偷偷抻直爬山后酸胀的小腿,侧耳倾听这美妙的乐章。   如果是她独自在这,会害怕,可前面坐着方清源,她就能安心欣赏起来。   “等雨停我们再走。”方清源回头对她说。   后排的女孩枕着胳膊,点点头。   与车外的狂风大雨相比,车内很安静,方清源想了想,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闲下来的时候了。   他阖上眼,靠在椅背上。   一会儿后,云潆轻轻说:“我知道,那时候你对我没有恶意。你是怕有老师再出事。”   方清源缓缓睁开了眼,摩挲着腕上的一块旧表。   云潆说完,把脸埋在臂弯里,想起前一晚彤妹说的,今年是教师资源最充裕的一年,老校长本来很期待,每天都要在校门口的路上站一站,等着你们,可他终究没等到。   云潆尚且如此遗憾,可想而知方清源的心里该有多难受。   他不会哭,不哭的孩子没人哄,没糖吃呢。   “所以我没有生气的,你不要担心。”   方清源往回看,光线暗了许多的车舱里,女孩露出一双眼睛,声音闷闷地问他:“为什么不怪那个姓陈的?”   你应该怪他的。   方清源就这么看着她,不知道过了多久,蓦地,他说出了一个很简单的答案:“因为我知道,我爸没有怪他。”   云潆的眼眶立马红了。   “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来这里的老师出事,所以才会那么着急,那条路他走了一辈子,从来没摔过。”方清源垂下薄薄的眼皮,“你们对于这里来说,太珍贵了。”   视线范围内,伸过来一只嫩呼呼的小手,女孩把一颗糖塞给他。   方清源认识这颗打着云老师标志的糖果,她分给娃娃们,分给老师们,就是没给过他。   现在,他得到了一颗。   尽管裹着糖衣也能闻到,是桃子味的。   小爪子推推他,他顺势重新坐回去。一会儿后,听见有人在后排偷偷哭鼻子。   “哭什么?”他动了动。   女孩着急尖锐囔着:“你不许转过来!”   已经藏不住那种哭腔,索性坦荡荡地吸鼻子,把脸埋在胳膊里,放肆地流眼泪。   方清源不再说话,有些无措地抚摸着他的手表。   “你知不知道我好羡慕你的……”女孩呜呜着。   “羡慕什么?”方清源低喃。   父母双亡,孑然一身,有什么可羡慕?   她却不说了,哭得非常懊恼:“我不能再哭了……呜呜呜还是好难过我操!”   云潆一直都太过开朗了,所以哭起来格外叫人不好受。她的哭声像是叮当的泉水,也像山里的雀鸟弄伤了翅膀。   方清源沉默了片刻,倏地,车厢里响起清亮的口哨,正哭得热闹的小姑娘蓦地一顿,循声看去——   “你会吹口哨啊?”还抽抽噎噎的。   他微微侧了侧脸,不像别人那样吸腮帮子,反而非常放松,正因为他平时就是个不苟言笑的样子,所以突然给你来个才艺展示怎么能不开心?   后座的女孩,半撑着上身,软乎乎地笑起来,眼泪还挂在脸上。   他听话地没回头,这首歌吹到最好听的地方。   “我知道,这首歌叫,我家有这盘磁带。”   方清源停下来,歌曲断了,他说:“这首歌的名字叫。”   多的也没说,接上刚才的。   云潆重新趴回去,翻开手机发现没信号,只好把手机扔一旁,就着滴答的雨点,听方清源吹响彝族舞曲。   旋律明明是一样的。   听着听着,揉揉眼,脸颊贴着一件男士外套,睡着了。   身后的小姑娘许久没动静,方清源停下口哨,从后视镜看了眼。   女孩的脸颊挤在他的外套上,似乎冷,微微蜷着,睡相很乖巧,睫毛湿漉漉的。   他调高了温度,喃喃:“哭包。” 第18章 奈何人生18 这胃口可咋办哦   大雨蒙住了车玻璃, 世界像是蒙上了一层果冻,什么都看不清楚,身后的姑娘像是睡在水帘洞里的小猴子。   方清源被自己这个想法弄得有些无措, 那么爱漂亮的姑娘,知道自己被想成猴子,一定会气呼呼的。   他刷开手机看了看, 意外发现那把小扇子窜了窜, 居然有了两格信号。   真是难得。   剩下的时间, 方清源坐在前排, 尽量不发出声响,姿势十足的好学生, 手机搭在方向盘上, 没有查邮件, 没有看文献,而是点开了一个黄色图标。   所里申请过官方账号,他用游客身份上去看过一眼。   ...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歇,等云潆因为泥泞的山路被颠醒, 发现天又变得湛蓝湛蓝,一朵云都没有, 太阳公公热力十足。   她睡红了脸,爬起来戳戳前排的司机:“到哪啦?”   “快到了。”   回到学校天都要黑了, 方清源把满身泥的面包车开进仓库里, 拉亮唯一一盏灯泡, 睡饱的女孩跳下车, 哭肿了眼,脸也微微发肿,却很精神, 扯了扯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把手机翻出来,问他:“我们现在可以加微信了吧?我找你好难哦方校长!快点让我滴一下!”   其实已经背熟了他的手机号,但上一次加这人没通过的事叫云潆介意好久。   方清源倒是才想起,他微信用的很少,和相熟的同事甚至还在通过企鹅互发资料。闻言忙把手机掏出来,云潆立马凑到他胳膊旁,踮着脚,举着自己的扫一扫,笑眯眯。   方清源刚才浏览的页面还没关,一刷开就是网红甜味小桃的微博。头像上那个画着精致妆容扮可爱的女孩此时就在眼前。   云潆心里咚地一声。   方清源想解释,云潆更快开口,因为激动和着急而涨红了脸,她说方清源,你不要误会我。   那些骂我的人,叫我去死的人,我都不在意,但是你不要讨厌我,那种感觉很糟糕。   明明大哭一场,可眼见着,这姑娘鼻尖又红了。   “我相信你。”方清源关掉页面,划开了自己的二维码。   云潆怯怯地,在就要扫到他的二维码时又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是被陷害的,真的。”   方清源把自己的码对准她的框,滴一声,有了。   云潆低头看,这人的头像是系统自带,名字就叫方清源。   没有开通朋友圈。   他并没有像云潆担心的那样,而是有点嫌她占地方。   “你先走。”他拉开后备箱,把上面的家当搬下来一一规整。锅子和碗筷都要重洗一遍。   忽然,感觉一只小爪子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停下来,看着她。   这个女孩,来之前有一头粉色的及腰长发,笑得没心没肺,粉丝多到吓人,在账号里发很多仿妆和推广,还有和明星的合照,在方清源看来,她就是明星无疑。   他看到了她把奶茶泼到人家头上的视频,看到了那些骂她的话,明明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为什么要恶毒的叫人去死?   那是方清源不了解甚至有点抵触的世界。   他不问,可她却想说,对谁都没有说过为什么要那样做,但在这个破旧的仓库里,面对眼前认识没有很久的男人,她却想说一说。   “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直播那天她也在现场,她告诉我那个流量对她性骚扰所以我才把奶茶扣他头上……”   方清源想到了那天在派出所为了拉玛冲出去打人的云老师。   他耐心地问:“然后呢?”   “……”女孩再开口,是很难过的语气,“可是根本没有这回事,她是故意的,我拿她当真朋友,她却一直在骗我。”   方清源思忖:“她也是你的同行?”   云潆点点头,细碎的发尾扫过脸颊。   手一直捏着他的衣角,生怕他跑了。   因为难过,所以手指头都攥白了,她没有证据给方清源看,就像她没有证据给那些叫她去死的人看,可方清源说相信她。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他看着跟前那颗压得低低的小毛脑袋,抬手摁了摁。   她抬起头,眼眶里盛满了水泽,像铺满了钻石。   方清源好笑:“真是个哭包。”   云潆难得有点害羞,擦擦眼泪,忙不迭地问:“你拿我当朋友吗?”   他毫不犹豫点点头。   “那我以后就是你的朋友了?”   “……”   很早之前就已经是了。   算算年纪,当她哥也行。   “我相信你,你不要背叛我,好不好?”   “好。”   “方清源。”女孩小小声,“你不要难过,老校长会担心的。”   方清源幽幽看着云潆,想起她第一天来报道时,他带他们去父亲墓前,唯独她没说节哀顺变。   他现在知晓了她的心思。   因为有些话不可以那么轻飘飘说出口,她是个很懂事的姑娘,年纪虽小,想得却很多。现在,她觉得有资格安慰他了。   方清源喉间干涩,陈老师打来的那通电话让他再经历了一遍当时的愤怒和隐忍,但现在,他不会去想了。   “我也没有爸爸妈妈了,我陪你。”云潆仰起头,端详他的神情,朝他软软一笑,“不要难过啊……”   “好。”方清源答应了。   很意外,云潆的身世。   也想安慰她,哑声道:“你也不要难过。”   女孩嗯了声:“我不难过。”   “……”方清源说,“那天我没有看赵医生的手机。”   云潆笑了。   “我今天……”他没想好该怎么说。   但云潆知道,他不是个有窥探欲的人,是因为她在车上哭了,他担心她,才会去主动了解她。   只不过很抱歉,让你这样阔朗的人看到了网络上那些脏眼睛的恶咒和谩骂。   ...   女孩搓搓鞋底,想找找自己能拿得出手的,可说来说去却偏了风向——   “我其实很喜欢丝瓜,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密集恐惧症……你不要觉得我娇气……”   “不会。”   方清源的硕士室友也有这个毛病,山东人,戒了最爱的芝麻烧饼,全归他了。   “我不吃木瓜是因为……恩……”   这个方清源知道。   “因为会胖!”小姑娘嘴唇红艳艳的,揪着两条淡色眉毛,莫名其妙看方校长在笑。   方清源好脾气地嗯了声,心里却觉得这丫头平时吃的实在不算少。   ...   校园里传来一阵孩童清脆的笑声。   一楼,男老师们纷纷探出头,笑盈盈地听着,仿佛在听什么了不起的交响乐。   彤妹拎着拉玛站在楼上喊:“阿金!有剩饭噶?崽饿啦!”   阿金仰头回:“阿源回来了,出克吃烤洋芋噶?不想洗碗,我刚做完大扫除!”   彤妹:“可以!”   相比之下,仓库里像被蒙了一床棉被,隔着一层,安静很多。   方清源习惯锁好车后再拉一下车门,问云潆:“你还吃得下吗?”   云潆挪挪脚,想说吃不下,刚才明明吃了那么多,可又想吃,觉得还能再塞点。   她不好意思说。   方清源从她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说随便吃点吧,白天我看你吃的少。   很合适地给了个台阶。   身后,小姑娘点吧点吧脑袋,觉得方校长这人吧,好像没什么缺点呢。   方清源正在看云潆的微信头像,正儿八经的黑色短发白衬衫,是她简历上贴的那张照片。一个电话进来,他接起来说了个喂。那头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叽哩哇啦一串云潆听不懂的土话,就见方清源重新跳上车,开出去喊了声阿金:“带云老师一起去!”   ...   在此之前,云潆一直以为阿金是哑巴……   她牵着拉玛站在点里看阿金挑洋芋。   一颗颗削了皮的洋芋金晃晃躺在烤网上,下面坐了一盆碳,老板时不时翻个面,炭盆旁有一张桌子,摆满了透明的塑料罐,每个罐子都插着一把铁勺。   阿金回头看着云潆,彤妹替他问:“云云,你吃耙一点还是脆一点?”   “耙?”   “面的,很软。”   “哦,那耙的吧,土豆还有脆的啊?”   “有哦,我喜欢脆的。”   小拉玛说:“我也喜欢脆的!”   云老师莫名觉得脆土豆和甜豆花都是斜教,不肯尝试。   阿金眼睛扫过就知道哪个好,小刀一扎放到竹编的笸箩里。   回头看看云潆,又拿了个大的。   偏偏彤妹不顺着他,指指角落一个小的:“这个!”   阿金回头看看她,顺从地也扎走。   老板笑盈盈地不说话,往烤网上放新鲜的辣椒,那绿色的尖椒跟电话线似的,卷成一团,没一会儿就被烤软,散发着又香又辣的味道。   本来没觉得饿,此刻云潆的肚子咕唧一声,自己都不敢相信,发愁,这胃口可咋办哦……   彤妹拿走她自己选的那个,很自信:“崽,这个很脆,给你噶!”   刀一切就知道错了,耙得不行,掉粉。   老板不厚道地笑,阿金默默换走,放在自己碗里。   彤妹把阿金给的切开,很脆,反正她永远都学不会怎么挑洋芋。   小小的拉玛有些拘谨,觉得给老师添麻烦了,而且她从小到大,没在这么亮堂的店里吃过东西。洋芋她也会做,和妹妹们一起扔火里烤烤就行。   彤妹揉揉她脑袋,往中间夹烧辣子和折耳根,然后两片合在一起,像个中式汉堡包,塞给小拉玛。孩子浅浅咬一口,觉得好吃极了,又咬一口。 第19章 月溅星河01 大象要来我们学校吗?!…… 第二卷 .月溅星河   .   你不要太期待轰轰烈烈的幸福, 因为它多半都是悄悄袭面而来。——《天空之城》   .   彤妹举着刀问:“云云,我帮你切噶?”   云潆忙着看瓶瓶罐罐的蘸水,整不明白就是吃个土豆, 咋这么多调味料呢?   她神奇地看阿金在洋芋上涂厚厚一层红色辣椒,再来一层不知道是什么的蘸水,张大嘴咬一口, 冲云潆比了个大拇指。   他们在这家吃惯了的, 吃的就是个蘸水, 很熟, 彤妹介绍着:“这个是韭菜的,有点咸;这个是薄荷叶的, 酸;这个也酸, 萝卜皮;这个是小咸菜;这个这个, 这个好吃,烧辣椒,里面有豆豉!”   云潆咬了一口彤妹为她配制的烤洋芋,嗷地捂住脸:“这也太好吃了!”   软乎乎的粉粉的土豆, 外皮却烤的酥脆,带着点点甜的烧辣椒, 微微咸的豆豉,一咪咪折耳根——   云潆从不知道土豆能这么好吃!   阿金默默看着瘦瘦的姑娘把他特地挑选的大个头吃完了, 囔囔着还要一个。   他站起来去扎土豆, 听见云潆闹着要吃一口脆的, 彤妹掰给她一小块, 吃了还嫌弃:“不好吃。”   彤妹捏她脸:“跟着阿源挖到什么啦?”   阿金站在炭盆旁接了个电话,恩恩几声。   彤妹问:“阿源噶?”   “恩。”阿金说,“大象来了, 叫我们别乱跑。”   就见桌边的齐刘海女孩嗖一下支棱起脑袋,嘴里鼓囊囊还塞着烤洋芋,眼睛瞪得圆滚滚:“谁?谁来?大象?什么大象?我知道的那个大象吗?!!!”   就连阿金都笑了。   小姑娘着急:“你别笑啊!”   电话没挂,方清源在那头听得清清楚楚。   听见他的美术老师憨兮兮:“大象要来我们学校吗?!”   阿金直接把电话给云潆了。   “方清源!”大概是吃饱了,小姑娘中气十足,声音很甜。   方清源在电话这头被她喊得一愣。没习惯她喊他名字。   云潆问:“大象来我们学校表演吗???”   他弄不懂这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不是。”他说,“我们这里每年都有大象迁徙,今年领头象走错了,会经过我们县。”   云潆知道云滇市有很多花,有很宝贵的原始森林,有各种稀有的动植物,有无尽的风和紫外线,却是第一次知道,这里特么的每年都有大象啊啊啊啊啊!!!!   小姑娘疯了。   尽管拉玛还在身边,却一点也端不起老师的姿态了,喘喘问:“一群啊?”   “从学校门口走过吗?”   “会留下来吃饭吗?”   “什么时候来?”   “我可以偷偷看一看它们吗?”   说到这里,站起来,躲到一旁,小小声:“我保证不捣乱!”   县里紧急拉了个班子,办公室就在县政府大楼里,现在里面已经弄好了几台电脑,画面从市局传过来,可以通过红外设备看见在林子里熟睡的象群,一共15只,留了一只在夜里放哨。   方清源问:“你喜欢?”   “恩恩!”小姑娘赶紧点头。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愉悦,看见监控器里,小象在睡梦中蹭了蹭母象的鼻子。   “应该可以。”他说。   于是云老师开始四处炫耀:“歪,贝贝!你知道吗!我马上就要见到大象惹!活的大象!野象!亚洲象!!从西双版纳来呢!它们要来我学校!!!!”   “歪歪,阳阳!哦你在开会哈?那你暂停一下我很急!我告诉你!有一群大象要来我们这边哦~嘻嘻嘻它们走错路啦!我们方校长说我可以偷偷看一看嘞!”   黄总发脾气:“臭桃子!发什么疯!个么你小时候是没在马戏团看过大象还是没去动物园喂过它们吃饭!十三点!再敢吵我开会吃了你!”   云.臭桃子.潆:“那怎么一样!再说我已经很久不看动物演出了!我们这里是野象!很多很多!你开会吧!你就知道开会!哼!”   云潆抢先挂了电话,就是如此幼稚,谁挂电话谁赢。   黄总操醉了心,发消息:【你给我克制一点,你现在是老师,别咋咋呼呼的!】   ...   于是云老师压抑着即将见到大象的激动,白天在学校当一个靠谱的老师,晚上给方清源打微信:“方校长,今天大象来不来啊?明天呢?它们吃玉米伐?我买一吨玉米放在路上够不够吃?”   方清源已经不在县里了,前一晚直接去市里开会,市里组成了作战小组,各方献计,企图让象群回归正途,安全回家。   打视频,所以能看见一团粉红粉红的小姑娘抱着她的灰色小象抱枕,灼灼在等他。   “你登这个网站。”方清源报了一串英文,“可以看到直播。”   这次野象意外离开家园远途迁徙的事在国际上格外受到瞩目,关于人与动物怎么和谐相处共同生存的话题再一次引来热烈讨论。云滇市是带着任务的,得给国际学者和动物保护者们打个版,这么多年,他们默默为野生动物做的事,得到的经验,足够成为最佳范本。   压力很大,出一点岔子那就是给国家丢人。   红外设备、无人机、24小时不间断直播,无数网友涌进这个直播间,开始了每天一起床就看大象们吃喝拉撒的日子。   云潆也没之前那么躁动了,每天安安静静看直播,还全英文发弹幕给外国人翻译——   【大象的皮肤嫩,怕被蚊子咬,所以才在泥滩里打滚,不许说它脏兮兮。】   【对,我们中国就是如此霸气,地里的粮食随便吃,国家有给老百姓买保险的!】   【你们知道吗,在西双版纳还有大象食堂嘞!自助餐!管够!】   【这是巡象员,每个村都有,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你跑不过他。】   【这是在预设路线,用大货车拦住岔道的一边,引导象群返回,不然它们越走越北了,北方不适合它们。】   【你现在看到的是大象在挠痒痒,对,它很会用树皮给自己搓背,很聪明,智商跟三、四岁的孩子差不多呢。】   【打架?我们没打架!这是爱的抱抱!你不要乱说!】   方清源在市局里,每天看着弹幕上跑的那些话,渐渐知道了哪个是云潆。   Id就叫【红尖镇云老师】。   也不知道这丫头哪来这么多关于大象的知识。   ...   方清源开完会回来那天,正巧赵医生来上生理健康课,五年级有个小女孩来例假了,单独和赵医生待在办公室里,赵医生在这里没有办公桌,坐在方清源的桌子旁,小声告诉孩子怎么用小翅膀,怎么把自己处理干净,不要喝太凉的东西,这几天不要洗冷水澡,这是好事,不要害怕。   她看见方清源的车回来了,却没等到他进来。   二楼,云潆趴在围栏边画画,外出携带很方便的写生设备到底铺不开太大的画纸,她在那小小一方带着细细纹路的水粉纸上画眼中看见的风景。   她也看见了方清源的车。   胳膊撑在围栏上,朝方校长咧嘴笑。   方清源上了二楼。   可以知道赖老师这堂是作文课,有个学生正在朗诵自己被评为范文的作文,他声情并茂:   《我的理想》   我的理想是……   声音飘了好远。   云潆的手没停,狼毫笔蘸取色彩轻点巴掌大的画纸,一笔一笔,眼前的一切竟然就缩在了她的画纸上。   她问许久未见的人:“你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当基因大佬吗?”   “不是。”方清源放轻了声音,不错眼地看着云潆捏着笔的手,说:“那时候想出去看看,看看为什么这里会这么穷。”   “后来呢?”云潆停住。   他碰了碰笔杆,让她继续。   他说:“走过很多地方,还是想回家。”   云潆已经不会意外了,方清源就是这样的人。有父必有其子。   但她没料到,后面还有话——   “小时候也会怪我爸,因为他,我被同学笑是没有家的孩子……但是后来我懂了。”   “你呢?”他问她。   云潆将目光从他脸上收回:“希望爸爸妈妈回家。”   方清源听了,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杯沁沁凉的冷萃,碰了碰女孩的手背。   云潆被激得呀了声,伸手捧住,灼灼看着这人:“你去阿诗那了?”   “顺路经过。”   云潆并不知道从县里回来是不是会顺路经过,毛毛躁躁抿一口,浑身都舒坦了。她说那首歌我查嘞,原来39玫瑰是翻唱呀?   “可以听听古筝版。”   “你吹口哨就最好听了。”   “还是太单薄。”   “你还会什么啊方清源。”   “没有了,不会画画。”   “你觉得我画的好吗?”   “你们搞创作的,我不懂。”   “我在这里画色彩也不叫创作,这里太美了,我只需要临摹大自然的作品就足够了。”   她把画好的小图放在那晾干,万般珍惜地再抿一口咖啡,咂咂嘴,满足极了。   一杯四百毫升的咖啡说要留一半放冰箱明天喝。   方清源推推:“下次再给你带。”   她好像被说服了,只是喝得很慢,塞给他一颗桃子糖:“礼尚往来。” 第20章 月溅星河02 方校长,你真的没有女朋……   云潆将干透的画纸取下, 准备收到她办公桌的抽屉里,那里已经存了小小一叠。她另一手端着需要清洗的画笔和水盒,方清源跟她一块下来, 拿走了水盒,把咖啡塞给她。   赵医生正和今天成为小小少女的五年级女孩谈话完,孩子很礼貌地喊了声云老师, 红着脸跑了。于是办公室里, 只剩这俩不对付的。   谁都没先搭理谁, 直到赵医生看见了那杯冒着水珠的咖啡。   云潆拉开抽屉, 用今天的画纸盖住了她许久未曾取出的相机。   赵医生没有忽略她脸上安逸的神情,她桌上的绣球花, 那个黑色的保温杯和她开展新课的成功——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她主动问。   云潆简单回了句:“非常好。”   赵医生笑着扶了扶眼镜:“刚来的人都这么觉得, 久了就不觉得好了。”   云潆也露出一样的高深笑容:“怎么, 赵医生觉得不好?”   赵医生并没有回答,而是告诉云潆:“你只是觉得新鲜。”   “我发现你这人特别自以为是。”云潆没了耐心,有话直说,“你觉得这里不好就认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你觉得短期支教不好就认定孩子们一定会受到伤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支医,也不想知道你回去后能得到什么, 但我很敬佩你明明觉得这里穷这里脏依然在尽心治疗患者,在尽你的能力教育孩子们保护自己。隔行如隔山, 我确实考不上医学院但你也画不出我的画, 谁也别瞧不起谁, 别整天想从我嘴里套话再去告小状, 你都多大了?”   “你!”   “我不想跟你吵架,学校不是吵架的地方。”云潆看着她,“你讨厌我也得忍着, 就像我忍你一样。大家都是成年人,格局放大,别给方校长添麻烦。”   这番话的水平,直接把赵医生堵成了哑巴。   方清源攥着洗干净的画笔,立在门边,直通通听了个全。他走进去,把画笔和水盒轻轻放在云潆桌上,云老师笑眯眯:“谢谢哦!”   赵医生局促地看着方清源。   云潆站起来走了,根本不在乎她会说什么。   因为她知道方清源从本质上就没认同过赵医生的观点,我们方校长,心里明镜似的呢!   “喝水吗?”方清源很自然地问赵医生。   赵医生羞红了脸,攥着桌角:“阿源,我不是……”   “没关系。”他弯腰提起暖瓶,根本不在意,或者说,是没必要在意。   他的家乡确实穷,孩子们确实不爱剪指甲,这些,不需要所有人都包容,不喜欢是正常的。   赵医生没有接那杯滚烫的水,强撑着交代完工作,说卫生所很忙,先走了。   也巧,打了下课铃,孩子们涌出来享受可贵的十分钟休息时间,一个个扬起可爱的笑脸朝赵医生挥手再见,一声声赵老师让赵医生加快了脚步,想更快一点逃离这里。   逃离她每周最期待来的地方,最期待见的那个人。   云潆趴在二楼,见赵医生走了才踢踢踏踏下来,彤妹正在问方清源赵医生怎么走啦?   小姑娘探个脑袋软乎乎哼哼:“彤彤,你有酒精吗?”   她耳洞发炎了。   太久没戴东西,昨晚一试居然堵了,她随便找了根牙签硬戳,通是通了,就是今天一大早就不舒服,刚刚摸到一个大包包。   被彤妹逮住教育:“我昨天就叫你先消毒一下嘛!看看!阿么么,疼不疼哦!我们这里太热了,你这样要感染的!”   小姑娘害怕了,抱着她彤彤:“啊?那怎么办啊?我们去找赵医生啊!”   方清源坐在桌边,卯了她一眼。   云潆逮着他的眼神,也觉得自己太装了,她根本不想见到那个斯斯文文高高挑挑的赵医生呢!   “彤彤~”小姑娘撒娇,“你帮我嘛,我看不到。”   “那我帮你挤一下,上个药。”   “嗯嗯。”云潆应的很乖,老老实实跟着上楼。   二楼,彤妹试了两回,下不去手,压根没和云潆商量,探头喊:“阿源!这个我害怕,你来吧!”   方校长终于站了起来。   过去一瞧才知道他的美术老师有一排耳洞,从耳骨一直打到耳垂,耳垂肉嘟嘟的,因为他的视线而不自在地动了动。   “云云耳朵会动呢!”彤妹觉得很神奇。   云潆抱着她的小象,哼哼唧唧:“你不要看了,快点……”   她发脓的耳洞不是耳垂上的,脓包长在耳骨,也不知道刚才彤妹怎么弄的,现在渗出点淡色黏液。   方清源转身去洗手,再用酒精消毒,这才碰了碰女孩的耳朵尖。   他的手好烫。   云潆下意识躲了躲。   “痛?”男人低低问。   其实不是……有点痒……但还是嗯了声。   方清源的手更轻了,他黑色的裤子蹭在云潆坠下来的粉色床单上,云潆盯着那处,感觉他的指腹捏住了她的耳廓,那一片像是要着火。   彤妹在方清源开始后三秒内撤离现场,怕听见她云云喊疼,风风火火下楼去买冰棍等着哄崽。   而云潆并没有喊疼,反而很安静,尽管攥着小象的手很用力,但她一声不吭,看起来甚至更软了一点。   这种事,越快越好。   方清源很利落地挤掉了脓包,那片薄薄的皮肤平整起来,他注意到了云潆的变化,也感觉到了指腹下越来越烫的耳朵。   他的手很粗糙,肤色很深,有一些小伤口,不好看,衬得那扇小耳朵愈加白净柔软。他捏着这样的耳朵,女孩的头发也摩挲着他的手背,像无声的依赖。   他把冰凉的碘伏涂上去,看见单薄的衣料下,女孩的背脊又弯了弯,往下坠,几乎撑不住。   她脸颊连着的一片红彤彤的,温度灼着他的小指。   这幅被捏住命跟子的老实样让方清源意识到什么。   上药的时候,女孩被蛰得一哼,哼唧也不是从前那样有力调皮的,而是软乎乎的,娇哒哒的。   方清源很快松开了手。   退开两步。   小指上,还留着她脸颊的热度。   手背上,还有她发丝拂过的微麻。   但一切在云潆的耳朵上并未停止。   她咬着牙,耐着冰凉药物带来的酸酥之意,脑袋歪了歪,似乎想蹭,被方清源制止,他低声威胁:“再乱搞就送你去赵医生那里。”   云潆不愿意极了,才不要赵医生碰她耳朵。   眼里水汪汪地看着方校长,心里的委屈不能说。   方清源避开那么清澈的双眼,彤妹冲进来:“崽!给你!”   云潆嗦着冰棍,慢慢缓过来,跟着彤妹去食堂吃饭,听说阿金中午做洋芋焖饭嘞!   过去一瞧,不止有洋芋焖饭,还有凉拌豌豆凉粉!   云潆捧着这碗豌豆凉粉去找大厨讨教,阿金被她弄得很局促,第一反应是去看彤妹,见她也跟来了,这个总是沉默的男人难得多说几句:“芝麻要炸一下,加杨梅醋。”   “好啦,你想吃再叫他做嘛。”彤妹说。   小姑娘诚心实意夸:“阿金,你好厉害哦!”   夸得金姓厨子忙躲开,躲得远远的。   ...   下一次再见到赵医生是在一个悠闲的周末,她并不是来上课,而是别着一条红丝带和彤妹在街上挨家挨户宣讲,阿金嘴里咬着铁钉,把又一个小铁盒钉在了墙上。   云潆趴在二楼,今天穿了一条浅蓝色的无袖连身裙,娃娃款,丝毫不修身,整条裙子胖乎乎的。这种裙子不好驾驭,有一份胖就能显出十分,不过云姑娘骨架小,穿起来更显瘦,配上她那张小孩脸,像个还在上学的娃娃。   女孩细细的胳膊搭在围栏上,目光追着彤妹,看她丝毫不扭捏地宣讲艾滋病的几大传播途径,高高举起一个薄薄的小包装袋,强调做好保护措施的重要性。   她都不知道彤妹居然是红丝带协会的志愿者。   街口,围在一起抽烟的老人们撇开眼,一脸不赞同。   围在一起绣花的女人们也没听进心里,小声嘀咕谁家小孩前几天抽那个被抓了。   十几二十岁的小年轻们你推我我推你,从小铁盒里拿走一叠,嘻嘻哈哈跑开。   彤妹追着他们:“你们懂得用噶?过来我教你们!”   有个胆子大的边跑边喊:“你教阿金噶!”   阿金变了脸,一铁锤扔过去,哐当掉在地上。   彤妹捡起来,重新塞他手里。也不见生气,仿佛是已经习惯了,继续挨家挨户发那个小包装袋。阿金跟在她身后,手里的铁锤时不时“不经意”地挥一挥,叫沿路的人家只好收了宣传画册和那令人害羞的东西。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很远。   方清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边的,默默看着那巴掌大的画纸,今天的画里,有彤妹,有阿金,有小铁盒。   赵医生在校门口与彤妹摆手道别,没有进来。彤妹回来后咕咚咕咚灌下一杯凉白开,没发完的小包装袋散在桌上,有一枚掉下来。   云潆弯腰去捡,原本及膝的裙摆往上牵起,露出细腻的大腿后侧,过宽的裙摆微微紧绷,有一秒显出了女孩的腰身和臀线。   她捻着薄片对上他的眼,方清源眼见着一身蓝蓝的云老师慢慢露出狐狸一样的笑容,凑近了,要说话——   他知道准没好话。   要走,   小小一团跟在身后,他忍不住回头看,她坏极了,仰头问他:“方校长,你真的没有女朋友啊?”   他不理她,走得更快。   身后,小狐狸扶着腰笑:“嘎嘎嘎,他跑什么?”   彤妹也在笑,轻轻拍了云潆一下。 第21章 月溅星河03 她仿佛能看见他年少时的……   周一中午, 云潆没去食堂吃饭,整个食堂比平时显得冷清,方校长不习惯地看了看, 彤妹偷偷跟他嘀咕:“你找云云啊?她肚子疼,在宿舍哩,没胃口。”   方清源默了默, 大概猜到是哪种肚子疼, 没再多问。   有个孩子趁着午饭时间, 贴着老师办公室快速跑过, 跑上二楼,敲响了云老师的门。一只惨白的爪子抓住了孩子细细的手腕, 孩子忍不住咯咯笑, 一点也不怕, 怀着忐忑和憧憬,踏了进去。   再出来时小脸蛋上多了一丝神秘和满足,时不时就低头看看自己的鞋子。   她的鞋很大,是二哥出去打工前留给她的, 叮嘱她千万别洗,一刷就会破。   只见走出一小段的小女孩又倒回来, 认认真真看着仙女老师随意脱在门口的白色布鞋,蹲下来, 把它们摆整齐。   ...   隔天, 市教育局新上任的领导来红尖镇小学视察。陪同的是在教育局干了三十年仍没摘掉副字的柴副主任。   柴副主任与老方校长年轻时便是好友, 可以说是看着方清源长大, 算半个自家人,引着新领导往里走,对方老校长守了一辈子的这座学校十分熟悉, 夸方清源的时候那叫一个低调又自豪。   方清源并没有提前让老师和学生们做什么准备,该怎么样怎么样,原汁原味,以至于市局领导班子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大部分老师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新局长笑着与大家握手才弄明白。   李明带头,忙表示在这里一切都很好,校长很关心他的生活,特别支持他的教学方式,孩子们也很可爱。   吴海有样学样,夸方校长是怎么和他探讨音乐课的扩展,怎么一点一滴筹建出一个完全不输于市小学的音乐室。   刘恒更不用说,把他那套活泼的女团舞亮出来,立刻得到了呱唧呱唧的阵阵掌声。   气氛非常好,中午,方校长邀请新局长留下来吃便饭。   真就是便饭,阿金煮什么吃什么,依旧是没有特别准备。   柴副主任发愁地看了方清源一眼,他神态自若,邀请新局长和娃娃们一起排队打饭。   柴副主任幽幽叹气,这也是方家传统,从老方到小方,都是这么干的。   昨天他们一行人去县小学,人家特地准备了一桌,和过年的杀猪饭一样水准。   彤妹在打菜窗口里帮忙。   两百个娃娃,一个厨子,说起来人手是不够用,她一般都不管的,唯独这样有人来的日子才会围上围裙。   她比方清源会来事,饭勺一抖,多往领导盘子里添勺肉。朝校长大人挤眉弄眼——   你不是想多弄几台投影仪么?开口啊!   方清源睇她一眼,低低道:“已经把申请书送上去了。”   市里资源紧张,每个学校都穷,该给谁,谁先谁后,方清源觉得公平就行,实在轮不到,他们这里也还能坚持。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吃过饭领导们就将离开,方清源送至校门口,新局长与他握手,特地表扬了一番新开放的阅览室,阅览室里的书籍不论质量还是数量都算的上是全市最好的。   方清源不邀功,细细说起:“是我们云老师提的主意,也是她从外头找的书,孩子们课外活动多了个去处,我也觉得特别好。”   他说着,看了看不远处的阅览室,今天明明没有老师在,孩子们依然很安静,各自散开书,非常珍惜午休这段时间。   “怎么没见到这位云老师?”柴副主任好心想让云老师露露脸。   方清源解释道:“她今天不舒……”   还没说完,从教学楼传来男孩们戏弄的嘲笑:“英卓是妖怪,没人要的妖怪——”   下一句便有了曲调:“英卓是妖怪,没人要的妖怪——没有妈的妖怪——”   越来越多的孩子凑热闹,甚至阅览室里的孩子都探出头。   新局长松开了方清源的手,皱起眉,问:“方校长,这是怎么回事?”   ...   老师办公室楼上,有一个身影飞快地蹿下来,穿过走廊,跑向英卓所在的三年一班。她一手拨开一个,不许孩子们唱那样的歌曲,看见小小的英卓趴在桌上,抬不起头。而拉玛攥住了其中一个男孩的衣领,想打他。   见到云潆,拉玛松开手,带着哭腔喊了声:“英卓,云云老师来了。”   云潆蹲下来,看见英卓的鞋破了个大洞,几乎是不能穿的样子,露出里面几枚涂了指甲油的脚趾头。   难为情地蜷缩在一起。   这样的歌声,这样的嘲笑,也出现在云潆的童年。   “不要再唱了。”她对带头的男孩说话。   可大家都在笑,都没当回事。   云潆牵住汗湿的小手将英卓拉起来,动作很快,把她的脸埋在自己的小腹处,不肯让任何人看见她的脆弱,几乎是提着她往外走。小英卓的鞋掉在地上,被唱歌的孩子捡起来当球抛,空中横出一条胳膊,有力地抓住鞋,大家这才发现方校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边。   刚才那些不听话的孩子全都闭上嘴巴,靠墙站好。   云潆一言不发将英卓带出来,方清源跟在后边。   小小的孩子在她怀里哭,哭湿了她的裙子,哭得她小腹一片湿热。   “老师对不起……”   “不许说对不起。”云潆满脸的风雨欲来。   英卓啜泣着:“我想把鞋刷得跟老师一样干净,我把鞋刷破了,阿嬷打我……我们的秘密被发现了……”   云潆闭了闭眼,她觉得红尖镇的太阳太刺眼了,晃得她眼眶发烫。   她怀中捂着的孩子,穿着破鞋来上学,坐在位置上一动不敢动,生怕被人发现,但她没捂住这个秘密,她只能伏在桌上哭泣。   ...   新局长走过来:“这位是云老师?”   云潆艰难出声:“您好,局长。”   新局长不赞同地看了看英卓脚上的指甲油问云潆:“这是你画的?”   “是。”云潆护着英卓的脑袋,抬眼看向方清源。   他的目光永远沉静,看不出一丝情绪。   “云老师。”局长的声音听起来很不高兴,“你不该把这些东西教给学生,他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只有好好学习才能走出这座大山,可你看看你干的事!你这是害了孩子!”   云潆挺了挺背脊,努力站的更直,但腹中刀绞一般,让她冷汗直下。   局长继而看向方清源:“方校长,你是不是在管理上太松懈了!”   英卓一听,赶忙仰起脖子,小手拉住方校长连连摇头,一抽一抽地:“我想妈妈了,阿嬷不让我想,云云老师说可以把妈妈画在身上,太想的时候就偷偷看一看,对不起方老师,是我的错,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不要让云云老师走好不好?”   说到这里英卓更加难过:“云云老师走了我就看不到妈妈了。”   方清源蹲下身,给孩子穿上鞋。   他的目光滑下去,看着英卓大脚趾上用极细的线笔勾勒出的一个女人头像,寥寥几笔却格外传神。   他见过英卓的母亲。几年前,她逃出寨子再也没有回来。   “清源!”柴副主任着急道。   方清源仰起头,太阳下,云潆气鼓鼓的,脸晒得很红,像个红色的气球,他知道,他一开口她就能炸。   “先带孩子回去。”他这样安排。   并没有一句责备的话。   这叫云潆心中一团沸水没了出口,只能先按下。   他仍旧是那样毫无波动的情绪,但用后背替她挡住了所有人。   ...   门一关,小孩就爬上来坐在云潆腿上,伸手紧紧抱住她的脖子,小脸贴着她的肩膀,不动了。   云潆也张开手抱住她,一摇一摇的,小声哼着轻快的歌,摸了摸她的大脚趾。孩子痒得一缩,云潆风轻云淡地哄着:“没事,崽啊,没事的,不要难过。”   “那个凶你的人是谁?”英卓担心地问。   “哦,那是这里的大boss……就是老大,管方校长的。”   “……”英卓闷闷地。   云潆轻轻拍着孩子的背脊,安慰着:“你也不要把同学们的话放在心里,他们不懂事,我们不跟不懂事的人计较,你放心,一会儿你回去他们肯定不敢再笑你了。”   “阿嬷……”小英卓心事重重。   “憨娃娃!你说这是你云云老师嘛!干嘛傻乎乎说是妈妈!”云潆说完又后悔,“……哦不对,不应该教你撒谎。”   ...   这天下午,赖老师主动替了云潆的美术课,一年级的小崽一看来的不是云云老师,立刻哀嚎。   彤妹站在二楼门口,没有进去。   方清源把人送走后回来,彤妹用一种你如果敢骂云云我就跟你绝交的狠戾眼神瞪他。   他轻轻扣响门时,云潆是抱着树袋熊来开门的。   小英卓睡着了,他伸手抱过来,一时间将云潆身上香香的味道也一并抱进怀里。男人与女人的身体,一个硬一个软,孩子感觉到了不同,缓缓转醒,揉着眼看清是谁,轻轻喊了声:“方老师。”   方清源拍拍英卓脑袋,转身便走。   “方清源……”云潆喊住他。   “回来说。”   放学后,她一直在办公室等他。   彤妹要旁听,被阿金拉走了。   方清源回来时天都黑了,往位置上一坐,喝干了杯子里的水,看了看在他面前站成小白杨的女孩。   “事情就是英卓说的那样。”云潆捏了捏手,小小的孩子好几天恹恹地吃不下饭,她一问,就哭着说想妈妈。   这种感觉,云潆太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她只能在漫长的时光中狠狠将之磨光,没有人帮她。   她希望能够帮助英卓。   不论公俗良序,最起码,让这个小女孩的童年不要有恨。   所以她想了一个办法,从她带来的那个巨大行李箱里翻出一个更小的化妆箱,找到笔刷和甲油胶,在英卓的脚上画了一个“妈妈”,烤灯60秒,这个图案起码能保持一个月。   但她不会将其中的酸涩苦辣告诉方清源,寥寥几句后边跟的是:“如果可以的话,你不要解聘我,让我自己走,我从来不在乎出丑,但我发现这回我挺在意的。”   灯从头顶照下,方清源那排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了一片暗影,她看不清他的眼神。   “云潆。”   云潆不敢应,她突然发现,天王老子发脾气她都不眨眼,唯独怕他对她失望。   “我其实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忙了一天的男人,蓦地笑了。   云潆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迟疑地看着方清源。   他疲惫而舒展地靠在椅背上,深深睨着她。   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整个红尖镇,除了这个从大城市来的美术老师,再没有人会想到这么棒的主意了。   教书育人,除了课本知识老师还应该教什么?   方清源觉得,是教授一颗宽阔的心。   不论如何,孩子思念母亲绝对不是错,云潆注意到了这一点并且用自己的方式处理得很好。   云潆默默看着方清源难得一见的笑脸,他是个无比俊朗的人,肩上担着学校这么重的担子,一颗心里装了许许多多的大事小事,做什么都很认真,偶尔这样一笑,她仿佛能看见他年少时的模样。   本来没事,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小姑娘突然娇气了,眼眶红彤彤的。   他诚挚地:“别走。”   他的话仿佛有温度,烫了她的耳朵,云潆飞快地揉了一下耳廓,对他说实话:“我其实舍不得走。”   “我知道。”   他比谁都知道她有多喜欢这里。 第22章 月溅星河04 我好有钱的。   方清源短短三个字, 却叫云潆的心口灼热起来,从天灵盖熨帖到脚趾头,她急急往前两步, 越过了老方校长的办公桌,几乎是触到了小方校长的鞋尖。   她的裙摆轻轻碰了碰他的裤脚。   方清源难得从这个角度仰头看她。   女孩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怎么开口的模样叫他愈加平静地看着她。   “英卓阿嬷怎么说?你为什么去了那么久?”她一开口,眼泪就掉下来了。   好害怕他不回来, 害怕他不进办公室, 害怕他晾着她。   可他没有。   所以她感动得哭成这幅鬼样子。   很丢脸……还是好想哭怎么办!   方清源摸了摸, 从兜里摸出一块干净的手帕, 递过去:“擦擦。”   想了想,又收回来:“这个不是新的。”   他探向彤妹的桌子, 想找一包面巾纸, 云潆快快抽走他的手帕, 瞪他一眼,毫不顾忌地给自己擦眼泪。   这就是一条很普通的手帕,折成小方形,是方清源身上的那种味道。   很普通的洗衣粉的味道。   但因为他这人永远都站在阳光下, 所以又多了蓬勃灿烂的味道。   像是冬天晒过的棉被,像是大雪时咖啡馆里的焦糖拿铁。   她紧紧攥在手里, 大概用过许多次,已经洗得很柔软, 擦在眼皮下一点不疼, 反而有种被安抚的感觉。   “你为什么去了这么久啊……”小姑娘哭哭啼啼。   “……”方清源的声音更轻了些, “你又不是没去过英卓家。”   她还是很担心。   “没事了。”他并不打算跟她说的太详细。   “英卓……还能来上学么?”云老师抽抽噎噎。   “当然。”方清源点点头, 看着那朵绣球花。   细柔的小手攥住了方校长的袖子,晃啊晃:“你不要瞒我。”   方清源忽然察觉,这姑娘把他看透了。   其实他一进门老人家第一句话就是不让孩子上学。   山里的人脾气都直, 有什么说什么,怕老师把孩子教坏了。   老人舍不得用电,点着煤油灯,脸上抹了一把,苍老的眼里满是泪水。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英卓的阿嬷不让她想妈妈,也是不愿意孩子继续这么苦下去。”   云潆听了,吸吸鼻子。   方清源告诉云潆,这位老人,会为孩子打一张书桌,点一盏明亮的电灯,让她安心学习。   他们决定有些事就让孩子自己决定,以后她考出去,见了世面,说不定也就想开了。   “下学期有一批基金援助,我给英卓报了名。”他对上女孩水亮亮的眼睛,“放心吧,明天会来上学的。”   ...   第二天一早,云潆没在食堂看见方清源。   “阿源去教育局了,不让我告诉你,不过你不要担心,肯定没事。”彤妹揉揉小毛脑袋。   云潆心不在焉吃了早饭,食量小到阿金不自信地尝了尝味道,用眼去问彤妹。   彤妹说他是傻子,云潆心事重重走了出去。   云老师等在校门边,等来了小英卓。   孩子今天扎了双马尾,发圈是阿嬷亲手编的,她晒红了脸,拎着装水彩笔的布袋子,走在那条她每天都要花四个小时往返的路上,也看见云潆了,快快朝她跑来。   云潆蹲下来给了她一个拥抱,孩子踮起脚说悄悄话:“方老师给我买了新鞋子。”   云潆低头看,一双白色的、系带的、干净的布鞋。   “真好看!”她夸着。   英卓爱惜地弯腰拍了拍这一路的尘土,摩挲大脚趾的位置。   她在衣服上用力地擦擦手,从布袋里拿出了一枚不怎么漂亮的苹果,孩子快快地塞到云潆手里,害羞地说:“云老师,谢谢你!”   拉玛从三楼跑下来,牵住了小姐妹的手,也朝仙女一样的云云老师露出灿烂笑容。两个孩子说着悄悄话跑走。   云潆在刺眼的太阳下,看着那颗苹果,转了转,发现苹果背面坏了一个洞,被小心地挖掉了腐烂的果肉,显出了氧化成褐黄的内里。   云潆闭了闭眼,想躲开这令人想流泪的阳光。   ...   方清源回来时往办公室瞥了眼,没亮灯,彤妹在三楼给拉玛辅导功课:“崽,遇到括号先算括号里的加法,一加零等于一不是零……”   方清源把目光收回来就,车头对上仓库不算宽敞的门,正要熟练地进去,车灯照亮了前面的墙,有个女孩坐在墙角,抱着小腿,在等他。   不知道等了多久,站不起来了,只能眼巴巴这么看着他,求助他。   方清源打了近灯,下车跑过去,一把将人提起来,听她尖尖啊了声,根本站不稳,攥住了他的衣襟,另一只手里藏着什么,贴在他后腰处。   “腿,腿腿腿……”云潆倒吸气,难受得埋怨他,“你不会轻点!!”   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又好像没错。   方清源抿抿唇,箍着她胳膊将人扶直,几乎是把她拎起来了,所以她不需要承重,麻了的腿也好了很多,在这期间,他没松开手,她仰头问他:“你今天是不是挨骂了?”   他摇摇头,他只是去解释情况,写份报告,报告里没有提到处罚的事,当然,局长也没有把投影仪的拨款给他。   这没什么,还能坚持。Pao pao   虽然他一直表现的风轻云淡,但云潆知道,自己确确实实给他惹麻烦了,不论出发点是什么。   “我今天好担心你。”她娇娇气气的,怕别人听见,一说话鼻尖发酸。   “局长又不会打我。”方清源缓和着她的情绪,掌心下,能感觉女孩细瘦的身体在微微发颤。   他们离得太近,他正准备松手,就见云潆举起一颗很丑的苹果。   尽管已经冷静过一轮了,但见到他还是会眼热,尾音发颤:“方清源,你看,这是英卓送我的礼物。”   方清源接过那颗苹果,看到了被挖掉的那个小坑。   云潆红着眼眶:“这真是太好了,我想喝点酒,可不可以?”   什么太好了?   还会被打动,真的太好了。   这份礼物,真的太好了。   方清源把车停好,带着姑娘去了食堂。想到什么,停下来问她:“身体好了?”   她无所谓:“不要紧的。”   怕他不肯,软兮兮地举例子:“那人家坐月子要吃醪糟鸡蛋,也是酒啊!所以不要紧的。”   歪道理一大堆。   他没动,她就眼巴巴一直看他,总是他先败下阵来,因为这双眼太好看,不能多看。   她不肯叫他开灯,不肯再多一个人看见她脆弱的样子,所以他们点蜡烛,红彤彤的蜡烛,把屁股烧烫,粘在桌上。   偷摸摸在这一隅。   云潆捧着脸看着这抹烛光,想起小时候写作文,一写到老师就爱用蜡烛来比喻,说老师燃烧了自己,点亮了别人。   现在,她已经能体会这句话里三分意,虽是一眼能看懂的句子,但只有身在其中,才能知晓其中的不易。   ...   方清源在料理台上翻出阿金炒菜的白酒,那是他家自己酿的,度数很高,只让云潆喝一杯,还惦记着老师聚餐时她说自己一杯倒的事。   云潆被辣得嗦了嗦口水,肩膀也缩起来,一张脸皱巴巴,缓过来后一脸镇定:“我骗你的。”   方清源摸不透,把酒推远了点。   女孩望着他:“你喝吗?”   他摇摇头。   “那再给我倒一杯吧,我也不是总馋酒。”   他斟酌着,同意了。   就着榨菜和乳腐,云潆又喝光了一小杯。   她捧着酒杯喃喃:“方清源,我好有钱的。”   方清源:“……”   “可我觉得没什么意思。”   方清源看得出来,她在强忍着悲伤。   为什么如此悲伤?   云潆捧着那颗坏苹果,眼泪就下来了:“孩子舍不得吃留给我的呢,我也舍不得,方清源,你吃了吧!”   “你留着。”   “再放就真不能吃了!”   “一起?”   “嗯!”   他拿走,两手一掰,根本不用刀,那颗苹果就成了两瓣,递给云潆好的那半,自己咔擦咬了一口坏掉的那半,朝她笑了笑:“很甜。”   对面的女孩,含着两包泪,十分珍惜地尝一口,因为甜,哭得更厉害。   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手帕,又在擦眼泪,呜呜唧唧的:“我艹,我真的不能再哭了。”   她凑近他,摸了摸他眼角的那枚小痣,问:“你小时候是不是也总是哭啊?”   满身酒香,混着她身体本来的香味,还有苹果的甜腻,一时浓郁得令人晕眩。   方清源怕她摔倒,只能这般一动不动扶着她,看她几乎要贴住他,扒拉自己眼角:“喏,你看,我这里也有嘞,我一直哭一直哭,就长泪痣了,我一直哭一直哭,没人管我,他们都不喜欢我。”   方清源什么都不会问,他只是陪着喝多了的云潆。   女孩顺势无力地靠在了他肩膀上,觉得太舒服了,蹭了蹭,不肯挪开脑袋。   方清源僵了僵,知道她真的醉了。   云潆的头发蹭着他的侧颈,如藤蔓,像要整个圈住,圈住他这个人。   “方清源……”她揪着他的衣服,眼泪滴滴答答掉在上面,呢喃着他的名字,述说无尽的委屈。   “你怎么都不说话?”   方清源:“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我说!”女孩泛着一股狠意,大声宣布,“我有弟弟了!我有一个弟弟!” 第23章 月溅星河05 方校长的奖励   方清源一愣。   云潆哭着:“原来我特么有个弟弟, 都特么上小学了我操!所有人都瞒着我!”   “云潆!”他皱了皱眉。   她瘪了瘪嘴:“你不要凶我。”   方清源:“……”   “你带我出去透透气好不好?我快要窒息了。”   当然要窒息了,方清源看着她哭肿的眼睛,那么薄的皮肤, 碰一下要碎了似的,再这么哭下去明天该多疼。   “走。”他说。   她依着他站起来,却走得东倒西歪, 心里很急, 怕他不要她, 蓦地, 面前个子那么高的男人突然矮了下去,宽阔的后背亮在她脚边, 只两个字:“上来。”   她想都没想, 猴似的爬了上去。   生怕他不带她一起。   食堂与宿舍就隔着两道墙, 可以听见吴海在教李老师玩王者,彤妹在哄崽,刘恒老师第六百遍在放那首女团歌——   月光下,方清源背着小小一团, 在他的菜园绕圈。   他的手礼貌地握着云潆的膝弯,她穿裙子, 裙摆压在他手腕下。手腕还有一截直接贴着她的皮肤,凉丝丝的, 比豆腐还细。   女孩的身体依赖着他, 心口那么烫, 灼着他凸起的两块肩胛骨。   一个硬一个软, 他如一张床,她如床上的棉花被。   “方清源,我不喜欢医院。”她伏在他背上, “我想看星星。”   “抬头。”   她看着星星,月亮藏在星河中,散发温柔的光。   “我不喜欢一个人在医院。”女孩执拗着。   “什么时候?”   “来这里之前。”云潆说,“那天晚上,也有这样的月光,只是没有这么多星星。”   他停下来,侧过头,只能看见她一点点表情。   “我不是因为在网上挨骂才躲到这里,也不是有别的什么目的,我根本不在乎。”她往他后颈躲了躲,躲着他太过锋利的眼神,这样才能继续说下去——   “病房里有好大的电视,我好久没看过电视了……在播希望小学的纪录片,我打电话问,他们说这里缺美术老师,所以我来了,等这学期结束……”   既然没死成,那就做点事,然后再去死。   这是她的打算。   虽没说出口,但方清源听懂了。   他攥着她膝弯的手紧了紧。   她感觉到了那股力量。   她顿时委屈得不知道怎么才好,只能抱紧他,再紧一点,他成为了她的浮木。   “他们都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们……我讨厌他们所有人!”   她贴在他颈侧,像头受伤的幼兽,眼泪淌过他肩膀,有几道透明的水痕划过那小麦色的皮肤,蓄在了深深的锁骨窝里。   她听见背着她的男人沉沉叹了口气。   “别这样。”他说,“不管怎么样,别这样。”   很坚定,指引着活下去的方向——   “这里的孩子再难都不会冒出这种念头,他们学习也好打工也好,都想靠自己的双手去闯未来,你啊,小小年纪,还没这里的孩子活得明白。”   “……”云潆把这话听进去了,她荡了荡小腿,光裸的腿肚子蹭在方清源衬衣上,晕乎乎的脑袋贴贴,蹭了蹭他的耳朵,撒娇,“你给我上上课吧方校长,我喜欢听你掉书袋。”   方清源见识过这姑娘有多爱贴着彤妹撒娇……   现在轮到他了……   她总是这样毫无保留地、热烈地、对待她相信的人。   “不许动了。”他蓦地出声。   她也乖:“嗯嗯,你说嘛~”   方清源背着她在菜地里踱步,相信这么浅显的道理她不是不知道。方清源的背脊承托着她的重量,她太轻了,似乎一个没抓住就不见了。   所以他是很愿意给这姑娘“上上课”的:“娃娃们出生在这里,没见过什么好的,所以再坏的也能承受,他们的快乐很简单,收到捐赠的衣服书包能开心好几天。你……”   “嗯嗯。”   “我还没说完,嗯什么?你也知道一个人在医院不好受?你那个经纪人……”   “他不知道。”   “……胆子太大了。”方清源又叹了口气,“给孩子们做个榜样吧,云老师。”   “如果他们需要,我就是他们的妈妈!”女孩刚缓了缓,又沁出两包泪。   方清源的心被狠狠触动。   他仰头看天上的星星,小时候单纯地以为,妈妈就在天上。   ...   云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宿舍的了,一头乱糟糟的鸟巢立在头上,她缓了好一会儿,抱着她的宝贝小象,慢慢想起自己是怎么骗人说喝不醉,怎么哭唧唧赖在方校长身上,怎么让人家背着她在小菜地打转,眼泪鼻涕沾了人家一身都是……   就……   有点绝望……   相比之下,不是对方校长说了自己那样不堪的秘密绝望,而是对自己的丑态绝望……   果然,不该喝酒……她没那个命……   彤妹上来两回了,这个点,也就是他们平时吃完早饭的时间,彤妹很欣慰,要说这孩子真是个好苗苗,喝完第二天还能爬起来,太有资质了!   于是热忱邀请:“酒量都是练出来的,下次再喝啊!”   “不了不了!”云潆严肃拒绝,严肃着小脸去梳洗,好好梳了梳头,穿上一条新裙子,对着镜子好好描了描眉毛,走进教室的时候正好打铃。   “同学们好!”   “老师好!”   ……   很快到了中午。   方清源端着盘子找位置坐下,瞧见门口跑进来的小丫头。   一团水蓝色,不知道跟阿金嘀咕什么,阿金往他这里看看,给打了满满一盘子。云潆勇敢地坐在方校长桌前,嘿嘿嘿笑了。   讨好地把肉全堆他碗里,乖兮兮:“你吃你吃。”   方清源细细端详,谁能相信就是这样明艳开朗的女孩,会有那样极端的想法呢?   云潆见他不动,心慌了慌,拿出哄崽的架势,小小声:“你不要生气啦……我都记住啦……快点吃嘛,很好吃的,你这样我有点害怕嘞……”   说完,又露出一抹笑,如大雨后嫩青的柳枝,欣欣向荣、勃勃生发。   方校长面无表情:“吃完过来找我。”   这才捻起筷子,吃她给的肉。   全是瘦肉,一点肥都没有。   彤妹见了,偷偷笑起来。   云潆怕他等太久,一撂盘子就往外跑,在菜园里拔了一撮小黄花,准备送给亲爱的方校长。   方清源房间的门是敞开的,谁都能看见他靠窗的桌边摆了一排东西,但孩子们没什么兴趣,全都挤在阅览室里。   云潆献宝般将花花递过去:“送你。”   方校长瞅了眼,忍了忍,道了声谢,云潆满心欢喜插在了木窗的枝条上。   然后,就这么看到了一套手冲设备!!   全套!!!!   她惊喜了,嗷嗷叫,连声问:“哪来的!”   “顺路从阿诗那里拿的。”   云潆喝咖啡很行,做咖啡不行,也不怎么想上手,一旁乖乖看着,看方清源在用手磨机磨豆,他似乎很知道该用的粗细,手攥着柄手一直在摇,发出好听的声音,云潆捧着脸,搭在桌上,笑眯眯的问他:“你其实不生气对不对?”   “以后别喝了。”   “嗯嗯!我保证!”   “……难受吗?”   “有一点。”她娇笑着,“喝完方校长的咖啡就好啦!”   方清源淡淡笑起来。   没有人再提起昨晚。   那就像一个梦,梦里充满悲伤,却又意外的,令人着迷。   ...   手冲的杯子和滤纸要先湿润暖杯,方清源倒水的时候很专注,分几次注水,每次有固定的时间和重量,小种豆特殊的香味逸散开,身边的姑娘翘起鼻尖嗅嗅,耐心等待。   滴滴答答的水声像是舒缓的乐曲,以前,云潆喜欢找个漂亮的咖啡馆慢悠悠喝咖啡,她不太在意制作工艺,扫一眼机器,上万的装备就不可能做出太难喝的咖啡。   可现在,她有了新的喜好,喜欢有人这样专注地,只为她做一杯这里特有的小种咖啡。   心能沉下来,那些太过浓烈纠缠的感情也能看的淡一些。   不介意了,就不会难过。   咖啡杯是粉红色的,这屋子里唯一带着粉的颜色。   方清源将杯子放到云潆面前,有点遗憾:“饼干卖完了。”   云潆没有任何遗憾。她攥着刚才方清源握着的把手,吹一口,吹散热气,抿一口烫烫的黑咖啡,满足地嗯了声。   调皮地:“要是冰的就更完美了!”   “下次。”方清源撇开眼,把滤纸拿出来,准备放到冰箱祛味。   “还有下次啊?”云潆歪着脑袋看他。   他不说话,她突然反应过来,这大概是方老师的奖励。   上次她说要搞阅览室,他也给她带咖啡了呢!   云潆很久没有这种……怎么说呢,一般都是她犒劳员工发大红包,她都快忘了得到奖励的滋味。   只见小姑娘在那个简陋的房间里,挺起胸脯,充满了干劲。   方清源又看了看窗上的黄花,在姑娘出去后无奈地摇摇头,拎着草帽,准备去拯救他的菜园。   这种开了花的最甜最好吃……   云老师什么都不知道,呼唤她的彤彤一起抓小狗,要给狗狗洗洗澡。   憨狗原本老老实实趴在树荫下,招谁惹谁了?委屈得直呜呜,可怜兮兮看着走来的方校长,指望他能救救它,可惜……   方清源直接走了,阿金递来一条水管。   憨狗见到那根熟悉的水管,直接哀嚎起来。   云潆却在笑,水花扬起,被太阳照得五颜六色,搭配着小狗的惨叫,热闹极了。   方清源蹲在菜园里,把云潆被雨打湿的牌牌收掉,换成了他钉的木牌,笔触潇洒果敢:云云的葱。   被摁着洗干净的小狗趴在太阳下,没一会儿就晒干了,毛茸茸的,打了个滚,追着自己的尾巴。   也不知道以前谁嫌弃它丑,这会儿抱着不肯撒手,蓬松的狗尾巴搭在她裙子上,她捧着狗脚香香,不自觉飚出一串吴侬软语,叫方清源停下来看。   小姑娘一点没察觉,笑得像个小太阳,挥舞着胖嘟嘟的狗脚:“哦哟个着jiojio嘎胖,jiojio嘎香嘞,哦哟噶香嘞jiojio~”   突如其来的宠爱让憨狗一脸懵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云潆把手腕上的桃子发圈摘下来,扎在了狗狗脑袋上——   那就更不得了,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你好漂酿嗷!!怎么这么可爱!!!”   小狗怀疑地看看自己爪子,再去看看菜地里的男人。   他低着头,藏起笑。 第24章 月溅星河06 心中的欢喜像身后的海子……   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察觉, 云老师好像放下了什么,比往日愈加开朗,她开始画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阅览室有一个画架是专属她的,就立在走廊上,直直能看到门口的长街, 她所有的课余时间都在画画, 用那种很粗的炭条, 画很粗犷简练的线条, 短短十分钟便能出一张稿,画中有卖菜的爹爹、包头巾的嬢嬢、背竹篓的妇人、竹篓里吃手指的孩童。   他们或站或坐, 各种姿态, 涌现市井与生活的气息。   她画这样的速写不似水彩那般慎重, 但就因为随手可画,所以产量极高,画纸堆满了她的桌子,赖老师认真翻过, 说这是人间烟火。   云潆攥着自己黑乎乎的爪子,跟赖老师讲自己以前在美院, 教授要找个素描模特难死了,城里人油水多, 脂肪厚, 脸上显不出骨骼面, 不好刻画, 都是到招工市场找那种扛大包和搬砖的工人。这里最好了,都不用找,你从学校出去, 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最好的模特。   赖老师听了:“像我这样模特都做不了。”   云老师挥挥爪子,露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得意小表情:“赖老师,你是圆脸,五官又很古典,特别适合画工笔,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唐朝女俑……”   “我知道。”   小姑娘眼睛一亮:“你不觉得你特别像唐朝的美女吗?我第一次见你都震惊了!”   她这番话,真心实意地在夸奖,赖老师不自在地摸了摸脸,从没听人这般夸过她。   方清源给绣球换了水剪了根,坐在一旁听小姑娘花式夸人,他的桌上摊开一本厚厚的工作手记,用父亲留下的钢笔记录着什么,听见赖老师问:“那方校长也是很好的模特吧?他五官深。”   方校长的笔尖微微悬着。   云潆摇摇脑袋:“nonono,我们方校长个人特征太明显了,教授不会选他当模特。”   赖老师没听明白,这么好看都不行啊?   云老师瞅了瞅好像很专心在干活的方校长,小小声:“他太帅啦!你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好看吗?因为他的三庭五眼全在该在的位置!他是正宗头包脸欸,颅顶那么高,颌面也非常完美!这就算了,他脸上没有皱纹!你看看他那条下颚线,刀锋一样,一笔就过去了,还怎么刻画?怎么耍技巧?”   云老师怨念很大:“一点难度都没有很影响手感的!就像一杯白开水!哇我艺考要是碰到他绝对完蛋!”   一旁默默的方校长没想到,自己还有被这么嫌弃的一天。   他的笔落在纸上,沙沙作响,听见小姑娘继续嫌弃:“赖老师你快看!他这么低头都没有双下巴!”   “云老师。”方清源抬起头,逮着了叽叽喳喳的小姑娘。   赖老师笑起来,捧着教案走了。   靠门的桌子上,吴海塞着耳机在选歌,安静的办公室里,方清源盖上笔帽,低低问:“明天要去临县的基地,你有兴趣吗?”   云潆笑了:“你真带我去啊?”   “有点远。”   “我不怕,我又不晕车!”   “那明天一早走。”   “嗯嗯!”她很期待,想去小卖铺买零食塞满她的书包,彤妹直接让人给她砍了一根甘蔗,去皮切成手指长的小段,装了一大袋子,让她路上吃。   第二天,云潆一身裤装爬上车,大方分享她的甘蔗,方清源把一个加料卷粉塞给她当早饭,米浆摊成薄薄的米皮,里面裹各种馅料和花生碎,滚成一个大卷包。   云潆就这么吃了一路。路途遥远,到最后歪在门边呼呼睡着了。   ...   到了那里,不用介绍云潆就知道基地里种的是什么——   这是又一个没有菠萝的菠萝园。   自方清源接手学校事宜后与他有一阵没见的当地同事笑着打招呼:“方所!几天没见,又帅了!”   方清源卯了眼身边兴冲冲的小姑娘,想起她说他白开水。   同事好奇:“这位是?”   “学校的美术老师,来采风。”方清源手里提着云潆的写生袋。   “我们这……有啥好画的?”   方清源四处望了望,找了棵树,能遮阳,问云潆行不行。   她随便怎么样都行,不敢耽误他正事,自己乖乖坐在树下,没了学生们,又开始戴口罩戴帽子撑伞,小小一坨粉红色窝在那儿,没一会儿巴掌大的纸上就铺满了底色。   农科所里有很多不同的小组,负责不同的作物,每一次的育种都要在基地里记录生长周期中遇到的问题和最后产粮,优胜略汰,最终进行推广,把苗栽进老百姓自己的地里。他们会雇佣当地的农民来基地帮忙,自己时常也会卷起裤脚下田。   这里的人,都和方清源很相似。   身上有书生气,同时也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云潆时不时回头望,看方清源在忙什么。   只见他们一起讨论,一起蹲在地里做记录,和来帮忙的农民们咨询着什么,他们立在太阳地里,专注并且专业,叫云潆不敢靠近。   但她又忍不住充满敬畏地去看方清源。   每当她偷摸摸盯着他瞧了好几秒,乖乖扭回头画画时,他的目光就会追过去,看一眼那个身影。   等一切终于结束,云潆已经挪了两个地方,画完了三张纸。她立在一旁,看同事们邀请方清源留下来,方清源摇摇头,说还要赶回去。   等人散了以后,他朝她招招手。   云潆哒哒哒跑过去,他立刻闻到了她满身的驱蚊水味。   “觉得这里有意思吗?”之前非要跟着来,带她来了,又担心她会无聊。   “嗯嗯!这里和红尖镇不一样,离水更近!”   镇子边缘挨着海子,水面很宽阔,波光粼粼。   “方清源。”她问他,“这么多水果,你最喜欢哪种?”   “菠萝。”   “为什么?”   “我以前第一次吃菠萝,酸倒了牙。”   在他小的时候,种植的水果还很少见,漫山遍野,野生的都能吃,对于一般家庭来说,这样的零嘴是很珍贵的,他舍不得扔,吃完嘴都麻了。   永远都记得那种酸涩的味道,记得自己舍不得扔掉的心情。   这种经验云潆没有,她自小活在富足的物质条件里,但她大概能想象,小阿源是怎么皱着脸吃完了那颗野菠萝。   她安静下来,她安静的时候显得特别乖巧,方清源看着她,说我给你讲讲我的研究吧。   小姑娘眼睛一亮,点点头。   “除了果树,这几年,我的工作更多是在破译菠萝基因。”他比了一下,“如果解码了所有基因,就相当于创造了一本菠萝字典,可以找到控制自交不亲和的因子,把自交不亲和变成亲和。”   “虽然不太懂,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呢。”云潆托着脸蛋,听财务报表都没这么起劲。   方清源尽量简显地解释着:“许多植物在进化过程中经历了基因组的多次复制“加倍”。从根本上改变DNA的含量、染色体数量。菠萝出现在六千多年前,它有一种特殊的光合作用方式,与大部分C3植物都不同,我们称作CAM。CAM植物使用的水只有典型C3作物的百分之20,所以CAM植物可以在不适合大多数作物的干旱环境和贫瘠土地中生长。”   “我们在三株野菠萝中发现两次全基因组复制,验证了菠萝基因组与一些禾本科植物拥有共同的祖先,菠萝的基因组比水稻刚好少一次‘全基因组复制’。”   方清源说到这里停了停,云潆没有催促,风中可以闻见湖水的潮腥,他抬手帮她挡了挡太阳,低调含蓄地对她说:“这项研究更重要的意义在于,菠萝将成为研究谷类作物最好的对照植物。通过了解它的呼吸开关,改良光合途径,未来,我们可以在任何贫瘠土地上实现丰收。”   “袁爷爷的盐碱地水稻!”云潆举起手抢答。   方清源点点头。   “很不容易呢。”她挨着他,感叹。   “会实现的。”他说。   所有人都能吃饱,都能脱贫,所有的孩子都能吃到不酸的菠萝。   云潆深深睨着他,你从来不会从他口中听到困难和放弃,他永远向前看。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但云潆知道,如果可以从头选,他还是会去做同样的事,走上一条不好走但必须要有人开荒的路。   他在这里,告诉他自己研究的意义和未来,与她来说,何其荣幸。   云潆的心,扑通快了一拍。   她红着脸,不是因为热,心中的欢喜像身后的海子,风一吹,暗暗涌动。   这阵风,吹醒了云潆,却吹得方清源后背阵阵发凉,这片菠萝园,他所做的事,他这个人,于她来说,只是匆匆过客。   ...   回去的路上,云潆安静到方清源有点不习惯。   怕她中暑,让她伸手。   云潆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乖乖听话,那嫩白的掌心横过档位,摊开在他胸口位置。他碰了碰,并没觉得温度过高,稍稍放心。   云潆把手收回来,捧着方清源送她的保温杯,更安静了。   一会儿后,方清源接了个电话,镇里启动紧急预案,让他快点回去。   他挂了电话,瞥了眼身边的女孩,说:“大象要来了。”   就见这个姑娘支棱起了脑袋。   他再加码:“有只大象怀孕了。”   整个气氛都不一样了,这里没有学生,不需要淡定,所以云潆可以很疯,嗷嗷叫,攥着方校长的衣角边边:“什么!!宝宝!!哪一只??我怎么没发现!预产期说是几号丫?”   噼啪打电话再次骚扰朋友们:“贝贝!你知道吗?那群大象啊!里面有一个妈妈呢!是啊是啊,怀着宝宝呢!”   “阳阳!呜呜呜阳阳宝!我马上要看到怀孕的大象惹!个么慢点要生象宝宝呢!”   方清源一直用余光看着这样的云潆,她头顶一小撮毛翘起,说话的时候一颤一颤的,他很想帮她摁下去。 第25章 月溅星河07 你昨天是不是又折腾我菜……   方清源发现, 云潆再也没碰过她的相机,即使大象马上就要来了,她也只是空着手, 跟着大家站在学校最高的屋顶上,安安静静等着。   他知道是为什么。   这一晚,全镇的人似乎都在过节, 买好了水果, 按照行动预案待在高处, 尽量不发出声音, 等待着大象的到来。   彤妹捧着一盒木瓜,插一块给云潆:“吃一块哈?”   云潆嫌热, 脑袋上扎着啾啾, 和一旁乖乖蹲着的憨狗一个发型, 一模一样的桃子发圈。十分坚定地摇摇头,啾啾一颤一颤,她凑过去说悄悄话,说完彤妹鼻子一哼, 又贪婪地在小姑娘胸口瞅了瞅,然后捂住了自己的小马甲。   云潆的iPad正在放直播, 大象从大路拐进了红尖镇。   一共十五个伙伴……不,现在是十六个了!   它们走在主路上, 惬意地呼扇着大大的耳朵, 长鼻子卷起, 脚印是圆圆的形状。   方清源站到了她的身边。   低声问:“为什么这么喜欢大象?”   云潆踮起脚, 小小声:“我小时候有一个大象抱枕,和我现在的这个一模一样,我哭的时候它陪着我, 生气的时候也只有它在身边,我什么秘密都告诉它,它是我的好朋友。”   或许,这番话对于一个26岁的女孩来说过于幼稚,但正如方清源对于菠萝的味觉记忆,云潆对于大象,是另外一种无法割舍的记忆。   该有多孤单,多难过,才会二十多年,那么执着地喜欢大象。   “那个抱枕被我锁在保险箱里了,好好保管着。”她垫得累了,攥着他的衣服稳住,有些得意地嘿嘿笑,说她有一个巨大的保险箱,里面还放了很多用pp棉做的芭蕉和玉米,陪着她的“朋友”。   方清源问她,那个抱枕是哪来的?   云潆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同一个屋顶上,阿金喏了声。   他端着手机,画面是他家厨房的监控视频,一只大象进了他的家,在厨房翻找食物。   云潆扒拉着阿金的肩膀,阿金不自在地躲了躲,被彤妹重重拍了一下,阿金幽幽看彤妹,把手机递给云潆。彤妹避开他的眼神,不跟他说话。   于是,得到了阿金手机的小姑娘掩着嘴咯咯笑起来:“方清源,你快看!它鼻子好灵活哦!”   男人高高的个子,因为她的话微微俯身,似乎像从背后拥着她,也认真看视频,看见那头大象卷着鼻子打开了阿金家的电饭煲。   它是怎么进去的呢?   一脑袋撞破了厨房的墙,从外头把鼻子伸进去,高兴地哼哼叫唤,除此之外,没有破坏任何东西。   事先已经说好了,不论大象破坏了什么都会照价补偿,所以老百姓都很淡定,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野生动物,一个劲感叹:“么么!”   即使云滇市每年都会有大象,即使他们祖祖辈辈已经和大象和平相处了许多年,看到实物依然会震惊,依然能会惧怕大自然的力量。   人与动物怎么共同生存延续,这一课题似乎有了完美的答案。   云潆从手机里拔出目光,看着远处,象群把怀孕的大象和未成年的小象围在中间,有食物也让他们先吃,她看入迷了,用眼睛记住它们的样子,好像在和一群老朋友打招呼。   蓦地,回头找谁,发现方清源一直守在她身后,很开心地拉住他:“你看到象宝宝了吗?它鼻子好短哦!”   他看着她,唤:“云潆。”   “恩?”她分神听着。   “你的相机呢?”   她支支吾吾:“我收起来了。”   “拍吧。”方清源终于是抬手摁了摁她的脑袋,揭穿她过于乖巧贴心的“照顾”。   他已经好了,不会因为一部相似的相机再陷入难过。   他很清楚,云潆是不一样的。   “拍下来。”他的手指碰了碰发圈上的水蜜桃,“我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大象,挺有意义的。”   ...   熄了灯的学校,有两个人从顶楼下来,高的那个牵着矮的那个手腕,一路带领着她回到办公室,他们亮起手机屏幕的微光,从抽屉里取出相机,幸好,还有电。   然后,他们原路返回。   上楼的时候,大象已经到了学校门口,用象鼻卷着铁门,哐哐作响,似乎在打招呼,似乎在道别。   云潆觉得这太刺激了。   她停下脚回头看,她身边的男人知道应该和野生动物保持足够的距离,不应该打扰它们的生活,他沉默而有力地将这个女孩整个端起来,双臂像抱树那样抱着她的大腿,脸颊微微往后仰,尽量不触碰她的上半身,就这么端着她,一步步极稳地踩上台阶。   在方清源把云潆端起来的那一瞬,她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的脑袋,黑暗中,这一瞬快到像是没有发生过,电流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抱头涌入两人的四肢百骸,小麦肤色的方校长也不得不红了脸。   他触碰到了女孩的柔软,分开后,全是那种桃子香混着奶香的味道。   上楼时稍微有些颠簸,云潆细瘦的爪子钳住男人暴起的斜方肌,低下头,在一片昏暗中看着他的眼睛。   方清源停下了脚步。   云潆的头越来越低,几乎要凑到他鼻尖,他没地方躲,如一棵大树,不动不摇。   月光温柔地包裹了这座凝聚了两代人坚持的学校,方清源能从云潆的眼里看见自己的样子。   他不知道她会怎么做。   她倏地露出一抹淘气的笑,没有丝毫忸怩,捶他肩膀,催促着:“你快点啊!我要拍大象!”   他垂下眼,嗯了声,把她带回屋顶。   这一天,是红尖镇所有人都不会忘记的一天。   阿么么,大象好高呢!   阿么么,大象太能吃了!   阿么么,希望大象平安回家!   ...   云潆的相机拍下了在学校门口道别的那只母象,它甩起鼻子,耳朵呼扇呼扇,高声呼唤,而后随着家人离去。   女孩心满意足地体会着幸福的余韵,这天之后,她不再藏着她的相机,她会拍可爱的鸭子,胖乎乎的小狗,阿金的食堂,和她的葱。   等方校长把她叫到小平房喂了一杯手冲后,她开始拍自己的写生课,拍可爱的孩子们。   一开始她想避开娃娃们的正面,但你无法估量孩子们对镜头的渴望和好奇。   他们总会在云云老师举起相机想偷偷拍他们背影的时候猛地转回身,会在云云老师拍小狗的时候挤在小狗前面抢镜头,他们总会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他们也会羞涩地看向镜头,飞快地告诉云潆:“云老师我爱你!”   孩子们知道什么是爱吗?   不能完全阐述,但他们的心知道。   于是云潆放弃了方校长一开始对她的要求,并且在方清源带她去吃火烧肉米线时高傲地翘起鼻子、算旧账:“我们方校长,真是对我很不放心呢!”   方清源无奈极了,把碗里的火烧肉都给她,把她的碗堆成尖尖的小山:“不是说好了……”   “哼!”   吃到一半,辣得嘶嘶叫,说我有个小号,我想记录一下这里的生活。   方清源停下筷子,看着她。   他把最早的云潆和现在的云潆做对比,一个很严谨的方程式,两个不同的表现。   一开始,她对什么都无所谓,他要求她不要拍孩子们的脸,她就直接把相机锁在了抽屉里,一句辩解都没有。   现在,她说想记录生活。   这是方清源乐意看到的局面。   她真的很听话。   不叫人操心。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一次,多给她加了一份火烧肉。   云潆捧着碗笑。   想要把自己好好活成个人样的女孩在把碗底都舔干净后陷入深深的后悔,觉得自己腰上的肉马上就要绕世界一周还有富余了。   但一会儿后,又叽叽喳喳缠着她的方校长:“方清源,你还知道什么好吃的啊?”   “烤豆腐吃不吃?”   “吃啊!”   “下次带你去。”   很快,云潆剪好了她在这里的第一支vlog,取名:桃桃的支教日记。   她在上传前哒哒哒去找方清源:“我们方校长要检查一下吗?”   方清源没理她,嫌她挡住光了,伸手剥开,说你不要在我这里随便拔草,你昨天是不是又折腾我菜地了?   对此,云老师是有点心虚的。   但又很开心,因为方清源的信任。   她蹲在他身边,点了上传,然后把手机塞到方清源沾着土的手里:“你看看嘛,其实我除了画画超级厉害,剪视频也很牛逼!”   方清源一辈子都学不会这么骄傲的说自己牛逼,但不妨碍他喜欢她骄傲的样子。   他小心不让泥土弄脏她那个花里胡哨的手机,点开她在某个视频网站的账号,画面一开始,是孩子们穿着过大或者偏小的衣服,朝着太阳奔跑。   其中有一个鞋掉了,蹲下来捡,镜头避开了孩子的正面。   孩子们笑着,闹着,发现她了,齐齐扑上来,她将镜头高举过头顶,画面变成了湛蓝的天空,紫色的晚霞,孩子们一声声:“云老师,再见!”   这是在这里长大的方清源觉得过于普通的一幕,同时,也是在外游走一圈,依然选择回到家乡扶贫的他能体会到的,不普通的一幕。   她的镜头里有语言。   视频的最后是一个所有人都背对着镜头的画面,一个扎着桃子发圈的女孩在屋后烤地瓜,她试了几次没成功,一群小毛头着急,帮她把火生起来,有点嫌弃:“云云老师,你好笨哦!”   方清源忍不住笑了。   这个女孩撅着屁股从火里扒拉出地瓜,嗷嗷叫好吃,她吃脏了脸,小花猫一只,又被墙角蹲着的一排小萝卜头嫌弃:“云云老师,你太能吃了!”   方清源觉得他能指着这个视频笑到过年。   在他这样好看地笑着的时候,云潆平静地看着他,希望他能一直这么开心。 第26章 月溅星河08 阿措阿源征林,她记住了……   “桃桃?”他把手机递给她。   云潆指指自己, 得意的小表情:“我,宇宙超级甜桃!又漂亮又有才华!”   “小名?”   “嗯!”   方清源看着她,觉得她确实像一颗蓬勃灿烂的桃树, 枝头上,挂满汁水丰沛的果实。   “你呢?”   “我没有小名。”方清源停了停,说, “阿措阿源征林, 我的名字。”   云潆一愣。   “我的彝族名字。”   “你再说一下我没记住!”云潆凑近了一些, 她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原来这么长!   “我姓阿措, 继承我爸的名,我爸叫方长征。”   她记得很牢, 墓碑上有。   “当时下派到我们这里的一位领导特别重视教育, 才有了这所学校, 他是汉族,名字里有个林字,我爸非常尊敬他,所以我出生时, 用了他的这个字,我爸想让我成为和他一样的人。那个年代, 来这里基本就是开荒,什么都没有, 是他实现了从无到有。”   “那位领导后来调走了?”   “嗯。”   他从领口拉出那条云潆好奇死的红绳, 果真是缀着一块云滇本地的羊脂玉:“他是南方人, 说男戴观音女戴佛, 送给我这块玉。”   “这个很贵吧?”云潆凑近了瞧。   三十多年随身佩带,早已油润通透,方清源的肤色偏深, 更衬得玉佩白净。但两种颜色并不突兀,他捻着它,温柔得叫人心悸。如他待父亲的钢笔、待学校的操场、待走廊上的绿植——   他永远小心保护着身边的一切。   “那时候不贵。”   云滇市的大部分民族都属于直过民族,千百年来各有各的信仰,散落在大山里与世隔绝,就算是改革开放后这里也追不上沿海地区的发展。   镇与镇之间路都不通,大家穷得叮当响,几乎没人知道本地的玉在外面能卖多少钱,而那位领导朴素了一辈子,临走前也就是买了两块玉,一块带给家中的孩子,一块留给他。   方清源手一松,玉佩滑进领子里,微微露出一点锁骨,叫云潆想多看一些,又觉得他和他胸前的观音,神圣不可侵犯。   阿措阿源征林,她记住了他的名字。   ...   “方清源。”女孩的眼睛明亮有神,她说,“你要告诉我一个秘密才行。”   “为什么?”   “这个小号是我的自留地,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了你,你要交换一个。”   “我说什么?”他淡淡一哂,站起来拍拍裤腿,“或者说你想知道什么?”   他弄不懂她的小脑瓜,还是直接问吧。   只见这个姑娘四处张望,确定附近没人,好奇地问:“你喜欢谁啊?”   说完便嫌弃,三十好几的老男人了,敢说没喜欢谁我就咬你!   自己的小脑瓜转转,有九分笃定:“彤妹吗?”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云潆越想越觉得靠谱。   方清源脸上的表情在听完这句话后一帧一帧,每一秒都有不同的变化——   先是愣了愣,   然后无奈极了,   最后,低头笑起来。   “笑什么啊你!”她娇娇的。   他抬眼看她,这是他这十几年里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   他这样笑着的时候,原本就深邃得眉眼像一汪被投入石子的湖,整个人鲜活得令云潆真切地闻到了雨后山林的味道。这一刻,他的样子像是刀刻一般刻在她的脑海里,她觉得自己能变得很小很小,投入那汪湖中。   这个笑话的余韵持续了很久很久,方清源的唇角一直是上扬的状态。   女孩嗔道:“你不要说不是。”   “她是我妹妹。”   “才怪,我看你们可好了!”   “她喜欢阿金。”方清源说完,又笑了。   云潆:?   云潆:??   云潆:???   真的,地球毁灭也就这样了。   阿金?   那个哑巴阿金?   帮帮忙哦,我们彤彤都不理他的嘞!   “他以前不这样。”方清源的笑淡了一些,忆起过往,多了点脾气,“那小子后来当兵去了。退伍金买了辆车想跟人做生意,不学好,被我揍了一顿,后来他们俩就成了现在这样。”   云潆:“……”   她想象不到方清源动手的样子,方大佬不是动口不动手么?   还有……   当兵?   阿金?   阿金当过兵啊?????   小姑娘捧着脑袋,倒在桌上。   “他到底干什么了彤彤那么讨厌他?”   “……我们这里离金三角近,阿金当时想过去。”方清源提起这个,皱了皱眉,“彤妹她爸彩礼要的很高。”   他说到这停下来,不肯再说别人的私事。   她也不再问他,小姑娘唰地站起来,扔下方校长,哒哒哒去找她彤彤。   贴贴,软兮兮的:“你为什么不喜欢方校长啊?他那张脸不值得喜欢吗??”   实在是很想不通呢。   彤妹笑了:“你知道啦?”   “原来你喜欢阿金啊。”云潆瞅着她:“你喜欢他还对人家那么凶。”   彤妹低下头,一点点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我怕他走错路哩。”   她把手举到云潆眼前:“这是我爸犯读瘾时砍的。”   云潆好一会儿没找到声音,捧着彤妹的手,轻轻摸了摸,那道疤又深又丑,但彤妹从不介意别人看,她身上,其实有与方清源很相似的东西。   她戴着红丝带在街上面不改色地宣讲,她挨家挨户分发小包装袋,阿金跟在她身后,沉默而充满不好惹气息地挥舞铁锤。   云潆终于知道彤妹为什么会是志愿者了。   这道疤该多疼啊。   她很心疼,彤妹却已经习惯了,只是又说了一遍:“我怕他走错路。”   云潆第一次见这个爽朗的女孩如此害怕什么。   彤妹攥紧了她的手:“你不要担心,我爸前几年走了,我很健康……”   云潆更有力地回握住,并且在她肩膀蹭了蹭,表达着我特么才不害怕你才是不要担心!   她跟猪圈的小猪似的,蹭来蹭去还哼哼唧唧,彤妹笑起来。   “你喜欢他什么?”小姐妹谈心时间。   彤妹想了想:“我小时候大家都怕我哩,只有他们俩跟我玩。”   “有人欺负你啊?”   彤妹摇摇头:“我很凶,很会打人,他们说我坏话我就打他们,我从来不哭。”   云潆瞅瞅她,确实,一股大姐大的味道。   “阿金被我打哭过。”彤妹的声音突然很轻,因为阿金在楼下打了个呼哨。   云潆探头看,阿金的目光在彤妹脸上停住,挥挥手,让她下来吃饭。   他们俩似乎,不需要用语言交流。   云潆以前从没想过是为什么。   现在懂了。   因为从小到大都在一起,因为太过熟悉彼此,因为他们能看懂对方眼中的话语。   彤妹照旧是不理人的,阿金就站在太阳下,一直等。   “我一直嫌弃他太弱,后来我被街上小流氓欺负,才知道我根本打不过和阿金同样身高的男人。”   “他肯定让你嘛。”   彤妹点点头:“他从后面冲出来,把那个小流氓摁在地上揍掉一颗牙,我就知道了,他一直让着我,不是打不过我。   “可以,英雄救美!”云潆觉得好棒!   彤妹却垂下眼:“因为这件事,他被他爸送去当兵。”   “你想他伐?”   彤妹有点不好意思地揪了揪指头:“在部队打电话不容易,他每次都是打给我,我还在上学,经常接不到,我俩长的时候有半年都没联系上。”   说着,彤妹偷偷探了探头,阿金还在,蹲在地上,不催促,就那样等她下楼。   “他退伍回来,说要娶我。”   云潆唏嘘地捧着脸,安静了好一会儿。   她从小到大身边人的爱情都不是童话,在喜欢之前会先评估对方的工作、家庭、有没有遗传疾病、父母有没有医社保、身世是否清白——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会这样全心全意爱着另外一个人啊!   这特么真是浪漫到爆了!   “阿源跟你说他想去哪赚钱么?”   云潆大概能猜到。   “那天阿源揍他,他们小时候其实也打架的,但阿金那天一次都没还手。我在一旁哇哇大哭,我很怕他真的走了,我好恨他去做那种事,可我也知道,他没办法。我一哭他就留下了,没走,也不敢跟我说话。阿源不让他卖车,把钱补给他,喊他来学校帮忙。”   “这样,我就能每天都看到他了。”   彤妹看着云潆,笑:“你哭什么。”   云潆眼眶湿漉漉的,不好意思地晃着彤妹的手:“我们下去吧,阿金等你吃饭呢。”   彤妹的脸红了。   她点点头,牵着云潆走下去,经过阿金时没停,绣花的裙摆擦过他的指尖。   ...   到食堂一看就知道为什么阿金非要彤妹下来吃饭了。   彤妹捧着一个大海碗,说我最喜欢吃酸汤鱼。   云潆翻了个超级大白眼,捂着嘴巴:“呕,这恋爱的酸臭!”   彤妹两指一捏,把她那张什么话都敢说的嘴巴捏住,小姑娘难得骨头硬:“就是就是!我要到小动物保护协会告你们虐待动物!”   彤妹哭笑不得:“我虐待什么了?”   云潆顽皮地指了指坐在前面的方校长:“他!单身狗!”   啧啧可惜:“说出去谁信啊,这么帅居然没人要。”   彤妹很认真地解释:“我和阿源就是兄妹,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太讨厌他了,他永远第一名,我不睡觉学习也考不过。”   云潆哈哈大笑:“确实可恨,你知道吧,我那时候的班长,女孩子,瘦瘦高高说话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戴眼镜,好斯文的,别人问她题目她说她不会,第二天考一百分。”   说着鼻子翘翘,真的,最讨厌假斯文了!心眼贼多!   彤妹哎哟一声:“难怪你不喜欢赵医生。”   “她也不喜欢我啊!!!她好假哦!”   “她也喜欢阿源。”彤老师用了个很微妙的——   也。   就见身边的小姑娘紧张起来:“还有谁啊?不是说方校长身边耗子都是公的么?”   彤妹高深莫测:“云云,你觉得阿源怎么样?”   “方校长很好呢!”   “我看你俩倒是合适,你活泼,他跟你在一起话多一些。”   云潆戳着米饭,偷偷看了眼方校长的身影,嘴硬:“我看他跟赵医生也很有聊!”   彤妹笑的过年似的,拍拍小脑袋:“你放心,阿源喜欢的不是她。” 第27章 月溅星河09 做你想做的事,别的归我……   就在云潆为彤妹的爱情感天动地时, 她的小号被人扒了出来。   起因是有个相关机构要写年度总结,摸上视频网站找资料,关键词一搜, 支教,拍这种视频的Up主不太多,ID为【云老师】的视频啪叽被推到了最前面。   很巧, 这位资料员曾经是【甜味小桃】的铁粉, 在泼奶茶事件后脱粉成为路人, 看完这个视频颤抖着手激动着心, 发在了自己的微博上。她在粉圈中级别不低,当初脱粉的时候也带走一大票, 现在重新杀回来, 成为了事发后当事人毫无回音、仅剩的一小撮粉苦苦坚持即将放弃时、硬帮帮的主心骨。   很巧, 这位也是个后期高手,交上去的报告让上头非常满意,啪叽发在了关注人数少到可怜的官博上。   自此,平静的水面开始荡起涟漪, 江湖风起云涌,又是一番精彩撕逼。   消息传来时云老师正在小动物保护协会的草皮上美滋滋偷看铁骨铮铮彤老师虐狗——   阿金花光一个月工资给他心爱的姑娘买了一盒面膜, 就是云潆拿给彤妹用的那款,彤妹知道价格后把阿金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更加不理他了。   云潆觉得偶像剧都没这么好看, 并不知道危险即将降临, 下一秒, 后颈被拎起来,伴随着彤老师的惊恐:“云云!你的面膜这么贵噶!!!!”   云老师笑眯眯啊笑眯眯,小爪子抱住彤彤的胳膊:“哎呀, 你用都用了,不要生气嘛!”   “我以后不要用你的了!”   “那不行。”云潆说,“你就因为我有钱不跟我玩了?你是个老师,你怎么能嫌富爱贫呢!我有钱是我错?我爷爷那辈起就超级有钱,所以我活该被我彤彤宝嫌弃?走到哪里都没有这样的道理!不然我们问问方校长!”   方清源在一旁笑,跟彤妹说:“那你用阿金买的,他攒了好久。”   阿金赶紧递给她,彤妹扭扭捏捏收起那盒面膜,但云潆知道,她舍不得用。   哎呀~真是没有再动人的爱情了呢!云老师很满足地品味着这滋味,心情很好地接起经纪人电话——   她经纪人心情也很好:“宝贝~我就知道你能行!你这个脑子哦太聪明嘞!现在网上都在讨论你耶,你知道吗?你微博涨粉啦!”   云潆一听,借方清源手机刷开微博,还真涨粉了。   她小心翼翼瞅了瞅他,他把手机拿过来,明白了。   “我没有这个意图!”云潆挺起胸,像个马上要壮烈的战士,瞪着方清源。   他问她:“喝咖啡吗?”   眼见着这姑娘像个扎破的气球,老实地点点头。   这一次,方清源在咖啡里加了很多冰块。   冰块撞击杯子发出好听的声音,伴随着知了的嘶吼。   这真是个很热的夏天呐……   云潆捧在手里,抿一口,再抿一口,安安静静刷网上的评论,也是因为最近没什么大事发生过于太平,所以她这个过气网红才能得到如此关注。   方清源在翻一份全法文的论文,那字体云潆一看就眼瞎,赶紧收回目光。   他的大拇指轻轻拖动屏幕,云潆趴在他小臂旁边,脸贴着沁出水珠的杯子——   【一看就是作秀,这手段用烂了好吗!能不能换点新的!不是捐钱就是支教,孩子们好可怜哦被这么拿来糟蹋!】   【鬼才信!】   【洗不白了啦,放弃吧!烂人!离祖国的花朵远点!】   【她到底有没有逃税啊?谁能上来说说?我等通报等很久了!】   【敢这么对我们哥哥就要知道后果!搞死她!】   【哥哥才不会跟这种人计较,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肯定还有别人搞她。】   【z影帝啊!不是传过他们俩绯闻,他的粉一直很讨厌她。】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咖位,还蹭金豹影帝热度!】   【哇,好吵的狗叫!】   【楼上,我也觉得。】   【你们哥哥也不是什么好货,前天不是被拍到zj么?怎么还敢出来乱咬!】   【纯路人,这视频看着确实假,都是摆拍吧。】   【本人11年参加过短期支教,给钱就行。】   【放你妈的屁!】   【洗洗眼睛看清楚,这是黄v:[图片]】   【她要是假的官博不会用她的视频。】   【这年头有几个真的?一开始她不也是操大小姐人设么!】   【怎么又是她,能别花钱买热搜吗,不想看到你!】   【美妆圈滚去自己圈子吵啊,不要占用公共资源!】   云潆看的津津有味,脸上的表情很淡,经纪人打电话来被掐掉,只好发消息:【祖宗,还磨蹭呢?趁这波热度复出啊!别人拼了命想搞点料让自己黑红,个么侬这轻轻松松就是话题体质!刚才有品牌联系我!你现在回来吧!我给你订机票,后面的事我来办!】   云潆看了看发过来的品牌介绍,是个微商面膜。   她嗤了声。   经纪人:【互联网没有记忆!你已经在那边吃够苦了,回来吧,我们都在等你!】   经纪人:【[截图][截图][截图]】   经纪人:【你的粉丝群又活起来了!好像是这个妹子把你的视频转发的!】   经纪人:【这个云老师肯定是你啊,侬洗不掉嘞,这个背影,熟悉你的都知道!】   经纪人:【祖宗,说话!】   云潆只回了个:【别做任何事,我现在是老师。】   经纪人:【我自杀你信不信!】   云潆:【活着吧,活着挺好的。】   这功夫,方所刷完了论文,手机一关,看着云潆。   云潆还是趴在桌上。   “不想回应?”   “恩,说什么都没用,大家有自己的想法。”   方清源点点头,一会后拍拍她脑袋:“做你想做的事,别的归我。”   ...   因为这次的事闹得太大,很多黑粉在CTA官博下留言,导致这个原本只有几百粉的官方微博突然跟着涨了一波粉。   留言的内容大致分为:   【你们知道她有多烂吗就敢用她!】   【这年头黑历史那么多的人也能当老师了?】   【她抄袭!】   【所以她到底在哪支教?给个地址!】   国内关于支教的新闻不是没有,只是没有爆点所以大家都不关心,这下关注度有了,却不是什么好内容,消息一级级传递,传到了市局新局长那里。   于是,方清源又一早出发,天黑才回来。   这一天,云潆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又发了一个新视频,相比上一个没有配乐的vlog,这次的背景音是娃娃们齐声朗诵课文的声音,画面里,有英卓上学的路和她的新鞋;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驾驶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后座载着他的弟弟妹妹来上学;有带着笑容争抢着去打扫厕所的高年级孩子;有庄严的升旗仪式;有并排剃头剪指甲的娃娃;有无尽的果林、没有菠萝的菠萝园;有她收到的坏苹果。   朗诵声结束,笑声接上。   孩子们的笑声是最动听的乐曲。   云潆的视频里,没有黑暗,或者说,是她选择隐去了那些肮脏和不堪。她在方清源身边,学会了一件事——   人生得有点希望。   她能想到他的留学生涯是怎么度过的,穷学生在国外要吃多少苦她看见过。可她觉得他是吸饱了太阳的一株植物,任平风吹雨打,仍旧挺直腰背,无坚不摧。   他带着两大箱资料回国的时候,心中应该是充满眷恋的。   ...   第二件事,是坐在台阶上,成为一颗小蘑菇,看着校门口,等方清源回家。   谁劝都不肯,一直到他的车拐进来。   因为看见了这边的小蘑菇,把远光换成近光,摁了一下喇叭。   这颗小蘑菇摇摇晃晃爬起来,哒哒哒往这边跑,扒着他的车窗,不说话。   方清源也这么看着她,发现她眼角红红的,低声问:“带你去吃烤豆腐?”   “你没事吧?”她关切地问。   “局长真的不会打人。”他笑了。   能有什么事,方校长底气十足。   当初支教的手续齐全,也没哪条规定老师不能发视频,也没拍到孩子们的脸,怎么不行?   她是谁,做了什么,在来到这里之前都不重要,要看她在这里做了什么。   她是孩子们最喜欢的云云老师。   当天晚上,云潆在某粉色软件创建的小号涨粉近六万,拍摄的视频被一帧一帧过滤放大,尽管她没承认,但大家已经确定,这就是【甜味小桃】的小号!   这个账号唯有的两个视频下,铁粉和黑粉吵得不可开交,路人围观吃瓜,被科普了这位网红美妆博主过往的种种桃色八卦和业内口碑。   但云老师不会在意这些,她开账号的本意只是记录生活,谁都不能动摇这个初衷。   她跟着方清源去吃烤豆腐。   桌上全是瓶瓶罐罐的蘸水,一颗颗小小的包浆豆腐铺在烤网上,开始是乳白色的,烤好后稍微有点焦糖色,很烫,沾了蘸水刚好降温,送入口中第一秒是脆的,咬开全是浓稠微甜的豆腐芯。   方清源一直看着身边的姑娘,她扎起一颗小豆腐,吹吹,沾蘸水,放进嘴里,然后——   露出那种整条街最明艳活泼的表情,捧着脸嗷嗷:“太好吃了方清源!!!”   “方清源不好吃,豆腐好吃。”   坐在上面烤豆腐的老板笑,问:“方校长,咯是新老师?”   方清源点点头,跟云潆介绍这是哪个班孩子的爸爸。   她就收敛了很多,后来,好吃的时候就在桌下踢他脚,或者揪着他的衣角扯一扯。   表达有多好吃。 第28章 月溅星河10 他是这里的另外一面旗。……   支教的生活很忙碌, 学校的老师们也不太关注网上的八卦,闲下来就听听新闻打打游戏,赖老师依然在坚持她的减肥事业, 李老师依然还在铂金段位,吴海依然会忍不住去看前女友朋友圈,只有赵医生知道发生了什么, 以游客身份看完了云潆的视频。   下一次来上课, 她什么都没说, 因为云潆桌上依然摆着新鲜的绣球花, 因为方清源依然在帮她打理“云云的葱”。   赵医生拒绝了彤妹中午一起吃食堂的邀请,走的时候高傲地从云潆桌前经过。   云潆并没有在意。   因为她拿到了来支教后的第一份工资!   工资是由支教机构出的, 直接打到卡上, 云潆给的是她大学时专门存比赛奖金的账号, 钱不多,仅仅够在这里的基本生活,当然,也不会有人觉得干这个能赚钱。   学校的冰箱坏了。   方清源出国第一年寄钱回来买的冰箱。   再之前, 这里的电压不是很稳,也用不了冰箱。   云潆是这么问阿金的:“如果有那种双开门, 恒温无霜,还有制冰功能的冰箱, 你喜不喜欢?”   阿金给予一个你废话谁不喜欢的眼神。   云潆又问金大厨:“那一个够吗?我看你平时用就抠抠搜搜的。”   金大厨表示一个就很好了, 多了费电。   于是云老师跟她彤彤嘀嘀咕咕, 彤妹又跟方校长嘀嘀咕咕, 指指花旁的小姑娘,她乖乖的,扬起笑, 脸有点红,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   方清源深深看着她。   她说:“方校长,我虽然很有钱,但我这样每月领工资还是头一次,我想用我人生第一份工资为学校做点什么,我等这天好久了,你不要一个人撑,让我表表心意,这份心意相比于你做的事情来说不值一提,但是蚊子腿也是肉嘛!”   良久,他点了点头。   云潆很愉快地在网上下单,路途遥远,国庆之前中国邮政的绿车车终于是把大家伙给送来了。   学校很少买新东西,这里的人家也很少有新家电,所以孩子们跟过年一样高兴,围在食堂门口,看阿金拆箱子,拆出巨大的几乎能塞六个娃娃的银灰铁箱,静置在墙边。   方校长皱眉看着那个牌子,再按着型号网上搜了一下,曲起食指敲了敲先斩后奏云老师的脑袋。   这不仅是一个月工资,未来半年工资都被她垫进去了。   一天后,通电,金大厨痛快了,往里头塞各种食物,甚至心情很好地用制冰机做了一大盆椰果水果甜汤,每个娃娃都有一碗。   云潆看他做甜汤,简单到她觉得她也行,就是一箱喜多多,罐头拆开倒大盆里,切一盆水果混进去,加多多的冰块。   拉玛吃得眼睛都找不到,英卓舍不得吃,想带回去给阿嬷。   正好买冰箱多送了个焖烧杯,云潆给她装好,再加几块冰,告诉她这杯子好厉害,你走路不要急,看着车,回家保证冰还没化,还是这么凉凉的。   孩子十分相信她,虽然弄不懂为什么这杯子里的冰不会化。   小小的孩子乖乖走在路上,几步就要低头看看杯子,脸上一直带着笑。   ...   之后,云老师的写生课暂停,她与吴海开始筹划国庆文艺演出的事情,与一周一次的升旗仪式一样,红尖镇希望小学雷打不动的,每年国庆都会有一次。   不论那一年有多少孩子,有多少老师。   因为最早的时候,是老校长一人带着七个孩子,成功举办了第一年的国庆汇报演出。   再也不会比那更少的了。   把小科腾出来也是所有老师商量后的结果,本来在大城市的学校里这种事情就很正常,不存在抢不抢课,能保证孩子们能在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开展这样的活动,就是老师们都希望的结果。   这几天教师办公室也比平时热闹,都在聊这事,大家参与度都很高,云潆总是会在聊天时偷偷看方清源。他总是低着头写他的工作笔记,最后,会很欣慰地阖上笔帽,出去采买老师们需要的材料。美纹纸和硬纸板做班牌、气球装点教室、彩带拉花什么也都是必要道具。   赖老师说:“我想出一个以四大名著为背景的小品。”   李老师呱唧呱唧鼓掌:“好哇!这个创意很好嘛!我也想出一个英文朗诵,这几天娃娃们被我折腾的够呛,看到我就跑,他们肯定更喜欢参加你那个。”   赖老师确实看到孩子们躲着李老师不肯张嘴讲英语,来她这里报名的孩子也比李老师那里多很多。   吴海是早准备好的,他有个得意门生,到时候准备个独唱做开场。   彤妹唱山歌也是一把好手,张罗了一个合唱团,没事就跟吴海凑在一起讨教声部的安排,阿金总是会跟在她身后,明明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硬是要跟,他别的不行,掌声很响,娃娃们一唱完,不管唱的好不好,都咵咵鼓掌。闹得孩子们都掩着小嘴巴笑嘻嘻去瞧彤彤老师。   最后被彤妹赶出来。   但也够厉害的,不知怎么跟吴老师混成了铁哥们,时不时让吴海往里头递点冰水和小零嘴——   吃的东西多,所以这个节目也是孩子们很踊跃报名的!   本来大家是一心为了能拿出个比往年都要成功的国庆汇演,慢慢的,感情投入进去了,就有了比较的心思,但这是善意的“攀比”,叫云潆这个在圈子里混成老油条的过气网红好好适应了两三天。   这头赖老师说:“你们都看看李老师的朗诵团,到时候你们站上去演不好,掌声比人家小,你们觉得有意思吗?”   那头彤妹说:“我看看是谁还不发出声音,我们人那么多还唱不过吴老师的节目?”   刘老师:“你们是压轴!知道什么叫压轴吗?就是最好的!”   李老师:“你们是高年级的大孩子了,舌头给我卷起来,还没三年级念的好!”   ...   方校长发话,到时候家长都要来看节目。   学校有很大一部分是留守儿童,一年见一次爹妈,其他时候都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穷人家的孩子早熟,娃娃们卯足了劲,不想叫家里来的人失望。   上课认真,排练认真,散了以后还会手拉手一起玩。   云潆默默瞧着,都不好意思提自己以前跟人别苗头抢资源,心剖开你黑我也黑谁都不是好人的黑历史。   所以格外振奋,参与度格外高。   她跟方清源说:“你放心,演出的舞美和宣传海报都交给我!”   她一说完,就看见方校长一双好看的眼睛里满是表扬。   于是更是把自己变成了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人家赖老师定下了表演节目,找学生谈话,头疼,那么多娃娃,没一个愿意演刘姥姥,怎么劝孩子都不肯,说多了要哭。   云老师听了几句,举手就上:“我来吧!”   她给自己引荐:“我感觉我挺合适的,难得一次,让娃娃们都演自己喜欢的。”   等孩子走了,跟赖老师说悄悄话:“我懂,他们怕被取外号,多难听啊,换我我也不愿意,怎么别人演林黛玉我就是刘姥姥了?赖老师,你让我上吧!”   她这一番话,叫赖老师有些懊恼,觉得自己没顾及到孩子们的自尊心。立马拍板同意了,他们这些人,都跟彤妹学的,张口就问云潆:“云老师,辛苦你了,晚上我请你吃饭吧,你想吃啥?烤豆腐还是米线?烧烤还是拌拌菜?”   云潆被问的很有点小骄傲,瞧,我们赖老师说这话不容易,还有谁,我就问问,还有谁!   但也有点小坚持:“我减肥呢。”   赖老师瞧着她那一把掐的小蛮腰,以为她开玩笑呢!   云潆一脸认真:“真的真的,哦哟不得了,昨天我去快递站拿包裹,站上去一称,真的赖老师,我天塌了……我青春期后就没上过这个数字!来来来,你摸摸,是不是?我这腰,哦不,我没腰了,我这桶,真不能再吃了QAQ”   赖老师品品掌下浓纤合度的腰身,干脆两只手摸上去,这一摸就没松开。   方清源走进来就看见两人那个姿势,他先撇开眼,好几天了,这姑娘囔囔着要减肥……   又往那边瞧了瞧,云潆的裙子原本不显腰身,被赖老师这么一箍,从肩膀往下越来越窄,束成了个倒三角型,那把腰,真就一点点。   他又挪开眼。   ...   九月的最后一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全校大扫除,别看都是小豆丁,干活全是好手,一桶水一块抹布,学校还是那个使用了几十年的老学校,但明显的,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十月一号的早晨,孩子们陆陆续续到校。   这一天在校门口迎接的云老师简直看傻了眼。   两百多个孩子,是少数民族的都穿自己民族的衣服,汉族的就穿校服,云潆只能认得其中几个常见的。   孩子们站在太阳下,仰头看着缓缓上升的五星红旗。   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只花,这首歌云潆从小听到大,但她在哪里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这首歌所唱的歌词,落在孩子们窄窄的肩膀上,金光洒下,每个娃娃都是那么可爱。   他们或许不懂,或许已经了解了自己和穿校服孩子的不同,但这不妨碍他们一起玩,一起笑,一起仰望国旗。   一起看着站在最前面的方校长。   他是这里的另外一面旗。   云潆在前一晚看见方清源坐在食堂门口,让阿金给他剃了个头。   很精神,胸前戴着党员的牌牌,强调安全,预祝娃娃们演出成功。她听着听着,愈加期待起来。 第29章 月溅星河11 我们这里最漂亮呢崽闷出……   一个上午, 小三层的教学楼简直掀屋顶了,方清源的工作笔记上有条不紊安排好了整个演出流程,但他到底是个男生, 有疏忽的地方,这事彤妹也没跟她商量,直接在宿舍跟云潆嘀咕了一会儿, 妥了。   方校长就见他的云老师从带来的两个巨大箱子里扒拉出其中一个一直没打开过的, 变魔术一般翻出一个盒子……又一个盒子, 每个盒子基本就是一个小百宝箱, 往两边拉开,一层层全堆满了化妆品……   吴海:“乖乖, 难怪那么沉, 这都是啥玩意?”   云老师骄傲地一挺胸:“哼!我就知道用得上!”   云潆这箱东西真真是把整个演出拔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全校六个班,轮流过来让云老师化妆,这是云潆很认同的一种仪式感,不管这里是不是很穷, 家里是不是只有爷爷奶奶,衣服是不是很破, 学习是不是不太好,孩子心里应该埋下这样小小的种子, 长大后回忆起来, 不管哭过多少次跌倒过多少次, 都会觉得童年是值得回忆的, 画面是温暖的。   心里会有一个小小的角落,一直快乐着,因为自己小时候被老师画成猴屁股的样子太可乐了!   云潆跟方清源说:“尽管我从小爹不疼妈不爱, 他们都没有来参加过我的文艺汇演,但我还是会好开心,以后给你看我小时候的照片,我们老师把我画成屁桃和蜡笔小新结合体,你说老师们到底是怎么忍住不笑的?我给娃娃们化妆真的好想笑哦!!!”   方清源坐在她身边,看孩子们乖乖地排队,既忐忑又害羞,很不好意思地扬起早晨特地洗过的小脸,被云云老师柔软的毛刷拂过脸蛋,拍上香喷喷的粉末,捂着嘴打个喷嚏,再扬起脸,让云云老师描眉毛。   老师的手好软,有一点点凉,老师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   画完也都赖着不走,堵在教室里,最后别的班级进不来,只好磨磨蹭蹭离开。   方清源拿起一支眉笔,瞧着就跟铅笔似的,他看云潆给孩子画眉毛,一会儿笔锋就钝了。他捻起一把美工刀,找了张纸铺在长条凳上,岔开腿,微微弯着腰,默默给她削笔。   照着她的习惯,把笔头削成扁头,但笔锋要尖,他能看出门道,这样的眉笔画出来很逼真,一道道跟真毛一样。   云潆一开始没发现,手里的笔钝了下意识找刀,有人轻轻碰了碰她,低声:“这样行吗?”   她一看,绝了。   眉笔的笔芯太软了,她这种专业人士都有削断的时候,可这人的手那么巧,托着笔杆,小刀先轻轻除掉外面的木头,拉出一截足够长的笔芯,再低头弯腰,一点一点把圆柱的笔芯变成扁平状。   姿态足够放松、气质足够沉稳,仿佛再软的笔在他手里都能不断。   他坐到一点衬衣下摆,所以弯腰时整个背部轮廓显现出来,夏天布料薄薄一层,隐约能辨清肌肉的分布和走向,看起来极有力量感。后领往下扯,露出凸起的后颈骨,那骨头很粗,看着就很硬,发茬很短很浓密。   云姑娘碍于身高限制难得能瞧见这人头顶,这一刻,她有一种错觉,方清源是她的骑士,只为她俯首。   “我的画笔也不好削。”小姑娘嘀咕。   他问:“也这样?”   “恩。”   “你给我,有时间我给你削好。”   她乖乖地:“谢谢哦!”   他睇了她一眼,又低头,老牛似的,哼哧哼哧给她削笔。   教室里很安静,方清源一直没走,最后是刘恒在楼下扯嗓子:“方校长!你下来看看这气球怎么摆?”   他已经把云潆那一把眉笔都削好了,收起刀,站起来——   云潆拉住他的衣角,很快放开,仰着脑袋:“英卓阿嬷没来。”   估计还在生气,气这个美术老师多管闲事。   方清源低头看她的鞋子,她一会儿也要上台演出,穿着白鞋,这几天跑东跑西上蹿下跳,全校就数她最忙。   鞋脏了。   裤子是深色的,他没见她穿过这么深的颜色。   露出一小节脚踝,白到发光似的,有青色的细小血管蜿蜒而上。   “一会儿别紧张。”他说。   她举起手,爪子张开,掌心泛着粉色,见他没反应,啧了声,他应声抬起手上,那只小爪子啪叽拍上来,几乎不到一秒就分开。   她笑着:“好了,接收到你的力量。”   ...   开场是吴海那个得意门生,家就住在镇上,条件看着不错,穿了整套的新衣服和山寨耐克,带着吴海的墨镜,一点也瞧不出怕,举着话筒直接开唱,说实话,唱的真好,彝族歌曲,云潆一句也听不懂,听不懂也觉得特别好听。   歌曲叫《我是大山之子》,报幕是方校长亲自上阵,他用普通话说了一遍曲名后又用彝文说了一遍,台下,云潆的耳朵蓦地动了动,微微发烫。   家长席并没有坐满,农忙时节,村里的壮劳力有干不完的活,也比较不看重这个,倒是来了很多老人,路远,方清源开车去接了两趟,他的车凌晨三点就出去了,那时,云潆抱着她的小象,正呼呼大睡。   ...   赖老师的节目排在靠后的位置,看起来也很紧张,拉着上好妆的云潆叮嘱一会儿要是有娃娃忘词了她帮忙带一带。   然后,掩着嘴笑了。   云潆啧了声:“你看你这人,专业一点,别笑了。”   赖老师扭过头,觉得云老师牺牲太多,晚上是要请她好好吃一顿的。   云潆上身穿了件和裤子一样颜色的褂子,整个人唯一的彩色是头上的抹额,这姑娘下手狠,把自己画成了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婆,瘪着嘴,驼着腰,摆出一副没见过架势的模样。   其实这场戏赖老师本来打算照着书演,可演出来实在有些乏味,所以在云老师的同意下,改了改脚本,其他角色变动很少,唯独这个刘姥姥,艺术加工颇多。   云潆本来就想帮忙演个配角,一不小心成了焦点,一出场大家就笑了。   她是故意扮丑的,迈着小步溜达进贾府,这也喜欢那也喜欢,哼哼唧唧的样子实在鲜活。老人们越看越有意思,咵咵鼓掌。   彤妹站在最后面,云潆在那里架了个三角架拍视频,她帮忙看着,她把角度变了一下,拍到了台下的方清源,他一直很专注地在看台上演出的人,会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   最后压轴的是刘恒老师的女团舞,别的不说,网上采购的小裙子一穿,小跨一扭,太有那种青春洋溢的味道了!   什么是年轻?   刘老师台下抹眼泪:“老了老了,糟老头喽!”   演出到此圆满结束。   方校长心绪难平,与老师们握手,连声道谢。   云潆一直等在他身后,举起小爪子,握手太见外了,她要一个give me five。两人举高手,在空中响亮地啪一声。他不敢用力,怕力气太大弄疼她。   方清源看着跟前女孩来不及卸妆的脸蛋,笑了。   云姥姥献宝般捧着相机给他看自己今天拍到的东西,小声说着一早就计划好的事。想做个视频,送给娃娃们,这样,他们远在外地的父母就能看到他们的表演,如果好好存放,十年、二十年,等他们长大以后回头看看,也挺有意思的。   她扯了扯他:“英卓阿嬷也能看到……我们英卓今天是C位呢。”   别因为讨厌她错过了孩子的重要时刻。   女孩个头小,方清源得费劲低头才能听见她说话,小姑娘嘴巴滴滴嘟嘟的,他在意识到两人挨得太近后拿走了相机。   那双小爪子抓了个空,缓缓落下,不说话了,安静地仰着脑袋,等他表态。   他的手就在她眼前。   他的手总是在土里,指甲缝却十分干净,她知道被这只手握住的感觉。   “行,你看着办。”方清源把相机还给她,还要把老人们送回去。云潆想跟着走,他指指她的脸,又笑了,“去洗脸。”   她倒是没事人一个,做鬼脸:“我好看着呢!”   ...   回去的路上,老人们还在聊今天的演出,这就说到了云姥姥。   “崽,咯是城里来的老师?”   “是,来教美术。”   “画得好笑,漂亮噶?”   “漂亮。”   “你喜欢噶?”   “……孩子们喜欢。”   “看你跟她有话聊哩!”   “说学校呢事。”   “崽。”   “哎。”   “老大不小哩,阿洪爸爸跟你一样大,娃娃四年级哈!”   “……”   “咯是你喜欢赵医生?”   “……”   “你爸爸走啦,自己要抓紧,他不放心你哩!”   这是第一车,第二车出发的时候天都快黑了,第二车的老人们在食堂吃晚饭,看见卸了妆洗了澡漂漂亮亮的云老师,于是第二车的车内气氛更加不得了——   “崽!云老师太漂亮宁!”   “你喜欢她噶?”   “比赵医生漂亮噶!”   “你喜欢她要说嘛!年轻人怎么不耍朋友?”   “咯是人家云老师嫌他闷出出!”   “我们阿源长得好看啊!闷出出就闷出出,好看,小姑娘喜欢他这样的噶!”   “难说,彤妹就不喜欢他。”   “哎……再晚娶不到老婆咯……”   老人们心里真着急,这一路,就没给方清源说话的机会,兀自聊的热闹,最后总结——   我们这里最漂亮呢崽闷出出,娶不到老婆。   方清源:“……” 第30章 月溅星河12 我要退圈QAQ!   云潆并没有在她的小号上更新国庆汇演的视频, 因为她太忙了,压根没时间拍,她的相机架在观众席最后一排, 拍下了整个文艺汇演,全是孩子们猴屁股似的正脸。   所以,那些守着她小号里仅有的两个视频喷累了蓄势待发等待新视频继续喷的网友们得出一个结论——   这人, 应该是被骂到不会再更新了。   但事情的发展走在谁都没料到的路线上……   方清源手机里有一百多个孩子父母的直接联系电话, 不管他们在哪里, 第一时间能联系到的, 彤妹跟云潆说是过年的时候,阿源挨家挨户上门要的。   有些人不肯给, 他就坐在人家家门口, 拿到手了才肯走。   这些电话有什么用?   说实话, 没什么用。   孩子读不读书、辍不辍学,都不是电话里几句话劝得住的。   可他还是会这么做,他的车跑遍了这地界上所有大山,再难走的地方也没落下。   现在, 方校长手机里的一百多个电话有了新的作用。他拉了个群,把压缩过的视频扔群里, 再扔了个解压教程。因为知道这是娃娃的演出视频,所以大家都挺积极, 会一点的就自己搞, 实在不懂就麻烦身边的年轻人帮帮忙, 总不会太难, 时长一个多小时的文艺汇演就这么传达到了各家父母手里。   说不想也是假的,谁不想自己娃娃?有条件谁愿意背井离乡外出打工?当父母的谁不知道娃娃心里苦?可能怎么办,日子要过, 就得出来。   早些年,智能手机尚未普及的时候,真是想都不敢想有这样的好事,往家里打个电话都要在公共电话点排一小会儿队,现在不一样了,手机刷开,孩子们在舞台上蹦蹦跳跳的样子别提多可爱!   各家父母捧着巴掌大的手机辨认自家娃娃,孩子们穿着花里胡哨的演出服,脸上的妆八丈厚,实在不好认,但也不妨碍他们把这个视频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十分得意地发到网上。   而此时,云潆什么都不知道,她捧着电脑挨在方清源身边,接上他手机,里面有一个文件夹,全是国庆那天他拍的视频,按照云潆习惯的拍摄手法,避开了孩子们的脸,拍下了她画舞台背景的样子、给娃娃们化妆的样子、自己涂成小老太太的样子、抱着盘子数米粒的样子、演出结束后和孩子们合影留念的样子。   这样,下一期视频的素材就有了!   云老师振奋一把,迅速剪好上传。   一天后阅览量飙到了二十万,甚至上了网站首页推荐。   另一边,   赖老师的小品被转发最多,云姥姥妥妥的正面怼脸。这个怼脸还是云潆自己加的特效,你看看那画面上下垂的眉毛、耷拉的眼皮、过于滑稽的腮红、深深的八字纹……嘴一咧开,两颗门牙涂黑,活脱脱一小老太太。   敬业到你根本认不出这是谁。   云潆经纪人还当乐呵发给她:“哇塞笑死!这谁这么有才!”   云姥姥此时心怀侥幸,很好,大家都没认出我!宝宝的技术果然精湛!   但这种事,从来没有侥幸。   两个视频一对比,聪明的网友从云老师给孩子们化妆的背影里扒出那条深色演出裤,再与舞台上的刘姥姥一对比——   破案,云老师就是刘姥姥!   云老师到底是谁?   熟悉云潆的人把这个背影与她去年一个戴黑色短款假发的美妆视频用软件重叠——   破案,云老师就是网红小桃!   云潆到底有点偶像包袱,平时在网上也喜欢小资小调那一套,从来没有暴露过自己如此滑稽的一面,她坚强地看完网友笑她确实像猴的评论,啪叽捂住脸,哀嚎:“我要退圈QAQ!”   经纪人近乎绝望:“宝,你以后还怎么接推广?推啥?老年祛斑霜吗?”   方清源也没想到会这样,觉得自己办坏事了,偷偷瞧了她好几眼,小姑娘本来好好趴在桌上,突然扭回脑袋,在绣球花下问:“你那天笑我……真觉得我丑啊……”   她难得这么患得患失。   可她不知道,她那样一张脸藏在绣球花下,明艳动人到花儿都失了几分颜色,哪里丑?   方清源垂下眼:“没有的事。”   他这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于是云老师的心情从阴天转为艳阳天,啪叽往小号放了很多画,都是写生课上孩子们画的画,有小羊有远山有浮云,还有大象。   其中有一副是云潆在象群离开的第二天画的水彩,笔触干净温柔,叫人看了心生暖意。   这些画倒是叫评论区气氛变了不少,孩子们的画没有太多技巧,胜在那种长大后就再也不会有的童真。   尽管云潆根本不会回应自己是不是网红小桃,但网友们已经认定。渐渐的,有一小波新粉丝开始催更,这样时常不过十来分钟、踏踏实实讲述山区支教生活的视频在浮躁的社会生活中成为了一种抚慰,或者说,是另一个世外桃源。   没有浮夸的滤镜,没有提前写好的脚本,你能感受到孩子们的渴望,你能感受到拍摄者的用心。   那么,人们会反向思考,拍出这样视频的人,真的是那么令人讨厌的人吗?   到此,数量过半、能理性思考的网友有了自己的看法。   这件事最后的延伸是云潆在直播上认识的那一票云养象老外,她在直播上的名字也是这个,成天叽叽喳喳逼逼个没完,令人印象深刻。国际友人们转发到国外的社交平台,在别人炫富炫包包的时候红尖镇云老师异军突起,主题明确——   火堆里的烤地瓜、抹了辣子的烤洋芋、爆浆的烤豆腐……她的视频很适合下饭。   她的葱、她的写生课、她有绣球花的办公桌……她的视频很让人放松。   老旧的操场、刷了新墙的教室、重新焊过的篮框……每个国家都有穷地方,但措施不尽相同,这个传承了千年的古老国度一直默默在坚持的扶贫和教育,在她视频中可窥见一角。   云潆的小号又涨粉了,更魔幻的是,她的微博粉丝暴涨到一千多万,比很多小明星都厉害。   曾经那些扒她背景的帖子慢慢浮上来,又消失的毫无痕迹。   渐渐有人觉出不对劲,谈起她时也隐晦许多——   【昨天七组被端了你不知道?】   【啥?】   【扒yy的,下午就出事了,还有另外一个论坛也一样,直接封帖,你品品。】   【不会吧……】   【你细品。】   【难道yy那个传说中的男朋友真是什么大人物?z影帝?】   【恕我直言影帝还达不到把上市公司旗下某个当红论坛端掉的级别,说来说去也就是个戏子,除非他是这公司老板的亲儿子。】   【啊……这……】   【少说几句吧,专心看视频,这年头造谣要坐牢!惹不起!】   ...   三次元到底能魔幻成什么样方校长总算是见识到了,他并不喜欢那样的风气,微博就再没有打开过,云潆也不会去看,正在发愁她那几个箱子……   确切点说,是发愁她那个宿舍。   彤妹都没办法下脚了,屋里哪哪都是云潆的东西,她那个被打开的箱子像是潘多拉宝盒,再也阖不上,收拾了一下午愣是像没收拾过。   方清源对于云老师多能祸祸是有心理准备的,看看他菜园就知道。   他被彤妹喊上楼:“阿源,你帮帮她。”   方校长睇了眼彤老师,彤妹笑:“你比我会收拾东西。”   方清源站在窗边,看着满屋的瓶瓶罐罐,先从最小单位开始整理。云潆站在他身边老实交代那两个折叠化妆箱来的时候是经纪人带着团队收拾的,每个眼影盘该在哪个位置都是有讲究的,不然根本塞不下这么多东西。   无奈方校长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化妆品,两个小时过去也只收拾完一半。   很多眼影盘都碎了,云潆舍不得扔,都要留着。   她来这里后又添置了不少东西,经纪人还总是寄样品,那张原本整整齐齐的桌子已经彻底不能看。   小姑娘也不是邋遢,就是不会规整。   方清源是个极简派,一辈子的东西收拾起来装不满一个大号行李箱,盯着剩下的东西思忖一番,下楼找阿金。   第二天,方校长拉上云老师去了阿金家。   阿金家在下面的村里,金爸是附近几个村有名的木匠,靠这门手艺把阿金养大,家里有个工作间,家伙事齐全,阿金从小就在里头玩,能有他爹四层功力。   方清源小时候没少去阿金家蹭饭吃,长得好看学习又好,金妈本来就最喜欢他,阿金当年差点走偏,是方清源给揪回来的,就冲这,阿金在这家里跟后妈养的一样,唯有他方清源是亲儿子。   金大厨也习惯了,一进门就找他爹要木材。   这家还有个亲闺女,叫彤妹。   金妈妈一见她,笑成了花,拉着手不肯放。   在哪也见不着这样的彤妹,带着小媳妇见公婆的那股羞涩,说话时声音都轻了不少。   云潆在一旁看得新鲜,金妈见了她,感叹:“阿么么,这么漂亮呢姑娘啊!”   随即看向“亲儿子”,也有点儿打探的意思。   云潆大大方方问好,说是彤妹的同事,今天没事,方校长带他们来玩。 第31章 月溅星河13 娃娃们想你,小狗也想你……   方清源领她出来的时候没多说, 彤妹笑着告诉云潆:来干活嘞!   方清源一卷袖子,跟着阿金走了。   云潆牵着小姐妹哒哒哒跟去,光线透过小窗打进工作间里, 浮尘飘来飘去。屋中摆着还未完成的大件,金爸忙碌着,给孩子们腾出另外一套工具, 阿金挎着一条腿锯木头, 无所不能的方校长到这时候总算显出点局促。   术有专攻啊!   阿金手脚很快, 几下便把木头准备好, 拿出一张砂纸,方清源忙接过来:“我来。”   阿金一开始也没多想, 嘴里咬着钉子准备下手……结果被方清源拿走了锤子。   方清源学着他的架势, 左右摆摆, 一看就手生,回头问:“这样?”   阿金幽幽看他。   方清源:“我来,你教我。”   阿金幽幽看他。   彤妹凑在云潆耳边:“阿源不会哩,他小时候来这里玩, 砸到手,好几天不能写字, 再也没见他碰过这些东西。”   云潆点吧点吧脑袋,原来如此。   扭头小小声:“那他今天这是干啥?”   彤妹扬声问:“阿源, 云云问你做什么?”   男人的目光滑到云潆脸上, 淡淡道:“做个架子。”   云潆没有多想, 以为他是要往教室里添置点什么。   她就乖乖坐一旁看, 方清源学什么都快,也不像小时候那样砸到手了,渐渐地, 那个架子显出形状,云潆咦了声。   然后,第二个、第三个……   方清源一口气钉了三个单层和一个五层的落地架,在院中一字摆开,刷清漆。   等着漆干的时候看见菜园里有丝瓜,摘了两个,跟金妈妈一块待在厨房里,把丝瓜馕刨了。   金妈妈哎呀呀:“这个好吃呢。”   方清源解释了两句,也不用别人动手,自己把丝瓜炒了。   金大厨抱臂立在厨房门口,幽幽盯着方校长。   最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金家难得热闹,金爸抽着水烟眯眼笑,金妈招待云潆吃干巴,小姑娘吃的嗷嗷的,但最喜欢的还是那盘清炒丝瓜。   滚刀切,用蒜子爆香,瓜甜味美,一粒籽都没有,炒菜的人刻意多存了点汤汁,叫许多年没吃过丝瓜的女孩干脆全扒拉到自己碗里,拿甜丝丝的丝瓜菜汤又拌了一碗饭。   鼓着脸蛋蛋扯方校长袖子,眉飞色舞地描述:“太好吃惹!!!”   他笑着嗯了声。   一旁,阿金又幽幽地看了眼方清源。   方校长没忍住,用土话训他,彤妹笑倒在云潆身上。   金爸和金妈也笑。   云潆翘嘴巴:“你们是不是在笑我?”   彤妹摆摆手。   继续翘嘴巴:“那你们为什么要用我听不懂的话讲。”   方清源轻轻推了推她的碗:“继续吃,别理他。”   小姑娘揪着他不放,其实不生气,故意逗他呢:“那你说,你们到底说什么了!”   彤妹抢答:“阿源说再看他就出去单挑。”   云潆歪着脑袋:“阿金为什么看他?因为他好看?”   彤妹笑:“是我们云云好看。”   方清源不管他们了,去看漆干了没有,太阳下山前带着一车架子回学校。   ...   他楼上楼下忙忙碌碌,已经明白的小姑娘乖乖趴在窗台旁不给他添乱,听他交代:“你这个我给你放这里,那个一套的放在落地架上,以后你有东西就往上面放,就不会到处都是了……不够再给你做。”   说完就下去了。   云潆哒哒哒追在后头,他停下来,天际只剩最后一丝光亮,学校的灯还没拉,小姑娘的面庞像满月,莹莹灼灼,笑着:“谢谢哦!”   “不说谢。”方清源攥了攥手,白天可能扎到刺了,有点疼。   女孩的脚搓着操场,不想让他走,还想说说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磨磨蹭蹭的……   “我明天去市里。”方清源主动道。   “开会吗?”云潆不稀奇,这人总是去市里,当天来回。   他摇摇头:“去所里。”   “那……明天回来吗?”小姑娘踮着脚,仰头看着他。   阿金在后面拉亮了灯,小狗欢喜地汪汪叫。   方清源摇摇头:“不回。”   他还没走呢她就舍不得了,朝他靠近一点,问:“要去几天啊QAQ。”   方清源拿不准,问她:“你有什么想吃的?”   小姑娘恹哒哒的摇头。   最后乖乖叮嘱:“你路上小心噢,要下雨了。”   “好。”   ...   方清源一早走的,总是睡得很香的小姑娘难得没睡着,趴在窗户上看他的车驶出学校,再一会儿连车屁股都看不到了。   没了方校长的校园照常运转,根本没什么不同,但云老师就是恹哒哒的,霜打似的,彤妹跟大家说:“这是馋咖啡了。”   同事们觉得有理。   可谁也不会折腾那套东西,只能让云老师忍忍,云潆抱着手机,一会儿就要看一眼,想问问方清源吃饭没有,又怕打扰他,一直忍着。   宿舍里那几个架子被她翻来覆去摸了又摸,还拍照发小号上,彤妹捧着一盆西瓜进来哄崽:“想阿源啦?”   “恩。”小姑娘乖乖点头,“我还想问问方校长能不能带六年级去写生呢,听李老师说他们最近进步好大。”   彤妹笑着没揭穿,问:“那我帮你打电话问问?”   小姑娘窝在被子里摇头:“算了算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   市农科所里,方清源脱下白袍从实验室出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同事问:“方所,等电话哈?”   他嗯了声,没一起去吃饭,靠在宿舍里静静想着什么。   彤妹打电话来:“阿源,云云发烧了。”   背景音里有个小姑娘哑着嗓子咋咋呼呼:“你别给他打电话……”   “你换她接。”方清源对彤妹说。   彤妹飞快塞给云潆。   小姑娘抓着手机,软乎乎喂了声:“方校长。”   就没见她这么没力气的时候,方清源微微提着心,问她:“怎么搞的?”   云潆自己也脸红,过了十月山里早晚都凉,她贪凉,夜里踢被子。   她快快转移话题,说自己被彤妹喂了退烧药摁宿舍里睡觉,迷糊一阵醒来,发现窗台上多了几束小花花,再迷糊一阵醒来,整个窗台上挤满了小花花。   她说她拍了照片,感动坏了。   方清源静静听着,小姑娘说一句他应一声,跟他这人聊天太舒服了,你说什么他都会很专注,自己话不多但不嫌你吵。   云潆其实不太舒服,强撑着叽叽喳喳一阵,最后也没什么可说了,安静下来。   电话里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方清源……”小姑娘娇兮兮的哼哼,“娃娃们想你,小狗也想你。”   他在这头握着手机,好一会儿后问她:“你呢。”   云潆把脸藏在小象耳朵下,小小声:“我也想你啊,你不在我都没有咖啡喝。”   ...   方清源回来的比想象中快很多,云潆退烧了,人看着瘦了好多,本来就是一张巴掌脸,现在更是小一圈。他车头还没进校门就看到小姑娘炮弹似的冲过来,特别高兴地嗷嗷:“方清源!!!”   男人坐在车里一哂,这丫头怎么不叫方校长了?   他的车没开进仓库,就停在校门边,小姑娘尾巴似的哒哒哒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你昨天怎么没提前说?你早跟我说嘛我还能到街口迎迎你,方清源我花好像不行嘞,你救救它啊!你吃饭没有?开车累不累?噢噢肯定很累,那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彤妹问:“还走吗?”   他嗯了声,在小平房门口停了停,发现门头筑了个燕子窝。   彤妹看着云潆,意味深长:“有好事要发生哩。”   云潆捂着脑袋快快跑过,生怕被鸟屎弄到她香喷喷的头发,在屋子里也亦步亦趋跟着方清源,看他收拾了几件厚衣服,顿时低落起来,巴巴地问:“你这就要走啊?”   “先看看你的花。”他绕进办公室,那颗绣球恹哒哒的,他把花球整个浸水里泡了泡,再拿出来,说明天能好。   云潆很担心:“那下次再这样怎么办。”   “我又不是不回来。”他笑了。   无人的办公室里,微微弯下腰,看着她 ,问:“有集市,去吗?”   眼见着这姑娘像这支花,又活了过来,乖兮兮:“嗯嗯~”   背着她的小书包:“彤彤!方清源要带我们去赶集你快点出来啊!!!”   沉默阿金第一时间就位,站在楼下等着彤妹。   方清源领着云潆先走了,小姑娘问他:“我们不等他们啦?”   他低低道:“分开走。”   她顿时笑得像小狐狸:“对对,分开走,他们俩好肉麻的!”   肉麻方清源倒是没见过,他见过彤妹赶集骂了阿金一路。   “这样就是肉麻啊!”云潆说,“阿金好喜欢我们彤彤呢!”   ...   镇上每个月有两次赶圩,长街上哪哪都是人,人人都背着个小背篓,可把云潆羡慕坏了。方清源还记得答应她的事,拉着她去找买背篓的摊子,小姑娘要个小点的就行,选好把钱付了,云潆美滋滋背在身上,觉得自己超级拉风。   等走几步,发现有个嬢嬢背着个粉红色的方口背篓,又眼馋了,仰头问:“我们怎么没看见那种?”   方清源个子高,目光放得远,一扫就知道:“那是超市买东西送的。”   果然,云潆再垫脚一看,背篓上刷着超市的名字。   她跟方清源说:“我们那里超市送购物袋,你们这里送背篓,好有意思哦!”   “你喜欢?我带你去找找?”   小姑娘摇摇头,又满意了:“我觉得我这个最好看!”   走两步要把那细细的脖子往后拧一拧,美滋滋看一眼她的小背篓。   方清源在她身边护着她,人多,这丫头又总是忙着看热闹不看路,怕她摔倒所以时不时得伸手拨她肩膀一下。   手垂下来,两人贴的近,手背相互擦过。   云潆不忸怩:“方清源,你要看好我,别让我走丢了。”   他低低应道:“好。” 第32章 月溅星河14 方校长方校长,你上学都……   红尖镇的集市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 贩卖的全是日常生活需要的物品,云潆甚至在一个卖农具的摊子看到最少五个尺寸的镰刀!   她蹲在那不肯走,跟老板讲价:“这个相应(便宜)点卖我噶?”   老板问:“多少嘛?”   方清源把她拉起来, 跟她爹似的,叮嘱:“不能玩这个。”   小姑娘翘嘴巴:“哦……”   他低头问:“想吃什么?”   除了生活用品,剩下全是吃的, 全是外边吃不到的东西。这个时节, 满大街卖菌子的, 都是一大早上山摘下, 还带着露水,平铺在地上, 等待有缘人买走。   云潆现在已经认得很多了, 边走边数:“干巴菌、珊瑚菌菌、鸡腿菌菌……”   口渴了, 小手把方清源一拉:“克,买碗凉卷粉甩甩!我请你!”   男人在她身后笑,她得意极了:“我云滇话相当板扎呢!”   他点点头:“还会什么?”   “你莫小瞧噶。”小姑娘表现欲很强烈,脑袋四处张望。   他们正走过主街, 拐进专门买小食的巷子,集市里的摊位很有讲究, 同种类的喜欢扎堆,这样更能吸引客源, 你家没看上来我家, 一早晨捡漏都能成两三单。   卖菜的和小吃车聚在一条街, 云潆指着一把绿油油的青菜:“臭臭菜。”   往前走一点:“藤藤菜。”   “洋芋坨坨!”   “米浆粑粑!”   方清源轻轻笑起来, 这姑娘,学的都是吃的。   云潆自己还没意识到,很了不得, 踮起脚跟他说:“我跟彤彤宝说好啦,在那个小摊摊买五块钱甜白酒,等哈一起吃噶。”   她很少在他面前说这样的本地话,让人有一种她就是从小长在这里,和他住在隔壁、一起上学一起玩耍的……   最亲近的人。   小姑娘热得满头汗,兜兜里掏出一块白手帕,在厚刘海下摁了摁,问方清源:“我刘海开叉了没?”   他飞快地帮她拨了拨:“好了。”   她继续数着摊上的吃食,到最后开始乱说:“黄瓜瓜,豆花花,卤鸭鸭,草莓碗碗……”   走到这里就不肯动了,又念了一遍:“草莓碗碗。”   那颗小毛脑袋嗖地矮下去,问老板草莓碗多少钱。   是她一贯喜欢的风格,有很多可爱的小草莓,红色,大小正适合吃饭。   方清源没讲价,把钱付了。   又给她买了十块钱甜白酒,这东西放冰箱镇一镇,女孩都喜欢。   云潆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的小背篓装满,没有再开心的了。   她和方清源坐在小板凳上甩卷粉,加多多的辣子油,他先吃完,出去了一下,回来时手里提着个大袋子,看见云潆跟幼稚园等家长接的小崽似的,吃一口粉要抬头看一眼,看见他了,眼睛眯起来笑,问他:“你怎么去这么久啊?”   “买点东西。”   她忙贡献出自己的小背篓:“放进来放进来!”   “沉。”   那袋东西方清源一直提在手里,他们立在校门口等彤妹,远远就见彤妹不说话、阿金也不说话,两个人一前一后,可好像世间的话他们已经全说尽了。   云潆眼巴巴看着,叹息:“真好啊,方清源,你说他们会结婚吗?”   “会。”这点他从来都没怀疑过。   她也好有信心,朝彤妹跑过去,献宝般:“方清源给我们买甜白酒啦!”   方清源把袋子递给阿金,交代着:“我走了,你晚上给他们炒菌子吃。”   阿金一看,全是昂贵货。   又幽幽看方校长。   方清源不理他,看着身边突然不说话的云潆。   彤妹拉着阿金走了,云潆笑了一下:“时间过得好快哦。”   方清源低低地对她说:“我走了。”   “恩,好……”   “别生病,照顾好自己。”   “恩……”   他拉开车门,拿下来一包玫瑰茶:“今年玫瑰好,你尝尝。”   云潆抱着那包玫瑰茶,终于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有时间就回来。”   她现在就开始舍不得了。   “走了。”方清源绕过她上车。   女孩哒哒哒跟着,站在太阳下,扒拉着车窗,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好像也说尽了。   男人早点了火,却一直没踩油门,蓦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她松开手,看着车屁股消失在街尾。   ...   彤妹站在宿舍门口喊:“云云!要晒脱皮咯!”   小姑娘这才进去,慢吞吞整理自己买的东西,把最喜欢的小象钥匙扣挂在了她的小背篓上。   “这是啥?”彤妹手快地抢走那包玫瑰,笑,“给我的啊?”   云潆急了,抢回来:“不是!”   “阿源送你的哈?”   小姑娘点点头。   “那我也尝尝嘛!今年的玫瑰我还没喝过呢!”   云潆歉意地拉着她彤彤:“好彤妹,我请你吃米线吧?要不你说吃什么?什么都可以。”   就是抱着那包花不肯分享。   彤妹了然笑着捏她脸:“我才不要,瞧你紧张的!”   晚上,阿金给两个姑娘做了顿菌子大餐,牛肝菌切片用菜籽油加多多的蒜子多多的辣椒炒得香喷喷的,居然还有汽锅鸡,一只小母鸡加了不知道多少菌子,更夸张的是用松茸炒饭!一点点饭,全是松茸!!   阿金幽幽看着彤妹,比了个数,彤妹摇摇头,这一顿,最少翻一倍,现在菌子少了,价格高的她都买不下去。   不当家不知油盐贵的云老师意兴阑珊,明明都是一样的东西,却吃的不香。   叫使出浑身解数帮兄弟哄崽的金大厨怀疑人生,看着彤妹,非要她说实话。   彤妹自己吃的呼呼的,手边还有一杯烤酒,阿金就放心了,安安静静坐在彤妹身边,又帮她添了一杯,彤妹睨他一眼,他给她夹了一只鸡腿……   对面的小姑娘可怜兮兮:“你们俩……够了啊……QAQ我又不瞎QAQ”   ...   从此,上课基本不带保温杯的云老师开始跟随李老师的脚步,天天捧着她的黑色保温杯。很省,放几朵发发,灌一大壶水,盖子打开先闻一闻那香喷喷的味道,本来晒干的艳红花瓣舒展在水里,渐渐褪成了淡粉色。   方清源下次回来是秋收,家家户户晒稻谷。   乡下的孩子从小帮着家里割猪草捡柴火,能干的狠,到了金秋十月,学校每天只上半天课,孩子们也是一份劳力,在自家地里抢收。   一般这种时候就是方清源最放心不下的时候,一早赶回来,学校里的老师都出去了,跟着彤妹在打谷场帮忙。   老师们满腹知识,但遇上这种就没了办法,手生得狠,最后被分去摊稻谷。   这个时节,镇上的路基本都被占满了,金灿灿的谷粒铺陈开,将总是碧水青山的地方染上收获的色彩。   方清源找了找,在打谷场旁的小岔路上看见了云潆。   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小姑娘赤着脚抱着大耙子正在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戴着草帽和口罩,一转身,也瞧见他了,口罩一摘,扬起手:“方清源!方清源!!”   蹦蹦跳跳的,也不怕被钉子扎到脚,就这么跑过来,笑得很甜:“你回来啦!”   方清源拉住她,低头检查地上,这一眼,看见了她豆腐似的脚背,上面爬了一截弯曲的细小的筋脉,明明是很淡的青色,却因为她几乎白到透明,所以看的格外清晰。   女孩的脚趾头像一颗颗圆胖的花生,因为他的视线不自觉地抓紧地面。   “穿鞋。”他说。   谁家也没有这么调皮的小孩,晒个稻子怎么把鞋脱了?   小姑娘哦了声,跑回去趿着她的夹脚拖,方清源拿走她的大耙子,把堆在一起的稻子推推开,薄薄一层铺在地上,这样才晒得透。   云潆没发现,还很美滋滋:“我厉害吧!”   他点点头,看着她都是汗的脸蛋,女孩掏出那块白手绢,爱娇地揩揩汗,他蓦地说:“有个项目在镇里,最近都不走了。”   其实云潆一直想问他今天能留几个小时。   一听,高兴了,却不想叫他瞧出来,平平淡淡应了个:噢。   方清源浅浅地笑起来,推开她:“你站树下,我来。”   她乖乖在树下等他,接了个经纪人的电话:“老大,你好歹看看私信,都找到我这了,xx基金20周年有个活动,想用你那边孩子的画做入场走廊,酬劳还可以,你看行不行?你那个小号搞的这么火,人家每年也资助不少学校,格调是蛮般配的。”   云潆一双眼珠子在方清源身上溜达,跟经纪人说:“这种事,要问问我们方校长的。”   经纪人实在忍不住了,犀利吐槽:“方校长方校长,你上学都没那么听老师话!”   云潆一点不脸红,嘻嘻笑,经纪人认真起来:“你好好和你们方校长商量,这是双赢的事,孩子们能有这种被大众看到的机会不容易,你也能有个很正面的形象,这是你以前最缺的。”   云潆:“你看我在乎过?”   经纪人:“是,你是不在乎,堂堂一个学霸连奖学金都没拿过,回回都揪着你这条小辫子,气死老娘了!”   “问心无愧就行,有消息我再跟你说。”   “等等!”经纪人突然想到,“如果回复他们就等于承认你是谁了。”   “你当他们心里不清楚?各个比鬼还精!”云老师潇洒挂断。 第33章 月溅星河15 你有没有爬过花房啊?……   晚上洗过澡, 仔仔细细描过眉毛吹过头发,哒哒哒下楼去找方校长,趴在人家窗台上, 乖兮兮地:“我跟你商量个事哦~”   方清源敞开门:“进来,蚊子咬你。”   他也刚洗过澡,头发潮潮的, 似乎被泡白一些, 瞧着更加英俊。穿一件半旧的T恤, 细细看才发现那是他大学的纪念衫, 胸口的印字都快洗得看不见了。这所学校也是云潆当年艺考的备选学校之一,但因为人家的强项是动画和捕捉, 和她喜欢的不是一条路, 最后就放弃了。   方清源弯腰从柜子里拿出那套手冲装备, 上次回来时间不够,算一算,这丫头肯定馋了。   最明显的是他一开始倒豆子,云潆就贴过来:“要浓浓的!”   告状:“彤妹说我跟小孩馋奶似的, 她怎么不说她馋酒跟馋奶似的?”   方清源笑出声。   笑声低沉,睨了眼云潆, 闻见她身上好闻的味道。   女孩的胳膊泛凉,轻轻松松贴在男人小臂上, 男人和女人的身体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小姑娘胳膊细细的, 外头却包裹一层柔软的脂肪, 不咯人,男人的筋骨皮和大树一样,硬硬的蓄满力量。   一软一硬, 叫人安静下来。   久久,方清源说:“她自己有分寸,不会多喝。”   “那还是喝吧,不然下次聚餐连个唱祝酒词的都没有……”小姑娘这时候又骄傲起来了,我彤彤多牛逼啊!把你们俩个老爷们毙得不要不要的!   “你别喝。”方校长就这一个要求。   小姑娘嘿嘿笑,捧着脸看他,小狐狸的眼里含着水,不说透。   他睨她一眼,又很快移开。   “方清源~”云潆说,“有个基金想用娃娃们的画,我想了想,也不是正经展览,跟伴舞似的没意思,不然咱们给娃娃办一场吧?孩子们画的很好呢!”   方清源往咖啡里加冰,听她说:“我有一个小画廊。”   冰块撞得杯子叮当响。   洗得粉嫩嫩的女孩捧着她的冰咖啡,抿一口,再抿一口,五脏六腑都舒坦了,语调就有些慵懒,盘算着:“都是现成的,不耽误他们学习,就是我想搞个大的,这个利用午休就能完成,到时候挂我画廊里,从头到尾全是C位,咱不收费,懂的自然会来,你辛苦,多给我喂几杯,我拉个赞助把印海报的费用都给报了。”   笑眯眯:“我发小,欠我个人情,我得找她要回来。”   说到这里,顶认真:“也不图什么,就是让孩子们知道,自己和别的小朋友在能力上没区别,那别的小朋友还没开过画展呢,那你方清源这里土生土长的,比别人走的都远呢!”   然后乖乖巧巧等着方校长发话。   方清源同意了。   云潆很快操办起来,她说想搞个大的,让方校长给她订个巨大的画架,怎么大怎么来,不怕到时候运不走。方清源又去了阿金家一趟,敲敲打打,让拖拉机拉回来一个差不多顶到门上的方形画架,听见小姑娘叽叽喳喳打电话:“歪,黄阳阳女士,我发你邮箱啦,你帮我弄一下嘛,那我就不生气了,还跟你好。”   黄总扶额:“说的好像你真生气过似的,得了,交给我吧,我给你在片尾放个小广告要不要?”   “别!用不着,我们方校长说啦,就是让孩子们长长见识。”   黄总挂了电话在群里跟三线影后吐槽:【伊一口一个方校长,侬知道伐?】   单贝贝:【嗯啊,说帅到天崩地裂,还想演男猪脚,帮帮忙哦,哪个校长有头发的啦?】   ...   黄总到底没在片尾放小广告,但印出来的宣传单让助理留了一打,她接下来去的每一个地方见的每一个人,都留下一份。   但凡是黄pd的东西文化圈里都要掂量掂量,就怕自己错过了下一波大爆的节目。那花里胡哨的宣传画透着一股看不懂但不妨碍我觉得很牛逼的艺术气息,众人默默决定要去熏陶熏陶。   另一边,云潆和孩子们一起完成了那个巨大画布,没有主题,想画什么画什么,到这时,你才会知道娃娃们的脑子里天马行空在想什么。   孩子们是一波一波进去的,大一些的会主动往上面画,把底下留给低年级的小萝卜头。   六年级的三个孩子踩在梯子上写了一篇背过的英文小诗,叫李老师躲在办公室里偷偷抹眼泪。   云潆趴在木窗边,安安静静看了很久,教室对面的窗户印着她和方清源的身影,他好像是怕她哭,弯腰看,见她眼睛红红的,拍拍她脑袋。   小姑娘哼唧:“方校长,你是不是喜欢软妹啊?”   摸她跟摸小羊一样,那只小羊羔可爱撒娇了,在他手里可听话了。   云姑娘正确评价了一下自己,恩,张牙舞爪的小母老虎……   “你又知道了?”他无奈。   “你肯定喜欢,不然你说,你喜欢——”   ...   阿鲁画完跑出来,难得腼腆,塞给云云老师一块红纸包着的糖,晒得黝黑发亮,笑起来牙特别白:“云老师,我哥哥明天要结婚啦!”   阿鲁对方校长更加亲昵,也塞颗糖,叮嘱着:“方老师,你明天要早点来噶!”   方清源点点头,揉了揉小孩的脑袋。   等午休这一波孩子都画完出来,方校长把门锁上。   他与云潆慢慢踱回办公室的路上,蓦地问:“明天想不想跟我一块去?”   小姑娘皱皱鼻子,兴趣缺缺:“又不是你结婚有什么好看的。”   “大家会点火把跳舞,你不是想拍这些么?”   她眼睛一亮:“你们彝族的婚礼吗?”   他点点头。   “去啊,我要去的!我明天送什么好?包红包吗?包多少啊?”   “不用,跟着我就行。”   第二天阿鲁请假没来,跟着他哥哥上门接新娘去了。云潆做好准备,将相机充饱电,一放学就等在学校门口。方清源下午不在学校,特地回来接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穿粉红裙子的女孩,她今天扎头发了,长长很多的头发在后颈绑了个小啾啾,像个小尾巴。耳朵上带了两枚闪闪的耳钉。   时间还早,两人慢慢走着去,太阳很大,不知什么时候起,小姑娘在课余时间又乖乖掏出太阳伞,一丝不苟地遮在头上。   方清源走在伞外,那么热的天,他看起来总是清清爽爽。脚步放缓,配合着她的步距。   阿鲁从屋里冲出来,响亮亮地喊人。   在座的都盛装出席,男的穿黑色衣裤,戴英雄结,披擦尔瓦。彝人尚黑,却不单调,女的衣上总是会绣满繁复的花样,用各种鲜亮的颜色妆点裙边和围腰。新娘子身上的婚服更隆重,垂到脚尖的大片银饰无比耀眼,像蛋糕似的银质帽子压在头上,叮叮当当遮住了额头,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云姑娘一下就喜欢了,问新娘子:“我可以给你拍张照吗?洗出来后让阿鲁带回来。”   新娘子点点头,抿着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云潆咔咔一通拍,还喊阿鲁哥哥也过来合照,女孩的镜头转了转,看见方清源和阿鲁爸爸正在推让一个红包。他不容拒绝,阿鲁爸爸只好收下,笑着让方校长多喝几杯。   吃饭的时候,云潆挨着他坐,院子里拉满了小灯泡,每一张桌上都铺着红色塑料桌布,时不时有人起来唱歌,这里的人嗓子都是天生的,怎么唱怎么好听,调子悠扬苍绵,忽而又爽辣利落。   大家在打趣阿鲁哥哥,云潆凑过去问:“方清源,你有没有爬过花房啊?”   她在网上看的,说彝族有这么一个传统,女子十六以后就得住在花房里,夜里男子爬上去,两人就是夫妻了。   方清源卯她一眼,小姑娘的脸热得发红,眼神却皎洁,他如实摇摇头,给她夹坨坨肉吃,这菜不好做,一般可吃不着。   小姑娘吃的嗷嗷时,新郎领着新娘来敬酒。新娘把头上的银帽子摘了,换了个轻便的,也好看。托着酒杯的手伸出来,样式别致的手镯撞在一起,叮叮当当响。   可把云潆看羡慕了。   等敬完酒,她眼巴巴瞅着人家新娘的背影,嘟囔:“我也想要一套。”   可又不吱声地撑住脸。   方清源安静地看着她,小姑娘垂着眼:“这些都是娘家妈妈准备的吧?”   “是。”   虽然有拉姆家那样的,但也有好的,从孩子很小起就开始攒银子,从前大多都是当妈的亲手打制,后来做这个的手艺人多了,就在孩子出嫁前拿给师傅敲打成一套嫁妆。彝族女子出嫁,身上的银饰就是脸面,爹妈有面子,婆家也有面子。   这套首饰寄予了父母美好的祝愿和毫无保留的爱。   “真漂亮啊。”云潆的目光追出去好远,跟方清源说,“那天我没骗你,我爸妈都在,却跟不在没区别,他们都不要我了。”   她涌上点不争气的难过:”我妈一次都没回来看过我,你说她不喜欢我还生我干什么?非要在我豆丁点大的时候跟我爸离婚,那天我追出去好远呢,她明明听见我喊她却不回头。”   方清源想起那天她在车里,要哭不哭的,说我也没有爸爸妈妈了,我陪你,你不要难过。   该有多难过,才会彻底忘了自己的父母?   可如果真忘了,又怎么会在喝醉后哭着介意爸爸的另外一个孩子?   这个女孩小时候的模样仿佛在方清源心里活了。她一定总是偷偷躲起来哭,哭完了把让她哭的人记在小本本上,很记仇,却也很坚强,独自走到今天,在最绝望的时候还想着要帮助别人,来到这里。   她在这里做了很多事,拉姆、英卓、孩子们即将拥有的画展。   她说自己很有钱,却那么宝贝第一个月工资,用那笔钱给学校添了新冰箱。   也不是没有老师走到半路就逃跑的情况,同样的条件摆在这里,她说舍不得走,她说好喜欢这里。   方清源有些话想说,却好像也不必说,她看的比谁都明白,再哭再难过,第二天爬起来又会灿烂地笑。   他一直克制地守着边界,这一刻终于是跨过去,展开手臂,轻轻地揽了揽女孩的肩膀,她的肩膀那么窄,臂弯空敞敞的,但他不敢再搂紧一点…… 第34章 月溅星河16 吾老会喜侬额。   云潆的目光还留恋在人家新娘子裙子上, 心咯噔一下,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过来。   新郎被众人怂恿着对新娘宣示爱意,他们说的是彝语, 云潆听不懂,那头已经燃起了火把,大家围个圈, 将新人围在里头。   新郎的话听着豪气云天, 新娘低着头偷笑。   她回头看方清源, 他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头, 那条胳膊很快收回来。   不知是谁扬起火把,   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   他们眼中都燃起小小的火焰,   云潆软乎乎地问他:“方清源, 我喜欢你怎么说?”   她问完,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可眼底还存着之前的难过,像是要掩饰这份难过,故意调皮。   他在喧闹中静静辨析, 而她等着他的回答。   只见方清源拉她起来,热浪朝天, 火光直冲夜空,天上的星星点缀着这块巨大的黑幕, 叫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浪漫。   男人的手轻轻一推——   云潆顺势踩进了圈子里, 立刻被人拉住手, 她的裙子与周围格格不入, 像一朵小花,卷进了旋涡里,跟着一起跳起了左脚舞。   耳边山歌灵动, 身边风土质朴,云潆眼中的难过彻底不见,兴高采烈地跳舞,舞步从生疏到熟练,最后一点不出错,还能有工夫向身边的新娘讨教歌词,彝语艰涩,她大胆开口哼唱,方清源立在圈外,从中辨认出她扬高的曲调,看见她得意地冲他眨眼。   圈子里,阿鲁妈妈牵着她的手:“小云老师,真呢很谢谢你今天能来,我们家孩子说在学校画画很开心哩。”   云潆笑着:“我教阿鲁画画也很开心哩!”   她跟着领舞的人在原地转了个圈,裙裾飞扬,方清源举起相机咔擦一声,拍下了这一幕。   ...   不久后,云潆收到了一个银镯子。   她在一天中最热的正午赖在方校长的木窗外,讨一杯冰美式。像是知道她会来,与咖啡一同递给她的是个木盒。   她将镯子拎出来,对着灯细细地看,那是个扁状宽镯,款式不算太夸张,上面有繁复的民族图腾和花纹,日常带着也合适。   小姑娘眨眨眼,瞧着送镯子的方校长。   “不是说想要?”   她确实喜欢,以为没有妈妈就不会有这些东西了。   小手攥紧,明明很喜欢,却仗着有人脾气好,不依不饶:“想要你就给,你还送过谁?方清源你这人花招好多。”   “就你。”他沉静地睨着她。   云潆心口一暖,爱娇地立马套在手上,手腕细,那个镯子跟订做似的刚刚好。女孩对着太阳看了又看,很开心地问他:“好看吧!”   方清源也细细看了,好看,她皮肤白,戴银很合适。   “贵吗?”   “不贵。”   “方清源。”   “恩?”   “我教你说上海话吧。”小姑娘几乎要从窗台爬进来,像是要讲什么很重要的话,叫他默默往前凑了凑,听见她在耳边笑——   “吾老会喜侬额。”   吴依细语,酥麻入骨。   方清源睨着她,像是有个钩子从耳朵钻进去,紧紧勾住了心。   云潆的笑声银铃般,扭身一蹦一跳走了。   ...   这个镯子是漂亮的云老师带进课堂的第一件首饰,一改平日的风格,下午上课前特地上楼换过一条湖蓝色的裙子。   她的手腕轻轻搭在讲台上,西下的太阳斜着照进教室里,将那抹银色打得闪闪发光,原本微凉的金属有了温度,熨帖地贴着女孩的手腕。   好看的人穿什么戴什么都惹人注意,第二天,吴海凑过来:“云云,你这个镯子哪买的啊?真好看,我也想要一个。”   说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分手很久了,还是忘不掉。   云潆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拿眼尾扫过方清源。   他原本一直在看学校这一月的账,蓦地开口帮衬:“网购。”   吴海咦了声:“方校长你怎么知道?”   某人对答如流:“云老师托我上快递点拿的包裹。”   吴海一听,立马刷开手机:“你快把链接发我!”   云潆机灵地摆摆手:“那家店倒闭啦!你看看别家吧!”   方清源抬眼看了她一下,看她宝贝地摸着镯子,两人默契地对一眼,他很快又移开。   ...   同在办公室整理作业的赵医生把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   她的支医任务即将结束,今天是最后一堂健康课。   云潆看她有话要说,起身出去了。   “我不行她就可以?她也是要走的清源。”   方清源停下笔,他与赵医生共事几年,女孩的心思虽没说出口但他能感受到,这是赵医生第一次那么明白的提出来。   赵医生的胸口起起伏伏,在她看来,她与方清源之间的阻碍只有这一样。   只见面前的男人摇了摇头,对她说:“不是这样算的。”   赵医生眉心紧紧蹙在一起,很想知道应该怎么算。   但方清源却没有对她说太多,只是伸出手:“这几年辛苦了,祝你日后前程似锦,顺顺利利。”   赵医生的眼眶湿了,她明明戴着眼镜,却看不清面前的人。   说什么都太迟,她马上要走了。   她没有伸手,转身离开。   穿过操场,穿过吵闹的孩子,赵医生现在只想快点回去,快点忘记这里。   一个小小的影子印在地上,女孩立在校门口的阴凉里,有些话要对她说。   赵医生停下脚步,高傲地垂下眼,看着个子比她矮的云潆,看着她手腕上的镯子。   “你这人不仅自以为是还特别虚伪。”云潆一点不惧,踮着脚仰起脑袋,有些话,她不能在学校说,出了这道门,她没什么顾忌,“明明是自己不敢却委屈的像是全世界亏待了你。”   “你胡说!”   “你敢说喜欢他吗?”   赵医生:“……”   “你不敢,你讨厌我只是因为我敢,你只是怕我得到你没得到的。”云潆的一双眼黑白分明,看得人不自觉地心虚。   “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你会喜欢他理所当然。”云潆从头到尾没说出他的名字,两人打哑谜一般,她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站着的地方,“不止你,我相信之前来这里支教的老师也都喜欢他,可你们都不说,不是因为他难追,而是你们都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城市的房、车、高薪、升职。   清醒的姑娘绝对不会选一个在地里刨土的男人过一辈子。   尽管知道他是那么好。   “确切的说,你不是讨厌我,你在嫉妒我,因为我比你敢,我比你强大,你心里知道你是输的那一个。我告诉你——”云潆指指自己,“我不是玩玩就算的。”   赵医生被逼的哑口无言,最后咬着后槽牙:“你也不会留下来!”   这点她确信无疑,她确信云潆比她更放不下外面的一切,因为云潆在外面拥有更多的东西。   这话叫云姑娘脸沉了下来,她攥着手,胸口一起一伏,方清源不知什么时候从办公室出来了,远远地唤了声:“云潆。”   朝她招手。   “过来。”他淡淡地,目光一直停在气红了脸的小姑娘这里。   赵医生到此终于憋不住她的眼泪,快快离开。   云潆跟哥斯拉似的蹬蹬蹬倒回去,男人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没问,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丫头,眼睫毛上都染着生气,他知道,她一定把赵医生记在小本本上了。   “你手机响。”他低头看她。   她不高兴:“噢。”   他刚想把手拿开,听她小声说:“你再摸一下我就好了。”   感觉那只大掌悬在空中两秒,最后无声落下,轻轻拍了拍。   眼见着小姑娘重新高兴起来,接起电话中气十足:“喂喂!你们要登机啦!好呀!我等等跟方校长去接你们嗷!”   她哒哒跑上楼吼:“彤彤宝!你等我嗷!晚上和我朋友一起吃饭嗷!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还很不放心:“你不要跟阿金偷摸摸去约会嗷!一定要等我嗷!”   彤妹恨不得能缝上她这张嘴。   方清源立在楼下,微风拂面,又淡淡笑开。   ...   也是巧了,不是出差就是在出差路上的黄总正好要来这边采风,说好了和经纪人一起过来帮忙把画拉走。   一路上,云潆叽叽喳喳在跟方清源讲自己和黄阳阳同学是怎么从一开始互相看不爽到最后好成一条裤子的光辉历史,很骄傲地介绍:“我们阳阳哦,跟你一样,从小学习就好嘞,也不谈恋爱,看到男人跟看到阶.级敌人一样,她妈妈以前说她省心,现在三句话不离让她尬朋友,说她眼睛长到天上。”   路远,她的小书包里塞满了彤妹准备的零食,边吃边哼哼,路过县里热闹的地方还提要求,要吃这要吃那,跟小孩一样。方清源顺着她,其实早预留好了买东西的时间,喂饱小崽后,那张嘴巴又开始叽叽喳喳,方清源听完了她和另外一个好朋友的故事。   云潆竖起两根手指头:“我在外面就他们两个好姐妹。”   她守在出口,眼巴巴等着,打头瞧见了经纪人,踮起脚,有点着急没看见她阳阳宝,经纪人笑着回头跟后边的人说话,露出一角,云潆当即觉得不对,下一秒,丁千一笑得跟傻子似的朝她挥手,特别呱噪:“桃子!!!我来啦!!!”   方清源意外地看着云潆,小姑娘一脸嫌弃:“哦……我忘记了,介绍一下,他也是我好朋友……脑子瓦特了,多担待噢。”   确切来说,丁千一是最早认识云潆的,两家住得近,过了满月就一起被保姆推出来晒太阳,胖乎乎的小脚丫你踢我我踢你,咯咯笑的好开心。   一起长大,他陪她认识了黄阳阳和单贝贝。 第35章 月溅星河17 我是她的初恋。   那边丁千一百米冲刺, 这边云潆打电话很凶:“你怎么没来QAQ”   黄总哄着:“到了?我临时改行程了,丁公子非要自告奋勇,还不让我告诉你, 想搞惊喜。”   “是惊吓!”   黄总笑:“我也觉得是,算了算了,他也想你嘛, 你走的时候都没让他送, 留着吧, 办事还牢靠。”   小姑娘翘嘴巴, 下一秒,被一个猛虎扑食搂住, 感觉自己身上压了座肉山, 不高兴地挣扎:“你好重啊, 起开!”   哒哒哒过去拉住经纪人的手,跟方清源介绍:“恩……这是珍妮……我经纪人。”   一米八的壮汉伸出比云潆脑袋还粗的胳膊,嗓子却掐得细,上上下下打量:“你好方校长, 久仰大名。”   云潆讪笑,给校长大人使眼色, 方清源显得比她淡定,伸出手:“你好, 一路辛苦, 珍妮。”   经纪人立马舒坦了。   方校长将手举到丁千一身前:“你好, 欢迎。”   丁千一草草一握便松开。   回程的路上, 云潆凑过去小声问方清源:“你不会介意吧?珍妮……”   他摇摇头:“没事。”   在国外都见过。   云潆担心:“孩子们……”   方清源说:“孩子们不会多想。”   云潆偷笑:“他夸你好帅,问你有没有兴趣当主播,我们珍妮哦, 只有在真正帅的人面前才这么一本正经。”   说着碰碰他袖子:“方清源,你要是卖货绝对能把直播间挤到后台崩溃,来不来?”   他无奈地看着她,她又咯咯笑:“算了,你嘴巴好笨。”   丁千一突然从后座凑过来,幽幽地:“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云潆吓一跳,吼:“你烦死了!你怎么不跟你司机一车啊!”   这种场面珍妮见惯了,掩嘴笑:“丁少,人家还没消气啦,你不要又把她惹毛嘞。”   小姑娘鼻尖翘翘,响亮亮:“哼!”   转头跟方清源嘀嘀咕咕:“他好烦哦,不让我来支教,小看我!我做的也不差嘛!”   方清源笑着嗯了声。   云潆被顺毛了,跟他商量:“晚上我们吃烧烤啊?人多热闹。”   “好。”   “还要在隔壁买烤洋芋!”   “好。”   丁千一陷在不怎么舒服的人造革座椅里,默默看着这一幕。   ...   珍妮原本对自己很有信心,他这种情况在圈子里太常见了,可到了学校,一见到单纯热情的娃娃们,他话都不敢说,落荒而逃。   孩子们也有点怕他硬邦邦的肌肉,只敢趴在门边偷看。   相比之下,帅气随和的丁千一成了孩子王,自来熟地领着一队男生打篮球,他个子高球技好,篮下送球入框的样子特别帅,叫男娃娃们激动得哇哇叫。   云潆跟方清源说:“也就篮球打的还可以,当年差点要打职业,被他爸揍一顿,回家了。”   他看着她,不解。   “你知道他为什么叫丁千一吗?因为他出生那年他爸资产超过百亿,希望他长大时能变成千亿。”   这是个很具体的数字,物以类聚,让人知道了这个姑娘说自己很有钱是有钱到什么程度——   就是方清源没想到的程度。   丁少爷招手:“方校长,来一场?”   方清源卷起袖子,下场控球。   不管男孩女孩,全都挤在了球场边,到底是自己地盘,没一会儿,开始给他们方校长加油。那嗓门洪亮的,叫街上嬢嬢都过来探头看了看。   丁少爷笑:“桃子,咱俩一国。”   小姑娘摇摇头,往英卓和拉玛中间站,跟着喊:“方老师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方清源一个三分球,把气氛更推向高潮。   最后两人衣服都湿了,坐在还剩一丝晚霞的操场边,云潆小跑送上两瓶冰矿泉水。   “你球打的不错。”丁千一说。   “你也不错。”方校长说。   云潆很满意,小老师似的拍拍发小脑袋,他就笑了,攥着她手腕:“什么时候开饭,饿。”   小手一挥:“就等你们呢,走着!”   ...   校门边停着两辆车,一辆是方清源的,一辆是奔驰商务,丁千一从自家公司附近驻扎点调的,明天一起帮忙运画。   老师们对云潆带来的人也很友好,就是彤妹看到珍妮的时候有点被吓到,也不是别的,就觉得那么壮的汉子比她云云还能撒娇,好违和。   等两人碰过三杯,也不违和了,勾肩搭背开始称兄道弟,阿金拨了两回没拨开,脸都黑了。   云潆坐在方清源和丁千一中间,方清源起来接电话,她扭头问发小:“觉得这里怎么样?”   “比我想象的好。”   她裂开嘴笑了,说也就这里是这样,你去别的地方看看,吓死你。   很骄傲:“我们方校长说条件好一点才留得住老师,我觉得他做的特别好。”   丁千一捏她脸:“不接我电话,不知道我会担心啊!”   “哼!”   “好好好,好桃桃,我错啦,给哥们个机会嘛!”   云潆认真说:“我就是想做点有意义的事。”   在这里发生的事有好有坏,她觉得每一件都有意义。   丁千一点点头:“行,你喜欢就行。”   瞅瞅她:“我看你是比来之前气色好。”   “我们阿金煮菜好好吃的!”小姑娘眉飞色舞。   他看的欣慰,又捏捏脸。   方清源听着电话,回头一看,看见了。   第二天一早,云潆飞奔去拍门,安排丁少爷和珍妮小姐睡学校的空教室,都是男的,没什么不方便,拉开两张折叠床,被子是白天彤妹晒过的。   一开始丁千一还说:“这么厚的被子,瞧不起谁!”   云潆鬼鬼地笑,不说话。   等半夜,丁少爷哆哆嗦嗦把被子从头裹到脚。   不知是不是山里空气好,他睡得不错,拉开门,一头鸟窝:“桃子,你们这里不是四季如春吗?半夜没把我冻死。”   “快点快点!”小姑娘拉他,“方清源说要带我们去摘松子!让你带回去吃呢!你知道吗这东西都是纯天然的很营养的!到时候你分给阳阳和贝贝一点噢!”   丁少爷不愿意:“买就好了,这么麻烦,赶不上飞机怎么办?”   “方清源说来得及就一定来得及,我还没见过呢!我想去看看!”本来急急往外走的脚步一顿,顶认真地说,“丁丁,你知道吗,菠萝长在地上呢!”   “啥?不是长树上啊?”   “啧啧,没文化。”小姑娘嫌弃着,哒哒哒走了。   ...   早饭吃烤饵块,丁少爷咬一口,眉毛挑起来,云潆看的好笑:“我就知道!”   珍妮更夸张,一边叨念着老娘体脂率必须保持在18一边嗷嗷吃了仨。   他说怕晒,不肯去,留下来给画打包,云潆是一定要去的,那丁少爷就跟上,跟着方清源进了老乡家,一边塞烟一边叫老表,然后他们三个人被领着往山里走,走了好远。   “我发现你现在很能走哦,以前几步就叫累。”丁千一伸手把她的口罩正了正:“戴戴好,晒黑又要哭。”   小姑娘得意地点吧点吧脑袋:“嗯啊!非常厉害!我还爬山摘过菌子嘞!你知道松露长在哪里吗?”   捂住嘴:“算了算了,我不能跟你说。”   说着,哒哒哒跑到前面找方清源,从他手里拿走保温杯,咕嘟喝一口带出来的冰咖啡,又有劲了。   一直走到了深山密林里,大树像穿进了云层里,树枝层层叠叠,遮住了日光。   林子里很凉快,甚至有点冷。   只见那老表背着篮子一跃,攀在树上,脚下跟有钉子似的,一步步稳稳往上爬,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连个防护绳都没有,人家也不怕,摇着树冠,方清源护着云潆走开一些,一个个松包砸下来,噼里啪啦的,没完没了。   云潆看了好一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仰头问他:“松子在哪里?我没看到啊。”   “这里面。”方清源笑着捡起一个松包,这玩意云潆说她见过,每年圣诞树上都挂着不少,但是比较小,方清源手里的超级大。   秋天的松子正当季,老表跳下来将地上的松包一收,装了小半袋,领着去下一棵树,上树的时候方清源笑着想试试,丁千一立马跟着要试,老表给他找了棵不太高的树,方清源则爬那棵高的。   云潆费劲仰着头,唠叨着:“你们俩小心啊!”   不是谁都能爬到最上面。   丁少爷打篮球不错,但爬树显然没有方校长厉害。   云潆也才知道他在树上居然这么猴。   老表在下头用土话指挥,方清源每一脚都踩的踏实,腰后取出一根杆子,敲打枝头,松包簌簌落下,云潆拉着个小口袋,蹲在地上捡了好久。   丁少爷则半路掉下来,还磨破了衣服。   他脸色不好,呕的,云潆乐得看他吃瘪,没管,眼巴巴等着捡松包。   ...   云潆现在已经知道了,山里的东西,都是外头吃不着的好东西,她把袋子装进背篓里,挂着的小象钥匙扣一晃一晃的,没一会儿肩膀疼,方清源分去一多半,几人一齐回老乡家。   院子里生火,那么多松包全投进去,烧到黑漆漆再扒拉出来,老表的手不怕烫,就这么剥开一颗,饱满的松子噼里啪啦掉下来。   方清源捡起几枚,剥开,送进云潆手里。   “吃。”   她依言放进嘴里,只咬了一下,就尝到了坚果松香的味道。   太香了,这玩意从前也吃过,但绝对没有这么香。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嗯嗯嗯点头,推推他,让他也吃。   他说小时候每年也就指着这些东西解解馋,你多吃点。   说着,递了一把给丁少爷。   然后捻了根棍子,蹲在地上打松包,打出更多松子。   丁千一跟上去,看了看坐在阴凉下费劲剥松子的小姑娘,低声道:“桃子来之前我们两家商量过订婚的事。”   方清源的手一顿。   丁千一:“谢谢你帮我照顾她。”   方清源:“我没听她提起过。”   他直起腰,手攥了攥棍子。   两人一般高,谁都不让谁。   丁少爷笑了一下,很多事情一眼便看得明白,云潆变了许多,他知道是为什么。   “我们以前在一起过,我是她的初恋。”像是终于扬眉吐气一样,丁千一抬了抬下巴,“这点我没必要骗你,你可以问她。桃子爸爸很喜欢我,她只是心情不好跟你随便玩玩,在我们圈子里这种事不需要计较,我和她才是一路人,等她回上海,我们依然会在一起。”   方清源不语,丁千一用脚拨了拨灰烬。   “你知道她有个弟弟吗?”方清源问。   丁千一一愣。   他不知道。   “对她好一点。”方清源说,“别让她一个人待在医院里。”   丁千一沉下脸:“你说什么?”   他不再多说,领子被攥住。   不远处,小姑娘习惯性抬头看看方校长,方清源用后背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根本不知道丁千一在干什么。   丁千一松手,越过方清源肩膀对云潆笑了笑,咬着牙问:“你还知道什么?”   他如实道:“没有了。”   但也比丁千一多了很多。   丁少爷越过他,肩膀重重一撞,走向云潆。   “小花猫!看看你脸!”他笑着拎起小姑娘,帮她擦脸。   她嫌他烦,挡开:“我自己来,我有手帕!”   “哟。”   “哟你的头!”   方清源回头看了看,垂下眼,认真地敲打着碳色松包,忙了大半天最后也只攒了一小口袋,是份心意,让丁千一带回上海。   随之一同登机的还有孩子们的画。 第36章 月溅星河18 方清源你喜欢我!……   画展的事有条不紊操办起来, 云潆坐镇大后方,远程指导经纪人,连哪副画挂哪里都要开视频确定, 三线影后打电话来,大大咧咧:“千一说你好像喜欢那个方校长?”   云潆觉得那小子难得有眼色,她平时在学校都很克制嘞!   单贝贝抓狂:“侬搞搞清爽, 你们俩怎么谈恋爱?侬不回来啊?”   云潆脚尖磨地。   “千一不是还在等你?”   “发什么神经!”   “个么他为啥一年都没尬朋友?我看是认真的。”   “放屁!”这顶帽子云潆不戴, “你看他什么时候缺过女人, 肯定最近闯祸了被他爸看得紧!”   小姑娘挂了电话还很气, 扭头看见桌上的绣球花就不气了,哒哒哒过去扯着方校长袖子:“呐, 你看看, 准备的差不多了。”   她手机里是珍妮发过来的现场照片。   往常都这样的, 但今天方清源默默避开了小姑娘的爪子,抬手接过手机,站到了窗边。云潆没多想,还很得意:“不错吧?你不要看我画廊小, 在圈子里还是蛮厉害的,以前也办过几个青年画家的作品展。”   因为孩子们的画总是色彩斑斓, 所以画廊刷了白墙,顶上有射灯, 光线温柔地洒在画上, 将娃娃们未说出口的那些心里话照得清清楚楚——   爸爸很矮, 却也很高大, 爸爸种田,却也知晓课本里的知识,爸爸会来接我放学, 是学校里唯一会来的爸爸。   四年一班,海莱。   我不喜欢爸爸,爸爸会把鞋子塞我嘴里,我喜欢阿批,希望阿批活到一百岁。   二年一班,瓦尔。   我很想妈妈,但我不敢告诉阿嬷。   三年一班,英卓。   李老师又咳嗽了,如果我再聪明一点,就好了。   六年一班,卓青。   云潆带着孩子们共同创作的巨大画布摆在了入口处,一旁还贴着一张孩子们完成这幅画时的照片,全是背影,六年级的孩子爬在梯子上,一年级的小崽小心翼翼给扶着梯子。   只拍到一丁点侧面,孩子们都在笑。他们的衣服不是很干净,笑容很干净。   方清源觉得,这将会是一个很成功的画展。   这一点在黄贝贝那里得到了证实,她在开展前过去溜达一圈,打电话来说:“我带小米一起去,小米看哭了。”   小米是她助理。   于是云潆数着日子期待着开展那天。   ...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方清源最近很少待在学校。   中午吃饭的时候,云潆问他:“你的项目不是在镇上吗?为什么没见你回来住?”   他很快就吃完了,从座位上站起来,说最近忙。   他越过云潆,小姑娘仰头看他,顿时没了胃口,戳着米饭。   她又成了走廊上的矮蘑菇,盼着下雨,因为下雨的时候方清源会回来,栽娃娃们回家。   “我也去!”她快快捂着头跑过来,拉开车门。   孩子们咯咯笑,晃着干爽的鞋子。   “要带阿金去买东西。”方清源制止了云潆。   被方清源一个电话叫出来的阿金站在云潆身后,幽幽看着他。   小姑娘遗憾地哦了声,懂事地让开。   方清源的车来回几趟,最后没回来。   云潆趴在二楼静静看着那个没亮灯的小平房,给他发消息:【方清源,你明天回来吗?】   等了好久,直到第二天睡醒都没有回复。   云潆看着空荡荡的对话框,像一株缺水的植物,耷拉下脑袋。   中午吃饭经过小菜园,她的葱已经郁郁葱葱长大了,眼珠一转,又发消息:【方清源,阿金说要用我的葱做炒饭吃呢,你也回来吧。】   这次有了回应,对话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一会儿后又消失,再过几秒又出现,就这么来回几次,发过来的只短短几字:【走不开。】   彤妹也觉得不对劲,问她:“你们吵架了?”   云潆摇摇头,攥着手机不吭声。   突然想到什么,走到角落里给丁千一打电话,阴恻恻地:“你跟方校长说什么了?”   丁少爷在那头嗤了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丁千一!”   “我让他别缠着你怎么了!”   “你王八蛋!”   “我知道你要生气,可我不能让你胡来。”丁千一说,“桃子,你弟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小姑娘在这头咬着嘴唇,血都咬出来,不耐烦地吼:“你怎么这么多事!”   丁千一:“……”   这件事,她谁都没说只告诉了那个方清源,让人心里感到不安。   “桃子……”丁千一语重心长,“你回来吧,我带你去找那个女人算账。”   “不许你叫我名字!”云潆气得眼睛都红了,“也不许你管我的事,我讨厌你!”   讨厌他对方清源乱说话,讨厌他提起爸爸的女朋友。   Biu,一把小剑扎心里,疼得丁少半天说不出话。   云潆把电话狠狠挂断,拉黑。   ...   深夜。   秋雨一阵一阵,眼看就要入冬。   云潆抱着小象窝在被子里,眼睛干涩地眨啊眨,问彤妹:“你说方清源明天会回来吗?”   明天周一。   “会。”彤妹摸摸头,“等他回来,我好好教训他。”   女孩温驯地蹭了蹭枕头:“不要,你不要说他,他也很委屈的。”   她渐渐阖上眼,想快快入睡,再睁开眼就能见到方清源了。   她不知,五菱车停在校门外熄了火。   有人静静坐在车里,好一会儿,终是抵不过心里的想法,下车进来,拉亮了小平房的灯。   他坐在那,一动不动望着二楼的窗户,天亮前离开。   云潆在周一重要的升旗仪式上并没有等到方校长。   她已经不会再问了,静静捏着指甲刀,把一串手黑黑的娃娃们好好修剪了一番。孩子们依旧是她第一次参加升旗仪式的那个样子,可她已经回不去了。   她带着一串需要理头发的孩子去食堂,阿金在食堂门口摆开一排凳子,举着嗡嗡的电推子一颗颗脑袋剃过去,孩子们自己打水洗头,换成云潆站在那个位置好脾气地叮嘱:“搓出泡泡再洗,多揉一揉,耳朵后面洗洗干净。”   洗完,一颗颗小脑瓜检查好才让他们去上课。   阿金沉默地收板凳,云潆问他:“那天,你真的有东西要买吗?”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停顿的几秒已经让云潆知道答案。   宿舍里,彤妹小声劝:“阿源不是故意的。”   云潆不听,委屈极了:“你就帮着他。”   彤妹着急:“他遇上泥石流,差点被埋进去,不叫我跟你讲!”   云潆攥紧彤妹的手:“现在呢!”   “等拖车,所以没赶上今天升旗。”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彤妹说:“怕你担心哩。”   云潆听了,眼角迅速泛红。   她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天全黑了,以为等不到了。   彤妹哄她:“崽,睡觉噶。”   她不肯,眼巴巴地看着校门。   当车光打进来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车那么脏,看的人心惊,云潆来不及换身上的睡衣,三两步跳下台阶往外跑,穿过熄灯的操场,跑进仓库里,揪住了男人的衣服。   方清源听见脚步声的时候没回头,现在平静地拨开她的手,低声说:“太晚了,你去睡吧。”   看在云潆眼里,他好像是在避开什么脏东西。   她咬了咬牙,鼓起勇气:“睡不着,我想喝咖啡。”   从前每一次他都答应她的。   可这一次,方清源垂眸道了声抱歉:“我想休息了。”   云潆气得跺脚,难过得话都说不出,曾经那么熟稔的人,突然隔了千万里,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为什么总是这样,都要抛下她?   一颗晶莹的泪啪嗒砸在地上,将干燥的地板洇成深色。   女孩低着脑袋,无声在哭,几秒后转身往外走。方清源这才看见地上的水迹,慌张地追出去。   前头的小姑娘原本是快走,后来是跑,跑的那样快,一下子窜出校门不见了。   这个时节爱在晚上下雨,天那么黑,还有虫。方清源害怕极了,怕她跑进山里,怕找不到她,怕她出事。   那噩梦一样的曾经在他心里又演了一遍——   他飞快地跑出校门,三步后徒然顿住,回头,看见有个姑娘立在校门边哭得发抖。   方清源无声地倒回去,深深看着云潆。   不知为何她会在这。   只听小姑娘哭得那般难过,骄纵而乖巧:“你不是不让我跑远嘛!”   方清源在这一刻心神巨震,下颌绷得死死的,很想抱住她,却必须忍住。   女孩哭得梨花带雨,那么惹人怜爱,呢喃一声:“方清源……”   他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拳头攥紧。   云潆仰头看他:“你喜欢我对不对?”   “……”   “方清源你喜欢我!”她气极,又笃定。   这话,刻在他心上,一道深深的纹路。   他再也说不出残忍的话,只愿她不要再哭。   云潆扭身便走,躲进被子里,偷偷哭了一整晚。彤妹早就醒了,过来和她挤在一起,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云潆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肿着一双核桃眼打电话把丁千一骂了一顿。   她从前也总嫌他总骂他,可这次不一样,她还带着哭腔:“我要跟你绝交,你再也不是我朋友。”   以前无论怎么样,她都没说过这句话,电话那头丁少爷两眼一黑,差点没喘上气,想解释,却被挂断,他倒打回去,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第37章 月溅星河19 妈妈是别人的妈妈了。   彤妹进了方清源屋子, 叹口气:“我听他们吵架哩,云云说绝交了,看起来不像是男朋友哦, 你是不是搞错了?”   方清源微怔。   彤妹又叹了口气:“你们这样我都不习惯了。”   一转头,发现云潆蹬蹬蹬往这里来,彤妹赶紧避开, 叮嘱:“有什么好好讲, 你让让她。”   方清源把原本在看的手机一扣, 声音传出来:“现在我们来画眼线, 这个小猫眼最重要的就是这一步啦,来, 拉开眼皮……”   他飞快地关掉声音。   云潆知道他的顾虑, 一般都是赖在窗边, 从不主动进来,现在却不管不顾跑进来,啪地往桌上放下木盒,连盒带镯退给他, 话说得狠:“我未婚夫不让我收别人的东西。”   方清源哑然无言。   盖子被震开一道缝,银镯的花纹隐在下面。   云潆等了三秒, 没等到他开口。   她不让自己泄露难过,腰杆挺得很直, 下巴高高扬起, 转身离开。   太阳晒得她后背发烫, 心口却发凉。   ...   赖老师以为只有自己看出端倪, 小声问彤妹:“吵架了?”   谁知大家马上围过来,都觉得不对劲,你一句我一句, 总之就是——   两人以前那么好,怎么不讲话了?   云潆再去食堂吃饭,总是坐在最角落,方清源端着餐盘踌躇片刻,坐到了另外一边。   同事们滴溜溜瞧着,主动招呼:“云云老师,来跟我们一起嘛。”   小姑娘摇摇头,脑袋又转回去。   她想想又很难过,命令自己不许哭,狠狠扒完饭,先离开。   方清源八风不动坐在那儿,吃完了,回屋,之前拆开的新书仍旧在那一页没变过,他把手机开起来,里头有个小姑娘兴致勃勃:“马上到圣诞节啦!今天我们来画圣诞妆嗷,首先做眼部打底,这一步非常重要,大家小本本记一下……”   视频里,女孩戴着麋鹿头箍,对着镜子扫眼影,下手很重,那么浮的红色在她眼皮上那么好看。   ...   第二天,英卓没来上学。   寨子里有个别人家有电话,方清源打过去,人家叫来英卓阿嬷,阿嬷说:早晨去上学哩。   老人着急,以为孙女走丢了。   学校老师也急,方清源安排大家出去找,男老师不要紧,女老师要两两行动,怕出事。   彤妹立马拉住赖老师:“咱们一起哈!”   赖老师瞅瞅方校长,点点头,没给云潆反驳的机会,两个女孩快快跑掉。   云潆:“……”   方清源摸摸鼻子:“我们也走吧。”   他开车,要去寨子里一趟。   小孩突然不见,肯定有什么事。   云潆摇摇头:“你自己去,我在附近找。”   后头一句:“我男朋友不让我……”   被方清源抓住手臂,塞进车里。   坐在车里,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我男朋友要生气了。”   男人攥了攥方向盘,还是没吭声。   云潆自说自话也觉得没意思,不说了。   车厢里安静得令人心慌。   不断有人打电话来汇报情况,没人找到英卓,方清源去寨子的一路上也没看到孩子的踪影。   最近……   他努力在想镇上有没有来新面孔,孩子是不是被抱走了。   终于到了寨子里,英卓苍老的阿嬷焦急等在路口,泪打湿了脸,拉着方清源的手不肯松开,忽然,老人一转头,扑向一旁的云潆,瘦的只剩骨头的双手如铁钳,死死抓着她,眼里有恨,云潆被她眼中的恨震慑,一时没反应过来,老人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真是疼啊……   耳朵嗡嗡响,她想哭,却知道不是哭的时候,蓦地,感觉自己被拉入一个很宽阔的怀抱,鼻尖撞在那人胸前。   能闻见太阳的味道。   方清源用后背挡住了老人的扑打,他的手几乎触碰到云潆红肿的脸颊,却堪堪悬住,哑声问:“你回车里好不好?”   “他们以为是我带坏了英卓吗?我没有。”她忍得鼻尖都红了,委不委屈不重要,她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那个孩子。   那个会坐在她怀里说想妈妈的孩子。   他们一起画指甲,孩子的甲盖好小好小,她试了好几次才把妈妈画在上面。   你们不会知道,我有多羡慕英卓,因为我觉得妈妈是这世上最讨厌的人。   她转身往回走,并没有上车,而是徒步在周围找了起来。   寨子里的人看她都不太友善,方清源在跟老人解释着什么,老人焦急地说昨天有人说在外头看见过英卓妈妈。   方清源打电话报警,让人扶住几乎快晕倒的英卓奶奶,追上了云潆。   “别闹。”他拉着她。   云潆愤怒着:“是不是我做什么你都觉得在胡闹?你真的有相信过我吗?你不要跟着我!你不知道英卓她现在有多难过!她肯定很想妈妈!”   说到这里,云潆一愣,快快朝后山跑去。   方清源跟了两步,下面有人在喊:“阿源!阿嬷不好每,快送克医院噶!”   方清源站在那个岔路上,做了自己能后悔一辈子的选择。   他跑下去把车钥匙交给一个会开车的阿爹,再上来时和云潆走岔了路。   ...   后山有一块平地,云潆并没有来过这里,但她总是会在英卓嘴里听到,在孩子勉强还记得的回忆里,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会带她来这里摘野菜,妈妈会笑着把小花戴在她头上,妈妈会温柔地说我们英卓真是个漂亮的小阿妹。   “云云老师。”孩子在她怀里仰起头,“我妈妈也很漂亮哩,我怕我会忘记她。”   到了。   云潆上气不接下气站在平地前,看见了丛丛野草里藏着的那个小小身影。   她颈上的红领巾暴露了她的位置。   云潆轻轻靠近,唤了声:“英卓。”   孩子受惊小兔般转回头,这一眼,云潆也要哭了。   英卓也知道自己做错事,见了她第一反应想跑,云潆喊住她:“孩子,来,让老师抱抱你。”   她张开手,等着。   小英卓哭着扑进云潆怀里。   云潆蹲下来,把孩子抱到腿上,没站稳,屁股往后栽,索性抱着她坐在地上。   他们置身野草间,英卓死死搂着老师脖子,哭声叫人心碎。   “老师,妈妈是别人的妈妈了。”   云潆听懂了。   她根本不需要问第二次。   忍了又忍,还是跟着哭出来,她搂紧小英卓,颤声安慰着,以一个大人所拥有的强大和温柔安慰着:“不要紧,英卓还有我还有阿嬷呢,以后,我们画阿嬷的脸,好不好?”   “我要妈妈……”   那么想要妈妈,却不敢大声说出来。   云潆闭了闭眼,仿佛看见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你还有亲人,好好长大,去外面上学,工作,赚钱,照顾阿嬷,好不好?”   “那妈妈呢?”   云潆的眼泪打在孩子脸上,她心疼地抚了抚:“妈妈……忘了吧,她有她自己的生活。”   孩子不说话了,只是哭,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哭啊。   云潆一直这样抱着她,没有催促,一会儿后,她想起来要给方清源打个电话。   掏手机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一转头,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云潆护着英卓一翻身,同时感觉脚上被咬了一口。   ...   方清源听见英卓惊恐的叫声才辨出正确位置,他朝他们狂奔而去,远远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云潆。孩子一直守在她身边,哭喊着:“云云老师!”   “云潆!”方清源把她扶起来,看见了她脚踝上的咬伤。   他将她背起来往山下跑,英卓边跑边说刚才发生的事。   寨子里没车了。   有个爹爹开出自己红色三轮:“阿源,快上来!”   这一路颠簸,方清源不知道是怎么捱过的,云潆迷迷糊糊的,知道自己大概不太好,隐约能知道抱着她的是谁,这个人,紧紧牵着她的手,他的手在发抖。   她想说点什么气他,可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听他一声声,贴着她的脸,呢喃着:“云云。”   她想发脾气,不愿意他叫她。   下一秒,女孩再也没有意识。   方清源感觉到了,整个人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他更紧地抱着她,怕她冷。   ...   县医院的抢救灯亮了很久。   英卓在电话里跟医生形容咬云潆的究竟是什么,虫毒有几千几万种,对症下药才能药到病除。   到底是山里长大的孩子,看的清楚,说的也清楚,是这里最厉害的毒蜈蚣,浑身赤红,以前咬死过不少人。   方清源站在手术室外头,脱力般靠在墙边,却不肯坐下来,怕一丝松懈就前功尽弃。   爹爹的三轮车没有四轮快,来的时候,医生着急:“怎么才来!”   他将手指埋入短刺的发茬内,脸深深藏起。   彤妹在哭,阿金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低声说:“会没事的,你不要哭。”   彤妹害怕地问:“阿源以后怎么办……”   老校长从这里被送往市医院,再从市医院回来,再也没好起来。   现在是云潆。   方清源听见了,抬起头,一双眼赤红。   ...   云潆的病房在最尾巴一间,单人间,很清净,窗外能看见青山和蓝天,她睡在那里,很安静。   有很多人来探望她,满屋子鲜花和水果,她的事惊动了教育局,小地方,转个弯就是亲戚,护士站里的小护士也知道了她就是救孩子的那个云老师,特别关照,劝床边一言不发的方校长:“你回去休息噶,我们会照顾好哩。”   他道声谢,没动。   小护士们也习惯了,换了一瓶药水挂上去,检查一下手背上的针,转身出去。   等门阖上,方清源蓦地动了。   他凑过去,细细再检查了一番,那根针埋进女孩白嫩的手背里,血管那么细,当时扎了三次才扎好。   他仰起头,观察点滴顺不顺,默默看着药水打进她的身体里。   云潆休息的并不安稳,眉心蹙在一起,他碰了碰她的手指,冰凉。   他想了想,握住她的手,一直握着。   直到她醒来。 第38章 月溅星河20 还是会偷偷喜欢你。……   云潆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 有个喜欢穿粉红色裙子扎蝴蝶结发夹的小娃娃孤零零地坐在空荡荡的别墅里哭。   爸爸不要我了。   妈妈不要我了。   家里的保姆偷走了她的裙子,骗她说,裙子洗坏嘞, 囡囡打电话给爸爸,让爸爸再买。   冬天空调坏了,她高烧四十度被送医院, 保姆阿姨推脱:“囡囡自嘎调皮, 管不住哦!”   很委屈, 却不能说, 害怕自己待在那个无人的别墅。   彤妹站在床尾,叹息:“到底是梦到啥子嘛, 怎么哭了?”   床边, 方清源轻轻揩去她的泪。   睡了很久的女孩悠悠转醒, 第一眼,看见的是形容憔悴的方清源。   方清源默默把手帕藏起,后退两步,深深睨着她。   白天给她擦脸, 刘海全部撸高,明明是很乱糟糟的状态, 却依然那么好看,叫人挪不开眼。   云潆什么都不知道, 伸手要她彤彤牵。   彤妹笑着拎起包:“我忘记还有节课噶, 先走噶, 你乖乖的哦。”   云潆:“……”   门一开一阖, 病房里重新安静起来。   云潆说:“你也先去忙吧,我自己能行。”   方清源没动。   就像这几天,谁劝都不走。   小姑娘想到自己生死门走一遭, 眼泪就下来了:“你又要怪我乱跑对不对……QAQ”   “……”方校长抿着唇,伸手,干净的手帕递给她。   她不要,扭开脑袋,豆大的泪珠子啪嗒啪嗒掉在白色床单上,洇开一片。   他尴尬地收回手,哑声问:“要不要喝水?”   云潆动了动,想自己来,却发现脚踝一阵不舒服,被子掀开,整条小腿肿成大萝卜,泛着可怕的青紫。   “过几天就好了,不会留疤。”方清源怕她难受,赶紧说。   小姑娘气咻咻:“什么东西咬我?”   很怕:“是……是……”   他打断,连蜈蚣都不敢告诉她,只说:“虫子,我们这毒虫多。”   “大吗?”   “不会,一点点。”   她松了口气,如果被什么恶心东西咬到是要恶心一辈子的,问起英卓。   “孩子没事,就是吓到了,担心你。”   “告诉她云云老师很好。”   “好。”   “她阿嬷呢?”   “出院了,老人家辛苦一辈子,到了这个年纪,点灯熬油,一着急就受不住。”   云潆不想见他,只瞅着他裤子,觉得这人今天话多。   “你走吧,这几天谢谢你。”她说。   他不动。   小姑娘眼神嗖嗖的,不高兴:“那我请个护工!不要你!”   “这里没护工。”方清源耐心地问,“要让你朋友过来吗?昨天珍妮有给你打电话。”   “……不用。”   “你看看我。”他低喃。   云潆一怔。   眼泪打湿了脸,却执拗低着头:“你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会被黄阳阳打死掉。”   “好,那我在这里陪你。”   “……”她没有再赶他走。   一会儿后,小姑娘委屈地说:“我没有男朋友的。”   一直跟那儿罚站似的方校长总算动了动,过来,裤子贴着床边,挨得很近很近,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握她的手。   毫无阻隔,牢牢箍在他的大掌里,轻轻摩挲。   女孩的眼泪打在他青筋虬结的手背上,像是要灼开一个洞。   “对不起。”   “你问都没问我……”这是云潆最介意的,都不问清楚就不要她了。   她抬头,一双红彤彤的兔子眼狠狠瞪人。   “因为觉得你太好了,一定会有和我一样喜欢你的人。”方清源弯腰看着她,低低道。   他说的是真心话。   云潆心里的天平突然歪了歪,因为他这样的想法。   到最后,还是难过的。   云潆想挣开手,可他不肯,她扭啊扭,最后忿忿:“我要上厕所!”   她这般神气活现的,叫人从心底高兴起来,方清源仍旧是没松开手,说我扶你过去。   县医院,厕所是公用间。   怕她摔倒。   女孩要强地下了床,下一秒就知道自己是走不到那儿的,于是乖了一点,老老实实被他扶过去,他立在门口,这才松开手,叮嘱着:“有事喊我。”   护士站的几个小护士都在看,看女厕所门口立着的那个大男人,方校长的名头响,谁都知道他,可谁见过他这样?   “这也对老师太好了吧?”有个刚入职的小护士感慨。   护士长老辣:“我瞧着不简单。”   ...   尽管知道大家都在看,但方清源依旧站在那里。   听见里头冲水声,他唤了声:“云潆?”   小姑娘软塌塌出来,不给碰,有了点力气,出来走几步人也清醒很多,自己过去问护士什么时候能出院。   小护士刚要说话被护士长拉住,护士长指指后面:“医生都交代过了,你问方校长吧。”   云潆回头看见他还跟着,一句话没说,回病房。   回去把裤腿拉上来,仔仔细细瞧着自己的萝卜腿。   她从小到大连油皮都很少划破,这算是大伤。云潆老半天没吭声,被子遮住头,一动不动,蚕蛹似的。   一会儿后,就听见她在哭,小小声,可怜兮兮的。方清源垂下眼,打电话把彤妹叫来了。   之后云潆就没见过他。   彤妹叹气:“你不要怪他好不好?云云,我从小没见他想要过什么,后来,让娃娃们都能读书是一个,现在,是你。你在急救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快活不了了,真的。”   坐在床上的小姑娘眼睛眨啊眨,又冒出水汽。   彤妹拉住她的手,晃一晃:“他想的多嘛,他很少为自己想的。”   云潆啪嗒眼泪就下来了,彤妹着急:“我帮你打他,我现在去揍他一顿好不好?你消了气就原谅他行不行?阿源担心你哩!”   云潆赶紧拉住彤妹。   彤妹笑起来,哄崽:“好好好,不打他,我们云云最心疼阿源哩!”   姐妹俩在里头说话,外头听得清清楚楚,方清源靠在门边,一会儿后,彤妹出来,问他:“阿源,决定了吗?”   他点点头。   ...   第二天,云潆获准出院。   恰逢周末,学校不用上课,老师们借了老乡的摩托车,一个载一个,全来了。   彤妹给云潆带了两套衣服,云潆没选裙子,穿裤子把腿遮住了。   她怀里抱着两捧花,被老师们簇拥着,活脱脱像个超级大英雄,最年长的李老师夸她:“没有比你再勇敢的了,云云老师,好样的!”   吴海:“我当时都哭了QAQ”   刘恒:“阿么么,孩子们总是跑到办公室问你哩。”   赖老师笑着拍拍肩:“走吧。”   云潆点点头,走路还有点不方便,彤妹借了辆轮椅,到了楼下,方清源拉开门,在云潆上车的时候扶了一下,很快便松开手。   这短短的变化,只有云潆知道。   她鼻尖一酸,垂下眼掩去。   回到学校没多久,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英卓阿嬷走了两个小时山路,说想见见云老师。   云潆脸上的巴掌印全消了,但心里还是有些后怕,彤妹守在宿舍里,半步不离。   老人家走路还行,爬楼就显得蹒跚,上来站在门口整理了衣服和头发,把一个小包袱抱在怀里,一进门就先对云潆鞠了一躬。   把屋里两个姑娘吓一跳,受不起,赶忙去拦。   英卓阿嬷老泪纵横,双手合十,不断重复:“卡萨萨!”   云潆听得懂,她在说谢谢。   “应该的。”云潆说。   老人家把怀里的包袱轻轻放在桌上,往她那边推了推,抹抹泪,转身走了。   一出来,看见了方清源。   他不放心地等在门口。   老人对他也鞠躬:“卡萨萨。”   方清源忙挡了一下,云潆在屋里能听见他说话,一会儿后,车从仓库开出来,带着老人离开。   彤妹推推云潆:“看看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靛蓝的棉布,像是自家浆的新布,布上染着花纹,云潆总在彤妹和英卓身上看到这样的布料,她觉得很好看。   包裹里躺着两双千层鞋垫。   针脚密集,你都不知道该有多少耐心才能这么一针又一针做下去。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攒出两双。   云潆没用过这个,但看样子也知道是鞋垫,她摸了又摸,密集恐惧症好像痊愈了。   彤妹看她脸色,在一旁阿么么:“这可是好东西呢云云。”   小姑娘点点头,抱在怀里。   “英卓奶奶知道错怪你哩。”   她点点头。   “你生气吗?”   她摇摇头。   彤妹摸摸脑袋:“那你还生阿源气吗?”   ...   方清源伴着晚霞回去,天边一片火烧云,烧的那样通透灿烂,老师们不知都去哪了,校园里安安静静的,他顺着心意,走到了二楼。   房间里没开灯,女孩瘦了许多的小脸映着晚霞的颜色,眼瞳也染上了一层金,她就立在窗边,静静看着他,像是知道他会来。   她没哭,整个人看起来很平和,就那样睨着他。   方清源喉结滚了滚,想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顺了心里的念头,快步过去,将她抱进怀里。   云潆撞在他身上,闻见了风尘仆仆的味道。   她把脸一埋,眷恋沉沉。   “如果我真的有男朋友怎么办?”她闷闷地问。   “还是会偷偷喜欢你。”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更紧地箍了箍怀里的姑娘。   “你不理我。”她揪着他的衣服,带着哭腔。   “对不起。”   “你不要那样,我心里难受。”   方清源俯首贴了贴她的脸颊,低喃:“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他轻轻拉开她,细细端详她的脸,天边的金光像一团火,短短时间里燃烧殆尽,四周暗下来,两人眼神胶着,不知什么时候拉起的手,感知着彼此的温度,慢慢地,越来越近。   方清源的睫毛轻颤,明明还没碰到,但云潆就是有种被他睫毛扇到的感觉,她闭上眼,很久没那么乖了,偷偷踮起脚——   哒。   学校的灯亮了。   吴海在楼下喊:“云云!来哦!买了你爱吃的烤洋芋!”   李老师:“云云老师!快下来!吃烧烤!”   赖老师:“云老师,吃不吃豆腐?”   阿金从厨房端出一盆鸡汤,站在彤妹身边。 第39章 月溅星河21 你嘴唇好软哦!   二楼, 两人迅速分开。   但眼里还锁着彼此。   手还牵着。   方清源没松开,他摩挲着小小的爪子,不去理睬楼下的呼唤。   忽然, 云潆凑过来,往上蹦了一下,蜻蜓点水碰到了他的下唇。   “来啦!”小姑娘笑着应声, 从他怀里钻出去, 哒哒哒下楼。   楼下, 一群人哎哟哎哟——   “你慢点!”   “滚下来哦!”   “咦, 方校长呢?他车都回来了。”   楼上,男人隐在黑暗里, 抬手摸了摸唇。像是被电了一下, 有什么尘埃落定, 似乎还能闻见她嘴唇上的桃子味。   好像全校老师都跟彤妹学会了怎么哄崽,方清源到食堂的时候,云潆已经被围在中间吃嗨了。这些人,还不让她多吃, 每样一点点,但是要把阿金的汤喝完。   方清源站在门口看了看那个小小的身影, 没进去,进去也轮不着他。   彤妹就差把盆底刮下一层:“很营养的!我看着他炖了好久, 你吃苦了, 我们都心疼。”   小姑娘笑着摆摆手, 谦虚:“就是被虫子咬一下, 没事的。”   老师们对对眼:“对对对,小虫,但是也要注意, 不能仗着年轻就胡来。”   她乖乖点头,乖乖喝完汤,扭头找谁。   看见门口蹲着打理菜地的男人,眼里甜的能拉丝。   等大家散开,她往菜园一蹲,看见似乎长了野草,伸手一拔——   身边的男人忍了忍,没说话。   默默从她手里拿走那根草,重新埋好。   “咦!”小姑娘瞪大眼。   “韭菜……”   “咦!!”   方清源蓦地笑了,伸手拉住她。   云潆撒娇:“弄脏我啦。”   “一会洗。”   她就乖了,任他牵着,也不去祸祸他的菜园。   灯下,这人的侧颜刀刻般深邃,令人心口蹦蹦跳,她忍不住,凑过来小声问:“方校长,我第二次亲你啦!”   他睨她一眼。   她跟偷油吃的小耗子似的,嘻嘻笑,捂住嘴巴。   他低头捏捏她的手,也想起那个漫天流星的晚上。   “洗手。”   “你晚上还回研究所吗?”云潆把爪子伸到水下,水好冷,她嘶了声。   “不回。”方清源把水关了,往她手上打香皂,又去接了盆温水。   小姑娘盯着他,响亮亮哼了声,显然是想起什么伤心事。   方校长攥着她的手放进水里,轻轻揉搓,知道亏欠大了,想着要弥补。   洗好手,牵她到他房间,抽屉里拿出两个盒子。   其中一个云潆认得。   这么,又想起一桩伤心事。   他走近她,盒子捏在手里,微微弯下腰,把小姑娘锁在他与桌子之间,衣摆坠下来,贴着她肚子,他有些不确定,问她:“这个你还喜欢吗?不喜欢的话我再给你找一个花样。”   云潆瞅着他,谁说我们方校长闷出出?我看很会说话,不就是变个法子把手镯还回来嘛!   她不吭声,去开另外一个盒子。   是个戒指。   简单的素圈上有一个六边形的戒面,几乎和食指最后一个指节一样长,上面的花纹一看就知道和手镯是一套。   她抬眼瞧他,想着他那时候只敢送镯子不敢送戒指,心里忽然很甜。   戒指翻过来,背后还有东西。   “这是什么?”   “彝文。”   “什么意思?”   “你猜猜。”   他的眼神太过真挚,叫人很容易就能知道。   云潆轻轻拂过那些文字,听他唤了声:“云潆。”   “恩?”   “我喜欢你。”   小姑娘如果有尾巴,这时候一定能晃一晃,很乖,软兮兮问他:“有多喜欢啊?”   “什么都能给你。”他说。   “那你用彝语再说一遍。”   方清源轻轻贴在她耳朵上,念出一串她从来没听过,却能听懂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说彝语,云潆耳朵都会痒兮兮的。那小巧的耳垂动了动,有点躲着他呼出的热气,像被灼了一下,微微发红。   方清源深深睨着,喉结滚了滚。   她伸手扯住他的衣服,要求:“你再说一遍。”   他有求必应。   普通话过于直白,他从未对谁说过,说得有些艰涩,彝语是他民族的语言,现在会的人很少了,宛如一个密码,只有你我知晓,他能这样在她耳边坦诚地说上许多遍。   云潆觉得,那一句彝语里藏着方清源所有的真心和爱意,像一曲情歌,缠绵浪漫。   打小漂亮的姑娘,不知听过多少告白,却从未有如此心动的时候。她揪紧他的衣服,不想放开。   方清源低头瞧,笑了。   “原来你那么早就喜欢我啦?赵医生知道要气死掉。”小姑娘踢了踢脚丫子,心情很好。   他沉沉嗯了声。   很早,早到没有确切的时间点。   但走到今天这一步确实又很慢,曾以为不会有这一天了。   她把手镯重新套回去,捂着戒指盒说:“这个上课不能戴,我会收好。”   他攥着她的手腕悬在灯下细细看,也觉得满意。   “你到底在哪买的?”   “认识个老银匠。”他说的简单。   小姑娘揪着他衣摆:“那还有很多人跟我有一样的手镯吗?”   他摇摇头。   都是他自己设计的,甚至连背后那几个字都是他坐在快百年的老工坊里一点一点学着刻出来的。   本来不想说,但云潆翻来覆去瞧,瞧出点端倪,说背后这几个字刻的没有前面好。   方清源不好意思笑了,他一笑,她就猜到,嗷了声,又变得很乖,捧着她专属的,独一无二的礼物,摸了摸他的手。   这双手,好像什么都会。   笑着笑着又很心疼,眼角发红。   说你怎么这么傻!   还没跟姑娘怎么样呢,就憨兮兮把自己的心意全刻在上面,如果没送出去,会在抽屉里藏多久?日日看到也会很难过呢!   “不许哭了。”方清源这辈子没什么怕的,突然发现自己对小姑娘的眼泪有点怕,这都哭多少回了,还大部分都是因为他。   “是感动的眼泪。”云潆往前一些,抱住他。Pao pao   与之相比,每年生日收到的钻石、名牌包都失去了光彩,唯有这套首饰,闪闪发光,那么耀眼。   “我好喜欢的。”   “喜欢就好。”   “我也好喜欢你。”这个女孩,从不吝啬自己的喜欢。   方清源抚了抚她的头发,觉得自己得到了一件很珍贵的宝贝。   这辈子,再没有更喜欢的了。   云潆看着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唇角,男人的骨头粗硬,这一处却意料之外,她没个正形:“方校长,你嘴唇好软哦!”   其实这个季节已经不太热了,但方清源觉得脸很烫。   他把她的小爪子攥下来,紧紧握住。   ...   没在他房间待太久。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操场,方清源立在台阶下,看着云潆哒哒哒上楼。   她从二楼探出小脑袋,朝他笑,美滋滋摸着镯子。   方清源倒退着走,一直走到小平房那儿,后背贴着门,就是不进去。   小姑娘挥挥手,他点头,可谁也不肯先转身。   最终,是一个高个子白面鬼突然冒出来,把矮的那个拉走了。   敷着面膜的彤妹一双眼贼亮,云潆点点头:“嗯嗯。”   彤妹高兴极了,摸摸脑袋:“他要是欺负你就告诉我。”   “嗯嗯!”   ...   从此,某个人再晚也要回学校睡,一进校门就能看见二楼那扇窗,突然发现云潆把她那个宝贝小象放在了窗台上。   等他回家。   小象卷着鼻子朝他笑,他知道,他喜欢的姑娘已经睡着了。   云潆第二天起来会把小象收进来,拍拍屁股:“辛苦啦!”   然后探头望望,看见方清源立在屋檐下,朝她招招手。   她飞奔下去,他递给她一杯咖啡,叮嘱:“我走了,早饭不许不吃。”   小姑娘拉着他的衣摆哼哼:“你要忙到什么时候啊……”   “新校长来了以后就好了。”   她一愣,忘记还有这茬。   也是,蜡烛两头烧,怎么忙得过来。   所以也很懂事,不闹人,和狗子一起送到校门边,一个摇尾巴一个摇摇手,说再见。   方清源降下车窗,唤了声:“云潆。”   “恩?”   “下次带你去县里玩好不好?”   原本恹恹的女孩眼睛瞪圆,重重点头:“好呀!”   他这才放心地离开。   ...   转头,云潆啪啪在群里扔炸弹:【我有个重要事情要宣布!】   群里没人鸟她。   她笑着戳字:【我恋爱啦!】   五秒不到,黄总:【你再港一遍。】   三线影后:【who?】   黄总:【这都猜不到你怎么混娱乐圈?死丫头天天把谁挂嘴上?】   三线影后:【他们校长啊……不是,你们校长几岁啊??】   云潆:【虽然有点老,但是很帅。】   三线影后荤腥不忌:【老男人行不行啊?】   云潆:【你不懂!】   三线影后:【屁话!老娘睡过的男人比你吃过的盐都多!】   黄总:【你们能不能说点有营养的?】   三线影后:【什么比信生活有营养?工作吗?她又不是你,小丫头有情饮水饱,期待着呢!】   云潆嘎嘎笑。   黄总:【你开视频,让我们见见!】   云潆:【才不要!我们才刚开始,你们不要吓他!】   黄总:【被吓吓就怕的男人你喜欢?】   云潆:【你们跟审犯人一样,他肯定不会怕,但我舍不得。】   三线影后:【呕——有点反胃你注意点。】   云潆:【那你们谈恋爱的时候我都好积极参加的,我也没反胃啊!是不是好姐妹!】   黄总:【姐妹,丁少爷就在我身边,烦了我一天,想借我电话打给你。】   云潆:【你让他打吧。】   很快,电话打过来。   她看着菜园里的背影接起来喂了声。   丁少爷知道自己有犯错的地方,但也很生气;“你是不是昏头了?!”   云潆不说话。   他柔和了一些:“我现在过去。”   “不许来。”她说,“千一,我知道你对我好,从小你就对我好,我也很庆幸身边还有你们,我有个喜欢的人不容易,他不图我什么的,你安心,我在这里很快乐。”   快乐是什么?   丁少爷只记得小时候总是哭的那个小泪包。   所以拒绝不了,拒绝不了说自己很快乐的女孩。   “……你不生我气就好。”   “不会,你是我哥哥嘛,我知道你是护着我。”云潆笑着。   “……”丁千一捏着手机,嗯了声。 第40章 月溅星河22 我口红花了吗?   “方所。”基地里, 上次一起吃米线的同事小巴递过来一张登记表,“古老说这周末大家聚一下,你学校走得开噶?”   学校是没什么事……但方校长摇摇头:“你们去吧, 我得回去一趟。”   小巴点点头,很是能理解。   周六晚上,齐刘海小姑娘把她的宝贝小象又放在窗台, 天气凉, 憨兮兮给小象披了身毯子, 好像它真的会冷一样, 拍拍屁股:“你乖乖等他嗷,我要睡美容觉嘞, 明天要很漂亮的。”   可也有点担心, 怕方清源走不开, 说好的约会要泡汤。   第二天一早醒来,先探出小脑瓜瞧瞧,发现他早起来了,还把车洗了, 干干净净的停在仓库外。   大概是心电感应,男人抬头, 一眼看见了从护栏探出上半身朝他挥爪子的女孩。   “穿衣服。”他做嘴型,现在都要穿厚外套了, 早晚更是寒, 阿金天不亮起来做早饭能把羽绒服裹身上。   小脑袋又缩回去, 拉着她彤彤连声问:“我这个衣服行不行?要不还是上一套?”   钢铁直女彤女士实在是头疼:“你都选两天了, 怎么还没定下来?”   “那我想穿裙子嘛QAQ”   “穿啊!”   “我腿腿难看嘛QAQ”   彤妹真是……   只能低吼:“你穿破麻袋阿源也喜欢啊!!!”   小姑娘抿着唇咪咪笑,不闹人了,开始对着灯仔仔细细描眉毛, 往眼睫毛上粘什么东西,方清源给她做的那几个架子现在就不够用了,一字排开全是口红,反正彤妹是不觉得有什么区别,快快收拾了下楼。   她站在车边笑方清源,这人,升旗前要剃头,约会前还要洗车,从前也没见他这样,灰蓬蓬的小面包车不是开的好好的噶!   方校长避开眼,当做没看到。   云潆拎着小包包,小心翼翼下楼,生怕弄出动静把同事们吵醒。   她和方清源有默契,他拉开车门扶了一把,小姑娘坐上车,兀自系安全带,方清源从另一边上来,点火的声音有点大,两人都停了停,没见宿舍有谁亮灯,默默松了口气,快快把车开出去。   这个点,天都没亮。   要说约会实在也不必这么早。   可再晚一点,老师们起来了,要怎么说?   反正两个人一直开出去老远才松了口气,憋了好久,向来话多的小姑娘这才开始嘀嘀咕咕汇报:“我以为今天去不了呢,你昨天几点回来的?”   说着话,扭啊扭,人偏向驾驶座这边,侧身瞧着开车的人。   方清源没说话,手先过来,握住了她的小爪子。   她动了动,嘻嘻笑,他不肯放,牢牢抓着。   她的手有些凉,显然是爱漂亮穿少了,他就这么捂着,这个点县城里只有卖菜的能出摊,他们又不买菜,不着急,慢慢开,到了平坦宽阔的一处停下来。   方清源拉起手刹,解开安全带,说:“坐一会儿。”   云潆点点头。   他低头,摩挲着她今天戴出来的戒指。   葱段似的手指上一截银,怎么看怎么好看。   “我四不四很好看?”小姑娘娇俏地笑,车里亮着温黄小灯,将她今天特别浓密的睫毛投在眼下,一片暗影。   所以方清源有点看不清她的眼神,凑近了点,觉得哪里不一样,又好像没什么不一样,伸手碰了碰她的睫毛,想起自己看过的那一打美妆视频,了然。   云潆爱娇地跟着摸摸,很诚实:“我粘了好久哦,都是假的,方清源,为了今天我可费大力气嘞!献出我的最高礼仪你知道吗?”   他又细细看,那睫毛跟真的似的。   小姑娘掀开刘海:“呐,我眉毛也好淡的,很气,但是没办法啊,只能画,要是别人都是不画的,反正遮住也看不见。”   那真的是诚意十足了,方校长笑起来,就觉得两条小眉毛真的不得了。   “你看我口红……”云潆嘟起嘴巴,今天的小嘴巴带了点油光,很滋润的样子。   他依言看着,等着她后面的话。   她在他手里动了动,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说这些很无聊?”   这曾经是她的工作,身边来来回回不管男女聊这个都能聊很久,可对着方清源,离开了学校,云潆一时有些拿捏不准。   “不会。”方校长说完还认真想了想,觉得是和她平时的唇色不一样,于是问,“这是你最喜欢的颜色吗?”   天边微微亮起来。   车里的姑娘很无奈地摇摇头:“每个颜色我都好喜欢,涂在我嘴巴上都好好看,不然我怎么能是卖货之王!你都不知道我出门前苦恼多久,嘴唇都要擦秃噜皮啦!”   方清源捻着女孩软嘟嘟的下巴,就着天光仔细瞧瞧。   他的指腹有些粗糙,与女孩那般细腻的皮肤相触,无声体现着男女之别。云潆觉得他的手好烫。   她顺势扬起脖子,更往他那边依附,嘴巴翘嘟嘟的,哼唧:“不过我有做护理,你看不出来,这种急救措施是高手才会的技巧!”   方清源嗯了声,瞧着人家小嘴巴不放。   “色眯眯。”云潆嗔他,小狐狸似的什么都敢说。   “瞎说。”他低声说着,松开她,把小脑袋扭到正前方,“看。”   几秒后,天地交界处金光乍现。   在城市的人们要特地挑一个好日子,做个计划表,带着一堆家伙事,爬到远离市区的高处看日出、看日落、看云海仙境。但在这里,这好像并不是一件特别的事,这里的人们甚至不会停下来特地去看日出、日落。云海仙境在这里只是从小看到大的东西而已。   不会因为这些感到特别高兴。   但生长在这里,又去外面的世界走一遭的方清源觉得很珍贵。   他总是会看山、看水、看星星。   所以,带着他心爱的姑娘,停下来,看一看这一天的日出。   他觉得,她一定会很喜欢。   果然,小姑娘毫不吝啬地嗷嗷叫:“哇!!好漂酿!!!”   朝霞将她的虹膜染成橘色,她精心打扮过的脸蛋嵌了一层金边,细小的绒毛都照得很清楚,她几乎要把脸贴在前玻璃上,却也知道自己太过孩子气,软塌塌挨过来,抱着男人的胳膊,笑嘻嘻:“方清源,这是我们一起看的第一个日出。”   然后安静下来,一点一点,看着太阳越来越高。   “真好。”女孩喟叹。   “出发。”他说。   他们迎着太阳,出发。   ...   渐渐地,人多了起来。   县城比镇上热闹很多,有更多做吃食的店铺,街边也有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云潆看花了眼,方清源拉住她手腕,慢慢地,握住她的手,就这么牵着。   她挠了挠他手心。   他干脆把小爪子藏进口袋里,口袋贴着他的腰,他的体温熨暖了她的手。   “先去吃饭?”   “嗯嗯!”   “想吃什么?”   “什么都想吃啊!”小姑娘挥舞着另外一只手,豪情壮志。   方清源想了想,带着她绕到巷子背后,一间看似不起眼的自家住宅前。   里头热火朝天的在磨豆子,用那种最传统的石磨,泡好的豆子倒进去,一圈又一圈,碾出汁,上锅煮沸。   院子里满是豆香,又带着点豆腥,不过因为一颗坏豆都没有,所以点卤成型后,那股味道便消失殆尽。   别看是自家小买卖,从门口到拐弯处,全是端着小锅来排队的。   云潆算了算,这得排半小时。   可老汉儿子打招呼:“阿源,来啦,给你留着,上楼吧。”   说着,瞧瞧一旁那么漂亮的女孩,裂开嘴,朝方校长嘿嘿笑。   云潆等着他介绍自己,肯定是老一套,可他没说她是学校老师,反而攥着手带上楼。   云潆有点担心,总归还在任上,你跟学校老师谈恋爱算怎么回事,这年头,很多大企都不喜欢办公室恋情,更何况是这里。   好像谈个恋爱就会耽误工作带坏娃娃似的。   方清源没说什么,而是摸摸头,拉她坐在二楼窗边,这家风景独好,从这里能望见半个础纳县。远处,海子闪着波光。   “这家的豆花传了三代,现在第三代刚接手,带你来尝尝。”   “你吃甜吃咸?”   “都行。”   “我是咸党嘞,一定要有虾皮紫菜和一咪咪辣椒油的。”小姑娘规矩多。   “豆浆喝不喝?”他饶有兴致地问。   “豆浆要甜甜的。”云姑娘说着,自己笑起来。   他宠溺地揉揉脑袋:“那你都尝尝看,吃不完归我。”   把她留下,他下楼拿东西,绕到后厨,端走一托盘碗碗碟碟,还有个小糖罐,怕她觉得不够甜。   云潆捧着相机这也拍那也拍,转头跟他说一会儿想逛街,还要去那边的海子。   “有海鸥吗?”   “有鸽子。”   “能喂吗?”   “能,买点米饼。”   “你帮我拍照片!喂鸽子的照片!”   “行。”他把碗推到她手边,本地的咸卤和上海的大体差不离,不过没有虾皮紫菜。   云潆尝一口,眼睛先眯起来。   像慵懒的猫猫,就差在太阳底下打个滚,露出肚皮。   “好吃?”他笑了,抽纸给她擦嘴。   “好细哦!”女孩执着瓷勺,舌尖一抿就碎,滑溜溜的,同时能尝到酱油榨菜的咸味,似乎还放了粉条,很弹牙,这些综合在一起口感十分丰富。   说着,又喝一口甜豆浆。   喝完就捧着脸:“甜咸永动机出发!”   他没听懂。   “呐。”小姑娘用自己的勺子舀一勺咸豆花凑他嘴边,他张口咽下。听她说,“是不是想来点甜的?”   他顺应着嗯了声。   又被喂一口甜豆浆。   就真的是一甜一咸,永远不会腻。   “所以喝咖啡配小饼干也永远不会腻。”她笑着。   虽然云潆总也是笑嘻嘻的,可今天方清源能体会到,她比平时笑得更多。   他攥着她的手,指腹细细摩挲,心里是高兴的。   这样的地方,放在上海根本不够看,她是见过好东西的孩子,却依然会兴致勃勃,路边的小菜摊,天边的浮云,如此平凡的豆花。   小姑娘凑过来问:“我口红花了吗?忘记带镜子了。”   他托着她的脸对着光,轻声说:“吃掉一点。”   “那要补一下,你先下楼等我,我借个镜子。”   方清源双手插兜等在院子里,这家第三代嘿嘿笑:“你女朋友爱不爱吃啊?”   他点点头。   “以后常带她来玩哦,阿源,我孩子都四个了,你要抓紧哦。”   云潆蹦蹦跳跳下来,听见了最后一句。   一双眼滴溜溜打量方校长,看大龄男青年耐心应付着催婚大军。   走出去很远了,往他手里塞颗糖,觉得被全县催婚的娃娃实在太可怜了。   方清源把糖收起来,她不肯:“吃嘛,我还有呢。”   “以后吃。”   “好吧,那我们现在去喂鸽子吗?”她问。   “云潆。”   “嗯?”   “我想带你去先去个地方。”   “哪里?” 第41章 月溅星河23 这是一场一开始就能预见……   当方清源带着云潆熟练地走街串巷似乎闭着眼睛都不会错时, 她以为这大概就是本地人的基本技能。   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们站在副街上,大概能容两辆车通过的街道,两旁都是自家院子, 有的盖了两层楼房,有的还是土坯子,市容市貌并未要求到这里, 门一关, 大家过自己的日子, 是富是贫, 总归是一处落脚地。   中国人,不论在哪里, 都讲究要有自己的房子。   金窝银窝, 不如自家狗窝。   方清源指了指街对面的那个小院子, 说:“那是我以前的家。”   他说:“我五岁前就住在这里。”   云潆顺着他的手看对面,是两层小楼,二楼从围墙冒出头,看得很清楚, 房间里刷着白墙,装了铝合金窗户。   “以前没盖楼。”他把手收回来, 目光一直停在院墙上,语气忽然温柔, “我妈妈还在的时候, 喜欢在墙根种花, 那种爬藤的花, 到了季节,能从院墙翻出来,人人经过我家都要停停脚, 看一看。”   云潆忽然想到了老校长留在走廊上的一排花盆,平日里瞧着是绿植,到了季节也会开花,小小的花骨朵,含蓄极了。   “一定很漂亮。”女孩挨着他,轻轻说。   方清源点点头,从来没这么不含蓄的时候:“非常漂亮,每天回家,我妈妈就从那里出来应我,我要是打架了,她就生气,可她背后满墙的花,让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凶,我不怕,她罚我给花松土,晚上我爸回来还会再罚两篇古诗,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打架代价太大了。”   这是五岁前的小阿源。   不是从彤妹口中,而是从他自己口中说出来。   云潆知道,他从未与人提过。   方清源只感觉女孩更往他身上贴贴,没有一点男女之防,他站的更直一些,低语:“都到县里了,就想带你来看看。”   云潆仰头瞧他,问他:“你总来吗?”   方清源没说话,但表情骗不了人。   许久,说了句:“怕把那时候的事忘了,所以多过来走走。”   “你进去过吗?”   他摇头。   进去了,也不是从前的家了。   现在,院墙上不会爬满妈妈种的花。   “还有呢?”她晃晃他的手,想多听一点。   他想了想:“我们会在院子里吃饭,我爸会帮着我妈缠毛线,其实那时候他们就商量着要卖房子,我妈是支持的。”   方清源顿了顿,改说些高兴的:“院子里有葡萄藤,能结好多葡萄,不过没等甜就被我拔光了,藤架下有个竹摇椅,听说是我爷爷那代传下来的。”   他低头瞧瞧格外安静的小姑娘:“没意思吧?走吧,带你去看鸽子。”   云潆的脚步不动,像是站在那里的一颗小树苗。   他弯腰去看,看见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染上红丝,水汪汪的。   糟糕,好像被他说哭了。   他有点无措,眼见着那汪小水潭里的水越聚越多。   想拉她离开,想买点什么哄她开心,可姑娘就是这么站着,盯着他。   于是方清源也安静下来,沉沉看着她。   他站在她跟前,用后背挡去路人的打量,他身后,是那道光秃秃的矮墙。   云潆心里很难受,她对家没有眷恋,方清源有。尽管他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   他那么喜欢自己五岁前的家,是因为那里有会种花的妈妈,有会罚他背古诗的爸爸,算起来,这里才是他的根,他仅有的对妈妈的回忆在这里。   可现在,他没有家了,学校不是他的家,单位不是他的家。   他不只是因为顺路才带她来看老屋的,云潆知道。   她哽咽着:“你低下来一点……”   方清源依言。   女孩踮起脚,细细的手臂抱住他,哄孩子似的,一下一下轻拍他的背脊:“方清源,我会对你很好的,不要不开心哦。”   她用自己的脸蛋去蹭男人脸颊,两人立在墙边,耳鬓厮磨。   “我没事。”他安抚道。   云潆不肯放手,也不肯听他要强。   她抿着唇,想起自己。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敢爱敢恨的人,拿得起放得下,再大的事在她眼里都不叫事,可现在不行了……   当方清源站在这里讲起妈妈时,她就知道,她不可能对他拿得起放得下。   这是一场一开始就能预见未来的恋爱。   “反正我会对你很好的。”女孩倔强地强调。   她指上的银戒贴着男人后颈,凉丝丝的,方清源垂下眼,低低嗯了声。   ...   之后,他们一块去喂了鸽子。   云潆很怕鸟鸟在她头上拉屎,又很想把它们喂得肥肥的,方清源怂恿她高高举起米饼,小姑娘缩着脖子催促:“你快点啊~”   他半蹲着举起相机,将她和许多赶来的胖鸽子留在了照片里。   大风吹乱了女孩的头发,她嫌不好看,他却觉得很好看,不许她删掉。   照片往前翻,无意间翻到了很久之前的流星雨,他依然记得很清楚,自己被她压着,满目都是钻石般划过的星雨,和她好看的眼睛。   方清源侧脸看挤在身边的姑娘,云潆眨眨眼,因为偷偷啃了一口米饼而脸红红地笑:“你要不要也尝尝?”   不等商量就塞他嘴里,手指那么软,刮过他的嘴唇,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哈哈笑着快跑。   他几步就追上了,拉住手,带她去吃过桥米线。   同样是米线,过桥米线和小锅米线完全就是两种东西,架势大的不得了,东西端上来,碗碗碟碟叫云潆看花了眼,乖乖等他打样,照着学,先放什么后放什么,吃得热火朝天。   最后,回去的路上,方清源问她要不要买绣球,现在都落花了,光秃秃的枝干,他倒是有兴致,等着明年盛开。   “学校有呢。”   “颜色不一样。”   “这是什么颜色?”   “这个一朵花有两种颜色,你喜不喜欢?”   “嗯嗯!”   “要不要买点玫瑰?”   “有粉红色吗?”   “有。”   “嗯嗯!养水里好看!”   “花瓶不够了。”   “不要紧,用我画画的小水桶嘛,别具一格!”   “行。”   回去的路上,车里载了很多花,很多零食,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小姑娘很乖:“方清源,下次我再陪你来看老屋好不好?”   “好。”   “你不要难过。”   “不会了。”   到学校的时候,老师们都出去过周末了,连阿金都不在,方清源把车停好,带着云潆回了他的房间。   总不好站在操场上说太久,也不好进女生宿舍,方校长在这方面尺寸拿捏得死死的。   “累不累?”他给她倒水。   女孩靠在桌边,摇摇头。   脚丫子一动一动的不老实,方清源看着她的裤脚。   水杯推到桌角,男人的大手掐着腰一提,把女孩提到桌上放好,顺着就下去攥住了小腿——   “遮什么?”   “不好看。”   “我看看行不行?”   “嗯。”   他拉开椅子坐下,把云潆的脚放在自己腿上,高度正好,小心卷起裤脚,看着那个伤口,已经不那么肿了,就是还有点青,他抚过脚踝,两根手指一圈,还有富余。云潆痒得发笑,挣不开,说你可不能挠我啊。   “恩。”   “是不是难看?”   “你怎么都好看。”   “那你再摸摸,你摸摸好的快。”   他笑了,手滑到腿肚子,五指张开,轻轻按摩着,椅子有些咿呀声,女孩的小腿光滑到一根汗毛都找不着,只有满掌软腻。   “方清源,你是不是觉得我穿裙子更好看?”   他抬头看着她,嘴唇弯了弯。   “你喜欢我哪条裙子?”   “都喜欢。”他很诚实。   “我喜欢彤彤的裙子。”云潆玩着手上的戒指,还要加一句,“超级漂酿!”   这话,有人记下了。   云潆动了动脚丫,又唤:“方清源,我的腿好不好看?”   “……”   “说话嘛~”   从头到尾规规矩矩只把眼睛放在女孩受伤那一处的方校长蓦地停下来,憋了个字:“恩。”   “好看什么,你也就看过半截。”云潆翘翘嘴巴,觉得他的答案不走心。   他松开她脚踝,微微一哂。   小姑娘胆子是真大,两只小脚丫顺势夹住他大腿,在粗糙的布料上蹭啊蹭,带着笑问:“你想不想看啊?”   说着说着,人就凑过来。   方清源怕她跌下来,伸手扶,一下就箍在她腰上了,他停了停,到底没松开。   手里这把腰,没骨头似的,柔软的皮肤包裹着专属于少女的脂肪,哪里都软。   “你说,你想不想看,你想我就穿给你看……”云潆已经压到了他上头,捧着他的脸,主动亲了亲他唇角。   她的话跟蛊惑人心的咒语似的,方清源站起来,把小爪子反箍在身后,低头亲了亲那张叽叽喳喳的小嘴巴。   红润润的,尝上去甜滋滋的,还有股很清新的桃子味。   但也就这样,很克制地退开,低语着:“不许闹了。”   “再亲我一下。”天彻底黑下来,李老师和吴海说着话进来,方清源及时带上门,将云潆一揽,抱到了腿上。   两人的呼吸同频率,静静看着彼此,等两位老师走过后,云潆凑过去,小动物似的舔了舔方清源的嘴唇。   他追上来,吻了吻她肉嘟嘟的唇珠,她抬起胳膊圈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贴住他的胸膛,他仰起头,嘴唇亲密地贴着她的,蓦地试探地动了动,微微偏过脸,尝试角度,她一点都没有抵抗,唇线轻轻分开,让他能触碰前方的小米牙。   又有人经过屋前,屋中昏暗得只能辨出彼此的轮廓,他们如所有恋人那样眷恋着彼此,血是烫的,心脏是跳动的,知道自己是活着的。   黑暗给了人前进的勇气。   也掩盖了羞涩。   云潆主动探进去,感觉方清源的手摩挲着她的后腰,慢慢爬上来,压着她的后颈往前带,好让他吻得更深,她不知道他的吻是这样火热的,不知道他的身体是这样滚烫的,她穷尽所有地回应他,喜欢他现在这幅样子。   这样缠绵的亲吻让时间都慢下来,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   方清源汲取着女孩身上的芳泽,与她纠缠在一起,从没这么疯过,却停不下来,也不愿停下来,顺从心的声音,把没骨头的女孩子往上抱了抱,她无师自通,往他校服上坐,他忍了忍,放开她的唇,将人往肩窝一压,两个人气喘吁吁,分享着这一刻的亲密无间,甚至希望永远这样。 第42章 月溅星河24 糊他一嘴润唇膏   方清源送云潆回宿舍前, 摸出把钥匙。   家徒四壁,也没什么好偷,门锁不是为了防贼。早些年条件困难, 娃娃们会从家里扛洋芋过来偷偷塞老校长屋里,过年过节,反而偷了家里屋梁上的熏肉塞他们床下。   男人过日子都挺应付的, 床下一年扫不了一次, 到最后都没查出到底是那个娃娃塞的肉, 最后只能洗洗炖一大锅白菜, 好歹是个荤,和全校孩子们一起分了。   自那后, 方家老小都背着一把钥匙。   现在给了云潆。   “你拿着, 我走得早, 咖啡给你放保温杯里,你自己来拿。”他是这么说的。   什么话都敢说的小姑娘这会儿却有点不好意思,捏着那把黄铜钥匙磨磨蹭蹭,不想走, 还想和他贴贴。   方清源不肯,推推她, 一股校长威严:“快上去,冷。”   她跺跺脚, 小嘴巴真是厉害:“亲我的时候也没见你推我!”   一说方清源后颈就发烫, 明明是黑夜, 却觉得有太阳在烤着他。   云潆转身就走了, 他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她探头像往常那样朝他挥爪子。兀自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摇摇头, 一哂。   第二天一早就出去,在电话里跟彤妹叮嘱了一遍:“我屋里有东西,你提醒云潆去拿。”   彤妹啧啧啧,他立马把电话挂了。   小猪还睡着呢,翻个身,半截腰亮出来,白得跟块豆腐似的,明明瘦,屁股却挺翘,睡觉非要夹着点东西,被子团一团塞在腿下,最近多冷啊,彤妹赶紧扒拉出来给她盖好,把方清源交代的事说了一下。   云潆起来后梳洗一番,在老师们全去食堂吃饭时晚一步,哒哒哒跑到小屋旁,翻出那把黄铜钥匙,轻轻旋开门——   桌上,有一个粉红色保温杯。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候买的。   是她用惯的牌子。   云潆捧在怀里,抿着唇,跟抱小象似的,安安静静抱了好一会儿,,窗户上是不透的毛玻璃,她就那么瞧着,能瞧出花一样。   走的时候,兜里掏出什么放进抽屉里。   方校长是晚饭前回来的,倒是比平时早,进屋先往桌上瞧,见保温杯被主人领走了,眼里有一丝愉悦,顺手拉开抽屉找东西,一顿,立马发现了原本不属于这儿的东西。   他没碰,反而是弯下腰,细细看。   一管手指长的东西,粉红色的包装,画满了桃子。管身上全是英文。   总在试验地里摸泥土的手,指甲修剪得十分干净,手指修长好看,指骨劲瘦,这只手轻轻捻起唇膏,低头闻了闻。   是云潆唇上的味道。   他握着这管唇膏,像前一晚握着她的腰。   虽然不会用,但还是揣进兜里。   这样,就像把她揣在了身上,去哪都能带着。   校园里飘起食物的香味,方清源出来锁上门,绕到后面食堂,一眼看见了他想了一天的姑娘。   云潆坐在老师堆里,高兴地朝他招招手。   “方校长回来啦!”李老师往旁边挤了挤,想腾个位置。   彤妹端着盘子站起来,说我吃饱了阿源你坐。   方清源顺势就坐在了云潆身边。   谁都没多想。   阿金给他打来一份晚餐,方校长低头吃了一口,觉得味道不太对,去看金大厨。   云潆凑近了打小报告:“彤彤宝和阿金吵架嘞!”   着急:“怎么就吵架了?我前几天看他们好的蜜里调油。”   具体怎么回事方清源倒是知道,跟云潆说:“小巴也喜欢彤妹。”   “……”云潆想了想,没听说这号人。   “我所里同事,上次一起吃粉。”   这么一提她倒是想起来,画画的人,基本是过目不忘的,一眼就能在脑子里建好颅骨模型,颧骨有几个横切面都安排清清楚楚。   就……   小姑娘抻长脖子瞧瞧郁闷到蹲在角落里的金大厨,很公平的说,阿金还是更胜一筹的。   那位就是特别本地的本地汉子,壮实,个头不高,黑黢黢的,看着就老实。   而阿金个头高,不知道是当过兵还是怎么的,身板特别直,但阿金那张脸不是老实人的脸,瞧着还有点秀气,像金妈。   云潆不禁想起他拿着镰刀要砍人的样子,和大姐大彤妹真真是绝配!   而且!还会做饭!!   男人会做饭简直了!   “方校长~”   方清源一直注意她呢,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一不说话肯定就是在琢磨什么调皮念头,又这么唤他,他嗯了声,等着。   “你会不会做饭啊?”她好奇地问。   就这?   那方清源觉得自己还是挺拿得出手的。   人家还有要求:“要阿金那种一咪咪糖的西红柿炒蛋!”   “回头我跟他学学。”他有求必应。   其他老师都吃完了,就剩他们俩,云潆干脆不装了,把盘子推开,看着他。他笑着抚了抚她的脸蛋,滑的跟什么似的,低声问:“咖啡好喝吗?”   “嗯嗯!”   她也问:“我礼尚往来的礼物你看到了吗?”   他拍拍口袋。   她说:“你记得涂哦。”   “太香。”   “哼,那你还我!”小爪子摊开。   他不肯:“就放我这。”   忧桑阿金终于忍不住抬头,幽幽瞧着方校长。   方清源清清嗓子,快快吃完,端着两个盘子去洗。   洗完站到门口,跟阿金说话,说着说着自己先笑起来,骂他:“你发什么脾气,现在后悔也没用。”   阿金皱着眉:“阿巴什么意思?谁不知道我跟她,当我面约人,我没揍他就很好了。”   “好,我不说,你行你自己搞。”方清源说完踢他一脚,“明天再这么做饭小心我扣你工资。”   好像是真不管阿金了,方清源说完就走,云潆哒哒哒跟上,乖兮兮安抚阿金:“你放心哦,我会劝彤彤的。”   才出来就看见彤妹买了东西回来,眼眶都是红的,方清源低头一瞧,一口袋酒。   眉头皱起来,说是不帮忙,一开口就是护着阿金:“知道错了。”   彤妹说他:“嘎子噶安(阴阳怪气),讨嫌(讨厌)!”   方清源:“真知道错了。”   彤妹:“我要是不在他就上手了!答应过我不惹事的!说的都是屁话!我看他胆子大的很!”   方清源:“也就听你的,小时候他爸让他学木工,鬼火么,一双眼睛盯着看,软着起,反着干,你一说喜欢他就在屋里学了一个月,给你雕了个小木头。”   彤妹还很委屈:“我又没答应阿巴。什么小木头,我要个小汽车他刻的是什么独轮车。”   云潆听着听着笑起来。   彤妹牵住她:“你跟我一边的,他们男人总是一国。”   “嗯嗯!”小姑娘贴贴她彤妹,立场很坚定。   方清源幽幽卯着人。   彤妹说:“你不要再说,也给阿巴带句话,周末我会去。”   方清源朝食堂方向瞧瞧,觉得这回闹大了。   “云云走,我们上楼。”   云姑娘头都没回就走了。   方清源独自一人回屋,快睡的时候从二楼飞快跑下一抹身影,跐溜一下钻他屋里,小姑娘身上带着寒气,跨坐在男人腿上,他身上是唯一的热源,她从未这般眷恋过什么。   冰凉凉的小爪子捧着他的脸,准准对着唇贴贴,那股蜜桃香四溢开,方清源上手扶,摸到女孩软绒绒的羊羔绒睡衣。   这丫头也是作怪,亲一下不分开,蹭啊蹭,糊他一嘴润唇膏,跳下来,笑嘻嘻跑走。   前后不到三分钟。   留下方清源一人坐了好半天,嘴唇抿了一下,滑润润的,桃子味太浓了。   手机来了消息:【香不香?】   【香。】   【彤彤没喝酒,被我藏床下了。】   【厉害。】   【我嘴巴是不是好软?】   男人攥着手机,习惯性往楼上看,没见着人,打字很慢,认真想了很久。   她倒是回的快:【嘻嘻嘻,以后我还给你这样抹唇膏噢!】   【多穿点,变天了,冷。】   【知道啦,方爸爸![吐舌头]】   ...   天气越来越冷,每天入睡前听广播,云潆都觉得自己到了个假云滇。   不是说四季如春吗?   如春啊!   春怎么会是零下二度!!!???   她身上的珊瑚绒睡衣还是后面网购的,就她带来的那几件短袖,得活活冻死在这里。   彤妹不是个把儿女私情放在明面上的人,那一阵过去就好了,跟云潆说:“年年都下雪哩。”   小姑娘一脸问号。   她笑起来:“今年也不知道雪大不大。”   于是,云云老师满心欢喜,希望能迎一场雪。   雪啊!   白花花软fufu的雪呢!   她在上海快冻死了也只能在商场看个人工降雪!   早晨越来越起不来,把被子团一团,裹得跟蚕蛹似的,只露出一双圆圆眼睛,滴溜溜不知道多艳羡地瞅着她彤彤宝身上的袄子。   黑色底,亮蓝的拼片布,绣了好多好多花纹,有一个类似云肩的东西在肩膀位置,好看得不得了!   她只在嬢嬢的小背篓里、咬着洋芋磨牙的奶娃娃身上见过类似的口水兜。   哼哼唧唧在被子里喊:“你过来一点,过来一点嘛,我摸摸。”   彤妹梳着头发呢,顺着她,过去一弯腰,那么厚一把辫子扑在床上,可把小姑娘羡慕的要哭了,馋兮兮摸摸那个云肩,又摸摸头发,瘪瘪嘴:“好了,你快点走,再晚一秒我怕控制不住剪了你的头发接我头上来。”   彤妹把她两片嘴唇一夹,小姑娘生气:“我要跟方校长告状,室友欺负我!”   “我欺负你啥?”   “欺负我头发少!”   彤妹随意地把长辫子绕了几下,用常用的银簪固定住,回头看着云潆,心里感叹,就这副娇样子,阿源怎么不喜欢。   阿源最喜欢会撒娇的了,院子里的小狗,地里的小羊,这里的小姑娘,都一个样。 第43章 月溅星河25 你的天菩萨可以摸吗?……   后来云潆还真告状了, 踮着脚,攥着方校长衣服,仰起头给他看自己嘴巴:“彤彤捏我QAQ”   “为什么捏你?”他小心地拂了拂唇角。   “我要剪她头花QAQ”   方清源低低笑起来:“那你说该不该捏。”   “……QAQ”   “她小时候头发比我还短, 好不容易留长,最宝贝的了。”   “QAQ你们少数民族是不是基因不一样啊?我看街上每个嬢嬢头发都很多,还不长白头发。”   说着, 一双爪子毫不见外地爬到了方校长头上, 哼哼唧唧:“听说你们男孩子有天菩萨, 老婆也不能碰噢?”   他倒是随意:“没关系。”   就这么把她一揽, 让她在他头上作乱。   “方清源。”   “恩?”   “你头发也好多哦QAQ”   方校长:“……”   “我想给你剃头,我馋阿金的活好久了QAQ”   “你笑一笑我就答应。”   刚说完, 小姑娘耷拉的眼角立马活起来, 眉飞色舞的, 谁都没她机灵。方清源笑着摇头,牵着她去找阿金领电推子。   金大厨跟谁较劲似的在磨刀,看这人就不顺,推子哐当扔桌上。   方清源递过去给云潆的时候又往回收了收, 问:“会不会?”   “我学这些都是立马上手的,而且我看过好几次了。”   那就是不会。   她就怕他不肯, 可方清源往那儿一坐,说:“来。”   他这样, 她就格外慎重, 问他:“你最近不开什么重要会吧?也不出差吧?”   不然堂堂校长, 走出去太寒碜。   方清源握着她的手腕放头上, 就这一下让阿金停下来。   云潆解释着:“他让我摸的,你的天菩萨不让摸啊?”   阿金不说话,低下头继续磨刀。   “彤彤肯定能摸的吧?”云潆一手摸着方清源的头顶, 一手从耳边推过。   推子嗡嗡嗡的这一铲子下去立马短了不少。   方清源嗯了声:“她小时候就摸过了。”   云潆说:“还不说话呢,不知道该怎么办,彤妹还要学化妆,那天去见阿巴。”   哐当,阿金扔掉刀,换了一把更长的。   云潆:“……”   不说话了,安安静静给方清源剃头,他觉得好笑,也不管头被她剃成什么样,云潆绕到前面,站在他两腿间,小心翼翼扶着他的侧脸,把鬓角铲掉。挨得近,小姑娘的眼睛对上他,朝他咧嘴笑,这一隅没人……   阿金不知跑哪去了。   他抚了抚那果冻似的脸颊,低声问:“怎么不说话.”   “阿金这样有点怕怕。”   “你就不怕我?”   “不怕。”她把电推子一关,很满意,“好啦!”   方清源压根不去找镜子,而是端着脸盆接热水。弯着腰洗头,洗完甩了甩,云潆笑他像小狗,他无奈看她一下,去找毛巾,一双软软的小手接过来,小狗腿:“我帮你我帮你。”   他就任她折腾,感觉那条毛巾包裹着他的头,连带着把云潆身上的味道也裹进去,他低着头,只能看见她身上的衣服和脚上的鞋,想起什么,说:“一会儿带你去买双棉鞋。”   早晨还见她穿夹脚拖下来拿东西。   “嗯嗯!”   “带你去吃米线好不好?老官家刚做了一锅酸笋。”   “嗯嗯!”   说到这些她都很乖,把毛巾拿掉,手指穿过男人湿漉漉的发茬,很喜欢这种感觉,往他怀里站了站,不要钱地夸:“我们方校长后脑勺长的真好,终于摸到了,不容易,不容易。”   贴着他耳朵说的悄悄话,方清源把人一箍,很快又放开,阿金握着刀,想砍人。   ...   方清源带着云潆从学校出来,在长街上选鞋子,她也不挑,就喜欢粉色,款式土不土不重要,最后是方清源定的,要里面棉最厚的一双,因为棉厚,面包似的,大了两个码才穿下,细条条的小姑娘跟偷穿大人鞋的小娃娃似的,走路不习惯还摇了摇,叫他赶紧扶住,又很快收手,知道这里多少人在看。   镇上的嬢嬢好奇嘞,我们小阿源到底啥时候耍朋友嘛。   嬢嬢们对对眼,觉得赵医生都走了,还是云老师有可能,云老师好洋气噶,这双鞋我也买一双噶。   云潆后来就穿着这双棉鞋哒哒哒去吃米线,满意极了,回去给彤妹瞧。   彤妹问她:“你就这么从街上走回来啊?”   “嗯!”   “那明天满大街都跟你穿一样的。”   小姑娘摇摇头:“不要紧,嬢嬢们都很好,我喜欢他们。”   彤妹说:“你记得给阿源鞋子钱。”   “他送我的!”   “兆头不好,你自己付钱,让他给你买别的,真是……还博士呢,这点都不懂!”   “你送过阿金鞋吗?”   彤妹忽然安静了,半晌点点头。   那云潆就着急了,一刻也不等,哒哒哒下楼拍门,窜进去,塞一百块给方校长:“呐,以后不许给我买鞋嗷!”   又哒哒哒跑走。   方清源拉开抽屉,把那张一百块装进去年单位发的月饼盒里。   ...   一觉睡醒,云潆赖在床上,只感觉比平时更冷,更懒,耳朵动了动,觉得外头有沙沙声,却也没想到,彤妹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穿的很厚,从外头拎了一壶热水,笑着:“崽,起床噶,下雪哩。”   云潆屁滚尿流爬起来往外看,都不会说话,真被吓傻了,特么谁能想到真下雪啊!!!   白茫茫一片,雪点子落下来不会马上化掉!   方清源从储藏间拿了一把扫把,踩在雪上嘎吱嘎吱响,他修补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操场蒙了一层奶盖似的,他扬手一铲,在尽头堆了一个单薄的小雪包。   听见身后哒哒哒的脚步声和彤妹在骂人:“云潆!穿衣服!感冒了!”   拉玛从三楼探出脑袋,看不到眼睛了,在笑云云老师。   云潆根本来不及顾那些,把自己扔到雪里,愣愣瞧着天上下白糖,有些挂在她睫毛上,她才扑扇扑扇眼睛,没甩掉,又觉得这样很好,美滋滋地仰起头,等待着更多的白糖挂在她好看的眼睛上。   这幅样子,真就跟白雪公主似的。   最起码在方清源看来,白雪公主应该就长这样。   云潆刚下来的时候身上有热气,不觉得,站了几秒,脸蛋蛋被雪粒子打得冷飕飕时才终于缓过来,中气十足:“我靠!好大的雪哦!”   一旁的扫地僧看过来,很严肃。   云云老师立马乖巧:“嗯——哇塞塞,下雪啦!我是这个意思嘛不许瞪眼睛!”   “回去穿衣服。”方校长声音里带了笑,说完又要继续推雪。   云潆一瞧,那还得了,忙挡在前头,胳膊张开:“不要不要,我想堆雪人的!”   “一会儿下雨就化了。”这在他看来也不是稀罕事,出国念书的那几年,真是鹅毛大雪,一腿下去拔不出来。   “要嘛~我捏个雪球也可以啊,我就想捏一个!”说着,冬天四处找吃的小松鼠般,警惕地瞅瞅,趁拉玛缩回脑袋被彤妹拎着背书,飞快地踮起脚亲了方清源一下,他脸上也有雪粒子,凉凉的,但他的嘴唇很热。   她这样偷袭都习惯了,也不指望他在公共场合能干嘛,却没有预料到,方清源在这几乎眨眼的零点几秒里回应地吮了她一下。   在这广阔的天地间,有了只有彼此才知道的小秘密。   叫云潆觉得这是个非常浪漫的早晨,浪漫地一起做了坏事。   “穿鞋。”方清源低声道,“我给你捏一个。”   她嘻嘻笑着跑回去,多滑啊,差点栽一跤,让人提着心,却又很灵活地站稳了,回头得意地冲男人翻了个眼。   露出一大片眼白,却也还是好看。   ...   在娃娃们来上学前,方校长把操场收拾好了,另外发微信把云潆喊到厨房,让她自己开冰箱看看。   云老师摸不着头脑,裹的跟熊一样,圆圆一团,手掌也不肯张开,圆圆一拳去拉冷藏室的门,里头塞满了金大厨的东西。   阿金一直瞅着呢,给拉开下面冷冻室,一大早被逼着腾出来的地方……   底下有六个抽屉,方清源捏的那个小雪人就稳稳坐在第一个抽屉里,只占了半个抽屉,只是这一半就让近日心情不好的金大厨十分怨念,腾出来的冻肉中午干脆红烧了给娃娃们长长膘。   他拉开就不管了,留云潆一个人在那,捧着脸,安安静静的,盯着那个小小的雪人,大概就是方清源两个拳头的大小,他还用芝麻点了眼睛,用红色的纸折了一顶帽子,围巾是胡萝卜丝。   云潆拍好照片,转身走了。   下一个课间休息,她领着一群娃娃来看她的新宝贝,特别得意:“好看吧!”   其实孩子们不稀罕雪,下雪很冷,冻脚,回家的路也更难走,可因为是跟在云云老师身边,所以各个都很高兴,小心翼翼看着那个雪人。   有调皮地想伸手摸摸,云潆说;“不可以弄坏哦,我就这么一个。”   那孩子们就很小心了,摸一下雪人的头顶,嘻嘻笑着。   第二天。   云潆不知道会这样。   那个冰箱里,多出很多小雪人。   金大厨一脸不虞瞧着案台上多出来的几袋肉,再瞅瞅那边胡乱抹着眼睛的云老师,到底是忍住了。   为了给娃娃们腾地方,今天也吃肉!   云潆捏着手机拍下来,拍几张都不够,她知道的,只能留几天,还得腾出来给阿金。   她后悔了,不应该带娃娃们来看,可冻手了,好多孩子都没手套,长冻疮了怎么办。   她突然希望不要再下雪,怕孩子们扛不住,怕他们回家的路上摔跤。   小姑娘挪不开脚,方清源牵着她出来,带回屋里,他屋里烧着炉子,很暖和,手掌轻轻捂着姑娘的脸怕她冻脸,女孩子的肉真是软,稍微一挤,脸颊的团团肉就从他手掌边溢出来,嘴巴皱成一小粒,红艳艳的。   云潆仰着头,眼泪全淌他手上,说:“方清源,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他也不跟孩子抢功劳,认同地点点头:“恩。”   但有人不乐意。   大概也在追云老师的支教日记,从遥远的上海打来电话——   单贝贝:“妈哒你家出事那年你离家出走是谁收留你把新买的睡衣给你第一个穿?老娘对你不好吗?你把我的睡衣吐出来!!!”   黄阳阳:“排骨年糕的排骨都给你,小杨生煎的脆底都给你,珍珠奶茶的珍珠都给你,你在我家睡,醒来我妈端着一碗血燕喊:‘桃桃,快来趁热吃。’妈哒老娘吃的是碎燕盏!刚刚的话侬再跟我港一遍?”   小姑娘缩在男人怀里笑得露出米牙,哼哼唧唧:“方清源你保护我~”   对面两个女孩一翻白眼,把电话切了   云潆心里热乎乎地与他说:“这样想来,这个世界上还是很多人爱我的,我很幸福的,爸爸妈妈没有就没有了,不是什么遗憾的事。”   他将她搂紧,无声地亲昵,她嘟起嘴,他笑着避开,被小爪子抓住,认死理看着他,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嘴唇,她仰头承受,他顺应她的心,吻得更深,气息拂过云潆鼻尖,她往他怀里缩了缩,男人的睫毛轻轻搔在她眼下,她觉得痒,手指紧紧揪着他衣领。   他已经很会了,知道她喜欢怎么样,云潆觉得像一根融化的冰棍,软塌塌湿漉漉,没骨头。   全世界她最喜欢的事是和方清源亲亲。 第44章 月溅星河26 阿叽叽叽叽!   这场雪连续下了两天, 虽不大,路却滑,娃娃们都是自己来上学, 容易出事。方校长挨个班级通知,明天学校停课一天。   三年一班正在上美术课呢,大概之前也有过, 娃娃们很利落地开始收拾书包, 水彩笔全塞进去, 课本塞进去, 和云云老师说再见。   就连小拉玛也早和彤妹说好,要去英卓家一起学习, 英卓阿嬷让她干脆住下。   李老师上课上一半, 意犹未尽, 眨巴眨巴嘴,本来明天去市里中期培训,干脆现在就走,也其他老师早一点碰面, 他要好好分享一下自己的教学体验。吴海也是要一起去听课的,约好了一起走。   很快, 整个学校都空了,方清源开车把几个家最远的孩子送回去, 云潆跟着一起去的, 看了两天雪, 依然没看够, 平时都是扭过半边身子瞧着方校长,现在完全没有,小脑袋巴巴望着窗外, 后脑勺一根呆毛翘起来,一摇一晃的。   方清源胳膊长,伸过去摁了摁,她还嫌弃他打扰她看雪景,回头瞪一眼,细细的脖子又扭回去。   车开回去,方校长喊了声,阿金从后面提了一个巨大的箱子,放进后备箱,然后束手束脚站在车门边,仰头望着二楼。   彤妹探头看了眼,没有要下楼的意思。   云潆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带你去泡温泉。”方清源淡淡地宣布。   云潆:?   云潆:??   云潆:???   她原本的计划是难得连着三天休息,要和被窝好好缠绵个你死我活,谁都不能把她扒拉出来的!   现在……   方清源低头问:“不想去啊?”   小姑娘急忙忙拉住他手:“不是不是,就是没想到还能这样……”   看到下雪就很满足了呢,怎么下雪天还有这种节目啊???   真的好开心哦!!!   就也跟着阿金一起抻着脖子等彤妹,等啊等,眼看是等不下来了,反正方清源不吭声,踹阿金两脚他也不敢上楼。   那云潆就当仁不让了,论撒娇论哄人,谁比她溜?   很着急,生怕再晚一点温泉会长腿跑掉。   卷起袖子哒哒哒上楼,娇呼呼一声彤彤宝,整个人跟张狗屁膏药似的贴住,哼哼唧唧:“去嘛去嘛去嘛!人家都还没有去过也!”   彤妹说:“你不是跟我一国?”   云潆:“是啊是啊!我都没理阿金的!我们到那里就自己玩,不带着他们!”   眼珠子转转:“而且还想拍视频呢,彤彤宝陪我拍嘛QAQ”   彤妹心软了百分之七十。   云潆:“你不肯去是不是怕他?”   钢铁直女站起来,声音好大:“谁怕谁!走!”   云潆:“方清源说住两天,我们带点衣服。”   钢铁直女:“那我们一起住!”   云潆:“当然啊!都说了不理他们嘛!”   钢铁直女:“也就是你在,往年阿源哪里想到要带我们出去玩!我都想去好久了!是个好几百年的野温泉哩!”   云潆:“什么是野温泉?温泉不都是天然的吗?”   钢铁直女:“到了你就知道了!哇你又带这么贵的面膜,我不用。”   云潆:“不用不是好姐妹的!不跟你一国了!”   楼下,方清源笑着卯阿金一眼——   瞧瞧人家的本事,你但凡有十分之一也不能混成今天这样。   阿金摸摸鼻子,蓦地开口:“晚上我来烤鸡,你姑娘能吃两只。”   方清源笑着嗯了声。   挑食是挺挑食的,吃也是真能吃。   两个男人正说着话呢,男生宿舍门突然开了。   刘老师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没跟上李老师和吴老师,有点呆地看着方校长。   方清源一愣,忘记还有这么个人,赶紧说:“刘老师一起去吧?”   云潆牵着彤妹下来了,一看就是要去玩,背着她的小书包,笑得跟朵花似的,刘老师虽是个东北大汉,但心思该细的时候很细,瞅瞅人家两男两女,他怎么的也不自在,觉得自己特别亮……   “不了不了。”刘老师摆摆手,“你们去吧,我折腾不动了,再睡会儿。”   赶紧把门关上。   ...   阿金这回坐副驾驶,云潆陪着彤妹坐后面,两个女孩好得一路都拉着手,方清源看了好几回,被彤妹逮到视线,笑起来:“丢不了你宝贝。”   云潆跟着笑,对着后视镜吐吐舌头,方清源从镜子里瞧她,清清嗓子:“坐好,路颠。”   是够颠的,云潆觉得比走英卓家那条路还颠,车开了很久,最后要进山的那段小路只能通一辆车,这个天气,本来以为没什么人,可渐渐倒是能听到喇叭声,里头的车要出来,外头的车要进去。   方清源就在这么窄路上倒了一回车,这车连倒车雷达都没有,全凭感觉,他一点点往后退,一直退到能容两车交会的地方,等别人出来了才往里开,又这么走了二十分钟,总算是看见了,原本密集的小树林豁然稀松起来,空地上一汪冒热气的水潭。   里头坐着一对中年夫妻,还有一个独自来的男生,打赤膊,泡的满身通红。   方清源把车一停稳,云潆就蹿下来了,围着泉眼绕了一圈,真就是野的,没人管,这口温泉连带着旁边高出来的围挡都是纯天然的,恰恰好围住了泉眼,蓄满了泉水,倒是一旁有个简陋到四处透风的小屋,上面挂了块木头,是个换衣间,一次两块钱。   也没人守着,全凭自觉。   云潆瞅瞅池里的叔叔阿姨,没穿泳衣,她松了口气,她也压根没有泳衣。   下雪的时候总感觉天压的很低,天快黑了,方清源过来牵住手,跟她说换身干净衣服进去就行。   虽然没人管,但这池子里一点不脏,云潆看到有个小树杈飘在水上,因为那个独自来的男生换了位置,水面涌动,小树杈掉出来了。   “跟彤妹去换衣服。”方清源推推她肩膀,彤妹立马牵住。   小姑娘乖乖跟着走了,在那个黑漆漆的小屋子里换了夏天穿的短袖短裤,踩着夹脚拖出来,头发用桃子发圈扎个啾啾。   泡进水里时没多想,被烫得嗷一声立马弹出来,彤妹笑着坐进去:“不烫噶。”   她才不肯,屁股肉几乎就贴着一点水面,眼巴巴看着方清源是整个人都在水里的,弯着唇角等她。   都天黑了还有车来,是本地人,大大咧咧坐进来,抻着脖子:“阿叽叽叽叽!”   又坐进来一个:“阿叽叽叽叽!”   云潆跟着学,凑在方清源身边:“阿叽叽叽叽。”   也是怪了,真坐下去了。   方清源笑起来,觉得这姑娘是吃可爱长大的。   男人的腿往外张着,在水下贴着女孩的腿,温泉水里有硫磺,滑唧唧的,两个人不经意地贴一下,再贴一下,总是会滑开。   中年阿姨主动聊天,借着车灯看两人漂亮跟明星似的脸:“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方清源说:“我们几个从小这里长大。”   阿姨说:“我们是来旅游的,听说这里有个温泉,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还真挺好。”   彤妹不愿和阿金面对面,过来加入聊天,她能聊,和阿姨相谈甚欢。   那个落单的小年轻本来对云潆很感兴趣,没下水的时候就一直打量,后来见她挨着方清源坐,再看看人家那体格,穿着衣服也能看出来比他强,就改了主意,主动跟彤妹搭话,彤妹也热心,告诉他什么好吃什么好玩,知道她是少数民族后,想约她拍一组写真,说自己是来采风的,给很多杂志做过特约摄影师。   云潆一旁看着,也没说自己认识的摄影师海了去了怎么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   方清源倒是意外她能这么安静。   狐狸似的眼睛一直在看阿金呢。   就看阿金死死忍着,忍的要高血压了。   “彤彤。”云潆唤了一声,伸手把彤妹拉到身边说话,再没给别人机会。   彤妹其实也是故意气人的,说来说去觉得没劲,开始陪着云潆找小树杈。   中年夫妻泡够了,和众人道别离开,小年轻还想再过来搭讪,阿金不好惹地瞪了一眼,很有种本地老大的气质,那哥们也萎了,没想到这里也是一对,老老实实坐了一会儿就上去了。   云潆把小树杈插在脑袋上,跟天线宝宝一样。她反过来趴台子上,看着树梢上的冰凌,又看看自己身上冒烟的样子,裂开嘴笑。   方清源怕她冷,往她后背泼了点水,一会儿后又泼一点。   女孩衣服一点点湿透,内里的小衣显出痕迹,他把人拉起来,让她坐好,她的后背就贴着围挡的石头了。   可这样一来,前面的痕迹就看见了。   很饱满的形状,带水的布料贴得很紧。   从头到尾一直坐着没动的男人忽然换了个地方,面对着她,挡去了别人的目光。   那这样,就独独他能看见,泉水浮动,一下一下在她身边聚涌,将她刻意用宽大衣服裹住的地方束出了模样,一半隐在水下,一半在水上,大概是小衣有点紧,勒着,团团肉从边界溢出。   方清源的目光只停留一瞬,却记住了全部。   ...   云潆给他看自己的胳膊,半截被烫红了,一说话冒出团团白烟,脑袋顶也在冒烟,方清源灼灼睨着她,手指抚了抚她脸蛋,脸蛋倒是烫的。   这一隅黑,他的手指从脸蛋滑过来,碰了碰她嘴唇。   一触即收,谁都不知道,唯有云潆。   她突然有点感触,觉得她和方清源现在也是那样的,不说话,就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她知道的,他想亲她。   她在水下拉他衣服,是那件不知道洗过多少遍的文化衫,有点过分,拉变形了,衣服紧紧束着他的身体,露出一点小腹的颜色。   她也乖,到这里就不乱来了,小声聊天:“一会我们去哪?”   “吃饭。”   “吃什么?”   “阿金犒劳你。” 第45章 月溅星河27 烤鸡你吃不吃?……   这露天的地方倒是还堆着一点小雪堆, 将荒山野岭妆点的跟童话故事里的仙境似的,云潆的相机套了防水装备,咔咔一通拍, 拍泡在水里的彤妹、沉着脸的阿金、陪在她身边的方清源。   外面冷水里热,这会儿也不觉得烫屁股了,舒服的到后面都不肯起来, 小姑娘赖在水里, 手都泡皱了, 彤妹扔下一句:“你管。”   方清源也有法子哄:“烤鸡你吃不吃?”   那立马就起来了, 谁都没她快。   小姑娘收拾东西也就收拾了一堆护肤品,还是方清源给她带的浴巾, 一上来就整个兜头裹住, 让她跟着彤妹进去把湿衣服换了, 到房间再洗澡。   这地方,半点看不见人烟,如果不是本地人,真不知道晚上住哪。两个姑娘坐上车, 本来冻的够呛,车里暖气足, 一下缓过来,阿金从前头送来白开水, 彤妹没接, 兀自擦头发, 这么一把, 真是够烦的。   从这条小路开出去,也不知道是怎么走的,反正云潆很放心, 慢慢的就能看见一两盏灯,再过一会儿灯多了,人也多了,车停了。   她看地图,地图上什么都没有。   可人家院子前挂着招牌,是个农家乐,温泉农家乐。   方清源在她这里简直神了,所以小姑娘看他的时候眼里可亮了,全是崇拜。   进去的时候他低声跟她说:“没人管,自己引了温泉水到后院做生意,这里条件比刚才好,明天我们在这泡,那里就是让你新鲜新鲜。”   虽然也就是普通的院子普通的房间,房间里连个暖炉都没有,冷的能结冰,但云潆还是很满意,牵着手往里走,要了一把钥匙,在门口等她彤彤。   彤妹和阿金一前一后,还是那个气氛,看得人发愁。   一进屋先洗头吹头发,云潆都搞好半天了她还在吹头发。   等她吹干头发,方清源在外头敲门,说能吃饭了。   “干饭干饭(吃饭吃饭)!气得我好饿!”云潆跳下床哒哒哒往外走。   彤妹哭笑不得,出来看见阿金,笑就没了。   云潆抱着方清源胳膊:“感觉到一股杀气!”   他低头看了眼女孩毫无保留贴上来的身体,能感觉到那里的柔软和曲线。   大概是泡了温泉,热腾腾小包子一样。   ...   一共四只鸡,调料腌了一整天,柴火一烤,香的对面泡温泉的人都要过来瞧瞧。   瞧见有个小姑娘把自己裹成熊,撅屁鼓蹲在地上吃的喷香,话都没时间说,啃完一只后嗦着手指头上的油花,阿金默默递过另外一只,她摸摸肚子,觉得还是有空间的。   吃完第二只,阿金把柴火下的烤红薯扒拉出来,递给她。   那就不可能不吃,烤红薯好甜的!   小姑娘怕烫,捏着耳朵,方清源的手不怕烫,一掰开,露出黄嫩嫩的芯,递到嘴边,喂她。   她咬一口,小爪子推推:“你也吃。”   吃完半个,打个小饱嗝,满意了,拍拍手站起来。   他们这边你喂一口我吃一口的,那边彤妹碰都不碰,捧着一碗泡面唏哩呼噜,吃完走了。   阿金默默啃了一只鸡,把火灭了,回房间。   方清源啃着最后一只鸡,鸡腿扯下来,时不时还要喂崽一口,云潆嘴边全是油,挨着他,觉得他吃东西也是书生气,不吧唧嘴,一口咽下再吃第二口,特别好看。   小脑袋瓜蹭啊蹭,方清源哭笑不得:“蹭我一身油。”   把她带去洗手,问老板要的热水,兑好才给她,洗完手让她回去看看情况,云潆发消息:还没睡。   没一会儿,方清源过来敲门,手指叩两下,唤:“云潆。”   小姑娘立马来开门,他问:“带你出去走走?”   手勾了勾,站在那儿带着点笑。   云潆领悟到点什么,立马往外走,他拉着她,没把门关严。   云潆默默瞅了瞅这人。   果然,一分钟后,一整天不主动的阿金以一种挡我者死的步伐穿过三个房间的距离,到这边推开了门。   方清源不让云潆看,她赖着不肯走,非要看看阿金被打出来是什么样的精彩场面——   但她料错了。   比她估计的还要精彩!   只听见屋里彤妹骂人:“你干什么!放开!阿金!”   然后被一脸肃杀的阿金公主抱抱了出来,一直抱回他房间,砰一下甩上门。   云潆意犹未尽,方清源揉了揉她脑袋。   “能行么?”她问。   他看看表,不知道几点才能睡。   两人出去溜达,这个点狗都不叫。   云潆本来把手揣兜兜里,方清源捏着手腕拉出来,牵住,揣自己兜里,给她暖手。她顺势凑近一步,站得很近。   蓦地嘟囔:“叫那么生疏,那天还叫我云云呢。”   他捏着手里面团似的爪子,笑了。   “叫一下。”她戳戳他。   “你也一天到晚方清源方清源。”他躲着她。   “因为你名字好听啊!”这句话说完,又下雪了。   雪粒子比白天大,落在两人睫毛上,他的手指放在她睫毛下拨了拨,雪就掉下来。气温越来越低,他牵着她在楼下兜一圈,两人齐齐仰头看属于阿金房间的窗户,看见灯灭了。   小姑娘一脸问号看着他:“我以为彤妹会把他打到住院嘞,怎么关灯啦?”   说完捂住嘴巴,嘿嘿笑了。   方清源揉揉她的脸,脸都冰了,不等了,带她上楼,云潆问他:“那我们怎么办?”   他站在那儿看了一眼原本有他一张床的房间,作罢,领着云潆回另外一间房。   小姑娘凑在耳边:“彤彤宝今天晚上不会出来了对吗?”   方清源点点头。   小姑娘笑得猥琐极了,进门倒是乖,问他:“你睡我这,我睡彤彤的床?”   方清源走过去托起她的脸,忍了一天,终于是亲了亲。   云潆看见了他站在温泉里看着她的那种眼神,主动往上爬了爬,他干脆把她提了一下,坐在他腿上,他的后背慵懒地靠着床头,屋里冷,用被子裹住她。   这一串动作里,他仍旧在吻她,没有断。   一开始很轻,一点点碾过那红灿灿的嘴唇,在云潆以为马上要深入时放开。   方清源瞧着小姑娘一脸自我怀疑的问号,笑了。   床头摸到保温杯,喂她喝点水。   过一会儿低下头,带了点力气,把她吻透了。   云潆手脚发软,感觉到方清源身上越来越烫。   “冷不冷?”男人沙哑地问。   她摇摇头,趴在他胸口摸了摸嘴唇,觉得他的舌头好像还在上面。   “困?”他又问。   她还是摇头,嘴里麻麻的。   没想到又被抱起来,摁着后颈亲。   今天的方清源很贪婪,最后终于是顺应了自己的心,连呼吸都放纵,揪着那条小舌头喂进嘴里,狠狠一揪,听她哼了一下,簌簌发颤。   云潆没见过这样的方清源,却也喜欢这样的方清源。   她变得更加乖顺,在他松开她时,笃定还会有下一次。   果然。   当方清源托起她的脸时,她就嘻嘻笑起来。   笑声被封进了他的嘴里,之后也顾不上了,感觉自己又变成了冰棍,一点点融化,软塌塌的。   嘴巴有点肿,舌根也有点疼,脑子里嗡嗡的,每一次他用力吸的时候,她都感觉自己的肚脐眼痒的能飞出蝴蝶。   当然,方清源也不是没有变化。   与他耳鬓厮磨了整晚的女孩最容易发现——   云潆手往下摸,被他滚烫的手掌攥住,嗓子跟在沙地上磨过一样:“不许动。”   小姑娘装天真:“是什么呀?”   方清源深深睨着她被吻到发红的小脸蛋,不语,但眼里清清楚楚。   她看得心头狂跳。   这个男人,父亲走的时候没有哭,没有怪那个老师,她以为他的情感是含蓄克制的。   他对她说,我还会偷偷喜欢你。   她以为,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感。   可云潆现在知道自己想错了,从他主动问她想不想他那天开始,他就是主动的,对她露出自己所有的弱点,承认自己的玉望。   当他再一次亲吻她时,她回应得很凶猛,她被他压在硬板床上,听着他沉重的呼吸,他身上那种太阳的味道混入一种好闻的麝香,令人沉醉。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潆被他捂得浑身发汗,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有些耗尽力气的怔忪,只感觉他在她眉心吻了吻,低喃:“睡吧。”   她懒懒翻身,紧紧贴着他,手脚都要钻他怀里才肯睡。   方清源把人抱住,任她这样撒娇,气息尚未平复,但心已定,一下一下顺着女孩后背,在云潆抵不过睡意阖上眼皮时,他也轻轻吐出口气,眼里没有那团火,澄明极了。 第46章 月溅星河28 会一直这么爱她,只是不……   云潆第二天是被热醒的。   脚丫子在被窝里动了动, 眼睛还没睁开就有手轻轻抚了抚她脸颊,她睡得太沉,艰难地眯开一道缝, 看见了迎着晨光淡淡在笑的方清源。   小姑娘陷在被子里,睡得一张小脸蛋红扑扑,乖乖地也朝他笑。   他凑过来, 手指迷恋地巡在她脸上, 问:“渴不渴?”   她点点脑袋, 抱着保温杯边喝边问:“我睡觉乖吗?”   “乖。”他揉揉脑袋。   本来就乱的头发更是不能看, 他看了好笑,她任他欺负她, 哼哼唧唧一个大熊抱, 非得钻人家怀里, 好半天不说话,半晌小声说:“你身上好热,暖水袋一样。”   一会儿后又小声问:“不知道彤彤起来没有。”   方清源看看表:“你要是饿了我先带你去吃东西。”   云潆像个豆沙包,被蒸得热气腾腾, 又香又甜,他低头闻了一下, 胳膊没松开。   她自己也慵懒地摇头,牵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腰, 发愁, 愁着愁着笑起来:“要胖成小猪了。”   “胡说。”睡衣扯的有点皱, 衣摆牵上来了一些, 方清源的小指是搭在女孩肉上的,软软一团,叫他没舍得收手。   就这么放在她腰上。   ...   阿金房间是半个小时后有动静的, 那时候云潆和方清源早就收拾好了,甚至把房门都打开了,这一层今天就他们四个,走廊那头一有动静这边小脑袋瓜就探出去了,方清源抱臂站在云潆身后,靠着门框,看彤妹不顾阿金叫她,低着头飞快穿过走廊,闷头躲进了卫生间。   方清源动了动,半道拦住了阿金,拖回他们那屋。   他走了彤妹才肯出来,羞红了脸,看着云潆。   平时什么都敢说的小姑娘,这次什么都没问,过来牵牵手:“你饿吗?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离得近,看见彤妹脖子上一点红。   云潆拉着她坐下,翻箱倒柜找遮瑕膏,也幸亏有带在身上,沾了一点在上面,轻轻晕开。   彤妹这才反应过来,拳头都握起来了。   忽然,被一贯当妹妹的云潆拍拍头:“我们彤彤也是大人了呢。”   彤妹不知道想到什么,脖子根都红了。   这一天,彤妹愣是没理阿金,但阿金总是笑着的,云潆都不知道他这么爱笑。   明明是心满意足的笑,落在彤妹眼里确是无比猖狂的笑,叫彤妹忍不住冲过来打他,他是不还手的,怎么打都行,挨了打心情依旧很好,晚上四人吃完饭,默默拉住了彤妹的手,带着她回房间。   门一关,咔哒一声,像是一个提示音,提示着这里今晚依旧火热。   云潆靠在方清源身边,觉得自己看到了这部收视率超高的超级偶像剧的完美ending。   她反手牵住他,拉着回到另外一个房间,咔哒,门上锁,甩开鞋子坐在了他腿上。   小鸟归巢一般把脑袋枕在他肩上,眨眨眼,忽然感到一阵不安。   彤彤和阿金,是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从小到大,他们都没走散过。   方清源和他们,也是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这里好像只有她是外人……   这么想着,她就更往他身上贴贴,像是要做给谁看似的,宣示着:“方清源,我不会走的。”   她能感觉到他微微一怔,然后舒展开来,抱住她。   “别说傻话。”   她眼角发红,急切地:“我说真的!”   “云潆。”方清源轻轻唤她,“你现在开心吗?”   她点点头,还要加一句:“很开心!”   像是说了什么值得表扬的话,被他揉揉脑袋,她很眷恋他的身体,他的手,他笑起来的样子,所以眼睛更红了,怕有一天碰不到,见不到。   “我们会分手吗?”她紧紧攥着他的衣领,尾音发颤。   大部分人一旦分手就跟有了什么永不见咒一样,明明在一个国度,却永远不会再遇见。   显然,这个问题方清源是想过的。   他安静了片刻,这片刻间房间里的空气都快凝固了。   “如果你遇到更好的。”方清源托高她,仰头诚挚地看着她的眼睛。   不会有更好的了,云潆心里知道。   ...   “你都不留我吗?”   他的喉结滚了滚:“在我这里,你随时可以喊停,你不要有负担。”   她捧着他窄瘦的脸,很多事以前不敢想,现在却因为太珍贵而患得患失。   “如果我真走了呢?”   他不语,用眼睛细细临摹着她的脸,她此刻的神情,终是叹息,吻了吻她的唇角。   “你会和别人谈恋爱吗?”云潆鼻尖发酸,害怕听见答案,却仍想这么问。   女人真是水做的,方清源静静睨着她,抬起手关掉了灯。   屋子里全黑了,今天没有其他客人,老板为了省电连院子里的灯都灭了,云潆在黑暗中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看清方清源的轮廓,但看不见他的眼睛。   她摸了摸,他的睫毛扫在她指腹上,像是扫在她心尖上。   他把她放到床上,无比珍重地亲吻,一下又一下,他的鼻息洒在她脸上,那么炙热,叫人更舍不得,颤抖地唤他:“方清源……”   “我在。”他吻透了她的嘴巴。   他的手垫在她腰后,把她更往自己怀里摁,哭闹的小姑娘衣摆上扬,他就这么毫无阻隔贴着她后腰上的两个小窝,安抚地摩挲着。   心里的爱意却不如面上平静,汹涌得几乎控制不住。   他的手上带了点劲,箍得她无法动弹,低头凑过去,吻了吻昨晚怎么闹都没碰过的耳垂。小姑娘哭得浑身发烫,耳朵也烫,微微侧着脸,发丝全掉下去,只露出白莹莹的一扇小耳朵,男人似乎轻轻用嘴唇碰了碰耳垂,然后用牙咬住耳廓——   没用力,就这么喊了一下,很快放开。   云潆控制不住地颤了颤。   太过明显的反应叫方清源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他将上面染得湿濡一片,他的口腔滚烫无比。   房中透风,冰凉的风拂过,一冷一热,叫小姑娘难受地嘤叮一声,攥着枕头一角蹭了蹭。   他也没叫她别哭了,可她就是接下来顾不上哭了。   男人的手在黑暗里从后腰顺着脊柱往上,到一半时停下来,贴着她背心似的几条带子,掌心中咯着金属扣,同时又能抚到软绵绵脂肪被纤薄皮肤包裹的身体。   这是个在任何时候都得体有分寸的男人,却令人意外的,也有放纵自己的时候。   云潆心潮澎湃,她能从方清源的每一个动作中感受到珍视的情感。   姑娘娇娇地抱住男人脖子:“你不可以跟别人这样。”   他应下,低头继续咬耳朵。   “唔!”云潆忍不住躲开,用自己湿漉漉的耳朵去蹭方清源脸颊。   他顺势而下,啄吻女孩纤细优美的颈侧,倒是没有刚才反应大,同时,带了点肆意而为的果敢,到前头摸了一把云潆豆腐似的肚子,大掌贴在上头,感觉自己全身血都沸腾着。   以后吗?   会一直这么爱她,只是不需要她知道而已。   ...   黑暗中的一切都是深刻的,云潆感觉方清源整个人都变了,不再是那个温和的方校长,而是带着阿金和彤妹去找人算账的方大佬。   他像一头狼。   是的,云潆感觉到了。   他在舍不得什么,想要抓住点什么,所以毫无保留地亲吻,戳破她的小秘密,一直进攻她名敢的耳朵,恋人间的纠缠如此令人沉迷,他停不下来,她也是。   ...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潆觉得被子都要被她的汗洇透了,阿金趿着拖鞋从那头往这头走,故意脚步声很大,到门口叩了叩:“睡了?”   屋里,急促的喘息声一顿。   好像浇了一盆凉水,打破了那梦幻旖旎。   方清源从女孩湿乎乎的肩窝抬头,嗓子那么哑,回了一句:“没。”   阿金斟酌着:“吃夜宵噶?”   云潆是彻底被哄好了,手指顽皮地贴着男人鼓起来的一小粒喉结,说话的时候会滚动,在她指腹上动——   “不吃。”   说着,方清源把小姑娘的衣摆一束,把人抱起来喂水。   门口,阿金站了站,坚强地说完:“钥匙给我。”   方清源站起来,身上的衣服皱巴巴,把门拉开一点,车钥匙扔出去。   咔哒。   锁上。   云潆躲在被子里,喜欢这样拉出结界的仪式感。   阿金也不愿意蹲人门口,实在是屋里那个饿了闹脾气。他下楼打开后备箱,翻出两盒泡面,拖鞋踩得震天响,生怕晚一秒王母娘娘要怪罪,端着碗回房间,砰地,也关上门。   方清源站在床边,低声问:“开灯吗?”   “我想开一盏小小的灯。”   他四处找,这屋里只有头顶大灯,最后把手机电筒打开,翻身上去,抱住姑娘。   朦胧里,看见云潆喝过水的嘴唇,手指勾了勾。   肿了。   ...   “你饿吗?”她问。   男人眼里的水潭深不见底,她兀自又笑起来:“我又不是小朋友,什么不能讲?我知道彤彤宝为什么肚子饿!”   说着,低头摸了摸自己肚皮,耳朵还红着,动了动,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撒娇着:“我也饿了。”   她这么一说,就很难不让人想起刚才,方清源哑声问:“给你找点吃的?”   “不要!我不可以吃夜宵!”小姑娘软趴趴往他怀里一贴,哼唧,“聊天好不好。”   “好。” 第47章 月溅星河29 猪猪那么可爱一定很好吃……   说要聊, 却安静了很久,久到他以为她睡了。   “我爸爸妈妈是家族联姻。”云潆轻声说起她一直很避讳的事,“他们感情一直很不好, 到后来谁都不回家,只有我每天背着小书包回家,我好像是多余的。”   “那时候多大?”   “很小很小呢。”云潆比了一下, 还没桌腿高。   因为伤害太深, 所以即使那么小, 依然记得。   方清源低头看她, 见她没哭,抚了抚她后心。   “后来他们就离婚了, 我妈妈到现在都没回国看过我, 我爸……”   她的眼眶干涩, 不想再哭了。   仰起脑袋:“我小时候特别会哭!”   方清源低低笑开。   “比现在还会哭!”说完又趴在他怀里,找到很舒服的位置,“所以我很讨厌对感情不忠的人,讨厌撒谎的人……我也很害怕婚姻和小孩……”   当然, 在那样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怎么能不抵触?   方清源低低道:“我不撒谎。”   “我知道!”女孩笑了一下。   “丁千一……”他想了想,还是问起, 只是话未说完,小姑娘支棱起脑袋, 特别像树林里突然钻出来的小狐狸, 火红火红的。   方校长抿抿唇:“是你初恋?”   “是啊!”云潆笑得跟过年似的, “他没骗你!”   方清源:“……”   云潆凑上去亲亲那刀刻般的下颌线:“小时候希望有人永远陪在我身边, 不过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我们是初三在一起的,一年就分手嘞。”   “……恩。”   “吃醋啦?”   “有点。”   “你不要生他气, 我已经骂过他了,他也是担心我。”   “好。”   “你呢?”她问的含糊。   “在这里。”他抱了抱她。   云潆拉起方清源的手,用自己的手指丈量,根本圈不过来,笑着亲了亲他的手背。   他反手攥住,下一秒,小脚丫就钻进怀里,花生似的脚趾豆蹭了蹭男人结实的小腹,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抱抱睡。”小姑娘撒娇。   方清源笑着听从。   他似乎很快就睡着了,在他怀里一直闭着眼的云潆忽然睁开眼,仰头看着他的睡颜。静静看了一会儿,把自己团了团,也睡了。   方清源等了一会儿,感觉她真睡着了,伸手把她脸颊的碎发拂开。   ...   回去的那天早晨云潆和彤妹去泡了一次温泉,彤妹没下水,拉起裤腿坐在岸上,只有脚浸在泉水里,预先把旁边扎着啾啾的小丫头嘴巴捏住,生怕她说出什么让人脸红的话。   云潆嗔她一眼,有什么好害羞的啊!多好啊!   她还没说什么呢,彤妹先红了脸,不自在地摸脖子。   小姑娘很仗义:“你放心,我会一直帮你涂遮瑕霜到你的小草莓消失的!”   彤妹要打人。   小姑娘叉腰:“我的技术超级厉害!大家肯定看不出来!阿金请我吃烤鸡我就要帮他!”   要不是打不过方清源,彤妹真的想把这丫头打晕了扛回去。   泡完准备回去的时候,趁阿金和彤妹走后面,扒着车门给方清源看她的脖子,指了指:“这里,也要小草莓!”   他倒是没听明白,嗯了声。   小姑娘小手一挥,“算了,以后你就知道了,我会给你做示范的。”   他没放心上,摸摸头:“一会儿你坐前面。”   云潆咯咯笑:“好啊!”   上车的时候,彤妹去拉她,小姑娘摇摇头,看着阿金意有所指:“我们现在不是一国的了。”   金大厨在后面笑得露出大白牙。   挨了彤妹一拳,甘之如饴,跟着上了后排,一上车就牵住手。彤妹挣扎了一下,却没用多少力气,到底是让他这么牵住了。   云潆不回头,不让他们尴尬,其实心里都知道,躲在靠门边的地方偷偷朝方清源挤眉弄眼,这一天,雪停了。   ...   回到红尖镇的长街上,云潆还有点不习惯这里的热闹,本来低头在翻自己这两日拍的东西,听快递点老板喊方清源拿东西,抬头看了眼,这一眼不得了,被骇到了。   是两个比方清源还高的箱子,寄件人是单贝贝的助理,从横店发货。   最后阿金找了两个帮手,徒步把箱子拖回学校。   云潆电话打过去,是助理接的:“桃子姐,单姐还有几场戏,一会儿我让她给你打回去?”   “不用,我问你也行,寄了什么啊,变形金刚吗?”   助理笑着:“这里离义乌近,姐让我团购的棉鞋,收到啦?要是尺寸有缺你跟我说,我再寄。”   云潆嘟囔:“她这么关心公益事业她粉丝知道吗?好好拍戏啊!这样分心还怎么拿影后!”   助理哈哈笑:“是啊,姐说要把账单贴微博上涨粉。”   云潆也笑了,知道单贝贝就是嘴巴说说,不会这么干。   “你帮我跟她说谢谢嗷!替孩子们说谢谢嗷!”   “我知道的,你放心吧。”   等单.未来影后.贝贝夜戏收工的时候,云潆都已经趁着早读课把鞋子都分完了,拆开包裹才知道里面还有手套,厚厚的一层绒,戴着特别暖和。   她又感动了,哼哼唧唧撒娇:“贝贝~”   “记得发微博把这件事吹的全世界都知道!”   云潆:“我给你买热搜!”   两个女孩咯咯笑开来。   才挂电话,黄总的打来:“你电话怎么一直占线?”   当然,她时间宝贵,也不怎么想知道为啥占线,就是个开场词,直接问:“你还缺点啥?给孩子们买棉衣需要你们方校长同意吗?”   一个德行:“给我发小锦旗吗?我要放微博上让那些骂我的人都看看!”   云潆说你等等,哒哒哒献宝般举着手机去找方清源,问给不给黄pd发小锦旗。   方清源把刚做好的咖啡递给她,伸手要手机。   本来云潆怕他尴尬没打算让他们直接聊,见这样就笑着递过去。   方校长先稳重道了声:“你好黄总,久仰。”   他是跟着云潆喊的,黄阳阳在那头默默觉得声音还真特么的好听。   方清源说:“你给我个地址,我给你寄。”   后来,不论怎么解释是开玩笑都不行,方校长把云云老师堵在小屋里,哄得服服帖帖,交出了两人的收件地址。   云云老师出来时低着头,怕人看出她的嘴巴被吻肿了。   ...   等两位好友拿到小锦旗已经是五天后,齐齐开视频过来骂人:“你这个叛徒!一点立场都没有!”   云潆躲在被子里笑,笑完认真起来,说方家两代人,给每一位捐赠者都回赠自己的心意,以前条件不好,就写信,为了省邮票,练出一个本事,就是把信写的很厚又不超重。   黄阳阳听了,点点头:“我是听说有这样的,孩子们也回回信。”   谁知云潆坐起来脑袋摇成拨浪鼓:“在我们这里,只有校长能写信。”   单贝贝敷着面膜:“为啥?”   云潆的表情带了点心疼:“方清源说不想让孩子们觉得自己可怜。”   这句话,让手机里两个女孩都沉默了。   是啊,写信能写什么,都是一些感谢的话,越真心实意,就越必须剖开自己的心去诠释那种感谢,谁愿意天天想一遍自己有多可怜?   可去踏马的吧!   但方清源也有自己的做法,东西不是凭空来的,你得学会珍惜,会好好使用,会努力,你不能觉得一切理所当然。   他会在班会上让孩子们讲讲自己以后能对社会有什么贡献,有个男孩问搬砖算不算贡献,他说当然算,不偷不抢就算。   女孩子心细,说自己以后有能力了也要捐助困难的小孩,   自己曾得到的温暖,以后也要温暖别人,这就很好。   想到这里,云潆安静起来。   因为那天班会,那个小女孩说毕业了也要回来教书,方清源却没有表示赞同,反而说,出去了,就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不要有太多负担。   云潆抱着小象蹭了蹭。   后来,那个小女孩说就是自己想过的日子,方清源笑了,说既然这样,老师在这里等你。   ...   云潆把新一期视频放到了网上,是关于画展的。   不以盈利为目的的画展怎么样都是成功的,如果能有个好口碑那就是超级成功的。   一部分粉丝去看过,在视频下热烈讨论自己最喜欢哪副画,也有说自己忘记带纸,哭花了妆被画廊温柔小姐姐带去房间里补妆。   大家细细研究起来,都是特别好的化妆品,都是网红小桃美妆视频里的年度爱用品。   之前搬云老师视频的那个真爱粉:【我问工作人员能不能买画,被拒绝了QAQ】   【他们不卖的,好像真就是给孩子们开个画展。】   【我有认识美院的朋友,她那个画廊不便宜,就这一次没收钱。】   【岂止不收钱,这么多天她得倒贴多少钱!】   【就……挺感动的,好像她也不是为了宣传自己。】   【是啊,别理那些脑残,我反正是觉得她人不错,要换成别人,早跳出来一通操作加分了!】   【现在也加分,就是打心底为她加油。】   【我也。】   【她的美妆视频我一期不落的,超级实用,看了她的再看别人的就觉得一言难尽。】   【也不是谁都能有七八百万粉的。】   【楼上,已经超过了。】   【很多小技巧真是绝了,安利她有一期仿妆,真的,你都不知道她怎么能把自己画那么丑,还画的特别好!】   【啊,这样说来,云老师视频里的刘姥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说起来美院高材生就是有功底,听说她还给电影做过妆面特效,不过人家低调罢了。】   【她那期模仿茱莉亚罗伯茨,太顶了!一毛一样!一个妈生的!】   【虽然但是,能不能发点美妆视频啊?快过年了,要见亲戚朋友的!】   【姐妹,去年的圣诞妆先拿去用啊!】   【桃桃每年都出新妆的,我都习惯等更了QAQ】   ...   脱离网络的现实里,云潆倒是没有再出美妆视频的想法,并且再一次拒绝了她那仍旧不死心的经纪人,每天捧着脸算时间,等待传说中的杀猪宴。   我滴个老天鹅!   猪猪那么可爱一定很好吃啊!!! 第48章 月溅星河30 猪猪太好吃惹!   云滇这里每家每户但凡过得去的, 一年都要杀头猪请亲戚朋友吃饭。自家喂猪精心,味道是外面饲料猪比不了的。过不去的也得勒紧裤腰带弄桌菜,不然一年到头被人瞧不起。   云潆是第一次听说, 举起小手手好奇地问:“方老校长以前也养猪吗?”   方清源摇摇头,回忆着:“每年会跟熟悉的人订肉,我爸手艺不行, 都是请人来做菜。”   云潆有些话憋着没问, 方家没什么亲戚, 费劲弄一桌酒菜请谁呢?   方清源看出来了:“不少人。”   他数给她听:“学校的老师、我爸谈得来的几个领导、阿金家、彤妹阿批, 你不知道,整个镇上就数我家办事的时候阵仗最大, 爹爹嬢嬢们全来帮忙, 农村帮忙是要管饭的, 知道我爸一月就那点死工资,愣是不肯留下来一起吃,到最后收拾的时候,我总是能挖宝一样找到不少荤菜, 根本不知道是谁送的,出去问没人肯认。我爸后来年年都守门口, 可年年还是会多菜,都是粮食, 糟蹋不得, 只能喊家里吃不饱饭的娃娃一起吃。”   云潆能想象到那个画面。   笑起来, 天气冷, 她把自己团得跟熊一样,整个人圆乎乎的,很可爱, 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请客啊?”   方清源说:“说好了今年去彤妹家。”   晚上,云潆蹭在彤妹被窝里,还在想这件事。   彤妹拉住她:“到时候你跟阿源来我家玩哈!”   小姑娘凑过去说悄悄话,彤妹点点头:“阿源没成家嘛,不用搞这些的。”   云潆心里就很难受。   彤妹叹了口气,今年是老校长走的第一年,那个小平房好像永远都不会再有那样的热闹了。小时候,她最盼着方家请杀猪饭,因为她就是那个家里吃不上饭被老校长拎着喂肉的娃娃。   “还有我们噶。”彤妹摸摸云潆脸蛋。   心想这脸蛋蛋跟豆腐一样,上瘾呢。   云潆被彤妹揉泥巴一样玩着脸,哼哼唧唧小反击:“恩呢,以后你和阿金结婚了就要自己请客了。”   彤妹红了脸,却也没说什么。   因为他们两家人已经在谈了,说不定这是在家吃的最后一顿杀猪宴。   今年两家人都请了对方来家里吃宴,往年没这样。   云潆说:“我们彤彤一定是最漂亮的新娘子呢!”   心却空了一下,不知道那时候她在哪里。   但立马又笑起来:“我看阿金整天眼珠子恨不得粘你身上。”   说完逃回自己被窝,彤妹哪肯罢休,扑过来捏她,两个女孩闹成一团,最后很要好地睡一张床。   ...   因为学校有课,所以彤妹家的杀猪宴定在周六,说好了学校老师都去,可李老师觉得太打扰,到时候要带着吴海和刘恒去市里玩两天,赖老师和另外一个老师家里有事,周末要各自回家。   云潆这几天最大的兴趣就是捧着脸站在二楼,看整个镇上的人成天忙着杀猪做菜,每家都炊烟袅袅,今天你请明天我请,遇上好日子那更是要一口气吃两三家。热闹的不得了!   她能安安静静撅屁股在那儿看好几个小时。   到了晚上,总会有喝醉的大叔大爹唱歌,一唱唱一宿,唱得狗都睡不着,厌烦得汪汪叫。   在她的视线里,也能看到每天都有人来学校邀请方校长,方校长只要从街上经过都会被爹爹们跟绑票一样绑走,可他很快又跑出来,连连摆手不肯,到后来,天神般的方校长没事都不敢上街了。   小姑娘咯咯笑,从来没见他这么怕。   方清源端着一张脸任她笑他狼狈,在无人的地方伸手摸她耳朵,云潆笑着躲,躲不开,一双眼带着水,直勾勾盯着他。   目光滑到他喉结,觉得方清源的喉结比别的男生大一点,咽口水的时候滚啊滚,很招人。   “周六早点起。”他低声道。   要载彤妹一起走,她要早点回去帮忙。   “嗯嗯。”云潆乖乖应了,等他走了,偷偷揉揉自己红红的耳垂,心里热乎乎的。   ...   本来方清源还担心杀猪太血腥云潆会怕,人家哪里怕,冲到前面去看放血,后来是觉得太臭了才退回来。   穿着红灿灿的新袄子,乖兮兮跟在他身后,时不时要探出脑袋看看那头猪,好像在盯着什么宝贝。   他低下头听她滴滴嘟嘟,没听明白,小姑娘灿烂笑着,两手合在心口,似叹息似期盼:“猪猪那么可爱一定很好吃!!!”   叫方校长着实楞了一下。   随即笑起来,配合地嗯了声。   彤妹手脚麻利地在收拾菜,见她阿批眯眼瞧了好一会儿,笑着:“学校老师,阿源可喜欢哩。”   老人家点点头,又看了看,才把目光转到阿金那里。   彤妹一家三个女的,现在阿金算半个家里人,殷勤得不得了,本来就话少,现在更是卯着劲求表现,里里外外转,柴砍了一大堆,杀猪也冲前头,做饭更是不必说,彤妹阿批说这辈子头一回这么轻松。   拍拍彤妹:“还是我们彤彤福气大。”   金妈金爸忙不迭点头:“是噶!”   彤妹红着脸躲开,拉着云潆去看家里养的兔子和小鸡,方清源永远都在三步外,你一回头就能看见他。   长辈面前,他有分寸。   云潆自然也知道,不缠他,缠彤妹。   彤妹吩咐:“阿源去烤肉。”   他转头走了,坐在院子里烧炭,碳热了铺上烤网,把现杀的猪五花一片片铺在烤网上,彤妹阿批不仅绣花厉害,也是养猪的一把好手。今天宰的猪那叫一个肥,五花肉遇热开始滴油,溅在热碳上,冒出一抹白烟,顿时,院子里满是猪肉香。   有多香呢,就是最后云潆捱不住,往方清源身边一蹲,哪都不去了,也不顾长辈们都在了,认认真真看着他烤肉,看他扇着小扇子,看他用筷子给肉肉们翻面。   小姑娘咕嘟咕嘟咽口水,拳头攥紧紧的。   能把烤网盯个窟窿。   方清源抬头四周看看,蓦地把一块早就放一旁晾凉的猪里脊捻起来,飞快地塞进云潆嘴里。   小姑娘腮帮子鼓囊囊的,眼睛瞪大,捂着嘴不敢相信世间有这样美味的猪猪,又很机灵地低下脑袋,拼命嚼啊嚼、嚼啊嚼,咕咚咽下,支棱起小脑瓜,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我一定要更乖乖,等方校长喂肉肉的模样。   方清源没忍住,笑起来,炭盆下牵了牵她的手。   忙得一身汗的阿金瞪过来,方清源也有幼稚的时候,挑挑眉,唤彤妹,指着阿金:“他偷懒。”   彤妹也不管真假,总算逮着机会收拾这个让她脸红了一天的小砍头,立马冲过去,阿金躲不开,被捶了好几下,可怜地揉肩膀。   这档口,方清源心情愉悦地又喂了一块猪五花。   切薄片,烤得焦香酥脆,没下佐料也一点不腥,反而是一股冲鼻的油脂香。   小姑娘捧着脸,眼睛瞪得快要掉出来似的,嘴边油花花,咬肉的时候太贪心,连着男人手指都含进去,小米牙还咬了一下。   女孩的口腔那么热,那么小,显得男人的手指都粗壮不少,方清源眸色顿深,很快撇开眼。   没一会儿,又转回来。   云潆冲他咧嘴笑,整个人往他腿边挪腾了一步,红袄子贴在他裤腿上。   ...   这顿饭,云潆是抱有期待的,知道一定会很好吃,但她没有办法预料到,能好吃到这种程度。整个院子的人都看她捧着脸嗷嗷:“我的天鹅!”   大家都笑,笑这么个憨娃娃。   云潆作为一个标准的钢筋水泥里长大的城市人,真的没吃过这么新鲜的猪肉,真的不知道这样的猪肉这么好吃。眼泪都要掉下来,又没时间哭,吃的小嘴流油脸圆圆,挥舞着小拳头幸福爆棚:“猪猪太好吃惹!”   等吃完,又开始后悔。   彤妹晚上留在家里,学校没人,方清源天黑后带着云潆回去守门。   小姑娘一路捂着圆滚滚的肚皮,跳下车的时候都觉得自己不轻盈了,能把地板砸个坑了。   反正学校没人,拉着方清源的衣角很哀伤。   下一秒,呼一下,被他打横抱起。   “啊!”女孩紧张地快快搂住男人脖子,又改为撑着他肩膀,企图让自己抱起来轻一点。   方清源就这么一直把她抱进房间,甚至颠了颠,在小姑娘闹着要下来时贴耳边说悄悄话:“太瘦了,抱起来还没一袋米重。”   因为他用了一个衡量单位,非常具体,叫云潆忍不住笑起来:“骗人。”   “不骗人。”他侧过脸,亲了亲她耳朵。   深深一嗅,这丫头身上全是热烘烘的烤猪肉味,不难闻,就是觉得自己抱着一头小猪,这话不敢跟她讲,低喃:“给你烧水洗澡?”   “恩!”   她怕,要他守在门边,水声淅沥,有人屏息等待。   把自己洗得香香的女孩跑出来抱着男人手臂,柔软的羊绒睡衣缠绵地贴着他,方清源低头看,看是看不出什么,但能感觉出不同。   他搂着她往外走,手覆在后背,没摸到小背心。   云潆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没心没肺地笑,女孩刚洗完澡身上的香气是平时的十倍有余,头发湿漉漉的,伸手一拨,那香味愈浓,叫人心里多了些许杂念。   方清源牵着她上楼,小姑娘挥挥手,他嗯了声,看她把门锁好。   没走,靠在门边,听她哼着不成曲的调子吹头发,很快那噪杂的嗡嗡声停了,整个学校安静得只有小狗汪汪叫了两声。   他敛下眼里的情绪,又站了一会儿,这才回屋。 第49章 月溅星河31 做你想做的,不要后悔。……   方清源去洗了个澡, 心里发燥,坐在桌边定了定,看了两页书。   桌上的小钟又走了半小时, 他关了灯,躺在床上。   在黑夜里睁着眼。   时间又走了半圈——   在所有星星的见证下,有个身影从二楼窜出来, 猫一样走路没有声音, 拿头撞门, 咚咚两声, 声音不响,叫人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方清源……”   不是错觉, 小姑娘在门口娇兮兮喊呢。   床上的人一个打挺坐起来, 忙趿着拖鞋开门。   门外, 云潆抱着小象哼哼唧唧:“一个人睡害怕。”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先把人拉进来,那么冷的天,这么几步路就把她鼻子冻红了,方清源睨着她, 手握得很紧。   云潆让小象的鼻子动了动,好像小象也在撒娇。   他闭了闭眼, 哑声说:“我在有什么好怕的。”   “害怕QAQ。”   小象鼻子又动了动。   屋里的男人无声牵住女孩的手,连带着那只小象, 被带到了床上。   他让云潆睡里面, 她踢了鞋爬上去, 乖兮兮把小象放在枕头边, 又拍拍床,小小声:“你也上来。”   方清源在床边立着,有差不多一分钟时间, 眼神里有火,静静看着她。   看着她坐在他床上。   巧笑倩兮。   他掀开被子躺进去,本来是双人床,多了一只象就显得有点挤。云潆非得抱着,整个人团成一团。   叫人觉得……   上次泡温泉,没这象她不是也睡得好好的。   方清源翻了个身,背对着那小小一团,偏偏能感觉到她毛茸茸的睡衣沾着他的衣服。   又翻过来,平平躺着,望着顶上的横梁。   一条细细的手臂横过来,轻轻搭在男人腰上,见他没推开,才鼓起勇气唤了声:“方清源……”   “恩?”他侧过头看,看见一个圆圆的后脑勺。   云潆把脸贴在他胸膛上,小小声:“你可以对我更坏一点。”   长街上,不知是谁家爹爹喝醉了在唱歌,传进这破旧的小房子,云潆凑上去,亲了亲方清源的喉结,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蛊惑人心:“做你想做的,不要后悔。”   她的小手往下,越来越下。   方清源一个翻身,把人压住。   两人的腰腹紧紧相贴,女孩柔软的身体承托着男人的重量,他明明撑着的,却还是那么厚重,令人眷恋。   方清源俯首看她,女孩软乎乎地朝他笑,脑袋陷在枕头里,头发乱乱的。   他闭眼亲了她一下。   可这不够,云潆笑着笑着,眼睛红了。   笑容里掺着难过,像个讨糖吃的小崽,哽咽着:“我想抱抱你。”   方清源撑在她身侧的小臂暴起青筋,脸上咬肌鼓了鼓。   没有人能忍得住这样的请求,他觉得自己跟着疯了。   他低下头,把自己舌尖喂进去,狠狠刮着女孩甜腻的上颚,感觉她在他怀里发抖,无助地抱紧。   他其实能感觉到她的不安,但好像这样抱着她,她就安定许多,脸上的难过褪去,被吻得脸红红,似有似无露出自己的弱点,等着他。   方清源凑上去,咬住那扇耳朵。   云潆低低嗯了声,脚趾豆不自觉蜷在一起,蹭了蹭几十年前人人结婚要准备的那种大花床单。那朵大花变得皱巴巴,等小姑娘把脚松开,又舒展回去,安静地陪伴着这样相爱的一对男女。   云潆回应地亲亲他耳朵,低喃:“再坏一点。”   方清源的身体倏地绷紧,呼吸加重,弄湿她的耳朵,吻顺着往下去,亲了又亲,灼热的手掌把她的腰一掐,毛绒睡衣太占地方,他撩起来,把人往上拎了拎,自己却向下,在豆腐似的肚子上印下一吻。   云潆不知道是难受还是好受,脸狠狠蹭了蹭枕头。   方清源已经把衣服推到肩膀,沉沉看着她,又是那样的眼神,像头狼,知道自己要什么。   云潆微微抬起上身,他把她抱在腿上,她像小动物似的在自己颈上一通互咬,他惩罚地咬了一下湿漉漉的耳朵,她嘤叮着,改为吮吻,吸棒棒糖那样,方清源微微蹙起眉,感觉到一阵微微的疼痛。   他摁着小崽后颈把她带上来,准准吻住,嗓子哑的像是上了三天三夜课,问:“做什么?”   “种草莓。”云潆如实说。   笑得小狐狸一样。   手抚了抚,又去亲他喉咙上的小球,方清源撩着衣摆一掀,脱掉了那把人穿胖一圈的睡衣——   少女的身体舒展在他眼前。   是那样的白,即使在黑夜里也能看的很清楚,她如雨打过的娇花,令人不知如何怜爱才好。方清源眼底逼出一丝红线,亲上去。   云潆仰头,手臂柔软地抱着他的头。   这样将他一拢,她身上的桃子味更是从各个方向袭来,仿佛他抱着的就是一颗水蜜桃。   方清源徒然觉得渴,狠狠汲取芳泽。   抱着她躺下时,一手挥掉了碍事的小象。   云潆笑起来,笑他如此孩子气。   他一贴近,她就感觉到了他身上的热度,两人毫无阻隔地拥抱,被子里很暖和,他低头找寻的时候她把脸藏在枕头里,只露出一双红红的耳朵。   那一刻,她忍不住皱起眉,明明难受却朝他笑,伸手要抱,方清源抱着她,觉得得到了全世界。   耳边全是两人窸窸窣窣的动静,彼此的喘息都很急,很沉,勾出心底最深的爱意。   空气中隐约有一丝血的味道,方清源不断哄慰地亲着云潆的耳朵,怕她难受,怕她哭,她却难得坚强,贴着他交代:“我不疼,真的。”   有人穷尽了温柔,有人在黑暗中藏起眼角沁出的眼泪。   云潆感觉他的睫毛是湿的,随即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抱紧他。   等一切尘埃落定时,天上的星星都藏了起来。   两人浑身是汗,粘腻地长久地拥抱,不舍得分开。   说是满足了彼此,不如说是成全了彼此。   方清源轻轻地抚了抚女孩滚烫的脸颊,翻身起来,被子一掀开,甜桃混着麝香的味道浓得令人脸红,他嗓子哑哑地:“别起来。”   说着就出去了。   云潆躲在被子里,美滋滋地等待。   很快,方清源端了一盆温水回来,小狗夜里醒了,跟着他,原本以为可以进来,却被挡在门口。   门从里面锁上,小狗歪着脑袋瞧了瞧,一脸懵懂,委屈地唔了声。   云潆笑出声,下一秒,被人抱起来,温热的毛巾小心地游走,拭去她的血迹。   再给她穿上那毛茸茸的睡衣,放到书桌上。   云潆拉着方清源的手,他反手攥住,另外一手开了手机电筒,小小一盏灯,照出他收拾床铺的背影,等弄好把她重新抱回去,发现脚丫子都凉了。   他躺上去,把姑娘手脚都攥怀里捂着,半天没说话。   云潆也难得这样安静,人很疲惫,却舍不得睡。   ....   许久,问:“几点了?”   方清源刚才看过,默了默,终于是说了个数。   姑娘在心里算了算,想说什么让人脸红的话,他料准了,低头亲一口,像是在求饶,求她别说。   她却不肯,一码归一码,只得了一个亲亲,那这事不提,提起其他——   “你在街上拿的?”   街上有铁盒子,彤妹总是会塞得满满的。   能听见方清源无奈地叹了口气。   云潆推推他,非要他说出来。   “我买的。”说完,亲昵地摸了摸女孩的耳朵。   太软了,总想碰一碰。   “哼!”小姑娘响亮亮地,翘鼻子很得意,“闷骚!”   方清源不说话了。   他一贯君子,买东西的时候头一回觉得自己很猥琐。   “方清源~”云潆哼哼唧唧更往他怀里钻,“你什么时候喜欢我哒?”   什么时候对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心动?   方清源心里有几个时间点。   她蹲在地上拍小鸭,不管不顾冲向猥亵拉玛的老头,藏在后座哭鼻子,在菜地哄他不要生气。   每一幕都生动。   云潆抱住他:“以后你有心事一定要跟我讲,我们在一起就是一家人了。”   方清源静静看着她,一直到女孩揉着眼睛要睡着时,沉沉说了声:“好。”   ...   第二天一早,方清源在水房洗了老半天床单,拧干挂在了自己屋里。   屋里点着煤炉,一天能干。   期间,云潆懒懒赖在床上,看他忙进忙出,等他回来的时候把人凉透的手捂在怀里,两人一齐看那大花床单,方清源低头亲了亲她。   “饿不饿?”   “我能吃下一头猪!”   他低低笑起来:“你别起来,我去买。”   云潆哎了声,叮嘱:“你记得穿高领嗷,不然羞羞脸嘞。”   方清源无奈极了,早上刷牙时就发现脖子上的红印了,也不知道这高领要穿几天。   小姑娘嘿嘿笑着,贴贴:“那我帮你涂遮瑕膏啊?涂那个就看不出来。”   他摇摇头,去翻高领换上,出去给小姑娘买米线,要多多的酸笋和肉,再要一个花生芝麻糖的糯米团。   老官家的嬢嬢让他直接端锅走,于是长街上,能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小心端着一锅加料米线,穿过清晨的雾气,走向学校。 第50章 月溅星河32 凭什么呢?   第二天彤妹回来发现原本好的蜜里调油的两人有点不对劲, 分开来坐,不说话。   钢铁直女彤女士小声问云潆:“吵架啦?”   小姑娘翻了个秀气的白眼,怎么可能吵架, 好得不得了,就是太好了怕别人发现嘛!   彤女士还是不太懂,想了想:“快了, 新校长要来了。”   云潆一怔。   彤妹唏嘘:“阿源总算能松口气, 他这么两头跑我看的都累。”   云潆一把抓住彤妹, 问:“他以后不住这里吗?那个小平房以后要分配给新校长吗?”   彤妹说:“新校长应该有分配住房, 这里……你要问问阿源。”   云潆趿上鞋蹬蹬蹬跑下楼,方清源正和从市里回来的几位老师聊天, 小姑娘在门口踌躇, 最终是唤了声:“方校长, 麻烦你出来一下。”   方清源见她神色慌乱,快步走过去,指了指背后食堂。   阿金好好摘菜呢,瞧见这两人, 围裙一扔,匿了。   方清源听完云潆的问题, 点点头:“我卸任后就不住这里了,房子以前是我爸在住, 他走了, 也应该学校收回去, 这事我爸临走前叮嘱过。”   云潆攥着他的手。   “所里分配的宿舍还行, 几个在这边有项目的同事也住那里。”方清源低头看她,安抚,“又不是见不到了。”   可她就是舍不得, 憋着嘴巴:“我不习惯嘛,我想天天都看见你。”   “如果来得及,每天都接你下班好不好?”方清源耐心哄崽。   云潆没精打采嗯了声,很多话憋在心里,和他一前一后走去办公室时回头望了一眼操场对面的那个小平房。   凭什么呢?   这明明是老校长卖掉房子守护着的学校啊,为什么到最后他的孩子却无家可归呢?   凭什么要收回去?   那是方清源的家啊!   云潆垂下头,眼眶发烫。   太心疼了。   就算她很害怕从小长大的那个大别墅,总是会赖在阳阳和贝贝家不愿意回去,可长大后还是会觉得那里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地方。   方清源五岁后就住在这里,这里有他和老校长的那么多回忆。   他们每年要从那个老旧的床铺下搜出好多爹爹嬢嬢藏的荤菜、孩子们藏的洋芋腊肉;墙上有他从小到大的奖状;还有他一点点长高的标记,怎么就不属于他了?   云潆吸了吸鼻子,站在窗外,看见方清源表情平和地在听李老师说六年级三个孩子的事,娃娃们上进就是最让老师开心的事情,方清源的脸上染了些笑意,说等孩子们回来,就让他们跟着去上写生课,想了那么久,也该满足满足。   李老师点点头,喜气洋洋的。   云潆攥着手指,又看了看,旁边的人都是模糊的,唯有方清源是清晰的,她眯着眼,想看的更清楚,却怎么都没看出来他的不舍和难过。   云潆自认没有这样的肚量,也不好跟他提,兀自生闷气,气得胃都疼,整个人恹哒哒的。   彤妹以为她来好事,她摇摇头。   阿金默默做了开胃的糖醋小排,她一看,觉得胃里的酸液涌到了泪腺,很想哭。   方清源趁无人时把她抱到小平房里,放在腿上,显得很担心:“是不是那里还疼?”   虽然男人在那件事上都是无师自通的好苗苗,可他生怕自己没做好,伤着她。   云潆不吱声,脑袋靠在他肩窝里。   他剥了剥,想看看她的脸,一碰就闹,软趴趴就要这样贴着他,不得劲,在他腿上挪腾,非要贴得更紧一点,方清源伸手压住她后腰,这样就更紧了,也老实了,小爪子抓着他的衣服,酸涩的眼睛藏在他的衣领旁,闻着他在冬天也依然存在的太阳的味道,压下那股泪意。   方清源蓦地也安静了。   一下一下抚着女孩细瘦的背脊。   云潆红着眼眶打量这间屋子,一点一滴都不错过,斑驳的墙,屋顶的木梁,方清源三年级的奖状都褪色了,那个不知道用了多久的电磁炉,电磁炉旁边是成套的手冲壶,阿金爸爸打的书桌,修修补补的木窗,窗上的毛玻璃,床上的大花床单,还有,这个人。   已经长大成人的小阿源。   “我舍不得你。”女孩呢喃,仰起脑袋,亲了亲方清源脸颊。   又把脑袋藏回去,命令自己不可以哭。   方清源垂下眼,看见女孩短发和衣领间一段白皙的脖颈,他如鸳鸯般交颈亲吻,哄着:“可以发微信,我保证每天都发朋友圈给你看,好不好,恩?”   云潆乖乖点头,却仍旧还是那个不高兴的样子。   ...   她变得更粘人,黏到彤妹都忍不住提醒她:“你再这样李老师要看出来了。”   小姑娘瘪瘪嘴,挨过去贴着彤妹。   彤妹笑出声:“怎么黏上我了?”   “你不是不让我粘方清源么……”   “哎……”彤妹说,“现在想想,那年阿源把阿金带来学校其实是他特地安排好的,我每天都能看见他,一天三顿,跟吃饭一样准时,只要这个学校在一天,我们就不会分开。”   云潆点点头,发丝缠着彤妹云肩上的杜鹃花。   是啊,他把谁都安排好了,就是没安排好自己。   他一开始连抱她都不敢,做过最过分的事只是摁着她亲了一晚上。   云潆偷偷吁了口气,心疼的动一下都像被撕开。   ...   六年级的三个小崽听说能去上写生课,快乐得不知怎么才好,他们在弟弟妹妹面前总是有一股大哥哥的派头,很会照顾人,很端着,可这回却端不住,向弟弟妹妹们讨教上课要带什么,水桶大还是小,一节课能不能画完?画不完怎么办?   方校长一挥手,在一个晴朗寒冷的早晨,领着全校娃娃一起出去上写生课。   七点多天都没亮,孩子们排排站在校门内,挨个背课文,由李老师打头,赖老师殿后,一溜老师站出来,,一人负责一个班,背不出来是不能去的。   娃娃们也有准备,生怕自己被落下,张嘴就来,小表情很严肃,书包里装着水彩笔,也装着家里带来的洋芋和腌菜。   方校长说哩,要去爬山哩!   六年级的三个更是严阵以待,平时支支吾吾的,李老师抽考单词,那是一个都没错,背完觉得自己可牛逼了。   孩子裂开嘴笑,头一回觉得英语那么有趣。   云潆扒拉着校门,书包里插一杆小红旗,百无聊赖等了好一会儿,方校长从校门里伸手,云潆拉住他的手,他晃了晃,叮嘱:“很快就能出发,你一会走我身边。”   她才提了提精神,点点头。   她提着一兜桃子糖,学校开一扇小门,每出来一个娃娃她都要检查一下棉鞋手套,然后给颗糖,让孩子爬山累了吃。   有的迫不及待就吞了,有的小心揣在口袋里,要带回家给弟弟妹妹。   彤妹在前面领队,最后一颗糖云潆塞给方清源,跟他一起走在最后面。   大家去爬清源山。   爬一会儿就不冷了,摘手套的摘手套,脱衣服的脱衣服,各个小脸红扑扑,一说话满嘴冒白烟。   到了地方自己找位置,水彩笔摆出来,迎着温暖的太阳开始作画。云潆重点关注六年级的三个崽,可以说是独得了小仙女一般的云云老师,惹得别的小朋友会也装不会,举起小手提问,把云云老师骗到自己这边。   方清源抱臂瞧着,淡淡笑开。   快到中午时,云潆忙出一头热汗,校长大人宣布吃饭,娃娃们各自翻开小书包,把干粮拿出来。方清源默默往云老师手里塞一个保温杯,她有默契地打开来先闻一下,心满意足喝起来。   喝着喝着又失落起来,以后……喝不着了。   方清源低头看看她,很想抱抱她。   下山的路不好走,彤妹从前头喊了声:“方校长,你牵着点云老师。”   李老师想想也是,立马跟娃娃们说:“大家都手牵手,不要摔倒。”   队伍最后面,方清源轻轻握了一下云潆的手掌,最后攥住手腕,就这么攥了一路,到大路才放开。   ...   没多久,消息传来,新校长已经在赴任路上,比方清源大几岁,拖家带口一起过来。学校的老师们一边觉得方校长太辛苦总算能卸下单子,一边又舍不得。   方清源提前收拾起自己那间小平房,要带走的东西不多,趁着孩子们在上课,装上车,怕他们看见心里难受。   一抬头,瞧见教师办公室窗边探出脸的小姑娘,他的心一软,低头给她发消息:【带上相机过来一趟吧,云老师。】   这才发现她改了微信名,叫:山上有颗桃。   方清源摩挲着这个名字,心里很清楚。   云潆捧着相机哒哒哒过来了,他敞着门,只能这样干巴巴站着,说:“帮我把这里拍下来好么?”   他指了指贴满奖状的墙。   云潆早就想这么干了,到最后,能留下来的只有照片和视频。   她仰头望着他,到此,才感觉出一点他的不舍。   他是个坚毅的男人,从不轻易露出自己的脆弱。   只是在心爱的姑娘这样看着他时,才会变得柔软一些,抬手揉揉她耳朵,向她确认,我没事,不要担心。   最后,云潆几乎是把屋顶的蜘蛛网都拍了一遍,那些泛黄的奖状会永远保留现在的颜色,留在她的相机里。   方清源翻着一张张照片,道了声:“谢谢。”   久久后,又道了声:“谢谢。”   他在这里长大,云潆不过到此几月,他却比她适应良好,相机还回去时人已经看不出那些敏感的情绪。 第51章 月溅星河33 方校长的最后一个升旗仪……   小方校长在任职期间做的最后一件事, 是邀请云云老师画幅画。   画在操场上。   “妙啊!”吴海咵咵鼓掌。   刘恒老师说:“这事,除了咱们云老师,其他人玩不起。”   李老师摸摸下巴:“画啥?要不要写两句英文?”   赖老师:“肯定要写中国字。”   彤妹说:“那顺便写个数学公式啊!”   云潆还怔忪着,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提这个要求。   方校长朝她笑,深邃的眉眼隐着只有彼此才知道的情谊,说;“操场太旧了, 画一画, 让娃娃们新鲜新鲜。”   “你知道有专门给贫困学校画操场的志愿者吗?”云潆压着泪意问。   方清源点点头, 在网上见过不少。   他仍旧是那样朝她笑:“我觉得你画画最好看。”   这看似风轻云淡的表扬, 却饱含无数的情深似海,云潆知道, 所以小心收藏于心。   “好, 你放心。”   说起来, 老方校长这辈子最大一笔财富就是这个操场,他留给儿子的也就只有这个操场。   彤妹领悟了,推推云潆:“要不,现在就开始吧!你需要帮忙吗?我可以给你打下手。”   云潆振作起来:“好!我要先打稿的, 彤彤到时候要请你帮忙调色哦!”   “没问题啊!”   ...   忙得很,偏偏被黄阳阳和单贝贝逮着问:“山上有颗桃?哪座山?”   云潆戴着手套蹲在操场上, 方清源帮她举着电话,小姑娘毫不害羞:“清源山!”   说完, 看了他一眼, 见他笑了。   再接再厉:“我是清源山上的小桃子, 你们俩有什么意见?”   单贝贝:“要到小动物保护协会告你的!”   黄阳阳:“再见!”   ...   在新校长到任的前一天, 云潆终于完成了操场上的画。   没有英文字,没有中国字,没有方程式, 以一种格外新鲜的3D视觉效果呈现了一个凹陷下去的地洞,在废墟之中开出簇簇繁花。   老旧的操场焕然一新,因为画的太逼真,孩子们上学都是绕着操场走的,生怕掉下去。   周一,方校长的最后一个升旗仪式。   孩子们也知道他要走了,这一天,没有让他逮到一个需要洗头剪指甲的娃娃,以至于方校长抬手撸了把新剃的头发,显得有些空虚和无措,云潆站的近,发现他竟红了眼眶。   “以后要乖乖听新校长的话,把书读完。”这是他最后的交代。   孩子们的小脚丫踩在平整的操场上,再也不怕会掉进去,反而很喜欢开出的小花。   一整天,没有人带头去打篮球,怕打坏了那么好看的画。   这天的傍晚,方校长立在校门边,目送每一个孩子离开,明天,他无法站在这里迎接他们。   许久,他对身边一直安静陪伴的女孩说:“走吧,关门。”   这一晚,大家都没睡好。   云潆抱着小象趴在窗台上,整个人快被冻僵了都不肯进去,彤妹说:“你就下去嘛,不会被发现的。”   可她不肯,她和他都在坚守这最后一道线。   忽然,小平房的门开了,方清源裹着大衣招招手,云潆哒哒哒跑下去。   星星和月亮都出来了,小狗也一摇一摆过来。   方清源带着云潆站在操场上,他用双脚丈量,一点一点踱步,小时候觉得这个操场那么大,现在却觉得也不是很大   “方校长。”云潆跟在他身边,最近,她都是这样跟在他身边,以后,就不能叫方校长了。   “恩?”   “你说这里会越来越好吗?”   他停下来,看着星星,思考了一会儿,告诉她:“我不知道,但我相信。”   这个男人心中有大道,有朗日,有明月。   你从来不会见他放弃。   云潆心中汹涌澎湃,在这看似平淡的日子里握了握他的手,很快松开。   那么她也要与他一样,相信在未来的不久,每个孩子都有书读,有理想,有希望。相信户户脱贫,家家致富。   他笑了,揉揉她的脑袋,也是很快松开。   ...   第二天,仍旧是上回那辆拖拉机,拉来了红尖镇希望小学的新校长。   新校长姓连,看着是个爽快人,自然听闻方家两代人在此地的坚守,与方清源一碰面,细细说起曾经见过老校长一面,此去经年,物是人非,忍不住感慨,待看过学校,实话实话:“这里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连校长真心佩服,让面前这个年轻人放心,放心这一学校的娃娃们。   方清源点点头,又与连校长握了握手,尽地主之谊,说晚上和老师们一齐给他接风洗尘。   阿金又操办起来,早买好的鸡腿鸡翅鸡内脏,猪皮猪耳猪胰腺,牛舌牛肉牛肚,还有罗非鱼和饵块小馒头,两大框冒尖尖,该入味的入味,该切块的切块,小刷子沾满炼乳刷在切片馒头上,全都穿穿好,啤酒放窗台上冰镇。   云潆自觉拿走了那一堆小雪人,挨个拍照,小心放在了方清源的菜园里,忍不住叹口气,以后,这些菜菜怎么办?   “你来。”方清源笑着,“有不懂的问我,我觉得你行。”   “行个屁!就知道欺负我!”小姑娘翘鼻子,很是不高兴。   方清源幽幽卯她,她又乖了:“恩……不是不是,没有说脏话的,你听错啦。”   阿金受不了,喊彤妹下来,什么也不叫她干,就拉她站在身边——   谁还没个女朋友啊?   方清源笑他幼稚,彤妹也觉得他幼稚,可到底没走,真就那样站着陪他。   上一次聚餐还是夏天,那么热,那天云潆被咬了好几个蚊子包。这一次在冬天,碳炉摆在食堂里,老师们围着连校长坐,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这个学校终于有个能喝酒的校长了,端起酒杯展望未来,致敬方老校长。   云潆在桌下牵住了方清源的手。   他反手握住,捏了捏,表示自己没事。   两人不交谈,都不喝酒,兀自吃着阿金送来的烧烤,以至于连校长小声问:“小方和云老师怎么了?”   吴海:“是,我看也不对劲,是不是又吵架了?”   刘恒一脸看白痴的眼神看他,心想就这样的,难怪分手。   李明一把扯他坐下,塞一嘴小馒头:“吃你的吧。”   赖老师实在没忍住,问吴海:“你真没看出来啊?”   吴海:“啊?”   连校长笑起来:“噢噢,是这样啊,我懂了。”   吴海:“您懂啥了?”   彤妹与连校长碰个杯:“还以为保密工作做的很好呢,也是辛苦,以后就不用避嫌了,我看呐,阿源准还是天天要来学校报道的。”   吴海:“啊?!什么时候??”   云潆很大声:“就是你夸我手镯好看的时候嘛!”   吴海:“……”   吴海:“那个倒闭的淘宝店老板叫方清源啊!?”   云潆:“对啊!”   大家都笑起来,方清源把握在一起的手从桌下拿起来,亮给吴海看,吴海老半天没说话,缓过来以后闹着要云潆罚酒。   小姑娘也是卷袖子准备上了,方清源卯了吴海一眼,吴老师老老实实坐下,不敢了。   ...   这天闹到很晚才散,大家本来都习惯了方清源回小平房,眼看着他往校门外走,车都没停进来,一晚上刻意避开的失落感席卷了每个人。   他倒是没觉得多大事,笑着:“赶紧回去洗洗睡。”   手里只牵着一个人,一直牵到车旁。   云潆控制不住自己,哭唧唧,抱着他不撒手,怎么哄都不放。   方清源凑她耳边轻声说:“明天下班我来找你吃饭好不好?”   “好QAQ”   不放手。   “吃什么?”   “随便QAQ”   脸在他怀里蹭啊蹭。   方清源轻笑着:“行,明天要去基地,我给你带好吃的。”   “什么QAQ”   “你不哭我就跟你说。”   “我没哭QAQ”   男人叹口气,低头吻了吻女孩湿漉漉的眼睛:“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走。”   “我晚上要是想你怎么办QAQ”   “我一回去就给你打视频好不好?”   “会吵到彤彤的QAQ”   云潆踮起脚,整个人扒他身上,就是不高兴,哄不好的,方清源干脆靠在车门上,也不哄了,其实他哪里舍得。   也幸好天晚,街上没人,能这样抱一会儿。   “几点了QAQ”   “没事。”   “你回去吧。”云潆松开他的腰,懂事极了,“明天你一下班就来嗷,我等你嗷,一定等你。”   说完,可怜兮兮挥挥爪子。   方清源老半天都没把车开出去,后来摸着她的手太凉了,才一咬牙走了。   从后视镜看,那个小姑娘一直站在那,像个没人接的幼稚园娃娃。   方清源给彤妹打电话,彤妹过来把小姑娘带回去了。   ...   第二天,云潆有五节美术课,她好像比娃娃们更盼着放学,一整天都觉得下一秒方清源就会卷着袖子走进办公室,坐在他那张老旧的桌子前做笔记。   细细的脖子都快扭断了。   不仅仅是她,老师们也总叫错,一回头看见方校长的位置是空的,忍不住叹气。   彤妹让阿金中午做西红柿炒蛋。   可云潆吃的不香,从来没有这么想念过谁,明明知道就在这个镇子上,却依旧那么想。   想得心都疼。   一放学,就提着包哒哒哒站在校门口,她身边,有个小崽就是这样被家长接走的。   远远的,能看见长街上跑过来个人,那么高大,腿那么长,跑那么长一条街却一点不喘,孩子们没走完,所以两人隔着两步距离看着彼此,像是要把这一天一夜的思念全用眼睛消耗掉。   英卓今天做值日,出来见到方老师很高兴,叽叽喳喳说自己今天上什么课要写什么作业,方清源耐心地应了,让她回家慢慢走,别摔倒。   另外又来个娃娃,叽叽喳喳说了一大串。   ……   每一个见到方老师的娃娃都有很多话要说。   彤妹赶紧过来,帮忙应付这些太活泼的娃娃们,挥挥手,让这两人赶紧走。   于是云潆走前面,方清源缀在她身后,两人就这么一直走了很远。   街上嬢嬢好奇:“阿源怎么回来哩?”   “不放心嘛,肯定要回来看看。”   “怎么只带云老师走哩?”   “他跟云老师要好嘛!彤妹又不喜欢他。”   “是噶!云老师很爱吃东西噶!”   街尾,不知道该怎么走的云老师一跺脚:“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嘛!”   方清源笑着站到她身边,她今天穿粗尼裙,他在裙摆的褶皱间拉了拉她的手:“吃老官家好不好?”   “嗯嗯!” 第52章 月溅星河34 方清源提前下班来接我了……   两人去吃老官家, 天气冷,就想吃点带汤水的,嬢嬢偷偷在碗底塞了好多火烧肉, 云潆筷子一扒拉就发现了,瞧着对面的男人,他一昂首:“吃。”   她就乖乖开始吃。   这姑娘, 吃东西不忸怩, 吃相有福气, 就是有点贪心, 那么小的嘴巴非要嗷呜一大口,那么好看的脸塞得滚圆, 显得一双眼更大, 被辣的水汪汪的,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活泼的气息。   “够不够?”方清源没动筷,先这样瞧了几分钟,笑着问。   “嗯嗯。”小姑娘说,“等等还要吃个烤鸡腿。”   原来这样安排的。   方清源顺着她, 点点头,他吃东西快, 几下就把小锅清干净,凳子拉开一些, 从肩上卸下双肩包, 拿出一把折叠水果刀, 问嬢嬢要点热水洗洗, 又开始翻包。   云潆吃东西的速度变慢了,乖乖瞧着,等方清源拿出一颗带叶带土的红萝卜时, 她嘴巴都不会动了,愣愣看着,觉得那个灰扑扑的书包也是个百宝箱。   “胡萝卜?”细细的手一指,问。   他摇摇头,心想真是个城里姑娘。   “红萝卜。”好脾气地教崽,“冬天萝卜最甜,正好地里有,问老乡买了一点,给你尝尝。”   三心二意的小娃娃,米线也不吃了,直勾勾盯着他手里的红萝卜。   真就是小时候连环画里的那种萝卜,带着翠绿的叶子,尖尖的,皮肤红红的。   方清源点点碗:“吃完。”   云潆忙又捧起碗,窸窣窸窣,放太多辣子了,嘶嘶直吸气,鼻水怎么都擦不玩,脚丫子跺地,嗷嗷好吃,又嗷嗷好辣哦。   方清源就坐在那,微微弯着腰,是他削铅笔的姿势,一手攥着萝卜,锋利的小刀削掉一层皮,露出里面的白瓤,停下来,亮给姑娘看看。   云潆嘴里咬着肉,哇一声:“真的不是胡萝卜也~”   她减肥的时候捏着鼻子不知道吃了多少那玩意,吃的都要哭了。   她痴迷地看着方清源的手,发现他会的东西真的很多,他能把萝卜皮削得很薄,几乎不到一毫米,而且不沾到泥,反正什么东西到他手里就变得很听话……   想着想着……   女孩红了脸,撇开眼,把小脑瓜子藏在海碗里。   方清源只能看见一对红红的耳朵。   低声问:“想什么呢。”   “我没有!”女孩的耳朵动了动。   他的唇边溢出一抹很温柔的笑意。   他说:“伸手。”   云潆只好把碗放下,顺便眼眸带水嗔了他一下,看着已经变成白萝卜的红萝卜,很捧场地哇一声,双手捧住,问:“怎么吃?”   “咬一口。”   “生的白萝卜我没吃过。”有点担心味道。   “很甜。”方清源折起刀,等着她。   云潆听了,张开嘴巴,咔嚓一口,先感觉冰凉凉的,刚才被辣油烘的要冒火,这一瞬好像咬着个冰块,辣意减退一半。   再咔嚓一咀嚼——   满嘴的清甜汁水,脆生生的口感在齿间跳跃,萝卜汁顺着喉咙咽下,胃里也舒服了。   很像一种水果,像梨那样多汁,却又比梨更多了一股蔬菜的味道。   很难形容,云潆放弃了,捧住跟小白兔似的咔嚓咔嚓狂啃,那长哒哒的叶子就蹭在她的裙子上。方清源起来了,很熟悉地从角落拿了扫把,把萝卜皮扫到煤炉边,这个烤干了能烧火,农村人,一点一滴都有用处,都不浪费。   回来的时候,伸手一拨,把萝卜叶拎起来,折了两折,让小姑娘抓住。   “弄脏你裙子。”他说。   “不要紧啊!”云潆说。   他定定看着她,她眼眶一圈是被辣油辣红的,现在又亮出小门牙啃萝卜,活脱脱一只小白兔,想起她刚来的时候,不娇气是不娇气,但到底是城里人,对这里不熟悉,做什么都小心翼翼,被小羊追了一路,看到娃娃们用旱厕会心疼的哭鼻子。   现在呢,更入乡随俗一些,裙子脏了也不在意,能徒手在泥土里挖个坑,种下她的小苗苗。   方清源觉得,这即将结束的四个月,将会是云潆生命中最特别的一段时间,她会记住一辈子。   那么,记忆里有他,也无憾了。   ...   镇上的人谈恋爱能干什么这件事方清源从前没有想过。   身边最近的一对谈恋爱也不是正常人的风格。Pao pao   他在今天下班前好好想了想,镇上半个月放一次电影,风格是爱党爱国那种,小年轻都不爱看,只有爹爹嬢嬢痴迷铁道游击队,放了能有上百场。   还有呢?   就是吃东西。   地方小,在街上单独走一会儿就会被围观。   山里晚上太冷,更不合适。   所以,吃完饭他就把云潆送回去了,把一袋子没有再新鲜的红萝卜递给她,哄着:“想吃让阿金给你削,不许碰刀,冬天多吃点萝卜身体好。”   云潆默默觉得这人真是浑身透出老干部老党员老学究的那种气质,她喊声爹是一点都不脸红的。   接过那袋礼物,眼眶又红了。   方清源心里叹气——   明明刚才用烤鸡腿哄好的……   云潆捏着袋子,这辈子都没听说过谁谈恋爱送萝卜。   可心里熨贴极了,满意极了。   因为这样,就更舍不得与他分开,天还不算晚,街上还有人,小卖铺的老板探头看这边,看校门口的男女。   方清源哑声说:“进去吧。”   “你明天还来接我放学吗?”她乖乖站在那,其实很想摸摸他的手。   “明天可能赶不回来。”他抱歉道。   小姑娘眼睛红成兔子,乖乖点点头,再怎么舍不得,也还是要进去,一咬牙,走了。   ...   彤妹不在宿舍,肯定又在后面陪阿金洗碗,云潆把自己滚进被子里,伸手摸摸自己的腰,耷拉着嘴角,觉得自己的手太小,要方清源的手来摸,他的手又大又烫,摸一摸她就会很乖。   跟着小手又摸摸腿,回忆着他是怎么摸这里的。   一会儿,又摸了摸胸口,思念胀满,她觉得他好像不怎么碰,所以她记不清了。   换回花里胡哨手机壳连铃声都可爱的手机震了震,男人问:【哭了?】   【才没有!】   她正失落着,好半天不理他,等缓过来了,问他:【方清源,小羊可爱还是我可爱?】   这叫什么问题?   男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认为这是个不需要犹豫的问题。   【你可爱。】   【你晚上自己睡会不会害怕?】   他真是没忍住,笑着:【不会。】   【那会不会想我?】   修长的手指顿了顿,会,不知道从前怎么过来的,现在不行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想起她,想起那天两人的胡闹,梦里也还是她,她坐在他怀里,全身似一块玉,却又软的不成样子。   【怎么不想你,想你。】   云潆翻个身,捧着手机看了又看,不知道明天见不到他该怎么熬。   ...   隔天,云老师积极安排饭局,要带连校长去吃美味烤豆腐。   赖老师是十分响应的,和云老师讨论蛋白质在减脂中的重要性。   聊着聊着,勉强高涨的心情又低落下去,觉得时间难熬,爬上二楼画画,还未动笔,就听有个孩子笑着喊:“方老师!三对三啊!”   云潆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敢相信地抻脖子望了眼,然后就不会说话了。   真的是他。   他带着男孩们打篮球,能单手控球,能用单指转球,三分球的命中率很高,进球后,仰起脸,朝她笑。   小姑娘委屈地瘪着嘴巴,不是不来了么?   他在冬天的太阳里热的只穿一件薄毛衣,抿着唇,眼里全是话:高不高兴?   她在二楼点吧点吧脑袋,当然高兴,高兴的要疯了,想现在就下去,可现在的他属于娃娃们。   云云老师重振精神,开始往画纸上铺色——   方清源提前下班来接我了呢!!!!!   好喜欢他哦!!!!!   人物跃然纸上。   打不过腿那么长的方老师还硬是要挑战的男孩们。   操场边给方老师加油的女孩们。   圆滚滚的篮球。   天边的晚霞。   方老师英俊的侧脸。   方老师被风吹起的衣角。   方老师放在地上的书包。   书包上方老师灰扑扑的单位制服。   最后,作画的人在右下角描了一颗小小的爱心。   办公室里,大家在小声说笑,说云云老师肯定要爽约,吴海依然坚定:“怎么会,方哥跟我们一起吃嘛!”   刘恒摇摇头:“小老弟,你还是需要历练啊!”   果然,楼上哒哒哒下来个换了新裙子的姑娘,大大方方地冲大家笑,双手合十作揖:“下回我做东哈!今天我就先走啦!”   方清源把制服穿上了,很普通的灰色夹克衫,胸前印着农科所几个字,背着包等在操场边。   云潆见他穿的好看,多看几眼,他冲她身后的一众老师颔首打个招呼,然后背对着大家牵了牵云潆的手,一碰就放开,问:“带你去县里吃豆花好不好?”   一来一回全在路上,她舍不得。   就想和他多待一会儿。   方清源将她一拢,带到了车上。云潆立刻扑过去,他接住,两人紧紧拥抱。   很用力,想要把彼此融入血脉里。   “明天真的不来。”他在她耳边叹息,热气裹着那扇小耳朵,带了点坏,想看它红起来。   “又骗我,才不上当。”嘴上这么说,但云潆知道,他明天不会来接她放学。   “去的地方有点远。”方清源解释着,回来估计都后半夜了。   小爪子不甘心,从他后领钻进去,凉凉的手就这么贴着男人带着薄汗的后颈,把方清源冻个激灵,低头咬她嘴巴。   她在大事上向来明白,不闹脾气,乖乖让他吻,他的吻让她知道他有多想她,她被吻透了,整个人懒懒趴在他怀里。   男人的手掌轻轻贴住腰,顺着滑到小腹上,在耳朵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穿几件?”   那穿可多了。   小姑娘咯咯笑出声,数了数,也跟他咬耳朵:“三层,我裤袜超级厚!”   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方清源的眼眸发黯,揉了一把,拿开。   云潆查看他颈侧的红痕,淡了,微微一点,她摸了摸,说:“下一次,我再给你补色。”   方清源灼灼瞧着她,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都看不够,从前就是挂着学校和工作,现在又多了一道牵挂,贴着心的最里层。   他压下一天见不到的不舍,安抚着:“后天,后天周末,去县里玩好不好?”   “后天跟彤彤宝说好了有点事。”   “……”方清源问,“星期天行不行?”   “星期天也有事。”小姑娘骄傲着。   前校长皱眉头:“哪来这么多事?”   从前也没见她这么忙。   “你不懂!我们女孩子的事!”   方清源:“……”   他只好排最后,说等你有空打给我。 第53章 月溅星河35 我们方所有没有想我丫?……   送她回去的时候, 也不粘人了,手一松开,头都不回。   以至于方清源立在门口好久, 但他也不好一个人杵这,把阿金叫出来陪他,金大厨原本跟媳妇好着呢, 出来臭着脸, 方清源踹他一脚, 两人都笑起来。   彤妹在楼上问云潆:“今天这么早啊?”   “嗯嗯!”   “阿源明天还来吗?”   “不来, 我们明天吃烤豆腐嘛!”   “你怎么这么高兴?”彤妹都不习惯了。   小姑娘抱着小象嘿嘿笑,一肚子坏主意。   于是第二天晚上, 云潆真做东拉上大家去吃烤豆腐, 老师们没看见方清源还问呢, 她小手一挥:“忙,我们自己玩。”   谁没见过她那几天缠人的样子哦,既然前校长不在,那就敞开说——   李老师:“走一步都要跟着, 我有一回从厕所出来你也站外头,被你吓一跳。”   刘老师:“你还算好了李老师, 那天你们去市里,我一觉醒来差点被吓死了, 还非要喊我一块去, 我要是去了我就是个棒槌!”   吴海:“……”   赖老师:“不吃的菜全丢方哥碗里。”   连校长:“这样好, 这样感情才长久嘛, 我媳妇有了孩子都不管我嘞。”   彤妹笑眯眯拍拍云潆脑袋,意思是我就不说你哩。   云潆全程就嘿嘿笑,没一点不好意思, 反而很甜蜜,她不害羞那大家讲话就没负担,还觉得小姑娘人特别随和好相处。   快结束的时候,云潆给方清源发消息,问他:【吃了吗?】   【泡面。】他回的很快。   她拍了张照片发过去:【我们在这里吃饭,彤妹说你们宿舍也在这?】   方清源:【就最后面那栋楼,下次带你来玩。】   【我可以去找你啊?我还以为你们宿舍也有保密制度呢{翘嘴巴}{翘嘴巴}{翘嘴巴}】   方所正在做今天的收尾,看到这个表情跟看到小姑娘似的:【是谁忙着跟女孩玩不管我的?】   云潆就不回他了。   方清源:【?】   还是没回复。   “方所,吃点东西再走?”   “还是早点走,怕有雨。”   ...   方清源回到宿舍刚过十二点,半路上真下起雨,他没和同事去吃夜宵,洗了个澡,发消息:【睡了?】   心想也应该是睡了,再敲两个字:【好梦。】   同事们陆陆续续回来,再过一会儿走廊上就安静了。楼下养的小狗也不叫了。   方清源躺在那儿,小臂搭在眼上,睡不着,开着手机看美妆视频,他是按照时间顺序看的,视频里云潆的脸还带着点婴儿肥,笑起来眼睛干净清澈,说话的时候有点碎碎念,生怕别人学不会她的超级技巧。   有人夸她她都会回复,有人骂她菜鸟她也会回击,不像后来,一声不吭任人骂,什么都不解释,做了那样伤害自己的事。   忽然,楼下的小狗汪汪叫。   再过几分钟,有人敲门。   是那种闷闷的敲门声,屋内的人不会认错,可又不敢相信,那样快地冲过来,拉开了门——   齐刘海小姑娘花枝招展站在门外,笑眯眯看着他,还未说话爪子先过来拉住衣角,很了不得:“我们方所有没有想我丫?”   方清源臂弯一捞,直接把人半抱进来,哪里都来不及去,先摁在门后,睨着她小狐狸似的眼睛,咔哒锁上门。   雨未停,她头发上带着冰凉的潮气,他撸起刘海深情地亲了亲脑门,再松开手,一点点帮她整理好。   小球似的喉结滚啊滚,眼底一道红。   云潆软乎乎地摸了摸他的胳膊:“我好想你哟……”   方清源低下头,几乎是弓着背,从下而上,找到红唇,狠狠吮了一下。   这一下,彼此的灵魂好像都归位了。   云潆攥紧他的袖子,舌尖进去,他后腰的肌肉紧了紧,往前贴,将她圈在窄窄的胳膊里,沉默而珍重地给予,并且索取。   她能感觉到他沉甸甸的爱意。   她的手因为太过凶猛专注的啃噬而无力,男人的骨头那么硬,两片肩胛骨顶起柔软的布料,到腰部空荡荡,在衣服里,藏着两人的亲昵,方清源的裤腰贴在女孩裙子上,他换气的时候细细用眼巡视,小姑娘的口红被他吃掉,只留樱红的本色。   他的手摸在腰上,压着嗓子问:“冷不冷?”   云潆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摇头。   粗糙的手掌摩挲她纤细的脖颈。   方清源俯首咬住耳垂,低喃:“囡囡。”   云潆的眼眶立马湿了。   她很喜欢被这么唤着,会觉得自己是被捧在手心的小宝贝,只是她的父母没有这样叫过她。   不知道他从哪学的。   方清源不断地低喃这两个字,将她托起来,抱到身上,也不肯放下,头顶大灯太亮,他就这么抱着她去关灯,亮起床头的阅读灯,云潆不停地亲吻他的面颊,他的颈侧,他很深的锁骨,领子都要被她扯坏了,小脑袋往里面伸。   方清源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人重重压下去,这是生命的重量,是云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重量。   她的手穿过他的头发,扎扎的,刺得手心发麻,方清源不管她作乱的爪子,摁着她亲,他习惯睡硬板床,倒是棉被很厚,云潆陷在里面,没一会儿就热了,热出一后背汗,耳朵被亲得肿胀,她难受地蹬脚,裙子太长,男人手一掀,发现她没穿裤袜,光着腿。   裙子是深色的,腿是白色的,很漂亮。   “想脱掉。”云潆撒娇。   “不好洗,下雨干不了。”   “我洗。”方清源喘得很急,哑得像是没说话一样,只有云潆才能听见。   她的伞落在门口,滴滴答答淌水,有人经过,咦了声:“咱方所还有粉红色的伞啊?够秀气的。”   ……这隔音真是……   云潆咬住唇,忍着不哼哼,把他也缠住,头扬起,忍得脖子上爆出一根筋。   她这样的姿态,在灯下,叫人疯魔。   “囡囡。”方清源蓦地咬住她耳垂,听见小姑娘在他怀里呜咽发抖,眼里盛着一汪水,嘴唇红艳艳的,说方清源你这人坏!   “胡说。”他轻轻挑了下眉。   “欺负我!”小姑娘娇得不得了。   他停了停,低头亲吻她,带着细碎的笑:“是疼你。”   手轻轻圈着她。   那么瘦的姑娘,养的惊人的好,像个软团子,他放不开,叫她笑话。   “傻瓜。”   他的吻落下,身上要烧起来一般,忽然起来了,穿着单裤走到桌边,拉开抽屉。   云潆身上一轻,有种舍不得的感觉,巴巴瞧着他,他回来,动作停了一下,对上小姑娘大方的目光。   她眼里就两个字:要!看!   他凑过去亲,把裤子踢开,重新压上去,因为她的眼神,所以问了声:“看得清么?”   一百度近视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他不太懂。   “看不清。”云潆哼哼唧唧的,特喵的忘记带隐形了!   他笑:“眼睛挺大的……”   屋子里本来就挺黑的,即使带了隐形大概也只能看到一片暗影,云潆觉得这样最好,什么都清清楚楚。   她画过不知道多少,上课的时候谁都不害羞,害羞就输了,就不专业。不自觉地和手上的比,国内咱们不说,就是画过的国外石膏……也没这样的。   小姑娘有种很了不得的豪情,瞧,我那么漂亮,我男人那么……   最后一个字没说出来,后来也没多少壮志豪情了,被方清源整得期期艾艾地,又怕隔墙有耳,只能死死咬着牙。   却不叫他停。   两人都很痛快,身体嵌合得仿佛是为彼此而生。   云潆缓过来时,屋子里的味道还没散,方清源身上的更重一些,他还是压着她,静静看她。她白生生的手臂圈紧他肩膀,冬天里也不见得白回来,不过手臂和领口的色差倒是好了一些。   这个男人,全身上下最白的地方是肚子,她刚才坐在上面,觉得太可爱,一摸,摸到硬硬的腹肌,和他的手掌不一样,他的肚子很细,皮肤紧绷绷的,她一摸还会条件反射动一下,真的好可爱。   小姑娘带着逗狗狗的笑容去摸男人下巴,摸到一手胡渣,觉得他留胡子好看,妥妥可以去演□□电影。   方清源刚才很凶,现在却很平静,怎么摸都行,知道她拿他当学校小狗呢,也不在意地笑笑,视线停在胸口,女孩人小,血管也细,皮肤太白太薄了,那里有一条浅青色的筋脉,像是浮在水中,摸上去一点没痕迹。   他看着看着,把脸贴上去,吻了吻。   这姑娘不知道擦什么了,满身汗也还是那么香,衬得屋子里的气味有点不好,他起来开窗,伸手问:“要不要上厕所?”   云潆刚才进来没顾得上瞧,现在扭啊扭的,憋着,哼哼:“不去!”   多不好意思啊!出去要是被人撞见怎么说。   方清源弯腰一个打横把人抱起来,大步走,脚掌踢开床边一扇门,把云潆放在了马桶上。   他的级别有套间。   云潆打量着卫生间,一应俱全,最重要的是——   我终于坐上马桶啦QAQ   以前也没觉得多稀罕,到了这里才知道马桶有多好,她怕别人觉得她娇气,从头到尾都不敢问,没想到误打误撞,居然这里有!!!   小爪子推推身边杵着的男人,他却不走,怕她夜里看不见摔倒,云潆实在忍不住了,哼着不着调的曲子,嘘嘘,掩耳盗铃的本事一等一。   方清源弯腰亲她,她就不能哼歌了,立马绷紧,水声停了。   他眼里藏着笑,拍拍脑袋:“继续。”   改为站在门口。 第54章 月溅星河36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大半夜的, 方所又在任劳任怨换被套,脏的拆出来泡在水盆里,一双手浸得跟冰棍似的, 暖了暖才抱着云潆躺进干净的被窝里。   云潆静静看着这里,这是方清源的又一个“家”。   她不高兴地嘟囔着:“我还是喜欢你的小平房。”   “有什么好的。”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她说。   他听了, 似有片刻怆然, 低头睨着她, 云潆点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   房子再大又有什么用?再豪华又有什么用?红尖镇希望小学里的那个小平房, 其实是老方校长品德的一个写照,云潆看到的不是陋室, 而是一种精神。   方清源胸口的起伏明显了一些, 他从来不觉得云潆会嫌弃那个房子, 但他也从不知道,她会喜欢那里。   方清源费了很大力气压住汹涌的情绪,一会儿后贴耳问:“明天还回去?”   小姑娘藏在他怀里不说话。   他心里就有数了,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快睡, 明天带你出去玩。”   他们在两种完全不同的环境里长大,尽管知道她什么都有, 他仍有信心能给予她一些不同的东西。   她是个很好的女孩,   特别好。   ...   第二天一早, 两人是被雨声喊醒的。   一下雨就更冷, 云潆在被子里哼哼唧唧闹着要抱, 方清源本来就抱着她呢, 抿着唇想了想,干脆把她整个人掐腰带到身上,成了个趴趴熊的造型, 可算是不哼哼了,就是爪子不老实,在他脸上摸来摸去,最后停在睫毛上不撒开,有点起床气:“你睫毛怎么这么长!”   说完,扒拉自己光秃秃的睫毛给他瞧,眼白翻出一大块,古灵精怪的。   方所平时也没在意过这些,被她一提,就问:“我剪了?”   “不可以!都是我的!你要好好保护,我天天都要摸一摸的!人家生孩子都要去庙里摸石头呢,我摸一摸,说不定就有长睫毛啦!”   “瞎说。”他一哂。   一说话睫毛就颤了颤,云潆细细瞧,心里浮现出一个了不得的好主意。   方清源一见她这样就警铃大作,捏住小耳朵:“想什么呢。”   她不肯说,打定主意要把紫色睫毛膏带过来。   “起来。”他拍拍肉嘟嘟的小屁股。   “下雨呢。”小姑娘在他腰上蹭了蹭,丝毫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动作有多危险。   方清源的嗓子立马哑了:“一会儿就停。”   自己先下去洗漱,然后过来把人一抱,放在卫生间里,牙膏都挤好了:“张嘴。”   云潆踢他一脚:“你叫我一下,那两个字啊,你昨天在我耳朵边边叫的那个。”   他笑着躲开。   “哼!”   刷好牙小姑娘一伸手,撒娇:“抱抱。”   娇得不得了。   方清源把人提到外头,捡起昨晚胡乱扔在椅子上的衣裙,想到什么,去看云潆的腿。她昨晚到最后捡了件他的长体恤穿,衣摆能搭到大腿中间,她一穿上就赶紧强调是他太高而不是她腿太短,方清源宠着她,点头表示同意。   现在。   他看看气温,这个天,光腿出门可不行。   云潆小猫一样又躺床上了,脚尖抬起来指着门:“有田螺姑娘。”   方清源去开门,门把上挂着好大一个布袋子,黑底蓝边,绣着花。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   里头林林总总,方所一点一点往外掏,掏出小姑娘超级厚的裤袜,一件白色羽绒背心,一顶粉红色小帽,还有一个化妆包。   云潆翻进被子里,捧着手机发消息:【回来给彤彤宝带好吃的哦!】   彤妹问她:【你今晚回来吗?】   云潆没多想,觉得肯定是要回去的。   窗边,方所盯着手里的黑色裤袜,那么窄,也不知道小姑娘怎么穿进去。   “方清源~”云潆已经在被子里把T恤脱了,胳膊伸出来指着化妆包:“里面有支药膏帮我拿一下。”   方清源翻出来一瞧,是祛疤膏,他走到床边,姑娘把脚丫子探出来,脚踝边还有一点被毒虫咬后留下的疤。   他捞起来攥在手里,拇指轻轻摩挲。   云潆懒得动,哼哼:“你帮我。”   他嗯了声,却不动,手心发烫,睨着床上的女孩。   几秒后敛住情绪,挤了一点在手指上,轻轻揉开,一直到全部吸收后才把她的脚放进被子里,回头看了眼时间,在云潆还没反应过来时窜进去,抱住她。   随即响起女孩细碎的笑声。   被子拱起一个小山包,女孩发出难耐的鼻音,美好的面庞耀得人挪不开眼。方清源低头亲吻,像是把她魂都吸走了。   云潆期期艾艾:“你轻点。”   方清源不让她起来,把她摁在热到甚至有潮气的被子里,女孩的两条淡色的小眉毛揪在一起,死死咬着唇,咬破了,渗出一颗血珠子,方清源舔掉,亲吻她,呼吸发沉,似乎永远都不会累。   房中只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很轻,生怕在这个安静的早晨惊扰了谁。   云潆偷偷把脚伸出被子,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凉快,她估摸自己流了能有一斤汗,方清源干脆把被子掀开一些,不经意看见了女孩蔷薇色泛着光的皮肤。   他凑上去亲,她笑着求饶,说痒,他就换了地方,这样更方便咬耳朵,怎么求饶都不松口,小姑娘又攥着拳头安静了几秒,浑身都在簌簌发颤。   方清源的眼中溢满柔情,人坐起来,被子顺势落下。他拿手箍住腰,平时就能看得出来他壮,现在更是块块分明,大腿外侧一条肌肉迸起,膝盖点在床板上,最后的时刻仰起头,喉间小球上下滚了滚。   而后脱力般覆在云潆背上。   两人如此交叠着,心跳都是一致的。   ...   后来穿衣服的时候,方清源又把云潆脚踝拎起来瞧瞧,小姑娘抱着衣服娇兮兮看他,方所福至心灵,把她小嘴巴一捏,不叫她说羞人的话。   “呜呜!”   他只好把手放开。   下一秒听见她真是什么都敢说:“你以前怎么忍的啊?”   方所低头亲了一口:“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   拍拍脑袋:“起来了,雨停了。”   雨,早就停了。   太阳躲在云朵里,笑他们羞羞脸。   但小姑娘不觉得羞羞脸,把自己裹得厚厚的,跟着方所下楼。   下楼的时候腿在发抖,又扬起脑袋娇嗔地看了男人一眼。   方清源紧了紧她的小爪子,自己也淡淡笑起来。   也是巧了,这个点,没碰上他同事,倒是楼下小狗朝她汪汪叫,方清源一看它就老实了,尾巴甩成螺旋桨。   去县里的路云潆已经很认识了,清晨的爱意令她宛如被灌饱水的娇花,慵懒而踏实,渐渐,困意上来,打个小哈欠,迷迷瞪瞪睡了。   摇晃的山路上,方清源小心避开泥泞的水坑,怕她被吵醒。   他们去县里吃豆花,在老屋的矮墙边,云潆让方清源给她留了张合影。   回去的路上,云潆问了声:“市里是什么样的?”   “下次我们早点走,带你去看看。”   她乖乖点头,看了看后座,方清源又买了几盆花,还有要带给彤妹的沙琪玛。   县里有家老店现做的,好多人排队。   到镇上天都黑了,车先开到学校,彤妹迎出来,说阿金晚上做包烧,喊方清源进去一块吃。   云潆抬脚就迈进去,生怕再晚被分光了。   另一手被男人攥着,他扯了一下,云潆那只脚又回到了校门外——   方清源把一袋沙琪玛递给彤妹,说:“你们吃,我带她回去。”   回哪?   彤妹笑起来,点点头,走了。   云潆抿着唇,跟吃了蜂蜜一样甜,老老实实被带回宿舍。   门咔哒上锁,预示着又是一个火热的夜晚。   不知道多久后,云潆从被子里冒出脑袋,觉得自己天灵盖都是软的,方清源着一条宽松单裤把垃圾袋打个结放到门口,遇上回来的同事,对方打招呼:“哟方所,火力壮噶,穿这么少?”   女孩往被子里躲了躲,咬着嘴巴。   方清源回头卯她一眼,自如应付着,等人走了,把门一锁,靠在那里笑她。   被窝里挺横的,这会儿又是小猫咪了。   她窝在他怀里,亲亲热热说小话,说喜欢木头的味道,喜欢花花的味道,要有一个带院子的家,把他藏在家里,谁来都不给看。   为什么?他笑着问。   你是我一个人的啊,为什么要给别人看?小姑娘理直气壮。   他也顺着她胡诌:那我把你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小姑娘着急:不行不行的!我还要出去吃米线啊!   打包。他低头亲亲她。 第55章 月溅星河37 你们学霸脑子都好灵哦!……   第二天早晨方清源接了个电话, 临时加班。   他起来的时候很小心,怕吵醒怀里的姑娘,一松开小手小脚她就开始哼哼。他停了停, 确定她没醒,想不通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再动了动, 又哼哼。   小猪都没她会哼哼。   只能一鼓作气把人撒开, 用被子裹紧。   裹成了蚕蛹, 大概是这样有安全感, 她不哼哼了。   在被窝里翻个身,撅屁股呼呼睡, 脸颊红扑扑的, 头发乱糟糟蹭在枕头里。   方清源穿好衣服站在床边看了看, 终是收收心,临走前,顺手把她化妆包里的一盘碎眼影带走。   碎成那个样子还在用,昨天一打开满屋子飞粉。   方所在休息时间好好研究了一番, 阳光洒在实验室窗台上,窗边正好是他的桌子, 只见穿白大褂的方所换了一副新手套,脸上蒙着口罩, 把每一格都分开挖干净, 盘子拿去消毒杀菌照紫外线, 粉也排排好照灯, 然后把不同颜色的眼影粉按照之前的排列重新填回去,最后用液压机压实,成为一个个小方块。   男人的手很稳, 捏着镊子把方块重新填进盘中,扫去余粉。   东西都是现成的,不难,他独独添了一腔温柔。   中午回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小猪翻个身,脚丫子半悬在床边,睡得忘乎所以。   他立在门边轻哂,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轻,弯腰亲了亲云潆温热的脸颊。   刚要走,被小爪子拉住手。   云潆懵懂着,问:“你去哪了?”   “加班。”他索性蹲在床边,“快一点了,饿不饿?”   “恩?!”云潆揉揉眼,没想到自己睡到这时候。   方清源解开外套把打包回来的米线拆出来,云潆本来是跟大号狗皮膏药一样贴着他的,后来被什么吸引走,安静了好一会儿。   方清源一转头,发现她捧着那个修好的眼影盘跟捧着什么宝贝似的。   “我看好像不难,就修了一下,能用么?”他把碗放到桌边。   云潆不是没在网上找人修过眼影盘,可修过的就是修过的,没有原装手感好,和电器是一个道理,但她用指腹揩了一层擦在眼皮上,又用眼影刷试了一下,得出结论——   这就是原装的!!   她也顾不上干饭了,啪叽一屁股坐在男人腿上,捧着他的脸唔嘛好响亮一个亲亲,哼哼唧唧:“你怎么什么都会啊QAQ”   感动坏了。   方清源真没想到她能这么感动,有点受之有愧,抬手抚了抚她涂上颜色的眼皮:“能用就好。”   云潆抻着腰扯了一下,把化妆包扯到怀里,往深处扒拉,原来底下还有一层,全是大的小的盘子,她全都掏出来放在方清源手里:“这个这个还有这个QAQ坏了QAQ很贵的QAQ”   方所一手都抓不完,只能掀起衣摆兜住,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全带在身边。   小姑娘又从包里翻出几支口红,数给他听:“这是藕粉,这个是豆沙色,这个……”   这题方所会,立马抢答:“珊瑚红!”   她视频里有。   云潆惊呆了。   “你们实验室平时还用显微镜研究色号吗??”   方清源笑起来,没告诉她,把小手一拢,点点头:“行,我帮你修,急吗?平时实验室有人,我等下了班再做。”   “不急不急!!”云潆在他腿上动了动,贴住脸,开心的不得了,后边一句——   “我还有好多噢,都能修吗?”   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嘿嘿笑。   方清源想起她那巨海的两个大箱子和五层落地架,说:“收点辛苦费。”   小姑娘身体密密贴上男人胸膛,轻轻磨了一下,问:“你想现在收还是晚上?”   他看看日光,忍耐下来,低低道:“跟你开玩笑。”   可云潆没开玩笑。   她说的每句话都是板上钉钉的。   那是做实验搞研究的手,因为喜欢她,默默为她做这些,叫她怎么不动容。   ...   看她吃完饭他就走了,原本计划下班回来带她出去玩,昨天把人折腾狠了,今天不打算做什么,谁知一进门怀里就多了个软乎乎的身体,夹着他的腰,他垂眼一看,从小姑娘后颈一直望到尾椎。   骨头细细的,后背一点肉都没有。   他马上带着转身,用后背对着窗户,生怕被人看见。   “下次买个窗帘。”他的呼吸也重了。   云潆咬着他耳朵,至今没发现他哪里最铭感,只能把自己作为参照物,在他耳朵上作怪。   方清源把人抱到床上,人就压下去了。   眼睛黯得没有光斑,沉下腰,真刀真枪来的很爽快。   完了把人一提,抱去洗澡。   云潆在花洒下用香皂揉了揉,揉不出多少泡泡,喊他关水,从头到脚摸了个遍,总算发现了他的秘密。   最后就赖在人家肚子上不撒手了,小手指钻在肚脐眼里,轻轻一搔,叫他攥住。   她老实不碰了,两人冲干净出去,趁他不注意,弯腰亲了一口那些排列整齐的麻将块,叫方清源没防备住地闷哼一声。   云潆脸都红了,耳朵发烫,觉得那一声顺着耳道挠在她心尖上。   她踮起脚,说小话:“下次我们去市里住一晚好不好?”   找个酒店,她还想听!   方清源捏她鼻尖一下,也没说行不行。   晚上九点多,把云潆送回学校,第二天是周一,有升旗。   方清源走的时候提着一袋小姑娘从各个地方扒拉出来需要修的眼影口红和粉底。   回到宿舍,灯一开,没了那个闹腾腾的小姑娘,顿时冷清得让人不习惯。他坐在桌边,卷起袖子开始归整那些瓶瓶罐罐,蓦地手一顿,在一团脂粉味中想起云潆浑身汗湿坐在他腿上的样子。   汗也是香的。   他在灯下忽而笑着摇头。   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这样。   食色性也,食髓知味。   这辈子是戒不掉了。   ...   云潆下一次过来发现方清源的宿舍里多了好多置物架,她的那些宝贝全都排排坐,填满了这个原本显得过于简单的房间。   窗户上蒙了一个双层窗帘,最外层是白纱,里面是遮光布。   小姑娘立在门边笑某人,方清源牵住她的手,在明明能听见外头有人的情况下说要带她下楼吃饭。   云潆指了指外头,他没当回事,光明正大牵着她出去,手攥得很紧,与对门同事打招呼:“回来了?”   同事:“……”   小巴正好也回来,一看:“……”   云潆认得他,友好地朝他笑一下。   小巴:“……”   等他们俩下去了,两个同事对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见鬼的眼神。   云潆老老实实跟在方清源身边,半天没说话,他倒是不习惯,低头看她。   心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云潆用力回握住他的手,仍觉得不足够,干脆抱住他胳膊,如柔软的藤蔓,紧紧缠绕。   出去的一路两人都没松开手,于是这一路,不管是摇尾巴的小狗还是街上的爹爹嬢嬢,全都看见了。   吃了饭回来,两人在楼下选零食,准备明天带着路上吃。   距离红尖镇几百公里外有一片古咖啡树,阿诗带着家里人在做一次尝试,成功了,她就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所以方清源一年有固定几个时间是要去看看的。   晚上,两人相拥而眠,即使什么都不做,心也在一起。   第二天一大早,天都还没亮,又在下雨,小姑娘爱漂亮,哆哆嗦嗦在被子里穿裤袜,方清源则简单,一起来就先烧矿泉水,洗漱好出来单腿支在地上,微微弯腰,把磨好的咖啡粉倒在滤纸上。   房间里满是咖啡香,小姑娘鼻尖动了动,加快速度,出来时咖啡已经冲好了,装进保温杯,给她留了一口,她仰头喝掉,踮起脚亲了亲男人的嘴巴,把咖啡留在上面。   方清源低头抿了一下,觉得下次要延长闷蒸的时间,新换的豆子,还需要磨合。   他是去工作,云潆像个出去郊游的小崽,特别兴奋,经过镇里买饵块,夹两根火腿肠呢,吃完包包里掏出温热的烤洋芋,再啊呜咬一口。   她满足地回头看——   方清源让她带上她的画具,说那里海拔高,风景很好,可以画画。   因为有车,所以她连画架都运走。还带了支架和两个镜头。   除此之外,要住一晚,所以她随身的东西也很多,化妆包、拖鞋、换洗衣服、梳洗包,彤妹帮着整理的,钢铁直女彤女士实在不懂,问她云云:“这个眼影和这个不是一样的吗?为什么要带?”   “不一样啊!”   “一样噶!还有这个口红和这个口红,也一样啊!”   “哇彤彤你还没有方清源懂噢!他都知道不一样!”   彤女士爽快人:“阿源看你视频比考试都认真哩!”   云潆这是头一次听说。   “被我听到好几次!”彤女士笑,手上却没停,整理好了放桌上。   起起伏伏小山一样。   云潆看着也觉得有点多,拍照问方所:【这样可以吗?会不会太多了?你的车回来要载人吗?】   【放得下。】方所真心觉得没多少。   路上停下来休息,小姑娘把一个购买页面戳到男人眼下,古灵精怪地问:“你觉得这个盘子好看还是那个?”   方清源的回答真不愧是学习过美妆视频的,张口先问:“你是日常妆还是有别的用途?”   日常妆的话1号盘就有点不太实用。   云潆浑身毛孔都透着一股爽劲,哼唧了声:“快过年了,想画拜年妆。”   方清源拿走手机放大图考虑了一下,说那还是2号吧。   “可是2号太日常啦!”   “你不是有个十六色盘?就是我修好那个,这盘打底,那盘可以叠加。”   说完,发现小姑娘满眼冒星星地在看他。   “方清源~”她娇滴滴地表扬,“你们学霸脑子都好灵哦!”   但不是每个学习好的人都会对这些盘盘罐罐感兴趣,准确的说,是用心了。   云潆捧着手机正要下单,就听方清源很认真地:“其实2号盘也不必买,你有几个盘可以把同样的色号单抠下来重新组一个,我上网给你买个空盘就行,再贴个镜子,比它这种好用。”   想了想,不太确定:“不过要是粉质不一样的话,那还是买吧,你们不是讲究粉质么?”   云潆就盯着他,一直盯着他,盯到他后颈发烫笑出声,伸手过来拧耳朵:“还看……”   真的,云潆觉得自己若是还混美妆圈,必定是要发一波男友化妆视频的!妈的整个圈子里的博主出来走两步,谁男朋友有我家方源源牛逼!   她心里美滋滋的,把手机关掉:“还是不买了,他们家出了名会飞粉,还那么贵!”   方所很严谨:“你截个图给我,我做参考。”   云潆:“买那种很多个子的盘盘,我想把粉饼也压进去,这样出门带一个就够啦!”   方清源唇边漾出很淡的笑,卯了她一眼。   小姑娘说完也不好意思,她就没有带一个盘出门的习惯! 第56章 月溅星河38 闷出出呢男人疼老婆噶。……   咖啡树一年结一次果, 现在是采收期,每下一场雨都会直接影响豆子的风味,阿诗直接住在山下, 采摘的同时还迎来了五湖四海的咖啡人,其中不乏大厂牌的经纪人。   一年一度,大家都踩着点来收货。   山路难走, 云潆是在车上吃了两顿饭睡了一觉才到的。一下车就被这个规模惊到了。她见到的不是那个在小咖啡馆里推荐桃子咖啡的阿诗, 是拥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独立庄园, 自己烘豆子调味道的阿诗女超人!   她的丈夫、那个花臂催婚老板, 很善交际,与合作了好几年的远方朋友们聊山上那片古林, 与新来的朋友聊他老婆忙的时候千万要听话, 不然很容易吵架。   话虽如此, 但里头非常不含蓄地透出一股我老婆很牛逼的意思。   庄园里条件比较一般,一圈平房,院子里两个巨大的毛毡,地是推平的泥土地, 只有晒豆子的地方铺了水泥地,那边正在盖大棚, 看起来很有点门道。   方清源锁好车,低头问云潆:“冷不冷?”   小姑娘摇摇头, 这个点太阳正好, 照在背上暖融融的。   花臂催婚老板立马看到了人群中格外惹眼的两人, 赶紧跑过来, 笑的非常欠揍:“你怎么把云老师带来了?你不是都卸任了噶?”   云潆挥挥爪子打招呼:“我来凑热闹。”   方清源抓住了她的手,关系不言而喻。   花臂老板笑得要疯了似的,连声喊:“阿诗!阿诗!阿诗玛你快出来瞧瞧!”   毛毡棚里, 传出个女人不耐烦的低吼:“你给我安静一点!想吵架吗!!!”   云潆凑过去小声问:“阿诗脾气这么爆吗?”   方清源嗯了声:“一年最关键的时候,难免。”   下一秒,小姑娘星星眼:“好酷哦!我更喜欢她了,我决定要买豆子,我要成为这个庄园的VVIP!”   “阿诗~~”小姑娘撒开手哒哒哒往里面跑,“你这里充值多少可以成为VVIP丫?”   阿诗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仙女一样的面孔,也是稀奇:“云老师你怎么来了?”   花臂老板:“刚刚和阿源牵手哩!”   阿诗就有点我在哪里这是不是做梦的不真实感,因为他们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他喜欢过谁,更不要说牵手。   都怕他憋出什么问题。   男人,三十多了,还不耍朋友,不是心理变态就是生理变态啊!   阿诗去看方清源,还是有点不相信,如果是真的,彤妹那个人早就要打电话报喜讯了。   方清源淡淡笑开,走过来站在云潆身边。   这样一看,真是一对璧人。   今天过来这里的咖啡人们也暂时放下手里的试杯,看着方清源和云潆。   阿诗说:“那你牵一下噶!我看看给是耍朋友了。”   方清源就真攥了一下云潆的手。   阿诗很开心:“这就对了嘛!”   搂着云潆:“要不要喝咖啡?你尝尝我刚烘好的豆子吧!”   云潆赶紧点头:“好呀好呀!”   手里的保温杯塞给方清源,跟着阿诗哒哒哒走了。   花臂老板拍拍他的肩:“以前小看你了。”   方清源问:“还有空房没有?我把东西提进去。”   “那你要等等,本来以为你一个人来,角落挤挤就行,现在得给你准备大床铺噶!”   又问了声:“你和云老师,咯是睡一屋?”   “恩。”   ...   方清源把东西提进房间,稍稍整理一下,去找云潆。小姑娘没一会儿就跟这边的人混熟了,捧着杯子学人家闻味道,一个小哥说有樱桃味,尾调还有点柑橘,她就立马点吧点吧脑袋附和:“对对,我也这样觉得。”   阿诗让她说说味道,她就一点深度没有地夸奖:“好好喝嗷!”   谁都没有的待遇,阿诗装了盘小饼干,放在云潆手边,让她独享。   大家起哄,也要吃小饼干。   阿诗的偏爱光明正大:“云老师不一样噶!”   还问云潆:“要不要再尝尝冷萃?我觉得还不错。”   “我最喜欢多多冰冷萃配小饼干惹!”   方清源掀开毛毡,门做的有点矮,他弯腰进去,站在吧台边,低声问:“睡得着么?”   “阿诗说晚上大家要烤肉喝酒的,我到时候喝一杯就能睡着了。”说着,把手里的小饼干塞他手里,“你吃你吃,这个好像放了桃子酱,贼好吃!”   又捧着杯子:“你尝尝,有没有樱桃味?柑橘呢?”   方清源笑起来,揉了一下脑袋,端着杯子和阿诗说起明天的安排。   云潆问阿诗能不能拍照,也经过了屋子里几个新朋友的同意,打开了她的相机。她说如果拍到了会给大家打码,刚才的樱桃小哥说给我来个大熊猫头像。   他身边应该是女朋友,说要米奇和米妮的情头。   吧台另一边是一对年纪稍大的夫妻,男女脖子上都有文身,但气质很随和,一摆手:“随便拍,不用打码,怎么能遮住我英俊的脸蛋!”   他老婆笑着点头:“我也挺漂亮的。”   云潆就凑过去,问能不能拍一下文身,觉得很酷。   两人就干脆把裤子撩起来:“喏,这里面积大,你拍这里。”   大哥问:“你搞自媒体啊?设备很专业啊!我们也有一个号,不过没时间弄。”   “不是,我来支教的,想记录一下生活。”云潆说。   “境界高啊!”大哥说。   云潆脸红着:“也不是,没那么好……你们要是有什么关于视频制作的问题可以问我,加一下微信吧。”   大哥的酷老婆:“你在哪个平台?我们互关一下。”   旁边樱桃小哥的女朋友也来了,刷开手机:“是啊是啊,相遇就是缘分,我也准备要开个账号了。”   云潆心里咕嘟咕嘟冒泡泡,她感觉到了友善,感觉到了自由,这些人,出来就是为了买豆和交朋友,没有勾心斗角,大家坐下来喝杯咖啡就是朋友。   她从前在圈子里也有朋友,全是恨不得你明天就过气的塑料朋友,一桌人吃完饭谁都不加微信,转头疯传你打玻尿酸上瘾。   也不是什么特别感动的事情,但小姑娘眼眶就烫烫的,怕自己丢人哭出来,眼巴巴去寻方清源,他感应到了,抬起头,看见了那边要哭要哭的小朋友。   “我过去一下。”方清源对阿诗说。   “啧,不会弄丢你宝贝的。”   方清源好脾气笑着,过去了。   阿诗给彤女士发消息:【给是有什么瞒着我?】   彤女士:【啊,知道了噶?嘿嘿嘿,想给你一个惊喜噶!】   阿诗:【想不到阿源谈恋爱是这样呢。】   彤女士:【闷出出呢男人疼老婆噶。】   ...   方清源加入了他们的聊天,身份一亮出来大家热络攀谈,给云潆腾出一些缓和的时间。   云潆捧着相机拍棚中与她齐腰高的深蓝色塑料桶,各种专业设备,忙碌的阿诗,很贵的咖啡机,把一盘挤出花样的小饼干放进烤箱的老板。   方清源和那个大哥聊明天要去的山海拔1300,有天然的种植优势,樱桃小哥说明年也想在这里包个山头种豆。   一提起咖啡豆最有名普及最高的莫过于阿拉比卡,云滇种咖啡其实有很久的历史,但一直发展不好,发展不好收入就不够,豆子的品质就由这样的因果关系而在走下坡路。霍山这里现在种植的铁皮卡是最经典的优质阿拉比卡品种,每年会有很多懂行的咖啡人来收货。   阿诗就是私人咖啡馆最喜欢的那类种植者,有情怀也有野心,最重要的是手上有活。   另外就是像樱桃小哥这样想自己从根源上掌控品质的,包几百亩地,自产自销。   但这样成本大,一棵咖啡树种下去维护到三年以后才会开始挂果,最多也就持续15年,产量会随着树龄的增加而越来越少,很多人做了七八年基本也就收支持平。   这是国内整个行业的行情,大家还是喜欢国外豆,水准稳定,不担风险。   方清源这人,说话办事一是一二是二,知识面很广,聊什么他都能接上,也不藏私,所以等云潆缓过那阵感动,想好好珍惜这样难得的时刻,回头找人,发现方所身边已经聚了好多人。   他又感应到了她小动物的视线,招招手。   大伙就齐齐回头,并且让出一条通往这个男人身边的路。   小姑娘礼貌地笑了一下,捧着相机挨着他站好,方清源接过相机看她拍了什么,有人聊起不久前自己店里有位顾客说小种豆只能靠后期处理,本身没有风味,气得他多抽两包烟。   方清源的手指微微悬着,相机的触屏上是云潆刚才拍的他,他站在柔和的灯光下,耳后的白发有些明显。   方所想删掉,手被白嫩嫩的小爪子摁住不肯,就这一秒的时间里两人默契十足,他于是作罢,改为说起:“咖啡豆的风味其实是与生俱来的,所以品种的筛选才会这么重要,我们所在咖啡种植这块一直在改良,霍山对种植户的扶持力度也很大,后期宣传跟上,情况会好很多。”   他又划过一张,还是他。   方所很淡地一哂,说:“阿诗想拿这批豆子去参赛,如果能拿奖,明年这样的种植方式会被扩大到整个霍山,味道大家都是尝得到的。”   樱桃小哥很感兴趣,忙说:“我听说阿诗玛为了做精品荒了半个园子?”   方所谨慎:“不止半个。”   脖子上有纹身的大哥:“不容易。”   方清源毫不意外下一张照片依然会是他,卯了眼小姑娘,手在她背后贴着抚了抚,说:“还是要考虑微生态,适合的海拔、适合的光照才能让咖啡树不生病长虫。阿诗在半山腰光照最短最烈的地方种了一片,枝干粗得像是别人十年生的老树,挂果率出乎我们的预料,明天大家可以看看。”   他这样一说,大家都很期待。 第57章 月溅星河39 还有什么小植物是归你……   云潆安安静静看着他, 崇拜的不得了,等人散了,小声问他:“还有什么小植物是归你管?”   方所想了想今年有点成绩的:“甘蔗。”   云潆就愣了愣, 问:“甘蔗也要做基因分析吗?”   “恩。”   “也是要让它们在光合作用里减少水损失吗?”   方清源显得有些意外,他跟她说过的那些生涩的东西,她居然还记得。   小姑娘跟追星族似的, 十分骄傲:“还有什么是我们方所不知道的?”   “不知道你晚上会不会耍酒疯。”方清源刮了她鼻子一下。   小姑娘爱娇地摸摸鼻尖, 说我这要是做的就你刚才那一下绝对要返厂维修。   方清源好好拆解了这句话, 琢磨一下, 总算听懂了。   云潆贴着他很骄傲:“我鼻子很漂亮吧?那些人说我是后天美女,拜托, 人工做不到我这么自然的!”   “不要转移话题, 晚上别喝, 回来我哄你睡。”   小姑娘很乖:“我保证不喝的。”   ...   山里的夜晚能有零下,可大家还是喜欢在户外烤肉,靠天靠地,篝火升起来, 用各种口音聊天,很畅快。   云潆也喜欢这样, 裹着小棉袄坐在方清源和阿诗中间,什么烤好了都第一时间放到她面前, 一张小嘴巴停不下来, 咖啡的事她本来觉得自己挺懂的, 到了这里是真不敢班门弄斧, 两只耳朵竖起来,听得津津有味。   中途多了几个年轻人,刚到, 也是盯着明天的豆子。   其中有个把头发染成绿毛的姑娘,看见云潆的时候明显一愣,后来又偷偷看了几眼。   云潆吃的满嘴油乎乎,压根没注意到这里,倒是一旁的方清源看了看那个绿毛姑娘,人家这才把目光收回去。   这边太吵,方清源避到停车场接电话,回来的时候立马感觉不对劲,他姑娘眼里一汪春水,爪子扒着他裤腰的畔带,像是犯错的娃娃,哼唧:“你不要骂我QAQ。”   阿诗很不好意思:“没想到云云真一杯倒哈,我以为她谦虚哈。”   花臂老板笑的东倒西歪:“阿源,你扶进去吧,你姑娘从刚才就找你,再不来要哭了。”   阿诗还是很忐忑,跟着起来了:“我给你烧点开水噶!”   方清源点点头,知道阿诗家的酒有多烈,就是彤妹也喝不了多少。   他问:“能不能走?”   小丫头不说话,耷拉着脑袋。他弯腰抱起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抱走。   绿毛姑娘趁大家没注意,飞快地咔咔几张。   ...   喝醉的小姑娘黏人,方清源抱起来没走几步就发现她在撒娇,呼吸很烫,全灌进他耳朵里,他躲不开,被温度很高的小嘴巴咬住,明明醉了,却很担心,嚅嗫:“你生气了吗?”   其实他不生气,就是怕她第二天头疼。   见他不说话,云潆浑浑噩噩地觉得完蛋了,肯定是生气了。   她讨好地亲他下颚,长胡子了,扎扎的。   小动物似的,在他身上挪啊蹭啊的,本来就是不忸怩的大方姑娘,这下更是放得开,太喜欢方源源啦,要亲亲他,揉揉他,哄哄他。   方清源被她小狗一样亲的笑起来,拨开棉袄塞进被子里,喝那么醉却还能感觉到不一样,咦了声——   被窝是热的!   好舒fu~   方清源出来的时候带了电热毯,刚刚接完电话过来开的。   他手伸进被子里摸了摸,温度正好,就把电源关了。   小姑娘在被子里瞪蹬脚,哼唧:“洗脚……还没卸妆呢……洗屁屁……”   阿诗在门口唤了声:“阿源。”   方清源开门接过两个热水瓶,笑着:“没事,我看着像生气?”   “那我不是把你宝贝灌醉了么,你头一回谈恋爱,谁知道啊……”   “不要紧,她睡觉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   “水不够叫我噶,那边可能会闹到很晚。”   “好。”   “阿源。”阿诗腼腆笑了一下,“我挺高兴的。”   “我知道。”   不然也不会拿家里最好的酒招待云潆。   等阿诗走了,方清源往脸盆里兑温水,真伺候小姑娘洗脚,从她包里翻出一次性卸妆巾,捧着小脸好好擦了擦,擦三遍,对着灯看看,这姑娘脸上没毛孔,眼都快花了才确定是把那些妆前乳防晒霜粉底散粉擦干净了。   小猪哼哼两声,踏实睡了,大概是干干净净的觉得舒服,小嘴巴嘟起来,睡得很香。   那么香的小姑娘,哪里用得着洗,方所笑着摇头,脱了袜子用刚才给云潆洗脚的水冲了冲自己的脚,另外一个水瓶留着她夜里醒了喝。   躺进被子里,她就自动滚过来了,找到最舒服的位置,脸贴住,手脚全塞男人肚子上,眼皮颤了颤。   方清源低头吻了吻,那薄薄的眼皮平复下来,他也阖上眼,手机定了明天一早的闹钟。   他没睡踏实,凌晨一点外头还在闹,有人唱起歌,声音很大,怀中的姑娘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方清源看了下表,睡了能有四个小时。   低喃着:“酒醒了没有?难受吗?”   “不难受。”小姑娘声音还是懒的,搂着他的腰。   “开灯?”   “嗯,我想喝水。”   一般晚上方清源都只开一盏小灯,拧开保温杯喂她,把姑娘连着被子一团抱在怀里,觉得她怎样都乖,喝了酒粘乎乎的,惹人怜。   “那个酒好香!”云潆小声汇报。   他低头把舌尖喂进去,窄小的口腔转一圈,嗯了声,是香。   灯下,是女孩干干净净没上妆的素颜,瞧着比平时更显小,刘海支棱着,额头很饱满。他又亲了亲那两条淡淡的眉毛,听她银铃般笑起来。   方清源抱着她重新躺下,再过一会儿,外头散了,有人住进隔壁。   再过一会儿,隔壁传来暧昧沉重的低吟。   屋子不隔音。   云潆好像自从到了这里就没住过隔音的屋子。   她在被窝里狐狸似的笑起来,借着不远处停车场的路灯看方清源。   小小声:“文身大哥。”   方清源两手把她耳朵捂住,做口语:“睡觉。”   这谁还睡得着……   云潆一双眼贼大,全无困意,听现场听得自己也想,凑上去亲方清源喉结,手摸下去,摸他肚子,见他没反对,从裤腰进去,往下走——   隔壁酷姐姐没压住,声音有点尖。   云潆的手就快了很多,握住,发现他也不是没想法。   咯咯笑起来,下一秒被男人微凉的嘴唇封住。   情人间的爱抚永远都不会腻,她感觉方清源的手从她的衣摆钻进来,牢牢握住,像在确定那是他的。   她这才发现自己睡前被解开了太过束缚的小衣。   男人一个翻身跨到了上头,俯身吻她,抽空拉起被子,将彼此遮住。   被子里,云潆难得不好意思:“没洗……”   方清源一双眼锁着她:“我也没洗。”   云潆一直知道方清源有大胆果断的另外一面,今天试到了一个她以前不敢想的深度。   方清源低头咬她耳朵,脸上透出点快活的情绪,像是个毛头小子。   隔壁大哥估计喝多了,动静不管不顾,那个姐姐抱怨着:“你轻点……”   这边,小姑娘抱着方清源,觉得酒意又上来了,想要他,很想很想,所以如实告诉他:“重一点……”   外头山风呼啸,房中却温暖火热。   咚一声,床头撞到墙。   对面大哥安静了几秒。   方清源抿着唇把云潆带起来,女孩两手撑住墙,柔软的腰肢下塌。男人麦色的手握住,持久而有力,好几次,云潆觉得他是撞进了她心里。   她的骨头酥麻一片,向后伸手,方清源拉住她小臂,把人往后一扯,挺腰。   看着云潆凌乱无措地仰起头,浑身猛地抽了一下。   他等她缓过来,胸口贴住后背,扭过下巴,吻掉上面的血珠。   明明应该是很冷的,可两人却很热,衣服都完好地穿在身上,隐秘地连在一起,最后的那一瞬,齐齐到达,又从云端齐齐飘下。   最后那个热水瓶有了用处,云潆干爽地躺进被子里,餍足地靠在方清源怀里,看了看时间,说悄悄话:“是不是少数民族都这么天赋异禀?”   他揉了揉她耳朵,不答。   她也就不追问了,把人抱得好紧。   第二天出门,两个男人打了个照面,大哥心照不宣笑了一下。   方清源也大方道了声早。   ...   阿诗捎上方清源和云潆,一辆车上山,到的时候天刚亮,原来上面还有个庄园,和下面的设计几乎一样,唯独多了一些晒豆子的水泥地,朝阳乍现,天边浮起金光,云潆放眼望去,山坡上全是结满红果的咖啡树,辉映着渐渐升起的太阳。   “画架摆哪?”方清源要去做事,先把她安顿好。   云潆找了个地方,小桶笔架都亮出来,脖子上围着厚厚的围巾,戴着一副薄手套开始打线稿。   铺色到后半段时方清源回来了,往她手里塞一颗红果果。   云潆闻了闻,新鲜的咖啡豆没什么味道,咬开来也不好吃,呸呸吐掉。   “头难不难受?”他笑着问。   语气间的亲昵是别人不了解的。   云潆乖乖摇头。   “想不想去看摘豆子?”   “去去去!”   她跟着方清源走到树林里,先看过那些古咖啡树,再看工人们摘豆子,指了指半山腰的位置,说那里种瑰夏,我们待会儿给阿诗买一点带走。   云潆说好,看远处阿诗喜气洋洋的,觉得今年应该能有好结果。   方清源跟她讲里头的门门道道:“做事要有取舍,今年是大年,大家都憋着劲,只有阿诗这里保留了原始树林。打顶后不生旁支,不会长太高,收到的都是红果。别的地方为了除虫会打药,打药就会直接影响土质,第一年看不出什么,慢慢的那片地就不能用了。做不到全红的咖啡树会增加采摘难度,有些混进去的豆子根本挑不出来,很影响最后的口味。”   “只做这一点吗?”   “恩,她想做精品。”   云潆问:“是不是以后这个产业做大了,也能带着老百姓脱贫?”   “当然。”方清源点点头,目光望着远方。 第58章 月溅星河40 不后悔就行。   翌日, 一条微博引起了小范围轰动——   昨天偶遇某美妆博主,纯路人,前段时间她的八卦闹太大所以有所耳闻, 听说她在这边支教,男朋友贼帅,听说是农科所职员。   [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九宫格里的偷拍照大部分很模糊, 唯有一张特别清楚——   在热闹的人群里、温暖的篝火旁, 一个高大的男人抱起一个娇小的女孩, 毫不费力将她托高, 女孩的碎发搭在男人颌下,彼此深情对看。   很有意境, 明明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场合, 却拍出了韩剧的唯美。   路人:【哇靠!小哥哥腿好长!】   路人:【啊啊啊我知道, 甜味小桃!她去支教了!小号上有发视频!指路[云老师]】   粉丝:【男生这个侧颜,混血石锤!】   博主:【仔细观察了下,好像是少数民族。】   路人:【不是说她打玻尿酸脸僵?】   博主:【绝对没有,鼻子超级翘, 我一眼就认出她了,他们好像和老板是朋友。】   粉丝:【男朋友真的不是明星吗?我靠这么帅!】   粉丝:【楼上这么淡定?我还在震惊女鹅居然谈恋爱了!】   粉丝:【楼上, 难道不应该震惊男朋友居然是农科所职员吗?】   路人:【农科所是啥?】   路人:【本人农学毕业,大学种了四年田, 供应了全校的土豆和白菜。】   路人:【种田??口味这么特别吗?我第一次看到粉丝数超过百万的博主男朋友是这种职业, 月薪不高吧?】   路人:【一般, 养家糊口还行。】   粉丝:【爱情不需要金钱来衡量!】   黑粉:【你主子一个包好几万, 顶人家一年工资了吧?怎么养得起?】   黑粉:【玩玩而已,转头傍大款了。】   路人:【不是说支教吗?我还看她的支教日记呢,在学校谈恋爱不好吧?】   粉丝:【有病吧, 谈恋爱关你屁事!】   粉丝:【成年了[无语]】   黑粉:【死性不改,到哪里都要谈恋爱,缺爱吗?这么饥渴!】   黑粉:【我看就压根不是去支教的,一直在作秀。】   黑粉:【严重怀疑这波自爆涨热度。】   博主:【去你码的,自爆尼玛。】   黑粉:【被说中了恼羞成怒。】   博主:【脑残!】   路人:【假的啊?走了。】   ...   珍妮打电话来的时候,方清源正好经过镇上,车停在路边,云潆半个身子爬出去,手举高高,把新一期《桃桃的支教日记》上传。   上传成功。   小姑娘接起电话就显摆:“亲爱哒,我朋友送我很好的瑰夏嗷,我给你寄一点哈!”   珍妮一听:“你真的去霍山了?”   “你怎么知道?”   “……也是,照片上瞎子都能看出来是你没错……”珍妮甩过来一个微博链接,“你先看看吧。”   云潆点进去的时候博主已经和黑粉吵架吵到了一千多条,她的粉丝加入战局,双方战斗力挺平均的,谁都不让谁。   方清源倾身就着云潆的手机看了一眼,说:“昨天那个绿头发女生拍的。”   这个角度,就是她坐的位置。   云潆隐约有点印象。   珍妮问:“你要不要否认一下?毕竟是在支教期间。”   “支教就不能谈恋爱了?”   珍妮说:“我觉得没问题,可网上……”   “否认不了,我刚发了视频。”   毛毡捧里的冷萃和小饼干,美味的食物,友好的咖啡人,阿诗的酒,天上的星星,山上的红果子。   她夹带私心拍了好多方清源,方清源灰扑扑的车、半边肩膀、指着远处古林的手。   小心避开正脸,避开车牌号,但是没有避开阿诗那个庄园的牌子,没有避开文身大哥和酷姐姐。   而爆料照片里正好有文身大哥和酷姐姐,两人被打了码,可脖子上的文身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同一群人,同一个地方。   可以说是铁证如山。   珍妮:“……”   云潆没再说话,低头发微信:【花钱删帖,多少钱都行,拍我没关系,他不行,我不想影响他的工作。】   云潆不认为谈恋爱有什么错,但她不喜欢方清源沾上这些东西,他就应该安安心心在实验室搞研究,在地里种他的菠萝树。   “对不起……”云潆抠着手机壳,本来玩的很高兴的,可一时间那些高兴全都变成了歉意和难过,挤着她小小的心脏。   “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方清源牵过她的手。   指尖冰凉,他一点点揉开。   云潆盯着他的手,他明明在做那么厉害的事情,却被根本不认识他的人随意诋毁和瞧不起。   方清源低头朝她笑,笑意比平时明显,哄自己姑娘:“真的,没什么,拍的还挺好。”   云潆摇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说完,眼泪就掉下来。   “真没事。”方清源赶忙把她抱住,隔着碍事的档位,抱不实。   云潆还是哭,有些话她不敢说,知道一旦说出来就收不回去。   方清源像是能听见她的心,下车绕到她这边,把她带到后座。门一关,后座像是个小小的火柴盒,是个很有安全感的空间。   他这才把她抱实,亲了亲:“别怕。”   小姑娘这才敢颤巍巍拉住他的衣服,是真的害怕。   害怕即将结束的支教,害怕未来的路。   方清源的手臂收紧,几乎要把云潆融入骨血里,下颌抵在女孩柔软的肩窝里,沉声问:“后悔吗?”   感觉她的眼泪滚进他衣领里,他屏息等待。   火柴盒里,云潆边哭边坚定:“不后悔!”   方清源拉开一些灼灼看她,把她弄乱的刘海抚平,唇边缓缓漾起笑意:“不后悔就行。”   “我不要紧,我就是心疼你。”云潆吸了吸鼻子。   他抖了抖腿,腿上的小娃娃颠了颠,没哄好,崽还是不高兴,哼唧了一声。   “我有什么好心疼的,不影响你就行,咱们光明正大的,随便别人怎么说。”   “嗯QAQ”   话是听进去了,可还是想哭。   “哭包。”方清源喃喃着,觉得她怎么那么好看,侧过脸吻了吻女孩湿漉漉的脸蛋蛋,再到耳边宠溺地亲了亲。   ...   他们继续往回走,方清源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云潆身上,她一路都把下半张脸藏在他的外套里,手指攥着袖口,伴随着他的味道看完了视频下方的所有评论。   自然会有议论,原本不知道情况的人也会好奇地去看看,但是指路微博的链接连续失效,原博已经删除了那条内容,就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截图保存了那张照片。   云潆突然想起来,她没保存。   确实拍的挺好的。   ...   镇上也不算太平,他们出去两天,街上的爹爹嬢嬢们早把两人牵手的事情传遍了。   方清源的车停在学校外,小卖铺老板探出头笑:“我就知道噶!你们耍朋友哈!他们还不信!”   烤豆腐的爹爹:“阿源,带云老师来吃豆腐噶!”   烤洋芋的大叔:“阿源,带云老师来吃洋芋噶!”   拌拌菜的嬢嬢:“方老师,带云老师来吃烤茄子噶!”   老官家的大嬢:“阿源,带云老师来甩粉嘛!”   方清源绕到这边开门,车里,小姑娘有点害羞地捂住脸,他把外套往下扯了扯,露出她一双水亮亮的大眼睛,显得很高兴,问他:“方清源,大家都喜欢我吗?”   他点点头。   她就更害羞了一些:“大家都知道我好能吃了。”   “能吃是福,别减肥。”方清源把她牵下来。   小卖铺老板拍拍手:“好啦,不要看啦,阿源会害羞噶!”   于是,大家都假装很忙,等这两人进去了,又喜气洋洋凑在一起聊天:“要抓紧生娃娃,阿源不小哩!”   “以后娃娃得多好看拧!”   “要像阿源哩,阿源个子高,博士呢!”   “云老师是硕士尼!”   “哎呀这个女娃娃读书太厉害哩!”   “是噶!”   ...   彤妹早就等在走廊上,显得有些不安,看了看云潆,对方清源说:“古老喊你去一趟。”   “好。”他松开云潆的手,看起来比彤妹镇定。交代一声一会儿回来找她,转身走了。   “古老是谁啊?”云潆问彤妹。   彤妹说:“阿源老师,一百多岁了。”   “也是你的老师吗?”   彤妹摇摇头:“是阿源很尊敬的老师。”   她尝试聊轻松一些的话题,问:“阿诗那边好玩吗?”   “很有意思,她说要把我的画挂在咖啡馆里呢。”   “那肯定嘛,你画画好看。”   “有人认出我嘞,还拍了照片。”   彤妹了然,她已经看过了。   “云云。”她牵住云云的手,“我觉得你真的很好。”   云潆笑起来:“你发现了吗,你夸人只会说这一句,阿源很好,云云很好。”   彤妹不好意思地跟着笑。   可云潆却敛住了笑,回握住她带着刀疤的手:“你放心,我们会很好的。” 第59章 月溅星河41 他走前让我做我想做的事……   方清源拎着提前准备好的酒登门。   光线不太好的屋子里坐着个矮小的老人, 穿着黑褂,头上戴着英雄结,沉默地抽着水烟。   方清源小时候觉得他很高大, 大家都说他种地厉害,能测风雨。   父亲逢年过节要带着他来送东西,让他好好站在这个似乎从来没变过的屋子里背篇课文。   他是老人家看大的。   古老这人, 一生传奇。   云滇市的农科所, 从设立初始就聘请他为顾问, 虽没上过几天学, 但老人家靠自己在地里的经验,给所里的工作做了很大贡献, 自学普通话和汉字, 入了党, 至今仍能下地,最喜欢的事是和所里的年轻人一起去地里转转。   方清源的寒暑假只要有回来,大部分时间也是跟在古老身边,用双脚走遍云滇的每一块田, 每一座山。   出国之前,老人家蹒跚而来, 千叮万嘱,让他一定要好好学习, 把外国人的东西都学会才能回来。   大家都觉得古老风趣, 只有方清源自己知道, 那是殷殷期许。   是老人家经历这一世纪的风雨, 最执着的事。   他还记得,自己从国外回来那年,第一眼都没认出已经缩得直不起腰的老人。   但老人一眼认出他, 从没见他那样高兴过,但说的却很少,只有一句:“回来就好。”   方清源把酒放下,立在桌边。   老人眯着眼看了看,没碰这贿赂,只问:“你是不是昏头了?”   两人说彝语,也是爷俩透个心里话的意思。   不管街上的人怎么高兴,古老却一点也不看好,那么聪明的小子,怎么就这样一头栽进去了?他去单位找,去学校找,彤家那个女娃支支吾吾想糊弄,一看就是和那个外面来的美术老师出去了。   “老师,我们喝点酒吧。”方清源说。   古老一愣,他就没见过这孩子喝酒。   方清源对这个屋子很熟,拿来两个土陶杯,老人家满是斑点的手推了推,让他倒满。   方清源仰头咽下。   再倒一杯。   酒很烈,他觉得苦,可想起云潆,又觉得没什么苦是吃不下去的。   “她是个好姑娘。”方清源说。   古老吸了口烟,脸蒙在烟里:“我听所里都在传,她是犯了错才过来避难的?”   “不是,那不是她的错。”   “她是要留下来?”   “不,她会走。”   古老喝了口酒:“那你呢?”   天生扎根在这里的一棵树,挪到外面的花花世界,怎么活?   方清源却不犹豫:“我在找合适的机会。”   古老气得不行:“阿措阿源征林,你糊涂!翻过年评正高,走去哪?现在这点风言风语就能让你栽跟头!名额就那么点,多少人等着看你好戏!以后呢?处不来你怎么办?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些不重要。”   酒精让他喉舌滚烫,这话斩钉截铁,一时叫老人家不知该说什么。   “你父亲……”   “他走前让我做我想做的事,而我会做完我该做的事。”   ...   夜渐渐深了。   云潆等啊等,没等到方清源,不放心,干脆去宿舍找他。   就这么上下两层楼,她刚走了几个台阶就听见二楼方清源的同事在议论他,街上不玩手机的爹爹嬢嬢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这里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网上的照片你们看了吧?真没看出来,咱方所还有这本事,我听说那个美术老师很有钱。”   “有钱有什么用,娱乐圈哪里有干净的,也不知道是第几手接盘了,还跟宝贝一样。”   “是,我查了一下,好像之前跟过一个影帝噶,不得了!”   “嗨,人家就是排解排解寂寞,这深山老林的,咱方博别的不说,长的是够可以。”   云潆认得小巴的声音:“别说了别说了,方所不是这样的人,云老师也……”   “怎么,你看上人家了?”   “你!”   云潆低着头,盯着脚尖,楼上想起一阵心照不宣的猥琐笑声,小巴气得往下走,一下就看见了云潆。云潆朝老实巴交涨红脸的小巴笑了一下。   那个笑,令人心颤。   小巴只觉得云老师跟一阵风似的从他身边刮过。云潆把鞋脱了攥在手里,耳边全是方清源在车里对她说的那番话——   “我有什么好心疼的,不影响你就行,咱们光明正大的,随便别人怎么说。”   不可以!   她受不了别人这样往他身上泼脏水。   那只鞋朝准了那些肮脏的嘴巴就要砸过去,忽然从身后探出一条胳膊,圈住了她手腕。   她回头,一下撞进方清源的眼里。   那个眼神,她从未见过。   眼里似有一团火焰,燃烧着,像是下一秒便粉身碎骨。   她一下红了眼,挣了挣,他顺着握住她的手,拿走了鞋。   他的手好大。   云潆觉得自己就是一条很小的鱼,怎么都游不出他掌心。   他蹲下来,给她把鞋穿上,起来时,牵住手。   那些在人背后说闲话的长舌鬼全都讪讪地,勉强打招呼。   方清源光明正大牵着云潆进房间,向来很和气的人这次却没应声,嘭地摔上门。   “方清源……”云潆仰头抱住他,闻见很浓的酒味。   这味道她熟悉,是阿诗家的酒。   方清源撑着最后一点意志把姑娘带到床边放好,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倒在她腿上睡着了。   紧紧抓着她的手。   两天前,他们走的时候微微开了点窗,现在冷风顺着那条小缝呼呼刮进来,让本来就没人气的宿舍更是冻得像冰箱。云潆费劲扒拉着身下的被子,可喝醉的人太沉了,她单手只能扯出一半,全都盖在方清源身上。   腿一会儿就麻了,她冷得能哈出白气,不舍得推开他。   听见他轻轻呢喃:“囡囡……”   云潆吸了吸鼻子,不让自己哭出来,弯腰将方清源抱住。   她都知道,什么都知道的。   ...   这一夜过去,平静的红尖镇似乎也不平静了。   方清源和古老喝酒的事没能瞒住,这下饶是沉默阿金都坐不住了,下课后找到云潆,特地带到小菜园:“我们阿源很好的。”   又是这句。   云潆不由得笑出声。   阿金急了:“会对你很好的!”   嘴笨的厨子,从来做得多说的少,但因为这话是他说的,所以比别人说一百句都有用。   云潆低头看地里的葱,心想我当然知道。一个对朋友那么好的人,一定会对我很好。   放学后,孩子们蹦蹦跳跳离开,云老师背着小书包跑出来,隔着操场远远瞧见了夕阳下来接她放学的那个人。   她哒哒哒冲过去,不管不顾牵住手,带着浓浓的鼻音,一把嗓子跟老烟枪似的:“阿金好支持我们谈恋爱的!”   沉默阿金偷偷探头打探,见今天云老师有人接,放心了。   兄弟俩隔空对个眼神,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方清源摸了摸女孩擤鼻涕擤到通红的鼻头,开玩笑说这要是假的又得返厂维修吧?   云潆点点头,笑了。   他抱歉道:“昨天不该喝那么多……我都不知道……”   他都不知道自己压着小姑娘睡了那么久,睁开眼的时候她是趴在他身上睡着的,一双手冰凉,打了好几个喷嚏。   吃了感冒药也没用,瞧,嗓子全哑了。   云潆撒娇:“我想吃麻辣螺丝~”   说完自己皱眉头,觉得自己这嗓子一撒娇跟金刚芭比似的,都不可爱了!   照理来说是不应该吃的,红尖镇的麻辣螺蛳辣的方清源这个本地人都受不了,可……   心里愧疚,也宠孩子,买就买了。   “嬢嬢,酱多点!”   “几碗?”   “两碗!”小姑娘豪气云天。   “一碗。”他还是有点分寸,说完看看身边鼓起脸的小丫头,笑着捏她耳朵,商量着,“等你感冒好了让你吃两碗,现在不行。”   他姑娘也乖,点点脑袋。   两人牵着手,提着麻辣螺蛳回宿舍,长街上,爹爹嬢嬢探出头,看了好久。   等他们走到尽头拐弯了,大家才你一言我一语——   “网上真呢那样噶?”   “是噶!我儿子看了嘛!平时真呢瞧不出来,一杯水就倒下去噶!好凶哦!好多人讨厌她……”   打螺蛳的嬢嬢铁勺一扔,不耐烦:“他们没见过云老师怎么知道?我见过云老师,我就觉得她是个好娃娃!”   拌拌菜的嬢嬢:“是嘛,嘴巴好甜噶,笑起来比仙女还好看!对阿源也好!”   老官家的嬢嬢:“是噶!你们以后莫要讲她!阿源喜欢她!”   烤豆腐的爹爹:“阿源觉得她好就行了。”   烤洋芋的大叔:“阿源可怜哩。”   小卖铺老板:“孩子们也喜欢她。”   ...   方清源的宿舍里,云潆美滋滋嗦螺蛳,脚边一个崭新的小太阳取暖器,手边一包柔巾纸。   辣得鼻子发大水,如果不是这包柔巾纸,皮都要擦破一层。   她嗦螺蛳功夫没到家,费牛鼻子劲都吸不出来,最后还是得用牙签挑,方清源给她做示范,一颗带着艳红汤汁的螺蛳含进嘴里,夹着两腮嗦一下,舌尖顶出一个空壳。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叫小姑娘羡慕坏了!   “为什么我嘴巴这么笨QAQ”   他靠在桌边笑,桌沿抵着他的跨,显出骨头的形状,好像一直是这样的,随便往那一站,就叫人一直想看他。   这个人,脸上还带着宿醉后的一丝疲惫,昨天那样的眼神见不着了。   云潆手里捏着一颗螺蛳:“再来一下。”   他笑着含进嘴里,一下子又顶出空壳。   然后捏了一下她的后颈:“自己玩。”   云潆不玩了,大件人形玩偶一样贴在方清源背后,他在煮面,清汤白水,火腿肠切片,放一包榨菜,怪了,就是很好吃,好吃的小姑娘呼噜呼噜干掉两碗。   “你是第一个给我煮面的男人。”女孩郑重宣布。   “荣幸之至。” 第60章 月溅星河42 我的天你是吃猪饲料了吗……   过了没几天, 云潆接到了一个邀请电话。   她都不知道对方怎么弄到她手机号的。   一开始还还以为是骗子,不过人家不骗钱,想邀请她拍个公益广告。   “我们导演和黄总是朋友。”电话那头的导演助理体贴点出。   原来如此。   黄pd当初在微博上公开维护她的阵势隔了这么久还是叫人热泪盈眶呐!   云老师转头给黄总打电话:“阳阳宝QAQ。”   “给你打电话了?”   “嗯嗯!”   “我就是给个渠道, 其他你自己定,郑导的班子我都眼馋,拍出来肯定不会差, 不过你拍了就直接掉马。”这话黄总说完也觉得虚伪, 明明想喊她回来拍。   “拍个广告还有固定班底啊?”云潆撅着屁股站在二楼看不远处一颗掉光了叶子的老树。   “那当然, 人家又不是只拍广告, 玩票呢。”   “那拍什么?”   “拍电影啊,前年还拿了奖。”黄阳阳说, “今年广电的公益广告数量做调整了, 他这个是有可能去央视的, 跟你说什么内容了吗?”   “我没问,不太想去……”   “学校走不开?”   云潆不说话。   黄总是什么人:“舍不得你方校长啊?”   “人家现在是方副所长啊跟你讲过好几遍了!我们小学有新校长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别给我岔开话题,你就是舍不得他才不出来。”   云潆:“……我支教快结束了。”   黄阳阳掐指一算,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   “这次是新兴行业各选一个, 都是年轻人,拍的就是咱们这一代对教育和社会的付出贡献, 国家百年大计,都是一代代延续下去的, 形象非常正面。”   “你觉得我有正面形象吗?网上掐成那样。”   “我看你视频拍的挺好的, 一到饭点我手里的小朋友全在看你视频配外卖。”黄总挑挑眉, 好个霸道总裁狂放不羁, “怎么就不正面了?”   云潆噗呲笑出声。   “我觉得还是挺有风险的,你朋友到底搞清楚没有哦?回头广告播出全是写投诉信骂人的嘞!”   “人家敢拍你还不敢演了?你以前也这么怂吗?前后就三天,眨眨眼就过了。”   “我再想想吧。”   没多久, 对方给云潆发了一份拍摄流程表,说如果没问题合同会交给她的工作室过审。   云潆赖在开了电热毯的床上,脚丫子蹬蹬蹬,差点怼小太阳里直接烤成红烧猪蹄,方清源捞起来攥住,早就发现她心不在焉。   小姑娘抱着手机软乎乎地问:“方清源,如果有个拍公益广告的机会,但是要去三天,还会掉马,你要不要去啊?”   他一听,坐在床边分析起来:“其实大家心里清楚云老师就是你。”   “嗯嗯。”   “公益广告重要的是公益二字。”   “嗯嗯。”   “主题你喜欢吗?”   “嗯嗯,好像还有打游戏的和说相声的,美妆界就我一个,因为我来支教了,可我也不图这些。”   方清源其实知道这丫头在纠结什么,没点破,有些事总要学着习惯,慢慢适应,他觉得这次是个很好的机会。   “三天学校的课应该能排开。”虽然卸任了,但没人比他更清楚课表。   云潆转了个方向,躺到他腿上,翻个身,把脸埋在男人小腹上,不说话了。   “我送你到机场。”方清源抚着她的后脑勺,“回来那天也去接你。”   “我想把你装在我的小包包里带走……”女孩的声音闷在他毛衣里,团团热气暖着他的肚子。   “如果能在电视上看到你,我会很骄傲。”他俯身亲亲那扇白嫩嫩的小耳朵。   有些人,一句话能顶别人一百句。   云潆笑着躲了躲,鼻尖顶在即使穿了毛衣也依然能感觉到有多结实的腹肌上,一颗心定了。   ...   连校长听说这件事后非常支持,他教龄几十年,都是在县城小学,手里就没出过能拍广告的老师,而且还是公益广告。立刻把课表重新安排了一下,本来是让主科老师谁要谁拿走,赖老师摩拳擦掌要好好讲一节课的《水浒传》;李老师虎视眈眈盯着五年级小崽,谁知方清源给连校长打了个电话,分去了三节课时上思想政治。   他的老本行。   云潆并不知道,递上假条收拾行李,珍妮订了下午的机票,到了以后可以休息一下,做个SPA深层护理,第二天绝不输人!   说起来云潆爱漂亮是爱漂亮,但论好胜心绝对是要输给珍妮的。   行李是方清源帮着收拾的。   实在是小丫头那脾气又来了,什么都想往里塞,乱七八糟的根本盖不起来。   男人看着地上气馁的姑娘,突然想起她来红尖镇那天,他帮忙提了一下箱子,差点以为里面塞了一头猪。   云潆瘪着嘴:“这个这个和这个都是要给珍妮看的,他肯定很羡慕我!”   “这个这个和这个”……简单来说,就是方清源重新压盘过的化妆品。   他提着裤腿蹲在她身边,只好顺着她的心愿把这些在他看来没什么好显摆的东西重新整理。   眼看着要好了,云潆忽然哒哒哒跑去又拿了一块巨大的眼影盘:“这个也要!”   方清源撑着额角笑出声。   眼尾被软乎乎的小嘴巴吧唧亲了一口。   最后,云潆让他把那件洗得要破了的文化衫一起装走。   两人收拾好躺在一起,她以为分离在即,美人在怀,方所好歹得做点什么才不辜负三十多才开荤老男人的形象,他形象一直挺饱满立体的。   可到最后都没有,因为什么都不做,所以她更舍不得走,紧紧抱着他。   “我要穿你的衣服睡觉的。”   “有空就给我发消息。”   “我有点担心珍妮看到我要骂我。”   “让他打给我。”   云潆笑起来,他低头瞧她,见她没有太难过,稍稍放心。   ...   第二天,箱子扛上车,迎着浓浓的晨雾和还没亮起来的天,出发。   一路上云潆的话都很少,她以为去机场的路很远,可天一会儿就亮了,路一会儿就走完了。   机场没多少人,也没暖气,她的手指冰凉,在广播通知要登机时,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我要走了。”   “恩。”方清源几秒后才缓缓松开手。   云潆背着她的粉色小书包,很干脆地没回头,过安检的时候工作人员多看了她两眼,她终于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打在脸上。   进去后,躲在卫生间哭了好久。   却在微信里发了个笑脸:【我马上要关机啦!】   【好。】   方清源的话比平时少。   但朋友圈更新了一条,是停机坪上云潆那趟航班的小飞机,有红色的翅膀。   半小时后,飞机飞向天空,带走了他心爱的姑娘。   回去的路只有自己走,方清源开了广播电台听新闻,还是来时的山,来时的路,却是那样孤单。   ...   黄总亲自来接机,打扮得如果不知道还以为她是女明星。一身亮桔色风衣、宽檐羊绒帽、黑墨镜、红唇、十公分肩头高跟鞋。   相比之下,小白鞋小棉袄毛线帽的云老师简直就跟黄总家的扫地丫头一样。   巨大的厚围巾遮住半张脸,若不是从小一起长大,黄阳阳差点认不出这就是当年在微博年度盛典上艳压女明星的云潆。   因为只露出眼睛,所以黄pd好好看了看,觉得她比出去时平静了许多,眼里多了一些很深邃的东西。   “欢迎回家。”黄总张开手拥抱云潆。   他们俩其实一般高,但穿了高跟鞋就是不一样,云潆在她怀里闷闷地:“你犯规!”   黄总很爽地大笑,帮她拖箱子,问你是装了头猪吗?   云潆美滋滋嗯了声。   “怎么想通的?”黄阳阳问。   “我们方所说啦……”小姑娘肚子里有预备好的长篇大论。   但黄总拒绝听:“个么老娘说那么多等于放屁?”   “哎呀阳阳宝~~你不要生气嘛~”   黄总阴恻恻地笑起来:“我不生气,我哪里有生气,等着,总有一天你男人得在我手上吃苦头。”   “还有你。”黄总继续毒舌道,“珍妮在门口放了个体重秤。”   云潆的脸瞬间变成苦瓜。   ...   从机场到家的路上堵车,比原定迟了一小时,云潆坐在车里看着上海高架上的车水马龙,一时很不习惯。   和方清源的车比起来,黄阳阳的车太新太高级了,她也不习惯。   下了车,看见小区里穿花里胡哨夹袄睡衣出门吃肯德基的爷叔阿姨,就控制不住想起红尖镇上穿黑底蓝边抽水烟的爹爹嬢嬢。   珍妮盼天盼地终于盼来了一梯一户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他狂奔而出,眼角沁出久别重逢的泪花——   “桃桃!!”   ……   然后,整个人傻眼。   看着电梯里洗脚丫头一样的小姑娘半天没说话。   云潆裂开嘴朝他笑,就是没挪开脚从电梯里出去。   下一秒,整栋楼响彻珍妮女士撕心裂肺的怒吼:“我的天你是吃猪饲料了吗!!!!!!!!!”   黄总不厚道地笑出声。   云潆瞥一眼发小,不露怯,挺了挺腰杆哼唧:“方清源说你要是骂我他会给你打电话家访!”   珍妮什么都顾不了了,把小姑娘端到秤上,两眼一黑,虚弱地西子捧心倒在地上。   但两秒后他重新振作,跳起来要出门买泻药,并且安排了干蒸、热瑜伽和游泳两千米的速效减肥套餐。   本来订好的本帮菜果断取消,让助理下楼买没有沙拉酱的蔬菜沙拉。   不过……   方所从遥远的云滇致电珍妮:“以国家体育总局最新一版为参考,云潆属于偏瘦范围,在这里是我管着不让她减肥,你不要怪她。”   珍妮满头汗,找到了点小时候被老师带到办公室的感觉,不过还是坚强地:“她要上镜的。”   “谁都没她漂亮不是吗?”   “瘦一点更漂亮……”   “总之你不要怪她,回来我很难喂饭。”   珍妮鸡皮疙瘩掉下来,一言难尽看着他身边竖起耳朵偷听的小兔子,恭恭敬敬挂了电话后直呼受不了。   云小兔子美滋滋地扔掉体重秤,扔掉该死的沙拉,准备和单贝贝汇合去吃本帮菜!   一咪咪糖的小排骨!草头圈子!排骨年糕!!!   路上甚至让司机停了停,当着珍妮的面下车,买了刚出锅的生煎和珍珠奶茶。 第61章 月溅星河43 我靠你怎么肿成这样?……   三线影后到的时候反应与珍妮几乎一样:“我靠你怎么肿成这样?”   嘴巴是挺毒的, 但心里很喜欢脸上圆润一点的小姑娘,直接上手揉,觉得年画娃娃都没她桃桃可爱。   云潆也乖, 啜着珍珠奶茶、半份生煎小笼下肚,软趴趴地任人揉捏。   单贝贝是带着丁千一一起来的,丁少爷看着对面气色很好的小姑娘, 胸口堵得慌, 可又不敢说, 生怕再被绝交一次。   单贝贝悄悄话:“你那个照片拍的真是好, 你们家方校长居然这么帅!”   云潆得意:“都跟你说过的呀!后悔了吗?”   单贝贝:“我最近有个新戏……”   云潆:“你觉得可能伐?”   单贝贝:“……行,不提了。”   云潆抬抬下巴:“他又什么毛病?”   单贝贝:“自从看了你那个举高高抱抱照片就这样了。”   人到齐上菜, 云潆特地把草头圈子转到丁少爷面前:“丁丁吃。”   就连黄总都知道:“他发神经, 改吃素了。”   云潆听了, 也觉得这人发疯。   单贝贝凑到耳边:“还去普陀山上早课嘞,虔诚得不得了!”   “为啥?”   “还用问嘛,让你分手啊!”   云潆一听,笑容渐冷。   丁千一撇开眼, 算是默认了。   单贝贝说:“不放心你啊,怕你被人骗。”   黄阳阳光明正大吐槽:“肯定背着我们偷偷吃肉了, 大少爷什么时候吃过苦啊。”   丁千一急红了脸:“没有!”   云潆把草头圈子转开,再没看过他一下。   饭后的时间归黄总安排, 早订好了SPA, 小姐妹要好地牵着手有说有笑, 丁千一习惯地跟在后面, 他一直是这样的,他们其实是四人小团体,女孩子做保养, 他就在外头看看报纸打打游戏吃吃点心,完了再一一送回家。   很久没看到云潆,也想多看看她。   可小姑娘扭回脑袋,不高兴:“你不要跟着我们。”   丁千一一怔,说:“我反正没事。”   云潆:“你先走吧。”   两人站在地下车库,她等着他先转身,于是丁千一不得不先离开。   单贝贝问:“生气啦?”   黄阳阳:“他也是担心你。”   云潆忽然觉得没劲:“你们不知道方清源有多好。”   黄阳阳很正式地问了一次:“你以后真的想留在那里吗?”   云潆反问:“你也反对吗?”   意外地,她摇摇头,她手里正在筹备的节目里,全是方清源这样的人,所以黄总不会反对。   云潆看向三线影后。   单贝贝指指黄总:“我跟阳阳一个意思,你不要这么凶看我!”   小姑娘垂着头:“我以为你们……”   “就像我嘛,你们要是不让我继续演,让我退出娱乐圈我是不肯的,没拿到影后老娘永远不退休。桃子,我觉得你也是这样,越反对你就越反弹,等你真的如愿了,那时候或许你才能看清自己的路。”   黄总:“有个喜欢的人挺好的,他也愿意吗?”   云潆一怔。   黄总皱起眉,也是很意外:“他还不愿意了?”   “不是……”云潆想,方清源啊,只是从来没有明确留过她。   “你做什么都别后悔,桃子,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有从头再来的资本,我只希望你过得开心就好。”黄阳阳说。   单贝贝跟着点点头。   这场SPA做完,云潆并没有觉得轻松,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是很漂亮的,等她和方清源都老了,她依然会是全镇最漂亮的小老太太,他也依然会是最帅的小老头。   ...   第二天的拍摄很顺利,女生共用一个化妆间,导演特地来打过招呼,看过云潆本人素颜后让副导演多加了两个特写镜头。   两人还互加了微信。   休息的时候,云潆跑到楼梯间给方清源打电话,正好听见了打铃声,她咦了声:“你在学校?”   他们很少打电话,以前天天在学校低头不见抬头见,后来他卸任了,只要有空都会来接她放学。   算起来,是第一次分开这么远的距离。   远到男人的声音隔着电话听起来有些不真实。   “恩。”方清源说,“刚下课。”   云潆反应过来:“你帮我代课吗?思想课?”   “对。”他笑了一下,“那边怎么样?”   “我当然表现很好!”女孩的声音元气满满。   “我看天气预报,上海降温了,把箱子里的羽绒服穿好。”   “真的很怀念你那边的天气,上海真的……我虽然在这里长大但我一点也没办法喜欢这里的天气,冬天阴冷阴冷,都没有太阳,夏天又热得要死!”   方清源立在走廊上,看着被晒得发烫的操场,低低道:“今天太阳很好,山很绿,没有云,不过我觉得晚一点会下雨,下一会儿就停,正好给你的葱浇浇水。”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勾起云潆的思念。小姑娘攥着手机,还想再听他继续说。   可方清源却怕打扰她,准备挂电话。   云潆站了一会儿,定了定心,回到摄影棚。   等结束的时候,没让珍妮来接,想自己走走。   她立在斑马线外等着红绿灯,拍了一张下班高峰期的照片发给方清源——   【上海车好多,我好不习惯,刚才差点被撞到。】   男人急忙打电话过来:“走路不要玩手机!撞到哪里?怕不怕?”   “是差点撞到,你不要凶我。”小姑娘瘪瘪嘴,怕自己哭出来,把脸藏在围巾里。   到她走了,她迎着湿冷的寒风小跑过斑马线,耳边,是方清源深深叹了口气:“我觉得小象没什么用,还是很想你。”   她又把笑藏在围巾里,软乎乎嗯了声。   ...   回到家,发现珍妮还没走,一脸严肃坐在那,说:“我专门等你回来,桃子,你上了郑导公益广告的事圈子里都知道了,很多推广来找我,还有几个化妆品代言,你是怎么想的?我觉得现在是你复出的绝佳机会。”   珍妮看着她:“而且,你的支教快结束了。”   云潆坐在柔软的长毛地毯上,家里有地暖,不会一不小心就被小太阳烤成红烧猪蹄。她和珍妮商量:“你觉得,我以后就留在云滇帮当地农民卖货怎么样?”   珍妮没说话。   他是个很成熟的经纪人,知道要做什么才能让一个ID保持长久热度。他更清楚以云潆现在的粉丝量,其实已经超越了一般网红,可以走得更高更远,做更多的事。   云潆再接再厉:“我还可以继续拍美妆视频,反正那个在哪里拍都一样啊!”   珍妮还是没说话。   “我可以……”   “你不可以!”珍妮终于打断她那些牵强的理由,翻出她去年的日程表,“你每个月都有很多活动要出席,要和其他大V合作,你人在上海都满天飞了,更何况是在云滇!你就算留下来一个月也见不了方教授几面。跟你在上海有什么区别?都是异地恋。”   “那我就不工作了!”云潆皱着眉,“反正你知道的,我躺着十辈子也够吃。”   珍妮一愣,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桃子。”珍妮问,“你真的能放下这些吗?你真的能在红尖镇待一辈子吗?那里连个外卖都没有,你以后会不会后悔?”   “不会。”   “那我呢?你还需要我吗?”他看着她。   “……”   是啊,如果留下,就不需要珍妮了。   “工作室,你想解散就早说,工商税务都有手续要办。”珍妮觉得已经没必要谈下去,他尊重,不是每个人都能放得下这些世俗。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云潆问。   “再找个人带吧。”珍妮站起来,看着地上的云潆,说,“可能再也找不到像你一样漂亮聪明的姑娘了。”   他走后,云潆觉得,她也再找不到珍妮这样的经纪人了。   他们从她大学就开始合作,从一开始的合作关系到现在的死党关系,很少吵架,默契十足,度过了很多难关,也抱在一起哭过很多次,会一起骂人,也会一起吃蛋糕。   说起来,是珍妮先找到她,那时她试着在课余化妆发视频,只有几万粉,完全不懂运营,也没有代言和推广,都是珍妮,是珍妮说:“我们一起干吧!我会让你成功的!”   其实她不缺钱,但她喜欢珍妮满怀梦想的样子。   ...   南方的天黑的很早,不到六点,像是云滇的八点钟。   黄阳阳:“桃桃,出来,带你去个好地方。”   单贝贝:“收拾一下,我再也不想看见你那套衣服和鞋子。”   于是云潆从地上爬起来,哒哒哒去她的衣帽间,她有一百平方的衣帽间,选了高跟鞋,黑色掐腰吊带真丝短裙,烈焰红唇,超级漂亮地下楼。   停车场里,三线女星评价一番:“还可以。”   那就是很好的意思!   云潆问:“我们去哪?”   黄阳阳和单贝贝同时诡异地笑起来。   车,冲入车河,上海的夜晚灯红酒绿,看不见天上的星星。   方清源发微信:【[图片]晚上吃老官家。】   这是他的新变化,和云潆在微信上的互动多了起来,今天的一日三餐都拍照片发过来。   云潆捧着手机:【嗷嗷,想吃!】   方清源:【等你回来带你去。】   方清源:【你晚饭吃什么?】   小姑娘眼珠转转,把真丝吊带裙撩高一些,拍照发送。   对话框一直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云潆觉得方清源大概不知道有这个功能,一下就暴露了他的内心戏。   一会儿后,他才回:【很好看。】   云潆咯咯笑出声。   这人,真是闷骚啊!   【我给你准备了惊喜哦!回去送给你。】   【平安回来就好。】   【你真的不要吗?惊喜哦!】   又是对话框删删减减,然后跳出来一句话:【要。】 第62章 月溅星河44 你好我叫宝宝!……   珍妮作为云潆的经纪人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给她订机票。   亲手将她送上飞往云滇的飞机。   吵得跟菜市场一样的虹桥机场里, 那么壮的汉子强撑着以平静的姿态道别,知道她这一去等于是永别。   云潆没有哭,红着眼睛挥挥爪子, 离开了这个她出生长大的城市。   这趟航班的前半程她是失落的,后半程,心里很定, 她做这个决定不后悔, 这就是她此刻想做的, 她此刻想见的那个人就在前方等她。   方清源提前两小时就到了。   虽然等天亮再出发也来得及, 可他睡不着,凌晨就走了。   来的这一路, 好像比三天前送她走的时候要短, 一下子就到了。   只是剩下两个小时的等待拉长了思念。   他看着停机坪上飞来又飞走的铁鸟, 知道自己不久后还会将云潆送来这里,送她离开。   ...   当机场广播播报抵达航班时,方清源第一个站到到达口,也是唯一一个。   他估摸着得半小时, 可意外地看见云潆推着她的箱子第一个跑出来,小小的女孩仰着快乐的笑脸, 方清源迎了上去,伸手接过箱子。   两人都静静地在看彼此, 其实也就三天, 可莫名有了些生疏, 一下子不知道要说什么。   云潆伸出手:“帅哥你好, 我叫宝宝,小名叫宝贝,你挑一个。”   就是想让他喊这种肉麻的名字。   方清源攥着她葱段似的爪子, 这一下就没再松开,那么好看的脸绽开笑,显得有些意气风发,臂弯将她往怀里一扣——   这是第一次,他在公开场合抱她。   “哦吼——”小姑娘推开他,一脸我是正经人的模样。   不喊就不给你抱了!   之后的路上也很正经,正经吃完了方清源用围巾捂了一路的双蛋饵块,喝完了方清源凌晨起来冲的瑰夏,然后闭上眼睡了。   不吵人,乖得不得了,可他却不习惯,时不时就要转头看看她。   就这么着,到了红尖镇。   小姑娘吩咐他:“送我到学校!”   方清源:“……”   彤妹早等在门口,高兴地唤:“云云!!!”   云潆拆开安全带忙着要下车,方清源张了张口想跟她说点什么,可仓促间,还是作罢。   倒是小姑娘仿佛想起了什么,朝他勾勾手指。   他倾身过去,离得近,发现她今天的口红带闪,是以前没见过的款式。等她凑到耳边,他闻见了她身上特别浓的玫瑰味。   也是以前没闻过的味道。   “方清源~~”云潆说悄悄话,“我脱毛了~~”   他下意识看她小臂,他知道的,这丫头全身滑的跟豆腐似的根本没有汗毛,腋窝下都白净……   方博的脑子跟计算机一样,飞快一扫,想起了和娃娃们上生理课强调不能让人摸的那个地方。   也想到了云潆那里原本的样子。   毛发的颜色。   太阳从前玻璃打进来,那样灿烂灼热,方清源后腰发麻,想起她说的“惊喜”。   云潆看着有点说不出话来的方清源,非常满意,笑眯眯地跳下车,没了刚才那勾人的模样,憨兮兮喊:“彤彤宝QAQ好想你QAQ!!!”   小姐俩感情好,手牵手往里走,彤妹小声问:“你不跟阿源走噶?晚上睡这里?”   “嗯嗯!”还很坏地回身挥挥手,催方清源——   “你走吧,再见嗷!”   所里临时有点事,方清源只能真的走了。   彤妹却有点担心,在宿舍里问云潆:“我们阿源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没有啊!”小姑娘坐在床边晃脚丫,不知道在美什么。   “不是说小别胜新婚?”   云潆小狐狸似的:“他肯定会来的。”   果然,太阳下山后,方所风尘仆仆赶回来,等在学校门口。   彤妹趴在二楼笑,从她身后跑过一个小姑娘,哒哒哒下楼,动静很大,到了门口站住,话说的很气人:“这么晚你还来啊?累不累?回去休息吧。”   方清源用力握住手,低声说:“带你去吃饭,不是想吃老官家?”   “我可以和彤彤……”   “我带你去。”   云潆就安静了,被他牵了一路,吃完饭,被牵回了方所的宿舍。   她不捣蛋了,他也没说话,成年人的默契叫月亮害羞地藏了起来。   门一关,男人火热的吻落下,直接喊住女孩耳朵,舌尖钻进耳洞里,贴着软软的耳骨舔湿了才放开。   云潆顿时软成一汪水,双眼迷离:“锁门……”   方清源这才想起,咔哒一声,下一秒,把人抱起来。   抱去关窗,拉上窗帘,边走边吻她,最后气息不稳地将她放好,嗓子粗粝:“我看看。”   云潆软乎乎躺在那,任他摆弄,脸很红,有点害羞。   方清源的目光从她脸上往下走,最后停下。   他覆在她身上,深深一嗅。   这味道,勾人。   她紧紧抱住他,做过深层护理精致到脚的脚后跟抵在他后腰,每一次他贲起肌肉用力她都能感觉到。   事后,小姑娘汗津津趴在他身上,眼睛亮亮盯着人,非要方所评价一下。   方清源睨着她,见她脸上潮红未散,眼波流转间有股从前没有的媚态,像一朵吸饱了水的娇花。   “疼不疼?”他哑声问。   “有点。”云潆撒娇,想起那天,她盛装被小姐妹带到一个私人工作室,折腾半天折腾出这个。   她一开始觉得太过,可黄阳阳和单贝贝却是常客,进来处理的女生笑着说:“男生都喜欢的。”   所以她就试了试。   现在看来,效果不赖。   听她说疼,方清源就有些不赞同:“没必要。”   小姑娘翘起嘴巴哼哼:“我看你挺喜欢的,一直看。”   他不做声了,半晌:“想你想的。”   云潆揶揄地看着他,被大手捂住了眼,方清源凑到耳边问:“洗澡?”   她点点头,却又累的不想动。   只感觉呼地一下,被人抱了起来,放在了浴室里。   她还赖在他身上,粘乎乎的不肯放,方清源更安静了些,从架子上拿出一瓶沐浴露,在手上揉出泡泡,一点点搓在女孩身上。   “咦!”   这里原来只有香皂的!   “什么时候买的?”云潆问。   “前几天,我看你喜欢用这个。”   桃子味沐浴露,泡泡是粉红色的。把女孩整个裹成粉红色,头发上也粘着可爱泡泡。剩下一点方清源随手打在自己身上。洗好后他先将云潆抱出来,自己又在里面捣鼓了一阵。   云潆以为要睡觉了,谁知天旋地转,方清源将她翻了个身,趴跪着。他的手无声摁了一下她后腰,她还没反应过来,余光就看到方清源的脑袋低下去——   云潆急促地啊了声,头皮发麻,整个人要炸了一样。   她想躲,却无法动弹,感觉方清源微凉的鼻尖碰了碰,然后是他的嘴唇。   实在忍不住了,女孩叫的好大声,最后把脸埋在枕头里,簌簌发抖,呜咽如小兽。   他红了眼,不管不顾的。   云潆在上面撒娇:“方清源,我想看看你。”   他将她翻过来,云潆撞进他墨黑无光的眼里,心悸得无法呼吸。抬起无力的胳膊,手指轻轻抚过他潮湿的唇角。   方清源偏头吻了一下手指。   不知到过几次,闹到最后云潆手指都抬不起,躺在那里,想起那天晚上后半段的小姐妹悄悄话——   单贝贝说:“真的会爽死。”   “然后呢?”   “你也让他爽一下。”   “我试过,他不让。”   “……”单贝贝神情诡异。   云潆以为是她功夫不到家。   谁知单贝贝幽幽道:“要是你什么都不做他就愿意伺候你……功夫还很好……姐妹,好好珍惜,这种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   小姑娘滴溜溜瞧着身边的男人,忽然仰头亲他刚才特地刮得很干净的下巴:“方清源,我爱你。”   他听了,眼里有一瞬波动,像低调盛开的梨花,幽香绵长。   “我也有礼物要送你。”方清源告诉云潆。   “是什么?”她根本想不出他还能送给她什么,因为在她看来,他已经把他的世界都送给她了。   他套了条单裤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很大的盒子,双手托住,轻轻放在她腿上。   挺沉,会是什么呢?   “打开看看。”他说。   就蹲在她脚边,静静等待。   盒子里……   云潆的眼瞳上映着一道银光。   那是一个银帽子,比阿鲁哥哥结婚时新娘戴的那个小,但又比敬酒时那个更隆重。   云潆都没敢拿出来,呆呆看着方清源。   “喜欢吗?”他终于是笑了笑,手掌搓在膝头,“仓促了点,只能弄到这个。” 第63章 月溅星河45 我也有礼物给你。   再大的帽子就不好找了, 都是有闺女的人家留着出嫁的。   他拉了拉她的手:“下面还有。”   隐约地,可以透过被敲成薄片的银叶子窥见还有许多精致的绣花,自此, 云潆已经猜到是什么了。   方清源帮忙把帽子提出来,显出下面一套完整的彝族服装。   右衽大襟衣,百褶长裙, 黑色打底, 掺着墨蓝色, 与滚边和绣花完美呼应。   盒子最底下是一个三角流苏荷包, 方清源说可以挂在腰上,保平安。   指了指旁边面积很大的银片:“这个戴身上。”   云潆看着看着眼睛就湿了, 手小心翼翼地拂在衣料上, 生怕眼泪弄脏了, 所以不讲究地用袖子胡乱揩揩。   “喜欢吗?”他又问了一次。   小姑娘脑袋点的快要掉下来,生怕不够,还要嘴巴再讲一次:“我好喜欢噢!”   “要不要试试看?”   “嗯嗯!”   她什么高定没穿过?再贵的衣服在她看来也就是一件衣服,可现在不一样, 这套彝族女孩穿的衣服不一样。   她对方清源说过的,她喜欢这些带着民族特色的东西, 她也说过的,喜欢彤彤的花棉袄, 还说过, 她没有妈妈了。   但是不要紧啊, 没有娘家姆妈给攒嫁妆, 她还有方清源。   她说的话他都记住了,他给她攒了这么漂亮的帽子和衣服……对,他还送过她手镯和戒指!   云潆忽然就不穿了, 说戒指在宿舍里。   “而且我现在没有化妆,一点也不正式。”女孩讲究起来也是很讲究的,她唤,“方清源,等彝族新年,我穿给你看,好不好?”   “好。”他看了看日历,看看还要多久。   ...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云潆和彤妹蹲在阅览室外面说悄悄话,小姑娘十分得意:“我们家方源源送我一件好漂亮的衣服!还有帽帽!”   彤妹冷笑一声:“你知道哪来的吗?”   “不知道!”   “从老娘手里抢走的!”彤妹痛心疾首。   云潆啊了声:“为啥嘛?”   “因为你说喜欢啊!!!”彤妹气得捏她脸,“那是我阿批缝了半年缝给我的!”   “是方源源的!”云潆也不肯让。   钢铁直女彤女士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因为那个帽子是她阿批用攒了好多年的老银子打的帽子,准备给她敬酒的时候戴!   因为那件衣服是她阿批亲手织的布绣的花,准备给她回门穿!   方清源一开口,阿批有什么不答应,还表扬:“给是送给云老师?这样就很好,做得好。”   然后彤女士还得一顿骂:“你就没有阿源利索,拖拖拉拉三十多了才和阿金耍朋友!再晚一点老太婆都看不到你出嫁噶!”   但这衣服原本的用途彤妹不会跟云潆提,只是告诉她,方清源一辈子不求人,是怎么求她的,求她阿批的。   云潆感动的把脸埋在膝盖里,偷偷哭鼻子。   哼哼唧唧:“他还说想帮我找那种蛋糕一样的帽子,不好找嘞。”   彤女士冷笑一声,呵,怎么滴,你还真敢来抢啊?那老娘戴什么出嫁?头盔吗???   云潆想到什么,螃蟹挪两步,贴贴:“我听赖老师说你们的衣服老贵额,那个帽子要多少钱啊?方源源那点工资是不是都花光了?”   确切地说,现在这种自己织布的衣服有钱都很难买到,你到彝族村看看,全都是机织,机绣,莫得灵魂。   确切地说,方清源想掏空家底来着,但送钱无门,那套挂饰还是彤妹从她小表妹卧室抢回来的。   刚打的,还没上过身,打算今年新年戴出门。   姐妹俩为此干了一架,她赢了!   彤妹很气:“怎么,你还想把钱还他?”   大姐大颇有一点你敢把钱拿出来我就敢把你嘴巴缝起来的意思。   到底还是护着方清源的。   云潆摇摇头,她知道,这钱不能算的太清楚,而且,她也不想算清楚。   彤女士又很气:“那么宽的褂子,我穿空荡荡,偏偏你胸太大了穿不了!我阿批多放了两指你知道吗?”   说到这个,小姑娘嘿嘿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自己的爪子自己摸摸,彤妹瞪她,她也大方:“你要摸一下吗?好像又大了一点。”   彤妹气得把她掐的花里胡哨。   晚上,云潆从箱子里翻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关上门,塞给彤妹。   神神秘秘:“喏,送你。”   “不要,你的东西都很贵。”   “收到嘛!这个是我的心意!你不收我是要生气的!而且你用得到!”   “什么?”   “嘿嘿嘿,你可以和阿金一起拆,他肯定觉得好喜欢。”   彤妹真的想不通有什么东西是送给她但是阿金很喜欢的,只能绕到后面去找金大厨,两人在厨房把盒子拆了——   然后,彤女士晚上并没有回宿舍住。   云潆美滋滋啊美滋滋,特别美滋滋。   第二天天还没亮,屋子里进了彤耗子。   云潆趴在小象耳朵里,娇滴滴:“我就知道你们会好喜欢!”   彤妹羞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开了灯,紧紧抿着唇往脖子上涂遮瑕膏。   “哎呀我来我来!”云潆哒哒哒凑过来,非要帮忙。   彤妹压了好久才把那股羞意压下,可云潆一笑,她又红了脸,拉住云潆的手求饶:“我带你去买小球球好不好?我们可以一起把帽子再装饰一下。”   云潆好奇:“你们都这样吗?”   彤妹点点头:“对,集市上会卖很多小饰品,我带你去。”   于是云潆就把嘴巴扯成一条直线,正儿八经地遮住彤妹脖子上的红印,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单纯模样。   集市那天,方清源原本想带云潆去逛逛,可小姑娘摇摇头:“今天跟彤彤宝一起!”   “我送你们。”   “是只和彤彤宝一起!”   于是方所只能和金大厨在食堂里干瞪眼,最后一个去砍肉一个去菜园。   别说,小丫头种菜还有模有样。   ...   集市上,两个女孩头凑头选东西,这个毛茸茸小球很喜欢,那个叮叮当当的链子也喜欢,身为美妆博主的职业素养出来了,三下五除二在心里设计好,买完牵着她彤彤来碗卷粉甩甩,开开心心回学校。   晚上,姑娘们点灯,一人一张桌子,眯着眼穿线,云潆抱着她的帽子缝啊缝,彤妹捧着她的围腰缝啊缝。   彤女士夸奖:“云云,没想到你绣活这么好。”   云老师不谦虚:那“是,我们这行什么都要会一点的!我纽扣都自己缝的!”   就这么,到了彝族新年。   那天,方清源穿着他从来没在云潆面前穿过的衣服等在学校门口。   那也是彤妹阿批做的,用了和那件长褂一模一样的配色。   阿金站在他身边,也是一身黑。   只是阿金多了一些挂饰,有一串很漂亮的玛瑙。而方清源并没有。   这些东西,一代传一代,方老校长当初为了修操场,能卖的都卖了。   这番话,是彤妹偷偷告诉云潆的。   云潆在屋里转个圈,问:“我怎么样?”   彤妹看呆了:“每每,漂亮呢!”   小姑娘踮起脚:“我睫毛会不会太夸张?口红呢?这个色号会不会和裙子不搭?”   她嘟着嘴巴,眼睛清澈明亮,看起来就是红尖镇最漂亮的小阿妹。   彤妹牵着她的手:“不会不会,我们快点下去吧,迟了赶不上祭猪头,你去上柱香,保平安。”   云潆探头看了一眼,又飞快地躲起来,不让方清源发现,这一眼,她看见了那么不一样的方清源。   心,飞快地跳动着,血,畅快地涌动着,   她飞奔下楼,朝他跑去。   方清源在和阿金说话,一扭头,话停了。   操场上,站着一个娇小的小阿妹,看起来文静极了,手束在前面,压着衣摆,朝他笑,觉得帽子叮叮当当超级好看,又没了那股文静,调皮地歪了歪脑袋,把额前的银饰摇得一直晃。   她转个圈,长褂飘起来,裙摆也飘起来,百褶散开,像一朵花。   她明明穿那么沉的颜色,却看起来很鲜亮,白皙的皮肤映衬着襟上的纹路,一步一摇,朝他走来。   阅览室里,放假还走路来看书的娃娃们探出小脑袋,痴痴看着云云老师的裙角,方老师咳了咳,说他们不专心,娃娃们不好意思地笑了,嗖嗖缩回脑袋。   在阅览室里,叽叽喳喳讨论着:“云云老师好漂亮!云云老师是小仙女!”   拉玛知道的更多:“云云老师要走哩!”   阿鲁:“给是去城里?”   英卓:“云云老师要回家噶!”   海莱:“可是我好喜欢云老师。”   阿鲁:“云老师不走就好了……”   ...   孩子们的声音飘散开,枝头的鸟儿吱吱叫,门口的狗儿呜呜吠,墙角的蚂蚁停下来……   似乎也都在请她留下。   鸭妈妈领着一串小黄鸭等在门廊下,一见她就把最可爱的一只小鸭鸭用长嘴巴顶到云潆鞋旁:喏,拿去玩噶!   方清源弯腰捞起来,放进队伍里。回身,牵住云潆的手。   她手上戴着他送的首饰,总算是一套配齐,乖乖让他牵。   卖豆腐的爹爹停下来,卖螺蛳的嬢嬢停下来,长街上的人们都在看他们,看这样好看的小阿妹和这样高大的小阿哥。   云潆低头看裙摆,她的裙摆亲昵地蹭着方清源的黑裤。 第64章 月溅星河46 你为什么不留我?   他带着她祭猪头, 上香保佑平安。   带她去跳火把舞,云潆已经跳得很好,还能跟着音乐转圈圈。   她去帮彤妹拍照的时候, 方清源坐在茶馆里,看云老师最新一期的视频,是她刚才下楼前传的, 有她拍广告的花絮。   她不习惯上海的车水马龙, 她吃了珍珠奶茶和生煎馒头, 她说梧桐都黄了, 云滇的山还很绿。   下面有粉丝问她:【桃子,还能等到你的新年拜年妆吗?你那个千万粉的大号不要了?】   她回了一句:【不要等啦, 我不回去啦![笑脸][笑脸][笑脸]】   ...   方清源没有继续坐着等, 去寻她, 在海子边找到她,笑着说:“囡囡,我们拍张合照好不好?”   云潆好开心地点脑袋,帽子上的银饰一颤一颤的, 好热闹,好好听。   波光粼粼的海子边, 有胖嘟嘟的鸽子,有依然很绿的山, 有只属于云滇的天——   有很多情侣会选在这里拍结婚照。   方清源牵着她站在那, 听彤妹喊一二三, 永远留下了这一刻。   照片里, 他们也像是来拍结婚照的。   ...   他把这张照片夹在驾照里,静静看着不远处接电话的女孩的背影。   云潆看着来电显示,踟蹰了好一会儿才接, 嚅嗫:“老师。”   电话那头,年过五十的白教授是有点生气的:“一年到头也不会给我打个电话!我这么多学生就没你这样的!”   云潆自己把生活过得一团糟,自然没脸给老师打电话。   而且,学校多的是认识她的师弟师妹,她的事老师肯定是知道的。   “我听说你去支教了?”   “是。”   “什么时候结束?”白教授问,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早就托人问过了。   但云潆没回答。   这份支教,永远不会有结束的时候。   “云潆。”白教授语重心长,“我要开个人巡展,你跟我一块去吧。”   云潆一愣。   “第一站在法国。”白教授说。   “我……”   白教授打断她,似乎知道她会说什么,他的得意门生,才华横溢,他这辈子在校园里耕耘,也只见过寥寥几个。   “以前你说想玩,那就去玩,我们搞创作的,没那么多条条框框,所以我当时没阻止你。现在经过那么多事,你也该回来了。收收心,你在这条路上不只是这样,你还有更大的能力,能走更远。”   这是云潆第一次从老师口中听到如此高的评价,她以前跟着白教授出去,老师当着大家的面,总是批评得多,说她还不够努力,心不定。   可师兄师姐们却说,老师是最疼她的。   “你最快几号能到?我等你一起走。你得给我交两幅画,我要挂起来。”说着,白教授浑厚地笑起来,“这诱惑够不够?小兔崽子,老子这可是世界巡展!”   这诱惑当然够,非常够,多少人梦寐以求。   可云潆低头,看着深蓝的百褶裙边和千层底绣花鞋,拒绝了白教授的邀请。   “老师,我想留在云滇。”   身后,有一双手臂有力地圈住她,挡住了忽然刮起的风,白教授的愤怒随风飘了很远,他给云潆下期限,吼着:“天塌了你也得给我滚回来!”   云潆怕方清源听见,想躲开他的怀抱,可他不松手,他都听得见。   云潆心惊胆颤切断通话,脸色发白,却强撑着笑容,说饿了,想吃东西。   方清源牵着她冰凉的手,扬声喊在海子边一前一后走着的阿金和彤妹,四人一起去吃汽锅鸡。   晚上,云潆照旧是回方清源宿舍,她在他面前一点点除掉身上的衣服,坐在他腿上,像只粘人的小猫。   她想做点什么,所以她的指甲点在男人肚脐周围,轻轻刮了刮……   方清源攥住她的手:“云潆,我们聊聊好吗?”   “不好。”   方清源却没答应,径自问:“等支教结束,你有什么打算?”   这个话题,他们以前从不轻易提起。   云潆至今记得自己是怎么躺在医院的床上,决定要来这里。   四个月,明明很短,又好像过了一辈子。   她放下了那些难过,她过得很快乐,这里有她最爱的人。   女孩讨好地亲了亲他嘴角,耍赖不回答。   “画展……”   “我不想去!”她打断他。   “云潆。”方清源看着她,摇了摇头,“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那要怎么样?我就不能自己选择吗?这是我的人生!”云潆发脾气,眼眶红红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紧紧攥着方清源的衣服,“你为什么不留我?”   方清源:“……”   云潆什么都不计较,只要方清源开口,只要他开口留,她就留。   而她却从来不会去开口让他跟她走。   因为在她心里,方清源就应该是在这里的。   房中长久地静默。   直到他说:“你应该回去。”   他上网查过了,云潆硕士时的老师在国际上非常有名,能得这样的提携,为什么不去?   如果留在这里,她就只能日复一日画那些简单的东西,画尽了山水,画尽了长街,最后耗尽她的才华。   她走了,学校还是会有美术老师,孩子们也不会断了写生课,她开了一个好头,连校长已经给一到六年级所有班级都定下了每周一次写生课的规矩。   顶多……是有些思念,娃娃们会想她,他会想她。   云潆哭着问:“我走了我们怎么办?云滇和上海离得这么远,我想见你一面都不容易,你能喜欢我多久?你走了,连校长把房子收拾出来给刘老师放跨栏……”   云潆想到这个,心疼得不知怎么才好,哭的更凶:“人不在什么都会没有的!”   方清源揩去她脸上的泪,怎么都擦不完,他的喉结滚了滚,艰难出声:“不管多远我都去看你,好不好?”   云潆根本不信,她知道他有多忙,一来一回三天,他一年能飞几次?他们一年能见几次?   她失望地看着他,一直觉得他很爱她,可此刻,她却一点也感觉不到他的爱。   她一直不敢去深想方清源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可现在再想想,好像早就预示了他的决定——   “我们会分手吗?”   “如果你遇到更好的。”   “你都不留我吗?”   “在我这里,你随时可以喊停,你不要有负担。”   “如果我真走了呢?”   “你会和别人谈恋爱吗?”   他总是不回答,他总是沉默着。   云潆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此刻,方清源依然是沉默的。   调动的事他不会告诉她,不知道会是多久,一年、两年、三年……他不会让她这样等下去。   他的姑娘,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她可以选择更好的人,而他会一直爱她,只是她不需要知道。   ...   他不说话,这架就吵不起来,云潆一翻身,躺在了靠墙的角落里。方清源关了灯也躺下,躺在床的另一边。   他们第一次没有拥抱着睡去。   云潆一直在哭,无声地打湿了枕头巾,方清源的手几次想伸过去,却总是在半途就放弃。   半夜,云潆从床上下来,抹黑穿好衣服,开门出去。   方清源跟在她后面,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无人的长街上,她一直在哭,这么冷的天,他担心她的脸会被冻裂。   他几步赶上去,云潆感觉到了他的靠近,小跑起来,甩开他,不想理他。   方清源于是放缓了脚步,遥遥看着她进了校门,上了楼,才转身离开。   云潆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怕吵醒彤妹,咬着小象一直哭。彤妹已经醒了,默默过来抱住她,轻轻拍着云潆簌簌发颤的背脊。   第二天,给云潆拿上来两个冰铁勺,让她敷眼睛。   但效果有限,云潆肿着脸去给孩子们上课,发现嗓子哑得根本说不出话,只能拜托赖老师代课。   云潆三天没出校门,方清源在校门口站了三天。   连校长邀请他进去坐坐,他拒绝了。   偶尔,能看见云潆低头捧着教案飞快跑过走廊,裙摆好看地扬起。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四天晚上,学校跳闸,方清源被阿金喊进去当电工。   云潆抱着暖水瓶下来接水,就看见这个男人站在高高的木梯上,他从电表箱里拆出一个坏掉的空开。   阿金举着手电筒打光,云潆看方清源眼角的小痣,看他卷起的袖管,腕骨上老旧的手表。   他在电线上缠绝缘胶布,小臂暴起明显的筋络,一直延续到手背。   阿金晃了晃手电筒,专门射方清源眼睛。   他停下来,先瞪了眼阿金,然后看向云潆。   “一会儿再来,太黑了,小心被烫到。”他说。   阿金就把手电筒往旁边偏了一些。   云潆仍旧站在那儿,没走,也没去接水。   方清源收回目光,换了个新空开,拉下电闸,食堂在下一秒亮通通的。   阿金抬脚就走,头都不回。   ...   两人之间又有那种陌生的感觉,方清源下来时云潆默默扶了一下梯子。   他站定,深深睨着她,却依旧什么都没解释,只是留下一包润喉糖。   老师们当然能发现这两人的不对劲,办公室里少了云老师的笑声大家都不习惯,李老师和刘恒打眉眼官司,刘老师摇摇头,李老师又去看吴海,吴海没那个胆,云潆什么都知道,抱着画具出去了。   一直不多事的赖老师倒是罕见地说了四个字:“君子固穷。”   李老师着急上火,问彤妹:“现在怎么办?你不管啊?”   这是两人之间的事,彤妹不能管。   她跟阿金说好了,无论结果怎样,云云都是他们最好的朋友,这件事没有对错,只是一个选择。 第65章 月溅星河47 她讨厌离别,永远都讨厌……   云潆的支教正好是到这学期结束、寒假之前。   她要去市里交学期总结, 彤妹说:“我陪你去,你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坐车,等你忙完, 我们在市里玩一玩再回来好不好?我想给阿金买件过年穿的羽绒服,你眼光好,帮我看看。”   云潆点点头, 从前最爱逛街买东西了, 现在一点都提不起劲。   走的那天, 阿金像只被抛弃的狗狗, 眼巴巴站在门口。   彤妹冲他使眼色:“哄崽噶!好好看家!”   阿金就真蹲小狗旁边,彤妹忍不住笑了, 可又觉得自己现在不该笑。   云潆幽幽瞅着她:“我看你跟阿金自己去吧, 肉麻死了, 不知道我现在和方清源吵架吗?”   “好好好,我错啦,一会儿带你去吃腊排骨锅,回来再买点火把梨, 现在梨子可甜了!”   “什么是火把梨?”   “红色的,像火把, 不过这是我猜的,从小就这么叫。”   一路上云潆的话都不多, 她和彤妹坐大巴, 车上鸡鸭鱼肉什么都有, 味道并不好, 说起来这是她头一回坐这种车,以前无论去哪,都是方清源带着她。   这么一想, 忽然又觉得他很好。   “彤彤。”云潆把头靠在彤妹肩上,小声问,“你也想我走吗?”   彤妹想了想,说:“阿源说你要出国嘞,好厉害的嘛!你就问问自己,想不想去就行了,我的意见不重要噶。”   云潆却不理解:“你们为什么都不留我?”   彤妹摸了摸她的脸,笑得很老实的样子,却并不说话。   云潆深深叹了口气,收拾心情,握拳:“排骨锅好吃吗?我要吃好多!”   “是腊排骨嘛,当然好吃噶!”   “市里有奶茶店吗?我要喝珍珠奶茶!”   “有!我还没喝过。”   “我请你我请你!”云潆急哄哄,“还要给阿金带回来,让他也尝尝。”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云潆差点吐在车里,一下车,蹲在路边缓了好一会儿,往嘴里压颗桃子糖,发愁回去该怎么办。   办完正事后正值饭点,彤妹知晓哪一家腊排骨锅最正宗,他们打算买好珍珠奶茶再进去。   买奶茶的人有点多,云潆是路痴,到了陌生地方就有点怕,一直贴着彤妹,站在队伍最尾巴。   彤妹笑她:“小娃娃一样。”   她脑袋到处转,看这里的街比县里宽一点,车也多一点,路上的人穿的时髦一点。   这么一看,就看见了店里坐在靠窗位置的一对男女,桌上是香喷喷的腊排骨锅。   那个男生,穿单位灰扑扑制服,那个女生有一头厚厚的长发,也穿同样的制服。   他们似乎聊得很愉快,锅子里的排骨还是那么多,顾不上吃。   彤妹就感觉自己袖子湿了,低头一瞧,吓了一跳:“云云,你怎么哭了?”   云潆低着头,吸了一下鼻子,问:“你看看那边,是不是方清源?”   彤妹一看,没了声音。   ...   方清源昨天到的,送古老来所里办事,可没想到被支到这里。   老人家就一句话:“你就去见见,不然我死了眼睛都闭不上。”   这话太重,所以方清源现在坐在这里。   桌子对面的女孩他认得,一个单位的,但没说过话。   他来,是想解释一下情况,张口便是:“实在抱歉,我有女朋友。”   那个女生笑了一下,脸圆圆的,是很温和的长相,有些腼腆:“你的情况我知道。”   方清源一愣。   女生鼓起勇气:“你应该不知道,是我求古老安排今天这样见面的。我是本地人,我一直知道你,可以说,没有人不知道你,我去镇里也见过你的女朋友,她很漂亮。”   方清源想起了云潆在太阳下开心笑着的模样。   “我可以等。”女生的脸上微微红起来,眼神很坚定,“如果你们最后没有走下去,请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等。”   方清源拒绝了她,告诉她,他不会改变心意。   女生看起来并不意外,甚至有些高兴:“你果然是这样的,这样就好。”   方清源没有将这顿饭进行下去,付完账先走了。   他突然很想云潆,想马上见到她,抱住她,哄她不要再生气。   车停在对面街上,解锁上车后,方清源突然发现右边有两个女孩。   彤妹一脸要出大事的表情隔着车窗朝他招手,指了指身边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   方清源立马跳下车绕到对面,牵住云潆:“是个误会……”   确实是个误会,这是个非他本意的相亲宴,但他不想让她知道古老对她的偏见。   云潆很用力甩开他,哑声问:“你是不是在等我提分手?”   他那些她一直弄不明白的话,现在全懂了。   方清源咬着后槽牙:“不是!”   云潆哽咽着:“那你说一句,说让我留下来别走。”   方清源:“……”   “说啊!”云潆急得跺脚。   可方清源说不出口。   云潆慢慢后退,脸上那样哀伤。   她只是要他一句话,只要这一句。   为什么不说?   “那我问你,我们会分手吗?”   方清源的答案已经在那个温泉庄子跟她说过了。   “我去看你。”他喉间苦涩,重复这样任他也觉得毫无用处的话。   云潆已经不期望了。   方清源往前一步,她说:“你不要过来!”   她仰头看着他,看着她那么喜欢的人,心跟被劈成两半一样,血肉模糊。   她说:“方清源,你跟我父母一样,不要我了。”   这句话,成了方清源的梦魇,午夜梦回,想起的全是云潆站在这里哭泣的样子。   ...   云潆打定主意要走,那就真的走的很快,她在车上噼啪打几个电话,精神振奋得似乎一点也闻不见车上难闻的味道。   珍妮接到电话时都哭了:“我肌肉掉了好多,都是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云潆也在哭:“你来接我,马上来!”   回到宿舍,云潆交给彤妹几样东西。   大箱子里装着方清源送的那套彝族服饰,连戒指和手镯她都一并放进去。   小箱子里全是方清源压过的化妆品。   云潆两大箱子来,走的时候只带走了她的小象和相机。   ...   怕影响孩子们期末考,她要走的消息老师们捂得严严实实,考完那天,孩子们发现上次那个肌肉很大块的哥哥又来了。   还从车上卸下一箱又一箱物品,全部堆在空教室里。   连校长让云潆与孩子们做最后的道别,明天,她将离开支教了四个月的小学。   云潆站在红旗下,握着话筒,说着大人才说的话,忍着不哭。   她讨厌离别,永远都讨厌。   站在最后的老师们都背过身去,怕娃娃们看见了要跟着哭。   但娃娃们已经开始哭了,云潆在前面和他们做约定:“我们不要哭,开心地送老师回家,好不好?”   两百多个孩子齐声道好,六年级的三个男孩吼着:“不要哭噶,老师心里难受。”   都是早熟的孩子,听了忙捂住眼睛,不想让老师难受。   考完试就正式放寒假了,以往娃娃们跑得比兔子都快,这次却不肯走,全都赖在校门口,连校长劝了几次,好不容易劝走了。   云潆没露头,躲在食堂里放声大哭,阿金慌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偷偷给方清源打电话。   其实他就站在学校门口。   蹲在那里哄最后几个不肯回家的孩子,终于,太阳下山前,孩子们都走了。   学校空了。   当晚,珍妮轻车熟路睡空教室,睡之前和云潆一起把带来的东西规整规整,每个袋子里都装一套她用惯的那种写生装备,有水管笔、颜料、小水杯、画架。   还给每个孩子都买了羽绒服,可以跟单贝贝买的替换着穿。   最后,他们塞很多写字本在袋子里。   珍妮边干边说:“哦对了,之前害你的那个小贱人退圈了,当初直播事故也弄清楚了,那天品牌方有个员工正好听到了她说被性骚扰的话,还录音了。”   云潆已经不关心那些了。   “你登微博看看,你置顶评论下又涨了五千留言,全是道歉的。”   骂都骂了,杀了人还能把人变回来?云潆一点不想说话。   珍妮小心打听:“你和方校长分手啦?”   云潆:“……”   “明天就要走了,不去见见?以后就很难见到了。”   这句话叫云潆鼻尖一酸,差点哭出来。   她的眼泪憋太久,一定很苦很苦。   珍妮叹了口气,不说了。   ...   办公室的灯一直亮着,老师们一直坐在那里,云潆提了几袋东西进去,一一送到手边,一张嘴就带着鼻音,平时那么爱哭,这下却不哭,叫人看的心里难受。   她说:“赖老师,这条裙子送给你,你能穿进去后就不要再减肥了,祝你特岗一切顺利,你是个特别好的老师。”   她说:“李老师,你的保温杯早就不保温了,这个杯子你拿去,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说:“吴海,这是JagJ的签名,送给你。”   她说:“刘老师,这打袜子给你,我看你挂在煤炉旁的袜子都破洞了。”   她说:“……”   阿金出来校门揣方清源一脚,眼神凶狠极了:“进去!”   方清源摇摇头。   阿金说:“好好道个别。”   方清源望过操场,望进点灯的办公室里,能看见云潆的一点侧脸,她在很难过地说话,说了什么听不见,他满耳朵都是她以前叽叽喳喳地叫唤——   我们方校长。   方清源!   方清源~~   方源源~   方所。   想着想着,他的眼眶也红了。 第66章 月溅星河48 一直这么爱她,只是不需……   阿金一看, 不再劝,去小卖铺买包烟,拆开来, 烟屁股敲了敲,递给他。   “不用。”方清源哑声道。   阿金自己点了一根,这一次, 方清源没揍他。   云潆送完东西, 朝大家鞠了一躬, 转身上楼。   彤妹跟上去, 紧紧抱着云潆。   “你不要哭哦。”小姑娘连尾音都是颤的,“你不要哭, 不然我会憋不住。”   “好, 不哭。”彤妹说是这样说, 眼泪却滚下来。   云潆朝她撒娇:“不要哭嘛,我们彤彤马上就要当新娘子嘞,不要哭。”   说着说着,低下头:“我不能参加你们的婚礼了……”   死死咬着唇, 咬破了,满嘴血腥味。   彤妹哄她:“不要紧, 到时候我们视频,你就等于是在现场了, 好不好?”   “嗯嗯!”   “云云。”彤妹摸摸她的脑袋, “你就像我亲妹妹一样, 回去了, 好好的,别做傻事。”   云潆抬头看她,瘪着嘴。   彤妹说:“阿……他让我多跟你玩哩, 我就知道嘛,以前我想跟我爸同归于尽,他就喊阿金天天跟我玩……你不要怪他,好不好噶?”   “不可以!”这件事,云潆不答应。   彤妹心里难受极了。   小姑娘掏出一个锦盒,是她托珍妮从老凤祥买的金饰:“这个送给你,彤彤。”   彤妹一看,那么粗的链子,挂着好几只金猪,银子什么价金子什么价?彤妹十个帽子都抵不了这几只金猪。   她推拒:“不要不要!”   云潆却不容她不要:“你把我当亲妹妹不是吗?我也给你陪点嫁妆,是我的祝福。”   彤妹哽咽着:“你想不想吃点什么?烧烤?拌拌菜?螺蛳?不然我们和赖老师一起去吃烤豆腐好不好?”   云潆恹恹地摇摇头:“我困了,想睡了。”   她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彤妹退出来,关上门。   过了很久以后,房间里传出一点点吸鼻子的声响,彤妹探出半个身子冲校门口的方清源打手势,可他还是没有进去。   他就这么在校门口站了一宿。   ...   第二天,连校长找了个借口把方清源喊进来,直接喊到了办公室。   连校长之前并不知道自己坐的那套桌椅是老方校长留下来的,几日前知道后,就一直等着今天这最后的时刻,让方清源进来搬走。   方清源一走进去,就看见了云潆。   她在收拾她的桌子,桌上没了随手扔的速写,没了她喜欢的鲜切花,空荡荡的,叫人不忍再看。   云潆也一愣,以为他不会来。   连校长说:“我想着这套桌椅对你肯定很重要,还是搬回去吧,留个念想。”   方清源沉默地点点头。   珍妮捧着一个很专业的摄像设备站在门口喊云潆:“桃子,侬就保持现在这样,我来个长镜头,从这里一直走到桌边昂!到时候可以放在你的新视频里!哦哟,老灵额!”   云潆看了方清源一眼,他正弯腰把抽屉拆下来。   珍妮挺满意:“对对,保持这个表情,要很不舍,很难过,粉丝们爱看!”   就是有点可惜,昨天她不让拍和孩子们道别的场面。   那个才叫催泪。   老师们对珍妮拍东西没什么意见,还很大方地问:“要不要采访我们啊?”   “要啊要啊。”   “方清源。”云潆蓦地叫他名字。   方清源一顿,终于能停下来看她。   办公室里像是被冰封住了,是赖老师第一个站起来往外走:“采访啊?等等,我要重新梳个头。”   李老师跟上:“有没有摩丝借我点。”   刘恒:“换件衣服,露一下肌肉。”   吴海:“擦钢琴,到琴房采访我。”   连校长是最后一个:“哎呀,给老婆打个电话。”   忽然就显得很空的办公室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远,云潆对珍妮说:“拍吧,多拍点,好好给我立立人设。”   珍妮得令,欢天喜地出去了。   “我就是这样的。”云潆仰起头,看着方清源,极尽市侩,“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方清源将她现在的样子深深刻在心里,至于她说的话,半个字都不会信。   ...   为了赶飞机,第二天一早就得动身,云潆下楼的时候都惊呆了,操场上站着一串小豆丁,她都不知道英卓得几点起床才能在这个点赶到学校。   拉玛低着头,不敢大声哭。   英卓扯着嗓子哭,才不要管那些。   阿鲁跟着哭,问云老师能不能留下来。   连校长制止了他。   海莱红着眼,懂事地对云潆说:“老师,等我考上外面的大学,去见你。”   云潆知道自己是不该哭的,不该用眼泪来道别,她应该快乐的走,这样孩子们也能早日忘记她,接受下一任美术老师。   可她再也忍不住了,和孩子们一起哭:“不要哭嘛,哭都不漂亮啦!给老师写信好不好?有什么高兴的不高兴的都告诉我,我以后不当你们老师了,我当你们的朋友。”   海莱最先抹掉眼泪,一个个劝过去,滴滴答答地唠叨,忽然被云潆抱进怀里。   她把几个娃娃都抱进怀里。   海莱不劝了,很难过地低着头。   云潆小老太太一样交代着:“拉玛学习要再努力一点,英卓要好好听阿嬷的话,阿鲁不要淘气,海莱要继续画画。”   孩子们都答应了。   她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二个男孩攥着她的衣摆,就这么一直到了车旁。   珍妮举起相机,云潆看了他一眼。   海莱请求:“云老师,我们照张相吧,我想放在我书桌上。”   几个孩子都眼泪汪汪看着。   “可是云老师哭得好丑。”云潆捂着眼睛。   大家觉得她这样好可爱,英卓抢先说:“云云老师我爱你!”   拉玛随后:“我也是!”   阿鲁羞红了脸:“云老师我也爱你。”   海莱动了动小嘴巴,没说出口。   他们在开出了花的操场上拍了一张合照,珍妮又给几个孩子各自照了独照,说洗出来会寄到学校。   再怎么不舍,总有分别的时候。   云潆从车窗探出半边身子,一个劲朝校门口送她的老师和孩子们挥手,直到长街的尽头,珍妮一拐弯,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长街上,云潆最爱的老官家,嬢嬢问从刚才就一直坐在这里的方清源:“崽,那你怎么办?”   方清源看着那辆载着云潆的车从他面前驶过,他看见她了,她却没有。   他朝嬢嬢笑了笑,让她不要担心。   他早就决定的,会一直这么爱她,只是不需要她知道。   ...   其实县道没什么好风景,云潆想起自己来的那天,坐在老乡的拖拉机里,望着一望无际的泥泞山路,感受到过从没感受过的心情。   当时说不明白。   现在,她懂了。   这条路,一趟又一趟,一道车轮又一道车轮,送来许多支教老师,给孩子们带去希望。   她也曾是其中一员。   她也曾光荣而自豪。   可走的时候,她感觉到了羞耻,觉得自己是逃兵,做不了那么伟大的人。   云潆抬手捂住眼,让珍妮把这两天拍的素材都传给她,不要往网上放。   珍妮笑了一下:“你当我傻吗?你真以为你现在还需要立人设?咱现在就是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好嘛!我偷偷拍了好多方校长,我就是想留给你嘛!”   云潆的手没遮住,眼泪顺着她那颗泪痣滚下来。   珍妮还是那样笑着:“以后啊,放给你孙子孙女看,可以吹牛逼吹一年,瞧,你奶奶我当年泡过这么帅的仔!厉害吧!”   云潆哭出声:“你闭嘴!我才不要嫁人!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第67章 月溅星河49 他失去他的小桃子了。……   云潆就这么一直哭到机场, 珍妮实在看不下去,给她买了个墨镜遮脸,登机后要个冰袋, 让她边哭边捂眼睛消肿。   下机时,云潆已经不哭了。   珍妮在一旁看着,知道她是把方清源记在了她的小本本上。   那个本子里, 有一串长长的名单, 全是她最讨厌的人。   从来没有谁被赦免过。   “晚上约老师吃饭。”云潆哑着嗓子安排。   “哦哟, 白教授喊你直接去家里, 你师娘炖了鸡汤!你那些师弟师妹知道又要恨你嘞!不过我好爱看他们生气的。”   “那先不要回家,去商场备份礼。”   “行, 听你的!”珍妮心情很好。   上海的冬天难得有这么暖的阳光, 似乎在迎接云潆的归来, 但却只有假把式,风一刮,还是冷进骨头缝里。   当晚,云潆带着礼物登门拜访, 先是挨了老师劈头盖脸一顿骂,师母一旁帮忙周旋这才免去了第二场安可。   吃饭的时候, 白教授瞧着爱徒那张憔悴的小脸又开始生气:“多吃点!不许数米粒!”   就这一句话,差点又把云潆说哭了。   她低着头, 恩了声, 开始大口扒饭, 席间拿出当年哄师母的架势, 极尽撒娇之能。白教授的儿子有幸参加今天家宴,见怪不怪,无语的知道自己在这个家地位不如姓云的。   父子俩在桌上过了个眼, 白教授说:“我和你妈妈带着桃子先走,过年的时候你再来。”   白育成其实也很喜欢云潆,笑着约她到时候去滑雪。他们俩以前常常约着去阿尔泰,从鱼雷一路相携到高级赛道的,有革命感情。   这顿饭可以说十分完美,云潆离开前还要特地皮一下:“育成弟弟,再会嗷!”   白育成拖鞋扔出去:“当我姐要给我买burton!”   这只拖鞋被白教授扔回来:“买个锤子!你就比她小一个月!这么不懂事!”   云潆叉腰好得意,嘻嘻哈哈跑走了。   之后,她过了非常平静的一段时间,办签证、收拾行李、姐妹饭局。   单贝贝不在上海,只有黄总敢当面问她:“你还好吗?”   云潆一身新衣服新妆新头发:“我看起来还不够好吗?”   黄阳阳点点头:“行。”   要走的前一天,云潆去熟悉的店里拿燕窝送给黄爸爸黄妈妈、单爸爸单妈妈。   很高兴地汇报:“今年我不过来打扰啦,要在老师的画展帮忙。”   她从小就是在这两家长大的,两家父母久没见都很想她,拉着手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肯放她走。   回到家才发现手机丢了,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丢的。   珍妮操老妈子心:“没什么不能看的照片吧?”   云潆摇摇头。   “明天在机场给你买个新的好啦。”他是很期待去法国的。   第二天,云潆在浦东机场买了个新手机,珍妮把该复制该登入的全都搞好交给她,云潆划开微信看了看,从她回来到现在,方清源并没有找过她。   这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到这一刻,那四个月的时光似乎才画上句号。   那份不甘难过和委屈终于在机场广播中尘埃落定。   “桃子,走啦!”   “好。”   云潆飞快地拉黑了方清源的所有联系方式。   ...   这一天,红尖镇下了好大一场雨,方清源从基地回来,在老官家吃米线。   嬢嬢说:“明天就不开哩,要过年噶。”   老官家是长街上开到最后的店铺。   嬢嬢把沉底的酸笋和肉全堆在方清源碗里:“崽,吃噶!”   然后,数不清多少次看他划开微信,又默默关掉。   嬢嬢忍住不问,老官却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给是等云老师电话?”   方清源摇摇头:“所里的事。”   嬢嬢不忍了:“要给云老师打电话,不联系就不记得你了。”   “不会。”他笑了一下,“她忙。”   匆匆吃完,将多出来的那份肉钱压在筷子盒底下,方清源撑着伞离开。   要过年了,孩子们在屋檐下放炮,路上炸开的红纸都能玩的很开心,他停下脚步,还是,再看了看手机。   对话框的最下面,是他发的一句话——   【云潆,对不起。】   日期是她出发的前一天。   那天之后,他们失去了联络。   一晃,就到了农历新年。   红尖镇虽然穷,过年还是很热闹的,方清源拎着一袋补品去彤妹家过年。   彤妹指指屋里的盒子问他:“你要拿回去吗?不然就留在我这,我帮你保管。”   拿回去,天天看,更难过了。   最近,阿源笑的少了。   方清源说:“我带走吧。”   盒子,稳稳放在副驾驶,曾经,这里是云潆专属的座位。   盖子掉下来,方清源的脸上映满了银光,他怔了怔,盯着那顶银帽子。   彤妹在他身边安静一会儿,忽地说:“我们给云云发个拜年短信吧!”   方清源:“不一定收的到。”   “试试噶!”   他看着彤妹的对话框,见她把消息发出去,发送成功。   彤妹戳戳他。   方清源想了想,还是发了个:【新年快乐。】   对话框马上弹出“对方拒绝接收您的消息”。   他不太懂,看了下彤妹。   彤妹的脸色不太好。   于是方清源自己上网查了一下,他向来谨慎,拿走阿金的手机,把他自己的号拉黑,再发了一条过去,同样显示“对方拒绝接收您的消息”。   阿金挠挠头,把方清源从黑名单放出来。   彤妹斟酌着,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方清源比较轻松,安慰这两人:“没事。”   他好像真的没事,和阿批聊天。   初一去看古老,去拜访阿金父母。   初二把学校坏了的桌椅拉到操场上修补,把厨房的净水器拆开换滤芯,把小菜园翻了一遍地,剩下的时间重新刷白了那间小平房。   他小时候的那些奖状和一点点长高的标记都刷没了。   连校长很不好意思:“清源,这……”   “没事,给娃娃们丰富一下.体育课是应该的。”   这些跨栏是企业捐的,不用就浪费了。   见连校长还是燥得慌,方清源又道了声:“没事。”   他越这样彤妹就越觉得有事,放假回来把人堵在宿舍,拿出家里五十度的包谷酒:“阿源,咱们喝一个吧!”   方清源笑她:“自己想喝别拉上我。”   他在冲咖啡,从阿诗那儿拿的瑰夏,放在唇边抿了口,末了,还是那句话:“我没事。”   彤妹以前没怎么见他喝过咖啡,一开始,是云潆喜欢他才每天给她弄,现在,是他离不开。   彤妹把酒一收,说你要是撑不住就来找我。   那一天,真的就是很普通的一天,父亲留下的手表坏了。方清源攥着那块表,表带咯着掌心,击破了他的坚强。   母亲走了,父亲走了,云潆走了,大概人生就是这样,这一路,最终是要自己走下去。   不要有奢望。   方清源连同父亲的钢笔一并收进了抽屉里,旁边,摆着云潆的戒指和手镯。   他的手轻轻拂过上面的纹路,还记得送给她时她那欢喜的神情。   她特地换了条裙子,裙子的颜色与天融为一体。   方清源忽然难以呼吸,死死盯着那枚戒指,新年那天被拉黑的后劲直到这一刻才返出来,他的眼睛充血,一颗水珠挂在睫毛上,微微一颤,掉下来,溅在手背上。   他失去他的小桃子了。   ...   彤妹一早便心神不宁,跟阿金唠叨要出事,阿金自己也不好受,蹲在操场等,看见方清源行尸走肉出现在长街上时,大声喊彤妹。   于是彤妹终于等到了方清源崩溃的这一天。   她和阿金站在屋檐下,看方清源默默进来,默默走到操场,默默躺下,他的后背贴着云潆的花。   一动不动。   彤妹和阿金一人一边陪着他,三人一起看星星。   红尖镇的星星永远这么亮,只有星星永远都在。   ...   距离红尖镇一万多公里的托斯卡纳,云潆也在看星星。   画展十分成功,意大利是白教授巡展的第二站。云潆向老师交出的作业是两张人物群像。   一副是小学的升旗仪式,国庆那天,孩子们穿着自己民族的衣服,戴着红领巾,举手敬礼。   一副是红尖镇的长街,吃手的娃娃,忙碌的嬢嬢,抽水烟的爹爹。   她曾经用炭笔涂画的人物全都变成了油画,不同技法有不同的优势,炭笔粗犷,油画细腻。   画出了高原地区的红颧骨、过早爬上脸的皱纹、浑浊的眼白、苍老的手、满是黑泥的指甲。   这是劳动人民的形象,这是中国边陲之镇上最平凡的一幕。   平凡,而又不平凡。   孩子们的笑脸,令人动容。   她趴在二楼画了四个月,却怎么都不觉得腻,到了国外,就想画这些,也只画的出这些……   云潆的画按说不应该摆在太过重要的位置,但白教授一看到这两幅画,自己装裱,亲手挂在了本来他打算放副主图的地方。   展览策划是个外国人,整整两个小时立在画前没挪脚。   他和云潆探讨中国直过民族的历史,对他们现在的生活非常感兴趣。   也是有缘,此人亮出一个专门做搬运的账号,问她:“你看过这个吗?这个云老师的视频我很喜欢,和你画的这条街好像。”   云潆自己都不知道她在国际上那么火,居然还有专门的搬运号每期做字幕。   【云老师】的账号她已经很久没有登入过了。   策划指着其中一幅画问云潆肯不肯在巡展后卖给他。   云潆拒绝了。   白教授与夫人私下说,在外面吃吃苦还是有用的,以前就喜欢小花小草,你哪里见过她肯静下来画人物,仗着老天喂饭就胡闹。   白夫人点点头:“是不一样了”。   白教授:“你看看这下笔!这颜色!桃桃啊,火候到了。”   白夫人叹口气:“也没从前活泼了。”   白教授也知道。   话少了,有人的时候还是吵吵闹闹,笑也不是真心笑,常常走神,你都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好像是在看前面的那条街,却又好像不是。   刚开始到法国那阵更是吓人,闭关画画,画了很多,也撕掉很多。   白夫人担心:“是不是在外头遇见不好的事了?”   白教授:“我估计是谈恋爱了。”   对于搞艺术的来说,一段伤筋动骨的爱情也是神功大成的助力。   说来浪荡,但常常就是如此。   ...   到巴黎后,白教授给争气的小囡囡放假,问她想去哪,她说要看星星。   托斯卡纳据说是全世界最适合看星星的地方。   白教授夫妇没什么不放心的,因为不久前,桃桃的小跟班来了。   云潆租了个小木屋,她的假期有三天。   屋里烧着壁炉,她穿着毛绒睡裙,脚上套着一双粉红色的毛绒袜,敞开了顶楼的三角窗户,这一片跳闸,特别黑,所以星星看的很清楚,可她觉得不如红尖镇。   一楼,有人叮叮当当不知道在干嘛,很吵,云潆忍了又忍,终是坐不住,朝楼下吼一嗓子:“丁千一!你搞好没有!连个电都不会修你还是不是男人!”   丁少爷气红了脸却不敢吱声,差点把自己电成木乃伊,吓死了,他们丁家就这一根独苗!他爸还指望他成为福布斯富豪榜前十呢!   果断扔掉工具,打电话报修。   但很遗憾,电话那头叽里呱啦,总之就是,天塌下来也得明天工作人员上班了才能过来。   而且,因为报修的单子很多,所以明天也不一定能排上。   丁千一:“……”   所以他就不爱出国,一点都不方便!   云潆小猫一样无声下来,一脸轻蔑,犀利打击:“都不知道你跟过来干什么,有你没你都一样。”   丁少爷:“……”   有气没地方撒的小姑娘:“你明天给我回去!”   “我不!”   “那你现在修好!”   “……”   “我看别人弄都很简单,一下就好了!”云潆说完,忽然咬住了唇。   看谁弄过?谁一下就弄好了?   那个人的身影就在眼前,灰扑扑的制服,麦色的皮肤,老虎钳挂在裤腰上,梯子那么高他却一点也不怕。   这个人,在满是浮尘的屋子里钉木头,能徒手打五层的大柜子。   还会穿着白大褂带着白手套,在实验室里压粉,分得清所有口红色号。   即使分手了,云潆坦诚一点说,方清源就是无所不能的。   玉珠在前,丁少爷这点只会定外卖打电话报修的业务能力就真的不够看。   不是她不给面子。 第68章 月溅星河50 这不是母女久别重逢的正……   云潆连着看了三天星星, 直到最后一天才来电。   期间,她持续用眼神鄙视丁少爷,并且打电话跟黄阳阳抱怨从没见过这么没用的男人!   但黄总听完她举例的那些“男人应该会做的事”……也表示自己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耐操的货色。   她知道,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满足云潆的标准。   黄阳阳打给丁千一,劝:“你回来吧。”   “桃子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丁少爷的理由十分冠冕堂皇。   黄总冷漠拆穿:“她老师师母都在,你不放心什么?”   丁千一:“……”   黄总实在无语:“早干什么去了你!”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弄到今天这样, 早干什么去了?   丁千一攥紧手机, 沉默良久, 而后道:“所以不想再错过一次。”   轮到黄阳阳不知该说什么,这下完了, 丁少爷来真的了。   云潆本以为甩不开狗皮膏药的, 但丁千一等她和白教授夫妻重新汇合后就走了, 大大出乎众人预料。   他们在机场各自登上不同的航班,白教授的下一站是澳大利亚。   “桃子。”丁千一在登机前问,“如果我学会了,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   云潆一愣, 没听明白。   低头看见了丁少爷这几天捣鼓电表箱弄破的手指。   她一双大眼睛里含着笑,觉得他和小时候一点没变, 憨直得叫人忍不住欺负他。   “你不要以为我做不到。”丁千一说,“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我一下就学会了, 你等着。”   几天后, 黄阳阳打来电话汇报:“笑死, 丁丁在他们家物业找了个师傅学电路,发誓要考一级电工。”   云潆正在画室里画画,满手的颜料, 听了一哂:“你劝劝他。”   “不听劝,算了,你让他疯,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画展一切顺利。”   “我是问你。”   “我的画也很顺利,应该可以在第四站交出两幅作业,你不知道,我老师最近是把我捧在手心怕摔了装在兜里怕闷了。白育成天天用眼神杀我。”   黄阳阳:“我是问你的心情怎么样。”   云潆:“超级好!”   “可是珍妮说你最近酒喝很多?”   “搞创作的哪有不喝酒?正常职业需要。”   黄总默了默:“行,等你回来给你接风。”   ”   ...   云潆在第四站展出了自己的另外两幅画,没有人物,是风景。   那个策划把视频截图和画对照 ,一模一样的山。   他笑着对云潆说:“我知道了,你一定是YUN。”   云潆只好承认。   与此同时,郑导的公益广告在年后正式登入央视。因为题材新颖,年轻人能找到共鸣,所以一时间转台率极低,连带着后面跟着播出的电视剧也涨了收视率。   台里领导赶紧找郑导谈下一步合作,郑导给黄阳阳打电话:“喊云潆出来吃饭,我请客。”   “小丫头出国啦。”她也在看那个广告,确实拍的好,其中云潆的两个镜头十分惊艳,网上热议不断。黄总趁热打铁,在饭局上讲自己下下个节目的构思,等下次黄阳阳请客吃饭,郑导顺势叫上了台领导,一来二去,促成合作。   云潆开始更新她的微博,反正广告一播就等于板上钉钉她是云老师。复出后的第一条微博是一幅画,白教授放在主位的那幅画。   她突然诈尸,粉丝们一下子都不知道怎么才好,两秒后数不清的评论和私信涌进来,问她是不是开画展了。   就有美术专业的妹子在评论里给大家科普这是白教授的画,白教授是个多牛逼的画家,一幅画大概几位数,这个画展的含金量。   珍妮给这条科普点赞,吐槽一旁往酒杯里加冰块的云潆:“你能不能别再喝酒了?艺术家的手怎么能抖?”   他是眼见她从一杯啤酒就倒到能灌下一瓶芝华士的。   云艺术家挥挥手,嫌他烦。   有中国留学生慕名来看展,认出云潆,激动地要签名,在社交媒体po出合照,说云老师超级漂亮,近看一点毛孔都没有,洋娃娃一样!   照片的背景是她的群像画。   一时间,在美国当地粉丝都去画展打卡偶遇。   这下,云潆是整容怪的谣言传不起来了,因为那个鼻子一看就是妈生款。明明和她曾经po出来的幼儿园照片一毛一样。   也不攻击她的学霸人设了,硕士毕业,白教授入门弟子,优秀到能在这种等级的巡展上占有一席之地,没拿奖学金碍着你吃饭了?   由此还延伸出学艺术的都家境不错,自己也赚的多,为什么要傍大款蹭流量?   这不合理啊……   那么,前段时间整个八卦论坛被端掉的事又被大家提起来隐晦讨论,所以说,当时方向就错啦,不是傍了什么大靠山,说不定人家家里说出来吓死人哦!   又有神奇网友的神奇脑回路联想到突然峰回路转的泼奶茶事件,怎么突然就有人证有录音了?怎么她对家突然都跟鹌鹑一样不敢跳了?怎么被泼奶茶的那个小鲜肉突然消失了?   哇,好吓人,真的好吓人!   云潆最后一个黑料是说她没礼貌、小太妹、学生时代霸凌同学,但去过画展的几个女学生为她正名——   【桃子人超nice,说来也糗,我丝袜刮破了,她小心提醒我,还让她经纪人帮我买了一条新的!】   【我早晨赶地铁没吃饭,低血糖,她给了我一颗桃子糖!】   【她好体贴啊,拍照的时候主动站最前面,还帮我们修图,修的又快又好!我说是她粉丝,她抱了我一下!!!!!!!!!她好瘦啊啊啊啊啊!!!!!!!妈妈我恋爱了!!!!!!!】   【白老师是我偶像啊啊啊啊!她好像很怕她老师,但我要说,桃子还是帮我们过去要签名了!!!To签![图片]我们好几个人,她赖着不走,白老师只好都签完了哈哈哈哈哈!!!我要路人转粉了!】   ...   美国站的最后一天,画展门口停下一辆加长轿车,一位美艳到令周围一切都显得黯淡的女士穿着黑色礼服、踩着尖头细高跟走了进去。   她略过白教授的画,只站在云潆的画前,摘掉墨镜,静静看了很久。   她派人去找工作人员,想全部买下。   得知作者无意出价后,询问能不能见作者一面。   云潆原本就在,买了咖啡回来被告知有人想见她。她已经很习惯了,猜大概是她的粉丝来道别。   云潆交代珍妮再去多买一些咖啡。   她跟着工作人员往里走,未到近前,只是一个背影,即使很多很多年没见,她也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云潆的眉眼像妈妈。   那位女士转回头,母女俩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叫工作人员愣了愣。   “好久不见。”秦欢笑着对云潆说。   云潆沉默地看着她,良久,终是点点头:“好久不见。”   这不是母女久别重逢的正常场面。   但正常的那一款也不太适合他们俩。   “他们说你的画不卖?”   “对。”   “那可以送给我吗?”秦欢抬手摸了摸云潆的头。   她躲开了,后退两步,并不习惯这样的亲昵。   “来这边怎么不联系我?”秦欢也不在意,转而说起其他。   “你的电话早八百年就被我扔了。”云潆也毫不留情。   她怎么哭都喊不回的妈妈,有什么好留恋的?   秦欢了然点点头,说我记得你小时候对画画好像没什么兴趣。   “谢谢你还记得。”   秦欢笑起来:“你这小脾气真像我。”   “不,不像,我是我。”云潆不想再聊下去。   “最近好吗?”   “不好。”   “和妈妈一起吃个饭吧?”秦欢说这句话时,牵住了云潆的手。   她挣了挣,却没挣开。   她瞪她,可秦欢没放手。   “就算讨厌我也一起吃个饭吧。”她说。   云潆说不清为什么会点头,明明是很讨厌的,可妈妈的手很软,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有一天她会回国,会这样牵着她。 第69章 月溅星河51 希望你会喜欢现在的生活……   云潆坐进那辆加长轿车内, 看见车门边有一包男士烟。   “你抽烟?”云潆问。   秦欢摇摇头。   席间,秦欢摁掉了一通电话。   这并不是一顿合胃口的饭菜,云潆这段时间吃牛排都要吃吐了, 只寥寥喂了几口便放下刀叉,倒是对佐餐红酒更感兴趣。   “酒量怎么样?”秦欢笑着问。   “不错。”   “这点也像我。”   云潆看着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心里那样大的伤口在父母那里却并不是什么需要特地弥补的事。   “听说你最近刚分手?”秦欢要保持身材, 晚餐吃的比云潆还少, 几乎就是让舌头尝了点盐味, 这叫云潆彻底没了胃口。   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从她发第一条微博开始就不断有人在说这件事, 当初在视频下信誓旦旦说不回来的人,突然回来了, 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   只是……   “没想到你会看我微博。”   “我还看你视频, 你视频里经常拍到的那个男生是你男朋友吧?”秦欢说, “那张照片拍的挺好。”   云潆一怔。   那张照片被删的很快……   “妈妈虽然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你,但依然是爱你的,桃桃。”秦欢说。   “那为什么不回来看我?”   “不想见到你爸爸嘛!他那个人,我反正从头到尾都说不到一起, 当年要不是……”   “要不是家族需要……”云潆垂下眼,因为不想见到前夫索性连女儿都不见, 这叫什么爱?   “你以后玩就玩,妈妈不反对, 但不要找那种人。”秦欢说, “山沟沟里穷疯了, 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就你一个孩子,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你认识他吗?”云潆问。   秦欢有自己的道理:“我一眼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婚姻大事你还是要听你爸爸的, 他身边的青年才俊那么多,或者丁家那个孩子,他们才合适你。”   “你没资格管我的事。”   “他是孤儿吧?”秦欢放下红酒杯。   云潆一下站了起来,不想再待下去。不想看见自己母亲脸上露出那样不屑的神情。   孤儿又怎么了,她跟孤儿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他才想绑着你嘛!”   “你别说了。”云潆低吼。   秦欢一愣,皱起眉:“你爸就是这么教你的?这么没有礼貌。”   “你有礼貌?消失几十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很有礼貌吗?歧视孤儿很有礼貌吗?私下调查别人很有礼貌吗?不要以你的标准来衡量他,你不配!”   “云潆!”   “我很讨厌你叫我名字,你除了生下我你尽到一点当妈妈的责任吗?门当户对?你和云元科门当户对然后呢?你把结婚和生孩子当成任务,凭什么来指挥我的人生?你根本不知道方清源在做是多伟大的事,你不要侮辱他。”   云潆红了眼。   “侮辱?这就叫侮辱?你要不是我女儿我会查他吗?”   “那我不要当你女儿。”云潆说,“反正你也不需要我,我只是走到脚边你会大发慈悲逗一逗的小猫小狗,还是留着时间跟你那些男朋友一起玩吧。我看他们更需要你。”   秦欢姣好的面容上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见人三分笑,现在冷下脸看起来也还是很美,母女俩撕破脸,她往后一靠,问云潆:“能赚多少钱?”   云潆:“……”   “那么伟大能赚多少钱?养得起你吗?能让你过现在的生活吗?”   云潆失望透顶:“我不想再跟你说下去,你不会懂,以后也别来找我。”   云潆你给我站住!   她停下,回身再看了秦欢一眼,这辈子最后一眼,以后,都不想见了。   云潆飞快地走出这间高级餐厅,回到酒店叫了客房服务,她拎着冰桶坐到窗前,用酒精一点点熄灭心中的怒火。   真是太差劲了……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脸埋在膝盖里……真是太差劲了……   她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手攥成拳,猛一抬头,看见了桌上的包。   她光脚走过去,从包里摸出一个U盘。   这是她头一次想打开它。   头一次没忍住思念打开它。   U盘里只有一个视频。   手指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太生气一直在发抖,她点了好几下才点开视频,第一帧就是方清源的脸,他在看她,一直在偷偷看她,在那个破旧的办公室里,假装收拾老方校长的桌椅,偷偷看她。   她一转头他就躲开,等她跟珍妮说话的时候他又那样看着她。   她记得,那天珍妮说要拍一个长镜头,可他的镜头并不怎么在她这里停留,全都给了方清源。   她一点都没察觉到他的目光。   那个眼神,她见过一次。   是他喝醉酒时。   那是即将粉身碎骨的眼神。   云潆终于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将难过释放,她的眼泪打在键盘上,可是没人再哄她了,没人再给她擦眼泪了。   她只能这样一直哭一直哭,无法呼吸了就攥紧胸口,灌口酒,烈酒从喉管烧到胃里,很疼,所以又能大口呼吸了。   视频里,是珍妮在给老师们做采访。   赖老师说:“云老师,谢谢你来到这里,真的,非常感谢,如果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少生方老师一点点点气,以后我还请你吃烤豆腐,好不好?”   李老师说:“云云老师啊,很高兴与你共事,如果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少生方老师一点点点气,我就把六年级英语课送给新的美术老师上写生,好不好?”   吴海坐在钢琴前:“云云啊,不要像我一样后悔哦,我前女友要结婚啦……”   刘恒鼓起二头肌:“云老师,谢谢你国庆汇演的时候帮我的小朋友们化妆,你走了我很舍不得,但我想有个人更舍不得,老爷们很多话说不出口,希望你再给个机会。”   最后,镜头里出现了方清源。   云潆竟不知他和珍妮到底是什么时候碰头的。   他立在小平房前,屋檐下的燕子窝好大一个,窝里的小燕仔吵个不停,彤妹那时还说,要有好事发生,可云潆觉得一定是她当时捂着头嫌弃小燕子了,所以好运没有落在她身上。   那么方清源做错了什么呢?   好像他运气也不是太好……   “云潆。”视频里的男人看了下镜头,又改了称呼——   “囡囡,是我。”   就这一句,穿越了一万多公里的距离,从云滇到上海再到法国,从意大利再到美国,此刻,击穿云潆的心脏。   她舍不得眨眼,看他斟酌着,淡淡笑开:“希望你会喜欢现在的生活。”   然后,他安静了很久,似乎在与镜头这边的云潆对视。   珍妮是个非常不专业的拍摄者,画外音十分抢镜:“方老师!侬帮帮忙!是说这个的时候伐?桃子在生气也!你哄哄她啊!”   方清源并没有。   他依然那样平静地在唇间扯出一点笑意:“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再见。”   ...   这天之后,白教授和夫人发现云潆有了点变化。   确切地说,是很大的变化。   如果一开始她是被押着上飞机的,那么现在,她好像真的很期待每一天。   她开始画云滇之外的人物和风景,发自内心地笑,认真安排每一天的计划,为了即将到来的杂志采访控制饮食——尽管采访对象是白教授,她只是帮忙递个水。   网友们也隔着网线发现了她的变化,她开始认真经营微博,在云老师的账号发新视频,视频里有这次的巡展,有她乱糟糟的画室,有五层落地架,全部堆满了颜料。   相比起在云滇时的随性风格,她现在的视频更有规划,似乎在向谁展示着什么。   她甚至更新了美妆视频,是一组十分通透的春夏妆,视频中用到的所有美妆产品在一夜之间全部断货,并非本意地重新登顶美妆博主之最、走货之神。   无数产品经理打爆珍妮的电话,询问能不能飞到巡展所在城市,抽一两个小时开直播卖货,价钱好说。   但今日的珍妮已经不是昔日的珍妮,他拒绝了这样的合作,敲敲画室门:“桃子,我去给你买饭,今天是胡萝卜沙拉还是鸡胸肉沙拉?要不要酱?”   里头传来小姑娘笑嘻嘻的声音:“胡萝卜~~~”   “好嘞!”   ...   半年后,白教授携团队满载荣誉而归。   上海已是盛夏。   云潆前一晚庆功宴喝到很晚,在飞机上又要了点酒催眠,可珍妮却兴奋得停不下来,拉着她感慨万千:“你知道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就是!老娘现在是炙手可热年轻艺术家的经纪人啦!那些塑料姐妹花都好羡慕我!”   珍妮捧着她的手:“回去就给你投保!”   云潆甩开,笑:“不要闹。”   珍妮感慨:“我说句你要生气的话,说来还是要谢谢方老师,你要是留在红尖镇就不会有今天,你知道老外多喜欢你吗!”   云潆索性不睡了,看着窗外团团浮云。   她不生气,珍妮说的对,没有方清源就不会有今天的她。   他对她其实有更高的期望,好友们只是希望她能轻松快乐的生活,而他为她指引成长的路。   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分开呢?   隐隐已能透过越来越稀薄的云层窥见几千公里之下城市的面貌,云潆曾经觉得感情就像这云,会越来越淡。   可她现在知道了,距离并不能影响感情的浓度。   几万公里的距离,半年的时间,丝毫不能影响。   当时,是她做错了……   可事已如此,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再也见不到。   ...   安顿好后云潆接受了一个杂志的采访,她那幅长街上的人物群像图被当地博物馆收藏的事在艺术圈掀起不小动静,杂志将以此图作为下次封面。   她的画只卖风景不卖人物,记者问她为什么,她笑得大方:“因为不缺钱。”   这句话也原原本本被印在了杂志上。   一月后,遥远的云滇,方清源在市里的报亭买到这本杂志,看见这句话,笑了。   彤妹挺着还未显怀的肚子一手抄走杂志,方清源也不敢抢,如今天大地大彤妹最大。阿金乐得有人跟他一个地位,咧嘴笑。   立马被方清源踹了一脚。   “你想她就去看她噶!”彤妹说话越来越直,“以前是她不在国内,现在回来了,就去嘛!”   方清源没说话。   彤妹还要说话,电话响了,对方弹了个视频,准妈妈一瞧,笑着睇了眼方清源,接起来。   方清源还没弄明白这一眼的含义,就听彤妹喊:“云云!”   “彤彤宝!!!”   彤妹开的扩音,方清源听得很清楚。   还是那样爱撒娇的语气。   他不自觉攥了攥钥匙,可以隐约看见一点点小姑娘的脸,杂志上她的照片不如现在这样好看。   “今朝阿拉宝宝有乖乖伐?”孩子才豆子大,云潆已经自封干妈,小衣服小裤子寄了不知道多少。   “乖啊,它说想吃冰棍噶!”   “那叫阿金给你买!”   两个女孩凑在一起就话很多,阿金慢慢挪到方清源那边,也踹了他一脚。   方清源看了阿金一眼,阿金指了指彤妹的手机,想让他过去露个脸。   可并没有成功,方清源反而去不远处给彤妹买冰棍。   云潆叽里呱啦一说来意,把彤妹听愣了。   “就是说,有人想采访娃娃们,要带他们去上海噶。”   “嗯嗯!”   “好远噶!”   “不要紧,有我在嘛!”云潆说,“你和连校长商量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其他事情我来安排,正好是暑假不耽误课,还可以让孩子们看看东方明珠,学校派个老师一起登机就行。” 第70章 月溅星河52 “请问这家主人贵姓?”……   把孩子们从云滇带去上海不是件小事, 云潆细细与彤妹说起前因后果。   有档访谈节目的主持人也看到了那份杂志,和记者认识,要到了珍妮的联系方式, 说起来也巧,她当时去看过云潆在自己的小画廊里为孩子们办的那个小画展。   珍妮一听,对方的意思是想邀请云潆和孩子们一起上节目, 聊聊当初选择支教的心境和贫困山区在教育这块的不容易。   内容十分对路子。   扶贫和教育一直是国家在抓的重中之重, 这是国之根本, 在这条路上无数的人们付出了自己的一切甚至是生命, 可实际上知道的人不多。云潆的出现让更多城市里的年轻人知道了那个叫云滇的地方,那里很美, 也很穷, 那里的孩子都有一双干净的眼, 喜欢画画。   云潆现在整个就是根正苗红支教代言人,且不说在国内个人形象多么正能量,她之前在云滇生活的视频红到国际,不经意间完成了一场成功的文化输出。   如今一说云老师, 十个人里有一半都要说:哦,我知道, 那个支教老师,拍广告那个。   云潆微博一千多万粉当初被打压成那样, 如今可算扬眉吐气, 出去都横着走。   但叫云潆自己说, 现在的这一切不过是误打误撞。   她忽然又想到了那个燕子窝——   好像方清源的运气都落到她身上了。   珍妮却不这么想, 他掰着手指数:“你是画的不好还是不够漂亮?你当初去支教就是本本分分去教娃娃的,一点作秀都没有,夏天连个空调都没有, 你还不是跟着大家一起熬过来,所以你心虚什么?”   黄阳阳倒是说:“你确实应该好好谢谢人家方老师。”   云潆落寞地笑了一下。   ...   从市里回红尖镇的路上,准妈妈彤女士的嘴巴就没停过:“打个招呼怎么了?分手还不能打招呼噶?你躲什么?”   方清源倒是说实话:“怕她不想见我。”   微信都拉黑了不是么。   “小姑娘发脾气你不会哄哄?我们云云很乖的!莫不是你不喜欢她了?”   方清源:“……”   彤女士摸摸肚子,跟阿金讲:“有些人,偷偷藏云云呢画,每天都要翻出来看一眼,我们云云呢画听说好贵噶,他也不把画还人家。”   阿金附和:“云潆画我,帅气!我问他要,他不肯给。”   彤女士:“还偷偷看云潆视频!”   阿金:“那个广告看了有一万遍噶。”   彤女士:“一千万遍!”   阿金:“是是,你说得对。”   方清源:“……”   彤女士:“闷出出,你说话噶!”   方清源看阿金,用眼神示意:“管管你老婆。”   阿金两手一摊:“管好你自己。”   ...   彤妹一回学校就找连校长说了这个情况,连校长听了,也是同样的担忧:“路好远。”   彤妹:“云老师在那边。”   连校长:“让孩子们参加节目倒是件好事。”   彤妹:“是噶!长见识噶!云云还要带他们去看东方明珠!”   连校长:“这个费用……”   彤妹:“节目组负责噶!坐飞机!”   连校长问新美术老师借了一叠孩子们的水彩画,戴着老花镜细细看,看完两遍感慨:“娃娃们画的好。”   彤妹:“是噶!画的很好噶!”   连校长拍板:“那就去吧。”   接下来的问题是,带几个孩子走?派哪个老师领队?   孩子们肯定都想去。   家里不放心的刷去一波,要帮家里干活的刷去一波,剩下的孩子考英语,很公平,分数最高的几个去上海。   于是,对英语望而却步的又刷掉一波。   剩下的娃娃卯足了劲,一时之间,红尖镇希望小学的学习氛围空前高涨,李老师的桌前永远都有来提问的小崽。   连校长很欣慰。   私下找赖老师:“到时候你带着孩子们去吧?”   今年新来了两个语文老师,课表是排的开的,赖老师点点头:“行。”   于是几天后,去上海参加节目的孩子选出来了,一共10个人,其中——   英卓自己写了一篇英语作文并且背诵流畅。   拉玛唱了一首英文歌,一个词都没唱错。   阿鲁用英语讲了一个故事,里面生词很多,李老师问他,他都能说出用法和含义。   海莱的口语最标准,是第一名。   他们有自己的小圈子,一下课就聚在一起互相帮助,生怕去不了上海见云老师。   ...   等名单定下来后,节目组发了一份采访内容和流程表,云潆看过觉得没问题,连校长也觉得没问题,于是大家签了合同,万事俱备,就等着孩子们过来上海。   云潆从前开过那么多直播录过那么多视频、这张脸还上过郑导的作品,从来不怯场,这次却很是不平静,珍妮实在忍不住了:“祖宗欸,不要再转啦,我头晕。”   云潆第一百遍检查机票,确定酒店房间,安排孩子们到上海这几天的一日三餐和零食,还要忙着做护理做美容选衣服,务必要让孩子们觉得她还是那个小仙女老师!   等待的日子总是难熬,这期间三线影后冷不丁拿了个奖,变成了真影后。   小成本制作,导演是新人,自己写的剧本,单贝贝一分钱酬劳没要,演完也没觉得能有这么大后劲,当国外得奖的消息传回国内的时候,影后本人正蹲在山旮旯里拍三流网剧,被智商捉急的男一号气得要吐血。   她那里信号很差,晚了好几个小时才登上微博,突然发现自己红了,涨粉了,好多人夸她。   单贝贝躲在车里哭,她的梦想就这么实现了,这特么太不真实了!   她在群里唠唠叨叨:“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就影后了呢?”   黄总:“桃桃,上。”   云潆:“放屁你重说!不是你为了拍戏差点被淹死?不是你为了揣摩角色抑郁症去看心理医生?不是你在最难的时候没钱吃饭给剧组付场地费让我请你吃饭吃掉三块牛排?现在,马上,给我重说!”   影后于是牛逼坏了:“靠啊,你这么一说我真的好了不起啊!桃桃,你以后就是影后的朋友啦!开不开心!!”   “开心!!!”   云潆第一次在微博上公开自己好友的身份与单影后互动:【祝贺,给你买了小包包。】   这要是从前,肯定要被喷蹭热度,可当年单贝贝在网络上与黑子互喷三天三夜的战绩还有人记得,所以新晋影后又不经意间多了个人美心善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优秀人设。   几天后,影后收到了礼物,发微博怒斥:【你不知道我在减肥吗!臭桃子!!】   盒子里并不是什么名牌包,而是云画家快递的一份生煎包。   与此同时,有人立在老屋外的巷子口,看完了云潆所有的视频。   再怎么省着看,再怎么一帧帧连吹嘘产品环节都不敢快进,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心,一下就空了。   方清源低头攥着手机。   从她走后,他就没有来过这里。Pao pao   总会想起第一次带她来的时候,她踮起脚,将他抱在怀里安慰的可爱模样。   巷子口很晒,他并不打算进去,转身时无意间瞥了眼,忽然定住了脚步——   老屋的铝合金窗被换成了木窗。   铝合金窗不透风不漏水,为什么要换回来?   方清源往后退了一步,探头望,有一株爬藤三角梅从墙头伸出来,舒展着玫红的花瓣。   门口,墙角下,有一盆绣球花。   云滇的太阳不遑多让,毒辣的阳光如针一样扎在后背,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重播,这是昨天新发的视频,女孩娇俏的声音在抱怨上海热到窒息……   所以不可能……不可能的。   可他还是控制不了,走进了巷子里——   门,换成了最早的木门,门口有两尊矮矮的石象幼崽,绣球花打理得不太好,生虫了。   风微微拂过,三角梅摇曳,发出沙沙声。   ...   蓦地,门开了。   一位包着头巾的嬢嬢背着空背篓出来,她并没有关门,朝门口男子友善一笑,走了。   方清源看进院内,院中有个老汉在搭葡萄架,院中多了一张摇椅。   他喉头发紧,道了声:“请问一下,这家换主人了么?”   “是噶!”老汉摇头,“好好呢非要换窗户,还要种葡萄,现在哪里来得及种葡萄。”   “请问这家主人贵姓?”   “不知道噶,我来做活噶。”   方清源问:“我可以随便看看吗?”   “要看就快点,阿吉待会来锁门。”老汉笑,“这里什么都没有,你看什么?”   “这里以前是我家。”方清源哑声说,“很早以前。”   难怪。   老汉不管他了,折腾着那个葡萄架。   方清源扭过头看着院墙,墙角也种了重瓣绣球,甚至连玫瑰都有,可都长得不好,唯有三角梅这样皮实的欣欣向荣。   他的手轻轻拂过石阶,拂过摇椅,两层小楼的门是锁的,进不去,透过毛玻璃窗户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一个粉红色抱枕,墙上贴着几张照片,看不清拍了什么。   方清源的目光最后停在那把黄铜锁上,上面挂着一个小飞象的钥匙扣。   “年轻人,帮我递个锤子噶。”老汉爬上木梯。   方清源把老汉请下来,自己上去,将最后一枚钉子钉在了葡萄架上。   架子很稳,包头巾的嬢嬢付了钱,好奇打量多出来的男人。方清源与她商量,花要烂了,能不能给他一点时间,收拾收拾。   嬢嬢说:“你又不能天天来,收拾不完噶。”   方清源:“可以每周都来,我就在市里上班,我是农科所的,这些花我很喜欢,想救一救。”   老汉多了句嘴:“是他以前呢家。”   嬢嬢露出一抹善意的笑:“崽,想家噶?”   方清源点点头。   “你爸妈呢?”   “都走了。”   嬢嬢一愣,说:“可这不是我家,我就是帮人看房子……”   “我把工作证压给你,每周收拾完这些花就走。”   其实这屋子里什么贵重的都没有,方清源长得一表人才,嬢嬢举着工作证上的照片对了两遍,点点头:“行,你弄,我在这里陪你。”   方清源笑了,觉得这个“陪”用“监督”更为合适。   他卷起袖子,出去买了点养花要用的工具,一下午就蹲在墙角伺候那几盆绣球,还细细查看了园子,在记事本里记下下回来要带的东西。   天上飘满晚霞时,他与嬢嬢道别。   回到红尖镇时正好是夜宵时间,彤妹和阿金坐在烧烤店吃鸡腿,她说自己大概怀的是女孩,最近特别想吃辣。   阿金铁汉柔情:“姑娘要像你,好看。”   彤妹红着脸嘴硬:“是噶,像你丑死了!”   阿金在桌下牵她手,夫妻俩甜甜蜜蜜。   彤妹远远看见方清源脏兮兮的车,扬声喊:“阿源!”   阿金去隔壁扎了个耙洋芋。   方清源把车停在学校门口,过来坐下,饿了,大口大口吃烤洋芋,默默听彤妹在和阿金商量过几天托赖老师带点什么去给云潆。   可什么都不好带,食物总是要当场吃才好吃。   一直没说话的方清源倏地说了句:“能带。”   彤妹和阿金幽幽看着他。   “用真空机包装好,她有烤箱,复烤一下味道差不多。”   “云云不会用烤箱,我不放心。”彤妹说。   “珍妮会。”方清源昨天还看见珍妮在微博上显摆自己烤的生酮小蛋糕。   “要问一下赖老师行李能不能装下,她还要顾那么多娃娃哩。”彤妹准备打电话。   “彤妹。”方清源摁住她,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星,“能装下。”   “你怎么知道?”彤妹提前进入一孕傻三年。   阿金哈哈笑起来。   方清源桌下踹他:“给我弄瓶酒。”   阿金一溜烟跑了。 第71章 一曲终了1 “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吧。…… 第三卷 .一曲终了   .   我不知道有多喜欢你, 但去见你一定是用跑着的。   ——《悬崖上的金鱼姬》   .   机场广播报出即将到达的航班,其中便有从云滇远到而来的红翅膀小飞机。   云潆按照接机基本礼仪,给每个孩子和老师都带了一扎鲜花, 她穿一身白,很普通的棉布裙、白球鞋、小书包,似乎还是六个月前的云老师, 只是头发长了许多, 嫌热, 扎了个高高的丸子头, 为显发量多,藏了两个发包。   珍妮人高马大占到个前面的位置, 把小姑娘塞进去。   这样, 云潆就能第一时间看见她的学生们了。   差不多等了半小时, 她隔着一堵玻璃墙,隐约看见了一群矮矮的小蘑菇,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激动地叫唤:“拉玛!英卓!阿鲁!海莱!!!”   机票是她订的, 她寄的,她连孩子们的座位号都能背下来。   可在她的呼唤下, 第一个出来的并不是孩子们。   云潆安静起来,看着走在最前面推车的男人。   他很高, 步子迈的很大, 力气也很大, 他的行李车上堆满了箱子, 身后跟着一串穿校服的娃娃。   他走近了些,云潆能看出来他的变化。   他剃了头,身上的T恤是新的, 手腕上没有手表。   她明明期待的是他身后的学生,却无法从他身上挪开视线。   方清源深深看着她,扬起一个很舒展的笑,问她:“不认识了?”   云潆也朝他笑了一下,笑容有些拘谨。   曾经那样伤筋动骨的离别经过半年的时间,好像也淡了,能平静地回望了。   两人这般生疏地站着,谁又能想到他们曾那样轰轰烈烈爱过。   云潆说不清心里的滋味,钝刀割肉似的。   直到孩子们快乐的叫喊响起,直到那一声声云云老师熟悉又陌生地钻进耳朵里,她才回过神,蹲下去拥抱他们。   给每个孩子都发了一朵小玫瑰,孩子们从没收到过包装的如此精美的花花,都好喜欢,都好害羞,有的低头嗅嗅香味,有的轻轻摸摸花瓣,有的迅速藏进书包,生怕弄坏了。   云潆最后给了赖老师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瘦了!”这是全天下女生都听不厌的夸奖。   赖老师笑起来:“是啊,你送给我的裙子可以穿了。”   至此,赖老师瘦掉了两个英卓。   云潆将最后一束花送给赖老师,又抱了抱她。   贴着耳朵问:“方清源怎么会来?”   赖老师瞅了眼打头阵却被冷落的方老师,也贴耳朵说悄悄话:“我一个人害怕,方老师在外面留学那么多年,什么都懂,就来帮忙了。”   赖老师最后说了句:“你别不理他。”   拉玛东瞄瞄西看看,懂事地把自己的花花送给没收到礼物的方老师。于是孩子们都踮起脚,把自己的花花塞给方老师。   机场这一隅有趣的画面叫匆匆而过的旅人停下脚步。   女生们的视线全落在方清源脸上。   云潆磨蹭到了方清源跟前,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方清源睨着她,道了声:“好久不见。”   云潆看着他满怀的花,低语:“我是按人头买的,不知道你也在。”   “不要紧。”   云潆低下头,敛住眼中的热意:“你不用上班吗?”   “最近放假。”   这可是为期一周的行程,农科所这么闲?   云潆瞅着他,他确定地点点头:“时间够。”   她就不多问了,一手牵一个孩子,珍妮胳膊上吊起来一串,就这么拎着去取车。孩子们好听的笑声响了一路,跟云潆从来不会因为距离而有生疏的时候,叽叽喳喳说好多事情,家里的母鸡生小鸡了,家里的小母鸡生鸡蛋了,家里的小狗一窝几个……   云潆也爱听,还会提问:“你家的屋顶修好了吗?考几分?昨天睡着了吗?有没有想我啊?”   “有啊有啊有啊!”孩子们似乎要用音量来证明自己有多想云云老师。   同样是这么久没见到的人,她与方清源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方清源把行李装上车,听珍妮与他寒暄:“确实是得有个男老师一起,路上安全,也能搬东西,不然这么多箱子赖老师可怎么办。”   “是。”方清源笑了一下,上了车,看看前面坐满了小豆丁,走到后面,坐在最后一排。   目光时不时扫过前面扎丸子头的小脑袋。   车驶离机场,楼宇大厦出现在街上,孩子们一下就炸了,齐齐趴在窗户上看那么宽的路、路上的车、路上的人、那么那么高的房子。   有很多问题,为什么路那么宽?为什么车那么多?为什么人也那么多?这么高的房子怎么造?   阿么么!阿么么!   方清源记得自己去北京上学的那一年,每回坐公交车都舍不得眨眼,觉得什么都很新鲜。   那么多年过去,他已能平静地看着窗外的城市。   阳光晃了晃眼睛,似乎还在红尖镇,彤妹欢天喜地张罗了一大堆吃的塞进他的行李箱,   他提着酒去找古老,递上假条。   老师原本是不肯的。   话也说得很明白:“人都走了,你还惦记什么?好不容易要出点成绩,这一去还了得?”   他也说得明白:“再不哄,老婆要跑了。”   古老狠狠噎了一下,根本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是啊,谁听过他说这样的话?他只对云潆说过能羞红脸的情话。   “你没骗我?”古老要一句实话。   “她什么都给我了,我要对她负责。”   古老最后敲章的时候恶狠狠的,方清源觉得那张假条就是他的头,老师恨不得戳破了。   ...   节目组订的是正常规格的快捷酒店,后来云潆自费换成五星级,那时觉得没什么,难得来一趟,总要叫孩子们好好过瘾一回,但现在,她又有些不安,频频回头看最后一排的人。   赖老师主动让开一些:“你要过去吗?”   云潆到底还是到了后面,立在过道上,车有些晃,她的裙子擦过方清源的裤子,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低语:“小心摔倒。”   边说边站起来,把她推到靠窗的座位,动作太快了,云潆只能先坐下,下一秒,方清源也跟着坐下,如一把锁,牢牢把她锁在座位里。   他似乎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低声说:“找我什么事?”   云潆把事情说了一遍,看着他:“你觉得这样好吗?”   又很快转开眼:“如果不太好,现在换也来得及。”   “就这样吧。”方清源说。   云潆低头抠手:“还有……我本来想带他们去迪斯尼……晚上可以看烟火秀,很漂亮的……”   她越来越拿不定:“当时就想让能来的孩子好好玩一趟,可没来的孩子会不会难过?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公平?”   “云潆,看着我。”   小姑娘抠手的动作一顿,男人的声音很沉,如深山老庙里的晨钟,每敲一下,声音就从四面八方返回来,变成好多层重音。   她依言看向他,太近了,能看见他眼睛里的光斑。   所以会想到那个视频里,他那样温柔地看着她,说,囡囡,希望你喜欢现在的生活。   “我觉得你的安排没问题,不要怀疑自己,你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的吗,他们向往外面的世界。”   “我记得。”   “今天来的其实不止是十个孩子,这十个人代表了学校两百多个孩子,他们在这里见识过的一切都会带回去,让大家都知道。这十个孩子和你一起参加了这么有名的节目,明天,大家看到的就是整个红尖镇的孩子,甚至,是整个云滇的孩子。”   云潆觉得此刻,自己好像是坐在方清源的车上,他在下雨天带她送孩子们回家,让她亲眼看看英卓回家的路有多远,请求她让美术课再丰富一些。   他一直是个很会做思想工作的人,话不多,句句到位,云潆一下就想明白了,不再纠结。   她想走,想从这个锁里出去,伸手推了推他的腿,可这人却不动,肩膀横过来,像座小山,把守得更严了。   方清源的声音更低了些,几乎快要听不见,可神奇的是,一字一句她都没漏掉。   “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吧。” 第72章 一曲终了2 发现问题攻克问题是我们科……   云潆到底是把方清源放出来了, 因为他很有道理:“这几天你有什么事就联系我,连校长让我全力配合你。”   似乎很不相信她的人品,还要特地发个表情过来, 看见她手机亮了亮才肯罢休。   她的微信名改回了从前那个。   云潆推了推他的腿,想出去。方清源却还是那样看着她,许久她都没有领悟, 方所友好提醒:“电话。”   于是云潆默默把他从通讯黑名单拉出来。   这真是十分社死的场面, 云潆想解释两句, 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只能沉默地戳着对话框的头像,一不小心翻进了他朋友圈里。   他的朋友圈很有规律, 每天一条。   但内容很无趣, 实验室、培养皿、洗试管、田里、老官家的米线、学校上课。   这就是他的生活, 每一天都认真地度过,日复一日。   这样的日常,其实没有发朋友圈的必要,云潆觉得, 他的朋友们应该都把他屏蔽了,太浪费流量。   她一时没走, 扭过半边身子,看得津津有味。   不经意间, 看到了绿色的菠萝园。   终于见到长在地上的小菠萝了。   女孩修长的手指一点, 偷偷保存了这张照片。   这时, 方清源接了个电话, 叫了声:“小林。”   前面有车急刹,以至于这辆车上所有人都齐齐往前一窜,孩子们三三两两撞在一起, 不当回事,嘻嘻笑,又凑在窗边看路上的车,怎么都看不厌。孩子们没注意到,在最后一排,云云老师撞进了方老师怀里。   她的耳朵贴着他胸口,听见的不是心跳,而是电话里女孩的声音——   方清源扶了一下,边说话边指了指安全带,云潆这时候也不好换位置,低头系上安全带。   她的手指在手机上无意识地划着,身边的小山突然站起来,往前面走,仍旧是在听手机,挨个拍娃娃们的小肩膀,小声提醒大家系安全带。把年纪最小的娃娃提溜到赖老师身边,让他挨着老师坐。   然后,单手扶着手把,回头看了云潆一眼。   云潆指指自己鼻尖:那是我的座位。   他慢慢踱过来,坐下,又成了一把锁,低语:“你就坐这。”   等他挂了电话,她多嘴问了句:“你们组现在有女生啦?”   方清源点点头:“你上次见过的那个姑娘。”   上次?   云潆眨眨眼,方清源无奈地抿了一下唇,她领悟了——   哦……那个脸圆圆的头发厚厚的女孩。   腊排骨……   方清源静静看着她,很久没有这样看过她,那样鲜活的姑娘,很长一段时间只活在手机里。   太阳将她的脸蒙上一层金色绒毛,他已经可以分辨她今天的妆容是素颜妆,贴了仙子毛,睫毛又翘又多,口红是自然的淡粉色,眼窝扫了薄薄一层浅灰打底。   他还记得她的讲究,伸手拉开窗帘,遮住了紫外线。   所以这一隅显得有些暗,他的眼深邃,让人辨不出到底有多少种情绪。   云潆顶着他这样的眼神说:“晚上安排了上海菜,有小笼包,有一点甜,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惯。”   他沉声:“能吃。”   云潆又说:“吃完早点睡,明天去电视台……”   “恩。”方清源点点头,在等她后面一句。   云潆实在没话说了,他笑了一下:“彤妹给你带了很多吃的,你待会来我房间一下,我拿给你。”   “……好。”   ...   从机场到市区挺远的,到酒店的时候有几个孩子都睡着了。方清源先下去帮忙提行李,娃娃们手牵手下来,站在车旁揉揉眼,费劲扬起小脖子看如此豪华的酒店,只能有一个反应:“哇!”   大堂里出来个人,西装革履的,特别青年才俊的模样,云潆诧异:“你怎么来了?”   丁千一笑着指指地上一大堆箱子:“怕你忙不过来。”   多个人肯定更好,云潆就使唤他拎箱子,他也乐意,脱了西装随意搭在肩上,期间与赖老师打过招呼,也同方清源点了点头。   他总是走云潆身边,和英卓几个说话,孩子们记得他,都喊他丁哥哥。   “真是不要脸。”云老师吐槽。   丁千一戳她脑袋:“脸好看着呢!”   云潆追着要打他,想想自己今天的身份,压下了,只瞪着眼睛。   丁千一笑着问孩子们:“咱们云老师好不好看?”   孩子们齐声:“好看!”   云潆只好收敛那霸道的表情,给了十分端庄的笑容。   在大堂登记的时候孩子们:“哇!”   进房间后看着窗外的黄浦江:“哇!”   看着蚂蚁一样大的游船,又:“哇!”   拉玛害怕,不敢看窗外,眯着小眼睛躲在窗帘后面,英卓就帮忙描述,拉玛指指空调出风口,笑的可爱:“好凉快!”   英卓也笑:“不出汗。”   他们从登机到现在,一点汗都没有,上海虽然热,但有很多凉凉的空调,跟大冰箱一样。   孩子们喜欢空调。   商量着回去后要怎么告诉小伙伴空调的模样。   放下行李云潆就带着队伍出去吃饭了,定的本帮菜,还让珍妮从外面买的珍珠奶茶,孩子们哪喝过这种饮料,一开始不太习惯,觉得甜滋滋的,后来就咂摸出味了,小脸蛋塞满珍珠和芋圆,拉玛眼睛都找不到了。   丁千一确实是来帮忙的,自己没吃几口,跑前跑后,他在门口露了下脸,这可不得了,不断有人敲门进来敬酒,想不到丁公子居然会和这么一屋子小娃娃在一起。   云潆一脚把丁少爷踢出去了,吩咐:“你应酬完再进来。”   他就真跟妻管严门口罚站,应付了一波又一波。   那些人说的都差不多:“问您安,问您爷爷安,问云总好。”   反正丁家三代都问候好了。   声音传进来,孩子们其实听不懂,却觉得有意思,捂嘴笑,桌上的菜浓油赤酱,一道糖醋小排最受欢迎,各个吃的小嘴油油。   丁千一进来一瞧,喊服务员再上两盘,特地转到方清源面前,请他尝尝。   方清源道了声谢。   丁少爷又问:“不知道方老师有没有电工证?几级?”   云潆桌下踩他皮鞋,方清源倒是有问必答:“有证,初级。”   他理论实践都很扎实,但没继续往上考,就是图个资格给学校修电路而已,不靠这个吃饭。   眼见着丁少爷脸上的神情焕然一新,可算扬眉吐气,睨着云潆笑。   云潆说:“大家多担待,这孩子脑子不好。”   他也不恼,哼哼:“反正我有一级电工证书!”   方清源看着两人的互动,低下头,抿了口茶。   吃完饭送孩子们回酒店,云潆和赖老师进去给女孩子们洗澡,男孩子们全跟着方清源。他一人带那么多孩子也有条不紊,大抵男孩子洗澡都快,呼噜呼噜一串葫芦娃出来了,来之前全都新剃的头发,根本不用吹,一个个塞被子里,不许他们贪凉,这才开门出来,想去对面帮忙——   丁千一站在走廊上,手工皮鞋一下一下点着地板,看着衣服湿了半边的方清源:“聊聊?”   方清源站在他对面,靠着墙。   “我在追桃子。”丁千一说。   方清源没多意外:“看的出来。”   “你放弃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什么都是最合适的。之前是我想错了,不敢告诉她,怕连朋友都做不了。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后悔极了,现在是老天给我机会。”   “各凭本事。”   “你根本配不上她,你知道伤她多深吗?”   “我和她从来不是配不配的问题,她也不是会看条件的女孩,你连这点都没想通吗?”   “你!”   “你们一起长大,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轮不到我。”   “你懂什么!总之你以后别缠着她。”丁千一反驳。   “这是请求?”方清源问,“不觉得请情敌放手是实力不足的体现吗?我宁愿你堂堂正正跟我打一架。”   打架?   丁少爷从小就不打架。   谁敢动他?老丁家的独苗,打坏了怎么办?   他要动人直接开价找.打.手。   所以,现在,丁少爷不耐烦:“你要多少钱?”   方清源笑起来:“除非她喜欢你,不然多少钱都没用。如果她喜欢你,我会放手。”   “少装清高,开个价。”   “丁千一。”方清源站直了些,“发现问题攻克问题是我们科研人的习惯,最怕是不知道哪里出问题,钱你留着吧,我正在解决我和她的问题。”   ...   话音刚落,门开了,探出颗小脑袋。   云潆打量这两人,估摸着现在的气氛。   方清源低头问她:“怎么了?”   “你那边的吹风机拿过来,帮忙一起吹头发。”小姑娘抬不起后脚跟,哒哒哒边走边抱怨,“英卓头发为什么这么多!?拉玛也是!还有这个这个都是!我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方清源唇角挂着笑:“我来,你休息。”   小姑娘还是很气:“到底是为什么啊?”   他也说不好,只能看了她一眼:“大概是因为好好吃饭。”   把成天不吃碳水的小姑娘说的心服口服,可她偷偷揩揩自己重回巅峰的小细腰,觉得一切还是值得的。   方清源看见了她动来动去的爪子,也目测的出来,那把腰应该不到六十公分。   她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两人同时想起以前有一次,她吃饱了在他宿舍哭,说自己胖成小猪再也回不去了,他发誓一点没胖,还用皮尺帮她量,她衣服撩起来,不刻意收腹的情况下白白的肚皮像个小球,这么一看,又哇哇哭,哭得可委屈了。   可他的手好烫,摸她肚子,是那样温柔地哄她,咬她耳朵,说我帮你消化一下。   后面的画面让云潆耳朵动了动,偷偷发红。   方清源的视线抬高,睨了眼那扇小耳朵,又低头,专心帮英卓吹头发。 第73章 一曲终了3 我们方老师呢女朋友漂亮!……   第二天一早, 云潆就带着孩子们去电视台,先去见编导,然后领进服化室, 让服化老师看看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合不合适。   孩子们穿着校服,戴着红领巾,英卓几个还带来了自己民族的衣服。   孩子们皮肤黑, 但都很干净, 笑起来牙白, 一下就能让人感觉到那股质朴, 服化老师年过四张,看到一串小豆丁, 知道他们的身份, 心中母爱爆棚, 忙让学生拿零食出来。   她带着两个女孩子,都是大学毕业的年纪,很活泼,没一会儿就和孩子们混熟了, 喂他们吃糖。   孩子们拘谨,一开始不肯, 要先看看方老师,再看看云云老师, 等他们俩都点头后, 才敢接过来, 说声谢谢。   拉玛把糖藏兜里, 阿鲁把自己得到的饼干分给她。   都是做惯了的,都知道拉玛答应了妹妹回去给他们带好吃的。   服化老师却好奇:“小朋友,你不爱吃糖吗?”   拉玛腼腆, 摇摇头。   英卓爽利:“她想留给妹妹吃!”   服化老师叹口气,感慨孩子懂事,说你吃吧,还有呢。   拉玛就小心翼翼地啃那块饼干,觉得饼干也很好吃,也想塞兜里。   阿鲁其实自己都没吃够,可还是够义气地全给她了。   服化老师还想劝,云潆忙与她聊开:“您看哪里需要改?”   “都挺好的,孩子们本色就行,不用化妆。”   云潆点点头,说还带来了另外一套衣服。服化老师一件件摊在桌上,很喜欢,知道这都是当地人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外头买不着。   主持人进来了,瞧着也喜欢,细细看过孩子们的脸,和云潆商量待会儿孩子们的座位,想让拉玛坐她身边。   一般录节目都是好看的孩子离镜头最近,她倒是反着来。云潆心里有谱,推荐了英卓,说英卓性子活,说话也清楚。   主持人低头看看资料,同意了。   出去的时候特地站在方清源跟前,伸出手:“您好,方老师,久仰。”   方清源回握:“您好。”   主持人又在他脸上巡了巡,这才出去。   也不知消息是怎么飞出去的,电视台的姑娘这一上午全挤服化室了,一波又一波。   赖老师习以为常,云潆贴着她喝奶茶,相当控制情绪,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圈收回来,和赖老师聊天:“我就知道你穿这条裙子肯定超级好看!!!”   赖老师今天仔细打扮过的,掐腰雪纺连衣裙,头发放下来扎个半头,用了云潆的淡粉色口红。   云潆十分得意:“你真是太好看惹!找时间当我模特好不好?来我画室,我画工笔!”   赖老师爱惜地摸了摸裙子:“是你的裙子好看所以我穿起来才好看。”   你都别跟语文老师玩文字,绕来绕去,反正云潆就觉得赖老师穿裙子好看!   赖老师小声说:“太贵了,查了吓我一跳!早知道不收了!我怕穿不上浪费了,后来连烤豆腐都很少吃。”   云潆嘎嘎笑:“真哒?”   赖老师点点头:“还好穿上了。”   “你喜欢就好。”   一直坐在角落里不管多少人来看他都不抬头的方清源接了个电话,边说边往外走,像是怕打扰这里的人工作,殊不知外面等着看他的人更多。云潆刚想唤住他,就听他叫了个名字:“小林。”   他一走,几个胆子大的女生跟孩子们开玩笑:“你们方老师有没有女朋友呀?”   住在街上的阿鲁最先点头,对别人的打探知无不言:“有!我们方老师呢女朋友漂亮!”   另外一个孩子附和:“他们住一起噶!”   海莱说:“不是住一起,是一起住宿舍!”   “那就是一起噶!”   拉玛老实巴交地:“林老师下课和方老师一起回宿舍。”   英卓声音最亮:“坏人说方老师不好的话,林老师帮他出头,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方老师!”   拉玛点点头:“林老师喝醉噶,方老师帮她拎包包,她睡我楼下。”   说着,指了指云潆:“就睡云云老师的床。”   “我阿批说他们俩耍朋友哩!”   云潆本来乐得偷听,可听着听着,眼眶红了。   她把脑袋压低,怕人看出来。   孩子的话哪会有假。   林老师……   原来那个女孩也到学校帮忙了。   赖老师不是多嘴的人,看云潆这样,低声说:“方哥主动找校长,自己出的机票钱,他把今年的假都请光了。”   可她就是没对云潆说一句:“孩子们误会了,方哥和林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只是说:“我觉得你最好。”   云潆抠着手机:“我没事。”   半年多了,方清源有女朋友也很正常。   这样听起来,林老师还挺好的,很护着他,他……对她也很好。   ...   方清源打完电话进来就发现云潆情绪不对,倒是孩子们捂着嘴偷笑,不知道在笑他什么,好像又怕他算账,手牵手跑走。   他一步步走到云潆这,看了眼赖老师,屋子里人多,赖老师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助理进来喊彩排。   云潆从他身边擦过,他拉住她,低声问:“怎么了?”   她眼角红红的,却骗人:“隐形眼镜不舒服。”   “先摘了。”   “不行,我看不见。”   “我给你买副新的?”   “不用了,珍妮那里有备用的,我待会儿换一个就行。”   彩排开始。   主持人按照流程表走下去,一切都很顺利,虽然孩子们不太适应棚内过于亮的顶灯和会动的摄影机,但也配合主持人完成了采访,英卓坐在主持人身边,导演给了好几个特写,她脸红了,一下台就扑进云潆怀里,云潆哄她:“很好噶,我们英卓好漂亮拧,等一下就这样继续下去,明天我带你们出去玩。”   导演改了几个地方,让服化老师给英卓换成双麻花辫,主持人拿着台词本在那边和编导商量什么,最后导演也过去了。   云潆赶紧回去换了一副眼镜,可她的眼睛太涩了,新眼镜也不行,珍妮出来问能不能戴个近视眼镜。   导演进来看过,觉得没问题,倒是与云潆说笑:“这样更有人民教师的样子了。”   主持人也笑了笑,正式登台前和孩子们交代:“一会儿顺着我的问题往下走就行,说错也不要紧张,我们是录播,后期可以剪掉的。”   孩子们电视都没怎么看过,更不懂什么录播和后期,都是一个动作,齐齐去看方老师和云老师,云潆冲他们点点头,他们就很放心了。   开始后,一切进行的很顺利。   主持人介绍今天的嘉宾云潆,介绍来自础纳县红尖镇希望小学的孩子们,介绍她在红尖镇的支教工作,后面的大屏幕上放着很多她拍的照片,有学校的教学楼,有操场,有食堂,有阅览室,还有孩子们在上海的画展。   直接以云潆的视频为资料重新剪了个两分钟的视频,当主持人说:“下面,让我们来看看。”   大屏幕就开始放。   这个视频里有英卓的上学路,她家的寨子,她的阿嬷;有住在学校的拉玛;有海莱画的爸爸。   主持人向英卓提问:“你的妈妈怎么不在家?出去打工了吗?”   英卓一愣。   这是之前没有的问题。   但她很机灵,对着摄像头说:“对,妈妈不在家。”   主持人又问:“妈妈没有回来看你吗?你为什么很想她却不敢告诉奶奶?”   英卓低下头,不吭声了。   “暂停一下。”云潆站起来,将英卓拉到自己身后,问主持人,“这些问题不在我们之前商量好的问题里,请不要随意发挥。”   主持人不以为意:“适当调整内容是很正常的事,云老师,你不要这么紧张。”   “我希望你按流程走。”   “聊天嘛,不聊开怎么往下走?我们的节目是要深入刻画你高大的形象,挖掘一下孩子们的家庭问题也能让社会大众关注到留守儿童,一举两得不是吗?”   主持人朝摄像示意,弯腰问英卓:“你想妈妈吗?”   英卓将脸贴在云潆后背上,不说话。   云潆刷一下抽走了主持人手里的台词卡,这一看才知道,后面还跟着好几个能把孩子的心扎出血的问题。   她冷笑着:“你想不想录?不想录滚蛋!”   主持人有恃无恐:“导演!导演你看看她!什么角自己不清楚吗?在我节目上耍什么大牌!”   导演也糊弄着:“云老师,不是什么大事,您别太计较。”   “我就计较了!”云潆声音扬高,“怎么定的怎么来,怎么,吃定我不敢闹了?”   主持人:“你搞搞清爽,一般人想上我们节目都上不了,你今天要是不录完就别想走出电视台大门!你本来名声就不好,看看闹大了谁吃亏!”   孩子们都很害怕,局促地一串藏在云潆身后,云潆自己小小的个头,此时跟老母鸡似的护着他们,方清源从台下跑上来,站在了云潆前面,于是,老母鸡换人。   “节目我们不录了。”他说。   “那不行哦,签合同的!”导演不高兴了。   方清源:“那就按合同来。”   合同是云潆工作室的法务过的,方清源拿到后自己又看了一遍,条款里没说不能改问题,这也是业内很正常的一种情况,但恶意攻击孩子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就不对。   主持人对着他倒是好声好气:“就是问几个问题嘛,我们没有恶意,这样观众才爱看,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大家相互体谅一下。”   “这些问题之前就应该提出来商量,是你们临时变卦。”   “方老师,现在棚都搭了,你们也来了,就不要因为一个人矫情耽误事好不好?”主持人嘴皮子厉害,全推给云潆。   云潆立刻就跳起来了:“好,那我就矫情了!我告诉你,不录了!我报警!珍妮!”   她上台没带手机,喊珍妮打报警电话。   一转头,看见珍妮已经在打电话了,脸色很不好。 第74章 一曲终了4 方清源,我很喜欢现在的生……   英卓扯了扯云潆的袖子, 小声说:“老师,让他们问吧,我可以说。”   “不许说!!!”云潆蹲下来抱着她, “要听老师的话!”   “可是老师我害怕……”英卓在发抖。   阿鲁也害怕,拉着海莱的手掉眼泪。   台上乱成一锅粥,云潆好心办坏事, 觉得对不起孩子, 也想哭, 可她知道现在不可以哭, 她要当大人,要站在孩子们前面。   这感觉似曾相识。   她发现方清源在看她。   他对她说:“以前你也是这样, 护在他们前面。”   他伸手牵了她一下:“没事, 交给我。”   她忽然又想起以前也是这样, 他说:“做你想做的,剩下的归我。”   但这里不是红尖镇,这里是上海,是她的地盘, 应该她来保护他们。   云潆挣开了他的手:“大不了赔钱,姑奶奶穷的就剩下钱了。”   云潆等着闹上警察局赔钱了事, 可台里来了个人,看着就不是小虾米, 先和云潆友好握手, 说一切都是误会, 然后与导演低语几句, 接着主持人就消失了。   云潆乜了眼珍妮,珍妮回以十分谄媚的微笑。   “云老师。”台领导十分恳切,“咱们能不能先把节目录完, 剩下的事交给我,我一定给您一个解释。”   云潆看着方清源。   他说:“看你。”   如果这是云潆的专访,她肯定不录了,可孩子们也在,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录节目,云潆就需要再慎重一些,她最怕的是让孩子们带着遗憾回去。   一时僵持不下,又进来一位领导,女领导,面相十分好相处,张口与云潆说上海话,试图拉进关系,小姑娘说沪语更不得了,嘴皮子利索极了,叽里呱啦的,反正方清源没听懂。   云潆仰头跟他解释:“我让她道歉。”   她的脸在灯下十分白净,她觉得今天的主角是孩子们,所以连假睫毛都没贴,脸上的妆极淡。   她没提自己刚才遭到的诋毁和威胁,只要一个道歉,对孩子们道歉。   方清源攥了一下她的手,指尖冰凉,他很快放开,两人的动作谁都没看到,云潆没想到他会在这么多摄像机前做这样的事。   ...   台领导非常爽快地答应了云潆的要求,没一会儿,之前那个主持人重新回来,一张脸很僵硬,没了之前那能言善辩的模样,给云潆和孩子们鞠了一躬,说今天是她的失误,非常对不起。   看得出来她明明不想道歉,可她必须遵循这个圈里的游戏规则。   其实事情变成这样,在场哪一个人没有责任?   编导、导演、摄像……云潆没有再追究下去,请台领导给她一点时间安抚孩子们。   规格一下就变了,台里给他们换了休息间,是比之前宽敞两倍的地方,有软沙发,有更多进口零食和饮料,午饭也从便当变成了鳗鱼饭。   孩子们眼睛都哭肿了,服化老师不得不进来给他们压点底妆。   消息已经传遍了电视台,一时间大家要聊的话题不要太多,差点顾不过来——   那个穿白衬衫的帅哥到底是谁啊?真的不是明星吗?   你还关心帅哥?咱们台台柱子倒啦,刚才哭着跑走。   早看她不爽,成天鼻孔看人。   那个云老师到底什么来头?这么横?   不知道啊,刚才刘台都过去道歉了。   啥?没错吧?   嗯啊,我刚才在棚里,非常卑微。   ...   红尖镇的孩子,从小山里跑着长大,天高地阔,都是很大方的性格,不会将难过记太久,过去便过去了,听云老师说节目还能录下去,重新高兴起来。   他们其实还不太懂自己刚才遭遇了什么,方清源将孩子围个圈,开小会,表扬英卓的普通话标准,让拉玛别驼背,最后单独留下海莱,听他最后背了一遍作文,这才摸摸脑袋,笑着让他带着阿鲁玩。   云潆则负责把女孩子们打扮的更好看一些,也和导演商量好了,一会儿让孩子们换上自己的衣服,展示一下。   奇怪的是,珍妮跟老鼠见了猫似的,不敢踏进云潆直径三米范围内。   方清源过去问他:“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你能让桃桃别生我气吗方老师?”   方清源问:“你刚才找谁了?”   “她爸。”珍妮没说她爸叫啥,只说,“她爸每年在台里最少砸十个亿广告费,半个台都是她爸养活的,这个节目的中插广告也是她家的。”   那方清源就清楚刚才那几个台领导为什么着急忙慌过来道歉了。   想到云潆与她父母的纠葛,爱莫能助拍拍珍妮似乎也跟着耷拉下来的肌肉,代表孩子们道了声谢。   谢归谢,但……   方清源老实说:“我现在说话不顶用,你还是躲她远点。”   珍妮于是蹲在地上写辞职信,写着写着要哭了。   云潆哒哒哒从里头出来,跟头哥斯拉似的,马上要喷火似的,珍妮想跑,她哼唧一声:“我想喝冰多多的咖啡!”   珍妮一愣。   “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珍妮边哭边笑把小姑娘捧起来转圈圈,云潆翘着鼻尖:“不许有下次了!”   “晓得啦晓得啦!我去给你买咖啡哦!”珍妮把她放下,翘着兰花指碎花步跑走。   云潆哒哒哒往回走,发现方清源在看她。   她又很骄傲地仰起头:“干嘛!”   他真挚地告诉她:“我为你骄傲。”   云潆耳朵动了动,似乎这几个字烫耳朵。   方清源又说:“非常骄傲。”   他亲身体会过了她的工作环境,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却变成黑的,可她永远都如璞玉般,坚定地走自己的路,保护身边的人。   云潆看着他,有一句迟到的话,现在说不算晚——   “我觉得跟你这样见面很奇怪,像是在另外一个时空。这里没有星星也没有那样干净的蓝天。   但是,   方清源,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谢谢你。”   ...   一会儿后,台领导带着新主持人进来打招呼,云潆对人很客气,人家对她更客气,就差把“大小姐”三个字挂嘴边了。   重新开始录制,这一次的气氛十分和谐,新主持人按照流程表一个字都没错地往下走,也按照云潆的意思,把分量主要放在孩子们身上。   大屏幕上是云潆在白教授巡展期间创作出来的那副升旗群像图,孩子们换上自己的衣服,说自己站在哪个位置。云潆面带微笑静静听着孩子们紧张过后活泼的回答,仿佛那个特殊的升旗仪式、那天的国庆汇演就在昨天。   当大屏幕放出她扮丑的刘姥姥时,现场气氛就更和谐了。   云潆也不怕大家笑,聊起当时的一些故事,她特别指出升旗的这个操场是我们老方校长卖了房子换来的。   主持人说学校条件比她想象的好很多。   她点点头:“是,我们小方校长想留住老师。”   说着,她看向台下的男人。   台上太亮了,所以看不清他的眼,只能大概知道他在哪。   主持人很机灵,问题十分精准:“为什么两任校长都姓方。”   云潆说了点流程里没有的内容:“因为他们是父子,这个学校是方家两代人的坚守。”   现场安静下来,主持人将时间留给云潆,云潆提到了每个老师的名字,支医的赵医生,食堂的阿金,农科所给孩子们订的牛奶……   最后,她说:“今天我们小方校长也在这里。”   导演过来和方清源低声商量什么,在主持人问云潆能不能邀请方校长上台接受采访时,她婉转拒绝了。   她顽皮笑了一下:“我们方校长有点害羞。”   方清源站在台下,莞尔一哂,好久没听她这么叫他。   最后,海莱站在台上背诵他的作文——   《我的老师》   这是云潆走后赖老师布置的语文作业。   “爸爸希望我努力学习,云老师让我要继续画画,我喜欢画画,我把画送给爸爸,爸爸哭了。   我很喜欢云老师,爸爸说云老师是很好的老师。   云老师走的时候,我想求她不要走,可爸爸说,云老师走不是坏事,就像很多年以后,我也会走出去。爸爸说,我只要一直记得她,她就没有走。   我把云老师的照片放在我的书桌上,云老师很好看,云老师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云老师送给我水管笔。   我会用水管笔了,想云老师的时候我就画画,爸爸卖了家里的鸡蛋给我买颜料,后来,爸爸又给我打了个画架。   以后我还想学素描和油画,画画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大屏幕上贴出了海莱在画展上的作品,画的是他的爸爸——   爸爸很矮,却也很高大,爸爸种田,却也知晓课本里的知识,爸爸会来接我放学,是学校里唯一会来的爸爸。   四年一班,海莱。   ...   等云潆带着孩子们录完节目走了,服化室里有个小姑娘突然啊了一下,两眼瞪大:“我就说好像哪里见过!你们看看,方老师是不是这张照片里的男生啊??”   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看手快被保存下来的照片,别说,还真是!   可孩子们说方老师的女朋友是林老师。   ……难怪云老师都不怎么跟方老师说话……   真的好可惜啊……   他们俩看起来真的好登对啊…… 第75章 一曲终了5 【今天云滇之恋HE了吗】……   网络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 很快,今天在电视台发生的一切都经由“我有个朋友在电视台,听说巴拉巴拉,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迅速传播。   不带名字,但会画画, 去支教, 傻子都能猜到。   这次的瓜十分保真, 连主持人问了什么过分问题云潆怎么怼回去的细节都说了, 信不信到时候看播出就知道!   网友们涌到从被下课的主持人微博下问,然后从主持人屁都不敢放并且关闭评论这件事上预计到这次是真惹了不能惹的人。   广告主?   中插就那几个, 大伙开始猜云潆到底是食品大王的女儿还是手机商家公主。   云潆没关评论, 她再困难的时候都没关评论, 因为她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于是吃瓜群众涌进她评论下问她这名字是艺名还是真名,真姓云的话那手机商公主没跑了。   联系之前某八卦组神秘消失事件和各种不可说事件……稳了!问就是资本的力量!   等等!   她不是有个神秘男友?   真公主VS穷小子?   手机商唯一继承人VS边陲小镇农科所职员?   难怪分手。   全网只有服化室的几个姑娘知道,这个所谓的农科所穷小子就是延续了父亲的伟大志向毅然回国的小方校长!   姑娘们心中呐喊:“你们知道他有多伟大吗!!!”   “你们知道他有多帅吗!!!”   “你们知道什么是真爱吗!!!”   “你们知道个屁!!!”   “啊憋得好辛苦, 可我不能说,我不能给两位老师添乱!!!”   不过, 微博上出现了一个新账号,名字叫:【今天云滇之恋HE了吗】   第一条内容是——   【今天云滇之恋HE了吗?】   【没。】   ...   这次上海之行最重要的部分顺利完成, 剩下的时间云潆就可劲带着孩子们玩。   第一天, 一串矮蘑菇搭地铁, 其中只有阿鲁跟着哥哥坐过绿皮火车, 剩下的连玩具车都没有,他们从下榻酒店……   对,酒店, 结算的时候电视台把这几晚五星级酒店的钱都给报了。   他们从下榻酒店搭地铁去福建路的图书馆,一路上安静地并排坐着,用眼睛记住地铁的样子,地铁人很多,很快,很稳,每个站都会用英语报站,孩子们觉得有趣,很积极地听,能听懂一点点。   云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脸上蒙了个大口罩,于是,路人的目光全盯在了方清源身上。   他很自然,与陌生人目光相触时会礼貌地点点头,不过下午逛自然博物馆时就默默买了个纪念棒球帽。   可帽子并不能掩盖他的英俊,当第三次在街头被星探拦下来要电话后,方清源问云潆讨一个口罩。   云潆分了他一个,白嫩的手掌摊开,要五块钱。   他在她掌心拍了一下,没给。   赖老师从前面回头,冲云潆笑了一下。   云潆不自在地拨弄头发,偷偷去瞧方清源。   他明明把脸全藏住了,可看起来还是透着一股超级大帅哥的气质,走在淮海路上是个头最高的,肩膀也是最宽的。   他眼尾的小痣从口罩边缘探出来,帽檐在他深邃的眉眼上打下一片凉影,他看着她时,她忍不住会想,他是不是也这样看过林老师。   事到如今,云潆必须承认,林老师比她更适合方清源,他们有共同的工作,生长在同一个地方,不会经历分离和痛苦的选择。   云潆开始反思,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让方清源那么辛苦。   她与黄阳阳说在美国与秦欢会面的事,黄总问她:“你怕他有压力?”   是怕的。   他明明这么好,为什么要受到那样的侮辱,她的一双父母都是掉进钱眼里的人。   “你放得下?”影后突然闪现,逼问,“你放得下嘛桃桃?”   直到方清源在城隍庙细细挑选伴手礼,买了很多女孩子爱吃的兰花豆时,云潆终于有了答案。   她放得下,也必须放下。   “蝴蝶酥好吃。”云潆给他出主意,“你再买点蝴蝶酥吧,女孩子没有不爱吃那个的。”   方清源深深看着她,半晌,点点头。   云潆的心,一下落到了谷底。   但她强打精神,带着孩子们上了东方明珠,这也是她第一次上去。   电梯很快,嗖一下,十个孩子分两拨,云潆和赖老师一趟,方清源自己一趟。   拉玛还是很怕高,不敢站在最外面,扒拉着墙,让英卓告诉她窗外的风景,阿鲁胆子大,站在透明的玻璃地板上要拍照。   海莱牵着方清源的手,静静看着浮华的上海,一秒都不想错过。   云潆从头到尾都举着相机,把这些都拍下来,要带回去给其他的孩子看。   她忽然唤了声:“方清源。”   她说:“我给你拍张照吧。”   虽然你没能和老方校长一起来,但我给你拍张照,你带回去给老方校长看看吧。   两人目光相交,他看懂了她的意思。   其实心里已经没有遗憾了,因为他已经和最重要的人一起看过这么高的东方明珠了。   ...   最后一天,云潆带孩子们去迪斯尼。   因为云云老师说有很多玩具要玩整整一天,所以孩子们天没亮就起来了。这几天,他们已经习惯了上海随处可见的空调,上海五六点就亮起来的天,已经会手拉手去餐厅吃完早餐乖乖坐在大堂等老师化好妆下楼。   云潆觉得很幸福,尽量不去想即将到来的离别,在园区内给孩子们买可爱的头箍,买气球,买小书包,他们坐过山车,看演出,与各种胖乎乎的卡通扮演者合照,很快,便到了晚上。   夜风有些凉,方清源将白衬衫盖在云潆腿上。   她说不冷,想还给他。   他握住她的手,她就骗不了他了。   手是凉的。   “搭着吧。”方清源坐在她身边。   云潆嗯了声,让自己最后一次接受他的好意。   当天空绽放那样璀璨的烟花,云潆站起来和孩子们一起欢呼,这件白衬衫被她抱在怀里。   方清源肩上扛着最小的崽,在逗他笑,他的脸上映着烟花的颜色,他的笑容似乎也染上些稚气。在这里,成年人可以暂时变成小孩,小孩则永远都是无忧无虑的小孩。   云潆蓦地摸到了衬衫口袋里的东西。   一颗糖。   粉红色的糖纸,有桃子的味道。   她在红尖镇与方清源在一起的四个月,给过他很多这样的糖果,但一次都没见他吃过。她从不知,他会这样随身带在身上。   气温那么高,糖有些化,看起来滋味并不好。云潆将这颗糖飞快藏进她的包里。   她站在方清源身后,看起来像是在看烟花,其实是在看他。   等烟花秀结束时,她将衬衫还给他。   他们人多,怕不安全,在原地休息了一下,等前面的人都出园了再走,娃娃们还在叽叽喳喳说刚才那么漂亮的烟花,说烟花在城堡上空炸开的样子,方清源忽然低头找什么,跟云潆打了声招呼便往之前玩过的路线跑。   赖老师问:“方老师丢什么了?”   云潆攥着包跟上。   她步伐小,追不上他,等找到他时他后背的衣服都湿透了。   她在不远处站了一会儿,静静看他那样忐忑急迫地不放过每一寸土地,最终落寞地低下头,背微微驼着,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方清源的视线内出现一双小白鞋,鞋子边缘露出细细的脚踝。他抬头朝她浅浅笑了一下,说:“走吧,找不到了。”   小姑娘摊开手,掌心躺着那枚融化的糖果,轻声问:“你在找这个吗?”   方清源一下连人带糖攥住了。   牢牢攥在他的手里,不肯放。   她挣了挣,挣不开。   他低头看进她眼里,气息很沉。   女孩躲着他的眼睛,心中涌起了很多情绪,所以话说得短促,尾音发颤:“这个不好吃,你换一个。”   “没有了。”方清源说,“这是最后一个。”   四个月,他攒了一大罐桃子糖,等她走后,他养成了吃糖的习惯,很想很想她的时候就同意自己吃一颗,糖果的味道会让他觉得她就在他身边。   六个月,罐子里的糖越来越少,他来上海前,只剩这一颗。   方清源撑开她的手,拿走那颗糖,重新放进衬衫口袋里。   还是不放手,还是那样紧紧牵着她。   他手掌的大小她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此时忍不住红了眼。   “你松开我……”女孩轻喃,“我再给你拿一颗。”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一样的!”   方清源摇摇头,他紧了紧手里的小爪子,心里很想亲亲她。   “云潆。”周围很吵,他的声音差点被掩盖,于是更靠近她一些,几乎是一低头便能亲到她。   “云潆……”他唤她时,总是摩挲她的手指,“如果你现在没有喜欢的人,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云潆一愣,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 第76章 一曲终了6 方清源上前一步,将云潆轻……   “可以把我从小本本上划掉吗?”他说这话时似乎带了点笑, 鼻尖悬在她鼻尖上,眼睫似乎能扇到她的脸。   天上绽放的烟火不如星星那样永恒,云潆至今仍能记起流星雨那天她看见的那个方清源, 他轻轻擦过她的嘴唇,然后生气地捡起地上的钢笔。   那是他们故事的开始。   “方清源。”女孩颤声问,“我走以后你找过我吗?”   “找过。”   她眼眶发烫:“我没看到……”   “我跟你道歉。”   “我手机丢了。”   方清源的喉头发紧, 声涩道:“我以为你讨厌我。”   “不是的……不是的……”   他淡淡绽开笑意:“好, 我知道了。”   他深深睨着她, 捏了捏她的手, 似在提醒她给他答复。   “我……”云潆的心跳的很厉害,她高考时都没这么慎重。   可以感觉到白日里拥挤的乐园变得很空荡, 夜风吹起她的裙摆, 亲昵地贴住方清源的长裤, 答案明明就在舌尖,却怎么用力都说不出口……   突然,一道光追过来,保安大叔举着手电:“怎么这里还有人?小姑娘, 快走吧!”   方清源将云潆一扯,带着她跑起来。   云潆的话就再没机会说出口。   与赖老师汇合后, 三个大人护着一串小崽最后出了园区,孩子们都累了, 在回酒店的路上就睡着了, 到了酒店后云潆忙着伺候他们洗澡吹头发, 最后应女孩们的邀请, 跟她们挤在一个房间里度过最后一晚。   对面的男孩子听说后可羡慕坏了,方清源一个人带着他们,笑起来:“我身上也挺香的。”   阿鲁嫌弃:“云云老师更香。”   年纪最小、曾经坐在方老师肩膀上的崽:“云云老师是长头发!”   海莱挠挠头, 讲实话:“云老师呢手好软噶,方老师硬邦邦。”   方清源无奈地摇摇头,根本想不到自己有那么讨人嫌的时候,好脾气地开门出来,哪也没去,蹲在走廊上,静静看着对面。   隐约能听见女孩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会后又嘎嘎嘎地在笑,酒店隔音太好,他辨不出云潆的声音,手机刷开,想了想,给她发消息:【早点睡。】   好像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又笑闹开。   方清源开始担心明天她会在机场哭鼻子。   事实上,云潆现在就有点忍不住,可她必须笑,她不可以带头哭,她明明看见娃娃们眼都是红的,可大家都坚持住了。   他们都知道明天就要分别。   他们不知道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等孩子们终于都睡了,云潆却干瞪眼,她这段时间睡眠一直不太好,需要靠酒入眠,再过一下,等赖老师也睡着了,她慢腾腾从床上起来,吸音地毯吸走她的脚步声,她如一只小猫,穿着睡裙,捏着手机,想下楼到便利店买酒——   门一开,差点叫出来。   方清源也没想到她大半夜会跑出来,有这一层的旅客从外面回来,他忙站起来,一步跨到云潆跟前,用肩膀挡住她。   睡裙太薄了,她的皮肤太白了,在夜晚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舍不得让别的人看见。   云潆鼻尖全是他洗过澡后好闻的味道,她乖乖让他罩住她,等人走了,方清源伸手拉她一下,微微带上门,轻声问:“怎么还不睡?”   他的声音钻进耳朵里,云潆觉得不喝酒好像就有点晕乎乎的效果,她盯着脚尖,爱漂亮,涂了车厘子红的指甲油,因为不自在,脚趾头一直在动。   方清源也在看她小巧的脚趾,觉得她涂这个颜色很好看。   他哑声问:“要买什么?”   云潆不敢说,只能轻声哼哼:“睡不着。”   “出去走走?”   她点吧点吧脑袋。   “你等我一下。”方清源进房间拿了件外套,披在她身上。   云潆把胳膊传过长长的袖管,被这样的大衣服罩着,更显得她单薄,衣摆垂下来,搭在她大腿中间,竟意外地与她桃红的睡裙那样相配,似乎是一套的。   小姑娘很满意,仰起头朝他笑了一下。她卸了妆,一张脸素净得像是高中生,忽然想起什么,忙用袖子捂住自己淡淡的眉毛。   方清源停下来帮她卷袖子,露出女孩纤细的手腕。她心想他以前都见过的,干脆不藏了,直到方清源又那样细细看了她好几次,她才抱怨:“方清源!”   他笑着,撇开眼,步子迈开,配合着她的速度。   酒店门口有很大的喷泉,两人站在大堂外,既能吹到空调又能看到喷泉,只是没聊什么,话都很少说,不过并不尴尬,相反,还有些惬意。   最后,他提议去旁边便利店。   这里不是云滇,云潆再一次体会到。   她和方清源一前一后逛着云滇没有的24小时便利店,在冰柜前查看云滇没有的冰棍品牌,在货架前挑选云滇没有的零食,出来时,方清源递给她一罐温牛奶。   他们就这么慢慢回到房间门口。   他没有再提今天在游乐园的事,而说:“明天别叫珍妮买咖啡,我给你做。”   云潆回到房间,坐在飘窗上喝完牛奶,竟神奇地觉得有些困倦,把自己藏进被子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   第二天,她拿到了一个黑色保温杯。   是她在学校用惯的那个,走的时候没有带走。   杯子上印着农科所的标记,有一块被她不小心摔掉漆。   杯子里,装着冰多多的手冲瑰夏。   她记得这个味道,这是阿诗种的瑰夏。   “你还留着?”   方清源摇摇头:“那次的我喝完了,这是新的。”   云潆听出来了,方清源现在喝咖啡。   他以前不管多晚睡、处理了多少事,总是像是每天睡够十小时那样精神,不像她,一年四季永远都很困,需要咖啡提神。   半年多,他也不是没变化。   她说不好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也很介意他有更多她不知道的变化。   去机场的车开的很慢,是云潆叮嘱的,为的是让孩子们能够再好好看一看那么高的楼、那么宽的路、那么多的人和车。   小小崽挨着赖老师:“水泥路。”   英卓转过来:“是柏油马路!”   海莱:“是高架桥。”   阿鲁:“看!那边是地铁!”   拉玛:“不是,方老师说那是高铁噶!”   而云潆,一上车就被方清源锁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他驾轻就熟地做一把锁,一座山。   坐在云潆身边,剥开糖纸,吃掉了最后一颗桃子糖。   太阳已经能晒疼皮肤,但云潆没有拉窗帘,她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咖啡,与方清源一起,再看一次这年盛夏的上海。   ...   很快,他们到了。   一踏进机场孩子们就开始哭,偷偷地哭,怕被老师看见,可哪里藏得住。云潆给每人发一包面巾纸,也不制止他们哭,因为她自己哭的最凶。   方清源托好行李过来,就看见她背对着娃娃们哭,娃娃们围在她脚边,看着她哭。   他叹了口气,很不放心等他走了谁来哄她。   想什么来什么,丁少爷不知从哪打听到的航班,人从几百万的跑车上下来,说时间还早,答应了孩子们要带他们坐坐他的车。   他倒是哄孩子的一把好手,牵着一串小豆丁去看他无比酷炫的新车,挨个抱进去坐一坐,孩子们就忘记哭了,一声接着一声的丁哥哥,亲热的不得了。   方清源站在渐渐止住哭的云潆身边,问她:“小时候哄你哄出来的吧?”   云潆哀怨地嗔他一眼,又不好意思地点点脑袋。   他不怎么介意,相反,很庆幸那时候有人这样陪着她。   大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背脊,是个无声地安慰,似乎也在哄她:“别哭啦,眼睛哭肿就不漂亮啦。”   云潆心里难受着,纠结着,忽然,听见方清源唤了声:“云潆。”   她一转头,感觉什么落在了脖子上。   有什么微凉的东西贴在她胸口。   红绳是可以调节长度的,方清源见她没反对,调整好后收回手。   云潆低头,捧起那块玉。   男戴观音女戴佛,这块观音相方清源从不离身。   “上次你走就想送你。”方清源淡淡笑着,眼中含着很多情绪,此刻涌动着,叫她知道,他也在不舍得分离。   上次……他们闹的太难看了,云潆垂着眼,心中懊恼,后悔更多。   走的时候,没有与他好好道别,成为她至今无法入睡的原因。   她去看他脖子,他今天穿圆领T恤,可以看的很清楚,没有红绳了,光秃秃的。   她发现他身上那几样东西都没有了。   要登机了。   方清源看了眼云潆脖子上的红绳,本来很普通的一根绳子,贴着她的皮肤,就显得特别好看,红绳隐入衣下,他知道那里是什么,于是定定心,召集孩子们进去。   娃娃们又开始哭,让丁少爷感叹什么老师教出什么学生,他低头看云潆哭红的眼睛,驾轻就熟哄着:“别哭啦,有狗仔拍你怎么办,把你拍不漂亮了。”   声音一断,看见了云潆身上多出来的东西。   小姑娘宝贝似的一直隔着衣服摩挲着,哭的那么凶。   丁少爷转头瞪方清源,可他已经牵着孩子们去安检。   他没回头,如云潆当时走的那样干脆。   倏地,云潆拔腿追出去,扬声喊:“方清源!”   高高大大的男生回头,安静地看着他心爱的姑娘。   “你不要让别人睡我的床。”云潆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方清源说:“你的东西我全搬回宿舍了,林老师那天睡彤妹的床,你千万不要误会。”   “如果我遇到了更好的呢?”   他不语,探究这句话的真假。   云潆捏着裙角:“你会和别人谈恋爱吗?”   他意识到,她在问她曾经问过而他没给答案的问题。   方清源平静地摇摇头:“不会,我会一直爱你,只是你不需要知道。”   云潆整个人因为悲伤而发抖,她终于听到他的答案,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孩子们都在等方老师。   方清源上前一步,将云潆轻轻搂进怀里。   赖老师捂住了孩子们的眼睛,顾不过来的,就让他们自己捂住自己的眼睛。   孩子们的手指头缝大极了,一点作用都没有。   这是久违的拥抱,方清源的气息,他的味道,他肩膀的宽度,他拥抱的力量,全都刻在云潆骨头里,永远无法抹去。   他微微弯腰,搂紧她。   她因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而心颤,终于攥住了他的衣角,将脸藏在他胸口,听见他急促的心跳,把眼泪全蹭在上面。   他没有等到她的答复,但他说:“不论多远,我来看你。”   距离不是问题,他一直这样认为。   分开,是因为各自有各自要去做的事,不是不爱。 第77章 一曲终了7 【你的兰花豆和蝴蝶酥是送……   从机场回去的路上, 云潆的手一直放在胸口,摩挲那块玉。   她想起彤妹曾说过的:“我从小没见他想要过什么,后来, 他想让娃娃们读书,现在,是你。”   丁千一开着车, 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哼了声:“还校长呢, 当着孩子们的面干什么这是……”   云潆立马怼他:“你这么大的时候床底下一箱黄、片, 你老师当着你拥抱了吗?!”   “我!”丁千一脑门青筋直跳。   “你闭嘴!不许说他坏话!”   丁少爷:“……”   红色翅膀的大鸟载着一肚子雏鸟飞回他们的家乡,那里没有柏油马路, 没有高楼大厦, 没有高铁地铁, 没有空调和游乐园,但是那里有一所希望小学。   希望的小学。   每一个孩子都是希望。   孩子们收起眼泪,在飞机上舍不得睡,由海莱带头, 全都伏在小桌板上写日记,他们出来时约定好的, 每天都要写日记,不要忘了在上海的时光, 回去后, 把日记与其他同学分享。   在孩子们的日记里, 从没见过的繁华大都市、老师们的尊重和保护、电视台服化组姐姐们的善意和零食, 都成为了灯塔的光,会指引他们前行,让他们永不放弃。   赖老师的眼眶是湿润的, 与方清源说:“太不容易了。”   山里的孩子想要出来真的太不容易了。   “我真的很感谢云老师。”   方清源笑了一下,给她递纸:“她更愿意听你叫她云云。”   赖老师破涕为笑,是啊,那个女孩,对谁好就是真心的好,会把她堵在墙角逼问:“赖老师你是不喜欢我吗?为什么大家都叫我云云你要叫我云老师?”   她说喜欢她,她忙贴住她,晃着她的手:“我也好喜欢你呢!”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女孩。   方清源看着窗外的云,看着越来越模糊的城市,一时心绪难平。   一下机,他就给她发消息:【到了。】   云潆回的很快,她是半路上想到的:【你的兰花豆和蝴蝶酥是送给彤妹的对吗?】   方清源站在云滇炙热的太阳下,笑了起来。   他带着孩子们回到学校后,稍作休整,把云潆塞满的一个超大号行李箱交给彤妹和阿金,默默搬走了小菜园里几盆绣球花。   又倒回来一次,把办公室门口的绿植也一并放进车后座。   彤妹扶着腰追出来喊;“怎么样噶!你说噶!难过咱们喝酒噶!”   阿金一脸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憋屈,彤妹哦了声:“我不能喝酒,阿源,那你打阿金两下行不行噶?”   阿金:“……”   方清源挥挥手,开车走了。   已婚妇女彤女士无法在闷出出发小这儿满足好奇,只能致电云女士,刚接通就看见了云潆脖子上的红线,也没错过小姑娘红彤彤明显哭过的眼睛。   那彤女士就不着急问了。   倒是云潆急着证明:“你收到兰花豆和蝴蝶酥了吗?”   彤妹还没来得及整理那箱死沉死沉的东西,顺口答:“有啊有啊!你是装了头猪噶?”   电话里那么漂亮的小姑娘笑起来:“嗯嗯!”   另一边,脏兮兮的五菱车翻过一座座山、走过一条条路,开到了县里。   方清源提着两个礼盒踏进阿吉家,换来了老屋的钥匙。   第一天,阿吉还不太放心,揣着一兜兰花豆要“陪”这个在农科所工作的年轻人种花。   第二天,阿吉揣着几块蝴蝶酥继续“陪”这个年轻人种花。   第三天,阿吉把钥匙给他,在家吃兰花豆和蝴蝶酥。   阿么么,大城市就是好,兰花豆和蝴蝶酥好吃噶!   方清源连干三天,把小院稍微整理出样子,回去找古老销假。   老爷子活了一百多岁,看一眼就知道,哼一声,方清源低头笑。   古老差点揪他耳朵提醒:“最关键的时候!别给我掉链子!老子要脸!”   当学生的很顺从地点头,仿佛他一直都是这么顺从乖巧的孩子。   可当初一瓶酒把自己灌醉,说不放手,一张假条递上来,说去哄媳妇的,也是这人。   古老能怎么办?   当自己孩子一样的臭小子,再怎么不看好也还是忍了。   从古老那出来,方清源一路思忖,在找今天每日一圈的素材。   干脆,拍了低头煮米线的嬢嬢。   云潆回的很快,仿佛是抓着手机等他似的:【你去吃老官家啦?】   他敲键盘:【是。】   觉得太短了,不太好,删掉,变成——   【出去几天最想这个味道,老官今天刚做的酸笋。】   又删掉,怕小姑娘吃不到会哭。   云潆的对话框里就一直显示正在输入,最后,跳出来一个:【你在干嘛?】   她看了看眼前的沙拉:【吃饭。】   【吃什么?】   【红烧肉!】   【我看看。】   小姑娘把手机往屁股下一扣,当没看见,哼哧哼哧老牛般啃着一盒子蔬菜,差点要哭出来。   老官家的酸笋很好吃的QAQ   嬢嬢的火烧肉很好吃的QAQ   晚上和彤彤一起两斤麻辣螺蛳下酒很安逸的QAQ   珍妮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坐如针毡:“桃桃,要不……明天咱们吃点好的?”   小姑娘眼红红地瞪他:“不是要去时装秀吗?吃什么好的!就吃这个!我要塞进最小码裙子的QAQ!”   珍妮:“……”   他一直知道这丫头有上进心,工作起来也是个很彪悍的人,但上进成这样又不太忍心……可时装秀特意邀请我们桃桃呢,不漂亮点怎么行。   珍妮突然就很怀念曾经的方老师,那时候多好啊,方老师定基调,你不要催她减肥,回来我很难喂饭。   OK,fine,那珍妮觉得有人逼他放手,他也不需要纠结。   不像现在,既舍不得崽挨饿又舍不得不上头条。   PS,现在艺术圈为啥都这么卷啊,画画的一个比一个上镜,那叫啥?   ……哦,高级感。   妈的,比网红圈难混多了!!!   珍妮捏着鼻子陪吃没有酱的沙拉,以减轻心中的负罪感。   另一边,红尖镇下雨了。   夏雨簌簌,方清源一手吃粉一手聊微信,停下来拍了一张雨水顺着瓦片落下的照片发给云潆。   老官和嬢嬢一直偷偷看他呢,私下嘀咕:“阿源跟谁聊天噶?”   “小林给是?”   “……也好,阿源不小哩,该成家哩。”   夫妻俩半晌没说话,不能说不好,可……又不是那么好。   老官摇摇头:“小林没云老师吃得多,云老师来我们店都要吃两份肉噶!”   嬢嬢笑了:“是噶,很会撒娇拧,夸我皮肤好。”   老官问:“你说云老师给是会回来?”   嬢嬢:“会!”   老官:“我觉得也是!”   ...   镇上雨势不大,县里倒是厉害,阿吉问农科院的男青年今天过不过来,过来就顺便修个玻璃,不过来她要另外找人帮忙。   方所一身白大褂立在实验室外,听了一皱眉,说肯定会过去。   阿吉就在老屋等,扒着碎掉的木窗探头看墙上的照片,那是一张合照,是农科院男青年和交给她钥匙的女主人。   他们穿彝族的黑衣,站在海子边,笑的那么好看。   阿吉也跟着笑起来,不算年轻的面庞流露年轻时的神态,不知自己是开心看见了这样好看的人还是自己曾经的青春。   总之,就是很开心。   方清源赶来时,院子里被风雨祸祸得乱七八糟,他这几天的劳作全毁了,可他不急不气,反而觉得好事多磨。   阿吉喊他:“清源,看!”   方清源顺着她的手指,看见了墙上的照片。   他在雨中笑出来,点点头,请阿吉替他保密。   阿吉高兴地答应了。   于是,在阿吉的汇报电话里,告知小院的女主人:“阿么么,雨好大,窗户破掉哩,不过不要紧噶,找人修好噶!”   云潆给阿吉的账户转了修窗户的费用,阿吉不会转账,捏着存、折让方清源去取钱,方清源摇摇头,问阿吉的丈夫要了木料。   他修好了窗户,收拾好被风刮倒的绣球,在葡萄架下撒籽,把藤椅移到屋檐下,选了块地方扎木桩,亲手做了个秋千。   一趟一趟从镇里去县里的路上,风景随着时节一帧一帧变得不同。   路边的稻田从绿色变成金黄色,沉甸甸压弯了腰。   金秋十月,整个础纳县都在秋收。云潆在上海守着方清源的朋友圈,看他拍慢慢恢复的花,拍一只小猫跳上院墙,拍木桩、拍石板路,都是特写,瞧不出他是在哪儿拍的,瞧不出他究竟在忙什么。   然后,看见了成片成片金色的路。   去年十月,她光脚走在太阳下,拖着一把大推子,把珍贵的粮食铺满了红尖镇的路。   而今年,她在白教授的办公室里,听他唠唠叨叨个人问题。   云潆举着手机给老师看,很得意:“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白教授用画册敲她脑袋:“我当然知道!”   小姑娘笑得很开心:“我以前在云滇帮忙晒稻子嘞!很能干的!”   白教授皱眉:“这都回来多久还整天把那个地方挂在嘴边,我在说你的事情,我说了什么你重复一遍!”   “你怕桃桃没人要嘛!”   “你知道就好!”   云潆笑得甜蜜,盯着那张照片,仿佛能感觉到云滇的太阳落在她肩上。 第78章 一曲终了8 “没关系,我觉得你很漂亮……   黄阳阳问云潆:“你现在到底是单身不?”   单贝贝问云潆:“你现在到底是不是异地恋啊?”   云潆没有给答复, 方清源也没有再问。   他们在微信上聊的很热闹,远在云滇的男人不止每日一圈,看到什么都会给她发, 早晨起来道早安,一日三餐,晚上睡前道晚安。   但他没有冒昧地打来视频, 他很规矩地在自己的位置上, 倒是云潆心里很想他。   微信上聊的很多, 但他还是会隔几日打电话来, 说说学校,说说孩子们。   云潆:“这些微信上也可以说啊。”   他默了默:“想听你的声音。”   小姑娘捂住嘴, 眯着眼睛笑。   “云潆?”方清源唤她。   她故意不出声, 很想听他再唤一声。   可他却紧张地挂了电话, 发消息:【生气了?】   这是什么逻辑,小姑娘翘嘴巴哼哼,觉得他总是吝啬,只在抵死缠绵时才会一声又一声喊她喜欢的名字。   方清源等着对面回消息, 心里很不好受,姑娘不在身边, 平时看一眼就能知道她高兴还是不高兴,现在却不好琢磨。   可距离也带来了好处, 云潆舍不得他着急, 主动把电话拨过来, 软乎乎地:“喂~方清源~你很讨厌我吗?为什么总是连名带姓叫我?”   鸭妈妈领着一串小黄鸭从他脚边经过, 他低低嗯了声。   云潆惊呆了,讨厌?   耳边,是男人低笑:“你说我讨不讨厌你?我喜欢你都来不及, 怎么会讨厌你。”   他的笑让她耳朵被咬了似的,烫烫的。   小姑娘躲在被子里偷偷揉耳朵,哼哼唧唧:“那我怎么知道,反正你很多人喜欢。”   她礼貌地没有提林老师,这是她对那个圆脸小姑娘的尊重,坦白说,云潆是很欣赏林老师的品味的,也很佩服她的勇气。那么多女生来了又走,从不敢明确表示自己心里的想法,只有林老师,追随方清源从县里来到镇上,抽空为娃娃们上课,日日顶着烈阳下地,不叫苦不叫累,忙里偷闲,会勇敢地约他吃晚饭。   她心里是这样想的,嘴上却要偶尔酸一酸,喜欢听见他无奈地在电话那边叹息,沉默良久,最后低喃:“不知道怎么哄你。”   如果在身边,肯定要喂她吃烤鸡腿,吃嬢嬢家的米线,去县里喝豆花,再买一束玫瑰花。   云潆躲在被子里笑,笑着笑着眼睛发涩,却不敢叫他听出来,只说困了,要睡了。   挂了电话,光着脚去翻酒柜,独酌一杯,这思念的滋味,她在二十七岁体会得无比深刻。   以前是害怕的,现在却是享受的,这世上有一个人,在另外一个地方,在想她。   她再也想不出比这更浪漫的事。   就是工作室的酒消耗得奇快,珍妮好奇:“你现在到底能喝多少?”   云潆笑得很甜,她在白老师独子的婚宴上喝挂了一帮企图灌醉白育成的狐朋狗友。   一战成名。   下半年预定她挡酒的朋友能从外滩排到七浦路。   话说起来,除了黄阳阳和单贝贝这两个钉子户,她身边尚能说在一起的朋友下半年突然都要定下来了,跟约好了似的,就连白育成那样看着不着调的,也玩了一次闪婚。   还是带球闪婚。   以至于本来就会以父亲身份催她的白教授更是变本加厉,甚至让她在白育成婚礼上找个顺眼的。   云潆为了给老师撑场面,那天盛装出席,也认真看了,都是青年才俊,但没有顺眼的。   她心里有个模板。   想着那个站在太阳下的背影,她喝多了。   出来一吹凉风,明明没醉,却似乎醉了七分。   扶着树吐了一场,回家就开始发烧。   方清源打电话来时她没说实话,只抱怨白育成用了假酒把她嗓子毁成这样,她以为隐瞒的很好,可要挂电话时,方清源叫住她,说:“小姑娘,乖乖吃药。”   她偷偷在被子里哭,她总是要在被子里和方清源打电话,这样他的声音、他说的话,会留的更久,会一直在被子里,伴她好眠。   明明平时都挺好的,生病的时候觉得自己超级脆弱,思念疯涨,想张口喊他来,也想自己收拾包袱飞过去。   “方清源……”云潆喊他名字,不知道自己喊的有多缠绵。   男人在那边沉沉应了声。   电话里,只有彼此放缓的呼吸。   “头疼不疼?”   “疼。”这下肯说老实话了。   “咳不咳嗽?”   “有点,我还发烧了QAQ”小姑娘又听见他在叹气,赶紧说,“不过不会很难受,真的!”   “我给你买了药。”方清源问,“想吃点什么?药有点苦,巧克力行不行?还是草莓牛奶?”   她什么都不要,只希望他少担心一点。   她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异地恋到最后只会分手,她根本舍不得,隔了那么远的路,她依然能感觉到方清源的努力,能感觉到他一直在努力填补他的空缺。   “我会乖乖吃药QAQ”小姑娘软乎乎地在被子里说话,鼻子里的呼吸很烫,她攥了攥怀里的小象,好像很坚强,“方清源,你不要担心我。”   可她不知道,她生病的时候格外缠人,今天叫了很多次他的名字。   每个字都缠在方清源心里,他知道她明明没有那么坚强,他知道她肯定是在哭的。   “要不要视频?”他头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我想看看你。”   可云潆不愿意。   她老实跟他讲:“我现在好丑QAQ”   “没关系,我觉得你很漂亮。”   “不可以的。”眼睛都哭肿了。   “那你吃完药,乖乖睡觉,明天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云潆把脑袋藏在小象耳朵里,嗯嗯两声。   她现在这样肯定是很乖的,他大概能猜到她是何种情态,是怎样眷恋地捧着电话。   想的心都疼透了。   很快,药送来,粥送来,甜嘴的巧克力和草莓牛奶也送来,云潆拖着后脚跟哒哒哒、哒哒哒地跑前跑后,后来干脆坐在家门口的鞋垫上,等着最后一个外卖。   最后一个收到的是花。   一朵淡蓝色的绣球花,蓝的像云滇的天。   她好开心地去插花,脑门上贴着冰冰贴,与花花自拍。   她的脑袋从花后面冒出来一般,能看见她笑得弯弯的眼睛。   她把照片发给方清源。   他立在菠萝基地里痴痴地看,真是淘气的小丫头,这张照片里,她的脸被绣球花和冰冰贴几乎遮没了,虽然知道那是她,可好坏却一点瞧不出。   即使这样,也没舍得关掉,也还是看了好久。   手机里,女孩俏声问:“为什么只有一朵?”   人家追姑娘都是999朵玫瑰。   我们方所怎么回事?   方所也很敢说:“因为你是花花杀手啊,一朵看个高兴,我不在,你祸祸了谁帮你养?”   他是带着笑说的,说到后面声音也落寞起来。   “快点好起来。”方清源低喃。   云潆退烧的第二天,精心打扮给方清源弹视频,他在基地,小羊在他身边,现在已经是羊妈妈了,凑在镜头前咩咩叫,似乎认得云潆。   它的宝宝会把脑袋蹭在方清源手心,一副我很乖要摸摸的样子。   可把电话这边的小姑娘看羡慕了。   “方清源~”她哼唧,“你果然喜欢软妹!”   “我喜欢漂亮的。”他带着上海自然博物馆的棒球帽,出了很多汗,朝她笑。   云潆心想,我就是最漂亮的!   他问:“还难受吗?”   “不难受,我上午都把底稿打好了!”   这是他们聊天的又一内容,虽然彼此专业不同,但仍能说到一起,她会告诉他自己收到美协邀请,在准备国际青年艺术家展,他也会告诉她,破译菠萝基因密码已经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云潆觉得,她变得更努力了点,因为在每天的聊天中,她能知道方清源有多努力。   她想追上他的脚步,她想成为更好的自己。   这让好友们都很不习惯,身边咋咋呼呼的小姑娘突然变成了事业咖,约个饭还哼哼唧唧画没画完,真是……叫人不知道怎么疼她才好。   一晃,上海正式入冬,雨一场一场下,一天比一天冷。   又是一个冬天。   云潆不禁想到去年冬天,红尖镇下的雪。   想起藏在冰箱里的雪人。   想起那个野温泉。   她希望上海今年争气点,也能有一咪咪雪就好了。   最好让她捏个雪人,藏在冰箱里,等方清源来了,给他看看。   黄阳阳打电话来:“桃桃,泡温泉伐?”   “丁千一去不去啊?他去我不去了。”   “十三点,最近跑蓝翔学挖掘机!哦哟,吓死了!我看他真的吃错药!”   云潆哦了声:“那我去,冷死了QAQ,好讨厌冬天QAQ”   “喝酒啊!”   小姑娘又嘻嘻笑起来:“嗯嗯!我带一瓶好酒!”   黄总:“你自己留着,我这有,你让珍妮也来,大家姐妹,我帮他介绍男朋友,卖相蛮好。”   于是云潆带着珍妮杀到城郊某个温泉山庄,报了黄总名号,换了衣服沉进私汤里。   珍妮和另外一个男生在别的池子,云潆略微扫了一眼,确实,卖相蛮好。   黄总端着酒杯笑:“你我就不插手了,你也看不上。” 第79章 一曲终了9 明天的头版有了!   小姑娘在水里泡的全身红, 蹭过来贴贴,把方清源送她的巧克力分给闺蜜一个,以示她有多喜欢阳阳小宝贝。   单影后来晚, 发现她没有巧克力,气坏了,把云潆摁在池里摸, 差点把她浴巾都解了。云潆惨叫着:“最后一个了!不能给你!你自己买!我我我给你买也行啊!这个不行!”   “我就吃这个!”影后霸道。   “我要告诉单妈妈QAQ”   那当然, 单家妈妈肯定是要帮桃桃的。   单贝贝讪讪退回去, 很生气:“你等着吧, 到时候看我怎么对付你家方清源!”   这话,黄总也说过。   俩姑娘都憋着劲呢。   云潆趴在水边, 一口口抿着酒, 再把空的酒杯放在浮盘上, 推过去让黄阳阳再给她倒满。   黄总:“啧,海量,你别喝醉了。”   小姑娘嘀咕:“不会……”   她小心翼翼给最后一颗巧克力拍照留念,拆开金箔纸啊呜一口咬掉。   明明很甜的, 她却因为太想方清源而觉得有点苦。   揉揉眼睛,都揉红了。   “桃子, 过来。”黄阳阳招手。   和单贝贝一人一边把粉桃子夹在中间,三人嘻嘻哈哈说笑话, 说去开挖掘机的丁少爷, 泉水滚烫, 血滚烫, 酒意四散,三人都醉了。   云潆恍惚中,觉得自己接了个电话。   有人在她耳边说:“囡囡, 今天很高兴,想与你分享。”   她挣扎着想清醒一点,可她无法做到。   醒来时,电话已经没电了,可她的耳朵还是烫的,云潆拼命想想起方清源到底说了什么,可他到底说了什么啊,她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哭,那样难过的哭,一切的懂事坚强瞬间被这通电话压垮,她真的真的很想方清源,非常非常想他。   黄阳阳和单贝贝眼睛都没睁开就听见有人在哭,起来一看,云潆慌张地收拾东西,哭着说要走,立刻马上现在要回云滇!   黄总头很痛,扶着墙:“你先买票,手机充饱电,我叫人送你去机场。”   单贝贝捂着胃:“突然这是怎么了?”   小姑娘哭得那样可怜:“方清源给我打电话!我忘记他说什么了呜呜呜呜!!!”   黄总和单影后齐齐想起了云潆很小很小的时候,找不到爸爸妈妈了,也是这样哭,哭得天都要塌下来。   这一刻,她们俩只想立刻马上现在把她送上去云滇的飞机,舍不得她这样哭。   云潆控制不了自己,她整个人都在发抖,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才会让方清源那样在深夜打来电话,唤她囡囡。   他想第一时间与她分享,他说他很高兴!!!   云潆好不容易把充电器插上,她想给方清源打个电话,去云滇的路太远了,先打个电话!!!   不不!   电话不够!   要视频!她现在立刻马上就要看到他!   可她眼前糊满了水,擦干立马又有,所以她很困难才戳开微信,点开置顶,那根细白的手指毫无章法地戳戳戳,越急越乱,最后戳中了方清源的头像,他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头像,是院墙上探出头的三角梅,隐约能看见院墙下的小象,但她此刻来不及多想——   在这一霎,她敛住泪水,看见了方清源今天凌晨发的朋友圈。   那是个小院,是她很熟悉的小院,现在却又很陌生,因为她将那里买下来时它并没有那么漂亮。   忽然,云潆意识到,方清源曾经发过的那些特写的花,院墙上的猫,青石板路,秋千,绣球花,都在这个小院里。   这里,是他的老屋,是他曾经唯一的家。   他在今天凌晨,让她看到了焕然一新的全貌。   九宫格都堆满了,最后一张是门上的锁,锁上挂着个小象钥匙扣。   那是她离开时哭着挂上去的。   但细细再看,似乎又不是现在这个季节拍的,照片里绣球花开得正盛,天湛蓝,万里无云,藤椅摇荡,秋千上蹲着一只懒猫,葡萄架下有绿色的藤。   云潆忽然意识到,方清源从夏天到秋天都在这里,他为她种了满园的花,为她收拾出一个家。   他这条朋友圈只有两个字——   等我。   是对云潆说的。   于是,着急忙慌穿衣服订机票的黄单二人就看着跪在地上玩手机玩得起劲的爱哭鬼突然宣布:“我不去了!”   “啥?”   “你再说一遍!”   “我哪也不去!”云潆吸吸鼻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哼唧,“我要在这里等他!”   “等谁?”黄总酒还没醒。   扇贝贝觉得自己很需要一杯海王金樽,妈的小姑娘变脸跟变天似的!   云潆捧着手机抱在怀里,乖乖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再看看那些照片,忍不住又哭了。   黄总虚弱地倒下,爱谁谁吧,老娘困死了。   ...   方清源在云滇那个小机场里,登上了去北京的航班。   为他送行的是古老。   年过百岁的老人拉着他的手,不再如他出国念书那年那样叮嘱什么,而是一言不发。满是斑点的手激动地颤抖着,眼中含着骄傲的泪水,压抑了很久,最终笑着:“去吧,崽。”   方清源朝老师深深鞠一躬,和团队飞往祖国首都,参加今年的国家科学技术颁奖典礼。   农学,农业与科学。   这个奖颁给对国家科学技术做出巨大创新贡献的个人和团队,无论对于哪一行来说,都是一项至高殊荣。   方清源与他的菠萝基因破译团队等候在台下,大礼堂内掌声如雷,他默默低头理了理身上匆忙准备的西装,平时穿惯了所里的夹克衫,现在这样束缚正式的行头叫他有些难耐,他的掌心抚了抚入场前就关机的手机,他的手机如果没有关机,这样的动作会让屏幕亮一下,只一下就够了,上面会出现某个姑娘的照片,她贴着冰冰贴,藏在花后面笑。   你能觉得,她笑的时候也是在撒娇。   主持人在台上说:“下面,让我们欢迎国家技术发明奖的获奖个人和团队上台领奖!”   方清源环视一下自己团队里的五个人,帮小巴整理了领带,带头走出去。   红色的幕布、红色的地毯、红色的五星红旗。   入眼一切都是红的,记得父亲在他小时候唱过的歌儿:闪闪红星,放光彩。   头顶的灯很亮,所以显得台下很暗,大礼堂的容纳量让方清源一眼望不到尽头,他突然想起那天在台上维护孩子们的云潆。   她独自站在那么亮的台上,却一点也不害怕。   后来,她说起了父亲的操场,那时她朝台下看,他以为她是看得见他的。   原来并不是。   她看见的,也是一团暗。   他能听见主持人在报二等奖的获奖者,在报颁奖人的名字,他能听见自己的研究课题、那一长串名字响彻这个礼堂。   然后,掌声响起。   落到方清源手里的是沉甸甸的奖杯,他得过不少奖,这是他认为最重要的一个奖。   一直沉稳的男人在此刻终于露出一抹微笑,与颁奖的那位老人握手,低声简短地交谈几句,然后看向镜头,留下合影。   这么些年,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败,失败后一次次相互鼓励爬起来,田间、实验室、田间、实验室,这其中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从云滇来的人都死死咬着牙,忍着心中澎湃的情绪,一下台,小巴就哭了。   哭着握住方清源的手:“方哥,谢谢你!”   所有人的眼中都溢满了感谢,如果不是方清源,不是他的坚持和鼓励,一切不可能开始。   如果他没有放弃国外的一切毅然回国,他们这些人就还是云滇普普通通农科所里普普通通的小职员,心中有梦想,但走不了这么远。   方清源拍拍肩膀,一时无法言语,只能摆摆手,不许他们这样看他。   按照往年惯例,获奖者将移步采访室接受记者采访,方清源作为团队代表,接过麦克风。   他先简单说明了自己的研究内容,这番话,他曾经对云潆说过。   在那个滚烫的夏天,在他的实验基地。   那时,她还没见过长在地上的菠萝。   现在……   在闪光灯不断的采访室里,方清源淡淡一笑。   一个三十出头的课题领头人,一个出乎所有记者预料内的英俊男人,他这样一笑,大家齐刷刷举起相机,闪光灯从各个方向对向他,拍下他得奖后的一幕。   明天的头版有了!   原本留给采访的时间并不多,后面还有在等待的获奖团队,但记者们似乎不会轻易放过这样一个有亮点的科研人,他身上的气质太特殊了,让人生出探究欲,想与他再聊一聊。   有记者发问,从基因密码破译到真正实现粮食增产需要多久能实现。   方清源握着话筒,思忖几秒,沉声说:“到2050年全世界人口将达到90亿,而土地并不会增加,地球并不会变大,在这样的情况下,通过基因组研究,改善加速品种改良,做到10倍20倍甚至上百倍的批量生产已经不是梦,而是必须要实现的事。对于您刚才的问题,我希望是马上,但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方清源换了边手,看着提问的记者,尽管闪光灯让他不太看得清,但他仍旧保持礼貌,他的目光十分坚定有神,脸上的神情则柔和了一些,他并没有那种热血沸腾号召大家大干三百天的架势,而是这样柔和地,平静地,务实地说:“一切都在脚下,脚踏实地,就有实现的一天。”   他说:“不止是我和我的团队,还有许多人在默默努力着。”   他说:“我们不会停止。”   这人气场太强,以至于他说完后主持人都没反应过来。   那么,方清源笑着做结束词:“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下一位获奖者,他是来自——”   方清源微微扬了扬下巴,看向主持人。   主持人成功接收,接下去:“他是来自——”   方清源转身下台,边走边随着在场所有人一齐鼓掌,欢迎因为他们而在后台等了很久的获奖者。   下台第一件事是把手机开机,看一眼时间,已经迟了。   “方老师!方老师!”央视农业台的记者追出来,拦住方清源,说明来意,想留他做一档关于转基因的深入访谈。   近距离看他更觉得这人高大,这样好看的外型和这样浓密的头发根本不像是搞科研的。   记者势在必行,亮出自己的工作证,分神思考短时间内要找谁借棚。   只见方清源扯开了领带,抱歉笑了一下:“我有急事,我们团队的任何人都可以完成您的采访。”   “可……”记者刚要说话。   方清源扭头喊了声:“小巴!”   小巴刚擦干眼泪,忙不迭跑过来。   “完成一下采访,我走了。”   小巴笑起来,拍拍胸,保证能完成任务,看看手腕上的表,让方所赶紧走。   再不走就开车噶!   方清源拍拍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方老师!方老师!!”记者还在锲而不舍地呼唤着。   小巴露出憨实地笑容,指指自己。   记者:“方老师这是要去哪?”   小巴继续憨实微笑。   记者:“……他不参加晚宴啦?”   小巴点点头,心想,他要去见他心爱呢姑娘哩! 第80章 一曲终了10 看着他的姑娘被另外一个……   没买到坐票, 方清源是从北京站到上海的,站了五个半小时。身上只有一个小包,里面装着刚拿到手的奖杯和证书。   车厢里很暖和, 很安静,没有烟味。   他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景色,心绪难平。   不由得想起踏出云滇求学那年, 市里连个车站都没有, 在登上火车前要坐好久好久的汽车, 他从家里带了很多行李, 小到口杯大到棉被,用一条扁担扛在肩上, 录取证书贴身缝在内衣里。   为了省钱买的是站票, 从云滇一路站到北京。   累了, 就在地上铺张纸坐一会儿,那个年代车厢连接处的位置也是很宝贵的,有很多人买站票,也有很多人抽烟、大声交谈, 方清源记得那时的自己,默默在角落里捧着一本书, 饿了就接点热水配干粮,路很远, 等到站时, 他背完了一本英文词典。   那一年, 他没有回家。   尽管拿着奖学金, 但他舍不得用这笔钱买车票,他利用一切课余时间打工赚生活费,提前准备了四六八级, 他知道自己是要出国的。   第二年,他回家过年,给学校装了一台净水器。   在从云滇到北京的火车上,看完了大三的课本。   后来两年他都没有回家,每月寄一封家书,随信有几百块钱,让父亲给上不起学的娃娃交学费。   出国后,回家成为一件很难的事,每一次回到红尖镇,看到父亲,都会发现他比上一次见面老了许多。   却总是开心的,说今年学校有几个娃娃,哪些娃娃学习好,哪些娃娃因为他的资助考上了好中学。   他们父子俩,说的总是学校的事,唯一一次例外,是他提出要带父亲去北京看升旗。   因为怕再不去,父亲就老得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   方清源默默抚了抚包里坚硬的奖杯,压下眼中的热意。   他仰头从小小的窗户看天,天还亮着,还没有星星。   ...   云潆天天都在盼雪,她已经把冰箱冷冻室腾出了一个很大的位置用来放雪人,还准备好了小围巾小芝麻小胡萝卜嘴巴,但可惜,直到方清源踏上上海的土地,这个城市依然没有下雪。   倒是冷的够呛,这股冷是顺着脚底爬进骨头缝里的冷,与北京的干冷很不一样。   但方清源不觉得冷。   天早就黑了,他顺着人潮走出高铁站。   黄阳阳快入夜时打电话来,话说得很明白:“丁少爷回来了,约火锅,他让我喊你。”   “不去。”小姑娘一身粉红色毛茸茸睡衣,不感兴趣地躺在沙发上。她一早眼皮跳,也不知是好事坏事,   “桃子。”黄总笑起来,“还是去吧,别和吃的过不去,吃完咱就撤,也好久没见了,你再不管管他不知道要闹出什么笑话,丁叔叔把电话都打我这儿了,丁千一从小听你话,你说比我有用。”   云潆听了,点点头:“行,那就去吧。”   从小的情分,她说什么也不能不管丁千一。   可她压根想不到,这一去就闹大了。   丁千一包了个大包厢吃火锅,边吃还能边唱歌,房间里暗暗的,气氛格外好。他穿西装站在门口迎客,瞧着像是办喜事的新郎,云潆真觉得他病得不轻,打过招呼就往里窜,扫一眼就知道他把所有朋友都喊来了。   就连那么忙的单影后都在场,坐在沙发上朝小姑娘招手。   “你怎么在这里!”云潆瞪圆眼。   影后指指门口傻子:“非要我给他接风。”   这顿饭吃的其实很高兴,朋友们聊着天,喝着酒,外头寒风呼啸,屋里却温暖惬意。   歌唱到最后都腻了,干脆调到卫视看连续剧,云潆乜丁少爷一眼,丁千一乖觉极了,咧嘴笑,给她又倒了半杯酒。   小姑娘窝在黄阳阳和单贝贝中间,边喝酒边一次次刷朋友圈,都这个点了,方清源还没有发他的每日一圈。   “我想回家了。”她嘀咕着。   黄阳阳点点头:“我看珍妮喝酒了,你晚上睡我家吧。”   软兮兮的女孩软兮兮地笑:“恩恩。”   黄总揉她脑袋,自然想得到,她还想喝。   于是黄总开始叫东西,到家正好送来。   单贝贝一手拎三人的包,要找丁千一打声招呼,看了一圈发现他不在。   下一秒,包厢的灯灭了。   有人笑着喊:“我们一级电工去哪了?回来修一下啊!”   下一秒,门开了,丁千一捧着一束超级大的玫瑰花站在那,全屋子的朋友们都亮起了手机的小灯泡。   于是房间里是很明亮的。   接着,有人拉响了彩带,砰砰两声,叫云潆吓了一跳,缩在黄阳阳身后。   这一屋子人,只有小姐妹三个被蒙在鼓里。   有人笑着:“丁丁,上!”   丁千一灼灼看着云潆,上前来,把花塞给她。   玫瑰味太浓了,云潆打了个喷嚏。   不知是谁碰到遥控器,转到新闻台,在重播今日新闻,画面上出现北京那个庄严的大礼堂,现场有很多站岗军人,有很多记者,有很多了不起的人。   下一帧,画面上出现了方清源的脸。   云潆蓦地瞪大了眼。   看他穿着他从没穿过的西装领带,胸口别着党章,站在国旗下,接过一座沉甸甸的奖杯。   他的身后是小巴,是云潆在实验基地里见过的他的组员们。   一共五个人,都是西装领带,都捧着奖杯和证书。   台下,掌声热烈。   云潆怔怔看着电视里的方清源,看出他的情绪,看他压下眼中的情绪,露出微笑。   一时间,她也随着他笑开,心口扑通直跳,她终于知道那天晚上他要告诉她什么,他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高兴。   这个小时候吃野菠萝酸倒牙的男人,终于做到了!   ...   “桃桃。”丁千一唤了声。   云潆转来看他,眼已经红了。   丁千一拿出了厚厚一叠证书,有大有小,什么颜色都有,全部摊开在她眼前,深情极了:“我做到了,你觉得男人该会的事情我都学会了,以后,我不会让你哭,只会让你笑,会一直陪着你,永远不离开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从小就在幻想今天,只是你一直不知道。”   云潆看着他,看着他身后的大屏幕,画面转到采访室,他是场上的焦点,她能从闪光灯的频率估计出当时现场有多热闹。   方清源这个人,像个隐士,守着云滇的山,所做的工作看似普通,却如利刃出鞘,一鸣惊人。   他蹲在地里砍掉菠萝树顶芽的身影与此刻台上握着话筒有条不紊回答问题的身影重合在一起,让云潆觉得十分骄傲,这是一种从灵魂深处喟叹的自豪,如果可以,她要告诉全世界,这个叫方清源的男人,是她最爱最爱的人。   太爱他了,太心疼他了,太想见他了。   云潆根本没有意识到丁千一已经单膝跪了下来。他一矮身她就能看的更清楚,看她爱的男人不动声色替主持人引出后面的获奖者。   即使他走下台,只有一个背影,闪光灯依然追寻着他。   明天是不是就能见面了?   云潆紧紧揪着手,即使画面里已经不是他了,她还是那样看着,明天,方清源是不是就能来见我了?   而跪在地上的丁千一拿出一枚鸽子蛋,单贝贝和黄阳阳对一眼,觉得那枚戒指会让手指很痛,因为太沉了。   “云潆。”丁千一很正式地喊她的名字,“请你嫁给我!”   朋友们起哄:“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朋友们吹响尖锐的口哨。   屋顶都要掀翻了,云潆觉得吵,微微蹙起眉心,低头看那枚鸽子蛋,这才恍然现在是什么情况。   而这时候,黄阳阳和单贝贝已经反应过来,刚才桃桃一直盯着电视里的那个男人,是谁。   方清源在大礼堂里根正苗红的气场与那张举高高照片里的温柔神情是有差别的,但架不住那样出色的眉眼令人过目不忘。   黄阳阳与单贝贝都很震撼,那可是大礼堂!那可是国内最高的领奖台!   黄总和单影后听“方清源”这三个字都要听麻木了。   是,知道他和他的父亲做了多么伟大的事。   是,知道他在农科所工作。   是,知道他养了一只小羊羔,种桃树种菠萝种甘蔗……   但特么没人告诉她们俩,人家特么农民伯伯似的在山里刨地能刨出一座这样分量的奖杯啊!!!!   任这二位再怎么见过世面,此时也是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以前觉得丁少爷不错,青梅竹马,对桃桃也好,现在……真的不够看……换做谁都会选电视里那个。   当然,也不是谁都有勇气将自己交给一个相逢于微末之时的男人,黄阳阳自认没有这样的魄力,单贝贝深知如果是她,在看到方清源种地的那一刻就会彻底清醒。   她们都不是云潆。   没有她的无所畏惧,也没有她的天真浪漫。   这场求婚从一开始就能知道结果,两个女孩心里清楚,丁千一自己也是知道的,不过是飞蛾扑火,在故事结束前最后一博。   黄阳阳和单贝贝决定要带云潆逃离这尴尬的场面,在计划逃出去的路线时,他们见鬼般在门口的走廊上,看见了刚才电视里的人。他比电视里更潇洒英俊,几乎贴头皮的寸头,小麦的皮肤,深邃的眉眼,现场最高的身高,一身西服,却拆掉了领带,随意塞在胸口口袋……明明是满腹学识的气质,却因为过于异域的样貌和口袋里不羁的领带,显露出大佬般不好惹的感觉。   黄阳阳最先反应,摁着云潆脑袋往门口扭过去。   这一眼,叫小姑娘先是不敢相信,然后嘴角往下耷拉,瘪着嘴巴,眼泪掉下来。   ...   下一眼,她看见了他手上拎着的蛋糕盒子,那是红宝石的奶油蛋糕。   方清源就立在走廊上,看着屋内的气氛推向最高潮,看着他的姑娘被另外一个男人求婚。他并没有进来,而是温柔地看着云潆,朝她淡淡笑着。   今天上午获奖时的感慨,从北京到上海这将近六个小时的期盼,去给小姑娘买她最喜欢的奶油蛋糕时的满心欢喜,在这一刻消散得无影无踪。   方清源不易察觉地攥了攥手里的袋子,很害怕。   害怕她答应这样精心准备的求婚。   这让他一时竟显得有些落拓,明明上一刻,他还是电视里那个年纪轻轻就在自己的领域取得重大突破、在大礼堂里意气风发的课题领头人。 第81章 一曲终了11 他不该为她入尘世。……   丁千一已经察觉不对, 顺着云潆的目光看向门口,嚯一下站了起来。他握住云潆的手,几乎弄疼了她。   “千一。”云潆说, “我想过去。”   丁千一没有放手。   “我不想让他等太久。”云潆回握了他一下,软软地对他笑,像是小时候那样, 对他说, 丁千一, 谈恋爱好无聊, 我不要谈恋爱了。   那个小小少年说:“那好吧,那我做你朋友, 我们一直是朋友。”   现场鸦雀无声, 云潆一步步朝门口走去, 到后面忍不住跑起来。   她跑到了方清源面前。   不管不顾伸手拉住了他西装外套的下摆,都弄皱了。   方清源穿了一天都还是平平整整的衣服,到她手里一秒钟就皱巴巴的,可他喜欢她这样拉着他, 他低头看她哭湿的小脸,哑声问:“我可以带你走吗?”   小姑娘用力的点头, 手上更用力地攥住衣角,生怕一不留神他就跑了, 生怕是她自己在做梦。   她仰起头, 看见方清源笑了一下, 抬脚往外走, 她亦步亦趋,刚走了几步,被他牵住了手腕。   他手心的温度让她知道, 这不是梦,他来见她了。   ...   匆忙间,方清源在珍妮面前停了停,道了声谢。   珍妮挺起胸,与他非常爷们地撞了下肩膀。   云潆终于知道方清源是怎么找到她的了。   她一直在哭,方清源迫切地想找个地方,温暖的地方,哄哄她,喂她吃手里的奶油小方,可上海太大了,他在来的路上只找好了从这里回她家的路。   走到附近的小广场云潆就不愿意走了,她拉住他,扬起细细的脖子一直看着他,她感觉不到冷,她只想这样安安静静看着他。   方清源于是放弃了找个温暖地方的想法,他被她这样看着,心中再次涌起复杂的情绪。有很多很多话要跟她说,那天晚上,她睡着了,他知道,她一定都忘记了。   男人用肩膀挡住了寒风,云潆顿觉眼前多了一堵小山,她哭得好伤心,断断续续念着她想了好多遍的名字:“方清源QAQ方清源我在电视里看到你了方清源……”   她把眼里的泪水都擦去,看他在灯下露出少年时的那种笑,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他将那座沉甸甸的奖杯放进她手里,如年少时,将奖状放进父亲手里。   这一刻,方清源的眼眶也红了。   云潆感觉到了他对父亲的思念,感觉到了奖杯的重量,感觉到了他这一路走的有多不容易。   “囡囡……”方清源的喉结滚了滚,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他做不到,他随自己的心意,在空无一人的小公园里,呼一下将云潆托起。   女孩啊一声惊呼,用力地攀在他肩头,小心护着他的奖杯。   他紧紧抱着她,仰头看她,哑声问,“你愿意等我吗?所里的项目我暂时还无法放手……”   云潆怔忪,并没有听懂。   “以后,我应该会调到国家基因库。”   “你不在农科所吗?”云潆眨眨眼。   他凑近了,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会来上海。”   云潆:“……”   方清源静静看着她,怎么都看不腻,很想亲她,想就在这里狠狠亲她。   可他的小姑娘并没有很高兴,甚至在反应过来后大声吼他:“你不要这样!方清源你不需要这样!”   云潆觉得她认识的方清源是透彻平静的湖,是不染纤尘的山尖雪。他就应该待在他喜欢的地方,做他喜欢的事。   她一次都没想过要他离开。   方清源能猜到她为何如此激烈地反对,亲昵地又唤一声:“囡囡。”   云潆带着哭腔颤抖地应了声。   “那里也是我想去的地方,我还会去大学教书,会带学生做项目,你不要觉得我牺牲什么,教书育人、将我会的东西一代代传下去也是我该做的事。”   “可是!”云潆想反驳,“可是……”   可是什么呢……   可是她就是觉得那个被重金挖角依然不为所动的人,应该继续开着他的车,绕过一座又一座的山,用他的双腿丈量云滇所有的土地。   他不该为她入尘世。   “你看着我。”他低喃,在得到云潆的目光后,认真地说,“我有责任教导更多的学生。并且,能和你在一起,我觉得这个决定无比正确。”   云潆扑进他怀里,死死抱着他的脖子,整个人的重量从上落在下,踏实得令方清源心醉。他听见她在耳边哭,听见她低吼着:“方清源你是个大傻子!!!”   他莞尔。   可小姑娘又知错般抬头看他,道歉:“不是不是,我没有说粗话QAQ,我就是好心疼你QAQ方清源……你不要学校的娃娃们了吗?我们再商量商量,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囡囡,你大概弄错了。”他说话时眼睛亮的像星星,“学校是责任,但我也有我的生活,我爸临终前交代过,我该做我想做的事。我现在已经不是校长了,孩子们有新校长,有国家政策的支持和帮助,我虽然走了,但我依然会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就像你,你虽然离开了,但你依然会带他们录节目,对不对?”   分别这件事,方清源一直比云潆想得透彻。   小姑娘死死蹙起的眉心松开一些,却又很委屈:“基因库是干什么的?能让你继续做你喜欢的事吗?有没有试验田?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很喜欢在地里干活的。”   “有。”方清源笑着颠颠她,“那里有很多很优秀的人,我们会一起解决更多的难题,我会一直做我喜欢的事。”   他迟疑了一下:“除非你不肯等我,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刚说完,小姑娘哇一声嗷嗷哭,紧紧抱着他的头,把他的脸摁进她柔软的胸口,他的呼吸间全是她身上好闻的桃子味。   “你不要乱说话QAQ!!!”她哭得说话都很含糊,“我没有说分手的!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   方清源扬起笑,眼角甚至有了笑纹:“我知道。”   他将分手的权利交给她,但她一次都没说过,哭成那样从云滇离开时也没说过。   云潆感觉到了他说话时喷在她胸上的热气,是那样灼人,明明有点害羞,可她舍不得松开,她坐在他的手臂上,直到感觉他无声而慎重地亲吻她那里,才脸红地放开他的脑袋。   他的脸都闷红了,她捧着他的脸,很正式地回答:“方清源,我很高兴你让我等你,我非常讨厌你赶我走,所以你以后都不要赶我走了,我真的会生气的。”   方清源的喉结上上下下,灯下,他的眼中也是湿润的,点点头,承诺:“好,我保证。”   “你放我下来。”   “很轻,不要紧。”   “我怕你的奖杯掉下去。”   他嗯了声,将她轻轻放下。   云潆低头细细看那个奖杯,很久后仰起脑袋朝他软兮兮地笑,脸上还带着泪,却找不到一丝难过的神情了,她说:“方清源,以后这可是你们方家的传家宝嘞~”   他刮了刮她的脸颊,被风都吹冰了。   两人很有默契地抬头看天,城市没有星星,好半天才找到一颗启明星,方清源托着云潆的手举起奖杯,想让天上的星星看见,想让父母看见。   启明星似乎闪了闪。   这身紧窄的西服他穿了一天,终于在这一刻畅快了。   ...   “太冷了,送你回家好不好?”方清源牵着小姑娘的手。   她乖乖点头,手又自动攥住他衣角。   这次,他牵住,细细摩挲。   刚才那番过于激动的情绪过去,两人都安静下来,都在体会着幸福的余韵,方清源低头叫车,余光能看见小姑娘一点一点挪到他身边,贴住,心满意足地蹭了蹭。   他把手机一扣,低头看她,与夏天比她的头发又长了许多,不习惯,所以多看几眼。   她拿他的胳膊挡住脸,眼角红彤彤的,因为太久没见,迟来的害羞让她想藏起来。   早知道不吃火锅了,味道好重,头发也不香。   车来了,两人坐进车里,云潆立马又贴了过来,方清源拉着她的手放在他大腿上,一根根摸过去。   时不时看她一眼,无声地用目光在她脸上巡逻,觉得哪里可爱就用指腹摸一摸,并不久,摸到了便撤开,自觉还是保持着礼貌的。   云潆觉得他在逗小猫,却也不反对。   他摸她的时候她都很乖,手指明明都被搓麻了也还是老老实实放在他西裤上,以前靠着他肩膀的时候,他身上的衣服都是柔软的,现在却很不同,像是换了一个男朋友,有点陌生,却又很喜欢。   司机不是爱聊天的类型,所以车上特别安静,以至于云潆说话都压得特别小声,凑在耳朵边:“方老师,颁个奖就完啦?没请你们吃饭吗?我老师说大礼堂的饭蛮好吃嘞,他吃过。”   “想来看你。”方清源也凑过去,小声道。   云潆笑着躲了一下,麻麻的,烫烫的。   但方所觉得自己是礼貌克制的,并没有随着心意去咬女孩的耳朵。   可她这样的情态,叫他控制不住想在那扇小耳朵上亲一亲。 第82章 一曲终了12 我的小姐妹想见见你。……   云潆毫无警觉, 又凑过去,她很好奇,虽然自己也不差, 但对方清源就是有学渣对学霸的天然崇拜:“证书我再看看嘛~”   他依言递给她。   车上很暗,他还给打灯。   云潆特别骄傲地摸了摸证书上方清源的名字,又催他收好。   她安静了一会儿, 柔软的身体贴在男人身侧, 小小声:“方清源, 你的小菠萝会不会拿诺贝尔奖啊?我觉得好厉害的!”   他觉得她天真可爱, 笑着摇头。   “说不定呢!”小姑娘给他打气,他明明已经拿了全国最厉害的奖呢!   方清源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跟她说, 见她这么认真地等着, 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我目前只是在菠萝基因组的研究上小有成就, 真正有可能得诺贝尔奖的应该是更大范围的研究,比如……光合作用的机理,那是能对所有农作物起到确切作用的研究。两者不是一个级别。”   “可是你说菠萝可以作为参照物破解水稻的……”云潆喝了酒,脑袋不太灵, 想不起来了。   方清源也是后知后觉想起,这丫头居然一杯没喝醉。   他睨着她, 接受着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她发生的变化,凑近了些, 对着云潆的眼睛, 却停下来, 顾忌车上还有别人, 没有付诸行动。   云潆承认,她刚才是想嘟起嘴巴的。   方清源低头小声说:“我没拿诺贝尔奖你失望吗?”   “才不会嘞!”小姑娘飞快地看了看司机,司机看起来很专心在开车, 所以她往前凑,亲了一下男人的脸颊,笑着扭开脑袋。   他们几乎是同时笑出来的。   这个吻不带任何暗示意味,只是单纯因为太喜欢你,所以亲亲你。   太纯粹了,所以才会那么心动。   云潆重新靠在方清源的肩上,与他一齐看窗外灯火辉煌的夜上海。   期间,不断有道贺的电话进来,他早关了静音,任手机不断在口袋里震动,这一刻,他只想与云潆分享。   ...   云潆家的小区很大,房子很高,地段很不便宜,进去后方清源随口问了一下房价,小姑娘迟疑地报了个数,一个相当离谱的数字。   方清源在中庭拉住她,她顶不住他的眼神,老实承认自己骗人。   “我拿奖金了。”他突然想到这件事。   说完觉得新奇,以前和云潆在一起,不会聊到钱,红尖镇的生活简单,他的工资很够用,能给小姑娘买烤鸡腿烤豆腐,能送她喜欢的花和咖啡。她也从不问他,只是提起过几次她穷的就剩钱了。   拿奖金这件事在今晚汇报给她,似乎多了一层不言而明的意思,方清源的目光中也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意思。   云潆羞涩低头,磨蹭脚尖,哼哼:“哦。”   “不问问多少钱?”   什么关系才能问这个问题云潆很清楚,她没有犹豫,顺从地询问:“能拿多少钱啊?”   问出声,脸就变得好烫。   方清源在她耳边说了个数。   不多,对于云潆来说真的不算多,可她认为方清源的奖金和她的钱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我们方所的奖金那是在五星红旗下领回来的!一毛钱也都是了不得的荣誉!!!   “交给你管好不好?”方清源脱口而出。   本来没打算这么着急,最起码,要先安排好所里的事,最起码,要在基因库扎稳脚跟才算数,可他也不得不承认,今晚丁千一的求婚刺激到他了。   他们已经走到了家门口,门口有个顶天的鞋柜,柜门上贴着很多小飞侠贴贴纸。   两人一齐想到了镇上的老屋。   开满繁花的小院。   方清源弯腰拥抱云潆。   “你要不要进来坐坐?”小姑娘悄悄说,说完不知道为什么心跳那么快。   大概是他身上太烫了,是他的呼吸太烫了。   是她的思念太多了。   方清源没进去,说定好了房间。   云潆好不舍得地问:“你什么时候走?”   “我会在上海留几天,有一些朋友要见,明天,一起吃饭好吗?”   “嗯。”她还是舍不得放手。   两人就立在一梯一户的走廊上,不用担心有人打扰,这般静静地看着彼此,看了好久好久。   方清源的手一遍一遍摩挲她的眼尾、眉梢、唇瓣、脸颊,走之前,终是顺应了自己的心,吻了吻女孩的唇,叮嘱:“蛋糕记得吃。”   云潆都记不得自己为了穿上最小码的礼服多久没碰过小蛋糕了,刚才的火锅也只敢在清汤锅里涮点蛋白质。   这一晚,她捧着那么大盒奶油蛋糕,大口大口吃光。   原来,那天她和彤妹在食堂说话方清源一直都在听,原来,他一直记得她小时候被老师哄着喂奶油小方的事。   本来就那么喜欢的奶油小方因为他的记得而变得更有意义,她把空盒子拍照发微博——   【最喜欢你了!】   粉丝评论的速度体现了云潆顶流的人气:   【糟!明天红宝石绝对卖空!我一早起来排队!】   【桃桃啊,这是恰饭咩?】   【楼上别给桃桃招黑,红宝石的地位还需要推广?她一直挺爱吃他们家的。】   【桃啊,我在红宝石上班啊,你这样我明天忙疯啊!你不清楚自己带货有多可怕吗?给宝宝留条活路吧!】   【哈哈哈楼上,抱歉,还是很想笑。】   【大家都是姐妹,明天能不能黑幕我一点啊,本来没觉得多好吃,现在突然超级想吃!!!】   【为什么有些人大半夜吃蛋糕都不会胖啊?】   【因为肉肉懂事。】   【桃子的肉真的太懂事了,胸是胸腰是腰,听说上次她因为胸围太大塞不进最小号礼服哭了好久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还记得上上次,她穿了个卫衣,被对家吐槽复胖。】   【最早的时候网上传她这么瘦根本不可能是真胸,我也是醉了,拜托看看我们桃的胸上沿,假货根本不可能这么逼真!】   【胸大真的很不好穿衣服啊QAQ】   【咳,贫乳感觉到了冒犯。】   【恕我直言,大家重点都错了,桃桃你最喜欢谁啊?你是不是恋爱啦???!!!】   【妈妈不允许!你还小呢!】   【你还是个宝宝啊!】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女鹅你到底喜欢谁啊?发出来我们帮你参考参考!】   ...   第二天一早,单贝贝就给云潆发微信:【醒了没?现在方不方便进行一下姐妹座谈会?】   云潆躺在巨海的大床上,小短腿还非要伸到床外头,懒懒动了动脚趾,发语音哼唧:“超级方便。”   不久后,小姐妹杀过来,进门后在大平层里搜一圈,确定方清源没在,才把云潆挤在中间,问题很多:“哇靠你们还没和好吗?为啥他没在这里?”   小姑娘乖乖地,有问必答:“他订好房间啦。”   “啥?”单贝贝看了眼黄阳阳,黄学霸也不是很懂科学家的逻辑。   单贝贝比较直接:“你们以前也这样?这么……礼貌?不是应该少儿不宜一下吗?他怎么走了?桃子,你说实话,他是不是不行?”   黄总幽幽道:“我昨天特地看了下他的鼻子,很行。”   云潆笑倒在沙发上,红着脸:“方清源的手也好大,手指好长。”   “那就是他不想你。”单影后得出结论。   “很想的。”云潆把脸藏在小象耳朵里,自己的耳朵也红了,还能感觉到昨天方清源留在上面的气息。   她的小脚丫踢踢影后,娇声问:“你们来这里就是问这个啊?”   单贝贝:“黄总你来说。”   黄阳阳:“我们要求见一面,让他请我们吃饭!”   “你们不要欺负他。”云潆讨好地牵起小姐妹的手,晃了晃。   黄总:“见面再说,你从小到大蹭了我和贝贝多少饭,让他请一次,我们俩就能吃穷他啊?你心疼什么?”   云潆急忙强调:“方清源拿奖金了!”   黄总有点好奇:“听说有好几百万。”   “那是一等奖!他们团队没有那么多的。”   黄总听了,默默把吃饭的规格降了降,她原本要吃人均两千大龙虾。   云潆噼里啪啦发微信:【你晚上有空吗?我的小姐妹想见见你。】   方清源回的很快:【好,替我转达一下,我请他们吃饭,地点你们定,都可以。】   云潆美滋滋地把聊天记录拿给黄总看,单贝贝极其自律,上了云潆用来堆衣服的跑步机。黄阳阳处理完几个工作电话,收了个邮件,是她助理找的几篇论文,署名有个人也有团队,但总缺不了方清源的名字。   云潆为了晚上的约会趴在桌子上修眉毛,说实话那么淡的眉毛也没啥可修的,但修眉毛和全妆是她对约会的最高礼仪。   黄阳阳按照发表时间找到最新一个,她的助理办事牢靠,把发表这篇论文的杂志也down下来,杂志封面赫然是一片菠萝海,特写了一颗长在地上的菠萝。   这是学术界最权威的杂志,黄阳阳读书时也曾期期不落拜读上面的大作,她的知识面没有广到能看懂其中的奥义,但不影响她保持住了这个习惯。杂志是全英文,有很多专业词汇,她借了云潆的手机查单词。   一晃,三人好像回到了高中的时候,那时云潆也是这样偷偷在座位上修眉毛,单贝贝在窗边拗腿,她捧着电子词典企图看懂艰涩的论文。   他们穿着校服,分享一包零食,总是会聊起自己以后要做什么。   其实大差不差,他们照着心里的路子,一个依旧在画画,一个拿了影后,一个成了金牌制作。   黄阳阳在这个难得有阳光的冬日早晨露出笑容,大声朗读起方博士的大作:“菠萝利用的是一种名为“景天科酸代谢”的光合作用方式,简称为CAM,地球上有1万多种植物使用这种代谢方式。”   云潆一听,凑过来,揪着眉毛看满屏英文,挪开眼,就黄阳阳翻的中文得意科普:“你知道吗,水稻小麦属于C3,不属于CAM,所以它们特别需要水,而菠萝可以在旱地上长得很好!但是方清源它们研究出菠萝和农作物有同一个祖先!是从野菠萝里面发现这个秘密的!”   黄阳阳瞅她一眼:“他跟你说的?”   “嗯嗯!”   单贝贝:“你俩约会就说这个?”   “嗯嗯!他带我去实验基地!!”   这边俩姑娘对看一眼 ,默默觉得如果有人约会带他们去地里种菠萝,他们是会当场翻脸的。   所以还是那句话,该你的就是你的,羡慕不来。 第83章 一曲终了13 人间水蜜桃果然名不虚传……   云潆干脆不弄她的眉毛了, 挨着黄总,听她读方清源的论文。   黄总张张嘴,论文里下一段是:与菠萝拥有共同祖先的禾本科植物, 如高粱、水稻,使用的是一种名为C3的光合作用方式。CAM光合作用的植物只需要C3光合作用植物用水量的五分之一,CAM植物得以在干旱、贫瘠的土地上生长。   好嘛, 水蜜桃同学已经提前抢答了。   水蜜桃同学戳戳小姐妹, 黄总瞪她一眼, 让她不要太翘尾巴, 清清嗓子,继续——   “利用全基因组鸟枪测序和……分离群体skim测序……构建高密度连锁图谱相结合的方法……组装异源多倍体基因组的第一个挑战是, 区分一个物种当中两个密切相关的亚基因组……小麦基因组包括21个大的可区分的染色体, 小麦研究人员采用分选每个染色体或染色体臂用于测序和组装的方法。使用这种方法可以消除部分同源染色体的错误组装……”   “……不对, 这个词不应该这样翻,我问问别人。”黄总一脸严肃,仿佛在准备几个亿的投资案。   单贝贝打个哈欠:“我都听困了。”   “不许你困!”水蜜桃霸道极了,捧住黄总手机:“阳阳宝, 不用辣么麻烦,晚上我让方清源跟你讲讲, 他肯定最懂了!”   黄阳阳莫名觉得这样低人一等,娘家人的架子还是要摆起来的。   推开水蜜桃的小脑袋, 手机一锁, 拍拍手:“姐妹们, 怎么着, 逛街啊?晚上穿什么?”   单影后第一个站到了门口:“搞快点!时间很紧!”   她也很有偶像包袱。   黄总站在旁边点了根烟。   就剩云潆在家里进进出出来来回回好几遍,其实她就往包里塞了一套新内衣和一支口红。   在方清源与昔日同窗好友会面之时,云潆和小姐妹们做头发做指甲买衣服, 最后杀去SPA馆做深度护理,黄阳阳和单贝贝眼睁睁看着被高级技师揉成粉红色的水蜜桃套上她带来的新内衣,虽然大家都是女孩子,但特么的就是挪不开眼啊擦!   技师小姐姐和他们很熟了,也没舍得走,一双眼钉在云潆胸口,心想谁做她男朋友都要幸福死。   单贝贝混不吝上手摸了一把,啧啧啧没完。   黄总摸了一下屁股,人间水蜜桃果然名不虚传。   云潆在房间里咋咋呼呼,平时也不是小气孩子,这回却觉得那么香,要让方清源第一个摸摸。   ...   她订了私房菜馆,人均两百那种。   方清源提前到了,没进去,站在门口等,云潆坐在车里,老远就看到他了,非常不低调,在车里叽叽喳喳:“看!方源源!好看吧!是不是很像明星!!”   她盯着单贝贝,非要她说实话。   实话就是——   单影后在娱乐圈闯荡这么多年,不是没见过比方老师帅的,但也没超过三个。   整过的不算。   黄总车一停稳云潆就小炮弹似的冲出去了,方清源伸出手接她,因为惯性往后退了两步,把人稳稳抱在手里,甚至转了个圈!   “咳。”黄总站在后面。   方清源把云潆放下来,牵着她走过去,他今天没穿西装,一身简单的黑毛衣和布裤,三十多的人了,看起来还是二十几岁大小伙的模样。   黄总和单贝贝对一眼,昨天晚上太惊艳了,今天这样看,又是另外一番风味,如果昨天那个是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的方博士,那么今天就是红尖镇的方老师。   怎样都很好,是很耐看的脸,到了近前更觉得他个头高,有一种常年在学校教书育人养出来的压迫感,但目光是很干净的,干净的叫黄阳阳和单贝贝这两个娱乐圈的老人精都不敢多看。   云潆骄傲地介绍双方认识:“这是方清源!这是黄阳阳,这是单贝贝!”   方清源先伸出手:“久仰大名,云潆常常提起你们。”   顿了一下,又提及:“很感谢二位对娃娃们的关心。”   这么的,就叫人想起去年这位还未卸任的方校长千里迢迢送来的小锦旗。   黄阳阳先笑起来,回握了一下,可以感觉到方清源的手是粗糙的,她低头看了一眼,指甲很干净,手指很长。   单贝贝也非常文静地回握一下,觉得方老师的手很大,饱含深意地瞥了一旁傻呵呵乐的桃子一眼。   黄总笑着说:“我们三个以前说好了,谈了男朋友要带出来请姐妹吃饭,桃桃这几年一直吃白食,我和贝贝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希望方先生不要介意。”   方清源自然不会介意,他知道,这是云潆的娘家人,肯定是要亲眼看过才放心把她交给他。   席间,黄阳阳细细问了方清源今后的打算,在得知他打算来上海后,其实基本也就没什么好问的了,人品、学识、心胸,他都有,除开异地恋这条,方清源其实比大部分人都更加优秀。   她比云潆多了解一点国家基因库的背景,这个地方,不是顶尖人才是进不去的,待遇什么的都很不错,她有种预感,再过几年,方清源还会再次站上那个领奖台,做出更厉害的成绩。   黄总是个很专业的制作人,把自己名片贴在桌上,滑到方清源手边,正式邀请他作为她沉淀几年、精心制作、即将上线的节目《而立》的最后一期嘉宾,在此之前,她已经给制作团队打过电话,最快明天就能开始录制。   云潆一听,桌下碰了碰方清源的腿,知道他不喜欢在镜头下,而且他的工作也……   可方清源却很快答应了,他说:“我没问题,非常荣幸。”   黄总爽了,非常爽。   云潆特别护着他,急哄哄:“你还没问她的节目到底是讲什么的呢!”   “我看过阳阳的节目,很有内容。”方清源在桌下握住小姑娘软乎乎的爪子。   “你真的可以吗?不需要跟所里打招呼吗?”   “可以。”   小姑娘认真起来:“那也应该先看看合同啊!”   黄总阴阳怪气:“哟!”   单贝贝煽风点火:“小心黄总打你。”   云潆哼哼:“你给多少酬劳!我们方所身价很高的!”   方清源捏了小姑娘耳朵一下,笑着与黄阳阳说:“这个没关系,不要紧。”   至此,黄总在她的评分表上打下满分,退出战线。   云潆也安静了,耳朵烫烫的。   单贝贝自觉上前,刚要给方清源个好看,就听方清源说看过她的电影。   单影后自从成为影后后,对会买票到影院支持她的衣食父母都有一种天生的好感,她此时把好感加之方清源身上,在方清源表示自己是影后粉丝后,这种好感直接冲破云霄,让她不好再逼问自己粉丝一些太过犀利的问题,又爽又怂地坐回去,和黄阳阳一起沉默。   她的评分表也是一百分。   然后,这顿饭就没方清源什么事了,三个女孩坐在一起叽叽喳喳聊天,顿时像是有了三个云潆,方清源蓦地笑起来,觉得有趣。   他一笑,对面就安静了。   三个女孩变得非常含蓄文静,桌下滴滴滴发微信,平时半个月都没一条的微信群今天格外火热:   贝:【我靠,他真的不是混血吗!】   阳:【他这个气质,作为我节目压轴真的完美!】   贝:【这个肤色近看更好看!机器里烤不出来的。】   桃:【朋友们,稳重点,别让方老师觉得偶们没见过世面。】   贝:【放屁!老娘影后!】   阳:【那我还金牌制作呢!你看他怂了没,没有!】   贝:【论气场还是方老师牛的。】   方清源自然知道女孩子在干嘛,他在女孩聊天的时候负责倒茶,没水了就站起来出去再要一壶,顺便把账单结掉。   他进来出去的,服务员的眼珠子也黏在他身上,令黄阳阳感叹明天棚里的女孩子各个要疯。   黄总拿了支烟,问方清源:“介意吗?”   “请便。”   云潆噗嗤笑出声,想起自己看到过的,阿金抽烟被他打。   方清源幽幽睨着她,不让她说。   小姑娘娇嗔地瞥了眼,扭头跟贝贝说话了。   黄阳阳则与方清源聊天:“你知道桃子一次都没拿过奖学金的事吧?”   方清源点点头。   “他们班有个同学家里条件不好,她不好明着给钱,只能每年考试都差几分,和她老师也通过气。”   方清源朝窝在沙发里笑得没心没肺的女孩看过去,确实,这就是她会做的事。   “她最不好的那会儿,被黑子喷的妈都不认识……哦,她和她妈本来就不熟。”黄阳阳不在意地抖抖烟灰。   方清源说:“你放心,她在我这里怎么都可以,我觉得她很好。”   黄阳阳笑起来,其实她说这个也就是要他这一句话。   方清源这人,不但聪明,还很上道,黄总在评分表再加一百分。   很爽地退回去,搂着云潆接着看她手机里的笑话。   单贝贝过来了,坐下就说:“丁千一吧,你别介意,那孩子缺心眼,但人不坏,他和桃桃早就错过了,是他自己放不下。”   方清源点点头:“孩子们很喜欢他,其他的,我不会想太多,大家都是朋友。”   单贝贝退回去,和黄总对看一眼,行,不错,那就这样,散会!   云潆还傻乐呢,被方清源用大衣裹住了。   她咦了声:“好啦?”   黄总嗯了声,看她被方清源搂在怀里。黄阳阳从前就连丁千一都不放心,总怕云潆遇见不好的人,不好的事,可现在,她觉得自己该退休了。   她搂着单贝贝,笑起来:“时间不早了,我们俩不当电灯泡。”   走之前,特地和方清源握了一下手:“明天见,方老师。”   方清源说:“明天见。” 第84章 一曲终了14 刚拿了奖,还是要有点正……   方清源打车将云潆送回家, 送到楼上,两人跟刚谈恋爱的小年轻似的舍不得分开,话说的不多, 就是怎么也看不够对方的脸。   方清源摸了摸她的脸,云潆朝他软兮兮笑了一下,话还没说, 脸先烧起来, 小声叫了声:“方清源~”   “嗯?”男人微微弯下腰, 侧耳听她要说什么。   “你现在应该对我说口渴……”小姑娘踮起脚, 攀着他肩膀,说完忍不住嘻嘻笑, 很淘气的模样, 眼里亮晶晶的。   方清源沉沉看着她:“我不渴。”   云潆脚尖蹭着地板, 费心教他:“或者说你想尿尿!”   那么聪明的人,怎么这个都不会!   他弯了弯唇角,搂过她的腰,把人带进怀里, 嗯了声:“有点想。”   云潆默默把手指头戳在指纹锁上,有个正儿八经的女声:“欢迎回家。”   小姑娘不知自己为什么忽然眼热, 把脸埋在男人大衣里,他的衣服有很柔软的触感, 云滇的阳光混入上海冬天的凛冽, 令人眷恋。   方清源把她一提, 提进去, 关上门。玄关有感应灯,他借着灯扫了眼锁,云潆小声:“自动锁……”   他嗯了声, 下一秒,低头吻住女孩软软的嘴巴。   两人一开始吻的很克制,玄关的灯灭了,云潆偷偷踮起脚,攀住他后颈,方清源狠狠吮了一下,拉扯她肉嘟嘟的下唇,分开时发出轻微的啵声——   感应灯尽职地亮起。   云潆骤然置身灯下,耳边还是刚才那暧昧的声响,连眼角都染上玫瑰的颜色,不管不顾往人怀里挤,方清源控制心里的念头,静下来看她,云潆瘪着嘴,很娇气地要求:“你晚上不要走,太冷了,抱抱睡。”   太想他了,想到心里很疼。   方清源笑了一下,沉沉应了,随着自己的心意将姑娘托起来,高高抱着,压在门后,仰头至下而上吻上去,云潆今天特地打卷的长发散落下来,披在他肩上,发丝亲昵地蹭他窄瘦的脸颊,男人的大手将她的小细腿缠在腰上,掌心托着她弧度饱满的小屁股,这样,贴的毫无缝隙,他埋头在她肩窝深深一嗅,哑声问:“怎么这么香。”   小姑娘得意极了:“你喜欢吗?”   “喜欢。”他顺势咬了一下颈侧。   太久没有了,云潆下意识往一旁躲,却躲不开他的怀抱,他更加放肆地凑过来,亲吻她下巴,女孩子再瘦再瘦,下巴也是肉嘟嘟的,他张口咬住,这样的姿势让他锋利的下颚抵在云潆纤细的颈上,她伸手摸,摸到一颗小球,调皮地点了点。   方清源单手拨开她的手指,拨开她的长发,看见了颈上的红绳,他顺着红绳亲吻,红绳埋入衣领中,他的吻就隔着羊绒毛衣亲下去,男人火热的气息如海啸扑来,云潆在上头缩了缩肩膀,伸手抱住了这人扎手的脑袋,偷偷往自己心口更摁了摁。   叫方清源低低笑起来,他一笑,震得云潆身上麻麻的,毛茸茸的衣服剐蹭内里的皮肤,很痒,她难受得仰起头,艰难喘了口气。   手也是攥不住,松开的。   方清源睨着她这般情态,黯声问:“你房间在哪?”   云潆低头亲他耳朵,忙碌中指挥:“前进……”   离了感应灯,家里就显得特别黑,方清源目力极好,很快适应了黑暗,这个家里七七八八的东西太多了,非常符合云姑娘的风格,他一路避开这些障碍物,还要承受自己心爱的人小动物撒娇一般在他身上作乱。   云潆的吻分给喉结一点:“往左拐……”   方清源不自觉地咽了咽,那颗灵活的小球从云潆唇上滚过,她哼了声,不让跑,用牙咬,差点把他咬得喊出来,到底是忍住了,手掌托着屁股拍了一下。   其实不疼,他收着劲,但她就是借题发挥,眼里含水:“你打我QAQ。”   他停在那,凑上去讨好地亲吻她,感觉她坐在他手里动了动,这一动,他的手指从中间划过,一时两人都过电一般。   “一次性说完。”方所很少有这么没耐心的时候。   “左拐直走就到了嘛!”云潆蹬蹬腿,又重新圈住他的腰,把嘴巴凑在他耳朵上吮了一下。   嘻嘻笑,低喃:“方清源。”   觉得这个名字真好听,又唤:“方清源。”   她的吻落在他眼皮上,方清源闭着眼,心里有个指南针,就这么摸黑进了卧室。   ...   经过门边,云潆伸手摁了一下,顶灯亮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巨海的床。   方清源淡淡笑了一下。   小姑娘警觉:“你笑什么?你是不是笑我!小矮子就不能睡两米五的床吗?你好没道理!你……”   方清源的手不知怎么做到的,云潆整个人往后倒,腰是悬空的,不逼逼了,很害怕,一直在喊:“方清源方清源方清源救救我QAQ求你了QAQ”   他的膝盖点在床垫上,差点没站住——   太软了。   云潆的后背落在床上,那样妖娆地看着他,他俯身把她压在下面,舌尖顶进话很多的小嘴巴里,全身的血涌进心脏,一时负荷太重,叫他的心口微微发疼,这疼很真实,让他知道这不是梦。   这么大的床,他允许小象也占用一点面积,这次不赶它下去了。   小象懂事地用耳朵捂住眼,屁股对着两人。   方清源拨开长发,含住了那扇小耳朵。   云潆整个人剧烈地颤了颤,灵魂都出窍,情不自禁嗯了声。   她在他声下小虫子似的扭来扭去,胯骨擦过男人小腹,哀哀求饶,方清源悬空一些,却不松开嘴,将那扇耳朵啃得又湿又热。   云潆两眼放空,一点力气都没了。   有什么想突破身体的束缚,她夹紧腿,难为情地想往厕所跑,方清源却不让她离开,小小的女孩被他拉着手坐起来,几下拆掉外套,然后停住了。   目不转睛看着云潆的新“衣服”。   这姑娘,在云滇的时候将为人师表这四个字执行的十分彻底,从内到外都很老师,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穿纯棉的背心,最简单的细肩带。   这是方清源第一次发现她还能这样……   这是很不一样的云潆。   她很白,白到在发光,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就大方让他看了,然后,她多了点两人最亲密时的那种大胆,很快略过了之前分离的生疏,牵着他的手,覆在自己身上。   她一直知道的,方清源喜欢这里。   只是他的宿舍太不隔音了,他不敢一直停留在这里,怕他自己收不住。   在方清源垂首亲吻高高的小山时,云潆轻笑着:“我家隔音超级好。”   他抬起头,眼瞳暗得没有光点,像森林里伺机捕猎的百兽之王。   云潆这只小白兔乖兮兮问:“你喜欢吗?”   百兽之王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的手直捣腿心,碰到了潮湿的布料,指尖一撩,怀中的小姑娘往上窜了窜,胸口跟揣着两只小白兔似的,耀花了眼。   方清源一边吻白兔一边在下面扩容,最后贴上来时云潆已经到过一次,这个时候的她很娇气很敏感,感觉他抵住,一点点沉腰,她抬头要一个吻,他顺应她,尽管不是冒冒然然冲进去的,云潆一时还是难受的无法换气,她伸手摸自己肚子,摸方清源极其彰显男子气概的地方,两人亲密无间,她觉得他住进了她灵魂里,他的体温和脉动刻在她身上,他们属于彼此。   从去年的分开,到今年盛夏上海的重逢,再到此刻,方清源的心终于落地,他完整拥有着他心爱的女孩,他们还会分开,但也永远不会分开了。   他喂她新鲜的空气,动了动腰,问她:“行不行?”   云潆已经不是小姑娘了,虽然平时看着还没长大一样,但在床上的时候,浑身散发一种被滋润过的妩媚,只被方清源一个人看见。   是他亲手让她变成这样。   他的心胀满柔情,知道她不是不舒服的,加快了速度和力道,云潆胸口的玉弹起,落下时偏了一点,落在左边,方清源用鼻尖顶开,顺口整个包住,含进嘴里。   他听见云潆急急哼了声,小小的曲调随着他的频率有高有低,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如此肆意地表达自己的感觉。   本来就很娇的声音在这时候更是不得了,勾着他的魂,让他如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没了那份稳重。   云潆手指攥紧方清源来不及脱的白衬衣,两手一扯,衣摆如手,摁着他后腰,她霸道极了:“是我的!”   方清源是我的!   谁都不给!   男人喘着气,一下子进去,狠狠撞到最深处:“这也是你的。”   云潆高高吟了声,核心绷紧,整个背脊悬空,几秒后无力地落下,满头是汗。这屋子太热了,方清源也是一身汗,与她相拥,她的发尾如藤蔓,缠绕在他身上。   他的手抚遍她,帮她度过那难捱的时刻,填补她过后的空虚,他在这方面一直做得很周到,最后停住,轻轻刮着一小丛毛茸茸,像是在逗猫。   想起这里曾经什么都没有,嫩的跟婴儿似的,很勾人,他亲过,尝过,知道是什么味道,有多软,知道撞几次会开始变红,最后能红成什么样。   云潆笑着躲,娇气地不要,他哄着她,最后把湿了的手随意在不能看的床单上擦了擦,把人抱起来,进浴室收拾。   他做惯了的,找到同款沐浴露,仿佛是在他宿舍的那个小卫生间里,两人挤在一起洗澡,一屋子都是很浓的桃子味,热水浇头洒下,他们赤诚地、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   云潆的浴室如她的床一样,很大,所以他们更用力地挤在一处,抵抗这个空间。方清源的手很放肆,云潆已经如潮湿的海藻,她以为他会在这里爱她,可他并没有,他弯腰亲她软嘟嘟的脸颊,低喃:“有点肿,你晚上乖一点。”   云潆是觉得有点不舒服,可她垂眼看某人更肿的地方,伸手握,笑得狐狸似的。   方清源遮住她眼睛。   小姑娘不知道在得意什么,好高兴。   他感觉她的睫毛刷子似的搔着掌心,干脆撤开,糊了一手卸妆膏,把崽揉得吱哇乱叫,用水一冲,好了,水灵灵一枚小桃子,眉毛很淡,最近因为画了仿妆,眉尾剃得光秃秃,睫毛也不如之前浓密,洗掉眼线和粉底,整个小了几岁,嘴唇倒是之前就被他吃干净的,现在粉嘟嘟的,也有点儿肿。   方清源喜欢视频里的女孩,更喜欢眼前这个,觉得她可爱,低头亲亲她,笑自己是吃过最多口红的男朋友。   云潆拿乔:“那你不要吃好了。”   他咬了一下她淡樱色的下唇:“我很荣幸。”   她能感觉到他过高的体温和克制的表情,心软成一片,很乖巧地贴贴,营养很好的小兔子因为这一贴被挤变形,从旁边溢出。   她白中透粉的皮肤软塌塌贴着他硬邦邦的麦色肌肉,自己不知道多有魅力多动人,方清源却是咬着牙承受这份甜蜜,听他心爱的宝贝娇滴滴地指挥:“方清源,你抱我出去,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   云潆随便套了件真丝睡裙,光脚跑出卧室,方清源低头看自己,只好先用浴巾裹上,跟着出去,这一会儿就找不到人了,他唤了声:“囡囡。”   “我在这里!”   寻声过去,云潆献宝般:“酱酱酱!”   她打开了一个巨大的保险柜,里面有一只很老的小象,还有云潆提过的,很多香蕉。   他不会觉得幼稚无趣,相反,觉得保险箱这个主意特别好,耐脏,安全,小,像个家。   他轻轻摸了一下老象的鼻子,像是在打招呼,云潆美滋滋拿起旁边的一个黑色硬质盒子,伸出手给他。方清源牵住,两人与老象道别,回到卧室。   方清源把床单一掀,露出床垫,他靠在床头,把云潆揽腰放在腿上。   云潆低头看他的浴巾,平平的,顽皮地笑起来,先凑过去亲他一下,然后把盒子塞给他:“喏,礼物。”   方清源已经看到了盒子上的品牌名字。   他在欧洲留学,身边不乏家境优渥的同学,而且男生都喜欢这些,该懂的牌子他都懂,但分不清系列和价格。   他手里这个,没钻,不是金属表带,应该是年轻系列的运动款,表身是黑色的,表盘是个大大的圆形,表盘里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就是一眼能看清楚时间的手表。   “你喜欢吗?”云潆靠在他胸口,与他一齐看这块表。   “喜欢。”   “爸爸的表坏了对不对?”   “……彤妹说的?”   “嗯嗯!你一来上海我就发现了。”   “……该坏了,走了一辈子……”   “以后你就戴我送你的表,也戴一辈子。”云潆说完,仰头亲亲他。   “很贵?”方清源将表从盒子里拿出来,问了一声。   云潆如临大敌,坐起来,话是老老实实说的,不骗他,但就有点怕他不收:“贵就贵了,怎么了?我送你东西送便宜了我是人?我们不跟别人攀比富贵但也没必要比穷啊!方源源你不要有心理负担,你是我辣么喜欢的人,我当然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你,当然,我知道,最好的是你爸爸送你的,我争取做第二。”   方清源有时候会想,这么个没爹没妈的孩子,怎么能长成这么乖?这么懂事?他自然不会拒绝她的礼物,他凑过去亲亲她,哑声道:“谢谢,我很喜欢,不要紧张。”   眼见着小姑娘的腰塌下来,软乎乎挨过来抱怨:“吓死我了!”   方清源爽朗地笑起来,自己就把手表戴上了,云潆觉得很满意,手指画了画圆圆的表盘,她在商场一眼相中这款,方清源的手腕骨粗,很适合戴这种圆表盘,而且他这个人,像个大男孩一样,充满那个年纪蓬勃的阳光味道,云潆觉得,没人再比他适合这块手表了。   “亲爱的方源源~”小姑娘娇滴滴地,“祝贺你拿奖嗷!再接再厉!宝宝会永远支持你的!”   说着说着,觉得他太不容易了,心疼他,眼眶红红一圈。   方清源一下一下抚着她,哄着:“不哭,今天不哭。”   是啊,今天为什么要哭!   云潆重新笑起来:“明天我陪你去录影,我当你经纪人!”   方清源见她变脸如此之快,喃喃:“又哭又笑……”   小姑娘响亮亮接上:“小狗尿尿!!!”   他把她放倒狠狠挠了一通痒痒肉,云潆尖叫着躲,求她的小宝贝手下留情。   ...   第二天,云潆睡醒收到了一笔转账,她坐起来楞了一下才想起这应该方清源拿到的奖金,刨去税点后比他的手表少了一点点。   方清源买了早餐回来,一探头,发现小崽醒了,过来揉揉脑袋:“起来吃饭。”   “嗯嗯!”云潆掀开被子穿鞋。   压下心头的爱意。   “你买什么了?”哒哒哒跟在他身后。   手被他牵住:“一咪咪虾皮紫菜辣椒油的豆花。”   “我家附近没有的!”这一带都是高端小区,一般早餐店租不起店面。   “我晨跑顺路带回来。”方清源说。   云潆满嘴泡泡刷牙:“晨跑?你昨天还不够累吗?”   她昨天是累够呛,今天腰还酸着。   对着镜子看见方清源在笑,笑得有点年少轻狂的模样,手指刮了刮她脸颊肉。   “你跑多远啊?”   “十公里。”方所一点不觉得远。怕早餐凉了才尽快倒回来。   云潆:“……”   他凑过来,下巴压在女孩小小窄窄的肩膀上,低声问:“还难不难受?”   手充满暗示地抚了抚她的肚子。   其实不会了,可爱撒娇的小姑娘会抓紧一切机会撒娇,小肚子挺起来,娇气道:“你再摸摸,你摸摸就好啦。”   方清源干脆把她扛到餐桌上,云潆真的算不出来他是几点起床的,她的家……不太一样了。   很多东西都从客厅挪走,客厅恢复了它还是无人入住时的模样,非常的样板间,非常的宽敞。   “我看你还有一间空房,帮你整理了一下,待会儿你吃完跟我进来一下。”   于是云潆吃完饭被拎进小房间,她无论说什么方清源都能很快找出来,他将办法告诉她,可小姑娘懒洋洋不愿意学,抱着他的腰哼哼唧唧:“反正找不到问你就好了。”   一句话说得方清源忍不住提醒她他过几天是要走的。   其实云潆也知道,非要说:“我可以打视频问你。”   “……行吧。”他也不强求了。   “方源源……”云潆抱着他哼唧。   “恩?”   “你以后,就做你想做的事,其他的全交给我,项目没钱也找我,我给你拉赞助,你不要为钱烦恼,你的奖金我会存一个专用账户,你的奖状我也会好好当传家宝挂起来,我希望你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好不好?”   “好。”他答应了,也说,“我也希望你以后都做你想做的事,我也会把你的奖状好好挂起来,希望你每天都很开心,我每天都会很爱你。”   “不嫌弃的话,那你亲亲我有一咪咪辣椒油的小嘴巴QAQ。”   他虔诚地亲吻她,在这个玫瑰色的早晨。   ...   然后,云经纪人和黄pd定下录影时间,带方清源回酒店选衣服。这家快捷酒店是距离云潆家最近的快捷酒店,但设施很老,墙皮都掉渣,云经济小手一挥,让珍妮把这人的行李扛上车带回家。   方清源在这种时候是很听话的,后来在上海的几天都住在云潆家。   小姑娘就不明白了:“那天你干嘛非要走!”   “怕自己忍不住。”   “那就不要忍啊!”   “刚拿了奖,还是要有点正经人的样子。”方清源想了想,“也怕你不习惯。”   毕竟这么久没见,他是个男人,总得给女孩留点适应的时间。   “你浪费了一个晚上,要补给我。”小姑娘很敢说。   珍妮在前面偷笑,方清源夹住了她的小嘴巴。   两人眼神相触,他的回答在眼中,她看懂了,小爪子摸摸他肚脐眼周围。 第85章 一曲终了15 “两只颜狗!”……   方清源带来的总共就那几件衣服, 除开西装比较正式,其余都是云潆见过的旧衣服,但她也不觉得旧衣服就不能上电视, 相反,方清源是以什么身份接受黄阳阳的采访她很清楚,只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得体就行。   于是云经济又致电正在忙碌中的黄总, 问:“你们背景什么颜色啊?”   “浅色。”   那她就很好掌握了, 给搭了件铁灰的毛衣, 外头一件黑色呢子外套。   云滇那个地方, 冷就直接上羽绒服,其他时间再冷一件毛衣足够, 所以方清源最多的也是毛衣。   他的毛衣不起球, 看起来是出门前特地收拾过。   毛衣里搭一件白色衬衫, 露出一点领子和袖子,看起来特别符合科学家的形象,但他穿起来,明明是很普通的衣服, 却又多了点时尚的味道。   叫云潆不得不感叹,时尚的完成度——   看脸!   心里是很得意的, 跑前跑后张罗着,幻想以后自己成了科学家夫人也会好忙, 要天天给他搭配出街行头, 务必让方清源成为全院最帅男博士!   方清源看着那件毛衣倒是深思了一会儿, 搂着云潆说这是他在北京上大学的时候和本地舍友一起在地摊买的。   “不可能!!!”云潆根本不相信。   不说材质, 反正大牌的材质也不怎么样,单就说从大学到现在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还看起来像新的一样!   “真的, 出国也带着,回来那天我也穿这件毛衣。”他笑了一下。   “你很喜欢吗?”   “能穿就行。”他不怎么在意。   云潆听了,挥挥爪子:“方清源,你过来一点。”   他依言低头。   她吧唧亲一口,笑眯眯再亲一口。   “做什么?”他哑声问。   “觉得你好乖,所以亲亲你。”她亲他跟亲小狗一样,亲完就想撤。   方清源认真起来,目光沉静,扶着她的后颈对好角度,偏头加深这个吻。   很喜欢她这样为他挑选出门的衣服,很喜欢与她讲自己以前的生活,很喜欢她没有要求他换掉这件廉价的毛衣,甚至是很喜欢她刚才小狗般的亲亲。   ...   黄阳阳一身正装等在制作大楼门口,云经济使唤她的珍妮经纪人开车过来,手里抱着个黑色保温杯,里头的咖啡不是给方所的,是方所为她准备的。   她的小书包里还有各种零食,都是出门前方清源怕她等的无聊准备好的。   黄阳阳发现云潆跟个出来郊游的小孩似的,不知道在高兴什么,走过来还塞她一包薯片——   拜托,老娘多少年不吃这玩意了!   嫌弃地塞回去。   小姑娘瞪眼睛:“你拿到!方清源给我买的!我好心跟你分享!”   黄总是怕了她了,伸手:“那你咖啡也给我。”   这就小气上了,不肯,哼哼唧唧:“我点外卖了,星巴克,所有人都有。”   黄总哼了声,拨开她,与方清源握手,边介绍自己的团队边引着几人往里走,前台妹子先是看见云潆,很熟了,知道她好漂亮,趁机问口红色号,然后一转眼,就看到了门口进来的男人——   可以这么说,这栋楼里来过不少大腕,但这种姿色少有。   前台妹子向云潆打听:“桃桃,这是新人吗?也太帅了吧!”   “不是不是。”云潆笑着,“他是《而立》最后一位嘉宾。”   正如黄阳阳之前预料到的,这一天,她团队里的所有女孩子全疯了。   她之前也提醒过的:“洗洗头,口红涂一下。”   没人听,全都在忙手上的事,想争取过个不需要接工作电话的圣诞节,以至于黄总啧啧:“你们待会不要后悔。”   现在,后悔了,很后悔。   云潆捧着她的薯片,就看见整层楼的女孩子全都捂着脸到处乱窜,一下子只剩下男孩子在那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其妙这些男人婆为啥发疯。   小姑娘咯咯笑,听见有个妹子吼:“我靠我找不到口红了!”   她哒哒哒进去,从包里掏出一管新的:“你拿去用。”   另外一个小姑娘:“桃,你有眉笔吗?”   “有啊有啊,拿去拿去!”   然后,又有个女孩愤怒:“妈的老娘不会画眼线!”   “我来我来。”云潆可算是找到地方了,袖子卷起来:“排排好,一个个来,放心,都会把大家打扮的很漂酿!”   黄阳阳在外头抽抽面皮,对方清源说:“见笑了。”   方清源很有礼:“不好意思,给你添乱了。”   他在外头喊了声:“囡囡,我先过去,你忙好再来找我。”   “哦好!”云潆手上没停,应了声。   这称呼一出来,屋里的小姑娘都知道两人关系了,但不妨碍他们想在好看的人面前好看一点。   ...   录制开始。   很简单的布景,以一对一谈话的形势进行,方清源坐在镜头前,先介绍了一下自己:“大家好,我是云滇市农科所的方清源。”   黄阳阳则介绍了他的求学背景、取得的成就、现在研究的课题,之前过稿的时候,应方清源的要求,划掉了关于希望小学的内容。   一码归一码。方清源是这样说的。   黄阳阳觉得很有道理,优秀的人,不需要太多的点缀,单一件事人家就能做到极致。   而且她看得出来,方清源是真的不觉得他与父亲为学校做的事是值得这么大肆宣扬的事。   那在他心中,跟吃饭喝水一样,是必须要做的事。   云潆蹲在摄像机后面,这是她头一次以这种角度去看方清源。   自信而从容。   黄阳阳的采访是以犀利著称,这点即使方清源是云潆男朋友也不能免除。   而他似乎也很享受这样的风格,在黄阳阳问:“您觉不觉得相比起得到的,付出太多。”   方清源摇摇头:“已经得到了很多。”   黄阳阳:“比如?”   方清源:“能做自己喜欢的事首先就是得到。”   他顿了顿:“而且,很多事不需要用得到和付出来衡量。”   黄阳阳自动领悟了这后面的含义,比如那所立在红尖镇的小学。   云潆在下面很认同地点脑袋。   黄pd又问起方清源得到的奖,她对着镜头骄傲地笑了一下:“我们的节目是在方所得奖第三天录的,走了朋友的路子,方所答应的很爽快,在这里,再次谢谢……我的朋友。”   方清源抿着唇,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再次强调,大家都很优秀,他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   然后,他谈起自己的研究,是怎么在野菠萝里发现的基因组,经过多少次失败。他甚至与黄阳阳讲起细胞和基因这种在云潆听来跟听天书一样的东西。   而更神奇的是,黄阳阳居然接得上话!   她的助理附耳告知:“黄总昨天熬夜学习,还找了交大博士补课。”   云潆捂嘴笑起来,不敢笑出声,痴痴看着镜头里的方清源,他谈起自己的实验时眼里有光。   中场休息时,黄阳阳把云潆拉到角落里,点了支烟。   云潆以为她要说什么,很紧张。   就听黄总感慨:“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云潆:“咦!”   黄阳阳捏她脸:“真心话。”   云潆心里很熨帖,点点脑袋:“方清源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黄阳阳:“这几天要是有时间带他回家一趟,我跟我爸妈说过了,他们想见见。”   云潆:“咦!”   “咦个屁!还有你老师,都要见一下,过个明路。”   这么一说云潆就很同意了。   “手表你送的?”   “嗯嗯!”   “你就送这个?我以为你起码给配块百达翡丽。”   “你知道方清源这次能拿多少奖金吗?”云潆翘起嘴巴,“他拿的还没手表多。”   “不会吧?不是十几万?”昨天黄阳阳问了一下交大博士。   “好几个人分的!”   黄阳阳也无声了。   烟雾蒙在她脸上,她蓦地说:“这就是我想做这个节目的原因,该让大家看看,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人在为这个国家付出自己的青春。”   ...   录制继续。   黄pd问:“为什么是菠萝呢?”   方清源:“我小时候吃野菠萝,太酸了,所以一直记得。”   他说这话时,看向镜头,其实是在看云潆。   黄阳阳:“味觉记忆。”   他点点头。   “据可靠消息,您受邀请,将会转到国家基因库?”   方清源点点头。   “是因为这次菠萝基因破译?”   方清源多说了一点:“这个决定是在很早前就有的。”   “我们能知道原因吗?”   镜头里,英俊的男人思忖片刻,笑了一下:“因为一个很重要的人。”   云潆身后,小姑娘们齐齐吸气,捧着脸,像是在追什么偶像剧。   大家都伸手你一下我一下推推背着小书包的桃桃,云潆从尾椎往上窜起一股颤栗。   黄pd一下子卸下了她的格调,变得十分八婆:“可以给一个具体时间吗?”   方清源看了一下黄阳阳,她是不退让的,他也挺给面子,看了一眼台下——   仍旧是看不见云潆的,其实是不希望她听见的……   “去年秋天。”   云潆飞快地捂住了嘴。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去年秋天,她躺在县医院里,有个男人对她说:“你那么好,一定会有喜欢你的人,但我会一直喜欢你。”   去年冬天,她与这个男人躺在温泉农家乐里,在她一次次逼问时,他沉默而坚定地一次次亲吻她。   去年冬天,他说,你应该回去。   去年冬天,他说,不管多远,我去看你。   她现在才知道,方清源是一本书,要耐心翻下去,才能看到最精彩的部分。   ...   晚上黄阳阳做东,请整个团队吃饭,但方清源算算时间,决定要先带云潆去拜会她经常提到的黄爸爸黄妈妈,单爸爸单妈妈。   黄阳阳一听,让助理刷她卡,自己开车带着小两口与爹妈汇合。   反正今天在她地盘上,她是躲不掉的,但本来可以随便找个借口躲开这种催婚饭局的单影后居然也老老实实坐在席上,叫云潆十分不不解。   在方清源与长辈们聊天时,单影后说实话:“来看看你老公。”   云潆:“!!!!!!!”   单影后:“啧啧啧,越看越举世无双,想追。”   云潆仰头灌了一杯酒,冷冷笑道:“老娘毒哑你舌头!!”   一点不留姐妹情面。   黄总忍烟瘾忍的很辛苦:“两只颜狗!”   影后:“……”   云潆:“……”   是啊,真的就是觉得方清源超级帅,不然被他气成那样早就闹分手了。   影后捅捅小丫头:“你家方老师真的不考虑跨界拍电影吗?我最近有个本……”   “免谈。”云潆小小报复一下,搂着单家妈妈的手,哼唧,“贝贝欺负我QAQ”   “单贝贝!”单妈妈年轻的时候开公交车,一把嗓子彪悍极了,“你看看桃桃!!!你再看看你!!!”   “我怎么了,我影后!”   “你给我早点找男朋友!”单妈妈指指方清源,“照着这种找!敢带乱七八糟回家看我打断你腿!”   云潆满意了,翘鼻子哼了声,哒哒哒过去找方清源,挨着他坐。   方清源拍拍她腰后,让她不要在长辈面前淘气。   黄爸爸:“刚刚咱们说到哪里了?”   方清源:“伯父,您提到转基因。”   “对对,小方啊,你说这转基因大豆油到底能不能买?是不是真的会致癌?”   方清源简单地解释着:“如果要改善水稻的耐旱性和病虫灾害,势必是要通过转基因,按照现在来说,转基因只是一种科学发展的手段,是为了改良品种,出发点是好的,但地球转了46亿年,人类出现200万年,这其中出现又消失的生命数不胜数。要以发展的眼光看待这个问题,我们不能保证改动了某个植物或者动物的基因链,在几十年几百年以后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什么,老百姓对于转基因的惧怕我也能理解,但我不会停止对转基因的研究,我认为,更加了解它一些,就会惧怕的少一些,也会对未来更负责一些。”   黄爸爸并不知道,这番话,方清源其实是有机会坐在央视电视台里讲的。   但他拒绝了,他此刻以小辈的身份与长辈像聊天一样聊着自己的专业,很有耐心,也很愿意听取大家的想法,黄家本身就是高知家庭,黄爸爸很能理解方清源的想法,连连点头。   单爸爸是开出租车的,走南闯北,也能加入话题,席间气氛非常好,云潆一直知道方清源很招人疼,爹爹嬢嬢看见他都会多在碗里塞一个蛋一份肉,但她没有估计到他在短短一顿饭的时间里,排名上升到与她并排的位置。   最后的结果,是他们俩手牵手站在长辈身边,黄阳阳和单贝贝两人手牵手作为不争气小孩被爸爸妈妈提着耳朵催婚。   云潆躲在方清源身后笑,他低声问:“我今天表现还行吧?”   “太行了方老师!”   “谢谢云老师给机会。”   ...   与长辈们分开后,云潆没让黄阳阳送,也没上单贝贝的保姆车,而是在五彩的街灯下朝方清源伸出手,红着脸笑:“要不要一起兜兜马路?”   当方清源牵住手时,她踮起脚小声告诉他:“这也是我喜欢你的意思。”   他一愣。   “单爸爸和单妈妈谈恋爱就是一起兜马路,答应一起兜马路就是答应处对象了。”   方清源浅浅笑了一下,两人一起走过这条街,站在斑马线上灯绿灯,上海的车太多了,他握紧她的手,不让她在马路牙子上跳来跳去调皮,灯亮时,牵着她快快跑过去。   他们经过一个商场,云潆豪气云天:“克!带你看雪!”   方清源跟进去,看见了……雪……人造的。   小姑娘很有脾气:“我每次看到这种都好生气!糊弄人!”   气鼓鼓的,小时候被这种雪骗多了,所以去年在镇上看见真的雪会那么开心。方清源个头高,即使商场很多人,还是能很自如地扫一圈,不会被路人挡住店铺牌子,然后低头问:“给你买冰淇淋好不好?”   云姑娘觉得,兜马路是要配冰淇淋的,于是点点头。   她的手被方清源捂得好暖,所以吃冰淇淋也不觉得冷,吃一口要喂他一口,明明在一起的依旧是这两个人,但因为换了地方,多了好多新鲜感,感觉像才在一起一样。   这里随时随地都有牛奶冰淇淋,这里的夜晚一直亮着灯,这里谈恋爱的小情侣可以光明正大在街上接吻拥抱,地铁里也可以叠叠坐,不会有人好奇,因为大家都是这样的。   云潆拉着方清源去坐地铁,好挤,没有座位叠叠坐,方清源将她锁在角落里,一开始是让她背对着他,这样可以从玻璃上看见她的脸,但她不肯,非要转过来,那么小的地方,是贴在他身上蹭过来的,两人穿的厚,衣服静电噼里啪啦响,云潆的长发全吸在他衣襟上,他用手一把捞起来,在手指缠了两圈,这样,小姑娘整张脸都露出来,朝他小狐狸一样笑,手圈住他的腰,毫无保留地拥抱。   这一节车厢,这么干的情侣有三对,但架不住这对颜值高,本来是见惯了的事,大家突然像是没见过一样,时不时都要偷偷看看他们。   云潆就把爪子放下了,乖乖用头发蒙住脸。   还好,方清源的肩膀够宽,能挡住百分之九十。   但侧面的观众挡不住,有个小姑娘勇敢与云潆搭讪:“桃桃!我是你铁杆粉!!!!”   云潆瞅瞅方清源,他垂下眼,微微带着笑。   “这是你男朋友吗?!”   云潆拉住方清源的衣服点点头。   “他好帅啊!!!”   “谢谢嗷。”云潆软乎乎笑了一下。   “你们这是公开吗?”粉丝星星眼。   云潆想了想:“好像也不用藏着吧,我又不是明星。”   “可是你比明星红啊!”   “我就是个画画的。”她笑起来,摸了一下粉丝的手,“谢谢你喜欢我。”   粉丝忍住被偶像摸手想土拨鼠尖叫的欲望,喘着:“可以合照吗?”   “好,不过不要拍到他。”   粉丝很乖地避开方清源,但车厢里太挤,最后是他说:“我来吧。”   他小声数三下,咔擦一声,又快又好。   云潆提供粉丝服务:“要我修一下不?”   在云潆的粉丝群里,以得到她的修图为世界上最棒的事,这个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撞大运了,忙点头,把手机递给云潆。   下一个站就在前面,方清源碰了碰云潆的腰,她极有默契地准备好,等车停稳,两人飞快地跑下去。那个粉丝还在花痴地欣赏合照,抬头发现桃桃没了,这时,车门缓缓阖上。   云潆在站台上朝她挥挥手,车驶离这个站台。   空旷陌生的站台上,长卷发女孩踮起脚亲吻男人的嘴唇,好像在今天做完了她少女时代预备在谈恋爱时做的所有事。   并且,比起自己的幻想,她经历了更棒的恋爱。   ...   回到家,方清源把她摁在浴室里,逼问:“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   他今天早晨收拾的时候找到好多空酒瓶。   晚饭的时候这丫头在长辈身边也喝了不少。   云潆不说实话,眼珠子乱窜,最后使出绝招,哼哼唧唧黏在人家身上,说肚子疼,要他摸摸。   方清源的手比水烫,一动就带动热水涌向女孩娇嫩的腿心,云潆跟要被烫熟拔毛的小母鸡似的吱呀乱叫,她还仗着家里隔音好很敢说,一口一个好哥哥,她这样,方清源就越不放过她,低头亲她喋喋不休的小嘴,手指一勾,她夹紧腿,人往上窜,嗯了声。   方清源的呼吸很沉,相比于云潆敏感的反应,他则平静很多,其实不用问,想想就知道了,她为什么喝酒,为什么从一杯倒喝到能和他兜马路还清清醒醒的。   男人松开手,换上别的,云潆低头看,看他黑丛丛的地方,伸手扶了一下,到最后仰头急喘一声。   他等她适应了才开始,淋浴间里全是雾气,他没换姿势,就抵着她,一直看着她,看着她脸上任何细小的表情,一点休息时间都不给,就这么把她送到。   云潆腿被放下来时都是抖的,怕摔倒,牢牢攀着方清源,他将她打横一抱,抱到卧室。   头埋在她心口,吃一边,一边用手揉,云潆受不了这个,蹬了蹬腿,他将她腿缠腰上。   泡过热水的女孩就是一颗软乎乎的粉桃子,方清源爱不释手,把她翻过来翻过去地亲,最后将她放在腿上,在每次她往上颠簸时,他都会低头叼住,重重一吮。云潆上下夹击,说不清楚是难受还是舒服,只觉得胸前颤得太厉害,有过早下垂的风险,于是让方清源托着她,他也乐意,低低笑出声。   她昨天收着劲,今天不管不顾在他颈上啾了颗小红点,还是选衬衫领子遮不到的地方,方清源随她胡来,深吸一口气,把胡作非为的小崽带下来,就着那个她很舒服的姿势致死缠绵。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都因为这两人而升高了许多,门窗关着,相爱过的味道四溢开,又只有他们闻见。   最后的时候,能听见小姑娘期期艾艾说不出完整的话,男人的呼吸很重,喘得很哑,他很少发出声音,更多是沉默而持久地让本来就很娇气的姑娘变得更娇气,眼里闪着泪花,死死抱着他。   能在一起的时候,真是太好了。   云潆在方清源肩窝偷偷抹去眼泪,他似乎能感觉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心,拿起她的手亲了亲。   可她总是不睡,总是紧紧抱着他,于是后半夜,即使是那么贵的大床也有了些摇晃的声音,动静很大,不过无需担心。   久久之后,男人穿着睡裤出来倒水,光着脚,身上泛着汗,进去把一点力气都没有的小姑娘捞起来,一点点喂水喝。   云潆耷拉着眼皮,下一秒就熬不住稳稳阖上,水从嘴边淌下来,脸上还带着欢好后迷人的嫣红,方清源小心将她放下,将她的小手小脚箍在怀里,抱着睡了。   他们并不知道,今晚的微博有多热闹——   人间水蜜桃真的恋爱了!对象就是举高高小哥哥!他们复合了!!!!! 第86章 一曲终了16 那是一管紫色睫毛膏。……   对于网上的热闹, 云潆并没有回答什么,她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的时候眼皮翻成了三层, 方清源第七次轻轻把门推开一道窄缝,终于看见他姑娘坐起来揉眼睛。   他这才敢发出大一点的声响,唤了声:“囡囡, 起来吃饭, 生煎包。”   小姑娘低头揩了揩腰, 叹了口气, 反正只要方清源在身边,她就别想拥有A4腰。   这几天她都不敢上称。   珍妮也不敢管她, 怕再被方老师“家访”。   云潆哒哒哒出去坐下, 乖乖把生煎吃光, 方清源似乎很喜欢她吃东西的样子,低头亲她油乎乎的嘴巴。   小姑娘哀怨瞪他一眼,他一哂,揉她脑袋。   低声问:“不是要去见你老师?几点?你化妆一个小时够不够?”   “我眼皮好肿QAQ”   昨天哭成这样的。   对此方所自认是要负点责任, 因为他并没有在小丫头哭着哀求时停止,反而热血上头, 更想折腾她。   他也很积极地找补救办法,从冷冻室拿出两只冻好的铁勺子, 让云潆冰敷。   云潆看着那两个勺子, 默默觉得方清源一定是把她美妆视频里提过的所有小绝招都抄在了本子上。   小姑娘举着勺子边敷边给老师打电话:“我睡醒啦!您醒了吗?”   白教授平日里很与年轻人看齐, 过的是美国时间, 但这次不同,事实上,白教授听说爱徒要带男朋友来家里拜访, 一早沐浴更衣,还到门口让剃头师傅给剃了胡渣,今天打扮得十分光鲜。   但嘴上要摆谱:“这都几点了?我看你就是想来蹭饭!”   “没有的!我们要二人世界的!你不要留我们吃饭嗷!”   白教授:“……”   其实夫人一早就操持起来了,鸡汤炖了有五个小时。   把儿子一家人都喊回来,是要好好让这个男朋友知道,桃子娘家人很多,不好欺负。   方清源预留了一个小时,期间,看着云潆拖着后脚跟进进出出选衣服化妆梳头发,他其实也没闲着,小姑娘走哪儿都攥着他睡衣衣角,他就“顺手”帮她找到了她需要用的色号,削好眉笔,洗了一回美妆蛋。   屋里热,等小姑娘漂漂亮亮能出门了,他才简单穿好外出的衣裤,前后不到五分钟。   用时相差悬殊,但他一点不觉得难熬,相反,很享受和珍惜。   但还有一处不稳重,云潆自己不好意思,举着遮瑕膏踮起脚,要给这人把小草莓遮一遮。   方清源在她处理罪证的时候,手指抚了抚她细腻的颈侧,用眼划地方。   两人在路上买了鲜花和水果,敲响白家大门时,白教授为显地位,使唤白育成开门。   白育成也想摆摆小舅子架子,门一开,被方清源气场波及,莫名其妙就有点高中时被班主任拎着耳朵叨念你再不努力考不上大学要去拾破烂还是当街溜子的畏惧,打了招呼,默默退到一边。   方清源高高大大的个头立在白家客厅里,白师母首先就满意了,一听职业,那就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了。   白家没有人挑剔他是边陲小镇上小小农科所的小小研究员,相反,白教授觉得正因为是这样,他看到了云潆对待这段感情的认真。   在小姑娘叽叽喳喳说方清源这次是专门来上海、顺便去北京领了个奖、过几年会调到基因库后,白教授一点意见都没有了,招呼大家吃饭。   “我们要回家看电视嘞!”云潆在老师跟前可以很不懂事,是真的想走。   白教授板着脸:“我家是没电视吗?白育成!电视打开!”   白育成哎了声,把遥控器交给方清源。   方清源捏了捏云潆的小爪子,留下一起吃饭。   电视上,是云潆带着孩子们录的那档节目,本来早就要播出,却因台里调整安排而推迟到了年底,不过这样也好,她与方清源能一起守着首播。   节目后期剪的很好,看得出来台里领导是很重视的,方清源就想到了那天点卯似的到棚里道歉的两位领导。   白师母看的很投入,到最后海莱背作文时感动得红了眼,白育成正在孕期的媳妇也跟着哭,一时气氛很哀伤,方清源低头看看小姑娘,发现她瘪着嘴,忍着眼泪。   他抬手摸摸脑袋,哄着:“今天的眼线不防水,晕了就不漂亮了。”   云潆一听,吸吸鼻子,颤巍巍把眼泪憋回去。   她指着方清源糯糯跟老师师母汇报,节目里提到的卖房铺操场的父子两代人就是方清源与他爸爸。   这下白教授更是满意的没的说,什么是君子?这世道活着的君子能有多少?他今天总算是见到一个。   爷俩以茶代酒,杯子碰碰,仰头喝掉。   临走前,白教授送了方清源一幅画,画的是一只白鹿。   出来后,云潆说:“你可能不知道,我老师以前去西藏采风两年,画了一只雄鹰,卖了这个数——”   小姑娘竖起尖尖的手指,比了个五。   方清源不太知道后面跟着几个零。   云潆接着说:“这只白鹿他画好很多年了,上次画展也带出去,很多人开价,可他不愿意卖,他说有些画不是拿来卖的,要送给有缘人。”   “白鹿是纯洁的象征,是森林里的精灵。”小姑娘笑眯眯倒退着走,看着眼前的男人,好得意——   “方清源,你怎么这么招人疼!”   男人莞尔一哂,把画筒递给她,云潆顺手接过来,没去想他这个动作的含义,下一秒,方清源窜上前,呼一下把小姑娘捧了起来,云潆今天穿针织长裙,裙摆窄窄的,他就这么托着她的大腿,让她坐在他小臂上。   这人看着瘦,脱衣肌肉一块一块,不是健身房练出来那种好看的,是扎扎实实在地里、田里、果林里干农活干出来的,特别有劲,微微一用力就一蓬一蓬的,云潆被他托得很高,很稳,她的笑声跟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撑着他的肩膀低下头,让他亲她。   他轻轻啄了一下,不放下来,这一隅无人,他往小姑娘胸口埋了埋,太软了,整张脸都能陷进去,很温暖,令人沉醉,不想出来。   云潆喜欢他这样,他不是话多的类型,心里想的全都体现在行动上,能让你明明白白知道。   方清源在她怀里深深吁了口气,这趟来,见过了云潆所有娘家人,过了明路,他心里高兴。   一把她放下,小姑娘就软乎乎挨过来,越往前走人越多,她从小小的单肩包里掏出两个口罩,分给方清源一个。   是那种明星专用的款式,只有脸小的人才带的出范儿,正巧这两人都是小脸小头,往脸上一蒙,真以为是哪个明星出街。   方清源看看时间,还早,低头问云潆:“要不,去看电影?”   最近有个动画片上了,听说拿了美术大奖。   云潆本来以为是直接回家的,说起来她在红尖镇和方清源谈恋爱,除了周末去县里玩,其实晚上的安排都很简单,他去学校接她,两个人连手都没拉,一前一后去吃饭,吃完饭各回各家,后来好一点,能牵手了,他就一直把她牵回宿舍。   红尖镇的夜晚除了吃,也没别的。   但这是在上海啊!   云潆在自己地盘,仍旧习惯让他安排,所以就忘记了,上海啊!好多好玩的啊!!!   干什么不行啊!!!   她一下也想到那个动画片了,本来想和珍妮去看的……现在……   珍妮不要!要方源源陪!!!   方清源先看了一下地图,预估时间,然后抓紧买了后一场,订好位置后,与云潆散步过去,一路上能逛的实在太多,他们买了糖炒栗子,买了糖葫芦,拿完票,小姑娘很贪心地盯着比她人都高的爆米花箱子,哼哼唧唧要吃那个。   方清源就给买了个大份的,又在三楼买了珍珠奶茶。   等东西都堆在手边,云潆才觉得买多了,他说:“没事,吃不完给我。”   进去坐好,云潆左手边饮料,右手边爆米花,怀里还有个小纸杯,方清源剥好一个栗子就放进去,方便她拿着吃。   糖葫芦?   糖葫芦这丫头就啃了一个,他刚才进场前好不容易解决掉。   酸了牙。   小姑娘就着满怀的零食看动画片,人少,没有恼人的手机声和说话声,她看的很投入,看到有趣的地方想与他分享,还偷油的小老鼠似的到处看看,见不吵着别人,才贴着耳朵嘀咕这个作者怎么怎么厉害,这个脚本怎么怎么棒,这个色调做的特别好。   方清源能听懂一些,不懂的也会小声问,声音太小了,所以两人几乎是贴着的,看起来像在接吻。   他们一起看懂了这个动画片,看懂了人家是怎么设计和呈现画面的,等开始唱片尾曲的时候,方清源终于是凑上去亲了亲女孩吃了爆米花香香甜甜的嘴巴。   吻着她,情不自禁笑起来,哑声说:“今天的口红是爆米花味的。”   反正电影院里好黑,云潆探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一下他的嘴唇,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味道,好像全是她的味道。方清源摁着她后颈加深这个吻,是很坏很坏的吻,小姑娘抠着手心生怕自己发出声音,当灯亮起的那一刻,方清源往后退了退,松开她的嘴唇,手掌还留在后颈细细摩挲着她,安抚着她。   在灯下,看她被吻红了脸。   ...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没有再见任何人,白教授意犹未尽,想喊方清源来家里下棋,云潆很直接:“不行的,他要陪我的。”   黄阳阳和单贝贝也帮忙挡去了两家父母喊小两口来家里坐坐的提议。   两家妈妈说:“那天聊得太开心,忘记问桃桃什么时候办酒了,订酒店要好久嘞!”   黄阳阳在姆妈跟前脾气很好:“她要办的时候自然要跟你说呀,肯定要你帮忙的呀,不要急嘛,催太紧不好的,何况方老师现在还在云滇。”   单妈妈说;“也是,我们桃桃年纪还小的,还要拼事业的,晚点就晚点,他们年轻人的想法我们要尊重。”   下一秒就盯着单贝贝:“我跟你讲你给我抓抓紧!老大不小额!”   单影后莫名其妙:“你刚刚还说桃子小,我还比她晚两个月呢!”   单妈妈:“你有桃桃乖?你要找个科学家老娘倒贴房子票子都没关系!”   单贝贝:“……”   黄妈妈也有话讲:“黄阳阳,上次送你回来的那个交大博士我看就很好,你要抓抓紧。”   黄总:“……”   这种场合,不讲话,乖乖听就对了。   ...   听完,小姐妹俩集体在群里骂桃桃,说她闷不吭声找了个这样的,让他们俩日子很难过。   云潆笑倒在沙发上,方清源就坐在旁边,脚趾上夹着个泡沫的东西,能把五指分开。   手机是扩音,因为云潆很忙,在给方所涂指甲油。   男人的甲盖很大,让她很满意,她在大拇指上画她的脸,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齐齐的刘海长长的睫毛,烤灯60秒,可以留一个月。   方清源就可以把她随身带在身边。   其他几个甲片也不浪费,画小象画绣球花,还画红彤彤的桃心。   她一开始只是顺嘴提议的,如果方清源拒绝也不会生气,毕竟他真的和指甲油很不是一路人。   可她一说完,他一点没犹豫,点头答应了,甚至在小姐妹两个骂完闭麦后还笑着夸她小脑瓜聪明,是个好主意。   当时,他也说云潆给英卓画的妈妈是个好主意。   云潆给方清源上最后一遍封层,照完灯自己静静看了一会儿,没有再满意的了,方清源听见她说能动了也不太敢大动,怕弄花了她的头像,小姑娘在他甲盖上狠狠抠了抠,他彻底放松下来,光着脚去泡咖啡,走两步就不自觉地低头看一看,看睡裤下摆露出来的脚趾,是蜜色的底色,花花绿绿的图案,小姑娘的脸活灵活现,看着他笑。   他一抬头,也跟着笑。   云潆举着相机,拍冬日暖阳下家里的西厨料理台,有个人穿格纹睡裤单脚站在那,跨抵着台面,举着冲壶往豆粉里浇水,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脚又大又宽,脚腕骨粗粗的,露出一点点指甲上的线条。   等方清源端着咖啡回来,云潆已经在自己脚上画了一颗小菠萝,她人小脚也小,面积最大的大拇指一个画菠萝一个画方清源的工作服,那件灰扑扑的夹克衫被她留在了指甲上。   “以后,等我再老一点。”云潆看着他,说,“等我再成熟一些,确定不会后悔了,我就在脚背上文一颗小菠萝。”   方清源看着她。   她笑着:“我也有点想文清源山,可是有意义的东西,文一个才珍贵。”   他想了想:“那我文桃子。”   云潆嗔他。   他亲亲她:“文个粉红色的水蜜桃,好不好?”   “那以后要一起去,你要等我,我的选择困难症不知道什么时候好。”   “好,一起去。”   最后,举着相机拍照。   她的小脚丫与方清源的大脚丫并排在一起,阳光洒在这些图案上。   云潆将这张照片发了朋友圈。   方清源则举着手机拍了一张她单独的小脚丫,发到自己朋友圈。   所有人都能看到,平日里专业上非常牛逼,话不多,帅到非人类的方所,朋友圈里有一双女孩的脚,脚趾头上画着他研究的菠萝和他的夹克衫。   彤妹第一个点赞,她快生了,依然站在讲台上,说要到生那天才肯回家。   阿金第二个点赞,听说阿金最近有点神经紧张,更不爱说话了。   黄阳阳留言:【这谁啊,脚那么小,个子一定不高。】   单影后立马跟上:【小矮子。】   云潆在家哇哇叫:“好生气哦!他们到底是比我高多少敢这么嚣张!!!”   方清源朗声大笑,把小姑娘抱进怀里。   “我不高兴了QAQ”   方清源顺着问:“怎么样才能高兴?”   云潆晃了晃他的手,糯糯地说:“我有一个梦想……”   等方所听完这个梦想,一时都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好不好嘛!那样我就不会不高兴了,我会好高兴的!”小姑娘眨眨眼,眼里亮晶晶的,是作怪时的表情,她撒娇的功力实在太厉害了,哼哼唧唧贴在他身上,八爪鱼似的。   方清源无奈极了:“我真不知道你这个小脑瓜还有多少天马行空的想法。”   云潆亲他,先亲亲眼睛再亲亲鼻梁,最后又亲亲眼睛。   他笑着躲,躲不开,两人一齐倒在沙发上,小姑娘人来疯不肯罢休,他的手拍了拍她后腰,算是答应了。   下一秒,云潆蹦跶下来,哒哒哒进了被他收拾出来的那个小房间,找到什么,哒哒哒出来,一脚跨坐在他腿上。   那是一管紫色睫毛膏。   这颜色,除了美妆博主和干夜场的,一般人不可能有。   小姑娘举着自己的武器很有讲头:“这是我在巴黎买的!我计划好久嘞!这么紫的颜色不好买的!”   然后,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方清源你睫毛好好看哦!又长又翘,啧啧啧,你要不是我男朋友我全给你剪掉!不过我那么喜欢你,舍不得呢!”   某人听着她卖乖,只能老老实实靠在沙发上让她祸祸,顿时想到了小菜园里的那些菜苗苗。   ...   按照一般流程,刷睫毛膏前必须夹翘,但眼前这个男人就没这种需要,优秀的人,连眼睫毛都是优秀的,云潆手很稳地刷着睫毛膏,心中无比感慨,她贴两层假睫毛都没有这效果。   其实方清源不是体毛重的人,唯独两处,一个是头发,硬扎扎的,还有一个……   云潆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那里往上蔓延,一直到肚脐眼,形成一条深色的细线,没有头发那么扎,绒绒的,意外的柔软。   她不敢再想,收收心,捧着方清源的脸,嘻嘻笑起来,夸他漂酿。   实在是太调皮,不收拾不行。   方清源是很配合的,连眼皮都不眨,好让她涂个痛快,可手原本放在她腰上,怕她摔下去,慢慢地从中间滑下去……   小姑娘在家穿那条真丝睡裙,里头就一条巴掌大的布料,四处都是破绽,粗糙的手指勾着里头的软腻,眼瞳黯下来,沉沉看着近在咫尺的小脸蛋。   云潆察觉到了他的变化,这个姿势,她腿都夹不住,却不服输,不肯停下来,渐渐地,她的手不稳了,在方清源薄薄的眼皮上拉出一道紫墨。   他把堵在门口的东西放进去。   手拿出来,泛着水光,举到眼前瞧。   云潆把他的手死死捂住,红着脸不让看。   方清源那样深邃的眉眼染上魅惑的紫色,奇异得竟有妖气,叫云潆看的心头直跳。   她毫无气势地骂人:“流氓……”   方清源还是那样慵懒的姿态往后靠着,低语:“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   说着,缩着核心往上用力——   那存在感太强,云潆跟着往上颠,下一秒被他掐着腰灌下来,她承受不住,头抵在他肩窝里,小猫似的哼了声。   他低头看,看她软软的小肚子微微抽搐着,心里怜爱,拿手刮了一下,将原本指上的水泽留在那里。   云潆从他肩窝里偷看,看见反光的一道湿漉,索性闭上眼,不去瞧了。   他不放过她,低笑着:“是什么?”   她干脆扔掉睫毛膏,爪子往下,也想看他出丑,可他把她两条胳膊往后一锁,低头吞咽软的跟豆腐似的两团,他的呼吸很急,烘得云潆心口又热又湿,她一次次窜上天,又一次次落下,拍击得啪啪作响,只能仰头拼命呼吸,因为她的呼吸跟不上这个频率,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脑袋越来越晕。   她受不了了,爪子挠他,方清源给她缓了口气,又开始动,云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放到床上的,一切结束时真跟死了一回一样,看方清源把东西扔进垃圾桶,再把垃圾袋打结。   小姑娘蜷缩着,腿心还在抽搐,她很少在上面那么久,一个是累,一个是受不住,一般撒娇就能下来的,可今天方清源卯足了劲,她于是得到一个教训——   千万别惹体力好活又好的男人。   方清源一脸痛快地回来,把她抱怀里,好脾气:“洗澡?”   小姑娘格外不好伺候:“要泡澡!我腿好酸!腰也酸!”   他都答应,放好水把人提起来,听见她惊恐地:“哎哎,等会儿!”   云潆捂着腿,红着脸,站起来的时候觉得怪怪的,方清源大概知道了她身体的变化,抱她起来时看见她小腿上一道透明水痕。   一时情难自禁,把她抵在墙上狠狠吻住,揪得她舌根都疼,却又觉得很痛快,也紧紧抱着他。 第87章 一曲终了17 彤妹生了!   洗好澡出来, 方清源抱着云潆睡了一会儿午觉,因为她一直没醒,所以午觉睡到了天黑。   小姑娘睡饱了, 有精神了,又成了粘呼虫,去哪都攥着男人睡衣。   方清源带她去超市买菜——   在上海的又一个新体验市。   把自己裹成一颗毛绒球的小丫头不要太高兴哦, 指着那个购物车说想坐进去。   方清源其实觉得会挤, 坐起来不舒服, 可一转眼, 看见旁边开过一辆车,姑娘坐在里头, 男孩在外面推车。   他再看看自家姑娘, 那双大眼睛里就写着俩字:羡!慕!   于是男人唇角噙着一点点不细看看不出来的笑, 像抱小崽似的把她抱上车。   云潆在车里坐好,喟叹一声,十分满意。   她的视野也变得十分小崽,大家都比她高, 她要吃什么还要费劲仰头看看家长,方清源与她说话时也得弯着腰, 一手菠菜一手白菜,让她选一个。   明明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他们俩都觉得很有意思, 方清源这样办事利落的人也愣是在里头磨蹭了两个小时, 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的东西不多, 时间是花在了与云潆一起、走过一排排货架、挑选卡路里最低的零食、又觉得甜食吃太多会蛀牙、又一个个放回去。   他在寒风中牵着小崽,崽怀里抱着一束三色乒乓菊。   这花好养,他不在大概率也能活半个月。   云潆一下子抬头看男人的背影, 一下子又低头看怀里乒乓球一样可爱的花花,手挣了挣,停在梧桐树下,让方清源帮她和花花留个影。   而她也拍下方清源拎着购物袋回头看她的模样。   他们一起在家做饭,那是云潆家厨房第一次被使用,万幸锅碗瓢盆都是齐全的,崭新的。以前方清源宿舍条件不够,多是带云潆上外头吃,而这次,这个男人立在无比宽敞的大厨房里,好好整顿了一餐。   云潆就坐在中岛台上,晃着脚丫子,不敢给他添乱,很乖地等着,时不时被他喂一口刚炸好的排骨或者烫好的西蓝花。   厨房里的灯全是暖光,将方清源的脸打出了点家庭煮夫的温暖感,云潆拍下来啪叽扔到群里,很得意很了不起:【我们家方老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单影后非常直接:【我对男人就一个要求,好用就行。】   小姑娘捧着脸美滋滋看着自己男人,心想那也是非常好用的呢!   想着想着脸就红了,其实胡闹的时候她挺放得开,可事后那些画面太过羞人,饶是云潆这样的厚脸皮都有点扛不住,不能常常想,会流鼻血。   她喊方清源抱她下来,从后面抱住他的腰,不肯走了,就贴在人家身上,女孩子柔软的身体似乎天生就是与他契合的,一丝缝隙都没有,胸口两团非常不见外地压住方清源宽阔的后背,哼哼唧唧还要一块小排骨。   他用手捻了一块喂她,小米牙咬住他不肯松开,眼睛笑得那样好看,叫男人低头亲亲她,分开时看了眼日历。   ...   这顿饭,百分之八十进了云潆的肚子。   小嘴巴嗷嗷叫:“怎么这么好次!!!”   捧着脸,满脸油光:“方源源!!!你到底有什么是不会的!!!”   啪叽拍照发群里:【快看!你们很羡慕我叭!】   如果黄阳阳此刻在现场,能把这丫头摁在地上揍一顿。   但他们都不在,所以,很有默契保持沉默,集体把云潆当空气,这几天都不想理她。   “明天想吃什么?”方清源撑着下颚笑着问她。   “榨菜面面!”小姑娘很不客气。   “行。”   他们就像普通的小夫妻,一起迎接早晨,一起在难得的休息日里看一部电影,一起出门买菜,回家做饭,风不大的时候手牵手去外滩散步,与夜景合影留念,回家路上买烤地瓜,吃完一起刷牙,最后团在一张被子里,一起入睡。   云潆从未如此向往过婚姻,现在,她觉得结婚并不是那么可怕的事。   当方清源的工作电话越来越多时,云潆知道,他要走了。   走的前一天,他们没有出门。   云潆在上午还能保持自己成年人的姿态,到下午心态就崩了,千般万般不舍地抱着方清源,八爪鱼般缠着他,厕所也非要挤进去。   方清源知道她舍不得,故意逗她:“进来干吗?帮我扶一下?”   她还真敢伸爪子。   眼尾红红的,瘪着嘴,却不愿意哭。   他就不能赶她走了,真留在身边。但没让她扶,裤头拎起来时亲了亲她。   云潆从头到尾也就帮忙摁了冲水按钮。   这一晚,实在难熬。   两人整晚都没合眼,抱得很紧,方清源交代的事情很多,家里什么东西在哪里,出门走路要看车,少熬夜,少喝酒,要讲礼貌,想他就打视频,他只要不在实验室都会接,花三天换一次水,养不好也不要紧,他会再给她买……   云潆手机开着录音,偷偷把他声音录下来。   觉得不够,拼命往他怀里挤,想把自己融在他骨血里。   方清源抱着她,一次次亲吻她的脸庞,亲她的眼睛,亲她翘翘的鼻尖,亲她眼尾的泪痣,按照她娇娇气气的要求,摸摸她的肚子,摸摸她的小脚丫,摸摸她的腰,摸摸她胸口……   就这样,天边翻出鱼肚白,终于到了他离开的时候。   方清源一直牵着她的手,该叮嘱的都叮嘱尽了,只剩离别时的沉默。   云潆的话也很少,就只是看着他,想好好记着他。   前一晚那样缠人的小猫,到了机场倒是轻松,挥挥爪子:“去吧,白白!”   方清源静静地睨着她,抓过来撸起刘海亲亲眉心,发现她长痘了。   这丫头皮肤好,只有焦虑的时候才长痘。   他将她的刘海放下来,细心抚平,弯腰抱了一下。   莫名觉得她的身体比平时更小,小到填不满他的怀抱。   机场人来人往,他走的时候没有回头,因为回头她会哭。   他走的很快,到后面越来越快,想让她少看见一点他离开的背影。   可他的个子那么高,即使进去了云潆踮起脚也还是能看见他的一点点侧脸,从头发到眉眼的位置。一直到看不见才把脚后跟落下,心空荡荡的。   偌大的上海,就她一个人了。   云潆把眼里包着的泪憋回去,从头到尾都没哭,手插在兜兜里,转身走了。   方清源将所有行李托运,唯有一袋小姑娘为他准备的桃子糖拎在手里。他的位置靠窗,起飞后,他小心剥了一颗吃,糖果酸酸甜甜,他望向窗外,浮云之上,好像映出了云潆的小脸,她笑着:“方清源~等糖吃完了我就去看你嗷~”   而云潆回到家,拆了围巾哒哒哒去照镜子,脖子上有一枚艳红的吻痕,是昨天晚上方清源摁着她种的。   她希望这颗小草莓消失得慢一点。   ...   他们重新投入自己的工作,云潆为国际青年艺术家展准备的作品进行的很顺利,白教授来画室监督过两回,后来喊他来他都不来了。   来干嘛?   画那么好根本没他这个老师指点的地方!   方清源后来又给云潆打过一笔钱,是云滇市政府另外给菠萝基因团队的补贴,金额是方清源上一笔打款的一半。   云潆妥帖地开了个账户,存进去。   过了不久,从云滇传来好消息,彤妹生了。   她真的在讲台上站到最后一刻,肚子没觉得疼羊水先流出来,把赖老师吓得够呛,那么斯文的人,头一回扯嗓门喊后头的阿金,生怕他听不见。   娃娃们也吓坏了,怔怔看着老师捂着圆滚滚的肚皮没力气地坐在地上。   阿金跑来的时候鞋都跑掉了,一张脸沉得可怕,眼白充血,把地上的彤妹抱起来。   方清源这几天都不敢跑,车加满油,待在镇上,就等这一刻。   他把车开进学校,敞开门,座位都是放倒的,彤妹一上车就能躺下。   他们要去县里生娃娃。   阿金除了跑掉一只鞋,其余时间都显得很沉稳,沉稳的表现就是不说话,死死攥着彤妹的手。   彤妹渐渐忍不住,开始痛呼。   方清源也没稳重多少,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全是汗,但他跟阿金一样,很能装,面上一点都瞧不出来,甚至跟彤妹说:“你别怕,很快就到了。”   那一路,真是方清源开过最艰难的一路。   他知道生娃娃很疼,但当彤妹带着啜泣的哭声灌进他耳朵里,他太阳穴一扎一扎的,想到了千里之外的那个小姑娘。   不想让她也这样疼。   彤妹被推进待产室,阿金跟无头苍蝇似的在走廊上绕圈,最后蹲在墙角哭,方清源用力搂过他,两人就那样蹲在地上,腿麻了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直到认识的小护士出来道了声恭喜:“儿子,八斤。”   阿金一下都没反应过来,好像不是跟他说话一样,方清源拍他头一下,他才颤巍巍站起来,问的是:“我老婆情况怎么样?”   小护士看他一脸的眼泪,有点震撼,这年头,哪个不是先问孩子的?问产妇的少见。   于是这层楼的护士都对阿金多了点优待的意思,很耐心与他讲:“彤老师勇敢噶!有力气!和大夫配合呢很好!哦对了,她让你不要担心噶!”   另外一个小护士捧着小包被:“阿么么,好胖噶,你抱一下噶!”   阿金搓搓手,有点怕自己没轻没重把孩子弄疼了,看着方清源。   方清源笑起来:“你儿子,你自己抱!”   其实他也怕,那么小的崽,弄疼了怎么办。   阿金只好无比慎重地接过来,他当兵的时候第一次拿枪也是这么慎重。   包被里的小崽那么难看,皱巴巴的,大概是他抱的不舒服,张嘴哇哇哭,阿金却笑了,笑着用脸碰了碰孩子的脸。   等护士把娃娃抱走,他又开始哭,哭到彤妹被推出来,弯腰抚了抚她疲惫的脸,眼泪砸在她脸上。   彤妹嗓子是哑的,笑他没出息。   阿金点点头,很是认同。   不愧是打小山里跑着长大的,彤妹体力真好,还能埋怨:“都怪你,把孩子喂太胖了,我快疼死了!”   阿金一下就不行了,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话都说不出来。   方清源在一旁看着,没拆穿是谁非闹着要吃这要吃那不给就发脾气揍老公。   他淡淡笑起来,不打扰这二位,去婴儿室看孩子。   房间里有三个娃娃,就金家这个最黑,哭得最凶,方清源立在窗边,静静看了好久,护士认识他,把孩子捧起来,他用手机连拍好几张,先发给当爹妈的,再发给云潆。   ...   云潆开了一天会,手机都没电了,她屋子里摊开两个巨海的箱子,乱七八糟塞满零零碎碎的东西,有个直板夹找不到了才想起来给方清源打视频,对话窗口一划开才看到的照片。   此时,方清源已经从医院出来了,车停在街角,问阿吉拿了钥匙,推门而入。   他略有疲惫地接起来,听见那头小姑娘嗷嗷嗷地尖叫,大声喊着:“方清源!!!!!”   男人慢慢踱上二楼,趴在木栏边,沉沉应了声。   “小宝宝好可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云潆激动得脸都红了,在小小的窗口里看起来十分动人。   方清源浅浅笑开:“阿金嫌他儿子丑。”   “他懂个屁!!!!”   “我也觉得。”方所附和着。   “彤彤还好吗?我不敢打给她,怕吵她休息。”   “很好,顺产八斤大胖小子,两家长辈都过去了,多的是人照顾她。”   “噢噢。”云潆一听,很放心了,细细看了看,问,“你在哪呀?”   方清源换成后置摄像头,拍了一圈,小姑娘不做声了。   认出那是她买下的小院,那是方清源的老屋。   他们之前没聊过这件事,心中有默契。   电话里,小姑娘朝方清源软软一笑,耳朵有点烫。   “月季开了。”他低声道。   云潆将自己团在地毯上,静静看着他。   方清源的眼中溢满柔情:“等以后,我带你来看,好不好?”   小姑娘乖兮兮点点脑袋,脸贴着粉红色柔软毛衣,也像一朵娇嫩的月季花。   “我还种了树。”   “什么树呀?”   “桃树。”方清源说。   “那你要挂个牌牌。”   “挂了,桃桃的树。”   云潆娇娇笑起来。   “囡囡。”方清源倏地唤她一声,“今天彤妹被送进手术室的时候我想到了你。”   云潆静静看着他。   “我很想你。”他说。   小姑娘变得更柔软了一点,眼中泛着星星似的光点,方清源就这样与她安静相看着,剥了一颗桃子糖,含进嘴里。   ...   第二天,云潆随美协的团队从浦东机场出发,而方清源则会在下班后去彤妹病房待一会儿,孩子每天都在变样,他都会拍给云潆,告诉她,阿金已经不嫌弃儿子丑了,那么沉默寡言的人,变得去哪里都要提一提他那大胖小子。   被逮住说的最多的还是方清源,他烦得不得了,追着阿金揍,娃娃躺在彤妹怀里,胖胖圆圆的,十分可爱。   除了奶娃娃,云潆还会收到方清源拍的花,他拍东西很有意境,明明没有加滤镜,却像是加过一样,他很会利用云滇的风、阳光、蓝天。   云潆就定期用这些照片更换朋友圈主页,有朋友问她她就好得意地告诉人家:“这些都是我家的发发!”   她给方清源打视频,十有八九这人都在折腾院子,小院里没有了四季的痕迹,花开不败。   小姑娘眼神嗖嗖的,话还没说嘴巴先不乐意地翘起来:“你好像更喜欢花花,第二才喜欢我。”   方清源站在秋千旁,笑着:“你讲点道理。”   “不管,晚上要喝酒!”   “你就是想喝才闹我吧?”他已经非常了解这丫头的路数。   云潆在那头嘻嘻笑:“平安夜嘛~”   “少喝点,注意安全,别让男生送你回房间。”方所一本正经交代,最后一句非常重要。   这么漂亮的姑娘,不知多少人喜欢,他本来就有数,偏偏云潆还爱与他分享又收到多少爱慕者名片,同行的画家对她多么有好感。   知道她是故意的,但也总是会担心她的安全。   人不在身边,要操的心比在身边当粘呼虫的时候还多。   一转眼便是农历大年三十,上海悄无声息的,年味很淡,云滇则非常热闹,很晚了小巷里还有娃娃在放炮,方清源站在二楼看星星,身后有一盏温暖的小灯。   云潆那边信号不太好,说话断断续续:“方清源~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要想我。”   “想你。”   她在那头笑颜如花,却被卡了一帧,再然后就看不到脸只能听见声音了,方清源主动挂了电话,发了个红包过去。   过年发红包,给崽压岁,希望她年年开心,事事顺意。   云潆蹲在酒店总台的电脑旁,等到了满格信号,收到了方清源的红包。   520元。   云潆把这笔钱提出来,另外存了个定期。   情人节那天,方清源又发了一个520红包。   离得太远了,他想送东西都送不出去。   云潆蹲在画展的角落里,发语音,很不得了:“你这个月会穷到吃泡面!”   “蹭阿金的。”方清源半真半假。   “那也行。”云潆和他一伙的,笑的没脸没皮。   挂了电话转头打给彤妹,彤女士在家坐月子,小崽更胖了,睡在她身边还要蹬蹬腿,云潆痴迷地看着那肥嘟嘟的小腿,口水都要留下来,想啃一口,一定很软很香。   彤妹说:“阿源想你哩,前几天来看我,都瘦哩。”   “我也好瘦的!穿衣服非常好看!”   “跟你说真呢!我阿批问他以后生几个,他摇头不肯哩,怕你疼。”   “我打他!我好喜欢小朋友的!”   “很疼的!”   “不要紧,我不怕的!”   “云云。”彤妹的笑里有母亲的温柔,“有了孩子以后,好像以前过不去的那些事全都翻篇了,我觉得很好,再疼都值得呢。”   云潆听懂了,彤妹在说自己的童年。   彤妹看着床上软的没骨头的小奶娃,以前挨打都不哭的人,抹了抹眼泪。   云潆不想让她哭,从来都是最爱掉眼泪的人,现在居然会哄彤女士:“对啊,生了娃娃你胸都变好大,你胸怎么这么大啊?你现在什么罩杯?”   说到这个,彤女士不哭了,得意地扬声说:“D噶!非常大!好喜欢!我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大过!”   “阿金不会流鼻血吗?”小姑娘仗着彤女士不能穿过网络捏她嘴巴,什么都敢说。   彤女士作为已婚人士,更敢说:“那阿源也没流鼻血啊!”   “那是因为他现在没有信生活噶!”   彤妹不甘示弱:“你以为阿金现在有信生活吗?!”   然后姐妹俩噗嗤笑起来。   彤妹说:“他和阿源两个人吃烧烤都不敢要腰子。”   这种绝密情报云潆之前并不知道,一听,支棱起来,先是笑,笑着笑着又很心疼,最后只剩下思念。   3月,云潆回到上海。   回国后的行程和工作都是在她出国时就定好的,珍妮天天在说,现在咖位真不一样了,连大导的电影都来邀请云潆画海报,她的微博也多是发一些在创作时的瞬间,有和墙一般高的画布,有巴掌大的纸随手勾线,有她涂鸦的井盖和电表箱,还有她去吃生煎,顺手用iPad涂的梧桐树和老洋房。   电影海报过稿已是4月底,但云潆没有休息的时间,另外一部电影的邀约已经谈妥,她天天蹲在白教授的画室里磨工笔,凌晨回家时会让珍妮停车,她要拍一张光秃秃的街景给方清源。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总会第一时间打视频过来,这电话就一直不会挂了,陪着小姑娘卸妆梳头发抹身体乳,然后两人都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彼此,仿佛是在手机里养了个小精灵。   一转眼,便到了8月,彤妹家的小崽都能自己坐起来啃磨牙棒了。   在方清源的每日一圈里,老屋开满了绣球花,小野猫成了胖乎乎的家猫,院子里还多了一条喂熟的流浪狗。   这个月份,云滇进入雨季,下过大雨的一夜之后,森林里会长出许多许多可爱又好吃的小蘑菇。   云潆终于结束了所有工作,踏上了去云滇的飞机。   电影导演想邀请她参加路演,出版社想为她出一本画集,编辑来谈现场签售的事,但珍妮一句话很干脆:“她老公过生日,要赶回去。”   说实话,云潆能憋到现在没撂挑子,没哭没闹好好完成自己该做的事,已经让珍妮感动到——   天塌下来我都要为桃桃顶住,让她去见方老师! 第88章 一曲终了18 人类幼崽就是这个世界……   方清源对此一无所知。   云潆这几□□他抱怨创作遇到瓶颈, 挨了老师好一通教训,很累,心情不好。   连表情包都不怎么发了, 视频也打的少。   云潆一下飞机就致电彤女士:“宝宝到啦!”   彤女士作为整个红尖镇此次行动唯一知情者,立马汇报:“阿源在县里,你等等就不要回来了, 去实验室堵他噶!吓死他!”   真不知道是哪个教坏哪个, 阿金端着鸡汤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 一脸为难。   彤妹很凶:“你敢告诉阿源试试看!晚上你自己睡!”   阿金是不可能自己睡的, 已经在琢磨要让他才八个月的儿子自己睡了。   男子汉,成天赖在妈妈怀里怎么回事!   沉默阿金喂老婆喝汤, 喂完了表忠心:“我不理他噶, 晚上你等我。”   彤妹红了脸, 推推他,不让他在学校挨她那么近,阿金见她没拒绝,笑着回去后厨切菜。   另一边, 云潆雇了辆车,她轻装上阵一个小书包, 别的什么都没有,肤色是云滇人没有的白, 叫司机爹爹好奇:“阿么么, 崽, 你克哪跌?找谁?”   云潆混不吝:“找爸爸!”   “你爸在农科所?”   “是哈!”   ...   下了车, 小姑娘蹲在农科所对面的马路牙子上,想了一万遍方清源见到她的表情。   那个人,从来都是很帅气的, 蹲在菜地刨泥土也帅气……她就作怪想看他吓到扭曲的样子。   一定敲可爱!!   过往的路人都会瞧一瞧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矮蘑菇,每每,哪家呢孩子,这么好看拧!   方清源从实验室出来,养成习惯先看手机,手机上没动静,他眉头锁紧,发了条消息:【囡囡,我下班了,你想聊聊天么?】   蹲在外头的小姑娘笑得很坏,噼啪两字:【不想。】   有人打招呼:“方所,晚上一块吃饭?”   方清源拒绝了,说有事。   站在那儿琢磨了一下,问云潆:【我去找彤妹,拍球球给你看好不好?】   球球是彤妹儿子的小名。   云潆就发了个语音,一点开就听到她在哭,哭的好伤心,一点不懂事,说想立刻马上见到你。   方清源一颗心揪得皱巴巴,张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绝对不会说你乖啊,你不要哭,忍忍就过去了。   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话。   因为什么都说不出来,所以很无力。   对面小姑娘啪叽啪叽扔好多语音:“你为什么不回我?你是不是烦我了?方清源你说话!你是不是觉得我无理取闹?”   周围同事多,他只能先往外走,紧紧攥着手机,觉得一定是发生了很糟糕的事,云潆才会这么难过。   他从屋檐下经过,半边肩膀晒在太阳下,浑身又冷又热,两股温度交缠在一起,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终于,他走出了农科所。   站在树下,想再听一遍刚刚云潆发的语音——   听见有人唤他:“方清源~”   那个声音,又软又俏,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一秒,又有人喊他:“傻瓜!我在这里啦!”   方清源握住手机,四处寻找,对面的马路牙子上没有人。   云潆慢慢靠近,在就要顺利吓到方清源时,他转回头。   他看见了在他身后作怪的小姑娘。   她没撑伞,没戴帽子,被晒红了脸,表情很灵动,眼里的高兴要溢出来一样。   “哎呀!”她跺了跺脚,好遗憾,“你怎么知道我在后面!”   方清源的心落在地上,脱力般看着她,忽而,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他伸长胳膊,将小姑娘扯到跟前,牢牢抓住她,不肯松开。   云潆踮起脚尖,小声说:“喏,看到你啦,我就不哭啦,我就高兴啦!”   如果这里不是单位门口,他会狠狠吻住她。   但他忍住了,捏了捏掌心里的小爪子,沉沉看着她,看她八个月来的变化,看她是不是真的在身边。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叫女孩害羞起来:“你干嘛像要吃人一样。”   方清源说话时嗓子是哑的,揩了揩她没有湿意的眼尾,问:“什么时候到的?”   “到了一下下,我想来接你下班。”云潆朝他好乖好乖地笑。   方清源立马知道:“彤妹告诉你的?”   这就不得不暴露友军了,小姑娘点点脑袋:“嗯嗯!”   “怎么不撑伞?”方清源抬手遮在她额上,手掌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几乎能遮住云潆整张脸。   “撑伞你就发现啦!”她在他单位门口也很规矩,好奇看了看,怕被当间谍抓起来,收回眼珠子,只看方清源。   方清源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才笑得更开一些,知道自己被耍了,无奈弯起嘴角。   “这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他问身边的姑娘。   他们走在晚霞漫天的县道上,小姑娘看着自己想了好久好久,梦里的彩霞,喃喃;“当然是惊喜。”   这个色调,她挑了好久都没调出来,总以为是偏橘,其实更应该偏紫多一些。   方清源的手圈在她后颈,细细摩挲,眼角眉梢都染着喜悦。   就这么一直坚持到拐进小巷,站在老屋门口,他低头说;“走吧,带你回家。”   不知道他怎么种的三角梅,开了整面墙,甚至延伸到了隔壁人家,人家也欢迎,还给做了爬藤让花长得更高,几乎要遮天。   门口的小石象,笑眯眯地,像在说:“欢迎回家,桃桃。”   云潆跟着方清源一步步踏进去,先看见了院中的秋千,原木刷了清漆,一看就是方清源的风格。再看到的是葡萄藤,季节正好,上面已经结满了果子。   在最后一丝夕阳里,她置身花园中,满院的绣球舒展花球,粉的紫的鸳鸯的,风一吹,沙沙作响。   一只肥橘从花盆中间优雅踱过,懒懒躺在花下,被吹了一身花瓣。   一只戴着三角围巾的柴犬从后屋窜出来,围着云潆嗅嗅,记住了她的味道。   方清源说:“没经过你同意,多了两个小家伙。”   他指了指:“这只狗是被游客遗弃在路上的。”   指了指猫:“它是不请自来。”   云潆直直看着这个男人,慢慢蹭过去,垫脚抱住了他。   方清源的话音一断,自己也没想接上,反手将她抱得脚不沾地,很紧很紧。   女孩在他胸口闷闷地说话:“你好像很喜欢这里。”   “是。”   “我好高兴。”   “谢谢你。”   “那你亲我一下。”   方清源将她放在秋千上,沉沉看着,云潆一直在笑,手一直玩着他衬衫衣角,门口有小崽嘻嘻哈哈跑过,小猫喵一下跳上屋檐,小狗忠诚地盯着这对男女——   他的腰压得很弯,凑上去,准准含住她的嘴唇。   秋千轻荡,他的吻若即若离。   没有太多的激情,而是一切尘埃落定般的庆幸与感恩。   他贴着她的唇,低声问:“工作都做完了?”   “嗯嗯。”   “能留几天?”   暮色之下,女孩的脸上带着遗憾:“明天就要走,直接飞深圳。”   方清源:“……”   云潆说完,紧紧抱着他的腰。   久久,只感觉方清源抚了抚她的头,沉沉道:“好,我知道了。”   ...   时间太紧了,来不及回镇上,方清源牵起她,开始计划:“先带你去吃豆花,然后吃米线,这里有家烧烤很不错,你要尝尝,隔壁就是烤豆腐,明天早晨买洋芋和饵块给你带着路上吃,这样你喜欢的东西就都能尝一遍了。”   云潆笑起来,也表现得兴冲冲,出门前还摸了摸小狗:“乖乖嗷,给你带肉骨头嗷。”   路上碰见阿吉,阿吉笑着送上自家做的野菜粑粑,看看云潆,又看看方清源,摆摆手走了,走出去很远,还想再看一看,于是站在巷子口朝两人挥挥手。   去吃饭的路上,方清源把自己是怎么突然发现了小姑娘的秘密,怎么贿赂阿吉拿钥匙的事情说了一遍,云潆这才知道,那些蝴蝶酥和兰花豆全都送给了阿吉。   他们一家接一家地吃过去,吃到最后云潆拉着方清源的手在桌下摸她的肚子。她穿得单薄,从胃开始凸出来,一直到小腹,如果不吸气,放松的状态下能折叠两层肚腩肉。   方清源在灯下淡淡笑着,在小姑娘再也吃不动后牵着她的手回家。   回他们的家。   他带她看家里的浴室和马桶,看卧室里两层的窗帘,还有他跟阿金爸爸学着打的梳妆台,夏天蚊虫多,主卧的床上挂着白色蚊帐,用两个银质的蚊帐钩撩起,仿佛是个敞开的小门。   蚊帐钩上满是彝族图腾,方清源说:“这是我妈留下来的嫁妆。”   “以前我怎么没见过?”   “我又不招蚊子,用不到这个。”   “那你现在怎么拿出来用了?”   “觉得你会喜欢。”   云潆确实非常喜欢,直勾勾看了好久,还上手摸,凉沁沁的,泛着岁月赋予的光泽。   而方清源则在灯下,看着这样的云潆。   她想试试这顶蚊帐,扭头说要洗澡,爪子扒拉粉红色小书包,翻出一个塞满防晒霜的化妆包和一套内衣裤,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给你拿睡衣。”方清源想了想,把以前云潆常穿的大T恤递给她,让她当睡裙。   云潆顺手放在床上,光着脚哒哒哒去浴室,也不问他要不要一起洗。   水声泠泠,方清源站在外头算了算,这又过去了快九个月。   他捧着衣服守在门口,算准了里头的人会喊:“方清源~”   细细的胳膊伸出来,嗖一下抽走自己的睡裙。   出来时,头发湿漉漉的,把背后的衣服都弄湿了。   她被方清源摁在梳妆台前,细细吹过长发,她从镜子里看他,他的手穿过她的头发,摩挲她的头皮,这是一件不怕被人看的事,却也是一件极其亲昵的事。   然后,她被他温柔地抱起来,放在床上。   卧室里已经插上电蚊香,窗也是早关了的,小姑娘坐在薄毯上,看方清源从银钩上把蚊帐拿下来,关上了这道门。   这道门,会守护着她。   她安安静静在里头等着他,全心全意等着他回来。   浴室里的水声几乎就是响了一下就停了,男人光着上身走出来,毛刺刺的头发随便甩甩就干了的样子,那么高的个头立在蚊帐前,像是古时候守护公主的将士。   当他撩开一道缝,快速踢了鞋坐进来时,小姑娘咯咯笑出声。   人软软地从后面抱住他。   T恤里什么都没穿,一动就跟水似的,泛出波纹。   他把她一提,就抱到了腿上,低头看看过于宽大的T恤,轻声问:“困不困?”   小崽揉揉眼,都揉红了:“有点点。”   “那睡吧。”   她皎洁的眼眸在灯下眨啊眨:“真睡啊?”   方清源恩了声。   云潆哦了声,乖乖收起爪子。   好像平时也没见她这么乖。   方博士觉得有点不对劲。   风扇呼呼吹,明明才洗完澡,明明什么都没干,两人就又出了点汗。   方清源低头看怀中已经睡着的姑娘,知道是他把她抱得太紧了。   可这只小鸟,明天就要飞走,他怎么能不紧紧拥抱。   一夜没舍得睡,在小姑娘嘟着嘴打着小呼噜,很不安分地这边扭扭那边撅撅屁股,最后把大腿架在他腰上时,方清源只是举着一把小扇,轻轻扇着,带起微微凉风。   ...   第二天一早,珍妮的电话差点吵醒熟睡中的公主。   方清源手快地接起来,没说话,先看看云潆,小姑娘翻了个身,几乎要爬到他身上,哼哼唧唧嫌不够,眉心蹙着,又醒不过来,他伸手捞了一下,把她带到身上,呈一个趴趴熊叠叠乐的姿势,这下,满意了,在他胸口蹭了蹭。   方清源这才喂了声。   珍妮:“哦哟方老师!好久不见!”   方清源小声说:“桃桃还在睡。”   珍妮;“噢,不要紧,我就是跟她讲一下,我们今天赶不及,明天再过去找你们。”   方清源:“……你们要过来?”   珍妮: “是啊是啊!我们工作室团建啊!整个拉到你那边!桃子说玩一个礼拜嘞!!!”   方清源:“……”   珍妮:“她等不及自己先走啦,哦哟,两大箱行李留给我!”   方清源伸手刮了一下女孩睡得暖呼呼的小脸蛋,蓦地笑了。   ...   云潆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只是醒来觉得有点不太对,为啥方清源这样看我?这个眼神……   有点piapia!   小姑娘乖兮兮的,朝他露出一抹幼崽天真无邪的笑容,软fufu的,像可口的棉花糖。   方清源哑声道:“珍妮给你打电话,我接了。”   云潆的小雷达立马咿呜咿呜发出刺耳尖叫。   男人的手从T恤钻进去,话说得一本正经:“他们明天才出发,让我跟你说一下。”   云潆心中飞快盘算要怎么才能糊弄过去,蹭他:“你不要生气嘛~我……”   方清源打断她,翻身将她压在床上,逼问:“真的今天走?我现在送你去机场。”   “哎呀不要!”小爪子拽他裤腰,这人昨晚就没穿上衣,只能抓这一处,现在才看到他眼白充血,红成一片,一脸疲惫。   她就知道自己闯大祸了,什么都不说了,笑嘻嘻往人家怀里挤,拱起背捧着他脸吧唧吧唧亲的好响,脚趾头勾起来,讨好地蹭他后腰发硬的肌肉。   “到底怎么回事?”方清源问。   云潆颤着声:“我回来给你过生日……唔……”   “还有呢?”方清源低头亲她。   云潆攀着他,急急喘息,话说得断断续续:“没有了,真没有了……呜……错了……”   他感觉得到,小丫头口是心非。   云潆难耐地仰头,男人不再说话,用新生的胡渣不温柔地磨她娇嫩的脸蛋,有点疼,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口的奇异感觉,累积到了一个值,便侵入四肢百骸,如过电般,控制不住地发颤。   方清源还不放过她,低头亲吻。   他更能体会到这丫头的蓄谋已久,她的皮肤很薄,稍微啜一口,就会开始泛红。   像一朵缓缓绽开的花骨朵儿。   云潆顿觉天灵盖都是软的,只能无助地摁住胳膊能够到的东西,掌心被发茬扎得发麻,她其实想要更多。   方清源感觉到了。   停下来,抬眼看她。   女孩在晨光之中目光带水,半咬着唇,抚了抚他的唇角。   方清源再次俯首亲她。   天光大亮,蚊帐钩一摇一晃,遮住了床上的春光。   最后,他将她紧紧抱住。   他心满意足亲吻那片早被咬红的耳朵。云潆费劲扭回头,要亲他,样子十分滑稽可笑,笑意染上他的眉眼,小姑娘哼哼唧唧:“不许生气了。”   方大佬勾着她软乎乎的下巴亲了一下,十分不好惹的姿态:“下次再敢骗我,饶不了你。”   ...   方清源得到云潆再也不敢的保证,抱她去洗澡。   他到这时候才有了点高兴的样子,不再是昨晚想着马上就要分别的心情。云潆都看在眼里,心里化成一锅糖水,扑通扑通冒着滚烫的小泡泡。   方清源问她:“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给你买机票的时候。”   那还是去年盛夏,娃娃们录完节目要走的时候,珍妮把所有人的身份证都报给节目组统一买机票,云潆特地看了一眼。   原来,方清源出生在雨水丰沛的云滇夏末。   “你那时候……”他想了想,还是问出口,“你联系彤妹录节目的时候,就是想见我,对不对?”   时过境迁,他们也能将那样伤心的分别拿出来谈谈了。   怀里涂满桃子味沐浴露的女孩乖乖点头,很坦诚:“但我没想到你会跑去上海。”   真是不知道怎么宠她才好了,方清源迅速把这姑娘冲干净,套上漂亮的小裙子,往她脸上糊厚厚的防晒霜,然后塞上车,赶往红尖镇。   他要把阿金家胖嘟嘟的球球捧给她玩,要让老官家嬢嬢煮一个大份的、加双份肉和酸笋的米线,再买两碗酱多多的麻辣螺蛳,最后再来一斤茄子多多的拌拌菜。   他又定定心,重新盘了一遍,确定没有漏掉什么她爱吃的东西。   回头看看她,笑着揉揉脑袋。   ...   阿金家的小崽并不知道马上会来一个叽叽喳喳很吵的阿姨,正甜蜜地腻在妈妈的怀抱里,学怎么像别的小朋友那样四脚爬行。但他太胖了,小胳膊小腿施展不开,一遇到困难就不肯继续,肉墩墩的屁股坐在草席上,往后一倒,哼哧哼哧抱起小脚丫,啃得有滋有味,这枚团子一动,浑身肉肉就颤悠悠地。   云潆尽管在手机里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可真站在实物边上——   尤其还是个穿着黑底蓝边绣花肚兜只会挪腾挪腾的肉团子。   云潆捧着脸,星星眼,发出了尖锐的咆哮:“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人类幼崽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口耐的登西!!!!”   她茫然看向彤妹:“你儿子怎么这么胖胖!!!!我靠!我靠!!!彤彤你超级牛逼!!”   方清源不会拦她,根本拦不住,就靠在那,听这姑娘一口一个我靠表示自己的震惊。   球球觉得她话太多,哼哧哼哧扑进阿源叔叔怀里,有点害怕。   “要不要抱一下?”方清源很顺手出卖了小崽。   “可以吗?!!!!”   “你要抱稳。”   “嗯嗯!”   小崽似乎能听懂,有点不高兴,都没人问问我愿不愿意噶?   阿源叔叔为啥今天总在笑?为啥只对这个小鸭子一样的阿姨笑?阿源叔叔以前只对我笑的噶!   然后,小小的爪子接住了小小的奶娃娃,金家小崽第一秒是张嘴要嚎的,可下一秒,他闻到了这个很呱噪的姨姨身上好闻的味道,也变得好相处了一些,让她摸摸自己米其林轮胎似的腿腿,摸摸沾着口水的小脚丫。   云潆觉得这一切都太神奇了,阿金和彤妹,生出了这么可爱的孩子!!!   她轻轻亲了孩子的脸颊一下,见他不反对,眯眼笑起来。   好开心额!   小崽忽然吧唧嘴,脑袋往姨姨胸口蹭,蹭的十分流氓,叫云潆一僵,不知所措看向方清源。   彤妹都来不及伸手,方清源就把崽拎走了,目光停在云潆前襟的口水印上,脱了衬衫,让她穿上。   小姑娘自己是小孩,忽然被当妈,有点害羞,被小崽蹭到的地方麻麻的,她捂紧衬衫挨着方清源,男人幽幽睨着她,捏了一下她红起来的耳垂。   彤妹哈哈笑:“球球最近在断奶,你不要介意噶,阿源。”   瞧这话说的,太有水平了。   方清源没应声,觉得这个当妈的还跟以前一样不稳重。 第89章 一曲终了19 我们打赌,输的是小狗!……   阿金抱着球球迅速撤离现场, 不让他看到妈妈,娴熟地兑好奶粉喂进嘴里。彤妹从来都是铁汉一枚,这时候却流露出不舍, 倒是阿金坚定:“你陪他们去,这里我来。”   孩子们听说云云老师回来了,屁股都坐不住, 于是彤妹陪云潆每个教室转了转, 不进去, 就是站在后门, 让孩子们知道她在看着,要专心上课。   一晃, 六年级的三个崽考上了初中。   英卓和拉玛也快毕业。   一年级的新生和新来的老师都是云潆不认识的。   不止这样, 学校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教育局资金到位, 红尖镇希望小学终于有了新操场。   带着塑胶跑道那种。   听说再过几年,教学楼也要翻新。   云潆站在二楼往下看,新操场当然好,就是有点可惜她的画。   不过自己又振作起来, 对娃娃们好呢!没了就没了吧!   方清源站在一旁,默默递上手机。   那是一张照片, 是曾经的老操场。   它对方清源和云潆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在施工队的挖掘机掀掉旧操场的前一天,方清源就是站在这里, 拍了这张照片。   废墟中簇簇繁花。   云潆捧着他的手机, 仿佛还能看见方清源在两年前的夏天, 蹲在热烈的太阳下, 细细修补父亲留下的操场,修补的是他的家。   女孩往他身边靠近一步,这里是学校, 可她还是忍不住,牵住了他的手。   他回握。   学校的旧操场没了,小平房没了,不过不要紧,他现在有家了。   办公室里,新老师们小声聊起从天而降的云老师,他们所知道的云潆并不是老师,而是在网上粉丝一千多万的艺术家,是能给名导电影画海报的年轻画家。   连校长很自豪,告诉新老师们,云潆是第一个支教结束后回来的老师。   新老师们目光相触,云潆似乎是一个模板,可以来到这里,也可以选择离开,但不管过了多少年,可以回来,看看孩子们。   走,不是背叛,留,也需要量力而行。   年轻的老师们又纷纷看向角落里一言不发备课的赖老师。   赖老师的特岗已经结束,她选择留在这里。   她在这里结婚成家,喜欢给娃娃们讲许多课本里没有的故事。   而对于孩子们来说,分别似乎也容易了许多,瞧,云云老师回来看我们噶!   ...   当云潆溜达到办公室时,赖老师迅速抛弃了她的教案,扶着腰站起来,牵着她的手,笑着:“你要到我家吃饭,我家那个烤豆腐很好吃。”   彤妹嘎嘎笑:“他们俩就是吃豆腐吃成两口子的!”   云潆点点头:“嗯嗯!要去的!”   小爪子好奇地摸摸赖老师圆圆的肚皮,肚皮里有个小宝宝呢!   连校长很高兴,站在屋子中央拍拍手:“那这样嘛,不要搞得太复杂,赖老师,晚上让你老公到学校,我们一起和云老师吃个饭!”   云潆看向方清源。   他朝她浅浅弯了弯唇角。   都想起了学校的传统。   阿金忙碌起来,将崽交给方清源,自己骑着摩托车呼啸而过。   小崽蹬蹬腿儿,在阿源叔叔怀里睡得安稳,并不知道云云阿姨又偷偷摸了他好几下。   阿金买了好多菜,还记得云潆爱吃烤鸡腿和饵块,回来的时候朝她笑了一下,难得话多了些:“敞开吃,外头吃不到。”   云潆点点脑袋,还问:“有小馒头吗?”   “有。”   “要烤洋芋吗?”   “要,扔火里,最后吃。”   云潆心满意足地表示要帮忙拔葱拔香菜,她对这个学校熟悉得像是自己家一样。阿金也不跟她客气,说还要点薄荷叶,你不知道长什么样,让阿源带你去。   于是方清源捧着小崽,牵着小姑娘,去菜园里拔菜,球球有点要醒的迹象,哼唧着,他娴熟地拍了拍,不慌不忙的奶爸样。   云潆好奇地看着,突然在想,方清源当爸爸的样子。   他睨了眼发呆的小姑娘,淡淡道:“你睡觉也这样。”   云潆:“?”   “不老实。”   云潆:“?”   “爱撒娇。”   云潆:“?”   “一秒不抱着都不行,眼睛没睁开就开始跟我哼哼唧唧。”   云潆是真不知道,她一直以为自己睡觉非常乖乖。   方清源不知为何,笑着捏了捏女孩软软的脸颊肉,他的笑太过好看,耀眼得似天上的太阳,叫云潆耳朵动了动,撇开眼,心跳的很快,又忍不住抬头再看看。   她觉得方清源现在是想亲她的,但这里是学校,所以他没有亲下来。   ...   这顿饭依旧是在食堂门口的空地上,拉了两盏灯泡,就地升两个炉子,炉子里的碳烧得很热,上面架着烤网,烤网上铺满了阿金腌好的各种烤串,撒多多的辣子和孜然,香喷喷的十分下酒。   不同于以往,彤妹和赖老师都有家有娃了,聊的多是孩子的事,沉默阿金表示,已经打算把球球扔去当兵,太粘妈妈了,要在部队好好磨练磨练。   云潆听过不少彤女士对于自家汉子比娃娃还粘人的抱怨,直接笑到打鸣。   方清源幽幽乜了眼阿金,心想你也有脸说……   什么都不知道的球球似乎还挺喜欢他爹,肉墩墩坐在阿金腿上,朝老爹裂开嘴笑,露出两粒小米牙,笑了一兜兜的口水。   不同于以往,现在,云潆已经可以和彤妹对吹啤酒了,彤妹十分尽兴,喊阿金去拿她从家里带来的自酿酒,然后……   差点没喝过云潆。   方清源也是头回见识到,他姑娘酒量是这样的。   这几年,县道也重新修过,铺了水泥马路,所以即使结束已经很晚了,他还是带云潆回老屋住,一进门,把人摁在门后,紧紧抵着:“小骗子。”   昨天骗他一回,今天又骗他一回。   云潆笑嘻嘻搂住他:“我好高兴哦方清源!”   他低头亲亲她,尝到了一丝酒味,仿佛也醉了。   “还想再喝一咪咪!”小姑娘娇俏地要求。   “家里没酒。”想了想,把人放在梳妆台上,拍拍毛茸茸的小脑袋,“等着。”   不知何时,外头开始下雨,这场雨又大又急,方清源什么都没拿,跑出去,敲开阿吉家的门,说了什么,很快,阿吉端出一个酒坛,笑着让他拿走。   橘猫一路尾随,又黏糊地贴着方清源后脚跟回来,小狗立在廊下,汪汪两声,表示自己有好好守家。   满院花香。   方清源在黑暗中笑着上楼,笑着把云潆抱下来。   将她放在摇椅上。   有些风,大雨斜扫在台阶上,冰凉的雨点溅在女孩光裸的脚踝,男人忙忙碌碌,切了一碟水果,摆了一小碟榨菜,拆了一包方便面,把粉包倒进去,拧碎,晃匀,塞进小姑娘手里。   酒,他用黑色保温杯装满,加了冰块。   云潆这两年受邀参加过许多晚宴,灯火辉煌,富丽堂皇,衣香鬓影,上流名人,酒是好酒,菜是好菜,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可,   就是没有现在自在。   她被方清源抱着换了一身宽松睡裙,拆掉内里的束缚,拆掉头上的皮筋,坐在自家院子里,伴着凉沁沁的大雨,伴着花香,伴着潮湿干净的空气,吃一嘴咸津津的干脆面,抿一口自家酿的老酒,有些辣喉,再来一块甜滋滋的冰西瓜,真是再舒服没有了。   小姑娘的脚趾不老实地勾着男人的小腿,一晃一晃的,还要再看看廊下的两只小家伙。   橘猫趴在柴犬脖子上,肉都流下来了,小狗忠厚,老老实实让小猫欺负,笑得眯起眼睛,甩了甩尾巴。   云潆条件反射跟着踢踢蹄子,被方清源一把攥住,他的手掌贴着她脚心,细细摩挲着,她笑着躲,躲不开就在藤椅上扭啊扭,软乎乎喊着方清源。   大雨遮住了她这样的语调,他低头亲亲她带笑的眼尾。   云潆伸手抱他,他干脆把她捧起来,自己坐在摇椅上,她则叠在他身上。   这样,她一仰头就能贴着他说悄悄话。   “好喜欢方源源嗷!”   “好爱方源源嗷!”   “方源源怎么辣么帅气!”   “方源源四不四也超级喜欢宝宝?”   她每说一句,他就亲她一处。   是手,是耳朵,是颈侧,是软软的下巴,是淡淡的眉毛。   秋千在院中轻轻摇荡,花被雨打落花瓣,葡萄架上,青色的果实隐隐透紫。云潆的眼皮疲乏地阖上,怀里还抱着宝贝一样的方便面。   方清源伸手抽,却抽不走,只能一并抱回房间。   蚊帐钩松开,在这顶小小的“帐篷”里,两人相拥而眠。   ...   后半夜雨停了。   森林里的小精灵们经过一夜的滋润,无声地长大。   云潆醒来时,发现自己被薄毯裹成了一颗球。   她望着高高的蚊帐顶,满足地叹息。   有点冷,舒服地把小脚丫缩进毯子里,翻个身,撩开一道缝,静静躺在那里。   方清源一开门,就对上了那黑葡萄似的眼睛,他笑着:“起来,带你去玩。”   今天,是他34岁生日。   他们赶在天亮前进山,山路不好走,云潆被颠得蹿起来好几次,当天色微微发白,她认出了这条路。   这是去山顶的路。   那里,有小阿源藏的松露窝。   “我们这次能找到干巴菌吗?”小姑娘全副武装,把自己缠成木乃伊,防晒面罩蒙在脸上,只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叫方清源笑起来,点点头。   她很有憧憬:“我想了好几年呢!”   这件事,方清源也记挂了好几年。   一入八月就找人问过了,这一带有人挖到过干巴菌。   他本想自己来一趟。   现在,身边多了个姑娘,计划就全被打乱了。   不过也好。   云潆自认现在已经是个很合格的云滇人,别人从小被父母带在身边挖菌子,她有方清源,她是方清源的小跟屁虫,方清源什么都知道!   小姑娘体力不行话还很多,方清源走两步就要回头看看她,看着她总是会想笑,觉得喋喋不休的小嘴巴可爱,觉得她被热红的脸蛋可爱。   上次来,他们还不是这样的关系,他还只能趁她睡着,偷偷在车里翻她微博。   “累不累?”他停下来,“我背你?”   “不要不要。”小崽气势很足,摆摆手,“自己走。”   于是继续出发。   这一路,挖到了珊瑚菌,紫铜菌,好肥好肥的牛肝菌菌,可爱的鸡蛋菌菌,顺利找到了方清源的小树,那棵树似乎不会长大,依旧是三年前的样子,云潆认不出,是都走到小树旁边了,方清源告诉她,她才恍然——   “哦!是你啊!好久不见啊!”   小树无声在说:“好久不见啊!”   方清源在那里挖出了黑松露,今年的比之前更大,其中有一个需要云潆两只手一起才能捧住。   她压低了声音:“这家伙能换多少钱?”   方清源估量一番,淡淡道:“半年的油钱有了。”   小姑娘的眼睛就亮成了探照灯,一脸财迷样:“挖到宝嘞!”   觉得太大声,又变得小小声,生怕黑蛋蛋被吓跑。   仅管她已经知道这玩意是吓不跑的。   方清源笑着把松露放进云潆的小背篓里,牵着她继续往山里走。路上,见到了被别人拴上红绳的干巴菌。   云潆翘起嘴巴,不甘心地路过。   终于,牵着她的男人停下来。   盯着一片松软的松针。   云潆预感到了什么,刚要说话,就见远处过来两个人。她还没弄明白什么情况,就见方清源拿出保温杯,喂她喝冰咖啡,那两人朝这边看了看,没看出什么,走了。   方清源就一直看着他们走远,才唤了声:“囡囡。”   “恩?”   他贴着她的耳朵说了什么,仿佛这里有大声说话能吓跑的宝贝。   云潆捂着嘴,很激动。   他牵着她的手轻轻拨开那层松针,露出了干巴菌的真面目。   ...   无人的山顶,遍地的野花,一辆五菱车,两个相爱的人。   他们支起炊锅,煮一锅清水,下入五花肉和亲手挖到的菌菌,烟囱上架着一碗蘸水,菌菌沾蘸水,嗷呜一口,没有再满足的了。   小姑娘捧着脸,星星眼:“干巴菌真的好好次啊!!!!”   这次没有遗憾了。   在云潆兀自吃得嗷嗷叫时,方清源望了望远山,低喃:“快点吃,要下雨了。”   她抬头看看天,明明太阳辣么大!   小姑娘拉着男人的手:“我们打赌,输的是小狗!”   他莞尔,点头答应了。   看着云潆身后,一朵乌云遮住了刚才还炽烈的太阳,蜻蜓和蝴蝶越飞越低,起风了,吹弯了枝头。   方清源赶在雨点落下前,把一切收拾好,归位。云潆跟在他身边,把《采蘑菇的小女孩》改成了《拾垃圾的小女孩》,兴致勃勃哼着曲调,一张小纸片都没留下。   最后一秒,他将女孩拎上车,在她面前放了一个插满了野花的矿泉水瓶。   一下子,又像回到了几年前,他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   雨,哗啦啦落下。   拍打着车窗,不一会儿就将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云潆停下了哼唱的歌儿。   方清源牵过她的手,笑着问:“谁是小狗?”   她笑着耍赖,他上手挠,副驾驶位置小,她整个人被摁在座位上动弹不得,只能哼哼唧唧求饶,他把人拉起来坐好,拂开她的碎发,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很喜欢现在这样,与她待在小小的空间里,无人打扰。   云潆安静了一会儿,承受了方清源眼中满满的爱意,蓦地,拉开他的手,凑近了,低下头去。   她小而柔软的身体横过档位。   方清源的背抵在座位上,退不开。   那双灵活的小爪子摸摸肚子。   他眼中窜起火苗,低头看她。   云潆躺在他腿上。方清源抿紧唇,把她托高一些,亲她。她嘻嘻笑着,一双眼亮晶晶。   安静的车厢内,方清源眼中染上一丝宠溺。   接下来的一切都不受他控制。   潮热席卷了他的灵魂,他忍不住摸她的脸。   车厢里泛起一股水汽,将心都烘托得粘腻。   云潆的小脸在阴沉的天气里格外明艳,叫人挪不开眼。她的长发剐蹭,又柔软依附,让他觉得很痒。   方清源带着小痣的眉眼染上一层妖异的气息,看得人浑身发烫,心尖都在打颤。   云潆对上他的眼,看透了他眼中的欲望。   她飞快踢掉裤子和鞋子,一步跨过来,驾驶室太窄了,尽管她成功挤过去,却仍是没控制好,弄响了喇叭,喇叭刺耳极了,像是一道醒雷,惊到了车里的鸳鸯。   他们近在咫尺,沉沉看着彼此。   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怎么样。   下一秒,方清源一手垫着她被方向盘弄疼的背脊,一手将座椅往后退,退到最大限度,腾出了个稍显宽敞的空间。   云潆顺势而上,搂着他的后颈,凑上去,挤掉多余的空气,贴紧,亲吻。   他们染上彼此的味道,纠缠在彼此口中,她吻得很深,比平时更主动,相反,方清源成了承受的那一方。   女孩甜腻的嗓音回响在小小的车厢之中:“方清源,生日快乐。”   他重重地回吻她,心满意足地抱着小姑娘,整个人很惬意。   她边吻他边唱生日歌,断断续续的,因为很多时候,她都在忙着亲他,吻他的鬓角,吻他的眉眼,吻他眼角的小痣,吻他高挺的鼻梁,吻他锋利的下颚。   然后,在他耳边唱完最后一句,活泼道:“酱酱酱,我们来切蛋糕叭!”   她亲他,很轻,很灵活。   方清源仰起头,喉结滚了滚,硬刺的发茬狠狠蹭了一下靠背。   云潆感觉自己的心入住了一个叫方清源的男人。   她笑得娇兮兮,声音很甜,问他:“是桃子味的蛋糕,你喜欢吗?”   方清源的回答是低下头,吻她。   很用力,像个不知轻重的小崽。   云潆一下便想到了昨天的球球。   她被他吻得很痒,躲不开,也甘心承受这番甜蜜的折磨,心中的爱意无穷无尽。   他的体温太过炙热,叫她情不自禁低喃他的名字,他亦以吻回应。   体贴的大雨盖住了两人的声音。   他箍着她的腰,她因为这样火热的亲吻心悸不已,攥紧他肩膀的衣料,藕节似的手指与衬衣一样白,越扯越用力,发丝缠绵地勾着衬衣纽扣。   不爱运动靠节食减肥的人,曲线却格外好,因为瘦,所以有马甲线,胸是一个括号,到腰那儿一个反括号,非常标准的S型。   男人的手从女孩纤细的后背下滑到腰,皮肤纤薄,包裹薄薄一层属于少女的脂肪,他突然想起网上怎么说她的。   人间水蜜桃本桃。   确实。   他眼里的那汪水掀起涟漪,极有侵略感地盯着身上的人,喉间溢出极压抑且粗糙的声音。   女孩颤巍巍往他怀里躲,空调是去年修过的,风量很足,方清源关掉,微微开了一点窗,抱紧她,在起雾的车厢里吃掉了属于他的34岁生日蛋糕。   ...   第二天,在去迎接云潆的团队之前,方清源将车开进小巷,从家里牵了一条水管,好好把车子刷了一遍,然后,拉开车门,静静望着驾驶室坐垫上的痕迹,想了一会儿,重新倒回去。   低配版的车没有皮坐垫,全是布的,一点脏就看的清清楚楚,他征用了一包小姑娘的卸妆巾,来来回回擦了好几遍。   云潆趴在二楼偷看,想起昨天回来后,方清源在卫生间洗裤子,也是一样的神情,很认真,像在解决什么学术难题。   她与小姐妹间的分享没能深入到这种程度,自己也不好意思说,所以只能问方博士:“别人也会这样吗?”   方清源睨着她,眼里全是情谊:“别人我不知道,你是个正宗水蜜桃没错了。”   然后,他们开着这辆里里外外洗得很干净的五菱神车去接珍妮,入眼便是一推车巨大的行李箱,云潆整个团队拉过来,众人只听过没见过,也是好奇的,如今得见真容,都是在这个圈子混过的,却也还是压不住内心的激动,几乎要咆哮出声——   靠啊,桃桃她老公这么帅啊!!!!!!!!   都是网上冲浪一级选手,来之前也都看过举高高照片,   可……   这……   摸着良心说,那张照片只拍出了方博士十分之一的颜值。   几个年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网上很能吹牛逼,现实中十分社恐,愣是没敢主动打招呼。   方清源先跟珍妮撞了一下肩膀,然后转向这帮小孩,浅浅笑了一下:“欢迎大家。”   一片沉默。   他挑了一下眉,回头看云潆。   小姑娘很淘气:“你太凶了,他们害怕!”   方清源很柔软地一哂,牵她手:“胡说。”   珍妮哈哈笑:“可以理解,我第一次见你也这样啊,方老师您根本不会懂您的脸是多大的杀器!”   云潆很赞同地点点脑袋。   珍妮转头跟那帮小孩讲:“都叫方老师,不然喊哥也行,懂点事!”   于是,空荡荡的机场,几个小孩齐声:“方老师!!!”   方清源摸摸鼻子,行了,走吧。 第90章 一曲终了20 原来你是手机商大小姐。……   珍妮另外还租了辆车, 行李就堆了半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到了镇里,云潆的团队一下车,脸上的绝望藏都藏不住。   是的, 红尖镇没有带电梯的高楼,没有宽阔的柏油马路,没有高架桥, 没有奶茶店, 没有电影院, 这些年轻人熟悉的一切这里都没有。   他们都是城市长大的孩子。   一路顺风顺水地念书考大学, 吃过最大的苦是大一军训。   当时云潆说要来云滇团建,他们都是很不乐意的, 这里有什么好玩的?穷山恶水, 边陲之地, 不如在家吹空调玩手机,多香!   但没人敢说。   云潆是不管他们的,都要来,来了带去学校大扫除, 有几个美工特别好的还被派去画黑板报,娃娃们围着这些大哥哥大姐姐, 很好奇,也有点害羞。   因为有了更小更害羞的孩子, 所以云潆工作室里的“大孩子们”就多了点当哥哥姐姐的自觉, 一人牵两个小崽, 与他们聊天, 辅导他们做作业,还帮忙剪指甲。   没几天,云潆又把这帮人拉到地里干活, 张口便是:“想当年,我还晒过稻子呢!你们没见过吧,十月份这里的路都铺满,黄灿灿可好看了!”   小年轻们顿时觉得有点遗憾,等不到十月份。   他们跟着老板摇摇晃晃走在田埂上,戴着很普通的草帽,蹲在地里刨土,渐渐就不觉得脏了。云潆很了不得,叉着腰教这帮小孩种菜,她又提:“想当年,我在食堂前面种了一大片葱!娃娃们可爱吃嘞!”   方清源在一旁帮忙,都没好意思提这丫头祸祸了他半个菜园子的事。   有个黄头发的男孩子不相信,偷偷来问他:“方老师,真的吗?”   他还帮忙隐瞒,很自然地点点头:“真事。”   有个戴眼镜的女孩嘀咕:“桃桃养个花都能养死一大片……”   他忍不住笑起来,笑容亮在太阳下,叫戴眼镜的女孩看愣了,又扭头去看嘿咻嘿咻干活的云潆,心里的小人吱哇乱叫,满地打滚,又是为别人的爱情心动的一天!   云潆跑过来,鬼鬼祟祟:“你们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方清源抬手抚了抚她晒红了的脸,低声问:“要不要补防晒?”   “恩恩!”   “走,去洗把脸。”   他站起来,牵着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折叠电风扇,边走边举在云潆面前,一直这样牵着她走了很远。   大家都停下来,偷偷看他们,看着看着,都露出傻兮兮的笑。   云滇的天很高、很蓝,太阳热烈而滚烫,到了晚上,星空能让人静下来想清楚很多事。   这些长在城市的小孩度过了缓冲期,做什么都觉得有意思,去果园帮忙摘桃子有意思,去菜地帮忙拔草有意思,去海子边喂胖鸽子也有意思。   好像,不需要电影院,不需要桌游店,甚至不需要手机。   他们喜欢上红尖镇的长街,喜欢茄子泥多多的拌拌菜,喜欢老官家米线,喜欢辣的要死的烧烤。   也与天仙一般好看的方老师混熟了,张口就是:“哥,咱明天干嘛去?”   一眨眼,就到了他们要回去的日子。   来的时候不肯来,走的时候不愿意走。   方清源给每人准备了个小花盆,教他们把之前自己亲手种的菜苗苗挪到花盆里,让他们带走。   真就是……一盆菜。   很不贵重的礼物,但云潆一脸自豪,觉得没有再好的礼物了。   工作室的一帮小年轻格外珍惜,捧着花盆,还要攀比——   黄毛男生:“瞧,我种的比你好,你那个苗苗看起来不行嘞!”   戴眼镜的女孩:“放你的乌拉屁!你才不行!再说老娘拔了你的草!”   珍妮满身肌肉,捧着最大的一盆,十分符合他肌肉的体积,但他脸上温柔似妈妈的神情却让他的肌肉十分违和。云潆笑跌在方清源身上,珍妮抬眼瞪她:“不要笑,你吵到我宝宝睡觉了!”   云潆凑在耳边与方清源说悄悄话:“珍妮也是花花杀手呢!”   “我把注意事项写给他了,都不是娇贵的东西,他应该能养好,而且……”方清源趁着大家都在看自己的花盆,默默揉了揉她耳朵,语气挺骄傲的,“而且你那么厉害,回去以后能帮帮他。”   小姑娘养花还是一样不咋滴,但种种小葱不在话下。   得了方所这么大顶帽子,云潆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很乖巧地点点头:“恩恩,我好助人为乐的!非常腻害又善良!”   方清源笑起来,顺着她嗯了声,表示同意。   他们看起来并不像马上就要分隔两地开始远距离恋爱的情侣,很从容,很笃定,只是云潆又变成了方清源的小尾巴,在剩下的一点点时间里,几乎粘在他身上,扒都扒不下来。   云滇有云潆太多的牵挂,她与彤妹阿金道别,抱着球球吧唧吧唧好几口,球球刚被喂饱,十分好说话,就这么笑着让云云姨姨亲他了,他也有离别礼物,糊了云云姨姨满脸带着奶香的口水。   云潆与学校的老师们道别,与孩子们道别,与长街上爹爹嬢嬢道别,与阿吉道别,与家中小猫小狗道别。   然后坚强地前往机场,在方清源的车里干掉两份加料饵块和一个大份米卷。   下车时,人人怀里捧着个小盆栽,唯有她宝贝地抱着她的保温杯,珍妮去打机票,捧着他的苗苗对号入座发机票,发到云潆这儿,停下来看着方清源笑了一下。   小姑娘莫名觉得空气中有股诡异气息,   接着,眼睁睁看着珍妮把最后一张机票递给方清源。   他还说:“方老师,你和桃桃一起坐吧。”   云潆:“……”   方清源道了声谢。   珍妮迅速闪开,给小两口腾地方。   方所笑着低头,小声对抢过他机票开始核对第三遍的小姑娘说:“怎么,就只许你搞惊喜搞突袭?”   小姑娘翘嘴巴:“你是在报复我吗?”   “恩。”   小姑娘踮起脚:“你看我像惊喜吗?”   “像。”他抚了抚她唇角,明明是向上扬起的,还要装生气。   小姑娘哼哼唧唧:“方清源,你这人心机好重!”   “跟你学的。”他点到为止,手往旁边一划,哄着小崽,揉她耳朵。   其实是很高兴的。   云潆觉得自己高兴得马上能哭出来。   她先是拉住了他的衣角,慢慢地,凑过去,抱住了他。   方清源展臂将她搂紧。   原本围在一起讨论苗苗的一群人,在看见这一幕后,齐齐扭开脑袋,生怕打扰了那边的小情侣,并且决定要去小动物保护协会举报这两人!   一直到登机,云潆还是不放心地一再确定:“你真的能走吗?”   方清源拉住她的手把玩:“我以为你心情不好,本来想请假去上海陪你,正好送一趟今年的菌子。”   云潆挨着他笑,菌子全进了她肚子。   “我把你送过去再回来。”他低头亲亲她。   他们一齐安静地看着云霄之上的天空,想起在一起这么久,他们并没有一齐坐过飞机。   他们都是独自一人出发,去找另外一人。   路途之中,满心的牵挂,满心的思念,没有像此刻这样,一转头,就能看见彼此的脸,手一直紧握着,不肯松开。   云潆很珍惜这样的时光,因为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   方清源搂着她,时不时就要垂眼瞧瞧她,吻一吻她的脸蛋。   抵达上海后云潆带着方清源另外走,他们往脸上蒙了口罩,去搭地铁。   这似乎是一种情趣,上海地区限定款。   就像他们在红尖镇一定会去老官家吃粉一样。   这次不是上下班高峰期,车厢里座位充足,两人并排坐,晃过一站又一站,下车后去家附近的超市买菜,方清源让云潆点餐,她要吃清蒸鱼和西红柿炒鸡蛋。   顺路,又带了束花。   走到家楼下时,意外看见有个中年男人等在那里。   云潆停下脚步,脸沉下来,被方清源牵着的手攥成拳。   那人张了张口,却在看见她的脸色后踟蹰着没有出声。   方清源是认得这位先生的。   云元科,科云创始人,国内甚至是全球最大5G公司老总,掌握全球最顶尖5G技术,每年给国家天量纳税,投入科技研发的资金也是全球大部分企业想都不敢想的。   他做的是买卖,是企业,同时,也改变了中国在世界芯片技术的排位。   方清源与云元科目光相触,又低头看身边的小姑娘,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云潆的鼻子很像她父亲。   “你怎么在这里!”小姑娘愤怒地质问,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毁了她一天的好心情。   “桃桃……”云父唤到。   “不要叫我!我讨厌你!”   “我……”   “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云潆眼眶红红的,却要强地笑着,“你现在可以放心了,你有你喜欢的孩子继承一切,我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女儿可以扔掉了。”   “不是这样!”   “是这样!就是这样!带着你的女朋友和儿子离我远点!我看到他们是要打人的!”云潆大声道,说完,拉住方清源,“我们走!”   方清源与云父擦身而过,用力回握住她的手,进了电梯,她抱紧他,他感觉到她在发抖。   小姑娘在他怀里呜呜地哭,哭得那么伤心,就方清源之前了解的情况来看,他也觉得双方没有必要再见面,每见一次,他姑娘就会这样哭一次。   方老师哄崽,招不在多,有用就行。   他卷起袖子,在厨房好一通操办,时不时,捻一块肉,喂进小尾巴嘴里。云潆走哪都攥着他衣角,等饭菜都好了,被他抱起来放在饭桌前。   他真就一口一口喂她,不许她动手,张嘴就行。   小姑娘已经调整好了,尽管眼眶还是红红的,但已经能笑出来,笑着夸西红柿炒鸡蛋好吃,夸清蒸鱼好鲜,扒光一大碗饭,又吃了一盆水果。   方清源吃的不多,总是静静看着她,很心疼。   他知道云潆是怎么长大的,他知道云潆是这样将难过藏起来,倔强地长大的。   越想越不行,把她抱起来,像抱着球球那样抱着她,在屋里散步,云潆把脸埋在他肩窝里,一言不发。   这一晚,方清源什么都不让她做,卸妆洗澡吹头发都是他来,完了把人带进怀里哄睡,不知梦里有什么,睡着了也哭,眼泪从眼尾滑下来,划过那枚泪痣。   他用纸很小心地擦拭,等了很久才把她放下,起来收拾厨房的垃圾,打个结,下楼扔掉。   在楼下,看见了仍未离开的云父。   ...   “年轻人,聊聊好吗?”云父问。   方清源眼前的云父并不像他曾经在杂志上看到的那样意气风发,相反,他显得很苍老很疲惫。   这不是一个会抛弃女儿不闻不问的父亲该有的表情。   “我不能离开太久。”方清源看了看表。   云父顺着看了眼,认出那块表的价格,再审视这个年轻人,心中猜想他应该有一份不错的工作,不错的收入,应该读过很多书,家中父母和睦美满。   这一处并不适合说话,云父张望了一番,方清源将他带到中庭,这里很少有人经过。   云父点了一支烟,连连咳嗽,方清源又看了看表。   “囡囡哭了吧?”云父问。   方清源听见他这样叫云潆,愈加无法理解。   “她很难过。”他说的不是现在,而是她独自一人躺在医院的时候。   她一直是骄傲的,心里最大的底气,大概是父母只有她一个小孩,即使不来看她,她仍旧是唯一的小孩。将她打倒的,是忽然听闻父亲又有了一个孩子,男孩,那个小孩很大了,她被瞒了很久。   她是在保姆身边长大的,那个孩子却是在父母身边、有许多爱的陪伴下长大的。   “囡囡对我一直有误会。”云父搓了搓膝头,看着方清源,无奈一哂,“你不相信吧?”   方清源自然信的是云潆。   大概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显得太沉稳,所以云父说了很多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我和她妈妈很早就分开了,不是一路人,没办法过到一起,说起来,是我们做父母的太自私,没有考虑到孩子的心情,我很忙,家里只有保姆……等我忙完回家,囡囡已经不愿意见我了。”   方清源觉得这很应该。   “我想弥补,可她反应很大,又哭又砸东西,高烧不退,差点耳聋。”云父又点了根烟,边抽边咳嗽,“那个时候,项目到了攻坚环节,我很想成功。”   太年轻了,以为孩子永远会在家里等他。   “我按照心理医生的安排,没有再靠近她,本来情况有所好转,但后来,我有了喜欢的人。”云父看着方清源,“年轻人,你认识我吗?”   方清源点点头。   “那也让我认识认识你吧。”   “我以为您已经调查过我。”方清源是有些意外的。   云父摆摆手:“想过,不敢。”   这几年,女儿在网上挨了这么多骂,他一开始也大刀阔斧帮忙处理,结果两人关系更僵……后来,他不敢擅自决定什么,任由小丫头做她想做的事。   画画也好,当网红也好,只要她高兴,什么都行。   他作为父亲,唯一能做的,是封了那些乌七八糟的论坛和八卦组,借由别人的手,帮她处理掉身边心怀不轨的人。   前一阵看见她谈恋爱的传闻,他是担心的,却愣是不敢查。   现在——   云父仔细再看了看方清源。   结合那次网上说的什么农科所……   “我叫方清源,云滇人,在市农科所工作,彝族。”方清源不卑不亢。   那么,云父大概估摸得出他的年薪。   “你的父母……”   “他们都过世了。”   云父缓缓点了点头,他全都猜错了。   “你们异地恋?”老爷子挺潮,知道的挺多。   “暂时是。”   “……”云父沉默了一会儿,“在一起多久了?”   “好几年。”如果不算中间分开的时间。   “……”云父无声地点了点头。   方清源没有等来云父的反对,有些意外。   “算了。”云父站起来,很坦荡地笑了一下,眉眼中全无上位者的威严,没有身为长辈的架势,而是一腔慈父之情,“本来想求你跟囡囡说说情,算了,别告诉她你见过我,连累你也被她讨厌就不好了。她是个对喜欢的人会很宝贝的孩子,你们好好的,别吵架……要是吵架了,你让让她,就过去了。”   云父自称一声叔叔,对方清源说:“叔叔麻烦你一件事。”   “您说。”   “照顾好她。”   ...   方清源刚从电梯出来,门就开了,小姑娘光着脚揉着眼站在门内,哼哼唧唧:“你跑哪去了!”   “扔垃圾。”他搂着她回卧室。   云潆挤在他怀里,不困了,也不说话。   夜已经很深了。   毛茸茸的小脑瓜抬起来,问:“方清源,你在想什么?”   尽管被要求别说,但方清源认真考虑过,还是照实告知:“刚才你爸在楼下,我们说了几句。”   云潆明显紧张起来,在美国时妈妈的那副嘴脸让她受不了,她不希望她爱的人遭到那样的侮辱。   这幅护崽的模样叫男人心口滚烫。   “没有。”方清源低头亲吻她,带着安抚的意味,末了,似乎笑了一下,说,“我以为你爸会甩我一脸支票让我滚。”   他刮了刮她温热的脸颊,似乎又笑了一下:“网上那些人真猜中了,原来你是手机商大小姐。”   云潆问他:“没有告诉你这件事,你会不会生气?”   方清源摇摇头。   “我才不要当什么大小姐,他有别的小孩了。”   “囡囡。”方清源想了想,“你可能要不高兴,但你和你爸爸是不是有误会。”   “才没有!你为什么帮他讲话!”   “因为刚才他在我面前的表现不像是假的。他不让我帮他说好话,是我自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他,他是以退为进,不然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你知道吗,只有他的助理会给我打电话!因为他不想跟我说话!他怕别人抓到这点打击他,所以就让助理做做表面功夫!”   方清源抱着她带到腿上,开了大灯,是一副要好好谈一谈的架势,云潆从没有见过他这样。   支教结束的时候也没有。   那时,他是沉默的。   “你小时候,是不是高烧到差点耳聋?”   小姑娘不甘愿地扒拉他的衣襟:“阳阳告诉你的?”   那次,她在医院住了好久,黄妈妈天天来看她。   “是你爸爸告诉我的。”方清源说,“你还记得为什么发烧吗?”   云潆摇摇头。   “他去看你,你一直哭,哭到高烧,他听从心理医生的建议,不刺激你,久而久之,你开始对他抱有敌意,他也错过了与你和解的最佳时间。”   一切都说得通了。   “才不是这样。”小姑娘垂着眼,“你不要再提他,我不想跟你吵架。”   方清源看着她,这是一条分岔路,他没有决定权。   云潆委屈地瞪他:“真的不想。”   方清源尊重地嗯了声,答应了。   “快点亲亲我。”小爪子揪紧衣襟,揪得皱巴巴的才甘心。   他低头亲她,保证:“这辈子都不提了。”   ...   但是第二天,从外滩散步回来,他们又在楼下与云父碰上。   云潆不耐烦:“前几十年你不闻不问,现在为什么突然来找我?”   很简单,因为云父知道了他的宝贝女儿曾经想离开这个世界的事。   这件事的导火线是他另外一个孩子。   他认为自己做错了很多事,再不弥补,就真来不及了。   但云父没有解释,而是放下了一兜桃子糖,说:“囡囡,你好像还爱吃这个,爸爸一直也很爱吃的。明天我要去北京开会,等等的飞机,给你送一点过来,你不要生气,我马上就走。”   说实话,云潆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爱吃桃子糖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吃了这么多年都没吃腻。   她突然发现,这大概也是味觉记忆。   这一晚,方清源什么都没说,尽职尽责做一个大抱枕,抱着他姑娘,哄她睡觉。   是云潆辗转难眠,想聊一聊,却不知从何聊起,只能闹着要亲,亲了才肯睡。   撒娇撒的很厉害,十分缠人。 第91章 . [最新] 一曲终了21 他们在这一年有了一个朴……   隔了一夜, 她觉得家里的小象也出现得莫名其妙,致电黄总和影后:“你们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吗?”   在小姐妹那里问不到结果,云潆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心里有了猜测, 就不太坐得住,云潆甚至去了一趟小时候住的别墅,她搬出来后就一次都没回去过, 以为会爬满蜘蛛网, 荒芜得像鬼屋, 可真的进去一看, 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   很干净,摆设没有变动过, 矮几上有一捧大概放了一周的鲜花, 有些蔫头耷脑。   然后, 有个阿姨捧了新鲜的花儿进来,见着云潆,朝她很熟稔地笑了一下,更换掉不太新鲜的花。   云潆发誓, 她不认识这个阿姨。   “您认识我?”她问。   阿姨点点头:“云总给我看过你的照片。”   “为什么?”   “他让我记住你的样子,如果你回来, 让我不要吓到你。”阿姨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花瓶,“我不太会, 大小姐, 你觉得这样摆行吗?”   云潆很反感:“不要这样叫我。”   阿姨:“云总也是这样叮嘱我的, 我一下忘记了……那我叫你……桃桃?”   云潆已经不好奇阿姨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小名了。   她蹲在矮几边, 摆弄那瓶花,弄不好,推给方清源。   方清源就耐耐心心地重新插花, 弄好了用眼神问她,小姑娘啪嗒点了一下头。   就这点功夫,阿姨端上一盆凉沁沁的西瓜。   云潆自觉还是有资格在这个屋子里走动的,拿了一块给方清源,两人一边吃西瓜一边上楼。她告诉他小时候住哪个房间,房间里有个很深的衣柜,她总是害怕有人从里面爬出来。   五斗橱上摆满了她小时候的照片,方清源看到了她在幼儿园文艺汇演上的模样,从小漂亮的女孩,一双眼睛葡萄珠一样,被老师画成了猴屁股,眉心点着一个红点,头发高高扎在头顶,穿嫩黄色的小鸭服。   小胳膊小腿都细细的,是班里皮肤最白的。   相框很干净,阿姨上来递茶时多嘴了一句:“云总经常回来,每次都要在这里待很久,你的房间都是他收拾的,不让我碰。”   云潆啪地盖掉那些相框,拉着方清源走了。   ...   方清源这次的假期并不长,他有点担心走后云潆还是这个状态。但他也不会主动劝,说好了这辈子都不提。   说到做到。   还好,云潆不是个拖沓的人,晚上在他怀里说悄悄话:“你可以陪我吗?”   那必须是可以的。   云潆是自己要打电话的,可方清源拦住了她:“我来。”   小姑娘瞅瞅他,默默把电话塞过去。   方清源打过去,说明来意的下一秒,助理有点不冷静:“请您千万不要挂电话,我马上让云总来接。”   助理其实不应该如此不冷静,但作为看着云潆长大、还去开过家长会的助理来说,此番不冷静就有点道理。   他举着炸药包……哦不,手机 ,举着科云最新一代5G手机,闯入此次来京参加的几个重要会议中的其中一个——   云元科是从来没见过这个跟了他半辈子的老将有如此不淡定的时候,通常,他不淡定也会装的很淡定,天塌下来都要笑着说今天天气真好。   所以,云父是觉得家里出事了。   不过,也差不离,确实出事了,大事,大小姐要求与您见一面啊!!   然后,作为科云的领头人,云父没有在此时接电话。   云潆见状,并没有太意外。   她自己也领着一个团队,做什么都要为团队里的人负责,那种什么都不顾的情节只会出现在小说里。科云那么大个摊子,不是想撂下就能撂下的。   对此,她倒没有不高兴。   云父倒打回来已经是很晚的事了,方清源接的电话,理由很合理,他马上就要回云滇,想与云父碰个面,问他什么时候方便。   电话里传来机场广播,云父说:“我现在就回去,我们明天见。”   ...   云潆在方清源讲电话的时候躲得很远,仿佛手机辐射超标熏到她,她坐在沙发上,歪着脑袋看电视,却总是会偷偷看他。   他为她处理了这样难堪的情况,安排得十分体面,如果没有他,她也是会硬着头皮打电话,却不是心甘情愿的。   她不想先说话,在没弄明白之前,她一个字都不想先说。   第二天,约在徐家汇附近的茶室。   云潆都不知道多久没来过这一片了,小时候最喜欢去美罗城,和黄阳阳单贝贝在楼下食堂吃铁板炒饭,吃完逛楼上的电子产品。   圣诞节,也会去教堂,他们并不信这些,却也喜欢听唱诗班很有仪式感地唱着听不懂的曲调。   茶室在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里,巷子口居然还有卖茶叶蛋小油饼。   助理等在外头,看见云潆了,笑着与她挥手。云潆发现他也老了,老得不是她记忆里的样子。   到了跟前,喊了声叔叔。   方清源心里一哂,觉得她对父亲的助理更有礼貌。   小姑娘经过油饼摊,停下来,仰着脑袋说:“等等要吃这个。”   方清源很喜欢她这样对他说想要吃什么东西,也很乐意买给她,觉得她是这条巷子里最乖的崽,牵起手摩挲着,低低答应了。   推开门,云父站在廊下,笑着唤了声:“囡囡。”   也与方清源打招呼,两个男人很正式地握了握手。   云潆坐下,一直垂着眼,方清源则表现出了自己很会聊天的一面,在云父说:“听阿姨说你们前几天回去过?”   他会接上一句:“是,去看看囡囡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仿佛真的只是去看看。   仿佛没有看到桌上的花,五斗橱上的相框。   寒暄几句后,云父抓住得来不易的会面,与方清源说自己失败的婚姻,说不靠家里创业的困难,也说起云潆小时候高烧的事。   方清源在桌下握了握小姑娘的手。   觉得她的手是温热的,才放心地松开。   云父这些话,其实是对云潆说的。   觉得孩子还小,就没怎么跟她说过家里的事,心想反正尽到责任了,家里有人照顾她,不缺钱花,就够了。   云父看着从进门就不说话的云潆:“我以为你不需要我,是我想错了。”   怎么会有孩子不需要父母?   他在年轻时,只觉得事业最重要,并没有为女儿多考虑一点。   “还有关于你弟弟,我想跟你说一下。”云父见云潆没有太过明显的排斥,才继续往下讲,“我们原本打算……”   云潆打断了他,微微蹙着眉:“下个议题。”   云父停了停,思忖着下个议题,说:“关于我的女朋友,希望你不要讨厌她,我和你妈妈是性格不合分手的,与她没有关系,我……”   云潆再次打断:“说点别的。”   云父不懂,方清源能懂。   云潆今天来,要的只是父亲这么多年不回家的原因,并不牵连其他。   她对于自己在乎的事和人,是个小气的孩子,但她不认为人生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是什么需要被讨厌的事。   关于弟弟,她在做出那样绝望的事时,是以为父亲厌烦了不听话不孝顺的她,才会有新的孩子。   这个弟弟,于她来说,是一种抛弃,是一种背叛。   但换一个立场,与自己喜欢的人有一个小孩,好像也不是什么需要被原谅的事,最起码云潆觉得,她没有这个资格。   她只是不肯承认,她羡慕那个小孩,就像小时候羡慕黄阳阳和单贝贝一样。   ...   云董事长在上万人的动员会上都没这么找不到话题过,他平时挺能说的,可每次对着自己女儿,总是嘴笨。   方清源为他斟茶,云父顺势就攀谈起来,问起方清源的工作,云父是搞电子的,实在是不太拿手农业上的事。   方清源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日常,在说到要去种地这样的话题时,他身边的小姑娘抬起头,幽幽睨着云董事长,大有一副你要是敢露出一丁点嫌弃的嘴脸我立马走人的架势。   但云父并没有,他似乎很感兴趣,说小时候也种过土豆花生。   方清源读过云元科的传记,知道他曾下乡当过知青。   云潆却是第一次听说,她实在想象不出云董事长种土豆的样子。   小姑娘朝天翻了个白眼。   方清源给她杯子添水,两人对了一眼,云潆收回她丑兮兮的大白眼。   云父问起方清源回国的初衷,他只说学以致用,简单带过。   云父好奇地问他:“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一个是农科所的,一个是支教老师,八竿子打不着吧?   方清源如实道:“我有一段时间是学校的代理校长。”   “校长?”云父打量这个年轻人。   “因为我父亲生前是校长,他走得突然,来不及安排新校长,我各方面都熟……”方清源还没说话,小爪子拉住他,不让说了。   并且,又是那种你敢露出一丁点嫌弃我们就断绝父女关系的凶狠表情。   云父是很知道这个小丫头护短的,一时竟有些羡慕方清源。   他是真没让人做方清源的背景调查,云潆突然消失去支教他是知道的,当时心里很是得意,觉得自己女儿了不起,有理想。所以,云父知道在红尖镇有一所希望小学,也看过云潆带着孩子们来上海录的节目,节目播出前,还接到过台领导打来的道歉电话。   但他怕给云潆带来麻烦,让人删掉了网上关于她家世背景的那些议论。   殊不知,那些神秘消失的议论让云潆成为了不可说小姐。   现在自己捋了捋,把节目中提到的方家两代人对学校的坚守联系到面前这个方姓小伙,就什么都清楚了。   云董事长确实是个土财主,但他也有礼貌,记忆深刻的是那个操场,询问道:“我把操场重新弄一下你觉得怎么样?”   科云不仅是纳税大户,每年花在公益事业上的钱也是别人拍马不及的。   科云甚至有自己的先心儿童基金会。   但云父没有以科云的名义,而是很质朴地说,我把操场给你弄一下。   不需要娃娃们举着感谢牌拍照,扎扎实实把操场换了,孩子们用起来开心就行。   方清源先是感谢了一下,说:“已经翻新了。”   云潆很了不得:“塑胶跑道!非常漂亮!”   “噢噢。”云父见她愿意在这上面多说两句,就想抓住这个话题,但一时不知该怎么表现,瞅着面前的小伙子。   方小伙领悟到,想了想,笑着:“要不……给孩子们捐几台电脑?”   这事他在任的时候就想做,可设备是一回事,师资又是一回事,还有,对于红尖镇的娃娃们来说,比会电脑更重要的是一直读下去,考上初中。   说实话,云云老师觉得方校长太含蓄了。   几台?   这个单位明显在鄙视对面那个老头啊!   云父却记下了方清源的联系方式,说这件事回头要好好安排。   几台?   说实话,云董事长觉得这小伙子有点看不起他。   ...   云潆中途去了趟卫生间。这次见面,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尴尬,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认真看了看鼻子。   方清源说,这里像。   她以前从没发现。   现在知道了,就有点怪怪的。   从卫生间出来,发现与她有同样鼻子的人站在外头等她。   她搓着鞋尖,没喊人,也不说话。   云父说:“囡囡,你在美国跟你妈妈见面了对吗?她不看好小方吧?”   “恩。”   “但是爸爸支持你。”   云潆也是有点意外的,她其实也觉得方清源会被甩一脸支票,然后她闯进科云大闹一番,与方清源上演现代版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铁达尼号、许仙与白素贞。   云父笑起来:“只要你喜欢,我都支持,你不要害怕,我觉得小方人很不错,你和他在一起,爸爸也很放心。”   云潆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云父说:“就是离得太远了,你想见他不容易。”   云潆看着他,更意外的是,云父也并没有觉得方清源应该离开那里,只是感慨了一下两地的距离。   他说这话,是从心疼她的角度说的。   他能体会她的爱情很不容易,却没有阻止。   云潆不太习惯与不太熟的父亲说自己的感情,急着回去找方清源,方清源见她像受惊的小猫,摸了摸她背脊。云潆安定下来,朝他软乎乎地笑。   道别时,两个男人站在云潆一左一右的位置上,再次很正式地握了握手。   ...   这次见面,气氛和谐得超乎云父预料,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开关,有事就找方清源,说让人送巴拉巴拉,巴拉巴拉过来,零食啊游戏机啊衣服啊,其实都是给云潆的。   云潆看着满地的礼物,有点辣眼睛,使唤方源源赶紧全部收起来,不要让她看到!   云父自然也知道自己突然这样很刻意,他与云潆保持这样不尴不尬的关系,有些话在电话里才能讲出来,隔着电话线,云潆也比较能强撑着听完——   “爸爸要跟你说声对不起,以前忽略你很多,我错了。但是囡囡啊,你要相信,虽然我又有了小孩,你是我女儿这件事永远不会变,你们对我来说都是一样重要的。你还年轻,过得开心一点,我这个爸爸你认不认,叫不叫,都没关系。”   云父最后强调一点:“不要伤害自己,因为我和你妈妈这样的父母,不值得。”   这通电话结束时,云潆天灵盖都透着两个字:尴!尬!   方清源走后,云父没了能直接联系的人,顿时觉出这个年轻人的重要性。他好奇地在知网上搜了搜方小伙的名字,搜到了他的论文,在繁忙的工作间隙戴着老花镜细细地读,拿出年轻时搞研发的劲头,看到不懂的就停下来查,一篇论文能看一个月。   云总自认并没有在调查谁,只是补充一下自己的知识库。   相关论坛泡多了,自然知道了这个年轻人拿了在他这个年纪很了不起的奖。   云父很有点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意思,他找方清源商量电脑的事,半年后,经过双方努力,红尖镇希望小学的围墙往外扩大的一圈,腾出一块地,由某个不知具体姓名的先生出资,盖了一个多媒体教室,电脑都是最新款,甚至连老师办公室也配齐了全套设备。   也是在这一年,每个教室里都多了一块跟黑板一样大的电子屏,老师们一改往日的教学方式,将教案做成电子档,穿插很多彩图,在电子屏上播放。   赖老师讲故事的时候,会放关于这则故事的动画给孩子们看,这样一来,大家学习的热情比从前又高了好几倍。   在娃娃们心里,学校不是只有枯燥的课本,还有电脑,有动画,有新操场。   往返好几个小时的上学路,变得不再难熬,未来,有了具体的目标。   我长大以后要画一个很了不起的动画片!   我长大以后要做游戏!   我长大以后要当篮球运动员!   我长大以后……   红尖镇的太阳依旧那样炽烈,浮云飘在山尖上,天湛蓝,水清澈。   ... 后记——   六个月后,方清源的团队在高质量菠萝基因组与菠萝无性繁殖驯化机制方面再次取得突破性进展。   第二年,他卸任云滇市农科所的工作,飞往上海,入职国家基因库。   同年,全国脱贫。   但教育还未脱贫。   暑假,方教授拉着一帮学生去大凉山采集样本。云潆拒绝了国外看秀的邀请成为了大凉山某个希望小学的美术支教老师。   他们在这一年有了一个朴素而温馨的婚礼。   网上磕这对cp的网友们照常佛系打卡ID名为【今天云滇之恋HE了吗】的微博。   在这一天的每日一博中,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内容——   今天云滇之恋HE了吗?   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