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苗和她们的朋友》 作者:东边月亮圆   文案:   【注:禾苗为两个人,方青禾和方青苗。】   【前半部文案】   方青禾打小爱做大姐头,把后妈欺负、亲爹不管的高明,当成自己身后的小鸡仔。   孰料小鸡仔长成雄鹰,虽然还是跟在身后转,却是并肩同行的样子。   【后半部文案】【男比女大五岁】   方青苗是个幸运的小姑娘,父母姐姐都保护,姐姐一朝进市区读书,就变成小朋友们欺负的对象。她思来想去得找个靠山,盯上家属院的周杨——觉得他家兄弟姐妹多,打架从来不输。   那时候周杨嫌她是个小包袱,后来再遇见,又想着最好能背一辈子。   【注】是方家两个女儿长大后的故事,恋爱、友情、事业、亲情都有,出场人物会比较多。   一切地名仅为写文方便,请勿代入,以及有私设部分,不然故事没办法推进。   内容标签:青梅竹马 种田文 年代文 经商   主角:方青禾,方青苗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朋友长大,要谈恋爱了。   立意: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第1章 元宵 第一更   八六年的元宵节,高明起得很早。   准确来说,他一整晚都没睡好,索性去敲隔壁房间,另一位估计也没睡好的人的门。   大米拉开门,看是他叹口气说:“你今天穿什么?”   穿什么,两个人昨天本来都已经互相参谋好,事到临头又觉得哪哪都不合适,两个男孩子窸窸窣窣的动静,把住在剩下那间房的小麦吵醒,她很是无奈道:“大男人,到底要折腾多久,要不要再给你们化个妆?”   她在从小长大的几个人里居长,对包括亲弟弟在内的四个人都有一种大姐的包容和关怀。   大米对着亲姐姐向来不顶嘴,只说:“姐,你看这样行吗?”   高明也跟着露出询问的眼神,觉得小麦也是女孩子,眼光应该有一些共通之处。   两个年轻人,穿着时下最流行的牛仔裤、高领毛衣和皮夹克,长得高大,理了个寸头,眉目分明,相貌堂堂。   小麦也很少在乎弟弟的长相,毕竟男孩子嘛,好不好看的又有什么要紧,这会看了一愣说:“你们俩怎么长得越来越像。”   当然,是感觉上的,仔细看是不一样。   高明和大米向来自诩没有血缘关系,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互相搭着肩说的:“关系好呗。”   可不是好,连约心上人出门是在同一天。   小麦撇撇嘴说:“差不多就行了啊。”   又说:“你们俩也不怕冷。”   穿得倒是英俊,可一点也不暖和,这还没出正月,早晚的风一吹,可有人受的,她是看了都忍不住抖一下。   高明是一点不怕,连皮夹克都敞开穿,说:“禾儿说拉拉链不好看。”   心上人讲究穿,他不免就更在意这些。   小麦一言难尽摇摇头说:“她待会看到你,一准骂人。”   高明想想也有这个可能,加一条围巾说:“那这样吧,我先出门了。”   小麦看一眼窗外,又看一眼手表说:“现在才六点!”   谁出门玩这么早的,莫不是她的手表坏掉了。   高明挠挠头说:“禾儿说六点半她家门口见的。”   他当时是忙不迭地应下来,哪有空想这么多。   而另一边,该六点半要出门的禾儿,起得也很早。   她没有好哥们,但是有亲妹妹苗苗,不顾她向来稳定的作息,把人拽起来。   苗苗打着哈欠,抱着枕头坐在姐姐的床上,时不时给出意见,有些奇怪道:“你们今天不是看灯会吗?为什么要穿得这么好看?”   她也要看灯会,怕冷,打算穿上那件最厚的羽绒服,好不好看有什么要紧的,只要不冷就行,和姐姐的性子有些南辕北辙。   禾儿跟妹妹向来无话不谈,但这回却没告诉她,这个“们”里只有一个高明,而不是从小长大的五人小团一起。   十九岁的大姑娘,有了自己的心事,连出门都很怕撞见父母,时间定得特别早,全然忘记高明来家里接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么做反而更显得心虚,生怕人家看不出来她有小九九。   她现在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妹妹描述,又觉得不是件需要刻意解释的事情,总之心里也有些拿不准是怎么回事,只能有些不讲理地说:“想穿得好看。”   姐姐本来就是爱打扮的人,苗苗也没细想,只是老老实实地坐着看,偶尔点头或摇头。   好不容易把衣服定下来,禾儿稍微画点眉毛,涂上口红,觉得好像太郑重,又想擦掉。   苗苗有些不解道:“画得挺好的啊。”   姐妹俩长得都是一等一的漂亮,只是风格不一样,禾儿像香江女明星,五官明艳,苗苗像仕女图中的美人,一颦一笑都是韵味。   都说老方家的两个姑娘走出门,就是道靓丽的风景线。   禾儿听她这话,要卸妆的手顿住,说:“真的吗?”   她觉得自己好像打扮得太仔细,有点奇怪的意味在里头。   苗苗真觉得姐姐今天有哪里不对劲,打听道:“今天是要做什么吗?”   这一大早摆开架势,可不像要去看灯会的样子,小姑娘也有自己的机灵劲,好奇得很。   禾儿随便敷衍过去,一看时间差不多,把头发绑好,说:“我走了。”   又说:“你今天小心点啊,抽屉里有钱自己拿。”   苗苗都没反应过来,一看时间,眨巴眼,想想还是回自己房间,再睡个回笼觉。   禾儿下楼的时候轻手轻脚,把皮鞋拎在手上,觉得父母这个时间很该醒了,生怕他们开房门,问自己一大早的要去哪,安全到楼下才松口气,穿上鞋,小心翼翼开院门。   要不是熟悉的人,家里的狗都快觉得她是贼,但就这一番动作,也值得它“汪汪”叫两声。   禾儿赶忙说:“小黄,不许叫。”   说完一溜烟跑出去,把院门带上。‘   高明本来准备一肚子开场白要说,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她拽着跑到巷子口,停下来后什么都忘记,只能干巴巴地说:“你吃饭了没?”   禾儿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几个从小一块长大的人里,他俩单独出门的次数也很多,但大概这是唯一一次,高明说“我就想咱俩去”,搞得她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添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但她素来是爽利的人,接话道:“还没,我想吃蟹黄汤包。”   高明最知道她的口味,说:“去福州路还是黄河路?”   两边都有一家他们常去的店。   禾儿想也不想就说:“福州路吧。”   她现在也没什么心思研究吃什么,只盯着地走路,好像能在上头看出花来。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她的话多,高明是打小沉默,这会是绞尽脑汁想打破,一连起好几个话题,收效甚微。   禾儿心不在焉,很配合地答,但走着走着停下脚步说:“你没发现我今天穿得特别好看吗?”   真是穿给瞎子看了。   高明并不是油嘴滑舌的人,一本正经道:“每天都很好看啊。”   他着实没看出跟从前有什么不一样。   这种态度取悦了禾儿,头发一甩说:“那当然。”   骄傲得不行,又恢复往常的样子,叽叽喳喳起来。   高明听着她的声音,只觉得满足,到地方点菜、买单,坐下来后说:“灯会要到晚上,早上去看电影,下午逛集会,可以吗?”   禾儿其实都没琢磨过今天要干嘛,点点头答应。   两个人吃着早饭,心很快定下来,觉得这跟以前好像也没什么两样,除开是以“约好单独出门”为开头。   他们不约而同地忘记这件事,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转着转着到小麦身上。   高明小时候在沪市长大,后来跟着家人搬到青岛,但他和亲爹后妈生分,几乎是不来往的,上大学后每年寒暑假都回沪市,和从小认识的几个人一起度过,原来都住招待所,自从小麦姐弟俩买房子,三间房睡三个人正正好,他在沪市的固定住处就挪到那。   因此,他对小麦的一举一动都很清楚,这会提起,说:“她今天还要开店。”   小麦大学毕业后没有分配工作,而是凭借在广州上学时的门路,在沪市开了一家卖化妆品、护肤品的店,都是进口货,市场大、竞争小,挣得不错,又添上化妆业务,尤其是逢年过节的,不少人都愿意打扮一下。   今天是挣钱的日子,当然要开店。   禾儿放假以来是常去帮忙的,颇有些不安道:“那她今天一定很忙。”   干脆晚上再去看灯会,白天上小麦店里好了。   高明难得扑哧笑出声,说:“小麦昨天就在说,让你好好玩,别惦记着她的店。”   还真是叫说中,向来是爱替好朋友们操心的人。   禾儿眨巴眼,也乐起来,说:“我们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不相互牵挂怎么行,小麦现在招不到什么好员工,毕竟会化妆的还是少数,好不容易生意做起来,当然不能在这些小事上耽搁。   高明也是话赶话,说:“那你跟王月婷最好,猜猜她现在在想什么?”   几个人虽然是一起长大,就像他跟唯一的男孩子大米最好一样,禾儿跟王月婷也是最好,谁叫她俩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校、同年级,又是小时候家属院认识的,情分当然不一样。   禾儿眼睛一转,有些不服输地说:“你跟大米还是好兄弟,怎么不猜猜他?”   高明心想,他还真猜得到,估计跟自己差不多,毕竟处于相同境地,但只说:“他今天跟王月婷出门,应该是在高兴吧。”   这话,就差把好兄弟那点心思挑明了。   禾儿未必心里没数,她还跟王月婷嘀咕过这件事,毕竟大姑娘又不是傻子,哪能连情意都看不出来,哪怕是她对高明的心思也有些察觉,只是还没想好拿出什么态度来,不过对上他的眼,脸腾地烧起来,说:“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高明眼神定定,好像只看得到一个人,说:“因为我也在高兴啊。” 第2章 终于 第二更   元宵过后没多久,就快开学,首都的学校普遍寒假长。   禾儿往常到这个时候都会有些舍不得家里,但今年是大四最后一个学期,心情又不一样,对学校还有些雀跃。   她爸方海,自从知道孩子元宵是单独和高明出去的,就格外警惕起来,即使是打小看着长大的,总有些不得劲,明里暗里打听,是不是处上对象了。   当然,他不是跟大女儿,是跟媳妇赵秀云。   赵秀云倒是没听说,只道:“有的话她会说的。”   禾儿并不是事事瞒着父母的孩子,相反,这么大的事情,第一时间估计就会说。   方海心想那可说不定,送几个人上飞机的时候格外警惕。   高明觉得方叔叔是死盯着自己瞧,背上都好像出一层薄汗,站得直直的,把自己当成哨兵。   禾儿眼睛转着打量,只挽着妈妈的手臂撒娇说:“等我毕业,你们要去看的。”   六月的事情,这才二月里头就要提,赵秀云点点女儿的额头说:“知道啦。”   又细细叮嘱不少话。   每年也都是那些,总是女行千里母担忧,禾儿上飞机之后夸张地松口气,跟好朋友王月婷嘀嘀咕咕——他们三个都在首都上学,不过禾儿跟高明是首都大学的同班同学,王月婷在几站路外的对外经贸,每年开学放假都会结伴走。   两个女孩子坐在一起,高明自觉往旁边挪,既看得到两个人,又不算太近。   这些日子早晚都是一堆人在一块,禾儿今天才有时间问道:“你们元宵去干嘛了?”   王月婷本来也是很大方的姑娘,这会有些扭捏道:“没干嘛,街上瞎走走。”   禾儿好奇的可不是这个,说:“大米没跟你说什么?”   王月婷先是应道:“有说我会没跟你说?”   又反问道:“高明也没跟你说?“   这个“也”,用得很妙,禾儿摇摇头说:“没有。”   又难得有些无措道:“我也以为会说的。”   想起来还叫人有些生气呢,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好朋友们彼此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王月婷看窗外,忽然感叹说:“好快啊,就大四了。”   禾儿都还记得自己刚上大学时候的样子,说:“真的很快。”   又问道:“你这学期只有一门课对吧?”   两所学校都是实行学分制度,禾儿和高明已经修完,这学期只要忙于毕业就行,王月婷还差点,点点头说:“就一门。”   这样空出的时间可比以往多,禾儿道:“那还是和以前一样,到各大景点摆摊去,三个人看摊子,能多进点货。”   卖的是些纪念品,几乎都卖给外国人,挣外币,生意好得不行,谁叫他们举着长长的白布幌子,把几个人会的外语都写上。   游客也都是图方便,还因为好奇会跟他们多聊两句。   时下会外语的都是知识分子,摆摊卖东西的事可做不出来,但他们一点也不会不好意思,格外热情大方,是从小抓虫子、挖草药卖,走街串巷倒腾东西练出来的。   王月婷调笑道:“我能去吗?”   禾儿拍她一下说:“别去。”   那可不行,王月婷叉腰说:“我还偏要去。”   她们俩是打小爱争爱吵,要好又是真的要好,有点什么事都得凑一块,很快说定。   高明看她们俩依偎在一起,恨不得肩贴肩说话,心里有几分羡慕。   不过落地之后还是老老实实当搬运工,嘀咕着就两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行李,真是稀奇。   三个人打车向城里走,能放东西的地方几乎都放了。   出租车司机还挺爱聊天的,一个劲地侃,不过说:“很少见学生打车。”   现在打出租车的几乎都是大老板,不然就是外宾,短途的话普通人还是挺常见的,但从首都机场到学校要一百多一趟呢,现在工人每个月的工资也就两百。   学生嘛,多半没什么钱,能舍得花这个钱的人可不多。   几个人一向都是自己挣钱多,上着大学都没忘记摆摊那点活,从读书里头挤出来的时间,不过对着生人没什么好说的,高明只道:“一年也就这两次。”   不然这么多东西,挤公交可不得了。   他们是两个学校的学生,先把王月婷送到对外经贸,才到首都大学。   女生宿舍,男生禁入,高明送禾儿到楼下,盯着她上去,才转身回自己宿舍。   禾儿住得高,从走廊看见他的背影,笑一下掏钥匙开门。   宿舍门“吱呀”一声,她估摸着自己不是第一个到的,毕竟也有放假没回家的人,现在坐火车不方便,远一些的来回就要半个月,机票贵,像他们从沪市过来,一个人就要一百多,大部分人家也是负担不起的。   她是自己手里阔,父母也阔,她爸级别高,她妈工资高,家里每个月收入都有五六百,在现在拿固定工资的人家来说,已经是很高。   不缺钱花的孩子,手脚大方得很,一年四季的衣服满满一柜子。   她把空一寒假的床铺、柜子擦干净,东西一样一样收拾好,把被套洗好晾在洗衣间——暖气是全楼供应,那儿也有,明天就能干。   反正宿舍里不冷,她有棉被就行。   干完这些,天也差不多黑,她看时间到,从走廊探出头看,高明果然已经在楼下等着,和几个在宿舍的舍友打声招呼,就出门了。   高明东西少,收拾得当然快,看到她先问说:“都弄好了吗?”   禾儿点点头,迫不及待搓手说:“吃涮羊肉,吃涮羊肉。”   她想这一口都整个寒假了。   高明“嗯”一声,两个人颇有距离地走着。   时下各校的风气还是比较保守的,哪怕是学生之间处对象,也要求再低调些,不要大庭广众有什么亲密举动,保卫科的人夜里还老打着手电筒巡视。   当然,他们也还不是对象关系,不过这种距离,也足够高明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他鼻子动动说:“换香水了?”   禾儿有些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她抬手臂说:“是一直放在学校的那瓶,我刚喷过。”   不然放着太久,都快放坏了。   高明好笑道:“我长着鼻子呢。”   差别那么多,怎么可能闻不出来。   禾儿“哦”一声,转而说起别的话。   他们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琢磨毕业要做什么。   三个人家里都有县团级以上的爸,从去年的规定出来之后,干部子女就严禁经商。   虽然高明和亲爹不合,他既不希望别人给自己添麻烦,也不会愿意给人家带去困扰。   只是一个在青岛,一个以后肯定是在沪市,影响会小一些。   麻烦的是禾儿和王月婷,两家在沪市都算有头有脸,父母级别都不低,很受这条限制。   所以她们是苦思冥想良久,到现在都没有合适的。   这会禾儿说起来叹气道:“要是只开家小店,或者一直摆摊,又不是我想做的。”   她从小优秀,高考都是市状元,从来一流,只小打小闹非她本意,但规定又是实在摆着的,她不能罔顾父母。   高明也帮着想过很多,但好像都不是最优解,只能说:“再想想吧,反正还有几个月。”   哪怕他自己的未来,都才有个模模糊糊的规划。   禾儿还是颇有大将风范,吃饭的时候就把这些都甩在脑后,说:“不管,先吃。“   她能这么悠闲,也是因为暂时还不缺钱。   这个学期没课,他们不像以前要挤出时间去摆摊,几乎每天都在景点的地方活动。   这两年政策放宽,到首都旅游的外国人多,哪儿的都有。   他们卖的是中国特色的工艺品,既零售,也批发,偶尔还有游客回国之后会跟他们联系,想大批量采购。   王月婷学的就是外贸,算是比较新的专业,流程上的事情都是她在处理。   为安全起见,都是通过外贸部交易,虽然交的税多,但是保证能拿到钱,像南方很多人都是私下交易,收不到钱的几率也大。   别看只是个小摊子,能挣的钱可不少。   尤其是他们也不单管自己,偶尔还用外语帮人谈生意,再挣点抽成,可以说忙得很。   总之是豁得出去,就能挣得到钱。   不过有些人对这样的事情也看不惯,改革开放至今,干个体的社会地位始终没提上来,任你是什么万元户,也不及有单位的职工体面。   堂堂大学生,天天在外面,影响也不好。   他们大一大二的时候还是挺低调的,是大三新政策出来之后才胆子大起来,哪怕校规校纪也没有明文规定这么做不行。   但人心有的时候比规定更严苛,容不下沙子,自有一段标准。   眼看大四剩一点尾巴,禾儿和高明被叫到教务处去了,明面上是规劝他们专注学业,实际上是有人以不正当获利把他们告了。   说实在的,大学四年,禾儿就一直幻想过这样的事情,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应对方法也不知道想过多少,跟高明对视一眼,已经知道要怎么做。 第3章 小人 第一更   禾儿觉得世上有一个朴素的道理,那就是靠双手挣钱不丢人,谁也没有规定摆地摊就低人一等,又不是封建时期“士农工商”那一套,新中国,就是该人人平等。   仰赖于父母的教育,她和大多数这个年纪的人不一样,属于胆子大脸皮厚,上街吆喝从来不带害臊的。   不过毕竟是大四的最后关头,没必要搞得太僵,顺利毕业才是要紧的。   两个人是对教务处于老师的话照单全收,不过越听到后面越觉得不对劲。   教务处也是接到举报,说有本校学生在外摆小摊,虽然现在鼓励个体经营,可始终不体面,有损学校声誉;二来,举报还称他们故意抬高商品价格,卖给外国人,这要是传出去,不就跟奸商没两样了吗。   于老师难免觉得这样不妥,说话就有些不客气道:“你们都是首都大学的学生,在外也代表学校的脸面,这种事情简直是有辱斯文嘛。”   禾儿颇有些不赞同,不软不硬地说:“先烈们出国留学也勤工俭学的。”   还都是首都大学的学子,怎么能就叫有辱斯文呢,没钱就挣,又不偷不抢的。   于老师有些卡壳,说:”那是他们钱不够,你们现在上学又不花钱。“   不用交学费,学校还给发补助,像禾儿他们这样的双职工家庭是最低等,每个月只有九块钱,每顿在食堂吃素的话还是够的,但多余的事是做不了。   禾儿掰着手指头数说:“食堂素菜还是五分钱,馒头五分钱,哪怕顿顿这么吃,这个月要是有三十一天,我这九块钱就得饿一天。“   于老师又不是眼睛瞎的,说:“你这穿的戴的都不便宜吧,家里会只让你靠九块钱过日子?”   禾儿疑惑道:“我已经是大人了,怎么还能靠家里人过日子,当然要养活自己。”   于老师“哟呵”一声,心想难怪人家说干个体的挣钱,这要都是靠自己挣的,可了不得,说:“难怪信上写你们以次充好、从外国人那儿骗钱,说吧,这个又是怎么回事?”   在校外摆摊严格来说是不违反规章制度的,估计也是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做,所以没写进去,他顶多就是训诫两句,但这条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查实的话最少也是一个处分。   禾儿不知道这条罪名从哪里来,正待细问。   高明说:“以次充好绝不可能,我们做生意,讲究的是信誉,外国人难道都是傻子,看不出来吗?没有人去公安局告我们吗?”   这话倒是,于老师沉吟片刻,说:“兴许是他们买的时候没来得及发现。”   这个更好笑了,高明反驳道:“上次外宾回国,才发现出租车司机多收钱,都写信到大使馆严正抗议,我们是有几个胆子,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这事,当时引起很大的轰动,下马不少人,全市刚有的那些对外国人、中国人标两样价的风气肃然。   于老师觉得他们确实没这么大的胆子,主要是前途正好,挣点小钱而已,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必然是事事小心才对。   但他作为老师的权威不容挑衅,说:“那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高明心想,那也不能一封举报信说了算,只道:“没有做的事情我们不会认的。”   禾儿更是敏锐指出说:“举报的人调查得挺清楚的,看来观察我们不止一两天了,这样的人,老师不觉得才是最可怕的吗?”   于老师一愣,他早年可是在干校待过五年,不就是因为举报吗,想想说:“应该是你们认识的人。”   别的人,不至于班级、姓名、学号都写得一清二楚的,他们在外面肯定不会打着学校的名头做事。   禾儿心里过一遍人,觉得是谁也说不好,他们摆摊的时候可没少遇见同学,一传十、十传百的。   讲句大话的,不遭人恨是庸才,她可算是本届的风云学生,认识她一点也不奇怪,究竟会是谁,一时半会也没有想法,冲高明微微摇头。   高明是更想不到,说实在的,他自觉这性格也很难得罪谁。   但不管是谁,于老师被这么一耽误,好些准备的话都不张嘴,只说:“总之你们还是注意一点,等毕业谁也管不着。”   这话倒是真的,禾儿出教务处的时候多少有些不高兴道:“ 让我知道是谁,绝对不轻饶。“   又说:“得想办法找到是谁。”   高明也是这么想的,说:“先停几天吧。”   损失当然是有的,可老有人盯着总叫人不舒服。   禾儿长舒口气,说:”全当休息,我这几天也有点累。“   这话是说着让自己高兴点而已,人不乐观能怎么样。   两个人是真真切切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开始在有过矛盾的人里搞排除法,最后发现这件事还是颇有难度的。   而且要怎么查是个问题,于老师虽然很看不惯这种行为,但保护学生隐私,也拒绝透露任何和举报信有关的事情,反而劝他们事情没闹大就算,最好还是好好等着毕业。   但禾儿他们怎么能吞下这口气,这种小人,要是不揪出来,以后还不定会做什么事。   只一个劲琢磨着,但没等他们想好,上次一击未中,第二封举报信又来了。   出于种种原因,各校的风气都比较保守,学生是不允许谈恋爱的,一经查实,轻则处分,重则开除。   像禾儿平常在学校,和高明都是隔半尺地走路,只有在校外,单独相处的机会才比较多。   处对象和上次可不一样,是实实在在不允许的,要是真的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老师严肃得很,说:“方青禾,你先说。”   禾儿眨巴眼,一脸无辜道:“要说什么?”   这种冥顽不灵的女同学,于老师见过不少,长得越漂亮的越爱嘴硬,他不会没有调查过就把学生叫来的,问道:“你跟高明是什么关系?”   禾儿心里一咯噔,就知道这次是为什么,说:“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这三个字,高明多希望不是,但也说:“两家还是世交,平常就比其他同学亲近一点。”   这事,哪怕在系里打听一下都是知道的。   男孩女孩,一起长大,能没什么猫腻吗?   于老师深觉得这次是抓得瓷瓷实实的,说:“狡辩是没用的,交代才是你们的唯一出路。”   禾儿心想我能交代什么,眼睛不闪不避,说:“朋友就是朋友,您不信可以去查。”   一向处对象要抓证据的,要么是书信,要么是现行,仅凭一封举报信就要定罪,未免太随意。   她还是那句话,说:“是上次没让我们吃亏,又想来第二次啊。”   学校其实并不鼓励这种学生之间写信举报的风气,哪怕是于老师自己也不喜欢,不过说:“你们没做的事情,也冤枉不了。说吧,上周六在小红楼做什么了?”   小红楼?   禾儿一时没反应过来,短促“啊”一声说:“这个不能说,您得去问我们张院长,是他叫我们去的。”   于老师才不敢去问,张院长既是副校长,又是国内有名的经济学家,德高望重的,哪儿轮得到他去问。   只说:“现在是你们说什么算什么了?”   高明觉得这话头有点不对,陈述事实道:“是张院长今年要发表的论文,我们俩是帮忙收集数据而已,正在保密阶段,我们可以请他来作证。”   反正张院长对他们俩偏爱良多,不然也不会把这么要紧的事交给他们,应该会乐意帮忙。   于老师半信半疑,觉得两个人敢这么理直气壮说出张院长来,要么家里背景大有靠山,要么是确有其事,但到底这座大山好用,他挥挥手说:“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总之要注意分寸,再有下次,张院长亲自来都没用。”   禾儿“嗯”一声,出教务处就说:“这次找不到是谁,我就不姓方。”   一次两次,没完了还,   高明也是生气,不过说:“应该还会有第三次。”   禾儿侧过脸看他,觉得好像有点近,连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的。   猛地退开一步,说:“不过最近我们还是少凑在一起吧。”   她说完拔腿就跑,高明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过会才回宿舍。   打这天起,两人刻意在学校避开,毕竟大四下学期没课,倒是在校外见得多。   王月婷格外关注这件事的进度,毕竟她一个人也支不了摊子,女孩子还是多多少少有风险,三个人一块的时候,压低声音调侃好朋友一句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   禾儿只斜眼看她,说:“我妈说了,没毕业不准处对象。”   高明上洗手间回来,正听到这句,先是为她没有说“不和他处对象”高兴,又有些遗憾自己不能顺水推舟表达情意,毕竟他也很尊敬赵阿姨,只能作罢,把计划再往后推。   他咳嗽一声,示意自己刚出现,把两个小姑娘吓得不轻,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那些私房话。   但他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走吧,晚上要吃什么?”   禾儿有些不自在的转移话题,说:“举报这事要怎么办?”   其实早就商量好的事。   但高明还是配合道:“我盯着教务处的门。”   毕竟是躲着藏在树荫里,往那一站就是喂一天蚊子,不过一而再、再而三,能背地里做这些事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这蚊子还是值得喂的。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高明就找到举报人,是同班同学李强,两个人原来在竞争留学生接待小组组长的时候,李强略输一筹,后来又说些阴阳怪气话的时候又被禾儿当场骂过。   可不得记恨嘛。   高明也没客气,当场压着李强直接到边上,说道:“原来是你啊。”   李强本来要否认的,但是手里还拿着第三封举报信,只硬着头皮说:“你干嘛,斗殴是违反规律的。”   当心他再告一次。   高明才没有那么傻,说:“看来你很喜欢举报啊。”   然后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李强捏着信的手缩紧,有些惊疑不定,最后还是转身走了。   但他还没想好高明的话是什么意思,就已经用事实明白。   第二天,他打开书包的时候,在里面看到一本不属于自己的香江画册,全是不穿衣服的照片,男生宿舍虽然私下流传这些,但大家都藏得很紧,因为看不良书刊是严重违反校规校纪的,一经查实就是开除,没有二话,时常会有突击搜查。   试想想,今天要是有人举报他,他会怎么样?   李强只觉得遍体生寒,但这还是猜测。   是高明特意来说:“就是这种滋味,好受吗?”   一点也不好受,李强翻来覆去,都没想到他是怎么把东西放到自己书包里的,咬着牙说:“算你有本事。”   说白,他就是小人而已,否则也不会只暗里搞小动作,要真做点什么反倒没能力,只能作罢。   这件事处理好,禾儿也不知道过程,只知道是谁,有些愤愤说:“早晚我找个理由打他一顿。”   又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收拾他的?”   最近她冷眼看着,李强对她还有点绕路走的意思。   高明这个理由尤其说不出口,总有点耍流氓的意思,含含糊糊道:“没什么。”   越是这么说,禾儿越要问,到最后都有不说我没完的架势。   高明没办法,只得说:“就是往他书包里放了点违禁品。”   禾儿有些不平,说:“那怎么没举报他?”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说:“小人嘛,要是真把他怎么样,只怕后患无穷。”   只有让他处在自身难保中,才会彻底安分下来。   她也不大关心这种人死哪里,还是追问道:“什么违禁品?”   现在的违禁品可太多。   高明都不知道她这么执着做什么,只能压着声音吐出几个字。   禾儿下意识捶他一下,说:“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要换别人,说不准现在就去告他耍流氓。   高明吃痛,心想不是你非让我说的吗,但还是好脾气地道:“嗯,我的错。”   态度好得禾儿都不好意思,讪讪道:“好像有点用力啊。”   高明看四下无人,大着胆子捏一下她的脸说:“没事,扯平了。”   轻轻的,只是触感特别明显,像软绵绵的小包子。   禾儿脸都烧起来,只觉得某块肌肤烫得不像样,什么伶牙俐齿全忘记,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高明和她对视,只觉得心跳如雷,说:“很疼吗?”   禾儿先是“嗯”一声,又摇摇头,转着眼睛说:“我也要捏一下。”   小姑娘是一点亏都不肯吃的。   论亲密,他们的关系向来好,但男女之间总是忌讳,这种肢体上的接触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而减少,不像要好的几个小姑娘可以手挽手说话。   高明最知道他的脾气,觉得这估摸这还算是他占便宜,爽快道:“好啊。”   禾儿伸出手碰了一下,马上收回,说:“算了,权当我大方。”   高明只觉得有些遗憾,不过没说什么,把话转到正题上说:“张院长的事情得抓紧了。”   想到老师布置的作业,禾儿也一本正经起来,说:“行,明天开始就加班加点。” 第4章 表白 第二更   张院长全名张大山,是国内现在老一辈最知名的经济学家,改革开放后第一时间从德国归来,在首都大学任教,同时也是国家经济发展改革委员会的研究员。   八零年就是由他牵头成立经济学院的国民经济管理专业——该专业去年独立出来,成为经济管理学院,还是由他兼任院长。   张院长致力于推动国内企业改革和商界发展,近年几条鼓励个体工商经营的规定,都是他给中央打报告后发布的。   他本人和大多数知识分子也不一样,对勇于打破世俗偏见的学生很有好感,偶然一次撞见禾儿和高明摆地摊之后,对他们俩尤其关注,时不时就会询问,在学术上也是毫不吝啬。   禾儿和高明时常帮着搜集资料、打下手,毕竟所有学术成果都需要数据,本届学生里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民生。   但一向做得低调,毕竟有时候老师的偏爱对学生也不是太好的事情。   这次的论文主题是关于“菜市场定价自由”的。   虽然现在很多地方都取消肉票、菜票和粮票,但在部分地区仍然通行,菜市场产品的价格也都是物价局统一规定在某个范围,摊主可以在范围内自由浮动,本质上仍属于有限制的自由。   但这次,张院长想讨论的是完全自由的可行性,为此需要大量的数据。   禾儿和高明带着小本子,每天都出门转悠菜市场。   这也算两个人相处的好机会吧,就是可惜小年轻出门,不是公园也得是电影院,他们却不是看杀鸡就是看宰鱼。   偶尔还能看人吵架。   禾儿对这种事最热衷,脖子伸得老长,脚跟被钉子钉住似的,一步都不肯动。   高明离她身后半步,以一种保护的姿态,虽然这种时候要是有人敢对她动手动脚,十有八九被过肩摔摔得七荤八素,但这还是他要做的事。   禾儿是看够瘾,这才满意收回目光说:“啊,吵完了。”   高明捏着鼻子说:“嗯,半小时的车轱辘话,亏你不腻。”   禾儿发出一个上扬的鼻音,说:“你不是也在看。”   高明哪里看的是吵架,目光掠过她说:“嗯,在看。”   这人,最近眼神越发古怪,禾儿瞪他一眼,说:“干活干活。”   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不仅要记录价格,还得多询问摊贩们的意见。   人家都忙得很,能抽出时间回答就不错,禾儿他们是干惯活的,会帮人家搬东西、称量,搞得知道他们是大学生的人称赞连连说:“还以为你们读书人不懂这些。”   刻板印象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禾儿和高明会的可不仅这些,连杀鱼都手到擒来,一个敲晕一个刮鳞,配合默契。   小贩爱开玩笑,说:“你们真不是一对啊?”   禾儿有些赧然,她其实一直不知道怎么界定两个人的关系,总觉得他们好像在无声中超越好朋友,但又没有明面上说破。   想想说:“我们学校不让处对象的。”   又转移话题道:“您这鱼是自己养的对吗?”   小贩说起自家的鱼话可多着,从承包鱼塘开始讲,饲料、鱼苗、人工,其实每家的耗费都不一样,统一定价损伤的是大家研发高质量产品的积极性,毕竟市场需要多样。   禾儿他们只是记录者,跑遍了全市目前官方的七个菜市场和路边小摊,两条腿都跑细,最终交了厚厚的详细资料上去。   张院长翻过后还是满意的,说:“不错,挺辛苦的吧?”   这种可是难得的锻炼机会,哪有人叫苦的。   禾儿大言不惭道:“一点也不累。”   张院长“哟”一声,说:“行,那就一人交一份分析报告上来吧。”   交作业,可就没有这么简单。   禾儿和高明对视一眼,说:“好。”   即使是毕业论文忙得快转不开,还是得抽时间挨骂,张院长对学生可从来不客气。   好容易完成,毕业的时间也到了。   禾儿早在开学就和父母说好,到时候一家人都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为此她很努力争取毕业生代表发言的名额,拿下来之后就开始筹备。   当然,高明也有自己的大计划,他要在典礼当晚的散伙饭之后,向意中人表达情意。   连怎么开口都写好一百遍稿子,心里反复琢磨每一个字。   以至于在白天的仪式上都有些魂不守舍,对上方叔叔和赵阿姨更是有些心虚。   自己怀揣着某些估计长眼的人都看得出来的心思,一直到晚上。   他们专业的学生并不多,只有一个班,三十个人左右,考虑到大家的经济水平,散伙饭选的就是学校门口的小饭店,点的也都是素菜居多,倒是酒一瓶接一瓶的上。   大家心里都知道,有的人兴许一别不会再见,毕竟以后天南地北的。   高明一是壮胆,二是离愁别绪,很是多喝几杯。   当然,他酒量是不大差的。   禾儿起先没发现,因为她自己也稍微喝两杯,是一直到散场,大家要结伴回学校,才觉得他身上的酒味太浓。   忍不住说:“你这是喝了多少?”   高明觉得没多少,但光听他的话都有些心神荡漾,迟钝道:“没几瓶。”   禾儿伸出手在他面前比划说:“这是几?”   高明无奈道:“真的没醉。”   又说:“我接下来要说的,也不是醉话。”   禾儿好像有预感,左右看,明明大家是一起从饭店出来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同学们都大步向前,只剩他俩落在最后头。   今天对毕业生们不设门禁,时间已经是十一点。   风里白天的燥热消散干净,吹得人心情舒畅。   禾儿把散落的头发别在耳后,不自在地说:“什么话?”   高明打的腹稿不知道有多少,现在陡然觉得每一句都不是那么合适,简单地说:“我们今天毕业了。”   禾儿“嗯”一声,期待又紧张地等着他开场白之后的话。   高明自己也是深吸一口气,说:“毕业生,可以处对象了。”   禾儿干巴巴“哦“一声,好像除简单的语气词一时想不出可以讲的,向来急性子的人想,不能一口气说完吗,怎么一顿一顿的。   高明倒是想,他现在是每说一个字都要用极大的勇气,一方面他觉得自己不会被拒绝,一方面又很是担心,毕竟世上没有十成十的事。   最后一句几乎是豁出去,说:“那你愿意跟我处对象吗?”   他说完这句,心好像快跳出来,却久久没有回应,只觉得掌心的温度在消退。   眼睛却看着面前人的表情。   禾儿是面无表情,连眨眼睛都有些忘记,半响回过神来说:“好啊。”   她刚刚好像是断线的木偶,这会才活生生的,绽放一个笑容,肯定地重复说:“好啊。”   高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的心摔落又升起,叫人搅得一团乱,巨大的狂喜充斥着他,以至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又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确认道:“你是说‘可以’,对吗?”   禾儿脚尖在地上摩擦一下,但她向来是勇敢的人,从不抗拒面对自己的内心,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也一样,声音很轻却有力,说:“嗯。“   高明感觉跟做梦差不多,想想说:“你掐我一下吧。“   兴许这既是他喝太多出现的幻觉。   禾儿没好气用力掐一下,说:“清醒了吗?“   醒得不能再醒,高明揉着她掐过的地方傻乐,向来沉稳的人罕见有几分傻气。   其实他在禾儿面前,一贯有和在别人面前不一样的表现,这种特殊几乎是从小到大的。   禾儿喜欢特殊,扑哧笑出声说:“好傻。”   再傻,高明都是乐意的,绷好一阵的神经放松下来,挠着头说:“我本来想了好多话要说,现在全想不起来了。”   禾儿好奇道:“什么样的话?”   高明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说:“还做了小抄。”   刚刚散场之前,还背过一次,居然一句都没用上。   禾儿借着路灯那点光扫过去,密密麻麻全是字,说:“考徐教授的课都没见你这样。”   徐教授可是号称本院的“无情杀手”,没考八十分的学生统统等着被架到火上烤。   课业,高明从来是游刃有余的,心想这一生不在自己掌握,能叫他患得患失的事恐怕只有这一件。   嘴角上扬道:“如果是考试的话,这辈子估计这次最发挥失常。”   毕竟准备好的一句都没用上。   禾儿手指绕成团,说:“那给你一个补考的机会吧。”   高明现在意识回笼,已经清醒过来,有条不紊道:“你想做的每件事,我都会陪着一起…...”   禾儿听着觉得不像是表达情意,更像是什么不平等条约,但她就是高兴,辫子一甩一甩的。   高明边说话边看着影子,觉得两个人的距离渐渐靠近,甚至因为角度问题交叠在一起,不分彼此。   他分出一丝心神想,衷心希望他的好兄弟大米,也能有自己的好运气。 第5章 发小 第一更   另一边,就在不远处的对外经贸大学的女生宿舍楼下的大米,刚送心上人上楼。   他今年二十一岁,去年大学毕业后回沪市,开了一家房屋中介所,生意可以说是蒸蒸日上,只是对自己的要求一贯严苛,深知自己农村出身,家庭上没多少助力,有向来不负责任的亲生父母,可以说是嫁女儿的次选。   尤其是意中人王月婷这样的王家,她爸已经是副厅级,她妈更是铁路局的领导,更何况有两个大学毕业四五年,在机关职位不错,又爱妹如命的双胞胎哥哥。   早年哪怕是在部队家属院,王家的环境也是数一数二的好。   小孩子年幼无知的时候,虽然觉得家庭上差距大,但家属院出身的三个孩子王月婷、方青禾、高明,还是和附近大队人家的小麦、大米姐弟玩得很好,保持联系到今日。   成年人的世界里把背景放大又缩小,他们仍然是好朋友没错,但涉及到喜欢不喜欢,有些事情就格外重要。   因此,大米在挣钱上是毫不余力的。   当然,哪怕再忙,他也要来看喜欢的人毕业。   他这一趟是跟着方家人来的,但并没有到首都大学,而是直奔对外经贸。   王月婷的毕业典礼是后天,也不知道上哪去,并不在宿舍。   人不在,大米扑空,找个个树荫的地方坐着等,一等就是从白天到下午,蚊子把他脸咬出好几个包。   王月婷从外面回来,远远看到熟悉的身影,还以为是看走眼,刚打算目不斜视地经过,被叫住说:“月婷。”   她停下脚步,有些惊讶说:“真是是你啊。”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其实从本质上,大米在朋友面前是活泼外向一点的,调笑道:“我这么大人都看不见了?”   王月婷跟几个眼神揶揄的舍友挥挥手,觉得叫看得怪不好意思的,说:“换个地方讲话吧。”   这些人,上楼一准还在走廊上看。   大米早受够蚊子,就这当口还给自己一巴掌说:“行,你吃饭了吗?”   王月婷感觉他打自己这下不轻,仔细一数说:“怎么给你咬成这样。”   少说七八个包,说完不等人应,又道:“我上楼给你拿花露水啊。”   大米都没来得及拦,看着她背影想起很多事。   他从小是跟在姐姐小麦屁股后面长大,对她既依赖,又有男人的保护,在年纪不大的时候就告诉自己,得再像大人一点,本质上和发小高明的性情沉默不一样。   其实熟悉的几个朋友都知道,他打小嘴挺贱的。   尤其是对着王月婷。   王月婷是不识人间疾苦长大的孩子,在工人工资普遍三四十的时候,她父母工资加起来就有两百,家里惯着她一个,吃穿花用都是最好的,导致即使是在七十年代,她过得也比一般人富足。   加上家属院长大的小朋友,家里最少有个连级的爸,每个月就是七八十块工资,部队的待遇在当年几乎是最好的,她目光所见,大家生活哪怕也差距,也只是取决于家里有几个职工,几个孩子,吃不上饭是决计不可能。   说实在的,大队挣工分的日子,只存在她的想象,几个人混在一起之后,常常无心说出些叫人难堪的话。   大米为此没少说她。   但王月婷又有许多优点,她爱玩,所以不图挣钱也跟着他们四处捡破烂,从不叫苦;她会反省,知道自己说的不对就道歉;她仗义,人家笑话小麦姐弟“乡下骨头”的时候总是扑第一个。   连大米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不觉里,他再也不会故意跟王月婷拌嘴,只想顺着她,看她得意洋洋的笑。   少年人的心事来得那样汹涌,甚至没法跟最亲近的姐姐分享,而是千里迢迢写信给当时在青岛念高中的高明。   开窍上,他比高明早。   但要鼓起勇气,比他难。   别的不说,高明小时候很得方家父母的照顾,哪怕是方叔叔,看上去很警惕他跟禾儿,实际上根本不会反对。   大米就不一样,自从王月婷的双胞胎哥哥察觉到他的心意,简直是想拿银河把两个人隔开,只是碍于妹妹一贯的脾气,没敢明着来。   他这里才是跨过一山,还有一山。   不过什么都没有眼前的这座来得重要。   大米看着王月婷红扑扑的脸,以为她是跑太快累的,说:“喘一会再走吧。”   王月婷奇怪看他一眼说:“喘什么?”   大米指着她的脸说:“特别红,还是晒的啊?”   王月婷后知后觉。   她刚刚上楼拿东西,几个舍友就调侃她说:“怎么不跟你的‘罗里吧嗦’多讲两句?”   罗里吧嗦,是大米的代号。   大学四年下来,舍友之间几乎是没有秘密的,对每个礼拜给王月婷寄来一两封信的主人尤其好奇,都是十□□的大姑娘,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知道是男生后更是给他添上许多意味。   哪怕王月婷嘴上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心里也知道大米对她是不一样的,别的不说,都是一起长大的,他就很少给禾儿写信。   她本来就有些害羞,这会被提起,犟嘴道:“本来就是红的!”   大米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赶快改口道:“估计是晒的,往树底下躲躲吧。”   还树呢,王月婷把花露水递给他,说:“我记得跟你说过的,我们宿舍楼底下这几棵树特别招蚊子,你还在这。”   她都记得自己写过,怎么他就不记得,她不悦地撇撇嘴。   大米解释说:“记得的,但是不站这我就看不到你有没有回来。”   王月婷一下子又觉得刚刚太凶,索性花露水不要钱拿回来洒,说:“傻不傻,你跟舍管阿姨说一声,我回来就去找你了。”   不提舍管阿姨还好,提了大米叹气说:“我站这,她都以为我是什么小流氓,险叫保卫科的人来抓。”   还要查他的学生证,他又不是本校学生,哪有这东西。   王月婷笑出声,又问道:“你来看高明毕业的啊?”   他俩从来最要好。   大米看手表,心想那边也差不多该结束,摇摇头说:“不是。”   今天去,人家也顾不上他啊。   王月婷心中了然,故意不往下问,只说:“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大米尴尬点点头,果然又挨两句骂。   他忙起来是这样的,什么事都顾不上。   王月婷教训他的话一套一套的,说:“别拿年轻不当事,老了你就知道。”   大米自己畅想着,要是老了还能听到她这么说就好,人家怎么说,他就怎么点头。   王月婷很是满意,她的性子并不是禾儿那样天生充满保护欲,也不是小麦那样做惯姐姐对大家都关怀,而是实实在在被照顾着长大,没多少教育人的机会。   逮到一次,那是可着劲说,觉得还挺过瘾。   大米当然配合,边走边听,两个人一路朝着校外走。   学校门口一溜都是小店,学生们都不富裕。   但大米今天有话说,想找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僻静一点的店,索性说:“有没有哪家店有包间?”   两个人吃饭,还要包间,那要多收钱的。   才挣钱没多久的人,怎么这么不知道节约呢。   王月婷又要换着话说他,陡然有点词穷,觉得一路上好像都是自己在说话,大发慈悲道:“今天我是‘地主’,我请你。”   毕竟人家可是来找她玩的。   大米是顾不上掰扯什么谁请谁的问题,毕竟王家明天一大家子就要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到时候有没有自己说话的机会还不好说,不抓紧时间是不行。   有些含糊道:“只要有包间都行。”   王月婷觉得就两个人往里面一坐有点奇怪,说出来又显得自己的胆怯,索性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抛之脑后,领着他的附近的一家饭店——有包间的。   服务员见惯世面,多半觉得他们是小年轻找地方处对象,反正不管几个人,只要消费,想把店包下来都行。   给他们点完菜就出去。   大米酝酿一路,要开口,服务员来倒茶,咽口水要说,服务员上小菜……   总之一连打断七八次,他们一桌子菜都上齐,是该好好吃饭的时候,他的勇气已经再而竭,破罐子破摔道:“先吃吧。”   本来就该是吃晚饭的点,王月婷动筷子,其实看出他的难言之隐,试探性问道:“你是想扩大店面吗?”   言下之意是说:“你要借钱吗?”   大米被噎住,不知道自己怎么给她这种错觉,说:“不是。”   那吞吞吐吐的,王月婷于这些事上其实没多机灵,有些疑惑道:“那是什么?”   大米都想好好吃完这顿饭再说,现在是不得不张嘴,话音都到喉咙,服务员又敲门进来添茶。   他脸色很是难看,把王月婷吓一跳,问道:“怎么啦?”   大米深呼吸平复一下,说:“我本来排练了好几次。”   “应该是点菜的时候,我都点你爱吃的,倒茶的时候,我给你倒,上虾的时候,我给你剥壳,然后问你‘想给你剥一辈子可以吗’。   结果这家店,居然不卖虾,从点单这步就毁了。   王月婷脸慢慢烧起来,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笑得不行,好半响才停下来说:“桌子上有鱼啊。”   不是剥虾,挑鱼刺她也行啊。   大米的不安全都消散,说:“那我可以给你挑一辈子的鱼刺吗?”   王月婷发出一个思考的鼻音,想着女孩子还是矜持一点,自己刚刚多少有点不矜持,说:“我考虑一下吧。”   大米一颗心又吊起来,咽口水说:“考虑多久?”   王月婷想着十天半个月太久,说:“明天吧。”   这样好像也是不矜持,不过她管不着啦。   当然,哪怕是一夜,对大米也是个折磨,他一夜未眠,心里也惦记着发小,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第6章 半步 第二更   和大米相比,高明是幸运的,起码他已经收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但老天爷兴许是看不得他太顺。第二天就给他送了座大山来。   方海昨天是一家子来参加大女儿的毕业典礼,今天一大早把媳妇和小女儿送上飞机,毕竟一个要上班,一个要准备期末考。   然后就转身来学校,等着帮老大搬行李——这孩子打小爱打扮,每年放假回家都是大包小包,这回还不知道有多少东西。   禾儿是收拾出不少要卖掉的东西,看爸爸来说:“要拖到南门口的。”   南门方海是知道的,往下走没几步,就楼梯撞见高明,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哪怕知道他那点心思,该关心还是要关心,听说他们还没吃早饭,道:“那你们吃,我自己去吧。”   反正他认识路。   高明今天见到方叔叔格外心虚,不自在“嗯”一声。   连禾儿,站在爸爸身后都垂下头,她虽然事无不可对家人言,但还没想好要怎么说,只能先逃避。   好在方海也没注意,一个劲往前走,走出两步,袋子提手断了,看来是不堪重负,就想着回去问问有没有绳子可以将就用用。   这一回头,正看好高明胆大包天,居然敢牵他姑娘的手,两个人旁若无人的说话。   一个说:“我爸要是知道了,骂你你也不准发脾气。”   一个答:“没事,骂我也是应该的。”   小兔崽子,一张嘴还挺会哄人的。   方海冷笑道:“你知道就好。”   一对小“鸳鸯”给吓得不行,显然没想到爸爸/方叔叔会忽然回来。   禾儿期期艾艾要开口,方海已经先说:“我看你早饭也别吃了,过来。”   这话冲着谁去的,一清二楚。   高明把买来的早饭给她,给安抚的眼神。   禾儿有些好奇他们会说什么,耸耸肩回自己宿舍。   方海也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就开口。   倒是高明殷勤道:“方叔,我拿吧。”   提手都断了,拎得不知道多费劲。   方海正有火没地方发,说:“显得你年轻有劲?”   这才哪到哪,高明挺受得住的,说:“哪能啊,哪比得上您常年锻炼。”   居然还拍马屁。   方海更不是鼻子不是眼,说:“大男人,少给我搞这些。”   高明噎一下,觉得方叔叔平常号称笨嘴笨舌也是颇无缘由,骂他的时候反正是一阵一阵,立刻站得板正,只差敬礼说:“是。”   就这样,方海也要挑剔道:“见风使舵。”   没有一处好就对了。   高明想想还是保持沉默,觉得自己说什么都像是顶撞,不自觉舔舔嘴唇。   方海看着他一时有些感慨,说:“没想到最后是你小子。”   在高明心里,方叔叔可比他亲爸像长辈,向来很尊重,说:“我会对禾儿好的。”   这点,方海是从不怀疑,也一直看在眼里,叹口气道:“不好老子就宰了你。”   说得还挺凶。   高明没觉得是威胁,因为他不会让自己做不到,沉声应道:“我会的。”   理智上,方海知道自己要接受的,一来孩子长大总会有这么一遭,二来知根知底的总比哪天女儿从外面领回来一个没见过的人好。   但他就是有那么些不得劲,都顾不上什么从小看着长大的,脸色明晃晃。   禾儿当做没看到,一整天都在跟爸爸撒娇。   方海拿她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准确来说,这个家他谁也没办法,只能到家后跟媳妇嘀嘀咕咕。   高明才跨进方家门的脚,犹豫着要不要缩回去。   他有点琢磨不透赵阿姨会是什么态度,虽然两个人嘴上都说担心爸爸/方叔叔,但实际上都知道,妈妈/赵阿姨才是最关键的。   说实在的,赵秀云觉得早晚的事,只是忍不住地打量自家姑娘。   禾儿心里毛毛的,紧张捏着裙摆不说话,对亲妈,她不敢像对爸爸一样插混打科。   赵秀云只是在感慨,长大好像就一下子的事情,那么小一点养到今天亭亭玉立,对头一个孩子寄托着太多,内心期望着她走一条和自己完全不同的路。   做妈的,前半生都是磕磕绊绊靠摸索,能有今天也有运气好的因素,常觉得幸亏嫁的是方海,换一个人都未必能把日子过好。   她深觉得女孩子挑对象是件要紧事,最好慎之又慎。   但感情这种事,尤其是这个年纪,好像没什么道理可以讲,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只盼着他们别到最后别连从小到大的交情都失去。   坦然道:“挺晚的,都洗洗睡吧。   态度稀疏平常,方海觉得自己连个同盟都没有。   禾儿和高明对视一眼,都很是松口气,总算这一夜能睡个好觉。   与之相对,前一夜没有睡好的大米,今夜也没有睡好。   就在白天,他收到梦寐以求的答案,结果也没能高兴上两分钟,就收到王家双胞胎的凝视。   因为王月婷选了一个非常大胆的时间,在上台领毕业证书之前,在全家人面前宣布说:“好啊。”   这句话没头没尾,她妈钱花奇怪道:“什么?”   王文王武兄弟俩却一下子猜出来,想到自己就晚一天来,妹妹身上就发生这样的大事,笑得有些阴恻恻。   大米冷汗都快出来,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么多人面前笑得过分。   王月婷吐吐舌头,高高兴兴地排进队伍里,就是攥着裙摆的手透着心虚。   大米无奈得很,心里又全是纵容,摆出正襟危坐的态度。   妹妹是王文王武一手带大的,很多事情连父母都未必说得上话,全由他俩说了算。   王文双手抱臂说:“怎么回事?”   以前,他看在妹妹的份上,对她的发小们总是格外照顾,现在可不行了。   大米老老实实交代,反正这是他的唯一出路。   王文深吸口气,说:“月婷好日子过惯了,恐怕吃不了苦。”   这话是瞎说的,其实妹妹打小心态好,跟着他们捡垃圾卖都不说一句话,就是图好玩,爱跟好朋友们凑一块。   但大米要给心上人的肯定是最好的,说:“店里生意在好起来,最多三年,我一定能让她过好的。”   别说是三年,要换别人,三天王文都是不松口的。   但他心知,妹妹刚刚当着全家人的面说,未必不是在表明态度,只能忍下来说:“那我就等着看。”   王武也处着对象,更知道男人,意有所指道:“这三年,你最好给我规矩一点。”   眼神还向下看。   大米是头皮一紧,什么旖旎心思都不敢有,说:“我会的。”   女孩子的名声是最要紧的,毕竟不到最后,谁都说不好,他哪怕再希望事事如意,也架不住世事无常,说难听点,万一他英年早逝呢?   王武没说话,只想给他看出一个窟窿来。   处对象的第一天,不对,第一个小时就这样。   大米是只能苦笑。   倒是典礼结束后,王月婷一边得意给父母展示自己的毕业证书,偷偷挡着给他一个撒娇的笑。   大米当然吃这套,说白了他自己也知道,不是仗着青梅竹马的情分,不是王家人好说话,只怕更难。   他谁也不抱怨,只做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就行。   总之两个异父异母的好兄弟,既跨出第一步,又好像只有半步,是都长路漫漫啊。 第7章 出发 第一更   毕业以后,禾儿有个大问题,就是她的工作。   和小麦他们一样,在这个人人以分配为荣的年代,她并没有选择学校给出的那些工作,几位教授也曾经想推荐她到中央单位去,但都被拒绝。   禾儿知道自己的性格,太跳,去那儿少说得写材料先熬上三年,十年后也许才有她的发言权,又太久。   十九岁的大姑娘,迫不及待想闯出一片天来,思来想去,决定到闽省转一转。   沿海人会做生意,闽南地区尤为知名,各种小作坊层出不穷,加上特区改革,是对宝岛的第一线。   但赵秀云是不可能让孩子一个人出门的,即使是严打过去没多久,八六年,一个漂亮姑娘搭火车也是件危险事,哪怕女儿的身手不错。   禾儿打小练武,向来自负,不过还是叫上高明——反正他是很乐意的。   但处了对象的小年轻独自出门,听上去又不合适,甚至连亲都没有定,民风不开放,传出去叫什么事。   方海想想,把放暑假的小女儿苗苗也塞进队伍。   苗苗只知道自己是去旅游看大海的,收拾起行李别提多兴致勃勃。   已经决定画它个百八十幅带回家——她打小学的国画,师从是国内有名的大家赵千老师。   和妹妹的兴奋相比,禾儿显然有自己的小九九。   她也是生平头回处对象,偶尔牵个手到家门口都很心虚,虽然父母都不反对,但总是有那么些“主动”的自觉,好像回到小时候,犯错就在巷子口探头,看家里有没有人在才敢回。   高明也不遑多让,他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以前他到方家门口接送是常事,现在倒变得古怪,唯恐多停留一步,招来哪位长辈的“教训”——主要是方叔叔,看他总跟看什么小流氓似的,天地良心,他也只敢偷偷拉个手。   总之两个人都有些不习惯,加上确实有必要跑这么一趟,利利索索地要出门。   王月婷起先是想跟着去的,毕竟三个人一向孟不离焦,但她家举家之力,给她凑出十万块钱用,她就在大街上租下三间店面,预备开间超市——这也属于服务性行业,不在干部子女禁止经商的范围。   可以说是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最近正在满世界跑货源,当然也有人陪着。   不过临出发那天,她还是到火车站送人,嘱咐道:“别忘了帮我看看有什么能在店里卖的啊。”   光靠本地的货源当然不够有竞争力,她最近还在附近几座城市转悠来着。   禾儿当然应下,两个女孩子不知道嘀咕什么,你拍我一下,你推你一下,往某个方向看一眼,脸都红起来。   方海是不放心,非要连送孩子,反正他在公安学校上班,这会也是放暑假的时候,不像媳妇在电视台,忙得没个准点。   见状眉头拧起来,警告道:”你们才没多大,少给我想些有的没的啊。“   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谈着对象,说心里没有旖旎的念头是骗人的,但被大人一说,手摆得飞快说:“没有的事。”   哪怕不是王家长辈,大米都不敢大意,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俩能有这胆子,不会青梅竹马,硬生生拖到现在才捅破窗户纸,况且女孩子的名声要紧,哪能行啊。   方海是半信半疑,到底养的是女儿,有些话他不好说,心内哀叹道,不知媳妇有没有跟孩子提过。   赵秀云当然是跟孩子提过的,于男女之间上,她向来保守,跟女儿说得也直接,只道:“你们牵手亲一下的我全当不知道,别的要是敢乱来,我腿就给你打断。”   禾儿光听到亲脸都红了,只敢看地板说:“知道啦。”   得益于她妈早年的教育,床上那点事她还是一知半解的,但这个年代,谁都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她只差拍胸脯说:“绝对不会。”   当然,她刚刚跟好朋友讲的也是这几句母女间的私房话,说:“我妈说‘出去要住两间房’,你说她什么意思?”   王月婷也是懵懵懂懂,她们这代小姑娘都这样,说知道吧,又不是太清楚,说不知道的,又是半大的人了,但不耽误她调侃说:“你那天还想亲高明呢。”   那是好奇,有什么罪。   禾儿羞得拍她一下说:“小点声。”   平常再大大咧咧的人都一样。   两个人笑笑闹闹,火车快开才分开。   现在买软卧票不像原来,级别不够要托关系,是只要到窗口就买得到。   里头也是两张上下铺,不过柔软许多,只有他们三个人用。   禾儿是每次坐,都要感慨一句说:“当年从老家来沪市的时候,硬卧三天两夜,熬得我跟妹妹蔫了吧唧的。”   她那个时候才七岁,不是父母一次又一次提及,早忘得一干二净。   像苗苗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看一眼窗外就坐下来,掏出书本开始看,她开学就是高三,可不得抓紧时间。   禾儿也不打扰她,坐在边上,故意不看对侧床沿一直看着她的高明。   高明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两眼,察觉到她在躲着自己的视线,就变得有些刻意,想知道她这个姿势要保持多久。   禾儿坐得正,看窗外也别扭得很,想想不对,收回目光瞪他一眼说:“看什么看。”   苗苗抬头看一眼,发现不是说自己,又接着念念有词起来。   这孩子打小安静,常常是被忽视的那个。   可到这种时候,哪怕是只小蚂蚁,都不得不叫人有顾忌。   禾儿只踩高明一脚,张牙舞爪地吓唬人。   高明看一眼自己的鞋,今年流行白鞋,还是新买没多久的,连个印子都没留下,可见根本没用力。   他也不戳破,只道:“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才吃完早饭出门的,又不是猪,哪有人坐下来就吃东西的。   禾儿掏出一把瓜子,津津有味磕起来,不过还是说正经话道:“我们明天晚上到鹭岛是吗?”   高明点点头说:“庄毅给咱们订了招待所。”   庄毅是他的大学舍友,原籍是闽省的一个小村子,但毕业后分配回鹭岛,才去报道没多久。   这年头,没有熟人在的地方,什么事都不好办。   禾儿了然点点头,两个人说起些生意上的事。   高明和禾儿、王月婷不一样,父母兄弟并不在沪市任职,局限性没有那么大,所以有些事是他能做,两个女孩子不能做的。   但他手里头钱不多,可以说是从小在攒,大学四年是毫不懈怠,什么翻译、摆地摊、给人牵线的活都干,到现在也才小两万,买房子的宏图大愿都顾不上,勉勉强强是些本钱。   有本钱,可没想好要卖什么,也是个大问题。   两个人对这一趟出门都有着无暇遐想,希望能找到合适自己未来的道路。 第8章 出门在外 第二更   从沪市往闽省鹭岛市的火车在第二天晚上到达,时间已经是八点多。   高明早和庄毅联系好,出站的时候有人接。   不过庄毅不是本地人,只是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这儿,才刚上班没几天,自己都有些晕晕乎乎的,就是给他们订个招待所,提供一点当地信息。   对此,他挺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什么状况也没还没摸清呢。”   大学四年舍友,都是好兄弟,说起来多少有点招待不周的意思。   高明已经很感激了,说:“还让你跑这一趟。”   都是一个班的同学,前几天大家才挥泪道别,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   庄毅热情得很,可惜他才刚上班,不能请假,只能下班后或者周日请人吃饭,以尽地主之谊。   高明他们是惯常在外面跑的,也不在意这些,只是安顿好后给沪市报平安,第二天才开始行动。   鹭岛地处沿海,紧邻宝岛,在这两年局势才不那么紧张起来,不过论城市发展,和同为特区的深圳比起来,稍显缓慢。   但同样是个体经济发达,尤其是周边的刺桐、泉安等地,家庭作坊式的小工厂多如牛毛,更有现在做服装批发的人绝不会错过的狮石市,可以说是私营小老板遍地走,各个挣得盆满钵满。   当然,更出名的恐怕是作为侨乡。   像刺桐市曾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百年前本地人就前赴后继“下南洋”,哪怕是现在,到南美、欧洲、香江讨生路的人更是比比皆是。   闽省人重血缘,出去一个带一个,常常是举家皆在外。   由此兴起好几桩生意,像速成的语言培训班就是之一——学得不难,就是会问价、问路、说价格就行,也不讲究什么语法单词的,就是死记硬背。   禾儿走在大街上就看到大剌剌挂着的招牌,自己打听后才知道的,心底有些主意成形。   但对苗苗,只有一件事,她敏锐指出说:“这个西班牙语的单词是错的。”   禾儿一开始都没注意,这会定睛一看橱窗说:“还真是。”   又说:“真材实料的人,都在各单位待着呢。”   现在都是这样,像他们这样大学毕业不分配的非常非常少数,首都大学本届学生里估计不超过十个,很多有远见的老板,挖人都很舍得开大价钱,实在是人才难得。   苗苗“哦”一声,只觉得外面的世界样样都新鲜。   姐妹俩手挽手走在前头,高明落后两步跟着,忽见禾儿头也不回,空着的那只手却向后伸,他嘴角都快咧到耳后,牵住只觉得一切都落定。   苗苗偶然回头看见,也只当没看见,她恐怕是全家唯一对高明和姐姐在一起,最没反应的人,反而觉得本来就该这样。   只是饶有兴致地看四周,看见好吃的就停下来。   什么事情都没做,肚子吃得鼓鼓,夕阳落下时又到海边散步。   苗苗到地方,画架就支起来。   禾儿脱掉鞋踩在沙子上,还有点烈日的余温,风吹得她的头发乱飞,裙摆也炸开,只能双手用力往下按,步伐都不敢像平常一样迈得大。   高明索性说:“要不坐下来吧。”   也没能坐的地方,除了沙子。   禾儿坐在能看到妹妹的地方,说:“坐那儿还有太阳,她也不嫌弃。”   苗苗画画一定要挑角度,选哪儿就是哪。   别说是这么点太阳,就是大中午都不带挪的。   高明也看得到,说:“待会就没了。”   现在毕竟是日落,要不是夏天,估计早天黑。   两个人并肩坐着,像他们这样的小情侣有很多,一对一对的,要么是携家带口地走着。   坐到夜里头,海边摆起小摊,卖海鲜和烧烤,都不用走太远就有得吃。   都是早上新鲜的东西,种类和沪市也有许多不同。   禾儿吃着有些遗憾,说:“可惜带不回去。”   鹭岛是这次到闽省的第一站,之后还有很多地方要跑。   高明说:“以后会有时间来玩的。”   样样都在越来越方便,不像以前,出趟门才叫麻烦。   禾儿想想也是,一个劲催着妹妹吃快点。   苗苗咬着螃蟹,嘎嘣嘎嘣响,说:“很快了。”   禾儿觉得她的快就是和小时候比,无奈道:“行吧行吧。”   姐妹俩说着话,高明支耳朵听旁边的人说话,手肘碰了女朋友一下。   禾儿发出一个询问的鼻音,在他的眼神示意下也注意到旁边那桌人。   是几个大叔,年纪四十左右,二锅头都喝掉两瓶,正在说“边境贸易”的事。   这年头,做倒、爷是顶挣钱的事,坊间传闻跑一趟能挣一辆车,但机遇与风险并存,别的不说,一年不知道多少人被杀被抢,出去再没回来过的比比皆是。   禾儿听一会,小声说:“挖国家墙角,也敢说得这么大声。”   看来是真喝不少。   现在国内实行价格双轨制,对国营单位的产品还是固定价格,比如一袋米,粮店卖一斤一毛二,私人老板可以卖二毛五。   很多人就钻这空子走后门、批条子,大笔买下国营厂的东西,倒卖出去。   边上这几个就是,苏联那边重工业发达,轻工业产品奇缺,加上天气问题,纺织品和皮毛一向走俏。   他们就是利用手里的关系,挣得盆满钵满。   不过挣大钱的人一向不敢在外面说的,现在治安可不怎么好,这些人胆子倒大,别还没回到住的地方就叫人敲闷棍才好。   高明是一直听着,说:“你看没说话的那个人。”   禾儿定睛一看,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戴副金丝眼镜,一只手一直放在随身的公文包上,表情是生怕人家看不出来人他有钱,已经被忽悠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一句话都没能插上。   满脸就写着“我家有钱,快来骗我”。   她眉头一皱说:“难怪我觉得哪里不对。”   现在看来,说话这几个是不是倒爷还不好说,有所图是肯定的,说就跟钱是地上捡的似的,一个劲忽悠金丝眼镜投资。   这种事,哪年哪月都不少。   禾儿警惕起来,假装打量风景看四周,目光收回来说:“靠门那块桌俩男的不太对。”   她有个早年抓在部队里抓特、务,现在在公安学校教侦查的爸,半个公安的素养还是有的,不然谁家也不会让个小姑娘在外面跑,有人跟着都是危险。   高明刚才只顾着听,这会神色一凛说:“吃完走吧。”   苗苗听完眼睛眨眨,手擦干净说:“我吃完了。”   还舔舔嘴上的油花,回味着刚刚吃的大螃蟹,清蒸以后一勺油淋上去,别提多鲜美。   禾儿好笑看着妹妹,说:“行,那就走吧。”   三个人一路走回招待所,这儿是官方的地方,各单位有人出差都住,有保卫科的人巡逻,房间干净整洁,安全系数高,价格也比较贵。   不过他们不心疼钱,当然是住这。   但再安全的地方,也会有意外,半夜走廊里有人叫一声,禾儿从床上跳起来,床头灯拉开,姐妹俩本来是一人一根手腕粗的棍子放枕头边睡觉,这会拿在手上警惕地盯着门。   高明按节奏敲两下说:“是我。”   在外面住,都是和衣睡,第二天要穿出门的衣服,今晚当睡衣,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禾儿顺顺头发,只开一点门缝确认清楚,才开门让他进来。   高明进来就把门反锁上,说:“有人遭贼了。”   禾儿头发都快竖起来,说:“谁啊,多少钱?”   高明刚刚在走廊上看过一会,公安保卫科的人都来了,这会一脸一言难尽说:“还记得晚上吃饭看到的那金丝眼镜吗?”   禾儿不敢置信道:“不会是他吧?”   世界就是这么巧,高明也没想到,点点头说:“要么是吃饭的时候被人盯上,要么就是跟他一起吃饭的那几个。”   禾儿觉得也是,说:“那应该跟我们没关系。”   又说:“苗苗你睡吧。”   妹妹每天起床睡觉有点的。   苗苗拎着木棍,好像还有点惋惜说:“没事吗?”   禾儿哭笑不得道:“睡你的吧。”   苗苗不得不被子蒙头接着睡。   打发好她,两个人趴在门边上听外面的动静。   这一层楼住的人挺多的,外头窸窸窣窣不止一个人在说话,也听不太清什么。   倒是这个动作,彼此的睫毛都看得清。   连同那盏昏暗的床头灯,都添上暧昧的气息。   禾儿眼睛不自在地转转,却不肯别开脸,好像在比谁先不好意思。   高明轻笑一声,手指竖起来比嘘声的动作。   又没人在说话,叫谁嘘声,禾儿正要说话,觉得他的脸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近,呼吸不由自主放缓,都快停止了。   高明也是人生头一次,浅尝即止,快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禾儿的手在脸颊上碰一下,又戳一下,下意识回头看妹妹。   其实房间大得很,从苗苗床的角度根本看不到门,被洗手间给挡住,更何况她还是蒙头睡觉。   但禾儿就是做贼心虚要看,无声说:“苗苗在呢。”   高明只看得到她的嘴巴在动,他的心也在动,又凑近。   这一次,好像怎么也舍不得停下来。 第9章 大人 第一更   招待所遭贼,其实真的很少见,这可不是火车站门口那种小旅馆,是正经国营大单位,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楼道口巡逻。   连公安都很少见。   但翟和平,哦,就是金丝眼镜,好像就该倒霉似的,他是刚从东南亚回内地没多久的华侨二代,和很受家里看重的亲哥哥翟平安一起来打前阵,小年轻不服气,趁着哥哥去别的地方考察,心里想着自己也要做出一番大事业,一来二去就叫人盯上。   反正一事无成,五万块钱倒是被偷了个精光,连第二天的房费都没能付出来,几个该死的贼,前一晚开的房间还都是记他账下,前台是寻思几个人醉醺醺地来,没强要收钱,今儿就剩这一个,可不得扣下。   翟和平只能蹲在楼梯口,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要怎么联系上亲哥——到时候他少说挨顿打。   大小伙子,委屈巴巴缩成一团,就这副样子,不骗他能骗谁。   禾儿小时候想做女侠,但长大就知道,人不管什么时候还是顾自己最重要,想到昨晚明明看出不对,却没有提醒人家,颇有些良心不安和过意不去。   当然,她也没有这个义务,只是下楼梯的时候跟男朋友使个眼色。   高明一下子就看懂,点点头,停下脚步折回去。   禾儿就带着苗苗在外面等,没等多久,人就出来。   高明好笑道:“人家根本不是为钱伤心,是怕挨长辈打。”   他昨晚都听见了,五万块钱,可见得是阔得很,手里没缺过钱的人。   禾儿一言难尽道:“那他就蹲在那里哭啊?”   高明摇摇头说:“不是,是付不出房费,也就十来块钱,我顺手掏了。”   对他来说是顺手,对翟和平可不是,他千恩万谢追出门说:“哥,咱留个名字好吗?回头我一定还你钱。”   高明可没惦记着,说白了,他也觉得昨晚有见死不救的嫌疑,不符合所受到的正面教导,只有些不在意说:“没事,出门在外都是朋友。”   翟和平激动拽住他手臂说:“岂止是朋友啊,从今天起你是我亲哥。”   又说:“相见是缘分,咱们昨天吃饭的时候见过的,对吗?”   禾儿下意识把妹妹挡在后面,心想,难道他觉得我们和昨天那些人是一伙的?“   高明也是这么觉得的,面色如常道:“是吗?我没印象。   又说:“是吃的海鲜吗?”   总之不承认。   可惜翟和平确实不是这个意思,他要是有这心机,能落到今天这步吗,就觉得人生很奇妙,当场就要请他们去吃饭。   高明嘴角抽抽,说:“你不是没钱吗?”   翟和平拍胸脯说:“有的有的,我在鹭岛宾馆还有房间。”   高明也是来了才知道,鹭岛宾馆是两年前开的合资宾馆,内部装修标准是三星级,收费也贵,在工人工资一百的八六年,最便宜的房间也要一二十块一晚,风格就是奢华大气。   他们现在住的是市第一招待所,朴素简单,一晚上四块钱也不便宜,但比起来肯定是贵的住着舒服啊。   他有些不知道怎么答,只问道:“那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住?”   说起这个,翟和平的话可不少,把怎么认识这几个人,怎么被偷的说得一清二楚,不知道以为是对着公安,没用的细节多得很。   连苗苗这样没怎么出过社会的人都摇头跟姐姐悄悄说:“是我我也骗他。”   不是说受害者有错,实在是,叫人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倒是翟和平自己大大咧咧地说:“也无所谓了,反正不是第一回 。”   翟家在东南亚还颇有名气,说起来跟翟和平的二愣子程度应该差不多,他本人真的就是害怕亲大哥收拾自己,但这会全抛之脑后,说:“反正我哥账上有钱,我请你们吃自助餐。”   在鹭岛,能去鹭岛宾馆吃自助餐,估计和在沪市去吃平安饭店差不多。   但高明想着还是算,只说:“不用客气,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好不容易,几个人才分开。   禾儿三个要去吃面线糊,她加两份大肠,坐下来还在说刚刚的事,跟高明一人一句,最后总结道:“这人真是小少爷脾气。”   小少爷,意味着是幼子,家里多半有顶用的哥哥,继承家业,冲锋陷阵都轮不上,又有些被人捧着的心高气傲,觉得自己也能行,跌七八次跟头,也都不在乎。   这种心态,也不知道要叫人赞叹还是说点什么好。   倒是苗苗谨慎地说:“我能画出昨晚那几个人。”   她打小学画,记忆力又好,有这个本事一点也不稀奇。   但禾儿打小保护妹妹,昨晚要是她不在的话,自己两个人兴许会跟翟和平伸出援助之手,多一个人,就得小心再小心。   想想说:“你画吧,回头送到公安局去。”   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是每个公民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苗苗兴奋起来,恨不得当场就画,她和姐姐不一样,向来是个没什么大事发生的人,但十五岁的年纪,也在憧憬一些波澜壮阔的人生。   她说:“晚上就能画好。”   禾儿现在也不像小时候一样能摸准妹妹的心思,只说:“慢慢画就行。”   他们今天要在外面跑一天,回去还不知道要多晚。   苗苗倒是自信,说:“一会会就能好。”   姐妹俩说着话,高明的眼神一直注意着四周,深觉得两个漂亮姑娘往这乱七八糟的路边摊一坐,连摊子都熠熠生辉起来,多少人有意无意地打量。   他什么都没说,一边吃饭一边留神。   禾儿注意到他的沉默,递个眼神过去。   高明只微微摇头,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就是这样,眼神、手势交流就能看懂。   苗苗是看不懂,但不妨碍她再次坚定自己的看法,觉得姐姐就该和高明哥在一起的。   她咬着汤勺,突然手肘碰姐姐一下说:“左边。”   禾儿不紧不慢放下勺子,侧过头看过去,说:“那儿卖的是什么?”   高明随着她的动静看过去,应道:“好像是炸的,要吃吗?”   两个人同时收回视线看苗苗,好像刚刚就是最普通的对话。   实际上刚刚落座几个人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   苗苗是打小面上镇定,心里话多得不得了的小姑娘,心想这就是大人的处变不惊吗?   但还是压着声音说:“昨天晚上。”   禾儿回忆一下,她的记忆力也不算差,但还是觉得昨晚的人和今天的看着有些不一样,不过想也知道,犯过事的人总会乔装打扮一下。   她眉头微蹙,对妹妹的话从不怀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高明看四周,说:“我去打个电话吧。”   还是刚刚翟和平非塞给他的。   禾儿也是这么想的,点头同意,又转过头催妹妹吃快点。   苗苗没想到自己这回出门能撞上这种大事,很是期待后续道:“会怎么样呢?”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禾儿敲敲妹妹的脑袋说:“吃你的。”   苗苗老老实实“哦”一声,殊不知美人一颦一笑都招人眼。   高明前脚离桌,后脚就有男人来问道:“妹妹,要不要一起去跳舞啊?”   禾儿不耐烦道:“不要。”   漂亮姑娘嘛,横是应该的,对方悻悻回自己桌上,被几个哥们笑一番。   连笑声,听着都怪叫人觉得刺耳的。   禾儿按按手指,她是打小学武,像这种小流氓对付过不知道多少,正准备要是再多说一句就收拾他们。   正好高明回来,说:“老板说这个叫马蹄酥,吃吗?”   好像他刚刚就是去买东西的一样。   苗苗有吃的什么都顾不上,只是心里愈发肯定地觉得,大人真是了不起。 第10章 意向 第二更   为了观察边上那桌人,禾儿觉得自己付出太多,他们把附近的小摊子吃个遍,从花生汤到炸油饼,撑得都快走不动道,寻思这几个人心态还挺好,犯了事还优哉游哉地坐着。   心里又有些着急,怕错过就找不到人,琢磨着待会人家要是先走,要不要跟上。   虽然他们这回是有照片的,高明摆了个姿势,正正好把那几个人作为背景,看上去自然得很。   不过现在什么技术都不发达,即使有照片,往僻静地方一躲,照样能过得下去。   就在他们举棋不定的时候,总算有人来,开着两辆车,下来七八个人,不太像是什么公安的样子,但目光逡巡着寻找什么,那几个人好像就察觉到,装作寻常的样子,要结账走人,但另一只手同时伸进裤兜里。   禾儿看得一清二楚,余光盯着小贩阿姨的扫帚,说:“都小心点。”   他们在这待了很久,要是忽然有大动作反而可疑。   高明看来看去,觉得手边最称手的就是椅子,手若无其事撑在椅背上。   连同苗苗,捧着刚上的、热腾腾的花生汤想,一准泼死他们。   三个人各有准备,车上下来的几个更是,一看外貌特征对得上,两人一组直接扑过去。   说实话,训练有素的样子像部队出来的,但行事作风又不大像公安,倒像是哪家的保镖,几乎是片刻之间,就动上刀子了。   这又不是什么古装剧,高明拽着禾儿,她拽着妹妹,随大流往边上躲,三个人警惕地盯着,又跟看热闹的人们差不多,舍不得离去。   苗苗还是头回见这种场面,只能没见识发出一声“哇塞”,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   说实在的,禾儿没少见人打架,但这种情况也是第一次,有些摸不清头脑。   倒是高明,刚刚是他去打电话的,说:“刚刚是翟和平接电话的,不过我听到他在哇哇叫什么‘陈秘书,陈秘书’。”   禾儿有些了然道:“就是刚刚翟和平说的,哥哥留下来的‘看门神’?”   不然怎么会好好的豪华宾馆不住,跑来招待所,越想越觉得这哥们运气真不错,昨晚居然还保住命。   这种情况,叫人一刀做了都是常有的事,尤其是这几个连话都不说就掏刀子的,说不准身上还背着人命。   高明觉得是,说:“看来翟家是大门大户。“   不然只是来内地投资而已,怎么会随身带这么多人,还有些肆无忌惮的意思在。   两个人说着话,那边的动静已经引来公安,直接鸣木仓示意,双方都被控制住,不过还是有人受伤,地上一大滩血。   事情到这步,也差不多了。   禾儿想想说:“我们走吧。”   他们是想着功成身退,翟家却不这么想。   晚上回到招待所的时候,人已经等半天。   翟和平和早上的狼狈样子大不相同,边上还有一位跟他五分像的年长一些的男子,估计就是他口中的哥哥——翟平安。   他们猜得也没错。   翟平安是下午刚从刺桐市赶回鹭岛,已经把蠢弟弟收拾过,把整件事思索一遍,还是决定亲自来看看,态度很是客气道:“和平都跟我说过了,今天多亏几位。”   高明倒不觉得今天做过什么,只是说:“举手之劳而已。”   他们运气好,说不准是老天爷看不下去,想挽救一下翟和平。   翟平安是真心道谢,虽然翟家家大业大,五万块钱不算什么,但算起来人家还是帮了大忙的。   当然,他心里也有疑虑,只觉得这件事太巧,昨天到现在就解决,好像一眨眼就结束。要不是翟家刚要进军内地,他都以为是哪家故意针对。   高明就像没听出试探,提及来历的几句都应,具体的倒是不说。   萍水相逢,翟平安这样的老狐狸,上来就一副掏心掏肺的样子,倒显得更加奇怪。   当然,他也不是对谁都这样,只是听到他们是首都大学刚毕业的学生,起了点别的心思,说:“几位要是方便的话,赏光吃个饭。”   正好是吃晚饭的点,禾儿他们本来是买东西,嫌提着累,想回来放下再出去,这会推几句,顺势答应。   主要是多个朋友多个条路,翟平安一看就是掌权的人,嗯,和翟和平看着不大像。   事实也是如此。   翟平安是华侨二代,欧洲读过书,谈吐见识不俗,毕业回到东南亚,也历练有三四年,是打小当接班人培养的,眼光开阔,这回是打算在内地干出一番事业来。   学历毕竟是块好招牌,他这次来内地,总得有自己的人手才行,吃着饭话不由得多往生意上提几句。   不过出于某种惯性思维,他跟高明说得比较多,但渐渐发现,另外那个女孩子也是颇有见识——没算上苗苗,一看就觉得是个孩子,只顾着吃东西。   禾儿是个对他人轻视很敏感的人,打小就要把“谁说女子不如男”七个字刻在脑门上,这会察觉到一点,是格外表现自己,简直是侃侃而谈。   高明一句话不说,静静看着,任她发挥。   翟平安起初没在意,越听越思索,听到某一句的时候,客气打断道:“你觉得做地产可行?”   禾儿“嗯“一声说:“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沪市一定行。”   职工们住得紧张可以说是从建国至今,房屋买卖市场上都是些老房子,有的构造很奇怪,什么水塔、屠宰场改成的都有,但这还是职工们才有的福利。   现在干个体的人那么多,口袋里有钱也很难买到好房子,因为开售的楼房都是外销房,结算以美金为单位,大部分人压根买不了。   大米的房屋中介怎么能这么红火,就是因为需求非常大,信息又不发达,得有个专业的人来做这件事。   禾儿研究过房地产,但这个需要的资金太多,根本不适合他们干,再过些年的市场又不一定,说出来也没什么。   当然,人家也未必会听取。   翟平安这趟来,是考察养鸡场的。   翟家是做养殖业和种植业起家,妥妥的农业大王,房地产这种行业,并不在考虑范围——准确来说,是不在他爸的范围。   他本人还是挺有想法的,说:“方便详细说说吗?”   禾儿慢条斯理说:“怎么个说法?”   狡黠又可爱啊。   也只是落在高明眼里,他不动声色,在桌子底下握住她的手。   禾儿的思路一瞬间被打断,很快回过神来,笑意盈盈地看着。   翟平安略加思索,想想说:“今天是答谢宴,不谈这些了,三位吃好喝好啊。”   压根不往下接。   禾儿也不失望,世上没有什么事是能一次谈成的,她手上数据那么多,可不能随便交出去。   当然,中间也有高明的心血,她试探性看他一眼。   高明根本没想看这些,只会在她愿意发光的时候退到后面,甘当影子。   对上她的视线,笑得全是情意。   这算怎么回事,翟和平莫名自己几个不该在这里,屁股下头有针在扎似的。   看看左边,他大哥一脸深思,看看右边,叫青苗的高中生吃得津津有味,好像只有他有这样的感觉,左右看,干脆也认真吃。   翟平安的想法是很多,像他这样的二代,不甘心在父辈的影子下是常态,又还没能完全掌控事态,不得不按捺下来。   不过,有的事情还是可以的,尤其是听说他们是来考察的,提议道:“我们跟市委有合作,提供了不少可以参观的工厂,你们有没有兴趣吗?”   人家是大笔资金来,接待规格高,有这种的好处,禾儿跟高明对视一眼,点点头。   双方称得上相谈甚欢。   翟平安原来那点担心全消散,只当是弟弟运气不错。   也有结交的意思,毕竟国内现在的大环境,高材生能想着出来干个体,要么是一飞冲天,要么是一败涂地。   做生意的人都爱搏,大家到底有缘分,又谈得来,还帮过忙,别的不说,他弟五万块钱还是托人家的福找回来的。   翟家不缺这么点,道别的时候又要给钱,又要送礼物的。   几个人推让半天,只收下礼物来,结果回招待所一打开看,盒子里头装的还是钱。   禾儿数半天还咂舌道:“好吉利的数字。”   八千八百八十八,一看就很顺,这是送礼送出经验来了。   她哪里平白无故收过这么多钱,只觉得不到这份上,有些犹豫道:“还是还回去吧。”   钱,她毕竟是见过的,不至于眼开。   高明今天倒是有别的想法,也说:“不然以后要是有来往,就落下乘了。”   以后?   禾儿向来不用他说话就知道意思,问道:“你想跟他合作?”   高明原本是大想法多,手里头资金不足以撑起来,想着来鹭岛看看有没有什么小本生意,现在倒是觉得,要是能拉到投资的话是最好的。   他点点头说:“不过人家也未必看得上。”   毕竟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   禾儿向来对他有信心,说:“一定可以的。” 第11章 忙碌开来 第一更   接下来的几天,禾儿他们都跟着翟平安四处考察。   也渐渐知道,翟家在东南亚华侨里多有名气,这次带来的是笔多大的资金。   市里大小领导都比较重视,给予的是全方面的政策支撑。   禾儿听着都咂舌,只觉得人家家大业大就是不一样。   但对他们来说,是非常好的长见识的机会,平常这种事可是很难得的。   翟平安年纪不大,这次带来的人里既有他爸的亲信,也有将来会在内地得用的肱骨,但共同之处就是,他们其实都不太了解内地市场。   外来和尚难念经,从来都是这个道理。   禾儿跟高明是觉得,即使需要投资,也是要把他们用在更合适的地方,反正此处的一切跟他们没有利益牵扯,偶尔会直言不讳。   论起对各行各业的数据分析,他俩真的是专业的,尤其是在张院长的带领下,连回收废品都深入研究下过。   这样的人才,真是运气砸在翟家头上。   某些人出于私心,总是想把些实际上要赔得底儿掉的工厂、项目,说得天花乱坠推给他们。翟平安还真的心动过,毕竟看上去还真不错。   但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不是严重亏空,就是管理混乱、市场狭窄。   而且东南亚是他家的地盘,什么事都好办,到内地就不一样了,那套根本不管用。   禾儿他们是收的红包没退成功,还挺尽心尽力的,该提出意见就提出,全当自己是来做顾问的,他们也有这个资本。   翟平安当然也不是弟弟那样的傻瓜,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有真材实料,大家年纪又都差不多,很快热络起来。   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这一行人的短板在哪,顺势邀请禾儿跟高明加入考察团——毕竟接下来还要到闽省好几个地方去。   本来该是个好机会,禾儿犹豫的就是妹妹,他们做正经事,苗苗难免觉得无聊,四处看不是工厂就是机器,她可是只爱大自然的人,已经在想着什么时候要回家。   好在翟平安也不是没眼色,很快放出被他关在宾馆思过的弟弟翟和平——他今年正好二十岁,在新加坡上大学,现在是放暑假的时候,本来是跟着大哥出来历练,结果出师不利,每天只能趴在窗前看大海,遥望宝岛,早就觉得不耐烦,整个人霜打茄子似的,蔫了吧唧。   但富贵公子哥,最会的就是玩。   翟平安向来也最疼弟弟,觉得教训差不多,就把他放出来,几个人考察的时候,他就带着保安和苗苗四处玩,生活堪称天壤之别。   苗苗对此还是挺满意的,虽然她一向不喜欢跟男孩子凑太近,但翟和平着实是好相处的人,热情、大方、体贴,就是老有些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想法。   对她还是挺照顾的,觉得她就是一小孩。   殊不知这小孩跟着他玩的头几天,都很警惕,有点风吹草动就搜寻一切能作为武器的东西,落在几个保安眼里,又如实报到翟平安那里。   就像禾儿每天也会细细问过妹妹在外面玩了什么一样。   这天,考察团是在刺桐市。   刺桐市古时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最出名的就是古厝与洋楼共生,寺庙和教堂为伴。   本地烧香风气之盛,翟家祖籍就在这,在海外也坚持初一十五拜神的习惯,既然到这儿,更得来拜拜关帝庙。   禾儿他们也跟着,看这人多都要感叹道:“我妈该是刺桐人才对。”   她妈赵秀云虽然是震旦大学新闻系毕业的高材生,为人总有那么点小迷信,自沪市安静寺重修开放至今,每年总要去个几次,叫求个心安。   这本来是一句低语,高明耳朵尖听见,忽然想起件事来,问道:“你们那次去广济寺做什么了?”   首都广济寺求姻缘的,高明起先是不知道,后来得知禾儿跟王月婷去过一次,心里就一直惦记着。   要说没什么,三个人念大学的时候,几乎校外活动都是凑一块,怎么单单撇下他,没理由啊。   禾儿都快忘记这件事,左右看,大家都凑在前头等上香,只有两个人落在后面,有些不好意思想,她当时怎么求来着?   哦,求一个如意郎君,讲得还文绉绉的,就是这四个字。   现在侧过头看,原来老天爷有听到她的话,但这话是只能天知地知她知,说出来多不好意思啊。   她只含含糊糊道:“我回头还得去还愿呢。”   如愿才有还愿,高明福至心灵,看她又盯着地板,伸手挡了前面的人一下,转移话题说:“小心烫到。”   有的小孩子举着香乱钻,衣服上添窟窿是小事,夏天都穿短袖,要是戳在手上可不是开玩笑的。   禾儿既高兴他不再问,不知道怎么又有些失落,上完香两个人站在人少的地方等。   高明突然说:“我什么也不用求。”   禾儿先是发出一个疑惑的鼻音,很快扬起嘴角说:“嗯,不用。”   因为他已经有啦。   苗苗对建筑挺感兴趣的,绕着庙走一圈,回来又看到姐姐和高明哥你侬我侬的样子,思考一下,停下来买两根糖葫芦,一根她的,一根翟和平的。   两个人年纪差五岁,论成算估计还差不多,往路边一蹲。   翟平安看见,从后面踹弟弟一下,也不说什么,纯粹是恨铁不成钢。   他翟家可不是铁板一块,他爸小老婆三个,他底下弟弟妹妹可不少,可以说花样百出,一母同胞的就这个,当然希望能拧成一股绳,偏偏他是真不争气,怎么看怎么叫人生气。   翟和平捂着屁股嘟嘟囔囔,对自己总无缘无故挨骂习以为常。   苗苗这几天是见惯了,不为所动接着吃。   倒是禾儿说道:“别蹲墙根下,看着像什么流浪汉似的。”   心里又有些发愁,觉得这孩子真是不讲究,怎么跟她完全不一样。   苗苗老老实实站起来,又说:“姐,你们吃石花膏吗?”   本地特产,夏天里头吃别提多解暑。   就是翟平安也喜欢,有些感慨道:“我妈就惦记这一口。”   南洋一下三十年,故土的一切都金贵起来。   大人约莫都是这样的,禾儿并不是沪市人,只是后来跟着妈妈从老家来沪市随军才定居的,至今有十来年,对她来说,沪市就是土生土长的地方。   不像父母,对家乡多有怀念,吃什么、喝什么都不由自主比较起来。   她只笑笑接话道:“以后只会更方便,令堂会有机会来的。”   几个人说着话,自然又提到这几天观察到的结果。   闽省南边一带,由于两岸局势,并没有什么国营大厂,交通上也不算太便利,铁路少,航运不方便,连作为港口城市的优点,都因为对岸的关系不得不绕远,荡然无存。   出于种种考量,首都方面也没有给太多的拨款,几乎所有资金都是地方筹措和华侨投资、捐款,可以说从经济活跃上,略输一筹。   但本地人的经商头脑着实了不起,哪怕是鸡毛生意都能折腾出花样来,家庭小作坊如雨后春笋,生产出来的产品销售至全国各地。   可见的,如果能整合各方资源,办一个大厂,一定有前景。   这恰恰是官方能提供给翟家的,几座城市争这笔投资都快打起来了,毕竟一个大厂的意义实在太大,就业、经济发展、人口流动,都是城市发展的基石。   对翟平安来说,他现在就是皇帝在翻绿头牌,在这件事上有绝对的选择权,但又不得不谨慎,主要是提防家里那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们,他现在是长子嫡孙地位稳,犯点错之后可不一样。   为此,他很看重禾儿和高明的意见。   刚愎自用,是成不了大事的。   高明对自己的计划越来越有信心,毕竟合作也得看是跟谁,有意交好,倒是跟着出不少主意。   禾儿当然要帮他添砖加瓦,两个人忙前忙后,一出门快两个月,终于赶在八月底回到沪市。   苗苗到家第二天就开学,她这学期是高三,连心爱的画画课都一减再减,感觉自己跟苦瓜似的,回头一看姐姐和高明哥,觉得也不算什么。   高明没白费功夫,从翟平安兄弟俩那里拉到十五万块钱的投资——五万是翟和平非要给的,谁拦都不好使。   他预备注册公司,做进出口贸易,在挣外汇的事情上,政策也比较宽松。   禾儿这次出门则是颇有灵感,到家之后先是去找王月婷,给她带去几样闽省特色的产品,让她看能不能摆在超市卖,就开始做市场调研。   她想做的是外语培训。   现在沪市的外企多起来,工资都开的是美金,不管福利多好的国营单位都是比不上这待遇的,当然,人家的要求也高,会说外语是基础。   和早些年为求升职去夜校进修的人一样,对人生有更大规划的人,对外语的需求也大起来。   禾儿想抓住的就是这个机会。   她和父母、妹妹商量过,最终加上自己手里头攒的,举家之力拿出来五万块钱,满大街找合适的地方,不能太小,桌椅板凳摆不开,不能太偏僻,招生还是以工人和学生们为主。   好不容易在国棉厂对面的巷子二楼租下一层楼来,又紧锣密鼓安排装修。   这里就要提,国棉厂是市里最知名的大厂,从一厂到三厂一字排开,职工家属林林总总七八万人。   哪怕是小巷子的里租金,也是不菲。   但禾儿选的地方,用她亲妈的话来说就是“耗子看见都不钻”,沿街的巷子口小得能叫人忽略,要是从另一边进去,又失去租这儿的意义。   但她本人是信心满满,说:“酒深不怕巷子深,只要我宣传得好就行。”   能有多好呢?   大家胃口都被吊得高高的,只能十一月底见分晓。 第12章 宣传 第二更   十一月底,禾儿的办的培训班挂上招牌。   她在经过调查之后,稍微变幻方向,决定不仅开办外语班,也教数理化这些考试内容,老师都招好了,就等开业。   在取名这件事上,她也是破费心思,最后决定用自己和妹妹的名字加起来——毕竟这次苗苗可是出大力,卖画挣的两万块钱全掏出来,合该有她的股份。   因此,禾苗培训班就这么定下来,连广告语都有,叫“你是一颗禾苗,你会长成大树”。   当然,只定下这些可不叫宣传。   禾儿真正大张旗鼓的,是她花大价钱印的宣传单,一面是她当年拿下高考状时的报纸头版,另一面是她从首都大学毕业时从在校门口时的留念照,手持毕业证书。   还别说,照得真是漂亮极了,明眸皓齿,五官明艳,说是什么香江女明星都有人信,十九岁的大姑娘,就够吸引人眼球的。   写的宣传语也很鼓动人心。   “十五岁成为高考状元的方法,   首都大学优秀毕业生的诀窍,   只要你想知道,   禾苗教育培训学校统统都有”   就是叫做家长的看着,有些一言难尽。   尤其是二楼窗户挂着的宣传单放大版,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得到。   赵秀云下班后,夫妻俩特意去看一眼,对视几秒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挪开,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像谁,反正不管像谁,他们都是不大愿意承认的。   方海向来能给孩子找借口,这次也是无奈道:“这也太能贴金了吧。”   中国人讲究低调谦虚,更何况这状元都好几年的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怎么的。   赵秀云是更懂广告,只道:“你姑娘不害臊的,这招一准有用。”   毕竟这是多大的噱头啊,只看讨论度就知道。   她今天没少被街坊邻居询问,大家都觉得方家的闺女不可思议,堂堂首都大学的毕业生,居然沦落到这地步,这可不大体面啊,跟旧时上街卖唱有什么区别,怎么好端端的分配工作不干,听说市里一水都是大单位任着挑。   不过赵秀云和别的家长不一样,她固然希望孩子过更稳定的日子,平平安安一辈子,是为人父母的私心。   却也更尊重女儿们的个人选择,期待着她们能随心所欲的生活。   夫妻俩在这些事上的意见是相同的,否则换一家,早把孩子打断腿。   方海只苦笑道:“还别说,后勤老陈今天就问我说‘他儿子复读两年都没考上,报名有效吗’。”   这两年因为政策,和刚恢复高考的时候不一样,初中毕业就去念中专反而成主流,导致考中专的分数线高起来,高考报名的人数在降低,刚结束的八六年高考录取率高达百分之三十,和恢复高考头几届百分之五、六相比,已经很多了。   即使是这样,很多人也都是一考再考,毕竟有考试就有淘汰。   赵秀云倒是觉得说:“多上课,多做题,总会有用的,要是孩子想学的话,可以来试试。”   复读班一个班最少五六十个人,来上小班课说不定会有效,当然,前提是孩子想学。   方海点点头应,觉得回头还是帮孩子好好宣传下,反正这是服务性行业,不在干部子女禁止经营的范畴,孩子已经因为他们的工作做出妥协,做父母的总要多支持。   夫妻俩说着话,完全没想到这才是开始。   现在舍得印传单的都是大品牌、大店,一般人是舍不得的,成本太高,更何况她这样昂贵的双面彩印。   但效果非常好,不知道从哪流传的迷信,说把这传单贴墙上能沾状元的喜气,一时之间,家里有高三学生的都在贴。   连苗苗,都第一时间贴上了。   禾儿在家看见自己的样子,素来不知道谦虚两个字也是难得脸红道:“是我让人传的,一点用都没有。“   苗苗一脸认真道:“我觉得有用啊。”   她的人生在以姐姐为目标前进,只差把“高考状元”四个字刻在自己的脑门上。   禾儿被这样的目光看着,败下阵来,伸出手说:“行吧行吧,给你手蹭蹭。”   苗苗是不光自己相信,到学校还要帮忙宣传。   她就是觉得姐姐什么事都能做好,说出的承诺绝不食言。   禾儿当然也是有这个自信的,她当年念书的时候可谓头悬梁、锥刺股,自有一套方法,整理出高中时的各科笔记,又私下里请教各校老师,编纂出一套培训班的教材。   简称“高考秘宝”,被吹得天花乱坠,坊间传闻“得秘宝者得高分“,不消说,又是她自己搞出来的花样。   但信的人多啊。   等开业那天,报名的人不知道多少。   别说什么大巷子小巷子的,走的人多的地方就成路,队伍一口气排到两公里外,因为前三百位报名的人,可以免费得售价十块钱的“高考秘宝“,当然是大排长龙。   禾儿甚是满意,她当然也不是只做噱头的人,实力也得跟上,特别重金挖来亲姑父陈辉明——他是下乡时结婚的,恢复高考后第一届学生,沪市师范大学毕业后在市里一所高中教物理,现在高中老师的工资只能算过得去,他本人又颇有野心,一咬牙还是决定出来跟着媳妇方芳娘家侄女干。   也是幸好方芳大专毕业后在市供电所上,家里还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他才能下这样的狠心。   陈辉明在教师圈子里有门路,拉来不少人,尤其是费力说服不少已经退休在家的老教师,谁叫禾苗教育的工资开得高。   大家各有各的需求,教务上的工作也都是由他主持。   总之是万事俱备,只等后续。   禾儿的生活比原来更忙,因为培训学校几乎都是晚上开课,当然白天也有,只是没有这么多班,各个科目都有人报名。   她初期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有人报名就开课,先把名气打出来。   也是好在是先交费再上课,她资金回笼得比较快,不然头两个月工资就得发不出来。   头批学生是雷声大,雨点也大,没枉费那么多宣传费,几乎每个班级都是满满的人,这一批就是后续的宣传样本,她十分重视,对成绩抓得很紧。   公立学校和夜校都是非盈利的,老师其实有些参差不齐,而且每个班动辄五六十个学生,难免顾不上。   但在禾苗教育,一切都不是问题,老师有成绩才有奖金,没上课的时间都恨不得到学生家门口盯着作业做得怎么样。   出考卷、研究考卷、整理提纲等事情都有专业的人来做,务必使每个学生来此都有进步。   连苗苗也来上课。   她学的是文科,前几年因为画画,耽误了些学习,成绩虽然是不错,但称不上顶尖,高三这年是下定决定要考好,就来补补最大的缺憾——地理。   学校有学校的进度,她太多不会的东西,不可能一直缠着老师,班里那么多同学。   只有来机构,才有机会得到一对一的指点。   她本来就是聪慧的,一点就透,成绩进步飞快,期末考就难得靠近年级前十。   按往年来看,继续努力下去说不准高考也能拿个全市前十。   然而前十,在禾儿这里实在有些不值一提。   她以前和父母一样,对妹妹的爱好都很尊重,也没什么成绩强求,架不住一家子都挺要强的,有目标。   那做家长的怎么可以拖后腿。   她全方位为妹妹定制了复习方案,并且在家庭会议上郑重宣布后,说:“如果苗苗能考到高考状元,咱们家就要发大财了。”   一门双状元,这是多荣光啊。   到时候再一宣传,是禾苗教育辅导出来的学生,简直要客似云来。   苗苗一是陡然压力倍增,二是忧虑道:“也要把我印在宣传单上吗?”   她这脸皮,可能有点受不住。   禾儿觉得她这个心态非常好,说:“看,你也觉得自己能考上的对不对?”   苗苗犹豫地“嗯”一声,捏拳头道:“如果我很努力的话。”   赵秀云对姐俩的信心很是一言难尽,只说:“我不管你们怎么复习,身体要紧啊。”   别读书把身体读坏了,真是孩子刻苦也担心,读书懒怠也叫父母烦恼。   禾儿当然不会糟蹋妹妹身体,只说:“就是按我的小班化教育来,一准有效,学校的进度也不适合妹妹。”   那是为照顾大部分们学生的程度定的,苗苗现在需要的可不是这个。   苗苗其实也隐约觉得老师讲的都是她会的,她不会的那些讲得少,例如数学的最后一道题,有些赞同地点点头。   孩子心里有数,夫妻俩就不管。   赵秀云是今年才从电视台出来,牵头成立新风影视制作公司,方海则终于等到公安学校老校长退休,成功升职成为校长,兼任公安局顾问,同样忙得不可开交,哪有空管。   禾儿更不是事事需要汇报的小孩子,毕竟她打小有主意,只是忙着忙着忽然想起件事来,掐着手指头数,高明跟翟平安去东南亚好像有半个月,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第13章 不计得失 第一更   高明是十二月里头跟着翟平安去东南亚的狮城,主要是为拿到几样产品的国内代理权——现在新鲜的好东西都比较容易卖,就是做进出口的风险比较大,毕竟离得远,很容易财货两空。   但仰仗翟家在狮城的名头,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人家甚至订金都没收多少,只说卖得好随时来电话给补货,什么时候给钱都行。   跨国电话是不容易打,但更难的是这样的信任。   高明为此对翟和平很是感激——他哥没空,由他带着高明四处转悠,虽然人是不大聪明,但背后的招牌大大的,谁见了都是一样客气。   翟和平倒是大大咧咧说:“要不是我哥忙着跟我二妈家的儿子斗法,也带你来。”   就这几天,高明从他嘴里听到不少事,深觉得这一家是家大业大,人口也多,就这些同父异母的兄弟们,搁古代少说来一场九龙夺嫡。   好在翟平安的地位还是稳的,他父亲看中长子,自己又颇有能力,只是时不时总得来这么一出。   用翟和平的话来说就是“等我老子蹬腿,有他们好看的”。   一点也不遮掩,可见斗成什么样。   高明是无心打听人家这种事,倒是觉得女朋友会感兴趣,毕竟建国至今,都没见过这种事的,现在是一夫一妻制,私底下在外面胡来的是有,可是这样妻妾同住的,简直是匪夷所思。   他摇摇头全当没听到,忙完就替几个小伙伴张罗起来。   王月婷的超市已经开起来,要是能卖点进口零食就很不错,家长总是愿意为孩子花钱的。   小麦的化妆品店也可以多添点货,狮城有港口优势,几乎三分之二欧洲货发往东南亚就一定会在这儿停留,进出口贸易繁华。   大米,嗯,带点这边中介公司的传单和楼盘资料。   至于他最在乎的人,那是大包小包地买东西,得了翟和平不少指点,谁叫他是公子哥,最会吃喝玩乐,对穿衣打扮很有讲究。   当然,高明也没少给其他人买东西,可以说进货没花多少,购物倒不少,满载而归。   他坐的不是直达飞机,加上中转,是白天上飞机晚上到。   一月,沪市温度已经降下来,风一阵一阵吹得人面目全非。   禾儿这两天有点咳嗽,围巾挡得高高的,只露出两只大眼睛,长款羽绒服把人包得严严实实,五米之外都看不清她是谁。   但高明是一出来就看见,径直走过来说:“很冷吗?怎么穿这么多?”   平常可都是呢子大衣,绝不肯穿得太臃肿,好在一向锻炼有加,也不怕冷。   禾儿说话都带鼻音说:“好像有点感冒。”   说话的时候两只眼睛转啊转,总感觉自己会挨骂。   高明想摸摸她的额头,偏偏两手都是东西,情急之下抬下巴碰一下,说:“是有点烫。”   烫他个头。   禾儿觉得是自己才烧起来的,说:“出门的时候刚量过,三十七度二。”   高明有些不放心,说:“看过医生没有。”   禾儿不在意摆摆手说:“正常换季感冒。”   又撒娇地看向他说:“你去好久啊。”   高明一颗心全化了,哪里顾得上说什么,只道:“给你买好多礼物。”   两个人边说边往外走,打车回家。   先是到的方家,把大部分东西放下才算完。   父母都不在,苗苗本来在复习功课,下楼凑一会热闹,觉得气氛又不大对,一溜烟叫上家里的小狗上楼。   妹妹在不在,禾儿都是不甚在意的,倒是高明立刻松口气,握住女朋友的手说:“最近没什么事吧?”   只要这句开场白,禾儿自然把剩下的话全包了,她打小话就多,要是跟王月婷凑在一起更是不得了,两个人嘴巴压根不会停。   这会是单方面的输出,絮絮叨叨什么都讲,事无巨细。   高明只觉得这个客厅连灯光都温煦,忽然说:“等我有钱了,咱买个大房子好吗?”   谁跟谁是咱。   禾儿也没反驳,只手比划一下说:“要这么大。”   高明心里琢磨着,总得比方家这栋大,人家在家过的就是好日子,总不能到他这儿就是吃苦,可惜现在房子着实在涨,他做生意的本钱最要紧,挪不出这两三万来,只得再过两年看看。   但他承诺道:“好,什么都给你买。”   禾儿只昂着下巴说:“我自己就买得起,现在生意可好了。”   就她宣传培训班的动静,生意能不好吗。   高明也给她说这次自己到狮城的事,道:“谈了几样电子产品,都是些蝇头小利,一年应该能挣个几万,翟家看不上的,现在先这样,以后争取做代理商,这样的话要的钱比较多,我这次去……”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为显得光明磊落,客厅门是开着的。   方海刻意放轻脚步进来,支着耳朵听两句,才咳嗽一声说:“回来啦?”   高明把手收回来,讪讪叫道:“方叔叔。”   又朝后面看,果然看到赵阿姨。   赵秀云在男人背上拍一下做警告,细细问起他这回去狮城的事情,又欣然收下礼物,这才说:“也挺晚的,该回去了。”   高明就住隔壁巷子,几步路的功夫近得很,他两手还都是东西,本来以为屋里没人,一推门是开的,进客厅一看人还不少,道:“干嘛呢你们?”   除开主人家小麦和大米姐弟,还有周杨——他也是几个人小时候在家属院认识的,不过当时的关系是争地盘加水火不容,一直到去年年前,他从南京到沪市考出租车公司,正好帮过苗苗一次,这才又熟络起来。   都是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小时候那点事谁还记得,倒成五人小队的编外成员。   三个人今天是正在打牌、烫火锅,看他进来也不意外,只招呼说:“吃不吃火锅?”   高明东西一放,自己拿碗观战,瞎支招说:“大米你出对。”   小麦瞪他一眼说:“观牌不语真君子啊。”   大米“嘿嘿”甩出对说:“我们俩一起的。”   小麦一下子不知道这牌该怎么出,踹弟弟一脚说:“明天我就把这话跟月婷说。”   说起王月婷,高明可精神,说:“有包饼干特别好吃,我给她带回来的,看能不能卖。”   要是能的话,联系电话他也有,麻烦是麻烦一点,但市里现在开超市的也有几家,总得有赢得过别人的地方才行。   他话到这儿,索性放下碗说:“给你们都带东西啦。”   大米伸长脖子等,到自己就一打厚厚的传单,他嘴角抽抽说:“就这啊?”   实用是实用,可这千里迢迢的,没给买点别的吗。   高明耸耸肩,才要说没有,发现大米已经在撸袖子,赶忙说:“买了买了。”   怎么会让他没东西送心上人呢。   大米这才松口气,说:“没白瞎赞助你一万块钱。”   他们几个都这样,谁要开店做生意,都是四处凑起来的。   像他去年开的房产中介店,说是成本没多少,前头也砸下去不少钱,还有小麦的护肤、化妆品店,装修当时就花一大笔,也是几个朋友们出力。   他们是大学生里头的异类,一脑门子生意经,打小钻进钱眼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挣大钱。   像小麦,也拿出两万给他,这些钱都是属于借,不过不急着还的。   倒是周杨,只当这句话没听见,他毕竟只是半个成员,说说笑笑能一起,真有事是轮不上的,浑不在意说:“我也有啊,还让你破费了。”   别看就是个打火机,也要几十块钱,现在送人很体面了。   高明对着他还是讲客气的,只说:“以后还得让你帮忙多拉生意。”   这个是当然的,周杨点点头说:“行啊。”   现在做出租车司机的都这样,门路广,打车的都是些大老板,赶上从外地来的,十有八九能介绍成一桩。   高明既然卖东西,当然得多找门路,当然大家心照不宣,抽成肯定是不会少的。   毕竟亲兄弟还明算账。   另一件的方家,亲姐妹俩也在算账。   禾苗教育学校办起来,苗苗是出大钱的,她打小学画,颇有灵气,去年周杨载客拉来海外收藏大家许如山之后,她的画一下子炙手可热起来,现在一幅画都要好几千,只是卖得少,也给家里攒下好几万,本来是要买小轿车的。   但是有轻重缓急,她拿出来给姐姐用,禾儿自然要给妹妹分成,很爽快地说:“我占五成,你占三成,爸妈占两成。”   虽然现在是还没挣到多少钱,但苗苗心里有数,摇头说:“这钱不是入股,是借的。”   借出去的,拿回来还是那几万,入股可就不是了,她自觉没付出多少,哪能占便宜啊。   禾儿敲敲妹妹的小脑瓜,说:“傻子。”   表情却不是这个意思。   苗苗一点也不疼,还嘻嘻笑说:“姐,你可以算利息给我。”   本来她这钱存银行,利率都有百分之十呢。   禾儿才不应,只说:“就这么定啦。”   这是打算在家搞“一言堂”,谁反对都无效。 第14章 重游 第二更   八七年的年,来得比以往早,就在一月底。   一般学校到这个时候都在放寒假,但禾儿的禾苗教育不停,尤其是针对高三和复读的学生,更是连大年三十都要上课,打出的标语就是“多读一天,多考一分”。   市重点高中都给学生放十天假,到外头反而是争分夺秒,但这正是家长们想要的,顺势推出的高考假期强化班,收费不低,都是市里有名的老师上,从早到晚排得满满,又引发一阵报名热潮。   老师有钱挣,学生有课上,谁都别休息了。   禾儿很是满意这种光景,说:“读书就得有这个劲头才行。”   她念书的时候哪怕是天赋不错,为一雪中考只拿全市第二的前耻,高三这一年也是头悬梁、锥刺股,不敢有一天懈怠,这才有高考全市第一的好成绩。   她在教室外头看着读书的背影,觉得格外欣慰。   学生们看着她,像是周扒皮。   因为有这么一个人言传身教,恨不得开讲座谈谈自己当年是怎么用功的,家长们简直要把她的话奉为金科玉律,拿小皮鞭在身后赶自家孩子。   当然,大家一看方青苗,又觉得不算什么。   苗苗现在是下定决心要试试能不能考状元,读书读得暗无天日,早上五点就起来背书,连走路的时间都要省下来,每天卷子一套接一套地做。   培训班的老师轮番给她上课,恨不得把她掰成六瓣用。   真是看的人都害怕。   禾儿平常那样心疼妹妹的人,反而下狠心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不过苗苗自己还好,她从小是静得下心的人,画画一坐十个小时都能行。   现在不过是换件事情做,照样沉得住。   哪怕是正月初一的鞭炮声里,她都不为所动背单词。   赵秀云一早起来下饺子,夫妻俩今天要去城隍庙玩,透过门缝看到孩子的房间灯亮着,自顾自摇摇头,她有时候觉得孩子这要强劲跟她十足像,所以没法劝,只能下楼。   她把水烧上,小狗就绕到女主人脚边趴着,这条叫小黄的黑狗已经十岁,只要一烧蜂窝煤就来取暖。   不过该机警的时候还是机警的,猛地冲院门的方向叫一声,好像闻见人的味一样又趴下来。   那就不是生人,赵秀云心里有数拉开门,就看到高明站屋外,忍不住说:“这是什么点,你们今儿是打算去哪?”   高明挠挠头说:“说郊区今天摆戏台子。”   大戏院也有不看,非得跑那么远去。   赵秀云全当他们年纪轻,禁得住折腾,说:“屋里等吧,估计又在房里换衣服。”   反正房间再乱,也是自己收拾。   她说得没错,禾儿已经在房间照半天镜子,换上新买的小皮靴转一圈,本来要涂口红的,想到什么有放下,拿上围巾和包下楼,看到人也有些惊讶道:“这么早?”   高明看一眼手表说:“你说的六点。”   禾儿回忆半天,说:“不可能,我说的是八点。”   又有点迷迷糊糊想起来,说:“好像是说错了。”   但不管是对是错,她都要说:“那你当时也不多问一句。”   这孩子,恃宠而骄啊。   赵秀云瞪她一眼说:“待会我揍你啊。”   禾儿吐舌头扮鬼脸,扯嗓子喊道:“方青苗,下来吃早饭啦。”   苗苗就是下楼梯,嘴里都念念叨叨不知道在背诵什么,一不留神和爸爸撞上,要不是方海身手好拽一下,正月初一她就得上医院。   赵秀云没好气道:“我看你俩是初一就找揍。”   高明自然地进厨房拿碗端饺子,和方叔叔对上眼,脖子一凉,挪着脚步又出去。   方海今天是在房间蹭一会才下楼,觉得这表现的机会就到别人手上,看他更是不满,说:“六点就得回来啊。”   禾儿在外头玩,哪有那么早的,撅着嘴巴说:“您跟我妈几点回?”   还顶嘴呢,方海理直气壮道:“我们是合法的。”   领过证的夫妻,就是夜不归宿都没人能说什么。   禾儿被爸爸噎住,看向妈妈。   赵秀云才不管,心想你就是说不过也不会答应,只催促道:“要出门就快点。”   再晚一些,路都堵得走不动。   今天全沪市的人好像都在街上,挣钱的、花钱的人多得是。   不过人家是熙熙攘攘要进城,禾儿他们是反其道而行要出城。   就在几个人小时候住过的水南公社,哦,现在叫水南县。   县城今天要唱戏,他们决定来追忆一下童年。   公交车本来就要坐一个多小时,换乘一趟。   赶上今天格外挤,硬生生开了两个小时。   禾儿要是一个人坐这个车,能给气死,她的脾气向来有点急。   但今天不着急,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说:“我自己站得住。”   车上人那么多,高明跟她贴得近,又怕她摔,一只手搭在她后腰上,当然,也有他自己的小心思在,这会说:“没事,我扶你。”   禾儿想想自己一个能打五个的体格,抽抽嘴角想,她又不是黛玉。   到底也没说什么,心里其实是享受这种感觉。   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说的都是些小时候的事。   青梅竹马,哪怕是高明在青岛读书的那几年,他们也是书信来往频繁,有时候一礼拜有两三封,彼此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样想来,好像连处对象都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管是谁一看,都觉得不意外。   禾儿看窗外说:“家属院要拆那次,我跟月婷去过一次。”   城市发展建设,到处在调整,家属院本来就是新旧两部分,旧的拆掉用来修路。   禾儿当时站在那里,看到四面墙倒下的时候,想到的是高明。   高明记得她信里提过,说:“可惜我当时不在。”   他在青岛的那几年,就只是读书,整个人沉浸在和朋友们分开的惆怅里,对交朋友很是抗拒,因此人生所有事,都是和沪市有关。   家属院对他的人生是重要的一环。   他没见过亲妈,在后妈手里头养得懦弱,是禾儿教他立起来。   现在想起来还很感叹说:“老天爷把你送到我身边。”   这还是公交车上呢,说的这叫什么话。   禾儿都看到旁边的乘客不自在别过头了,嗔怪地拍他一下。   高明很快反应过来场合不对,不再说话,只是下车后说:“刚刚说的是真话。”   禾儿稍微想一下,说:“感觉我的人生是从来随军那年不一样。”   她念书早,上学的人少,在老家读一年级的时候就一直是第一名,一点竞争力都没有,哪怕是在公社上小学也是,是到市里上初中的第一次考试,才意识到什么叫人外有人。   沪市让她的眼界开阔,让她大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在这里,不用一家人分开。   禾儿还有印象,说:“我小时候以为我爸已经不在了。”   很多人家都是这样,家里有什么事,用善意的谎言骗孩子。   她比同龄的孩子一直都聪慧,加上知道她爸是在部队,有一阵子在家找那块不存在的、她以为被妈妈藏起来的烈士之家的牌子。   这会说起来,好笑之余又说:“一家人要在一起才行。”   爸爸对孩子来说也是很重要。   高明也有畅想,忽然问道:“你想几岁结婚?”   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禾儿还是可以谈论这个话题的,想想说:“我们要是结婚,可以住在我家隔壁吗?”   她舍不得父母。   高明当然可以,说:“住在一起也可以。”   禾儿喜笑颜开道:“那也要二十五岁以后,我妈说现在是我人生最好的时候。”   全是赵秀云的经验之谈,结婚有孩子的女人,总是会有更多的舍不得和放不下,她娇养大的女儿,理应在广阔的天空再飞一会。   虽然高明能给她全部的支持,但还是不一样。   二十五岁啊,高明算起来,觉得也挺好,五年够他把事业做大,点头说:“都听你的。”   两个人边说话边走,看到什么都停下来说两句,连水塘好像都有几句回忆。   长大一点,对从前的会有反思。   禾儿这会觉得,像自己这样的性格,着实没少给父母添麻烦,说:“希望以后孩子能像妹妹。”   苗苗的性格就很好,安安分分不闯祸。   高明都没敢想这些,脑子里闪过某些念头 ,结结巴巴道:“都,都可以。”   禾儿狐疑看他一眼说:“你吞吞吐吐做什么?”   高明把绮念收起来,说:“没有,只是想起来苗苗有次跟我们出门,被老鼠吓一跳,抱着柱子哭的样子。”   那叫一个哄不住,几个人嘴巴都干了。   也是妹妹长大,禾儿也很少回忆起她小时候的样子,心有余悸道:“不哭则已,一哭三天。”   性子倔得很,认准的事情九头牛拉不回,平常乖乖巧巧的样子,难得闹一次全家都招架不住。   当然,抛开这些,妹妹还是很乖巧的小孩。   禾儿大手一挥说:“现在长大就好了。”   高明爱屋及乌,对苗苗一向也疼爱,不由得幻想,等他们有自己孩子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但不管活泼还是内向,那一定会是个比他的童年幸运千百万倍的小人儿。 第15章 折腾 第一更   日落时分,从水南公社回来,禾儿和高明直奔小麦的店,   店开在西街上,占三间店面,装修豪华,窗明几净,挂着春风护肤化妆品店的招牌,进店第一排就是香水,好几种味道泄露出来,混合在一起,三米外就能闻见。   不管是什么样的前调后调,在人均工资两百的八七年,都只意味着两个字——奢侈。   全是从香江澳门进口的、连百货大楼都还没有这些牌子的专柜,不过据说已经在谈。   但目前,小麦做的几乎是垄断生意,别人哪怕有在卖,牌子也没有这么齐。   是她在广州上大学四年,自己打下的渠道,一向也藏得很仔细。   店里不光卖化妆品,也提供化妆服务,正赶上大过年的,走亲访友的人总是不介意打扮一番,现在会化妆的好手艺不多,小麦是从早到晚忙不停。   就这样,看到禾儿来都得说一句道:“你们玩你们的,我这儿忙得开。”   禾儿才不管她,头发一扎,自顾自招呼下一位客人说:“美女,这边坐。”   又说:“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高明不会化妆,听见这句转身去买饭,他心里有数,提着五份饭回来,果然看到大米跟王月婷也到。   两个男人是帮不上什么忙的,顶多到仓库那儿抬东西,趁着一年到头大家最舍得花钱的日子,能多卖点儿算一点。   没事做的时候先吃饭,往狭窄的休息间里一坐。   高明左右看,悄悄说:“我今天好像看到你妈了。“   大米跟小麦是水南公社某个大队的人,当然现在都叫村,姐弟俩是父母在,活得跟没有似的。   和同龄的女孩子不一样,小麦从小很有主意,四五岁就捡牛粪给自己攒学费,即使是在七十年代,也打定主意要念书。   家里只有两个孩子,在挣工分的年代,沪市郊区都属于比较富庶,供他们上学按理不成问题,但他们家父母比较奇怪,一是时代特殊,觉得读书没多少意义,二是不想让孩子过好日子。   好像享受是有罪,人就该面朝黄土背朝天才是最对的,上学、穿新衣服、吃肉,都是不该做的事情。   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丫鬟命小姐身,咱们这样的人家就得认命”。   小麦从不认命,带着弟弟边挣钱边念书,最终都考上大学,毕业后又都没有选择分配工作,而是开创自己的事业,不得不说,小时候的经历给他们的影响太大。   哪怕是高明,也是受够没钱看后妈亲爸脸色的那些日子。   这会提起亲妈,大米的态度很一般,说:“在哪看到的?”   高明一言难尽道:“倒没在干什么,就是穿得特别破。”   大米翻个白眼说:“我真搞不懂,新衣服不穿,说自己没那个命,给钱也不花,就是顿顿吃忆苦饭。反正我们为人儿女该做的都做了,只要不来找事就行。”   高明也是没见过这种的,叹口气说:“就是跟你说一下,别跟你姐说啊,省得她又生气。”   大米想起姐姐的脾气,摇摇头说:“一准知道,她还让我二婶没事多盯着点。”   嘴上说得狠,有时候也忍不住心软。   当然,也是现在过得好,才能分出心神去管这些。   大米惆怅道:“我说她不用管这些,我是儿子,爹妈我会顾,你猜她怎么说的?”   高明心中有数,说:“怕王家介意吧?”   王月婷固然是不在乎这些的,可她家里人会,毕竟嫁个公婆好相处的人家多好。   大米想得简单,说:“我多挣钱,将来老家房子翻新一下给他们住,等他们走不动再找人照顾着,就算尽孝了。”   他是姐姐一手带大的孩子,恐怕除了点稀薄的生恩,什么都不剩。   某种程度上,高明也是这么想的,他能给亲爹的只有钱,有时候庆幸后妈还生了个弟弟,不然一准找到他头上。   又遗憾于生母没有给自己留下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说:“你好歹有个姐姐。”   姐弟俩相互扶持着走,怎么都能度过去。   大米想起来,都觉得自己欠姐姐的太多,说:“买房子的时候,几乎是我俩的全部积蓄,但只写她一个人的名字。到这儿,我才好受些。”   十里八乡,只听说过姐姐掏钱给弟弟买房的,倒没听说过弟弟给姐姐买。   大米是浑不在意,这会也说:“她那天还说今年再挣点,回头凑一凑我也能买房,我说我不要,月婷家里没那么快放人。”   王家挑剔他,是应有之义,换他有姑娘,也未必肯松口嫁这样的人家,只得自己再好一些,把所有瑕疵都比得不重要。   说起这个,高明觉得有个好消息,说:“禾儿说二十五岁结婚。”   大米羡慕得很,捶他一下说:“厉害啊。”   两个人话虽然多,吃得也不慢,饭盒一丢到外头看有没有能搭把手的。   这店里不大会雇男职工,想想看,进来的都是大姑娘小媳妇,一进来看乌泱泱全是男的,难免不好意思。   他俩只能往返于后面的仓库,新衣服上蹭一身灰。   禾儿抽空吃过饭,吃完又一会才送走最后一位化妆的客人。   七点过后,就不会有人来化妆,一是一次不便宜,大家总想着在脸上久一点是最划算的,二是吃饭、走亲戚都是早早出门,过这个点几乎喝下去半盏茶,谁会才来打扮啊。   至此,小麦忙一天才算结束,甩甩手说:“累死了。”   五个人自发凑一块说话,到边上的店去吃宵夜。   等烧烤的时候,禾儿说:“店里还没招到化妆师啊?”   小麦苦笑道:“现在会这个的少,最少要学半年,都嫌学徒工工资低,去年招来两个你们也知道,快出师就跑了,估计是去单干,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上哪找人去。”   她难道不想轻松一点,是真的招不到合适的人。   禾儿本来也替她为难,几个人为这事没少讨论,到现在都没什么好主意。   但今天忽然有个想法,说:“招学徒还得给工资、管吃管住的,不如你开个班教化妆,还能挣一点。”   小麦有些怔愣,拍大腿说:“就这么办,学成总得找工作的吧,我就不信一两个能单干,百八十个都单干。”   她是个向来不拖延的人,没过正月十五,就把店二楼给租下来,挂上简单的招牌,开始招生。   原来想学技术,那都是得到师傅家做白工,正经拜师礼,师傅给徒弟管吃管住,对很多家境不那么富裕的人家来说,是条孩子的好出路。   小麦这可算反其道而行,收费不便宜也就算,学生还得先在店里采购一套列化妆品,不然上课用什么上啊,两样加起来,就得小两千。   附近几家店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架不住报名的人还不少。   一来会算账的人都知道,学成后工资不会低;二是有的人有这个需要,尤其是一些平常出席重大场合的时候,总不能临时来店里排队吧,真是求人不如求己。   在小麦的培训班搞得红红火火的时候,禾儿也有新的折腾。   她是结合自己初中时寄宿过一学期的经验来看,现在市里的初高中几乎都是又破又旧,宿舍环境更不要提,概括为两个字,古老。   食堂饭菜就凑合,饿不死而已。   现在已经是八十年代,部分人的生活水平在提升,像她当年是没得选,才去住宿,那要是有得选呢?   禾苗学生服务中心就此开办。   禾儿租下一栋三层楼的大房子,内部重新装修、粉刷过,总共改出二十几间房,一间摆三张上下床,每层楼有洗手间,可以洗热水澡,一楼有食堂和阿姨看着。   三餐有荤有素,学生住这里离市里几所学校都很近,放学后还有禾苗教育的老师上门辅导,价格虽然不菲,报名的人也是多得不得了,都交过钱只等九月份开学入住。   还有的人为没住上而烦恼,一时之间市里好多人家都在搞这种学生寄宿,不过条件跟禾苗这儿是比不上的。   主要是现在干个体的人多起来,私营单位也多,不像原来国营大厂,孩子满月就能送去育红班,职工小学就在厂里,上下学就几步路的事情。   而私营厂的工资虽然高,福利和各项制度是没有这么完善的,导致市场上多出不少新兴行业。   禾儿是推己及人,初一住过宿的半年简直是她人生最痛苦的时候,即使是大学四年,也觉得学校什么都好,唯有住宿环境,实在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是打小没怎么在物质上吃过苦的孩子,毕竟家里条件好,对她们又舍得。   计划生育推行至今,再过几年家家都是只有一个在上初高中,可不得紧着点,就是现在,都感觉独生子女们比以前的孩子更娇气些。   娇气可受不得委屈,但不管你有什么困难,禾苗学生服务中心帮助您。   禾儿很是满意自己又走对一条路子,当然,也没忘抽出时间关注妹妹。   毕竟十六岁的方青苗,终于要高考了。 第16章 出成绩 第二更   苗苗的成绩一向不错,只不过高三以前,每天晚上坚持去学画画,平常时间哪怕排得再满,功课上也是有所懈怠。   这一年来是什么都顾不上,每隔几天动动笔放松一下而已,每天都是五点起,十二点睡,打破她从小到大的作息时间,可见决心有多大。   禾儿对妹妹也是全方面的帮助,各科老师轮着上。   说实在的,自己肯努力,基础不差,天赋尚可,又有这么多外力,不考个好成绩说不过。   在高考前学校组织的最后一次模拟考上,苗苗取得高中三年最好的成绩,是年级第一。   按照往年来看,他们学校的第一,大概率也是市状元,只不过她这个名次还不是很稳,一家人都觉得有些说不好。   赵秀云是怕小女儿给自己的期望太高,哪怕只差一点,恐怕都会受不住,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背过人跟老大说:“你也要做妹妹万一考不到状元的心理准备,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安慰她”   小的一向以大的为目标,和父母比起来,更在意姐姐的态度。   禾儿这时候也迷信起来,说:“妈,你呸两声,文昌帝君会听见的。”   赵秀云依言,不过在她肩上拍两下说:“你听见没有。”   禾儿点点头,反倒一本正经说:“苗苗努力了,考得到考不到都一样,人没有一辈子顺风顺水的,现在栽跟头总比以后好。”   还给亲妈上课了,赵秀云瞠目结舌,一下子觉得这话也很好道理,欣慰道:“可我还是希望你们一辈子都顺。”   她嘴上说着努力就行,私心里也是希望孩子能得偿所愿的。   禾儿马上挺起胸膛说:“没事,咱家的人栽跟头也能爬起来。”   又说:”苗苗能行的,妈,你要对她有信心。“   赵秀云是瞅着这家里人人都有信心,孩子爸都想好要去定做一块“一门双状元”的牌子挂在家门口,连小黄摇尾巴都格外厉害,她要不是不拽拽线,一个个都想飞到太空去了。   但这会只在心里嘀咕,脸上坚定道:“那肯定的。”   说是这么说,多少有点忐忑。   倒是苗苗自己还好,她打小是这样的,面上稳重,心里话不知有多少,外人瞧着叫大将风范。   家里人都知道,就是个孩子。   不过再在羽翼下,也得展翅高飞。   七月七日,一九八七年的高考拉开序幕。   苗苗被家里人送到考场,进去之前还摸摸小黄的脑袋。   方海的工作有寒暑假,和媳妇一年到头忙和大女儿到暑假格外忙不一样。   他当年就是在考场外等老大,今年当然也得等老二。   不过考试铃一打,他觉得也没自己的事,牵着狗到公园里遛弯。   小黄年纪大,现在已经不太爱走动,找了水边的树荫地方,直接趴下。   方海想想,把他拴在树上,自己在旁边扎了个马步锻炼。   他是十来岁入伍,后来调动到公安学校,狠抓学生身体素质,自己向来不落后,四十几的人,一身腱子肉,连肩膀带手臂,看上去像一拳能打死人的样子。   有位大爷路过几次,好奇问道:“你这是从哪退休的啊?”   方海看看四周,这时间点能在公园里头锻炼的,可不全是退休的人,似笑非笑道:“我还没呢。”   大爷恍然大悟道:“我看你也不像六十。”   方海掐指算,自己今年刚好四十三,离六十还十万八千里,摸摸脸想,是不是也得用用雪花膏,毕竟媳妇是一等一的漂亮,往自己边上一站,不得衬得更像牛那啥了。   不过他也没多少时间想这些,看时间差不多,到考场门口等人出来。   苗苗左顾右盼,就看到爸爸,难得活泼招手说:“爸,想吃红房子。”   看样子是考得不错,不然哪还有时间惦记这些。   方海带着孩子去吃,管接管送三天,大人小孩都松口气。   苗苗自觉有一个月没碰过画笔,考完第二天都不用休息,背上画具就要出门。   禾儿才不会就这么放过妹妹,揪住她说:“等会,你先把作文默写出来再走。”   到时候能在培训班做分析材料用。   苗苗老老实实“哦”一声,摊开纸在客厅写,写完自己评价道:“文采斐然,言之有物。”   说的格外诚恳,毕竟是从来不说大话的孩子。   禾儿觉得挺模棱两可的,说:“得看老师怎么判卷子。”   这种事情说不好的。   考前报志愿,苗苗填的是震旦的哲学系,这是她从以前就定好的,自己心里估过一茬分,觉得录取是稳稳的事,区别只在于名次。   反正她已经努力到这份上,坦然道:“没事,几分我都能接受。”   禾儿从来把妹妹保护得很好,在她眼里永远是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丫头,这会也很欣慰道:“努力就行,不管考几分,都带你去四川玩。”   这是苗苗最期待的事情,兴高采烈出门去。   禾儿拿着妹妹的作文到单位,给几位参加过阅卷的老教师都看过,大家一致认为能拿个差不多的分数,要是碰上能欣赏这样文风的老师,能给个高分。   就是要看有没有这样的运气。   和作文比起来,其他题目都显得很确定起来,苗苗给出的基本都是拿得分的答案。   禾儿别看面上说得大方,私下里把几位高考状元候选人打听个遍,倒没听说谁考得特别好。   她自己高考的时候都未必有这样紧张,还有一个就是为着培训班的发展。   禾苗培训班今年是第一次出高考成绩,如果刚开办时的报名人都是冲着宣传工作做得好,那这次就是实打实的考验,是接下来招生的关键。   她是各种方法全用上,给各科老师不知道许多少甜头,就盼着他们再努力点,还全国各地搜罗复习资料,出的考卷加起来都有一个人高。   陈辉明已经两个月没休息过,他主管教务,一是实力过硬,二是凭着亲戚关系,自然知道这次对他来说也是个巨大考验,哪怕是考完都没有喘口气的时间,到处打听。   虽然结果已经是不能改变,但接下来的工作也是要继续,他还提出一个将来工作上比较重要的方向——提供填报志愿的信息参考。   现在填志愿的方法比较简单,像沪市,六月初会给应届生们发一套《招生通讯》报纸,上面简单列着可以报考的学校和专业。   和刚恢复高考时比较简单的专业设置不一样,这几年各校为顺应时代发展,纷纷成立新院系,学生们哪怕跟家长商量,大人也未必说得出三五六。   虽然都是毕业后分配工作,可做什么是大有区别的,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上热门专业,加上各校录取结果其实不是很透明,学生们常常是凭着去年的分数线填报,考过的人不会想着去打听,没考的人也没渠道。   信息不透明,就是挣钱的关键。   禾儿觉得自家姑父的话很有道理,与其担心还没公布的结果,还不如把注意力转移到未来。   她颇有些同学在各高校任职,又托亲妈的关系搜罗信息。   赵秀云是七七年考上震旦的学生,和孩子的同学相比,他们这一届多数人已经走上小领导的岗位,打听起来自然更为方便。   他们家的人是不怎么爱走后门的,不过这种事又称不上违规,自然尽心尽力帮忙问。   就在母女俩分头行事的时候,时间一溜烟到七月底。   原定的公布成绩的时候一拖再拖,夏日的燥热更叫人难平静。   禾儿一早起来觉得眼皮在跳,大觉不妙,心里默念“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只差改变世界对方向的认知,最后不得不承认,她跳的是右眼。   在这种事上,是人都会有点小迷信。   她心里一咯噔,换好衣服下楼。   父母照例都起得比孩子早,已经坐在餐桌前吃早饭,看到她说:“今天这么早?”   禾儿左右张望,说:“妹妹又去画画了?”   苗苗这几天都在公园画破晓,一大早就牵着狗出门,太阳高起来才会回家。   赵秀云点点头说:“对啊。”   禾儿难得有些忐忑道:“我觉得今天会出成绩。”   赵秀云也估摸着是这两天,说:“今年真是奇怪,本来都说前天出成绩,不知道在搞什么。”   禾儿叹口气说:“我右眼皮在跳。”   赵秀云看一下孩子说:“一大早的,别说话。”   她被说得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想想说:“我今天托人问问吧。”   一般成绩出来之前,内部人员都会知道,只是他们没有去打听而已。   不过没人问,有人主动来说,送报员在门外喊道:“11号,11号,你家孩子上报纸啦!”   送报员都是固定的,哪家哪户有什么人门儿清。   禾儿猛地跑去开院门,顾不上别的抖开报纸看。   赵秀云夫妻俩也着急,跟过去看,然后对视一眼松口气想,果然是状元。   禾儿得意得很,举着报纸说:“我就知道。”   又有些着急看门外,想着是到公园去说这个好消息,还是等着妹妹自己回来。 第17章 明信片 入V预告   对妹妹的事情,禾儿一向在意,说夸张点就是老母鸡护崽似的,这会有这么大的好消息,飞一样往外跑。   赵秀云叫都没叫住,看手表想,要这个点,说不准能在路上遇到。   她使唤道:“方海,放鞭炮了。”   家里其实什么都准备着,她连糖都买好,一切按照老大当年高考的规格来,当然,人民生活水平有所提升,糖都是大把大把往外发。   正好是上下班的点,街坊邻居路过都得问一句,也有已经看过报纸的说:“老方,你们家可了不得啊。”   方海不敢居功,他入伍前大字不识,正经学文化还是媳妇来随军后这十几年的事,哪怕到今天也得说一句,全靠家里有个人带动。   孩子们的要强也都像妈妈,成绩上不是他费心的事,因此大方道:“全靠我媳妇遗传好,我是白捡两个状元女儿。”   赵秀云睨他一眼,给邻居们发糖,心里别提多高兴,心里还有块大石头落下来,觉得连小的都考上大学,她这么多年好像都有回报。   姐妹俩携手到家门口,正好一左一右站妈妈旁边。   反正都是状元,哪个的喜气都不白蹭。   古诗说“仙人抚我顶”,苗苗今天也做一回仙人,上来哪个小孩就摸摸ta的脑袋说:“要好好学习啊。”   然后再给一把糖,平常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小时候因为生得圆嘟嘟,一张肉脸没少被认识的不认识的大人摸掐,推己及人,也很少对小孩子们表示肢体上的喜爱,今儿是破天荒。   还别说,手感怪好的。   她送走一拨又一拨人之后,犹豫着掐自己的脸一下,觉得也还不错。   禾儿看妹妹刚刚那点迎来送往的机灵样全不见,捏捏她的脸说:“表现不错。”   又掏出一个红包说:“给你的。”   这个红包好像拉开序幕,苗苗接连又收到好几个,看着她长大的哥哥姐姐们不用提,还有向来亲近的长辈们。   小丫头数着钱,快乐之余也有些不大想做的事,比如被印在宣传单上。   禾儿知道妹妹的性格,还是稍微跟她商量了一下。   苗苗觉得既然叫禾苗教育培训班,自己不得不也付出一些,想想还是点头同意,不过提出要拍一张好看点的照片,还要化妆。   十六岁的大姑娘,平常虽然不是很讲究,也是要脸面的,公开亮相的场合务求完美。   除开小学有表演节目时脸涂得像红屁股,苗苗还没化过妆,很有几分期待,手指搓来搓去。   她的美以前都归结为古典,今年五月电视剧版《红楼梦》播出之后变得更为具体,长得像薛宝钗,用原著的话来说就是“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   这样好的样貌,只画几笔就够锦上添花。   印在传单上更是吸引人眼球。   当然,这次不单是她,还有培训班里的其他人。   禾苗教育头一仗打得不错,有好几位同学的成绩都更上一层楼,尤其还有两位考上首都大学的学子。   禾儿是把喜报印个万八千份沿街发放,好好宣传了一番培训班。   新学期的班是一个接一个地开,几乎都报得满满。   报名是要先交点学费的,禾儿有资金回笼,对学生服务中心那边的事更上心,毕竟收费不低,总得把条件弄得更好些,毕竟这是第一家,以后说不准还有会分店。   二是她做生意讲良心,不像市里好些抢占先机开起来的,饭菜参差不齐,住宿条件也只是勉勉强强,收的钱却没有少太多。   禾儿想想,要换自己以前念书的时候遇上这事,多半能气得掀桌子。   但她管不了别家怎么样,自己做好就行,那是从里到外都翻修过。   虽然是签长约的房子,这样做多少有点“傻气”,将来还不是便宜房东,有些人也会提出疑问。   培训班现在职工不老少,几乎都是教务方面的人才,只有少数几个人参与经营管理,一是陈辉明,他算副经理,禾儿对姑父还是挺信任的;二是陈慧云,她是管财务的,在开支上一向卡得很紧,主要是禾苗教育现在还在初步发展阶段,样样是花销,要不是总有资金回笼,早就撑不住,偏偏老板还是个手缝宽的,有时候两个人能在办公室里吵起来。   是拍桌子的那种吵法。   陈辉明只能和稀泥,别看老板是他晚辈,但他顾忌也比别人更多,从来不敢摆架子。   禾儿知道自己的性格,有时候太独断专行,当初就是特意招的陈慧云这个有点“一根筋”的性子,哪怕是再生气,事后想想也冷静下来,所有抱怨都丢给男朋友。   高明现在也忙,他的进出口公司生意不错,主要是现在国内很多东西都比较缺,人民生活渐渐好起来,消费能力也高起来,大家默认进口的都是好东西,只要找得到货源几乎都能卖。   他是占翟家的便宜,不然光是进货这点就麻烦,天天得担心会不会被骗。   当然,再忙也得抽空来接人,每天下班的时候,两个人都会一起找家店吃晚饭,再到公园里溜达一圈。   正是在散步的时候,禾儿拍死好几只蚊子,给高明看自己的手,娇气地说:“看看给我咬的。”   她皮肤嫩,又是夏天,哪怕穿长裤,手总是躲不了的,洒多少花露水都没用,如雪般的手臂上好几个红点,有些碍眼,叫人不悦地撅起嘴。   高明眼疾手快又拍死一只,说:“要不回去吧。”   禾儿看时间也差不多,说:“行,不然我爸又该念叨。”   过九点回家,就得嘀嘀咕咕地。   高明笑笑没接话,反正这可不是他能说的,只得转移到高兴的话题上,说:“是后天去四川对吗?”   禾儿承诺带妹妹去玩,当然是言出必行,期待道:“对啊,人家说少不入蜀,也不知道是什么样。”   高明这回不去,毕竟人家是一家四口出门,加上他也没时间,只是总有些舍不得,说:“一个礼拜才回来?”   禾儿撒娇晃晃他的手说:“到时候给你带礼物。”   高明稀罕的就是这个人而已,不过说:“行啊,给我寄一封明信片吧。”   算起来,他们上一次鸿雁传书已经是四年前,他还记得自己从青岛寄出的最后一封信,里头包含多少即将见面的喜悦。   禾儿有些惊讶道:“情书不是该男生给女生写的吗?”   她才不要。   高明都没想到那儿去,只是单纯想收明信片,这会才反应过来大家都在上头写什么,说:“不是,随便写点什么都行。”   禾儿眼睛滴溜溜转,说:“那你给我写一封吧。”   她打小长得好,即使是风气保守,也收过几封,不过都不是她想要的。   高明是无有不应,爽快过后开始抓耳挠腮,夜里咬着笔头不知从何开始,丝毫没有头绪。   禾儿也是故意的,要去四川那天还提醒说:“我会给你寄好多明信片,一封回一封不过分吧?”   高明觉得不过分,点点头后又对着纸发呆。   倒是禾儿觉得自己文思泉涌,到哪儿都买明信片,美名其曰是寄给好朋友们。   写的时候倒是藏藏躲躲,任谁看都有猫腻。   方海是做侦查的好手,冷哼一声道:“‘好朋友们’里的一个吧。”   头几个字咬重音,生怕别人听不出他意有所指。   禾儿讪讪笑,求助地看向妈妈。   赵秀云爱莫能助耸耸肩,只挪开眼看风景。   方海也就是嘴上爱这么一说,他就这么两个姑娘,向来宝贝得不行,但也知道少时夫妻到白头,最后还得是老两口过日子。   毕竟孩子不管结不结婚,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到底不再多说什么。   禾儿吐吐舌头,跟妹妹说:“你将来要是找对象,千万先给咱爸一点心理准备。”   别像她似的,头天捅破窗户纸,第二天就被抓现行,至今都是老父亲心上一道坎。   苗苗如今也是十六岁,情窦是没多少,高考完全钻在画画上,这会也是对着太阳底下支起画架,有些顾不上姐姐的话,漫不经心答道:“没事,我不找对象。”   敷衍之意清晰可见。   禾儿看着妹妹专心致志的背影,没说话,心想还是个孩子啊。   别看她自己处对象处得起劲,想到将来有个人要把苗苗这朵花摘下来,升起和亲爹一样的怅然,继而又想,不管是谁,反正都得先过她这关,可不能什么臭小子都行。   她不光想,还写在明信片上。   通信不变,少说还得一个多礼拜才能寄到沪市。   但沪市那边却先送来一个坏消息。   禾儿晚上回到宾馆,前台就提醒她说下午有好几个电话。   不是大事,不至于这样十万火急的样子,她心里一咯噔,等听完倒是挺平静的,说:“爸,妈,你们带妹妹玩吧,我得先回沪市一趟。”   剩下三口人哪里放心得下,第二天一家四口一起踏上回程的飞机。   禾儿在家里人面前表现出不是什么大事,心里已经涌起巨大的波涛。 第18章 风波 第一更   到沪市的时候是早上十点, 禾儿一眼就看到高明,招招手示意。   高明边上还有她姑父陈辉明,脸色有些难看, 不过看到人还是先叫道“四哥, 四嫂”。   唯一的妹妹方芳刚结婚那些年, 很是跟着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知青吃过几年苦, 为此方海这些年看到他都要先摆一下架子, 这会是顾不上, 说:“怎么回事?”   事发到现在一天一夜, 陈辉明也算弄清楚, 说:“有人举报咱们走后门,弄到高考题目。”   恢复高考到今年正好是第十一届,保密措施一年比一年严格,小小一个培训班哪里能搞到题目, 简直是贻笑大方。   方海最知道程序,那是从出卷到运送都有人专门看着, 怎么可能。   他现在也不是那等不敏锐的人, 眉头一皱说:“走谁的后门?”   陈辉明历来对这位舅兄客气, 只用眼神看向他。   方海就知道, “呵“一声说:“还真看得起我。”   他早年是师级转业,到公安学校后一直任副校长, 去年才升职。高考卷子确实一向由部队看着,非要攀扯的话他确实也有这个关系能搞到,只要愿意冒着晚节不保的风险。   就为一个培训班, 哪里值得这么做。   方海只觉得好笑,说:“什么玩意啊。”   禾儿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还是给父母添麻烦, 说:“卷子我看一下。”   陈辉明随身带着,拿出来说:“这张谁也不记得是从哪拿回来的,当时陈老师觉得难度比较大,只给张三、李四发了,他俩考卷做不过来,就搁起来,谁也没碰。没想到,今年的高考数学最后一题跟上头的差不多,只是数值不一样。”   培训班是花大力气到处搜罗题目,反正都是全国卷,沪市的不够就上外地找,人人都托关系,归档又不够严格,现在居然连是哪儿来的都不知道。   张三、李四,就是今年从培训班考上首都大学的两个学生,他们本来成绩就都很好,只是想在短板科目上加强一些,每周过来上两次课,主要是冲着陈老师的名头。   不过宣传成绩的时候,禾儿给了挺大的版面。   她这会看着考卷,有些不确定,递给妹妹看。   苗苗摇摇头说:“这是理科的数学卷。”   禾儿心想自己都昏头了,妹妹是文科生,自己点点头说:“是今年的题目。”   她当时还特意做过,想试试还能答对多少题。   做过的尚且拿不准,好像一放下笔就忘记,更何况张三这几年做的考卷太多,相似的题目不知道有多少,看过一眼的东西压根没往心里去。   他考完后把所有的复习材料全送给邻居家,人家正好有个开学要读高三的孩子王五,人也挺勤奋用功的,一整个假期都在做这些题目,倒叫他发现端倪。   王五左右一对题目,到外头就说:“禾苗教育挺厉害的啊,高考题目都能押对。”   押题哪怕是学校都很常见,更何况人家是专门挣这个钱,听说有一大帮子人天天在办公室研究会考什么。   这话传来传去,就变成禾苗教育搞到了高考题目,加上有人刻意宣扬的方家人的背景,变得可信起来。   更有人罗列证据,把培训班出过的卷子搜集整理起来,发现各科都有和高考试卷相似的题目,直接一封写得板上钉钉的举报信,声称禾苗教育今年的好成绩一定有猫腻,从首都那边递上去的,昨天下午就有人来查封,还把陈老师带走。   培训班现在已经是停课阶段,堪称人心惶惶,家长已经来要退费。还有没说的,职工那么多,这个月工资没结呢,都有人明里暗里在打听,只差说私营老板就是不靠谱。   培训班的资金一向比较紧,更何况今年都投资在学生服务中心那边,一时半会哪有钱退。   收钱不退,那不就是黑店,市工商局的人都来几回,才把人都劝回去,只说一切等老板今天回来再说。   禾儿一路上想过很多,这会并不觉得难办。   她看一眼父母,觉得自己已经是大人,想想说:“先去看看吧。”   眼神挪开,还没张嘴,高明已经说:“小麦两万,大米一万,月婷拿了两万,周杨也送过来一万,加上我手里三万块钱,一共九万,退费加结老师工资,还差一部分,在凑了。”   账是他昨天叫陈慧云连夜算出来的,不管人回来做什么决定,都得把前头的事情都安排好。   其实钱的事情不是最难办的,是好不容易打出来的口碑和今后的路,禾儿一下子觉得什么都不烦,笑出来说:“你们手脚还挺快。”   家里虽然没积蓄,但钱是好借的,这点她从来不担心。   赵秀云提心吊胆的也不是这件事,她不怕孩子受挫折,只怕站不起来,欣慰地拍拍女儿的肩膀说:“忙去吧。”   又说:“你爸估计得上单位一趟,我去帮你打听打听,晚些培训班见。”   有名有姓的举报,方海少说得去接受询问,到他这个级别,一举一动都要小心。   不过他看着还挺好,想着就这么“荣休”也不错,掐着姑娘的脸说:“去吧。”   禾儿最怕是连累爸爸,松口气点头如捣蒜,虚无在穿短袖的手臂上撸两下,很是雄赳赳气昂昂道:“走着。”   就是走着走着,多牵住一只手。   方家三口还没走远,方海低骂一声道:“小兔崽子。”   赵秀云好笑道:“行啦,你自己还有事呢,管得上这些。”   方海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说:“组织才不会冤枉人。”   这也是他的底气,一家子可从来不搞这些魑魅魍魉的事情。   赵秀云也是这么想的,推他一下说:“快走吧你。”   又跟小女儿说:“苗苗自己回家,妈妈有点事啊。”   苗苗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一个人推着一家子的行李走,她力气本来挺大的,就是一个人顾四个行李箱有些手忙脚乱,见斜旁插进来一只手,还以为是什么贼,正要一肘子打过去。   周杨说:“是我。”   苗苗手收回来,发现自己都走到出租车站,那会看见他也不稀奇,问道:“我妈他们走我前面,你看到了吗?”   周杨点点头,帮她拿东西,说:“早上就是我载高明来的。”   他小时候在家属院住过几年,后来随父母调到南京居住,中专毕业后在本来在公交公司上班修车,前年因为不想去当兵,和家里人吵一架后跑到沪市,参加出租车公司的考试。   现在能开出租车的可都是精挑细选,出名的工资高,要求高,会外语、会开车修车、长得好是基础。   周杨当时没少让苗苗做口语陪练,对着她一向照顾,把行李都放进后备箱说:“你妈让我送你回去。”   苗苗不悦地撅嘴说:“哼,老把我当小孩。”   周杨看着她这张脸想,恰恰相反,是因为大姑娘长得太招人眼啦。   不过一句话不说,拉开车门道:“贵宾请上车。”   另一边,禾儿他们也在出租车上。   这年头打车贵,还有一点是车上有外人,说什么话都不方便,几个人各自发呆看窗外。   高明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身侧的人,感觉得到她掌心的温度,说:“四川好玩吗?”   禾儿点点头应,可惜道:“还有好几个地方没去。”   陈辉明本来觉得挺火烧眉毛的,毕竟他是辞掉学校的工作出来跟着干,可受他们态度影响,一下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到培训班,对着封条叹口气。   虽然没开门,家长可不少,看到禾儿都围上来说:“今天你们老板来了,该有个说法吧!“   说法肯定是有的,禾儿敞开高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说:“钱在这,会按照剩余课时费退的。”   倒有几个人胡搅蛮缠,非要退全部的费用。   她也不是泥捏的,说:“咱这又不是武侠剧,还能让你们家孩子自废武功,学进去的东西就是学进去了,还有全退的道理吗?”   又说:“我只有剩余课时费的钱,你多别人就少,看看其他家长答应不答应吧。”   那必然是不答应的,很快又为谁排先谁排后争起来,生怕谁落后谁领不到。   禾儿看这架势一点不意外,说:“慧云,工资你也算一下。”   她坦坦荡荡道:“培训班不会倒闭的,之后还会营业。按理是下个月月初发这个月工资,但要是有谁想先领工资走人的,立马结清。”   她目光逡巡,几个职工都有些犹豫,实在是禾苗教育的福利太好,要是在外头可找不到这么好的工作,又怕错过今天没明天。   禾儿反正不怕,把剩下的事情交给姑父,和高明去公安局,路上想起来说:“那张考卷是杜鹃出的。”   杜鹃是两个人的同班同学。   按理首都大学的毕业生,到哪都有人抢着要,本届同学里优秀的都被部委几个大单位要走,少数也是回到原籍市里头发光发热。   只有杜鹃是个例外,她回到老家县城,想为家乡做出一番事业来。   那儿是贫困中的贫困,工资好几个月都开不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禾儿跟她是大学舍友,知道她念书的时候给人做过数学家教,辅导过两个还不错的学生,提议让她提供卷子给培训班,多少挣点钱。   这事本来是没必要的,纯粹是同学之间的相互帮助,没想到会这样。   禾儿叹口气说:“说不准这回还要连累她。”   高明温声道:“我们会解决好的。“   说的是“我们”。   禾儿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她向来对一切有自信,更何况这件事本来就是空穴来风而已,辫子一甩说:“那当然。”   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到哪儿都是一样。   禾儿到公安局的时候正好和爸爸撞见,父女俩对视一眼点点头。   方海是按例来接受询问,毕竟有人告就得有人管,什么级别都一样。   不过这事本来和他就没什么关系,早就查清楚,毕竟涉及到部队有没有人泄密的问题,连夜结果就出来。   他的事不大,孩子的事更是。   禾儿坐在问讯室里,一五一十说:“题目相似是正常的,你们查封了所有资料,可以数一数,开班以来,光各科试卷我们就收集有一千多份,题目加起来最少一万道,高考才几道题,能出的题目就那么点,要考察的知识点就这么多,只要经验老道点的教师,都能押中的,不信你可以去翻翻各重点学校的复习卷,要是整理出来一一对照,我也可以说他们有高考题目。”   考试本来就是背书、做题,恢复高考以来的卷子摆在一起就知道,其中相似之处本来就很多,只要用心琢磨肯定是有迹可循的,只是这次的题目实在是太相像,只有数字上的变化,这才引起关注,其实只是要考察的知识点相同而已。   但这场风波委实来得太蹊跷,禾儿皱着眉说:“我还想知道,是谁举报的?”   这事,公安当然也查过,毕竟要是有私怨拿他们当刀子使也不行,但翻来覆去都没有什么结果,说:“你们没有过节。”   只一句,不肯多说,也得保护人家的隐私。   禾儿想过许多人,独独没想过这种可能,不确定道:“没有吗?”   公安摇头,不过说:“现在几乎能排除你们盗取高考题目的嫌疑了。”   毕竟证据这么多。   不过说:“你那个同学的事还有待调查。”   毕竟是杜鹃出的题目,但禾儿打包票说:“她一来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二来绝不是这样的人。”   这种话,谁都可以说的,公安只信调查,说:“结果出来以后,会通知你的。“   禾儿没做过的事情,才不会害怕什么结果,只是有些生气道:“到时候查出来是冤枉的,我花那么多钱打下的口碑,也是都毁了,谁赔给我?”   她是冤枉,公安局也是按政策办事,看在她爸是局里顾问的份上,说:“我们会出个公告帮你澄清。”   澄清一百次,人家也记得禾苗教育是惹过官非被查封过的,家长们最在乎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更何况现在还不能恢复营业,毕竟“高考舞弊”可是大案子。   禾儿一股气没地方发,到培训班的时候更是长叹气。   赵秀云已经打听过回来,说:“没有人针对你。”   做生意嘛,最怕人眼红,她起先以为是有看不过,结果居然不是,也有些惊讶。   禾儿对妈妈的话不意外,摇摇头说:“应该就真的是个‘正义之士‘,以为自己揭露一桩大的违纪行为。”   结果只连累她这株刚长出的禾苗,几乎要夭折。   还有杜鹃,因为是调查阶段,她也不能联系,心里别提多愧疚。   不过杜鹃本人倒不觉得怎么样,接受询问的时候坦然说:“我们县没有高考考点。”   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连唯一接触到考卷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盗取了。   此案正式画下句点,公安局事后也帮禾苗教育澄清过,可惜收效甚微。   自古是泼脏水容易,说清楚难。   而且之前培训班的不少老师都趁机离职,在家搞起小课堂,反正都是一样教,收费还比培训班便宜,家长们何乐而不为。   因此,禾苗教育复课后,一下子陷入学生少、老师少的僵局,眼看前一年的所有努力都要白费,禾儿难得有些急躁起来,心情不甚佳,不过在家都收敛起来。   只有送妹妹入学的时候才算高兴起来。   苗苗以前的理想就是读哲学,觉得其中的一切都很神秘。   恢复高考以来,因为过去种种,大家发现思想才是最重要的事,哲学系的录取分数一向都很高,尤其震旦哲学系更是首屈一指。   禾儿送妹妹上大学,硬是送出“送女儿出嫁”的感觉,很是感慨万千。   惹得亲妈很是无语道:“苗苗走读,早晚还是在家的。”   各校住宿紧张,鼓励本地学生走读,状况比刚恢复高考那几年好些,当时有的学校还会根据是否愿意走读而录取考生。   禾儿觉得妈妈不解风情,说:“这是一种感触。”   理直气壮得不行。   赵秀云也是看孩子萎靡好几天,不跟她计较,反而摸摸她的头说:“你也是大孩子了。”   不像以前,有点什么事都向父母伸出双手。   禾儿怅然道:“还是给您和我爸添麻烦了。”   到年纪的人,总想着自己也能顶天立地,多多少少有些失望。   赵秀云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海已经说:“没事,你爸个高着,顶得住。”   手还夸张往上头伸两下。   禾儿扑哧笑出声,说:“我很快会卷土重来的。”   这词听着怪怪的,赵秀云早年是系统里有名的笔杆子,写得一手好文章,摇摇头说:“出门少说自己是首都大学毕业的。”   没得给学校“蒙羞”。   禾儿自打办禾苗教育以来,恨不得把毕业学校刻脑门上,没办法呀,她就是培训班的一块大招牌,这会说:“今天我以学校为荣,明天学校以我为荣。”   志向可见大得很。   赵秀云看她又振作起来的样子,说:“那是,你还得给爹妈挣大房子和小轿车呢。”   这话是鼓励,其实家里压根没想靠孩子什么,反而是早早给女儿们一人买套房。   苗苗办完手续过来,正听到这句,端端正正举起自己的手说:“还有我。”   她恐怕是全家最惦记着要买小轿车的人,觉得当年买摩托姐姐出了大钱,自己也得好好发光发热一番。   赵秀云看着两个孩子,笑着说:“行啊,一个管爹,一个管妈。”   方海故意笑话她说:“学个摩托都半天,开车你能行吗?”   赵秀云想起自己学摩托车“呜哇呜哇”的样子,毕竟是快四十的人,颇为不好意思,在男人手臂上拧一下说:“就你长嘴。”   又说:“只要给我买,我就学。”   禾儿和妹妹捂嘴偷笑。   她觉得这样很好,对未来的一切又充满信心。 第19章 顺势 第二更   八七年的八月底, 震旦大学的新生们要统一接受军训,这是前两年开始在各高校展开的工作。   苗苗是看着端庄,但出于父母对她长相的居安思危, 打小练武, 以前在家属院也参加过训练, 不管做什么都毫不费力, 还被选为标兵。   禾儿看妹妹对大学生活适应良好, 转头就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在”高考舞弊”风波之后, 她自己也反省过很多, 一是对内部材料管控不严格, 现在信息才是最值钱的,明明是花大力气搜集的试卷们,外头几乎传得满天飞;二是太仁慈,她招的都是教师, 自觉对文化人有文化人的态度,结果一朝出事故, 人跑掉大半, 都自己搞起家庭课堂, 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三是太激进, 总想一口气吃成大胖子,以至于账上空空。   针对这些, 她把剩下的职工们召集起来开过会,仔细思考过,想出一条非常好的办法来, 那就是出一套各科考卷。   现在市面上的复习材料少得可怜,各校都是老师手写的试卷,再用油墨印出来, 常常考试写到一半发现手都是黑的,平常也不大印,嫌麻烦。   而一套好的卷子,对学生学习的意义还是很大的,方便查缺补漏。   反正最近培训班也没什么学生,禾儿索性把所有老师都集中起来,一道题一道题出,还给杜鹃写信。   刚参加工作一年多就被调查,即使事后没什么,禾儿也觉得挺对不起人家的,这次特意又请她出题,打算借曾经押中高考题目这件事好好宣传一下。   杜鹃手里头是很缺钱,各单位对干部经商是三令五申禁止,但有的收入是被允许的,比如出书。   她老家着实贫困,财政紧张到发不出工资,她有心发展地方经济都不知道从何做起,这回倒是觉得,不如把自己的名气炒起来,看能不能拉到点投资。   两个人一拍即合,事情很快一拍即合起来。   既然是要销售的,质量可能像平常给学生们做的那样小打小闹。   每道题都得有大量的反馈才行。   可怜苗苗刚刚脱离高三的苦海,又被姐姐拽进来。   也不单她,还有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好姐妹,福子和白若云,都是一届学生,前者考入政法大学,后者考入外国语大学,都在沪市念书。再加上姑姑家的表弟陈惟,和画画画老师赵千的孙子赵明宇,两个人今年刚好在念高三,多做点题目是有益无害。   禾儿也没让他们白干,做卷子是有钱拿的,几个人有点闲暇时间都在培训班做题,看上去比高三的学生都刻苦。   白若云嘀嘀咕咕说:“我念书的时候要有这劲头,都上首都大学了。”   谁说不是这个道理啊,福子叹口气说:“我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多题目。”   有的东西,好像考完试都忘记。   苗苗写得也累,说:“但是给钱啊。”   说到钱,四个人陡然都精神起来。   唯有赵明宇,是他妈情愿贴钱都要送过来的,苦着脸说:“我什么都没有。”   苗苗实诚道:“以你每科不及格的成绩,什么题目都是难。”   又把他刚写过的考卷扒拉过来看,一言难尽道:“你这样高考的时候怎么办?”   赵明宇一点也不担心,说:“到时候我就去部队了。”   部队人家出来的男孩子,大多数是这条路子。   但苗苗看得很清楚,说:“我爸现在还在进修本科学历,你爸也在上夜校,证明人到做最后都得读书的,你现在不读,以后也得读。”   她难得这么长一串话,说得赵明宇有些挂不住。   但每句都是肺腑之言。   赵明宇不是不识好歹,撇撇嘴说:“那就以后再说。”   苗苗看他不高兴,微微摇头不再提,侧过头给表弟讲起题来。   禾儿进来的时候觉得气氛有点古怪,忽略只说:“做完了吗?我请你们吃烧烤。”   苗苗第一个交卷,她做得认真,连难易度都会标注,偶尔揪出两个出卷错误,姐姐还会给她加钱,剩下几个陆陆续续也交卷。   赵明宇瞥见只有自己的是大面积的空白,一下子知道什么叫丢脸,闷闷不乐道:“我先回家。”   禾儿要留他都没能留住,只望着背影问:“你们吵架了?”   苗苗不由得后悔起来,觉得自己的话不太好,老老实实跟姐姐说。   禾儿倒没当着别人的面说妹妹什么,等吃完宵夜,把几个人都送回家才说:“劝人吃苦,是最吃力不讨好的事。”   赵家阔得很,打小宠着的孩子,赵明宇是万事顺遂,叫他头悬梁、锥刺股,而不是到处玩耍,当然叫人不高兴啦。   朋友之间,有时候说实话反而葬送情分。   苗苗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丧气道:“那我下次不说了。”   禾儿看她有几分沮丧,转移话题道:“做卷子觉得怎么样?”   苗苗犹豫道:“我觉得都挺简单的,基础的多。”   她这个成绩,也就是数学最后一题要多花点时间,其它的都不算什么。   禾儿不意外这个答案,姐妹俩说这话往家走,高明就在后面跟着。   这幅场景在过去那些年里很常出现,苗苗以前学画是放学后去,晚上九点多才下课,父母不放心,每天接送。   只要一到寒暑假,禾儿是一定会去接妹妹的。   高明也都跟着,这样看起来,很多事都有端倪。   就是多一个人,两个人不好太亲密。   高明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心,到方家门口的时候喊道:“禾儿,我有话跟你说。”   苗苗向来觉得他们都是大人的事,自顾自进屋。   倒是禾儿有点摸不着头脑,询问地看他一眼。   高明伸手说:“今天还没牵过。”   这人,禾儿都想着她爸待会要是出门看,能给他两个大大的白眼,但还是笑着满足他这点小心愿。   高明也是胆子大,握住不放说:“你最近太忙了。”   可不是忙,连往常两个人到公园遛弯的时间都省下来。”   要不是他每天接送上下班,连见一面的功夫都没有。   禾儿撒娇道:“年前就有空了。”   出版可不是小事,各方面的手续都比较多,再加上要把学生们都“抢回来”,可不得费点劲。   高明不是抱怨的意思,但趁此机会说:“到时候记得多陪陪我。”   禾儿点头应,吓唬说:“我爸的脚步声。”   高明历来看方叔叔脸色,不情不愿松开手说:“进去吧。”   又很快从女朋友脸上看出逗弄的意思,无奈道:“调皮。”   禾儿自从做小老板,因为年纪不大,怕人家觉得她不牢靠,很爱摆架子,故意肃着脸,用她以前说高明和大米的话,叫“装深沉”。   可惜她脸上就写“飞扬跳脱”四个字,一张嘴更是破功。   这会“嘻嘻”笑的样子,只叫高明觉得怜爱,轻轻掐她的脸说:“明天见。”   说完给她一封信说:“这是第三封。”   情书这件事,禾儿前阵子因为这阵子事情太多,本来已经快忘记,不过高明可没忘,已经把前两封回信给她,这次是第三封,也是最后一封。   禾儿接过来,遗憾道:“可惜我当时就来得及寄三张明信片。”   高明是有些庆幸,天晓得他词库不丰,又想着多些几句,可以说是江郎才尽,夸张摇头说:“这辈子再没有别的表白话了。”   千言万语,也及不上他的情愿。   禾儿好笑道:“明天见。”   一溜烟回房间读信去了。   里头当然是情意绵绵地诉说,有些两个人才能看的私房话。   禾儿脸都红了,翻到落款处看,只有三个字。   【我爱你】   只这一句,比过前头千万句,每个字,禾儿都是喜欢的。   她珍重放在饼干盒里,里面有高明在青岛时两个人的通信。   少时不知情意,现在想来,她当时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看信箱,看有没有给自己的。   很多事情早早有迹可循,只是没有细想。   禾儿在床上打个滚,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正在遐想里,楼下喊道:“方青禾,要洗头的话早点,别吹头发半天不干,以后头在痛你自己知道!”   妈妈的话在家就是圣旨,她拿好衣服下楼进洗澡间,吹头发的时候家里人已经都在睡觉。   只有小狗觉得吵闹,绕着她的脚走路。   禾儿蹲下来看小黄。   它这一年总是很疲惫的样子,毕竟已经十一岁,也不像以前一样灵敏,那天对着高明还叫半天,以为他是陌生人,要是年轻的时候,能给他咬出一个大口子。   只有家里这四个人,它是记得最清楚的,尤其是苗苗,小时候一人一狗常睡一个被窝。   叫人怎么不在它身上抱有太多感情。   禾儿莫名想叹口气说:“再健康一点吧。”   岁月也催狗的,叫都叫不回。   她满腹心思上楼去,夜里都盘算着第二天要做的事情,起床后风风火火地出门。   就这性子,做什么都快。   风里来雨里去,总算是忙到《高考秘宝》系列卷上市的那天。   现在各家的出版物,封面都比较简单,只会有个书名而已,不会花太多心思。   禾儿却向来是搞宣传的好手,深知书也是要靠“衣”装的,特意找妹妹画了一幅状元图做封面,着红袍、戴红花,一看就是好意头。   又拜托亲妈执笔,写了篇名为《一道题引出的“高考舞弊”》的文章。   赵秀云是震旦新闻系毕业,后来进入沪市电视台工作,现在在影视制作公司任总经理,是合资企业。   在新闻媒体这方面很有人脉,她本身是写文章的好手,早年靠给各大报刊投稿没少挣钱,加上这次的话题度足,文章尖锐,又有对教育系统的反思和教辅材料出版业的分析,最后顺利登在《沪市日报》的头版。   当然,这篇文章名为澄清“高考舞弊”事件,实则是鼓吹《高考秘宝》。   什么“我校杜老师经过多年研究,出了一道和高考原题百分之九十相似的题目,引起不知情人士的误会,给公安局添麻烦,也给社会带来不好的影响。在此,我校再次澄清,所有题目均为禾苗教育培训班的老师的研究成果,特编撰为《高考秘宝》……”   用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但偏偏又叫人忍不住好奇,真的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押中高考题目吗?   家长总是舍得为孩子花钱的,别的不说,先买一科回家试试也行。   其实现在国内这样系统出复习考卷的没几家,很快就有学校发现这件事。   沪市好几所高中,都倡议有条件的学生们可以买回来做,毕竟好不好,老师看一眼就知道。   作为大城市,沪市和首都一向是各地的指向标。   禾儿哪儿也没放过,到处宣传,头批货简直是供不应求,印刷厂连夜加印。   好东西,谁买谁知道。   连带禾苗教育的人气也慢慢升起来。   好些去老师家补课的家长,其实也发现很多不便利,一是一个老师只能教一门课,有的孩子要学好几门,只得东跑西走浪费时间,不像在培训班,楼上楼下的功夫。   而且人家还有专门的人做课后反馈,半个月就给家长报告孩子的近况,按学生成绩给排班,不会程度参差不齐地一起上课,考卷也总是不同题目轮着来,察觉到孩子退步就给一对一多补补。   这些都是一个老师做不到的事情。   人家就一个人,哪能给你整这么多花样。   禾苗教育收费贵,不是没有道理的。   禾儿每分钱都花在刀刃上,毕竟好坏体现在学生成绩上还是很明显的。   随着各校期末考的成绩陆续出来,禾苗教育又迎来报名高潮。   实在是和之前在这儿的效果比起来,差距不小。   和上一次相比,禾儿觉得自己的心态好,深觉得人要是从一开始太顺利,很容易美得没边,人还是得稳扎稳打。   下班后高高兴兴去找好朋友王月婷。   王月婷毕业后开了家超市,正对着百货大楼。   生意红火得不行,小老板的架子足得很,看到人说:“哟,稀客啊。”   禾儿撞她一下说:“好好说话。”   又说:“我可是能给你送钱的啊。”   王月婷挽住她的手,往自己的办公室走,边走边说:“我到了一批很奇怪的东西,正要叫你尝尝。”   禾儿警惕道:“有多奇怪?”   说是奇怪,其实也算不上。   王月婷先给她泡杯咖啡说:“喝一口试试。”   苦过苦瓜。   禾儿眉头都皱起来,随手抓起边上的糖,剥开吃又吐出来说:“这是什么?”   王月婷本来是要拦她,没拦住,差点笑断气,说:“你男人下午让人送过来的,说是什么榴莲糖。”   她自己尝过一口,都觉得奇怪得很。   高明专做电子产品进口和日用品出口,仅有的食品都是给王月婷留意着的,也算她店里的独家货。   今天这些也是。   几个员工有的尝着说很不错,有的脸皱巴巴,她都拿不准,正好有人送上门,都不用好话说就自己剥开,命运真是凑巧啊。   禾儿嘴角一抽一抽,说:“榴莲是什么?”   国内没见过在卖。   王月婷倒是知道,说:“是种水果,东南亚种得多吧。”   禾儿摇摇头说:“在国内种也卖不出去。”   她仔细闻闻,觉得味道就是有点奇怪,说:“你想卖这个啊?”   王月婷没想好,不过说:“我吃着还行。”   就跟豆汁似的,禾儿能喝,她一口都碰不了,各花入各眼呗。   但超市嘛,最好是卖些大家都喜欢的东西。   王月婷几经思量还是说:”算了。”   又把话题转到她刚刚的话上,说:“要给我送什么钱?”   禾儿一本正经道:“这不是快过年了嘛,给职工发点福利。”   各单位一直都有这种习惯,一年到头什么端午、中秋的,都要发点什么。   这就是谈生意的架势了,王月婷也不含糊,给她看自己新做的小册子说:“来,方总请看,我们有各式套餐,任您挑选。”   一样一样的,还挺齐全。   禾儿赞赏看她一眼,两人才不管什么交情,讨价还价毫不手软。   最后是王月婷敌不过,嘟嘟囔囔道:“你这样我真的会亏本的。”   话说得跟真的似的,禾儿才不信,本来要争,憋不住笑个不停说:“咱俩在做什么啊?”   王月婷也觉得好笑,说:“在做生意啊。”   又挑剔道:“你刚刚少一句‘不卖我走啦’。”   活像在这里过家家,但订单是实打实的。   禾儿给过订金,这才满意道:“逛街去要不要?”   大米来接人,已经等过一会,听见赶紧给高明单位打电话,这样不至于他一个人枯坐着等,两个人还有伴说说话。   高明差点没能接到,他租的办公室在二楼,一楼有传达室,人刚下班走出没几步,就被老大爷叫住,听完打上车,直奔百货大楼。   大米已经自己陪逛好一会,看到他松口气说:“来来来,咱俩唠唠国际形势发展吧。”   高明挺配合的,往他边上一站,两个人靠着墙说起话。 第20章 阴差阳错 第一更   从百货大楼出来, 已经过吃完饭的点,但他们还是空腹状态,禾儿一看手表, 说:“叫上小麦吧。”   要不五个人里少一个, 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几个人都说好, 边说话边往化妆品店走。   沪市现在主要的商业街就这么大, 以百货大楼为核心扩散, 越靠近它的租金越贵。   小麦的店是消费高, 理所当然离得近, 走几步就到。   往常这个点她都在店里, 十有八九忙得顾不上吃饭,今天是不见踪影。   大米一问,店员说:“老板跟人出去了。”   这倒是比较稀罕,大米追问道:“谁啊, 男的女的?”   店员犹豫两秒钟,还是说:“男的, 好像是她高中同学。”   说完又觉得自己不该张这个嘴, 假装在忙于工作。   高中同学?   大米虽然比姐姐小两岁, 实际上一直是一届, 除开大学阶段,两个人还非常凑巧地是向来是同班同学。   他脑海里飞过可能的人, “啧”一声说:“会是谁呢?”   表情若有所思,主要是对男人的警惕。   不过既然小麦不在,他们就自己去吃饭, 走进一家附近的店,一边说着话。   才进去,大米就低骂一声, 说:“怎么是他。”   几个人都看过去,小麦对面坐着一个男的,寸头,眼角有道疤,嘴唇薄薄的,不知道在说什么,表情十分兴高采烈。   不过一切都在看到大米的时候戛然而止,似笑非笑说:“老同学,好久不见啊。”   谁跟他是同学。   大米绷着一张脸喊道:“姐。”   小麦难得在弟弟面前有些心虚,说:“你们也吃饭啊。”   就这会功夫,禾儿也从记忆里把这人扒拉出来,手肘碰一下王月婷,两个人交换眼神,都有些了然地望向小麦。   小麦不自在地抽抽嘴角说:“坐下来一起吃吧。”   又介绍道:“这是我和大米的高中同学,魏浩然。”   魏浩然除开对大米有那么些阴阳怪气,还是挺正常的,一一打过招呼后,几个人换张大桌子坐。   禾儿趁着换座位的功夫,凑在小麦耳边说:“是他吧?”   小麦轻轻“嗯”一声。   其实她也有些茫然,不知道魏浩然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好像一颗心轻易又叫人撩拨起来,不像平常的样子。   禾儿一下子理解大米的愤怒,说:“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不管是当年转到你们班,还是转走,到现在出现,都很莫名其妙。”   其实就是短短两个月的前后桌同学,在最要紧的高三时刻。   可惜少年人的心思也起得很快,小麦记得当时的怅然,还跟好朋友们说:“我以为我们有默契。”   是好好考上大学,以后可以“通信”的那种默契,毕竟在高中时代,大家都很含蓄,即使是大学生,大家也会遮遮掩掩,一律管对象叫“笔友”。   她现在一时不知道用什么态度,只说:“算,都过去了。”   但禾儿这话说的音量可不小,很是为好朋友抱不平的意思。   魏浩然觉得大米的拳头都快砸到自己头上了,说:“我刚从宝岛回来。”   大米“呵”两声说:“咋,还得给你夹道欢迎吗?”   魏浩然忽略他的语气,只望向小麦说:“我爸早年就一直在宝岛,以前你们也知道,我跟我妈一直过得不好,改革开放后才想去找他。当时是准备从沪市出发,一直没能有机会,所以才先转到你们班读书的。”   虽然他这话没有直接说,但当年的苦衷是挺清楚的。   宝岛和香江不一样,即使是六年后的今天,也不是说去就去的,像他们当年,一准都是非法手段,两岸当时可才刚停止炮击,一个不好可能连累所有人。   两个人又不是什么情比金坚,顶多是互生好感,想想过去十年的日子,他这样有海外关系长大的人,估计也不敢说。   禾儿作为旁观者,听了心里叹气。   但小麦只笑笑说:“你也不容易。”   好像没什么过多的意思。   魏浩然拿捏不准,他记忆里的人一直是这样,好像做什么都游刃有余,谨慎道:“我这次回沪市是投资的,也是定居。”   他还在他妈肚子里的时候,他爸就游到宝岛去挣钱,此后一别二十年。说实在的,他跟着他妈去的时候,只是想圆她二十年的一个梦,心里觉得男人在外面,说不准孩子都生一串,头几个月找不到人的时候,还想着果然如此。   没想到他爸一直等着一家团聚,过得也不错,做点小生意,吃穿不愁。   等他安顿下来,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情,想方设法地寄信回内地,却发现已经是高考之后,他连人家在哪里上大学都不知道,更别提家庭住址。   多年来,这件事一直挂在他的心上,渐渐这个人成为“心魔”,政策一有松动,就马不停蹄往回赶,眼睛好像只看得见这个一直惦记着的人。   正好上酒上菜,小麦坦然举杯说:“那恭喜你,祝你一帆风顺。”   大米最知道姐姐,一看就知道,她心里已经把这当做往事,而且稍有介怀,倒是有的人还认不清现状。   他转变态度,大方地说:“你在沪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直接说,老同学嘛。”   魏浩然这几年也不是白过日子的,举杯说:“以后还得你们多照顾。”   看来是还没放弃的样子。   大米无所谓耸肩,但给好兄弟使眼色,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劝酒,硬是把魏浩然喝趴了。   当然,自己也没少喝。   小麦对弟弟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提出致命问题道:“把他送哪去?”   按市里规定,现在只有三家宾馆能让香江同胞入住。   问题是哪怕就三家,他们也不知道是哪家,挨家问的话少说也得到半夜。   大米试图去掏他口袋,看有没有什么信息,结果发现一无所获。   什么人啊,连张交钱的收据都不带的吗?   小麦捂着额头说:“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肯定是直接带回家最方便,那不是引狼入室吗?   大米不太情愿,想想说:“放我店里休息室吧。”   小麦觉得也是个方法,毕竟家里拢共就三间房,也没地方招待客人。   说白了,她对这个人还是有些情绪在,摆摆手说:“就这样吧。”   语气里有些说不清的意味。   禾儿跟王月婷一左一右挽住她,两个人都有些好奇道:“你还喜欢他吗?”   小麦今年二十四,已经不是十八九岁的女儿家,摇摇头说:“我说不准。”   她当时多少是有点失落的,但彼此间没有捅破窗户纸,人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也很忙,忙来忙去这些年,好像没怎么顾过自己的个人问题。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耸肩道:“反正看缘分吧。”   禾儿觉得这缘分说不大好,回家跟妈妈嘀咕。   所有孩子里,赵秀云除开自己生的,其实最心疼小麦,听完说:“你是不是觉得魏浩然很不好?”   说什么事出有因,总是叫人意兴阑珊。   禾儿觉得喜欢不正是应该毫无保留吗?毕竟她得到的是这样一份真挚的感情。   赵秀云想,孩子终究是太小,有些事情会忘记,说:“他们母子早年一定吃过很多苦。”   只凭丈夫在宝岛几个字,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两岸关系到今天仍然紧张。   禾儿叹口气,说:“我就是希望小麦有个好归宿。”   赵秀云何尝不希望,说:“感情的事说不准的。”   只是心里惦记起来,不知道这个魏浩然是个什么样的人。   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们对我没秘密的,原来也有啊?”   她高三给俩孩子送过那么多饭,怎么就没听说过这茬,难道她看着像什么封建家长吗?   禾儿赶紧跑开说:“妈,我睡觉去啦。”   她不仅跟亲妈说,跟高明也议论,中心思想是觉得魏浩然这人感观不佳。   推己及人,当年是她她也会不辞而别,但毕竟说起来总是有些欠佳。   总之一言概之,不行。   大米是尤为反对,每天忙完都不是先管对象,而是先去接姐姐,实在是魏浩然盯得太紧,说是来投资,狼子野心简直是昭然若揭,几点到化妆品店几点能看到他。   王月婷倒是不介意,自发跟禾儿凑得更多。   由头至尾,反倒是高明觉得自己更可怜,不过没说什么,毕竟他自己心里也把小麦当亲姐姐看。   小麦自己是状态平常,保持着同学间的客气,对弟弟的严阵以待觉得无奈,私底下说:”你至于吗?“   大米撇撇嘴说:“换个人我都不至于。”   姐弟俩虽然有父母,但是相依为命长大,小麦重视弟弟的意见,对魏浩然不冷不热,说真的,她早把那点事忘在后脑勺,说不准七老八十的时候想起来是个故事。   但她这会太年轻,事业有成、漂亮能干,早不是高中那个灰扑扑的小姑娘,大把有人追求。   魏浩然有时候撞见来献殷勤的人,心里也只有苦笑,回过头给自己两下,又接着上。 第21章 琐碎 第二更   禾儿最近是不太忙, 有时候下午就到小麦店里坐坐,也能搭把手,十次里头十次能撞见魏浩然, 忍不住问他说:“你不是说来沪市做生意的吗?”   魏浩然点点头说:“是啊, 店还在装修, 到时候请你们去尝尝。”   禾儿以为是开什么宝岛饭店, 想起家里有个爱吃的妹妹, 好奇道:“什么菜系啊?”   什么都不是, 魏浩然摇摇头说:“泡沫红茶店, 还有宝岛一点街头小吃卖, 现在那边很流行的。”   又觉得女孩子多半爱吃甜的,说:“你喝过奶茶吗?”   平安饭店有茶餐厅,禾儿喝过香江的,点头说:“有啊。”   魏浩然其实也是颇打听过市场, 才会开店的,这会惊讶道:“在哪儿, 改天我也去尝尝。”   等听完一笑道:“不一样的。”   反正不管多少区别, 禾儿都已经决定到时候要去, 侧过身跟小麦说话。   女孩子之间亲亲密密。   魏浩然只是来晃悠一下, 识趣地告辞,只是走着走着心里念头不少。   他当年一走了之, 以为两个人之间就到此而已,结果是朝思夜想,多年后自讨苦吃。   另一边, 禾儿也在跟小麦说:“看他的架势,好像是在沪市长住的意思。”   小麦知道得更多,说:“对啊, 他父母以后恐怕也会来,毕竟是中国人,总想着在故土。”   禾儿点点头表示同意,说:“那你觉得怎么样?”   小麦心想,哪有什么怎么样,她当初是对魏浩然有所悸动,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她不像弟弟一样愤怒,实诚道:“其实没有谁辜负谁,我们也没有约好。”   是她自以为的默契,现在想想,偶尔两次谈及这个话题,他都会回避,未尝不就是态度。但不管怎么样,要再为这个人敞开心扉也有点难。   她自己都说不好,想着一切看老天安排吧,转移话题道:“你们过年什么安排?”   说是安排,每年大家也总是凑在一起。   一眨眼就是八八年,禾儿觉得日子很快,说:“都差不多。”   小麦店里是逢年过节最忙,大家会比较舍得花钱打扮,不过现在化妆师多起来,不像以前什么都得亲力亲为,她提前通知道:“年三十不用来帮忙啊,我自己都不来。”   要是不说,一准都早起来搭把手。   禾儿伸懒腰,说:“行啊,那到时候家里吃饭。”   人多好过年,饭菜都好做。   小麦点点头,说:“大米估计不去。”   王家的态度有所缓和,不管怎么样都会邀请他上家里过年的。   说起这个,禾儿又想起来,说:“月婷二哥结婚,我们要包红包吗?”   没结婚的人不算一家,按道理本来是不用的,不过小麦姐弟自己向来是算一家,既然他们要包,剩下几个人最好也包,比较不失礼貌。   禾儿还是第一次随礼,有一种自己长大成人的感觉,激动道:“我同学里一个结婚的都没有。”   准确来说,是要好的人里还没有。   也就是她才二十。   小麦说:“等大家都给你发请帖你就知道,成串来。”   二十三四,就都结婚了。   要是挣工资,每个月光人情往来都是笔大账。   禾儿倒不在乎钱,对别人的婚礼期待得很,不知道以为她是新娘子,起个大早要去看热闹。   赵秀云看她一大早又在换衣服折腾,阻止道:“你是新娘子吗?”   打扮得花里胡哨的。   禾儿都忘记了,上楼换一身简单的,连妆都卸掉说:“这样可以吗?”   赵秀云“嗯”一声,不过说:“王武结婚,你高兴什么?”   又不是没参加过婚礼,至于嘛。   禾儿向来爱凑热闹,说:“我找月婷去啦。”   一溜烟跑没影,早饭都顾不上吃。   王家现在住的是栋自家的三层小楼,一楼是王家父母带着女儿住,二楼收拾出来给二儿子结婚,三楼是空着老大将来结婚用的。   这会院子里装饰一新,到处都是红彤彤的。   来帮忙的人络绎不绝,上门说“恭喜”的更是多。   禾儿找到王月婷的时候,她正在跟妈妈钱花吵架,两个人怕被客人听到,声音压得低,看到人来一下子失声,看清是谁相互都松口气。   总是不体面。   禾儿颇有些进退两难,不过王月婷可不在乎这些,抱怨道:“我三叔公家的小孙女翻我柜子。”   他们家是本地人,亲戚朋友多得很,有些人家是从郊区来参加的,昨晚就在王家借住,连她的床都要分一半给别人。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偏偏有的孩子惹人厌。   王月婷在家从来是霸王一个,当场就要发作,被她妈眼疾手快扯一边去。   好不容易安抚下来,还是要嘟嘟囔囔说:“都是些繁文缛节。”   又要这样,又要那样,规矩多得很。   禾儿安慰她说:“毕竟是你二哥结婚,大喜日子,忍一忍吧。”   要不是看在这个,王月婷早就摔桌子,说:“我不至于那么不懂事。”   又惆怅道:“我妈昨晚跟我说,等我二哥结婚,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啦。”   不然做嫂子的嘴上不说,心里多半不高兴。   禾儿打小羡慕她有两个哥哥,这会代入想想,说:“没事,你还有大哥。”   提起大哥,王月婷捂着嘴笑说:“我妈最近看他就觉得碍眼,尤其是今天。”   虽说是差几分钟的双胞胎,大人总爱按顺序,王文现在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好像没有结婚的意思在。   禾儿“咦”一声,说:“我妈上次介绍的那个女孩子没成吗?不是说挺不错的?”   提起这个,王月婷更有话说。   两个人凑在角落里叽叽喳喳。   大米跟高明找过来,本来要过去说话,就被钱阿姨抓壮丁。   钱花已经把大米当半个自家人,用起来毫不客气,对着别人介绍得挺自然的,就直说是“姑娘对象”。   亲戚朋友们多打量,最后难免说一句道:“现在就剩王文了。”   可不就是愁这个。   钱花现在看老大就是看逆贼,横挑眉毛竖挑眼,尤其顶着跟老二五分像的脸瞎晃悠,想起另一个去接新娘,看这个更烦躁。不过只有她在生闷气,当事人是毫不在意。   王文还有空挑大米的刺,说:“你干活都是这个态度?”   大米敢怒不敢言,闷头做事。   正好叫钱花看见,批评他说:“人家有对象,轮得到你说话吗?”   这跟对象又有什么关系,王文嘴角抽抽说:“我不跟您说。”   他现在在这个家是呼吸都有错。   王月婷示意禾儿看过去,两个人躲在角落偷笑。   王文没好气在两个人脑袋上都拍一下,说:“有对象了不起?”   他是不想找好不好。   王月婷从来不怕哥哥的,双手叉腰说:“有本事你也找一个。”   越是人多的场合,王文越是逃不过被催,本来是作为主人家忙碌的日子,只能躲到外头找会清静。   小麦来得晚,看见人笑话说:“你在这做贼呢?”   他们俩年纪其实就差一岁,说话比别的人都自在些。   王文向来把妹妹几个发小也当弟弟妹妹,说:“唉,你不知道哥的苦啊。”   能是什么,小麦今年二十四,要不是爹妈不管的,总也被催得无路走,不过想也知道他在愁什么,说:“我上次给你介绍的同学,不好吗?“   人是好的,感觉不对。   王文相亲少说有几十个,就是总觉得哪里差点,摇摇头说:“下次还是算,省得你挨骂。“   别以后把自己的朋友交情都弄没。   小麦其实也不大爱做媒,他们这代人都追求自由恋爱,不过调侃道:“你得跟钱阿姨说去。”   钱花对老大是发愁得很,方圆八百里找媒人,小麦哪里能推过,两家以后关系近着呢。   两个人说着话,边上插进来一道声音说:“大文,搁这干嘛呢?”   王文回过神来,招呼说:“你没去给小武接新娘吗?”   出于风俗,他是不去的,只有几个朋友帮忙。   陈卓严下意识要给他发烟,瞥见有女孩子,讪讪收回手说:“昨晚喝到半夜,起不来。”   小麦笑笑做打招呼,识趣先进院子。   没旁人,陈卓严说话胆子大起来,锁着好哥们的脖子说:“行啊你,这是看着弟弟结婚,自己着急起来啦?”   说的什么胡话,王文给他一肘子说:“那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   他上回听他妈说要给他和小麦牵线,都给吓得不轻,现在更听不来这个话。   陈卓严看他反应大,反而觉得自己猜得准,说:“又不是亲妹妹。”   王文看着都差不多,给他两下说:“昨晚咋没把你喝死。”   说起这个,他才累得慌,说:“大头还在我家趴着呢,昨天非拽着我喝,他对象跟着一宝岛老板过日子了。”   都是认识的哥们,还有这种惨事,王文“啧啧”摇头说:“那他今天估计是不来,看着伤心啊。”   两个人互相推着,也往里头走。   毕竟巷子口噼里啪啦响鞭炮,新娘快到家了。 第22章 脏东西(小麦) 第一更   弟弟的婚礼结束以后, 王文觉得在这个家越发待不下去。   说实在的,同龄孩子里他向来是第一等,打小乖巧懂事、照顾弟妹, 很有长子风范, 恢复高考第一年就考上震旦, 毕业后分配到机关, 现在工作六七年, 也是个小领导。   但人到二十六, 没有结婚好像成最次一等, 尤其是王武这对象处了有一阵, 本来去年就要结,因为大人的考量,为他生生拖一年。   搞得他好像是欠着谁一样。   当然,双胞胎的感情还是好。   不过一个是新婚燕尔, 夫妻恩爱的,大家又同住一个屋檐下。   王文最近遭亲妈嫌弃的次数越来越多, 索性下班后都跟几个哥们吃饭、打牌, 打发时间, 到点回家倒头睡就。   他没结婚的朋友就那几个, 总跟陈卓严他们凑一块,连年二八这天晚上都是, 心想过两天年夜饭是又逃不过一顿唠叨,嘴上抱怨着。   哥几个都接话,倒是陈卓严, 今天有几次欲言又止,等要各回各家的时候才说:“大头对象你记得吗?”   王文“嗯啊”一声,说:“跟宝岛老板那个?”   ”对, 就上次你那妹妹,我今儿怎么看见她跟那宝岛老板一块了。”   一说妹妹,王文一想就是亲妹妹月婷,头发都快竖起来,转念觉得不大对劲,说:“哪个啊?”   陈卓严比划一下,说:“就小武结婚那天,搁你家门口看到那个。”   小麦啊。   王文眉皱起来想,这是外头寻花问柳,还惦记上良家妇女了,仗着有俩钱了不起啊,什么玩意。   他谨慎道:“小孩子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回头问问吧。”   又嘱咐道:“别说出去啊,小姑娘家家的。“   陈卓严哪是这种人,点头应,拍拍他肩膀,自己嘀嘀咕咕说:“还真当妹妹啊,不行介绍给我啊。”   他也是个老大难,全家愁得不行。   王文都听见了,给他一肘子说:“就你这又抽又喝的脾气,滚一边去。”   做兄弟没话说,过日子是一等一的次。   也就两句话的功夫,他自己慢腾腾到家门口,远远就见俩人,咳嗽咳得震天响。   大米无奈撒开怀里的人说:“咱哥可真行。”   王月婷拧他一下说:“谁跟你是咱。”   王文冷笑两声想,这是当他瞎的是怎么着,在这打情骂俏,二话不说赶人道:“行啦,要不要送到房间去?”   大米倒是想,哪有这个胆子啊,说:“那我先回去,明天来接你。”   王文挥挥手说:“走走走。”   回过神来才觉得有两句话忘记问,侧过头跟妹妹说:“我今儿怎么见小麦跟一男的在一块。”   王月婷心想哥哥什么时候好打听起来,不过还是说:“魏浩然吧,最近天天在她店门口转,痴心着呢。”   不过小麦还没什么动静的样子,说实在的,她也不大喜欢这人,总觉得差那么点意思。   王文心里冷呵,心想是吃着锅里的,看着盆里的才对,有心说说男人那点花花肠子,又觉得跟妹妹讲这些脏东西不合适,又问两句,心里有数才回房。   王月婷只当哥哥心血来潮,没放在心上。   王文本来是打算第二天跟大米说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看这小子就有点不耐烦,懒得跟他多说一句。   索性也不说,趁着年二十九单位下班早,想着到小麦店里去一趟。   开业以来,他也去过几次。   不过对小麦来说还是稀客,赶快请他到休息处坐。   说实在的,两个人虽然就差一岁,单独待在一起,尤其是这么小的空间里,好像还是第一次。   王文少有跟女孩子相处的机会,颇有些不自在,不由得回忆起当年。   小麦从小过得苦,头发剪得短短的,衣服从来不合身,明明差好几岁,跟妹妹站一块总是差不多高的样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几个人,王文看着都像孩子。   这会看起来,已经是大姑娘,头发碎碎搭在肩上,还化着淡妆,嘴唇红红的,小皮鞋露出一截脚踝。   他还没想好从哪句话先说,道:“露脚踝当心以后关节疼。”   小麦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得想起王月婷总挂在嘴边的话来。   “我大哥像我妈。”   可不就是像妈吗?   小麦是做惯姐姐的人,把脚缩回来说:“也就是在屋里不冷。”   王文指指点点起来说:“就你这还不冷,是你们小姑娘爱漂亮。”   小麦觉得自己二十五岁,说小也不是特别小,“嗯嗯”应,还是摸不准他今天来做什么,有个大胆的想法说:“文哥,你今天是想买什么吗?”   送给心上人,不好意思说?   王文是觉得女孩子脸皮薄,不知道怎么开口,犹豫半天,正要说话,有人敲门。   小麦冲着门说:“进。”   魏浩然本来是兴冲冲推门进来,看到有个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心里一咯噔,谨慎说:“你这儿有客人啊。”   说话带点宝岛腔,就是他没错。   王文眼睛锐利起来,说:“小麦,我有事跟你说,晚上吃个饭吧。”   小麦应得挺好的,歉然跟魏浩然说:“我晚上有点事。“   王家毕竟对他们姐弟很是照顾,哪怕她不知道是什么事都得先应下来。   魏浩然这阵子是风里来雨里去,觉得自己很是痴情,哦,宝岛那边电视剧都这么播,但好像什么都没打动,有些垂头丧气道:“我的店要试营业,本来想请你做第一位客人的。”   他长得怪凶,陡然做出这幅样子叫人还觉得挺可怜的。   王文却是一早打听清楚,拐走大头对象的宝岛老板的店也是这几天要开,两边一对上不就准啦,谁也不冤枉。   他本来是不想当人面揭短的,这会说:“哟,怎么没叫陈倩倩去吃。”   陈倩倩又是谁?   小麦眼神不解,魏浩然却知道,说:“我跟她又没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陈卓严可是亲口说看这两人搭过肩的。   好兄弟的话,王文还是信的,说:“那你把手搭人家肩上?”   魏浩然自己思索半天,一拍手说:“是那天我喝多了吧。”   又赶快解释说:“是跟我一块来沪市做生意的王鹏他女朋友。”   别人的女朋友,喝多可以搭肩膀?   小麦没听说过这样的事,道德上觉得无法接受和荒唐,难得言辞激烈起来说 :“那下次多喝一点,你们还可以躺一张床上?”   王文看她一眼,心里小丫头片子,什么话都敢说啊,瞪她一眼做警告。   小麦是做姐姐长大的,对少数几个人还是挺有晚辈的样子,尤其是王文,非常凶,火气上来曾经一口气把他们五个都打了。   当然,是他们活该,大人听见都得拍手叫好。   这会她心虚地盯着脚。   王文接过棒尖刻起来说:“都是男人,别整这些没用的,你在大街上都搭肩了,到舞厅里不得摸个手什么的,不会以为这样还干净吧?”   要换大米,他头都能给剁下来。   魏浩然确实是这样想的,说:“那都是应酬。”   应他娘的,王文“呸”一声,越想越生气,说:“你不会还跟人睡过吧?”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对,推小麦往外面走说:“干你的活去,老板还偷懒。”   魏浩然想为自己解释说:“这个真没有,顶多就是逢场作戏。”   小麦有些嫌弃看着他的手,说:“你真找过舞女吗?”   舞厅也是这两年才开起来的,里头都有些什么,大家心里门清。   魏浩然觉得自己真说不清,急忙慌说:“就去过几次,什么也没发生,喝酒的时候有个人助兴而已,大家都这样。”   现在出来谈生意的都这样,沪市这边花样更少些,宝岛那边才叫热闹,天地良心,他是从没跟那些女人怎么样过,就是偶尔搂搂抱抱、意思意思。   小麦才不信这种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心里觉得晦气又可笑,还以为他真是千里迢迢回来找自己的。   落在王文眼里,这就是情伤啊。   他气上心头说:“谁是大家,大家都是哪来的畜生?”   魏浩然脱口而出道:“王鹏啊,他媳妇都知道。”   不得了啦,有媳妇还在这交女朋友。   当然,王文早猜人家是耍着陈倩倩玩的,真听见还是有点生气,那姑娘他本来也见过,挺好一人的。   还没说话,小麦已经沉声道:“有家室,还在外面交女朋友,你觉得正常吗?”   魏浩然这会哪敢再说什么大家,只道:“不正常。”   眼神却未必是这个意思。   真是脏东西,王文动手推他说:“滚滚滚,给老子滚。”   把人赶得远远的,回休息室一看,小麦再擦眼泪,兴许是看到人回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还说:“睫毛掉眼睛里了。”   可怜哦。   王文拍胸脯说:“等着,回头哥给你介绍一个更好的。”   小麦怕妆花,没敢用力揉眼睛,一心惦记着那根该死的睫毛,含含糊糊点头,又嘱咐说:“今天的事,哥你能别跟大米说吗?“   就自家弟弟的脾气,十有八九去找人麻烦,反而把事情闹大,不过是不合适的追求者,以前的事她早就不放在心上。   王文倒是挺好说话的,觉得反正都解决了,大姑娘遇上这种事,总是要面子,换做是自家妹妹,三天估计都不好意思出门。   点点头答应,又说:“吃饭去吧,我请你。”   小麦倒觉得应该自己请客,提上包说:“我请吧。”   两个人你推我让,路过在门口不肯走的魏浩然,俱都目不斜视。   魏浩然眼睛盯着王文,心想今天真是都败在他身上,以己度人想,这十有八九也是一个惦记小麦的。   他真没觉得自己错在哪,还想试图说:“我以后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小麦只觉得可笑,说:“我们又没什么关系,你想做什么做什么。”   又说:“让一让,我们要去吃饭了。”   王文尤嫌不够,“啧啧”两声说:“少靠近我妹妹,省得脏到她。“   妹妹?   魏浩然的拳头渐渐缩紧,心想好一个妹妹啊。 第23章 巧遇吧(小麦) 第二更   魏浩然的事情, 到底没瞒多久,毕竟一个人天天这样围着转,是个人都能看出不对来。   大米不是什么冲动的小年轻, 只是心里警惕起来, 不管再忙, 没事的时候都蹲在姐姐店里。   他大学毕业后专做房屋买卖, 现在店里职工好几个, 不用像以前一样都自己带着人看房, 但正月里本来就是买房人最多的时候, 一下也有些忙不开。   小麦自己听过意不去的, 本来就忙,又是活动多的日子,有对象的人本来该到处约会,还耽误在她上头, 得亏另一个是王月婷,换个人心里不知道多呕得慌。   王月婷是浑不在意的, 都是一块长大的好朋友, 论义气她是几个人里的第一名, 只是对自家哥哥疑问起来, 说:“小麦的事情,你不是应该先跟我们说一起吗?”   王文倒是想说, 实诚道:“我看大米都没法好好跟他说话。”   又对自家妹妹道:“他要是敢学那姓魏的,我蹲大狱都搞死他。“   大哥多疼自己,王月婷是知道的, 撒娇道:”他才不会呢。“   不过说:“也不是人人都有我哥这样好的人品。”   王文对妹妹的夸奖挺受用的,才没两秒,亲妈就冷哼说:“再好都说不上媳妇。”   钱花愁死了, 寻思二十六,哦过完年已经是二十七,哪怕是这年头都是老大难,更何况还被弟弟抢在前头,说亲上人家会忌讳。   不是眼光太高,或者人有什么问题,向来是按顺序结婚的。   再者他确实挑,多少好姑娘都看不上,钱花今儿出来还听说前几年看的那家,生的双胞胎,心里别提多堵得慌。   看他更是气,索性说:“反正你没事干,干脆去接小麦,别耽误你妹处对象。”   王文的工作是按时上下班,五点一到就走人,觉得也不是不行,尤其是妹妹眼巴巴看着,点头道:“行啊。”   他是说到做到,每天下班就往小麦店里一坐,好过回家听他妈念叨。   魏浩然是还没放弃,越发觉得这人心怀不轨,趁着他不在,诋毁起来说:“说是把你当妹妹,我看也不尽然。”   小麦从前对着他确实另眼相看,毕竟是自己学生时代唯一心动过的男孩子,现在却只当自己瞎过眼,撇撇嘴说:“你是乌鸦看猪黑。”   她跟王文要是能有点什么,是连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魏浩然还待说什么,小麦已经是不耐烦道:“你不要打扰到我的正常生活,好吗?”   店里来来往往都是女孩子,王文每次来都自觉窝在休息室里看报纸,独独这个那么不识趣,天天站门口,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生怕人家看不出他是个痴情人。   爱逢场作戏的人,能有多痴情。   小麦是半点不信的,只觉得这男人委实没意思,样子也叫人作呕,连那套关于当年不辞而别的说辞都叫人作呕起来。   还不如永远留在记忆里,好歹她老来还有点能跟子孙说的话。   魏浩然觉得这绝情的缘由,反正千怪万怪都算在王文身上,情绪上来说:“他也是男人,你就保证他不会吗?”   这话说得真是好笑。   且不说她为什么要去保证月婷大哥,就说王文的人品起码是有目共睹的,十个人里十个人夸,连她最钦佩的赵阿姨都不止一次盛赞,“生这样的儿子真是十个八个都情愿”,可见一斑。   小麦挺大言不惭的,说:”我可以啊。“   又说:“起码他孝顺、照顾弟妹、学历好、出身好……“   优点简直数不完,她哪回介绍对象给别人,都是极拿得出手的。   魏浩然听一句,脸黑一分,说:“世上没有这样的男人。“   自己做不到,就质疑别人。   小麦有些不悦道:“他就是。”   魏浩然听她维护,更生气说:“你就是对他有意思,对吗?”   小麦觉得这话更加没道理,正要反驳,干脆顺水推舟应下来说:“是又怎么样,总比你好。”   想着赶快打发就算。   魏浩然咬紧牙根,正要再说点什么,一看她身后,话音挤出来说:“你一定很得意吧?”   谁得意,小麦心里咯噔一下,都有点不敢回头看。   哪怕是王文,都有些怔愣,得意委实提不上,只是有些福至心灵想,哦,他确实挺高兴的。   这种高兴让他不知道说点什么,向来引以为豪的稳重崩盘,眼睛盯着前头僵直的背影看,就透着俩字,尴尬啊。   称口舌之快逞傻了吧。   王文好笑摇摇头,说:“还行吧,您要是再识趣一点,或许我更高兴。“   又亲昵地责怪道:“说多少次,这么大风你就穿这么点在外头啊?”   小姑娘家家,就是爱漂亮。   小麦嘴角抽抽,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来怎么说。   魏浩然觉得自己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哼“一声走了。   小麦很想拽着他袖子把人再留一会,慢慢转过身说:“文哥,你下班啦?“   王文看她的脸,没提刚刚的话题,只说:“嗯,先去把外套穿上。“   小麦心里哀嚎,掩耳盗铃般也想把刚刚遮过去,穿好外套说:“我估计他不会再来了。“   这可说不好,王文摆摆手说:“我也没事做,吃晚饭去吧。“   这些天,两个人都是一块吃,总为谁付账快打起来。   小麦今天是有些神思恍惚,味同嚼蜡,有绳子的话估计都想吊死,只觉得王文的涵养功夫真是到家,看着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心里也有些莫名的念头飘来飘去。   王文看她一口三粒米,心思好像全不在这上头,越发沉默。   两个人对坐着,一句话都没有。   有人来打招呼说:“我说你小子好几天不见人呢。”   言下之意是都跟漂亮小姑娘吃饭啊。   都是哥们,王文没好气道:“这是我妹妹……的好朋友。”   鬼使神差加上后半句,他自己心下大骇,有些昏头昏脑。   小麦是全然没注意,只盼着这顿饭吃得更快些。   三两口,碗一推说:“你们聊吧,我先回店里了。”   人一走,哥们就不客气,说:“够可以的啊,啥时候吃你的喜糖?”   王文翻个白眼说:“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其实自己也一团乱,喃喃说道:“以前真的就是妹妹。”   哥们吓一跳说:“亲戚啊?”   看不出来啊,玩这么野。   王文都觉得自己交友不慎,给他两拳说:“那是我妹发小。”   “嗐,发小,我以为什么呢,喜欢就上呗。”   上上上,只出一张嘴的容易。   王文叹口气,觉得哪哪都不对劲,摆摆手说:“回见吧,我还有事呢。”   他的有事,就是平安把小麦送回家,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影子被路灯拉得挺长。   小麦进院之前,转过头说:“反正最近店里也不是很忙,我明天开始早点下班就行。”   要她说,魏浩然就是比较缠人而已,翻不出什么风浪的,人总会知难而退。   王文含糊点头说“行”,只是转身走出一茬路,又回头看。   小麦做贼一样关上院门,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对劲。   这之后,确实好长一段时间确实没见魏浩然。   禾儿只是有点遗憾,以后不好去他店里买东西,那个奶茶倒是挺好喝的。   只有苗苗照常去,反正谁都不认识她。   她从小是个爱吃喝的,又爱清静,有时候往店里一坐,就是一下午。   大学课业多,哲学系要看的书更多,一本一本往下翻没个头,苗苗每次一打开就顾不上别的,自然不知道有人在暗中注意。   还不是别人,正是王鹏。   他在宝岛就是有名的花花公子,来沪市也不消停,只跟漂亮姑娘搭讪,多少人逃不过他那张嘴,和骗人的小花招,谁架得住今天送花,明天送衣裳的。   只见过苗苗两次,就惦记上,这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头油擦了有三斤,过来来搭话,说:“妹妹读书呢?”   苗苗皱着眉,合上书就要走。   王鹏故作风流把手按在书上说:“小姑娘,心怎么这么急啊。”   耍流氓耍到她头上,简直是忍无可忍,苗苗翻个大大的白眼,说:“放手,不然对你不客气了。”   王鹏做作说:“怎么个不客气法?”   苗苗腿一抬,正中他肚子,当下就要打起来。   魏浩然是老板,当然得来拦,要知道,他们家在宝岛可是跟着王家混日子。   动静大得把公安的人都惹过来。   他也干脆,说:“都是闹着玩的,这孩子气性也太大。”   是瞅着苗苗就是个学生样子,女孩子总不想闹出事来。   今天要是遇见个别人也就算,偏偏是苗苗,刻薄道:“难怪小麦姐姐不喜欢你。”   小麦几个从小都疼她,她就想着叫人来看看这男人的丑恶嘴脸。   未成年的事情,本来就是得有大人来。   魏浩然没拦住,她电话就拨过去。   等小麦到的时候一听,果然气坏,把苗苗一通安慰,说:“什么东西,真以为这儿是他们的地盘吗?”   魏浩然这会已经反应过来,她就是方青禾的妹妹,当然知道哪些人不能惹,跟王鹏咬耳朵,齐齐把公安打发走,又客客气气跟苗苗道歉。   苗苗解气之余,背着书包,很是好奇道:“小麦姐,你怎么跟文哥一起来的啊?”   小麦没提防她会这么问,僵一下说:“巧遇。”   王文心想,自己每天这个点都特意绕路从她店门口过,是挺“巧”的,点点头道:“嗯,正好遇上。“   苗苗多好糊弄啊,“哦”一声,遗憾道:“奶茶挺好喝的。”   不愧是亲姐妹,担心的事情如出一辙。   小麦安慰道:“没事,我看南街那儿好像也要开一家泡沫红茶店。”   做生意嘛,你好自然有人学。   苗苗马上就忘记刚刚的疑问,满心注意力移到“新店的奶茶会不会好喝”这件事上。   小麦跟她说话,只觉得背后有道视线,走得越发僵硬,手心汗淋淋。   又有些想叹气,把她送到家后,转身说:“我们谈谈吧。” 第24章 不接茬 第一更   小麦的谈谈, 其实也没想好要怎么说。   到这个年纪,大抵是一种心照不宣,她明明白白看得出王文的变化。   就像王文看得出小麦的躲避。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两个人的性格有些类似, 都是做惯老大的人, 对弟弟妹妹关心, 几乎是拿出当父母的照顾来。   王家父母忙, 双胞胎的性格其实颇不一样, 发号施令的那个人总是王文, 他生来比别家的孩子早熟些, 妹妹几个月大就去上育红班,那儿照顾得不算太周到,毕竟孩子多。   到一周岁多点,几乎就全是他不错眼地盯着。   早年很多人家都是这样, 大的背着小的去上学,老师也不大管, 妹妹就坐在哥俩中间吃饼干。   要说这样熏陶, 成绩上总是不太长进, 每一分都是他们拿皮鞭子赶出来的。   他看妹妹紧, 交友上也谨慎。   坦诚来说,家属院的孩子, 多半跟附近几个大队的孩子不玩在一块的,他自己都起过那么点心思,总想着她能多跟家境好、成绩好的孩子来往。   一开始妹妹跟小麦姐弟俩凑一起玩, 他心里是不大满意,还有一点就是家里这个傻,以前人家哄一句, 多少饼干糖果都拿出去给人吃,阔得真是不行,总叫人放心不下。   但很快,他就抛开偏见,还觉得挺抱歉的。   小麦从来不占人便宜,对几个朋友都很照顾,还好学,不管什么情况都不放弃读书,这在大队里头是很奢侈又难得的事情。   妹妹的脾气她知道,多少是有些娇气的,能忍让这点的朋友不容易。   为此他对姐弟俩开始照顾起来,家里旧的教科书、笔记本,都妥善收拾好送给他们。   当年真的纯粹是出于照顾,倒显得今天的那点心思有点难为情。   但王文从来不是犹豫不决的性格,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该做什么,清清嗓子说:“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小麦看他一眼,其实王家人都有一副好样貌,长得像妈。   建国初头批选上乘务员的,都是一等一的漂亮。   也导致王文的五官其实有些秀气,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眼尾狭长,不像别人都是寸头,头发打理得很精细,总穿没有褶皱的白衬衫,挺斯文败类的。   小麦对两个好朋友都有羡慕的地方,对王月婷是她两个哥哥,对禾儿是她的父母,有时候梦里都在想,如果自己有这样的运气就好。   当然,老天爷待她尚可,起码还有个弟弟。   禾儿以前曾经说过,她和妹妹是禾苗。   小麦和弟弟是麦米,听上去就该是要做好朋友的人。   但这句话,曾经叫她动过改名字的念头。   小麦小麦,她就生在麦收时节。   弟弟更是敷衍,咬文嚼字一点就是父母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实诚来说就是不上心。   后来好像是觉得习惯,她觉得叫周小麦也挺生机勃勃的,有股儿劲,并不是父母给她起的,而是她给自己赋予的。   她的一生,也多半是掌握在手里。   但眼前这一件,总有那么些不好处理。   换做一般人,互有好感的时候就接触一下,不行就算。   不管是出于两家、她和月婷、还是月婷和大米之间,都注定他们以后碰面的机会多,要是真没能成,该有多尴尬。   或者王文以后说上别的人家,他媳妇知不知情恐怕都不妥。   一举一动都应该谨慎点才对,小麦不自在把头发别在耳后,说:“你说吧。”   说什么,都得是男人来开这个口吧。   王文刚刚稍微组织一下语言,他本来就是极有条理的人,说:“我以前从没把你当同龄的女孩子看过。”   这话好像哪里不对劲,小麦不由自主歪着脑袋,等着下文。   王文接着说:“现在我觉得,你是可以接受追求的大姑娘了。”   小麦这样年纪正好的姑娘,多少有过两个人表达好感,别的不提,魏浩然前几天说的哪句都比这个动听。   但她笑笑说:“可以是可以,但咱们要约法三章。”   王文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点头道:“可以。”   小麦其实没什么多的要求,只一样,说道:“如果咱俩没成,我希望这件事没人知道。”   大家都有顾虑,自家弟弟/妹妹肯定是能成的。   他俩就不一定,要是人尽皆知,以后月婷究竟是要和婆家姐姐兼发小亲近,还是娘家嫂嫂更好,难免里外不是人。   王文没什么意见,看手表说:“那今天有空跟我吃饭吗?”   前几天可是躲得厉害。   小麦想起来编过的那些借口,今天很是理直气壮道:“恐怕不行,我得去找禾儿一趟。”   苗苗的事情,总得跟她姐姐说一声。   王文想也是,说:“我送你吧。”   没送到培训班门口,远远看着人上楼才走。   小麦分明觉得有人看着自己的背影,只冷不丁举起手挥了挥,熟门熟路到办公室门口敲敲。   禾儿正在看文件,头也不抬说:“请进。”   看清是谁惊讶道:“出什么事了?”   小麦那里最忙,轻易是不休息的。   小麦看她都急起来,说:“不是我,是苗苗。”   那更叫人急了,禾儿拎坐不住,说:“怎么回事?”   等小麦说完,她反倒冷静下来,说:“占不到妹妹什么便宜的。”   她最知道苗苗的身手,是家里平常最强求孩子的事。   小麦说也是,道:“一打三,都没落下风,公安听着都不信。”   看着文文弱弱的小姑娘,因为漂亮,总让人觉得没什么威胁性。但要是因为这个就去招惹,早晚有苦头要吃。   禾儿可不是因为妹妹没吃亏就能轻易放过这件事的人,冷笑道:“我管他是从哪来的。”   第二天里,魏浩然的店就迎来三次常规检查。   他心知这是报复,毕竟这家店也有王家的投资,忙不迭找到培训班,觉得跟方青禾还能有几句话说。   禾儿倒是状态平常地接待他,说:“好几天没见你,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   别的一句话都不提。   魏浩然也不是毫无城府,只当自己就是来道歉的,说:“昨天一位朋友,得罪了你妹妹,我是特地来赔罪的。”   禾儿惊讶道:“还有这种事,她没跟我提过呢。”   装得跟真的似的,魏浩然都曾不止一次听她把妹妹挂在嘴上,只恨自己从前没见过人。   也不戳破,只说:“王鹏就是嘴巴上不老实,人没什么坏心眼的,小姑娘没经过事,估计吓坏了。”   说得跟是苗苗小题大做一样。   禾儿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老觉得这个魏浩然不太行,笑意收敛起来说:“你觉得不是大事吗?”   魏浩然既想减弱这件事的严重性,又不想显得态度草率,谨慎地说:“王鹏这么做是不合适,你们要是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要求?   只要女孩子,最讨厌的恐怕就是这种男的,更何况把注意打到自家妹妹身上。   禾儿眉头微蹙,她长得明艳,发起脾气也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说:“我要求他滚,你觉得可以吗?”   那必然是不行的,王家这次是打算在内地有大发展,魏浩然觉得这有些过分,不过想想今天应付走的几拨人,叹气说:“你还是不要为难我,我也是为人办事。”   小小一家店,王鹏不放在眼里,他在宝岛可没受过这种气,昨天都是好不容易安抚下去的。   但对魏浩然的意义可不一样,只能卖惨,希望唤起女孩子的同情心。   禾儿有多少好心眼,都不会用在这上头,手在桌子上点点头说:“行,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听着更像是“以后你有得瞧”的近义词。   魏浩然要是冲着这个,今天不就白跑一趟,只一个劲说着自己的难处。   禾儿听是听,要么说:“做生意嘛,本来就是不容易。”   要么说:“都是这样,我这儿也不太平。”   反正就是不接话,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做过一样。   车轱辘话绕得魏浩然没劲极了,只得说:“我开这店不容易,你看能不能高抬贵手。”   禾儿的表情去演戏都够,反而冤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跟我有什么关系?”   魏浩然半真半假道:“工商、税务的人今天都来过,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店都不好开了。”   当然,不至于这么夸张,但总得往惨的地方说。   禾儿正义道:“你店要是没问题,肯定能开的。只要遵纪守法,都是例行检查而已。我们这儿一年也好几次,没事的。”   还是那句话,身正不怕影子斜,没漏洞谁钻得了。   魏浩然觉得她委实油盐不进,有些上火道:“王家这次来谈的是好几千万的大投资。”   有投资,市委都会重视,也是颇搭上关系,只是不如人家土生土长的牢固,能妥善解决的话肯定是最好的。   禾儿拍手叫好道:“沪市一向欢迎所有资金,经济好,对大家都好,祝你们一帆风顺。”   倒把魏浩然气得够呛,黑着一张脸走了。 第25章 机会(禾儿) 第二更   说实在的, 禾儿并没打算把王鹏怎么样,一来显得得理不饶人,二来不到那份上, 只能给个几天教训, 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谨言慎行。   不过把妹妹拎出来又教育一通说:“下次有事应该先叫我, 你小麦姐姐也很忙的。”   苗苗本来是这么打算的, 这回是自有道理, 说:“是你说的, 小麦姐好像对魏浩然有余情。”   也是想着让她看清这男人的真面目。   禾儿脸一僵, 她向来觉得妹妹还是孩子, 有些话当着她的面很是避讳,没想到她把这句记在心里,掩耳盗铃拍她一下说:“什么余情,小孩子懂什么。”   苗苗是不大满意的, 哼哼唧唧地撒娇说:“我今年十七了。”   在家里人面前才一派天真。   禾儿是忽然警惕起来,说:“你有要好的男同学吗?”   苗苗老实摇头说:“没有。”   又说:“有人给我写情书。”   一封又一封, 趁着下课的时候夹在她的书里, 或者叫人转交。   选择大把, 却没有一个喜欢的。   禾儿听这话是紧张起来, 面色平常问道:“觉得什么样的男生好?”   苗苗想半天,模模糊糊说:“跟爸爸一样吧。”   这倒是好标准, 禾儿很是欣慰道:“外面坏男人多得很,你要是有意中人记得跟我说。”   苗苗没有,手一摊说:“都是些小孩子。”   自己才多大点, 好意思管人家叫小孩。   十七岁,总是想充大人的年纪。   禾儿自己是过来人,说:“可不是, 年纪太小不懂照顾人的。”   一家都护着这么一个,禾儿私心里希望妹妹找一个更体贴人一点的。   倒是苗苗反驳道:“高明哥只比你大几个月。”   可见会不会照顾人跟年纪没关系。   禾儿又被噎一下,觉得得亏是自家的,不然总这么爱说实话,在外头得被人揍一顿。   她把这个话头截掉,夜里跟父母做汇报。   赵秀云都是头次听说,问道:“你找的谁?”   禾儿如实交代道:“是我一个高中同学。”   大家都分配到各单位,长年累月下来就是人脉,她可是维持得好好的。   赵秀云是有些忌讳孩子走后门的,尤其是孩子爸爸早年在部队,风气极正,不是非做不可的事最好不要。   还是教育道:“这种事还好,要是谋好处的事咱不做啊。”   禾儿点头答应,保证说:“绝不会占社会的便宜。”   不然家里早好几年阔死了,条子批到手一卖,什么小轿车大房子都有。   母女俩说几句话,禾儿悄摸摸问道:“妈,我能和高明去玩吗?”   赵秀云有些犹豫,说:“去几天?去哪?”   禾儿吞吞吐吐说:“桂林,五天。”   赵秀云一下子不说话,她其实是有点保守的人,尤其是养着两个女儿,万事都很谨慎。   女儿家家,最要紧的就是名声。   现在可不是孤男寡女能出去玩的时候,叫人知道像什么事。   她面色微沉道:“月婷他们不去吗?”   要是去,禾儿就不会这么小心翼翼提出了,大家各有各的忙,连她这五天都是好不容易挤出来的,觉得还是要争取一下,说:“我们会很规矩的。”   说到底是父母平常纵容,换个人都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赵秀云是想想不妥,摆摆手说:“我跟你爸商量一下吧。”   禾儿嘟嘟囔囔,觉得这事多半是不行,肩膀耷拉下来说:“我爸肯定不同意。”   方海岂止不同意,特别斩钉截铁说:“想都不要想。”   又说:“我看高明是皮在痒。”   小年轻嘛,想出去玩一趟是正常的,谁叫人家现在有这个条件。   今年机票价格又降一点,各地都在积极兴建机场,以后航线只会越来越多,沪市到首都是一百块钱。   虽然还是大多数人一个月的工资,但做生意的人来说是拿得出来的,时间对他们来说更值钱。   赵秀云能理解孩子的心情,但轮到自己家上头就很难点这个头,夫妻俩看法一致,跟孩子说:“我们是不太同意的,但你要是想去,就去吧。”   禾儿得知结果也不意外,就像小时候分明知道不会允许,也要大着胆子问今天能不能吃两颗糖,反正问问又不吃亏,略有些失落而已。   不过这回跟高明说:“你说不准还会被我爸警告。”   猜得一点都没错,高明其实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因为现在对他们来说确实是最好的年纪,以后真结婚有孩子反而不能到处玩,所以才想着去一趟。   但对着方叔叔,什么话都不用说,只有老实应下来的份,被骂什么都是他应该的。   禾儿得知后,心虚地说:“你别生我爸气啊,我也不敢帮你说话。”   也不敢说是自己先动的念头。   高明拍拍她脑袋说:“没事,全推给我就对。”   不过两个人惋惜没几天,就收到首都那边的消息,来自张大山院长,说要举办莫如山经济会议,让他们也去学习学习。   第一届莫如山经济会议是八四年召开的,与会的都是国内年轻一辈的经济学者,由国家经济发展改革委员会牵头主办,此后都是在每年五月向社会征集论文,在六月份开展讨论。   按理,是轮不到他们参加的,架不住老师肯提拔。   这么好机会,别说是他俩要去一个礼拜,就是一个月,方海都哑口无言。   但心里有想法是肯定的,每天就盯着高明看,唯恐不能从他身上戳出窟窿来。   临行前又拽着耳提面命,说:“你要是不老实,知道会怎么样的。”   高明只差对天发誓,不过什么样的保证都没用。   上火车后松口气,那股子如芒在背的感觉消散点。   禾儿看着他这样子,好笑道:“你干嘛呢?”   高明一言难尽,觉得方叔叔警告他那几句也不适合讲出来,只是不经意低头看一眼,连汗毛都竖起来说:“没事。”   禾儿自以为能猜中,晃着他的手撒娇说:“就骂几句,没事的啊。”   哄人可有一套,还轻轻在他脸上亲一下。   可惜高明这会正是清心寡欲的时候,什么念头都升不起,抽抽嘴角说:“你论文改好了吗?”   每年的莫如山会议都会向社会各界征集论文,譬如第一届讨论的《价格改革的两种思路》等,为当年的新政策提供不少支持。   他们这次也是有所准备,为此在几封寄往首都的信里,已经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张院长直言他们毕业没多久,就在课业上有所懈怠。   两个人的论文都是本行,一个写的是教辅书行业的市场,一个写的是私营进出口公司对经济的推动,和本次“经济多样性”的主题相吻合,又有大量的数据做支撑,可以说是有理有据。   不过做弟子的,想从向来严格的老师那里得一句好话,实在很有难度。   禾儿已经提前战战兢兢起来,说:“没想到现在不是学生,还有这种等着领考试成绩的忧愁。”   不过话是这么说,心里也知道能得到这样的提点是多么大的好处,有些正襟危坐,又期待着这次的收获。   高明也是,索性说:“咱们还是再检查一下吧。”   不然到老师跟前,还有得挨骂。   为此,从沪市到莫如山十几个小时的火车上,两个人都没顾上说几句话,一个劲埋头学习,把虽有资料背了又背,生怕到时候哪个问题答不上。   这状态跟奋战高考的学子没什么两样。   哪怕到地方,都没停下来。   这次会议提供住宿,招待所住的都是与会人员,他们是以张大山弟子的身份参加,名字登记在册,手续办得很轻松。   前台只是有些惊讶道:“还有几天呢,你们这么早啊?”   禾儿来之前还存着提前来几天,可以转转的心思,现在是一点都没有,匆匆点头就到房间放东西,手头所有材料拿出来,打算给论文做最后润色。   两个人在学术上都很努力,连着两天各自闭门不出,这毕竟也是他们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会议,发言肯定是轮不上的,但要是有机会被各位专家点几句,也是件好事,因此更得有完美的论文交出来。   只有吃饭的时候,他们才有功夫凑一块,吃得还飞快。   禾儿不知怎么觉得他们这样怪好笑的,说:“我爸要是知道咱们到地方就开始改论文,一准没什么不放心的。”   别说做点什么出格事,拉个手都嫌浪费时间。   高明都觉得自己快出门的时候白被方叔叔说一遭,说:“等散会,咱们再好好转转吧。”   又说:“老师晚上就到,先过这一关吧。”   禾儿是万事俱备,只等老师,反而不那么紧张。   毕竟胸有成竹的人,什么都不怕,还有心情说:“听说山顶的日出特别好看。”   莫如山是景区,史书上有名,留下的传说不知道多少。   虽然没能去桂林,这儿也不错。   高明也畅想起来,说:“好,过几天我们一起去看。”   不过眼下,他们是顾不上这些的。 第26章 会议(禾儿) 第一更   张院长是当晚六点多到的莫如山, 有专车接送,他老人家也确实够这个级别,一来不少人都赶着问候。   张大山只“慧眼如炬”, 看到自己晚年收的两个小弟子, 招手说:“青禾, 高明, 过来。”   这么多业内专家, 目光不由自主挪过来看, 心里的反应都差不多, 好漂亮的小姑娘。   禾儿为朴素大方, 不施粉黛,正式场合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绑着低马尾,连首饰都没有, 手腕上一块表。   但任谁瞧一过去,就是那张脸, 艳若桃李, 不像做学术的人。   偏偏她就是, 知道这就是提点, 客气地自我介绍后,挪出点位置给高明。   他看着也没有学术的样子, 穿身黑不黑蓝不蓝的西装,连领带都齐整,长得高, 五官深,腰板正,看上去就挺一丝不苟, 沉默寡言,像哪个实验室出来的,也不像学经济的人。   但就这两个乍看跟经济不搭嘎的人,是张大山晚年收的两个弟子。   他是改革开放后回国任教,名义上的学生当然很多,但能得此待遇的亲传弟子恐怕没几个,大家都跟着打听他们在哪个研究中心。   等一听是出来干个体,表情都有那么些说不好。   倒是张大山挺得意的,说:“不错,经济就是要这样才能繁荣发展,各单位可不缺人才啦。”   他向来是大力倡导私营经济发展,对打破国营企业独大的僵局声音最大。   在场的人当然不会驳他的面子,才坐下来要吃饭,就盘问起禾儿和高明一些行业内的事情。   论起这些,他们可不会少话讲,禾儿是侃侃而谈培训班的创立和经营,就是余光里总留意着老师的表情,心想今天的成绩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倒是有位参会人员提出说:“老师是教书育人,可不是为挣钱的。”   言语之间不是太赞同。   禾儿做过万全准备,深知理不辩不明,语气上还是稍微平淡,不想显得像在大声反驳谁一样,说:“沪市现在普通高中老师的工资是七八十,即使是首都大学,普通教职工工资才一百。这个数不算少,但对大部分来说,要是愿意到外头去,是绝对挣得到更多的。放弃更高的工资选择教书育人,本本身就是品格,我认为更高的工资都是值得的。大家都是人,活着就要花钱,这和从事什么职业没关系,一个人不仅是自己,还有家庭,一味强调奉献精神,而不给予应有的待遇,只会使行业更畸形……”   可以说,她这段话和主流思想是相悖的,对于教师、医生这样的职业,大家一般都会赋予更多的意味,从某种程度上,希望他们是完人,只能无私。   当然,对从事这些行业的人,有更高的品德要求是对的,因为他们掌握着更多人的命运,但足够的物质基础,才能使人有心情思考更多,古人都说“饱暖思□□”,其实是一个道理。   未必人人都赞同这几句话,开会嘛,反正讲究的就是争,很快有人站起来表达自己的观点。   饭菜上桌都顾不得,另一位老前辈打圆场说:“ 吃饭,先吃饭。”   张大山也说:“会议还没开始,力气留着过两天再用吧。”   再说下去,饭菜都放凉了。   禾儿已经准备好长篇大论,还觉得挺不过瘾的,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场合,坐下来长舒口气,就看到自己碗里多一只剥壳的虾,没说什么夹起来。   他们这一桌都是年纪差不多大,跟着老师或者长辈来见世面的,小年轻们挺有话说,很快就熟稔起来,只是奇怪道:“你们早到了吗?这两天好像都没看见。”   不然的话,彼此之间该打过招呼的才对,毕竟最近招待所住的都是来参加会议的人。   禾儿是挺实诚的,说:“老师布置了作业,一直在抱佛脚。”   说得大家都附和着笑,显然是有相同经历,聊着聊着就开始交换通信地址。   人和人之间的交情,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相谈甚欢。   张大山对此还是很满意的,任何事情单靠闭门造车都不会有成效,不枉费他这两个名额谁也不给,单给他们留着。   只是心里满意,嘴上还是要骂的。   论文翻一页,骂一页,说:“天马行空,经济是再实际不过的事情,一切都要有数据分析,谁让你们写这么多猜测性的东西!”   两个人低着头挨骂,谁被提问都抖一抖,等这场“考试”结束,简直是如释重负,相视苦笑。   好赖是这关过去了。   禾儿的心活泛起来,刚从老师房间出来,就提议道:“外头走走吧。”   招待所靠山建,夜里头风还挺大,禾儿摸着手,觉得有薄薄的一层鸡皮疙瘩,还有竹子被吹得簌簌响。   她突然吓唬人说:“说不准会有鬼跑出来。”   高明无奈摇头说:“幸亏赵阿姨不在。”   要搁小时候,夜里说“鬼”,起码得挨两下打。   禾儿赞同地点头,就见肩上多一件衬衫,薄薄的短袖,唯一能避寒的恐怕是那点体温,她看过去,男人只穿着一件汗衫,露出有力的臂膀。   明明都是常年锻炼,男人好像比女人更有腱子肉。   她忍不住伸手戳一下说:“啧,戳不动。”   指尖那点子力气。   高明把脸凑过去说:“戳这儿吧。”   他高半个头,手还得举起来,禾儿娇气起来,说:“举着累。”   这有什么难的,高明扎了个马步,视线难得跟她平齐,两双眼睛对上,禾儿已经忘记本来要做什么,扑哧笑出声说:“难怪我妈一天天说我恃宠而骄。”   老是批评她。   她再娇气,也是全天下对他最好的人,高明心想,他也是甘愿的。   只牵她的手说:“再走走吧。”   绕着竹林一大圈,叫蚊子叮处五六个包。   禾儿拍着手臂,花露水洒一身,回房间以后掏出小镜子,爱惜照着自己的脸蛋。   她是爱漂亮的姑娘,从小到大,每天都要把辫子梳整齐才出门,从没剪过短头发,一头长发乌黑亮丽,这么爱赶时髦的人,一次都没想过要去烫个头发,毕竟现在街上很流行。   这会却梳着头发想,要不烫一个吧,卷卷的,好像更娇俏一点。   她琢磨着洗完澡睡,第二天又是跟在老师身后的一天。   张大山是经济学界泰斗,能结交他的都不是泛泛之辈,会议本身的主力是中青年经济学家们,自然有无数问题等着问。   不管是什么样的问题,最后都会变成争论,你来我往的,叫人收获颇多。   长辈爱提携年轻人,有时候也问问他们的看法,说不出不打紧,要紧是有想法。   禾儿是天马行空的想法多,人家敢问就敢说,来这儿,要是说些陈词滥调有什么意思。   一位经济发展中心的吴主任,对她的观点还是挺好奇的,问道:“教辅材料对教育行业发展的影响,说来听听。”   禾儿先是等老师的眼色,这才大胆开口说:“七七年恢复高考,新华书店卖《数理化自学丛书》,前一天下午排队,第二天早上才能买到,多少人是靠着这套书才能上大学的。一直到八三零年,这套书都是高考复习的主要材料。但实际上我们分析过,各校现在都是招生正常化,学校教的和几年前相比都更有难度,比如物理……”   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意思,教育在进步,市面上却没有太多的辅导书,学习不是埋头苦读就行的,有的学生是一点就透,有的需要千百遍做题。   她自认念书颇有天赋,却没有聪明人的高傲,始终觉得只要肯念,聪明办法笨办法,最终都会从老天那里得到回报的。   说实在的,论研究高考,在场恐怕是她最在行。   不过吴主任觉得说:“唯分数论,我看也不大妥。”   禾儿实诚道:“可招生就看成绩啊。”   好成绩,意味着好学校,将来的工作有保障。   说功利些,除开少数人着实有学术上的大志向,大家也都是为柴米油盐在努力,尤其是农村地区的学生。   禾儿举例说:“我有位大学同学,毕业后回到县里工作。他们那儿有高中,高一到高三只有六十个学生,数学老师也教物理,语文老师也教英语。财政困难,民办老师都难招,分配老师更不要想。去年我捐助了一大批考卷过去,只等看今年的成绩。”   这位同学,指的就是杜鹃。   他们县本来是不用办高中的,可惜市里也是贫困市,高中招生有限,录取率比高考还低,县里不办,那就一年到头出不了两个高中生了,哪能行啊。   可就是办,条件都很简陋,连油印考卷都不要想,考试是发张白纸下去,老师在黑板上写题目,学生一边抄一边写。   禾儿去年索性把培训班的材料都寄一份过去,就是想知道,这些对于教育资源匮乏地区,到底有多少意义。   只等着今年的考试结果。   再过一个月,就能出来了。   吴主任推推眼镜说:“到时候你把成绩寄往我办公室一份。”   后头的话倒没有什么,但已经够禾儿高兴的了。   她有好消息,高明也有。   本次会议着重讨论了进出口贸易的部分,关于外汇民间汇款、汇率管理等金融问题,是改革开放以来的重点,尤其是深圳那边几个大动作,更是引人侧目。   高明就希望能在全国推行,哪怕是沪市示范性开展也可以,也沾点的特区的好处。   况且他们做进出口的实际困难也很多,批外汇的程序繁琐到一般人干不了这个,他要不是搭上翟家,公司发展也没有这么快,眼看管制上有希望放松政策,是大力游说,难得火力全开,谁提出反对意见就辩驳回去,倒叫那些觉得他是闷葫芦的人另眼相看。   当然,这些都只是讨论阶段,之后所有内容由会议委员会整理出来,交到首都去,具体政策实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不过已经算是很好的一步,这几天可没白来。   禾儿他们把老师送上归程的车,两个人对看一眼,心里都有默契。   接下来,总算可以好好玩了。 第27章 晚归(禾儿) 第一更   莫如山本来就是避暑胜地, 六月里头正适合旅游。   沿着山走,到处是遗迹。   诗文、石刻到处有,大概因为都在高处, 早年没遭到太多破坏, 这两年各地又都在开发景点, 重新上过漆, 红得鲜明, 一眼就看得到字。   仔细辨明, 还是能看懂其实意思。   禾儿走着走着说:“古人兴起就吟诗作赋, 咱们只会‘哇哇’叫。”   高处说“好高啊”, 看到花说“好漂亮啊”,辞藻匮乏。   高明还不如她会写毛笔字,很多字都不太认得,感慨道:“传统的东西, 到我们这一代很多就消失了。”   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现在都是西洋的东西当道,钢琴、芭蕾的, 像苗苗一样学国画还不少, 禾儿这样学过武生的, 就是稀罕得很。   她当初是迷上武侠小说, 觉得有意思才学的,虽然是每天上课, 不像人家要早晚练功,但打下的底子和她爸的教导,已经很够用了。   起码现在一个人在外面, 父母不至于太担心。   毕竟这年头,多少人在外头做生意没了命,杀人越货是常发生的事, 犯人不好找,无头案太多。   禾儿点头道:“中国人的东西比较好。”   别的不说,就京剧那个味道,听别的都不够意思。   她还张罗开来说:“以后我们有孩子,可以跟着小姨学画画。”   高明对所有和将来有关的事,都满怀憧憬,跟着说:“行啊,也学学琵琶。”   禾儿就是不太能静下心,摇摇头说:“那很辛苦的。”   好似现在就有个孩子一样,过早的担忧起来。   高明心里好笑又高兴,说:“嗯,太辛苦也不好。”   禾儿又要唱反调,说:“人还是要靠自己,不努力怎么行。”   怎么说,她都是有道理的。   高明不争辩,含笑点头,心想她这样疼苗苗,该叫用功也是舍得的。   忍不住夸道:“你一定是个好妈妈。”   禾儿骄傲得很,她觉得做父母是最不容易的事情,自己未必有把握,即使是她妈,好像也不是一开始就做得好的。   不是功课,可以慢慢学,生下来就是一场硬仗。   她胆怵道:“还是晚点要小孩吧。”   虽然连结婚都还没提上日程,讨论起这些倒是不含糊。   真是为时过早得很。   高明都不知道怎么答,说:“都可以,听你的。”   反正两个人有默契,他们是要相伴一生的人,毕竟是青梅竹马长大。   所以禾儿常常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她生在好的家庭,父母恩爱下耳濡目染,对感情的期待比一般人高。   但从没有一天生过“找不到自己要的那个人”的念头,命运优待她。   她难得唏嘘地说:“山上是不是有寺啊?”   名山出名寺,自然是有的。   就建在山顶,一共五座大殿。   踏进去,弥勒佛含笑望着你。   仿佛世人一切烦恼在此都有解。   禾儿几乎是感激地想,希望自己一辈子能这么下去,也给家里人求平安符。   高明当场放进钱包的,他身上的东西几乎都是她给挑的,本来是觉得男人的眼光好像都不大行,专买那些长得丑的。   不过自打周杨来沪市以后还有些改观。   再没有周杨这样会打扮的男生了,他长得也好,有几分风流倜傥,就是那种往街边一站,你觉得他随时要吹口哨的样貌。   用她爸方海的话来讲,就是多少长得有点“不正派”。   老一辈,都欣赏铁骨铮铮的男子汉,觉得男人嘛,穿衣打扮得好像什么样。   禾儿倒是觉得人家这样挺好的,谁也没规定男生就要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更何况周杨做的就是极重视外表的工作,现在市里任何重大活动需要司机,一准叫上他。   各单位都没车,但凡要用车的地方,都是找出租车公司。司机们一个月能挣小一千,有时候还不止,一年下来就是个万元户。   怪不得回回招人,回回往上提门槛,现在是年纪、学历、特长,各方面限制都挺多的,比有些首都大单位都挑人。   想到这些,就想起上回培训班缺钱,人家还借了点。   禾儿掰手指头数说:“还差你的钱,我就是无债一身轻了。”   有钱也不是马上拿出来还,正常的经营总是要花销的,又有些新地方要花钱,林林总总,她当然是把高明的钱放最后。   这钱高明根本没想拿回来,眉头微蹙说:“我不要。”   讲过不止一次,禾儿都没答应,这次也是,摇头说:“不行,必须要给你。”   还没结婚,就是两家人,她妈要是知道都能给她腿打断。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换别人家高明也会支持,但他心里头就是不愿意,希望两个人不分彼此,难得发脾气说:“给我也不要。”   甚至赌气地想,干脆扔沟里算。   禾儿晃晃他的手臂说:“那你答应我的大房子什么时候能买?”   难怪古人金屋藏娇。   高明心想,自己要是有钱,也给她住,她就是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只可惜自己没有,摸摸她的头说:“听话。”   一般到这里,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禾儿知道他有时候也倔得很,叹口气说:“我妈知道一定会揍我。”   高明无奈道:“你瞒着赵阿姨的事情可不少。”   大姑娘,有些微小事都不一定会提的,总不能样样回家叫苦,有时候是解决完说一句,更多都是自己扛下来。   说得跟威胁似的,禾儿立刻瞪他说:“咱们是一个战壕的。”   别以为自己清清白白的,很多事长辈听了不知道该多心疼,劈头盖脸能给一顿骂。   高明举手投降状道:“都不说,都不说。”   两个人笑着闹着往山下走,又待了几天才回沪市。   离他们出门一个礼拜的承诺显然过去好几天,从报纸上看得出会议已经结束。   家里定的各类报刊都不少,方海破天荒每天拿着《经济新闻》看,看完说:“狼子野心。”   这是碍着吃早饭,小女儿也在,不好把话讲得太过分。   赵秀云虽然也忧心,到底知道孩子都有分寸,笑着说:“每天都有电话报平安,能有什么事?”   什么事,有也不会在电话里讲。   方海嘟嘟囔囔道:“难怪人家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赵秀云翻个白眼,说:“还不是女婿呢。”   想结婚可不一样,虽然现在处对象的人也都是奔着婚姻去的,家里头对此也是默认态度,可想娶她的宝贝姑娘,事情就得两说啦。   这态度才对嘛。   方海满意起来,抖抖报纸,上面他认得的字,看不懂的话不要太多,盯几分钟放下来说:“术业有专攻啊。”   苗苗好奇地看一眼,觉得自己也不大懂,背上书包说:“我上学去了。”   她今天有考试,得比平常更早到学校才行。   赵秀云点点头,看着她的背影走远,这才说:“这个时间,王雪也该上飞机了。”   要说王雪,是家里搬到市里住之后,苗苗才交上的朋友,但感情胜过在家属院时认识的福子和白若云。   两家原来住一条巷子,后来王雪姐姐王梅的生意做大,现在俨然是市里头有一号的人物,就搬到大房子里去了,但两家因为孩子而建立的关系依旧良好。   王雪出生的时候,身上就有红色的胎记,脖子上一大片都是。   王家发达之后,就要想办法给她治。   八六年自费留学的政策一出来,王雪就被姐姐交给一位做生意认识的华侨,和妈妈一起到美国去治疗、读书,那儿的技术更先进。   两地相隔万里,交通往来都不便、加上治疗不能随意中断,王雪两年都没回过家,这次难得回一趟,还特意跟大人们说是秘密,要给小伙伴们一个惊喜。   算算时间,这会可不得在飞机上,还得在香江转机,挺麻烦的。   方海想起小女儿当时哭的样子,好笑道:“说不准见面还得哭。”   久别重逢嘛,哭一哭也是有道理的。   又说:“每个月都有信漂洋过海来,可见孩子的交情没断。”   少年情谊总是珍贵,别的不说,只看禾儿几个就知道。   做父母的,总是盼着孩子样样都好、个个都好。   赵秀云欣慰道:“是啊,王雪也是个好孩子,也不知道治得怎么样。”   说是在脸上打什么光,一个月要打好几次,估摸着是挺疼的,不过胎记太大,不吃这个苦不行。   当妈的人,真是见不得这些,有时候只盼着是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就行。   夫妻俩是说着话,揣测着苗苗到时候有多惊喜。   倒先被老大惊一下。   禾儿推开院门就知道家里有人,左右看小黄也不在院子里,放轻脚步,猫着腰进去。   正打算躲起来看看屋里什么情况,就对上爸爸的眼睛,只能没好气道:“爸,您真没意思。”   方海目光越过她看后面,说:“一定没你们出去这半个月有意思。”   禾儿自知理亏,同情地看一眼高明,缠着妈妈说话。   赵秀云也听不了几句,知道他们是坐一夜火车,刚到没多久,挥挥手说:“洗洗休息吧,晚上再说。”   又看手表道:“老方,快点,我要迟到了。”   家里就一辆摩托车,方海碗一放就能走,夫妻俩一下子没了影。   高明长松口气,自觉地洗碗。   禾儿把碗筷收进去,靠着厨房的门说:“真是贤惠啊。”   什么家务活都会干,洗衣服、做饭、洗碗。   高明是孔雀开屏,语气平淡说:“我看你爱喝那个奶茶,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嘛。“   听起来就像是他会,禾儿惊喜道:“你给我做?”   反正魏浩然店里的东西,她是决计不再给花钱的。   高明点点头,“嗯”一声,不过说:“先去睡一会,过两天给你做。”   也就不枉他到处找人打听。   真是越看,越觉得能嫁给这个人不知道多好。   禾儿拉长语调说:“你不要总勾引我。”   这词用的,高明摇摇头说:“你妈又要说你文学素养不够。”   禾儿才不怕,骄横地说:“反正你不会说我。”   岂止是不会啊,是无有不应。   高明全是纵容,手上麻利干完活,这才回自己住的地方。 第28章 怀疑 第二更   高明现在住的是小麦家, 姐弟俩全部积蓄买的房子,只写姐姐的名字,也算她没从小白为弟弟操劳。   这栋房子是方家进城以后第一个家, 后来卖给他们换成现在的, 面积相对来说比较小, 不过三楼还是有三间房。   他住的, 是原来禾儿的房间。   家具都是后来添的, 只有一张小床、衣柜和书桌, 比较简单。   但感觉上处处是原主人的痕迹, 门后贴着两张香江电视剧的宣传海报, 还带签名,是赵阿姨原来在沪市电视台工作,负责引进业务的时候帮孩子要的。   墙上有一行小字,就五个字。   【我要做女侠】   十三四岁的时候, 禾儿最大的梦想是这个,为此还很花时间琢磨过, 世上究竟有没有轻功、哑穴在哪里。   稀奇古怪的念头一个接一个。   高明有时候都跟不上, 他是务实的人。   这会拉开书桌抽屉, 翻出自己的存折。   其实没攒下多少钱, 做生意总是要本钱,他告诉自己不要着急, 急起来反而会出事,叹口气又收起来。   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说:“努力吧。”   这种事, 是禾儿会做的。   她很擅长自我鼓励,好听话一串一串,好像从不害怕失败, 永远生机勃勃。   高明往床上一躺,手枕在脑袋后面看天花板。   老式的房子,都是尖顶、木头梁。   禾儿爱藏钱,在家还狡兔三窟,生怕哪天遭贼给一锅端,有一阵就藏在梁上。   侧过头,蒙着头,想着的都好像是哪个人。   高明不由自主笑出声,听见敲门声说:“在呢。”   大米一大早就出门就店里,看见人有些惊讶道:“这就回来了?”   高明含糊应,问道:“这几天没什么事吧?”   要说大事,肯定是没有。   但有件事,大米心里是觉得有点奇怪的,本来也是要跟他说,这会拉过椅子坐下来说:“我姐最近不太对劲。”   小麦?   高明猛地坐起身,说:“哪里不对?”   都是些蛛丝马迹。   大米说:“我好几次去店里找她,店员都说她出去了。”   小麦平常可是舍不得少挣点钱的人,常说店里少一个人,就少接待好几个客人,几乎都是白天去,晚上才回来。   一次两次也就算,好几次是什么。   都是一起长大的,什么脾气能不知道。   光凭这句,高明就也觉得不对了,蹙眉道:“你没问她?”   大米点头说:“问了,她说‘你不是让我多出门玩玩,见见朋友嘛’。”   说得他好像是不情愿她出去玩一样,倒叫人没话说。   姐弟俩都是市区上的初高中,同学肯定有不少的,换个人说这话,都挺有道理的。   但高明一听,就知道是编的,说:“不大可能。”   可不是嘛。   还有句大米不好意思说,是月婷跟他说的,觉得他姐这阵子面含春色,倒像偷偷摸摸处对象的样子。   要说姐姐有意中人,他是一百个没话说,怕就怕是魏浩然,这人他是怎么都看不上,有些惆怅道:“我就怕我姐是又叫姓魏的骗了。”   那人,一看思想就不够端正,他姐看着是精明,可喜欢这种事情,有时候就是让人失去理智,从古至今都是这样。   高明心里也觉得魏浩然不行,配不上,想想说:“再问问吧,要真是,也别硬着反对。”   大米就这么一个姐姐,叹气说:“我知道。”   他又不是傻的,要是强硬反对,按他姐的脾气说不准更非要做。   只是这事,也不适合高明开口,反而得是禾儿,女孩子之间总是更坦诚,王月婷又不是个偷打听的好手,十有八九把自己套进去。   好哥们,话到这意思就很清楚。   虽然是一起长大,但大米要是有事找禾儿,也得找高明做“中间人”,反过来也是。   两个人嘀嘀咕咕几句,把这事定下来。   大米去工作,高明睡了一会,也起床出门。   禾儿到家之后其实没怎么休息,洗澡吹头发,一早上就过去,索性赖在沙发上半合眼,开着电视。   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睁开眼,看手表说:“吃午饭吗?”   中午十一点多,是该吃饭。   高明“嗯”一声,半蹲下来看小黄说:“好像没什么精神?”   禾儿一边穿袜子,一边答道:“夏天,怕热。”   冬天又怕冷,毕竟是十二岁的狗,连看人都没办法昂着头。   家里没人的时候,都给它开风扇吹着、开炉子烧着,觉得多半就这一两年,提起来就叫人伤感。   高明心想自己不该说这个的,转移话题道:“大米刚刚跟我说……”   两个人边说话,边肩并肩往外走。   禾儿把门锁好,注意力都集中到这上头,说:“魏浩然可不行。”   他们一致都觉得不大好。   哪怕是朋友没得做,都得“多管闲事”。   禾儿当即应下来,说:“我晚上就去问问吧。”   毕竟宜早不宜迟,只是她这几天不在,肯定得先去单位看看什么情况的。   培训班是大事没有,暑假招生进行得有条不紊,以前大家都是上少年宫,但那儿有个缺点,虽然不收费,可是一个班的学生太多。   有条件的人家,总想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甚至有人来打听,这儿教不教特长,什么美术、乐器的。   只要有人想学,培训班就能把课开起来。   他们前期都是这样的,哪怕一个班只有两个学生都开课,要紧是口碑先做起来,之后的再徐徐图之。   现在一切事情几乎都在正轨上,禾儿操心的就是自己那些复习材料的事情,琢磨着要不去上杜鹃那里去一趟,看看这次高考成绩究竟会怎么样。   也不单是为宣传有没有效,她虽然在不错的家庭里长大,从小衣食无忧,但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总想着用有限的力量,为社会也创造出一些价值。   贫困地区的各项资源都很紧缺,肯读书的人更少,要是一个地方能多出两个大学生,稍微有点条件的家长看到希望,也会更愿意供孩子上学。   或许若干年后,里面也会有人像杜鹃一样,回到家乡做建设。   杜鹃出考卷拿到的那点钱,全用来买猪崽,什么经济专业的知识都抛之脑后,倒是用来研究母猪的生产发育,深感自己当年报错志愿。   其实她报的就是农业类专业,不过成绩太好,名校都有权利调档案,直接就把她挪到经管去了。   结果到最后,还是养猪。   可不容易,几个同学能给她弄点资源都帮上。   这个想办法批饲料,那个想办法介绍专业饲养员。   可以说既是同学,将来可见也是人脉,眼下社会就是这样,光凭一个人干不成什么大事,但这也是好事,又不是以权谋私。   杜鹃心里是感激的,时不时来信汇报猪崽们的近况。   哪头猪有几斤几两重,禾儿现在是都了如指掌,好像是自己养的一样。   学生也都是她的心血,看着教室里还有几天要参加考试的脑袋们,就有一种嫩芽要出土的喜悦感,成就十足。   禾儿只要往后门一站,学生们就会警惕起来,跟在学校里老师在窗外差不多,实在是她的威慑力太强。   毕竟成绩好的人,在他们面前比老师好像更是权威。   可以说,她就是培训班的金字招牌,闪闪发光。   哪怕人在,不做什么、说什么都叫人安稳。   像教务上的事情,其实都是由陈辉明负责,他既是长辈、又年纪大,但对着侄女也是客气,只觉得她是主心骨,毕竟很多事情自己没法拿主意。   禾儿一下午就是忙着签字、点头、听汇报,觉得自己怪有范的,直到月亮升上来才消停。   夏天天黑得晚,哪怕是七点,还是蒙蒙亮,最近市政还在控制用电,路灯都没舍得全亮,只靠着各家店里的灯,映在街边。   她慢慢往外走,知道高明今天不会来接,拐过两个路口到小麦店里。   到的时间很不巧,人不在。   员工都认得她,说:“我们老板下午就出去了。”   禾儿是听高明转述而已,这会自己心里都觉得不好,小麦从来是挣钱不辞辛劳,手缝里掉出粒沙子都心疼,怎么可能出去一下午。   她笑盈盈说:“那有说去哪吗?待会会回来吗?”   有个本来要说话的,叫另一个按住,两个人使眼色后,说:“老板的事,我们也不是很清楚。”   虽然没有答案,倒叫禾儿高看一眼,毕竟嘴巴严的讨人喜欢,要是有那种爱把老板的事情到处说的,才叫人烦。   现在这里职工挺多的,她也不是都认得,心里把人家样子记下来,说:“行,我就是送点特产来,既然她没口福,你们吃吧。”   说完就走,特意往魏浩然店的方向走。   泡沫红茶店就开在主路上,生意不知道多好,他一天到头全在店里头忙着,只要到吧台点单就能看到人,今天恰巧也不在。   两样加起来,叫人不多想都不行。   禾儿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往家里走,只觉得有些棘手。 第29章 担心 第三更   小麦的事情, 可以说挂在几个好朋友的心头,尤其是大米。   他甚至企图去跟踪,不过被其他三个人给压下来。   将来要是小麦知道, 指不定要发多大脾气, 哪有这样做事的。   这也不成, 那也不成的。   大米心情难免有些急躁起来, 说:“那要怎么办?”   怎么办, 直接问呗。   禾儿拍板说:“我去问。”   要去问, 终归还是她最合适, 其他几个人点头附和, 只是表情都有些忧心忡忡。   她说干就干,手上的事情全推掉,正好把小麦堵在店里,一眼就看出不对来。   打扮得太好看, 不是谈正经事的端庄,反而有着小女儿家的娇俏。   论处对象, 谁都不及她有经验, 心里已经万箭齐发, 脸上没什么事发生的样子说:“你这是要出门?”   小麦一瞬有些慌乱, 下意识说:“没有啊。”   想想又补充道:“等下才去。”   禾儿顺着话问道:“上哪儿去?”   小麦摸着手链,镇定道:“和朋友看电影。”   禾儿佯装调笑道:“男的女的, 如实交代啊。”   小麦犹豫一下,还是说:“男的。”   又说:“也没什么,就是刚认识的朋友。”   从前是好姐妹的哥哥, 现在是朋友,她玩着文字游戏,觉得也算对答如流。   禾儿立刻摆出警惕的样子来, 说:“什么人啊?我们认识吗?”   小麦是不想撒谎,但还是能瞒尽量瞒,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以后再说吧。”   即使是好朋友,也得有分寸。   禾儿只是担忧道:“不是魏浩然吧?”   小麦都快把这个人给忘记,片刻怔愣落在禾儿眼里就有别的意味。   她立刻说:“哪怕你不喜欢听,这话我都得说,魏浩然绝对不行。”   小麦心想,自己的眼光倒没这么差,摆摆手说:“不是不是,只是想着确定再跟你们说。”   到时候,必然是特别特别肯定才能拿出来说,不然以后两家关系都难处。   禾儿也不强人所难,说:“行,那你小心点啊,有什么事马上跟我们说。”   说得跟要去见的是洪水猛兽一样。   小麦好笑又感动,说:“不是坏人,我又不傻。”   这倒是也难讲,不过禾儿不再追问,点点头说:“要保密吗?”   真要保密,这事反而更显得奇怪。   小麦无所谓道:“不用。”   当然,她是这么说,完全没预料晚上到家,弟弟就站在院子里,看她是一个人回来的,说:“什么人,看完电影都不送你到家门口的吗?”   语气很是挑剔。   小麦只被他这么冷不丁出现吓一跳,骂道:“人吓人,吓死人,你知道吗!”   她心都少半拍,连灯都不开,不知道以为在家里堵贼呢。   大米被姐姐骂,先是心虚,又振振有词起来说:“我不就想看看是哪个吗?”   换做是他这样神神秘秘,早被当庭审问,哪还要顾忌这些,可见最难的还是做弟弟的人。   小麦翻个白眼说:“有什么好看的,将来有机会,能叫你看到腻。“   又看他这样警惕,想起来王文屡屡看到他也是这样,嘴角抽抽,有些一言难尽道:“兴许是个你会‘很喜欢’的人。“   大舅哥,也不敢不喜欢啊。   她想到那个场面就想笑,落在大米眼里,和姐姐中谁的邪没两样,警铃大作道:“我认识的人?”   那几乎都是老同学,他挑挑拣拣,觉得一个合适的都没有。   他姐念书晚,基本都比同届学生大个一两岁,大家一般默认年纪大一点的男人会照顾人,同龄的男孩子总是有那么些莽撞不懂事。   他心里头已经扒拉出好几个影子来,哪个又都否认掉,说:“那可不行。”   知道是谁啊就在这说“不行”。   小麦对弟弟历来的态度就是长姐风范,推他一下说:“睡你的觉去。”   大米就知道是这样,又叮嘱两句,上楼的时候想,要让他知道是谁,非得给点苦头吃不行。   另一端,慢悠悠晃到家的王文正在吃宵夜。   王武是年前结婚,到现在有四个多月,媳妇李瑞芳怀孕正好快三个月,正在孕吐。   家里第一个第三代,钱花照顾儿媳妇不知道多精细,锅里总是有吃的,让她什么时候舒服点能吃两口。   用王武的话来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他都在这个家过上好日子,沾上光,一下子成有功之臣。   夫妻俩晚上总是一块吃点。   一大家子住,餐厅、客厅、厨房都在一楼。   王文要回自己房间也得从客厅过,他一进门,王武就招呼哥哥也吃,反正锅里有,两口子是吃不完。   自己家嘛,也没什么好客气的,王文坐下来还说:“等下我洗碗。”   时间留给人家小夫妻过日子多好啊。   李瑞芳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反正她是没见过哪家叫大伯哥干活,但自进这家门还真就是他一直照顾,还没张嘴呢,王武就说:“你还是回房吧,妈待会唠嗑回来,一准得说你。”   话音刚落,钱花就进门,看老大果然生气道:“吃吃吃,那是做给你吃的吗?”   王文一口汤不上不下,都不知道该不该吞,叹口气说:“得,我不吃。”   不吃,钱花还心疼呢,说:“你天天加班,单位都不管饭吗?”   王文脸不红心不挑,说:“最近是重要任务,没怎么顾上。”   饭肯定是吃了的,不过找媳妇这么大事,多喝两口汤又不过分。   钱花是絮絮叨叨,说:“忙忙忙,成天忙,我看你们单位有家有口那些都舍不得用,就单拎你一个……”   车轱辘话,王文都习惯,吃完碗筷一收就去洗。   要说老大啊,真是没得挑。   钱花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不该急,可再怎么样二十六了吧,连个着落都没有,她拍着腿长吁短叹。   王武赶紧带着媳妇上楼,他妈这些听得人耳朵都快起茧。   唯有王月婷快快乐乐回家,被妈妈揪住一通说,最后总结道:“你哥要是再不结婚,你可不能结了啊。”   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王月婷不知道,但她不在意,只把这个烦恼抛给男朋友。   大米确实挺愁的,心想未来大舅哥可是老大难,要是一直没对象,他可怎么办。   不自觉在心里琢磨,有没有可以给介绍的对象。   王月婷听完他的主意摆摆手说:“给介绍得还少吗?”   人家是压根不想,作为年轻人,她支持婚姻自由,反正大哥觉得快乐就行,只是有些叹气道:“我妈老这样,他都不爱回家了。”   总之找对象的叫人愁,不找的也让人愁。   只是两个人这会还不知道,他们的愁其实是一件事。   不过对要好的几个人来说,最在意的始终是前头的。   他们轮番上阵,旁敲侧击,小麦是坚决守口如瓶,多少让人有点不安。   尤其是大米,把方圆八里地的男人扒拉个遍,都没个结果。   禾儿看他着急,想想说:“要不叫我妈问问吧?”   几位长辈里头,小麦一向最信服赵阿姨,颇能讲几句实话。   大米觉得这主意也不错,正好还有个好机会,王雪这次回国,王家要办酒,规模不大,都是熟悉的人家,他们俱在列。   他郑重道:“那就麻烦你了。”   有事,总是禾儿好跟亲妈张嘴。   她这天到家就准备说,左右张望着有没有人。   一看就有事的样子,赵秀云寻思客厅里除开自己就是小黄,偷偷摸摸给谁看,说她道:“好好的,在家跟贼一样,做什么呢。”   禾儿靠过去坐,说:“妈,您最近看到小麦没有?”   赵秀云回忆一下,数着说:“前三天还是四天,她送小鱼干来过。”   人情往来嘛,有点什么好东西总得四处送点,大家平常都是这样。   不过好端端的,说这个干嘛。   赵秀云不安起来,说:“怎么了?”   禾儿觉得这么说也有告状的意味,但还是说:“她最近好像在处对象,不过不肯说是谁。”   姑娘长大,处对象是正经事,但不能说的话,多少也是让人担心。   赵秀云知道她的意思,说:“明天吃饭我问问吧。”   禾儿抱着妈妈手臂撒娇说:“就知道您最好了。”   又转移话题道:“苗苗还在王雪家吗?”   赵秀云点点头,想起那天好朋友重逢的样子就好笑,说:“她那天被我们诓到机场,还以为自己是眼花,‘哇啦’哭得啊。”   都十七啦,还是这样,哭起来就收不住。   禾儿那天有事正忙,无缘得见,不过想想也正常,说:“没有走的时候哭得厉害。”   毕竟高兴和难过还是有区别的。   不过不管当时是什么情绪,最近都只有喜悦,几个人天天凑一块,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反正到点王家有人送回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赵秀云倒是觉得点差不多,说:“你爸怎么还没回来?”   禾儿小声嘀咕说:“老夫老妻,黏黏糊糊。”   赵秀云要说她几句,听到摩托车的声音眼睛都亮起来。   禾儿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一溜烟跑回自己房间了。 第30章 冤案 第四更   赵秀云一是受孩子所托, 二是自己也担心,第二天吃饭的时候,王梅跟她打听说“小麦有没有对象”, 她答道:“应该没有, 你可以去问问。”   要按往常, 她十有八九先替孩子挡一挡, 好像都不喜欢相亲, 追求自由恋爱。   王梅也是帮人做媒, 私心里觉得小麦是太好, 要不是她自家的才十来岁, 都想抢回家做儿媳妇。   能干姑娘,总是抢手的。   她唠嗑的功夫问道:“小麦啊,最近都在忙什么?。”   二十五的年纪,要是连话头背后的意思都不知道, 就是白活了。   小麦含蓄笑道:“跟原来差不多,上班下班而已。”   花朵一样的年纪, 就该到外头多跑跑, 钱总是挣不完的嘛。   王梅也有一半是出于做长辈的关心, 说:“考没考虑个人问题?”   原来嘛, 小麦总是会应的,毕竟人家介绍的都是人情, 拒绝总是有些说不过去。   但现在是不行,她难得羞涩道:“在考虑了,还没定呢。”   时下都是这样, 不到要办婚礼的时候,大家都比较低调,生怕有个好歹, 不好说下一趟亲。   王梅也以为是这个意思,惊讶道:“那你赵姨还跟我说没有。”   小麦心里向来把赵阿姨当正经长辈,觉得还是应该去说一声。   吃到一半,跟禾儿换座位。   禾儿站起身的时候,小声感慨道:“姜还是老的辣啊。”   赵秀云四十的人了,反而不像三十出头那么忌讳这个字,只认真夹菜,看小麦来还装着呢,说:“咋了?”   小麦是真不知道,看座位都离得不算近,跟赵阿姨咬耳朵说:“我快有对象了。”   合着是快有,叫几个孩子说得跟什么大事似的。   小姑娘认识条件合适的男人,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关心则乱嘛。   赵秀云自己也是,忙不迭问说:“什么样的人?多大年纪啦?”   小麦觉得要是说出来,好像都能猜出是谁,有些为难道:“不是想瞒您,只是想过阵子再说。”   哪怕是自己生的,赵秀云都没有对着她那样放心,说道:“不想说就不说,但就两样,为人要正派,对你要好。”   又说:“条件也差不多些,学历、家里总要都过得去。”   女人挑男人是道槛,嫁错门犹如投错胎。   赵秀云觉得这世道,对女孩子总是难一些,说:“你向来是不叫人担心的。”   就是这句,叫小麦陡然有倾诉的欲望。   她固然有朋友,但这件事也不知道跟谁提起,既觉得顺其自然挺好,又顾忌多多,犹豫道:“晚点跟您说行吗?”   吃着饭,人多,也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赵秀云了然点点头,把注意力转移到王雪身上。   她的胎记已经消掉大半,但仔细看还是看得出痕迹,美国的两年生活,把她的性格变得更为外向,从前总是留着长刘海的姑娘,陡然露出光洁的额头,连眼角眉梢都分明起来。   有一种由内到外的底气,是见识过更广阔天地的沉淀。   唯一没变的大概是交情,跟苗苗一个劲咬耳朵,上厕所要手拉手。   这几天是白天黑夜都一块玩,好像不嫌腻。   赵秀云眼睛瞥过去,跟王雪妈妈陈翠心对上。   两个从前要好的妇女自发说起话来。   陈翠心是陪着小女儿在美国,也是阔别故土,她年纪大,不像孩子接受能力强,只觉得外头连月亮都不圆,这会还感慨呢,说:“什么都有,电视、空调、冰箱、洗衣机,超市也大,街上一辆车接一辆,想要什么上唐人街买就行。可再好,也不是自家地方啊。”   过不惯,又不会说外语,只盼着能早点回国。   赵秀云都没去过,但要她说都是这么个道理,像老家再不如沪市繁华,夫妻俩也觉得那就是跟,问道:“小雪是刚考上大学吧?”   今天既是王雪的欢迎宴,也是升学宴。   陈翠心点头说:“对,按国内的说法就是高中留级一年,这不英语没跟上嘛。”   不然苗苗她们几个要好的女孩子该都是一届。   会考英语和会说是两码子事,赵秀云是对国外生活挺好奇的,多问几句。   一行人吃到九点多才散场。   小麦还惦记着刚刚的事,自发跟在赵阿姨旁边走。。   方家是举家受邀,父女三个脚步慢慢缓下来,坠在后头走。   赵秀云这才肯开腔,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小麦也是头回倾诉感情上的事情,有些张不开嘴,不过还是说:“是王文。”   赵秀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半天才哑然失笑道:“什么时候的事?”   算起来,其实才没多久。   小麦怕她误会什么,赶忙摆摆手说:“也就是年后的事,以前我俩也很少说话。”   总感觉差着一个辈分,而不是一岁。   赵秀云是笑刚刚自己提的那几点,说:“他是个好孩子。”   当年在家属院,多少人羡慕钱花有这么两个好儿子,那真是千金不换。   就连她都感慨过,要是个个孩子都这么省事,十个八个不嫌多。   只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缘分,说:“你毕业的时候,钱阿姨还想撮合你俩呢。”   那时候,小麦是想也不想的拒绝。   王文也是,谁能知道会有今天。   小麦都尴尬起来,说:“那会真没想过。”   只觉得就是月婷的哥哥。   赵秀云也不是故意要翻她糗事,略一思考就知道她的顾虑在哪,说:“谨慎一点是对的,两家以后总是要做亲戚,但人要是事事小心,有时候弄巧成拙。”   不如什么都不想,随着心意来。   小麦若有所思眨眨眼,半响道:“我知道了。”   有扭捏道:“您不觉得这样奇怪吗?”   她跟王文,大米再跟月婷,旧时叫换亲,体面人家都不会这么干的。   赵秀云倒是觉得亲上加亲挺好的,说:“周杨家不就是这样。”   要说奇怪,周杨他爸和他二叔,娶的可是他亲姑父的两个亲妹妹,一大家子向来叫得乱,住得近,孩子多,当年大院里有名的十兄弟,走的大排行,他行三。   其实他们老思想的人家,反而觉得还好。   只有年轻人见得少,寻思哪里都不大对劲。   小麦跟周杨来往少,想想好像也是,说:“嫁生不如嫁熟嘛。”   这话说得,既有道理,又有些讨骂。   赵秀云说她道:“找对象是要紧事,哪有这样随便的。”   小麦一向成熟、能挑大梁,少数几个人面前,才有晚辈样子,这会恭敬说:“我知道。“   又咬着嘴唇说:“我想着,还是先不说出去。”   赵秀云自然是帮她保密,细细又叮嘱几句女孩子的注意事项,把人说得脸通红,才给送进家门。   小麦一锁院门,禾儿就挪到妈妈边上,期期艾艾道:“您是不是不会跟我说?”   料得挺准,赵秀云点头说:“嗯,也别猜了,是个不错的人。”   连妈妈都这么说,真是叫人抓心挠肝,又松一口气。   尤其是大米,得知这件事后确认道:“赵阿姨真说人没问题啊?“   禾儿肯定地点点头,对自家妈有无限信任,同时又好奇道:“我现在真想知道是谁。”   岂止是她,剩下三个也一样。   不过做朋友要紧是相互尊重,尤其是别人有难言之隐的时候。   他们只能把这件事挂在心头,等着小麦主动开口,只是时不时要试探性问几句。   小麦是闭口不提。   但有的人是怎么都想知道,有的人压根不好奇,却偏偏撞上。   周杨这天不出车,上街瞎溜达。   他在沪市朋友少,平时没事都瞎走走,最近爱上拍照,一到休息的日子就举着相机满大街走。   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怀疑自己是看错了,正想转身就走,几双眼猝不及防地对上。   都是认识的人,没什么好遮掩的,倒显得像在偷情。   小麦大大方方打招呼道:“你这是出门玩啊?”   周杨情愿自己今天没踏出过门,点点头,又跟王文问好。   三个人聊几句就分开。   周杨心想这事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他跟高明、大米接触得比较多,平常还出来喝个酒、吃点宵夜,或多或少知道他们最近的烦恼。   但人要是明摆着把别人不想说的事情说出来,岂不是很讨人嫌。   论情分,他跟几个人都没到这份上,一下子有些左右为难。   心里揣着事,居然散步到大米店门口。   大米是做中介的,专门做房屋出租和买卖,现在职工已经不少,范围已经不拘泥于附近几条巷子,当然不用他这个老板到处跑,正在办公室里整理房源,看他来搁下手里东西。   周杨是一下子又觉得自己不该来,脑子不甚灵光,打听几句小麦的事,就找借口走了。   熟料大米最近正因为姐姐的事情很警惕,上下打量他,忽然觉得自己找到答案,人一走,直奔去找高明,咬牙切齿道:“是周杨。”   高明没反应过来,“啊“一声,就听大米补充道:“最近跟我姐约会的人,是周杨。”   这个推测,听上去真是太有道理。   高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咱们猜来猜去,居然把他给忘了。”   大米都没想到是这样的窝边草,一时有一种哥们变姐夫的背叛感,万千思绪在心头,只化为一句道:“走,找他喝酒去。”   男人的愤怒有时候就是这么直接。   高明肯定是得陪着的,两个人烧烤摊上,一左一右把周杨夹在中间,大有今天谁先倒下谁是孙子的架势。   中间那个,今天又刚撞破一个“大秘密”,两边都不想背叛,生怕哪句话就泄露,只能埋头一杯接一杯喝。   三个人喝得苦大仇深,醉得都不知道东南西北,肩搭着肩,被剩下那点理智指引着到最近的地方——小麦三人住的家。   而小麦,刚刚被送到家门口。   趁着夜色和院门紧锁,王文沉稳道:“请问,我可以把追求改为恋爱吗?”   当然,他是心跳如雷,强装镇定。   小麦刚要点头,笑意凝固,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王文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看到三个醉鬼,心里划过一句话,原来天理循环,他的报应在这儿啊。 第31章 双剑合璧(小麦) 第一更   要说眼下是个什么场景呢。   大米跟高明今儿是没客气, 一杯接一杯地灌,所以他俩是自己脚步发飘,周杨已经跟一滩烂泥似的, 扶都扶不起来。   把人自己搁家里肯定不行, 万一出点什么事呢, 他俩就带周杨往家里走。   大米心里头还是不顺, 动作上没轻没重, 这会他左右看, 以为自己是出现幻觉, 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但下意识拽周杨一下——人都快掉地上去了。   他迷迷糊糊眨眨眼,觉得自己好像明白,又没明白,跟高明对视一眼, 两个人同时有些迟钝地想,哦, 不是手上这个窝边草。   但这株草, 实在是有些尴尬。   准确来说, 是大家都很尴尬。   王文心想, 当初妹妹当着全家面说“好啊”的时候,他绝对没有料到自己有今天, 否则当时一定会态度稍显温和一些。   现在要怎么办呢,饶是他向来觉得自己还算八面玲珑,都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   倒是小麦, 几个人里做惯姐姐,做老大的就是不容易心虚,率先说道:“怎么喝成这样了?”   一般开这个头, 都是要骂人,几个醉鬼同时缩缩脖子,大米在姐姐跟前最心虚,做弟弟的嘛,就是矮一截,细想想又不对,大着舌头说:“你们在这干嘛?”   说完又有些不确定地想,我刚刚是说话了吧?   都喝成这样,还有啥好说的,再站下去,周杨的手都要被拽脱臼。   小麦赶紧开院门说:“还不赶紧回屋躺着去,要是吐地上我明天有你们好看的。”   几个人老老实实应,王文寻思自己搭把手吧,过去扶了一下。   他不动还好,一动,大米就把手甩开,醉着的人脾气大。   王文也还没把自己的位置摆正,瞪他一眼说:“找抽呢?”   大米被他这一问,有些讪讪,下意识先收敛起来,模模糊糊又想,好像有哪里不对啊。   到底是半推半就上楼,一直都没想起来,往床上一趟,还盯着天花板发愣,一时半会都不会说话,脑子都是蒙的。   打发好这三个,王文才松口气,心想今天总得有个答案吧。   他进厨房里头,小麦正在煮茶,预备一个人给灌一杯下去,她是干惯活的人,动作娴熟,头也不回问道:“你要吃糖鸡蛋吗?”   王文发出一个鼻音,自顾自开柜子拿碗,熟稔得好像他原来就住这,不过各家的格局都差不多,东西几乎都是肉眼可见的。   他不由自主想,他住的三楼,地方就比这宽。   做成的三室一厅的格局,也有厨房,就是现在还没有什么矛盾,可以一家子吃一锅饭。   他觉得小麦跟他妈是不会有什么矛盾的,有些满意地点点头说:“我妈很喜欢你。”   小麦有些得意道:“长辈都喜欢我。”   她坚强、能当事、照顾弟弟、有主意,几位吃过苦的阿姨对她向来最照顾,希望着她人生少走弯路。   说起来那真是有优点不断,王文都能数出来好几个,他轻笑一声说:“我也喜欢。”   小麦手顿一下,又很快恢复自如,觉得刚刚自己头点得太慢,现在是要怎么办,总觉得该等人再问一遍才答应。   她索性不接这个话,把茶给他说:“帮我给他们拿上去吧。”   王文却是从她的转移话题里揣测良多,上楼看来看去,最终把症结归为大米。   自从妹妹跟他处上对象,那真是叫人看着没有一点顺眼的。   那么点小丫头,一手带大的,王文对妹妹堪称掏心掏肺,况且大米又有那么多叫人不满意的地方,别的不说,连房子都没有,将来公婆说不好又是一桩事。   他两相对比,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比大米好很多,哪有叫人挑剔的地方,他推推人,没叫起来,一口把茶干了,转身下楼。   不知道以为喝的是什么二锅头,方才泄口子的那股气又回来。   小麦倚在楼梯口,说:“有喝吗?”   王文摇摇头说:“没有,都睡过去了。”   看来是真没少喝,不过今天是有什么高兴事吗,喝成这样。   小麦最知道弟弟和高明的酒量,有些生气道:“明天我就告他们一状。”   反正都是有对象的人,她不管,有人管。   王文倒是看过几次妹妹骂大米的样子,那真是话一串一串的,难得替他愁起来。   咳嗽一声说:“我没人管。”   方圆八里,谁不知道王家老大从来不用人操心,哪怕是钱阿姨,对着大儿子虽然絮絮叨叨,也不敢强管他的事,实在是知道不到自己做主。   小麦只觉得他难得有点可爱,跟平常的样子不符合,嗯一声当做知道。   就这啊?   王文从来是规矩人,有些急躁起来,拉她的手说:“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小麦啊一声,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失笑道:“你得走程序吧。”   什么程序,上民政局去吗?   王文下意识摸口袋,觉得也不是不行,又猛地拍自己脑袋说:“晕的是我。”   他收起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说:“请问,我可以把追求改为恋爱吗?”   小麦点点头,嘴角不自觉带笑说:“我一直盯着你后头看。”   后头就是楼梯,王文莫名吞口水,缓缓回头看,心下大定说:“看我就行。”   哪怕有什么,也是他该解决的事情。   小麦觉得他也不像这么油嘴滑舌的人,还是说男人处对象就会变?   她心里摇摇头,说:“太晚了,先回去吧。”   王文看手表,说:“我明天早点过来。”   他待在这不合适。   小麦知道他是担心弟弟那边,说:“没事,大米我会搞定的。”   王文是男人,哪能让她来啊,说:“我来。”   两个人还争起来,都是操惯心的人,习惯什么事都自己解决。   最后还是王文胜利,他抬脚出门,又收回来说:“以后别的可以听你的。”   小麦觉得这话也怪不好接,轻轻推他一下说:“回去吧。”   不知道以为两家相隔万里,还得稍微送一下。   说实在的,这些天里王文一下都没这么光明正大走在巷子里过,很是怕被谁撞见。   这会其实颇松口气,虽然这跟他们的预期不一样,到底是先省下来一桩心事。   这么想着,他脚步轻快起来,到家的时候看妹妹房间门缝没有灯,弟妹怀孕,别大半夜把人吓着,只好谁都不先说,第二天天蒙蒙亮就出门。   小麦夜里睡得挺好的,她一向起得早、睡得早,哪怕是老板,都是雷打不动第一个到店里。   今儿是起床之后,在房间磨蹭半天,寻思那几个醉鬼不知道起一个没有,撞上之后该说什么,犹豫之间向窗外看。   她这间房正对着巷子,雾里头能看见个人影。   虽然是影影绰绰,她也知道是谁,也顾不上别的,赶紧下楼开门。   王文是没想好要不要叫门,乍见人惊讶道:“你这么早?”   又自我肯定道:“你一直这么早。”   净说些废话,说白还是有些不自在,跟昨天不一样的感觉。   小麦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问道:“你吃早饭了吗?”   王文给她看手上,两个人边往里走边说话,反正也没事,坐在客厅里边吃边等人醒。   看得出来,昨晚都没少喝。   高明是第一个起的,下楼之后大眼瞪小眼,挪到沙发上坐着。   他们几个一起长大的,在王家双胞胎面前,都是做弟弟妹妹的心态,小时候没少被管教,先天然气短一茬。   要是周杨还能叫上去喝酒。   王文该怎么办?   高明不知道,咬着馒头,目光全是审视。   王文坦然坐着,一直到大米醒来,才有表情变化。   大米睁眼的时候,其实压根没想起来昨天的事,打个哈欠穿衣服,推推脚边的周杨说:“你今天出车吗?”   周杨昨天是真喝得七荤八素,迷糊说:“不用。”   就这样,也过不了车前检查啊。   那大米就不管他,还给他丢了一下被子,挠着头想,不对啊,干啥对他这么好,不是该拎起来打一顿吗?   他那点还不清醒的意识,在看到王文的时候全回笼。   出于处对象以来的习惯,先是低头检查自己有没有哪儿不对,抬头的动作却陡然变得缓慢,先是跟好哥们对一个眼神。   高明沉重点点头,两个人都回忆起昨晚的事。   大米这态度一下子不知道该往哪摆。   刁难吗?他有点不敢。   打一顿?女朋友先能给他好看。   他几次提气要说话,俱都没张开嘴,垂头丧气道:“我不知道,别跟我说话。”   王文本来想对他客气一点的,看这样气不打一处来,说:“你在月婷跟前也这样?”   咋不能爷们一点。   大米简直是冤死,心想这世界怎么这样,他对未来大舅哥是谨慎待之,人家怎么对这未来小舅子横眉冷竖。   他嘴唇动动,顶一句说:“我想怎样就怎么样。”   又找补道:“我还没睡醒,待会再说。”   就这出息,高明看着都摇头,觉得他以后是惨,姐姐姐夫两座山,哪座他都逃不出。   想想幸灾乐祸笑出声。   就这,还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呢。   大米瞪他一眼,一声不吭。 第32章 反应 第二更   感情这种事情, 有时候是不由人的。   大米自己深知这个道理,虽然觉得未来大舅子变姐夫这件事有些奇怪,还是欣然接受。   当然, 要高明说, 多少是因为不敢反对。   换个别的男人, 他早就急得跳脚, 要把人家祖宗八代查清楚。   两个好哥们一大早就受这样的冲击, 收拾好自己, 精神恍惚出门, 路上才想起来要说两句话。   大米一拍手说:“难怪我姐不肯说。”   他细想, 就知道是因为自己和月婷的关系,过意不去道:“这种事也没什么的。”   嘴上说着没什么,表情可不是。   高明终于是憋不住,笑得快背过去, 说:“嗯嗯嗯,难怪了。”   还敢笑, 大米锁住他的喉咙说:“我看你刚刚作壁上观, 高兴得很啊。跟谁一个阵营的你?”   高明心想, 元帅都摆不出架子, 他做小兵的哪能行啊,全是领导有问题, 可怨不得人,拍拍还有些发沉的头说:“还提呢,我现在还晕着。”   又说:“既然不是周杨, 他昨晚心虚什么。”   叫喝就喝,怎么可能没看出来是故意在灌酒。   大米哪里知道,摆摆手说:“算, 我缓缓吧,晚上再说。”   两个人到路口分开,各自去接人。   高明到方家门口,熟门熟路推开,这个点已经过一般单位上班的时候,只有禾儿在家。   她鼻子灵,蹙眉说:“你昨晚上是喝多少?”   高明出门前可是洗过两边,自己抬袖子说:”不能够啊。“   不过这都不重要,他卖关子道:“你猜小麦的对象是谁?”   说起这个,禾儿可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眼睛都发光说:“是谁是谁?”   毕竟打小是路边看到人打架,能停下来看俩小时不带走的脾气。   高明觉得真是要猜的话,真是想破脑袋都没思路,提示道:“是我们都认识的人。”   之前大家已经都排除过一圈,听上去都不大可能的样子,还能有谁啊。   禾儿有点大着胆子猜道:“刘胜?”   高明疑问地说:“是谁啊?”   禾儿认真解释起来说:“就是小麦开班后,唯一一个去学化妆的男的,咱们讨论过的。”   现在市面上,一般都觉得化妆师是女人的专利,男的是有且仅有这么一个,加上他对小麦一向很热情,不少人怀疑过是目的不纯。   高明哪能记得这么多人,摇头说:“不是不是。”   又放水道:“大胆点,再大胆点猜。”   禾儿脸色巨变,说:“陈三?”   就是小麦店隔隔壁那丧偶的小老板,来得也很殷勤。   这胆子也太大,不过听上去又正常,毕竟他们谁都没想过会是月婷大哥。   高明忍不住扶额说:“是文哥。”   禾儿没反应过来,惊讶道:“你说谁?”   很快自我否定说:“我听错了。”   不是王文不好,实在是太出乎预料。   高明看她眼睛圆溜溜地,伸手捏住两边的脸蛋说:“没听错,就是他。”   连禾儿都这么大惊小怪,王月婷的反应更不用提,她难得骂句粗话,说:“真是我哥?”   大米今天可是在心里骂好几句,很是能感同身受,沉痛点头道:“没错。”   王月婷脸都气鼓起来,说:“他怎么这样,有事不跟我说。”   以后她有什么事,大哥一定会是全世界最后知道的人。   大米心想这也不是重点,好笑牵她手说:“人家也不是故意的。”   还帮着说起话来。   王月婷以为他多少会诋毁两句,讶异道:“你居然这么好说话?”   前几天四处猜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好像要从谁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大米嘴角抽抽说:“那可是你大哥。”   他还能说什么。   双胞胎哥哥里,王月婷其实从小更害怕大的,不像二哥好说话,没有那么严肃,这会想起来,也是大笑道:“你是不敢。”   笑着笑着突然说:“咦,那以后要怎么叫,叫姐我本来都有点喊不出来,更何况是大嫂。”   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叫名字叫习惯,乍然要改总有点别扭。   大米觉得都无所谓,说:“我姐估计也不喜欢你叫。”   双方都会觉得奇怪吧。   王月婷想想也是,还是忍不住激动说:“这下我妈不用烦恼了。”   整天就拽着她,问她有没有合适的女同学,也不是个办法啊。   男方家自然是欢喜的,女方家就不一样。   大米觉得自己跟女朋友也是两个阵营,真是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有说不出来的感觉,叹口气说:“要不是你哥,我就收拾他。”   偏偏是,要从哪下手都是个问题。   王月婷撒娇道:“你往好处想,我哥总比那些奇怪的人好吧。”   那确实是强出千倍万倍。   大米不肯轻易赞同,说:“也就那样吧。”   大学毕业、高干子弟、已经是科级,就这几样加起来,大街上都没几个。   王月婷是向来觉得哥哥千好万好,不服气道:“哪儿不好你说啊!”   真是祖宗,嘴上说两句都不行。   大米苦笑道:“哪儿都好,是我不得劲。”   王月婷这才罢休,说:“我也觉得你世上最好,可惜我哥哥们不这么想。”   瞧瞧人家这话,大米真是有什么都吞下去,说:“以后估计还是觉得我不好。“   什么看在他姐的份上,只从早上就知道,想都不要想。   他们这边在说这个,王文那边也在说,他后知后觉好像没对大米的态度温和一点,到底是当着人家亲姐姐的面,又是刚处上的对象,是不是得再客气一点。   有些不好意思道:“习惯了,以后会注意。”   小麦心想,自己这个做姐姐的,总得再帮弟弟一把,说:“我的事,也得他点头才行。”   姐弟俩相依为命习惯,对彼此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支柱。   王文生平第一次有搬石头砸脚的感觉,心想我还有个弟弟,他的事我可以没法帮忙应,遂爽快点头说:“行啊。”   又看手表说:“我今天请假,你去店里吗?”   开店至今,连年三十和初一,小麦都最少要到店里待一早上的,把事业看得比什么都重,主要是习惯。   本来要说去,拿包的手顿住说:“要不,我今天不去?”   那敢情好,上街看电影、压马路,哪样不行啊。   王文兴致勃勃说起来,两个人也不急着出门,就坐在沙发上聊天,间或夹杂两句外人不宜听的话。   周杨是在楼梯口站半天,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实在是人有三急忍不住,脚往外跨,尬笑道:“打扰了,我先回啊。”   小麦都忘记家里还有个人,呀一声说:“吃个早饭再走啊。”   现在就是有龙肉,周杨都吃不下,几乎是夹着尾巴跑。   小麦盯着他的背影,这才想起来一个一直忽略的问题,说:“昨晚是有什么事,他们仨喝成这样?”   平常都很谨慎的,知道第二天要上班,最多喝几杯就算,醉成这样倒是少数。   王文是看着自己落在半空的手,慢慢收回来,寻思着出现得真是巧,重整旗鼓道:“出门吧。”   说着话,倒是很自然地牵上,就是样子很别扭,左手牵左手的,小麦叹气道:“是你要倒着走路,还是我?”   王文没想到自己也会犯这种错误,赶紧缓过来,笑得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哪有平常稳重的样子。   两个人并肩往外走。   现在满大街都热闹得很,卖什么的都有。   小麦左右看,觉得自己是很久没在这个点在街上乱逛,说:“先干嘛去?”   现在约会就那几样,舍得花钱就去看电影、吃西餐,舍不得就在公园里转转就行。   王文的工资其实还可以,但跟干个体的人比起来肯定是不值一提,不过家里没负担,多少钱都揣在裤兜里,工作至今小七年,加上妹妹开店的钱是全家凑出来的,人人有分红,万八千是大钱,百来块钱总是带身上的。   他说道:“看电影吧,中午吃平安饭店。”   时下已经是最奢侈的,有时候想花钱都没地方。   小麦一般不怎么花钱的,她不像禾儿她们爱打扮,衣柜里的衣服都是大方得体,来来回回那几套,深知挣钱的苦,说:“吃小馄饨吧,我爱吃那个。”   其实谁不喜欢吃大饭店,尤其是顶楼的西餐厅,还有人拉小提琴,别提多高级。   王文算知道她的口是心非,说:“第一天,也是个纪念。”   甚至想起来她第一次跟着妹妹到自家玩,明明该是很馋糖的年纪,怕在外人面前失礼,谨慎地只吃一颗,却因为还是个孩子,目光止不住流连。   叫人想起来就心疼,忍不住想对她再好一点,心里嘀咕着早知有今日,当年应该一整包都给她。   不过现在也来得及,王文停下来买一大包,递给她。   小麦哪里记得那么多琐碎的事情,听他说完都没印象,摇头说:“我早忘记了。”   但话是这样,有人愿意尽力弥补她曾缺失的童年,着实是件很难得的事情。   她剥掉糖纸,放进嘴里,觉得这个味道恐怕能记一辈子。 第33章 乱点鸳鸯 第一更   孩子的事, 有时候最晚知道的都是家长。   就像小麦和王文的事,几个同龄人,该知道的都知道, 唯有长辈被蒙在鼓里。   例外的大概是赵秀云。   禾儿当晚回家, 就神秘兮兮地跟妈妈咬耳朵说:“我知道了。”   没头没尾, 赵秀云从电视台出来以后, 筹备第一部 电视剧正在热映, 她是每晚都准时在电视前看, 恨不得拿放大镜找有没有什么穿帮镜头。   但对孩子的所有事都有耐心, 停下来说:“怎么了?”   禾儿看爸爸一眼, 给出关键词说:“小麦。”   这离王雪的欢迎宴才过去几天啊,赵秀云还以为能瞒更久一些,了然点点头说:“人不错吧?”   文哥岂止是不错啊,就是, 唉,感觉不像一个辈分的人, 不由自主在他面前客气起来。   以前大家还想过等几个人都有对象, 可以约着上外头玩, 现在想想, 月婷估计第一个不同意,她哥那双眼睛, 真是容不得她做一点出格的事情。   禾儿抱着手臂挤在妈妈边上坐,说:“挺好的吧。”   赵秀云觉得打小看着长大的几个孩子哪哪都好,笑道:“小麦觉得好就行。”   无论如何, 千金难买她愿意。   禾儿也是这么想的,注意力转移到电视上。   母女两个说话,方海一头雾水道:“能不能尊重我一下?”   禾儿别看二十一, 有时候还是孩子脾气,说:“我跟妈妈的秘密。”   得,又来这招。   方海没好气拍她一下,说:“你早晚找揍。”   禾儿十来岁往后,就是从小收拾她不留手的妈都不动手,更何况是一根手指头都不动她的爸爸,肆无忌惮扮鬼脸说:“我才不怕。”   一家三口说着话,有人敲门。   夏天里客厅门总是开着的,院门却从里面锁着。   禾儿去开,看到奇怪的组合,惊讶道:“你不是跟小雪他们出去玩吗?”   苗苗先是让出后面的人,说:“刘哥车坏半路,我想着没多远,要自己走回来,不过他要送我,杨哥是来找爸爸的。”   王家阔,现在有两个司机,所以每天都有人送苗苗回家,省得大人跑来跑去接,刘哥就是其中一个,人还是方海介绍过去的,刚从部队出来的年轻人,军龄短,没安排上什么好工作,家里又负担大。   这份工作工资高,人家还专门来家里谢过几次。   几乎都是他送苗苗回来。   屋里夫妻俩本来以为就孩子一个人进门,这会看人多走出来,先谢过刘哥——车坏在半路,他急着回去修,没说两句就走了。   剩下这个是家里的熟客人,苗苗都不费力招呼,小辫子一甩,给姐姐看自己新买的发卡。   方海问道:“找我啊?”   周杨是刚下班,他住的地方在隔壁巷子,本来是想着太晚,明天再来一趟,今天是凑巧,他都进门了,说:“对,我有事想问问方叔。”   方海率先到客厅,请他坐,说:“出什么事了?”   周杨赶忙摆着手说:“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听说公安局有一批淘汰的自行车要卖?”   方海还兼职着顾问,不过这种事他不是很清楚,说:“我明天帮你问问吧,你要买?”   他不是有自行车嘛。   周杨也没什么好瞒的,点头说:“对,我认识几个朋友,回头修一修卖到外地去。”   他自己就是修车的好手,甭管是几个轮子,出租车司机工资又高,到现在颇攒下点钱,就张罗着也致富一下。   方海了然点头,说:“局里现在挺缺钱的,估计价高者得。”   意思就是,他只帮忙牵线搭桥,不给压价的,挖公家财产的事情他要是肯做,这个家早富得流油了。   周杨有心理准备,说:“行,我也得看看车的情况。”   究竟是报废还是能救,也得评估一下,别回头亏本。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两句话的事情,方海点头应下,觉得事情也宜早不宜迟,说:“我明天八点到局里,咱们一块去吧。”   现在是公安学校放暑假的时候,他早晚都在公安局,毕竟是领着两份工资的人。   这敢情好,周杨是没敢对着长辈提要求,感激道:“好,那我先走了。”   又说:“苗苗胆子也太大,车坏在路上,人家说走路送她回来,她也答应,不是我看到,都走进巷子里了。”   苗苗不服气地说:“刘哥又不是坏人。”   怕父母多想,补充道:“走巷子是近路。”   她又不是傻的,什么人都相信。   虽然是有交情的人,只是想想那是二十五六的大小伙,周杨的担心也不是没道理。   赵秀云看着小女儿的脸,说:”嗯,不过下次咱们还是不走近路,好吗?”   苗苗撅嘴不说话,她上大学以来,尤其不喜欢大家都把她当孩子看。   周杨看她实在不高兴,觉得是自己告状的缘故,说:“我有个朋友,说他们老家的荷花开得好,你想去吗?”   赵秀云都没来得及出言阻止,苗苗已经点头说:“要去!”   她爱画花,市里头那点子地方已经转得都没什么新意,正缺新的景色画,应得迫不及待。   人家也是要工作的,出一天车少说能挣五十,禾儿都看不下去,扯扯妹妹说:“回头我带你去。”   苗苗哦一声,有点扫兴。   毕竟全家都很忙,大家虽然很愿意陪她去,但也得有时间才行。   周杨解释道:”是出租车公司一哥们,离沪市不太远的,开车三小时,要结婚,请车队去壮壮场面。“   现在谁结婚,能搞出车队来,那真是了不得。   赵秀云了然点头,又觉得人家是做正事,有些不妥。   周杨已经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好,说:“不会当天回,我也没时间陪着转,反正来回车是空的,苗苗你再叫俩朋友。“   都这么周到,赵秀云看看孩子兴奋的脸,点点头,但是说:“油钱我们出,不然不去了。”   为这钱,两个人又推来让去。   周杨哪里说得过一家四口人,深感自己战力不足,回家路上琢磨着明天要是把公安局那儿拿下来,这回一准能挣笔,到时候请方家人吃饭。   方家屋里头也在说他。   赵秀云是正好想起来,说:“周杨妈妈前两天还给我写信,让我给他介绍对象。”   两家在家属院就常来往,后来分隔两地,偶有书信,是一直到周杨来沪市以后,才联系得更加频繁。   禾儿觉得大人真是只惦记这些,说:“他才比我大一岁。”   二十二,有什么好着急的,要她说,二十八都不迟。   赵秀云心想,自己二十二的时候连老二都怀了,以前人的观念和现在怎么能一样,孩子总想着大人能跟上,殊不知已经是定型。   她算是很能接受新思想的人,可不是家家都这样。   不过跟她们是说不通的,只夜里头跟男人讲道:“灵灵不是九月份要来沪市读研究生吗,我是想着给她和周杨牵个线。”   王灵灵,是她大姐家的小女儿,六月份大学毕业,考上震旦的研究生。   姐妹俩于要不要扶持娘家这件事上,很多年前已经分道扬镳,但不妨碍她对着几个外甥一片慈爱,深觉得父母对孩子的影响之深远,这会说:“成高都三十二了,成天也快三十,不结婚,一个都不结。赵秀丽真是把这几个孩子耽误得死死的。”   净看着亲妈扒拉自己家,贴补娘家长大,亲爸又是个软耳根万事不管,兄妹三个好像对婚姻有说不出的恐惧。   王成高是觉得自己这样无所谓,替弟弟妹妹干着急,尤其是妹妹眼看还要接着上学,一点杂念都没有的样子,已经好几封信给小姨,让她帮着劝劝。   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赵秀云想起信都笑出声,说:“他这信,跟当年他二伯一封接一封来,叫我劝他结婚有什么两样。”   但说起来,也很替外甥女操心,说:“要是自己不想结,我一句话都没有,偏偏是因为大人的关系,真是想起来都气。”   方海想起来也是唏嘘,说:“回头多开导开导吧。”   赵秀云琢磨着这件事,大人做像施压,索性把任务交给大女儿,说:“务必让灵灵看到,世上有好男人。”   好男人嘛,禾儿掰着手指头数,觉得自己身边这几个都不错,思来想去唯一没有对象的就是周杨,拍腿说:“得嘞,我也做一回红娘。”   赵秀云看她这兴奋样,就知道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抽抽嘴角说:“总之,你回头要好好照顾妹妹,知道吗?”   这点上,禾儿是从来没什么可以让人担心的,拍胸脯说:“一准的啊。”   怎么看怎么让人不放心。   赵秀云也不管她,只惦记着又有好几年没见过几个外甥,难得要来一次,不知道有多期待。   唯有苗苗,一心只有要去玩这件事,问一圈,只有王雪和赵明宇有空去,三个人打包起行李,到日子跟着周杨出门,坐上开往仙云县的车。 第34章 铁山(禾儿) 第二更   在妹妹出门玩的时候, 禾儿也在打包行李,准备去一趟杜鹃老家——铁山县。   一是今年的高考成绩快出来,她打算去验收一下成果;二是她走通王梅阿姨的关系, 打算到那儿招一批人来沪市务工, 现在不像七十年代很缺工作, 尤其是很多人更愿意选择国营厂, 私营厂一直很缺人, 但对很多贫困地区的人来说, 要鼓起勇气到离家万里的地方工作, 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禾儿很愿意给大家机会, 为此积极奔走,连后续怎么办暂住证都搞定,只等人都到。   当然,也得杜鹃那儿的配合。   她自己牵头的事情, 自然得处理好。   家里人没什么反对意见,只让她自己小心。   一去就要半个月, 高明抽不出空来, 本来是不大放心的, 好在服装厂这次也有人陪同, 一溜好几个人,他一颗心才稍定一些。   只是送人到火车站, 嘱咐的话一句接一句。   禾儿自己背着包,说:“我妈都没这么多话。”   没看今天连送都没来送。   高明是舍不得,千言万语又收回去, 说:“能的话,尽量给我打电话报平安。“   这次去不是一问三不知,铁山县全县只有两部电话, 就是想花钱打都不方便,他没办法强求。   禾儿嗯一声,说:“再不行,我也会拍电报的。”   比写信还能快一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小情侣依依惜别。   同去的人里有王梅的得力助手许茹,跟禾儿算是比较熟悉,开玩笑道:“放心,人跟着我不会丢的。”   这次去,招工事宜也都是她来办,毕竟是服装厂的事情,还带着不少人。   高明不是怕丢,而是担忧看一眼,最终压低声音说:“别闯祸啊。”   真是瞧不起人。   禾儿拍他一下,辫子一甩登车,头也不回,只是上车后,又隔着窗挥挥手。   等火车开出老远,人只剩一个影子,她才收回目光,跟许茹说话。   许茹原来在机关,是为生二胎,前几年才出来跟着王梅干的,年纪在三十左右,人很温和,既有作为副手的周到,又有对下属的决断。   这次让她来,可见王阿姨的配合。   禾儿不是不感激的,说:“厂里也很忙,还麻烦你陪我跑这趟。”   许茹反而说:“现在厂里确实不好招人,总是来了又走,私营厂流动大,要是能招到一批稳定的工人也好。”   不然的话,也不至于叫她来这趟。   好处肯定是有的,禾儿也不至于为帮同学,牺牲王阿姨的利益,不过好听话总是要多说几句。   她向来长一张巧嘴,没多会就跟这次一起去铁山的人打成一片。   只是再好的兴致,三天火车熬下来,也都烟消云散。   这才只是开始,还得从市里再转两趟大巴才能到县城。   禾儿印象里头,也就是早些年回老家才吃过这么大苦,吐得五脏六腑都快出来。   心里对杜鹃的选择更加佩服,她还是更向往良好的物质生活。   在一行人来之前,杜鹃已经把接待人员都组织起来,这年头,大学毕业就是干部,尤其是铁山为迎接这位首都大学的高材生,破天荒把待遇提到副科,可惜级别上好听,工资是一直没准过。   还倒贴钱,现在正带着人养猪,猪苗都是自掏腰包,外加从财政里硬抠出来一点。   虽然才两年没见,通信上一直频繁,但同学见面,总有许多话说。   禾儿却是不矫情,说:“我们都得先洗洗,这样见客太不得体。”   连头到尾挨四天,又是盛夏,是个人都该发臭。   杜鹃爽快说:“行,我带你们到招待所。”   禾儿他们坐的是过路车,停在县城主干道上,要做点什么全靠步行,街上连自行车都没几辆,更别提轿车、公交车,想都不要想。   就这条件,她早有心里准备,一边走,一边闲聊。   许茹是土生土长沪市姑娘,不过到底有城府,一个眼神,就把几个下属那点嫌弃的神色压下去,他们可不是来享福,是来工作的。   禾儿纳入眼底,没说什么,玩笑似的讲着这一路的辛苦。   杜鹃是个很坦然的人,人能把贫穷讲得坦荡荡,可见本事,也笑起来说:“你们坐卧铺还好些,我有一年硬座回家,旁边坐着两头猪,它们一哼哼,我都不敢动。”   听起来又好笑有可怜。   可正因为她有这样的心态,两个人才能做朋友。   禾儿附和几句,多少心里准备,也在看到招待所的时候化为灰烬。   那真是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家都潦草,门牌都像是随时要掉的样子,木质楼梯生怕一脚踩空,但里头还是挺干净的。   杜鹃对这次很重视,里里外外都打扫过,什么都准备好,说:“每间房的暖水壶都是满的,不够可以喊一声。”   又说:“我就带人在大厅坐着,有事随时叫我。”   禾儿本来是既爱干净的人,要是平常恨不得洗洗涮涮半小时,今天只收拾得差不多,拧拧湿漉漉的头发出去,跟杜鹃先说几句。   她是怎样的玲珑心肠,说:“暖水壶不是公家的东西吧?”   花色都不一样,一看就是各家临时凑起来的。   杜鹃苦笑点头说:“咱这招待所,就没一次住过这么多人。”   要不怎么说是贫困县。   禾儿觉得她信上写的,都不及这十分之一,佩服道:“你真了不起。”   着实是发自肺腑。   杜鹃倒觉得没什么,说:“我念书,就是乡亲们一路供上来的。”   读大学是不要钱,可是往前总要吧,她到首都的路费,都是大家你一分,我一毛凑出来的。   禾儿入眼可见,连栋三层楼的房子都没有,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帮这片土地到哪一步。   她叹气道:“年轻人到沪市去,钱多多少少会寄到老家,大家手头有钱,就舍得消费,经济才能流动起来。”   不论是盖房子还是买东西,一行一行都会起来,比拉投资建工厂靠谱得多,需要的资金和压力也会比较小。   其中的道理,杜鹃是最明白的,说:“都是贫地,什么都不好种,分田到户以来,亩产还是那么点,交通差,有点东西又运不出去,不能一口气想吃成胖子。”   一年不成,她就十年,一辈子就不信做不好一件事。   书上的、报纸上的事情总是很多,但人不亲眼所见,是没办法想象的。   禾儿叹口气说::“都会好起来的。”   又拍胸脯道:“等我有钱,就给你投资。”   问题就是她现在都没挣上大钱,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紧张道:“过两天出高考成绩对吧?你问过考得怎么样没有?”   说起这个,杜鹃话多起来道:“这一届学生就十三个,你寄过来的材料都用上,几位老师都说,比原来自己教好得多。”   有句话她没说,就原来语文老师教英语的德性,是什么都强过,她能考上首都大学纯粹是天赋异禀,往后二十年都未必再有一个。   当然,她也是本县除开恢复高考时的几个知青外,唯一大学生,教育质量可见一斑。   教育才是未来的基石,这点两个人看得都很清楚,心里都有些紧张。   禾儿是希望能把教辅材料推广到全国贫困地区,既然没有教师,就得用更多的资源来弥补,但效果如何,还有待观察。   不过这都还需要几天时间,眼下最重要的是招聘。   杜鹃早前就在县城里组织过,本地没什么就业机会,大家对能去沪市都很向往又害怕,出去打工对大多数人来说,还是恐惧居多,他们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连踏出去的第一步都很艰难。   这次居然有人上门招聘,又有县政府做担保,自然是来打听的人如潮水。   王梅手底下除开服装厂,还有一个食品加工厂,需要的工人很多,只要是愿意去的,基本培训几个月,工资就能到一两百。   这钱是什么概念呢,只看县政府连工资都发不出来的样子就知道。   有的人自然担心是骗局,看在官方的面子上没直说,也是颇为犹豫。   杜鹃只好带着人做动员工作,做得风生水起,差点连高考成绩出来都错过,是县教育局自己也很关注,第一时间把成绩送过来,喜报连夜就挂上,恨不得满大街敲锣打鼓地宣传,铁山今年一口气出三个大学生啦。   虽然录取通知书还没来,但成绩是实打实的。   禾儿很是松口气,连夜把所有材料都整理出来寄出去,一份给上次在莫如山开会时认识的吴主任,希望政策上对教辅材料的出版更关心;一份给亲妈,请她执笔,帮忙宣传一下这件事。   等事情都做好,她才有空关心招工的近况。   事情进行得还算顺利,只是故土难离,家长们都怕孩子在外头出什么意外,家里连个音信都没有。   好在钱总是好东西,看在未来工资的份上,大家再担心也得点头,不然怎么办,连地都种不出什么来,难道要祖祖辈辈在这里受穷吗?   总算是这一趟没白来,来时几个人,回去的时候可是满满一车厢。   年轻的脸们,可全是对未来的憧憬。 第35章 天天 第一更   说真的, 从铁山到沪市这一路上,实在是叫那些刚从老家出来的年轻人开眼。   他们之中不少人生于农村、长于农村,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   大概是年纪相仿, 禾儿又比其他人来得热情周到, 起码你看不到那些对外地人的鄙薄——毕竟往往是身处其中的人更敏感。   总之大家对她都很友好, 纷纷把家里头让带上的东西分给她。   那可是挨家挨户, 预备孩子一两年不回家, 给准备的家里东西。   禾儿哪里能要, 只是随手接过来一把瓜子仁, 坐下来说:“我再给你们说说沪市吧。   怎么听, 谁都不会腻。   年轻人们外出打工,期待的就是大城市的风光,恨不得人马上飞到,紧张又期待。   一群人以她为中心, 好像她是个说书先生。   许茹忍不住感叹道:“青禾将来一准能成大事。”   单就这个脾气,倒不像她一直想象的那类高干子弟。   这样的人, 学历、样貌、能力、家世样样不缺, 只差在太年轻, 冲上云霄指日可待。   另一位同事小王持不同意见, 说:“就是长得好而已,我看是那几个男的特别捧她的场, 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也就是改革开放,搁以前,这话就是歧视工农兵, 送去劳改都是轻的。   禾儿在这次来招聘的职工里也有好人缘,很快有人把话传到她耳边。   她笑笑没说话,只是在心里记下来, 回过头跟许茹说:“这一百多个人,是我跟杜鹃下的保证,要带铁山人民富起来的。沪市的情况我知道,我刚从老家来的时候还被叫乡巴佬呢,还劳烦你多照看。”   都是这样,外地来的总会被排挤,一个地方的人抱一团,但是歧视什么的最好不要有,也不利于工作效率。   许茹心中有数,说:“放心,我会约束好职工的。”   毕竟这是第一批,厂里生意越来越大,总是缺工人的,眼看是大好的合作,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总不能坏在几颗老鼠屎上。   所以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气。   禾儿并不在意两句话,反正在她面前客客气气的就行,毕竟从小到大,她都是风云人物,又惯爱做人群焦点,什么小风小浪没见过。   一行人又是熬好几天才到沪市。   禾儿下车的时候在心里发誓,以后超过一天的火车绝对不坐,她迫切希望全国每座城市都有机场,闻着身上的臭味向前走。   不是只到火车站就行的。   她做事有始有终,又坐上服装厂派来的大巴,一路往郊区走,把人都安顿在宿舍后,查看各方面都没问题后才走。   不过这一番折腾,已经是夜里头,天不大亮,厂又不建在市中心。   门口什么店都有,出租车倒没有。   禾儿到保卫科打电话,挂上以后就靠在门边等。   高明是骑摩托来的,还没停下,就看到她在吃肉夹馍,有点狼吞虎咽的意思,给心疼坏了说:“今天还没吃呢?”   岂止是今天没吃,禾儿咽下嘴里那口,比划道:“我都两天没吃肉了。”   她向来无肉不欢,说实在的,改革开放以来就没馋成这样过。   这得是什么条件啊。   高明叹气说:“杜鹃怪不容易的,当时商业部都想调她,是她自己坚持要回老家。”   当时还上过报纸,是他们这一届的典型。   谁说不是呢。   禾儿舔舔嘴巴说:“还得再吃一个。”   放多多的肉,她真是只差没从自己的胳膊上咬一口。   嘴边都冒油光啦。   高明拿手帕给她擦,说:“噎不噎啊?”   那肯定的,高明看她点头,买两瓶汽水回来,两个人也不走,就在路边说着话。   主要是一个说,一个听。   眼看天黑黝黝的,高明才说:“再不回去,方叔叔要骂人啦。”   亲爸那真是纸糊老虎,不值一提,亲妈定的门禁才要紧。   禾儿一看手表,说:“走走走,快点走。”   动作之间才想起来自己好几天没洗澡,抽抽嘴角说:“早知道不叫你来接。”   哪怕是一起长大,对方什么样子没见过,总是更愿意保持好形象。   高明牵着她说:“那我该多难过。”   说得还跟真的似的,禾儿手肘碰他一下没说话。   高明反倒郑重其事起来,说:“以后哪怕下冰雹,你都得叫我来接。”   禾儿本来是随口一说,应下来道:“行啊。”   上摩托以后又大胆环着他的腰说:“我妈说,搁以前,红袖章该把咱俩逮起来。”   毕竟亲夫妻都不让肩靠肩走路,更何况他们这种没结婚的,但现在社会不一样,夜里上公园里看看,真是一对一对的。   高明能感受到她的速度,平视前方,缓缓朝市区的方向开。   方家屋里亮着灯,不过从里面反锁着。   禾儿大咧咧敲门,看到只有妹妹有些惊讶道:“你没在小雪家吗?”   还提呢,苗苗嘴角耷拉下来说:“她跟赵明宇玩。”   想到这回去看荷花,倒把最好的朋友看出去,小丫头笑都笑不出来。   年纪正好的男孩女孩一起玩,禾儿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怎么回事,瞪大眼睛说:“小雪才几岁。”   苗苗看姐姐和高明哥一眼,说:“十九,比我大两岁。”   那意思,就是你们处对象的时候,也才这么大。   禾儿难得被妹妹看得不好意思,拍她一下说:“明宇成绩出来没有?”   赵明宇和她表弟陈惟都是今年高考,不过两个人本来的成绩可差得远着,后者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事实也是如此,苗苗如实道:“陈惟要去华清大学,赵明宇要复读。”   就那成绩,再复读个三年也差不多吧,禾儿无奈摇摇头说:“考得稀碎,别的还挺顾得上的。”   苗苗略一沉吟,说:“我看他的样子,可认真啦,说争取出国留学。”   赵家不缺钱,但现在公费留学难,自费更不要提,各校的要求都卡得很严。   赵明宇有这样的志向是好的,要是有喜欢的小姑娘就能奋斗起来,不失为一件好事。   禾儿点头说:“挺好的。”   好什么好,苗苗撅嘴不说话,她统共就这几个朋友,一下子就失去一个半,心里空落落的。   禾儿一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说:“等我忙完这两天,带你去玩。”   还有这种好事,苗苗立刻精神焕发,判断出自己不该在这里,一溜烟跑上楼。   该机灵的时候还是挺机灵的,禾儿失笑,只有在妹妹跟前,她是极少露出自己像孩子的那一面。   高明想摸摸她的头,被躲开。   禾儿已经觉得今天“颜面尽失”,还是想弥补一点,推着他往外走说:“我要洗头洗澡,明天请早点来。”   高明趁机捏一把脸,应下来,不过出门以后,又靠在墙上发呆。   禾儿做好自己的事情,上楼打开房间灯。   几乎是同时,巷子里有摩托车的引擎声。   苗苗还以为是爸爸回来,拉开窗帘看,发现背影好像不太像,跑去跟姐姐说:“高明哥来了又走。”   哪里是来了又走,是压根没走。   禾儿擦着头发说:“他在等我房间灯亮。”   这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苗苗了然哦一声,索性在姐姐床上坐下来。   她向来话少,禾儿却觉得正好能给妹妹上一课,说:“男人别看他嘴上怎么说,要看怎么做的。”   虽然高明说得也不少,不过都不必跟小孩子提。   苗苗无聊地踢踢腿,正要说话,一顿,说:“是不是有人在敲门?”   禾儿竖着耳朵听半响,说:“没有啊。”   又怕自己听错,拉开窗帘看,摇头说:“爸妈还没回来呢。”   在这个暑假,苗苗终于有不能言说的秘密。   她余光里看着巷子,灯不太亮,但一切都是一览无遗的。   她期待着的那个人没有出现,整个人情绪都有些低落。   禾儿还以为妹妹是为小雪的事情难过,说:“明天中午咱们上外头吃,想吃什么?”   苗苗平常一听到这些眼睛就发光,今天有些垂头丧气道:“红房子吧。”   她要吃两个奶油小方。   姐妹俩说着话,同时都听见敲门声。   苗苗猛地往外跑,拉开门看到是谁,表情和平常一样,不大爱笑,同学们之间戏称“冰美人”。   周杨都拿不准她是什么心情,低声下气道:“还生气呢?”   苗苗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脸别开不说话。   周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为自己辩解道:“我真不知道我那几句话会鼓励赵明宇去表白。”   他还以为自己是知心大哥,给人开解几句,谁能想到有这么大的本事,给小丫头气得,一张脸都是沉的,这气性,真是没话说。   禾儿出客厅正好听到这句,笑起来说:“哟,红娘来啦。”   真是一家子祖宗,周杨讨饶道:“你快帮我劝劝吧,我真不是故意的。”   打从仙云回来,他是天天上门赔礼道歉,硬看不见一个笑脸。   禾儿本来要帮忙,看妹妹的脸色,好笑摇头说:“我管不了。”   苗苗心里松口气,脸上大写四个字“我不高兴”。   周杨苦笑想,还是得天天来哄着啊。 第36章 好事 第二更   妹妹那点心思上的小变化, 禾儿无从发现,她最近有点忙,仰赖于当时在铁山送出去的两份文件。   一是给亲妈的。   赵秀云一出手, 哪篇文章煽动力不是极强, 一是点出铁山十年来就一位大学生, 二是宣扬在禾苗教育的辅导材料的帮助下, 今年一口气出了仨。   事实也是如此, 只是用词上稍显夸张。   贫困地区的缺点很明显, 教师少、资源少, 学生们翻来覆去就那几本教科书背, 老师又不能都顾上。而培训班整理出来的都是精华中的精华,历年来的高考分析,材料都是沪市、首都两地的第一手,连解析都写得一清二楚, 生怕不能把解题思路灌进人脑袋里。   对稍加点拨就能吃透的学生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文章引起多方面的关注其一, 不少人成绩一放榜, 就到禾苗教育今年开办的复读班去报名, 现在很多人复读好几年是正常, 各校都有开班,但是像外头的培训学校开还是头一遭, 而且收费不便宜,大多数人还是持观望状态,倒是盼着出新一年的辅导材料的人多。   但出版, 不是件小事,其中程序太多。   这就是说到送出去的另一份文件,给首都经济发展中心的吴主任。   莫如山会议的时候, 他就对禾儿提出的“以发展教辅行业弥补教师不足”的说法比较好奇,主动交代过,等铁山那边的成绩一出来,就写信给他。   虽然他本人不是分管教育的领导,但他爱人李主任是,夫妻俩在事业上向来共同进步,他回首都以后还特别惦记过这件事。   眼看这离六月也没多久就收到信,他自己拆开后看过,又从单位拿回家看。   和他这样的外行比,李主任当然更看得出好处,主要是她更知道各地教育的困境。   各科教材当然是有的,但就像报告里指出的,只有教材也得有人讲,但现在恰恰最缺的就是老师,像铁山那样的情况,在全国各地起码占百分之五十以上。   有配套的解析和题目,会提高自学能力强的学生的效率,一定程度上能弥补老师不足的尴尬场面。   自八六年颁布《义务教育法》,在贫困地区都没有很好的实施,由于观念上的陈旧和历史原因,多数人家不会送孩子去读书。   这样讲或许很功利,但套用报告里的话来说,“只有在这些地方让更多人考上大学,才能带动当地的学习氛围”。   大多数读书人,都是以学术为重。   但老百姓的生活很朴素,现在又不是兵荒马乱、危急存亡之际,群众在乎的就是最现实的问题,这书,读下去到底能不能挣到钱。   考上大学就能分配,谁不知道啊。   问题就在于他们身边没人考上。   像首都,一年能出万八千个大学生,在家长眼里读书就会是条好路子。   但现实是,很多地方一年出不了两个。   怎么解决教育困境呢,让大家看到上大学的可能。   禾儿报告写得很庸俗,她并不大力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乍一看好像字字句句都是钱,确实也每句都跟钱有关。   但戳破的就是教育部门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   李主任看完长叹一声说:“到底是年轻人胆子大。”   别的不说,就把教育跟挣钱拉上,就够吃一壶的了。   吴主任何尝不是这么觉得,摇摇头说:“难怪张院长说他这个学生不适合进单位。“   哪个单位能容得年轻人这么大放厥词,有再好的想法,磨上七八年都成老油条了。   夫妻俩彻夜长谈,在禾儿不知道的地方努力着,给她送去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就是私营教育出版社的试点招牌。   现在所有的教育出版社都是国营,禾苗教育出版的材料,都要跟沪市教育出版社走流程、也得亏是她家里有点关系,不然就这一套就够人干不下去的,毕竟彼此之间也有竞争,当时那边还想分去一杯羹,是她走亲妈的关系生生挡住的,饶是如此,也要给人家一笔钱。   但现在有这块招牌可不一样,她只要正常上报备案以后,就能印刷出版,起码节省下两三个月的时间,还有金钱。   禾苗教育有这样大的变化,业务上也是时候把培训班和出版工作分开,为此得有新的办公室和更多的职工才行。   几样事情堆在一起,禾儿是白天出门晚上回,父母和妹妹愣是看不到她的人影。   苗苗几次鼓起勇气,要跟姐姐说自己的心事,想想还是觉得打扰,索性全盘收起来。   说实在的,对于好朋友处对象这件事,她心里还是很祝福的,只是多少有点失落,不过这一切,都在大家送王雪上飞机的时候化为灰烬。   赵明宇实在太难过,可怜得让人生一丝别的情绪。   苗苗也不太会安慰人,干巴巴地说:“你还是先好好学习吧。”   赵明宇以前真是听“读书”两个字头就疼,但这个暑假确实让他大有转变,这会咬牙道:“学,学不好我是狗。”   这决心是好的,不过苗苗反对道:“狗也是很聪明的。”   叫他这么一说都变不好了。   还是不是朋友,赵明宇眼角压一下,说:“我不聪明吗?”   打小,谁不夸他看着机灵,就是心思没用在学习上而已。   苗苗觉得他的抗压能力有所提升,觉得这套理论恐怕是全天下大人用来骗小孩的,实诚道:“我高二的时候每天画画四个小时,能考六百分。”   在学习这件事上,她们姐妹两个无疑都是有天份的。   赵明宇居然也没发脾气,毕竟以前可小心眼了,谁说一句都不行,叫几个人大开眼界。   白若云更是古灵精怪道:“我要是找个对象,能有这劲头吗?”   她是学习学得苦巴巴,正缺动力。   苗苗最近都对象两个字有点敏感,避而不谈,转移话题道:“我们要坐公交回去,还是打车?”   赵明宇阔得很,手一挥说:“打车,我请客。”   因为陈惟已经去上学,四个人坐一辆车正正好,   几个小姑娘坐在后排,叽叽喳喳说这话,司机师傅不时从后视镜看着,最终说:“你是周杨妹妹吧?”   苗苗嗯一声,反问道:“你认识我?”   长得漂亮,看一次简直是过目不忘,司机说:“上次去仙云,我也有去。”   准确来说,是当时去的车挺多的,苗苗记不得是理所当然的事,点头说:“不好意思,我不太会记人。”   一面之缘嘛,客气几句也就罢,不过这位司机也是实诚人,硬是给抹掉八块钱的零头。   苗苗觉得这也是人情,晚上周杨来的时候提几句。   周杨最近是下夜班天天来,顺手给她带点零食,这会把奶茶递过去,说:“长什么样还记得吗?”   苗苗特意看过工作牌,说:“叫陈东。”   那是好哥们了,周杨浑不在意说:“上次修车就是跟他搭的伙,没事。”   又说:“你们家最近怎么都这么忙?”   天天就这么一个人在,谁看着能放心,可不得多来转转才行。   可不是忙,苗苗咬着吸管说:“我好几天没看到我姐了。”   她掰着手指头要数,收回来说:“明天就都在,我表哥表姐要来。”   这件事,连周杨都听说过,他本人是中专毕业,念书的时候成绩就不大好,对研究生有一种崇拜,但要是介绍给他可是大大不行,觉得哪哪都不相衬。   这会说:“你觉得我年纪大吗?”   怎么个个都催他结婚。   苗苗老实摇头说:“不大啊。”   才二十二,还是小年轻呢。   漂亮小姑娘的话就是格外动听,周杨一拨头发说:“那是,咱还好看。”   他这张脸真是没得说,但长得不像部队人家出来的,用她妈的话来说,是“还以为你们姓周的,除开你姑还能有一个开窍的,谁想也不是读书的料”。   读得不知道多费劲,白长一张高材生的脸。   哪怕是苗苗,摸摸自己的也得说:“是好看。”   就那张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看,哪怕说地球是方的都有人信。   周杨乐得,催她快点喝完回房间,当心明天起不来。   十七岁而已,活得跟退休老干部似的,睡得早起得也早。   苗苗则是心念一动,说:“杨哥,我想给你画幅画。”   国画,自然是花鸟鱼虫的多,她尤其是擅画花,人物倒是很少,多年来也只有一张全家福。   周杨对这些是不太清楚,不过知道她对画的痴迷,只以为是心血来潮,点点头说:“行啊,哪天我都有空。”   现在出租车公司改成承包制,一辆车只要交两万块钱承包费,挣的不用跟公司分成。   他现在是有两辆车的人,又额外找人来替换班,收入增多,工作时间反而减少。   自然有更多时间带“可怜兮兮”的苗苗玩。   苗苗心情大好,关上门之前说:“明天,明天一定要来。”   周杨看着晃悠悠的门环,不知怎么笑出声,靠在墙上看月亮发呆,隐约听见摩托车引擎声才走。 第37章 接人 第一更   第二天, 是一家四口要去机场接人的日子。   八月底是各校的开学日,也是王灵灵到震旦报到的日子,她本科就读于老家的省会的医科大学, 和二哥王成天一样。   但不一样的是, 有亲哥哥的指点, 她选择毕业之后再读研究生, 以期在未来有更大的发展, 为此很是努力, 考上震旦的医学院。   总是有一门亲戚在沪市, 小姑娘要是一个人在外地, 逢节假日也挺可怜的。   王灵灵虽然父不疼、母不爱的,但有两个亲哥哥护着长大,委实没受过什么苦,哪怕是来上学, 都有人送到地方。   当然,也不全是为她, 还有探亲。   算一算, 也就三年前大外甥王成高有时间, 带着放暑假的妹妹来过一次。   赵秀云可是很久没见娘家亲戚, 兴奋得很,早起就在屋里四处收拾, 有些感慨道:“可惜没地方给他们住。”   难得来一次,还得住招待所,说起来总是有点遗憾。   外甥女还好, 可以表姐妹挤着住,外甥可不行,又不是小时候, 睡表妹的房间还算过得去,现在家里两个都是大姑娘,多少有点不合适。   禾儿打着哈欠下楼,正听到这句,大包大揽道:“妈,明年我一准给咱家买大房子。”   赵秀云很少打听孩子挣多少钱,她自己又不是没工作,夫妻两个挣得都还行,就是离大房子有点距离。   自打今年二月份首都印发《分批推行住房制度改革的实施方案》,鼓励职工购买公有旧住房,实现住房商品化,很多人家已经看出来,以后单位给分房的概率越来越低,大家也不再攥着钱不肯买房,沪市但凡好点的房子,价格都是水涨船高,别说大房子,就是家里现在住的这套都是翻倍。   她盘算着手里那点存款说:“家里还有两万,剩下的再说吧。”   攒钱不容易,但凡手里头有点,水一样又花出去,过两年旧房子一卖,估计也差不多。   禾儿才不惦记家里的存款,跟妹妹交换眼神,姐妹俩有自己规划,已经安排得很明白。   先买大房子,再买大轿车,到时候给父母一个惊喜。   她梳着头发说:“咱们是不是要出门了?”   中午十二点的飞机,赵秀云也是心里急,看一眼手表说:“再一会吧。”   一家四口坐在客厅吃早饭,豆浆、馒头都搁在茶几上,开着电视看。   就这会,有人敲门,方海自觉去开,看到是周杨奇道:“今天没上班吗?”   周杨老老实实说:“不上,我听说你们今天出门,把车给你们开过来。”   他现在是承包两辆车,正好够一家四口载客人用。   方海连单位的便宜都不占,否则学校就有公车,随便开就行。   更何况是晚辈的,他推着说:“上你的班去。”   一分钱都不肯收,还不如搭公交去,回头打个车回来就行。   就是这样不方便,现在机场那边出租车也抢手得很,赶上暑假人多,排队有时候能半小时。   周杨更知道,说:“今儿一准不好打车,是个黄道吉日,全市不知道有多少对新人。”   去做婚车挣钱,可比载客挣得多,新人又管饭、又给烟酒的,大多数司机都这么选。   禾儿跟周杨现在关系还不错,年轻人嘛,不大像大人一样爱客气,越过父母说:“那你还得给我们做司机,只有我爸会开车。”   这个周杨自己都想好,点头说:“反正我今天没事干。”   又说:“你不是一直琢磨着学车嘛,回头让高明教你。”   这个他可教不了,多不合适啊。   禾儿是想学,但家里没有车,只能哀叹道:“我总不能借你的车去学吧?”   现在学车都是这样,有车、有人教,学会就能把驾照考下来。   但这两样已经是很难,车可比房子贵,更别提开方向盘是多大的手艺,很多人也不愿意教。   当然,学的人也很少,一般人家用不上这个技能,买得起摩托车都怪了不起的。   周杨也不敢这么大方,说:“我还交着承包费,要撞个好歹可不得了。回头我给你们弄辆旧车来学,那个经撞。”   可不就经撞,是浑车都没有好的铁皮,离报废就那么几步。   几个人说着话,好像事情就定下来。   赵秀云现在很少会驳孩子的面,长大了,总是能做主的年纪,人情都该她们来走,索性关上门跟在后面走。   这条巷子,车都不太好走,只能停在巷子口。   苗苗听着姐姐他们说话,举手道:“我也想开车。”   其实她可喜欢骑摩托了,就是家里只有一辆,轮到她的时候很少。   禾儿把妹妹的手按下来,说:“等你成年再说。”   那就只剩一年。   苗苗觉得时间过得挺快的,十七和十八又有什么区别,大人却总是以此作为界限。   差这一岁,她会怎么样呢?   她疑惑地歪着头,有几分自己的小心思。   禾儿看她是觉得越来越古灵精怪,嗔怪地看一眼。   姐妹俩的互动落在周杨眼里,他嘴角不自觉上扬。   这种由内而外的舒心散发开来,落在后面的赵秀云忍不住说:“真是少见这么好看的男孩子,陈家、周家都不像。”   周杨舅舅家姓陈,两家的大部分人都长得挺像的,就两字,粗犷。   从五官到气质,都是大院里头出来的感觉。   唯有周杨,你头回见,就觉得那双眼睛里都是风流。   方海心想,好看是好看,可他就觉得大老爷们,就该浑身腱子肉,脸晒得黑黑的,打扮不用太精细。   跟他似的,那才叫爷们。   他不甚赞同撇撇嘴说:“就那样吧。”   又自信道:“你又不喜欢这种的。”   赵秀云左右看,觉得四十大几的人了,在街上还能说出这种话,也不知是忒不要脸还是怎么的,索性给他一肘子说:“闭嘴吧。”   她年轻的时候,也没有非要喜欢哪一类人,只希望成家以后能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现在更没有具体标准,毕竟就这么个人摆着,还有什么好说的。   到巷子口,夫妻俩开一辆车,禾儿拽着苗苗上周杨的车。   大人不在,她也可以畅快讲几句,颇有些看好戏道:“我妈跟你提过灵灵的事吗?”   周杨点头,不过说:“我没应。”   得,那就不强人所难了。   禾儿也常跟表妹通信,这会说:“灵灵人可好了,不过也要看你们有没有缘分。”   周杨心想,那必然是没有的,他苦笑道:“我还是想先把事业做出来。”   他现在才到哪一步,等哪天有钱自己买车开,不用承包才是本事,毕竟这样一年到头下来,也不是笔小钱。   禾儿不由得打听道:”你现在一个月是能挣多少?“   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周杨踩着油门说:“现在加上我是三个师傅跑两辆车,一天几乎都是十来个小时,刨掉他俩工资,七的八的,一个月也能有个两三千。”   比他原来给出租车公司开肯定是挣得多,但跟人家挣大钱的比起来是不值一提。   能挣这个数就不少了,现在工人工资才一两百。   禾儿点头说:“多攒点,多包两辆车,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这话倒是,两个人说着些生意上的事,苗苗插不上嘴,盯着窗外发呆。   周杨觉得她有些沉默,问道:“苗苗饿不饿?”   又不是小孩子,还得吃零食吗?   苗苗摇摇头,幅度太大,两颊的肉有些摆动。   可爱得叫人就想掐一把。   禾儿毫不犹豫上手,说:“最近是不是长肉了?”   苗苗是鹅蛋脸,只有脸是肉的,身上是一点也不,她打小喜欢自己的圆脸,对父母“这叫福气”的说法深信不疑,开心点头说:“对啊,一点点。”   每天都有宵夜吃,可不长胖嘛。   周杨抬下巴说:“你脚边有个袋子,打开看看。”   苗苗拎起来看,全是自己爱吃的,拆开肉干费劲咬着,评价道:“这个很硬。”   她拿牙一点一点磨着吃,虽然咬不动,但就爱吃这种的。   两个人交流自然,禾儿不知道哪里觉得不对劲,审视的目光盯着周杨的后背。   周杨尚且不知,盯着前头那辆骑在大路上的自行车,一句骂都到喉咙,又给憋回去。   一张脸气得,要不是车上还有人,他能摇下窗户骂。   禾儿的心神也全被吸引住,她伸脖子看,这是市里新建好的三车道大马路,按规定最里侧是给轿车使用的,不过不遵守的人实在太多,自行车的速度就那么点,按喇叭还慢腾腾,实在影响交通。   她摇下窗户,直接喊道:“前面那位大哥,能麻烦您让一让吗!”   这嗓门,真是十里八乡的人都能听见。   估摸着是有人带头,左右车上的人都跟着喊,喇叭此起彼伏,这人总算愿意骑到边上去。   禾儿很是满意,不过也顺势忘记刚刚的事,转而跟周杨说起城市交通。   说着说着又到学车的事情上。   苗苗再次坚定道:“我要学车。”   就是这个脾气,一向妹妹认定的事情,禾儿也不大劝得动,只得无奈道:“行,等我学会就教你。”   苗苗这才算心满意足,继续拿牙磨肉干。 第38章 杨树苗? 第二更   机场正在为第三次扩建做规划, 工程已经批复,不少地方都有围挡。   周杨几乎天天在这儿接单,自然更清楚, 说:“十二月动工, 据说要五年才能好。”   五年, 好像很快又很慢。   但短暂的不方便是肯定的, 从停车场往上走都得绕一大圈。   禾儿念书的时候, 几乎都是飞机往返于首都, 本来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 这会走着觉得有点陌生, 忍不住加快脚步说:“快到了,快到了。”   也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说表哥他们。   但大家默契地都走得更快,双方几乎是同时到达。   王成高兄妹三个拉着箱子出来,看得出行李不少, 看到人先是相互问候,才说:“苗苗长大好多。”   距离上次见面, 变化最多的就是这个小的。   赵秀云只拉着外甥女的手说:”灵灵感觉也长高了。“   王灵灵感受到长辈的关怀, 笑着说:“我今年都二十啦。”   小姨还把她当小孩子呢。   禾儿挽住表妹的手, 说:“待会还会说你瘦了。”   大人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   赵秀云嗔怪拍孩子一下, 没说什么,跟外甥说着话。   王成高今年三十二, 早年是在老家县城,弟弟分配到市区医院以后,他也搬到市区去, 顺风顺水做起个体,挣得不老少,唯一叫长辈们烦恼的就是个人问题。   好在长辈和长辈也是有区别的, 比如小姨就从来不强人所难。   不过难免提一两句。   赵秀云是不想做个唠叨人,照例问道:“今年也没找到合适的吗?”   什么叫合适的,王成高自己都不太清楚,摆摆手说:“一个人快活。”   弟弟妹妹长大,有几句心里话他也不用顾忌,说:“不想成家,想过自己的日子。”   把两个小的拉拔大,都够他累的了。   等结婚有自己的孩子,又要为更小的打拼,他就是这个性子,不如从源头断掉,现在就挺好的。   方海对这种想法是不敢苟同的,他代表大部分人,觉得到年纪都是要结婚生子,不过人想要不讨人厌,最重要是尊重他人想法,没接话。   这种场合,都是谁家的亲戚谁话多。   赵秀云把所有人都问一遍,不可避免提起娘家人。   王成高已经是很能独当一面的年轻人,说:“我妈还来找我,说想让舅舅到我那儿上班。”   他当时就没答应,只觉得很可笑,改革开放的好日子,大家都开始致富,有手有脚的饿不死,偏偏舅舅一家开始穷困潦倒走下风。   现在国营厂的效益开始差,他爸妈这是发不起工资,填补不了老赵家,又打算来挖他的血,真是想都不要想。   赵秀云真是服了亲姐这几十年如一日的看不清楚,已经不再试图去理解和说服,只道:“该养老的你们养,其他的就算。”   不用说,王成高也是这么想的,点头转移话题道:“现在是真方便,我们到省城就六个小时火车,再到机场,这算起来都不用半天就能到沪市。”   要不是今年省城刚建好机场,他们还想不到要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实在是太耗时间,要像以前一样来回一礼拜,什么事都耽误了。   赵秀云心念一动,她就是抽不出时间,这才多年一直没回去,对夫妻俩来说,老家无论如何都是根。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有想法,不过暂且按捺下。   对大多数人来说,坐飞机的机会还是少数。   好比王灵灵就是第一次,她回味地跟表姐说:“坐在上头,真跟自己能飞天似的。”   禾儿赞同点头道:“你拍照了吗?”   肯定是有的。   王成高现在有闲钱,对唯一的妹妹向来大方,王灵灵对着窗外风景拍好几张,就是有点遗憾道:“说是小客机,从沪市到首都才有今年刚引进的大客机。”   也没有桌子,二十四个座位,不过已经很够开眼界。   也就王成高走南闯北多,还会跟弟弟妹妹说其中的区别。   现在能建得上机场的地方都很了不起,表姐妹说着话,大部分时间苗苗是插不上嘴的。   周杨看着,虽然知道她一贯是这样,看着也觉得怪可怜的,走到边上说:“很想学车?”   苗苗眼睛都亮起来,又熄灭说:“我还没成年。“   没成年也可以先学啊,周杨想想说:“你先把《机械原理》背下来吧。”   会开车的就得会修车,现在都是跟着单位里的老师傅学,动辄三两年才能出师拿证。   到他这里,可以简化一下,背一背就行。   小姑娘家家,上手学修车多不合适。   苗苗倒是知道一点的,说:“不学修车,我以后开坏在路上怎么办?”   都得是司机自己修,不然怎么说现在会开车了不起。   周杨心想,你这八字还没一撇,都想到开车的事了。   他看她一双手白嫩嫩,那是拿画笔的,想想说:“那就给我打电话。”   常年在外面跑,电话也不一定能找找人。   苗苗觉得也很不靠谱,很是居安思危道:“我还是得自己学。”   周杨寻思多一门手艺多好处,说:“也行,回头我慢慢教你。”   像他自己学的时候,都得给老师傅递烟烧水,这是门吃饭的活,一般人也不愿意教,能让你会开就不错了。   苗苗难得兴奋搓搓手说:“我肯定学得很快,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周杨是无所谓,说:“耽误也没关系。”   他是真心实意想教。   禾儿其实支着耳朵都听见,回过头说:“别听她捣乱,你忙着呢。”   要是真想学,爸爸就能教,人家是出一天车挣一天的钱。   周杨本来就愿意,更何况苗苗眼睛看着他,那真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一双眼,提出什么要求,你都没办法拒绝。   他找借口说:“正好我要自考,苗苗也帮我复习一下。”   现在参加自考的,多半是单位职工,想在职称上更进一步。   但严格来说,出租车现在的承包制已经属于半个体,自然不存在什么升职问题。   怎么好端端要去考?   禾儿疑问得很。   周杨倒是挺坦荡的,说:“我看你们都是大学生,有点自卑。”   当然,能说出来的都不叫自卑。   禾儿只觉得他说的不是真话,不过要上进是好事,她点头说:“应该考语数英的吧?可以上我那儿拿复习材料。”   虽然针对不一样,但好歹有点用。   苗苗更是大包大揽说:“我给你一对一补课。”   论学习,再没有比姐妹俩更有权威的人。   王灵灵适时插话道:“连我们市,现在都在卖禾苗教育出版的复习书。”   禾儿早知道,还说:“表哥没少帮我吆喝吧。”   要想打开市场,当然不是简单报纸上几篇文章就能解决的,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王灵灵倒不是帮哥哥邀功,只说:“不费什么功夫的。”   互帮互助才是亲戚间的长久。   几个人说说笑笑,赵秀云看着背影,可惜说:“我本来想给灵灵介绍周杨,是很好一个孩子。”   学历是差些,可人不能只靠这个过日子。   谁想王成高脸色一变,说:“小姨,长得太好看了。”   他妈就是长得十里八乡有名的好看,从大队嫁到县城,把他爸拢得死死的,才能这么一直贴补娘家。   王成高打小对长得好看的姑娘就有阴影,觉得男人差不多也是这个道理。   况且他妹长得一般,没遗传到亲妈的姿色,只能算清秀。   要是真嫁个“潘安”,以后还说不准会怎么样呢。   他猛地摆摆手说:“我看不太行。”   得,双方都不大愿意。   赵秀云收起做媒的心,喃喃道:那我看一时半会也没有太配得上咱们灵灵的。”   按妹妹的年纪,其实是不着急的,才二十岁的大姑娘。   王成高就是看看自己,再看看弟弟,生怕有两个这样的哥哥,她有样学样,这才着急起来。   换王灵灵自己,是一点没惦记着这些事。   逮着表姐说:“我大哥总说,‘你青禾姐这么大的时候,都开始处对象啦’。”   多数疼孩子的人家,是盼着再晚点。   她家是反其道而行之,可见是什么样的心情。   禾儿知道内情,捂着嘴偷笑道:“他怎么不说自己,要是早结婚都快能抱孙子的年纪。”   王灵灵在哥哥面前多大的胆子,说:“我还真说过他,他说,我就问‘你给我找嫂子了吗’。”   “其身不正”,还好意思说别人。   她志向可大着呢,说:“我将来是要读博士的人。”   谁也别想耽误她读书。   禾儿就佩服她这个心气,鼓励道:“读,做咱们家第一个博士。”   现在连研究生都少得很,能考上可不容易。   王灵灵是信心满满,说:“我哥说再读年纪大了。”   古板,禾儿给个眼神说:“没事,我妈收拾他。”   表姐妹达成共识,苗苗不由自主回头看大表哥,说:“真惨,三十几岁还要挨骂。”   周杨好笑道:“今天不在心里嘀咕了?”   往常都是这样,只有眼睛滴溜溜转。   苗苗后知后觉捂住嘴说:“我说话了?”   长着嘴能不说话嘛,周杨无奈道:“没说,是我幻听。” 第39章 奇妙 第一更   从机场出来以后, 表姐妹三个一辆车。   周杨觉得比去的时候热闹不少,女孩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连苗苗路过什么好吃的店, 都得跟表姐介绍一番。   王灵灵其实是对学校更好奇, 忍不住问道:“震旦好吗?”   当然是好的, 始建于世纪初, 名气一直延续到今天, 食堂好、图书馆大、师资力量雄厚, 就只有一点, 苗苗摇摇头说:“只有宿舍不好。”   都快百年的老楼摇摇欲坠, 甭管你是本科生还是研究生,一视同仁,一直说要盖新楼,拆迁谈两年都没谈下来。   王灵灵倒不是吃不得苦的, 她本科的时候,学校宿舍也是一言难尽, 不过这时候条件都这样, 也只有家里养得娇贵的小姑娘, 会想着挑剔。   她向来也被哥哥们宠得厉害, 加上她大哥干个体以后,就没给妹妹缺过钱, 家里什么都是最好的,担心问道:“很差吗?”   按苗苗自己的标准肯定是的,但她看同学们也住得挺不错, 一下子有些不确定起来,犹豫道:“要不你看一下再决定。”   学校宿舍紧张,很鼓励本地同学走读。   王灵灵了然点头, 已经开始琢磨起要如何叫大哥同意自己租房子住。   反正她就老几套,撒娇不成就闹脾气。   受宠的孩子,不管几岁,在愿意对自己让步的人面前都是一样。   只有在外面,才会维持自己的落落大方。   几个人说着话,周杨沉默无言往前开,把着方向盘,时不时看一眼后视镜,到方家巷子口说:“到啦。”   再开进去,就不好出来,还容易挨街坊邻居的嘀咕,一般大家都停在这,也没几步路的事。   禾儿后知后觉,说:“平安饭店,我都忘记跟你说了!”   周杨尴尬笑笑,他做司机的时候肯定是会问的,就是刚刚没好意思打断她们热火朝天的交谈,赶紧掉头。   两个地方其实离得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就能到。   用王成高的话来说,是“咱们也体验一下远东第一大酒店的豪华”。   现在谁能住上一回,说出去都是谈资。   光抽水马桶和热水器,就够开眼界的了。   王成高吃午饭还跟弟弟说:“新房子咱们也这么装修。”   王成天工作才五年,单位分房倒是轮上他,是个小单间,有二十平方左右,一个人住勉强凑合。   他工资也就那样,说发家致富不到份上,但生活又比一般工人好不少。   他是个心里有数的,私心里觉得自己已经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承担一部分妹妹的事。   但王成高不这么想,他现在是买下一大块地,按照传统的想法,打算兄妹三个一人起一栋房子。   资金不够,先盖一栋三层楼住着,其他的以后再说。   为这,兄弟俩是争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   王成天不太愿意,觉得哥哥不说对象就是因为操心自己和妹妹太多,其实早些年是有不错的姑娘,只是到家里头一打听,俱都不乐意。   其中的意思很明白。   他忍不住跟小姨嘀咕这件事,希望长辈能帮着劝劝。   赵秀云看着大外甥,长得也是一表人才、雷厉风行的样子,偏偏有颗老妈子的心。   做长辈的,固然盼着他们相互扶持。   可话又说回来,王成高要是个劝得动的,也不至于到今天。   她无奈叹气道:“以后好好孝敬你哥吧。”   得,小姨也没办法。   王成天只得转头看窗外,像是感叹道:“沪市咋哪哪都在盖楼啊。”   盖得满大街都是灰,路堵得不像样。   岂止是盖楼啊,禾儿冲姗姗来迟的高明挥挥手,转过头说:“修地铁、修高架、修电路,十年之内,我看是不大会好的。”   什么都要修,也不知道以后会成什么样。   高明在她的话音后面跟大家打招呼,举杯致歉道:“实在不好意思,早上有一个特别大的客户,不然我该到机场去接的。”   大家原来都是见过面的。   但这却是高明第一次以禾儿对象的身份见表哥,不得不更客气一些。   王成高倒没说什么,亲戚总是隔一代,差一层,他固然对两位表妹都很关注,但不会越庖代俎,只点头说:“正事要紧的嘛。”   禾儿不知道怎么看一眼爸爸,说:“谈成这笔,高明就可以把办公室搬到联合大楼去了。”   联合大楼是沪市第一座外销甲级写字楼,在那儿设办公室的都是世界知名的银行和贸易公司,自八六年建成后,就是沪市第一高楼。   尤其是是大片的玻璃外墙,引起不少人的围观,更别提一楼商场和楼上办公相结合的形式有多新鲜,以及夸张一点的,沪市一半外国人都在这儿上班的谣言,都可见这栋楼的地位。   方海听了倒没什么大反应,反正未来女婿再出息他都是要挑剔的,可有可无“恭喜”一句。   赵秀云推他一下,说:“是个好消息,那今天就你请客,权当庆祝。”   这个请客,也不是要叫谁花钱的意思,更准确是一种态度。   高明心中有数,这是长辈的认可,虽然自觉这段感情一路都很顺,也不得不再次感慨自己的好运。   不过既然是招待客人,多喝几杯总是要的。   他散场后满身酒气往外走,王成高他们也要休息一下,几个人各走各的。   禾儿牵着他的手,有些不确定道:“晕不晕?”   高明摆摆手,带着她往联合大楼的方向走。   这栋现在是沪市地标,二十八层楼高,在市中心几乎是抬眼都能看到。   他们越走近,越能端详得清楚。   尤其是一楼的落地玻璃墙,清晰照出两个人的身影。   禾儿以为他是高兴,配合地说:“以后你就在这上班了。”   两个人十指紧扣,高明自顾自说:“伊尔的国内代理权谈下来,之后要忙着到各地开拓市场,我们可能会经常见不上面,你别生气好吗?”   禾儿看他神情郑重,还以为要说什么大事,没好气拧一下说:“我是那么爱发脾气的了?”   小事上是,但大事上从来不耽误。   只是两个人几乎是朝夕相对的,想到可预见的将来,她也有些惆怅起来,不过没表露,手一挥说:“我的事情也很多,不一定有时间接见你的。”   大家都在事业的发展期,心中颇有默契,连掌心都好像传递着最真实的想法。   高明难得垂过头去蹭她的脸,说:“嗯,有时间的话,请第一时间接见我。”   这人,喝两杯更不害臊。   禾儿没推他,只觉得两颗头这样挨着也挺有意思的,站一会说:“有点累,回去吧。”   高明酒散得差不多,说:“顺路跟大家说这个好消息吧。”   也散散步。   禾儿鼻子嗅嗅,说:“行,不大臭。”   要是熏到人可就不好了。   高明知道她嗅觉灵敏,嘴巴微张没说出话来,摇摇头走着。   先到的是小麦店里,她最近把边上的两间店面也租下来,正忙着装修,手上一个刷墙的滚筒,头上戴着报纸帽,看人来也不停,说:“哟,来干活的?”   高明一言不发撸袖子,倒是小麦看他们穿着一身,赶快拦说:“算了算了,多好的衣服。”   今天有事情,当然得好好打扮。   禾儿看着自己的裙角,觉得哪哪都不方便,说:“你怎么没请师傅来弄?”   说起这个才叫人生气,小麦停下来说:“别提了,他自己没排过来,嫌我活少,带徒弟走啦。”   给她留下这点烂摊子,再找人来的功夫,自己都干好了。   这什么人啊都是,禾儿替她愤愤不平,低头找有没有什么能把裙子围起来的东西。   小麦看懂了,拦说:“不用不用,等一下就有人来。”   就这快下班的点,能有谁啊。   禾儿调笑道:“你们最近是挺光明正大的啊?”   准确来说,是越来越,小麦笑笑,觉得这也算一种心照不宣,和感情逐渐明朗化有关。   她才要应,一抬头,话音轻轻说:“来了。”   王文看是他们,有点意外说:“今天不是有客人吗?”   几个人之间几乎是没有秘密的,禾儿嗯一声,看有他帮忙,自己两个再待下去也不合适,说过要说的话就走。   走出几步,她夸张地说:“我一看文哥就有点心虚。”   小时候的阴影,除开她妈,就数文哥一瞪眼,能猜出他们闯什么祸。   不过现在想想,她又说:“好像没怎么骂过小麦。“   高明其实也没怎么被骂过,说真的,只有禾儿跟王月婷两个,是闯祸的一等一好手,其他人都是跟着收拾的。   但这会很配合道:“是,可见从小就偏心。“   禾儿很满意这句话,回过头看,小麦正在给人戴帽子,用报纸折的,有个尖尖的小角。   虽然看不到脸上的样子,但想想文哥一向有些严肃的性子,她大笑出声,过会说:“命运真奇妙。”   又忙不迭往前走,想着赶快去跟王月婷分享她哥的这桩趣事。   高明跟着她的步伐,目光落在她摆动的发尾上想,命运对他是很奇妙。 第40章 变化 第二更   王月婷的超市开在另一侧, 对着市里几个大的国营厂。   她不知道哪里拾掇来一个铁算盘,正在办公室里乒乓拨着,见人来说:“这个还挺有意思的。”   自打开始有计算器以后, 大一点的店和厂都把这淘汰掉了。   不过因为不便宜, 很多小店都还坚持用着。   超市肯定是用不上这个的, 连算账, 都有专门的人。   禾儿好奇道:“你买这个做什么?”   哪里是买的啊, 王月婷晃晃它说:“大米送的。”   不送吃, 不送穿, 送对象一算盘, 这又不是镶金的,这又是什么情趣?   禾儿弄不懂,自顾自坐下来说:“特大好消息啊,高明把伊尔的代理谈下来了。”   这个牌子是欧洲的大食品生产商, 正有进军国内的打算,高明是通过之前认识的一位留学生搭线, 这才谈上的, 年初到现在没少费功夫。   王月婷也早知道这件事, 大气地说:“明天我就让人把进门的柜子全摆上。”   卖食品, 跟她这儿正合适。   人家店里生意多好啊,高明也不来虚的, 承情道:“还得看看你这儿的反馈。”   进口嘛,肯定卖得贵。   但贵的东西有贵的市场,总有那么些人买得起。   王月婷其实有个想法, 说:“我呢,打算开个进口超市。”   把高端和日常两条线分开来,各自侧重的顾客是不一样的。   禾儿觉得这主意不错, 说:“开吧,钱不够大家凑凑。”   他们五个人就是一个小的集资团伙,不是你就是他的,哦,现在再加一个周杨,总之是群策群力,不用大人费太多心,基本能自己搞定的都悄悄解决。   长大的人,就得有大人的样子出来。   这话说得,生怕钱借不出去似的。   王月婷好笑道:“那我也得研究一下吧。”   三个人说着话,正好到快吃晚饭的点。   她提议道:“大米快来了,晚上一块吃吧。”   哪有这个空啊,禾儿看手表说:“晚上带我哥他们游江呢。”   也是时候该走,他俩正好跟大米擦肩而过,顺带跟他说一声。   大米倒没说什么,给好哥们一拳说:“干得不错。”   倒也不用力,反正他俩天天捶来捶去的。   高明反手推他,两个人这才完成交流。   男人,就是这样。   禾儿摇摇头当没看见。   另一边,大米打开办公室的门说:“能走了吗?”   王月婷站起来拿包,说:“禾儿他们刚走。”   “有碰上。”   大米握着门把手,说:“我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还用到商量?   王月婷手略微停顿,目光看向他。   被这么一看,大米都有些舍不得说,不过还是开口道:“我打算去趟深圳。”   好端端的,去哪儿做什么。   王月婷走过去挽住他的手,等着听下文。   两个人肩并肩往外走,大米说:“那儿开始卖商品房了。”   他大学毕业后,姐弟俩攒的钱全给姐姐做本钱,他选择做不需要什么钱的生意——房产中介,有个人就行。   原来不管是房屋买卖还是出租都很不方便,官方一点的就到房管局都登记,有合适的也不一定能通知到你,得你自个儿天天去问,快一点也得两三个月,慢起来更不用说。   私人一点的就是靠大爷大妈们口口相传,想要哪片的房就自己上哪儿转悠去。   但自打有中介,这服务可就上去。   不夸张地说,大米渡过刚开业那会的局促,打破信息不足的僵局之后,可以说是日进斗金,现在职工就有二十来个,经他们店买卖、出租的房屋,一天不知道有多少。   尤其是现在外来人口越来越多,加上住房改革的消息一出来,大家对买房、租房的热情更是高涨。   但这再做下去,充其量也就是个中间商。   他要是只有这么点野心,就没啥意思了。   自从去年深圳公开拍卖土地,到七月房子建成销售,他心里就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想想还是去一趟,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王月婷了然点点头,说:“行啊,那你路上小心点。”   大米还想去一趟香江,论做房地产,那儿是行家,总之这一去最少要半个月。   他心里有些放心不下,说:“你就没舍不得我?”   王月婷斜着眼睛看他,说:“那我哭两声?”   又不是出殡,倒也没哭的必要。   就是这副样子,大米上手扯她的脸说:“我会跟大哥说,顺便接你回去。”   哎,大哥处上对象,自己都成顺便的了。   王月婷皱着鼻子,说:“要不是未来大嫂是小麦,我会嫉妒的。”   大米揽着她的肩,说得动听道:“没事,我姐也赔你一个,你不吃亏。”   王月婷心想,这话也就你自己说,她转着眼睛说:“我哥估计觉得亏死。”   大米难得嗤出声说:“要不是你哥,我还有得收拾他呢。”   他就这么一个姐姐,哪怕是玉皇大帝来都觉得差点意思。   话说得挺大,当着面可不是这样。   王月婷鼓励他说:“不用看我面子,你收拾他吧。”   大米反而可怜巴巴说:“你跟谁一国的?”   就他姐那脾气,再加一个差不多的上去,那简直是大于二。   王月婷笑得停不下来,诚恳道:“肯定是咱俩啊。”   就是一双眼睛透露着“想看好戏“四个字。   这就是巴巴捧手心里头的对象。   大米屈指给她脑门上敲一下,说:“皮吧你就。”   王月婷夸张捂着头,又惹得他来哄,两个人闹着走在大街上。   只一看,就是对璧人。   除开王文,估计都这么觉得。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牵着的那只手,说:“要不是你,我就揍他。”   小麦也有点看好戏的意思,说:“你俩干脆打一架吧。”   也不劝,平常可不这样。   王文疑问道:“真的假的?”   小麦反问道:“你说呢?”   就随口一说,他还真想打啊。   王文看她护弟弟的劲就知道,悻悻说:“开玩笑的。”   样子看着可不像。   不是小麦看不起他,摇摇头说:“你不一定打得过。”   弟弟是从小跟着她干粗活,挑担走二十里地不带喘,哪像他,一看就疏于锻炼,长得怪斯文的。   王文不服气,把短袖扒拉开给她看,说:“瞧不起谁?”   常年不晒太阳的这一段,白白嫩嫩的,和下半截手臂形成反差。   小麦嘴角抽抽,说:“没谁。”   王文听着就觉得是骗人,说:“从今天起我就跟我爸练拳。”   他爸也是部队里出来的,虽然现在颇有中年发福的趋势,但素质还是不错的,寻常年轻人都比不上。   人家说儿子像爸,他想想自己进机关以后,确实也没顾上什么运动,念书的时候还一天打两场球,现在仅剩的估计就是每天这几步路。   这样下去,别他到四十也胖起来,那得多吓人啊。   他下意识按着自己的肚子,说:“你觉得我胖吗?“   胖,肯定是论不上的。   不过看着挺弱不禁风倒是实话,尤其是脸,就不像风里来雨里去的人。   小麦诚实表达自己的观点,给他看自己的手说:“一看你就没吃过苦。“   人生过的每一天,都会诚实地反应在身上的每一处。   王文摸着那双手,没觉得出什么大区别,但想得起来,也就是现在日子好点,有钱折腾别的,以前一到冬天里,都裂得不像样。   家里总是有那么多活要干,还得忙着挣钱,有回秋收被镰刀划过老大一个口子,她自己没怎么样,把自家妹妹心疼坏了,回家把所有补血的东西全抱走。   那年头,还是吃供应,红枣枸杞都得凭票,要不是他妈在火车上工作,可以到处淘换,哪家养得起这样败家的姑娘。   现在是败家的归别人,带回来一个不太爱花钱的。   王文摸摸自己的口袋,琢磨着就单位那点工资,想败也败不起。   把自己这些天琢磨的事说出来,道:“我想换份工作。”   小麦有些震惊道:“调哪儿去?”   “哪也不去,有家合作过的外企,想让我去做经理。”   现在外企待遇好啊,工资岂止是翻倍,是天差地别。   奔钱去的话,倒是条好路子,但小麦一直以为他想从政,说:“怎么忽然想换?”   也不是忽然,就是时代的潮流下,大家有更多的路子可以走,不像原来一样,默认毕业就是进国家单位。   王文是前两年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不过没下决定,他自觉是老大,做事得比小的更谨慎,更何况一家里头,要是男人工资比媳妇差太多,面上也挂不住。   他说:“也不是忽然,接触过好几次的公司,价格开得越来越高,我这不是把持不住了。”   这也是实话,给的钱太多,他自然越来越动摇。   都不是小孩子,小麦支持他所有的想法,说:“你要是想去就去。”   金子在哪都会发光的,毕竟“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王文也不是需要别人给太多意见,但支持总是想获取的,手上更用力,说:“好。” 第41章 咯噔 第一更   九月一号, 是震旦的报到日。   苗苗难得做一回主人公,领路带着表姐去学校。   按这样看,她还是挺有长大的样子。   王成高哥俩跟在身后看, 互相点点头, 觉得十七岁, 也不能再把她当小孩子看, 只是回去之后对着小姨一顿夸。   就这夸法, 还是跟对着孩子似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妹妹开学后, 王成高和弟弟就得回去, 心里还是挺放心不下的。   尤其是王成高,他是操惯心的,有一千一万句话要说。   王灵灵就已经像出笼的小鸟,把哥哥们打发走, 内心全是期待。   本来按以往,她都是跟禾儿要好一些, 毕竟两个人就差一岁。   但现在毕竟是一个有工作, 一个在上学, 只得转而跟着小表妹玩。   苗苗还是挺愿意的, 放假就带着她四处转悠。   有时候去远一点的地方,就找周杨开车带。   本来嘛, 妈妈想把外甥女和周杨凑一块的事,家里人都知道。   禾儿心里嘀咕着,不知道是不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打发让高明去问。   正赶上大米从深圳回来,几个男人聚在一块说话,高明奉命打听道:“你觉得灵灵怎么样?”   周杨哪能听不出来, 摆摆手说:“特别好,不适合我。”   人嘛,总得看个合适不合适。   不过高明仍有疑虑,说:“我还以为你有意思,不然怎么回回出门都殷勤接送。”   那哪是对王灵灵殷勤,周杨手摆得都快断,说:“别瞎说啊,我是找苗苗练口语。”   现在又不是考出租公司那会,事业上这么忙,怎么开始用功读书了。   高明心里闪过一丝念头,说:“你要是想学,找我们谁都行啊。”   周杨振振有词道:“少来,你们谁有空不是陪对象去,能跟我折腾?”   他也是挺直白的,说:“我就想把本科学历进修出来,这不是想着外语还算过得去,学这个最容易嘛。”   这倒是真的,他当年就是靠着外语优势,才有现在这份工作的,不过这两年市里一批又一批采购出租车,招聘条件反而放低。   高明觉得自己也不能把人想得太复杂,点头说:“苗苗还是挺喜欢做老师的。”   别看姐妹俩性格不大一样,很多小习惯几乎是一脉相承。   都是人家问一句,恨不得当场把课开起来的主。   周杨这点还是同意的,说:“可不是,我哪天偷懒,她还一直催我。”   在学习上一点不肯给放松。   高明连肩膀都舒缓下来,说:“还会给你出考卷,考差等着挨骂吧。”   周杨还真刚考完,就苗苗那性子,两句话都骂不出来,只是眼睛一瞪,你都觉得自己犯全天下最大的错。   他摇头说:“看得你都不敢不好学。”   又很是感叹道:“就她这脾气,能考状元不意外。”   有天赋,肯努力,就已经打败世上许多人。   高明想想,觉得姐妹俩多半像赵阿姨,太要强。   以至于他当时都很担心,觉得禾儿把目标定得太死,又太努力,要是没考到不知道得怎么哄,知道成绩后很是松口气,很是心有戚戚焉附和道:“想做什么,就得做到,打小就这样。”   虽然是小时候都在家属院长大,但周杨跟苗苗相处的机会并不多,他回忆起来,比划说:“小时候就这么大一个,成天牵着小狗转悠。”   那都得上小学以后的事,高明像家长一样叹口气说:“那会都算懂事,以前你是不知道。”   周杨是不知道,洗耳恭听。   两个人聊得还挺好,唯有大米左右看,寻思今天不是来听他这回在深圳的新见闻的吗,怎么现在改成回忆往昔。   但对苗苗,他以前也是“受害者”,索性加入说:“有一回她捡了块蓝色的石头,还别说,挺漂亮的,半道上自己摔一跤,石头掉进池塘里,你是没看见那动静,哭得跟孟姜女似的,谁劝都不好使,非要那块,我俩下去捞三回都没找到,方叔亲自出马都不行,我们绕着石头堆半个月礼拜,才给找出块颜色差不多的。”   掐指一算,哭的次数和别的孩子比起来是不多,架不住这劲,一般孩子也没有,想起来就每次都跟“噩梦”似的。   周杨听着好笑,回过头特意买了一串绿松石的手串,说贵也不算贵,难得是颜色正。   趁着要接她去郊外画枫叶的时候送出去。   苗苗一看就喜欢,戴在手上又摘下来说:“我不要。”   姐姐和妈妈一准要骂人的。   周杨哪里管她,说:“几十块钱的东西,不要扔了吧。”   苗苗心想,那多糟蹋钱,扒拉着出租车的座椅说:“那我请你吃饭吧。”   她自从学画出师以后,每年也有那么几幅画能卖出价,虽然还比不上老师赵千,但在国画界的青年画家里,还是颇有名气,一幅画就值好几百。   艺术家也要吃饭啊,别的不提,她学画这些年,多少钱就砸下去,总不能一点回报都没有吧,那她都替父母鸣不平。   更别提大人日日接送的心血。   周杨知道她口袋从没缺过钱,打着方向盘说:“行啊,小馄饨。”   现在也涨价,一碗要八毛。   苗苗扁着嘴不说话,作势又要把手串拿下来。   真是祖宗,周杨失笑出声道:“红房子,红房子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苗苗满意点点头,不过到家还是如实汇报道:“杨哥送我这个,我请他吃饭了。”   全家上下就没有懂这些的,哪怕是禾儿,也只觉得是颜色鲜亮些的石头,说:“挺好的,礼尚往来嘛。”   不过心里不知怎么又咯噔一下。   看着妹妹毫无隐瞒的小脸,又为自己的多疑叹息,说:“周杨也挺忙的。”   苗苗点点头说:“对啊,他过几天就要考试了。”   这样一来,禾儿后面几句话就没法往下接,索性什么都不说,把那点古怪的感觉按下去。   不过隔几天王月婷来培训班找她,倒记得念叨这件事。   她说:“我看周杨对苗苗很好。”   王月婷心想,从小到大,他们几个哪个对苗苗不好,无所谓耸耸肩说:“连我哥都说,世上人人想要苗苗这样的妹妹。”   简直是太讨人喜欢了。   禾儿觉得这话也很有道理,略一思索,就把话题移到正事上,说:“今天怎么有空来?”   王月婷左右看,觉得在这儿谈没意思,说:“咱们去咖啡厅聊吧。”   咖啡厅也是本市新晋潮流地,多少小年轻专在那儿约会,不过价格不便宜,一小杯就得好几块钱,只是胜在清静有格调,谈事情也不错。   禾儿点头同意,两个人往外走,到地方点完餐坐定,她才说:“别卖关子啊。”   她的脾气,走这几步路的时候都不知道多抓心挠肝。   王月婷也不是故意的,说:“我也只是来传话的啊。”   接着说:“大米说想盖房子卖。”   原话老长一串,到她这简化成一句。   连意思都很直接,只有两个字——借钱。   禾儿知道深圳那边有商品房,了然点头道:“估计很多人抢着买。”   沪市住房紧张啊,大部分住房又都是各单位的,现在市面上但凡有套差不多的房子出来,都不要怎么吆喝就能卖掉。   王月婷也是这么想的,不过说:“可是贵啊,现在一亩地都卖到多少了。”   这可不是以前小打小闹的生意,况且大米又不是专业盖房子出身的,搞不好会亏本,她很是实诚道:“要是亏了,这次可不是一两年就能还上的。”   禾儿手里的钱,是预备给父母买大房子的,心里计算着能拿出来多少,说:“我估计有个五万。”   王月婷其实也不知道需要多少,耸肩道:“他还没算出来,我就是先跟你说一下,让你有数。”   至于要借多少,高明回头会跟她说。   禾儿点头应下,两个人又把话题转到最近的新闻上。   她们是从小一起长大,除开大学同学,几乎都是共同的朋友圈子,到这个年纪,不是说谁结婚,就是说谁生孩子,不知道多热闹。   哪怕是她自己,都是有对象的人,这会说:“我有点怕结婚。”   感觉那样她就不再是父母的宝贝女儿,多少有点舍不得。   王月婷赞同点头,说:“就觉得怪怪的。”   一方面来说,她俩平常已经是很能独当一面,但另一方面,又都是家里娇生惯养着长大的。雏鸟不愿离家是人之常情,也还没做好要嫁作人妇的思想准备。   好在大家都不急,彼此有个伴。   王月婷只开玩笑说:“小麦说不定最先,我妈又开始上火了。”   钱阿姨被蒙在鼓里,自然觉得大儿子二十六的人,还整天吊儿郎当,不把婚姻大事放心上,看一眼气一眼,天天拽着小棉袄叽里咕噜说着话。   但小棉袄一点也“不贴心”,看亲妈上火,还是守口如瓶,只是眼看着这火都快把全家一骨碌炖了,这才有点忍不住。   不过她的烦恼持续没两天,亲哥就送回家另一个大消息,闹得他妈不再提。 第42章 天生一对 第二更   王文是七七年考上的大学, 他们哥俩运气好,前脚高中毕业,后脚就恢复高考, 不过那年竞争大, 只有他先被震旦录取, 弟弟的档案被外地大学调走, 又复读一年才考上。   但不管是哪一届, 毕业后都有工作分配, 他是从科员一点点熬上来, 到今天是个小领导, 七年里头没少付出,眼看将来大好前程,说不准二三十年后能熬到中央去,现在说不干就不干, 可把全家吓得不轻。   准确来说,只有钱花夫妇很是受惊。   王武和王月婷兄妹俩见怪不怪, 大概觉得大哥今天说要把天捅破, 也不为所动。   有时候, 父母未必知道子女的事, 反而是兄弟姐妹之间更清楚。   尤其是王武,家里事几乎都是兄弟俩拍板决定的, 他只点点头说:“你想做就做。”   说得轻飘飘,钱花心想是近来给他太多好脸色,都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她私心里是觉得孩子顶好还是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别折腾这些有的没的,女儿开超市是没人跟他们商量,只让掏钱, 那就认。   到老大这,长子啊,心里多盼着他能好,别的不说,出来挣再多,哪及得在机关里熬出头的风光。   她摇摇头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王文一锤定音,说:“我明天就去交报告。”   要不是不喜欢先斩后奏,他手续办下来再说都行。   现在各单位出来干个体,外头上班的人不是没有,但数量很少。   钱花听他这样说,本来想撒泼两句,对上老大的脸,心头一哽,给自家男人一肘子。   男人抖抖报纸,装作这件事跟自己没关系,反正他的话,谁也不会听。   王月婷早知道亲爸几十年如一日是这德性,还是笑出声。   笑笑笑,生怕不挨骂。   钱花立刻瞪她说:“我看你们现在主意都大得很。”   王月婷往哥哥背后一躲,手摊开说:“跟我没关系啊。”   倒霉孩子,火上浇油,一点不会看脸色,真是惯的。   王文无奈摇摇头说:“妈,我心里有数。”   钱花年轻的时候一心拼事业,双胞胎是爷爷奶奶带着长大的,女儿又是两个哥哥带大的,以前多松快孩子不用操心,今天就有多烦闷。   撒气挥手说:“你别跟我说,我不是你妈,你是我祖宗。“   她是真愁得不行,觉得怎么到这个岁数,省心那个反而变得叫人操心起来,忍不住跟人抱怨。   也不是别人,正是在家等临盆的儿媳妇李瑞芳。   李瑞芳怀的是双胞胎,到现在也快七个月,肚子比人家同月份的大不知道多少,胎有点不稳,只能请假在家里养着。   钱花是早做好带孩子的准备,办了内退也在家等着,可不就逮着这个儿媳妇一通说。   前一句说“老大是个王八羔子“,后脚又说”打小省心“,李瑞芳是一句都不附和,只“哦哦啊啊”敷衍过去。   做人家儿媳妇不容易,尤其是同住一屋檐下,老王家已经算是客气人家,这么点小事犯不着不高兴。   倒是王武挺心疼的,知道亲妈越上年纪越有些碎嘴,他们从小独立的性子,听多都受不了,更何况是非亲非故的儿媳妇,忍不住说:“要是不行,你回娘家躲两天。”   不过说完,自己想想丈母娘家的情况,又说:“算,你回去也没地方住。”   李瑞芳还有个妹妹,没出嫁前两个人是睡上下铺,现在早腾出来给哥哥家的侄女住,哪还有她的地方,回回都是吃过饭就走,从不耽误。   论家里条件,李家跟王家肯定差十万八千里的。   她自己心中有数,反而说:“也没什么,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医生让多卧床,婆婆就连电视都从楼下搬上来给她看。   长辈也不是难相处的人,有个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王武只把手放在媳妇肚子上,说:“怀两个就是受罪。”   李瑞芳摸着肚子,她不是个重男轻女的,只是试探性问道:“爸妈喜欢孙女还是孙子?”   王武看破她的意思,说:“喜欢孙子,但不管生出来是男是女,他俩都能看得跟命根子似的。”   别的不说,只看家里多宝贝妹妹就知道,父母固然是盼着能有孙子,但并不会因此待薄谁,这本来就是实话,他不会为叫谁安心而美化谁,反正事情都是明晃晃摆着的。   李瑞芳好笑道:“你倒不撒谎的啊。”   王武一挑眉,说:“我要是说‘孙女’,你能信?”   李瑞芳振振有词道:“怎么不能,你说的我就信。”   傻姑娘哦。   王武心软成一片,说:“那我更不能骗你了。”   李瑞芳推他一下,不过说:“大哥真决定去外企上班啊?”   工资都谈妥,还能有假。   王武伸手比划道:“一个月基本工资就六百。”   原来一个月累死累活就一百多,更别提还有杂七杂八的福利。   两口子都是大学毕业,工资在这会算是很不错,但听着也咂舌。   尤其是王武,看着媳妇的肚子,说:“咱们以后再说吧。”   虽然家里没负担,可他是要为人父的人,自然做事情得更谨慎。   李瑞芳知道枕边人的意思,伸手说:“我们三个都支持你。”   这都还没能说话,就被妈妈“代表”了,王武握着她的手直笑。   另一边,王文正在紧锣密鼓安排自己的事情。   现在辞职不容易,报告交上去,起码能被打下来三回。   领导劝他像别人一样“停薪留职”,年轻人别太冲动,以后会得不偿失。   现在好多单位里都有人这么干,主要是给自己留退路。   王文心动过一点,不过很快拒绝,要按他的脾气,真失败也不一定好意思再回头,总是有几分自己的傲气和锐气。   当然,哪怕他意志坚定,程序也是要走的。   前前后后起码要拖两个月,但身上的工作确实一下子减轻很多,不用加班,攒的假可以一块休。   王文陡然空下来,难得动心思,觉得该去旅游一趟。   这两年国内旅游红红火火,像西安北京这些,景点都陆陆续续开放。   他要不是有出差,还真是没去过什么地方。   但一个人去,肯定是差点意思,他就把主意打到对象身上。   不过没敢直接说,生怕大米按捺不住,有样学样也拐着妹妹跑。   女孩子家,总是名声最要紧,他只得自己憋下来,多到小麦店里转转。   父母还以为他照常出门是去上班,殊不知人家是去约会。   原来忙的时候,可能一天见一面差不多,现在是从早到晚,一下子叫人有些不习惯起来。   小麦以前都没觉得他是这样的黏人,不过心里也是高兴的,到点就叫上老老实实坐在休息室的人去吃饭。   店里来来往往都是女客人,王文天天带本书,泡壶茶,休息室里头就干坐着,偶尔得对象“召见”下,也不觉得被冷落。   论脾气,真是一等一的好。   只是小麦自己过意不去,说:“最近有点忙。“   店里一口气三个化妆师不干,可不得又要她自己顶上。   正经事要紧,又不是故意的,王文又不是不懂事的人,只是蹭她的手说:“没事,忙吧。”   又说:“我还没在外头上过班,也多看看书。”   尤其是外企,各方面都有很大的不同,要是干得不好,再高的工资也是一场空。   说真的,正儿八经到单位里头上班,小麦也没试过,她从前是摆摊,有钱后开店,来往都是形形色色的人,还真没听过谁指挥,手一摊说:“我还是给你倒茶吧。”   又端详着这间小小的休息室,说:“换个软和一点的沙发吧。”   为省空间,就是几张竹椅子,冬天放上垫子,凑合着用而已。   王文摸着椅子,觉得刚刚好,说:“太舒适的环境不利于学习。”   小麦不由得想起件事,笑出声道:“月婷以前说你逼人读书的时候,跟阎王差不多。”   就妹妹那吊车尾的成绩,还好意思抱怨。   王文是再疼她,该下狠手都得下,寻思自己也是跟赵阿姨学的,不然就他自己也是个孩子,哪能把小的教好,理直气壮道:“没我,她充其量上个大专。”   虽然不按学历划分人,好学校出身也没给她带来多大的好处,但这就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   王文按着手指说:“小兔崽子,还挺会编排我。”   小麦心想,自己还泄露了个秘密,说:“那你也得装不知道。”   又说:“我看你是挺狠的。”   王文琢磨着这词好像哪里不大对,说:“这是自律。”   不然呢,人人都能有个好前程嘛。   小麦点头笑,说:“我是想说,我也这样。”   不然她农村出身,哪有机会一步一步到今天。   王文似笑非笑,觉得这话好像也不大像夸奖,又听着叫人舒服,索性说:“证明咱们是天生一对。”   可见处对象的人,真是跟平常不一样。   王月婷是来找人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听见声一言难尽道:“我们还是走吧。” 第43章 家里人(王月婷) 第一更   王月婷是和大米来这儿是来找她哥的, 兄妹俩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真要想说上几句话,还得是在小麦店里。   王文这日子过的, 真是可见一斑。   她刚要敲门, 大米已经挡住她的手说:”我来说。“   谁说又有什么区别, 王月婷转着眼睛想一会, 说:“我哥不会凶我。”   大米只舒口气说:“我是男人。”   男人, 不管怎么样, 都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对给心上人, 尤其是对上“娘家人”的时候, 这并不是方便不方便的问题,而是他应该表现出来的姿态。   王月婷其实有点不高兴,闷闷在门上敲两下,一言不发让出位置来。   屋里的人被打断, 那点相处之间的旖旎消散,变成一本正经。   小麦朗声道:“请进。”   见进来的是谁, 表情才又有变化, 看手表说:“怎么这个点来了。”   王月婷大剌剌正要说话, 想起什么来又收回去, 下巴一抬,一言不发。   一看就是在闹脾气。   大米在她脑袋上揉揉, 说:“来找文哥的。”   小麦都想出去看看,这是不是自己店里的招牌,怎么上她这儿找人, 但话又说回来,偏偏人就是在这,叫人想起来不知道怎么有点不好意思。   她也不假客气, 说:“坐吧,喝茶还是喝水?”   眼看坐四个人,这屋里头一下逼仄起来,索性说:“空气都不流通,我还是出去吧。”   她要走,王月婷想想也不呆在这儿,跟起来。   王文最知道妹妹,表情倒没什么,说:“你惹她了?”   其实心里知道,待会三两句话又是阴转晴。   大米心里也有数,说:“你听我说完就知道。”   他这趟来没别的意思,是下午刚得知一个新消息,这会问道:“我听说民行,出了质押贷款的政策,土地也能作为抵押物,我去问过,说得也不是很清楚。”   详情还是得咨询内部的人,还有一个就是现在贷款手续都很严格,对于担保等各项事宜都有规定。   王文一下子听出意思,他有个极要好的朋友是民行汉口路分行的副行长,这种牵线搭桥的事情他没少做,想想说:“我问一下,回头出来吃饭你们自己聊。”   倒也没有为难的意思,毕竟小事上说几句无所谓,大事上,除非大家将来不想做一家人,不然他还没这么糊涂。   大米心里是感激的,他这程子为建房子的事情四处奔走,最终确定这是一项需要大量资金的事情,可万事也不是没有办法,比如贷款就是条很好的路子。   现在跟银行借钱的人比较少,准确来说,社会上大家都比较怕“借”这个字,尤其是想到每个月要还多少,就跟山压着似的,更别提干个体的人。   尤其是还有最重要的,需要担保。   银行也会权衡你是不是得还,要么得有个单位里头的人,要么得有抵押物。   大米现在已经筹措资金,打算在半郊买下一个废弃的电影院,地方不大,而且钱可以分三年给,要是贷款的事情可以谈下来的话,房子就能马上盖,地基打好就开始卖,按照盖房进度收钱,资金回笼也很快。   实不相瞒,他可是连买房的人都找好,就差这头笔钱到位。   他对着别人还有得瞒,对着双重身份的“未来大舅哥“是知无不言。   王文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听完说:“得有人给你担保。”   大米点点头,说:“我姐可以。”   可以是可以,但贷出来的金额绝对不会大。   王文心里已经有数,说:“月婷说让你找我爸了吧?”   大米苦笑点点头说:“我没同意。”   按现在银行的规定,要是有一位领导肯签字担保,甭管是什么系统,贷款金额最少能给翻两倍,当然对级别也有要求。   王月婷是想当然就觉得把亲爹顶上,反正她一开口绝对马到成功。   但大米深知这事情不能这么办,先别提他们还没结婚,哪怕是夫妻,这位老丈人别看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是这个家的重要人物。   他下意识否决这个提议,当然惹得女朋友不高兴,两个人都没有错,只是想法和角度不一样。   说真的,王文倒没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他们年轻人想法活,不像长辈一样事事谨慎,对所有都很避讳。   不过说:“我爸还有几年就退休了。”   说句难听些的,这个要哪怕是一丝几率还不上,那都是晚节不保,有连带责任的,一般人都不会愿意给签。   但话又说回来,两家眼下的关系又不止于一般。   王文沉吟片刻,说:“我会跟我爸说,愿不愿意看他考量。”   大米压根没这个意思,说:“不用,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个生意,风险也有。”   人要是上赶着要叫,王文还不会提,只是摆摆手说:“那都得说让他知道。”   他爸是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有数,不然当年部队里同级别的人那么多,怎么现在位置高的只有他和方叔叔。   大米老老实实”哦“一声,说:”那我出去哄哄。“   就刚刚那小脸板的,好像一辈子不跟他好似的。   王文若有似无抽嘴角,说:“去吧。”   就那眼睛,从上往下一扫。   大米觉得自己天灵盖都立起来,咽口水想咋就这么没出息,他平常不这样啊,走路都得绷着背,转过身往外。   外头小麦和王月婷正在店门口瞎聊,两个人对着百货大楼正在重新装修的外墙嘀嘀咕咕,看上去还挺高兴的。   大米不敢松懈,果然他走过去,人家就朝他“哼”一声。   小麦好笑地看着,随即交出自己站的地方往里走。   就剩两个人,大米先是说:“饿不饿?”   得到一个白眼后又说:“那咱们走走。”   王月婷哪里都不想去,好像眼前有什么特别吸引她的东西,不吭声也不回应。   又想到背后就是小麦的店,员工都能把他们现在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只得迈着步子,漫无目的瞎走。   她一抬脚,大米就跟上,只看她嘴抿成一条直线,心里就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有些讨好道:“不生气了好吗?”   王月婷其实心里知道他介意的是什么,男人嘛,可以寻求帮助,但不大愿意把最重要的一环,压在女朋友的爸爸身上。   这是他做人的自尊,也是优点,换个人指不定把她全家都扒拉上。   但她就是不高兴,一种我愿意把心肝全掏出来,被辜负的不悦。   总之眼睛都是紧憋着,有股无名火到处串,鼻头发酸。   大米看她这样子,心想这事比他想的还严重,低声下气道:“我就是想最大程度靠自己,做出事业给你家里人看。”   王月婷别过脸,咬着嘴唇,又回过头怒视他说:“你有捷径不走,傻死了。”   大米噗嗤笑出声,惹来一个更大的白眼。   他温言软语说:“嗯,你不就喜欢傻的吗?”   谁喜欢。   王月婷踢一脚路边的石头,眼睁睁看着它滚到下水道,犹觉得不解气,说:“是我善解人意,不是你没错。”   可不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大米拉着她的衣角说:“是的,是我不知好歹。”   看看答这样子。   王月婷反而觉得自己无理取闹,说:“我不喜欢你说‘你家里人’。”   她这样天真赤诚,毫无保留,即使还没有谈婚论嫁,两个人其实都有默契。   喜欢到在意所有区分关系的词汇。   大米没料到自己是栽在这几个字上,怔愣半天说:”月婷,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的眼神是那样发自肺腑,眼神是那样炽热。   王月婷想,世上应该没人能拒绝一份真心。   她眼睛好像连转动都忘记,眨巴都变得困难起来,方才憋回去的眼泪滚落,把大米唬一跳。   他伸手掏口袋,结结巴巴说:“怎……怎么了?”   王月婷也不知道怎么了,夺过他的手帕说:“你以前还说我会嫁不出去。”   多以前呢。   大米想半天才回忆起来,应该是几个人在外头烤鱼吃,她对着条活鱼大呼小叫,乡下可没有这样笨手笨脚的姑娘。   他那时心里的设想是娶一个像姐姐一样能干的人,小孩子口无遮拦,说:“你这样,在我们大队是嫁不出去的。”   兜兜转转,她依旧在家务上不甚精通,但有一个愿意大包大揽的对象。   大米轻轻给她拭去眼角的泪珠,说:“我小时候可真讨嫌。”   可不是,王月婷双手叉腰,说:“你现在不就想娶我。”   居然还敢说她。   大米心想,岂止是想,是日日夜夜不能寐,好像只盼着这件事一样。   他神情温柔,说:“那你愿意吗?”   王月婷本来想着自己还是要矜持些,说:“刘备请诸葛都要三顾茅庐。”   话到这儿,却见他眼底有一丝忐忑,说:“但是三个臭皮匠,才顶一个诸葛,所以我就让你一次过吧。”   世上真有一种喜悦,是能让人在短时间内,什么都忘记。   大米觉得自己连灵魂都抽空,下意识说:“你哥会杀了我。” 第44章 贷款 第二更   王文的反应, 其实可以往后再担心。   两个年轻人只是彼此说好,毕竟现在也不是结婚的好时机,准确来说, 大米兜里几乎是身无分文, 为此他干脆在贷款批下来以后, 带着行李住到工地上, 日夜监工。   他一走, 家里就剩高明和小麦, 哪怕再是从小一起长大, 多少都有点不合适。   高明就想着搬出来。   他手上的钱本来是都借给大米的, 不过这回他未来老丈人亲自出马,又有几个好朋友给做担保,从银行一共贷出来三百万,建房子够够的, 自然用不上他。   那他就留着自己用,请大米店里的中介们帮着找好几天, 终于找到几处还不错的房子。   他一个人没法决定, 带着女朋友去看。   禾儿绕着院子转, 有些狐疑道:“上这来做什么?”   天冷起来, 院子荒废许久,她一踩落叶就“咔嚓”响, 乍一听有些刺耳。   高明觉得她未必猜不到,说:“我把这儿买下来好吗?”   禾儿眼睛瞪得越发圆,说:“你哪来这么多钱?”   这可是小三层, 一层最少五十平,加上院子,现在没有二十万根本下不来。一口气掏这么多钱, 公司的流动资金还要不要了,更别提他刚搬办公室,租金都一大笔。   高明当然是没有的,但他的确从贷款这件事得到启发,说:“我去银行问过,房子也能抵押贷款。”   先凑一点全款买下来,再去贷款把钱还上,这样债就是欠银行的,他也能慢慢还,对大家压力都不太大。   这一阵子,几个人都挺缺钱的。   这两年也有人贷款,不过都是用在做生意上,买房子的还是头回听说。   禾儿琢磨着听上去不错,只是蹙眉道:“这样能行吗?”   要是不能行,他也不敢提。   高明点头确定,牵着她的手说:“再看看另一栋吧。”   两栋离得不算远,建筑风格也差不多,就是一个面积再大些。   别小看这点地方,就得差出来不少钱,能省一点算一点,禾儿看看就摇头,说:“我看小的就很不错。”   也就一个人住,犯不着折腾这么大地方。   就一句话,价格上起码得差出十万,可不是小钱啊。   高明难得盯着脚尖,叹气说:“你会更喜欢这个。”   面积大不说,三楼还有个尖顶的老虎窗,院子更挨着大马路。   禾儿定定看他,说:“我将来可要住比这个更大的。”   至于现在,还是别管这个啦。   高明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这几天的心烦一扫而空,说:“行,将来一准给你买。”   又说:“两年之内,一定努力。”   禾儿用力点头,说:“我觉得你可以。”   比他本人更加信心十足。   不过眼睛看来看去,说:“这房子卖多少钱来的?”   “三十二万。”   禾儿掰手指头数,自己开培训班以来还真没挣这么多,现在掏空自己和妹妹的存款,估计也就够一半。   但她俩不够,家里还有旧房子啊,更何况还能跟银行借一点。   她脑袋立刻转起来是,说:“我叫苗苗来看。”   现在是左右看,她都觉得这房子很不错,摸着红墙说:“我妈喜欢这个调调。”   高明脑子已经跟着转过弯来,抬头看,这儿跟自己买得起的那儿离得不远,这样都能看到院子里的大树。   他心一下子热烈起来,又有些懊恼。   总想把最好的给她吧,偏偏兜里没钱,真是英雄气短,只能说:“以后,我一准给你买更大的。”   禾儿对他,估计比他对自己更有信心。   知道他在意的事情,夸张地比划说:“最少是这个的两倍。”   高明现在是全国各地跑销售,推广自己代理的产品,有时候累了就想想她。   现在更是斗志十足,说:“已经签好几张合同,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禾儿双手握拳,说:“加油。”   眼睛亮晶晶,叫人忍不住想亲一下。   他也真这么做,连呼吸之间都是淡淡的香味。   禾儿两只手揪着他的衣服,含含糊糊说:“又耍流氓。”   这话真是冤枉人,高明在她脸上啄一下,声音轻得只有耳边一点点动静,说:“可是你喜欢的,对吗?”   这种事也问,禾儿手指戳着他的肩膀,说:“不许说话。”   不过她向来胆子也大,扯着衣领又靠过去。   得亏是现在风气开放些,这儿又没别人,不然就给他俩扭送到街道去。   禾儿越来越觉得这院子好,说:“明天叫苗苗来看吧。”   总得妹妹也点头才行。   高明是误打误撞,出院门以后,用脚丈量,说:“两边就离五十米。”   以前住的虽然是前后巷子,但路不通,绕一阵也得十分钟才能到,五十米,搁他这里都不算事。   他本来是想着,有钱不花,放着也没用,这两年沪市的房子还在涨,自己也需要暂住地,等以后要结婚再换。   现在看来,这地方很符合禾儿对未来婚房的要求,离娘家近就是第一条。   那可就不能在装修上省钱,得多花一点。   他一本正经道:“这房子得好好收拾一下才行。”   老房子嘛,多多少少有点问题,别的不说,水电肯定是要重新改的。   禾儿点点头说:“那肯定的,里头说不定还有老鼠。”   不知道多久没人住过,破的地方不止一两个。   她撸袖子说:“必须再讲点价。”   也不看看今天几度,高明把她袖子扯下里说:“动嘴就行,不用动手。”   就这么一会,手上起一层鸡皮疙瘩。   禾儿讪讪笑,心里几乎是把主意都拿定,深知妹妹不会有多大意见。   也不出她所料,苗苗听完姐姐的话,只问道:“我们有钱买吗?”   她钱是自己存着的没错,但平常根本不上心,只知道有而已,花销还少。   禾苗教育的分红,禾儿都给妹妹记得清清楚楚的,说:“有啊,就是得悄悄地把房子卖了。”   听上去跟做贼也差不多,不过上回买房她们也是这么干的,算是轻车熟路。   苗苗了然点点头说:“行啊,要叫上爸爸吗?”   禾儿琢磨这一回就不必,领着妹妹去看即将要买的房子,说:“付定金,我们就可以开始装修了。”   苗苗左右转,觉得这房子像是很久没人住过,各处都是灰,地板吱吱呀呀响,墙壁大面积脱落,收拾起来估计要好一番功夫。   好处就是大,面积大,窗户大,院子大。   这样的话,她就能有自己的画室了。   苗苗快活地点点头,说:“我看挺好的。”   可不能这么说话。   禾儿给她安排说:“待会我们要讲价,你得说你不喜欢这房子。”   那值得挑剔的地方可多着了。   苗苗有个优点,无论说多离谱的话,你都能从她眼神感受到四个字——一本正经。   更何况今天说的全是实话,这房子确实问题不少。   房主叫说得挂不住,自己看着也觉得不合适。   本来大家都爱买不用花大钱弄的房子,一来省钱,二来省时间。   再者他这房其实想卖好一阵,价格实在太高,一直也没能卖出去,眼下是急着填生意上的空当,不卖不行,只得说:“一口价,三十,再低真不行。”   寸土寸金嘛。   禾儿跟妹妹交换眼神,点头同意,在中介的见证下交订金,又到街道去登记过。   虽然钱还没交齐,不过这会很多人家买房都这样,分个两三年给没关系,只要商量好就行,不然那么大一笔,谁一时半会能全掏出来。   之后就得动工。   禾儿自觉是口袋空空,能省一点算一点,别人她也不使唤,只叫妹妹和高明,上院子里拔草。   高明戴着劳保手套,说:“还是我来,你俩歇着。”   还别说,就这些草,长得都有人高,说不准还有什么小虫子,别回头给咬一大口,得不偿失。   禾儿倒没那么娇贵,不过看妹妹一眼说:“你就扫扫落叶吧。”   那个最轻省。   苗苗其实也不是不能干活的人,但她确实没怎么干过活,捏着手套说:“还有一个劳力。”   禾儿不解其意,过会看到周杨才醒悟,说:“你今天不出车啊?”   周杨挺自觉的,手套一戴说:“现在用不上我。”   贷款这件事给大家都有启发,他也上银行借了点,现在又承包三辆车,好几个司机连着转,只有谁请假的时候他才出车,等于是个替补。   禾儿嘴上“哦”一声,眼睛眯起来,在妹妹和周杨之间流连,心中狐疑。   就是高明,都品出不对劲来,说:“苗苗叫,你就来啊?”   周杨应得爽快,说:“对啊,那不然呢?”   好像是多理所当然的事情。   反倒把禾儿噎得没话说,主要是人家看着太坦荡荡,显得她那点琢磨特别没意思,还有点小人之心的感觉。   她一手抓着草,一刀割下去,觉得这活还不错,起码不憋闷。   周杨本来看着这把镰刀也怪锈的,心想怎么叫她使出利刃的感觉来,脖子一寒,客气道:“您歇着吧,我来。” 第45章 装修 第一更   装修不是件容易事, 尤其是要求高的时候。   禾儿还打算在新家装抽水马桶和热水器,工程量直线上升,工期拖长, 连费用也一路往上走。   高明是有样学样, 她在家装什么, 自己就在家装什么。   反正将来都是她住, 总得合心意才行, 一时之间省下不少打听的功夫。   反正一栋也是忙, 两栋也是, 房子离得这么近, 禾儿觉得自己当仁不让,反正她天天在沪市,总能多盯着点,不像高明这阵子总是四处跑, 今天在广州,明天在首都, 到处宣传伊尔这个牌子。   进口的零食饮料, 价格是贵一点, 但在大城市还是很有市场的。   尤其是赶上快过年, 送礼的人总得送点高端的东西。   高明订做了一批盒子,把几样糖果巧克力装在一起, 样子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三个字——够有面,一时之间拿下来不少订单。   禾儿为支持,适时在禾苗教育推出新活动, 凡是一次性报名一年课程的人,都可以领取大礼包一份,以及送课五节。   每年寒暑假都是续费的时候, 也是她账上进钱的好日子,今年确实手头不宽裕,只得多出良策。   当然,很多家长还是比较倾向于一次交一个学期的费用,毕竟都是工薪阶层,培训班收的钱也不便宜,要不是为孩子好,谁也舍不得掏这个钱,一节课够买两斤猪肉的了。   也不乏有家长愿意交一年的,因为大礼包在市面上就卖三十九块,加上还有送课,这不是优惠是什么,平常可很少有这样的甜头。   培训班一年到头是不优惠的,禾儿当时把利润就定得很薄,她知道外头的小培训班,或者在家开班授课的价格都比较低,但是她确实做不来。   禾苗教育不是只有上课的老师,研究卷子、出题的人占很大一部分,还要负责搜罗各地的复习材料,以作填充,加上林林总总的职工,都是成本。   要不是还有出版社的收入可以分摊一部分成本,她早就提价了。   打折这种事真是想都不要想,估计这几年也就今年这一次。   也许是看出老板平常的“抠门”,这次回笼的资金比她想象的多。   禾儿做好新一年的预算,就把剩下的钱拿去交第二笔房钱。   当时约定好是每个季度付款一次,一年内全部给完,有街道的人做见证,房产证也压在那,谁也赖不掉。   当然,这种见证也是要给钱的,人家还帮你担着风险,万一有点什么,才可以叫他们出面帮你处理。   买卖双方每次交易都得在街道,同时得有两个人和街道干事的签字才算行。   这种方式很大程度保证彼此的利益,但是也透露出来一点,大家虽然现在房屋买卖爱找中介,但是一部分业务,大家还是更信任单位。   王月婷这天是陪着禾儿去付钱,两个人打算之后去街上逛逛。   从街道出来以后,她就说:“中介还是差一点。”   禾儿把收据叠好放口袋,说:“那肯定的,才做几年。”   要是十年八年的不倒闭,恐怕才能在群众眼里有更多的分量。   王月婷是替男朋友操不少心,走在路上,看见哪家厂在盖家属院都得说:“不如大米盖的那个。”   禾儿其实还没去过,说:“你怎么知道?”   王月婷几乎是天天都得去转一圈,当然知道,说:“有图啊,哦,还有那什么,样板房。”   样板房,也是从香江那边流传过来的词,大米让人在工人临时宿舍旁边盖了一间,一比一按照将来的户型,只有一小间,盖得很快,马上就要对外开放了,想趁着过年大家手里头都有钱,先收一笔订金。   禾儿这一阵子挺忙的,工地那边离得不算近,只听高明提起过几次,这会来兴趣说:“那我们看看去吧。”   王月婷肯定是愿意的,停下来说:“那给他们带点吃的吧。”   她之所以用“他们”,是因为不仅大米住在工地,连他从设计院高薪挖来的两个设计师也在。   三个人没白天黑夜的盯着施工,日子过得是苦哈哈。   苦到什么程度呢,禾儿一看眼睛都发直,说:“这地方,我还真没住过。”   条件有限,举凡是盖房子,工地一水的支起大棚,夏天热,冬天冷,随便放块木板就是床。   王月婷头回来不知道多心疼,现在已经缓过劲来,说:“都是这样的,熬过这两年就好。”   她话是这样说,看到人还是在他手上拧一下,心里还是不舒服。   大米知道她的意思,其实他打小是能吃苦的,这点算什么,不用装都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今天怎么有空来?”   禾儿抬抬下巴说:“你对象说有个什么样板间,我来看看。”   说起这个,大米还是有点得意的,道:“看看看,今天必须让你大开眼界。”   地方就在大棚的旁边,外面看着还好,里面可是天差地别。   一共有两套,都是三室一厅一卫的设计,面积大概有个七八十平方,进门处就是客厅。   禾儿脚塌进去,就惊讶道:“你还给装修了?”   可不是,大米点点头说:“我们这房子都带装修卖。”   哪有人这么干的,禾儿也是第一次听说,道:“那要不带装修呢?”   也是可以的。   不过估计没什么人选,大米说:“装修不装修,每平方就差一百五。”   禾儿最近自己就在弄房子,更知道价格,细细端详。   除开家具、家电,这房子其实交房就能住,厕所的马桶、台盆、热水器都是配备好的。   她掐指一算,说:“一百五够不上吧?”   不过自己也反应过来,说:“你这是批发的价格,肯定便宜些。”   那是自然,大米不忘说:“你们的我到时候一起买,最少能省一两千。”   现在提及能省钱,禾儿是最高兴,点点头说:“行,该多少钱多少钱啊。”   大米这几天心情正好,说:“不用,送你们的乔迁礼物。”   这是拿准自己能挣钱,手头都阔起来。   禾儿故意跟王月婷说:“猖狂起来啦,不管管?”   王月婷手一摊,说:“没法管。”   两个人搁这唱双簧。   禾儿又看来看去,觉得这房子真不错,说:“什么时候开售?”   房子才打好地基,但是卖已经能卖,哪怕是各单位集资房,也是按建房进度交钱。   大米盖好样板间就开始宣传,这会说:“正月初一,到时候你帮我多吆喝点人啊,还有表演看。”   有表演,那肯定热闹。   禾儿了然点头说:“行,起码我们全家肯定来支持。”   她说完这几句就想走,实在是这也没什么意思,还都是建筑材料,一不留神能摔个狗吃屎。   但她要走,王月婷还舍不得,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嘱咐他两句啊。“   说是嘱咐,实际是骂人。   王月婷板着脸说一通,出来还不顺心说:“仗着年轻,他就逞强吧。”   这地方,夜里头不知道多冷,忙起来又得搬石头、扛水泥,老板也都是要亲力亲为。   明知道是该这样没错,也总是心疼。   禾儿心想,都是这样的,她随即说:“高明说不准今年都要在湖南过年。”   过年都不回来,听上去更惨。   王月婷也替发小担心,说:“我看新闻说雪下得很大。”   岂止是大,禾儿也不太愿意细想,摇头说:“还行吧,反正人好好的就行。”   人是好,可在外面一定没少受苦。   一个品牌要打出知名度,难度不小,闭门羹都不知道吃多少。   高明回来不说,禾儿也是有数,叹口气说:“熬过这两年就好。”   既然吃这口饭,就得吃这个苦,两个从小到大的好朋友相视一眼,说:“我们吃烧烤去吧。”   天寒地冻的,正应该多撒点辣椒才行。   吃的是他们常去的那家,这个点老板还在串肉,火都还没升起来。   禾儿一看手表才五点,说:“咱俩也是昏了头。”   又想着离得不远,到小麦店里转转,晚些三个人一块来吃。   去的路上,王月婷还嘀咕着说:“我大哥一准在,不知道以为那是他家。”   禾儿十次去,也是九次能看到人,附和说:“我还以为文哥是那种处对象不粘人的。”   那可真是看走眼,王月婷兴高采烈起来,说:“我二哥当年追我二嫂,你是不知道。”   双胞胎嘛,总是有相像之处,她说得眉飞色舞,到地方一问,店员老老实实说:“我们老板出去了。”   王月婷“啧啧”摇头说:“那就是去约会。”   店员虽然没直接回答,但面带微笑的样子让人知道这是正确答案。   她耸耸肩跟人说谢谢,就往外走。   禾儿好笑道:“以前都是咱俩去约会,她找不到人。”   现在是形式大逆转啊。   王月婷感叹道:“有对象的人是了不起。”   又说:“没事,你还有我,不可怜啊。”   什么跟什么,两个人打打闹闹,觉得闲着也是闲着,索性很有默契往百货大楼走。   花钱总是让人高兴的事。 第46章 可跳过(无主线) 第二更   为顺应时代改革, 百货大楼在从去年至今,有比较大的变化   以前都是进货来卖,现在改成对外出租, 由个体经营, 引进的牌子比以前多不少, 一楼全是化妆品、护肤品, 既有国产, 也有进口。   禾儿一进来就闻见雪花膏的味道, 说:“我妈就认准这个。”   别的再好用都比不上。   王月婷同意点点头, 说:“长辈念旧。”   越上年纪越这样, 对新鲜事物不大愿意接受。   禾儿颇有同感,说:“他们最近总念叨着要回老家看看,要不是灵灵他们这次来,暑假的时候就回去了。“   老家是什么样, 她是压根记不太清,对她来说亲戚就只有姑姑方芳一家和表哥王成高兄妹三个, 其余人的印象都不算好。   那地界很传统, 哪怕是现在计划生育, 大家都觉得他们家该有个男孩, 不生也得过继一个,或者抱一个, 每次来信都要催。   禾儿想起来就翻白眼,说:“反正我不太喜欢。”   她跟着妈妈到沪市随军的时候只有七岁,算起来这些年里只回去过两次, 那里对她来说更像是个词语,提起来,说一句故乡在哪而已。   她这代是这样, 等她的孩子出生,估计提都不会提。   但是对父母来说不是这样,禾儿叹口气说:“我妈其实也很挂念外婆。”   人就是这样矛盾,年轻的时候受不了娘家的剥削,一别多年,恨好像都消失,想起来只觉得那是生母,掐指一算,已经是七十岁的老人家,谁也说不好命运给她到哪天。   哪怕是奶奶,好像也是快八十的人了。   禾儿记得不大清楚,离得实在太远,交通不便,老人家也不喜欢她和妹妹,从来也没给过关心,大家相互之间来往都很少,只有偶尔来往的几封书信,和定时寄回去的钱。   王月婷家里亲戚也很多,说:“很多人我也不喜欢。”   这种关系好像是剪不断、理还乱,年年来借钱、找关系的人都很多。   这个是叔叔,那个是舅舅,总之说起来好像都是一家人。   实则都是不要脸,偏偏父母推不掉。   问为什么不推呢?   父母会说:“都是亲戚,能帮一把算一把。”   再问又说:“咱们中国人的传统嘛。”   王月婷有时候细算,家里这些年借出去的钱,没有三千也有两千,都是有去无回,父母挣的都是死工资,每个月到手那几百,三五年才能攒这么一笔。   她想起来就觉得这钱跟填海里没区别,哦,不对,海里还有声,扔在这里头是半点回响都没有,逢年过节连块糖都看不见。   她越想越气,说:“今年谁来借,我就把谁轰出去。”   反正她在家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屋顶掀下来都有亲哥顶着。   禾儿没留神这个话题能让她气成这样,转移话题道:“你不是想给你二嫂肚里孩子买金锁吗?那边有老凤凰。”   沪市老牌子,金银首饰都得看这一家,新鲜入驻百货大楼,铺面大着呢,所有橱窗都摆着黄金,生怕人家看不到。   年轻小姑娘不爱金,不爱银,但送礼却是个好选项。   王月婷也看到,说:“估计这几天就生。”   双胞胎几乎都是不到怀胎十月的,她二嫂已经住进市医院妇产科等着,十有八九能赶在大年初一前。   去年的这个时候,武哥才结婚,今年就是要做爸爸的人,谁不说日子快得很。   禾儿跟着挑选起来,说:“我也买两个。”   瞎花钱。   王月婷耸耸肩说:“我妈一准不收。”   收不收是人家的事,该送还是要送的。   毕竟从小到大,双胞胎对他们几个都是很照拂的,又想到高明,说:“算我们俩的。”   未婚小情侣一块送,其实也不是很合适,但大人们心里都有数,毕竟到这一步要是没结婚,才真是千古怪事。   王月婷笑话说:“等你们将来有孩子,我二嫂能还你一个实心的锁。”   禾儿挑的是一对小手镯,别看小小一圈,还挺有分量的,加上这两年金价涨起来,一克就得七十几。   她本来是想着给孩子一人一对,不过太贵重长辈也不会收,索性说:“一人戴一个吧。”   双胞胎嘛,寓意也挺好的。   上头还挂着个小铃铛,晃来晃去地响。   王月婷觉得蛮好看的,就是手一重,把看上的金锁给戳进去。   纯黄金的东西,里头都是空心的,其实脆弱得很。   她讪讪笑,说:“重新弄一下吧,我要两个。”   销售也没计较,毕竟这玩意就是这么不经碰,不过又推销起别的,说:“我们这儿也有很适合年轻人的首饰,你们要看看吗?”   王月婷为弥补,点头说:“行啊。”   不过这一看不得了,漂亮东西着实不少。   禾儿看来看去,忽然盯着一手串说:“这个是多少钱?”   她问的不是别的款式,正是绿松石的。   销售知无不言,说:“刚到货的新款,不贵,一串六十八。”   那还真是不贵,但摆在□□年又不算便宜。   禾儿放心点点头,说:“周杨送了苗苗一串,我一直忘记问来着。”   要是贵重物品,总得有回礼。   王月婷在小事上不细腻,只当她是太关心妹妹,说:“他认识的人多,说不定能买到更便宜的。”   这倒也是,开出租车还有一样致富,从机场或火车站,接上哪个大老板,指不定路上就能帮人家拉一笔生意。   因此别看周杨来沪市才没多久,人脉一样没少攒。   禾儿把自己的疑神疑鬼收起来,说:”苗苗翻过年也才十八。“   到这个年纪,好像不算太小。   两个人又溜达一圈,吃完烧烤各回各家。   王月婷到家门口,看见大门紧闭也不意外。   二嫂待产,她妈和二哥就在医院陪着,她爸也是下班就去溜达一圈,大哥成天处对象,现在居然她成这个家唯一按时回来的人。   真是世界轮番颠倒,她进屋关上门,正准备看会电视再去洗澡,猛听见拍门的声音,警惕起来,说:“谁啊?!”   “你老子!”   占谁便宜了,王月婷想起亲爹那不慌不忙的样子,正要骂回去,听声音却是认出来,赶快拉门说:“出什么事了?”   她爸那叫一个红光满面,说:“你当姑姑啦!”   又四处翻找着说:“你妈让我放鞭炮,搁哪呢?”   王月婷兴高采烈,追问道:“男孩女孩,我二嫂怎么样?”   “一对姑娘,都很好。”   自然是好,才更叫人高兴。   王月婷却听出一点怅然,说:“盼着是孙子吧?”   她爸翻个白眼,说:“那也没耽误我把你捧手心。”   自顾自把鞭炮放起来,说:“还得煮鸡蛋。”   父女俩忙活开来,一锅接一锅地煮,再用红纸染上色,给亲戚朋友们分。   王月婷提着方家那筐出家门,到之后敲门喊:“方青禾!”   打小就这音量,方海摇摇头说:“跟小时候站门口,叫禾儿去上学的时候一样。”   夫妻俩正在看电视,说:“那不一样,以前是离着两栋楼就开始喊。”   说起几个孩子小时候的事,总是有趣。   方海去开门,果然见她表情变幻,成了一副对着长辈的乖巧样,说:“高明刚回来,出去了。”   得,白天还说人家回不来过年,晚上就到。   王月婷老老实实把鸡蛋奉上,说:“我二嫂生了两个小侄女,我来送喜蛋的。”   本来是送完就要走,赵秀云逮着她,多问两句,得知母女平安后长舒口气,说:“生一回孩子险一回。”   更何况是双胞胎,危险岂止是大于二。   王月婷不太了解,他们这代人,什么教育都是模模糊糊的,没出门子的姑娘更不会懂,不过点头说:“是啊,那么大的肚子。”   她看着觉得自己路都不好走。   看这话说的,就是孩子气。   赵秀云寻思这种跟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催她快点回家,毕竟天暗得很。   又思来想去不放心,说:“还是你方叔叔送你。”   哪至于啊,这个点街上人特别多,又不远。   王月婷摆摆手就要撒腿跑,正赶上禾儿和高明说话回来,索性一把拽住她说:“禾儿送我吧。”   正好有人可以分享兴奋。   这样也挺好的,赵秀云挥挥手叫他们小心点,就关上门进屋。   禾儿都没想到有这么巧,说:“那我们明天下午去医院看看。”   刚生过孩子,也得好好休息,一大早去怪扰民的。   王月婷也是这么想的,说:“人家说侄女像姑姑,不知道孩子长什么样。”   禾儿想想她亲姑的样子,说:“也不一定,我像妈,我妹像我大姨。”   王月婷听过好几次禾儿大姨的美貌,但看到王灵灵之后不是很相信,毕竟她只算清秀,没有半点遗传的痕迹,对此很怀疑道:“你又没见过。”   禾儿是没怎么见过,但知道她的意思,说:“我妈说灵灵像我姨父。”   对于爱漂亮的小姑娘而言,没有遗传到好样貌多少会觉得遗憾。   但是对不在意这些的人就无所谓。   王月婷了然道:“反正明天就知道了。” 第47章 误会(禾儿) 第一更   第二天, 禾儿起了个大早。   当然,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懒惰的人,每天都是早上去出版社, 下午去培训班。   但今天, 相比以往来说, 还是起得太积极, 天才亮的感觉, 房间里就窸窸窣窣有动静。   方海耳朵灵的, 起得早, 都听见了, 说:“有这么急着见面吗?”   人越上年纪越睡眠少。   赵秀云翻个身说:“高明出门两个礼拜,小年轻嘛,有什么奇怪。”   又说:“以前你出任务回来,我也高兴得很。”   这话方海爱听, 只是打量着她说:“还挺会替你姑娘哄人。”   平常可不见嘴巴这么甜。   赵秀云无奈得很,说:“那哄着了吗?”   肯定的啊。   方海也不想管, 只觉得女大不中留, 只是要多说两句而已, 听见那边房门开的声音, 掀开被子到窗边开。   没几秒,禾儿就喜滋滋拉开院门, 院外站着个“兔崽子”。   六点,扫地大姐都嫌他们起得早。   方海忍不住拉开窗说:“多穿两件。”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天。   禾儿没提防,回身抬头看, 也没有被发现的不好意思,反倒是高明挠挠头,觉得自己一大早来拐人家姑娘的行为很不好, 大声应一句“哦”。   谁管他冷不冷,方海无情拉上窗。   禾儿扑哧笑出声,说:“你穿几件?”   一月里头可太冷了,风一吹寒气都渗进骨头缝里,她穿着长款的呢大衣,要不是还想保留一点好看,恨不得包到脚踝。   高明穿得不多,皮大衣拉链拉着,又围着条蓝色围巾,出门得早,还戴着手套,这会摘下来说:“手暖着呢。”   简直是到发烫的地步。   禾儿满意点点头,说:“那我们去吃早饭。”   就没见过人家约会,连早饭都约上的,但对他俩来说是常事。   毕竟上班时间有事情做,晚上说不准要加班,就是今天确实算起得更早一些,连太阳都罩在雾里朦朦胧胧的。   高明把她的手揣在外套兜里,十指紧扣着,说:“喝点带汤的吧。”   “那吃小馄饨。”   端上来谁也顾不上别的,先来一大口汤,连喉咙都是烫的。   高明看她连五官都快皱在一起,说:“小心点。”   又拿勺子边搅拌边吹。   禾儿咬着馒头,说:“那你正月再出门吗?”   听上去也很可怜。   高明点点头,说:“已经签了好几个客户,但还是得我自己把握。”   他是国内的总代理,不能像开超市那样一包一包卖,那就太慢,只得在各地建立经销渠道,有些地方有员工去,但是未来的重要市场还是得自己来。   禾儿“哦”一声,眼角可见耷拉下来,说:“那你在外面小心点啊。”   高明每次都是带着员工出门的,有人就有照应,好歹不会让人不放心。   他把摊凉的汤推过去,说:“好,快吃吧,再放不好吃了。”   馄饨嘛,总是刚出锅的好。   禾儿一口接一口,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然后到小公园里溜达一圈,高明才把禾儿送到出版社。   每天早上,禾儿都是在这儿办公,她的事业现在主要是分三块,一是出版社;二是培训班;三是学生服务中心。   不过最后面这个不怎么需要管理,只要定时去检查职工工作和环境就行。   对她来说,未来的重心,还是放在出版社上。   尤其是现在大家学英语的热情高涨,年后准备陆续推出语法、口语、写作等多样教材,几位重金挖来的教师正在研究、编写。   太专业的东西,禾儿其实看不太懂,只能以学生的角度说出自己的看法。   不过也没人规定做老板的得样样都会,毕竟她要紧是会挣钱就行。   不管是哪一块,现在可是都挣着钱。   哗啦啦跟水流一样,职工满意,她也满意。   本来每天下午,她都应该到培训班去的。   但今天是例外,几个人说好要去医院,探望一下刚生完孩子的二嫂——这个称呼是大家都跟着王月婷叫的,不然连名带姓总有点不合适。   眼看快十二点,禾儿确认上次买的金手镯就在口袋里,这才往楼下走。   高明过一会才到,毕竟他刚从外地回来,公司也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他一到就说:“中午吃什么?”   感觉才吃完早饭没多久,一眨眼又是午饭。   禾儿莫名嘴角抽抽,说:“那吃面吧。”   得是西北老板开的,上头放大块的肉,再放上一层辣椒,能从脚底板都出汗。   高明喝下一大口汤,被呛得咳嗽连连,缓下来说:“你昨天是说,有买礼物吧?”   他这一早上忙得晕头转向,怎么感觉有听见,又像是幻听。   禾儿发出一个鼻音,用筷子把面卷好,说:“我妈说‘你们送你们的,都行’。”   两家的关系近,一般人家的话,大人送一份就行,但他们肯定不能这么做,情愿礼数再足一点,也不能叫人说不好。   这种人情往来上的东西,还是得长辈说的话更算数。   高明也没说别的,掏出钱包推给她。   单看上去,就是鼓鼓囊囊的样子。   禾儿斜他一眼,索性整个揣自己包里,说:“这么爱给,不如全给我。”   听上去像是又要骂人的样子。   高明不是那个意思,到底他是男人,不用自己去挑已经是坐享其成,说:“身份证给我就行。”   要紧的就这一样,现在很多地方已经不用开介绍信,要是去外边,这就是最重要东西。   禾儿当真抽出身份证给他,一言不发吃面。   高明捏着那张孤零零的卡片,想起来说:“钱包是你送我的,总不能也收回去吧?”   禾儿一下子没憋住,笑出声说:“王八蛋。”   这就是没事,高明摸摸她脑袋,看着空空如也的碗说:“你付钱吧,我身无分文。”   往常就数他给钱给得最勤快,有两回看样子都想跟女朋友打起来。   禾儿哼一声买完单,挎着自己的小坤包,连背影都劲劲地。   高明伸手牵她,也没被甩开,嘴角挂着笑,说:“打车去还是走路?”   他有辆摩托车,不过这天气,真是谁骑谁知道。   禾儿摸着肚子,觉得离市医院也不算远,说:“走路吧。”   有点吃撑了,好像连胃都是堵着的。   两个人边走边说话,禾儿轻轻按着肚子,说:“真的好撑。”   高明手搭在她的腰上,说:“是不是舒服,要不待会去看看?“   正好在医院门口,看看也不耽误事。   禾儿心想也不到那份上,摇摇头,也没看到什么清晰的牌子,找人问道:“护士,请问产科在几楼?“   护士上下打量他们俩,说:“刚怀上要挂妇科。”   又觉得小年轻多半不懂,说:“二楼左拐,有个护士站。”   禾儿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站着发懵,手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放在肚皮上。   天地良心,她是吃撑,什么刚怀上。   她正要解释,护士已经忙着做自己的事,连机会都不给一个。   她气得跺脚,又去看高明,觉得他也得惊得不轻,视线总是落在她肚子上。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禾儿气得拧他说:“有没有,你还不知道?”   高明哪能不知道,他总不会天真地以为接吻、牵手会怀孕,只是一下子想到将来,说:“这是个要点,得记下来。”   他还以为怀孕都归产科管呢,原来还有区别啊。   禾儿嘴角抽抽,忽然有一种被人盯上的感觉,下意识要蹙眉回头看,声音更先响起。   赵秀云严肃道:“方青禾。”   狭路相逢,最不该误会这件事的两个人居然出现。   高明觉得方叔叔那瞬间估计是想杀了自己,连忙否认道:“没有的事。”   还不如不解释,手忙脚乱得像确有其事,还跨出半步把女朋友护在身后。   方海的话是硬挤出来的,说:“给我滚过来。”   看样子,今天有个人血溅当场也不意外。   禾儿只觉得跟团乱麻似的,对天发誓道:“爸,我是那样的人嘛。”   方海心想,姑娘天真,十有八九是叫哄的,一双手已经捏得咯吱咯吱响。   高明态度诚恳,只差跪下来说:“叔,你听我解释。”   赵秀云其实在瞬间的怒上心头后,已经回过神来,她自己生的自己最知道,起码人家现在没有被当场逮住的心慌。   她叹口气说:“怎么回事?”   说真的,禾儿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到这步,只觉得命运的一切都很凑巧。   她解释半天,觉得也讲不是很清楚,居然原地做了个侧空翻,委屈地说:“真没有。”   今儿要是下雪,那都是为她“方窦娥”下的。   赵秀云啼笑皆非,一下子觉得自己夫妻俩脑子十有八九有问题,一下子又觉得自己生这姑娘 ,迟早减寿。   没好气拍她,说:“说话就说话,翻什么翻。”   禾儿小皮鞋跺得震天响,说:”我冤死了。“   说到底是一场乌龙,不过正中夫妻俩最担心的事,他们自己也是年轻过来的,尤其是方海。   他无声叹口气,只跟媳妇说:“要不,还是早点让结婚。“   赵秀云摸着额头,说:“再说吧。“   四个人一块往产科走,表情都有些不甚佳。 第48章 发现 第二更   二楼的左边是妇科, 右手边是产科。   禾儿现在看见这几个字就不自在,埋头走路,径自找到216号病房。   一间房, 三张床并排放着, 只留出容人行走的小道。   里头只有一张床上有人, 王武正半坐在椅子上, 弯着腰跟媳妇说话, 听见动静回头看, 说:“青禾来啦。”   禾儿扬起笑脸说:“是, 来看看我嫂子。”   又问道:“我爸跟高明在外面, 方便进来吗?”   李瑞芳虚弱笑笑,把被子更往上拉些,说:“方便的。”   禾儿先是回头跟外面说一句,这才进来, 声音放低说:“嫂子感觉怎么样?”   顺产,真是提不起力气来。   李瑞芳嘴唇都是白的, 说:“挺好的。”   禾儿都不敢再跟她说话, 把位置让给亲妈。   高明他们说是进来, 也只在门边的地方, 王武过去跟方叔叔打招呼,几个男人跟门神似的, 往那一站。   赵秀云自己是生过的,也只略说两句,才问道:“孩子呢?”   王武代答道:“护士叫打针, 我爸妈跟过去了。”   喜滋滋盼着的第三代,那真是寸步不离。   几个人说着话,小麦姐弟跟王月婷一块来的。   王月婷也是跟二嫂问候两句就不提, 倒是小麦多说几句。   李瑞芳待她的态度也更客气一点,心里有数,将来十有八九是要做妯娌的。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不过声音都尽量压低,门半掩着,生怕吵到谁。   王文来得最迟,左右看说:“在这开会呢?”   径自走到小麦身边说:“不是说好等我?”   在场谁都知道,竟只有带孙女去打针的钱花夫妇不知道。   小麦心想,他们俩一起,要是叫钱阿姨看见,难免古怪,摇摇头不说话,大家都等着孩子回来。   钱花夫妇一进来就见那么多人,那真是乐开花,说:“都来看新鲜啊。”   又让出身后的小床说:“看看,看看,多标志的小姑娘。”   说实在,讲标志是太勉强,红通通跟小猴子似的。   王月婷实诚道:“皱巴巴的。”   显没被亲妈一掌拍死。   她赶紧找补说:“不过孩子都这样,过两天就好了。”   刚出生的孩子,没人敢凑近看,只远远抱臂,把小床一圈围着,连风都透不进去。   王武一言难尽道:“你们这是看我姑娘,还是动物园看猴子呢?”   到底会不会说话,做爹的人了。   钱花没好气也给他两下,说:“闭嘴。”   没一个省心的。   王文看弟弟,跟看傻子差不多,说:“长得挺像的。”   他们俩小时候就很像,到现在仍然有五分像,乍一看是分不出来的,但这两年气质上区别比较大,亲戚朋友们倒是都能一眼区分。   双胞胎嘛,哪有不像的。   王武看着俩孩子衣服上绑着的绳说:“红的是姐姐,粉的是妹妹。”   前后就差十分钟。   禾儿适时提问道:“起名字了吗?”   从怀孕到现在,夫妻俩想的名字没一百也有八十,男孩女孩都有,但哪个都不是很叫人满意。   王武挠挠头说:“没有合适的。”   女孩子,名字总得更仔细一些。   禾儿索性说:“都有哪些,我们帮你投个票。”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王武掏出随身的小本子,一个一个念。   说真的,寓意都不错,足见父母对女儿的美好期许。   就是赵秀云忍不住打断说:“瑾是很好,就是学写字能累坏。”   倒把这个给忘了,王武一拍脑门,说:“那带瑾的都划掉。”   几个人又琢磨半天,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谁也说服不了谁。   钱花听得脑瓜子都在嗡嗡响,说:“还都是大学生,咋连个名字都起不出来。”   白瞎那么多钱念书。   王月婷不服气,说:“学的又不是起名字。”   反正她最受宠,什么话都敢回嘴。   钱花懒得说她,听见护士来叫去签字,说:“我去一下,你们坐啊。”   其实哪有坐的地方,站得都快水泄不通。   王武索性退出女儿的包围圈,跟媳妇说话。   李瑞芳其实精神还挺好的,说:“要不先把小名定下来,总得有个能叫的。”   这话倒是有道理,王武看看吊瓶说:“你有想好的吗?”   李瑞芳实诚道:“没有。”   她想来想去,都觉得跟孩子不相衬。   新的难题又来了,王武为难叹口气,只觉得比自己当年复读更艰辛。   回过头一看,这儿真是“人才济济”,说:“大名想不出来,小名总可以吧?”   几个人又陷入热烈讨论,开头几句还是正经的,越往后越不像样。   王文听得直摇头,说:“咱们以后可不能像这样,孩子都出来才在琢磨。”   小麦看他一眼,觉得想得还挺多的,说:“那你可以从现在开始琢磨。”   大米欲言又止,嘴巴动动,还是没憋住说:“我没点头呢。”   咋没人把他的意见放眼里。   小麦向来是做姐姐的心态,只是想到两个人从小到大相依为命,说:“那你点一下吧。”   这叫什么,一点也不尊重人。   大米寻思反击一下吧,话到喉咙,正对面那个还没怎么样,坐在床边那个已经冷笑看他。   真是,双胞胎是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也太欺负人。   他撇撇嘴收回目光,忽然顿住,手肘碰一下女朋友。   王月婷不解其意,顺着看过去,结结巴巴道:“爸,你怎么在这?”   这话真是奇怪,王立看左看右,觉得自己不在这得在哪。   他可是刚刚推着孙女打完针回来以后,就一直站在最角落的地方,跟老战友说话。   毕竟公公和儿媳妇,又是这样的时候,还是保持一点距离的好。   他寻思自己也不是隐形的,咋没有人注意到他,现在反而来问,因此老神在在道:“不能在这吗?”   刚刚的话,方海是都有听见,不过没反应过来,毕竟他自己就是知情者。   这会难得怔愣,回忆一下,嘴巴微张,尴尬地咳嗽一声说:“王文啊,你刚说什么?”   掩耳盗铃。   王立瞪他一眼,这个老方,咋这么多年改不了不会撒谎的毛病。   但他是个稳得住的人,对孩子一贯放手,只道:“我会跟你妈说。”   夫妻过日子,要紧的是没秘密。   王立慈和道:“小麦啊,好啊。”   小麦心想,这要怎么答?   她只得不自在拧着两只手,微微笑。   在王文的设想里,这件事应该再往后一些提,但他并没有立场让他爸保守。   只得跟对象交换眼神,彼此已经清楚要怎么做。   平心而论,两个人其实是想过叫长辈撞见的场景,毕竟他们几乎天天约会,沪市又只有这么大点地方。   一直没被发现,也叫他俩觉得奇怪。   所以今天说是意外,也不尽然。   王文恢复平常的样子,说:“我待会自己去说。”   反正怎么样都行。   王立无所谓,说:“行,挺好的,都挺好的。”   可见老大没对象这件事也是压在他的心头,喜悦不亚于昨天抱孙女,笑得嘴都咧开。   众人的表情一下子都变得有些古怪起来,王月婷是第一个憋不住笑出声,怕吵到人,只得捂住嘴,肩膀一抖一抖的。   禾儿半侧过头,用高明的后背挡着自己,可见也是乐开花。   王文人生最大的滑铁卢,恐怕就是今天。   他终于知道百密一疏四个字怎么写,无奈道:“看我热闹很高兴?”   唯有小麦等着即将到来的事情,对上弟弟的眼睛,含笑点头。   大米长叹口气,只瞪着未来大舅哥兼……姐夫瞧。   就今天盯得最有气势,王文看了会脚尖,听见脚步声说:“我出去一下。”   都知道他出去要干嘛,也不知道母子俩是上哪说话的,一点声音没叫人听见。   王月婷饶有兴致伸长脖子,等着熟悉的身影再度出现。   王武跟媳妇咬耳朵,说:“明年说不定能给孩子添弟弟妹妹。”   李瑞芳看破一切,说:“那月婷很快就要嫁人了。”   毕竟王家想娶,总得松下口。   王武颇为不甘,左边是哥哥,右边是妹妹,他没好气道:“便宜他了。”   王月婷还没想这么多,只看她妈花枝招展进门,高兴得不怕闪了腰,越过好几个人,径自握小麦的手说:“好啊,好啊。”   夫妻俩好像都只会这句话一样。   王文忍不住扶额,喊道:“妈。”   哦哦哦,兴奋过头了。   钱花收敛起来,看着床上的二儿媳妇,觉得今天该是她的好日子,不能喧宾夺主,说:“瑞芳啊,想吃排骨粥还是猪肝粥?”   这话题转得,真是叫人猝不及防。   王月婷还等着看,跟禾儿交换眼神,一左一右把小麦夹在中间,三个要好的小姐妹上外头说话。   王文看大米一直瞧着他,难得有些心虚,半侧过头,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手扶着眼镜说:“该吃晚饭了,我请客,上外头吃吧。”   这么多人,老在这也不是回事,影响产妇休息。   大米微微一笑说:“是该好好喝一杯。”   今儿谁少喝一口,谁就是孙子。 第49章 酒后 第一更   晚饭选的是市医院旁边的小饭馆, 赵秀云夫妇不掺和孩子之间的事情,先行一步,钱花夫妇和王武在医院照看。   只剩下几个人, 坐满一张大圆桌。   说真的, 往这儿一坐, 王文都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他虚长几岁, 对妹妹的发小们从来都是长辈的关怀, 像这样以同辈人同坐一桌, 好像还是第一次。   这时候, 他的身份是小麦的对象。   连王月婷都难得对亲哥很是打量,更何况其他人。   大米点完单也不说别的,直接抬手叫一箱酒。   王月婷很替他担心,悄悄说:“我大哥酒量贼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 五个人一块上都未必是对手。   禾儿有些不大相信,说:“他们俩也挺能喝的。”   哪怕是小麦, 看男朋友喝酒都是头一次, 咬着赠送的萝卜干, 说:“点到为止就好。”   禾儿忽然扑哧笑出声, 说:“那周杨恐怕不服。”   大家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天的缘由,为此高明和大米, 没少给周杨赔礼道歉,好一顿收拾。   正牌的姐夫高高举起、轻轻放过,周杨要是知道能气得骂人。   他那天真是叫冤枉死。   小麦无奈摇摇头说:“都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还是男人都这样, 缺乏敏锐?   禾儿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眼看着菜还没上来, 就要开第一瓶才说:“先垫肚子。”   空腹喝,肠胃都不要了。   大米手指急躁地在桌上敲两下,倒显得王文很是悠哉,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从来都是这幅样子。   王月婷最常说:“我大哥是老狐狸。”   一肚子坏水,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这会人家不紧不慢,萝卜干吃得跟什么珍馐似的,一看就高下立判。   大米是撇撇嘴,只觉得装模作样。   他本来对未来大舅哥是挺尊敬的,但现在大家身份上是打平,他还就只有这一个姐姐,上哪里说理去。   他等着菜上一半,二话不说就把杯子满上。   王文心中有数,端起来就喝。   两个人都喝得挺急的,没等人反应过来就一瓶下肚。   小麦看来看去,觉得也没什么好拦的,索性吃完饭说:“不管他们,我们上外头转转吧。”   还有几天就过年,街上不知道有多少小摊小贩。   向来买东西,就是禾儿和王月婷的最爱。   她俩那点担忧也抛在脑后,寻思着这儿是包厢,待会再来看,应该出不了什么意外。   大事肯定是没有的,就是她们一走,大米就给改成对瓶吹,他一句话都不说,好像就是闷头喝。   王文也差不多,两个人不知道在较什么劲。   高明看自己都插不上,心里计算着待会怎么把两个醉鬼扛回来,默默把杯子放下。   说起来,两个人的酒量都不算差,但这样下去,海量都撑不了多久。   高明看着,觉得大米恐怕会先撑不住,君不见话都开始多起来。   老毛病,其实骨子里头根本不是什么沉默寡言的性格,已经搭着未来姐夫的肩膀,开始说他姐以前有多不容易。   一个几岁大的小姑娘,因为产生有别于大队人的想法,对读书充满渴望,不仅为自己,也一直在为弟弟努力。   大米慢慢长大之后虽然负担起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但在姐弟俩的生活里,仍然是姐姐占大部分。   那些王文没有参与过,只从妹妹嘴里听过的生活,变得更加熟悉。   他不由自主想,当年要是自己产生过点别样的想法会怎么样。   不过理智很快回笼,知道绝不可能。   小麦小的时候自尊心太强,强到和好朋友们都会刻意区分开某些事,是这几年的富裕,使她有别于以往。   当时要是有点什么,一准是悲剧收场,未必是最相衬的两个人。   反而是今天,王文看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颇有些一言难尽。   诚如王月婷所言,他的酒量是好到惊人,一众哥们里常被戏称“双胞胎酒量,都长在一个人身上”,像他弟,几乎是三杯就倒,结婚那天都是做哥哥的帮忙扛过去的。   但今天,酒是个借口。   王文一改往日端着的样子,诚心诚意地说:“放心,以后她什么苦都不会吃。”   他是男人,再怎么样都该遮风挡雨,他也有这个自信能做的。   大米是反应慢半拍,手上一用力,说:“你一定得做到啊。”   倒是高明,觉得自己清醒得不应该在这里,想想还是借口上厕所,躲出去。   对他来说,还是挺受冲击的,毕竟文哥平常看着,不像能说这样话的人。   可见处对象,确实能让人油嘴滑舌起来,不然怎么哄小姑娘开心。   他也没敢走太远,怕两个人喝多闹事,索性靠在二楼走廊尽头吹吹风。   平心而论,高明和大米还是有区别的。   他一走,王文也觉得该好好跟“小舅子”交交心——哪怕现在人看着有点醉的样子,但也有借酒装疯的程度在。   王文扒拉开大米的爪子,说:“你就这么一个姐姐,我也就这么一个妹妹。”   谁对谁来说都很要紧。   大米脑子还没成一团浆糊,说:“不一样,你们有一家子人。”   不像他,是姐弟俩相依为命,谁没谁都很难活下去。   这话也有道理,王文心里叹口气,说:“我们家都会好好对她。”   别的不提,他爹妈这会能给小麦供起来,实在是他太老大难。   大米不知道作何应答,犟着说:“我也会好好对月婷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王文一下子不想理他。   酒瓶推过去,一声不吭又开始喝。   这地方虽然是包厢,但是隔音不太好。   几个人放心不下,逛街回来,正听到这几句。   趴在门边,不知道的以为是贼。   高明不出声的靠近,一丝动静都没有。   禾儿已经感觉到什么,猛地回来看他。   要不是手上没动作,头一下就能给他撂倒。   高明也是喝了两杯,手指摩挲过她的脸。   叫人看着怪不好意思的。   王月婷死死盯着门缝,好像能从上头看出花来。   不过里面已经没什么动静,只听到玻璃相碰的脆响声。   看样子是还在喝,小麦看一眼手表,心想还是让他们尽兴,说:“等着还是先回去?”   听意思,是想把人就丢这不管。   王月婷已经悄悄打开门看,弯着的腰直起来,说:“不用等了,已经都倒了。”   就几个人在外面说两句话的功夫,里头的形式已经完全不一样。   她嫌弃看着哥俩好的两个醉鬼,嘴角抽抽说:“你们怎么不去结拜?”   这得是喝多少,不知道以为他们才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高明也没料到,看一地空酒瓶,数数说:“这没醉死,也得撑死。”   都是纯粮食做的,困难时期还顶饿呢。   反正不管是怎么变这样的,结局都只有一个,得散场啦。   高明扶起醉得更厉害的大米,王月婷和小麦一左一右架着王文,禾儿手上连公文包带挎包五个,掏钱包都不知道从哪下手,结过账以后,风一吹,人都精神起来。   王文耷拉着眼皮说:“没事,我自己能走。”   说是能,膝盖是半弯着的,好像还不大会走路的小孩。   在王月婷的印象里,极少见过哥哥这幅样子。   她侧过身看,觉得另一个更丢人,但还是说:“高明,你这是拖着他走。”   脚都垂在地上。   高明也不想,但喝醉的人好像不会用力,一百好几十斤的人,他背都没办法,只得硬拽。   禾儿帮着托一把,好不容易把两个人都送回家,她长舒口气说:“总算搞定。”   不想送来送去,索性两个醉鬼全扔在大米床上,王月婷今晚跟小麦睡,只有高明送她回家。   这个点,这个地方,出租车是别指望,公交已经停运,倒是有几辆三轮车在揽客。   不过两个人全靠一双腿走路。   大概是今天看过新生儿,高明问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禾儿沉吟片刻,说:“都挺好的。”   她带大过妹妹,觉得要是养个男孩子也不错,又寻思小姑娘好打扮,可以穿多多的漂亮裙子,不过总结成一句话,说:“看命运吧。”   两个人都是正经大学毕业,高明忍不住说:“是看我吧。”   调调一点也不正经,禾儿拧他一下,又有些担心说:“大米不知道半夜会不会闹。”   喝多的人,最怕是这出。   高明对好哥们的酒品还是挺有信心的,说:“会一觉到天亮。”   也如他所料。   就是醒来的时候,恨不得自己是晕过去的。   天气冷,一人一床被子都嫌少,不自觉往温暖的地方靠。   大米睁开眼就觉得不对,等发现自己靠着的是大舅哥,急得蹦起来,结果这不是他的床,姿势不对,一个没踩稳,愣是在地上滚了一圈。   王文被吵醒,骂他说:“是你缠着我的,叫什么叫。”   这话听着,怎么就这么不对劲,大米结结巴巴没法反驳,在有人进来的时候捂着自己的领口,一副良家妇女被糟蹋的样子。   王月婷是听见动静才过来的,只开一点门缝,见此情景,笑得差点没背过去,蹲在地上直不起身,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说:“你俩昨天晚上‘可好’了。”   大米想想那情形就抖抖,心里发誓果然是喝酒误人。   无奈把女朋友拽起来,说:“笑吧笑吧。”   她高兴就好。   一大清早,给谁看啊这是。   王文眉头蹙起来,对着妹妹背后的半个脑袋投降。   他套好衣服走出去,说:“我昨晚没干嘛吧?“   他罕见喝这么多,也拿不准会不会怎么样。   小麦摇摇头,说:“没有,睡得挺好的。”   王文现在想起“挺好的”这几个的场景,就得嘴角抽抽,他忍不住说:“下次还是让我睡地上吧。”   小麦心想,他这样的人,能有下次喝成这样的机会也算是稀罕。   刚想含糊应下来,就听他说:“不对,还是得睡床上。”   小麦疑惑不解,就听他轻声说:“洞房花烛,可不得睡床上。”   到那天,再醉他都不会倒下去。 第50章 刺激(可跳过) 第二更   之后没几天就是过年, 89年的正月初一,下了一场晚雪。   只有薄薄一层,落在人的肩上, 斑斑点点。   禾儿今天戴着红色毛线的帽子, 帽檐把什么都挡住, 连同围巾, 只露出亮晶晶的眼睛。   她站在家门口搓搓手, 有些疑惑人怎么还不来, 索性进屋等着。   客厅里一家人都在, 正在看昨天联欢晚会的重播。   方海看她出去又进来, 说:“迟到了?”   大有总算叫我捉到把柄的意思,毕竟他一天天就等着找茬。   禾儿倒觉得没什么,只是有点担心,说:“从来不迟到的。”   说好六点, 五点半就能在外头吹风,生怕错过什么。   这样说起来也是, 方海难得蹙眉说:“我去看看吧。”   嘴上说得再硬, 也是他打小看着长大的“半个儿子”。   赵秀云看手表, 说:“晚了多久?”   算起来都有半个小时, 禾儿越想越不安,说:“我自己去吧, 也很近。”   这种时候,哪能让她一个人出么,赵秀云站起来拿外套, 说:“一起去吧。”   万一有什么事,都能搭把手。   才说着要出门,高明就进院子, 头句话就是说:“刘大叔家塌了,我帮着搬东西,才好。”   外头这雪,也不像是能把房子压塌的样子。   禾儿伸出手去碰,寻思这是雪又不是冰雹。   高明也觉得奇怪,说:“还是去年刚垒的三楼,说塌就塌。”   一家一间小平房,家家都是一层一层往上盖,也没听见谁家出意外,还赶在正月初一,多不吉利啊。   高明现在还住的是小麦的房子,那儿原来是方家的房子,前后巷子住着,刘叔也算是老邻居,赵秀云夫妻对视一眼,说:“我们去一趟吧。”   他们说完就走,只剩三个人。   禾儿跨出门槛前说道:“苗苗,你今天小心点啊。”   长大的姐妹俩,各有玩伴,这样的日子,肯定是跟各自的好朋友们玩。   苗苗乖巧点头,说:“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现已经十八,是大人了。   禾儿屈指敲在她的额头上,说:“那也是妹妹。”   苗苗吐舌头不说话,围巾在脖子上绕两圈,给小黄盖上毯子,蹲下来说:“好好看家吧。”   这条十二岁的黑狗,别说看家,现在已经失去一贯对这个家的贡献,在这个冬日里尤甚,饭量每况愈下,只天天窝在最暖和的地方,不太动弹。   叫人看着难过。   苗苗抿着嘴有些失落,锁好门也出去。   她的事先不提。   禾儿他们是要去大米的工地,毕竟是开售的好日子。   这个名为“春晓花园”的小区,还只是雏形 ,人们只能通过地基来判断位置。   好在大米准备好样板房供人参观,广告早打得震天响,还是挺引起关注的。   除开外销房以外,正儿八经的商品房,这里是沪市第一处。   说真的,市里现在是大把人拿着钱,没地方买房,有崭新的楼房,可不叫人排起队。   当然,排队之前,也得先看看样板房。   那真是建得敞亮,大米不吝啬钱财,务必表现出最好的样貌来,设定要摆家具的地方,也全是站满人。   熙熙攘攘,到最后都要排队进去,老长一串,不知道的以为是卖什么猪肉,而不是每平方一千多的房子。   现在就是这价格,工薪人家借一借也能凑起来,毕竟这些年物价还算稳定,工资和消费相比起来还是有富余的。   毕竟大的买不了,小的咱们可以看一看,又不是一口气交全款,定金只要五千。   之后再按进度,隔两个月交一次,直到交房前最后一笔,就算银货两讫。   大米贷款的那笔钱,基本都在卖地和头批建筑材料上,这百来套房子的定金一收,可见又宽裕起来,人说话都有力气。   尤其是没有剩下房子这件事,更是让他信心大增。   要按这样算起来,已经算销售一空,都不用到交房,成果就出来,乍一看都能知道,他这是要发大财。   什么大房子小轿车,通通能买上。   那真是跟洞房花烛差不多在,精神抖索得很。   高明看着,既替他高兴,也有点羡慕,感叹道:“啥时候我也能大挣一笔。”   禾儿何尝不是这么想的,说:“早晚会的。”   他们就是稍晚一些,每个月走在不同的路上,就会有不一样的进度。   高明并不是顾影自怜的人,很快打起精神来,说:“我慢一点,但最迟三年,什么都会有的。”   说真的,禾儿爱挣钱,一是想买漂亮衣服,二是性格受不了进机关,实际上她本人在物质上并没有什么短缺。   父母从小到大都把最好的给她,从物质到情感都很充足,这纯粹是她的个人选择。   而高明就不一样,他需要很多钱,才能一定程度上维护他在生活和感情里的信心。   他放弃自己想年后多在沪市待几天的心思,正月初九一大早就出门,按照设想,这趟前前后后要去一个月。   禾儿很是不舍得,一来还在过年过节里,还有那么点阖家团圆的气氛。   二来两个人从小到大,除开高明在青岛那几年,总是聚多离少。   高明何尝不是,不过再多的心思也得抛在脑后,他说:“我定时给你打电话。”   写信是不成的,他三天跑一座城市,又没有固定住址,信到人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   倒是电话,贵是贵一点,这个钱也是要花的。   从他开始各处出差,禾儿就天天到巷子口的电话间,人家接线员都知道,老方家的大姑娘八点就来——这是两个人约好的时间,要是哪天时间不准,反而叫人多操心。   有时候不一定能说上话,也会抽时间让接线员带口信。   现在很多地方,也不一定是有电话的,常常要满大街找。   高明回来很少提这些,对他来说,每天能听到熟悉的声音,就是最好的鼓励。   不过禾儿心里也有数,通话从来简短。   更多时候,就两句报平安的话就结束。   就是这样,显得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珍贵。   高明最后手掌轻轻抚过她的脸,才转身上火车。   禾儿目送他的身影,想想也是百无聊赖,索性去找王月婷玩。   正是超市里客人多的时候,王月婷撸起袖子在仓库搬货,看她来也不客气,说:“搭把手啊。”   这有什么难的,禾儿把头发绑起来,跟着她搬搬抬抬。   漂亮衣服上蹭不少灰,也无所谓。   两个人手上不耽误,嘴上还在说话。   王月婷说:“你那个金镯子可真会放,我妈送回去两次,你又给送过来。”   说起禾儿送给王武两个女儿的镯子,可真是过年时候的热闹。   本来是小麦和他们的礼物都要退的,不过现在很明显,只有禾儿和高明算“外人”,钱花所有的心思都拿来对付他俩,可惜“敌人”太狡猾。   明明是亲眼看着人收回去的吧,半道上一摸口袋,怎么盒子又在里头。   钱花是百思不得其解,还跟年轻人较上劲了。   禾儿想起来都好笑,说:“跟阿姨说,就收下吧。”   她推得也累得很。   这就是王月婷要带出来的话,她道:“反正事不过三,我妈说‘等禾儿结婚,给她打个大的’。”   无独有偶,禾儿也想起来,说:“我妈那天买了五个金戒指,说是先给我存的。”   有条件的人家,给孩子的陪嫁总是多多益善,这两年黄金涨得厉害,可以说是一天一个价,买得多更划算。   五个,王月婷看自己光秃秃的手指,说:“也戴不完啊。”   禾儿装懂道:“压箱底的东西,又不用戴。”   那还不如现钱握着实在,更何况年轻人也不爱金银。   王月婷拍拍身上的灰,说:“辛苦了,请你吃饭。”   这一阵子,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更多,谁叫一个对象在工地住着,一个到处出差。   禾儿也是半点不客气,说:“去吃西餐吧。”   刚开没几天的新店,说是正儿八经老外开的,味道和平安饭店顶楼改良过的不一样,价格也是更胜一筹。   几个人在花钱上从不计较,王月婷进办公室,把干活的衣服换下来,说:“走吧。”   要吃高级的店,禾儿把头发又重新整理过,这才挎上包。   两个人要好的手挽手,到地方在服务员的安排下入座。   这环境,其实两个女孩子来吃有点奇怪,毕竟还有人拉小提琴,样子做得十成十。   服务员甚至还送上玫瑰花,说:“今天是情人节,我们进店的客人都有的。”   头回过情人节,居然是两个好朋友。   王月婷哭笑不得,看四周说:“难怪觉得都是一对一对的。”   忽然,她目光停住说:“禾儿,那个是不是你妹妹?”   禾儿还没回头,表情都拉下来,待看清楚后是谁,稍缓口气,不过还是疑虑道:“灵灵对面是个男的吧?”   这也是妹妹,得多上心才行。   是个男的,才不奇怪啊。   王月婷点头说:“是,而且还是我认识的人。” 第51章 王灵灵 第一更   王灵灵是去年九月份到沪市读研究生的, 禾儿对这个表妹一向照顾,知道她刚开学功课忙,没多打扰, 尤其是念医科, 听说难得很, 只是每个月总要特意去给她送点吃的喝的, 关心一下生活怎么样。   她自己也是偶尔来家里玩的, 一个月也有那么两回, 是放寒假赶上在震旦附医实习的好机会, 才来得比较少, 但是过年那几天大家都在,也没听说有什么情况。   当然,大姑娘嘛,情窦初开未必都会讲。   这些都不是大事, 怕就怕在不是个良人。   因此禾儿听见王月婷说认识,不由自主打听起来, 说:“你认识的, 什么人啊?”   王月婷也不卖关子, 说:“陈卓严, 我哥他们的初中同学,爸妈好像都是震旦附医的大夫。”   这样说起来, 家庭条件倒是不错。   禾儿不是势力,只是难免松口气,追问道:“人怎么样?”   怎么样啊, 这个就不大清楚。   王月婷模模糊糊说:“挺活泼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在设计院工作,是济同大学毕业。”   大学毕业,正经工作, 父母又都是教师,这样乍听起来,就不大错。   禾儿满意点点头,说:“那就不管,省得她尴尬。”   殊不知王灵灵确实挺尴尬的。   今天是个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日子——情人节,刚流传到国内,时兴这一套的还没几个,等服务员藉由陈卓严的手给她送上花,她整个人恨不得离开这儿。   要说她今年二十一,但心思确实没怎么放在这些事情上,从很多年前到沪市探亲那次,她的心里就种下到大城市的种子,只是可惜高考失利,医科大学的五年,她过得不算太高兴,好不容易能有个离梦想更近的机会,她当然是要好好把握,这些天是跟海绵一样吸收知识。   早知道舍友说的吃饭是吃这种饭,她就不来了,整个人都有些坐立难安。   陈卓严多精明的人,一眼看破说:“慧心没跟你说?”   子女的职业选择,多半也是家长的延续,陈慧心是王灵灵现在的舍友之一,也是他世交伯伯家的孩子,本来以为今晚能有进展,为此他出门前别提多辗转,现在好,不添上坏印象才怪。   王灵灵不知道要不要说实话,平心而论,舍友人还是很不错的,但今天这件事,实在让她情绪不佳,实诚摇摇头说:“她说跟我一起吃的。”   谁能想到到地方,她人不在,反倒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陈卓严在,她现在可是跟着他妈学习,哪好意思说什么。   陈卓严料也是,苦笑说:“今天每个客人都有的,只是我借花献佛,吃顿饭而已,我们可以各出各的,或者你想回去,我可以送你。”   这话说得太面面周到,王灵灵不禁环顾四周,发现确实是在场每位女士都有,连三四岁大的孩子也拿着一朵,这才松口气,又很快提起来——因为她看到表姐戏谑的眼神。   禾儿确实是想当然以为两个人是来约会,只微微笑,不过很快从表妹的眼神看出什么,跟王月婷说:“不大对,我过去看看。”   既然要看,肯定是要两个人一起去,毕竟都是认识的人,不打招呼说不过去。   王月婷宽她的心,说:“卓严哥我见过几次的,不是什么坏人。”   她哥也不是什么人都往家里带的。   但就两块桌子间的这几步,走得禾儿提心吊胆,她步伐迈得大,过去喊道:“灵灵。”   陈卓严还等着她的回答,料不到会有人出现在这儿,抬起头也有些惊讶道:“你是大文妹妹吧?”   他见过几次,应该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王月婷点点头,说:“今天真巧,灵灵也在这啊?”   合着都是认识的,陈卓严对着好哥们的妹妹更加热络,觉得这也是个打破僵局的好办法,说:“既然碰上,一块吃吧。”   又征询道:“灵灵,可以吗?”   王灵灵是求之不得,头点得飞快。   好在这本来就是四人桌,就是三个小姑娘挤在一个卡座上,有些拥挤,她扯着表姐的衣服,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倒是禾儿,警惕得很,心里把陈卓严那些条件都抛在脑后,面上却还是平和,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方青禾,灵灵的表姐。”   名字嘛,陈卓严还是听说过的。   但人,他委实是第一次见,完全没想到世界有这么小,心下感叹,态度客气道:“我叫陈卓严,卓越的卓,严肃的严。”   又张罗说:“今天也是赶巧,我请客,随意点。”   餐嘛,肯定是点过的。   禾儿笑笑说:“那怎么好意思,我们自己买单就行。”   两个人推让着,王灵灵看在眼里,心知这就是两个哥哥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地的原因。   不管是人情世故,还是为人处世,她其实都差很大一筹,惯常是被人保护的那个,不由得依赖熟悉的人。   做姐姐,是禾儿的强项,她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会明目张胆的打听陈卓严这个人。   陈卓严也配合,要不是初次见面不合适,连自己工资都快说出来。   他心想,这是个机会,拉拉关系,想追求小姑娘嘛,总得花点时间,今天已经是棋差一招,想补救还是得花大力气才行。   说真的,从各方面条件来看,陈卓严人都不错,但唯有一样,表妹好像不大喜欢。   趁着人去上洗手间的时候,禾儿问道:“灵灵,他非让你来的吗?”   要是这样,条件再好,人品都是差得很,揍他一顿都是轻的。   王灵灵估计不是,她原原本本讲一遍,就见表姐的眉头微蹙,有些不安道:“他是吴教授的儿子,我也不想太得罪他。”   吴教授是国内有名的儿科专家,既是她的研究生导师,也是将来想读博士的首选,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总是让人为难。   其实要按照这个说法,陈卓严也只跟王灵灵“偶遇”过几次,互相知道姓名而已,没做什么强迫性质的事。   倒是那个瞒着人,把人叫出来的舍友陈慧心,问题大得很。   禾儿很不满意,说:“那个陈慧心,你以后少跟她玩。”   王灵灵虽然心里有点疙瘩,但还是说:“慧心人挺好的,平常对我也很照顾。”   她本来还想着今晚要请人吃饭,以示感谢。   禾儿看着表妹,说:“不管她是什么目的,把你约出来,丢给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男生,你是运气好,陈卓严还是个客气人,讲难听些,万一他是个爱用强的,你今天就完蛋了。”   当然,她确实刻意把话说得再夸张些。   但王灵灵也被唬住,想想那种可能,脸色发白说:“我知道了。”   人毕竟有亲疏之分,从小到大她就知道,小姨一家不会害她。   这样乖巧的妹妹,真是一百个不嫌多。   禾儿满意得很,说:“别看是小事,真正的朋友,应该以你的想法为先。”   王灵灵想想也有道理,说:“姐,你能别跟我哥说吗?”   这也不是不行,但是禾儿强调道:“我会跟我妈说。”   小姨啊。   王灵灵脸上发苦,沉重点点头,剩下那点饭都吃得食不下咽。   跟他吃饭,就有这么难受?   陈卓严心想,他从小到大也是人见人爱,怎么就落到这份上。   但越是滑铁卢,越是叫人不愿意放弃。   他还是保持风度,吃过饭要送几个人回家。   天也不算黑,禾儿索性说:“我们慢慢走回去吧。”   这可不行,陈卓严以自己为借口,说:“给我个机会,显摆一下新车吧。”   货真价实的小轿车,崭新发亮,现在可不是谁都买得起的。   连同王月婷,对哥哥朋友的家境都不是很清楚,显然很是惊讶。   唯有陈卓严自己,说完有几分尴尬,想到精心安排在副驾驶的东西,更是嘴角抽抽,不知怎么反悔。   不过话都到这份上,禾儿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三个人坐在后排,显然都对这辆车很感兴趣。   出租车、私家车,其中的差别可大着。   王月婷开玩笑说:“哥,你们设计院工资这么好吗?”   只凭那点工资哪够用。   陈卓严实诚道:“哪能啊,我爷爷出的钱,他老人家腿脚不好,又住在乡下,接送方便而已。”   他有意无意泄露自己的情况,真是恨不得连育红班拿过的奖项都拿出来说。   开屏开得厉害。   王灵灵没什么特别的,论家境,她手头没缺过钱。   内心是古井无波,表情没有半点羞怯,只惦记着待会要接受小姨的“批评”。   陈卓严透过后视镜看,心想真是长征两万五千里,他还不知道哪天会成功,或者永远不会成功。   但人嘛,总要试一试才肯死心,就是下一次得更加谨慎一点,起码找个靠谱些的中间人。他下一个计划已经形成,暗自下决心。   禾儿则是眯着眼打量,有一种预感,心想回去就让人把他打听得底儿掉。   一车四个人,可以说各有想法。 第52章 还是王灵灵 第二更   但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 面上肯定都不会表现出来。   陈卓严先是送王月婷到家门口,又把表姐妹送回去。   禾儿领着表妹进门,就已经够她妈吃惊的, 更别提还有后面的话。   连赵秀云都说:“你那个舍友, 这么做就不太好。”   别管是什么目的, 什么想法, 起码得跟人家讲清楚。   王灵灵路上已经接受一点教训, 老老实实点头, 有些撒娇地说:“小姨, 你能别跟我哥说吗?”   按她哥的脾气, 能写八页长的信来骂她。   赵秀云心想,倒也不非说不可,不过有言在先道:“下次再小心点,行吗?”   当然行, 王灵灵已经决定很长一段时间不在外头转悠,实在是忙得转不开。   她在小姨家也是很自在的, 说:“我最近每天都上班。”   做白工, 没有工资拿, 还总是挨训。   可是选择做这行就是这样, 她只盼着自己能少犯点错。   赵秀云就觉得她又瘦了,说:“是不是没按时吃饭?”   忙起来嘛, 肯定是管不上的。   王灵灵不敢回来,顾左右而言他,说:“怎么感觉有点冷啊。”   就这几个孩子, 真是一个赛一个叫人操心,赵秀云无奈道:“晚上就跟你姐睡吧。”   苗苗也听见,索性变成表姐妹三个挤着睡。   虽然床不宽, 不过天气冷,这样还暖和一点。   禾儿当然看得出陈卓严是有所图,不过想打听一下表妹的想法,问道:“你觉得陈卓严怎么样?”   怎么样?老师的儿子,挺好一人。   正当好年纪的姑娘,遇上这种事总是有些无措,更何况她打小并不是多招男孩子追捧的类型,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应对,还有些奇怪道:“我不知道他看上我什么。”   只凭见过几次面,就说喜欢吗?   这种事只该该发生在表姐或者表妹这样长得好看的姑娘身上。   反正王灵灵是觉得自己一点都摸不透。   禾儿却不这么想,她觉得自家表妹身上发光发亮的点太多,说:“他要是没看上你,才叫没眼光。“   连同苗苗,也觉得表姐好得很,小幅度的点头。   要不是还亮着床头灯,别人都看不清她的动作。   禾儿无奈摇头,说:“要是你也觉得人不错,就可以接触,不好的话,就果断一点拒绝。”   王灵灵是顾忌学业,说:“这样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禾儿说:“他要是敢因为这个想办法为难你,我有得收拾他。”   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老方家也不是泥捏的。   王灵灵这才放心,说:“我现在不想谈这些。”   她只想把研究生读出来,再考上博士再说。   一心学习是好的嘛,禾儿打听完她的态度,转过身跟妈妈做汇报。   才二十一而已,什么都不用着急。   赵秀云知道后也只点点头,不过说:“你们到底蹭人家一顿饭,还是跟王文交代一下。”   这还是很有必要的,禾儿领命出门,白天照常上班,只是估摸着点差不多,到小麦店里找人。   她就是今天不来,王文也是要去找她的,看到人一点也不意外,说:“来打听卓严吧?”   禾儿实诚点头,说:“也不单是,还想让你转交饭钱。”   西餐厅可不便宜,一顿饭就得半个月工资下去。   钱不钱的还是小事,王文心知哥们手里头多阔,说:“这个不要紧,也就是你来问,我照实说,他人是没得挑,就是有点爱交朋友。”   五湖四海的哥们太多,有时候未必是好事。   禾儿了然点点头,说:“爱在外面玩,素的还是荤的?”   荤的嘛,现在大街上有那么些小场合,舞厅歌厅的都有,这种人是万万不能碰的。   王文没料到她这样直接,心里其实把她当自家妹妹看,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咳嗽两声说:“素得很,就是哥几个在外面喝喝酒、吃吃宵夜。”   那不然他这偶尔去一趟的,清白还保得住吗。   禾儿也不觉得他会骗自己,了然道:“酒瘾大?”   这也是坏习惯,万万不能碰。   也不是,就是出来玩,不喝酒吃东西的还能干嘛。   王文透露说:“他人脉广得很,谁都认识。”   禾儿更觉得奇怪,说:“他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王文道:“解放前北大街那片有个灵芝堂,由东至西十来家店面全是他家的,祖上三代全是杏林出身,后来不是受了点影响,平反后,他爸妈还有哥哥姐姐,叔叔伯伯,总之所有亲戚里头,占了震旦附医的半壁江山,独独他这个另类,学的建筑,在设计院上班。”   这样听起来,家底应该阔得很。   毕竟固定资产,几乎都在平反后归还原主,难怪买得起轿车。   禾儿心下觉得这家人是挺适合灵灵的,可惜人好像不是太适合。   她道:“我妹太爱读书,博士以前不考虑。”   王文委婉道:“卓严人比较倔,不到黄河心不死。”   死不死都无所谓,禾儿希望自家的态度摆在明面上,说:“那他最好规规矩矩的。”   这点,王文还是可以拍胸脯保证的,说:“不然他昨天怎么没敢开着自己的新车去接人,就是怕传出去不好。”   其实各校的风气还是都比较保守,起码对学生谈恋爱这件事看得还是比较紧,不过研究生、博士还好些,毕竟很多人都是工作过一段时间,再回来念书。   禾儿心想也还行,只是过后难免多往震旦跑两趟,确认陈卓严的人品,又对着表妹细细叮嘱。   不过陈卓严的分寸很好,倒没让人多困扰,王灵灵是不甚在意,对关心照单全收。   倒是大米听说这件事后,替他说几句好话道:“人是不错,这次房子就是跟他们设计院合作,挺负责的,门路也广,好像什么都能参一脚。”   只要人不坏,怎么发展都看他们自己。   禾儿觉得自己生来就是操心的脾气,不管是对着谁都一样。   连对象,都是打小被自己当小崽子护在身后,只是现在有点变化。   高明这趟出门一个多月,已经离归期过去很久,不过努力都是有意义的,带回来两笔特大订单,合同一落地,他就连夜火车转飞机回沪市,也没来得及跟谁打招呼,到之后直奔禾苗教育。   正是下午的点,禾儿在培训班上班,翻着账本蹙眉,入神到有人来都不知道,猛听见声,吓得差点没坐稳。   高明连忙伸手拉她,说:“想什么呢?”   禾儿瞪着“始作俑者”,不过还是高兴大于其他,说:“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   昨天以前,高明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实在是最后这笔订单太难磨。   他老实交代道:“现在来跟你说,马上就得回公司。”   事情多得很,但还是迫不及待想见到她。   禾儿都顾不上别的,推他说:“那快点去。”   又顺势亲一下,说:“我忙完就过去。”   高明手掌在她的发顶摩挲,只觉得连日的奔波都有意义,肩膀一点一点送下去。   真的就是来说这几句话,也不耽误,转身就走。   年轻人哦,就是有这个劲。   陈辉明在自己办公室都看得见人来去匆匆,这才来敲门说:“方总,账本看过了吗?”   公事公办,亲戚关系可不论。   禾儿愁的就是这个,说:“怎么就没钱了?”   她这学期挣的钱,已经用来买房,本来预留得够够的,谁能想到这两个月,印刷厂那边什么材料都涨价,眼看这个季度要付的钱还差个缺口,真是叫人头疼。   她这么说,也不是真不知道钱在哪,正是太知道,才更要叹气。   陈辉明其实觉得这事情不难办,不过没说,只道:“还有半个月,就要给印刷厂付全款了。”   禾儿心知,她这钱上哪挪一下是大把有,但这并不是什么生死存亡之际,纯粹是自己决策上的失误,自然得靠自己来解决。   这并不是一种逞强,而是她的选择。   不过不管怎么想都好,办法肯定是暂时没有合适的。   她难得咬着手指甲,说:“我再想想吧。”   反正还有半个月,倒也不着急。   陈辉明从不把自己当她姑父,只当自己是来打工的,这也是亲戚间能长久的法则,听完直接就出去,心里多半觉得,最后还是要找人借。   不影响培训班就行。   禾儿心里不这么认为,深刻反省后,觉得自己还是稍微顺利一段时间,就有些飘飘然,账上本来应该有充足的资金,而不是将将好,现在这个局面是,是她自己造成的。   好在不是什么紧急情况,吸引经验,下次不要犯这种错就行。   她善于分析,也能够鼓励自己,只是手敲着桌子,一时没有什么想法。   暂时没办法,那就约会去,好久不见的对象,也能让她放下工作。   这就是做老板的好处,管你几点上下班,想走就走。   禾儿背上包,出培训班后打辆车,正是坐上这辆车,让她有一个全新的想法,甚至影响着禾苗教育今后的发展。 第53章 新西方 第一更   禾儿是惯常打出租的, 尽管价格相对贵一点,但是和拥挤又时不时来迟的公交比起来,总是更好。   用她妈的话来说, 是“享受主义养出来的孩子”。   她向来信奉在有条件的情况下, 让自己过得更好。   再加上出租车司机们大多数爱聊天, 正合她叽里呱啦话没完的个性。   今儿的师傅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 听口音就知道是本地人, 热络地说:“去联合大楼啊?”   作为本市现今最高档的写字楼, 自建成之初就颇受瞩目, 现在哪家要是有人在那儿上班, 即意味着有出息。   禾儿觉得自家更有出息,她男朋友是在那儿开公司呢,不过把那点骄傲存起来,说:“对啊, 师傅,咱们走建兴路停一下, 我买个鸡蛋糕好吗?”   高明爱吃, 十有八九落地到现在都没能吃上一口东西, 忙起来总是这样的, 什么都顾不上。   开不开,表都走字。   司机应得爽快, 说:“买翟记啊?”   两个人以此聊开,不知道以为是什么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   禾儿生来话多,一边说, 一边还在观察人家怎么开车。   打她说要学车,高明就忙开来。   出于约定,和就想跟他学的执着, 也一直没找她爸帮忙。   但不耽误她现在是个理论强者,书背得一清二楚,啥时候踩哪里明明白白,深觉得自己只差上手试。   她的目光毫不遮掩,司机很快发现,说:“想学开车啊?”   现在谁不想学,会开车的人握着的就是“金方向盘”,一等一的好工作。   司机倒也不是怕人家抢工作,直白道:“姑娘家家别学这个。”   苦啊,他这车怎么学的呢?   背书是基础,还得先跟着老师傅跑一年车,打下手,大雨里头二百里山路拉货,挨骂挨踢是家常便饭,一分钱没有,烟酒茶水得给师傅管够,逢年过节还得送礼,第二年才有机会碰车,修车又要学一年,第三年才能上手开。   就这些,女孩子哪里受得住。   但话又说回来,现在绝大多数人都得这么学过来,一是考证必须挂靠单位,得有老师傅带才行,二是老传统,别说是开车,哪门吃饭的手艺都是这样的,像什么木工、厨子等,那才真是从小跟在师傅身边,没有十年不出师。   禾儿其实也听周杨提过他是怎么学的,不过那都是早几年的事情,自从允许私人拥有私家车至今,市场上已经有很大改变。   别的不提,起码有人是不开车,专门靠教人开发的财,基本半年能拿证,就是学费不便宜,最少也要一千五。   当然,哪怕场地好找、人不算成本,一辆车的本钱是肯定要的,这就是现在最昂贵的东西。   哪怕是周杨现在在教,弄的那辆某单位的淘汰车,开五里地停一里的,也得两三万才能拿下。   这还是破车,新车动辄十来万。   要知道,现在一栋大洋房才多少钱,一辆车两套普通的三居室了。   可就是这么贵,想学车的人还是很多,只是没有门路而已。   这个门路,周杨慢慢在搭建起来,朋友之间哪有抢生意的,但是其他行业上,也可以推广开来。   从哪推广是个难题,禾儿手指无意识地在腿上摩挲着。   到地方给钱下车,心里还在琢磨着,等站在电梯前,甩甩脑袋把杂念甩开。   联合大楼的名气之所以广,无疑体现在方方面面,和本地样式完全不同的办公楼格子间就是其一。   高明的公司,现在已经有四五十个员工,除开他花大力气拿下的伊尔代理权,还有其他国外品牌,同时也做出口生意。   这一阶段,出口其实比进口更好做,主要是外贸经营权这一块还没放开,有营业资格的公司比较少,很多事情都得找一个有资质的公司做“中转”。   挣钱的也几乎是这一块,但高明的重心还是放在进口上,主要是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现阶段市场上各类商品供应不足的冲突。   他成立的明禾,对,公司就叫这个名字,很显而易见是从哪儿来的,就不赘述。   明禾设立在八楼,并不高,面积也不大,但在本栋楼大多数的外资里,也算是中国人的一席之地。   从里到外,都显得十分的正规,以及和国际接轨。   比如进门处,就有前台。   禾儿是熟面孔,没人拦她,只有助理多说一句道:“高总在开会。”   每次说到“高总”,禾儿总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会议室是玻璃墙,因为在走廊的最里面,也没人会走过来,今天就没拉上窗帘。   禾儿不知情,本来是想过去听听声,结果和里面的人面面相觑。   但该做正经事的时候还是要做的,高明冲她笑一下点点头,又接着听别人说起话。   禾儿也不打扰,只让人把她准备好的鸡蛋糕拿去分,分量多到可以给全公司做下午茶,又自己倒杯水,进高明办公室坐着等。   边等边思考着刚刚还没有结果的问题。   高明来的时候,看她冥思苦想的样子,问道:“眉头怎么皱成这样?”   禾儿不由自主摸着自己的额头,把困扰说给他听。   主意其实是挺好的,但有个问题,高明实诚道:“不管你想教什么,能不能找到倾囊相授的老师,都是个问题。”   会手艺的有句话,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所以从古至今,很多行当都是家传,不是血缘关系,都不足以让人坦诚。   这倒也是,禾儿心知烦恼不是一处,说:“我再考虑一下吧。”   她也说也行动,最终敲定,禾苗技术培训班的第一班,是教厨艺,师傅定的是解放前跃华饭店的大师傅,老爷子退休没事做,又无儿无女,最好教人做菜。   自古做厨师的,哪个不是洗菜切菜先三年。   禾苗技术培训打出的广告却是一年出师,一时不知道引多少人关注,批评的声音比较多,很多人质疑这样教出来的厨子真的能做好菜吗?   也有很多人不相信,觉得压箱底的活计,多半是没人愿意教的。   但这一切,都不妨碍招生工作如火如荼。   如果有人搞评选的话,八十年代最受欢迎的工作,无疑是司机、售货员和厨师,可见这一行有多热烈。   如今技术培训班把入行门槛拉低,多的是人跃跃欲试,就是交钱的时候有些犹豫。   实在是太贵,万一效果不好怎么办?   禾儿也挺贴心的,她虽然是一下子想挣钱,也得考虑市场。   在定价上就是一个月一交是三百五,三个月一交是一千,半年一千八,整年是三千五,可以说是各有优惠。   精打细算的人们在选择之后,大多数选择的是三个月或者半年,这个费用乍一看是非常贵,但实际上是什么都包括,学生们连一粒盐都不用自己买,空手来上课就行。   头一期班轰轰烈烈展开来,说得都很实在,想做什么国宴大师的不必想,开个小饭馆的三十道菜,绝对让你学会。   但话又说回来,几十年才出一个大师,大家也就图挣俩钱,开个店够用就行。   也有比较另类的人家,居然就是为提高一下自己的厨艺,据说平常做饭,那真是叫一个惨不忍睹,需要师傅好好雕琢一下。   但不管什么目的,愿意交钱就是好学生。   禾儿也不妨碍自己发钱的路子,顺势又推出短期班,名为“教你做大菜”。   “一年到头总得有那么两次宴请客人的机会,想表现又无从下手,逢年过节的菜色总是单调,想加一道都没有那手艺。但现在,‘教你做大菜’通通满足您的需求,只要二百九十九,就可以学会四道大菜”   以上就是广告语,赵秀云看着都心动,实在是这么多年来,她自己的菜谱都没怎么更新,翻来覆去那几道,做得都有些腻味。   每年年夜饭吃什么,孩子都了如指掌,反正一直都一样。   她想着也给孩子带点人气,当真去报名。   没想到学生还挺多的,甚至超乎她的想象。   一来是这个价钱太贵,一百多,是很多技术工一个月的工资。   二来是不实用,一般人也不会专门为学大菜去上课。   但实际上好些去学的人,都是给人做保姆的,主家出钱让来学的。   现在做保姆的工资也是挺高的,尤其是一些讲规矩的人家,要求更是高。   想吃这碗饭,就得多进修,天天都是买完菜就来上课。   这个价格不菲的短期班,居然给弄得热热闹闹,更超乎人的预料。   哪怕是禾儿自己都没想到,里外一算账,反正收上来的钱就是她的了,算起来离发家致富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但出版社差的钱也能补上。   当然,她也看出来,要想挣大钱,还是得在教人“致富”上。   禾儿心里把蓝图铺开,那是各行各业都不放过,都想着回头开班教人喂鸡养猪,不过都得徐徐图之,毕竟能把一样先搞好就不错了。 第54章 讲座 第一更   眨眼就是五月份, 快放暑假的时候,是培训班最忙碌的时候,禾儿早晚都在那儿耗着。   大概是花的时间更多, 她很快觉得地方太拥挤。   刚开业的时候比较谨慎, 现有的几间教室常常是一个班上完, 另一个班接着上, 拖课的时间都不肯给一分钟。   加上招生越来越多, 原来的小班制教学也只能慢慢偏离, 已经有家长在提出抗议。   花钱的人, 说什么都是对的。   禾儿一开始想的是扩校, 盯上楼下的几间店面,可惜店主好像觉得他们志在必得的样子,价格高到离谱。   迁校又是大工程,她也不大愿意, 总觉得招牌是在这儿打出来的,只要没倒闭, 这一处总是要保留下来。   这样一来, 她可行的路子就只有建分校这一条。   为此, 她先是在已报名的学生里展开调查。   以前是还没发展到这一步, 所以没想过。   这次一查才发现,有的人真是跨越半个沪市来上课。   现在交通不便利, 满大街不是这里修,就是那儿拆的,公交有时候走这条路, 明天就走那条路,靠车轮子还不如靠两条腿。   自行车的价格倒是降过一轮,不像原来又要工业券又要攒一两年的钱, 很多学生也都是骑车来的。   但再怎么样,那也是半个沪市,一趟来回也得快一个小时,不够折腾的。   为长久发展,还是得以学生需求为先。   禾儿把大部分学生的住址往上一套,最终大手笔决定,建两个分校,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地势,这样离哪里都不近不远,方便学生和家长们做选择。   连同老师,也可以就近选择上班地点,只是这样一来肯定要多招人。   正赶上是毕业季。   现在大学生虽然还是包分配,但不乏一些胆子大、家庭负担小的学生,愿意出来闯一闯,即使是各地机关、国营厂,都涌起干部出来干个体的热潮,实在是太挣钱。   为此,各单位更加不肯放人,辞职的手续比以往复杂不知道多少。   王文都庆幸过好几次,他要是晚点走,指定走不成。   自打恢复高考以来,大学生几个字就和铁饭碗挂钩,工作岗位上,其实是单位和学校有很大的决定权,基本是以组织的意见为主。   但今年首都发了《高等学校毕业分配制度改革方案》,按照文件精神,鼓励学生和单位之间的双向选择。   现在不是也鼓励多种经济发展嘛,总得给个体老板一个机会。   禾儿是四处奔走,同时也联系一大批有招聘需求的大企业,终于跟好几个学校搭上线,看能不能多吸引一些人才,别开生面在震旦举办了一场招聘会。   说实在的,包分配是有利有弊,最大的缺点就是学生很大程度上没办法选择自己的未来。   很可能在不适合的岗位上,埋没自己的一生。   但对多数人来说,选择民营企业,也很有可能是埋没。   这个想法,起码是现在最流行的一种。   所以招聘会开得轰轰烈烈,学生们跟逛超市一样来,有意向的是寥寥无几。   这跟禾儿预想的出入很大,在她的想法里,工资、前景这些,应该对年轻人很有吸引力,怎么就这么不吃香呢?   这也很大程度说明各公司现在的困境,工作过好几年,经验丰富的管理人员好招,却没有可以被管理的人。   按常理,年轻人不该更愿意打破思路吗?   禾儿越想越奇怪,毕竟她是这次的发起人,总得有点成绩出来,只得四处打听。   逮着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在念大二的妹妹,觉得她更知道学生们心里在想什么。   可惜苗苗不大知道。   大概受家庭和环境影响,她私心里觉得出来外面工作也挺好的,但不妨碍她愿意为姐姐花时间打听,得出结论。   说来说去,还是进机关太体面,大学毕业就是干部,年轻人未必能全凭自己的意志行事,有时候上学的人,背负着整个家族的压力。   这就是民族的传统,现有的局限,是体现在方方面面的,反而不如工作过几年的人有决断。   这一点上,禾儿从来没有过困扰,父母给的是全方面的支持,家庭从没给过她压力,显得太幸运,所以没法理解。   不过知道问题出在哪,就得好好解决,没有什么比现身说法更有说服力。   禾儿为此跟震旦沟通,准备办一场讲座,题为“大学毕业以后,我没有分配工作”,主讲人就是一起长大的五个人。   震旦无疑是风气开放,虽然这个观点是主流相悖,但符合首都的政策,又能体现新的精神,校方很快就同意,赶在学生们放暑假之前,把横幅就拉起来。   对于要上台这件事,几个人都是驾轻就熟的,胆怯几个字在他们的世界里好像不存在,从小到大的脸皮厚。   但对于要讲的内容,都有点把握不好。   过度宣传大学生们都出来干个体,也不是大家想要的,主旨还是希望每个人能选择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而不是把将来放在“分配”这两个字上,被“要进国营单位”的思维牵着走。   还有怎么讲也是个问题。   举凡上台,就得有稿子,前前后后总得演练那么几次。   禾儿写了一篇,在家念第一次,就被亲妈骂。   赵秀云知道孩子对这次的重视,但该批评还是得批评,直言不讳道:“我看你是越来越花里胡哨。”   本来根据自身的经历来写,就已经很点题,偏偏加那么多没用的词汇,假大空、没意思,像老油条似的。   在文学天赋上,禾儿向来自认差一点,觉得估计是像她爸,被骂也不慌,反而趁机跟妈妈撒娇,请她帮忙润色。   要是别的也就算,但赵秀云觉得这次讲座很有意义,讲得夸张一点,对年轻一代是多少有些启发的,拒绝的同时,也给出自己的建议,说:“实际一些,从你选择办培训班的前前后后开始。”   禾儿咬着笔杆子,倒是又憋出一篇来,只等上台那天。   六月中旬,本来该是沪市各校的期末复习时间,但由于禾儿向来会搞宣传工作,本身就吸引不少学生从学习中赶去听。   对这次讲座,她确实是下足功夫,连主持人都找的妹妹。   要说人长得好看,着实是藏不住,苗苗虽然不热衷于活动,但美貌是震旦有名的,总有些男孩子刻意想跟她偶遇,都不一定能逮到机会。   今天是现成的,当然要来。   整个大礼堂在开场前就挤得满满当当,人头攒动。   赵秀云夫妻俩都没捞到位置,就站在舞台旁边看。   她自己当年也是震旦毕业,在这儿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活动,头回看两个孩子在同一个舞台上,多多少少有些感慨。   方海则是感动,谁叫孩子在演讲里,郑重地感激父母对自己“叛道离经”的支持,直言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   可见的,明天又是他跟同事炫耀的“资本”。   赵秀云不用想也知道,抱臂看着。   稿子她事先都听过,没什么大问题,发挥也很好,恰恰是那些不固定的东西,才是讲座的变数。   比如说现场提问。   照理在最后,都会给来参加的观众留出时间,台上几个人站成一排,实在是俊男靓女,赏心悦目。   苗苗拿着话筒站在一侧,等着谁想回答就递给谁。   第一个问题也很尖锐,说:“分配制度,讲究的是为集体做贡献,但我听着,怎么觉得你们都在说个人利益?”   个人和集体,往前二十年,几乎是没人敢提的。   但新时代,有新风向。   禾儿接过话筒说:“我认为,个人和集体的利益是可以并存的,以禾苗教育为例,去年一共提供一百一十七个工作岗位,纳税……”   出于种种原因,大家会把个体和资本家画等号,从而联想到周扒皮,加上传统的“士农工商”的思想,总觉得做个体的都只谈钱。   禾儿承认自己是喜欢钱,但部队家属院出身的孩子,总是比别人更把国放前面,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社会有所帮助。   别的不提,就说每个月的收入,她都会捐出一部分,给同学杜鹃的养猪场,贫困户们通过申请,每家可以免费拥有两只小猪崽和一年的饲料。   这就是改善生活的第一步,之后就要看各家的努力。   如果单用成果来表达贡献,她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很有力。   这就是第一个问题,接下来一个比一个更尖锐,力度都比得上是一场辩论,你方唱罢我登场。   禾儿他们都是对答如流,可见的有理有据。   赵秀云看着都为孩子们自豪,说:“发挥不错,应该能对观众有所触动。”   人的态度,本身就是对自己观点的最有力支持,如果自己都不能掷地有声,更不可能说服别人。   夫妻俩一直看到散场,挤在人堆里往外走的时候,方海眼见,看到熟悉的身影,跟媳妇说:“周杨在那。”   不过开场前在后台怎么没看到?   忙嘛,兴许只看半场,只是居然没来跟长辈打招呼,有些奇怪。   不过赵秀云不是挑这个理的人,不甚在意道:“估计有事,别叫他了。”   要是叫住,人家得停下来寒暄,又得张罗着送他们回家,礼数总是周到。   年轻人,总是比大人们都要忙,毕竟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孩子的每一次优秀表现,总是叫父母欣慰又惆怅。   好像只有这种时候,才格外觉得自己在老去。   方海忍不住叹气说:“一个个的,都不着家。“   他是年纪越大,越重视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可惜不能事事如愿。   赵秀云何尝不是百感交集,说:“没事,我着家就行。”   这话倒也是,方海长舒口气,说:“不过这下就能放心出去旅游。”   老两口策划好一阵,本来早就要出发,为孩子又稍微耽误了。   赵秀云想到要出门也高兴,完全没料到回家的时候,有一件让她更高兴的事。 第55章 搬家 第二更   讲座后没几天, 赵秀云夫妇到广西旅游,顺便访友,前前后后要一个礼拜, 给两个孩子腾出“搞大事”的时间。   这一回和上一回搬家一样, 纯粹是姐妹俩的暗中计划, 为有好的时机, 已经装修好两个月, 都一直没能搬。   这回是趁着父母不在, 总算可以动手。   人前脚上飞机, 后脚禾儿就到家里开始翻箱倒柜收拾东西。   手里头钱富裕, 旧房子没有照原计划的卖出,所以行李没全搬走也可以。   但禾儿希望爸妈到家以后什么事情都不用忙,轻松入住,为此是花大功夫, 楼上楼下张罗着。   掐指一算,全家在这住六年, 不算太久, 东西却很多。   毕竟谁家都没有扔东西的习惯, 尤其是过过苦日子的父母, 亭子间里堆得门都快推不开,连十来年前的衣服都还在。   每一样, 好像记得是从哪来的,又都不大记得。   禾儿嫌弃拎着箱子的一角,上头全是灰, 打开看,里头的布放太久,已经都有些发霉。   这些东西, 要是她自己的,指定给扔了。   但是父母的,就不能随意处置,只得抖抖灰尘,重新放好打包。   高明是来帮忙的,也觉得一张嘴全是土味,抿着嘴不说话。   下巴不知道在哪蹭得一道一道的,看着格外狼狈不堪。   就这样,他还说:“我来弄吧,这里太脏了。”   可不是脏,禾儿咳两声,说:“你不知道什么是什么。”   搬过去,都得重新再摆放整齐,只有她自己收拾的才知道,况且有些是大人的私藏,未必大大咧咧可以拿出来看。   当然,有的着实是无意翻出来的。   比如手上这本,禾儿以为是相册,抖落开来看,发现全是火车票,最远的一张,可以追溯到十五年前来沪市随军时。   时间太久,手写的票据都已经泛黄,大概保存得挺好,字迹还算清晰,准确的日期还是一清二楚。   她自己看着都感叹,说:“其实我还记得一点。”   母女三个人那年离开老家,其实有点仓皇,现在想来,更像是她妈为逃开婆家和娘家的一切,选择到新的地方开始人生。   一路上那种陌生城市的担忧和迷茫,由妈妈准确传递到大女儿身上,毕竟在很多年里,她们曾经是最紧密的母女,这种情况,哪怕后来有妹妹都无法代替的。   禾儿一度为自己得到更多的喜爱而高兴,对妹妹也有一种歉意。   她小声说:“我们以后只要一个孩子。”   要按政策,想生两个都不行,不过高明点头说:“一个最好。”   独一无二,可以拥有父母的所有爱。   禾儿很是满意,继续翻箱倒柜找东西,找出妹妹学画的第一幅作品。   说是作品,其实很勉强,更像是孩童涂鸦,只能从线条上判断出是条鱼,更重要的是还有颜色。   她举着画,从亭子间探头喊道:“苗苗,来看看这个。”   苗苗正在房间里哼哧哼哧收拾自己的东西,几步跑下来,看清是什么后,赶紧抢过来藏在身后,说:“不许看!”   她什么时候画过这种东西,绝不可能。   长大就是要面子,连带对穿衣打扮也精细起来。   搬家的日子,还穿着小裙子,也不怕不方便。   不过禾儿也很少指望妹妹能帮上忙,无奈摇摇头,正要说话,听见敲门声奇怪道:“谁啊?”   脚步没动,苗苗已经率先去开院门。   还挺积极,禾儿跟在妹妹后面,看清是周杨有些惊讶道:“不是说好下午来的吗?”   搬家要运行李,当然没有比周杨更合适的人,就是早说好等收拾好再出发,怎么一大早就来了?一地狼藉,连待客的地方都没有。   周杨也不是来做客的,说:“我今天反正没事,来搭把手。”   都是朋友,来都来了。   就是禾儿眼睛尖,看妹妹嘴抿成一条线,了然道:“你惹她了?”   周杨苦笑,压着声音说:“快别提了。”   就一句“小孩子”,愣是给气得好脸色都不肯给一个。   唯有禾儿听完始末,笑出声道:“现在谁也不许把她当孩子。”   说一次,气一次,毕竟是十八的人了,总觉得自己是大人,但就是越这样,越显得孩子气。   苗苗同意点点头,特别有脾气地上楼。   禾儿看着她的背影,再看看周杨,笑意淡淡说:“苗苗才十八。”   周杨觉得自己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谨慎地说:“是大姑娘了。”   大姑娘。   禾儿不自觉垂眸,一言不发进客厅,她和亲妈一样,对世事都有一种敏锐,只是看破不说破,心里又有些酸溜溜地舍不得,索性全看窗户什么时候破,盯着沙发上的全家福看。   那还是来沪市以后,全家一起拍的,不管搬家几次,都高悬在客厅。   妹妹当时才三岁,小小一个,坐在爸爸的膝盖上。   那是得到全家疼爱的孩子,一晃眼也十八了。   禾儿突然发脾气,说:“把沙发拆了。”   周杨倒是二话不说,找工具直接干货。   这可不像对来帮忙的人的态度,高明不解其意,压着声音问道:“怎么了?”   能是怎么,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呗。   禾儿总算是看出来,连带着语气都不好,说:“你看不出来?”   高明在自己的感情上还是敏感的,别人的着实懵懵懂懂,有心说“没看出来”,又觉得讲出来不讨好,小心翼翼道:“要不你点拨我一下?”   禾儿反问道:“你来干嘛的?”   高明心想,这还要问,他是来……是来……好个周杨,胆子挺大啊。   他表情也凝固下来,说:“苗苗才多大?”   都成年了,能说什么。   禾儿是除开他们俩没处对象这件事有把握,其他的都说不准,有些烦躁道:“我晚上非好好审审她不可。”   小丫头片子,这是长大还是要飞,小秘密多得很,不收拾是不行。   高明也不单是爱屋及乌,毕竟是看着长大的,说道:“你也别太凶她。”   禾儿自己何尝能为妹妹凶起来,只是看周杨极为不顺眼,使唤他干东干西。   周杨倒是接受良好,他有股说不出来的心虚劲,大概是对着一直觉得是妹妹的苗苗,自己都有些不太好意思承认,又才发现没多久,连心意都没摸透,只能一切凭着直觉做事情。   于苗苗,其实更加懵懂。   她上下楼间看到人家在干活,也不问、也不说,把我还在闹脾气几个字写在脸上,殊不知这就是最明显的态度。   看得禾儿想骂人,觉得自己是事情太多,居然没发现妹妹的变化,又或者说,是一直以为她不到这个年纪。   但仔细一想,情窦初开本来就是不分岁数的,有时候就是一眨眼的事,她却总以为家里这个还是只知道画画和读书的小姑娘。   哪怕是高明,被点破也看得出苗苗对周杨是不一样的。   未必需要有多少语言,只要你知道她从小到大的脾气就知道。   但他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踩着女朋友的“尾巴”,只得手上动作抓紧,把这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拾掇起来。   禾儿也顾不上,毕竟她不趁着父母不在,把新家弄好,就不能算惊喜,只得暂时把这件事搁置起来,头回很是期待妈妈回来,有些事还是要母女俩商量几句——当然不敢叫爸爸知道,指不定要怎么跳脚。   苗苗却是没有想那么多,她的人生几乎没有刻意要隐藏的事情,只是自己还分不清好感究竟是来源于哥哥一样的关照,还是把他当做一个可以靠近的男孩子,大概对她照顾的人太多,以至于她自己都分不太清区别,又不想说出来,给谁带去困扰。   只得自己反复琢磨,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人给她带来的情绪太多。   多的写在明面上,端倪立现。   禾儿只捂着额头,觉得这回父母回来,说不定会有另一件惊大于喜的事情。   当然,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只能兢兢业业把两个人隔开。   也不单她有功劳,高明也有,他虽然是搭着周杨的肩,看上去哥俩好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道:“想放弃的话可以趁早。”   周杨心想,我这还没做什么呢,你们就摆出这副王母娘娘的样子来,要是真做点什么,那还了得。   但放弃,压根也不存在他的世界里,态度不由自主郑重起来,说:“这不是一件可以随意改变想法的事情。”   成年人,得反复考虑过所有关系才去做,譬如王文和小麦。   周杨也是个能为自己所有决定负责任的人。   说实在的,高明心里还是认可周杨的,但有一样,他足足比苗苗大五岁,不管是年纪还是经历上,其实都不大相似。   在禾儿心里,恐怕是玉帝来配妹妹都很嫌弃,更何况是他。   这和他本人没关系,和是追求苗苗有关系。   可见的“路漫漫其修远兮”。   高明不知怎么的为他叹息,给出作为朋友的忠告,说:“多保重啊。”   听着像一路走好。   周杨愁的不是这个,是心上人还板着的小脸,捏着鼻梁想,这最要紧的一关,就不太好过去啊。 第56章 知道 第三更   周杨的烦恼先不提, 就说搬家的事。   住了好几年,东西多,前前后后三天, 才算住进新家。   当然, 这个住是动作上, 而不是意义上的。   按老家风俗, 只要没办过乔迁宴的人家, 哪怕住在里面, 也不能算是住新房子。   这种事, 禾儿是没办法理解的, 但不妨碍她知道亲妈在乎这些风俗,连那天要用的鸡鸭鱼肉都先买回来,红对联,大喜字张罗起来。   院子里摆满盆栽, 新家具一应俱全,连好日子的新衣服都有。   一切完毕, 这才翘首以待父母归来。   赵秀云夫妇这次是旅游兼访友, 在桂林游山玩水好几天, 这才打道回府, 到机场的时候有孩子接,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难免说:“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们。”   大的要工作,小的放假之余要画画, 都有事情要做,他们又不是老得走不动,打车回去也是一样的。   禾儿听这话, 笑盈盈对着也来接机的周杨说:“就是,你看你这么忙,怎么还跑这趟。”   好端端的话,怎么说起来有几分瘆得慌。   赵秀云嗔怪拍一下孩子的手,说:“禾儿说得对,我们随便打辆车都一样的。”   那可是大大不一样,周杨自从醒悟过来,就知道自己有九九八十一关要过,这殷勤真是献得越早越好。   他客气道:“没事,我大把有时间的。”   几个人说着话,一边往外走。   禾儿和苗苗一左一右挽着妈妈,只余下两个男人在后面。   方海也不擅长跟人搭话,索性拉着箱子走。   倒是周杨,有心搭几句话吧,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说实在的,方叔叔气场太强,早年部队家属院有止小儿啼哭的本领,加上看他对高明就知道,谁想打他小女儿的主意,那真是火中取粟,自寻短见。   偏偏这个“险”,周杨还是要淌的,只能绞尽脑汁,硬着头皮想话题,得亏他平常是个伶俐人,不然早就词穷。   就这副样子,禾儿回头看一眼,冷哼一声。   这孩子,怎么回事。   赵秀云不满意道:“你自己看像话吗?”   现在是还不像话,等下就不知道了。   禾儿看妹妹一眼,说:“你自己问苗苗吧。”   苗苗刚跟姐姐促膝长谈完,觉得这件事很有必要跟妈妈提,眨眨眼说:“周杨喜欢我。”   一丝羞怯都不带,这是开会通知谁吗?   赵秀云好笑地掐一把她的脸,说:“那你呢?”   这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苗苗抿着嘴说:“应该是喜欢的吧。”   但这种喜欢,究竟是多少男女之情,她还无法判断。   但就模棱两可的一句话,禾儿已经跳脚,说:“方青苗,要想清楚才可以说。”   那苗苗觉得自己也不算太清楚,双手一摊说:“可这也是实话啊。”   真是越大越气人,禾儿都想揍她了,不过说:“妈,你怎么不惊讶啊?”   要怎么惊讶。   赵秀云神色坦然道:“大小伙子,不到外头耍朋友,就惦记着接你妹妹去写生,你难道今天才看出来吗?”   禾儿眼睛都瞪大,说:“你早知道?”   要说早,其实也没几个月,论敏锐,赵秀云还是道高一丈,但不管是哪个孩子的感情,她都是一个态度,只要人好就行。   周杨,她看着也不错。   再说了,赵秀云平静道:“苗苗也愿意跟他玩。”   熟知小女儿个性的人都会知道,这已经是项了不起的优待。   禾儿撇撇嘴,深觉得跟亲妈讲不到一块去,看身后两个人谈笑风生的样子,说:“我不跟您说,我跟我爸说。”   跟天王老子,也是千金难买苗苗愿意。   赵秀云无奈摇摇头,不管他们父女的事情,只怅然看着苗苗,说:“一眨眼你都十八啦。”   做父母的总是爱感慨。   苗苗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长大,更多时候又觉得自己尚在父母和姐姐的怀抱中,并不像同龄人那样成熟。   她迷茫地问道:“妈,我真的长大了吗?”   这又是什么话。   赵秀云一时不知道怎么答,正好上车,索性在她手背上拍拍。   母女三个坐后排,禾儿只看着爸爸和周杨挺聊得来,急得都要跺脚。   连最要紧的事情都差点忘记说。   还是方海看着路不对,说:“哪儿又在修?”   禾儿猛地一拍腿,说:“到了你们就知道。”   神神秘秘,赵秀云问,她都不敢说,不过自己心中也渐渐有猜想。   这世上并没有太多秘密的,只是愿不愿意戳破而已。   禾儿买房到现在半年多,风声多少有一些。   赵秀云已经了然,到地方还是一副惊喜的样子。   方海是完全不知情,不知道怎么表达,摸着小黄的脑袋说:“这回你有地方可以跑了。”   大院子,就是可惜狗的体力不如当年,走起来都是慢腾腾的,两圈就累。   赵秀云只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说:“原来就有的吗?”   她爱花,旧家院子里全是盆栽,新家更有余地可以种树。   禾儿邀功似的给妈妈看自己栽下的两颗玉兰树,说:“很快就能开花。”   单看这些花花草草,就知道孩子没少费功夫。   赵秀云接着往里走,很快发现自己最喜欢的地方——卫生间。   旧房子那片,至今都没有污水管道,他们一家都是用公共厕所,睡前从来不喝水,要不是为有院子,早搬到楼房里头。   现在是家里就能上厕所,每间房都有热水,不知道多方便。   她是最惊喜于这个,毕竟冬天老到弄堂里,也不方便。   禾儿简直是把父母的需求把握得一清二楚,也不忘拉上妹妹说:“苗苗给你们买的新电视机。”   夫妻俩爱看电视,现在节目更多一些,一家四口有时候看不到一块,现在他们房间里也有,别提多方便。   赵秀云摸着说:“还是彩电啊?”   家里以前的电视还是黑白的,当比起来当然是不如彩色的。   她看来看去,真是哪哪都好,欣慰又嗔怪道:“口袋都掏空了吧?”   禾儿双手掌心向上,说:“妈,给个一百吧。”   作怪又夸张。   赵秀云捏她的鼻子,说:“那就别花了。”   方海心疼孩子,哪怕知道她是瞎说的,也忙不迭掏钱包说:“拿着花吧。”   跟他兜里有多少钱似的。   禾儿都好久没见人口袋里只揣五十块钱就能出门,抽抽嘴角说:“爸,你真是十几年如一日不管钱。”   除开上班就是下班,到家三顿饭都有得吃,也没有花钱的地方啊。   方海甚至为自己骄傲,说:“男人就得这样。”   要不是高明现在不在,他还更有几句“忠告”要说。   做爹的把女儿对男人的门槛拉得太高,但情况是不一样的。   禾儿心想,高明做生意,钱当然都得留着周转,怎么可能像爸爸一样把所有都上交。   要按往常,她是得说几句公道话,但今天也是有意敲打,问道:“周杨,你觉得呢?”   周杨寻思,他也不能有什么别的话吧,赞同地点头说:“方叔说得没错。”   倒叫方海觉得奇怪,心想他今天怎么看上去一副狗腿样子。   但新家确实给他很多快乐,本来就不太机敏的人,更不会去深究这些,只随意点头道:“不错,你也很有觉悟。”   有什么有,禾儿都想冲爸爸翻白眼。   赵秀云看着好笑,摸摸墙又摸摸楼梯,手指在木头上一敲一敲,说:“漆是新刷的吧?”   本来都是老房子,禾儿翻修就花不少钱,样样想用最好的,点头说:“找的老师傅,修旧如旧。”   知道妈妈喜欢这种调调,一应按照旧式风格。   方海显然也知道媳妇的爱好,说:“回头弄两张藤椅,夏天能在廊前喝茶。”   真是想想都美得很。   禾儿欲言又止,还是决定把这个机会留给爸爸,不过悄悄跟妈妈说:“我已经买了,但可以运走。”   运到哪里去呢?   隔壁的隔壁高明家。   方海对新家的快乐,在得知以后要住得这么近以后散去。   他撇撇嘴说:“反正见天忙,住哪不都一样吗。”   正是因为忙,才更希望每次在沪市的时候,都能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   禾儿都不好意思说,心想她爸这马蜂窝可不好捅,忽然看一眼周杨。   周杨是站在边上,厚脸皮等着有人留他吃晚饭,一下子只想到四个字,不寒而栗。   他隐约记得小时候,大家都说高明是方家的半个儿子,也时常看方叔叔领着他跑步去澡堂。   这样的情谊,到今天都得时不时被挑挑拣拣,更何况他这样从来被“看不上”的。   他一下子读懂方青禾笑容中的含义,心想难怪她只是阴阳怪气,并没有打算对自己怎么样,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但哪怕是刀山火海,周杨都觉得自己得试一试,趁着没人注意问苗苗说:“水乡的荷花开了,你想去看吗?”   苗苗年年都画花,本来该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但这会犹豫道:“我得问问我姐。”   她姐三令五申,出门得说一声。对她来说,十八年里头,父母加起来,地位也才胜过姐姐一点,每句话她都会照做。   周杨只能叹口气,说:“我去问吧。”   他这两万五千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57章 同谋 第四更   当晚, 周杨是如愿以偿留在方家吃饭。   旧的八仙桌,被换成新的圆桌子,桌面是木头做的, 黑色之间带点棕, 看起来大气得很。   赵秀云就做了两道菜, 其余的都是从和平饭店点过来的, 人家那儿有送餐服务, 只要打电话过去就行。   不过点的人也很少, 也就离得近还好些, 不然送到手头上, 压根不能吃。   加上高明来的时候还带了只烤鸭,满满当当加起来也是一桌好菜。   勉强算是个开火仪式。   老家规矩多,赵秀云记得的都尽量遵守,在她心里, 不管怎么样,夫妻俩的根在那, 不属于糟粕的部分, 都应该继承下来, 至于孩子, 她是管不了太多。   像禾儿,嘴上说是妈妈有时候爱搞“封建迷信“这一套, 真有事也要讲一句,该去安静寺拜一拜。   求的是心安,人力所不能扭转的时候, 总是寄希望于命运。   譬如此刻,禾儿就想去拜拜月老,看看他老人家究竟把妹妹的红线系在哪。   平心而论, 她并不是觉得周杨有哪里很不好,纯粹是出于长久以来的习惯性保护,很害怕她妹妹在感情里受伤害,毕竟坏人总是很多。   古往今来,女孩子就是最容易上当受骗的,更何况是苗苗这样单纯的性格。   又或者,将来没缘分走到最后,也是另一种伤害。   她希望苗苗处一个不会让她伤心的对象,但又不知道谁是那个人。   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不好说,禾儿终于能体会她爸在看到高明时的心情,是那种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叫人碰一下,都怕会碎。   哪像她妈,好像什么都不担心。   禾儿对妈妈皱鼻子,表示不满。   赵秀云不是不担心,而是除开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她确实很少给孩子提意见。   选得好,选得不好,一辈子都得自己过才行。   实话说,她能理解老大对小女儿的关心,但还是要提点说:“妹妹有自己的想法。”   有喜欢的人是好事,毕竟很多人一辈子都遇不到,运气最好是两情相悦,但未必是能走到最后的两个人。   不然世上怎么有个词叫阴差阳错。   她固然希望孩子们能事事顺利,可也知道不可能,只得顺其自然。   禾儿看来看去,都觉得妹妹一团孩子气,说:“我怕她没想清楚。”   正是吃着饭的时候,母女两个突然说悄悄话。   方海觉得莫名其妙,虾剥好推过去,没说话,反而是转头问高明说:“最近很忙?”   高明还以为是想说自己今天没去接机,解释说:“早上有个重要的客户来。”   其实接不接的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方海觉得自己还是讲道理的人,挑刺也不能胡来,说:“是问你有没有空接单子?“   把他当什么人了,一张嘴就要“问罪”吗?   高明讪讪笑,说:“肯定有的,公司忙得过来。”   方海前阵子看他脚不沾地,奇怪道:“你确定吗?”   别是在他面前逞能才好。   高明当然是确定的,说:“刚入职一批新人,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练练也能上手。”   赵秀云都差点忘记问,听见这句打断道:“是上次讲座的结果?”   那可真是值得好好说一说,禾儿兴奋起来道:“《震旦小报》以讲座为开端,发了一篇关于‘自主择业’的报道,还采访了我们,用词犀利,直指分配制度的不平之处,反响很大,之后会登在《民报》上。”   《民报》可是中央直属,各机关都要订阅,夸张一点,全国读报纸的人,三分之二都订阅,可见之后会有多大传播力。   历来笔杆子才是搅动风云一只手,应届生里不乏受触动的人,总会有愿意出来试试的。   高明的公司设立在联合大楼,做的又是现在最热门的进出口,招到的新职工是最多的。   像禾儿,基本就没招到什么人。   正经师范读出来的,都会分配到各校去,平常再出来做个兼职,一个人挣两份钱,岂不美哉。   要换个气量狭小些的,说不准觉得是为他人做嫁衣,但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分你我,更何况这也是一件好事。   解决高明这段时间人手不够的问题,等都练出来,他就可以不用全国各地自己跑。   他想起来就高兴,说:“我们也算是个典型,就看《民报》会不会跟进了。”   要是关注的人多,十有八九是要专门做个主题的,少年人,总是渴望风光,要是能上一次报纸,那也是件大好事。   都是同龄人,周杨再次感叹差距,心想自己承包几辆车,每个月挣万八千块钱,在外头是够看,可是跟认识的几个人比起来,是没一个比得过。   难怪方青禾看他差点意思,有自己对象比着,条件上总是差一筹。   哦,他还是个中专毕业,虽然最近正在努力进修学历。   但以后人家把他跟高明一放,总看得出差别来吧。   周杨心里已经下一百八十个决心,觉得自己也不能再松懈下去。   正想得入迷,就听到方叔叔喊他说:“走什么神?”   周杨也不知道,不过反应过来说:“在想点事情。”   至于想什么嘛,还是不要提,说不好会叫人轰出去。   方海也没细问,说:“你上次不是打听想买两辆旧车吗?我有个老战友,单位有报废车。”   报废车不是完全不能用的意思,全看个人用途。   周杨修车是好手,他从小对机械的东西有天赋,一学就会,说:“基本都是能修的。”   现在修车是门大技术,一般人也学不大会,能换个轮胎都算不错。   基本上会开车的老师傅,都是全能,什么都得自己来,不然坏在荒郊野岭,运气差点再遇上俩路抢,那就全完蛋。   像方海,他修修自行车可以,四个轮子的话也是不大会,毕竟到今年,全国上下都才多少辆,连练手的都难找。   他有一阵还琢磨过找周杨学学,毕竟技多不压身,只是觉得是长辈,人家这又是吃饭的家伙,张不开嘴。   这会是赶上话头,说:“到时候我带你去,也顺便看看是怎么修的。”   基本的原理他还是知道,就是得多学多看。   周杨忙不迭点头,察觉出他对这些感兴趣,故意多说几句,不管眼下形势如何,多讨好总是没错的。   高明看这情形觉得不大对,危机感陡然重起来,表情跟媳妇跟人跑了差不多。   禾儿扑哧笑出声,又看一眼她爸,嘴角抽抽,心想你就没考虑过人家对你这么殷勤,有什么目的吗?   方海是真没想过,他脑袋里从来没把苗苗和有心上人这件事拉过线,更别提这个人会是周杨这点。   叫赵秀云看着他蒙在鼓里的样子,都觉得有些可怜。   本来也是她自己的猜测,孩子不说,她就全当不知道,论保密着实是一把好手,二来是小的和大的性格不一样,分明是还举棋不定的样子,怕大人一说,反而叫人家多思多想,成件坏事。   养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儿就是这样,大的那套在小的身上全不管用。   但有一样是相同的,就是孩子爸爸看谁都像土匪,是来强抢他姑娘做压寨夫人的。   赵秀云当晚还是具以事告,方海果然是脸色大变,说:“狼子野心啊。”   又说:“我不同意。”   要不是不想打扰小女儿的睡眠,他能过去把人摇起来,叫她再晚一点。   赵秀云就知道是这样,好笑道:“也还不到要你同意的时候。”   等那时候,还能来得及吗?   方海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大腿拍得啪啪响,说:“我就说他不对劲,拿我跟亲爹似的。”   原来他还能察觉出来,倒叫赵秀云刮目相看。   说来也怪,他干侦查是一把好手,于这些事上却不算敏锐,也不知道是老天爷给他捂住眼还是盖住耳,才来到世界上的。   大概是媳妇眼里的质疑太明显,方海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他是想走我的关系。”   他这个级别,又才不到五十的年纪,可见还很有上升空间,加上战友遍地,在沪市这一亩三分地,能办成的事情还是挺多的。   赵秀云都有些哭笑不得,说:“他亲爹在南京,只比你低一级,还有叔叔和舅舅,你以为人家就没关系吗?”   要是真想走这些,何必跑到沪市来,虽然离得近,可县官不如现管。   方海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继而又愤怒起来,说:“我现在算是知道,他意不在沛公。”   是在他的宝贝小女儿身上,那还得了。   这个事情,让他一整晚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第二天也发现枕边人不是个好同谋,只找大女儿叽里咕噜,甚至破天荒让高明占个半席之地,可见态度。   赵秀云翻个白眼,觉得父女俩一脉相承“有毛病”,只打发说:“快点去买东西,我要办乔迁宴。”   老家规矩,不办宴就不算住进来,谁也别碍她的事。   父女俩嘀嘀咕咕出门去,高明跟在身后,一下子又觉得多出个人来,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 第58章 请客 第一更   要请客, 就得多买菜。   方海拿着媳妇列出来的单子,领着两个孩子往外走,他们家边上就有个菜市场, 不算太远。   要说过日子, 十来年前他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现在可不一样, 必须得好好展示一下。   看见什么都得问一句道:“高明,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菜还好, 看着总能知道叫什么, 但肉的部位谁能知道得清楚。   高明其实是会做饭的, 但不算太擅长,加上平常他们都是在外面吃饭多,哪有功夫管这些,只能悉心听教的样子。   禾儿饶有兴致地看, 觉得有意思,忍不住揭亲爹的短, 说:“我小时候, 您还因为把酱油买成醋, 被我妈骂过呢。”   老黄历的事情, 提它作甚。   这姑娘,真是一点都不贴心。   方海挺理直气壮的, 说:“可不就是结婚前没学好,叫你妈吃苦了。”   还没随军前,夫妻俩分居两地, 媳妇又要上班又带两个孩子,可不就是吃苦,只有真正做过的人, 才知道有多难。   禾儿喜欢父母恩爱,就是失笑道:“那学好了能结婚吗?”   故意给亲爹找不痛快,方海瞪她一眼说:“爱咋咋的。”   还生气了,禾儿只好撒撒娇,她这招是从小到大都管用,任谁都得缴械投降。   高明看着,缓缓松口气,但不妨碍他觉得方叔叔的话有道理。   毕竟举目四望,他长这么大,数这一对夫妻感情最好。   能把日子过好,也是需要一点经验的,就是着实不容易,这个菜那个肉的,他想想跟女朋友说:“等我们结婚,请两个人做饭吧。”   做饭,其实还是最次要的。   禾儿偷偷抱怨道:“还是找人洗衣服拖地吧,我最不耐烦这些家务。”   但她不做,家里还是得有人做,这么大人,总不能还叫父母负担自己的事情吧。   高明应得爽快,说:“一个做饭,一个做家务。”   哪怕是现在都请得起,不过他一个人住着,也没必要折腾这些。   禾儿觉得这主意是太好,他们这代人,总是更愿意花钱来让自己轻松些。   还不如把时间都用在挣钱上,雇百八十个人来做家务。   小情侣走在后面嘀嘀咕咕,引起方海的不满说:“好好干活啊。”   其实都是他在买,另两个只需要提东西就行。   禾儿提的不多,到家的时候两只手上有细细的勒痕,这就是没怎么干过粗活的手,又娇又嫩。   她洗洗手,进厨房帮忙揉面。   苗苗已经干好一会,两边脸上有轻微的白印子,看姐姐进来说:“妈和了五斤面。”   这要是包饺子,得包多少啊。   禾儿都是一愣,说:“这么多?”   又去看盆,摇摇头说:“行啦,我来吧,给你买了油条。”   早上家里是有饭吃,稀饭就小菜。   但那点汤汤水水,消化得快。   苗苗甩甩手出去,咬着脆脆的油条,任由小黄靠在自己的脚背上。   七月里头天气热,按理是小狗最怕晒的季节,往年都会给它开着风扇吹。   但今年好像是太虚弱,有经验的兽医都说不用吹。   苗苗起先怕它中暑,刻意看好几天,发现它确实不热,松口气之余又提着心。   小黄到家里那年,她才六岁,陪着她度过那段姐姐进城读书的日子。   一个人上下学、自己睡一间房都不害怕。   于她而言,小黄是家里的一份子。   但命运不会留它太久,即使人人都知道这个道理,还是很难轻易接受。   苗苗这半年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每每想起来,还是不高兴地抿着嘴。   旁人哪里知道是为什么。   周杨进屋的时候就看见,关切地说:“起太早了?”   苗苗的作息一向有点,摇摇头,把那些不吉利的念头甩在脑后,说:“没有,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也正是方海想问的,他扛着借来的桌子进门,就看到客厅里杵着这么大一个人,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说:“你不用上班?”   周杨还真不用,他现在都是有人请假的时候才顶上出车,原本一直在教开车,也因为天气太热给停了。   学生都不爱来上课,上回一口气中暑两个,可把他吓得够呛。   索性躲过最热的这几天,重整旗鼓再说。   因此,他这阵子是真没事干,坦然地说:“不用。”   又自觉去帮忙抬东西。   今天是要宴客,人数虽然不多,可也得摆上三桌。   自家的肯定不够用,不过谁家办喜事,都是跟街坊邻居借的。   方海跟高明骑摩托载回来的桌椅,洗洗擦擦,桌子腿一架,条凳一摆,就能待客。   也是得亏新家客厅大,一般人家都得放到院子里,这种天气,得多热得慌啊。   赵秀云去街口打完电话回来,就看见连走路的地方都快没有,忍不住说:“着急忙慌摆什么?”   总得客人到齐再说吧。   又说周杨道:“昨晚是不是开夜车了?”   真是神了,周杨眼睛都瞪大,说:“您怎么知道?”   赵秀云刚刚打电话的时候就看到他一个人开车经过,毕竟这天气,谁都恨不得四扇窗户全开着,过一会又看到另一个人把车开走。   要按往常,应该是谁出车,车就在谁家门口才对,要不是这车原来就是他在开,照理不该这样。   反正猜一猜,又没什么损失。   就是猜中叫人生气,赵秀云说:“回去睡去。”   出租车每年的承包费是固定的,想挣钱的人肯定是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开着,周杨昨晚是替夜班的人开了一会,但他年轻,往常也是熬习惯的,并不觉得有什么,说:“我不困的。”   什么不困。   这下方海都不好意思对他态度不好,说:“叫你回你就回啊。”   那这一大早着急忙慌赶过来,还有什么意义,他住得可不算近。   周杨想极力证明自己还挺活泼乱跳的,可惜没人答应。   苗苗尤其不高兴,两只眼睛圆睁睁看着他,看得人心里发虚。   都是好哥们嘛,高明还是愿意帮帮他的,说:“到我那儿睡一会吧。”   这也算是个好方法,周杨自己提溜着钥匙过去,忍不住打哈欠。   他一出去,禾儿就莫名其妙地大笑。   方海警告地看姑娘一眼,父女俩也不知道打什么哑谜。   可惜别人不知道,赵秀云未必猜不出,说:“你爸嘀咕什么了?”   禾儿咬着嘴唇,尽力控制自己的揶揄说:“您猜啊。”   赵秀云心知肚明,说:“人家来献殷勤吧,你不乐意,不来吧,你又要说。”   方海犟嘴道:“我明明是说,他一大早没来,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谁能想到,人家确实是有事,倒显得他说那话特别没意思。   赵秀云才不管他,径自进厨房。   方海屁颠屁颠跟上去。   苗苗则是眼睛转一下,说:“爸爸不喜欢杨哥吗?”   她以前怎么没觉得。   禾儿知道,家里人的态度,对妹妹来说是很重要的。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都得说:“只要是个好人,你喜欢我们就行。”   苗苗老老实实“哦”一声,说:“是个好人。”   起码对她是很好很好的。   禾儿又觉得不大对,说:“但女孩子要矜持的,他得求好几次,你才能跟他处对象。”   苗苗倒没听说过这个说法,不过说:“他还没有说过。”   她都有点模模糊糊,觉得人家处对象是两个人的事情,怎么到她这里,还没开始就弄得全家草木皆兵。   禾儿心知周杨的意思,他是个坦荡荡的人,知道有些关早晚要过的,也知道苗苗对家里人的重视,是想在家长的同意下展开追求。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这么做是最好的。   但要让她夸,她是决计夸不下去的,只说:“那等说了,你要记得姐姐的话。”   苗苗郑重点头,完全没意识到,她这预备处对象的路子,跟大多数人都不大一样。   好像从没想过他是不是喜欢自己,就变成今天这副田地。   禾儿“教育”完妹妹,很是心满意足,不过等客人一个一个上门的时候,还是难免逮住几个人抱怨。   王月婷这几天已经听她说好几次,笑道:“我耳朵都起茧子啦。“   起什么,都得老实听着。   禾儿连小麦也不放过,总之三个人凑着脑袋,叽里咕噜说着要怎么考验周杨的话。   大米嘴角抽抽,说:“周杨胆子可真大。”   几个男人的交往比较多,论起来他跟周杨的关系,倒是几个人里最好,忍不住想替他说两句话。   才一张嘴,就被怒目而视,只得讪讪收回来,说:“你们慢慢讨论啊,慢慢。”   高明嘲笑他说:“活该。”   看没看他,想都没想过要开这个口。   大米给他一个侧踢,没踢着,说:“我还是挺能理解的。”   毕竟人家是妹妹有人惦记而已,他是姐姐已经被人拐跑,论起来,他们才应该是一派   当然,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很快他姐就要给他送来一个“特好”消息,叫他考虑要不要把王文套麻袋的可能性。 第59章 吃饭 第二更   午饭吃得丰盛, 说实在的,赵秀云觉得要是靠自己张罗这三桌饭,天黑都未必能开席。   但来帮忙的人多多, 连院子里都临时架起火来, 大锅烧上牛骨肉, 一里地外就能闻到味道。   香得很。   禾儿绕着钱花转圈子, 说:“钱姨, 还有多久能吃啊?”   钱花掀开锅盖看, 搅拌一下说:“再炖半个小时吧。”   大菜, 哪里是一时半会能出来的。   小麦擀着饼, 头锅煎出来说:“谁要先吃?”   禾儿也不见外,丝毫没有这是自己家,客人却在干活的不好意思,热腾腾的饼, 一口咬下去,叫热气烫得直跺脚, 捏着饼的手指头都不断变化, 指尖都有些发红。   就这样, 都不忘说:“超级好吃。”   论厨艺, 其实大米还更好些,人家正在厨房里掌勺, 但小麦做饼也是一绝。   总之比她强出不知多少,更何况是连锅铲都没拿过几回的王月婷。   两个人吃得认真,钱花看着忧心说:“这嫁人怎么办哦。”   她是老思想, 总觉得女孩子不会做饭也不合适,但想起来,还是自己惯坏孩子的缘故。   王月婷浑不在意, 胆子大得很,冲大米嚷嚷说:“我不会做饭行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大米灶台前面站出一身汗,说:“我会就行。”   王文哼一声没说话,倒是王武,大概是自己结上婚,娇妻幼女在侧,深觉得人家也挺不容易的,换自己摊上这样的舅兄,能愁得三天三夜睡不着。   他总是亲哥哥,得说一句道:“那也不如你自己会的好。”   难道一辈子,都能等着别人给做饭吗?   王月婷吐舌头不说话,跟禾儿交换眼神。   禾儿适时后退一步,说:“我会。”   炒菜做饭,她妈还是教过的,毕竟她是老大,总得多照顾一点,到妹妹再长大些,也是会下厨的,不过机会少,嗯,炒得熟就行。   就她那两下子,也敢管自己叫会。   王月婷摇摇头说:“拉倒吧你。”   不就是仗着有个会做饭的对象吗。   禾儿踢脚边的小石头,咕噜咕噜往高明的方向滚。   高明叹口气,心想这门槛怎么越拉越高。   他倒是会做饭的,论水平,也只比苗苗好一些,能吃饱就行。   高明纵容道:“我尽量吧。“   其实也不要他会,禾儿只是愿意听这个话,笑容扬起来,说:“嗯,你做什么我都吃。”   真是当亲爹不在似的。   可惜方海这么多年,料理家务上是很有长进,什么家务都不在话下,唯独灶台上的事确实轮不到他,只得作罢。   就这一院子,你来我往的,都没个消停了。   赵秀云趁这功夫喊道:“开饭了。”   都是相熟的人,不拘小节也不挑理,爱坐哪里坐哪里。   小情侣们靠着坐,惹得大人那桌说闲话。   钱花这一年带两个孙女,那真是焦头烂额,也不再惦记着叫老大结婚,要按她的想法,做奶奶的总要给儿子带孩子,不然年轻人哪有时间。   要是给老二带,不给老大,恐怕一碗水端不平,老来要吃苦头的,哪怕孩子不挑这个理,她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   再往胆子大想,双胞胎生双胞胎,老大要是也……她这把老骨头叫人炖了都熬不出汁来啦。   钱花叹口气说:“我这是又喜又愁啊。”   眼看着儿媳妇转头要回去上班,剩她一个人还不知道要怎么办。   赵秀云给她出主意,说:“你是不是找个阿姨?”   钱花也想啊,四处打听都没有合适的,不怨她挑剔,实在是鱼龙混杂。   别人都以为生过孩子的都会带,其实不然。   就说她娘家,兄弟姐妹加起来十个,要论带孩子的经验,她妈在世时肯定是不如她大姐的。   再说她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是生完双胞胎出月子,就交由公婆,自己去上班,小的更是没怎么沾过手。   说的时候都是天花乱坠,什么“你们尽管生,我给你们带”,可带起来,才真是心中有数。   更何况这还是两个,她惆怅叹气道:“你也帮我打听打听,到时候都用得上的。”   什么时候呢,等禾儿她们也有孩子的时候。   赵秀云琢磨着也是,她还不像钱花,已经到可以退休的年纪,而是还有十来年,像高明家里这种情况,到时候夫妻俩生孩子的话,可不得有个人照顾。   未雨绸缪,她一下也紧张起来,说:“做阿姨的人不好找吗?”   岂止是不好找,钱花是有一盆子苦水要倒,说:“条件一多,人家就说你奴隶劳苦大众……”   那真是千言万语说不尽。   赵秀云听着又替她愁又好笑,想想说:“禾儿,过来一下。”   禾儿吃饭到一半,搁下筷子说:“妈,怎么了?”   赵秀云是灵机一动,说:“你不是一直想再开一门培训课,不如看看能不能帮帮你钱阿姨。”   帮忙,禾儿是很愿意的,不过听完拧着眉道:“做阿姨,也要培训吗?”   在她的概念里,好像没听说过这件事,况且叫人花钱学怎么照顾孩子,恐怕也没几个人愿意。   赵秀云倒觉得可以,说:“你要是真能办起来,你钱阿姨雇两个。”   钱花是忙不迭应,他们这一家子不缺钱,但目前来看是劳动力缺乏,只道:“每个月一百块钱,包吃包住。”   就这条件,进厂干五年都才有这个工资,更何况出来做阿姨的都是妇女,要是自己去找工作的话,几乎都拿不到这个钱。   对很多人来说,带孩子比干那些活轻松得多。   禾儿觉得也挺可行的,说:“我回头琢磨一下,要是拿这个做‘彩头’的话,肯定有人愿意报名。”   钱花高兴起来,说:“行行行,务必给我找最好的就行。”   禾儿应下来过去,跟一桌子人说话,   王月婷好笑道:“说真的,哪怕是我,疼侄女也是疼,看她们哭起来,也觉得很烦。”   头三个月还好,一过那时候简直是不得了。   白天黑夜,哭起来就是二重奏。   禾儿这些年,是没什么机会靠近刚出生的小孩,心里还惦记着是可爱,说:“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岂止是夸张,哪怕李瑞芳是亲妈,都得实话实说道:“我现在就盼着回去上班。”   说得一桌人都哄堂大笑。   王武是白天上班,晚上还得回家带孩子,这才半年功夫,生生熬得憔悴起来,苦笑道:“上班更轻松。”   一个两个的,也不是不疼孩子,实在是……   禾儿一下子觉得,这个培训班也不是不能开,说:“等着等着,我这就给你们排忧解难。”   王武双手抱拳,说:“那就感激不尽了。”   不过禾儿是没尝过带孩子的苦,仍旧奇怪道:“真这么累吗?”   也苦也累吧,算是甘之如饴。   王武的笑里夹杂着七八种意味,好像都演变成幸福两个字。   双胞胎长得极像,只是越长大,经历的不同,才在气质上显出区别来。   小麦本来是静静听着不说话,忽然想知道,在王文脸上也出现这幅表情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她心念一动,侧过脸看。   王文不明所以,眉头一挑回望她。   小麦摇摇头没说话,勺子和碗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几个人说着话,忽然听到一声嘹亮的啼哭。   只凭声音,李瑞芳叹口气看向婴儿车,说:“音音哭了。”   她的双胞胎女儿,取名叫王如音和王如心,拆的是“意”这个字。   两个姑娘都长得漂亮,大眼睛高鼻梁,但生得也像,要不是靠衣服分辨,压根认不出谁是谁。   但亲妈,就是有这本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老大一哭,老二就得哭。   王武叹口气搁下筷子说:“不是计划生育,我都只生一胎。“   抱着女儿嘚瑟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王文难得看弟弟好戏,说:“哄孩子去吧你。”   说来也奇怪,他自认自己和弟弟长得差不多,但孩子不会认人,好像会闻味道,闹起来就是只认准父母,谁抱也不行。   那是叫人心软成一片的依赖。   果然,两个孩子扯着喉咙,是喊得挺热闹,父母抱一会又好起来。   光是哭这几声,禾儿还看不出什么,沉吟一声说:“苗苗小时候比这会哭。”   苗苗坦荡荡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但她现在长大,已经不会这样了。   禾儿笑出声,连同高明都捏着鼻梁道:“你大一点也差不多。”   论“深受其害”,除开禾儿就是他,真是都把她当亲妹妹疼。   苗苗仔细回忆,觉得自己哪一回都哭得有理有据,少到数得出来,说:“我上初中以后,就十一次。”   哪有人数这个的啊,周杨轻笑出声,想起自己看过的那次,没说什么。   他笑,苗苗就抿着嘴,有些不悦。   笑什么笑,难道他就没哭过吗?   殊不知,世上能像她这样,可以随时抒发自己情绪的人,本来就没几个,不是全家惯着,也养不出这样的脾气。   禾儿捏妹妹的脸,说:“没事,咱们想哭就哭。”   太坚强,未必是好事一桩。   本来就不是那样的脾气,她更盼着苗苗一辈子,都有能做自己想做事情的勇气,而不是顾忌于世俗,按照外人眼里的长大而长大。即使人人都觉得该怎么样,她的妹妹可以完完全全按照自己的意志活着。   苗苗就是这样受宠,用力点点头,下巴微扬。   周杨看着想,他倒是希望自己有这个本事,能叫这世上,没有再让她伤心的事情才好。 第60章 群像(可跳) 第一更   吃过饭, 洗碗的洗碗,收桌子的收桌子。   赵秀云挺不好意思的,说:“这是让你们来做饭, 又让来干活。”   都是老熟人, 这有什么好客气的。   钱花说:“王武结婚, 你不也给我帮忙去了。”   大家都是一个家属院出来的, 多少年的老交情。   赵秀云手在围裙上擦擦, 看禾儿在洗碗, 说:“洗干净点啊。”   碗筷都是自家的, 林林总总一大筐, 收拾干净,还得等下一次待客用。   禾儿吐舌头说:“知道啦!”   高明来回把垃圾都拿到巷子口去扔,不然这天气放一会就得臭,推开院门说:“有人吃冰棍吗?”   夏天, 总有人带着泡沫小桶卖。   赵秀云拿着钱过去看,说:“有绿豆的吗?”   当然是有, 消暑的最佳选择。   她数数人头说:“三十根有吗?”   大生意啊, 卖冰棍的是个小孩, 说:“一根一毛七, 我收您五块钱吧。”   走街串巷的,一天也就块儿八毛的, 这点零头,赵秀云也不好意叫他抹掉,说:“不用, 我有零钱。”   她正要数出来,禾儿嚷嚷着说:“妈,我要牛奶的!”   得, 赵秀云一拍脑门是,说:“你们自己挑吧。”   挑完她给钱就行。   高明哪能啊,一个箭步蹿过去,说:“我来,我来。”   臭小子,赵秀云给吓一跳,瞪他一眼,还是又过去洗碗。   钱花看了开玩笑说:“女婿好吧?”   这还不是呢。   赵秀云看禾儿支耳朵的样子,说:“吃你的冰棍去吧。”   剩妇女们坐着,她才说:“可别叫我们老方听见啊。”   那脸能拉下来。   钱花听着好笑,说:“我看挺好的啊。”   好什么好。   赵秀云对孩子姑姑方芳抬下巴,说:“你问问她。”   方芳无奈摇头说:“我这嫁人二十年,我四哥就没怎么给过辉明好脸色。”   岂止是没给过,那是动辄要给他敲打一番,搞得他每来一趟,都得先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钱花还是知道一点的,说:“那人家是做知青的时候,啥也没有,自然没让你过好日子,现在可不一样。”   她心里还是很佩服方芳的,觉得她嫁人眼光好,当年是吃点苦,可要不是这个知青教她学习,让她考上大专,只怕没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可话又说回来,陈辉明就是年轻的时候多仰仗岳家,尤其是这位四哥,才一直心怀有愧。   方芳觉得命运着实是挺神奇的,说:“是啊,我当年都没想到自己有机会到沪市来。”   陈辉明是早早就下乡,谁也没料到还有回城的机会。   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要面朝黄土背朝天,现在居然也有在办公室里做小领导的机会,想起来就叫人感慨万千。   赵秀云向来觉得小姑子,好就好在肯读书,是“知识改变命运”的最佳代表,甭管当年陈辉明多用心教她,都得她自己能学得进去才行。   跟着说:“所以人还是得读书。”   可不就是说,方芳忙不迭点头,几个人说着话。   她话题一拐说:“四嫂,你外甥女是几岁来着?”   赵秀云看着灵灵,说:“二十一。”   又说:“你别想啊,我们要读博士的。”   不管怎么样,她始终是最尊重孩子个人想法的长辈。   那方芳就不开口,只说:“博士好啊,以后有大出息。”   这一边,他们在说,那一边,王灵灵也被表姐问着说:“陈卓严还有找你吗?”   王灵灵点头,说:“有啊。”   岂止是有,她苦恼道:“每个礼拜都来。”   这算什么,骚扰吗?   禾儿眼睛一瞪,看向另一边说:“文哥,你不是说他不是这种人?”   王文确实说过,这会有点不敢信道:“他缠着你了?“   王灵灵慌忙摆手,说:“不是不是,我是说他每个礼拜都给我送书来。”   什么书呢?   陈家世代行医,多的是海内外孤本典籍,正中王灵灵的需求,她都没舍得给拒绝。   只得在陈卓严每周送书的时候,请他吃饭。   真是好计策。   禾儿看着表妹,心想再吃几次,可就谁都说不好。   只能强调说:“他要是不老实,你就跟我说。”   王灵灵点头,不过说:“挺老实的。”   禾儿半信半疑,冷笑说:“那最好。”   说话就说话,看他做什么。   周杨不自在咽口水,咳嗽一声没说话,倒是视线落在另一侧。   苗苗和几个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正在打牌,她表情肃穆,好像在进行什么重大会议。   白若云只能催她说:“快点快点,反正你都是输。”   输得还不少,是一败涂地,也不知道这么好读书的一个人,牌怎么能打得稀碎。   苗苗肩膀微微垂下来,觉得也挺有道理的,说:“对三。”   就这,磨蹭半天,白若云一边出牌一边说:“你上次说跟谁打牌赢来着?”   那天兴许是天象有异,不然能出这种事。   苗苗紧盯着自己的牌,说:“杨哥。”   历来都是做朋友的,其实有些事比家里人更知道。   白若云开玩笑说:“也不会有别人。”   苗苗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说:“还有我爸。”   那真是放水放得一清二楚,生怕她输太多不高兴。   提起爸爸这两个字,白若云脸色不变,或许她从前为生父的薄情愤懑过,但年岁渐长使她心胸开阔,笑着说:“方叔是给你们都放水吧。”   好像也是,苗苗沉吟片刻,说:“我觉得主要是给我妈,但他也不大会,就变成输三家。”   方海正路过听见这句,说:“少揭你爸短啊。”   苗苗竖起手掌说:“全是实话。“   方海随意在她头上揉两下,又看他们几个坐在地板上,说:“怎么不带去你房间玩。”   苗苗觉得这么热的天,其实坐这儿正正好,说:“哪里都是坐地板。”   客人太多,当然是他们小孩子挤在角落里。   方海回头看,确实是这样,好笑道:“行,坐吧,我不叫他们抽烟。”   苗苗满意点头,又接着看自己的牌。   赵秀云进厨房给大家找凳子,看她这样哭笑不得,出去的时候说:“我们苗苗像爸爸,牌打得极差。”   偏偏还爱玩。   赵明宇妈妈陈红莲笑着说:“我们这个打得倒不错,可惜功课烂。”   真叫她愁得很。   说起来,赵明宇今年第二次参加高考,成绩还没出来,不免叫人关切几句道:“考得怎么样?”   陈红莲也不知道,说:“老师都说进步很大,能上个本科我们就行。”   说着话,忽然看一眼王雪姐姐王梅。   小孩子有时候是不说,大人未必不知道。   王梅跟陈红莲原来就是老同学,不然两个孩子也不会认识。   她笑着说:“那就不错了。”   说实在的,学历是锦上添花。   她看中的是能力、家世、人品,话讲起来就是这么实在。   陈红莲是松口气的,他们夫妻俩虽然岗位都不错,但富裕肯定撑不上,架不住有位好长辈,就是苗苗的老师,国画大师赵千。   他老人家的作品可是值大钱,这些年家里头的大花销也全仰仗,所以论条件,虽然是差王家一点,也不差多大。   她还是挺喜欢王雪的,就是现在孩子还小,又分隔两地,没必要把话说得太清楚,反而给以后添负担。   她笑笑说:“就等成绩出来了。”   另一边,她男人赵启东也在说这个事。   几个老战友坐一块,不是忆当年就是讲孩子。   方海历来是最爱讲孩子的,可惜也得分跟谁,不然不是太惹人厌。   他今儿是故意不提,赵启东要提,很是羡慕道:“我们这个,要是能有你们家哪个的一半成绩就好。”   方海心想,一半的话那要求真是够低的,可见赵明宇原来那成绩,不过他安慰道:“这不是分数还没出来,听说他这一年很用功。”   再用功,那也不可能一下子飞起来。   赵启东正要再感叹两句,他亲爹已经开始骂人说:“还不是像你,你还有脸说。”   赵家是有底蕴的人家,赵千自己就是幼时私塾,念过教会学校的人,偏偏这个儿子,那真是于文上一窍不通,十六岁一到就溜到部队去,跟谁也没打招呼。   不是像他是像谁。   赵启东没法反驳。   赵千身边两位同龄人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说这话的是李道,他既是苗苗好朋友福子的爷爷,也和赵家有一段渊源,赵秀云夫妇早下决心要给老爷子送终,连禾儿苗苗,也一直管他叫的八叔公。   求老太也跟着说:“我看多少人,字都不认识,也混出样子来。”   她是白若云的奶奶,原来也是家属院出来的,同时也是李道的老来伴——他们是少时相恋,后来错过,十来年前才重聚,索性又搬到一块过日子。   三个人里,论年纪,赵千居然最小,他是规矩人,火散下来说:“我也不是强求明宇,是看他爸这样子才生气。”   自己当年啥德行,居然还敢对儿子提要求,要提也得是他这个做爷爷的才配。   李道无儿无女,只有收养的福子这么一个后人,但长辈对晚辈的心是一样的,改成说:“我看启东很孝顺。”   这倒是真的,赵千也不单这个儿子,却只愿意跟他住,把钱给赵明宇花,可见一斑。   人活到这个年纪,有再多钱,都觉得不及有孝顺儿孙在身边。   他跟着恭维道:“我看福子和若云也都是好孩子。”   三个人你夸我家的,我夸你家的。   从院子到客厅,你说你的,我说我的,热闹得很。 第61章 以后 第二更   再热闹, 也有散场的时候。   天一黑下来,小年轻各走各的。   赵秀云也没管,用中午剩下的肉随便炒炒, 两口子在院子里吃晚饭。   空气里还带着一点烈日的余温, 吹过的每一点风都很轻柔。   方海给小黄两块肉, 一抬头说:“离得太近了吧。”   没头没尾的, 赵秀云回过头看,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高明家的屋顶。   她说:“等以后结婚, 你就不嫌远了。”   孩子长大, 总要过自己的日子。   方海撇撇嘴, 觉得这话虽然有道理,可他不爱听,捂着耳朵说:“不到二十五我不点头的啊。”   人逢五逢十,会觉得好像是个坎。   小麦正卡在两个坎的中间, 她今年二十七,要说结婚生孩子的话, 年纪已经不算小, 长辈们总会说早点生早好。   哪怕是赵阿姨, 都隐晦跟她提过说:“你要是不想结, 我不会说,但要是有这个打算, 条件允许的话就早一点。”   谁生过孩子谁知道,年轻确实更能扛得住。   小麦打小是个有主见的人,她一直给自己的规划是, 三十岁以前生孩子,那要是照这样算,眼下就差不多是该结婚的年纪, 很巧的是,她恰恰有这样的对象。   两个人从方家出来后,闲着没事做,在江边散步,实在是吃得太撑。   王文牵着她的手,有点想打哈欠只觉得这风一吹,很适合睡个午觉。   但这会离午这个字是相去甚远,他只能憋着又打一个哈欠,泪花从眼角冒出来。   小麦善解人意道:“困了?”   王文双眼朦胧地点头,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闭会眼。   他最近忙着赶份报告,昨晚很晚才睡,今天又起得早,要不是有事情撑着,早就遭不住。   小麦想想今天也差不多,索性说:“要不你回去吧,今晚早点睡。”   这主意倒也不错,不过王文说:“也要吃晚饭,不差这一会。”   一下午瓜果点心、零食管够,谁的嘴也没停过。   乍说要吃晚饭,好像又没什么特别的食欲。   小麦摸着肚子说:“我不饿。”   她自己再晚点去吃也行。   王文其实也不饿,只是出于时间点快到,提出这个建议。   他说:“那送你回去吧。”   其实这会还算早,一个人回也是可以的,但处对象的人,哪还有自己回家的。   小麦脚划过地板,忽然问道:“你和你弟小时候像吗?”   小孩子都比较看不出区别,王文至今都想得起很多趣事,说:“我爷一直到我们三岁,才能分出来。”   小麦奇怪道:“你们不是老人家带大的吗?”   这得是有多像,才会三岁才分清。   提起逝去的长辈,王文有些伤感,说:“不单我们俩,还有我大伯跟小叔家的孩子。”   儿女都忙于工作,自然得老人家挑梁,那时节家家孩子都多,除开他们俩还有堂兄弟姐妹好几个,哪还顾上那么多。   小麦了然点头,说:“都是这样的。”   又说:“我小时候也是我奶奶带。”   老太太不是很喜欢她,但喜欢弟弟,毕竟是她爸的一根独苗,捧得不行。   所以提起来,她是没什么感情的。   人有时候,不是按照亲疏分,而是按照对彼此的付出。   小麦开玩笑道:“不过她别说我几岁,恐怕连我长什么样都不大记得。”   即使家就在郊区农村,但她这些年也很少回去,按时到的只有钱。   不想多牵扯,不喜欢平生波澜。   王文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触她的脸说:“我记得。”   白天黑夜都记得。   一双眼,叫人有些招架不住。   小麦拨掉他掉落在鼻梁的睫毛,说:“你们睫毛好像都很长。”   像小刷子似的,一扫一扫。   王文下意识用手去碰,说:“是吗?”   平常还真没注意,男人嘛,能把自己打理得干净就很不错,那会管这些。   小麦用力点头,说:“如音和如心也有。”   应该是像爸爸。   大概是孩子太小,每一样特征都很明显,王文道:“对,鼻梁也高,不像别的孩子扁扁的,还有一点点双眼皮……”   如数家珍,可见他这个做大伯的,对她们有多疼爱。   小麦问道:“你好像很喜欢孩子?”   是发自肺腑的喜欢。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王文实诚道:“都很可爱。”   妹妹小时候,他是最爱不释手,有点洋娃娃的意思,天天抱着睡。   小麦只觉得截然相反,说:“估计是女孩子,男孩子可不一样。”   别看她弟现在人模狗样的,小时候也是人嫌狗厌。   王文觉得都差不多,说:“男女都很听话。”   很好管教,哪怕是妹妹,也是他说什么是什么的脾气。   小麦想起来有一次看他打王武,嘴角抽抽说:“是吧。”   就他这样,谁敢不听话。   看她不像相信的样子,王文觉得还是要说一下,道:“教孩子,还是要讲究一点方法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压根不知道自己从前的运气有多好,将来自然会有让他三十六计全用上,都束手无策的小朋友。   小麦小时候带弟弟也很简单,不听话就揍,听话就给他买好吃的。   导致大米从来也只肯追在姐姐后面走,她认为自己是没讲究过什么方法的,看他信心十足的样子,话赶话道:“那以后交给你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决计不会避讳未来,更何况他们现在是某种程度上的见过家长,这段感情在开始之初,就是奔着有结果去的。   但王文知道她是只看现在的人,只想把每一天都过好,对未来没有那么多期许。   坚信会好,好到哪一步,好像只有迈出去的时刻才知道。   能讲出这样的话,着实叫人有所触动。   连小麦或许都没察觉到自己有这样的小习惯。   她另一只晃来晃去,好像就是随口一句话。   王文心里翻来覆去,最后说:“好,交给我。”   他觉得这里头好像有什么别的意味,又不敢确定,试探性问道:“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小麦觉得什么都好,不过说:“我以前想要个妹妹。”   总觉得只有同性别之间,才更紧密。   王文其实能理解,就像他很多次都庆幸自己是双胞胎,而不是龙凤胎。   他一样觉得都好,但是说:“要是像月婷小时候,可有得烦。”   真是再没有这样的孩子,不如意能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仨小时。   哭得人脑瓜子震天响。   但王月婷做妹妹和做朋友的时候是不一样的,否则几个人也不能有这么多年的交情。   小麦挂着一丝浅笑,说:“世上多少人都盼着做她那样的小姑娘。”   连哭都不被允许的孩子,才是最可悲的。   即使再难过,自己擦干也得接着干活。   王文从她语气里听出怅然,走进巷子里以后,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郑重,说:“你也可以的。”   小麦现在是挺有机会的,可惜人到这个年纪,很多习惯是改不来的。   她看着压在自己肩上的那双手,说:“将来会有个孩子有的。”   话都到这程度,既不能叫明示,也不能叫暗示。   王文从来不是蠢人,他心神不定,问道:“这个将来,大概还要多久?今年,明年,还是后年?”   小麦没料到他会这样直接,犹豫道:“你得去问我弟。”   她自己的想法肯定是第一位,但还是想把决定权,交给全世界她最在乎的人。   王文卡壳半天,重重叹气说:“他要翻身做主人了。”   哪有讲的那么夸张,小麦给他鼓劲说:“你也是大舅哥,别慌啊。”   王文就是太仗着大舅哥,苦笑道:“我尽量。”   小麦扑哧笑出声,说:“那不去说?”   这话说得,王文好不容易有机会,咬牙道:“去,必须去。”   宜早不宜迟,他明天一大早就去。   小麦更加乐不可支道:“早跟你说,我就这么一个弟弟。”   她是屡屡看好戏,从来不阻止,到今天才算是迎面来这么一下。   王文看她笑得都快前俯后仰,掐着她的脸说:“原来早在这等着我了?”   小麦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说:“没办法,我俩才是一家的。”   王文松开手,捏她的下巴说:“以后咱俩才是一家的。”   从这个角度,小麦需要眼睛往上抬一点,才能和他对视。   大概是月亮或者路灯,在眼下投射出睫毛的倒影。   她在一切慢慢逼近的时候想,睫毛真的好长啊。   呼吸之间,王文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花香,好像顺着空气,笼罩着他的每一寸。   夜里躺在这个床上,都是这个味道。   他近乎叹息地说:“冬天有点冷,要是被窝里多个人就好了。”   小麦歪着脑袋,两颊有一层薄薄的红晕,说:“立秋都行,只要大米点头。”   王文手扣在她后脑勺上,说:“只要你点头,我什么都能做。”   世上种种刁难,都得以她愿意为前提,这才是他最恐惧得不到的。   小麦不合时宜又想,他的嘴唇真的好红,不需要任何东西上色,都艳丽得很,连带皮肤都没什么瑕疵。   她眨巴眼,说:“我弟又不是洪水猛兽。”   都这关头,还惦记弟弟。   王文发出一个不像笑的笑,听见巷子里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不得不直起身说:“对我肯定是。”   小麦晃晃手上的钥匙,说:“那要不要趁他不在,进屋坐坐。”   这话真是深得人心,可惜王文是再规矩不过的人,手抚过她的嘴唇,说:“等以后你就知道。”   反正都是以后,小麦大胆挑衅说:“嗯,我等着。”   一抹红却爬上耳后。 第62章 提亲 第一更   王文就如何“提亲”这件事, 还是反复思量过的。   按照老规矩,应该是请一位媒人出面,但这样一来, 需得是亲近的女性长辈才好, 他思来想去只有赵阿姨最合适。   请她去, 大米哪里有意思摇头, 谁不知道他们姐弟历来最尊重这位长辈。   况且又有点没打招呼的感觉, 要王文自己说, 应该是他自己先跟大米提过, 才叫重视。   但想是想得挺好的, 怎么开这个口是个问题,王文平日里对大米直来直往,难得有些后悔自己爱摆大舅哥的谱,习惯到忘记自己有一天也会栽在这上头。   只是再不怎么不好说, 也得说。   王文第二天下班后,是大包小包到的大米办公室——他盖的第一个楼盘已经售空, 正在紧锣密鼓建第二个, 以工地为家, 吃住都在这儿。   说是办公室, 也简陋得很,一层军用的帐篷支起来, 夏天里只围着三面,剩下一面用来通风,要是有要紧事或者重要客人的时候, 就把那面盖上。   只是这样一来,里头就不够亮,四面不透风, 还有些憋闷。   幸好中正挂着一盏灯,亮得人眼睛都快睁不开。   这样一看,有点在审讯室里坦白从宽的意思。   大米只看他带着重礼来,心里就有估计,他也不是什么不通人情世故的人,一反常态,平静待客说:“哥,你坐啊。”   做哪呢,缺了半块的红色塑料椅子,用力坐下去都怕会塌掉。   王文只敢靠半个屁股,无视他的表情,说:“我是来提亲的。”   这一天,大米早有预料,说:“我姐怎么说?”   小麦没跟弟弟通过气,她的想法很简单,在自己人生大事上,希望由最重要的人来做抉择。   这点上,王文是有信心的,说:“她同意了。”   没同意的话,王文也不会来。   大米目光落在那些礼上,有两瓶茅台、两条好烟,这就是现在最高规格的了。   他一下子感慨万千,说:“她点头就好,日子你们自己定吧。”   说着居然连眼眶都泛红,也不知道想到什么。   王文预想中的刁难没有出现,说:“我以为你会趁机提月婷的事。”   妹妹今年二十三,要按父母的意思,年纪既然到,又有对象,不如早点办的好,不然年轻人,要是哪天闹出事来就不好,是他和弟弟一直压着不肯点头。   大米固然是想结婚的,说:“谁也不是筹码。”   平心而论,一个是他前半生的依靠,一个是他后半生的交付,哪个,他都希望她们能得到世界上最好的。   双胞胎不松口,那得靠他来争取,是个男人该做的事情,而不是拿姐姐的婚姻做筹码。   小麦诚然有给弟弟这个机会的意思,却不是他愿意的。   王文心想,其实妹妹选的这个人很好,好到他知道下半辈子该把她交到谁手上,只是做哥哥的,总是舍不得。   他点头说:“你要是提,我也不会答应的。”   这人,怎么回事。   大米方才还有点伤感,觉得这太不符合礼尚往来吧,撇撇嘴没说话。   王文轻呵一声,说:“月婷还是个孩子。”   不管在外面怎么独当一面,本质上还是没有办法支撑起一个家庭,和能挣多少钱没关系,多大年纪都一样,纯粹是被保护得太好,一时半会也不愿意脱离家庭。   大米在乎的不是这个,只是想到自己未来这几年肯定是要待在工地多,点头说:“等我忙完这两年。“   王文头一次没否认,说:“那我明天请赵阿姨来。”   还明天,怎么不干脆把后天就结。   大米摇头说:“你总得看个日子吧。”   本质上,在结婚的有多少传统这件事上,王文不如他清楚。   大米为姐姐可是没少操心,早就里里外外都打听好。   论规矩,他不求繁琐,但别人有的,他姐都得有。   王文都不知道这还要看日子,说:“我回去问问我妈吧。”   他有父母作为支撑,就是和大米最大的区别。   大概是最后时刻,大米看他嘴角泄露出来的那丝笑意,心里止不住翻腾,说:“最快也要年底。”   这会已经是七月底,快一些的人家,其实今天说定,半个月后就能办。   但王文肯定不愿意这么仓促,现在新式的婚礼,只要肯花钱,还是能办得再好一些的。   这点上,他倒是没什么反对的,点头说:“没那么快。”   大米勉强舒心,说:“行,就这样吧。”   几句话就把事情定下来,远超王文的预料。   他可是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跨出两步,就听到大米喊住他。   大概是也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仿佛他没踏出这个门,一切都不作数。   这种心情,王文是可以理解的,他站定回头,说:“我会照顾她一辈子的。”   大米捏着拳头,说:“做不到,我绝不会放过你。”   罕见的流露出凶狠的一面来。   王文忽然想起来,大米小的时候其实很不起眼,大家常常把他看成是姐姐的影子,是跟在后面的人。   但他对这个孩子最深的印象,恐怕就是他对姐姐的保护。   每一次,都是龇牙咧嘴,像个小狼崽子似的。   现在是张着嘴,想把他的宝贝妹妹叼回窝。   王文郑重道:“我会的。”   无需嘱托,他也会竭尽所能。   大米盯着他的背影,半响还是拿起自己的摩托车钥匙。   他这辆,平常在工地风吹日晒的,座椅上全是一层灰。   他用力拍两下,被糊一脸,顺着到眼睛里头,直叫人眼泪蹭蹭往下掉。   风一吹又滚落,消散于无。   他一路到联合大楼,却忘记自己现在的样子,那真是灰头土脸,脚上还沾着泥,大厅的工作人员把他拦住,说:“先生,请问您去哪层楼?”   大米来过好几次,每回都是通行无阻,这会上下打量自己,说:“八楼,明禾的高总,我叫周大米。”   说实在的,叫大米委实太朴素,这名字一听就不像做大事的人,他小时候也一度很不喜欢这个名字,但有机会改的时候,反而不在意这些。   等他将来有本事,叫张三李四,谁都得客客气气的,他越是要顶着这个名字,叫全世界看看。   总之志向很大。   每层楼都有电话,前台问过之后,还是有些为难道:“周先生,能麻烦您稍微整理一下吗?”   人家话说得客气,实在是这儿是市里最好的办公楼,出入的人都是西装革履,员工守则都有相关规定,要是让他就这么上去,到时候没法交代。   这也不算大事,大米到洗手间,用水拍拍自己身上的土,顺带洗个脸,看上去总算和总结稍微搭点边。   高明正在工作,提前知道他要到,听见声音头也不抬说:“怎么想到上我这?”   大米声音闷闷,说:“喝酒去。”   一听就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高明看他浑身狼狈,说:“怎么回事?”   又拿出自己放在办公室的备用衣服给他,说:“先换上。”   两个人的身形差不多,大米换好之后说:“文哥今天来提亲了。”   高明愣了一会,说:“他是起得晚,赶得早。”   人家这对象处得,跟搭飞机似的,前前后后才多久。   大米本来就够憋闷的,捶他一下说:“嫌我不够火是不是?”   哪能啊,高明语重心长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姐有好归宿,你该高兴才是。”   道理肯定是这么个道理,大米只是叹口气说:“高兴啊,我这不是很高兴。”   哭丧着一张脸,说出来的话全没有说服力。   高明勾着他的肩说:“走走走,附近新开一家烤羊腿,特别好吃。”   两个人往外走,高明不忘打电话到禾苗教育说一声。   有时候是留口信,有时候是正好能讲上两句。   今天是后者,禾儿听到他是要跟大米一起,也没问什么,只嘱咐道:“少喝点啊。”   倒是高明先坦白,他一说,大米就知道不好,等他挂上连忙给女朋友打电话,等着接通的时候说:“她要是先从别人那里知道,有我好看的。”   这倒是真的。   高明翻个白眼,说:“你是大老爷们。”   大米一手锁住他的喉咙说:“半斤八两啊咱。”   等接通后,又说几句。   王月婷也没问什么,要是别人想娶小麦的话,她十有八九要站在男朋友的角度上说几句,但对象是自家大哥,一下子变得哑口无言起来,只说:“那你,嗯,多喝点吧。“   喝完说不准什么都不记得了。   还有叫人多喝的。   大米是哭笑不得,开玩笑说:“说不准酒上来,我就把你哥揍一顿。”   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   王月婷想想说:“那你记得别打脸啊。”   又说:“不过我们还没结婚。”   前半句一听,好像是支持,后半句又像是威胁。   大米哭笑不得说:“你跟谁一队的?”   超市的电话就装在王月婷办公室,她也不觉得不好意思,说:“我跟你是一对,但跟我哥是一队。”   真是两头讨好的佼佼者,大米还要说两句,高明已经听不下去,说:“走走走。”   大米只能挂电话,琢磨半天才反应过来,对象说的两个“yidui”不是一个意思,笑出声来。   刚刚还愁云满面,高明嘴角抽抽说:“喝不喝,不喝我约会去了?”   眼看着他又要出差,可是把宝贵时间留给兄弟的啊。   大米没好气道:“你这人,有没有点义气。”   高明心想,自己是太够了,豪气冲天道:“喝,今儿就陪你借酒浇愁。”   反正再愁,小麦也是要嫁人啦。 第63章 媒人 第二更   高明这晚算是舍命陪君子, 两个人也没在外面喝,是提溜着两箱酒和下酒菜,到高明家去的。   就在客厅里, 也不怕醉在外头没人知道。   有沙发, 他俩不坐, 一左一右在门边, 还能就着月色吃卤大肠。   吃一口, 一口酒。   谁也没说话, 只算玻璃瓶和地板碰撞的声音。   叮铃咣啷的, 脆得很。   男人嘛, 有时候有的话说不出嘴的,自己都嫌矫情。   但此刻偏偏是那些最矫情的词句,才可以表达大米的心情。   他说:“一晃眼都这么些年啦。”   高明掐指算,说:“咱们认识有十五年了吧?”   好像是有, 大米没仔细算过,只记得很久, 说:“差不多吧。”   说完这句, 都不知道接下来要讲些什么。   高明不擅长安慰, 况且此刻也称不上需要安慰的时候, 只沉默举起酒瓶子。   倒是大米,咬着烧鸡腿说:“他要是对我姐不好, 我就收拾他。”   依高明的浅薄之见,这件事的可能性不大,不过附和说:“手脚都给他打断。“   大米很是疑心他有没有这本事, 说:“我看你平常对他很客气。”   高明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说:“那没办法,就是心里上觉得他就是做哥的。”   从小到大的习惯, 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比如说,禾儿哪怕是长这么大,妈妈连名带姓叫一句,连头发丝都得变乖巧起来。   大米心有戚戚焉,说:“我也一直觉得。”   他们几个,现在想起来,那真是从小到大胆子大,叫几个亲近的长辈骂得不行。王文又想来是很会做哥哥的人,收拾其他们从不手软。   几个人知道什么是是非,连带着对他也有一种对长辈的客气在。   要不是辈分、年纪差不多,一直当他是上一辈的人。   说实在的,他就这么跟小麦凑一块,乍听起来有些违和。   像老牛吃嫩草,可实际上又只差一岁。   高明都想不通怎么会是这样,但是说:“反正你是惨了。”   可不是惨,大米嘴角抽抽说:“我怎么觉得你在幸灾乐祸?”   有吗,高明无辜一摊手,说:“我能是那种人吗?”   大米翻个白眼,说:“少装啊。”   别人不知道,他能不知道。   高明真不是故意看笑话,是越想越可乐,说:“本来一个对象就管你死死的,还有个姐姐,再加两个舅兄,你这是四面埋伏啊。”   大米反击道:“说得跟你没有似的,方叔最近给你好脸色看了?”   高明踢他一脚,说:“哪壶不开提哪壶。”   又说:“他也就是嘴上不好听,心里早把我当一家人。”   舍不得姑娘而已,几句话算什么。   换成他自己,也不会对要拐走女儿的人太客气,这点他还是看得清楚的。就像禾儿姑父一样,要是这么多年只收到“阴阳怪气”,谁能忍得住。   这倒是,大米不得不细数未来姐夫的优点,说:“之前贷款、担保,文哥都是帮大忙的。”   不止他,还有王家上下,不然他一个做中介,哪怕挣到点钱,也不可能一口气贷下来几百万。   这种担风险的事,不是把你当自家人,谁也不会做。   高明也是细数起来,感叹道:“我们运气好。”   这个“们”里,仅限于他和大米姐弟。   如果没遇贵人,这辈子哪怕成功,也会比现在更艰难,从这个角度来讲,他们确实是高攀。   大米长舒口气,说:“讲句酸话,能遇见月婷我是真幸运。”   是挺酸的,高明抖抖说:“别讲我听啊,我不听。”   大米私底下也没少跟对象讲,手肘推他一下说:“又不是对你说。”   到底是男人,讲这些总有些难为情。   高明搓搓不存在的鸡皮疙瘩,说:“对我说还得了。”   大米心想,你想得美,看着月亮说:“人跟人的区别怎么这么大。”   高明不解其意道:“谁跟谁?”   大米几分艳羡道:“人家处对象就直接结婚,咱们呢?”   那真是差距大得很。   高明也是盼着的,说:“只要她肯嫁我就行。”   七老八十,他都愿意等着,就是能早一点就行。   论酸话,他也是不遑多让。   大米一脸恶寒道:“跟她说去。”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嫌弃对方,但共同思想很明显,对王文都是挺羡慕的。   对男人来说,恐怕是这样,对女人来说不一定。   仰赖于妈妈一直以来的教育,禾儿觉得大学毕业到结婚前的日子,对自己来说是最好的时光。   虽然她已经有坚定的,想共度余生的人,但对踏出这一步的时间,还是排在后面。   此刻三个要好的小伙伴也是凑在一起,毕竟这样的大事,总要对彼此有个通知。   正伴着平安饭店咖啡馆的小提琴声,她们说着最平淡的柴米油盐。   王月婷对这件事是最摇旗呐喊的,倒不是为好朋友和大哥,而是为亲妈。   她不无喜悦地说:“我妈肯定乐坏了。”   钱花自从知道老大有对象,就急着想让他结婚,要不是不想做讨人嫌的婆婆,早就火烧眉毛了。   小麦知道,钱阿姨肯定没少对着王文嘀咕,但对她从来都是以她的意愿为主。   不管人家心里怎么想,能做到这一步就不错,也是看在从小看着长大的情分上。   说起来,处对象的时候,也只当是普通长辈。   但想到要结婚,小麦多少有点不自然,说:“觉得怪怪的。”   哪里奇怪?   王月婷以为她是愁改口,说:“没事,这些都随意的,我也不好意思叫你大嫂。”   哪里是说这个啊。   不过小麦调侃她道:“叫‘姐姐’呢?”   那更叫不出口了,王月婷挥挥手说:“少占我便宜啊。”   甭管关系怎么变,她们都是好朋友,想都别想。   禾儿好笑道:“要是大米是小麦的哥哥,那就更有趣了。”   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王月婷想想中间的亲戚关系,捏着鼻梁说:“我不管,我就要叫名字。”   又试探性说:“要不……我叫一个试试?”   她嘴唇微张,小麦都想象得到的样子,摇头说:“千万别寒碜我。”   她自己听着都不得劲。   她这样,王月婷反倒来劲,非要嚷嚷着,叫人捂住嘴都不消停。   禾儿连忙把她俩摁住,说:“小声点,也不看看这是哪?”   咖啡馆可是新晋谈事情的好地方,来这儿的人都图格调和清净,她们笑笑闹闹,可不得招人眼。   都是受过教育的,小麦松开手说:“我就是想着跟你们说一声。”   王月婷一本正经道:“那我们也要跟你说恭喜。”   不是为未来大嫂、大姑子,而是她们这十几年来的交情。   禾儿也是说:“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小麦是个只看今日的,她从小过得不算好,太远的事情都不敢想,只惦记着眼前的一切。   但生平第一次,她有和某个人规划的将来,想起来不知怎么热泪盈眶,说:“那就借你们吉言了。”   王月婷替亲哥打包票说:“全世界最好的男人……之一。”   又说:“你们要是吵架,我肯定站你这边。”   禾儿从桌子底下踢她,说:“盼着点好的。”   这倒也是。   王月婷轻轻拍自己的嘴边,说:“神明作证,不算数的。”   小麦不是在乎这些的人,揶揄道:“不站我这边?”   明明不是这个意思,王月婷推她一下,说:“不过我哥今晚居然没缠着你?”   照理说算半个好日子,平常那是天天守着,她都不知道他是处对象那么黏人的性子。   提起这个,小麦有些尴尬,说:“应该是在禾儿家吧。”   更奇怪了,哪怕是要通知,不是跟自己父母说就行,还需要跟赵阿姨说吗?   王月婷的目光看向禾儿,见她也莫名其妙摇摇头,两个人一致望向小麦。   小麦脚无意识摩擦过地板,说:“就是,嗯,有事让赵阿姨帮忙。”   帮什么忙呢?   做媒人呗。   这也是从古至今的习俗,放眼望去没有比赵秀云更适合的人。   她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对着上门的钱花母子打包票说:“交给我,你们都放心。”   钱花当然是没什么好担心的,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又有些犹豫道:“就是各项规矩,你也知道老二了,我总得一碗水端平些。”   王文听这话没什么反应,他心里也有自己的主意。   倒是赵秀云说:“小麦不是计较这些的孩子。”   又说:“我会跟她说的。”   这就是媒人的用处,总有些双方不好意思说的话,该有她来说。   钱花觉得挺抱歉的,论个人条件,小麦总是比二儿媳妇好,但哪怕陪嫁再多,她也不好越过去。   说着这,她感叹道:“还是只生一个好。”   好端端的,怎么绕到这来。   赵秀云好笑道:“放心,以后都一个。”   这可说不定,钱花看一眼老大,欲言又止。   王文寻思他也不是什么未成年,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的,但还是咳嗽一声说:“我去外面溜达溜达吧。”   儿子这么识趣,钱花看他走才说:“老王家的男人,说不准都有这本事。”   要是再来双胞胎,她是真撑不住啊。   赵秀云嘴角抽抽,说:“做妈的也辛苦。”   她两次生孩子,都是死去活来,半条命搭进去。   这也是一方面,钱花自己当年何尝不是,叹气说:“这福气,我们家也不想要。”   她就只求个个都好。   赵秀云驱散她的烦忧说:“儿媳妇进门,才是最大的福气。”   谁说不是啊,钱花一拍大腿,那叫一个兴高采烈,两个人谈起婚礼的事,投机得很。 第64章 哭死 第三更   结婚这种事, 往前二十年快得很,几乎是今天定,明天就能办起来。   但现在年轻人不兴这套, 前前后后就得好几个月。   大米虽然松口, 但找人算过日子之后, 还是定在年底, 新历的十二月十七号。   按大师的说法, 这天对双方都旺。   自古再不迷信的人, 在这上头都得讲究, 更何况两个人摊上格外爱研究这些的长辈。   赵秀云是向来把小麦当自家孩子, 这么多人里头,除开自家的,几乎是最心疼她,觉得她这些年很不容易, 又没有靠谱的大人可以依靠,索性大包大揽。   这些事上头, 大米未必是都知道的, 他年纪不大, 又没有结过婚, 哪里知道什么,只是被赵阿姨使唤得团团转。   算来算去, 最悠闲的就是小麦和王文这对未婚夫妻。   当然,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事情做。   王文现在是单独住一层,一共有三间房。   当时装修的时候考虑很多, 只有他住的那间房是有家具的,现在都挪到空闲的房间,需要为新婚置办新的, 毕竟是新人入门。   这些钱花都是不管的,她只负责给钱。   反正当时给老二结婚花多少,给老大就多少,愿意多花,也只能掏小两口的私房钱。   王文还是颇有积蓄的。   一来是他工作已经八年,从前攒的都给妹妹开超市,但每年有分红,二来是到外企工作以后,他的收入几乎是翻十倍,不像同龄人需要交家用,也没什么花销大的地方,多多少少也攒下三万块钱。   说多,在这会已经超越大多数家庭。   说少,挣得确实不如小麦。   他是有些汗颜,突然觉得自己人生进步得好像比较晚。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能在心里下决心,早点升职加薪。   小麦其实是不在意这些的,相反,她是个考虑很周到的人,拒绝王文买好家具的提议,说:”就楼上楼下住着,不管是谁花钱买的,要瑞芳怎么想?“   自古做妯娌的就爱比较,没得让人家觉得大人偏心。   王文当然也考虑过这些,毕竟是做长子的人,态度就是对象愿意,一切由他来解决。   只说:“不用想这么多,你想买就买。”   小麦不想,她从来都是有些不舍得花钱。   别看穿衣打扮都很好,衣柜里头就五套体面衣服换着穿,挂在嘴边的是够用就行,是从小穷日子过出来的习惯,连逛街都不太感兴趣。   像禾儿和王月婷去百货大楼,都很少叫上她,是两个人满载而归以后,再叫她一起去吃饭。   王文当然也知道她的性格,不勉强道:“那这钱就给你攒着。”   彩礼上头,也是跟弟弟结婚的时候一样,这个没话说,是父母的钱,但他可以决定自己的。   小麦更喜欢攒钱,看现金比看什么都高兴,说:“回头我们可以买房。“   她弟建的房子,本来是对姐姐免费的,在她的坚持下改成半价。   房子装修好,租出去就有钱,比存在银行更划算。   别看她平日里不吭声,已经攒下三套房子来。   王文当然知道她有多少家底,越发觉得自己得努力,只是看她眼睛发亮的样子,说:“那金子总得买吧?”   现在有条件的人家,都给买三金,差一点的也要有个金戒指。   说实话,小麦没到喜欢黄金的年纪,觉得涨得不如房子快,不过也知道规矩的东西省不得,说:“跟瑞芳差不多就行。”   王文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叹气道:“按你自己的来,花我的钱,谁也不能说什么。”   他可以兄友弟恭,但不能强求心上人,这是他的义务,也是她的权力。   小麦笑着说:“要是按我自己,那就不买。”   她才不花这个钱。   那哪能行啊。   王文找借口道:“我妈第一个不同意。”   说出去,人家还以为是她舍不得给大儿媳妇买金子,传出去脸都没地方放。   小麦就是考虑到这些,说:“对啊,所以买差不多的就好。”   王文心想,别人家都是一个劲要买大一些,她好像浑不在意。   连同各项事宜,都没提什么要求。   他无奈道:“提点要求吧。”   这个要求,才是匪夷所思。   小麦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沉吟片刻说:“这些都不要紧。”   王文就想给她想要的,追问道:“那什么才是要紧的?”   小麦抿着嘴唇,半响说:“感情。”   这话也许说出来有些天真和可笑,但大概是她现在在物质上没有缺乏的地方,唯一渴求的就只有一颗心。   给多少彩礼、办多大排场,对她来说都是过眼云烟。   只有将来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她希望王文能永远对她好,才是这段婚姻的基石,才是她最需要的。   没有感情,她会痛快地抽身离开。   王文失笑,大概也觉得这话和她平常的样子不符,但还是很认真地说:“好,全部给你。”   他会永远真挚,永远热爱。   小麦相信这一刻,她期待以后,却不会等待那些会变不好的将来,毕竟眼前的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自在挠挠头,说:“那去买金子吧。”   这话题转得生硬,王文还得接,说:“行,去吧。”   也是凑巧,他俩到百货大楼的老凤凰专柜,就撞见禾儿和王月婷。   她们本来是在挑东西,看到人就说:“别过来,别过来啊。”   小麦脚步顿住,想也知道是要送自己的,说:“我自己挑不是更好吗?”   道理是这么说没错,不过王月婷义正言辞道:“反正什么款式你都是压箱底,没区别,快往后退。”   神神秘秘,小麦私心里觉得她俩又要折腾什么事,说:“随便买点就行。”   平常没事就要花钱的人,逮着借口可不得使劲买。   这种事,怎么能随便。   禾儿不甚赞同道:“这可是你要结婚。”   说实在的,小麦本来是婚礼很是期待,但大概是一道又一道准备程序,一声又一声恭喜,让她现在说起这件事都没多少羞怯。   这会听禾儿的话,不知怎么又不好意思起来,盯着脚尖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过去?”   禾儿她们挑得也差不多,索性说:“你眼睛闭上吧。”   又冲售货员小声说话,让她报价的时候写出来就行。   做这行的,都很有眼力见,很是配合。   倒是王文看得清楚,面露诧异,看妹妹捏着小拳头,微微点头。   这样一来,在场就只有小麦不知道。   她也摸不准是什么样的贺礼,只一个劲说:“少花钱啊。”   就这俩,真是大手大脚到叫人看不下去。   从小养成的习惯,也没什么好或者不好的,就是跟她不一样而已。   禾儿和王月婷才不管这些,袋子藏在身后说:“我们走啦,不用睁眼啊。”   弄得小麦心里越发没底,等人走后问道:“她们干嘛了?”   王文双手一摊,说:“无可奉告。”   只是晚上还是问妹妹道:“你们买那么多做什么?”   好家伙,老凤凰要是天天有这样的顾客,早就发财了。   王月婷早知道他会问,先是警告道:“跟你说,你不能跟小麦说啊。”   这点,王文觉得得酌情,说:“你先说。”   到底跟谁一派的,王月婷撅着嘴看哥哥,也知道他的脾气,说:“妈给我攒着三对镯子,赵阿姨给禾儿攒了十个戒指。”   她们都有妈妈给攒,但是小麦的妈妈绝不可能。   虽然大米也会为姐姐准备,但是意义不一样。   王月婷挥着自己的拳头说:“我们是她的娘家人,你要是欺负她的话,是哥哥我也打。”   小丫头片子,还学会威胁哥哥了。   王文搓揉着她的头发,说:“你们是预备让她结婚那天哭死?”   到时候,孟姜女估摸着都及不上。   王月婷现在也学到大人的几分讲究,说:“能不能不说不吉利的话,什么死不死的。”   听上去就叫人不高兴。   这还是读者唯物主义长大的大学生呢。   王文无奈摇头说:“少跟妈学这些啊。”   王月婷理直气壮道:“反正听着就是不好。”   又勒令哥哥道:“那天你必须管好嘴。”   王文当然会,不然别人不提,亲妈就会给他好看。   不过对着妹妹,只扯着她的脸说:“还会给我上课了?”   这是典型的在家搞“霸权主义”,王月婷威胁哥哥说:“小心我告诉嫂子。”   这话,王文听着还挺顺的,说:“你叫得出来?”   不是一直嚷嚷着不改口吗?   王月婷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当面没办法,口头称呼可以。”   王文手指戳在她的额头上,又说几句别的,要回自己房间前说:“我会的。“   虽然没头没尾,但王月婷知道这是哥哥的承诺,鼻子一酸,心里高兴。 第65章 亲人(有点气人) 第一更   大概有确定的事情, 日子就过得特别快。   一到十二月,人人都激动起来,把这当成自己的事情。   但对小麦来说, 自己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办。   在一般人家里, 结婚都是先跟父母商量, 但他们家是个例外, 连通知, 都放在最后面。   父母在, 不通知也说不过去。   小麦还是抽空带弟弟回家一趟。   他们家是郊区农村, 离市区开车也只要一个多小时。   车从大路过渡到小路, 明显颠簸起来。   小麦摇下窗户呼吸空气,半响说:“多久没回来了?”   其实也没多久,大米说:“三叔公走的时候。”   离现在也只有大半年,只是每回回去都是不愉快而已。   今天, 想来也是不例外。   大米劝道:“要不还是我去问问就好。”   小麦靠在窗沿上,说:“去一趟, 我就不会总想心软。”   她有时候想想那是生身父母, 会觉得没有必要, 需要有些现实来提醒自己。   大米沉默不言, 方向盘一打说:“到了。”   两层小楼,从里到外新装修, 家具家电都是现在最好的,是姐弟俩出钱给盖的。   现在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周家两个孩子有出息,只是做父母的还是节约得很, 一人年头年尾操持着十几亩地,连肉都舍不得吃。   大米看着紧闭的院门,就知道一准又是在地里, 说:“我去叫吧。”   小麦跟街坊邻居打招呼,给好奇凑过来看车的孩子们发糖,说:“一起去吧。”   十二月里头,本来该是农闲,不过这两年大家都兴起种大棚菜,有人专门来收,可以说是一年四季无闲田。   小麦看着每块地,都能讲出是谁家的。这是她的根,是她童年的大部分。   姐弟俩一路走,一路叫人。   到自家地跟前,就看见父母正在浇水。   周母看他们来,说:“什么风,把城里人吹来了。”   她说话从来就是这个调调,头一句就叫人蹙起眉头。   大米这拳头都攥起来,说:“我姐结婚,你们去吗?”   周父问道:“跟什么人?给多少彩礼?”   又说:“定的哪天,提亲总得来家里吧。”   这可都是老规矩,这孩子书都读到肚子里去。   小麦其实挺平静的,说:“十七号那天,我让人来接你们。“   又说:“是月婷的大哥。”   孩子的玩伴,父母多多少少都知道些,夫妻俩以前就很反对他们跟家属院的孩子玩,觉得人家那样的条件,要是有个好歹,不得全算自家的吗。   不过女儿他们是管不住,儿子也从来不听话。   周父说:“人家那样的,能娶你?”   那可是部队家属院出来的,听说现在官还大着,在他眼里就跟古代的宰相差不多,哪是这样农村人能攀上的。   他摇头说:“你还是别想东想西,你三婶介绍那个就不错。”   人踏实,也肯干,还是出名的孝顺,一人能种二十亩地呢,跟他们家又是门当户对,才是最好的。   上回来,就是为这件事吵的架。   小麦懒得听这些,只问道:“去,还是不去?”   早知道这孩子打小是这样,可还是叫人气不顺。   周母犹豫道:“要去一整天吗?我那一院子鸡鸭怎么办。”   小麦觉得怪可笑的,他们家原来不穷,哪怕是挣工分的时代,父母都是勤快人,又只有两个孩子,照理该比别人家宽裕。   可他们就是不花钱,吃穿花用都简单,更别提供孩子上学。   常挂在嘴上的话就是“这就是我们的命,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好像生来命就贱,过得好一些会遭雷劈。   小麦不认命,所以她硬着头皮带弟弟读书,为此不知道吃多少苦。   这些原来是可以不用的,所以她没办法理解父母的思想。   当然,要是这样也就罢。   这十来年最大的仇恨,还是在他们当年企图把两个孩子的录取通知书卖掉。   姐姐给了大米堪比父母的付出,乃至于他这些年更没有办法理解,一向不能释怀。   听这话是一点都不意外,嘲讽笑笑说:“那你们就在家喂鸡鸭吧。”   那说出去,好像也不好听。   周母嘟嘟囔囔道:“那你还能嫁得出去吗。”   小麦心想,她那天要是看不到这两个人,说不定能嫁得更风光,捂着脑袋说:“反正那天会有车来接,愿意去,你们就去。”   说完转身就走。   周母“哎哎”叫两声,说:“彩礼怎么说?”   大米干脆道:“你们还是别去了,不要给我姐添堵。”   就这两个孩子,周母还是想去一趟的,就是想想自己的鸡鸭,犹豫道:“那我晚上就得回来啊。”   周父也赞同道:“这菜每天都得浇。”   他们是离不开土地的人,一天不干活都不行,再者,亲家又是那样的人,他们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跟人家说,不免责怪道:“也不找个近一点的。”   说白就是,他们没办法离开熟悉的地方,生面孔叫他们恐慌和不知所措。   大米没见过这么好笑的,厉色道:“不用去。”   走出挺远,姐弟俩各自叹气。   小麦回车上拿出要发的请柬和糖,说:“挨家挨户发吧。”   说真的,他们在哪都比在父母跟前受欢迎,亲戚们哪个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好,希望能给拉拔。   姐弟俩小时候,还是颇受村里人关照的。   他们心里都有数,该还的人情都要还,像大米工地上的人,好些都是亲戚。   大家应得都挺好的,待听到到时候会有大巴统一来接,更是客气道:“一定去,一定去。”   小麦那点郁卒散去,觉得世上终究还是正常人多。   回程路上道:“咱俩幸好没遗传到。”   大米笑出声,说:“你是不是每回花钱的时候,都跟自己说别学?”   小麦实诚道:“对啊。”   她也心疼钱,不过大事上从不含糊。   像大米,手缝更是阔。   尤其是现在挣的钱多,几百块在他这里都不叫事。   会花钱,其实也是好事。   不然处对象,就会有问题。   小麦笑说:“你要是抠门,月婷一定不跟你。”   这倒是真的,日子就跟不到一块去,跟有没有钱不是一回事。   大米唇角那丝笑挂上,一打方向盘说:“我给你买辆车吧。”   小麦就是不愿意他多花钱,说:“你手里头能有多少。”   做生意就是这样,摊子大,流动资金少,光买地就得先砸下去一笔。   大米是没多少,全挤出来还是够的。   他也不是商量,告知说:“红色的吧。”   小麦看着他的手,左手虎口有道疤,是有一年割水稻的时候划的,草木灰洒一点,破布包上,又得接着干。   现在想想,真是运气好,多少人伤口感染人就没了。   她点头说:“都行。”   又说:“你得跟月婷说一声。”   他们之前再有默契,该讲一声也得讲。   大米点头应,又说:“今年肯定没啥钱,不过也还没要结婚,慢慢来就行。”   说起这个,小麦嘱咐道:“不管人家怎么不挑你,该有的也得准备起来。”   她是只有这个弟弟,操碎心。   大米当然也知道,故意说:“要不让你男人点个头,我现在立刻准备。”   要不是他在开车,小麦就打过去,无奈道:“那你那天怎么没趁机提?“   这怎么能一样,有时候反而是亲姐姐跟前,有的话说不出来。   大米把姐姐送到家门口,才开着车要去还给周杨。   大家还都是租车过日子,主要是买一辆太占钱,要是买的话,就耽误做生意。   说来说去,还是挣得不够多。   不过手里头有的,都愿意为值得的人付出。   对于大米要给姐姐买车这件事,王月婷是知情的。   她本人并不在乎这些,反而觉得是应该的,说:“不是小麦就没有你。”   这话是真的,大米并没有姐姐聪慧,早早看出读书是最大的出路,小时候是被一路拽着走的。   要是小麦没管他,以前也会少吃点苦。   大米心知是这个道理,可是能从她嘴里听到,还是欣慰的,说:“放心,我们结婚的时候,什么都会有的。”   王月婷看他一眼,挑眉道:“我自己也挣钱。”   大家一起出钱出力,当然是什么都有了。   说的根本不是一回事,不过大米还是扣着她的后脑勺,说:“嗯,很棒。”   跟哄孩子似的,王月婷手上一拧,没说话。   大米也不吭声,过会才说:“啥时候到我们结婚?”   想得挺美,王月婷倒是能给出个大概,说:“等我再过一个本命年。”   到时候,她就是世间走两遭的人了,也到能成家的时候。   有个日子就行,大米觉得这生活才有奔头,说:“好,我等你。”   哪怕是三个四个,他也只要这个人。 第66章 嫁人 第二更   大米想结婚, 还差得很远,但是对小麦来说,好像弹指一挥间。   她计划从自己的房子里出嫁, 前一夜躺在熟悉的床上, 好像一切都值得留恋。   禾儿察觉到她的辗转反侧, 说:“是不是有点紧张?”   她今晚是特意来陪着的, 要不是按规矩婆家人不能在新人入门前见到, 王月婷也是要来的。   那是肯定, 人生大事, 一辈子就这一次, 再镇定的人,也会有些迷茫。   她说:“我没想到会是跟王文。”   她并非没有追求者、爱慕者,从前也勾勒过另一半的模样。   但实话实说,跟王文这个人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禾儿也觉得世事很奇妙, 说:“我也没想过。”   就好像是两条不该交叉在一起的线,陡然有重合。   又说:“早知道是跟他, 还不如早几年。”   这样一直多一个人对小麦好, 听上去也很不错。   小麦头在枕头上挪动说:“早几年, 未必会成。”   她自己的性格, 何尝不是少时别扭,可见人自己的才是底气。   倒也是这个道理。   禾儿向来一张巧嘴, 说:“可见你们是天定的缘分,最巧妙的时间,最好的人。”   嘴甜成这样, 小麦掏枕头底下,拿出早准备好的红包,摸黑塞给她说:“不给你发都不行。”   那真是多多益善, 少少不拘。   禾儿心知里头就块儿八毛的,索性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跑,什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都跑出来了。   小麦笑得不行,心头记挂着的事全都消散。   老房子隔音不佳,大米就住隔壁,他这一夜惊醒,也没怎么睡着,听见声不知道作何感想,翻个身,难得起床点了支烟。   他本来是不抽的,除非偶尔应酬跑不掉,睡之前是正好有亲戚朋友们来提前祝贺,他陪坐,才拆了两包。   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他把烟头踩灭,打开窗通风。   按规矩,今夜是不熄灯的,一楼客厅大亮,把院子照得亮堂堂。   堆在角落的烟花爆竹,挂在屋檐下的灯笼,和四处的红喜字,都预示着这里即将有一桩大喜事。   他叹口气,心想喜是该喜,索然无味又关上窗。   这点细微的动静,当然打扰不到小麦那间房。   两个女孩子还在说着话。   禾儿侧过身,双手枕在头下,说:“要不睡吧,明天眼圈黑黑,我妈又该骂人。”   小麦哪能不知道,就是睡不着,猛地坐起身说:“要不我去喝一杯吧。”   她酒量浅,说不准能睡好。   禾儿心想,真是傻得可以,说:“要睡过头,才是更挨骂。”   又摸索着点开台灯,看手表说:“都两点啦。“   赵阿姨说五点就得起来化妆,感觉一闭眼一睁眼就得起。   小麦命令自己睡着,这一招颇有成效,没一会呼吸声就重起来。   禾儿盯着天花板半天,轻轻掀开被子,穿上外套,悄摸摸溜到另一间房去。   高明现在虽然不住这,还是有他的一席之地,他算是整栋房子里睡得最好的人,也没察觉有人进来,只感觉自己的脸被拉扯着,心跳慢一拍睁开眼。   窗帘让出一点光,只看得清影影绰绰的一点。   但哪怕再细微,都足够他分辨出是谁站在自己的床头,问道:“出什么事了?”   不怪他下意识这么觉得。   禾儿有点不好意思,说:“我睡不着,有点无聊。”   扰人清梦,好像很不应该。   高明这才松口气,伸手开灯说:“睡醒事情还多着呢。”   他们全是娘家人,可不得跟着忙起来。   禾儿也知道,不过年轻扛得住,说:“我很努力想睡的。”   就是毫无睡意。   平常可是作息正常的人,高明看房间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坐,索性往靠墙的地方挪一点,说:“坐这儿吧。”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共处一床。   禾儿也只犹豫两秒,就爬上去,自然地用被子盖住腿——实在是这天太冷,尤其是夜里头。   被窝里还带着另一个人的温度,她靠在床头,还要拽着高明的胳膊。   偶尔是这样缠人的,要抱要亲,可此时此地又增添许多别的意味。   高明甚是羡慕王文,毕竟人家明天就是合法夫妻,哪像他,做什么都有顾忌。   但还是伸出手,在她头上揉着,说:“怎么了?”   禾儿推己及人,今夜有许多和自己未来有关的想法。   在“未来”这两个字上,她的一半又都与这个人有关,就想着跟他探讨一下。   她说:“你想过自己结婚的样子吗?”   高明还真想过,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人说:“如果是我结婚,今晚一定睡不着。”   喜悦又战战兢兢,生怕是场梦,很快灰飞烟灭。   禾儿觉得自己恐怕也会,说:“还有呢?”   还有,高明笑道:“到时候我应该买车了,就开着它去载你,再租十八辆车的车队,方叔叔一定会给我脸色看,再警告我一番,苗苗说不定都会瞪我,赵阿姨肯定会舍不得……”   三言两语,勾勒出一副蓝图。   他少有这么长篇大论的时候,过会才发现连应和的声音都没有,侧过头看,人已经睡着。   灯下看美人,美得实在有些惊心动魄,叫他一颗心颤颤悠悠。   高明放低声音,说:“最后,我会娶到你。”   本应该是睡着的那个人勾起嘴角,一切心意都在其中。   高明手指划过她的鼻梁,说:“睡吧,我在呢。”   也不知道是困还是怎么着,禾儿眼皮很快沉起来,可惜睡得实在太晚,感觉没多久就得睁开。   还是高明把她摇醒的,说:“你爸妈来了。”   他说这话,多少有些惊慌。   觉得这要是叫长辈看到,可真是说不清。   禾儿一激灵回过神,说:“在哪?”   高明一言难尽道:“大米在楼下,哗啦就给开门。”   起得真是一个赛一个早,感觉人都到楼梯。   禾儿二话不说,掀开被子,靠在门上听,觉得声音好像是在楼下,悄摸摸打开一点门缝。   四目相对,正好是大米。   大米进高明房间向来自在,瞪大眼,说:“快点,还没上来。”   禾儿赶紧往小麦房间跑,留下大米进退两难,不知道该不该进。   高明倒是想有什么,把自己睡的枕头丢过去,说:“什么也没有。”   也是,哪有这种时候的。   大米呵一声说:“记得请我吃饭。”   要是叫赵阿姨方叔叔看见,今天就是高明的忌日,大人们对这些总是很忌讳。   高明忙不迭套衣服,含糊应声。   开门的时候,正好跟要躲的人迎面撞上。   赵秀云本来是要敲小麦的房门,看是他说:“都起啦?”   高明从没觉得在赵阿姨面前有这么心虚,结结巴巴道:“起,起了。”   这德性,大米给他一肘子,说:“我们先下去干活啊。”   赵秀云也没放在心上,又要抬手,门从里面拉开。   禾儿巧笑嫣然,跟妈妈说:“您好早啊。”   赵秀云眯着看她,说:“昨晚干嘛了?”   禾儿面上处变不惊,心里叫苦,说:“没有啊。”   赵秀云越看她越狐疑,不过今天重点越不在她身上,轻轻放过,看小麦翻身坐起,说:“快起快起,我给你煮汤圆吃。”   习俗一重接一重,总之别问为什么,照做就行。   小麦反正就是个执行的,觉得自己跟木偶也差不多,连忐忑的时间都顾不上,又要跟来贺喜的朋友们打招呼,又要梳妆打扮。   她今天穿的是婚纱,裙摆不是很长,走起路来颇为不便,整体风格和金银首饰都不搭。   但不搭,也得有啊。   禾儿给她看,说:“我、月婷、高明给你添的嫁妆。”   嫁人头一哭,就是从这开始。   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赵秀云自己眼眶都是红的,还要说:“收一收诶祖宗,你这化妆呢。”   小麦吸着鼻子说:“让我哭一会吧。”   新人要出门,当然是要哭的。   王文踩着吉时来接人,他今天是西装革履,英俊异常,胸前别朵小红花,写着“新郎”两个字。   按规矩,他要背着新娘到巷子口上车。   小麦捏着他的肩膀,突然踌躇,回头看一眼。   大米定定看着,拳头渐渐捏成一团。   高明拍着他的肩膀,不知道说些什么比较合适。   王文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能察觉到她的情绪一样,无声摸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赵秀云觉得也只有自己来做这个“恶人”,撑着红伞说:“新人出门啦。”   跟拉长调子似的。   方海就在一边看,忽然觉得这情景离自己也不算太远,忍不住盯着高明看。   目光灼灼,叫人没法忽视。   高明今天正是有些“做贼心虚”的时候,装作自己很认真参与这场离别,忍不住咳嗽一声。   该说不说,方海有时候也挺敏锐的,毕竟是干侦查出身,手指在裤腿边一点一点,冷笑了两声。   他说不清的,就是觉得这小子没干好事。   高明装不下去,只得冲方叔叔扯嘴角笑笑。   看上去更不对劲,方海蹙眉,把这事放在心上,跟着送亲的队伍走。   即使是大米,也要去的。   但他心里知道,哪怕以后常见面,意味跟从前也是不一样。   高明也有几分滋味在心头,叹口气在人群最后面跟上。   走在前面的当然是一对新人。   小麦肩膀微微抽动,只有此刻离得最近的两个人能感觉得到。   王文一步一步往前走,步伐坚定又有力。   影子被太阳拉长。   赵秀云看着自己的倒影,心想撑伞这个规矩可以改一改,她站在这,都觉得自己有些碍事,手不经意压压眼角,颇有种提前嫁女儿的感觉。 第67章 三对 第三更   【小麦&王文】   婚礼其实是件准备时间长, 过程短的事情。   前前后后忙活好几个月,不用一天就一切结束。   小麦坐在婚房里,既有一切落定的感觉, 又朦胧间觉得不真实。   每一样家具其实她看着都很熟悉, 毕竟是亲自挑选的, 唯有大红色的床单, 叫她不自在别开眼。   王家是自建房, 这几年才盖的, 配备都是最新式, 房间自带洗手间。   王文今天没喝多少, 连他预备的小舅子“袭击”都没遇上,反倒是人家梗着脖子,帮他挡下不少。   他擦着头发从湿漉漉出来,咳嗽一声说:“你去洗吧。”   小麦摸着喷过不少定型水的发型, 拆着夹子站起来,说:“我先卸个妆。”   王文跟在她身后。   婚房的一切都是新的, 牙刷、牙杯、毛巾全是红的。   连镜子上都贴着一个双喜字, 从里到外红通通一片, 完全无法忽视。   小麦觉得低头不是, 抬头也不是,侧过头吧, 又有人直愣愣盯着自己。   她忍不住说:“看什么?”   王文还是略喝几杯,只是不到醉的时候,靠在门边说:“看我的新娘子。”   领证、办婚礼, 都不及此刻让他有尘埃落定的感觉。   小麦扬着嘴角,到底是新婚不好意思,推他说:“卸妆有什么好看的。”   关上门后却悄悄咽口水, 觉得心脏砰砰跳,再想到待会要同床共枕,只得深呼吸平复心情。   王文站在原地,先是低头看一眼自己,那真是,一点也不好看。   他妈选的这套睡衣,那真是活生生把书生变屠夫,要不是图喜庆,委实没有穿的必要,但规矩就是这么多,他虽然不大信这些,也希望能一切美满,从早到晚,不管长辈提出什么都遵守。   他卷起一点袖子,支耳朵觉得媳妇没那么多,悄摸摸掏出几个哥们送的“贺礼”。   薄薄一本书,连字带图都有,往前十来年要是被人举报,当场就是一个劳改。   即使是现在,也不是能光明正大拿出来的东西。   他看一眼,就火速盖上。   二十八岁的大小伙,说什么都不懂是骗人的。   这会所有热气都好像是向下涌,急得想跺脚,恨不得冲进去帮人搓澡。   高考那年等放榜,都没有这么耐不住过。   他又做贼似的翻开书看两眼,然后丢进柜子里,一脸严肃坐在床沿等。   小麦是故意磨磨蹭蹭,不知道要不要出去,最后抱着自己换下来衣服,拖拖拉拉打开门。   就那瞬间,王文的眼睛一亮,像看到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她都要结婚的人,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眨巴眼说:“你,饿吗?“   王文今天是喝酒比吃菜多,说:“那吃点吧,厨房应该有,我去拿。”   趁着他下楼的功夫,小麦给自己喷一点香水。   闻着又觉得不对劲,甩着衣服下摆,想把那点味道散掉。   行动之间露出纤细的腰肢,王文简直是要叫救命。   他咳嗽一声,表示自己已经上来。   惹得小麦急急捂着衣服,往后退两步,有点良家妇女撞见小流氓的意思。   这是她下意识的反应,退完才发现对面的人是自己的新婚丈夫,扑哧笑出声。   王文猜不中她这一会想的什么,只看笑得灿烂,自己也跟着乐起来,说:“有汤拌饭。”   当然是他自己拌的,卖相多少不佳,不过小麦就爱吃这个,坐在床尾去端碗。   连碗带勺,也都很喜庆。   小麦三两口吃完。   她今天一直没怎么吃过东西,这会撑得困倦感涌上来,忍不住揉眼睛。   王文把碗筷收拾好拿到楼下,也顾不上洗就上楼,看她这样说:”睡吧。“   小麦一下子又精神起来,抿着嘴唇发出一个鼻音。   王文反锁好门,一点一点靠过去,两只手渐渐撑在床上。   连呼吸好像都交融在一起,只看得到彼此的眼睛。   小麦紧张地揪着两只手,慢慢不得不抓着他的衣领,说:“关,灯吧。”   亮堂堂的,多不好意思啊。   王文跟阵风似的去关,立刻又凑过来,月色皎皎,只映出窗口上贴着的窗花。   屋内的旖旎,都与外人无关。   【王月婷%大米】   时间再倒回一点,喜宴是在饭店举办的,男方女方的客人都挺多。   大米还请了些自己的朋友,有时候这种场合也是另类社交。   但应酬自家的,还得帮姐夫顶着。   说真的,他是很不愿意,恨不得亲自上阵把人灌醉在地上。   但结婚的人是他姐,要是晚上只有个烂醉如泥的新郎,感觉好像是差那么点意思。   只得硬着头皮上,倒叫王武惊讶,毕竟他结婚的时候,大舅子小舅子都没客气。   大米的酒量,说差不算差,就是架不住轮番来。   大喜的日子,本来就要喝。   连王月婷都觉得头回见他醉到这地步,散席后找人把他拖回家的。   原来是姐弟俩住的地方,从院门口到客厅门前都是鞭炮碎屑,有一种热闹过的寂寥。   大米被扔在床上,还是不甚清醒。   王月婷只得帮他盖好被子,找了个脸盆放地上,怕他会吐。   不过等一会都没什么动静,自己也有点困,索性找出件军用大衣穿上,趴在书桌上睡。   这样显然是不舒服的,没多久她就醒,伸手探了下呼吸还在,想想出门买点吃的。   去一趟回来,人还在醉,甚至小声打起呼噜来。   王月婷撇撇嘴,在房间里瞎转悠。   这儿她来过很多次,有什么东西都一清二楚,然而细究确实第一次。   书桌的玻璃下面,夹着的全是照片,有几个小伙伴的合照,也有两个人的,全都是回忆。   她边看边想,目光忽然停留在某一处。   是高明去青岛前,几个人的留影,两个男生勾肩搭背站在后面。   是洞悉一切后,她才发现。   原来当年他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那会才几岁,这人未免开窍也太早!   王月婷“啧啧”摇头,觉得自己又抓到一个“把柄”。   大米醒的时候,就看她一脸怪笑,摸着自己的脸说:“你又画什么了?”   王月婷顺手举起桌上的镜子,说:“少冤枉人。”   那就是自己喝醉的时候发什么疯了。   大米想想说:“我干嘛了?”   王月婷凑得近些,一字一句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这个问题,她也是第一次问。   大米没有提及过,但好像刻在心里,说:“一九七八年的六月三日。”   这时间也太准确了吧,王月婷好奇道:“为什么是这天?”   大米提醒道:“那天是我的生日。”   他们都过农历,新历的日子,肯定是想不起来的。   王月婷想不起来十几年前的那天发生过什么,说:“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啊?”   那一天确实和往年没什么两样。   大米手在她脸上划过某种弧度,说:“你冲我笑,笑得特别好看。“   情意由此而生,或者说由此而知。   少年人的一切都藏在心底,无法宣之于口。   王月婷扯着自己的脸颊,说:“像这样笑吗?”   大概自己也觉得不像,说:“但没关系,你都喜欢的。”   大米声音沉沉,只希望这些大红喜字,是为自己而贴,说:“嗯,永远都喜欢。”   【禾儿&高明】   高明今天喝得不算多,实在是王文请来的兄弟们太帮得上忙,要不是大米硬要挤进去,喝得跟泄愤似的,也不至于到这步。   但说不多,人也有几分醉,只好在能走直线回家而已。   他回家,跟方家是一个方向,本来是顺路走着,方海眼睁睁看着姑娘跟他拐进门,话都到喉咙,硬生生又憋回去。   脸上表情说不出是什么意味。   赵秀云只喊一句“记得早点回来”,也就不管。   她对这些还是管得紧的,到底还没结婚。   禾儿想起半夜的事,大声应完,嘀咕道:“我妈早上一直盯着我看,快把我吓出心脏病。”   高明是参加完婚礼,有几分羡慕说:“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光明正大。”   禾儿心想,他们这也不是搞的“地下党”类型的恋爱,刚要张嘴,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事,手上一拧,说:“老实点。”   高明觉得自己挺老实的,叫可怜说::“好大的房子,只有我一个人住。”   他这婚房都准备好,结果夜夜独守空屋,找谁说理去啊。   禾儿左右看,这房子是她完全按自己心意装修的,不像自家,还考虑父母良多,真是越看越满意,说:“等着,很快就有女主人来。”   高明鞠躬请示道:“那您觉得,什么时候比较合适?”   样子看着还怪谄媚的,禾儿晃晃他的手臂说:“本命年好不好?”   人家说本命年要穿红,她就来个最红的。   高明先是心中有数,不过说:“那年结婚,没什么忌讳吧?”   赵阿姨平常可是很讲究这些规矩的。   这个禾儿还真没打听过,说:“我们唯物主义,不讲这套。”   她在很多方面,其实是跟着妈妈有样学样。   高明没有提出自己的看法,只说:“好,你想什么时候都行。”   他固然渴望成家,但还是得以对象的看法为主。   禾儿自己其实还好,对她来说好像就是跨过一座房子的距离。   但心里觉得对父母来说未必就是,只看今天小麦结婚,他们都很是舍不得的样子,更何况是将来到自己。   她只能稍微牺牲一下对象,保证说:“我们以后有一辈子,所以不争朝夕。”   一辈子。   高明心里重复这三个字,搓着手指说:“好,一辈子。”   大家说好的,就不许反悔。 第68章 仙云 第一更   仙云县是座江南古镇, 离沪市开车要三个多小时。   先走三分之二的水泥路,剩下的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   赶上夏天,不得不开着窗通风, 前面的车一过去, 后面车上坐的人一嘴灰。   这难受劲, 比坐火车还不如。   周杨坐在驾驶座上, 扫过后视镜。   后排两个小姑娘拽着彼此的手, 看样子像是马上要吐。   但苗苗和王雪其实还好, 就是颠得着实有些难受, 加上天气热, 连刚出发的那股兴奋劲都散去。   倒是副驾驶的赵明宇,“呜呜”两声。   周杨才注意到他的不对劲,猛踩刹车。   得亏他们这辆车在最后面,这路上平常连牛车都稀罕, 不然就叫人一屁股撞上来。   赵明宇吐半天,圆脸蜡白。   漱口后扶着车门说:“杨哥, 还有多久到啊?”   周杨也不大确定, 这地方他也是第一次来, 看手表, 模糊说:“应该快到了。”   又关切问两个女孩子说:“还是说休息一下?”   眼看前头的车都快开不见,苗苗有些担心待会找不到路, 说:“到再说吧。”   她这么说,另两个当然没意见。   毕竟论熟悉,还是她和周杨沟通为主。   王雪纯粹是陪着她来画画的, 赵明宇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三个人原样坐好,到地方之后还是松口气。   周杨这次是来给同事的婚礼撑面子的,当然人家是员工价租的出租车公司的车。   不然大家一般也不接这么远的单子, 也就他跟另一人,和新郎官关系好,早到几天给拉人拉货,剩下的车队会在婚礼当天到。   既然是请他来,肯定给安排住宿,反正乡下人人有房,多一间屋子的事情而已,还张罗着要叫个堂妹带他们转。   周杨知道苗苗其实不太爱跟生人说话,又琢磨着镇子不大,三个人也尽够用,就给婉拒。   不过还是要嘱咐道:“怎么出去的,就怎么回来,记住门牌号,不要走得太散,饭要照点吃,知道吗?”   他是来干活的,没法陪着转悠,到底这地方不大,又不是孤身一人,应该还算太平。   苗苗只点头应,等他去忙活开,有些茫然看着四周。   这座古镇,据说有三四千年的历史,一条河穿镇而过,四处都是青石板路,颇有些风流建筑。   不过江南风情的东西,他们见得挺多的,并不算太惊讶。   只是少年人心性,一踏出人家的门,就开始找吃的。   他们本来就是来旅游的,不过这儿名气不大,没搜集到什么信息,还是新郎官指点他们,要是想吃当地口味,得到状元楼去。   状元楼开业至今有一百多年,建国后改成国营饭店,连货真价实的状元题字的招牌,都没能留下来。   现在挂着的是改革开放之后,原来的大师傅把店承包下来,又改成私营,才找一位书法家写的。   苗苗对字画都颇有研究,不过是画画上更擅长,进门前抬头对着牌匾研究好一阵。   别看赵明宇不学无术、打死不跟爷爷学画的样子,其实家学渊源,在鉴赏上还是有点眼光。   两个人仰头望着。   一个说:“结构很漂亮”。   一个说:“比划通畅。”   唯有王雪蹙眉看着,看不出什么花来,不知怎么叹口气,说:“我饿了。”   苗苗也反应过来,摸着肚子说:“我也饿。”   三个人先后跨过门槛,挑了个靠窗的桌子坐。   沿河开着的店,夏天里窗一开,风微微吹进来,总叫人心情舒畅。   苗苗抿着老板给上的茶,点一份鲜鱼面,就撑着下巴看窗外。   她的话向来不多,连同王雪也是,两个人都是有些文静的性子。   不过王雪的文静,和身上的大片胎记有关,她出国治疗这两年,接受的是截然不同的西式教育,即使仍然有些浅浅的印记,也让她能无惧他人目光,昂首挺胸走路。   少女纤细的脖颈上,最大一片胎记像朵浅浅的粉色小花,莫名增添几分妖艳。   赵明宇别开脸,说:“苗苗,下午就去莲庄吗?”   莲庄是苗苗此行的目的,建于光绪年间的私家园林,有十来亩的荷花池,这个季节开得正艳,现在是对外开放的景点。   她从小学国画,尤其爱荷花,几乎每年都要去一趟西湖。   周杨也正是知道这点,才会提议带着她出门玩。   苗苗并不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孩子,想想说:“还是先转转吧,反正我们要在这待好几天。”   赵明宇就是坐不住,才不学画的,长舒口气说:“行,那下午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他向来活泼,趁着服务员上菜就打听。   仙云这两年也在积极发展旅游业,服务员知道他们是来玩的,说:“大槐树下面有个游客中心,你们可以到那里领地图。”   大槐树是小镇的中心,历史也很悠久,枝干上系着红色丝带,地上还有香炉,老人小孩们端着小凳子坐在树下聊天,另一边就是游客中心。   说是中心,其实就是个小摊子,连牌子看上去都很敷衍。   大概也是少见游客,工作人员还挺热情的,给他们安排说:“现在热,你们可以去藏书楼,等太阳快下山,再到这儿坐木船……”   反正没有安排,照这样也不错。   跟着两个不爱说话的人出门,赵明宇当仁不让多跟人交流。   撇开那些少爷脾气,他人还是挺好相处的。   起码拎包、领路,自觉就顶上。   两个女孩子跟在他身后,就看他拿着那张地图绕来绕去,半天又回到原点。   虽然都是灰瓦白墙,巷子布置乍一看都差不多,路上也没什么标识。   但那种熟悉感还是让苗苗知道,他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她忍不住凑过去说:“好像不对。”   赵明宇看着原地的那个人,犟嘴道:“我再找找就对了。”   苗苗半信半疑,看着人家养在门口的花,敏锐指出说:“就是又走回来了。”   走回来就走回来呗,赵明宇刚想嚷嚷,到喉咙又憋回去。   只得嘟嘟囔囔道:“那你看一下吧。”   苗苗举着地图左右看,又抬头看天说:“东在那边。”   这种最基础的,她还是知道的。   王雪也挪到她边上,帮着说:“嗯,往东走,再左转就行。”   一对二,赵明宇改成走后头,他觉得自己表现得很糟糕,不自觉踢一脚路边的小石头。   石头一路滚着,撞在路边人家的花盆上,发出一声脆响。   王雪下意识要回头,只动几毫米又憋住。   她垂眸看着身边的好朋友,光洁无暇的脸庞,姣好的面容,尤其一双眼睛,会让你觉得她值得世上一切宠爱。   哪里像自己。   王雪不自觉摸着脖子,这已经是激光好几次的成果,连现在最先进的技术都没办法完全消除,只能尽力淡化。   苗苗没能察觉到身边两个人各有心思,只尽职地直走、转弯,然后停下脚步说:“到了。”   他们要去的藏书楼,和莲庄是同一位主人,现在都是对外开放,也收五毛钱门票。   里面不少都是费尽力气保存下来的古籍,只有手抄本供人翻阅。   苗苗进去就找到自己感兴趣的,靠在书架上看。   王雪和她的爱好不相同,拿了本杂谈,也站着看。   两个人分属两个不同的方向,赵明宇既怕做得太明显,又不想离太远,索性就在里头绕圈子。   一圈又一圈,好像这浩瀚书海里,就没有他感兴趣的。   当然,也可能是真没有。   毕竟他是真耐不住看这些,只是装模作样看两页,又放回去。   翻着翻着,恰好找到一本《花鸟画论稿》,看落款应该是孤本,拿着想去给苗苗。   王雪这书看得也不宁静,余光里一直在分神。   虽然听不见说什么话,就看得到苗苗挂着一抹笑,接过本书。   任谁看,都会觉得这样一对青年男女是对璧人。   她怔怔盯着书页发呆,鼻头发酸,揉揉眼,连肩膀都耷拉着。   赵明宇其实一直注意着她的动向,还以为是看到什么感人故事。   女孩子有时候就这样,他妈看《阿信》,还总得哭个七八回。   这正是献殷勤的大好时候啊。   他摸摸口袋是空的,深恨自己的粗枝大叶,说:“苗苗,你有没有纸巾?”   苗苗在随身小包里翻找,递给他说:“都给你,我还有很多。”   真不愧是好朋友,赵明宇感激得很,觉得自己先到这儿一趟再过去,实在是个妙计。   苗苗觉得他背影好像有只小猴子跳来跳去,略微思考几秒,没琢磨出什么来,又翻开下一页,心想自己还是好好读书吧。   另一边,王雪都听见轻微的脚步声,毕竟这里头安静,一切都被放大。   她目不斜视,赵明宇已经看见眼眶是红的,说:“看的什么书?”   用气音说话,不得不靠得再近些。   王雪捏着书,说:“没什么。”   又觉得自己这么说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给他看封面。   赵明宇看着《镜花缘》三个字,觉得约莫是本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试探性问道:“有谁去世吗?”   王雪眨巴眼,她其实还一页都没翻开,只能含糊说:“女主人公吧。”   赵明宇要是再有文化些,就能看破真相,可惜他不能,只掏出纸巾说:“擦擦吧,里头都是假的。”   又说:“我爷爷有很多,你要是喜欢,回头可以拿去看。“   那可都是真迹,王雪熄灭一点的心又燃起来,说:“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赵明宇拍胸脯保证说:“随时都行。”   又在心里补充,要是能自己来就更好了。 第69章 支招 第二更   从藏书楼出来, 已经是日落时分。   三个人去坐木船,乌篷顶,有位老大爷划着, 能绕小镇一圈, 一个人收五毛。   整座小镇, 估计也就他们是游客, 船夫看人坐定, 二话不说划起长竹竿。   河面泛起波澜, 水面还算清澈, 偶尔有两条鱼游过去。   经过石桥底下, 投射出一片阴影。   连周身的温度都降下来,感觉不出是夏日。   苗苗打个喷嚏,说:“我还想在桥上画一幅。”   国画和古镇,本来就是极相衬的。   王雪小时候, 家里不是没条件让学东西,可惜她去上学一度都很不愿意, 简称不愿见人, 这会倒是惋惜起来, 觉得当时很该学点什么的。   她说:“要不你画一幅, 我带到美国去吧?”   她学业未竟,这趟去估计又要明年才回来。   琢磨着可以挂在床头。   苗苗送出去的画不知道多少, 她觉得自己身无长物,挣回来的好像就是这些。   大方说:“两幅吧。”   哪有人送单数的,听上去好像就不太好。   王雪知道她的画, 现在也能值几百,摆手说:“我就是留念一下,也不好带。”   又觉得小的就便宜, 两只手拢在一起,说:“这么大就行。”   苗苗沉吟片刻,说:“那画一朵荷花吧。”   即使她还没想好画哪一朵,明天挑挑。   船夫听见他们说话,道:“你们是来莲庄写生的吧?”   他们这儿是不太有名气,但每年还是有那么些美院学生来的。   赵明宇代表应,寻思没必要解释那么清楚。   船夫就给他们推荐说:“上回有好几个首都来的学生,就在相思楼那片画的。”   首都学生都在那画,能是什么差地方吗?必然有他每日看着,都没看出来的好处啊。   苗苗还想着明天去绕园子一周,看要在哪画,听着“相思楼”几个字,问道:“那有什么特别的吗?”   船夫生于斯、长于斯,着实没看出来,不过说:“楼不错,是以前那大家小姐的绣楼,就在莲庄里头,靠着花池建的。”   又说:“楼门口有棵树,你们小年轻可以去绑红绳,保姻缘的。”   还有这种习俗。   赵明宇平常是粗枝大叶的性子,这会不由得惦记起“封建迷信”,撺掇道:“那我们明天就去看看吧。”   也不是不行,两个女生都没什么反应。   只王雪若有所思,察觉到他的兴奋,嘴角微微向下。   苗苗仍然迟钝无所觉,到住的地方,正撞见周杨忙完。   周杨今天是帮着去送聘礼,在女方家吃过午饭才回来。   下午又帮着拉货,好端端的小轿车,给开成卡车。   他拍拍身上的灰,看到人问道:“吃过饭没有?”   苗苗“嗯”一声,说:“你吃了吗?”   这种喜事,当然鱼虾酒水管够。   周杨跟她说午饭的菜色,又问道:“今天上哪玩了?”   两个人自然说着话,王雪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挪动,又看向赵明宇。   倘若开窍一些,赵明宇能从其中看出怜悯,可惜他水准也很有限,只自顾自别过脸——据他对着镜子分析,自己的侧脸是最好看。   王雪不明所以,只以为他是恰好转头,挽住苗苗的手示意   她刚刚就念叨着想上洗手间。   苗苗了然道:“我们先回房间啦。”   这一趟,两个女孩子一间房,赵明宇跟周杨一起。   两个男的原来见过几次面,没聊过几句,头回一起出门就要同住一屋,是个人都会有几分尴尬。   不过他俩性格都外向。   尤其是周杨,他毕竟年长几岁,进屋后主动找话题说:“今天玩得怎么样?”   赵明宇的目的压根不是玩,觉得好像挺失败的,但他这人,其实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主要是脾气问题。   哪怕是同性都屈指可数。   放眼望去,连带着不太熟悉的人的意见,都想稍作参考。   他犹豫着要怎么不经意问问,周杨有没有什么处对象的经验,洗澡的时候心不在焉。   一直到睡前要熄灯,黑暗给他些许勇气,他才问道:“杨哥,你有对象吗?”   周杨光棍一个,了然道:“咋的,有心事啊?”   世人都好打听,他也不例外。   赵明宇不自在咳嗽声,说:“我有个朋友啊。”   有个朋友,周杨听到这就想笑,憋住说:“他怎么啦?”   赵明宇还真觉得自己忽悠过去,说:“他有个喜欢的姑娘,但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欢他。”   周杨是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跑,说:“男子汉大丈夫,问去啊。”   不过就在这猜猜猜,能猜中什么。   赵明宇不太敢,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的,但遇上这种事也一样。   尤其是觉得王雪从美国回来以后完全不一样,虽然仍旧沉静,但是那种由内而外的内敛,叫他不好意思轻易打扰,生怕得到一个不想要的答案。   他含糊道:“我……他是觉得说,要再谨慎一点。”   这也是个道理,周杨打听道:“那平时呢,她对你……的朋友有什么不一样?”   搁以前,赵明宇也很自信,现在是不确定道:“算是她最好的男生朋友吧。”   如果人家在美国没有要好的男同学的话,他想应该是没有的。   真是木头脑袋,都最好了还有什么好怕的,瞻前顾后,是不是爷们。   周杨笃定道:“哪有啥要好不要好,有戏啊这是。”   又举例说:“你看大米,再看高明,那就是从要好的男生朋友成的。”   这话简直是非常有道理,赵明宇恍然大悟,觉得自己也算是王雪的青梅竹马,追问道:“那我有机会啦?”   急得都忘记说是“某个朋友”。   周杨也没戳破,说:“我觉得你可以试探一下,比如问问她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   说到这儿,他警惕起来,阴森森道:“是苗苗吗?”   虽然是突如其来的问题,赵明宇还是很快否定道:“当然不是。”   其实到这儿,是谁周杨已经心里有数,尽情给他支招,两个人谈了半宿,赵明宇只差拉着他结拜,静等明天的“试验”。 第70章 狗血 第三更   赵明宇最近是有点着急的, 人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当时王雪决定要去美国的时候,他哭得跟个狗似的, 才知道自己的心意。   之后就一直抓心挠肺地等着人回来, 连漂洋过海回来的那封信都格外珍贵。   两年多而已, 人好像跟从前一样, 又多多少少有变化。   要是再等下去, 万一她有喜欢的人, 才叫追悔莫及。   赵明宇打定主意, 要抓紧人在国内的时间, 能做出点进展来。   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他甚至还觉得王雪这趟回来对他不冷不热的。   明明以前两个人挺要好,哪怕是不在同一个年级,上下课也凑一块。   他捉摸不透, 只能通通归结为“女大十八变”。   有心问问跟她最要好的苗苗吧,想想没必要。   实在是左看右看, 苗苗浑然没有七情六欲的样子。   一派澄净, 不太像懂这些的人。   这回是逮着一个周杨, 跟救命稻草差不多。   第二天出门前还郑重说道:“我上啦?”   仙云本地婚礼规矩繁多, 加上这回是大操大办,规格很高。   周杨今天还得去给新郎官接几位亲戚, 虽然急着走,不忘鼓励他说:“加油,我很看好你。”   赵明宇咽口水, 跟两个女生汇合。   他们早上要去吃本地特色的千张包,沿着昨天打听好的方向走。   苗苗和王雪手牵手,偶尔说两句话, 或者停下来拍照。   坐在摊子上,也是她俩紧挨着。   赵明宇就知道是这样,所以他今天的重头戏,在苗苗画画的时候。   为此,连王雪提议要去河边转转,他都第一个反对。   王雪当然不知道他的心思,只以为他是为早点陪苗苗去画画,不然人家千里迢迢跑这儿来是为什么,难道是为她吗?   但就是这个她觉得最不可能的可能性,才是真相。   她因为外貌,从来没有揣测过赵明宇喜欢自己,即使是他向来好像有那么些超乎寻常的关心。   她也只以为是同情。   怜悯,始终是这么多年她从外人身上得到最多的情绪。   至于喜欢这么奢侈的东西,她没有渴望过。   苗苗这趟出门,也不想大家围着自己转。   她毕竟也是个体贴人的好姑娘,说:“还是转一下吧,不花多少时间的。”   赵明宇略微踌躇,点头道:“行吧,那就去。”   王雪心下黯然,连欣赏风景都草草了事。   苗苗还以为她是为自己,说:“没事的,我不着急。”   王雪勉强扯嘴角,说:“我也挺想去看荷花的。”   苗苗隐约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小雪不对,明宇也不对。   她有限的感知里揣测不到这些,没有再推来让去,说:“那走吧。”   要不是为画花,她不至于跑这么远,一路上觉得自己老吃苦。   心里琢磨着要是风景叫自己失望,也得硬着头皮画。   然而莲庄确实有独到之处,亭台楼阁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活水穿堂而过,十来亩荷花池争相绽放。   昨天船夫提过的相思楼,就建立在花开得最拥挤的河旁,据说原主人的爱女以前就住这里。   举凡是景点,肯定都是有典故的。   相思楼这样不适合作为闺房的命名,也有曾住在这里那位小姐的一段爱情故事。   苗苗在楼前转来转去,把画架支起来,说:“我就在这画,你们逛去吧。”   总不能让大家干等着,她一个人也出不了什么事,毕竟三个人里头,真要打架还得看她的。   王雪一来是想陪着她,二则抬头看一眼昨天船夫提过的那棵树,果然挂着不少红绳,心念一动,预备着待会趁人不注意也挂一条,说:“我想坐一下。”   旁边就有石桌石椅,她随意拍拍灰就坐。   赵明宇心中哀嚎一片,还是说:“别吧,咱们逛逛去。”   本来按两个人的交情,这也是挺正常一件事。   王雪现在是已经笃定他喜欢苗苗,闷不吭声摇摇头,说:“我想坐着。”   她这样一说,把赵明宇所有的话都堵住,他抬头看,寻思自己也是该好好求一下姻缘。   不过人都在这,他也不好意思干这种小姑娘才做的事情,索性也坐下来,说:“那就坐吧。”   一张不大的圆桌子,陡然放上两个人的手,变得拥挤起来。   王雪不自在的收回,放在大腿上,无意识抠着牛仔裤,心思不知道都跑哪里去。   赵明宇知道苗苗一旦画画,是管不了外界的事情的,找话题说:“美国念书好玩吗?”   这些问题,王雪这次回来不知道听过几次,答得都快会背,这会也是说:“挺好玩的,但考试压力也很大。”   所有地方都一样,想上好学校都得学习,只是模式不一样。   赵明宇是提起“考试”就头疼,他心知自己这次高考成绩不会好,想到那点分数都不好意思张嘴,说:“你考的是美国很有名的大学,还是一样厉害。”   两个人本来差一届,但王雪出国以后需要适应,也是才刚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她浅笑道:“你要是努力,也能考好的。”   赵明宇丧气道:“以前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苗苗说聪明的人,不怎么努力都能考好。”   王雪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接,“哦”一声侧过头看说:“大部分人,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像她出生的时候,连普通人的标准都没达到,更像是人群中的异类。   赵明宇本来就是年轻气盛,更何况要他在心上人面前承认自己的不聪明,是绝无可能,因此犟嘴道:“我觉得我也挺聪明的,明年一定能考好。”   已经料定自己要复读。   王雪没有看轻他的意思,说:“嗯,可以的。”   赵明宇咽口水,说:“你相信我,对吗?”   王雪当然相信,再次重重点头。   又轻轻说:“你一定可以跟苗苗上一所学校的。”   上震旦?   这点自知之明赵明宇还是有的,他实诚道:“我再考三年都未必行。”   能上个差不多的本科,都是祖上积德。   王雪看他不是很失望的样子,说:“震旦附近也有别的学校。”   好几所大学都是建在一起的,不是没有离得近的选择。   赵明宇是刚升起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说:“美国呢,有适合我的学校吗?”   其实他英语着实是一塌糊涂,这两年虽然有公费留学生,不过本身都是极其优秀的人才能申请上。   像王雪出国念高中,一是她本身成绩不错跟得上,二是王家砸大钱。   后者,赵家也不缺,不过就他分数,也很难说服家里人花这个钱。   他吊儿郎当的人生里,头一次意识到成绩的重要性,并且渐渐清晰起来,觉得只有自己也到美国,才有离这个人更近一步的机会。   出国念书,并不是一件日常会被提起的事情。   王雪有些莫明其妙道:“苗苗想去吗?她没跟我提过。”   跟苗苗又有什么关系。   赵明宇说:“是我自己想去。”   王雪觉得事情跟自己估计的好像有点不一样,手渐渐缩紧,问道:“为什么?”   这是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答案。   赵明宇舔着嘴唇,想着昨晚杨哥的话,说:“因为你在那啊。”   他都想好了,对方要是流露出拒绝的意思,他就用“毕竟大家都是好朋友圆过来”。   初到美国的日子里,王雪以为自己最想念的会是好朋友苗苗,她俩分别的时候那叫一个嚎啕大哭。   但实际上,好几个睡不着的夜里,她惦记着的都是赵明宇。   一开始,是她受姐姐的嘱托,在赵明宇上初一的时候多照顾着点,后来好像渐渐变成人家照顾她。   起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尤其是苗苗愈加忙于画画之后,她每次被人奚落,都是赵明宇帮她挡回去。   她知道自己的懦弱,自己的胆怯,却又因为有人永远站在身前,变得勇敢一些。   美国也有人嘲笑她,不过异国他乡,又是和语言不太通的妈妈一起,即使是有姐姐的朋友照顾,很多时候也得依靠自己。   但她并不是从小能立起来的人,所以更加怀念着那个保护自己的人,才明白自己的心意,只是从没想过那个人会喜欢自己。   这会她说:“因为我?”   语气里全是不敢置信。   这听上去,好像也不是拒绝的意思。   赵明宇陡然活络起来,说:“对啊。”   王雪手指绕来绕去,半响说:“那,谢谢啊。”   不是,这是什么意思?   赵明宇觉得这就是变相的拒绝,一瞬间什么情绪都涌上心头,抿着嘴说:“你不想我去吗?”   王雪当然是想的,对着他可怜巴巴的表情,连掩饰心情都顾不上就摇头。   赵明宇觉得自己这颗心,一整天真是起起落落,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感觉,毕竟开弓没有回头箭,话都到这份上,今天索性就说个明白。   他咬咬牙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去吗?”   王雪不知道,也不敢去想,正好有片叶子飘落在桌子上,她捡起来捏在手心,摇摇头。   赵明宇现在给她的每个动作,都添上自己想象的意思,自以为什么都看破,近乎绝望地说:“因为我想在你身边。”   即使你不喜欢我。   王雪觉得自己仿佛听明白,又像是没有,抬眸说:“什么?”   医生没说治疗的副作用有幻听这一项啊。   赵明宇以为她是想借口没听见糊弄过去,可他偏偏不愿意,一字一句说道:“我喜欢你,想陪着你。”   这话更加直白,王雪一下子有些转换不过来,试探性问道:“我?”   音调都提高。   明明说得那么清楚,还是想装作没听见。   赵明宇觉得狗头铡就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正要张口,苗苗已经站在他们旁边,说:“你怎么了?”   要命,她什么时候在这儿的,刚刚对话的两个人都从椅子上蹦起来。   唯有苗苗泰然自若道:“我以为你们在吵架。”   表情看上去都不太对劲,所以她才来劝架。   王雪下意识就说:“你不是应该喜欢苗苗吗?”   世上哪有这种应该,赵明宇只以为她是想推开自己,笑得几分凄楚,说:“算了。”   话都到这,怎么能算。   苗苗甚是惊讶道:“绝无此事。”   王雪总算意识到眼前是个什么场景,说:“所以你刚刚是真的说,喜欢我?”   苗苗的嘴巴渐渐张圆,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表情一瞬间有些古怪,说:“真的假的?”   说完捂住自己的嘴,觉得好像不该说话。   赵明宇也顾不上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沉重点头。   王雪欲言又止,最终说:“苗苗,我有话跟他说。”   苗苗虽然好奇,也是讲礼貌的,接着回去画自己的,连耳朵都不支起来。   她一走,王雪就有些着急,说:“我一直以为你喜欢苗苗。”   赵明宇从来都没有过这个念头,说:“没有的事。”   又说:“谁跟你说的?”   王雪自己猜的啊,毕竟苗苗长得那样好看,从小到大,哪个男孩子不围着她转,与自己正相反。   她呐呐道:“就……按照常理。“   其实峰回路转,赵明宇也发现其中一些不对之处,寻思还是死得再痛快些,说:“我是喜欢你,一直都是。”   王雪吸着鼻子,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掉。   她小时候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倒霉的人,生来好像就低人一等,但现在又觉得老天爷始终是看顾她的,起码有一件事情,是叫她得偿所愿。   赵明宇还等着她的回答,看人就哭起来,手忙脚乱找纸巾说:“我不说,我以后再不说这个话了。”   王雪难得娇蛮,手背在眼睛上一擦,说:“你必须说。”   还要说一辈子才行。 第71章 小灯泡 第一更   苗苗画画的时候, 几乎都是集中注意力,两耳不闻窗外事。   平常那爱看热闹的性子,在这时候都会收敛起来。   不过一般都不会发生什么大事, 毕竟人的每天都是那么平平无奇过去的。   但今天, 她连荷花的线条都没勾勒完, 世界好像就翻天覆地。   正是要停下来吃午饭的时间, 她的手表是电子的, 可以定闹钟, 父母和姐姐要求她画画的时候要定期起来走两步和吃饭喝水。   所以十二点的“滴滴“声一响, 她就自觉地站起来收东西。   手一碰到架子, 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侧过头看,王雪和赵明宇在——绑红绳。   现在纺织品降价很多的,百货大楼五块钱能买一斤羊毛线, 但是这儿就简简单单的一条,要卖一块。   平心而论, 苗苗平常花钱也是不大看的, 她打小没吃过什么苦。   但要花一块钱买条红绳的事情, 她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可刚陷入恋爱的人可以, 更何况是本来就不缺钱花的人。   王雪踮着脚,小心翼翼挂在枝干上, 还打个死结。   据卖绳子的姐姐说,这样是最有效的。   她本人也是不大信这一套,但人不管什么时候都需要一点美好的愿望。   哪怕是赵明宇, 现在都完全忘记,他曾觉得这是小姑娘才做的事。   两个人态度虔诚,对上苗苗的目光都有些不好意思。   苗苗歪着脑袋, 欲言又止。   她本来就是想得多,说得少的性子,犹豫片刻还是说:“我能问吗?”   王雪上前一步挽着她的手,小姐俩显然有几句话要讲,大步就走在前面。   赵明宇老老实实跟在后面,还提着苗苗的工具箱——他毕竟是男人,体力活总得顶上。   王雪其实没想好要怎么说,她们是最无话不谈的朋友,唯有这个秘密,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   她咬着嘴唇,觉得自己的中文难道退化了,竟然半天连个合适的开场白都没有。   苗苗看她为难成这样,索性说:“要是不好说的话,可以不说。”   朋友之间,总是要相互尊重,一味去打听没什么意思,只是多少有些失落。   王雪反而爽利起来,说:“其实我一直喜欢他。”   有些事情,一开口,后面的事情就简单起来。   苗苗虽然已经知道,还是惊讶道:“为什么?”   说实在的,她没觉得赵明宇有多出彩,起码在她认识的男生里头很是一般。   这种事哪有原因。   王雪试图讲出两个赵明宇吸引她的地方,好像都不是那么有力,只道:“就是喜欢。”   这世上的偏爱从来是没缘由的,恰恰是苗苗得到的最多的东西。   她了然点头道:“那挺好的。”   有些干巴巴。   王雪其实是想道个歉,说:“我一直以为他喜欢你。”   所以她心里一直很羡慕,只是品性不容许嫉妒,却无数个夜里想着,如果自己是苗苗就好了。   这个以为,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苗苗想想说:“从来没有。”   她受到的追捧太多,喜欢的眼神是决计与其他东西不一样的,即使是惊艳过后的想拥有,也会沾染上爱意。   王雪现在已经知道是个误会,“嗯”一声,有些怅然道:“因为人人都喜欢你。”   长得漂亮,成绩又好。   世界上能有几个,自然是同龄男生们的焦点。   焦点旁边,是因为胎记自惭形愧的她。   王雪胜在珍惜友谊,否则早八百年就“走火入魔”了。   但人都有黑暗的小心思。   她觉得自己需要为这些道歉。   苗苗说:“你也值得每个人的喜欢。”   起码她是发自肺腑这么觉得。   就是拥有这样纯粹的天真,才很难叫人不喜欢。   王雪方才都没有这样感动,擦着眼泪重重“嗯”一声。   赵明宇就跟着背影,开始琢磨着苗苗会不会讲自己的坏话。   毕竟人家也一直只把他当半个朋友,这点,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说实在的,是他想得太多。   苗苗压根没想到这些,她并不是会发表观点的人,基本上给予的都是支持,只是仍旧奇怪,赵明宇究竟哪里好。   她吃着饭都不消停,上下打量着人。   赵明宇叫她看得心里发毛,说:“我哪不对?”   苗苗咬着筷子,放狠话说:“你要是不对,我就揍你。”   脸若冰霜,颇有几分气势。   赵明宇小时候就是混世魔王,苗苗刚去找他爷爷学画那阵,就因为惹她被按着打过。   现在想想,都还记得。   可以说,这是个阴影,是他每次忍不住要犟嘴,又不得不听从的根源。   既想证明自己已经强大,却又不到那份上。   不过这个他一点都不带怕的,说:“我当然会。”   意思上感觉不对,补充说:“会照顾好她。”   苗苗是个实诚人,说:“离那么远,也照顾不到什么。”   才刚互表心意,就要面对即将异国的现实。   王雪的神色也有几分黯然,说:“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说真的,离那么远,这么感情有没有保证,她自己都拿不准。   苗苗察觉到自己好像说错话,懊恼地叹口气。   她就知道,自己应该多想少说话。   赵明宇还好一点,说:“我争取也到美国去念书。”   申请出国,程序是一方面,成绩又是另一方面。   甚至说,赵明宇有没有大学念都是第一道难关,虽然高考成绩还要几天才能出来,但按他平时的水平,考个大专都够呛。   苗苗觉得这仿佛异想天开,但抓住机会说:“我可以帮你补课。”   赵明宇有自知之明,说:“不用,我可以去你姐那里报班。”   苗苗觉得这样也很好,说:“我可以叫我姐给你打折。”   毕竟人家是专业的,肯定比她还好。   赵明宇是下定决心,怕新鲜出炉的对象不信,拍胸脯说:“你等我,我一定会去的。”   其实大学才四年。   王雪一下子觉得也没那么久,她何尝不知道赵明宇的成绩,但还是说:“嗯,我等你。”   又说:“我放假都会回来的。”   其中的安慰之意很明显。   赵明宇知道靠说是没有用的,好像一下子找到自己努力的意义,说:“回去我就开始学习。”   这样看上去,还是像模像样的。   苗苗不禁思考,处对象有这么大的魔力,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但很快,她就发现对自己来说算不上。   即使王雪还是像以前一样陪着她。   但处对象的人,总是黏黏糊糊,这点她从很多人身上都发现,甚至知道相爱的人,到父母的年纪也是一样。   她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给人让出空间,只得在走路的时候乖巧表示,自己想慢慢走在后面。   前面是一对璧人,显得她落寞可怜。   向来独来独往不爱扎堆的人,因为“失去”最好的朋友有几分沮丧。   王雪时不时回头看,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说:“我还是跟苗苗走吧。”   赵明宇刚要说话,就看到周杨,喜出望外打招呼说:“杨哥!”   那表情,比看到亲哥还兴高采烈。   他们原来是这么好的交情吗?   连苗苗都满心疑惑。   倒是周杨,他是正好路过,看这样子心中了然,打过招呼之后开玩笑道:“我也算你们半个媒人吧?”   岂止啊。   赵明宇夸张握着他的手说:“多亏你,我才能鼓起勇气。”   这话说的,周杨还是挺舒畅的,心想做媒成功原来是这种感觉,怪不得他妈没事的时候就总想给人介绍对象。   他摆摆手说:“客气,客气,祝你们幸福美满啊。”   他是高兴,苗苗却对着他板起脸。   她从来是这个样子,谁惯着,就在谁面前使性子。   周杨一看就知道有谁惹他,打听道:“怎么了?”   苗苗沮丧道:“他们处对象,谁跟我玩啊?”   她屈指可数的朋友们里,每个都是很珍贵的。   周杨这才知道是冲着自己,说:“我我我,等我忙完啊。”   苗苗一声不吭,显然还是有点失落,连嘴角都向下弯。   看着一副可怜样。   周杨小声说:“晚上带你去看萤火虫去吗?不带他们。”   也是他今天偶然听人说的,是本地人才知道的地方。   苗苗心想这有什么稀奇的,说:“我见过的。”   周杨夸大其词道:“人家说起码有好几百只,别处哪里见得到。”   苗苗这才感兴趣一点,说:“真的吗?”   眼睛却已经是闪闪发光藏不住。   她还是笑起来好看,一蹙眉叫人知道怎么会有“烽火戏诸侯”这个典故。   周杨逗她说:“那能不生气了吗?”   苗苗虽然知道这事情跟他没多大关系,本来该反省自己的迁怒于人,鬼使神差地摇头说:“要看情况而定。”   周杨好脾气地应道:“行,那你看过再说。” 第72章 萤火虫 第二更   按当地人的说法, 天黑以后,本地有个叫云谷的地方,萤火虫多得吓人。   这种风景, 在别处肯定少见。   周杨是一听说, 就觉得苗苗会喜欢, 夜里头特意带着他们去——当然不会只有两个人, 毕竟孤男寡女的多不合适。   变成四个人出门, 苗苗自觉地坐在副驾驶, 看着窗外一片漆黑发呆。   王雪挺不好意思的, 说:“苗苗, 你跟我坐吧。”   苗苗是个体贴人的好姑娘,微微摇头说:“没事,我坐这。”   周杨真是越看越觉得她可怜,尤其是和来时两个小姑娘凑在后排说话相比, 更显得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   他启动车说:“坐稳啦。”   小镇没什么路灯,并不十分亮。   他也是隐约知道路, 只得开得慢慢的。   要是这会能有辆自行车, 准能超过去。   不过这样的速度带起来的那点风, 也能叫人心情舒畅。   苗苗只听一路上青蛙叫、知了叫, 觉得树木好像渐渐多起来,说:“是郊外吗?”   小地方, 开出县城就是农村,其实没多远距离。   周杨估摸着快到地方,觉得就该是这, 又没有太多萤火虫亮着,恍然大悟把车灯关掉。   他这里一暗,外面就亮起来。   苗苗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哇”。   一闪一闪细微的光点, 飘来荡去,连漫天星辰都比下去。   这种场面,着实是不多见。   苗苗下意识回过头要跟好朋友说句话,就见后排的人含情脉脉地对视。   她撇撇嘴,可见的兴致缺缺。   周杨也是被眼前的一切震撼到,想着找相机拍起来。   他是没有带,但是苗苗有,正要侧过头叫她,就看小姑娘称不上太喜悦。   可不能白跑这一趟啊。   他说:“下车看看吧。”   这地是公开的,谁都能来,不过稍微偏一些,恐怕也只有他们四个人。   周杨是部队人家出身,打小也是练起来的,对自己的身手挺自信的。   他这么一说,大家纷纷开车门,四个人自发分成两派。   周杨拿相机说:“我给你拍一张吧。”   黑灯瞎火的,也拍不出什么。   要是开灯,又照不到萤火虫。   苗苗试着从镜头里看出去,真是黑漆漆一片。   她说:“还是别浪费胶卷。”   周杨拿出车上带的手电筒,说:“稍微有点光,应该能拍。”   苗苗影影绰绰看得到王雪他们都依偎在一起,寻思也是个消耗时间的事情做,点头说:“那你给我拍,我给你拍。”   来都来了,怎么能连点纪念品都没有。   周杨其实也不大会拍照,摆弄半天。   但他俩再磨蹭,人家约会的都嫌不够。   苗苗还是挺有为朋友们奉献的精神,说:“小雪再两个礼拜就去美国,让他们再待会行吗?”   周杨是嫌蚊子多,猛地在手臂上拍一下,说:“我们往那边走点吧。”   两个人靠车前盖半坐着,从这个角度能看见不远处的王雪和赵明宇,又听不见在说什么。   不过想也知道,多是些情意绵绵的话。   苗苗不解道:“处对象,喂蚊子也情愿吗?”   周杨知道她的想法,别看已经十七岁,大多数时候简单天真得很。   他轻笑说:“等你处对象你就知道。”   不过出于关怀,还是得说:“得瞪大眼找啊,让你姐把过关才行。”   坏男人多得很,专骗她这样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苗苗用手指把自己的眼皮撑得更开,说:“像这样吗?”   她本来就生得一双大眼睛,这样看起来更加古灵精怪。   周杨越看越觉得她不到处对象的年纪,扶着额头说:“到时候哥给你把关。”   又开玩笑说:“还是说,你现在有心上人了?”   那可得好好打听打听,别是个什么不靠谱的人。   苗苗叹口气说:“我都不知道该嫁给谁好。”   嚯,这都惦记上结婚了。   周杨自己二十二的人都没着落,惊讶道:“你这是想赶在我前头啊?”   苗苗最近其实有些苦恼,她忍不住吐露自己的心声,说:“我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文哥、武哥或者大米哥其中一个。”   这三个人是除开高明哥对她最好的同辈男性,可惜现在都有对象啦。   周杨讶然道:“又没人给你包办,你怎么这么‘以为’?”   又说:“你喜欢他们?”   苗苗点头又摇头,说:“不是那种,是要嫁给他们。”   周杨隐约听懂了,说:“因为他们很关照你?”   苗苗点头说:“对啊。”   敢情她想结婚,不是奔着喜欢去的。   周杨都没见过这种的,说:“你这想法不对啊。”   苗苗吐舌头说:“所以我连姐姐都没敢说。”   她心知肯定会挨骂。   周杨好笑道:“就敢跟我说?”   苗苗素来有些诚实,说:“你跟他们不是一派的。”   周杨是后来的,哪怕跟高明他们常在一块,其实也是有条线划着,很多话就不该由他来说。   他是个豁达人,说:“一般人听见这话要发脾气。”   苗苗说:“所以我只跟能听的人说。”   她也不是心里没数的人。   周杨是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有时候觉得她聪慧,大部分时间里一派孩子气。   他忍不住教育道:“你应该找喜欢的人过日子才对。”   苗苗也想啊,她触目可及,由父母的恩爱上,也深知这个道理。   但她就是没有喜欢的,能有什么办法。   她小大人似的叹口气说:“我怎么没有青梅竹马。”   她不爱跟男生玩,亲近一点的就是赵明宇,和有血缘关系的陈惟。   她掰着手指头,觉得自己没有遗漏谁,心念一动偏过头看。   周杨发出一个上扬的鼻音,问道:“怎么了?”   苗苗眨巴眼说:“杨哥,你有对象吗?”   还打听起大人来,周杨又拍死一只蚊子说:“没有。”   又商量道:“还是回去吧。”   再不回,三里地的蚊子都要在这办酒了。   苗苗挥着手驱赶,又提高音量喊两句。   不多会,那边的人就朝着车的方向过来。   周杨觉得这晚大家都挺高兴的,说:“不生气了吧?”   苗苗随着自己的心意,说:“生气的。”   脸颊还鼓起来,表示自己的情绪。   周杨想伸手戳一下,又觉得不合适,收回来说:“行,那回头再带你玩点好玩的。”   苗苗控制住自己的嘴角,心情大好,觉得这一趟没白出门。   回到家的时候,仍旧是满脸雀跃。   赵秀云好几天没看到孩子,还是有几分担心的。   看她完好无损,只是有些晒黑,嗔道:“叫你画画的时候记得打伞,你又没照做。”   苗苗是天生丽质,对外貌不甚仔细。   平常穿衣打扮也不像姐姐讲究,赶上画画满身颜料的时候,还有几分邋遢。   她往爸爸身后一躲,听着父母跟周杨寒暄。   周杨其实就是带着他们去一趟门,也没做什么,跟着长辈客气几句就回家。   他现在还是租房住,在某家属院的二楼,是套小两居。   当时搬进来的时候是空房子,什么家具都没有。   他一个人也用不着什么,只买了张床和些二手的桌椅板凳。   回家就是洗洗睡,连饭都很少在家吃。   平常在外头开出租,都是什么时候没乘客,路边一听凑合一顿。   他年轻,也挺急着想挣钱的,主要是为给父母看,自己不想去当兵,也依旧能过得非常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得走出条路来,再去考虑那些有的没的。   所以想到赵阿姨想给他介绍对象,他就头大。   好在是个讲道理的长辈,换个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杨随意冲凉后,往床上一躺,夜里热,风扇一吹正正好。   另一边,苗苗也才拧开风扇。   她把这次去仙云画的画摊在桌上,觉得还是颇有进步,已经分配好把小的给王雪带到国外去,大的就给赵明宇好了。   因为这俩画其实是一对,她留在手里好像也差点意思。   出一次门,能有两幅画都是稀少的。   苗苗小时候练笔之作多,越长大反而越少有作品,常常是自己觉得不满意,纸团多得能烤地瓜。   她手撑在桌上,下巴靠着,手指在脸颊上轻点着。   听见敲门声说:“进。”   赵秀云方才都没细问,是这会才说:“玩得高兴吗?”   苗苗给妈妈看自己的画,说:“高兴!”   赵秀云委实不太懂艺术,不妨碍她对着孩子只有溢美之词。   只看一眼就说:“很好看。”   又说:“楼梯还有地方可以挂。”   苗苗“啊”一声,说:“我想把它们送给小雪和明宇。”   赵秀云这才发现她在侧边写着小字。   大的那幅是【赠赵明宇】   小的那幅是【赠王雪】   赵秀云自己生的自己知道,说:“怎么大的不是给小雪的?”   一般卖画,也是大的更值钱些。小女儿从小就是直白的个性,跟谁好,就把更好的给谁。   苗苗回家之前征询过王雪的意见,这会从头到尾把原委说一遍。   赵秀云也没想到她就去这几天,事情还挺多,说道:“那你陈阿姨肯定很高兴。”   陈翠心陪着女儿在国外治疗、读书,那片总是中国人少,生怕她哪天处个老外对象。   苗苗都没想过这些,只说:“反正王雪高兴,我就替她高兴。”   赵秀云捏女儿的脸,想想王雪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一晃眼是能处对象的年纪,问道:“你呢,喜欢什么样的人?”   苗苗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不过能肯定地说:“要对我很好的。”   赵秀云心想,这也算是个标准,催她睡觉说:“行,但是好是要相互的。”   只有一个人在付出,不会是感情的长久。   苗苗很是受教,钻进被窝里说:“我会的。” 第73章 实诚 第三更   从仙云回来以后, 苗苗其实有点小心思。   她左看右看,觉得附近自己愿意跟他玩,又对自己好的男人, 好像只剩一个杨哥, 忍不住升起其它的念头。   按本来, 她跟姐姐是没什么秘密的, 但也知道哪些是该说的。   以家里人对她的紧张, 也许会给周杨带去一点麻烦, 而且姐姐最近也忙着出版社的事情, 早出晚归。   万一人家没这个意思, 岂不是很尴尬。   她虽然觉得还挺多人喜欢的,可世上始终有例外。   为此,她只能跟福子和白若云说——王雪最近忙着约会,她识趣没多去打扰。   白若云是她在家属院的第一个朋友, 不过自从先搬到城里以后,就自然而然跟同住一个屋檐的福子更亲近。   大家仍然是很好要, 不过在里头分出亲疏来。   但三个人是常在一起玩的, 加上刚高考完的陈惟, 他家小时候租过福子爷爷的副楼住, 也算是一起长大。   陈惟考得不错,如愿被首都大学录取, 只等着开学,可以说是最春风得意的时候。   他少年人心性,想把压抑这一年的事情都做了, 大胆邀请几个女孩子跟他去歌厅——正经场所,有个本地的摇滚乐队,每天下午都在那演出, 门票就是一人一瓶橘子汽水,愿意的可以再买点瓜果饼干。   这两年唱摇滚的火得一塌糊涂,苗苗其实是有些怕吵闹,不过对歌厅也挺感兴趣的,想想还是去。   借着吵闹的背景声,苗苗跟两个朋友说着话。   福子和白若云可以说是耳朵挨着耳朵,这才听清。   两个人的性子其实也不太像,白若云更活泛些,对她这个“有喜欢的人”的说法很存疑,道:“就因为这个,你喜欢他?”   苗苗犹豫片刻,说:“应该是的吧。”   她有时候也觉得是一种对哥哥的依赖。   白若云是颇读了几本宝岛女作家的书,说:“喜欢哪有应该的,你都不确定,怎么能算是。”   声音太大,沉浸在音乐中的陈惟回过头,没说什么又鼓起掌来。   跟女生一块玩,少问在做什么是他的准则。   寂寞如雪,他怀念起赵明宇来,不过两个人其实不太合,充其量是认识。   偶尔大家一起出来玩也能凑一块,但交情就是差那么点意思。   苗苗也不怕他听见,两个人虽然是表兄妹,实则差几个月,只是她念书更早一些。   同龄人之间更能保守秘密,深知哪些是能跟长辈说的,哪些不能。   她捏着自己的下巴说:“那就是吧。”   语气听上去还是不对。   福子试图帮她判断,说:“你见到他高兴吗?”   当然是高兴的,周杨开出租车,大街小巷钻个遍,要是看到什么好风景,总是记得来跟她说一声……   苗苗细数着种种关照,可说来说去,还就是图他对她好。   白若云觉得有喜欢的道理,又经不起推敲,说:“我觉得有点不对。”   要叫她说,又说不出来,毕竟都是情感上的一页白纸。   福子更是爱莫能助,摊着手说:“人家说,喜欢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既然这么奇妙,她可没这个本事。   苗苗沮丧叹口气,听台上的人唱着《一无所有》,只觉得耳朵都快炸开。   看手表时间差不多,说:“我得回家了。”   她作息向来规律,几个人也就没起疑,她是为另一个人才要走的。   周杨这几天晚上都来方家转一圈,因为知道方青禾最近早出晚归,赵阿姨方叔叔也各有事情忙,就这么漂亮小姑娘在家,总是叫人不放心。   加上本来这个暑假,她是早晚都跟王雪一块玩,现在是没办法。   算来算去,周杨都觉得自己有一半责任,实在是她的朋友太少,就这么寥寥几个,不得不多担待些。   顺路就去带点吃的去看一看,也碍不着什么事。   苗苗或许知道缘由的,最近都很期待这个时间,她在院子里支起画架,对着妈妈养的一缸鱼边画边等,小黄就蹲在小主人脚边,身下垫着一张竹席,是它专用的。   一有人敲门,她就能听到。   周杨拎着半只烤鸭,觉得进巷子到方家门口都能闻到味。   他敲门没出声,用的是三长两短的敲法,算是个暗号,也不想让街坊邻居觉得大晚上有男人叫门,挺不合适的。   苗苗站起来,小黄也跟着动,一齐到门边。   周杨笑道:“小黄,闻见肉骨头味了?”   苗苗轻轻摸着小黄的头说:“它最近连肉都快咬不动。”   衰老的表现,在它的身上来得更早。   周杨听出她的伤感,转移话题道:“烤鸭吃吗?”   苗苗打小爱吃东西,又不爱动腾,小时候其实有几分圆润,像日历上的年画娃娃,灵动可爱。   生来就是圆脸,两颊的肉嘟嘟,七十年代那会,谁不说是个福气孩子,证明家里吃得起饭、又受宠。   周杨记得小时候腹诽过她不少,这会看她吃东西的样子说:“你小时时候也这样,吃东西的时候哼唧哼唧的。”   这话是说人的吗?   苗苗吸着骨髓看他。   周杨模仿着说:“就你掉门牙那阵,花生糖都从侧边放嘴里吃。”   那是哪一年,他们家孩子多,一颗糖都只能一人咬一小口,主要还是大人活得俭省,满家属院的都想做方家孩子,因为赵阿姨是出了名舍得在伙食上下工夫。   苗苗磨着自己的牙,觉得每颗都好端端在嘴里,才说:“那也不是哼唧哼唧。”   这词怎么了?   周杨觉得怪可爱的,说:“嗯,不是。嘎嘣嘎嘣?”   也就那么回事吧,苗苗卷着饼皮,觉得自己嘴上手上都是油。   她示意椅子说:“你不坐吗?”   周杨待会还有事,说:“我今天夜班车”   夜班车坐的人少,司机们基本上不爱开,但国营企业,每个人一个月总得轮上那么两次班,保障群众出行嘛。   苗苗觉得按时睡觉,觉得三班倒的工作就辛苦,说:“你这个月好像上三次了?”   周杨没想到她还数着这个,说:“替同事一趟。”   又说:“以后说不准还有更多夜班。”   苗苗短促“啊”一声,说:“怎么这样子啊。”   看表情,像是要去出租车公司门口拉横幅抗议。   周杨偷偷憋笑,说:“今天发通知,说以后都改成承包制。”   承包费就那么多,多跑就挣得更多,白班总是好招人的,就是夜班得自己先顶上。   这话要是说给禾儿听,一句就够人明白后面的意思。   但苗苗不太懂,问道:“然后呢?”   周杨今天还是挺高兴的,像他这样拿得出承包费的,当然是改革的好处更大。   他算过,自己最少能拿出两万,毕竟他上班才一年多,又跟高明和大米各借一万,这就能承包两辆车,以后收入打底是每个月三四千,很快就能把钱还上,承包更多的车。   他想证明自己的目的很快就能达到,整个人堪称容光焕发。   苗苗听他这么讲,了然总结道:“那你要发财了。”   周杨知道自己挣这些,说不准在全国都是前头的水准,但在认识的几个人里,委实不算什么。   明明都是年纪差不多的人,尤其高明和大米也是男的,他叹口气说:“还差得远着呢。”   苗苗觉得已经很厉害,她现在顶多算有点小名气的画家,但作品不是很多,也就今年的一幅《春日宴》卖出大价钱,画了大半年,甚至比不上姐姐一个月的收入。   她向来说实话,道:“非常厉害了。”   如果单从收入来说,她爸这个公安学校校长,厅级领导,都挣不到周杨的一半数。   难怪现在很多人都离开机关,实在是金银财帛动人心。   周杨听她语气真诚,心情也好起来,说:“我起步晚,尽量追起来。”   他还追在师傅屁股后面点烟学修车的时候,高明他们已经在大街上摆摊小挣一笔,人跟人方向就不一样。   苗苗心里又算一遍,说:“二十二也算晚吗?”   她还觉得是人生最好的时候。   周杨不是很想传播些负面的思想,但还是说:“你姐比我还小一岁。”   看看人家这风生水起的,再看自己。   苗苗长久以来也是追赶着姐姐的背影在前进,说:“很多人也比你年纪大,却还一事无成。”   周杨觉得这话挺安慰的,又可笑于自己需要个小孩子来开导,说:“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   苗苗觉得他也不是很看得开,传授自己的经验说:“我以前也想像姐姐这么厉害。”   这个周杨是知道的,静待她的下文,本以为会听到些励志故事,谁想她手一摊,说:“后来我发现我做不到。”   她是方青苗,不是方青禾,永远不可能只复刻某个人的人生轨迹。   她解释道:“但有些事,只有你能做到。”   周杨怔愣道:“你这个哲学系,真没白上。”   又觉得她的气质委实适合做一个研究学术的人,说:“回头你借我两本书,我也学一学。”   苗苗找纸巾擦手,说:“现在给你拿。”   周杨想拦着她都没理,自顾自奔上楼。   他本来是打算说两句话就走,现在只能坐着等。   好在苗苗动作难得挺快,拎着个布袋子就下来,说:“这几本都不错。”   心里补充着通俗易懂四个字。   周杨看眼手表,接过来说:“行,看完还你,我先走,你锁好门啊。”   苗苗应声,等他出院门就锁好。   咔哒一声,平常也不见这么急。   周杨不明所以,是夜里头没乘客的时候翻布袋子,看到里面有一千二百三十六块七毛一才反应过来。   有零有整,看得出是急忙塞进去的,估计自己都不知道放了多少。   周杨愣是数着钱笑半天,把钱收起来,琢磨着明天拿去还她。 第74章 记仇 第一更   苗苗几乎是刚出生, 就有钱攒下来,谁叫她有一个好姐姐。   禾儿比妹妹大四岁,早早就是能拎着酱油瓶子去供销社的人, 她每次找回来一分钱, 都得记下来, 攒够整张就跟妹妹五五分账。   等想方设法开始挣钱以后, 也会留出三分一毛的给妹妹做零花钱。   但苗苗是个不怎么用花钱的人, 她印象里, 自己的需求从没有被家里人驳回来过。   加上一直是跟在姐姐背后长大, 从自己口袋里掏钱都是很久以后的事。   她初高中的时候, 每天都有一块钱零花,扣掉自己吃两顿饭,多的能攒五毛,少的也有一毛。   能卖画以后, 父母也给她专门弄了个存折,之前一大笔都给姐姐开培训班, 但每年也都有分成, 她就一个字, 有余钱的话就攒, 攒够整数就存银行,利息能有百分之十一, 平常花销是从来没发愁过,自己房间抽屉拉开总有钱,再不济跟父母伸手。   教老大跟教老二, 到底不是照本宣科。   赵秀云发现小女儿不大会管钱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虽然耳提面命, 苗苗到底于经济上不精细,顶多知道自己手头上有多少钱,就差不多。   她昨晚给周杨的,还是乱七八糟翻箱倒柜全搜罗出来的,因为她向来在自己房间搞狡兔三窟,连桌腿下面都掏空一点藏着,零零碎碎把随身带着的布钱包都倒空。   第二天要出门坐公交,都去父母房间的饼干罐拿的钱——那是对全家人开放的“银行”,随时可取。   周杨开夜车,跟人交接班后到方家门口一看,院门是锁着的。   他看手表一眼,打着哈欠想,这一家子真是勤奋,天天早出晚归的。   苗苗本来是不这么早起的,但她最近很认真在画日出,没敢跑远,就在外滩边上支画架。   漂亮小姑娘,专注于做自己事情的认真,好像给她更添三分夺目。   大早上的,都是些锻炼的老人家们,也有人驻足停下来看,略懂一些的还评论几句。   苗苗只当没听见,在大街上就是这样,有的人还会说得更尖锐,试图教导她怎么做。   要换以前,她的脸就板起来,偶尔还会跟人吵起来。   毕竟有的人真的会要求她按照自己说的去做,还美名其曰是“为她好”。   苗苗有时候也是挺傲气的,起码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觉得能超越自己的人不多,只听信服的人的话。   她恃才傲物在心里,只是很少表现出来而已。   眼见的日头升高,已经不是她想画的那个意思,才收起东西要回家。   路上,还得停下来买一份小馄饨,然后到市图书馆去看书做作业,暑假之前,老师给列着一张长长的书单,都是要写读书反馈的。   哲学系的书,在外人眼里真是一本塞一本枯燥无味、长篇大论。   但恰恰很适合她这个静得下心的性子,老师都说她是做学术的好苗子。   苗苗今天借的是一本德语原版,她的德语已经算不错,但要看专业性的东西还是差一点,只能一边看一边翻词典。   遇到不会的单词就念念有词,在小本子上抄下来。   和外滩相比,图书馆总是年轻人更多,目光禁不住在脸庞流连。   即使是八十年代的尾声,风气也很保守,但还是有几个大胆的男生,敢于伸出“橄榄枝”。   苗苗就去趟洗手间的功夫,就看到自己的桌子上多出一张小纸条。   里面有一串地址,和几句话,大概是想邀请她通信。   处对象,很多人都是从交笔友开始的。   苗苗从小到大不知道收过多少,想想搁置在一旁,当做不是自己的东西。   鼓起勇气送出纸条的人其实留意着,有些失落叹口气,旁边还有他的几个同学,说:“吴斌,看来人家对你没兴趣。”   另一个人不赞同,说:“凭斌子这张脸,要是当面送,肯定能成。”   他这话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叫吴斌的人着实长得好,是时下最流行的俊朗,也是爱好打扮的年轻人,白衣服塞进腰带里,穿着件牛仔夹克衫,头发抹着油,举手抬足都有若有似无的香气,在学校也很受女同学们青睐。   他本来是放假来图书馆学习的,已经观察苗苗好几天,今天特意拉上几个哥们给自己壮胆,就是想认识她一下。   他犹豫道:“合适吗?会不会太骚扰。”   就是递个小纸条,应该不至于。   哥们就是来给他鼓劲的,说:“是不是爷们啊?”   吴斌被这么一激,眼看着到午饭点人要走,索性跟上。   苗苗大部分时间还是警觉的,她还练过武术,听着脚步声不对,猛地回头。   眉头微蹙,有和长相不相符的凶狠,像撩人的小豹子,前一秒龇牙咧嘴,下一秒要转头喝奶的意思。   吴斌被几个朋友推着,跨一步说:“你好,我叫吴斌。”   苗苗往后退半步,说:“有什么事吗?”   吴斌是豁出去,说:“刚刚我给你的纸条,你看了吗?”   当面的,苗苗也遇见过几次,说:“看了。”   有问有答,却又不留让人接近的余地。   吴斌估摸不好这是什么意思,试探性说:“那大家认识一下可以吗?”   苗苗果断摇头说:“不可以。”   她就是有什么说什么的脾气,想到曾经发生的例子,往后再退一步,要是有懂行的就知道,她这会已经是架势摆开,随时进攻的样子。   但吴斌不懂,心知女孩子大多害羞内敛,还是想争取一下,说:“我不是什么坏人。”   他身后的哥们也帮着说:“对啊,斌子人可好了,平常好多女生跟他说话,他都不理。”   苗苗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中听,说:“很多男生跟我说话,我也不理。”   这算是什么本事,值当在跟别人搭话的时候说出来,好像那些女生多怎么样似的。   吴斌觉得挺没意思,又丢面子,撇嘴说:“不要就算了。”   几个哥们却比他更丢脸,觉得这么多人来助阵,哪能就这么算,刚要再说几句。   苗苗已经意识到语气不对,手指微屈成爪,余光看着有没有趁手的家伙,估量着撒腿能跑多远。   周杨大概也知道她的作息,本来是打算来碰碰运气的,没想到还真看见,只是远远觉得不对,大步过来说:“怎么回事?”   苗苗听见熟悉的声音,身影都松懈下来,说:“他们拦着我。”   周杨看着不是个极有威慑力的人,他长得稍显秀气,不过往那一站,倒显得两个人极相衬。   外人自然性以为是一对,讪讪道:“没有的事。”   撬墙角,可不是好事。   吴斌都觉得自己这张脸自惭形愧,拽着几个朋友走。   周杨盯着人走远,才回过头说她道:“形势不对,你怎么不跑啊?”   苗苗眼睛圆睁,说:“那多丢脸。”   她又不是不能扛两下,马上就跑岂不是落下乘。   周杨扶着额头说:“你小时候明明不会打架的。”   人家拳头都到跟前,她还不知道躲。   苗苗那会才六岁,记得不太清楚,但有件事是知道的,说:“还是你教我的。”   父母和姐姐时不时也会提起,加强她那点幼年的记忆。   周杨记得倒是多,说:“天天牵着小狗,可怜巴巴的。”   但他那会跟禾儿几个有“不共戴天之仇”,要不是亲妈逼着,也不愿意带她玩呢。   这茬苗苗记得点,指出说:“你不让我跟。”   还挺记仇,周杨给她拿书包,说:“行,那现在请你吃饭赔罪。” 第75章 跑 第二更   说要去吃午饭, 苗苗选的是个小摊子。   就开在图书馆附近,卖凉皮的。   一份三毛钱,一眼望去绿油油的, 想加肉老板都没得加。   这两年什么都涨得厉害, 反倒是凉皮这样细粮做的东西, 价格和七八年前没什么变, 一句话来说, 就是便宜。   周杨平常出车, 能有口吃的就算不错。   但要是用来请客, 多少还是差一点。   他站摊子边上说:“换一家吧?”   苗苗自己也经常来吃, 说:“太热,我就想吃这个。”   她这样坚持,周杨也没办法,但他是个爱肉的, 又上旁边的店切只盐水鸭,再加上两瓶凉汽水, 也算像模像样一顿饭。   等点的上来, 周杨在碗里放上一勺辣, 搅拌以后, 一只手吃,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 自然地扔进苗苗书包里头,说:“给你放里面啊。”   苗苗心知里面是钱,不悦说:“我特意给你放的。”   连桌子腿都抬起来, 别提多辛苦。   周杨知道她一片好心,但这事不是这么办的,更何况他手头的钱也够, 说:“暂时不需要,要是有用的话,我再跟你说。”   苗苗很是狐疑,觉得这是敷衍自己的话,说:“骗人。”   周杨倒不是骗人,说:“我现在也就能承包两辆车,再多找不到司机。”   “金方向盘”可不是说着玩的,就是因为精通的人太稀少,这才值钱起来。   苗苗自己就一直惦记着学开车,有几分跃跃欲试说:“我可以去吗?”   周杨看她表情不像开玩笑,说:“你是想开车吧?”   苗苗也不觉得被戳破,说:“对啊,可我爸也没时间教我。”   她爸既是公安学校校长,也是公安局顾问,最近撞上几桩大案子,已经好几天没见着人。   学开车不是光会就行,周杨倒不是歧视妇女,主要是还得会修车,女孩子弄身机油,恐怕力气都不够换轮胎的。   他说:“等我弄辆旧车,再教你。”   学嘛,肯定少不了磕碰。   他承包的可都是完好无损的,充其量只是使用权,出租车公司年头年尾还得检查。   苗苗兴奋起来,她其实挺喜欢这种交通工具的,家里摩托车只要没人用,一准被她骑走。   有时候大冬天里,风猎猎作响也不在乎。   不过这种时候太少,当时买摩托就是为她爸上下班方便。   一年里头能轮上几次就算不错,可要是再买一辆又没必要,最便宜也要几千块钱花出去。   她乐颠颠点头,难得咧嘴笑。   平常好像有谁给她划着道似的,一直保持着笑不露齿的习惯,这样大笑,圆眼睛成弯月牙,叫人看着心情不由自主好起来。   周杨把盐水鸭的鸭腿和翅膀留给她,自己啃着骨头说:“你下午去哪?”   苗苗大概说:“若云她们最近下午都在体育馆打羽毛球”   不然放着假,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干。   周杨去找位朋友谈点事,把她送到地方才走。   苗苗今天到得早,坐在休息的长凳上等,过会才见人来。   白若云和福子是同住一屋檐,一块出门的。   进场馆以后拿出球和球拍,说:”苗苗,你不打吗?“   苗苗打小不爱动,摇头说:“你们谁不愿意打再换我吧。”   她就想当个不上场的小替补,从包里拿出书。   正好看到信封,捏着边边有些怔愣。   她打开看,每张钱都平平整整的,几个硬币叮铃咣啷响,和她给出去的时候都不一样。   她知道自己有时候在这上头有些不细致,喃喃自语道:“跟我相反。”   说完压在包里书的最下头。   陈惟来得晚,往她边上一坐说:“咱俩打一个吧。”   他是大小伙子,年轻气盛没处使。   苗苗只得把书合起来,说:“那行吧。”   语气多少有些勉强,陈惟装作没察觉,兴致勃勃绑好鞋带,说:“开始开始。”   苗苗的体力其实不错,是小时候扎马步、练武术练出来的。   父母因为生两个漂亮女儿,只是有一千一百个担忧,从小到大只在这件事上强迫过她,所以她看着文静,真要动起来也是有点本事。   陈惟深知她看着弱不禁风,手上特别有劲,喊着说:“你这是打羽毛球,不是排球。”   这球都快给打秃噜皮了。   苗苗是做什么都较真的人,不管不顾,就是忽然球拍一扔,一个箭步往放包的地方跑——她本来都忘记自己包里放着钱的,就是看着现在站那儿的人有些不对劲,才反应过来。   陈惟“哎哎”两声,追上去。   两个人前后脚站定,倒把站那儿的人吓一跳。   是个二十岁左右的男人,手一抖一张纸条飘落。   苗苗意识到是什么事,为自己的草木皆兵不好意思,说:“不好意思,我拿下包。”   好端端的,打球到一半来拿包。   陈惟还以为是拒绝的新借口,配合弯下腰拿包说:“我给你提吧。”   语气里显示出两分亲昵,是他跟几个女孩子出门时惯用的伎俩,别人总不能当着他的面“撬墙角”。   那人脸微红,把纸条捡起来,也没说什么就走。   陈惟看着人背影,揶揄道:“你这人气够旺的啊。”   三天两头就来这么一出。   苗苗寻思平常也不是天天有,今天倒一口气有两个。   她神色自若,其实说不上多高兴。   不过陈惟又说:“哪至于跑这么快,吓我一跳。”   苗苗说:“我包里有很多钱。”   她说着伸手去掏,却没有摸到,脸色突变,撒腿又是跑。   陈惟意识到事情不对,跟着追上去。   白若云和福子本来在球场另一端,这下看着两个人的突发行为,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办。   福子说:“他们干嘛呢?”   白若云也不知道,想想说:“咱把东西拿去,看看去吧。”   另一边,苗苗是吃奶的力气跑,得亏她反应快、视力好,远远居然还能看见个人影。   当下也顾不上什么别的,扯嗓子喊道:“抓贼啦!”   她一出声,那人就跑。   社会风气好,街上又有公安巡逻,当场就帮着把人按住。   苗苗一个箭步冲上去,小喘着气说:“我的钱!”   公安从嫌疑人手上搜出钱包,背过人一数说:“你的,里面有多少钱?”   可不是个小数目,得确认清楚再说。   嫌疑人抢先喊说:“一千二百三十,零钱我忘了,是我的!”   是他的他跑什么,公安什么人没见过,说:“老实点,没问你。”   苗苗眨巴眼,欲言又止说:“我不知道。”   她给周杨的时候没来得及数,收回来的时候更不会。   按规定,失主得知道里面有多少钱才行。   公安看她样子,说:“那有没有谁知道?”   苗苗觉得周杨应该知道,说:“有,但我得联系一下。”   她打电话,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回音。   这也算是不大不小的案子,公安把几个人都带到派出所。   白若云和福子才赶过来,接收到苗苗的眼神没表露出自己和他们是认识的。   白若云眼看着他们一大批人浩浩荡荡,说:“我们还是跟方叔叔说一声吧。”   两个人直奔市公安局。   方海听完始末,跟人打个招呼,骑上摩托车就走。   苗苗给几个可以联系周杨的地方都打电话,不过一直没有回复。   她只能急得跺脚等。   那边嫌疑人又吵着嚷着说是自己的钱,毕竟他还能说出前头几位数来。   不过这是个惯犯,公安一查就知道,压根没理他,就是这笔钱不是小数目,必须要失主说出个好歹来。   苗苗也知道程序是按这样,托腮想着父母还有多久来。   方海到的时候就看她眉头紧锁坐在椅子上,先是上下打量,才说:“你真是胆子大啊。”   遇上个凶一点的,有几条命够人家的。   苗苗对着爸爸还是胆子大一些,说:“您说求财的不杀人。”   尤其是这种小偷小摸,反而没有这种掉脑袋的勇气。   方海平时是跟孩子多说几句,一下子被噎得没话,说:“等着你妈收拾你。”   苗苗怕的就是这个,脸垮下来,陈惟还要在旁边添油加醋说:“四舅,她跑得可快了,叫都叫不住。”   他是个男人,想着都挺慌的。   苗苗知道都是为自己好,瘪着嘴不说话。   方海心里记下这笔,了解过情况后说:“钱先压在这吧,等联系上周杨再说。”   陈惟刚才也知道这钱是苗苗自己借出去的,心里咂舌,寻思先不说自己手里没这么多钱,就说有,要是敢自作主张,能被爸妈先打断半天腿。   但他四舅好像就惦记着苗苗敢追贼这件事,说实在的,他是个没怎么见过大钱的,觉得钱的事情还更该好好说说。   不过这事不归他管,打个招呼自己坐公交回家。   苗苗一下午就等着周杨的回复,明知道人家肯定是有事在身没接到,心里也是有点不得劲。   又被爸爸说两句,嘴角都是向下的。   方海最扛不住她这样,说:“待会我帮你跟妈妈说。”   苗苗也挺愁这个的,哭丧脸说:“您得救我。”   也就是这么大不兴打孩子,赵秀云板着脸可是好一顿说,毕竟世上穷凶极恶的人也有,她可不得教孩子谨慎点。   是到最后,才顺带说道:“周杨怎么也不会要你的钱。”   男人,先别说都要自尊,就说跟个比自己小的妹妹借,哪里好意思。   赵秀云给孩子绝对的经济自由,只是借着这个再给她讲点人情世故。   苗苗是路上被爸爸说,回家被妈妈说,睡觉之前又叫姐姐说,整个人霜打茄子,蔫了吧唧,梦里就惦记着,周杨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复呢? 第76章 通讯录 第三更   周杨下午是去找一位朋友, 他来沪市也两年多,自然有自己的门路,这回去是想租两间店面, 卖二手自行车。   现在街上就数自行车最多, 基本家家都买得起, 毕竟总得有用交通工具。   他之前做过一回买旧车, 修一修卖出去的生意, 小挣过一笔, 不过太耽误时间, 出租车公司原来有出勤安排的, 是现在改成承包制,才算自由起来。   在人家家里一坐就是一下午,再请吃个晚饭,小喝两杯, 才晃晃荡荡要回家。   他住的地方,大门口保卫处就有电话, 大爷叫住说:“小周啊, 下午有人找你好几回, 给你留了口信。”   好几回, 那肯定是急事,毕竟电话接不到是常有的事。   周杨转过好几个念头, 说:“留的什么?”   大爷说:“是个女孩子,问你信封里放的什么?”   周杨这几天只见过一个信封,就是中午给苗苗那个, 他也顾不上什么回家,到车棚里骑自行车,意识不大清醒, 抬两次腿才跨上去。   快十一点,街上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他沿着边骑的,没一会就到方家,本来离得也不远。   屋子里的灯都是暗的,但门上没挂锁。   换平常,周杨该多想想,但确实喝几杯,敲门喊人。   方海刚躺下,一时没辨认出是谁,掀开被子说:“我去看看。”   苗苗倒是听出来,不过她穿着睡衣,临时还得换衣服。   等收拾好到楼下,爸爸已经跟人聊起来。   周杨已经大概听完是什么事,看到她歉然道:“不好意思啊,急坏了吧?”   这事从哪里算,都没有他的错。   方海摆手说:“是她过日子不精细。”   居然连自己有多少钱都不知道,叫人怎么放心。   周杨觉得还是得跟长辈解释一句,说:“苗苗这钱毕竟是要拿出来借给我的,还是有我的责任。   方海拍他的肩说:“没事没事。”   又说:“也挺晚的,还让你跑这趟。”   周杨本来就站不太稳,扶着门框说:“我也是刚回家,不是什么大事就好。”   说完话,打了个嗝。   一身酒味,苗苗往后退一步,说:“我一直在打电话。”   心里还是有点委屈的。   周杨是含糊应道:“下次,下次我一定接到。”   方海都觉得他醉得不轻,索性说:“我送你回去。”   别待会在半路上出点什么事,他跟老战友都没法交代。   周杨本来也想逞强,拍拍脑袋说:“是有点晕。”   把自己当西瓜皮了都。   方海撑着他上摩托,嘀咕着说:“都这样了,怎么到这来的。”   又嘱咐孩子锁好门,他马上就回来。   苗苗锁好以后,上楼跟妈妈和姐姐都说一声——她们都是在被窝里,懒得换衣服下去。   赵秀云没说什么,倒是禾儿点点妹妹的额头说:“你啊你,自己的东西都不知道。”   苗苗今天听了都有一万遍,说:“我现在知道了。”   但心里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好,说:“我以后会好好记账的。”   这才像样子,禾儿看她穿戴整齐,说:“那你再等会,给爸爸开个门再睡。”   苗苗点头应,坐在客厅里打哈欠。   方海回得很快,倒杯水喝才说:“睡吧。”   苗苗有些不放心,说:“杨哥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就是多喝几杯而已。   方海摇头说:“他那窝,不像住人的地方。”   比招待所还没人气。   苗苗以为爸爸是说环境,道:“挺干净的啊。”   不像有的男生,臭袜子都放好几天,周杨还是挺讲究的。   方海说的不是这个,说:“不像个家。”   苗苗的概念里,一个人确实不能算个家,但也不知道爸爸从哪里得出这个结论,只转身回房间,倒头就睡。   她每天都得睡够数,前一天睡得晚,第二天就起得晚。   起床下楼后,家里已经就剩自己一个人。   她收拾好出门,在巷子口吃早饭,边吃边琢磨着要干嘛,去派出所领完钱后,决定去找周杨“兴师问罪”。   周杨还在睡,听见敲门声费劲睁开眼,一时也没想起来自己是在哪,半眯着眼,一边搓着后脑勺,一边去开门。   越听越觉得声音耳熟,拉开门的时候说:“苗苗?”   苗苗看他头发乱蓬蓬,就知道刚睡醒,说:“吵醒你了?”   周杨看窗外艳阳高照,觉得自己还在睡也很不像话,说:“没有,我刚起。”   苗苗是最讨厌有人扰她清梦,闻言松口气,说:“我刚从派出所出来。”   周杨压根不记得昨天的事,惊讶道:“出什么事了?”   苗苗更加奇怪,说:“你不记得了?”   这前前后后才多久,还是说昨晚家门口的那个人不是他。   周杨努力回想一下,说:“我闯祸了?”   他平常酒品挺好的啊,怎么闹到叫个小姑娘收拾残局的地步,真是想不通。   苗苗都不知道他已经给自己编出戏来,说:“看来你真的很醉。”   但还是收到口信的第一时间就去找她,好像一切都变得可以原谅起来。   周杨侧过身请她坐,说:“你快别卖关子了。”   苗苗娓娓道来,最后还要说一句道:“昨晚都说过了。”   周杨好像能回忆起来一点,都眼下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批评道:“方青苗,你胆子大得很啊。”   苗苗生怕他也长篇大论,赶紧说:“我以后绝对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倒叫周杨噎一下,好笑道:“挨骂了吧?”   苗苗重重点头,打量起这个爸爸说“不像家”的地方道:“我觉得挺好的啊。“   没头没尾,周杨啊一声,觉得自己还是先去洗漱,说:“冰箱有可乐,你自己拿着喝啊。“   大夏天,也就是可乐最舒服。   苗苗自己到厨房,隐约知道爸爸的意思。   周杨的家里,看似什么都有,实则过日子的东西都没有。   就拿冰箱来说,空荡荡的,只有几瓶饮料和酒,也不知道买它做什么。   苗苗迷茫地把手伸向啤酒,她其实喝过一次,小孩子都有些大人不知道的秘密。   几个要好的小伙伴们,背着家里人一人尝过一口。   别说是不如饮料好喝,是喝起来甚至让人觉得,怎么会有人花钱买这玩意的感觉。   苗苗反正是不大理解,架不住她这会又有些蠢蠢欲动。   可惜周杨不会让她得逞的,举着牙刷说:“方青苗,手放开。”   苗苗不服气,说:“你也喝。”   那能一样吗。   周杨说:“等你十八再说。”   苗苗今年十七,常常觉得就差一岁,她又不是十八岁会成仙之类的,有的事情早这一年晚一年的,能有什么差别。   但她是个能分辨别人好意的,“咔哒”打开一瓶可乐,闷头喝了大半瓶。   这才对嘛。   周杨翻箱倒柜,找出两包饼干说:“你吃这个。”   苗苗先是看保质期,觉得没问题才吃。   这举动叫周杨无奈道:“过期我还能给你吃啊?”   苗苗振振有词道:“看上去像很久的。”   周杨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刷牙洗脸之后说:“我待会要去看店面,你呢?”   苗苗好奇道:“你要开店吗?”   周杨倒是也不在乎跟她说自己的计划,讲完后就看她小脸一垮,说:“还说不用钱。”   开店就是要很多钱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又要开始生气了。   周杨这次是真不用怎么花钱,说:“我有路子,基本都能赊,有钱进账就能还上。”   这点上他还是挺自信的。   那也是欠啊,苗苗不明白,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区别,不过想到昨晚妈妈的话,说:“哦。”   简简单单一个字,一切都很明显。   周杨知道她是想帮上忙,忍不住说:“要不你跟我去看看,也给我出出主意?”   也就是随便找个借口,毕竟跟做生意有关的事,苗苗是不太擅长。   但架不住她有兴趣,点头说:“好啊。”   反正今天也没安排好做什么。   两个人往外走,周杨顺路去趟出租车公司。   保卫处的人看到他就说:“小周,有个女孩子给你留了口信。”   苗苗能想到的,联络他的地方也就这两处。   周杨想想都觉得她昨天一定很着急,说:“已经解决了,谢谢叔。”   他上楼签完字,下来就说:“昨天是不是急了?”   苗苗倒不是着急,说:“都问我‘怎么你自己的东西,你不知道’,又说‘大学生就这样过日子啊‘”。   好像是多大的错误一样,搞得她如坐针毡。   周杨都想得起别人说这话的语气,心想不知道就不知道呗,有什么好说的,他说:“要不我给你抄个通讯本,下次你要是知道我去找谁,就往谁那里打。”   现在每家都有通讯本,记着所有联络人的姓名、地址和电话。   这也是个办法,苗苗是觉得估计没下回,不过说:“可我不知道你找谁。”   周杨常去的地方也只有那么四五个,一一讲完后说:“如果不是他们,应该就是暂时不好联系。“   在外面跑,或者临时有事,都是没办法的。   苗苗觉得这样已经很好,起码下次要是再有意外的话,可以多几个机会。   她也拿出自己的说:“你也可以抄我的。”   周杨看她就薄薄几页,说:“就这几个联系人啊?”   苗苗摇头说:“这些都是用不太上的。”   用得上的,她都是靠背,毕竟也没几个。   周杨看上面没自己的,说:“那你把用得上的给我一份。”   苗苗觉得交换通讯录也算个仪式,路过文具店买了两本新本子,说:“我来抄。”   她的字写得可好了。 第77章 天王 第一更   周杨选的店面离震旦不远, 用他的说法,现在最愿意买二手自行车的就是大学生。   实际上也是这样,苗苗头回马上理解这门生意的逻辑, 说:“毕业的时候, 也有很多人卖自行车。”   学校大, 家里有条件的学生都会买一辆, 周末跟着同学们骑车出去玩也方便。   不用什么太好太时髦的, 现在凤凰牌都只要一百出头, 二手的会便宜很多, 保养得好的话, 骑几年再卖出去也亏不了多少,算起来比搭公交划算。   周杨冲的就是这个,一届学生读四年,流动性比哪个国营厂都大。   附近已经有几家修车、卖车的小店, 但肯定都不如他要开的这个。   他用钥匙打开店铺门,不知道堆积多久的灰迎面而来。   苗苗忍不住后退两步, 咳嗽说:“好脏。”   周杨把前后的门都打开通风, 口袋里摸出卷尺, 说:“苗苗, 你站门口帮我拉一下。”   苗苗脖子伸得老后面,手尽职尽责抵在门口的地方。   周杨看着好像, 把几个尺寸都量好,记下来,又去隔壁找人借了把椅子过来, 说:“你坐,我再研究一下。”   他得看看要怎么装修。   苗苗出门的时候是带着包的,觉得也没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 想想掏出素描本,画了个立体的草图出来——她学的虽然是国画,不过什么都会一点。   周杨觉得这样就很方便,在草图上写写算算。   一边算一边咬笔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坏习惯。   苗苗老实看自己的书,艳阳高照里又刺眼,背对着大街,正对着对面坐。   周杨笔上的工作做完,到边上买了个小桶,水往地上泼,又用刷子推到下水口去。   这个活,苗苗觉得自己也能干,说:“我帮忙。”   周杨看她穿着双小皮鞋,说:“别糟蹋了,你坐着吧。”   又说:“要不你去给我买十个钉子,要这么长的。”   他手比划着,苗苗也伸出手去比,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没敢动,就这么依样画葫芦,一直举着手到五金店。   这项任务,她完成得可好了。   周杨看她挺高兴的样子,说:“乐什么?”   苗苗也不知道,问说:“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看样子很积极干活。   这条街上什么店都有,毕竟开在几所大学附近。   周杨放眼望去就能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索性一一列出来,说:“中午请你吃红房子啊。”   苗苗看着这家店,觉得租金一定就不便宜,很是体贴道:“吃刀削面就行。”   说完转头走,也没惦记着要拿钱。   周杨叫住她,把钱包扔过去说:“接得住吗?”   小瞧谁,苗苗手一举,还是两根手指夹住的,别提多得意。   只是背过人吐舌头,觉得自己运气真的好,她从前还没试过这么做,这下可把人镇住了。   周杨叫她买的都是很零碎的东西,说真的,很多她都不知道是干嘛的,常常是说完,老板问一句,她茫然地说:“我再去问问啊。”   她就这么跑来跑去,忙碌得很。   倒叫周杨不好意思,说:“算了,我明天再弄吧。”   人家本来就没干过多少活,到他这反倒帮起忙。   苗苗其实觉得挺有意思的,还说:“我姐就不会叫我去。”   尤其是处对象以后,这些更是高明哥的活。   家里人总是不自觉觉得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但她也不总是个小孩子。   周杨是不太能理解,要按他的想法,那真是不用干活是最好的。   他说:“那拍拍灰,吃午饭去吧,”   真正需要拍的人恐怕是他,衣服一块一块的水渍,走在路上,太阳一晒,到红房子又是干干爽爽一个人。   苗苗跟平常一样点单,左右看着说:“感觉现在来吃饭的人少很多。”   她还记得小时候来,哪一次不是大排长龙。   周杨每天拉那么多客人,更知道变化,说:“现在开的高级饭店越来越多,有新鲜的,大家当然更喜欢。”   外地人到沪市几乎都是要去平安饭店和红房子的,是本市经久不衰的两块招牌,但对长久居住的人来说,逢年过节已经有更多的选择。   苗苗对城中饭店可以说是如数家珍,她掰手指头说:“我觉得联合大楼楼下的西餐厅最好吃。”   那儿上班的外国人多,口味也最为正宗。   周杨心想,早知道这样,就提议上那儿去吃,离得也不远。   不过他今天这身打扮估计不好进去,那儿都有着装要求。   他允诺道:“下次带你去吃。”   又忽然想起来,说:“过两天你生日吧,想要什么?”   苗苗从小到大都过生日,小时候只有父母和姐姐的礼物,越长大能收到的越多。   她什么都不缺,所以大家都是流行什么送什么。   她自己半天都没想好,说:“我最近想要的,已经都跟别人说了。”   大家就是这么务实,已经抢先占好。   周杨不由得懊恼,琢磨着自己问得晚,现在倒尴尬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有想法,说:“不是想开车吗?回头带你开两圈。”   找个空地,小心点应该是不碍事。   正中苗苗现在最想要的,她眉飞色舞,下午自己去找朋友们玩。   陈惟他们正在公园树下打扑克,看人来让出位置说:“下一局再加你啊。”   大好暑假,年轻人们就是都这么打发掉的。   苗苗给收音机调频道,放起最近流行的音乐,一边说着话。   白若云拿了手烂牌,自己猛摇头,想起件事来说:“体育馆说这回真的要办演唱会,到时候咱们去看吧!”   是香江吴天王要来,因为手续的问题,年初就在说,到这会还没开始售票。   苗苗都已经听好几遍“狼来了”,半信半疑道:“真的吗?”   白若云这次是千真万确,说:“肯定的,我都让人家给留票了。”   这可是天王在内地的第一场演唱会,肯定一票难求。   苗苗期待道:“希望他能唱《雨中云》。”   其她两个女生也期待起来,纷纷说起自己喜欢的歌,只有陈惟遗憾道:“到时候我就开学了。”   其实他离开学也没几天,大一新生要军训半个月,得比其它年级去得更早。   苗苗觉得也挺可惜的,毕竟他平常也很喜欢,想想说:“据说还有签名会,到时候我帮你签。”   一般都是每人限一张专辑,她的牺牲也很大的。   陈惟感激涕零,觉得还是自家人最好,说:“我放假给你带烤鸭回来。”   他要是坐飞机的话,当天就能到家,还能赶上吃口热的。   苗苗一下子满意起来,四个人聚在树下打牌,太阳快落山才开始收东西。   她背上自己的包,到家门口看没有锁,心里有几分奇怪,一般都是她最先到家。   进屋后看到是谁,更加震惊。   赵秀云看女儿眼睛都睁大,说:“还记得你蓉蓉阿姨吗?”   陈蓉蓉笑道:“她那时候才多大,哪里记得。”   又说:“我们家搬到广州,也有七年了。”   苗苗模糊有点印象,说:“蓉蓉阿姨好。”   陈蓉蓉很是感慨道:“苗苗现在都长这么大了,以前还是个小姑娘呢。”   大人总是更能感觉到时光的飞逝和残忍,赵秀云附和道:“可不是,咱们都老了。”   陈蓉蓉上下打量,当年家属院里,就数她俩颜色最好,说句不客气的话,到现在估摸着也还是。   岁月留下的痕迹好像全是添头,更显出风韵。   她说:“你要是老,满大街都老。”   苗苗觉得这话里没有自己能插嘴的地方,打过招呼转身上楼。   陈蓉蓉这次是来出差的,她大学毕业的时候,正赶上男人张盛志工作调动,一家三口搬到广州,一住就是这么些年,只有几封书信维持住旧日交情。   但她心里还是记得的,起码当年自己生孩子的时候,承赵秀云的大恩,因此能帮上忙的地方也是毫不含糊,说:“你放心,吴天王在内地的一切工作都是我们公司来对接,你这个电视剧主题曲,包在我身上。”   赵秀云原来是在电视台工作,后头牵头成立制作公司,每年总有部是花大钱的,当然希望方方面面都是最好。   听她这么说,心下感激,说:“行,那还得你帮我多周旋。”   又说:“看来这回演唱会是板上钉钉了?”   谁说不是,陈蓉蓉前前后后跑程序,其实没多亏赵秀云原来在电视台的人脉,大家相互帮助多,她也不瞒着,说:“估摸着就定在十一月,到时候我给你们留票啊。”   两个人推着,又相携要去吃晚饭,顺带带上苗苗。   她听着久未蒙面的长辈提起广州的一切,心里不由得向往。   毕竟那是改革开放的第一线,又紧邻特区。   苗苗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回家问道:“妈,我可以去广州玩吗?” 第78章 自我肯定 第二更   苗苗今年十七岁, 这个年纪其实不算大。   但和姐姐相比,几乎是没出过远门。   家里人对她看得很紧,说起来总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   但小孩子也是要长大, 逐渐张开自己的臂膀想要探索这个世界。   父母有自己的事业, 姐姐有自己的生活。   苗苗迟早要也要过自己的日子, 但赵秀云对她, 显然还是颇不放心的, 但她心知这次不同意也有下次, 想想说:“那你跟着蓉蓉阿姨去, 白天自己玩行吗?”   这已经是做妈的最大让步, 不然孩子上飞机之后,她就能愁到夜夜睡不着。   苗苗要住别人家,心里多少是有些不自在的,不过想到即将出门, 还是雀跃,说:“我不给谁添麻烦。”   她能照顾好自己的。   赵秀云好像是当年看孩子学走路, 每跨一步都拿手护着, 但也知道没这个可能, 转过头跟陈蓉蓉打招呼。   陈蓉蓉当场就应下来, 说:“我们家多的是房间,正好我过一个礼拜还得来一趟, 到时候准把孩子好端端给你带回来。”   赵秀云觉得怪给人添麻烦吧,不过交情就是这样,不用也会生疏。   她只能多给孩子带钱带伴手礼, 说:“去之后跟人家好好相处,嘴巴甜一些,知道吗?”   苗苗老实点头应, 也是很巧,她前脚送王雪送飞机,后脚就自己坐飞机。   陈蓉蓉知道她从小就文静,也没刻意唠嗑,只说:“成彦暑假都在体校上课,我跟你张叔叔也要上班,你自己好好玩,小心点,有事给我们单位打电话就行。”   苗苗点头应,觉得不用寒暄也很是松口气,不过好奇道:“成彦学体育吗?”   她记得这个小名“坚强”的早产儿,小时候是个风吹就倒的样子。   陈蓉蓉摆手说:“学游泳,本来也是为强身健体,教练说天赋不错,就一直学着,现在都进省队了。”   苗苗“哦”一声,心里是好奇的,毕竟她还没见过运动员训练。   她什么都写在脸上,陈蓉蓉笑说:“管得不严的,你要是想到时候可以去看。”   苗苗还是懂分寸的,说:“还是不要打扰。”   陈蓉蓉是这阵子忙,忽然想起来说:“正好他们这周有对内比赛,我跟他爸都没空去看,指不定要跟我们拉脸,你替阿姨去一趟呗。”   训练的时候是挺能吃苦的,到底是因为早产,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很需要时刻有人捧场。   苗苗也没看过游泳比赛,兴致勃勃应下来,说:“到时候我给他拍照。”   她有自己的相机,全进口的,是今年的生日礼物,买下来就得小三千。   两个人说着话到机场,陈蓉蓉打车带着她回家。   他们家条件也不错,住的是她男人张盛志单位家属院的小三居,夫妻俩一间,孩子一间,还有一间是客房。   陈蓉蓉给铺好被子,说:“今天我没事,姨先带你转一圈,也带你认认路。”   苗苗其实在多年后,对这位漂亮的陈阿姨已经没什么印象,毕竟父母的往来是上一辈的事情。   但她分辨得出别人的善意是否真诚,能以相同的态度作为回报。   陈蓉蓉看着她就觉得,还是生姑娘好,晚饭把家里人都叫上,几个人正式见过面。   张盛志跟方海这个老战友也是多有联系,偶尔赶上趟还能见几面,毕竟两个人都是公安系统的,但是孩子确实不大记得。   不过不妨碍他的好态度,殷勤说:”让成彦带你玩吧,整个广州没有他不知道的。“   苗苗其实是想自己玩的,但不知道怎么拒绝好意。   好在赵秀云是跟老友交代过的,陈蓉蓉拍板说:“大姑娘有自己的想法,跟成彦这种小毛头怎么玩一块。“   张成彦其实是不大乐意的,虽然这位只听说过的青苗姐长得漂亮,还是高考状元。   他们练体育的,文化上确实短板些,心中忍不住敬畏,觉得学习能这么好,一准是跟邻居家那位和自己同届的李妙如一样,恨不得把成绩单别袖章上的人物,压根没想跟她多说话。   苗苗只当十三岁的男生都是这样子的,反正她做到客客气气就行,不过睡之前多少觉得有点累。   以前跟姐姐在,跟大人应酬是绝对轮不上自己的,她只需要扯着嘴矜持地笑就行,遇见不喜欢的话题可以当做没听见,父母会帮她圆过去。   她想,原来长大就是这样。   第二天醒来穿好衣服出房门,正和张成彦对上眼。   客房和他的房间是门对门,张成彦恍然意识到家里有客人,客气打过招呼,几个人坐下来吃早饭。   苗苗今天是要自己出门玩的,可谓是她人生第一次,不过陈蓉蓉还是让儿子带着她到公交站,好歹给指个路。   两个人隔得不远不近走,没说什么话,路上遇见个像是邻居的人,把张成彦叫住说:“坚强又去训练啊?”   张成彦都十三了,试想想还总有人叫他这个小名,谁能高兴?   但到底是街坊邻居的,他不能没家教,只能皮笑肉不笑说:“嗯,于阿姨买菜啊。”   于阿姨可不是想寒暄这个,直接说:“你看你,总起得这么早,我们妙如不到十点多不起床的。”   开始了,又开始了。   张成彦心里翻个白眼,明明是天天读书到大半夜,非得塑造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取得好成绩的样子,偏偏两家住隔壁,两个人同届,那真是少被比较。   他刚想把随便说两句赶紧跑,余光里看到旁边的人,计上心头说:“青苗姐,你初中的时候都几点睡,几点起啊?”   苗苗真正用功是高中,初中在年级里就是名列前茅,不到独树一帜的程度,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说:“十点睡,六点半起。”   张成彦一脸真诚对于阿姨说:“我姐就是从小这个作息,去年是沪市的高考文科状元,要我说,妙如还是睡得不够,得再多睡点,不然读书没精神。”   于阿姨噎一下,开玩笑说:”真的假的,高考状元?“   苗苗其实也没看出是什么意思,但她是个不能受质疑的,说:“对啊,我还有报纸,阿姨要看吗?”   其实就是把头条几个字裁下来,夹在随身带的笔记本里,每次大考小考自己都拿出来沾沾喜气。   什么人啊,去年的报纸还随身带着。   于阿姨嘴角抽抽说:“哟,你是成彦家亲戚吧?”   张成彦已经率先答道:“是我爸老上司家的姐姐。”   这话半真半假吧,反正就是要全方位让人家说不出话来。   苗苗眨巴眼,其实也不太懂张叔叔以前在部队是个什么级别,配合点头。   于阿姨都不想跟这俩说话,觉得今天怪没劲,提着自己的菜走。   张成彦今天可以算是大获全胜,连带对着青苗姐都亲近起来,到公交车站这几步路都在说:“反正可讨厌一个人,全世界就她姑娘李妙如是个天才,天天就炫耀考几分,拿什么奖,叫我还是好好读书,不要练体育。”   最后这点,苗苗是不赞同的,她学画画,也很多人认为是不务正业,因此说:“只要你喜欢,也是好出路。”   张成彦立刻对她改观,说:“我就说,成绩好跟成绩好是不一样的。”   苗苗奇怪道:“李妙如,考得很好吗?”   张成彦再不情愿承认,也得说:“我们年级前三。”   前三啊。   苗苗表情挺平淡的,有一种也不过如此的表情。   张成彦自己是没资格这么觉得的,但看着还是乐开花,说:“姐,体校门口有一家特别好吃的糖水,你中午去,我请你啊。”   苗苗趁机问道:“那我能进去看一下你们训练吗?”   这有什么问题。   张成彦拍胸脯说:“包在我身上。”   他现在对这个姐姐是上了心,细细给她指路才走。   苗苗自己搭公交,摊开地图,预备先去酒楼吃早点。   虽然她刚刚已经吃过,不妨碍再吃一顿。   这种广式风格,显然和沪市不一样。   老人家们摊开报纸看,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南方气候里特有的湿热,让人没法走在太阳下。   苗苗也是热得不行,随便走走就打算去体校。   虽然是暑假,训练是不停的,保卫大爷挺负责任的,没随意放人进去。   她就站在树荫下等,没多久就看到张成彦满头大汗跑出来。   他一来就说:“教练拖了一会,你没等很久吧?”   苗苗不动声色放松脚,说:“我也才来。”   心里觉得所有交际应酬都要自己来,果然很累。   好在糖水确实是好吃,她一口气两大碗,眼睛都是亮晶晶。   就是对上隔壁桌挤眉弄眼的人,心里在蹙眉。   张成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说:“是我们队的几个傻子,姐你别管他们。”   苗苗听他一口一个姐,觉得这也是项了不起的本事。   她是没法叫得这么自然的,深觉得自己连个孩子都不如。   她向来知道自己有很多缺点,父母常常把责任都揽在身上,觉得是对她保护得太好,没有给足够多的锻炼机会。   但她清楚,其实每个人的个性就是不一样的,她注定没法向姐姐一样长袖善舞,只能尽量体面。   心里反复琢磨着出门前家里人的每一句交代,觉得自己做得应该也不错,起码快速得到张成彦的好感。   这样一想,也不是毫无进步。   她为表示自己的亲近,说:“哦,傻子啊。”   听着像是在附和,又像是在骂人。   张成彦不自在挠着头,说:“嗯,姐,我觉得你肯定不会说脏话。”   苗苗理所当然摇头说:“不会。”   她连骂人的词汇都很匮乏,顶多在心里诅咒一番。   张成彦心想也是,她这一看就是好学生,上课积极举手发言的那种,尤其是长得跟画里走出来似的,要是说脏话多不合适啊。   他把碗一放说:”我带你去体校转转吧。“   苗苗尤为乐意。   她以为这个点应该没什么人,毕竟天气实在热,然而超乎想像的,训练的人还是很多,看得出来都是给自己加的,没有教练或者老师在一旁催促。   她好像能从汗水里感受到坚持。   就像她风雨无阻背着画板去上课的时候一样。   张成彦觉得她好像在沉思,忍不住说:“今年国家队有个选拔,师兄师姐们都想进。”   练体育就是这样的,拿不到有分量的金牌,几乎都没什么好出路,所以第一目标就是到首都去。   苗苗不大懂选人的规矩,不过说:“我能在这画幅画吗?”   张成彦看着操场和太阳,劝说:“你会中暑的。”   苗苗不怕这些,她的灵感难得,说:“我想画,需要跟谁请示吗?”   倒不至于到请示这么严重,张成彦在这儿训练也有好些年,说:“你画吧,我帮你去说。”   苗苗其实很少画人物,尤其是现代人物,格外不适合在国画里头。   但她今天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找好角度就坐下来。   操场上的观众席,别说还挺烫屁股,她把书包拿到当坐垫,摊开画纸掏出笔,头几条线一气呵成,不懂的人压根看不出画的是个啥。   倒像是涂鸦之作。   张成彦已经跟可能入画的人说好,过来抱臂看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索性给她放瓶冰汽水,自己也训练去。   大太阳底下,有个人在操场画画自然引人注目,时不时的就有人来看一眼。   也有人跟她搭话,不过看她专心致志的样子,也没敢多打扰。   就是好奇的人一直没断过,到日落时分,才终于有人从基本完成的线条里看出端倪,说:“画的是训练啊。”   什么项目都有,只要是在操场上的人都有份。   苗苗一下午沉浸,这会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臂都是热的,说:“嗯,等上色以后会更显眼。”   她向来画人都警惕,因为不是人人都愿意入画,看向周围说:“如果有谁介意的话,我可以不画的。”   其实她每个项目都有画运动员,但是画纸太小,不凑近压根看不到脸,更何况这事也新鲜,张成彦又早就说好,当然没问题。   众人纷纷点头,毕竟这样的女生眼里的希冀,你是很难不答应的。   苗苗抿着嘴乐,为自己在广州的第一天就有作品而高兴。   张成彦结束训练已经在旁边等一会,他也是少年心性,大大咧咧说:“姐,你这么会画画,怎么还能考高分啊?”   他一件事都快做不过来了。   苗苗实诚道:“我高三的时候,每天都是十二点睡,四五点起。”   哪有人这样子读书的。   张成彦觉得自己做不到,不过说:“回头我就告诉于阿姨你的高分秘诀。”   两个人往外走着。   苗苗深刻感觉到于阿姨这个人对他的影响,郑重道:“你会做李妙如做不到的事。”   即使是父母,张成彦也知道,他们还是更希望自己好好学习的。   但他更知道,自己的每个决定都会被尊重,他喜欢在水里的感觉,只是难免受到环境的影响,毕竟世界是大众的,多数人几乎都是按照一个方向在前进。   他全然忘记自己跟青苗姐见面没多久,说:“人家李妙如考好成绩,将来有出路,我这还一定能拿奖牌呢。”   体育竞技,其实竞争比读书更大,认可度却没有那么高。   苗苗看着他介于童年和成人之间的脸上,好像被迷茫笼罩着,不由得想起自己画画的时候,说:“那你就要奔着拿奖牌去。”   大多数人,都说“只要努力就好,拿第几名没关系”。   这是张成彦第一次听到人家说“你一定要拿奖”,怔忪之余,好像有努力的方向,说:“我一定会的。”   苗苗并不是很会开导人的个性,只是莫名有些触动,说:“不要管别人做什么,做你自己想做的。”   她一度很想按照姐姐的人生去过,也会因为做不到而失落,就像来广州玩,内心也是觉得姐姐一定可以做到的。   但实际上她也不是很喜欢,她还是更期待有个人能帮她挡掉不想做的事。   她不知道是对谁说的,道:“自己就是最好的。”   张成彦觉得这是对自己的鼓励,郑重道:“姐,以后我就是你哥了。”   苗苗一言难尽道:“你还想占我便宜?”   这真是,一开口不知道让人怎么接。   张成彦是一时嘴快说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是要说‘你就是我亲姐’。”   可惜苗苗不太相信,两个人吃过饭回张家。   张成彦在楼下听见自己家好像颇有欢声笑语,奇怪道:“好像有客人?”   苗苗却已经从声音里辨别出,说:“我知道是谁。”   是可以做“挡箭牌”的人来了。 第79章 美满 第三更   张家的客人也不是别人, 正是周杨。   要说他为什么到这儿呢,还得从陈蓉蓉到沪市的时候说起。   都是一个家属院出来的人,赵秀云顺嘴提过两句周杨的现状, 陈蓉蓉回家后又跟丈夫提起。   张盛志和周杨爸爸周仁也是老战友, 两个人还颇有联系, 他们这几个人都属于刚正不阿的类型, 平日里不大走后门的, 架不住级别在那, 有些事情还是很能相互帮忙的。   比如这次, 张盛志正好知道有一批走/私的自行车要卖, 觉得这兴许对周杨有用,就让媳妇跟报平安的时候,顺带提一句,来不来反正全看孩子。   没想到他来得还挺快, 虽然知道是坐飞机,可这速度都快赶上火箭了。   周杨手里头正好缺货源, 想着赶在几所大学的新生们来之前, 能把店拾掇出来, 几乎是当机立断, 就出发了。   他手里头钱肯定是不够的,但也想着有没有可操作空间, 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一到就直奔张家来。   事情是张盛志提的,他本人是最了解的, 这批车本身就是欧洲的二手车,也是本地二道贩子想修一修再卖出去,不过此人已经因为涉案金额过大进监狱了, 物资全部罚没。   由于好几种零件都是国内不生产的,没什么门路的人压根不想买,二来技术上也欠缺一点,毕竟很多车的破旧程度还是惊人的,但好几百辆自行车堆在海、关的仓库,当破铜烂铁卖好像又太亏。   张盛志本来是顺嘴一提,倒是周杨一下子就嗅到商机,别的不说,他对自己修车的水平还是很自信的,有的人就是天生在某些事情上开窍。   这才马不停蹄就往广州赶,生怕错过这次机会。   但实际上真不着急,也是双方没沟通好。   张盛志正说着明天带他去看看车,就看到儿子和战友家姑娘回来,惊讶道:“你俩怎么一起回来的?”   张成彦今年十三岁,还没到长个子的年纪,看着跟苗苗差不多高。   两个人往那一杵,脚跟脚进来,周杨不自觉蹙眉,但还是招呼道:“成彦都长这么大了。”   大人都爱这么说,张成彦客气点头,本来想跟亲妈分享一下今天自己是如何“力战”隔壁于阿姨的,觉得也不是合适的时机,索性说:“姐,我要下楼打球,你去吗?”   在他的概念里,学生就是孩子,这种大人说话的场合,他们也没啥好掺和的。   苗苗是没什么好掺和的,架不住惊喜,说:“杨哥,你怎么来了?”   敢情还是认识的。   张成彦闲不住,索性滴溜溜转着球找朋友玩去了。   陈蓉蓉也当苗苗是个小孩,说:”今天玩得怎么样?“   苗苗觉得今天挺丰富多彩的,说:“我下午去体校了。”   千里迢迢来旅游,却跑到体校这不算景点的地方,是个人听着都觉得奇怪。   然而周杨是知道她的,猜说:“画什么了?”   苗苗马上掏书包,展示自己的线稿,说:“画运动健儿。”   这四个字,一般也不是口语上会用的,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就透着一股劲。   陈蓉蓉也没什么艺术天赋,只说:“挺好的,那明天准备去哪玩?”   苗苗应道:“我还没想好。”   但眼睛一转说:“杨哥,你去哪?”   周杨明天要去看看那批车是个什么情况,说:“我有点事办。”   有正事啊,苗苗抿嘴说:“那我去西关画建筑吧。”   上色可以慢慢来,多逛一逛才是要紧的。   周杨这回是什么都没准备就来的,他得先看过车,如果可以的话付定金,再拿着合同回沪市贷款,才能把所有程序都走完,委实没什么时间玩。   苗苗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反正她这次已经做好独立的准备,很快收拾好心情。   倒是周杨,察觉得到她挺失落的,趁着主人家去洗水果,悄悄说:“尽量,我尽量抽时间陪你逛逛。“   不过心里也很奇怪,方家一向看这个小的紧,怎么忽然之间松口让她一个人跑到广州来玩。   他想着就问出口。   苗苗大概把妈妈的意思总结一下,说:“我妈说我总要过自己的日子。”   父母会老去,姐姐会有自己的家庭,她将来不论有没有那个陪伴在身侧的人,始终是要管理好自己,与其将来遇上事手忙脚乱,不如早点放出来飞一飞,有事父母还能给兜底,也算为子女计之深远。   独当一面四个字,不是会挣钱就算的,而是方方面面。   周杨觉得赵阿姨的话是很有道理,但看她这样子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可怜,问道:“不喜欢自己出门?”   苗苗觉得也说不上,只道:“要不停寒暄。”   除开这个,她觉得也都挺好的。   周杨想起来陈阿姨拉着手问她这一天都干嘛,知道以她的性格来说已经算是折磨,只是教养和心知长辈这样做是正常的,才忍下来。   苗苗是个性格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人,他早就知道。   她的生活基本都是固定的圈子,很难有别人接近。   但这样想来,越显得她刚刚跟张成彦有说有笑。   十三岁的男生,够不够情窦初开?   周杨想起自己那个年纪,就知道蹲在马路上看人家的车轮子,觉得高明跟大米有对象,自己没有着实不冤。   他试探性问道:“我看你跟成彦聊得来?”   苗苗觉得张成彦挺有意思的,说:“是啊,他很喜欢游泳。”   因为有想要做的事情,内心坚定,使他熠熠生辉起来。   她其实是一个很在乎第一印象的人,譬如赵明宇人其实也不错,但碍于小时候惹过她,导致这么多年都只把他当半个朋友,很难轻易改观。   周杨心想,喜欢游泳难道是什么格外的优点吗,他想不通,说:“还是个孩子。”   苗苗正值想让人家承认自己是大人的年纪,说:“可是已经有目标。”   她觉得成年不该按岁数,应该按想法,忍不住说:“很多人七老八十都没有。”   周杨觉得她好像很执着于“目标”两个字,想到自己,说:“我也是从很小就喜欢车。”   苗苗还是头回知道,说:“那你是好样的。”   她就是这样清晰地,走在自己的道路上,情不自禁靠近有相似想法的人。   没有人会不为这样真心实意地夸张而折服,周杨心想,还是尽快忙完的好。   第二天,他看过车以后觉得问题确实不大,都是自己能搞定的东西,麻溜交完定金就回沪市,堪称来去匆匆。   现在办贷款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周杨是以签订的合同为抵押,又找人做担保,才把这事办下来的。   这种事情,也是有门路可以走的,当天就能把钱提出来。   他是着急忙慌再去交钱,安排好运输,就去找苗苗。   苗苗这几天也没干别的,光画画了。   说实在的,广州的景点并不多,她反正是大街小巷乱逛,看见什么就停下来。   但两个人事先说好,所以她是大下午在太阳底下等,小脸晒得红扑扑。   周杨走进一看,不由得说:“怎么不撑个伞?”   苗苗嫌举着手累,说:“太麻烦。”   背这个画架晃悠不累,一把小伞就累。   周杨都搞不清,请她吃冰砖,路过某处看见把油纸伞,心念一动说:“给你买把伞吧。”   长得古典,撑这个一准好看。   现在有折叠伞,往包里一放多方便,谁还随身带油纸伞啊。   苗苗看着花纹说:“不如我自己画一个。”   这个听上去也不错,周杨说:“回头我给你找伞面,你画吧。”   苗苗一下子来兴趣,说:“那我多画几把,人人有份。”   她是到处赠画尤嫌不够,现在还打起送伞的主意。   周杨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想自己话说得挺快,要到哪儿找材料是个问题,但还是应下来,说:“行,等回沪市再说。”   苗苗已经像拿到一样,看到什么就琢磨着画什么。   这方面的行家,周杨还真不认识,只被她说得压力大,玩着都不专心。   但看她这样子,也觉得人人惯着她不是没理由的,实在是舍不得叫她失望。   他在想什么,苗苗是全然不知,连带雀跃于自己终于有几张纪念照可以带回家——她不好意思叫路人帮自己拍,连日来照的全是影子。   周杨听她说又可惜起来,毕竟去过的地方,若干年后可能会忘记,但照片就是最好的证据。   人生头一次自己出门,要是什么都没有岂不是遗憾,他索性提议道:“你想在哪拍,再去补一下吧。”   苗苗觉得今天样样都是好事情,事事都美满,忙不迭点头说:“好啊好啊!” 第80章 开门红 第一更   从广州回沪市的没几天, 苗苗就开学了。   她今年是大二,按照学校规定,每个人都要负责对接一个新生, 帮助他们更快适应大学生活。   这项政策, 本来是挺好的。   苗苗大一的时候也被人照顾过, 是位极其好相处的学姐, 但对她而言, 主动去照顾别人好像是件比较难的事情, 她是做任务一样, 跟新认识的陈思彤学妹说话。   陈思彤是云南人, 生性活泼,穿衣打扮看上去都不便宜,一看就是家境优渥、父母宠爱的孩子。   有个人爱说话,就很能打破僵局。   她是刚军训完, 小脸晒得黑一层,反倒显得牙齿白。   笑起来连眼睛都眯成月牙, 跟学姐打听道:“沪市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呀?”   说起这个, 苗苗还是挺精通的, 掏出自己珍藏的小本子说:“这些都是。”   陈思彤喜出望外, 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呢。”   她爸妈就总说她,老惦记着吃喝, 上学怎么不多打听打听学习的事情。   苗苗心想,爱吃爱喝不就是人的天性吗?只要凡事不耽误就行。   她大方说:“你抄一份吧。”   她就这一份,有时候抉择不了吃什么, 都靠这个本子抽签用。   一般人,都会大方地说:“就送你吧。”   但陈思彤也不觉得她小气,看上面还有什么菜好吃、什么菜别点, 跟拿着什么秘籍差不多是,说:“学姐,我抄完明天给你行吗?“   苗苗今天已经想好吃什么,不过珍惜地说:“那你别给我弄坏啦。“   这可是她在沪市这么多年攒下来的店,不看的话自己都不一定都想得起来。   陈思彤喜滋滋抱着本,又问说:“学姐,我想买辆自行车,你知道在哪买吗?”   本届新生住的几乎都是新宿舍楼,沿着震旦的边缘建立,原来大家都很羡慕新宿舍的环境,但凡是自己走过的人都知道,从那儿到教学区最少也得走路半小时,上课前路上看见跑步前进的学生,都是住那一片的。   苗苗心里一动,说:“二手的可以吗?”   便宜的当然买。   陈思彤虽然不缺钱,但该节约的地方还是要的,说:“行啊行啊,能骑就行。”   苗苗带着她从学校北门出,顺着大路就到周杨的店。   他地方已经收拾好,不过货还没齐,暂时不能营业,只是工具、零件摆开一地,叮铃咣啷修自行车中。   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脸上一道机油。   苗苗看见他就用手指自己说:“这里。”   周杨戴着劳保手套,抬起肩膀随意擦一下,说:“今天不上课?”   苗苗想起来自己干嘛来的,说:“我学妹想买自行车。”   说着话还挺得意的,觉得自己送来一个开门红。   周杨摘手套说:“行啊,看中哪个我修哪个。”   好几百辆车,够他折腾好一阵的。   陈思彤心里嘀咕着,那都是坏的车,也不知道能不能修好,到底看在学姐的面子上不好意思直说,已经在想能有什么借口说不买。   她跟着人往仓库走,没闻见什么灰尘味,倒是一眼看中辆粉色的车,眼睛都发光。   现在卖的都是些又笨又重的大车,飞鸽倒是有女式车,就是颜色也不及这个好看。   粉色的,真是看着都漂亮,她摸着自己的口袋说:“这个多少钱?”   周杨买这批车其实没花多少钱,主要是看得花多少力气修。   他捏着把手左看右看,说:“换个车胎和铃,收你九十吧。”   自行车不怎么贬值的,要是保养得好,毕业起码还能卖个五十。   陈思彤也知道一点,只是有些不放心说:“这个能修好吧?”   那肯定是行的,周杨把车扛出来,说:“半小时就好,能骑你再骑走,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这样听起来也还行,陈思彤说:“那你这个车壳不要弄坏啊,我喜欢这个粉色。”   女孩子嘛,爱粉爱红是正常的。   周杨打包票说:“行,保证好好的。”   陈思彤满意起来,说:“要是好的话,我叫我舍友也来买。”   她军训这半个月,因为性格已经认识不少朋友,加上她们那片实在离教学楼太远,大家都有这个需求。当然,自行车仍然属于大件,都得谨慎再谨慎才能买。   苗苗也是难得动脑筋,过去问说:“你有传单吗?”   她姐开培训班的时候,就没少发传单。   周杨倒是有,但是只有几行字,看上去不出彩。   现在要是想做出花样多的传单,得是大店才行,成本太高,他撑不起。   苗苗捏着觉得就是个轻飘飘的小纸条,说:“就这啊?”   语气里全是惋惜。   其实这附近的店开业,差不多也就是这待遇。   周杨不甚在意道:“有点凑合,多担待啊。”   苗苗悄声问道:“你该收多少钱收多少啊。”   生怕他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挣钱。   周杨确实给打个折,说:“开门红嘛,差不多就行。”   他坐在小凳子上,敲来敲去。   陈思彤本来是盯着自己的车,最后变成看他,忍不住问学姐道:“你们是亲戚吗?”   苗苗觉得自己跟周杨长得也不像,说:“不是啊。”   陈思彤感叹道:“我还以为你们都长得好看,该是一家的呢。”   苗苗还是头回听见这说法,觉得按这逻辑好像没什么问题。   她抿着嘴说:“很好看吗?”   女孩子嘛,总是矜持,不过陈思彤犹豫半天还是说:“嗯,长得跟明星似的。”   本来该长得有几分文弱,但拿着扳手等工具,又添上些野性,这种矛盾感在他身上正正好。   苗苗摸着自己的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陈思彤目光落在她脸上,心中感叹道,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完美,挑不出什么瑕疵。   周杨敲敲打打,看她们俩干站着,说:“苗苗,里头有饼干,你跟同学分着吃吧。”   怎么等都是等,苗苗搬过椅子,跟陈思彤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店本来就开在震旦附近,大多数学生都在这一片活动。   苗苗在本校学生中还是颇有名气的,路过的人好像有不少都认出她,忍不住频频回头看。   她扯起嘴角,始终挂着微笑,说不上热络,倒也不会叫人觉得难接近,甚至光看表面,她看着就是那种特别好哄的人,骨子里压根不是。   也是赶巧,有位她的女同学也路过,打招呼道:“青苗,你在这干嘛呢?”   苗苗忽然觉得应该好好宣传一下,说:”陪学妹买自行车。“   又大大方方说:“我哥开的店,你要是想买可以打折。”   周杨估摸着她就没干过这种事,打圆场道:“有需要随时来啊。”   女同学看一眼,觉得就凭这张脸,很该是亲戚,不过她没有这个需要,说:”行,回头我帮你问问其他人。“   一句话的事情,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两个人又寒暄两句,人才走。   陈思彤好奇道:“咦,学姐你不是说不是亲戚吗?“   苗苗也是顺口,说:“老邻居家的哥哥。”   要解释起来,好像也挺复杂的。   陈思彤哦哦两声,心想这不就是青梅竹马的意思。   她还待说话,就看自己的车好像已经修好,凑过去看。   周杨上下检查过,说:“你试试,好得很。”   陈思彤一脚跨过去,感觉跟新车确实也没什么两样,尤其是车铃铛也是粉色的,好像不是刚刚那个,她惊喜道:“特意给我配的吗?”   周杨是从另一辆车上拆下来的,说:“估计是原车主上的漆,不过我给你抛光了,也跟新的似的。”   旧车嘛,能这样都算很不错。   陈思彤也是头回独立过日子,谨慎道:“我能讲个价吗?”   就这帮学生,真是脸皮薄。   周杨被逗笑,说:“能,八十五给你。”   这五块钱,最少够吃一个礼拜饭的,要是会当家的人,指不定就开口说“八十”。   但陈思彤就跟捡大便宜似的,忙不迭掏钱。   苗苗也不知道一辆旧车该多少钱,递过去一个眼神。   周杨点点头,其实多少钱他都是挣的,挣多挣少而已。   他拨一下铃铛说:“你是第一个客人,给你打个大折吧。”   陈思彤喜滋滋觉得自己运气真不错,更难得是这辆车着实好看。   她连忙说:“我回去就问我们班同学买不买。”   周杨开这店,本来就是冲着学生们,说:“行,到时候让他们报你名字,保证划算。”   两个人说着话,苗苗不由自主鼓起脸,惦记着下午还有课,说:“那我们先走了。”   周杨把几样零食都给她,说:“跟同学分着吃吧。”   又不是小学生春游,哪有人大包小包的。   苗苗只想拿走他的宣传单,不过周杨也不让。   他说:“别勉强自己。”   就苗苗这个性,张嘴估计都犯难。   苗苗捏着拳头说:“我可以的。”   听上去更像是鼓励自己。   周杨是不想她作难,毕竟宣传这种事,多少感觉也是搭人情进去。   向来不爱跟人打交道,叫她为这种事开口,他也不愿意,只说:“算了吧。”   苗苗不乐意,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行?”   周杨哪里是这个意思,说:“你要是想做,哪有不行的。”   但苗苗有自己的世界,不该为他去打破。   苗苗听着这话还是挺顺耳的,说:“没错,我可以的。”   看样子是拿定主意,谁劝也不听。   周杨只得给她拿,说:“行,那就辛苦你,回头我车到,你就能练。”   苗苗觉得这“大饼”香,喜滋滋点头,但是对要怎么宣传却有点犯难。 第81章 宣传 第二更   苗苗下午上《西方哲学史》, 每周一次,每次上三节。   中间有两个十分钟的课休时间,她觉得正是个宣传的好时候。   但怎么张口, 是个问题。   她是走读生, 加上性格, 班里的同学是都认识, 但说上过话的没几个。   每次上课, 她都跟班里的同学张仪一块坐, 谁先到就给对方留座位。   今天是苗苗先, 她长得高, 从来不坐在前面的位置。   往常都是坐下来就翻开书的人,今天默默打量着同学们,寻思跟谁先搭个话。   说实在的,这件事就已经很为难她。   她手在桌子底下, 捏着那张薄薄的宣传单,宛若有千钧重。   但说出去的话就是射出去的箭, 哪有回头的道理。   她刚才信誓旦旦鼓励过自己, 说什么也得把这件事做好吧。   几次提气, 她都没有开张嘴, 反倒惹得前头男同学的注意。   同窗一年,该是什么脾气的人, 大家心里都知道。   男前桌回过头,试探性问道:“你是有事跟我说吗?”   人家梯子都递到脚边,苗苗顺势踩上去, 拿出宣传单说:“我哥在北门口开了个自行车店,我想宣传一下。”   本校其实不允许外来人发传单,所以她也不好随便塞, 只得一对一的来。   买自行车,是大花销。   但人家还是接过去,说:“行啊,我要是买的话一定去。”   这样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难的。   苗苗松口气说:“谢谢。”   她笑得两颊的肉鼓起来,眼睛弯弯像月牙。   那种喜悦真是由内而外的,叫人不由自主说:“我回头帮你问问,兴许我朋友想买。”   苗苗大喜过望,掏出零食说:“你吃饼干吗?”   周杨给她的多,她林林总总就给摆一桌,不知道以为在这开茶话会。   班里,不对,整个系都知道,震旦87级最漂亮的女生的名头,几乎非方青苗莫属。   多少男生都盯着,可惜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男前桌被她笑得晃神,说:“那,谢谢啊。”   苗苗反而说:“应该我好好谢谢你。”   眼神真挚,语气诚恳,这也是她不爱跟人打交道,却不让人觉得过分高傲的原因。   打开这个话茬,苗苗好像找到窍门,一边给人分吃的,一边发宣传单。   倒是有几个同学说:“正好想买自行车,回头就去看。”   现在读大学还是给发生活费,不过需要根据学生的家庭条件来认定,像苗苗这样的职工家庭孩子,是没有补助的,但及时是有的同学,给得也不多,仍旧是恢复高考那年的标准,十几块钱。   但物价已经是翻好几倍,一个馒头都得一毛钱。   大多数人,其实都是靠家里供着念书,想买大件可不是件容易事。   但各人条件本来就有不同,要是有自行车确实会方便很多。   也是苗苗不擅长推销,没能巧舌如簧说几句,觉得自己也怪干巴巴的。   不过能把宣传单发出去,她就觉得自己已经是很厉害,下课后特意拐到周杨店门口说:“我都发完了。”   给他展示自己白嫩嫩的双手。   周杨夸得天花乱坠,说:“非常棒,你简直是给我帮了大忙……”   苗苗听着也不害羞,毕竟她从小听到的溢美之词不知道有多少,兴致勃勃筹划起来说:“我觉得还可以再宣传一下。”   周杨看她好像挺感兴趣的样子,说:“行,听你安排。”   苗苗不可思议,指着自己说:“听我的?”   她好像从没做过什么大主,更何况是和做生意有关的事。   周杨本来是按照常规的,打算发发传单,到时候挂上开业打折的横幅就行,现在改变主意说:“对,任命你为宣传员。”   苗苗即使从小到大成绩优异,在班级也很少担重任,上大学后也没有加入什么部门。   忽然“得此重任”,一种使命感笼罩着她,忍不住思索道:“要怎么做呢?”   周杨半开玩笑道:“你全权负责,我不管。”   苗苗眨巴眼,忽然慌张起来说:“万一搞砸了呢?”   周杨说得轻描淡写道:“那就砸了呗。”   其实心里一点也不担心,知道她是虽然从来什么都不做,却凡事都要做好的性子。   苗苗也确实是这样,夜里抱着笔记本进姐姐的房间。   禾儿还以为她是有什么事,听完说:“就周杨的新店啊?”   她本来想说还是别插手,毕竟不是自家的事,万一有个亏损算谁的。   如果是经营上有困难,在她能力范围内都能借,但这种管理上的事另当别论。   她有心跟妹妹掰扯几句,瞅见她亮晶晶的眼睛,叹口气说:“首先,你得找准群体……”   面向学生的范围太大,首先应该确定哪些才是舍得买自行车的人。   苗苗对学校的状况还是挺了解的,觉得还是应该从新生们入手。   她把目光锁定新宿舍区,因为这一片离震旦图书馆、食堂、教学楼相对都比较远,从距离上来说反而是离隔壁的大学更近。   每天要花这么多时间走路,大家自然叫苦不迭,赶上上课快迟到,恨不得两条腿跑飞起来。   但学校不允许商业性的分发传单,尤其是校规明令禁止本校学生这么做。   苗苗当然是不可能把自己搭进去的,但赶上个好机会,学校举办了一次绘画比赛,主要是以学校风景为主,最后选出八张印在明信片上,放在学校里的邮局里售卖,获选的作品会有十块钱奖金。   十块钱,换往常苗苗是懒得折腾的,但入选作品会在宣传栏展示一个月,在十二月进行投票这件事让她很是心动。   她充满私心,预备把周杨的扬帆自行车店给带上。   为此,她沿着北门外的路反复走好几十遍,连有几块砖都数得清楚,这才支起画架。   内容不多,主要是校门、银杏树和落叶、骑着自行车的少女背影、小路尽头的自行车店。   这一番设计,合理又自然,剩下的就全靠作品的质量取胜。   苗苗既然参加,从来就是全力以赴。   本校并没有美术系,专业人士可以说是寥寥无几,参加的人多半是兴趣爱好所得,像她这样正儿八经专业学过十年,师从国画泰斗的人也只有一个。   入选是板上钉钉。   本来宣传栏是学生有空驻足观看,但也不知道谁传出去方青苗参加,这位很少参与校园活动的“名人”,倒是值得大家特意去看看。   苗苗自己都没预料到,这么多人原来对自己很好奇。   实在是她平常不显山不露水,本该是长得漂亮、成绩好的风云人物,却低调得很。   要知道,在校的表现,也关系着毕业后的工作分配,好单位更倾向于那些在学生工作中活跃、成绩优异的人。   总之是阴差阳错,非她预料的,关注到画的人尤其多。   北门外那条路本来就是学生们都走的,大家看过画,再走在路上,自然而然就注意到扬帆自行车店。   再定睛一看,店主长得真是英俊,自古总是这些第一眼的东西最吸引人。   周杨的店刚开业,就称得上人流如织。   当然,中间也有苗苗的功劳。   苗苗其实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只是参加了个比赛,画画对她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没有什么对手像是不费吹灰之力。   她没敢居功,说:“运气好而已。”   心里惦记着之后要把自己画的那张明信片买一堆到处分,多多宣传一下。   周杨则觉得她很努力,隆重宣布说:“车到了,你可以学啦。” 第82章 学车 第三更   周杨买的是辆四手车, 说实话,挺破的,成天开的话肯定有问题, 但要是拿来学车凑合能用。   他也就是图便宜, 买下来小两万, 不然现在新车最少也得十几万, 他可买不起, 况且练车难免磕磕碰碰, 不可能用新车学, 得是多败家的人才踩得下油门啊。   当然, 旧车也是缺点多多。   他是从头到尾小修过一遍,才拿出来用的。   不过只要有四个轮子,就已经是顶好的东西。   苗苗那叫一个跃跃欲试、兴致勃勃,坐在驾驶座上左顾右盼。   她虽然是号称十七岁, 不过那是按老家的算法,其实掐点掐日子, 刚过完生日满十八周岁, 符合考驾照的年纪。   不然的话, 周杨也不敢说要教她。   他找了个空地, 一望无际连个障碍物都没有,这才放心大胆让苗苗踩油门——他改造过, 车速反正也不会超过二十,基本不会出问题。   学车,说难难, 说简单也简单。   一般人都是跟着师傅学习半年,拿到签字才能去领驾照,需要驾龄、技术各方面都过关, 经过交管部门认证的人才行,不过今年以前,师傅必须得是有挂靠单位的,要求都很高。   但今年三月颁布的《道路交通管理条例》和《驾驶证使用规定》等后,对这方面的政策放宽,只要通过考试就能拿到教练证。   他当时为拿到这一纸证明,真是没少折腾,因为足足要背好好几本书,路考、修车都考得。   他们这批去考的小三百号人,通过的只有五个,可见一斑。   可以说,这本证的含金量是非常高。   苗苗有时候也是出奇大胆,她学摩托的就是油门一转就往前跑,觉得开车也差不多,就是方向盘多少笨重,她用力就觉得自己好像在跟什么搏斗。   眼睛也不敢挪动,就一个劲直视前方。   油门、刹车是最基本的控制。   难的其实是停车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周杨在空地上设置了些路障,说:“看见那两块石头没?从中间过去,不许压到。”   苗苗肉眼看过去,说:“你这路不够宽吧?”   她感觉一下子就能碰到。   周杨寻思还差得远着呢,说:“放心,你两边窗都看好,边开边调整就行。”   苗苗觉得他这教法好像不对,说:“我这一上来就开直线吗?”   周杨回忆起自己当年,说:“我头回开车是走山路。”   给师傅端茶倒水小半年,向来只坐在驾驶座上听,第一次正儿八经上路,就是替师傅拉货,他居然从头到尾都不犯怯,顺顺当当开下来。   苗苗瞪大眼,说:“这也太危险了吧。”   怎么能这么搞。   周杨当时年轻胆大,现在想起来才捏把冷汗,说:“放心,我在你没什么好怕的。”   苗苗只得脚再松一点,觉得这速度乌龟爬都比不上。   但都够她战战兢兢的了,话难得多起来,说:“这样行不行?是不是往左一点,还是往右啊?”   嘀嘀咕咕地,手紧紧攥着方向盘不放,青筋都迸出来。   周杨看着实在好笑,说:“往左拉一点。”   他说左,苗苗往右打,车轮子“嘎啦”一下就碰在石头上,连车底盘都发出撞击声。   苗苗手不离方向盘,缓缓转过头说:“不会撞坏吧?”   周杨觉得她今儿眼睛好像一直是瞪着的,简直是倍儿大,嘴巴微张着,显得几分娇憨。   他挂后退档,说:“没事,退点再拐就行。”   苗苗就是觉得他这车是买来收学生的,生怕给弄出个好歹来,说:“真没事啊?”   周杨挺大言不惭的,说:“只要不是碎成渣我都能修。”   苗苗觉得他这种在自己擅长的事情上的自信很好,轻轻点头说:“那我尽量少撞点。”   自己也没把握能让这车好好的。   就是这种时候,都不轻易说大话。   周杨心想,她这样的性子实在是罕有,也就老方家能养出这样的闺女。   他虽然囊中羞涩,但说话阔气道:“尽管撞。”   生怕她放不开手脚学。   其实苗苗学什么都挺快的,没多久就能绕着空地转圈,当然,也是得亏这儿地方大,一览无遗什么都没有。   她集中注意力,觉得自己这水平突飞猛进。   周杨也是不吝啬赞美的,说:“你就绕着这转半个月,咱们再试试上路。”   苗苗觉得自己都转得头晕了,说:“要半个月吗?”   她怎么觉得这会已经很不错。   这是刚长出翅膀,就想着能飞啊。   周杨这步骤都是给她简化不知道多少,说:“我以前都得半年才碰方向盘。”   师傅还不肯尽心教,生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很多都是他用眼睛看着看着会的,全靠反复琢磨。   苗苗想象不出来那个苦,说:”那我要学修车吗?“   《机械理论》这本书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不过实践一次都没学过。   周杨心想,最基本的还是要会的,说:“改天教你换轮胎。”   也就这个,一个人能搞定,要是再复杂一点的,就得往深的学。   说着话,苗苗一圈又一圈转,眼看太阳落山,她才把车停下来。   周杨跟她换人,这车要开到有人看着的停车场去,这可是重要财产,要是被谁偷走可不得了。   回程路上,苗苗才算是松口气,她甩着手说:“有点酸。”   她是吃奶的劲把着方向盘,一刻都不肯松。   周杨开车就自如得多,那叫一个惬意潇洒,风从车窗往里灌,他的头发随风荡。   五官映在余晖里,好像有点落拓的意味。   他开玩笑说:“我都觉得你要把我方向盘扯下来。”   苗苗回忆着,心想也没有这么夸张吧,脸又鼓得跟包子似的,别过头看窗外。   连后脑勺都透着一股劲,特别有意思。   周杨轻笑道:“吃烧烤吗?”   苗苗不回头,却说:“我请你。”   她今天应该交学费的,现在找教练基本都是两千块钱左右,她占了周杨的大便宜。   周杨没应,说:“那你帮我宣传该给多少工钱?”   苗苗心知他等着自己,说:“才不是为你,我有十块钱奖金的。”   虽然还没开始投票,不过她觉得自己也挺板上钉钉的。   十块钱,也够一礼拜伙食费的。   苗苗日常花用不多,她衣服鞋子都是姐姐逛街的时候给买,有时候两顿饭都在家吃,谁也没委屈过她,奢侈起来也自己跑去吃红房子,但大部分是食堂,图个方便嘛。   周杨也不跟她争,到地方点好菜就买单。   苗苗就不擅长跟人推让,捏着钱包都没赶上。   她“哼”一声来表达自己的情绪,说:“必须我请。”   她一耍脾气,周杨还真没办法,只能说:“下回,下回练车你请。”   苗苗又想起来自己要绕圈半个月,说不上太高兴。   她的课也排得满,练车又得白天,不是每天都有时间的。   她自己在心里把日子排开,说:“得周日才行。”   周杨掐指算,今天是周二,她可真够抽不出空的,比任何一个人都忙。   不过他说:“反正你提前说,我把时间给你留着就行。”   他买车就是为开班授课,一次性得教好几个,教苗苗肯定不行,得单独把时间给她留出来。   苗苗随意点头,还是补充说:“你有空的时候学就行。”   反正他们家现在也没车,拿到证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周杨给她理由,说:“就当我拿你练手,我也没收过徒弟呢。”   这样说,苗苗是更好接受,一板一眼说:“我会给你写课程反馈,帮你成为一个好教练。”   周杨净傻乐,说:“行,你写吧,我等着拜读。” 第83章 给钱 第一更   学车这件事, 苗苗也没有瞒着家里人。   赵秀云自己都没抽出时间去学,听完说:“挺好的呀,咱家争取过两年买上车。”   也就是全家都想要辆新车, 不然凑合着买辆旧的, 现在也差不多富余。   尤其是禾儿, 她其实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但要叫她一口气掏出十几万现金, 也是呛得慌, 关键是钱还得先留着买房子, 车总是不那么着急的, 不过说:“还是应该给学费。”   现在学车可不便宜, 周杨教她一个,就少挣一两千。   可不是几十块钱的事情而已。   赵秀云也是这么想的,她赞同道:“下次给他吧。”   苗苗也想给,不过为难道:“他不收啊。”   你推我让的事情, 她从来都不擅长,小脸皱得跟苦瓜似的。   禾儿向来看不得妹妹着急, 正要挺身而出, 手被妈妈按住。   赵秀云也是刻意想让小女儿加强一下人际往来的能力, 说:“那这个艰巨的任务, 你想想看怎么完成。”   苗苗茫然地眨巴着眼,说:“我自己啊?”   禾儿其实知道妈妈的意思, 配合说:“对,全凭你自己。”   家里“两座大山”都这么说,苗苗只得应下来, 点出钱的数来,预备着下一次,偷偷给周杨塞到包里。   周杨最近挺忙的, 他开班教开车,现在报名的人还不是很多,他凑足两辆车,每逢星期一、二、三早晚都拉到空地去练。   剩下的日子,要是不用出车,就都待在自行车店修车——他找了俩学徒工,不用工资,包吃包住,只要教修车就行,人家还帮忙卖车,基本的补胎之类的都会。   不过把收回来的破车给变成好车的功夫,就还是得靠他自己。   每天店门一开,,就是叮铃咣啷地敲来打去。   他现在也是从上次陈思彤买车得到思路,买来涂料,把旧自行车们刷成不一样的颜色。   女学生们都挺喜欢喜欢粉色、浅蓝色的,不过都得配女式车才行,再放个白色的小车筐,特别像英国电影里头的女主角。   男生喜欢大气的,最好别带什么花里胡哨的标志,银色、灰色买的人也多。   总之有什么需要,他就尽量满足什么。   就是这样工序上多好几道,修一辆车得耗费不少时间。   可卖得也能稍微贵一点,而且销路好,现在这一片学校最有名的自行车店,恐怕就属他家。   苗苗早上四节课上完,本应该背在身后的包揣在身前,毕竟里头放着一千多块钱,要是被人抢了她可没地方哭去。   其实要不这样,本来不显眼,但她包里头除开钱还有两本英国哲学原著,每本都厚得能砸死人,抱着跟要去炸碉堡似的,鼓鼓囊囊一个。   好像快把人给压塌了,有两个男生路过,就想着乐于助人帮她提一下。   苗苗其实挺有劲的,说:“不用了,谢谢。”   哪怕是把手勒断,她也是要自己拿的。   陌生男生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倒是苗苗手上又一用劲,往自行车店走。   周杨正在跟客人说话,看到她眼神示意一下。   过会人走,他才过来说:“你这是拎了啥?”   苗苗拉开拉链给他看,说:“是书。”   这哪是书啊。   周杨看着都咂舌,说:“你这是预备看多久的?”   苗苗漫不经心说:“就这礼拜啊。”   是教授特意给她加的作业,每周都要写报告。   周杨某些事情上挺擅长的,比如他外语上的天赋也不错。   但要叫他看这种专业的书籍,还是颇有难度,寻思要是自己非得扒层皮,说:“两本都看完?”   苗苗点头又摇头,说:“有一本是参考书,只看部分就行。”   这参考的厚度,都顶人家一本书了。   周杨觉得她这书也念得不容易,说:“天天背着这书包,当心把肩膀压弯。”   苗苗小时候也受过军训,她爸对孩子没什么要求,不过身姿上时常纠正。   她向来站得板正,不管背多重的东西都一样,有时候细节的东西,才更能体现一个人人生所经历的一切。   她挺着胸脯说:“才不会呢。”   周杨突然好奇道:“你称过书包多重没有?”   苗苗心想自己没称它做什么,又不是要拿去卖,老老实实摇头说:“没有。”   周杨店里正好有一个公斤秤,手提的那种。   他拿出来说:“试试吧。”   苗苗有一阵没见过这种东西,说:“小时候我爸拿它给我们称体重。”   孩子装在麻袋里,钩子穿好袋口,再一口气提起来,力气不大都不到。   小孩子还觉得怪有意思的,跟飞高高也差不多,有时候故意跑进麻袋里,等着爸爸提着自己玩。   不过再大一点就不行,超重不说,秤杆都快不堪重负。   周杨想想那副样子,开玩笑说:“过年称小猪崽也是。”   开春买猪仔,养一年拉去卖,他家还没去随军前就住乡下,每年都少不了这些事。   苗苗大声反驳道:“才不是,我属小狗的。”   跟小黄一样,所以才投缘。   周杨只知道她几岁,还真没算过这个,说:“难怪你那么宝贝小狗。”   从小,那真是护得紧紧的,上学带着,上课都得给放在学校操场跑,当然,也是因为她不太敢自己去学校。   那会才多大点,六岁?七岁?   真真就是个孩子,长得肉嘟嘟的,扎着两个小揪揪,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人,就是不太爱说话。   家属院多少人背地里嚼舌根子,觉得方家上下没什么可以挑刺的,专说苗苗。   大人有时候肆无忌惮,是从不背着孩子。   妇女们的恶意,跟潮水一样向着苗苗。   说这孩子常常蹲路边看蚂蚁,一看就是一上午,叫也不怎么吭声,别是个傻的,跟寻常孩子是不一样,尤其是和姐姐相比。   周杨那会听着,觉得这些人真能胡说。   方青禾的妹妹,那能是好惹的,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到底是一家子姐妹,说不好是藏着爪子的小老虎。   但后来不得不说,这老虎是真没长牙。   都快养得跟小猫似的,姐姐一进城读初中,她都快连东南西北都找不到,只得跟在周家孩子后面。   周杨家没别的,就是兄弟姐妹多,那是家属院一霸,出了名的上阵一家人。   带着苗苗这个外姓人,大家都挺不愿意的,架不住两家大人好,方叔叔又是父辈们的上司,可不得给面子。   他是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就愿意带着她玩。   他觉得不可思议,摇着头把书称完,说:“五斤,也太重了。”   现在一袋大米都要十斤,五斤算什么。   苗苗浑不在意,说:“那是知识的重量。”   读的书越多,得到的也会更多。   这样的名言警句,从一般人嘴里说出来像是一句空话,你却能从她眼里感受到力量。   周杨看手表说:“那是填脑袋的,带你填肚子去吧。”   论吃,学校附近这一片有什么,苗苗是一清二楚,她兴奋搓手说:“吃羊肉汤吧。”   这几天降温,天气慢慢冷起来,她都开始穿毛衣了,早晚还得多加一件。   周杨无所谓,进里屋把带机油的工装换下来,再出来拎着她的书包,说:“走吧。”   苗苗看见包,又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说:“你不穿外套吗?”   这会正是中午,也算是艳阳高照。   周杨早上穿了件皮夹克,正挂在店里,他索性拿上,说:“那我就带着。   苗苗抢过来说:“我帮你拿。”   一件衣服也没多重,还能挡点风,周杨就没拦着。   苗苗在掩盖下去摸衣服口袋,觉得夹克是好看,不过口袋太浅,又不带拉链,要是不打招呼把钱放进去,一准会丢。   她本来是想先斩后奏,一下子又觉得不合适。   周杨不知道她脑袋里在琢磨什么,路上还说着话。   苗苗心不在焉地答应,眼睛悄摸摸转着,到羊肉汤店的时候还在想。   趁着周杨去窗口拿馍,她还是试图把信封塞在内衬口袋,要是穿上的话肯定马上就知道。   她抱着衣服,盼着他还是先别穿。   吃饭的时候,周杨是不冷,尤其是汤喝下去。   但吃完饭往外走,风一吹他就说:“苗苗,你衣服给我吧。”   那怎么能行。   苗苗抱着衣服不撒手说:“不行。”   周杨被她的反应一惊,说:“怎么了?”   苗苗一下子找不到借口,急中生智把衣服穿上,说:“因为我冷。”   男人的夹克衫穿在她身上,多少有些空落落,两只袖子都在晃荡。   周杨给她拉好拉链,说:“行,那你穿好。” 第84章 买票 第二更   当然, 任苗苗如何想掩藏,她也得跟周杨实话实说。   毕竟是那么多钱悄无声息放进去,总得让主人知道, 不然哪个不小心就丢了, 岂不是亏很大。   她可怜巴巴说:“我妈说不给你就揍我。”   也不知道上哪学的, 一双眼睛都罩着层雾气, 好像你拒绝就能哭出来。   周杨要是小时候再跟禾儿熟一点, 就知道她常拿这招对付父母。   苗苗有样学样, 效果加倍, 毕竟她平日里不是这样的性子。   但他也知道, 赵阿姨怎么可能打她。   好笑道:“那揍吧。”   苗苗不由得沮丧瘪着嘴,说:“哦。”   她都这么惨,怎么没人在乎呢。   周杨是拿她没办法,无奈道:“好好好, 我收。”   心里却是琢磨着买点什么还回去,毕竟这钱本来是不该收的, 只是双方各自立场不同而已。   苗苗阴转晴, 眼睛又变得亮晶晶。   周杨心想, 这双眼就该永远这样。   他捏着那个颇有厚度的信封, 说:“不是想去看吴天王演唱会,我给你买票。”   要说最近城中热事, 也就这一桩,体育馆门口海报一贴出来,报纸头条都登了, 也不知道到时候有多少人去排队买。   不过苗苗不用,她悄悄说:”妈妈给我留了一张。“   赵秀云原来是电视台台长,颇有人脉, 有人送了她四张,她想着给谁都不合适,不如全家去看。   这种事,苗苗也不想太高调,生怕人家觉得他们家走后门之类的。   周杨好奇道:“那你还要跟朋友去排队买?”   苗苗理所当然道:“若云跟福子要买啊,我当然要去一起排。”   三个人也是搭伴,少一个都不行。   现在天渐渐冷,就看这热度都知道,开售的时候人肯定不会少。   到时候要是要排好几个小时,估计能抖得小脸蜡白。   周杨蹙眉道:“那你多穿两件。”   苗苗向来怕冷,说:“我会穿羽绒服的。”   不仅是羽绒服,她出门那天还戴着帽子、围巾和毛手套,可以说是全副武装。   赵秀云听见小女儿的动静,心知她一早要出门,忍不住探出头说:“六点去买票?”   人家贴的都是九点开售,这得站多久啊。   苗苗自己都迷迷糊糊,说:“若云说的。”   她是已经有票,想着跟朋友们去排而已。   赵秀云弄不懂年轻人,虽然她也知道这次演唱会想去的人很多,但对她来说这个点,哪怕是去买一折猪肉都是不值当的。   她叹口气说:“那你看好钱包,自己小心啊。”   苗苗笨重地点点头,在客厅等了一会就听到敲门声。   白若云和福子是住一起,向来同进同出,看到她就一脸大事不好道:“快点快点,我们好像我晚了。”   苗苗看着天色,不解道:“不能够吧。”   白若云这次是做好准备,四处打听,这会说:“你知道有多少人想看吗?”   苗苗原来是不知道,但没到体育馆门口就知道。   这个点,倒也还没大排长龙,不过三四百号人肯定是有的。   主办方严禁倒买倒卖,一个人限购一张。   更显得熙熙攘攘,拥挤不堪。   白若云松口气道:“幸好我们来得早。”   像她们这样有备而来的人显然是少数,日头渐高,队伍越来越长,后头不断有新消息传来,时不时有人在计算到自己能不能买上。   苗苗感觉后面的人一直在推自己,回过头看一眼,是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   她也不能跟个孩子计较啊,只是小声惊讶道:“这么小也来。“   毕竟门票不便宜的,一张就要五块钱。   家长一般都觉得是不务正业,不会给掏这个钱。   小男孩没听见,因为他也被后面的人挤得快站不住,急得直跺脚。   也是他年纪太小,估计就一米四,人也轻飘飘的样子。   苗苗忍不住替他出头,说:“你好,可以不要一直推他吗?”   推来推去,排队的次序也不会往前进,该是第几个还是第几。   后面的人振声道:“别人也推我,我有什么办法!”   确实是没什么办法。   福子让出位置来,说:“弟弟你站我们前面。”   有她们挡着,会稍微好一点。   小男孩很是感激,不过嘟嘟囔囔道:“早知道这样,我姐给我二十我都不来。”   他自以为隐秘的话,几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悄悄扯着嘴角笑,又说闲话打发时间。   说着说着,后头又是一阵嘈杂。   苗苗踮脚尖看,说:“好像在打架。”   这种事,也不是没可能的。   福子小时候营养太差,哪怕后来跟上也是耽误,勉勉强强长到一米六、   她伸长脖子没什么也没看到,倒是听到不少议论声说:“插队肯定会打起来的。”   这才是个开始,后头好像陆陆续续好几场闹架,也不知道是挤成什么样。   福子心里一咯噔,说:“待会都小心点啊。”   苗苗自己也有些紧张,不过前排的人大概是都来得特别早,一直没出什么事。   后面的人也没法挤到这儿来,她只冲小男孩说:“你小心啊。”   小男孩又在嘀嘀咕咕姐姐要给他十块钱的事,只是两个拳头捏得紧紧的。   就这么耗着,终于差两分钟就九点。   苗苗翘首以待,却听见后面的骚乱声越来越大,本来是沿着马路排成一条的队伍,好像有乱起来的迹象。   福子不安道:“要是走散了,待会福隆超市见。”   就在拐角那儿,不太远的。   苗苗陡然警惕起来,手虚虚放在小男孩的肩膀处。   人果然是越来越挤,后头的人都不顾秩序地往前。   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就这还买什么票、排什么队。   她反应快,把小男孩一带,两个人一起被挤在人堆外。   还能从嘈杂声中听到福子喊:“我们没事。”   苗苗只觉得人头攒动,本来该在他们前面的人都不知道去哪了。   寥寥几个工作人员扯着嗓子喊,也没什么效果。   她低头看自己拎着的孩子说:“太危险了,你还是回去吧。”   小男孩是惊魂未定,说:“谢谢姐姐。”   一步三回头地往家里跑。   这么多人朝着售票窗口扑,看着就怪危险的。   苗苗退出老远,跑到福隆超市那儿,左顾右盼等好几分钟,才把两个好朋友等来。   白若云正在愤怒的骂人,说:“我们明明这么早来。”   谁也不知道会这样。   苗苗都听见有人在喊流血,微微摇头说:“咱们还是别跟人挤。”   白若云多少不甘心,又想着吴天王下一次有演唱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但看着人群也知道是安全最重要,忍不住说:“加钱我也要买到。”   就是想起来心疼,到时候一准卖得很贵。   苗苗自己也只有一张,没有办法,说:“我还是再问问我妈吧。”   但看这程度也知道,哪怕先前有票,现在也是没有的。   不过她们仨也不舍得马上就走,还想观望一下。   浑然不知道“抢票有人受伤”这件事已经跟风一样,刮遍全市。   周杨是听隔壁店老板说的,正在抱怨年轻人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五块钱的东西居然还打破头抢,又不当吃不当穿的。   他心里咯噔,一方面觉得不会是,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索性搁下手里东西说:“我出去一趟。”   路上就一直在两种思想里转换。   可到地方,他也没看出什么来,实在是人太多。   看来看去大半天,也没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不过场面也不知道是消停些,还是以讹传讹太夸张。   反正他看着就还好,已经有工作人员在呼吁好好排队,保卫科的人也都出来维持秩序。   他略微蹙眉,觉得一时联系不上真是麻烦,只得东张西望。   苗苗却是更快看到他,喊了两声没人应,走过去说:“杨哥!”   周杨看她好端端的,松口气说:“来晚了?”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苗苗的脸都垮下来,说:“来得特别早。”   硬是被后面的人挤到不知道哪里去。   周杨感知着风,说:“还是别排了,我让人问问哪里可以买。”   充其量是多花点钱,好过这样子。   苗苗摇头说:“我妈说尽量,应该能弄到。”   她刚打电话,她妈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不然不会同意让她来的,毕竟一起排队买喜爱歌手的演唱会门票,将来也会是几个女生的共同回忆。   周杨就是没打算在回忆里插一脚,这才没来的。   他也料不到能热门成这样,毕竟去年有上过春晚的大歌手在沪市办演唱会,都没有到这地步。   他不放心说:“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今天是周日,又不用上课。   白若云想着都早起了,不如到百货大楼逛逛,给出一个询问的眼神。   苗苗抛给周杨,他看她没多少沮丧的样子,说:“那我先回店里了。”   他说完就走,好像就是来看这么一下子。   福子向来不爱说是非的人都道:“他好关心你。”   苗苗受尽宠爱,并没有在这中间察觉出什么,只道:“你提醒了我,还得跟我姐我爸说一声。”   方海今天带训,正在操场上跟学生们“熬鹰”,对外面的一切一无所知。   听完她的话,反而更担心,说:”真没事吗?要不要爸爸去接你。“   苗苗好端端的,没人看到也原地蹦两下,说:“真的没事。”   给他打完,又给姐姐。   禾儿倒是知道的,不过她是第一时间给妈妈打过电话,得知妹妹好好的才放心,但这会听见声,也要念叨两句。   到底话费贵,也没必要长篇大论。   苗苗一五一十应下来,开开心心跟着朋友们去逛街。 第85章 原来如此 第三更   正值换季, 百货大楼全是冬装,想漂亮的有毛呢大衣,想暖和有羽绒服。   苗苗看中一件雪白的高领毛衣, 犹豫着要不要买。   实在是太白, 好像穿两次就会脏的样子。   她随时随地画画, 要是哪天蹭一笔都够人心疼的。   白若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但还是说:“可是好看啊。”   穿着一等一的漂亮, 苗苗平常都是人衬衣服多, 今儿却是这件毛衣格外彰显她的美, 看上去像人畜无害的小兔子, 想让人揉捏一番,   她生怕自己不够说服力,头点得脸颊的肉都在抖,说:“特别好看。”   苗苗咬着嘴唇, 想想还是说:“那我买吧。”   就是好看的也不便宜,一件就得五十块钱, 不过百货大楼的东西本来就不便宜, 要是想的话到青山路那块, 好多小摊贩的衣服就卖得便宜些, 质量其实也好着呢。   她是很少逛街,论挑衣服其实不如向来会打扮的姐姐。   而且小时候那种走路多就累的特质, 在这种事情上特别明显,但要是逛风景散步,外滩上走一天不带停的。   不过几个人性子上有比较相似的地方, 走一会就说:“我们去二中门口吃炸串吧。”   要是说这个,苗苗就不累了,她抖擞起来说:“走吧走吧。”   可比选衣服的时候雀跃很多。   白若云最知道她, 好笑道:“然后下午再去西餐厅吃奶油蛋糕!”   苗苗眼睛锃亮,说:“福子,可以吗?”   她们仨其实不是天天凑一块的,只能说大部分时间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要不是从小认识,她们应该没法这么要好。   福子是三个人中最大,从来都是照顾比较多。   她幼年坎坷,因为养爷爷成分的关系,没少吃苦,性子也比较沉稳、内敛,不怎么“发号施令”,反而是随波逐流。   她点头说:”当然可以。“   是很好说话一个人,几乎很少提出反对的意见。   苗苗好像被饿过一样,舔嘴唇说:“我请客。”   她向来最宽裕。   像福子是被爷爷李老爷子收养的弃婴,虽然有大洋房,不过是自家住着,日常花用只靠一套旧房子的租金和不算多的退休金,祖孙两个的花销只算一般水准。   白若云是妈妈去世得早,一直是跟着被叫做奶奶实际上是外婆的求老太长大,虽然亲爸在经济上没有过亏欠,不过那也就是尚可的水准,她奶奶求老太甚至没有退休金,虽然还有一套旧房出租,也得多攒着点。   不过各人家庭环境都不一样,一样的是长辈都对她们无私大方,也不爱相互占谁的便宜。   白若云说:“还是老规矩,三分天下。”   苗苗矜持炫耀说:“我刚卖了一幅画。”   还伸手比划说:“五百呢。”   她现在也算是有点名气的青年画家,时不时会有人来打听有没有新的作品呢。   还认识几位收藏家,她定期会把自己的作品照片寄过去。   画画虽然是她的爱好,可能挣钱当然是最好的。   不然从小到大耗费父母那么多精力和金钱 ,没有回报也觉得很过不去。   五百,对几个人来说可是笔巨款。   要是她们大学毕业分配好工作,估计也要三个月才能挣这么多,这还是考虑到几年后的工资水平了。   白若云也不再推脱,说:“那今天就吃两块钱的。”   那家炸串店分量足,要是素菜的话就是三串一毛钱,半荤半素的是五分,全荤是一毛,她们平常都是吃个一块钱的差不多。   苗苗很是大方点头,几乎要把口袋有钱几个字写在脸上,主要也不想给别人添心理负担。   三个人边说话边走,又同时停下脚步。   苗苗率先开腔道:“小麦姐,文哥。”   其她两个跟着叫,眼神却在交流着信息。   倒是小麦,看她们既有些意外,又在预料中。   毕竟沪市就这么点大,能走来走去的地方就这么几个,被人撞见是迟早的事。   她泰然自若道:“去哪玩啊?”   苗苗眨巴眼,没法控制住把视线放在他们牵着的手上,说:“去吃炸串。“   她其实是早就知情,不过真看见还是没缓过来,总觉得有些奇妙,毕竟从前像是不会关联到一起的两个人。   王文心理素质高,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还嘱咐道:“那路上小心点啊,晚上早点回家。”   就像是对妹妹一样的关怀。   苗苗“嗯嗯”两声,等人走远才说:“真的好神奇啊。”   白若云也是家属院出来的孩子,说:“但想想也不意外啊。”   她没少看那些言情小说,道:“缘分天注定的。”   语气之中没法掩饰一丝憧憬和向往,不过说:“好男人没几个。”   显见得生父的薄情行为,还是为长大后的她留下阴影。   苗苗倒是触目可及,遇到的人都不错,不过说:“而且都有对象了。”   她数来数去,好像就剩一个周杨,内心更偏向几分,说出心里话道:“周杨没有。”   她这套谁对她好,她就想跟谁处对象的理论,白若云听过好几次,还是强调道:“得是你喜欢的才行。”   苗苗确定道:“挺喜欢的啊。”   她从没有对周杨表达过什么嫌弃吧。   白若云先是吃惊,以为她是开窍,反应过来说:“对哥哥和对男朋友不一样的,你说是不是,福子?”   福子哪里知道,她甚至也不爱看那些情情爱爱的书,说:“我觉得周杨年纪太大。”   因为年轻,哪怕差一岁都觉得是挺多的,更何况是五岁,仔细算起来都不像一个时代的人。   苗苗沉吟片刻,觉得好像也不是,但是说:“我爸也比我妈大四岁。”   父母的感情就是她向来追求的,是在有爱的环境里长大孩子的共同特征。   惯性里,大家会觉得男生比女生大更会照顾人。   但实际上也是有分别的,主要看人。   苗苗很早就领悟到这点,知道并不是人人都会对她好。   或者反过来说,她只跟对她好的人玩。   福子觉得这个例子太有力,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只得微微点头说:“那好像也挺好的。”   白若云主要是盼着能亲眼目睹一场激动人心的爱情,就像书里写的那样,不过想想能做女主角的人好像都很历尽艰辛,她叹口气说:“你好像也挺好。“   好像自顾自完成了一些不得了的想象,满脸劫后余生。   苗苗莫名其妙,不过把这些抛在脑后,说:“我得等姐姐有空的时候,跟她谈谈。“   她觉得姐姐可以解决世上一切难题,就是最近早出晚归,好像不适宜被打扰。   她也是长大的人,不能只因为自己的事情打扰所有人。   却没想到远在姐姐之前,先跟妈妈进行了一场谈话。   赵秀云今天不忙,下班得比较早,别看她是制作公司的总经理兼股东,但忙起来也是没日没夜,好不容易早下班一天,家里也只有铁将军把守。   她打开门,看了一下小黄的状态,这条上年纪的狗最近越来越不好,得时时关照。   然后洗手进厨房,心知孩子估摸着不回来,男人是一定按时到家,晚饭就是两口子吃。   才刚把饭蒸上,就看到有人敲门。   她没反锁,又是大白天的,只说:“谁啊?”   周杨听着声音不对,就略显得有些迟疑,他是要回家顺便来一趟,看着院门没挂锁,想当然以为是苗苗在家,不过还是应道:“赵阿姨,是我。”   边说话边推门。   赵秀云看见是谁,惊讶道:“今天没上班吗?”   周杨最近说自由也不自由,随口说:“今天不忙。”   赵秀云知道他是好几份事业操心着,虽然都不是大生意,却都差他一个人转。   忍不住说:“也别仗着年轻,不当回事,该休息还是得休息。”   长辈有几句话是一定要说的,总是好心。   周杨应下来,又说:“我买了只烤鸭,想说送过来。”   家里爱吃这个的也就一个,赵秀云目露沉思,说:“不忙吧,泡杯茶吧。”   周杨无端紧张起来,说:“那,那打扰您了。“   赵秀云就跟平常拉家常一样,说:“苗苗最近应该也打扰你很多。”   周杨斟酌道:“也帮了我很多。”   赵秀云神色莫测,说:“你觉得有帮上忙就好。”   周杨觉得赵阿姨好像每句都话里有话的意思,说得他如坐针毡,又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心慌,只得每句话都答得格外谨慎。   好在也没几句,赵秀云稍微刺探一下,就说:“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就是吃龙肉,周杨现在都觉得不香,连忙找借口说:“我晚上约了朋友。”   是真是假,赵秀云也无所谓,目送他出远门,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啊。” 第86章 母女 第一更   周杨走没多久, 方海就到家。   他洗洗手进客厅,正好赶上开饭,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赵秀云这阵子也是很忙, 说:“项目差不多了, 后期好就能播出。”   一年别看公司就出这几部电视剧, 都是心血。   方海知道这是告一段落的意思, 说:“我这还有得忙。”   公安学校这次是专科升本科的关键时期, 检查都不知道有多少, 前后流程起码得两三年, 不是件容易事。   夫妻俩说闲话吃着话, 方海突然问道:“你还买烤鸭了?”   赵秀云神色自然,说:“周杨送过来的。”   鸭子便宜,这家烤鸭店可不便宜。   方海当然要说一句道:“这孩子真能花钱。”   也是赶巧,提起说:“他爸升了。”   是他原来的老部下, 因为省会和直辖市的算法有点区别,现在算起来是差半级。   赵秀云不见惊讶, 说:“周仁我记得还比你大三岁。”   虽然年纪大, 参军早, 但部队是功劳为先的地方, 方海早年是实打实立功建业,浑身是伤, 同级别的人里向来数他年纪最轻。   方海不大记得这些,说:“应该是吧。”   又说:“前两天的信,我没跟你说过吗?”   兴许是说过也忙忘了, 赵秀云说:“兰兰没跟我说。“   她跟周仁媳妇陈兰兰颇有书信往来,不过这种事女人多半不会提的,怕一个不好像炫耀, 都是闲话家常的多。   那也不是什么大要紧的事,方海多少战友都身居高位,他想说的是后面半句,道:“跟我骂儿子来着。”   什么小兔崽子不听话,去部队有什么不好的之类的。   他们这代人,也确实当兵是最好的路子,说句实话,以前待遇确实好,能吃饱饭,又能保家卫国,样样都好。   但时代变了。   方海眼看着这世界马上要不一样,说:“我劝了他几句。”   赵秀云摇头说:“所以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兰兰倒没不高兴。”   不是因为儿子现在挣得多,是因为他平平安安的,当年家属院里,谁家男人出任务,一家子都别想安生,再和平的年代,也总要有人牺牲的。   做妈妈的,辛辛苦苦养到这么大,不图他有多少本事,孩子能好好活着就行。   她忽然感慨道:“咱们要是有儿子,你会叫他去部队吗?”   没人看着,方海自己都鬼鬼祟祟,说:“不会。”   好像生怕谁听见,说完还怪不好意思的。   赵秀云抽着嘴角说:“你干嘛?”   方海是亏心啊,他受到的教育是为祖国做奉献,要说这些话总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道:“一去好几年不回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日子别想过了。”   他们把孩子看得太重,几乎是人生的一半,光想想都觉得不能接受。   不过又说:“要是想去,我是拦不住,但不会非让他去。”   说完紧紧闭着嘴,好像这话不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怪模怪样,赵秀云白他一眼,两个人不再聊这个。   吃完饭,方海收拾碗筷,从厨房看见小女儿进院子,说:“回来了?”   苗苗迫不及待给父母看自己买的新毛衣,说:“我买的。”   院子里不亮,也请不清是个什么。   等人进客厅,才看见。   赵秀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先是回头观察厨房的动静,才说:“苗苗你来一下。”   苗苗乖巧坐在妈妈旁边,还以为是要说演唱会门票的事情,目露期待。   这要是姐姐坐这里,早就开始思考自己最近犯的错误。   但小的不会,一来她就很少犯错。   赵秀云摸着孩子的头发说:“周杨刚刚送烤鸭过来,我跟你爸吃了一半,给你留着呢。”   来过了啊。   苗苗有些说不出的沮丧,还是说:“我刚吃饱,待会吃。”   赵秀云也不是说这个,道:“最近周扬很常来吗?”   苗苗其实夜里很少出门,她的所有活动几乎都集中在白天。   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加上喜欢早睡,不像一般同龄人,夜里还在外面晃悠。   所以她自己掐指一算,说:“几乎天天来。”   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自己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天天来找个小姑娘玩。   赵秀云要是个傻子,兴许就不猜了,只是觉得周杨太坦荡,做长辈的也不该暗自揣度。   她说:“你们很要好?”   要是说起来,是这样没错。   苗苗自信道:“我们最好了。”   赵秀云都不知道怎么往下接,好笑道:“哪种?”   小的这个,不把话说得再明白些是不行的,她也猜不着你的意思。   苗苗眨巴眼,觉得这个问题好像挺好回答的,但嘴唇微张,欲言又止,悄悄说:“我好像有一点喜欢他。”   这又是好像,又是一点的,赵秀云扶额说:“那你跟妈妈说说看。”   她这个做妈的,算起来也很成功,孩子有一个算一个,都觉得事无不可与她言。   苗苗张望厨房,显然是颇有顾忌,说:“爸爸会不高兴。”   赵秀云索性带着她上楼,说:“现在不怕了。”   苗苗半坐在房间的书桌上,把这几次自己和白若云、福子的对话娓娓道来。   表情很是苦恼,说:“这不是喜欢吗?”   赵秀云还是第一次清晰知道孩子喜欢哪类型的人,毕竟以前她都只会说:“想找个跟爸爸一样的。”   现在看来,未必是性格,而是那种对她始终的保护和照顾。   这也算是一种类型的选择吗?   赵秀云略微沉吟,说:“那如果不是当哥哥呢,只是一个男人,你觉得他是哪种的?”   苗苗无意识晃动自己的两条腿,半响才说:“是很好的人。”   哪有人是完美无瑕的,除非他在她眼里怎么样都是好的,又或者只愿意在她面前展示最好的一面。   这两者,好像听上去是差不多。   赵秀云捏着孩子的脸,从小就肉呼呼手感极好,叫人爱不释手。   苗苗只圆睁着眼睛看妈妈,一句话也不说。   当然,这是针对亲近的人,她从小可是很讨厌被捏脸的。   赵秀云看得心软成一片,点拨道:“对象也分类型的,有的人是需要你跟老妈子一样伺候,有的人是被伺候,谁说哥哥不可以做对象。”   苗苗含糊不清喜悦道:“对吧对吧,我就说可以。”   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情意好像藏在其中,和一般的时候又没两样。   即使是做妈的也要说,跟别的孩子想得都不一样。   赵秀云搓揉着她的脸,说:“但感情不是只靠一方付出的,还有,他也有可能不喜欢你。”   这个可能性,虽然赵秀云看着微乎其微,还是得说出来,给孩子一个心理准备。   苗苗不解道:“为什么不喜欢?”   她对自己太了解,好像人人都很喜欢她才对。   但这种感情是不一样的,赵秀云给她掰扯清楚。   苗苗似懂非懂说:“但是没有血缘的妹妹,不是也可以是对象吗?”   赵秀云无奈道:“感情是不一样的,你会亲你的哥哥吗?”   那听上去好像真的很奇怪。   苗苗了然点头道:“所以,还是得有男女之情的喜欢才行。”   她捏着自己的下巴,寻思着应该要试图能不能转换。   就好像是写化学公式,A成分加B成分会变成C。   她现在手里有A,知道最后要变成C,但是究竟要加的哪种B,却还没有想好。   她可是高考状元,这种区区小事怎么能难倒。   赵秀云看她自己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难得头疼起来,又是那副看好戏的样子说:“行,你自己看着折腾吧。”   又嘱咐两句说:“动手动脚的男人绝对不行。”   苗苗自从小胸脯鼓鼓,就没少从姐姐和妈妈那里听这些。   她郑重点头说:“连脸都没捏过。”   她怀疑地双掌拍着自己的脸颊,说:“还是软软的。”   男女老少,都应该不能抗拒才对。   她是大姑娘,男人当然都该避讳。   赵秀云心下是满意的,说:“嗯,很软。”   她顺手又捏一下,说:“那很好。”   好在哪里,苗苗说不出来。   但她小心翼翼,试探性说:“那我还要再问一下姐姐吗?”   敢情这件事,在妈妈跟前一点都不忐忑,在姐姐面前有点不敢讲。   也是,以禾儿对妹妹所有事的在意。   要是知道,指不定要怎么打量周杨,自己处对象的时候不疾不徐,遇上事跟爸爸又是一派。   赵秀云猜这一家子是怎么都准的,点她的额头说:“想让我帮你扛?”   有时候也带点小心思。   苗苗眼睛滴溜溜转着,不说话。   倒显得出活泼灵动来,赵秀云微微点头,心想等孩子自己发现再说吧。 第87章 牛奶糕 第二更   苗苗从小到大是善于学习的好学生, 既然她知道自己需要B,就得想办法把它找出来。   但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觉得关键还是在周杨身上。   为此, 周杨觉得她最近学车的时候都很古怪, 尤其是是目光。   明明是熟悉的人, 却总用一种陌生的眼神打量。   他有什么不一样吗, 明明跟从前差不多。   搞得周杨心里毛毛的, 终于有天忍不住问说:“你怎么老这么看我?”   苗苗发出一个拖长音的“嗯”, 才说:“在探索。”   这词该用在人身上吗?   周杨只当这是她学哲学学出来的毛病, 说:“探索出什么了吗?”   苗苗暂且还没什么收获, 说:“我还得再思考一下。”   一副遇到什么大难题的样子。   周杨看她的为难样,说:“要不要帮忙?”   他觉得也不会是什么学术的高深难题,自己多多少少也能给点意见。   苗苗又是沉吟片刻,最终挥手说:“我自己来。”   然后问道:“我今天可以上路吗?”   讲完这个词, 也觉得用得不好,改口说:“把车开到路上。”   周杨知道她和同龄的人比起来, 多少有那么点小“迷信”, 看在眼里觉得可爱, 说:“可以, 我开到新北,你再开。”   那里是约定俗成的练车地方, 虽然现在还没什么人在学车。   苗苗哪里知道哪是哪,只看车开往郊外,忽然说:“好漂亮的树。”   满大街不是梧桐就是银杏, 入冬以后显然有几分寂寥。   周杨看着觉得都差不多,但还是停下来说:“带纸笔了?”   苗苗从来是随身带着的,迅速翻出来说:”我就勾个线, 很快的。“   周杨手把在方向盘上,说:“不急,这个角度行吗?”   苗苗大致比划一下,自己调整坐姿说:“可以。“   她再快,反正也是需要时间的。   周杨摇下车窗,闻见一股奶香味,说:“好像有好吃的,我去看看卖什么。”   大马路上,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苗苗含糊应一声,盯着树目不转睛,只觉得每根枝干都是顺着她的心意长的。   连她自己裁出来的,都未必有这么合适。   落在周杨眼里,就是一棵光秃秃的树,几片叶子还死吊在上头,一点不肯离开。   这样美吗?他只看出可怜巴巴四个字。   不过不妨碍他愿意,顺着味道往前走,这一片他也很少来,但这样的情形好像不是很少见。   每次带着苗苗出门,总会在等她画画的时候随意逛逛。   街边的一切,好像都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变得更有趣。   周杨停在某家店门口,站在队伍后面,跟前面的人打听说:“大叔,这店什么最好吃啊?”   一看他就不住附近,大叔说:“你要是难得来一趟,就都买回去,这天气不会坏的,什么都好吃。”   周杨伸着脖子看,种类也不是很多,就只有三四种,全是新鲜出炉的,供应也不及时。   等到他,还不知道能剩几种。   他看手表,估算着苗苗大概要多久,一边往前挪。   这家店在附近应该挺有名气的,大家估摸都觉得天气冷放得住,一买就是一大袋。   周杨都忍不住替老板算,想着到自己不知道还能不能都买上,尤其是挂着售完即止的牌子的牛奶糕。   他手指头一点一点数着,觉得排得怪焦灼的。   好容易到他,牛奶糕只剩几块,他一口气全买了,其它每种都都买了一斤。   想着排都排了,干脆多买点带回去。   他付完钱,老板就是牛奶糕的牌子摘下来,后面的人“哎哎”叫唤着,显然很遗憾没能买到。   周杨心想,今天买这个不能不好吃。   他提着袋子要走,被个小伙子拦住说:“不好意思兄弟,你看能不能匀点牛奶糕,多少钱我给你,我对象特别爱吃这个。”   一块也就小孩拳头大,统共那么四五块,还有啥好匀的,要平常也就直接送。   但周杨不是自己吃,苗苗最爱牛奶味的东西,小时候整个家属院都知道,方家的孩子每人每天都有一瓶牛奶喝。   一度就是个活脱脱的“奶娃娃”,你都闻得到味。   他拒绝道:“我们也爱吃呢。”   说着自己意识到哪里不对劲,神色怔怔。   一直到回车上的几步路,他还在想着。   苗苗为了画画方便,窗户摇下来,本子抵在车门上。   她也没注意到有人靠近,眼睛里好像容不下其它。   周杨也没喊她,反而驻足一旁。   他平常是不抽烟的人,不知怎么下意识摸口袋。   和他望着同个方向的路人不少,毕竟漂亮姑娘总是夺目的。   小青年们总是望了又望,没敢大着胆子上前。   周杨知道,那些人也进不了苗苗的眼,她的世界其实很小。   那他呢?他不由得琢磨起来,长长叹口气。   垂眸盯着路边的落叶,一点点风就卷起老高,有只蝴蝶翩翩起舞。   他的目光不自觉追随,恰和苗苗对上眼。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画好,正歪着脑袋看他。   那一双眼里,好像也只有他。   周杨心里骂了句粗话,抬手示意拿着的东西,走近以后说:“这个好像特别好吃。”   又给她拿牛奶说:“还是温的。”   现在供应不紧,路边的小店就有在卖,玻璃瓶装着放在温水里。   毕竟只吃糕点肯定噎得慌。   苗苗手心有点黑,茫然举着,寻思是要直接吃还是找地方洗。   周杨车上有个水瓶,给她倒了一点,说:“用纸擦擦。”   这种天气,再下去走也怪冷的。   苗苗也不是特别在意这些,爱干净的人没法学画画。   她随便搓一搓,就拿着吃,第一口下去就说:“好吃。”   还要问细节道:“是哪里的店,我记下来。”   周杨知道她有个宝贝本子,好笑道:“这么远你也来?”   他要不是想找条没什么车的大马路,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往这过,要是搭公交来的话少说要一个小时。   可苗苗不嫌累啊,她嘴巴满满说:“一个月一次就行。”   要是天天,她也没有那么多时间。   周杨捏着鼻梁,说:“我以后肯定常带人来练车,经过就给你买。”   苗苗知道他已经收好几个学生,重重点头。   然后小口喝着牛奶,一手一样东西,别提多惬意。   周杨没敢把车开快,到地方后还等着她吃够,才说:“练吧。”   苗苗凭空紧张起来,她在空地上兜圈子虽然都绕得头晕了,但是真刀真枪在大马路上,还是有点担心。   好在周杨是个好教练,说:“慢慢松油门,先看左右,再看前后。”   苗苗眼睛就这么转一圈,觉得这车给自己开得跟乌龟爬似的。   还要问说:“会不会太快?”   周杨看着边上骑自行车,频频回头的老大爷,抿着嘴半天,说:“嗯,还行。”   言不由衷,也是没办法。   苗苗神情郑重,好像眼前的路困难重重。   其实两个车道上,小轿车就她这一辆。   刚会开车是这样的,周杨别看现在谈笑风生,原来也差不多。   他庆幸自己有一样擅长的东西,不然看着都觉得好像泯然众人矣。   他说:“但是可以再快一点。”   苗苗脚好像没动,还说:“这样可以吗?”   周杨没察觉到区别,一言难尽道:“你加速了?”   加了啊。   苗苗觉得自己加得挺多的,眼里全是困惑。   周杨忍俊不禁,说:“大胆开,我在呢。”   大概是他这么说,苗苗头回开到马路上的感觉还不错,晚上回家难得话多起来。   方海是着实没时间,遗憾于不能亲自教,不过叮嘱几句要小心。   连禾儿,也因为觉得是交过学费的,没多想。   只有赵秀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微笑看着。 第88章 本章无CP 第三更   眨眼是□□年的一月, 沪市下了一点雪。   就是转瞬即逝的东西,都没有人头皮屑大。   苗苗入冬以来就一直等着画初雪,失落得脸都是苦巴巴的。   她就是需要实景的东西, 连在哪画都已经挑好, 就在家里新买的房子的院子里。   是姐妹俩背着父母买下的, 现在正在积极装修。   这两年很多设备都更新, 家里铺瓷砖、装马桶成了流行, 不像以前墙刷一下就能住人。   更何况买的还是正经大洋房, 以前又没好好维护, 很多地方都需要修缮, 才能保持旧时风味。   她是想着画两幅新的,用来装修新家,结果想好的景没着落。   那到时候怎么办呢?   她讨厌计划被打破,就想着用别的雪来代替, 可是沪市还没有,她就把目光放远。   周边城市海拔稍微好一点的地方, 雪还是可见的。   苗苗跟几个小伙伴一商量, 决定坐火车去爬白山。   陈惟放寒假, 赵明宇决定从复读当中抽出几天。   五人小团成型, 长辈多少放心。   毕竟都是成年人,白山又是相对建设完全的景区。   就是冬天里爬山, 听起来叫人有点不安。   但苗苗是跃跃欲试,满脸写着期待,甚至斥巨资买了件新的羽绒服, 是最暖和的那种,却很轻便,走路不会笨重, 就是贵得吓人,普通工人小半年的工资。   她穿上,在沪市都只要在里面加件毛衣就好。   可见贵的东西是有道理的。   她想着也不能只穿一回,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思,连出发那天都穿着,主要是不想在行李里放一件厚衣服。   不过本来也没带多少,他们这趟去是短途,也不用什么换洗衣服。   就是两件贴身的换一换,加上随身的吃的。   苗苗轻装上阵,只背着双肩包,兴高采烈冲父母挥手说“再见”。   赵秀云看她不知愁滋味,喃喃道:“总是要飞的。”   跟朋友一起玩,最快乐的时光就是这段,做父母的没办法反对。   周杨是恨不能跟着去,但心里也知道,每个人的生活都是这样的,总有自己的事情做。   他只得抓紧这些时间用在工作,毕竟一个人支起三个摊子,平常也是挺□□无暇的。   另一边,苗苗的心情是全然放松。   他们五个是卧铺,正对着的两个包厢,不过都凑一块,白天打牌,再睡一晚上就到地方。   下火车后,还得再转趟车。   在山脚下吃早饭,一人一碗大排面,这才正式出发。   相比起来,沪市的冬天都只能是小巫见大巫。   白山连山脚的空气都格外凛冽,呼吸之间五脏六腑都能感受到寒气,但高强度的运动又让人忍不住汗流浃背。   沿着石头铺成的路,算起来这些也是文物,是人力一块一块挑上来的,经年累月被踏出痕迹。   因为湿润,不得不扶着栏杆前进。   苗苗的体力其实是挺好的,和她每天都坚持练功半小时有关系。   但羽绒服穿得太长,她每次迈开腿都成难题,只得走走停停。   白若云走得最辛苦,感觉没多久就想休息,她回头望,觉得自己离出发的地方也没多远,不由得哀嚎道:“我们日落前能到住宿点吗?”   他们是通过白山市新成立的旅游局广告上的电话预定的住宿,还提前邮局汇款过十块钱订金,主要是山上就只有这一处地方能住。   本来是万佛寺的旧址,不过有信众筹款重新建了大雄宝殿后,地方就空出来,被改成招待所。   条件估计也很是一般,不过山里头能有个正经落脚点就算不错。   只是他们得按时到,不然天一黑,只怕更难走。   苗苗鼓劲道:“可以的。”   又说:“到不了也不怕,我有手电的。”   白若云主要是大口呼吸都嫌累,咬着牙根说:“尽量吧。”   出门前,她也算是兴致勃勃,对山和山的区别完全没认识。   陈惟伸手帮她背包,他平时也就打打篮球,正经训练没接受过多少,又不是部队家庭出身。   不过到底体力上占点优势,保持着速度不落后而已。   好在他们出发早,中午的时间,路程已经走过二分之一,按照计划可以按时到,这才腾出时间,停在山间的亭子,好好整顿队伍。   白若云早等着这个时候,说:“快把我包里的东西拿出来吃。”   都是死沉死沉的,她就怕山里缺衣少食,现在却只想着减轻负担。   苗苗咬着饼干,伸手取了一点挂在树梢的雪,尝一口说:“这个也能当水喝。”   就是入口冰凉,让人精神不得不抖擞。   而越往上,白山闻名天下的雾凇就越吸引人眼球。   苗苗各个角度拍照片,按照计划,他们会在山顶住两个晚上再返程,其中一天就是留给她画画的,暂且不用急。   白若云觉得自己脚都在抖,她还饶有精神的样子,可见人和人的差距实在大。   她握紧拳头说:“我回去也要好好锻炼。”   陈惟开玩笑道:“你上次说自己胖也这么说。”   一天一个主意,说的都没做。   白若云瞪他一眼,说:“谁胖了。”   她自己说可以,别人说可不行。   陈惟无奈道:“我,我行了吧。”   他边说话边甩手,可见是提东西累坏了。   白若云怪理亏,说:“我下午还是自己背吧。”   腿要是不抖,说起来还能有几分说服力。   陈惟权当没看到,说:“我要是不行再换你。”   他话是这么说,再出发也是稳当当,自己的包背后面,白若云的包背前面。   苗苗看着赠送的地图领路,时不时帮谁搭把手。   五个人总算赶在日落前到住宿点。   白若云看着寺庙建筑的外观说:“我好像看到了佛。”   苗苗觉得这话怪幽默,嘎嘎乐两声,发现只有自己笑才收起来。   不过她一收声,几个人才开始笑。   赵明宇尤其夸张,堪称前俯后仰,一时之间欢声笑语充斥在山林间。   苗苗心想,我佛慈悲,应该不会觉得他们这是不敬吧。   这么想着,她嘴角扯起来,眉目之间尽是喜悦。 第89章 苦中带甜 第一更   白山之行很短暂, 几个人本来还豪情万丈,说要到附近几个古镇再转转,上山下山就已经耗掉半条命。   哪怕苗苗, 好体力是一回事, 不停爬楼梯又是另一回事。   她回家后的一个礼拜, 两条腿都跟灌铁铅似的, 抬起来都费劲。   但是按她爸常年锻炼的经验来看, 这时候更该多走走, 总能缓过来的。   因此她每天拖着腿走路, 活像是不良于行, 但身残志坚。   周杨看着都觉得可怜又好笑,说:“非得这么走?”   苗苗对爸爸的一切话都是信服的,说:“走几步就好了。”   周杨半信半疑说:“不是多休息吗?”   一般有点什么事,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苗苗觉得这话挺有道理, 但她每天有固定要做的事情,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得出门。   正值寒假, 老师布置了许多功课, 她每天在图书馆一坐就是大半天。   天气冷, 图书馆更冷, 因为存放的全是易燃物,要求是时刻保持通风。   苗苗裹着自己最厚的羽绒服, 搓着手往那一坐,状态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周杨回回看她用功的样子, 总觉得不便打扰。   今天也一样,他把水壶一放,就示意要走。   苗苗却伸手拽住他的衣袖, 口型说:“等我。”   两个人出图书馆才搭上话。   周杨问道:“今天还没到中午呢?”   苗苗吐苦水道:“坐我前面那两个初中生,一直在聊天。”   声音也不能说特别大,可她离得近啊,早坐不下去了。   周杨了然,给她拎书包,说:“尝一口吧。”   苗苗这才打开水壶,闻见味说:“玉米?”   是比较稀的糊糊,甜滋滋的。   周杨“嗯”一声,说:“白水街的新店。”   苗苗现在对他有哪些朋友也比较清楚,说:“老吴家吗?”   周杨常去的也就那么几家,说:“他手里头有几辆吉普要卖。”   都是以前部队用的那款,前面有座,后面带斗能放好些个东西,运货载人都方便。   苗苗小时候坐过好多次,这几年反而少起来,说:“要用来学车吗?”   学起来好像太大太不方便。   周杨从头说起道:“我爸给我写信了。”   自打他一个人从南京跑到沪市,父子俩几乎是水火不容,不过以前也说不上什么话,他们这代孩子,算起来生活里好像只有妈妈的影子。   这回他自己收到信,人都吓一跳,拆之前都诸多揣测,拆以后反倒觉得没什么。   他爸虽然转到国企工作,但还是有不少老战友还在部队,这次是受人所托,想给几位退伍同志找工作。   这两年,转业的级别和资历卡得比以前严,大部分人都是无法升迁,不得不离开。   他们中很多人是农村出身,回老家没有合适的工作机会,种田显然是不合理,在营地待太久,对外面的生活又有些断层。   早年打过仗的老同志,对自己带的兵都很关照,想着还是给尽力安排上工作,但地方也有地方的难处,每年都要安置一批有级别的人,岗位上就腾挪不开。   大家也是喝着酒说着话,他爸就帮他把这事接下来,美名其曰“我家老大在沪市混得还行”。   但周杨知道,也有等着看他热闹的意思,看看他非要往外面闯,闯出了个什么。   他本来是想着多承包两辆车,正好最近也可以贷款,但赶上老吴手里头有车要卖,那就可以换条路子走。   这年头,拉人哪有拉货挣钱,但风险也不是一个量级的。   哪怕是国道上,路抢的事也是屡禁不止。   但风险和收益并存,说白了,只要能挣钱的事,大家还是情愿做一做的。   既然亲爹开口,周杨也是想证明一下的能力。   他开出租车几年,也不是什么人脉都没积累下,恰恰相反,不管是来沪市干嘛的大老板,基本都是打车出入。   会说话的凭着帮人牵线就能挣不少中介费,他从这上头挣的都快和正经工资差不多,自然也知道哪些人有货运需求。   说真的,只要有车,现在生意就跟找上门似的,一点不用愁。   但难就难在车上面,尤其是这种淘汰下来的二手货,老东西就是实在,修一修都跟新的似的,还能再用个十来年,价格却便宜一大半不止。   也得是懂行的人才能买,不然一不小心能被坑得裤子。   像苗苗,就不大懂什么车不车的,问道:“那你钱够用吗?”   周杨大手一挥,说:“跟银行借就行。”   他手里头的东西算一算全拿去抵押,也颇能当点事。   苗苗刚跟姐姐给家里买了房子,现在也是囊中羞涩,说:“可惜我没钱。”   有钱周杨也不能借到她头上,他不甚在意道:“将来会有的。”   年纪轻轻,一切大有可为。   苗苗意气风发地捏着拳头,说:“将来我会成为老师那样的大画家。”   周杨故意问道:“哲学家不行?”   苗苗诧异看他一眼,说:“念哲学不挣钱的。”   当然,名画家们穷困潦倒者也多,但她的老师赵千可以说是春风得意的佼佼者。   她做的一切都出于爱好,以前是有父母供着她学画,以后她会用画画养活自己的哲学。   甚至,她已经是做到这点。   周杨心想,念哲学的人估摸着也很少提钱,她这样的恐怕是少数中的少数。   但恰恰是这些有别于大多数人的特质,叫她更加可爱起来。   他说:“没事,你不用为钱愁。”   有些语焉不详,苗苗看他一眼,思绪又被路边的包子吸引过去,咽口水说:“玉米糊糊应该配大肉包子的。”   她这张脸才更像肉包子。   周杨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手,说:“买,给你买俩。”   刚出炉的烫手,苗苗也只想吃一个她“呼呼”吹着气,说:“还是现在的生活好。”   年纪不大,说起以往居然这样感慨。   周杨只得附和道:“以前一到月初就得到处买供应。”   供销社、粮油店、肉菜站,前一天夜里头就开始大排长龙。   他比喻道:“比你们那回买门票的人都多。”   苗苗分析道:“因为大家生活好起来,居民愿意为衣食住行以外的、为自己提供娱乐的东西消费,证明了……”   说话也一股子哲学味。   当然,周杨也弄不懂这是不是哲学,是他主观的个人臆断,但不妨碍他愿意听,听得还津津有味。   苗苗觉得他目光里的热烈太盛,说:“你好像我的粉丝。”   周杨噗嗤笑出声,说:“那方大师什么时候开讲座,我去听?”   苗苗居然认真算起来,说:“研究生、博士、留校、评教授,估计要四十。”   到那时候,她也有可以跟大家表述观点的资格了。   周杨好像是头一次听她说起对未来的安排,道:“你想留校?”   苗苗沉吟片刻,说:“我只适合学校。”   如果必须有一份工作的话,这好像就是她要走的路。   周杨了然,觉得他这话也有道理,毕竟不管分配到哪里,光是人际关系就够吃一壶的,在大学里读书、教书,反而是最简单的了。   不过他也说:“你要是不想上班,可以以画画为生。”   苗苗自己也想过,不过沉痛道:“那样我退休怎么办?”   铁饭碗,意味着一生都有保障。   周杨简直是瞠目结舌,哑口无言,说:“还有四十年呢。”   苗苗精确地说:“是三十七。”   日子很快的,弹指一挥间,有时候你都没意识到,就悄无声息地在逝去。   周杨叫她说得怀疑自己,喃喃自语道:“很少吗?”   他还以为自己有大好人生,被她这么一说都觉得下一秒该躺棺材了。   多当然是多的,苗苗这一生都还没到三十七,但她就是这样的性子。   周杨再次意识到自己对她的认知还是不够全面,说:“放心,退休也不会愁到你的。”   苗苗觉得自己有一条康庄大道,说:“我们系主任现在的生活就特别好。”   国内哲学第一人,名头放到国际上也和海外学者们不相上下。   周杨陡然觉得她将来的成就肯定低不了,试探性问道:“那你在乎另一半的学历吗?”   苗苗无所谓道:“人跟人不是按学历分的。”   周杨倒是给自己划出道来,觉得进修的事情还得抓点紧,不管怎么样,总努力个本科出来吧。   他铺垫性地说:“不过多读书还是有好处的,我正准备再上点课。”   苗苗赞同道:“那非常好啊。”   又兴致勃勃规划着自己有哪些可以帮上忙。   周杨终于明白,老师当年在课上说他们不好好听讲,将来要吃苦。   别人怎么苦他不知道,但他的“苦”在这。   就是苦也带甜。 第90章 无CP 第二更   周杨小的时候, 其实没怎么好好学习,这是大部分孩子的天性。   加上父母一直想着将来把家里的男孩子都送去当兵,觉得有个初中文化也很够用, 就没怎么强求。   成绩一般, 好赖也上个中专, 那就是有分配的高学历了。   大多数人家里, 都算是很不错, 毕竟高考录取率就在那摆着, 为此, 叫他爸一度放弃让他去部队, 觉得在公交公司干着也挺好的。   年轻人气盛,他觉得这每个月一百块钱很难有大出息,思前想后还是愿意到外面闯一闯。   在大人眼里,也就比不务正业好一点, 甚至还不如呢,毕竟铁饭碗在长辈眼里是最好的事。   但周杨还是跑到沪市来, 带着想尽快出人头地的欲望和不知从何开始的迷茫。   他也很幸运, 那种不知所措的迷雾, 很快由重逢苗苗, 并顺手帮了她一下而驱散。   方叔叔和赵阿姨是极好的长辈,为他新生活的第一步奠定基础。   考出租车公司这件事, 也是为他出大力的,连同苗苗也很长一段时间陪他练口语。   为此,周杨自己心里也很感激。   他当时也没什么能回报, 举目四望就接送苗苗画画课上下学能帮上忙,主动给揽下来。   或许是一开始就抱着照顾的态度,成了习惯自然。   周杨都没察觉, 他下意识会记得苗苗的每件事,几乎到无微不至的地步。   其实一切都有端倪,只是他不好意思承认,毕竟才多大的人,感觉有点老牛吃嫩草。   但人也得遵循自己的内心。   他想着这些不知怎么就脖子一寒,觉得跟前有个方叔叔,正在磨刀霍霍。   连高明,现在都未必有多少好脸色,更何况是他。   但横向对比,任谁都看得出他的综合条件不如高明。   起码人家已经买得起洋房,是正经首都大学毕业。   周杨把所有杂念抛在脑后,专心致志地复习。   同大去年开设了汽车专业,他打算去进修,顺利的话三年到五年就能拿到本科学历。   这种一般是单位内有升职需求的人才去念,属于非全日制。   他也不单是为面子上好看才去的,毕竟念这个专业的都是同行,建立良好的关系,多认识些老师,将来能相互帮上忙的地方很多。   二来他觉得汽车会是将来的主流,别看现在买得起的没几个,可从前也没人料到买自行车都不用工业券,前后都才不到十年。   周杨一门心思没别的,他就擅长这点东西,不像别人什么都能做好,只能往深里钻。   他会的东西其实都不是专业性的,早年的老师傅哪里上过学,技术上是手拿把掐,但很多人甚至自创了许多名词,管轮胎都叫得五花八门,怎么方便怎么来。   但要是想把事业做大,可不能走这种野路子。   周杨是想做技术、管理两手抓的老板,毕竟现在更新换代快,他也得多学习。   不过再忙,他也得抽出时间回家过年。   毕竟今年他爸率先发出求和信号,要是再不回也说不过去。   只是很多事情都放不下,前前后后拖到年二十八。   沪市往南京有班火车,虽然久一点,但是正好夜里睡一觉就能到。   周杨下车的时候觉得挺恍惚的,好像这里不是他生活十年的地方。   有句话怎么说,他现在也算荣归故里。   可惜才进门,就得到亲爹一个白眼。   周杨也硬气,不冷不淡说:“爸,我妈呢?”   妈妈妈,是没瞅见他活生生一个人搁这坐着。   周仁抖抖报纸,也硬梆梆说:“不知道。”   陈兰兰从屋里出来,说:“咋,你这就健忘了?”   周仁也就快五十的人,不服气说:“你才健忘。”   又气鼓鼓说:“早上吃什么?”   他们家历来饭点早,陈兰兰给父子俩打圆场说:“早做好,不是你说等杨子回来的。”   又喊道:“周柏,周枫!下来吃饭!”   亲兄弟三个,长得不大像。   周杨长得偏俊秀,两个弟弟是一脉相承的粗狂,不过性子倒都差不多。   周柏悄声说:“六点起来等,说去车站接又不去。”   闹得全家不安生,搁以前就是皇帝做派。   周杨知道他爸什么德性,就是这样父子俩才有羁绊又合不来。   他瞪一眼说:“吃你的。”   周柏撇撇嘴,反正这个家就是谁大听谁的。   周杨知道他爸对他们是不赖的,可惜就那句话,不知道怎么做爸爸。   没错,是做爸爸。   听上去好像是有孩子就能自动升级的事情,却不是人人都会。   一样是早年家庭分成两半,周杨幼年的记忆里,对“爸爸”只有个模糊的影子。   随军的时候,他已经九岁,是个大孩子,却也没感受到多少父亲的关怀。   这个大家庭里,惯常只有女人。   大家似乎都该理解父亲的忙碌,毕竟他们的工资为所有人贡献良多。   可还是那句话,没有比较就没有差距。   方叔叔当时级别更高,且看今日他们父女之间就知道,付出才是差别。   不过话又说回来,随军的家属们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妇女们是男人在身边和从前一样,孩子们是爸爸在身边和从以前一样。   像方叔叔这样的毕竟是少数。   周杨叹口气说:“爸,吃早饭了。”   周仁这才满意,东西放下说:“等下记得跟你舅和姨夫打个招呼。”   他们家的房子是独栋,左边那栋是他大舅兼姑父陈大光家,右边那栋是他二叔兼姨父的周义家。   三家人向来紧密,这么多年都一样。   年关的时候,家家都有人。   周杨跟同辈的兄弟姐妹们见面,给几个小的发红包,又额外给两个堂妹带衣服,现在很多牌子是沪市才有的。   周柏偷偷看一眼,心想挨两句说算什么,不是亲哥谁会给一百块的大红包!   寻思看来死工资是发不了财的,得口袋里有钱才行。   周桃跟周樱则是捏着裙子,翻来覆去看,断言道:“三哥,你处对象了吧?”   周杨一口水喷出来,咳嗽半天说:“别瞎说。”   又说:“方青禾给推荐的,人家跟高明是一对。”   说起这些人,大家都有印象。   陈树林居长,一向在部队,今年难得带着媳妇孩子回家探亲,忆当年道:“小时候我就觉得他们该是一对。”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嘛。   以他开头,居然林林总总数出两伙人结过十几次梁子,路上互吐口水的次数也不少。   谁能想到若干年后以周杨为连结点,再次提起来是这番景象。   也是话赶话,陈树林又说道:“我记得方青禾还有个妹妹?”   年纪太小,没怎么打过交道,欺负她都觉得胜之不武。   周杨神色自然,刚要张口,堂弟周松抢先说:“人家也是高考状元。”   他是今年才要高考,成绩也很不错,架不住爹妈总要拿那些远方的别人家的孩子来做比较。尤其是他和方青苗本来是育红班同学,可惜一个五岁顺利读小学,一个硬生生拖到七岁,至此就差了两届。   当然,他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就是想起来有些提不起劲。   他还这样呢。   周杨好笑道:“苗苗还记得你天天薅她头发。”   周松自己震惊道:“有吗?”   他那会才五岁,能记得什么。   不过小的不记得,大的记得。   陈树林说:“有一回跟方青禾打架就为这个。”   五花八门说起来,语气里全是感慨。   毕竟他们一晃也到有些往事和旧人可以提及的年纪。   周杨从这些里头拼凑出另一个没有印象的苗苗,毕竟当年他的目光没多少在小孩子身上。   路边的蝈蝈,好像都更吸引人。   他抽丝剥茧,轮廓逐渐清晰。   忽然听到堂妹周樱说:“我记得方家搬到城里以后,三哥还念叨过。”   大排行里,周杨行三。   他自己都没这段记忆,追问道:“说什么了?”   几句闲话,看着还挺激动的,周樱不明所以,说:“不大记得。”   她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拍大腿说:“什么‘小胖墩,没良心’?”   还有个顺口溜,可惜她想不起来。   周杨这下是真的被呛到,咳嗽老半天,摆摆手说:“没,没有的事。”   大惊小怪的。   周樱从小不拘一格,毕竟跟着一窝子哥哥弟弟长大,还能怎么样。   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神经。”   周杨对妹妹向来好一点,毕竟是女孩子嘛。   家里也就这么两个,大大小小都挺惯着的。   其实他自己也模模糊糊想起来这件事,当时好像是这么说过。   不过仔细想来,这话也不委屈。   他当时挺把方青苗当朋友的,还以为人家放寒暑假会回家属院,少说也找他玩一次吧。   谁知道是一去不回,连点音信都没有。   小胖墩嘛……   这不是福气的象征,是夸奖,夸奖啊。   周杨难得心虚得很,想着这话可不能叫苗苗听见,不然小姑娘眼睛就直盯着你看,能气好几天。   就头发的事情,还是知道他要回家,特意提的,好像想隔这么多年有人给她找回场子来。   周杨权衡一下,决定还是给堂弟买几套复习卷,市面上有什么买什么。   可不是为谁啊,纯粹是为周松好,试想想,成绩总是他自己的吧。   这么想着,周杨自己也顺理成章起来,只有周松,要不是看在堂哥给的红包的份上,和知道打不过的自知之明,早就就在收到“礼物”那天,把自家三哥套麻袋打一顿。 第91章 父子 第一更   周杨这次回南京, 也不算是为过年。   他人生最重要的一段时间在这度过,颇有些同学、朋友、旧同事的人脉,还有叔伯长辈们。   当然不是说走后门办成什么事, 但现在资讯不便, 很多事情靠的就是口口相传。   他总得让人家知道他在做什么, 以后好帮忙留意吧。   为此, 他跟花蝴蝶似的, 正月里头四处乱串门。   长袖善舞, 不像老周家的种。   周仁冷眼旁观, 说:“就数他能折腾。”   陈兰兰听见也当没听见, 一声不吭地忙活手上事。   少年夫妻到今天,句句要接话才叫累得慌,儿子的事他们就谈不到一起去,说起来指不定又要吵。   大过年的, 也消停些吧。   她把布铺开在沙发上要扯平,周柏正进屋, 过来问说:“妈, 我哥呢?”   他跟周枫是双胞胎, 只比哥哥周杨小两岁, 不过还在念大专,要六月份才毕业。   对跟在哥哥们的屁股后面长大的人来说, 一定程度上他们才是父辈的代表。   周仁坐在椅子上冷哼一声,寻思哥哥哥,也见不着他坐在这儿吗?   周柏悄声说:“天天‘哼哼’, 咋不跟我哥顶。”   陈兰兰拍他一下,说:“出去了。”   孩子长大是这样的,有自己的事业, 成就好像要盖过父母,就不能再拿他当以前。再说,老跟老大顶着,男人心里也不好受。   怎么又出去了,一天天的。   周仁挑剔道:“难得回来一趟,不着家。”   周柏向着哥哥,说:“您以前要是休假回家,也差不多。”   周仁一噎,说起来他这个最理亏,年轻的时候图省事,想做甩手掌柜,可不得吃苦头。   他意兴阑珊又“哼哼”两声,惹得陈兰兰失笑。   她推着老二说:“行啦,玩你的去。”   周柏故意拍口袋说:“我哥给了我两百。”   可真是阔得不行,周仁抽拖鞋想揍他,叫臭小子一溜烟跑没影。   他尤不平,说:“给他能的。”   也不知道是说谁,陈兰兰不在意道:“那人家确实是能。”   她恢复高考那年到南京上的大专,毕业后分配到纺织厂,十来年已经是后勤的主任,级别尚可,工资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就每个月两百多。   周仁的倒是高一点,他是副团级转业,到南京后在军工企业工作,现在刚升的副总经理,主管的就是保密和安全。   企业是部属国企,他的级别论起来也是厅级,不过现在都不大这么算。   工资待遇上向来挺好的,毕竟他级别、资历都摆着。   但要是想和周杨现在比,还是差得远。   做父亲的,既渴望孩子有出息,当他们胜于蓝的时候心里又不是滋味。   他叹口气说:“房子的事你跟他提了吗?”   陈兰兰点头说:“提了,说不买。”   两口子也不是没积蓄,儿子大了总得一个个给操办起来吧,不管是沪市还是南京,没房的男人就是说媳妇差点意思。   可这看着也是不着急的样子,周仁蹙眉道:“没说不要他掏钱?”   这人,把孩子想成什么了。   陈兰兰没好气道:“人家说过两年自己买大的。”   志气挺高,周仁也不好说什么,只道:“那他那份给他留着。”   三个儿子,一碗水得端平,父母能给的就这么多,余下全看各人,大房子他是供应不起。   夫妻俩说着话,周杨正到家,打过招呼又要出门。   陈兰兰就见他的口袋进房间一趟就鼓起来,跟小时候偷偷摸摸买零食回家吃的样子似的,说:“干嘛去呀?”   要不问,周杨也不会刻意提。   但问了,他就实诚道:“有车要卖,我去看看。”   合适的话就买下来,可不得紧着回来拿钱。   陈兰兰也弄不懂他那些事,问道:“钱够吗?”   周杨这回是带着两万块钱回来的,全是现钞,自己也拿不准,但还是点头。   倒是周仁,漫不经心道:“那五万块钱给他拿上。”   陈兰兰唬一跳,说:“那是买房的。”   她可是藏在床底好几天都没好好睡,就等着老大点头把这钱给他。   周仁也算看出来,这小子是不安分。   到底上年纪,不像原来强硬,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反正买不上房,说不上媳妇,全赖他自己。”   心里其实也没什么底,想着这把老骨头还能再给挣几天。   周杨也没想靠过谁,这钱他拿着也不落忍。   犹豫之间,他妈已经把钱塞他怀里,推着说:“出去吧,出去吧。”   他反手塞进口袋里,说:“过两年我双倍还。”   就是等他出门,周仁才愁起来,说:“别到时候鸡飞蛋打。”   他这辈子能攒几个五万,要不是两千块钱能买套平房的时候买过现在又卖,还没有这么多呢。   陈兰兰翻个白眼,说:“刚刚不是挺硬气。”   当她不知道,不就是想在儿子跟前逞英雄。   反正这钱已经不在她手上,爱怎么样怎么样。   她不想管,也管不着,撂开手说:“闲得慌你就出去外头转转。”   平常几乎都是不放假的,一年到头就这么几天假期。   特殊单位工作就是这样。   陈树林也是。   他年纪大一些,已经结婚生子,居长又稳重,对底下的弟弟妹妹关照。   趁着这回大家都在,老三有这个需要,他几个朋友也可以相互介绍着认识。   这年头,多个朋友多条路,这可不就搭上了。   周杨由表哥领着去看车,出租车上两个人还在说话。   陈树林说:“钱够不够?”   成家立业的人,周杨哪能要他的,说:“我爸给了我一点。”   大舅的脾气,陈树林还是有数的,说:“他肯?”   周杨感慨道:“也是挺奇怪的。”   但仔细一想,都觉得在意料之中。   陈树林为人父,不免要说:“你到底是他亲儿子。”   不是亲的,也不会操这些心。   周杨噗嗤笑出声,说:“你以前管大舅叫‘敌对势力’。”   有时候脾气上来一天要挨五顿打,谁叫他是做大哥的,弟弟妹妹有什么都算头上。   陈树林也不尴尬,说:“你也说是以前。”   现在是快三十的人了,难道还能那样吗。   周杨头一次感觉到岁月的洗礼,留在每个人身上都是不一样的印记。   陈树林还要打听道:“处对象没有?”   周杨心想怎么连他都开始问这个,说:“咋了?”   也没什么,陈树林就是随口问一句,说:“你嫂子有个表妹,人家就在沪市工作。”   得,还作媒。   周杨都觉得他有点“面目全非”,说:“拉倒吧,打住。”   陈树林做这事也不是很擅长,听他这么说也就这么作罢。   但是已经忘记自己一开始问的是“心上人”,话好像被打岔过去。   是办完事晚上回去,他媳妇问“任务”做得怎么样,他答说:“没应。”   他媳妇追问道:“为啥,有心上人还是暂时不想?”   陈树林含糊道:“人家拼事业呢。”   心里却骂道,好你个老三,还顾左右而言他,一准有事,看到时候怎么收拾他。 第92章 情人节 第二更   可惜陈树林还没能从表弟嘴里问出点什么, 假期就结束了。   和小时候长久的相伴比起来,长大就是让大家渐渐适应天各一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前程。   周杨开着刚买下里的小货车, 带着几个还在放寒假的弟弟周柏周枫和妹妹周桃周樱回沪市。   反正他们闲着也是闲着, 索性去玩一玩, 到时候再自己搭车回南京就行。   货车前头只有两个座位, 后头装上篷布门一安, 也是密不透风。   堂兄弟姐妹四个, 点着煤油灯, 在后面打扑克, 一路感觉就是经过几处的时候比较颠簸,一切也还好。   也因为两地离得近,白天出发日落就到。   要是开夜路,或者夜宿在哪儿的话, 就需要谨慎许多,不过说实话, 载着这几个, 周杨觉得人家被他们抢的几率还更大些。   他一路自己听着收音机, 车开进市区后停在租住的家属院门口。   这才把几个人叫下来, 说:“到啦到啦。”   虽然他们小时候都在沪市住过一段时间,不过当时是在郊区, 这儿对周柏他们来说是全然陌生,忍不住四处打量。   周樱仰着脖子,一下就看到本市地标联合大楼, 感叹道:“好高的楼啊。”   她只在电视上看过。   周杨给他们拿行李,说:“那儿有家西餐厅,回头带你们去吃。”   西餐厅也是新鲜东西, 周柏对着亲哥也没什么好客气的,说:“那现在先拿什么填肚子?”   周杨怕夜里头到不了,一路都没敢停,就让他们凑合着啃干粮,这会说:“就这吃烧烤,然后收拾一下。”   小十天没住过人,床铺也得重新铺一下。   不过他们人多好办事,有人等烧烤,有人扫地、擦床板,两样都弄好,时针正好转到九。   周杨租的是个两居室,一间给妹妹住,一间给弟弟,他自己在沙发上凑合下。   才坐下,他觉得这时间也不算晚,索性说:“我出去一趟,你们自己待着会啊。”   都是成年人,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而且一路奔波也挺累的,没人在意他说什么,都想倒头就睡。   周杨自己提着天不亮去买的烤鸭和特产,心想今天不吃明天味道肯定是差点。   打着哈欠,慢悠悠骑上自行车出门。   不过他前脚走,后脚周桃倒是嘀咕说:“这么晚还出门,不会有什么要紧事吧?”   周樱觉得姐姐就是爱多想,被子蒙头说:“有你也帮不上忙。”   周桃觉得也有道理,不过她向来爱多操心,想想还是在客厅坐着看电视等一会。   周杨不知道堂妹的关心,街上多少风都吹不灭他一颗热腾腾的心,毕竟他要做的的确是一件十分要紧的事。   他拐进熟悉的巷子,在熟悉的门前停下,敲了敲门。   方家二楼的灯亮着,苗苗起初没听见声,毕竟正月里头鞭炮声四起。   但支着耳朵倾听后,悄摸摸拉开窗帘,透过条缝向外看。   周杨一直盯着她的窗,喊道:“是我!”   倒叫苗苗吃一惊,哒哒往楼下跑,拉开院门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杨打量她,说:“才到没多久。”   目光看得人有些不自在,苗苗摸着自己的脸说:“怎么了?”   大概是太久没见,周杨难得逾矩,伸手用拇指在她脸上擦一下,说:“在画画?”   脸上染着一道朱红色的印记。   苗苗自己都没察觉,掌心揉搓着自己的脸。   肉被她挤来挤去,鹅蛋一样的脸蛋皱巴巴的。   周杨好笑道:“我擦掉了。”   又说:“给你带了好吃的。”   苗苗眼睛亮起来,才想起来请他屋里坐。   换平常,周杨是不进门的,只要院门说两句话就走。   毕竟是年纪正当好的女孩子,又只有一个人在家是。   但今天想想还是跨进去,说:“年过得怎么样?”   苗苗觉得挺好的,又说:“武哥的女儿,长得特别好看。”   说的是王月婷二哥家刚出生的双胞胎,她去看过。   孩子正好生在周杨回家的时候,他都没去探望,提醒自己回头还是得去一趟,毕竟还有父辈之间的交情,他妈也特意嘱咐过。   他摸着油纸包,觉得挺凉的,说:“热一热吧。”   又说:“长得像吗?”   两个人进厨房,苗苗开煤气灶,说:“小孩子都很像。”   她反正是分不出来,连大人说的五官像谁都找不到踪迹。   周杨自己家就有双胞胎,说:“周柏和周枫小时候就很像。”   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直到今天都还是。   苗苗没什么印象,歪着脑袋说:“你们家的人好像都很像。”   也不知道是她的记忆,还是父母提起过,总之记得的就是这样。   周杨一度因为长得和兄弟姐妹们都不像,怀疑过自己是路边捡的。   不过仔细看就知道,他是专拣父母的优点长,属于占尽便宜,老天爷给脸。   他顺着说:“他们正好来沪市玩几天,回头带你们去玩。”   这个“们”里,好像会有很多人。   苗苗把热好的烤鸭拿到客厅,说:“都有谁啊?”   她目光里尽是迟疑。   周杨知道她不大愿意跟不熟悉的人一块玩,索性说:“没事,到时候单独再带你。”   人家这样迁就,苗苗反倒不好意思。   她想想说:“那还是去吧。”   说得虽然有几分勉强,但以她的性格来说已经是进步。   周杨看她咬着鸭腿,忍不住逗她说:“真的?好多人呢。”   好多人啊。   苗苗牙磨着骨头,好像下什么重大决定,说:“真的。”   小脑袋点的。   周杨反而说:“没事,不用去。”   苗苗不乐意道:“都说好了。”   在她这里,点头的事情就不能改变,这个叫计划。   周杨知道她做事的习惯是,说:”行,到时候来接你。“   又说:“不开心就说,知道吗?”   别看有的时候脾气这样,那是对着某几个人,在外头从没人说她难相处,顶多就是不爱说话而已。   周杨当然不会为谁让谁受委屈。   苗苗琢磨着应该不会,说:“是你的家里人啊。”   虽然没什么印象,但感觉会是好人。   这话说着,有点爱屋及乌的意思。   周杨也不好待太久,说:“你锁门吧,我走了。”   苗苗“哦”一声,觉得也才没多久。   正要站起来,就听到推门声,表情禁不住一变。   赵秀云夫妻进客厅,看到有客人,惊讶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周杨客气道:“刚到,我妈让我送点土特产过来。”   说是他妈,就可以省去许多推让。   果然,赵秀云了然点头说:“就你妈礼数多。”   不过没再说什么“不用不用”的话。   这也是他正月里第一次上门,于情于理方海都得留人喝茶。   周杨顺理成章又坐下来,闲唠嗑说着话,禾儿领着表妹王灵灵进门。   赵秀云满脸惊讶,都顾不上家里有客人,说:“怎么回事?”   显然是不适合自己听的,周杨连忙提出告辞,就是他耳朵灵,隐隐约约听见“情人节”几个字。   情人还过节,这世风真是日下。   周杨还以为是什么不正经的日子,后来一打听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美国人的七夕。   同时又庆幸,自己选择在这一天紧赶慢赶回沪市。   不管怎么说,总是个浪漫的好日子。   这是后话,就说他从方家出来,慢悠悠晃到家,进客厅被堂妹吓一跳。   周桃是不放心,等得直打哈欠,看到人说:“三哥,你平常都睡得这么晚吗?”   周杨看手表,也才十一点。   大概是他常夜里出车,这个点是习以为常,不过催促道:“有点事,你赶紧睡去吧。”   周桃确实困,就是进房间前猛地回头,说:“你是路上捡钱了吗?这么高兴。“   周杨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脸,说:“我没笑啊。”   周桃平常也是大大咧咧,但这会狐疑道:“你有古怪,明明就是笑。”   周杨心想,那也许是不由自主,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快乐。   他挥手打发道:“回屋去。”   周桃“哼”一声,心想自己早晚要发现他的秘密。   其实事无不可与人言。   但两家到底有交情,万一哪个说漏嘴,对女孩子的名声未必过得去,周杨平时都很注意这些,当然不会跟堂妹提。   再说,事情还没定下来,将来谁也说不好会怎么样。   而且他怎么看,都觉得苗苗还是一派天真的孩子模样,都不知从何下手是最合适。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长路漫漫,往沙发上一趟,心事重重地睡着。 第93章 哑谜 第三更   虽然烦恼着怎么吃“窝边草”才好, 但周杨也不是全顾着这些的人。   他事业其实才刚起步,别的不说,跟高明比就差很多, 自知要做的事情不老少。   不过人再怎么忙, 日子也是要照常过。   一时半会把自己全燃烧起来, 恐怕也得不到三两点火星。   周杨最近也开始有计划起来, 心里想得多, 面上还是一派泰然。   把过年这几天落下的事情又安排好, 这才带着弟弟妹妹们在沪市玩——当然, 还有苗苗一起。   论年纪, 苗苗着实是小。   别的不说,哪怕是几个人里最小的周樱,都比她大一岁。   大家其实小时候也不是一块玩的,就像他们提起方青禾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到方青苗就只剩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但都是成年人,不妨碍他们能尽快以适合的社交礼仪相处。   苗苗就觉得很舒服, 心想不愧是周杨的家里人。   尤其是周桃和周樱, 性格上都比较外向, 有点男孩子气, 但不约而同对苗苗都很照顾,不管上哪玩都把她夹在中间走路。   周杨其实看得挺清楚的, 堂妹们是男孩堆里长大,向来也不把自己当小姑娘,从小到大最想要的就是个妹妹, 最好是乖巧听话又可人的那种,省得一睁眼就是一屋子“野人”哥哥弟弟们。   可惜他们家这一代,十个孩子里也就这两个姑娘, 搞得她俩十分郁卒。   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妹妹”,可不就是态度热切,恨不得能把人带到自家去。   殷勤得让周柏和周枫抽着嘴角说:“咱们老周家,哪能出这样的人。”   就拿周枫来说,他是全家学习最好的人,现在在南大念大三。   用他妈的话,就是“老周家三代人的才气估计都用得差不多”,可见这一家子水平。   周杨觉得这话自己不爱听,说:“怎么不能出?”   家里现在还没高考的也就一个周松,成绩虽然不大差,但也就那样。   不是周枫夸大,他实诚道:“咱们一百年都未必能有个状元。”   周杨噎一下,才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诚然话是这么说,但读书人的分量就是不一样,世俗也是这样子,周枫不可思议道:“哥,你现在好爱说大道理。”   一套一套的,以前怎么不见这样。   周杨觉得这是在嘲讽他以前没文化,一肘子过去说:“闭嘴吧你。”   心想双胞胎差得怎么这么大,周枫成绩是好,人反正是缺根弦,论人情世故不如周柏,没看人家都不说话。   周枫倒吸口凉气,惹得前面并排走的三个女生回头看。   他们正要去吃一家好吃的饭馆,由苗苗领路走着。   她眼睛骨碌碌转着,就透露出询问的意思。   周杨锁住妄图张口的周枫的脖子,说:“没事,闹着玩呢。”   这要不是亲哥,周枫能当场骂人。   他咳嗽半天,说:“你谋杀亲弟啊。”   周柏是真看不下去,拽过他说:“你是不是傻的?”   周枫不服气,说:“我又怎么了。”   天天说他。   周柏使眼色道:“你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吗?”   哪里。   周枫觉得以自己考上南大的智商,可以思索一下,但他皱着眉头想半天,只试探性道:“咱哥干嘛了?”   周柏本来对他的回答很是期待,觉得这个弟弟还有点救,现在是翻个白眼,彻底绝望道:“你见过他跟女孩子玩吗?”   这个还真没有。   周枫摇摇头,又等着下文。   周柏真想看看弟弟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毕竟是个人,到这会都该反应过来。   他无语道:“那你觉得他特意带着方青苗,是想学雷锋吗?”   那必然不是的。   周枫了然道:“咱妈不是也让他多跟方家人来往吗?”   大的有对象,那肯定不好处。   跟长辈又不自家,那就只能是对小的多照顾,有什么不对。   周柏瞠目结舌,说:“你是这么想的?”   周枫点点头,反问道:“有什么不对?”   周柏都懒得理他,说:“明年该把雷锋奖颁给你。”   都是二十一的人了,还这么不开窍。   周枫向来知道自己有缺点,讪讪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周柏怕哥哥听见,小声说:“我觉得是想让她给我们做嫂子。”   苍天哦,方青苗才几岁。   周枫想想是叫不出口,嚷嚷道:“嫂子!?”   周柏急得去捂他的嘴,眼见前头的人又看过来,赶快找借口说:“他看见一人,很像大嫂,看错了,看错了啊。”   苗苗也挺好骗的,一点没起疑,只是了然点点头。   倒是周桃,看了眼两个堂弟,把这件事在心里按下。   周柏给她使眼色,她也很快跟苗苗搭别的话,把话题扯开。   他这才松口气,说:“你怎么不到广播台去喊?”   生怕谁听不见是怎么的。   周枫是吃惊太过,道:“谁让你胡说八道的。”   周柏对自己的判断力也很是自信,说:“你自己认真看就知道。   周枫其实也挺相信他的话,就是犹不服气,当真把注意力放在哥哥和苗苗之间。   周杨察觉到弟弟的视线,也没故意隐藏。   还是那句话,他不会刻意宣扬,但有些事情是藏不住。   他跟在后面,目光落在前头。   苗苗甚少交朋友,大概一开始是被周桃和周樱的热情给惊着,被夹在中间像个小鸡仔似的,时不时还要投来求助的眼神。   现在就已经适应良好,一手挽着一个,颇有左拥右抱的意思。   周杨觉得这场面挺有趣的,嘴角不自觉扬起来。   莫名其妙,有什么好笑的。   周枫看左看右,觉得他哥说不准是鬼上身,眼神变得有几分古怪。   周杨压根不知,否则走路都顾不上,能把他拎起来打一顿。   他闲庭信步地走着,到地方才停下来。   吃的是本地菜,要点哪些苗苗都是了如指掌。   不过她也懂礼数,自觉是地主,把点菜的机会让给客人。   周桃翻着菜单,也不知道哪些好哪些坏,直接说:“你点吧,我们吃就行。”   苗苗觉得多少有些不太妥,略有些迟疑。   倒是周杨接过去,一口气点完,说:“就这些吧。”   弟弟妹妹忌口什么,他是最清楚的。   苗苗爱吃哪些,他也是最知道的。   周枫只内心赞叹道,他哥就是这样面面俱到的人。   当然,这里是排除周柏的。   但周柏,只看弟弟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觉得这种双胞胎之间的默契还是作罢,再下去他说不准也会变蠢。   周枫是一无所知,继续自己明显的观察。   苗苗就觉得他老是看着周杨,目光忍不住在兄弟俩之间来回转。   这样看来看去,她忍不住说:“侧脸是像的。”   没头没尾,周桃问道:“什么?”   苗苗不好意思道:“杨哥说他和双胞胎不像。”   但她是学画,对人的五官向来看得仔细,连皮肤纹路的区别都映在心里,只是稍加留心,就觉得双胞胎身上还是有周杨的影子。   周杨自己从小到大都没发现,半侧着坐说:“从哪侧?”   苗苗指着自己的下巴位置,说:“你们这里都有颗痣。”   男生皮肤黑,加上又不明显。   说真的,周杨都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个位置有颗痣,把两个弟弟扯过来看,说:“还真的有。”   几乎是朝夕相对,周桃都是才发现,毕竟也没人仔细看这个。   她说:“你眼神可真好。”   其实不是,是苗苗觉得周杨好像对自己和兄弟姐妹们都不像有点失落,不由自主带着他的痕迹帮他找寻共通之处。   有先入为主的人在,自然敏锐。   哪怕一句话没说,周杨好像都体会出她的用心,也是没头没尾道:“谢谢,辛苦了。”   谢谢谁?谁辛苦?   周枫觉得自己明明是一直盯着他,怎么好像错过了许多事情。   他忍不住看四周,想着刚刚是有哪路神仙在这偷走一部分时间吗,不然他怎么觉得自己是少一段记忆。   他唯物主义的红心里,这会全是怪力乱神。   周柏都没法猜出是什么,但想也知道是些偏离十万八千里的东西。   他头疼拍着额头,一言不发。   像有的人也不知道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好歹是会问出来的,周樱就说:“三哥你说什么呢?”   可惜这话不是给她听的,也不指望她能听懂。   苗苗抿着嘴笑说:“不客气。”   两个人旁若无人打哑谜,中间自然有别人不能融入的部分。   周桃看三哥又笑得跟捡金子似的,有些回过神来想,原来是这样啊。 第94章 月亮 第一更   当夜, 周柏几个把哥哥排除在外,开了个小会。   周枫率先发言道:“三哥不是不喜欢女孩子吗?”   这话说得怪怪的,但其实是有根源的。   周杨从小到大都长得好, 尤其俊秀, 说真的, 喜欢他的小姑娘不要太多。   矜持些的也就是路上偷偷看, 但大胆者想靠近的不是没有, 这些人不管是什么性格, 在意中人面前总会有些扭捏。   但周杨可能是成长环境的缘故, 毕竟他们全家都是有话直说的类型, 待人热情大方,也不太喜欢这样的性格。   加上他开窍晚,只觉得情情爱爱挺恼人。   一门心思就泡在汽修间,只跟螺丝、扳手打交道。   说真的, 本该是很值得早恋的长相,意外的没有任何亲近的女孩子。   非说要有的话, 就是两个年纪差得不太大的妹妹, 但周桃和周樱并不是很需要人费心关照的人, 更何况作为家里唯二的两个女孩子, 想关照她们的人也太多。   因此,周枫说“不喜欢女孩子”好像是什么正确的话。   就是意思不大对, 周柏捂着额头说:“是一直没有喜欢的女孩子。”   但说的是什么话哪里是关键。   周桃疑惑地想,不愧是一胎出来的,周柏最近也是不大正常, 她拍拍桌子说:“现在有了。”   周樱其实也是颇为迟钝,但她也是女孩子,说:“三哥很排外的。”   没错, 就是排外。   别看周杨朋友遍地是,在外头也是讲义气,但不是姓陈、姓周的兄弟姐妹几个,在他那里就是差点意思。   几个人也都是这么长大的,以血缘关系建立起来的联系好像牢不可破。   所以说周杨排外,是句一点没有错的话。   像这样带着自家人玩的时候,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带上方青苗,都很值得人思索。   但周樱又觉得不意外,说:“小时候不也是吗?”   他们家出名的是家族团伙,虽然她那个时候还很小,但也记得方青苗加入过一阵子。   说起这件事,几个人都有印象。   周枫不可思议道:“那会才几岁。”   当然不可能是那个时候就开始喜欢。   周柏无可奈何翻个白眼,说:“证明从小对她就是不一样。”   不过想想也是,方青苗长得好啊。   小时候满院子转一圈,哪个阿姨不想捏她的脸,一张小脸着实惹人爱,越长大越风姿绰约。   说真的,两个人往那里一站,任谁看也觉得是一对。   周枫终于恍然大悟,说:“三哥原来喜欢特别好看的。”   这好像也算是个强而有力的理由。   毕竟谁不喜欢颜色好的人,连周桃都赞同地点头。   倒是周杨,本来看他们几个躲在房间里窸窸窣窣地说话,好奇地站在门口听一会。   越听越觉得不像话和好笑,插话道:“才不是。”   背后说人,总是有几分心虚。   周樱仗着最小,说:“三哥,那你真的喜欢苗苗啊?”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周杨嘱咐道:“别乱传啊。”   哪怕是处上对象,没到结婚那天什么都不好说,世道对女孩子总是苛刻一些,更何况她还那么小。   不过他们家的人没别的,个个豪气干云,往前一百年合该是什么起义的绿林好汉,身手也是一个赛一个漂亮。   论保守秘密,也是一流的,尤其是在瞒着大人这一点上。   就是应下来很简单,该拿什么态度来对待方青苗是个问题。   恭敬一些,那也很不合适吧,显得更加奇怪,但和平常一样,又觉得有哪里不得劲。   苗苗很快发现其中的区别,她也不好意思直接打听,问周杨道:“桃姐他们是怎么了?”   她是个很讲礼貌的孩子,差一岁就是差,总得有个称呼,周桃本来也应得很好,但今天忽然让她叫“周桃”就好。   周杨现在听着“桃姐”这两个字就想笑,昨晚周桃可是为这些忐忑半天。   寻思将来要是有机会改口,那这个辈分不就得乱到天上去。   虽然他们家本来就是很奇怪辈分论法,但到下一代可不能再乱,解释起来都不知道要多麻烦。   周杨似笑非笑道:“不用管他们。”   怎么能不管呢,苗苗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委屈道:“我待客很好的。”   周杨赶紧说:“不是你的问题。”   他眼神真挚,苗苗就相信了,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周杨心想,她真是一派纯粹,瞳孔好像能看轻一切黑白,叫人连撒谎的想法都没有。   当然,他也不会骗她。   苗苗有时候就是这样,倒不是说好糊弄,就是愿意相信。   几个人就这么在沪市转了几天,周桃他们才回南京去,四个人都还在上学,眼看就是开学的日子。   对苗苗来说,新学期也是即将开始。   她在报道的日子准时去领新书,回家以后给所有都包上书皮。   本来都是买的牛皮纸,不过后来她都会在白纸上自己画画,这样都不用写名字,就知道是自己的,毕竟教材总是相似的,还有可能拿错。   包书皮这件事,一般学生上初中就很少弄。   但苗苗这么多年来都很坚持。   赵秀云到家就看到她在写写画画,忍不住说:“这次打算画什么?”   苗苗给妈妈展示,说:“桃花和樱花。”   听上去像是纪念两个新认识的朋友。   赵秀云点头道:“看来你很喜欢周家人。”   苗苗当然喜欢,毕竟人人都对她很好,就是最后这几天有些奇怪,但也无伤大雅。   不过她到哪都很讨人喜欢,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倒是赵秀云,心里叹气。   她是养着女儿,操着不知道多少心,嫁人是道坎,不是心意相投就可以的,婆家也是个大问题。   禾儿还好,高明到底家里有个后妈,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苗苗不一样,周家本来就是极和睦的人家,同龄的孩子多,来往也紧密,要想进这样的人家可不容易。   哪怕是刚开始的阶段,赵秀云也想样样都是好的。   别管孩子将来是什么样,有一点不合适,她都会尽快做个恶人,把一切都打断。   现在看来,好像都还行。   她说是松口气也不大像,心里其实也杂念繁多,说来说去,还是打小对着小女儿就是这样。   苗苗看妈妈的表情也很奇怪,说:“出什么事了吗?”   赵秀云凑近看她的画,说:“觉得你画得有进步。”   其实她根本也看不大懂,很多时候都是瞎编的,只是把所有赞美之词堆上去。   苗苗自己瞅着就没什么感觉,但还是高兴地说:“是吗?”   赵秀云捏她的脸,说:“但是要吃饭了。”   晚饭只有母女两个,赵秀云只炒青菜和一点肉丝。   正边吃边说着闲话,方海进门来说:“有我的吗?”   赵秀云还以为他不回来,说:“再给你下点面条吧。”   那还不够折腾的,方海摆摆手说:“我待会随便去买点。”   现在也不是以前,没有粮票什么都买不到,街上的店不知道多少。   赵秀云吃得更快些,碗筷一放说:“我跟你爸出去,你洗碗啊?”   苗苗点头应,看着父母的背影陷入沉思。   这种无论何时都有人陪伴的感情,才是她最想要的。   她把东西收拾好,要做的事情也做得差不多,难得天黑以后出门,预备去问问周杨要不要跟她去画月亮。   不去的话也没关系,但是去的话是最好的。   她怀揣着一点点忐忑,又有向来被满足的自信。   步伐走得优雅又雀跃,看起来,好像是她向着月亮走过去。 第95章 琐碎 第二更   这个时间点, 周杨正装完货,在回家的路上。   他年后把车队组起来,一共有十辆车, 既有买的, 也有租的, 头几回都是运往南京, 是这次回家过年谈好的生意, 借的是几位长辈的光。   不过也不算走后门, 因为他聘用的职工都是刚退伍的人, 也算是他帮助解决安置的一点好处。   不过人不多, 就三十来个,赶上任务紧,一样还是他自己顶上。   主要是夜里头弄好,第二天天不亮就能出发, 来来回回避免都开夜车。   虽然这一批人身手都好,但是该讲安全的时候还是要讲。   他满身是灰, 怎么也拍不开干净。   想想回去也要洗洗换, 索性骑上自行车就走。   这个点, 风还挺大的, 呼呼往脖子里灌。   周杨车又骑得猛,只觉得脸上都跟刀刮似的。   他要不是为生计, 这天气只想在家,门窗紧闭看电视,最好再买点烤串儿, 二两花生米,两口小酒。   那滋味,别提多带劲。   他想着就觉得美, 脚踩得虎虎生风。   路上看到人闲逛,心想着人跟人真是不一样。   但就这分神的样子,他捏住刹车,发出刺耳的声音。   还得脚踩在地上,才能把自行车停下来。   突然有人靠近,苗苗第一个反应往后退,左手握拳,看清是谁才没打出去。   她觉得还挺巧的,说:“杨哥,我要去画月亮。”   周杨抬头看,今天约莫是二十的样子,毕竟他不大计算农历。   但月亮却给出些许提示,不算太圆。   他示意后座道:“上来吧,去哪画?”   苗苗其实没想好,说:“你忙吗?忙的话我就自己兜一圈。”   周杨已经忘记温暖的被窝,说:“朝南还是朝北?”   苗苗跨坐在自行车上,双手抱着自己的书包,说:“南吧。”   随便哪里都行。   周杨听出她的意思,一边踩一边说:“怎么突然想画月亮?”   苗苗直视着他的背影,说:“因为月亮好看啊。”   连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天上的,还是眼前的。   周杨浑然未觉,踩得慢慢的,生怕她看漏。   苗苗半仰着头看,其实今天的月亮不好,乌云跑来跑去,几乎遮掉大半。   只剩一点荧荧的光,拉长人的影子。   路灯隔老远才有一个,不如路边人家门口的灯。   那是为家里未归的人留着的,好像亮在人心底。   苗苗手搓着耳垂,说:“我小时候有一次指月亮,耳朵后面冒小红点。”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医生说估计是什么虫子咬的,但她心里从此埋下“迷信”的种子,对月亮很是敬畏。   周杨心想,那要是真的,他的耳朵早就没了。   他好笑道:“大学生也不讲科学?”   苗苗兴致勃勃,说:“我不讲。”   仅代表个人,不代表群体。   周杨侧过头看她,只看得到一点点。   她的眼睛好像比月亮更亮,他忍不住说:“我也不讲。”   苗苗轻轻晃着脚,说:“杨哥,停一下好吗?”   周杨脚着地,看四周说:“在这里画?”   这地方,不就是最普通的大马路吗,连月亮,好像也藏得很深。   苗苗轻轻点头,也不见她勾线,颜料往画纸上涂。   三笔两笔,就出来一对影子,又画了几条淡色的细线,乍一看就是月光,从黑漆漆的云里泄出来。   看上去很简单,不比往常一画就是好几天。   但苗苗自己很满意,搓着手说:“我要挂在床头。”   床头是她的“宝座”,只有喜欢的作品才可以放。   周杨心念一动,说:“给我行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苗苗平常没事就到处赠画,毕竟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又很拿得出手。   周杨现在家里就有好几幅,全都裱得好好的挂着。   他最喜欢的还是才来沪市的时候,住在四处漏风的小房间里,挂在墙上驱寒的《一枝春》。   是一朵斜斜的红梅,开在雪里,好像闻得到花香扑鼻。   他那阵子拿这画做过很大的心理安慰,毕竟前途茫茫,觉得这个“春”也是他的美好未来。   苗苗只以为他是喜欢花,后头又送过几次。   她向来对亲近的人都大方,现在更是,不过说:“还得再上色。”   周杨就说哪有这么快的,点头说:“好了给我就行。”   又看手表道:“也挺晚的,送你回去。”   就是回去路上,还得吃一顿宵夜。   苗苗咬着肉夹馍,说:“这家的不好吃。”   哪怕是路边摊,她也得记下来好坏。   毕竟人家都有固定的位置,下次要是再来也能找到。   周杨吃着觉得都差不多,不过说:“下次给你买南街那个。”   苗苗嘴里吃着,居然还咽口水说:“要多加一份肉。”   周杨心想,还是明天就给买吧。   他把人送到门口,说:“你爸妈最近还是很忙?”   大门紧锁,苗苗掏口袋找钥匙,说:“他们约会去了。”   说是给爸爸买吃的,回回都是这样,好几回她都撞见说有正经事做,其实是在外头闲逛。   周杨没想到是这个回答,说:“夫妻恩爱也很好。”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家庭出生长大,未必能养成孩子这样的个性。   苗苗和姐姐有许多不相似的地方,但那种自信好像是刻在两个人身上的。   她们还勇于表达,不管什么情绪都敢讲。   周杨隐约窥探到一点端倪,说:“那也挺好的。”   苗苗也没说什么不好啊,她进屋以后锁好门,觉得一直没听到离去的脚步声,说:“你还在吗?”   周杨没事做的话,会习惯性在巷子里绕几圈,毕竟知道她一个人在家。   他朗声道:“就走。”   说走,好像还是没声音。   苗苗哗啦拉开门,四目相对,她觉得怪好笑的,说:“你没走。”   盈盈笑着,眼睛像弯月。   这还大晚上出去找什么,对镜自照不就行。   周杨手在她脸上戳一下,说:“进去吧。”   苗苗脸上好像烫一下,说:“嗯,你快点回去。”   她说完就哒哒跑上楼,从窗户里面还看到回望的周杨,虽然隔得有点远,看得还是一清二楚的。   周杨也不管她看不看得见,摆摆手,骑着自己的自行车回家。   回去的路还是冷,说实话,比刚刚更冷。   他抖着手想,人还是得有车还行。   等哪天有车,他也天天夜里头出门,不然苗苗那么怕冷,总是穿最厚的羽绒服。   别的这个年纪的姑娘,爱漂亮总是穿得再薄一些。   周杨自己平常就好打扮,什么流行就穿什么,不过干活的时候谁还顾得上,工装劳保手套就是最基本的。   也得亏这张脸,哪怕是这种打扮,也是有一种落拓不羁的潇洒。   他迎着风,生理性的眼泪滑落,到家稍微收拾好也睡下。   第二天又是个寒风天,周杨起得早,他现在一个人看管好几摊事情,虽然都不大,也还没挣上大钱,但正是当好几个人用的时候。   不过天黑下来,南街那片开始摆小摊,他就去买肉夹馍。   里头放两份肉,加一勺辣椒。   再买一份炒面,放多多的豆芽菜。   这几样,都是苗苗爱吃的。   周杨怕放太久凉了,紧赶慢赶到方家门口。   还是照例,晚上只有苗苗在。   她拉开门说:“大家都去约会了。“   周杨给她看手上的东西,说:“我给你带好吃的。”   说起这个,苗苗捏着自己的脸说:“你不觉得我最近胖了吗?”   她本来就是圆脸,所以脸上最容易长肉,要不是冬天里厚衣服盖着,能看到盈盈一握的腰肢。   周杨没觉着,只说:“特地给你买的。”   苗苗从不浪费粮食,他们这代孩子,父母都是灾荒里过来的,对这些特别在意。   更何况她本来就想吃,喜滋滋在客厅桌子上摊开,拍手说:“我拿汽水。”   周杨不像她吃过晚饭,席地而坐就开始扒拉。   苗苗看他这吃相,说:“你应该吃了再来。”   周杨就是为来见她的,不在意道:“也不是很饿。”   看上去却不是这个意思。   苗苗轻轻“哦”一声,拉过小凳子坐下,说:“你今天干嘛了?”   两个人慢腾腾说着话,就把东西全吃掉。   周杨也就是来这一会,看时间差不多就要走。   这也是他来这么多次,方家人都没怎么觉得不对劲的原因。   他其实也在刻意避开,尤其是最近,总是有些说不出的心虚。   尤其是当方叔叔给他提供帮助的时候,更是叫人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总之,周杨把分寸把握得极好,不想给任何人带去困扰,只是架不住总有见到长辈的机会。 第96章 家里吃 第三更   之后没几天, 周杨在路上遇见方叔叔。   方海是下班要回家,看到他说:“今天不忙?”   感觉好一阵子都没看到人。   周杨应道:“刚忙完。”   那还真是凑巧,方海说:“上家里吃饭去吧。”   周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本来想推脱几句, 但是想到他的脾气, 点头说:“那就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的不是方海, 他张个嘴的事情, 不过在巷子口的小饭馆买了两个菜。   每天几乎都是进门就坐下来吃饭, 家里是不剩饭的, 多个人可不单是多双筷子的事情。   周杨禁不住说:“是我爸的话, 这会我妈已经开始手忙脚乱。”   不止一次两次,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客人带回来。   方海向来得意这些,说:“你以为过日子容易?”   又教导道:“你以后结婚也是,别老觉得男人在外面不容易, 什么事都做甩手掌柜。”   结婚啊。   周杨遐想无限,富有求知欲道:“那您觉得该怎么做?”   方海也是有点小缺点, 他平日里不是很爱说话, 但炫耀起媳妇和孩子是一茬一茬的, 有时候也炫耀自己。   比如这会, 堪称滔滔不绝说:“米面粮油多少钱一斤你知道吗?”   周杨不知道,他是平常下馆子的人, 家里连口锅都没有。   他好像知道是什么意思,说:“过日子就靠这些?”   当然了,方海说:“你以为能有什么大事?”   他还算见识过些纷争, 经历过混乱的年代,但对下一代人来说,开门七件事就是最基础的。   人一生能有多少波澜壮阔, 日子一天天就是这样。   男人要是换灯泡、买菜的小事指望不上,其余的更是空谈。   周杨想来想去,说:“确实没有。”   孺子可教啊。   方海拍拍他的肩膀,到家门口说:“不错,年轻人你很有前途。”   周杨心想,要是方叔叔知道自己的那点心思,明天的太阳能不能看到都是个大问题,前途什么的更不要提。   他尴尬笑两声,说:“应该,应该的。”   这算什么回答,不过方海也顾不上他。   他进院子说:“媳妇,看谁来了。”   赵秀云从厨房探出头,说:“有客人啊。”   仔细一看,说:“周杨来啦,屋里坐。”   客厅里还有苗苗,她歪着脑袋好像在说“今天怎么这么早”,意思全透露在大眼睛里。   不过这也算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只有周杨看得出来,说:“不好意思,来蹭个饭。”   这有什么,赵秀云给他拿碗筷,说:“想吃尽管来。”   虽然家里不一定有准备,但路上随便买点什么都有。   周杨倒是想来,不过这饭吃得也算是如坐针毡。   说起来也是他莫名做贼心虚,尤其是方叔叔屡屡提起什么立业成家的事,他都觉得是在影射什么。   可是说实在的,周杨觉得他看着不像是知道的样子,不然这态度未免太平和。   倒是赵阿姨的态度虽然和平常差不多,却透露着几分古怪。   唯有苗苗什么都没察觉,斯斯文文地吃着东西。   她吃饭向来不快,动作娟秀,像什么旧时的大小姐。、   周杨视线忍不住掠过她,觉得光明正大坐在这,也有大方的难熬,起码他都不知道要怎么自然地跟苗苗说话。   不过她是很自在,跟在自家,哦这就是她家。   小年轻自以为心思深沉,赵秀云看得一清二楚,觉得也挺有意思的。   她不自觉用更加谨慎的目光看待周杨,当然是源于女儿的态度。   苗苗本质上,是个很难接近的孩子。   她不大对谁另眼相看,对亲疏远近划分明显,能担得起朋友两个字的人是少之又少。   但周杨,显然跨过这条线好几里地。   即使孩子不说,赵秀云也看得出其中的意味。   更何况苗苗跟妈妈敞开过心扉。   赵秀云再看自家男人,觉得他以后想起自己这会传授婚姻经验的样子,一定能气到拿头撞墙。   她忍不住打断道:“行啦,吃你的吧。”   方海意兴阑珊,觉得自己还有一肚子话,但也没说什么,埋头继续吃。   周杨对赵阿姨尽量展现一个最好的笑容,他知道自己长得好,有时候也听能利用这些优势的。   还别说,是怪好看的。   就像看到路边开得格外鲜艳的花,是一种欣赏的状态。   赵秀云笑得和善,说:“快吃吧,该冷了。”   一样是催促,完全是两种语气。   方海撇撇嘴没敢说什么。   倒是苗苗给炫耀自己的空碗说:“我都吃完了。”   在她的印象里,最后一个吃完才是常态,偶尔一次第一名,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周杨知道她吃饭慢,一起吃的时候常常是迁就,速度也不由自主慢下来。   但今天确实是顾着讲话,跟夸孩子似的说:“那你很棒。”   这算什么语气。   苗苗近来很不服大家都帮她当孩子,说起来也矛盾,她既享受大家的宠爱,又渴望着自己也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   但还是那句话,对着某几个人的时候,她还是很有脾气的。   小脸板起来,说:“我才不是小孩。”   越是这么说,越显得天真可爱。   但周杨哄她说:“当然不是,你都十八了。”   苗苗早早知道成年其实不是按年纪分的,她觉得较真算起来的话,自己约莫还不到时候,但不妨碍她享受这些。   因此有些得意道:“十八周半了。”   从出生那天开始算,掐得有零有整的。   赵秀云只听说过“一周半”,还没见过人家说“十八周半”,嘴角抽抽道:“方青苗,你可真有出息。”   苗苗没听出言外之意,还有点高兴说:“那当然。”   周杨是心里乐开花,不敢笑出来,憋得肩膀都一动一动的。   别说是他,方海看着都无话可说,心想这得亏是自家的,又不由自主开始愁起来,寻思这将来不知道要交到谁手上。   父母会老去,早晚先走一步,姐姐早晚结婚,会有自己的家庭和生活。   苗苗却是个没办法自己过日子的,他是老派人,心里也希望孩子有值得托付终生的人,虽然再不舍得,但他也知道,像高明这样的已经是很好。   青梅竹马,一向任着禾儿来,两家又知根知底,自己又有本事。   其实不当着高明的面,方海还是挺愿意夸几句的,毕竟未来女婿好,也显得孩子面上有光。   他转移话题道:“你跟高明要好吗?”   若论周杨在沪市有几个真心朋友,大米和高明算其中。   他点头道:“挺好的。”   大人总是记得孩子许多糗事,方海不合时宜道:“你们小时候还打过架。”   有一次还被他罚在小树林里集体劳动。   那还是被当场逮到的,没被发现的不知道有多少次。   一帮孩子精力过剩,可不就天天在闯祸。   周杨现在提起这些全是感慨,说:“是啊,也没想到现在还能做朋友。”   那真是擦肩而过,都要离三寸地吐口水的程度。   方海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说:“你们都是好孩子。”   他这个年纪,说别人是孩子也不为过,但周杨听着有些好笑,毕竟他觉得自己已经过这个年纪很久。   让他意识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好在方海也是喝几口,想多说两句,自顾自道:“他人也不赖的。”   周杨心想,高明要是听到这个能蹦起来,毕竟他在未来岳父面前总是不讨好的。   方海其实就是这性子,舍不得孩子,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未来女婿,态度上难免随意一些。   也是心知高明不会计较,加上总得有个人唱黑脸,赵秀云才没拦着,不过眼看他越说越多,道:“还是出去散散酒吧。”   夫妻俩吃过饭,没事就去外头瞎逛逛。   本来客人在是不该这样的,不过方海不敏锐,赵秀云有意放纵,只道:“周杨,你待会走的时候记得把那两盒烟提上,人家送的,放家里也没用。”   不像年轻人,出去外头办事总得请人家抽一根吧。   周杨想说不用,都没来得及,因为方叔叔已经喜滋滋牵着赵阿姨出门散步了。   他看着觉得有几分羡慕,把碗筷垒起来说:“我洗吧。”   哪有客人洗碗的,苗苗瞪大眼,可惜没推过,只得老老实实站在洗碗池旁边看着。   一般她洗的话,这种天里都得匀热水。   但周杨嫌麻烦,冷水上手,三下五除二就把活干完,眼看时间差不多,说:“我先走啦。”   明明吃过一顿饭,苗苗却觉得他来没多久,恍然大悟道:“今天没说话。”   单指两个人之间说的。   周杨甩甩手上的水,说:“那你有要跟我说的吗?”   每天发生的事情都差不多,苗苗是个没什么新鲜事的人,两个人凑一块其实也都是周杨说的更多,但人家这么问,她就绞尽脑汁道:“我今天早上上《中国哲学史》。”   大课,本来上三小节,教授有时间,硬生生拖成四节,她坐得饥肠辘辘,最后二十分钟都没听清说什么。   要别人这么说,是有些夸张的成分在。   但苗苗向来是个实诚人,周杨不免担心道:“没吃早饭吗?”   苗苗点头说:“吃了。”   就是每次到第四节 ,一准饿得没精神。   周杨记得给她买了好多零食,问道:“没在包里放吃的?”   搁平常,肯定是带的。   苗苗口袋里从不缺吃的,但她今天以为就三节,临出门的时候给忘了。   这就是自己的问题,周杨严肃批评她,说:“下次不能忘啊。”   又怕自己太凶,说:“回头再给你买,不用怕吃完。”   苗苗一点也不怕,重重点头,在他出门的之后锁上门,蹲下来摸摸小黄的头,说:“你也喜欢他,对吗?”   小黄有气无力摆两下尾巴,也不知道小主人在说什么。 第97章 家长在外面 第一更   四月, 本来该是雨季的时候,日日都是艳阳天。   苗苗一大早起来就观天象,看到太阳就生气。   她会气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因为古话说“雨后春笋”, 她就老等着下场雨, 可以到郊外的竹林里画画, 再挖点竹笋煲鸭汤喝, 后者其实才是最要紧的, 可惜条件上一直不够。   苗苗可以说是日夜翘首以待, 对着天空“哼哼”两声, 不满地下楼。   今天比较赶巧,全家都在一起吃早饭。   禾儿是忙得告一段落,想起来很久没带妹妹玩,说:“你下午是不是没课?”   苗苗已经猜出背后的问题, 快乐地点头说:“对啊,早上就三节。”   三节, 那差不多就是十一点放学。   禾儿算着时间说:“那到点我去接你, 下午带你去骑马。”   骑什么?马。   苗苗眼睛亮起来, 说:“真的马吗?”   这还能有什么假的。   禾儿其实也没去过, 说:“新开的马场,就在会庄。”   离市中心挺远的, 收费也很贵,是新晋的热门地点。   还自带有西餐厅,据说香江那儿都是这儿搞的。   苗苗喜滋滋地左摇右摆, 说:“十点四十就放学。”   看得出是很迫不及待,她们谁也没有骑过马。   方海听着说:“那你们小心点,别贪快。”   听上去像是他还有点经验的样子。   连赵秀云都是头回知道, 说:“你还会这个?“   早几年,马都比人金贵,不是不得已大家都舍不得用,更何况是叫人骑上去。   方海这一生也算什么都经历过,自己回忆道:“应该是你生苗苗那阵,我在草原上待过一年。”   他那时在部队做的全是最机密的任务,草原地广人稀,多少人流窜都往那,追逃犯一年都是客气的,也是多亏这个,他才升得快。   都是早过保密期多少年的事了,提起来也没什么大碍。   只是过得太久,自己都快忘记。   做爸爸的提起来漫不经心,两个孩子眼睛里全是钦佩,说:“爸,草原是什么样?”   她们也算是沿海长大的孩子,运气好还去过几座城市旅游,但几乎也都是娟秀的风情之地。   说真的,跟草原的粗犷比起来,还是差很多。   方海想想说:“以后有机会,你们自己去看看就知道。”   以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禾儿也不丧气,说:“等有航线吧。”   不然火车就得七天七夜,跟熬干她的肉有什么区别。   苗苗眼里那点小火苗也熄灭,说:“坐火车好累。”   要是人多,头两天还挺热闹的,可要是再下去,还不够人累的。   方海故意说:“一点也不累,放假带你去?”   苗苗才不上当,说:“您才没空。”   来回就要半个月,怎么可能有这个时间。   方海搓揉着她的头,不过等孩子都出门,剩夫妻俩的时候,他才说:“我看孩子都对我挺崇拜的,你怎么不?”   男人嘛,谁不想枕边人的另眼相看。   赵秀云戳着他的胸口说:“这?”   手又顺着向下移,停在肋骨的位置说:“还是这?”   夫妻俩非说有什么秘密的话,那就是方海这一身伤没交代清楚,他讪讪道:“不说这个了啊。”   即使现在是太平日子,珍惜你的人知道还是会心疼。   赵秀云没好气看他,不过心里希冀道:“以后有机会咱们也去吧。”   不过肯定不是这一两年,就像孩子说的,哪里有时间。   两个人计划清单上的都不知道有多少。   方海只能说:“过几个月,要是有空咱们去桂林。”   人家说“桂林山水甲天下”。   赵秀云觉得挺好,夫妻俩又说几句话,各自出门上班。   另一边,苗苗正在认真上课。   她心里虽然惦记着事,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好的。   就是早起第一节 总是让人有些犯困,情不自禁打哈欠。   她眼睛看着黑板,随着老师说的话点头、写字。   哲学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不知情的人只会觉得云里雾里,却是人追寻万物本质的根源。   每个人的理解都是不一样的,思考是课程的最佳答案。   这样认真的学生,成绩优异,向来得老师几分偏爱,有什么好事都惦记着。   等第三节 下课,苗苗都从窗户看到姐姐了,正要出去,被陈教授叫住说:“方青苗,来一下。”   苗苗老老实实站在讲台前,怎么看都是年纪不大的样子。   陈教授看着说:“你是本地人吧?”   苗苗户口上是,但还有个原籍,不过一般也不解释,直接点头说:“是。”   陈教授说:“那行,下午带家长到办公室找我一趟,我有事说。”   一般被叫家长,都不是什么好事。   苗苗寻思自己不应该啊,但还是说:“我姐姐在外面。”   姐姐的话也不像是什么能做主的大人,陈教授说:“还是叫你家长吧。”   又说道:“算是件好事吧。”   好事,还有算是的。   苗苗觉得自己等不到下午,说:“我姐姐就是家长,已经在工作了。”   陈教授往外看,说:“那也行,叫她来一下吧。”   禾儿还以为自己难得来接一次,就遇上妹妹被叫家长,目光里全是询问。   苗苗自己也是懵懵懂懂,大眼睛里全是迷惑。   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闯祸啊。   姐妹俩朝着老师办公室方向走,眼神交流不断。   陈教授年纪也挺大的,颇拉几句家常,得知她是首都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现在在干个体,好奇道:“看来你们家人成绩都很好。”   苗苗帮忙补充道:“我姐也是高考状元。”   只有还在学校的人,才会把这些作为荣誉。   禾儿看着妹妹有几分无奈,不过说:“侥幸而已。”   谦虚也是一种美德嘛。   不过陈教授觉得干个体的人家里条件都不会差,到办公室后直白道:“暑假我有个出国交流的机会,是去英国半个月,本来本科生是没有名额的,但要是自费的话,也不是不行。”   自费,就意味着最少几千块钱上万块钱的花销,难怪要跟家长商量。   禾儿只看妹妹的神情就点头说:“那真是太谢谢您了,这么好的机会,我们肯定让青苗去。”   陈教授也怕她说的不算数,说:“花销会比较大,你们也可以家里商量一下。”   说句大话,万把块钱禾儿现在还不放在眼里,说:“只要对她好,多少钱我们都花。”   很多家长,未必不是盼着孩子好,但经济水平也是很关键的一环。   陈教授当然也不能强硬,能有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就是她白费时间,准备了不少话,一句都没能说出来,好笑道:“行,那回头办手续的时候,我直接跟方青苗说。”   禾儿更加客气,说:“教授您要是有需要的也尽管开口,我们能帮得上尽量都帮。”   双方结束友好交流,姐妹俩出办公室才说话。   苗苗还是担心了一下,说:“要花很多钱。”   今年才买的大房子,几乎是掏空家底了。   禾儿是一点都不担心,说:“每个月都有钱进账,没事的。”   又兴奋道:“你要去英国了。”   虽然是半个月,那也是国外啊。   苗苗心好像已经飞起来,说:“一定很有意思!”   就是想到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又有几分不安道:“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禾儿没办法,说:“那你也得自己解决。”   苗苗给自己鼓劲,拳头攥得紧紧地,说:“我可以的。”   又说:“得跟爸妈说。”   父母的反应且不提,苗苗的兴奋劲是一直不褪去,到马场后更是雀跃,恨不得把小马鞭抽起来,可惜实力上不允许。   像她这样的新手,能骑着走稳就很不错。   禾儿是带着妹妹来体验一下,转完一圈说:“还挺有意思的。”   这儿说是马场,建得有点度假山庄的意思,还不知道从哪引来的温泉水,加上一水外国厨师,刚开业就可以说是客似云来。   停车场都挤得满满,估摸着整个沪市有点家当的人都在这。   毕竟现在有车的都拿车去挣钱,不是私家的也不会这个点在这。   禾儿就是来见世面,就是眼看妹妹在喷泉前坐下来,无奈道:“你想画这个?”   正是入口处,人来人往的,保安估计都不允许。   苗苗也看见保安了,说:“好像是不可以。”   这有主的地方,就是比大马路上不自由。   禾儿只能哄着说:“以后,以后咱们在家也装一个。”   苗苗比划着想,那可不是件容易事。   但失望转瞬即逝,说:“没事,我要去英国了。”   眼下这件事,是可以抚平一切的良药。 第98章 礼物 第二更   对女儿要去英国这件事, 赵秀云心里是赞成的,不论是开阔眼界,还是学术上有所得, 都是极有好处。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讲, 担忧是肯定的, 毕竟是离家万里的地方, 即使是跟着老师和同学出门, 也是什么事都说不好。   只有苗苗自己, 忧虑什么的且放一边, 心里全是激动, 恨不得在脑门上挂横幅。   他们这一代孩子来说,出国是件遥不可及又很奢侈的事情,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这个机会。   但是她现在有,而且还是向来爱戴的陈教授给的额外机会, 要是传出去不知道多少学生会议论纷纷。   苗苗内心一跳一跳的,连日来都是好心情。   周杨知道消息晚一步, 觉得不如给买点礼物庆祝一下, 怎么说也是件特大好事。   但他没想好要买什么, 一直是游移不定, 趁着有时间,到书画街跑一趟。   这一片也不单是卖字画的, 最近还兴起卖古董家具、玉石器具。   贵的东西,周杨当然是买不起的,心里也知道苗苗不回收, 所以他是想着买一点小东西,就像之前的那个手串一样,她一直很爱惜, 到现在看着还是和新的一样,每天都戴在手上。   他沿着街走,看来看去也没有特别合适的,正打算去别的地方转转,眼睛一亮,在某家小店门口停下来。   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小古董铺子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看见有客人进来都好声好气地招呼着。   周杨也不含糊,说:“架子上那个,是叫发簪吗?”   他拿不准别人是不是有别的叫法。   老板回头看,说:“您是说那个桂花簪子吧?”   珐琅的,称不上什么古董,胜在手艺好,颜色漂亮,不过收藏上是没什么意义,现在又没人戴这个,一直放着也是占地方。   但周杨是一眼就看中,苗苗长得古典,《红楼梦》拍出来后,看着她就像是大家小姐。   要是再穿个旗袍什么的,一准特别合适。   反正大生意小生意都是钱,老板也尽力推销说:“折桂可是好意头,考第一啊,这得是多吉祥。”   这话正中周杨的心,他想着苗苗这次去是学习,甭管什么别的,有好成绩总是最要紧的。   虽然他一开始是奔着保平安的玉坠来的,心想红绳子一系,正好跟手串配对。   但买什么都架不住合眼缘。   周杨喜滋滋斥巨资一千三百块,加上老板赠送的木匣子,揣在兜里就走。   苗苗的课程表,他现在背得熟都很。   熟门熟路摸到教室门口,没敢挨得太近,传出去有男生在等像什么话,各校还是不鼓励学生谈恋爱,不过不像早几年抓得严,只是原则上还是以低调为主。   正是入夏时节,树荫下的风吹得人昏昏欲睡。   周杨靠在树干上等半天,听见铃声才伸着脖子看。   苗苗看见人也不喊,示意性从他面前经过,两个人走到校外才搭上话,“偷偷摸摸”得特别有意思,当然,是她自己这么觉得。   周杨左右看,觉得这也不是送礼物的好时候,说:“你晚上有事吗?”   苗苗时间自由,随时可以空出时间,说:“怎么了?”   周杨惦记城里新开的店,说:“请你吃饭,庆祝一下。”   最近的好事情也就一桩,苗苗兴奋道:“老师说我可以交材料办签证了。”   她是走的出国访问的路子,虽然是自费,但对于大二学生来说已经很好,多少人连想花钱都摸不到门槛,陈教授也是觉得机会难得,这才争取到的名额,也就这么一个。   但一应手续还是跟着学校办,只是没到上飞机的那一刻,好像都觉得有变数。   只有计划一步一步在推进,才会叫人觉得安心。   周杨知道她最近的烦恼,替她高兴道:“我选了个好日子。”   也是他最近太忙,急着挣钱,这才一直拖到今天。   苗苗觉得天天都挺好的,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说:“我们吃炸串吧。”   她就爱吃这些孩子玩意。   周杨本来是不反对,只是想想那儿好像不是送礼的好地方,说:“我刚刚从永成路过,新开一家火锅,全场八折。”   新店开业,又是八折,两样加起来,苗苗就是绝不会错过。   她马上改变主意道:“那就吃火锅,要辣的。”   周杨带着她走,夏天里衣服薄,木盒子其实分外明显,但放在口袋里又有点像眼镜盒。   苗苗其实一眼就看到,说:“杨哥,你近视了吗?”   那么漂亮的眼睛,以后就要戴眼镜,好可惜啊。   周杨一双眼自带风流,眼尾狭长,老话讲看着就像是爱调戏良家妇女的那种。   但实际上他本人在男女关系上向来洁身自好,别春心萌动都是这么头一遭。   他摸着胸前的口袋,含糊应道:“不是。”   又说:“先别问,待会你就知道。”   要这么说,苗苗就期待起来,眼角眉梢都是好奇。   两个人往店里走,正好赶上饭点,居然挤得连包厢都没有。   周杨看着大厅里烟火缭绕,香料熏人,觉得跟炸串店也差不了什么,心里叹口气,坐下来后左看右看。   苗苗眼睛直盯着他看,其中意味不难猜测。   周杨本来想着待会吃完饭去散步再送,见状也不好在拖下去,拿出来说:“看看喜欢吗?”   苗苗当然是喜欢的,她凑近看,觉得花瓣纹路清晰,陡然像捧着烫手山芋似的,说:“一定很贵吧?”   这得看跟什么比,在那家店里恐怕还是件便宜货,但跟大多数人的工资比就很值得一提。   但周杨轻描淡写道:“不贵,你喜欢就行。”   他是还没挣大钱,不过千八百的还不放在心上。   苗苗其实也看不懂好坏,但她看得懂做工,犹豫道:“骗人。”   周杨知道她的意思,哄道:“戴戴看吧,一准特别好看。”   苗苗于打扮上没什么追求,把头绳解下来,也不见怎么动作,手在后脑勺动两圈,桂花就斜斜从脖颈上探出头来,还有几缕碎发不够长,垂在两颊,给她更添三分娇弱。   说真的,要是眼下在什么园林里,可能更合适。   哦,衣服也得换一身。   周杨道:“本来想给你买一件旗袍。”   毕竟送礼不送单,就是衣服类的东西不好送,他也买不准。   苗苗寻思都是瞎花钱,说:“我本来就有啊。”   还是姐姐给买的,可惜一次都没穿过,因为她年纪上还差一些,总觉得穿不出那个韵味。   周杨心想,本来有,和他想送也不冲突,不过没说什么,只道:“那你回去试一下,一定好看。”   论打扮,他还是有心得的。   苗苗了然点头,就期待着锅里的肉。   切得薄薄的肉片往辣汤里一涮,没多久就叫人满头大汗,一瓶汽水咕噜喝完,又要开第二瓶。   吃完还浑身都是味道,苗苗闻着衣服都觉得自己也到锅里涮一遍,忍不住说:“想回家洗澡。”   周杨也不好再说什么要去散步的话,把她送到家门口。   苗苗本来是昨天洗过头,到家又洗一遍,吹干后用簪子挽起来,对镜自照。   想想从衣柜最深处翻出旗袍来。   她甚少穿这样贴身的衣服,自己看着也觉得颇有韵味,是和她平时天真可爱相反,带着成熟的勾人。   好像两种氛围交融在一起,她定定看着,忽然想给自己画一幅画。   她从没这么做过,把房间的所有灯都打开。   灯下看美人,被自己晃得都有些晕神。 第99章 自画像 第三更   画画有时候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 尤其是当细节把握不好的时候。   说来也奇怪,苗苗觉得自己明明该是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可是下笔的时候总有些犹豫。   她对着镜子看来看去, 分明就是最熟悉的样子。   但到笔下又不是一回事, 有些沮丧地蹙眉。   大概是很少这样仔细的观察自己的表情, 她这才发现自己蹙眉的时候, 嘴不自觉抿起来, 像个带馅的奶黄包, 细长的眉毛好像有些拥挤, 鼻梁有小小的褶皱。   她换了微笑的表情, 嘴角露出两个小梨涡,眼睛圆睁睁的。   这样观察自己,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她凑近,只差整张脸贴在镜子上, 觉得看到的自己忽然又有点陌生。   世界的认知,就是这样的吗?   苗苗一只手捏着下巴思考, 一只手在腿上点来点去, 然后目光看着自己的掌心。   在画画的时候, 大家一般为了体现人物的细节, 会在手脚、皮肤、眼睛这样的地方下工夫。   比如说画一个农夫,那么常年在烈日下的人, 绝不会是面色苍白、皮肤细腻。   她人生的一切,也都在这些细节里。   她的手光滑,皮肤白皙, 眼睛清澈。   苗苗突然知道第一笔要从何处下手,只是画得太入迷,以至于有人敲门很久都不知道。   方海都耐不住劲翻墙入院, 正撞见她从楼梯下来,整个人都松口气。   父女俩从院子里把门打开,赵秀云的眉头一下子松开,又嗔又怒在小女儿肩上拍一下说:”你吓死妈妈了。“   苗苗自知理亏,吐吐舌头不敢说话。   过会才解释道:“我在画画。”   也是她这么说,赵秀云才发现她穿的不一样,说:“咦,画画穿这件吗?”   多好的料子,又是月白色,要是沾上点什么,可就全糟蹋。   苗苗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妈又说:“新买的簪子吗?好漂亮。”   和孩子尤其相衬。   苗苗摸着自己的头发,说:“嗯,所以想画自己。”   估计是什么难得的灵感,赵秀云知道她认真画起来是什么都顾不上的,了然道:“下次不行这样了啊。”   快把他们夫妻俩吓得不轻。   苗苗老实点头,又着急忙慌想上楼接着画。   赵秀云跟在她身后,进小女儿房间一看,纸上只勾出一部分线,单看轮廓倒是模糊像个人,但很多处还不完整。   她平常也很少进来,毕竟孩子长大总有自己的秘密,还不止一两件,房间就是她们最私人的空间。   这会目光落在房门后面,说:“你穿这身,很该撑把油纸伞。”   苗苗看过去,那还是周杨买的伞面和伞骨,她自己画好后,又找人刷上桐油的,因为过于精致,想着当个工艺品放起来,还从来没撑过。   这会,她也觉得妈妈的提议很好,摸着发簪说:“也是桂花的。”   因为画的时候,正好是满街开桂花的日子。   她的房间打开窗就能闻见,阵阵飘香。   赵秀云都没怎么留意过孩子的东西,看她不停地摸头发,说:“你这个买多少钱?”   女大避父,方海几乎是不进女儿们的房间的。   苗苗向后看没看到爸爸,说:“杨哥送的,说祝贺我要去英国。”   哪怕是贺礼,看着也很贵重。   只是孩子一脸快乐,赵秀云没忍心说什么给钱不给钱的话,但心里是把这笔账记下了,反正是一家的,谁给都一样。   苗苗不知道妈妈所想,还是喜滋滋的样子。   看来她很喜欢这份礼物,是连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的喜悦。   赵秀云也就不再说什么,道:“那你画吧,晚上记得早点睡。”   要是入迷起来,一晚上叫好几次都不记得睡下。   苗苗应是挺好的,不过大家都知道不能做到。   哪怕是禾儿,回家后看到妹妹的房间漏出来的那丝光,都推开门说:“方青苗,快点睡。”   不过话音刚落,她声音就停住,变得不可置信起来,说:“你在屋里撑伞?”   她妈可是说“屋里撑伞,小孩不长”,这要是搁小时候,准得被骂好几天。   苗苗就是惦记着这件事,还以为是妈妈推门,差点没给吓死。   看到是姐姐,说:“我在画画。”   禾儿还以为她在画伞,嘀咕道:“伞不是本来就是你自己画的吗?”   画自己画的画,听上去怎么那么像绕口令。   但她凑近一看就知道不是,疑惑道:“是个撑伞的姑娘。”   虽然还没有五官,但从身形就看得出来。   苗苗颇有些不好意思,说:“是我。”   禾儿这才惊觉,妹妹画过那么多,好像没给自己画过,仔细看她的打扮,说:“难怪穿成这样。”   又说:“给你买这件旗袍的时候,你才十四。”   那时候还是豆蔻年华,含苞待放,这会是聘聘袅袅立树梢,勾勒出的每一处,无不显出少女的韵味,又有自带的娇俏。   她左右看,说:“就该多给你买这样的衣服。”   苗苗平常爱在外面到处走,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为画画,穿的也都是深色衣服,像这种类型的好像着实少见。   禾儿是越看越满意,说:“你等会,再换双鞋。”   苗苗本来穿的是双布鞋,觉得也挺好的,踩上姐姐的方头小高跟,又是不一样的韵味。   鞋底踢踢踏踏地走着,惹来父母的关注。   赵秀云都躺在床上要睡着了,探出头看说:“真是大姑娘啦。”   跟刚出生的时候比完全是两个样子,毕竟哪怕是自己生的她也得说,小婴儿不好看,像只红通通的小猴子。   苗苗两只手交叠在一起,说:“我十八啦。”   要是以前,这个年纪几乎都是嫁人的时候了。   方海看着更是感慨,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一个劲叹气。   夜里头叹气,等着挨骂吧,禾儿在心里乐,果然听见妈妈说:“收回去。”   然后看到爸爸跟脖子被掐住似的,连口气都不敢出。   禾儿现在是面上也乐,幸灾乐祸四个字尽显。   赵秀云没好气戳她的额头,说:“净等着看你爸的笑话。”   方海也无奈摇头,又嘱咐两句才回房,不过门关上之前,那句“明天你也穿”还是漏出来。   禾儿偷偷跟妹妹说:“老夫老妻,还是这样。”   苗苗点头同意,静静坐下来接着画。   虽说是自画像,但大半夜撑着伞在房间里看镜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奇怪。   禾儿只得提醒道:“十二点之前必须睡。”   又给妹妹调好闹钟才走。   苗苗继续看镜子,说:“闹钟响我就睡。”   她向来是定好闹钟的事情就必须做,禾儿放下心来,回自己房间。   苗苗也很守约定,到时间爬上床,盖好被子。   就是眼睛眨啊眨,惦记着未完成的作品要挂在哪。   挂在床头吗?看着自己感觉好像也有点奇怪。   挂在客厅?那好像还得把全家都画上才行。   思来想去,苗苗蹦过一个念头。   要不……送给杨哥好了,可以跟之前帮他画的那幅摆在一起。   她尽力给自己合理化,想着人家给自己送簪子,总得有什么作为回礼。   这幅画里有两样东西都是他送的,喝水不忘挖井人嘛。   绝对单纯就是因为合适,苗苗被子拉到下巴处,自己点点头做鼓励,觉得听上去好像很不错,又叫人不自觉脸红起来。   她摸着自己的耳朵,悄声说:“他会喜欢吗?”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当然不会有回答,只有那点若有似无的回音。   不过要是她有入梦术,兴许能知道,周杨连梦里都是她。 第100章 努力 第四更   周杨做了一个梦, 细节的东西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小丫头气鼓鼓看着他,说:“我才不要叫哥哥。”   他都没来得及戳一戳肉包似的小脸蛋, 梦就醒了, 只能遗憾地叹口气, 盯着天花板看一会, 这才起床。   一个人住, 什么都很自在, 他夏天里睡觉都不盖被子, 穿不穿裤子都看心情。   慢悠悠晃去洗漱, 梳好头发,换上衣服才出门。   沿途都是早餐店,他骑着自行车随意停下,买两个包子, 一袋豆浆,在等红绿灯的间隙来上一口。   这一阵子他其实不是很忙, 属于能正常上下班的阶段。   但自家摆起来的摊子, 时间上虽然很自由, 但想挣钱就得把老板也得榨干才行。   所以他是从来把自己当两个人用, 能有休息的时间就已经很满足。   早上,一般他都在自行车店。   毕竟源源不断总是能收到旧自行车, 一边修还得跟学徒们讲,等这些人出师,才能把店开得再更大一些。   中午的时候就随意吃点, 赶上苗苗第四节 下课的话两个人约着吃。   吃完他得去拉生意,什么都行,毕竟运输队的车几乎都是他自己的, 空着一天就意味着全是成本。   晚上还得再看会书,等着六月份参加考试,通过的话才能在九月上进修班,不然就得再等一年。   除开汽车相关的专业内容,和他一向说得还不错的英语,以及尚可的数学,对他来说难度最大的其实是语文。   说来很奇怪,明明是中国人,语文却不是谁都能考好的。   他的作文向来写得稀巴烂,可以被当作反面教材挂起来的程度。   以至于他早早觉得,很多事都是需要天赋的,否则怎么扑腾都没有用。   苗苗倒是试图辅导过几次,不过她于文学上好像遗传自妈妈,对她来说答题更像是一种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只是两个人还是常常借口“补习”凑一块,虽然是各自的小九九,但明眼人看着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起码周杨心知肚明。   他一早上修完十来辆车,到后头把脏兮兮的衣服换下来,洗衣粉和木屑搅拌在一起的清洁剂在手上揉搓着,摩擦力使皮肤在原本的颜色上添上一抹红。   周杨的掌心是粗糙的,好几处都长着茧子,是常年握工具留下来的。   和苗苗比起来,像是极与极。   两只手要是交缠在一起,也不知道会是多引人注目的冲击。   周杨有时候还是幻想一下的,他甩开这些念头,确认自己的打扮没什么问题,才往震旦走。   苗苗昨晚睡得晚,今天上的还是早八的课,一连四节,整个早上都很萎靡不振,但作为学生就是该好好听课,她只得强打起精神,眼睛拼命瞪大。   大概是太用力,眼角都沁出两滴泪花。   整个大教室应该有一百多号人,里头又不算太亮,只有两台吊扇辛勤地工作着,除开讲台上老师说话的声音,其它的几乎都没有。   那么多黑压压的脑袋,好像连点头的频率都很一致。   但周杨就是一眼就看到苗苗,觉得她连后脑勺都比别人的突出好看。   确认过人在哪里以后,他就到外头找个地方等。   大学校园里,来来往往都是人。   偶尔会有人向他投去目光,说不准还在议论着是哪个系的人。   但他哪个系也不是。   有时候想到这些,周杨也会自卑,他深知自己不是很优秀,尤其是跟大米和高明比起来。   论学历,高明绝对是佼佼者。   论财力,大米今年房子一卖,立刻净挣几十万。   这两样,身边都有人强过他。   偏偏她的意中人又是个同样什么都好的小姑娘,总叫人忍不住比较。   周杨也不拿自己和别人比,最近一心就盯着高明瞧。   搞得高明自己都觉得,还偷偷打听过是不是有哪里得罪过他。   狭隘的人嫉妒,那是使人变得极度不理智的情绪。   但周杨是羡慕,是激励他向上的根源。   人有时候从正面和反面看,会走上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说实在的,周杨最近都很觉得自己是哲学家。   他乱七八糟的想法越来越多,只得甩甩头抛之脑后,然后望着天空发呆,忍不住思绪纷纷。   苗苗假装从他身前路过两回,都没有引起关注,只得悄悄倒回去,踩他的脚说:“放学了。”   一般在学校里,两个人哪怕是约好都不怎么说话的。   一直到校外大街上,苗苗才说:“你刚刚在想什么?”   周杨也不知道要怎么说,道:“没什么,发呆而已。”   苗苗自己要是走神,也是谁叫都顾不上的。   所以她很容易相信,不过伸手说:“我偷偷叫了你三次。”   偷偷。   说得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周杨好笑道:“还在生气?”   是他提出的在校园里要装不认识,但苗苗向来坦荡荡,小脸气得更圆了。   苗苗觉得自己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她别过脸说:“才没有。”   主要是做人不能不知好歹,毕竟她也知道周杨是为她好。   校园里默认男生等女生就是处对象,流言蜚语有时候可以杀死一个人。   虽然她不畏惧,但世事不是凭勇气就可以抵抗的。   而且,他们也不是在处对象。   苗苗自己有时候都搞不清楚是个什么关系,她隐约也知道两个人好像比朋友更亲近。   但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或者说很享受此刻的感觉,因此什么也不说。   倒是周杨为此颇为忐忑,他唯一犹豫的就是苗苗年纪太小,希望她在更慎重的时候下决定,只能先占座,毕竟怎么着也得是个优先考虑吧。   他好笑道:“嗯,苗苗是个大方人。”   要是以前,他就说是个“大方孩子”。   苗苗都习惯了,只是皱皱鼻子说:“不许夸我。”   还有人不想要夸奖。   周杨摊手说:“实话也不让人说啊?”   有的人会觉得是油嘴滑舌,可是苗苗受用,她“咯咯”笑两声,很快收敛起来,到地方一坐,说:“我请客。”   凉皮和冰汽水,也用不了几毛钱。   周杨心安理得,不过说:“要跟我算这么清楚?”   总是隔三差五要请回来。   苗苗觉得自己已经占很多便宜,说:“我妈要是知道会骂我的。”   她也有她的家庭教育,是不容打破的原则。   周杨现在对着赵阿姨和方叔叔的态度,其实比对着苗苗更小心,毕竟后者是他能摸清楚的,前者供起来都不为过。   权衡一下还是觉得按照长辈的风格来行事,觉得这样更容易讨好。   别看他八字还没写下去,心里想的却是一次茬接一茬。   一旦事成,就不会再有什么后顾之忧,绝对是样样妥当。   当然,现在也是只等着最好能成。   他心里幽幽叹口气,嘴上说:“你们订票了吗?”   苗苗最近时刻关注这次出国访问的事,掰着手指头说:“我们七月十号放暑假,十五号的飞机,八月一号回来。”   去得不算久,扣掉来回的航程,只有十天的时间。   但这还未到来的半个月,在周杨这里已经是度日如年。   他盘算着自己那几天要怎么过,说:“到时候送你去机场。”   苗苗嘴里塞着东西,含糊点头。   吞下去之后说:“爸爸妈妈和姐姐也会送我。”   毕竟她是全家的宝贝。   周杨觉得头大如牛,只能勉强笑笑。   苗苗以为他是没时间,说:“你不去也可以的。”   那怎么能行,周杨已经觉得,无论如何都抽出时间。   他郑重道:“我一定送你,也会接你。” 第101章 出发 第一更   周杨是说到做到, 苗苗要出发的那天,他一大早就到方家门口。   大家也都习惯有要用车的时候他会出现,不过禾儿还是说:“我们随便打辆车就行。”   马路上的, 哪能一样。   周杨客气道:“我也没事做。”   挣钱的人, 哪有闲工夫的, 不过是看想把时间放在哪而已。   赵秀云笑而不语, 带着两个女儿坐后排。   方海坐在副驾驶座说:“事办得怎么样了?”   公安学校要建新宿舍楼, 需要有人拉货, 他直接拍板把这钱给周杨挣, 连施工都是找的大米, 不是为谁谋私利,主要是赶时间。   要是赶在明年三月前建好,学校升本科的事情就是板上钉钉。   他别的人也不放心,毕竟盖楼不是小事, 只有交给这几个看着大的孩子,才有把握质量好、速度快。   这是笔大生意, 周杨也有自己的私心, 各方面都多花时间, 跟自家盖楼似的, 连材料都帮忙各方比对,争取省下更多的钱。   他这会说:“过两天就能拉石料了。”   项目进展, 方海也是要天天过问的,知道这步是什么意思,说:“行, 反正东西一定要好,你也帮忙盯着点。”   这种话,也是把他当自家人才能说。   周杨点头应, 余光透过镜子看后方。   苗苗最近很喜欢发簪,天天戴在头上,大概是为配合,穿裙子的次数也更多。   今天也不例外,是件小朵红花的白底裙子,长到膝盖,露出的手臂像两节嫩藕,她从来不是十分苗条的那类型。   垂着头的时候,平添三分娇憨。   怎么看,怎么是个大姑娘。   周杨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往机场走开。   到之后又帮忙提行李,别提多周到。   方海只以为他是为报答这次给生意的事情,强调说:“只是因为这是最好的选择。”   周杨都压根没想这件事,怔愣道:“那,也还是谢谢您。”   赵秀云看男人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拉过女儿又细细叮嘱,恨不得跟着她一起去。   这次的学者访问不单有陈教授,还有好几位本系老师,以及研究生的学长学姐,不过人家都是公费,只有苗苗是自费。   但仅凭这点,也看得出老师对她的偏爱。   一行这么多人,做父母的也勉强放点心。   但想到是那么远的地方,一颗心也是忐忑,只有多多给她带上钱。   现在外汇也不好换,幸好高明是做进出口的,比较方便,大手笔给了两千镑的支票,可以拿着去存款的外资银行的分行取。   苗苗是头回身上揣这么多钱,把几张支票和现金分开藏,甚至连夜缝在不穿的衣服下摆,总之确保万无一失。   只在口袋里放两百镑,以备不时之需。   在她看来,两百已经是很大的数字。   要是换在家,这可以花上一个多月。   她怀揣着对这次出行的期待,头一次踏上出国的飞机。   只是进登机口之前频频回头,眼里可以看到所有人。   周杨是真的来送行,都没能说上几句话,这会比一个口型说:“小心。”   这两个字,苗苗听了不知道多少,她作为回应的点点头,拉好自己的行李箱。   飞机的座位还是挺宽敞的,苗苗左右看,坐下来和陈教授带着的研究生学姐于念说话。   于念年纪在几个学生里比较大,已经是结婚生子的人。   她的个人经历也比较传奇,本来就读于工大的化学系,不过大三的时候退学重新参加高考,由震旦的哲学系本科一直到今天。   因为这样,她的年纪在几个学生里属于比较大,已经二十五。   也大概是这样,有一种长辈的能照顾人。   苗苗天生会靠近这种性格的人,跟这位学姐也挺聊得来的,两个人说着闲话。   于念还是第一次坐飞机,当然,像她这样的人,其实才是这个时代的多数。   本来苗苗是坐靠窗的位置,特意让给她说:“一定要看窗外。”   飞机已经在高处,于念也确实很想看,不过说:“那我们换着坐。”   苗苗点头同意,还拿出相机说:“学姐我给你拍照。”   其实单论和人相处,她从来是不差的,礼仪家教摆在那,只是能做和愿意是两回事而已。   她只是遵从本心不喜欢,而不会故意讨人不喜欢。   于念此前见过几次这位学妹,确实也觉得她不爱说话,现在却觉得,话那么多也没有用,得句句有用才行。   这才多久她就欠下两个小人情,本来老师还说人家年纪小让她多照顾着。   但这件事也是她没办法拒绝的,想想说:“回头我把胶片钱给你吧。”   现在也不是家家都有相机,能让孩子带着出远门更是罕见。   苗苗拍口袋说:“没事,我带了好多。”   于念微笑看她,知道这是家境好的孩子的通病,有时候会无意间显露出与别人不一样的生活来。   要是换个气量狭小的,心里就会把这件事记下来,是长久生活压力带来的容易自卑。   但于念不是这样的人,笑说:“那我也不能占你便宜。”   这才是人和人来往的基石。   苗苗是发自真心地说不用,再次摇摇头。   反正也就是一张,于念应下来,只是心里觉得要对她更照顾。   两个人慢慢说着话,没多久就到香江。   需要在此转机到伦敦,之后才能到目的地。   等候的时间有点久,苗苗找到一个电话,给妈妈报平安,就接通说句话的功夫,居然要花一块钱,她都没舍得像以前一样再给姐姐和爸爸打电话,只交由妈妈转述。   苗苗别提有多心疼,但也知道从特区打过去是这样的,要是从英国的话更是贵得吓人,但她还是又给周杨打一个。   周杨几乎都在自行车店,旁边的小卖部就有安装电话,及时接到也是就一句话,挂上后半颗心勉强落地。   之后才是更漫长的行程,由香江飞往伦敦要十几个小时。   苗苗在飞机上没事做,可以看到一点窗外的蓝天白云,她把东西随身的画本和笔拿出来,开始勾线。   于念此前对这位学妹不太了解,看到她画画还好奇道:“你是从小学这个的吗?”   苗苗“嗯”一声,说:“有十年了。”   十年,对她这个年纪来说已经是很多。   但不是专业走这个路子的人不会花这么多时间。   于念也不太懂画,不过说:“那你怎么没考美院?”   又想起来她曾经是高考状元,说:“不过你这个成绩也是浪费。”   世人都觉得成绩不好的人,才会去学体育和美术,殊不知那其实是更看天赋的领域。   苗苗已经习惯,说:“我有自己的老师。”   她不用去美院,也已经在接受很正规的教导。   更何况赵老师已经是首屈一指的国画大师。   自己的老师。   听上去好像就很厉害,不过于念也无意打听。   倒是陈教授从前座回过头,说:“是老赵吧?”   苗苗诧异道:“教授认识?”   陈教授微微点头说:“都是上年纪的老骨头,见过几次面而已。”   也隐约听说过几次他的关门弟子,是个不按常理走的小姑娘。   苗苗了然点头道:“不过我画得还没有老师好。”   这也是实话,绘画不仅看天赋,也看功底,她到底太年轻。   陈教授心想,能在一件事上做得颇有名头,已经很了不起,说:“你还小。”   到她这个岁数,再来谈成就不迟。   在这点上,苗苗就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年纪。   她郑重点头说:“以后会好的。”   这话更适合别人用来鼓励她,但是自己说出来也不觉得做作,更显得赤子之心。   陈教授看人是准的,说:“那当然。”   老师和学生之间说着闲话,时间好像转瞬即逝。   只是睡一觉的功夫,飞机就盘旋在伦敦的上空预备降落。   苗苗很早就醒,正好轮到她坐靠窗的位置,她镜头对着自己,借着那点亮光按下快门。   出来的成品,明暗之间她的眼睛是最亮的,成为她很长一段时间最喜欢的照片。   她看着地上的建筑缓缓靠近,日出好像就在自己的脸侧,一切都让人觉得很新奇,不由自主手托腮道:“这就是伦敦吗。”   也不需要谁来回答,更像是告诉自己答案,心里已经开始期待接下来的日子。   于念也凑在她旁边看,说:“好像不是想象中的高楼大厦。”   她们毕竟谁也没来过,一切都是凭借想象,心里对这个未知的国度,添上许多道听途说。   苗苗握紧拳头想,这趟出门,我一定要有所收获才行。   好像这样就能压下那点慌张。 第102章 态度 第二更   飞机降落在伦敦之后, 还要再转一趟车。   访问团这次的行程挺多的,主要是在牛津有一场国际性的专业会议,陈教授是主讲人之一, 她的吃住都由主办方负责, 其他人都是震旦选出来学习的, 费用由学校出资。   苗苗虽然是自费, 不过钱已经交给学校, 直接跟着大部队走就行。   机票要自己买, 酒店要自己付钱, 两样加起来就不是小数目, 更别提吃吃喝喝。   她交钱那天,脸已经皱得跟苦瓜似的,恨不得马上能在路上捡到钱。   但缓过劲,反正已经是花出去的钱, 还不如好好享受。   她和于念一间房,房间可以看到一点点泰晤士河。   她在心里计算, 按照人民币来算, 这点巴掌大的河景, 每晚都要好几百。   她家可就在外滩边上, 人家那么大的江都不敢这么收。   苗苗一边咂舌,一边欣赏。   于念在她旁边, 说:“收拾好了吗?好了就下楼吧。”   苗苗行李没多少,只有换洗的衣服。   她在飞机上睡过一觉,只简单洗漱过, 又换身新衣服,就跟着于念往酒店大堂走。   这次给他们做导游的是一位震旦的公费留学生,还在读研究生, 年纪不大。   对本地的一切还算熟悉,主要是中英文流利。   导游已经在大堂等了一会,看到她们俩下来说:“你们最快。”   不是他记忆力好,这么一会就能认得人,实在是个别人太出众,他目光掠过苗苗的脸,有几分欣赏。   苗苗已经习以为常,眼睛好奇打量着一切,看到前台处有电话,又过去打了两个。   加起来通话时间不到三分钟的跨国电话,居然就要十几块。   她嘴角抽抽,心在滴血,一双眼睛都显得可怜巴巴。   过去对着于念说:“学姐,英国什么都好贵。”   于念虽然是公费来,对她来说吃喝是不用愁,但除此以外的钱恐怕不用想。   心想这么一会就打两次电话,看来这位学妹的家底比她想象的还要厚,安慰道:“可能就电话贵吧。”   苗苗已经预料到接下来要花许多钱,毕竟这样才能让担心她的人安心。   她匆匆结束这个话题,站在一旁接着等所有人到齐。   在异国他乡来说,中国人恐怕才是少数。   就像在沪市,大家也会对金发碧眼的人们好奇,他们这样黄皮肤黑头发的人,也是引起些关注。   叫人不自觉束手束脚,昂首挺胸。   苗苗始终挂着笑,保持礼仪。   眼中虽然有对不同事物的差异,却没有表现在面上。   和长她几岁的学长学姐们相比,多了一丝大将之风的淡然。   陈教授看在眼里,跟同事说:“没白把这个名额给她。”   即使是自费,本来也是和政策不符合的事情,是她努力争取过才有的,也是觉得方青苗平常看着家里条件就不错,这才有此一试。   殊不知苗苗心里的话已经多得堆成山。   不管看到什么都嘀嘀咕咕,觉得连红绿灯好像都跟沪市的不一样。   因为她本身就是这样的性格,全然不知已经被人高看一眼,老老实实跟在队伍的最后面,时不时举起相机。   这顿介于早餐和午餐之间的饭在大学里吃,和国内的食堂不一样。   用餐环境好到惊人,居然是古堡。   屋顶透露着几百年前的风光,室内的灯光并不算亮,长长的桌子上摆着几个烛台,零星散发着点微光。   要不是条件所限,苗苗都想坐下来画一幅。   可惜她不行,只能听着刀叉划过餐盘的声音叹息。   心里惦记着以后有机会自己来,但那也不妨碍她先享受旅程。   下午的行程是参观。   这所建于几百年前的名校,每一处都透露出历史的痕迹。   苗苗给自己拍了不少照片,用光一卷胶卷,这是她打算带回去给家里人看的。   对大家来说这都是见世面开眼界,但前一晚的长途跋涉还是让人疲惫,尤其中间还有好几个小时的时差。   因此当晚五点多吃过饭,就是休息时间。   别人可以躺在床上,苗苗倒是惦记着画画,打过招呼后到酒店楼下。   这间店透过树木掩映,可以看到牛津,一整面墙的绿色藤蔓和建筑的圆顶。   她找了个最好的角度,直接把画架支起来。   时间上肯定是不够画完的,只能先勾线,再拍下照片,回头把细节的部分全填上。   正是日落时分,一点点夕阳洒落。   余晖透过树杈,拉出斜长的影子。   苗苗为赶时间,一刻都不停。   对她来说,很多东西都是看一眼就留在脑海里。   下笔不见犹豫,给人的感觉颇有些凌厉。   路过的人都会停下脚步,看这位华人姑娘在搞什么名堂。   然而看着就是最简单的线条,画的雏形已经出来。   也没让人觉得有多高深,只有懂的人才知道每一笔需要多少功夫。   有人忍不住用英文搭话说:“这是中国画吗?”   用的笔就是不一样的。   苗苗用流畅的英文回答。   她会四门语言,这个只是最基础的,大概遗传自亲妈,母女三个在外语上都颇有天赋。   她一般画画的时候不喜欢跟人说话,但是考虑到国际礼仪,人在外面的行为代表整个群体,只得忍耐下来。   就是手不由自主慢下来,显然分神对她也是个难题。   不过很快人家就走,只是还有新的人围着看,似乎很好奇成品。   可惜日暮将至,即使有路灯,也是很多东西都看不清。   苗苗在沪市都很少大晚上在外面晃荡,更何况是在陌生的国度。   她看时间差不多,把东西收拾好,回房间洗澡睡觉。   第二天就是正式的访问时间。   主要是会议开始前的交流,参加的都会是行业内的知名人士,随便几句话都让人受益颇多。   对多数人来说,最头疼的还是语言。   这么多来自不同国家的专家学者,光是口音就有一箩筐。   苗苗在这方面还是有点优势,毕竟她的外语真的不错,被陈教授提溜到最前线,负责翻译。   像他们这样的学生,一般都是跟在后面,能听到多少算多少,现在到前面去,露脸的机会陡然多起来。   这次来的人,大多数都住一个酒店,因为离会议地点近,也是最方便的。   很快有人注意到这个每天晚上都在路边画画的华人姑娘,毕竟她长得实在太有东方韵味,像是从博物馆画像里走出来的人一样。   苗苗自己都没想到,有那么多人想看她的成品,只得承诺到时候拿出来给大家看。   但对她来说,也是个挑战,毕竟白天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只得抽出晚上那点时间多干一点。   不过这次来,最主要的还是学习。   苗苗随身带着小本子,听到什么都记下来,见缝插针地提出自己的问题。   来参加会议的不乏一些出过书,已经有学说流传于世的人。   苗苗也不是瞎问,是认真研读过别人的理论才来提的。   不管是什么时候,有备而来总是让大家心生好感。   几乎是有问题,有时间,别人都很乐意为她解答。   说来也奇怪,她平常很少主动跟人搭话,一般人都会以为她是内敛。   但该张嘴的时候又是落落大方,倒叫其他人吃一惊。   有的时候,即使是提出问题的勇气就已经很了不起。   更别提还有被拒绝和刁难的可能性,这种事情在哪里就是存在的。   比如一位学者,就颇有偏见说:“哲学这样高深的东西,我想你们还是先吃饱饭再来吧。”   虽然用的不是中文,但准确翻译过来就是这个意思。   苗苗是当面听见的,说:“我想思考是每个人的权利,对吗?”   人权在西方世界一直是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人家也就避而不谈。   不卑不亢,未必不是风度。   苗苗倒也没有被人当面奚落的难堪,这就是她的性格,大多数人还是愿意欣赏的。   哪怕是陈教授,都觉得这样很好。   毕竟哪怕礼仪之邦,也不能任人踩在脸上,私下还劝方青苗别放在心上。   苗苗是压根没往心里去,反而正经道:“我不在乎的。”   她的世界,只把那么点东西放在眼里,不管是什么,都影响不了她追求自己的道路。   陈教授越来越觉得这个学生叫人惊喜,道:“你有兴趣读研究生吗?”   她上年纪,带不了那么多人,每年的名额就一个,凡是就读于哲学的人都抢着报,这样的橄榄枝,不伸手才是傻瓜。   更何况苗苗本来就有心想接着念,大声说:“非常有,谢谢陈老师!” 第103章 迟钝 第三更   当然, 这次到英国,除开严肃正经的会议,也是有几段自由时间可以安排的。   不过也不是完全意义上的一个人,   大队人马去商场, 到里面约好见面时间和地点才分开走。   苗苗想给亲朋好友们带礼物, 揣上所有的钱慢慢踱步。   但她本人并不是很擅长购物, 东看西看都觉得无从下手, 而且看得上的东西, 价格一换算都高得惊人, 叫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苗苗把钱包放口袋, 手也在里头紧紧捏着,毕竟那是一笔几乎是好几万的巨款,只是换成英镑就只剩薄薄几张纸。   逛来逛去,带出门几张钞票, 就还是剩几张。   她沮丧地买了杯红茶,在广场的长椅上看鸽子, 一只一只都很白胖, 炖汤清炒应该都很不错。   她对着鸽子咽口水, 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感受到危机, 扑棱棱振翅全飞走了。   她举起相机拍下这一幕,觉得一次性要看到这么多也很难得。   这种行为其实是挺浪费的, 大家一般都不会不拍人,风景好像没什么意义。   但苗苗擅长的就是花鸟鱼虫,很多照片洗出来之后她都会拿来画。   就这么原地坐好一会, 她才站起来沿着大街走。   异国风情,看头当然多多,连路边的小孩, 她都会微笑想跟人打招呼,好像心情都不一样。   就这么走着走着,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像是山茶花。   苗苗在某家店门口停下来,进去看。   这应该本土的品牌,专门做肥皂沐浴露之类的,也有香水和护肤品。   用来送礼给女生很不错,就是重了点,哪一样都不轻。   苗苗掂量着,一个味道一个闻过去,忽然觉得有点淡淡的茶香。   闻起来很舒服,有点像……周杨。   她不由得有些犹豫,因为一般大家都觉得男生不用香水。   哪怕周杨平常很仔细打扮,也没有用这些的习惯。   千里迢迢送一份派不上用场的礼物,好像多少有些失礼。   他们这代人,哪怕爱花钱,也是一点冤枉钱都不花的。   苗苗重重叹气,又觉得难得有份合适的,站在柜台走吸鼻子。   售货员来问她“有没有需要帮助的”。   苗苗摇头说:“我自己看看就好。”   心里还是摇摆不定。   像这样的客人,售货员见得多,说:“也许我可以给你一点建议。”   这个倒是,苗苗问道:“有没有适合男生的礼物?”   结果售货员给他推荐的也是这款香水,说:“这是我们的热销商品。”   很多人买的,必定是最好的。   苗苗有时候想得也很朴素,顷刻之间就下决定。   买完这一样,还有很多别的。   要说英国特产,茶恐怕也是其中一种。   苗苗没少买,加上稍微贵重的漂亮围巾,两只手提得满满当当。   和她的大手大脚比起来,其他学生们就显得没怎么花钱。   好比于念,两只手都是空的。   对还在读书的人来说,经济上是稍微困难。   像几位老师,一样没少花钱,甚至看袋子就知道,都是相对贵重的东西。   苗苗这才想起来自己买得都忘形,这种群体性的时候最忌讳突出。   父母在这些事上没少叮嘱她,但是她知道这个道理,常常是忘记做。   但花出去的钱又不能变回来,她只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回酒店后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于念和她同住一屋,看着不是不羡慕,不过什么也没说。   苗苗也是静悄悄地,只对快完成的画小心翼翼放在一侧。   她这回本来只打算都带线稿回去的,但前几天已经承诺过会把自己的作品给大家看,不管别人还记不记得,她总得把事情做好。   抱着这个想法,在会议的闭幕的当天的午宴上,她还是把画带过去。   好在记得人还是有的,避免她主动提起的尴尬,有点动静大家都凑过来看。   这是一幅西方建筑和东方艺术相撞的作品。   说实在的,类似古堡这样的东西,在国画里本身就有极强的割裂感,不管在哪个博物馆,展出的都是花鸟山水的风光。   谁也没想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在一幅画里能完美融合。   艺术本身就是超脱语言的东西,每个人感触到的东西都不一样。   甚至有人开价想购买,虽然价格不高,但换算汇率以后就不是小数字。   可惜苗苗不愿意,她将来还不知道哪天可以再在这片土地上画画,难得的几幅作品,是要送人的。   但直白的拒绝又显得有些小气,多少不太合适。   苗苗其实在人情世故上没有那么愚笨,更多时候是懒得,她有可以依靠和替她挡风遮雨的人,但轮到自己上的时候也是不含糊。   她临时用水墨画了竹子,又挨个跟人解释“竹”在传统中的寓意。   大多数人都挺满意的,毕竟这是免费。   也有人给她回礼,不外乎是书和特产,热情一些的也会留下联系方式。   不过大家都知道,这种几面之缘的联系是不坚定的,要看以后还有没有可以维系的地方。   苗苗也只是收下来,并没有把这些当回事。   对她而言,这次的收获已经足够。   就是相对来说,钱包也是空空。   回程的飞机上,她都没有心思看风景,只是前前后后算着这趟自费到底花多少钱。   心知哪怕自己的画能挣点钱,但没有父母和姐姐也是很难负担的。   她神情怔忪地发呆,一直到落地都是这种状态。   和她相比,来接机的人显然就兴奋很多。   正是大半夜,赵秀云夫妻是睡过一觉才出门的。   照例是周杨接送,他站在通道口和方青禾瞎聊天,心思却不在这上头。   禾儿说:“其实我们随便叫个车都行。“   周杨微微摇头说:“大半夜,我估计你们叫不着。“   现在出租公司都是承包制,谁都愿意跑白天的车,夜里的话都是在火车站、医院这些地方拉客,要是想在马路上找车,恐怕不容易。   他这番话是很有道理的。   禾儿还是客气道:“那也是给你添麻烦。”   周杨找借口说:“高明这次出门前还跟我提过。”   当然,是决计没提过叫他来帮忙接的,那样听着就不合适。   禾儿听这话,又惦记起高明已经去南方半个多月,比苗苗出门都早,完全忘记他这话是有漏洞的。   倒是方海偷偷跟媳妇说:“你说说,我不就又帮他拉了笔生意,这也太殷勤了吧。”   赵秀云看他简直是一言难尽,连带觉得这大闺女也不大像自己,究竟是从来没往这上头想,还是脑袋里缺根筋?   她想不明白,嘴角抽抽等着孩子。   苗苗在飞机上也睡了一会,降落的时候才睁眼,只看到窗外一团漆黑。   这班飞机就是这个时候到,对大家来说都有些不方便。   这种时候,就显出有人接的好来。   苗苗一看到人就把行李交出去,一手是姐姐,一手是妈妈。   母女三个说着话往前走。   方海看着自己的手上的东西,又看看周杨手上的,心底莫名觉得有些奇怪,又不知道是哪里。   周杨没察觉,还说:“方叔,我提吧。”   方海就权当他是尊敬长辈,说:“我还没老到这份上。”   论体格,多少年轻人都不如他。   周杨知道他向来勤加锻炼,说:“是我应该做的。”   怎么还能叫应该,方海觉得这话更加奇怪,说:“已经给你添很多麻烦。”   哪怕是换高明来,他也就接受了,毕竟身份上不一样。   周杨更加客气,觉得自己的心思也算是摆在明面上,怎么方家好像没怎么看出来。   难道苗苗这种迟钝,还是家族遗传的吗? 第104章 姐妹 第一更   凌晨五点, 正是各家休息的时候,方家一楼所有的灯都亮着。   赵秀云睡之前给炖了点汤,正好煎鸡蛋、放点青菜和面条, 给大家做早饭。   苗苗喝一口, 诚恳地说:“家里饭好吃。”   在英国也有好吃的, 可惜越到后面这几天, 越怀念妈妈的手艺, 和沪市的小摊小贩们。   赵秀云怜爱地看着孩子, 说:“那就多吃点。”   这个时间, 说是早饭其实也太过, 但要是再睡回笼觉也没多少时间,显得有些尴尬。   苗苗嘴巴咀嚼着,含糊说着话,也没人能听清。   看来她这趟出门玩一定很有意思, 难得有些叽叽喳喳。   赵秀云只等她兴奋完,才问说:“你这大包小包的都是什么?”   去的时候, 可就一个箱子, 怎么会来变三个了, 难为她能扛回来。   苗苗得意道:“是礼物!”   她惦记的人不少, 简直是人人有份。   给妈妈的是围巾和护肤品,给爸爸的是皮带和钱包, 给姐姐的挎包和鞋。   就这些,都够填满半个箱子的,更别提吃的喝的。   家人以外, 像向来对她照顾的小麦他们也有礼物,只等着回头送过去。   其中给高明哥的那份和给爸爸的差不多,毕竟人还是要分出亲疏来的。   苗苗背过爸爸, 偷偷给姐姐。   姐妹俩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周杨瞅见,听她数来数去,好像都没轮到自己,有些期待,又怕是被忘记。   倒不是惦记多贵重的东西,而是那份心意。   苗苗当然是记得的,只是越来越觉得买得不好,很是犹豫。   心里想着要不要换成别的,但好像都更不合适。   她这样的表情,落在周杨眼里就是忘记买但不好意思说,想来也觉得是,人家一家团圆的时候,自己未免太不识趣,索性提出告辞。   赵秀云当然不会让孩子这么失礼,问道:“你给周杨买了什么?”   苗苗悄悄说:“是香水。”   男生用香水,听上去是很古怪。   赵秀云也觉得不是那样合适,不过说:“买了就送,人家可是两三点就等着去接你。”   苗苗有些高兴,看人已经要走到门口,背影有几分可怜。   自己也懊恼起来,跑过去说:“杨哥。”   周杨表情尽量自若,说:“怎么了?”   好像跟平常一样。   苗苗偷偷说:“我给你买了礼物,但要回头才能给你。”   说得神神秘秘的,余光一直在看爸爸。   周杨心想,哪怕是地上捡个破烂叶子他都认,陡然容光焕发,说:“好,我等着。”   苗苗稍微用手比划一下,说:“是特别大的礼物。”   其实本来是不该这样的,但苗苗想在原本的基础上加一点,就是那幅她画好有一阵子,不知道要摆在哪的自画像。   但话出口,又变得更加奇怪起来,她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说出口,心里惦记着有没有什么能代替。   周杨不在乎是什么,只要能有就行。   看她的样子,期待值也拉到最高,说:“那你拿得动吗?”   都到这一步,苗苗沉重点头道:“可以的。”   决定到时候给他就跑。   周杨还不知道,不过脚步轻快地回家。   禾儿盯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地沉思起来。   很快被妹妹的话吸走注意力,毕竟那才是她现在最关心的事。   别看苗苗在英国没几天,事情倒是不少,兴奋起来还手舞足蹈。   方海养她十几年,都很少看到这样的孩子,说:“等以后有机会,爸爸再带你们去。”   苗苗想起件事来,说:“花了好多钱。”   她仔细地都记过帐,不过谁也没放在心上。   家里恐怕只有方海的工资是最低的,赵秀云现在每个月的就领好几千的工资,加上还有百分之二十的分红。   哪怕是她自己,都供得起孩子的一切花销。   更何况家里这么挣钱的人有两个。   禾儿对家里人从来不吝啬,只放在一旁说:“开心就好。”   苗苗当然是开心的,就是喜悦之后也有忧烦。   赵秀云夫妇在孩子回家以后的第二天就出门旅游,家里只剩两个女儿。   禾儿则带着妹妹开始着手瞒着父母搬家的事宜(详见55章)。   说真的,家里这房子买好长一段时间,但因为面积大,之前老化严重,加上装修要求高,实际上是才完工没多久,还在通风状态。   姐妹俩是早打定主意要给父母一个惊喜,所以一直在等着他们出门的机会,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不得抓紧时间。   苗苗平常干什么都不快,这次倒是动作迅速。   当然,也多亏高明和周杨的帮忙。   和周杨。   禾儿现在想起来这几个字就怒火中烧,看周杨的表情跟朋友两个字没有半点关系。   周杨早有预料,说真的,他甚至觉得到这个时候才发现,真是叫人觉得不可思议。   但不管什么样的阴阳怪气,都没法阻挡他上赶着献殷勤。   禾儿是想赶在爸妈到家之前把所有东西都整理好,再不愿意也得捏着鼻子接受。   当然,她也是看在妹妹的态度上。   苗苗对周杨依赖和信任,是个人都看在眼里。   禾儿从前没往这上头想的原因,其实和他年纪比较大有关。   别看大五岁没什么,换个角度想,苗苗上小学的时候人家已经是初中,念高中的时候人家已经在工作。   想起来就像是两个世界的人,禾儿一直觉得妹妹还不大,一贯对这些好像没什么兴趣的样子,这会才惊觉苗苗已经十八,不管干什么年纪都很够,只得连夜把人提溜起来开小会。   主题也简单,关于是否有心上人。   其实这件事,苗苗很长一段时间都想说,但一直没想好怎么开口,加上姐姐向来很忙,早出晚归。   她也不想再把自己的事拿出来给人家增添烦恼。   到眼下,正好就是个好机会。   苗苗瞅着姐姐的脸色说:“好像是喜欢的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禾儿瞪妹妹一眼说:“准确点。”   苗苗抿着嘴,想想说:“那就是喜欢的。”   禾儿都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说:“你怎么知道?”   苗苗眨巴眼,说:“心里知道。”   不像考试有标准答案,得出这个结论好像就是靠她自己的理解。   禾儿就是因为这样,才总觉得她还是个天真纯粹的孩子,叹口气说:“你就一直瞒着我?”   苗苗揣摩姐姐的脸色,说:“不是,是怕你生杨哥的气。”   禾儿当然很生气,但心里知道这种情感并非周杨的问题。   她如果早知道,恐怕会因为对妹妹的在乎而摆脸色,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像这两天一样。   但这不是她可以接受妹妹隐瞒的原因,眉头微蹙,就听她又说:“我自己也拿不准。”   即使是到今天 ,她好像都没想得太清楚,说:“好像是哥哥,又好像不是。”   连自己都不知道,何必说出来给别人带去困扰。   禾儿掐妹妹的脸,说:“那现在就拿准了?”   苗苗含糊不清说:“是吧。”   语气中多少还是有些不确定,其实她自己本来觉得是喜欢的,架不住好朋友们都说是“哥哥”,搞得她自己都迷糊起来。   禾儿又有几分好笑,说:“怎么能连这个都弄不明白?”   苗苗歪着脑袋不说话,眼睛看着姐姐。   禾儿拍她的手,说:“下次要先说。”   这种事情,估计也没有下次。   苗苗认识的人就这么几个,要是周杨也不是的话,一时之间好像也没有别人。   但她识趣地没有说出来,任由姐姐数落。   禾儿看她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冷笑道:“周杨跟你说什么了吗?”   要说什么?   苗苗坐在椅子上,下巴微抬,表情有些不解。   禾儿一看她这样就知道,说:“那他搁这献什么殷勤,八字还没一撇。”   苗苗左手在右手掌心划拉一下,心想这已经有一笔,怎么会没有。   但还是那句话,她不敢说给姐姐听,她现在看上去就很生气的样子。   小姑娘整个人有些不安,手心不由得捏紧。   这样子,真的到可以处对象的时候吗?   禾儿叹口气,说:“你开心就好。”   她不管有多少念头,当着妹妹肯定是这样。   这是她从小护在身后的小人儿,希望她一辈子顺遂,希望她能得到世间最好的一切。   周杨错不是错在不够优秀,而在于他喜欢的人是苗苗。   现在哪怕是天王老子来,禾儿都会觉得差点意思。   苗苗其实是松口气,觉得姐姐好像也不是很激动。   殊不知这份平静是对着她的,而不是对着周杨。 第105章 赠画 第二更   周杨今年二十三岁, 从小也是半个别人家的孩子,热情助人、勤劳认真,具备不少良好品德。   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会是个好人, 熟料突然有件亏心事, 那就是喜欢苗苗。   很长一段时间, 他都是把苗苗当自家妹妹, 很是照顾。   现在陡然对“妹妹”产生男女之情, 一种道德上的别扭束缚着他, 还对自己有些谴责。   因此, 他对方青禾的冷眼是意料之中, 甚至理所当然。   毕竟他自己都觉得这样不合适。   但苗苗不这么觉得,她现在的状态在于,隐约知道自己是喜欢周杨的。   却没有从周杨超乎寻常的关心里,感受到他也是喜欢自己。   由此她多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趁着大家在给新家收拾院子的时候凑过去,说:“杨哥。”   叫完这一声, 就不知道要讲什么。   周杨眼神都递过去, 看她没有下文, 说:“累了?”   方家新房子买得大, 院子就有一百平,为省钱只买了树苗, 他们正在挖坑种树。   苗苗拿着个小铲子给树根盖土,一滴汗从她的额角滑落,主要是晒的。   她摇头说:“没有。”   周杨这几天其实一直有件事惦记着, 那就是苗苗承诺的“大礼物”,也不知道是什么,这么些日子都没见再提起。   他也不好意思催, 只是念头纷杂。   苗苗本来也在躲他,就是因为礼物的事情。   她每天看着自画像,越觉得把这作为礼物送出去有些奇怪,正在动手画别的。   两个人心里都装着一件事,但都避而不谈,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古怪。   禾儿眯着眼看,说:“苗苗,你去买冰棍吧。”   就在街口有个小卖部,没几步路。   苗苗老实应下来,拍拍身上的灰往外走。   不过才跨过院门,她就反应过来掏自己的口袋,里面压根就没钱,只得往回走。   禾儿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摘掉劳保手套说:“好歹带个块儿八毛的。”   出门在外,哪能一分钱都没有。   苗苗脑袋转一圈,她只要有可以依靠的人在身边就大大咧咧。   如果是自己一个人的话,倒是万事不用人愁,不以为意地捏着钞票往外走。   禾儿无奈摇摇头,看到周杨冷哼说:“别偷懒。”   周杨今天是一大早就来,说是“偷懒”也太鸡蛋里挑骨头。   但他本人也没有可以抗议的地方,锄头往地上一砸,溅起尘土。   高明对哥们还是同情的,挪过去说:“咬定青山了?”   周杨看他一眼说:“有没有什么诀窍传授一下?”   诀窍嘛,高明对着禾儿有用的,教给他也没用。   但对着别人的,还是有几句,说:“方叔是嘴硬心软。”   周杨想想都头疼,说:“我跟苗苗还没怎么样。”   就是没怎么样,才更要讨好啊。   高明不可思议道:“早晚要的事。”   苗苗是全家的掌上明珠,相对的也很看重父母和姐姐的意见。   哪怕有一个人不点头,她恐怕都会放弃。   周杨就是知道这个道理,说:“有没有再具体一点的?”   高明欲言又止,看见女朋友已经在冷笑,憋回来说:“爱莫能助。”   然后灰溜溜跑到禾儿边上,看着就狗腿两个字。   周杨嘴角抽抽,一个人跟锄头较劲。   苗苗提着冰棍回来,给他一根绿豆的说:“吃完再干吧。”   禾儿倒不至于剥削他,说:“你要是有事,先去忙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人要是踏出这个门,就是减分行为。   周杨听得出意思,更何况他本来就是自愿的,说:“我最近都不忙。”   甭管真话假话,态度起码是好的。   禾儿说不上满意不满意,在她看来,周杨不殷勤是错,太殷勤也叫人生气,总之喜欢妹妹就是错。   但她侧过头看,苗苗看人家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所有情意好像展露无遗,叫人不得不心软。   真是女大不由人。   禾儿看着天,觉得这太阳大得叫人心头火起,连吃两根冰棍都不够。   高明都怕她吃坏,说:“要不咱俩到后院把那两棵玉兰栽了吧。”   看不见,还能好受些。   周杨心里期待,毕竟他已经好几天没跟苗苗说上几句话,随时随地都像背后有针扎是的。   她在英国有什么事,他还通通不知道。   苗苗其实也有话跟他说,但总被姐姐打断,眼睛不自觉流露出希冀。   禾儿心中腹诽,搞得她像是什么王母娘娘,专做拆散人的事。   她不太想叫他们如意,高明压低声音说:“我过两天又得出门。”   他今年几乎是全国各地跑,钱是没少挣,约会的时间却很少,难得回来一趟净干活,禾儿也很过意不去。   后院和前院隔着正屋,她警告地看一眼两个人,还是过去。   周杨简直想给高明磕头,不自在咳嗽一声说:“你到树下坐着吧,就剩一点,我来就行。”   说是一点,其实还有好些。   苗苗拿着自己的工具,闷不吭声蹲在他挖的坑旁边。   周杨觉得她的头顶写着“脾气倔”三个字,哪哪都可爱,说:“那你扶着树吧。”   又说:“英国好玩吗?”   当然好玩,说几遍苗苗都不会腻,表情眉飞色舞。   周杨看她的样子,说:“以后有机会带你去。”   和其它的比起来,时间才是最大的问题。   苗苗已经收到好几个人的承诺,说:“我已经要去好几趟。”   她本来就是这样受宠。   周杨每次意识到这个事实,都只能苦笑。   这会说:“那就带你去别的地方。”   世界可大了。   苗苗想去的地方也很多,一个一个数,最后说:“还要画很多画。”   最好把家里墙壁挂得满满的。   提起画,周杨问道:“这次去画的什么?”   苗苗这次有得意之作,笑着说:“是古堡!”   周杨想起来她每次有好作品都会拿出来展示,说:“看来最近这个最满意。”   其实最满意的不是这个。   苗苗抬眼看他,一不小心被土迷住眼,腾挪不开手说:“眼睛疼。”   周杨手脏,说:“别动,我给你吹一下。”   大概是靠得太近,苗苗闻到他身上的汗味,但也不臭。   她吸鼻子说:“我给你买了香水。”   香水?   周杨印象里,一个香字可以概括这类东西,怎么听着都不像男人用的,但能收到就不错,他说:“英国带回来的?”   他们这代人有个毛病,那就是默认国外带回来的都是好东西。   是基础生产力不发达的时代恶果。   苗苗点头,然后悄悄说:“还有一个。”   基于前情,周杨以为是她画的古堡,默认是刚上色好,难怪这么迟拿出来。   他心底是有几分得意,不过说:“实在喜欢,你就留下吧。”   哪怕是再画,也不可能是完全一样的作品。   苗苗现在看着自画像都感觉是烫手山芋,只想早日送出去,疑问道:“你知道是什么?”   周杨奇怪道:“不是画吗?”   苗苗短促啊一声,觉得这个惊喜也没意义,丧气道:“是啊。”   周杨骤然觉得自己不该说,只能赶快哄说:“一定画得特别好。”   从某个角度,估计是苗苗这几年最喜欢的作品。   她点头说:“非常好的。”   这种夸奖,随时对她都有效。   主要是这几天姐姐都在家,苗苗也不好把那么大的画框拿出来,只得说:“你见机行事,我拿给你你就跑。”   不知道的以为是抢劫犯。   周杨十分之好笑,面上还一本正经说:“行,拔腿就跑。”   他也说到做到,等忙完他和高明送两个女生回家。   趁着小情侣说悄悄话的时候,苗苗在月色里把画给他。   周杨跟做贼似的就走,惹得禾儿多看他几眼,念叨着说:“居然没缠着苗苗。”   听上去好像也不是很高兴。   高明知道她的心思,既觉得周杨好像还可以,但要她就这么接受又没办法,只得端着架子,希望男方越殷勤越好。   他好笑道:“太过分了。”   语气不像谴责。   禾儿瞪他一眼,自己也觉得好笑。   另一边,周杨也在笑。   画被苗苗包装得很好,厚厚一层牛皮纸,还系着丝带,可见是准备很久的。   他连这些都舍不得破坏,到家以后小心翼翼拆开,以为会看到古典建筑,没想到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   他不自觉伸出手,又怕亵渎地停住,目光却不肯挪开。   画中少女笑盈盈,油纸伞靠在左肩,穿了件月白色的旗袍,身段一览无遗,连脖颈都透着勾魂。   周杨不自觉咽口水,心想真要命,这甭管挂哪里,他睡前要是看一眼,那真是要不能安眠。 第106章 直球 第三更   这一夜, 周杨是没睡好。   他被搅得心绪纷纷,作为一个四肢健全、发育完好的成年男人,说实在的, 要是别人送这样一幅画, 男女之情的意味就很重。   但是向来天真的苗苗送出来, 就没办法让人想太多。   周杨只想把它当做一份单纯的礼物, 心却跳得“咚咚”响, 那种只会在有大事发生的不确定找上他, 叫他夜不能寐。   等天一亮, 还是照常起床, 准备出门。   大概是没睡好,眼皮都不自觉地耷拉着。   他随便在路边买好早餐,到方家接人。   到得比高明还早,也不知道是在别什么苗头。   禾儿对他的出现已经不意外, 只是看待上和从前不一样,言语上还是客气的, 哪怕人到齐坐上车, 还说:“我们随便打辆车就行。”   周杨透过镜子看苗苗, 说:“没事, 我也不忙。”   其实他压根也没多少空余时间,花在这儿就少挣钱。   禾儿其实很早想过, 妹妹有一天会找对象的。   因此对她来说,周杨的个人条件其实是次要,首要的是对苗苗的态度, 她希望有个人把苗苗的事情永远放在第一位,即使听上去好像有些苛刻,像是没有人能做到的事情。   但现在看来, 周杨不管是因为还没得到还是怎么样,起码是做得够好的。   禾儿也想尽量保持自己在社交上的游刃有余,尽管有点难。   苗苗最近在周杨和姐姐同时都在场合,基本都跟个小鹌鹑似的。   她静静靠在座位上,眼睛向外看。   周杨也只看得到她半张脸,等红灯的间隙都不放过。   他透过镜子,还是在思考昨夜让自己睡不着的事情。   这幅自画像,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但如果他去问,苗苗也是说不出究竟的,她很多时候做事情全凭心,自己也不知道缘由。   她画的时候想送给他的念头一闪而过,不管分析几次都没有改变想法,对她来说就是必须做的一件事。   不过她这会其实也在躲避。   一般她送画给人家,都会问有没有什么评价,这次是难得想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心里说不出来地觉得奇怪。   这种古怪,她暂时没办法解释,只能看着不断退后的风景出神。   在禾儿看来,妹妹这个行为并没有多少含义,毕竟她从小都是这样的孩子。   但周杨看出了点心虚,手指不由得在方向盘上敲打着,整个人变得轻快起来。   高明坐在副驾驶,奇怪地看他一眼,不过理智地没有说话。   就在这种氛围里,车在花鸟市场停下。   新家做了个鱼池,里头还只有水。   禾儿没敢太早买鱼,生怕养不活全死了,只得趁着父母明天要回来才来买。   四个人往里走,渐渐分成两队。   禾儿被男朋友牵着,觉得好像越走和妹妹越分开,出其不意问道:“周杨给你什么好处?”   高明直呼冤枉,说:“最迟下礼拜,我又得出门一个月。”   他难得回来一趟,私心里想独占女朋友的所有时间,但这回净忙着搬家,正经话感觉都没说上几句,哪里要周杨开口,他自己就先急得跺脚。   事有轻重缓急嘛。   禾儿左右看看,觉得这么会功夫,周杨也闹不出什么事来,但她没想到,人有时候,几秒钟就可以改变人生。   苗苗茫然看着姐姐和高明哥走远,只得收回目光,盯着脚尖走路,余光却知道周杨离自己很近,甚至有越来越近的趋势。   她不自在咽口水,往旁边挪开。   路也不看,差点撞到人。   周杨伸手把她往自己边上带,无奈道:“方青苗。”   虽然是连名带姓,却品不出任何生疏的意味,尾音里带出亲昵。   苗苗抿着嘴说:“不小心的。”   又觉得天气太热,自己好像都能感受到他肌肤的温度,赶紧缩回来。   避如蛇蝎啊这是,以前怎么不见这样。   周杨些微怔忪,轻笑出声。   笑什么笑。   苗苗圆睁着眼睛瞪他。   周杨看她的表情生动,说:“礼物我看了。”   果不其然,小圆脸马上又别开。   苗苗凑近看小鱼,好像那是多么吸引人的东西。   周杨胆子更加大起来,说:“我很喜欢。”   欢喜到一夜未眠的地步。   苗苗耳朵莫名烧起来,抬头看市场的铁皮顶,寻思一定是天气太热,里面人太多,空气都有些不流通,她都有些呼吸不上来。   周杨只看她脸变得红扑扑,问道:“生我气吗?怎么不理人。”   苗苗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大礼貌,呐呐道:“没有生气。”   要不是靠得近,周杨都快听不清,说:“画得很好,好像就是你。”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更希望是那个会笑会动的小姑娘。   画得好,怎么就只是好像。   苗苗不服气,说:“就是我。”   表情已经是你给我好好说话的意思。   虽然是没有牙的小老虎,也得看是咬在谁的心口上。   周杨的心缓慢跳动着,说:“可是‘她’不会说话。”   苗苗指着自己的眼睛,说:“它会。”   人人都说她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她在画的时候也格外注意这一点,头一次知道什么叫点睛之笔。   周杨不由得半蹲,和她平视,好像从她的瞳孔里,只看到自己。   那种世界只有你的感觉真是美妙,叫他的心口颤颤。   他忍不住说:“我的也会。”   苗苗目光落在他的眼尾,按世人的说法,就是这一处显得太风流。   看着就是不正经的做派,然而实际是个再规矩不过的人。   说起来,因为身高差距,这好像是两个人头一次对视。   但苗苗没法从其中看出什么,问道:“那现在在说什么?”   周杨勾起嘴角,说:“你看到什么?”   苗苗凝视着那一点,食指点在嘴唇上,说:“我?”   语气里又带一些不敢置信。   周杨心想,不管那幅画是什么都好。   对他来说,即使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性,率先开口的也应该是男人。   他小心道:“是你,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你。”   这是什么意思。   苗苗一下子又有些茫然,咬着手指。   周杨想,老天爷一定格外喜欢这个小姑娘,才让她同时拥有天真和勾魂两种特质,结合得完美无缺。   他心口一紧,说:“苗苗,别咬手。”   苗苗从小就有这个坏习惯,被父母和姐姐教育过好多次。   她改成咬嘴唇,有一种被教训后的愤怒,要是有头发丝,早就竖起来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   周杨都被自己弄傻了,寻思这个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他懊恼叹口气,说:“苗苗。”   叫叫叫,又不说有什么事。   苗苗干脆不理他,手无意识地摆动,突然“咦”一声说:“含羞草。”   她长这么大,听说过很多次,但见还是第一次,不由得蹲下来,津津有味地用手指触碰着这一株小植物。   周杨心生羡慕,人家被触碰可以卷起来。   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跟着蹲下来,说:“苗苗。”   这样一来,好像又是眼睛平齐的高度。   但苗苗正在新鲜上头,只偏过一点头,说:“你说呀。”   周杨自我鼓励地想着,是她让我说的啊。   他想想说:“你看我一下。”   语气有点可怜,苗苗不自觉望向他,眼睛确实会说话,那句“我在看了”叫人明明白白察觉出来。   连说话时的样子,你都好像可以想象出来。   周杨心软得不像话,觉得连跳动都像是由她操纵,搓扁揉圆。   他不自觉道:“我很喜欢你。”   苗苗得到的爱意很多,一时没反应过来。   眨巴眼说:“啊?”   嘴巴都微张成一个圆圈。   周杨拿不准这是什么反应,道:“是想跟你处对象的喜欢。”   处对象啊。   对苗苗来说,这几个字意味着顺理成章的牵手和接吻,想想就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她说:“我得想想。”   人生大事,考虑一下也是应该的。   周杨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失落还是其它,应道:“好,你慢慢考虑。”   苗苗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觉得他好像很难过。   试探性道:“不能这么回答吗?”   怎么样,都是她的自由。   周杨尽量和平常一样笑,说:“可以的。”   苗苗还是觉得他怪怪的,就像眼前的含羞草,已经把所有叶片都卷起来。   她嘴唇摩挲着,说:“虽然我也喜欢你,但是处对象还不行的。”   什么叫天籁之音呢。   周杨从前没听过,但现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或许真的是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东西,只取决于听到的那个人是什么心情。   他僵硬道:“虽然,也喜欢吗?”   苗苗从小就是不畏惧表达自己的情绪的人,说:“嗯呐。”   还是羞怯于再说一次。   但对周杨来说,两句话的意思是一样的。   他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抖,说:“没关系,没关系的。”   只要有这句,怎么样都可以。   苗苗低头看,含羞草不知不觉张开所有叶片,她伸手去摸钱包,说:“这个送你可以吗?”   觉得还是因为自己的回答不好他才这样,想着那就送一份礼物作为补偿吧。   周杨简直是对天长笑,心中不知道有多少情绪要抒发,最终化为一句道:“好啊。”   人家是定情之物,他们是定情植物,听上去好像也不错。   苗苗觉得他这一刻的笑才是笑,心情也好起来,就是手停在口袋,苦着脸说:“我没带钱。”   她跟姐姐出门就是有这个坏习惯。   周杨终于忍不住笑,钱包掏出来放她手上,说:“这也是你的。”   苗苗掌心多出其它的温度,指尖动一下,说:“借的。”   她要送礼物,就得自己买才行。 第107章 勇气 第一更   二十分钟, 三十分钟?   总之在这个不大的花鸟市场里,禾儿确信自己没有离开妹妹太久。   但气氛上的变化还是很快让她感知到,尤其是周杨的眼神。   胜券在握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禾儿不禁冷笑, 高明站她旁边都抖一下, 理智地没说话。   她也不在乎这些, 视线固定在妹妹身上。   苗苗还是和以前一样, 水灵灵的大眼睛, 冲姐姐歪着脑袋。   好像没发生什么啊。   禾儿觉得兴许是自己的疑神疑鬼, 到新家后把鱼往池子里一放, 仔细观察它们在新环境里适应得好不好。   头都快埋到水里去, 连上了年纪不太爱动弹的小黄都凑近看,试探性伸出爪子想去碰。   苗苗看着漂亮的鱼尾巴,说:“姐。”   禾儿“嗯”一声,注意力还是在鱼身上。   苗苗也没有自己在说一件多大事的自觉, 说:“杨哥说喜欢我。”   嗯?   禾儿的头缓慢地向右偏,说:“什么时候?”   苗苗还以为她是在问“什么时候喜欢”, 摇头说:“我不知道啊。”   禾儿眉头蹙起, 说:“什么时候跟你说的你不知道?”   苗苗道:“哦哦, 是刚刚。”   刚刚还能在哪, 禾儿隔老远瞪了一下高明。   他摸不着头脑说:“我干嘛了?”   周杨站他边上,隐约知道, 不过说:“谁知道呢。”   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太明显,高明狐疑道:“你什么意思?”   周杨双手一摊,说:“没有啊。”   没有, 高明也不是个傻的,说:“你少拖我下水啊。”   又说:“苗苗也是我妹妹。”   他是正儿八经,从小拿她当亲妹妹的, 论疼爱也仅次于方家这几个。   表情严肃道:“哥们归哥们,你要是动什么歪心思,小心你的腿。”   周杨郑重道:“那我肯定要留着好好走路的。”   两个人讲话的时候,另一边姐妹俩也在说着话。   禾儿听完起因经过,忍不住问说:“为什么不处对象?”   虽然她也不赞成,但要是两情相悦,为什么不答应呢,实在奇怪。   苗苗有些不好意思,鬼鬼祟祟看后面,说:“那他要是牵我怎么办?”   这能有什么怎么办。   禾儿笑出声来,说:“确实很危险。”   也不是危险。   苗苗骨子里其实是个保守的姑娘,长得太好看,家里人给她灌输很多男女之别,多到她即使接受到正确的教育,隐约有点抗拒,总觉得是不太好的事情。   禾儿也是到现在才发现,妹妹原来是这个想法。   她有心想说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两个相爱的人不管是牵手、接吻都是顺理成章的事,当然有些事必须等结婚。   但回过头看周杨一眼,扬起嘴角说:“当然得看我们苗苗愿意不愿意了。”   这个表情,周杨说不好是什么意思。   但高明大发善心,说:“是你要倒霉了。”   周杨一咯噔,苦笑道:“那我有什么办法。”   苗苗看重家里人,连带着他也要供起来。   说起来也是,高明想想自己,再看看他,也觉得怪可怜的,说:“好自为之。”   周杨还以为能从他那听到两句人话,不可置信道:“这就是哥们?”   高明理所当然道:“没给你下绊子,就是我的义气了。”   换个人来,都未必都这么好的待遇。   周杨哑口无言。   禾儿对妹妹其实也颇为无话可说,很想看看她的小脑瓜里都在想些什么。   但出于想看周杨着急的心情,仍旧不对此发表看好,只是又对注意事项又警告一番。   苗苗其实听过很多,频频点头。   姐妹俩氛围良好,一直持续到第二天。   第二天是赵秀云夫妇旅游归来,也是要搬家的大日子。   禾儿照例带着妹妹去接,对周杨视而不见。   周杨反正就是来当司机的,殷勤献到位就行。   就是跟方叔叔讲话对他来说,有点难熬。   方海浑然不觉,对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热络,说:“给你们都带了特产,待会记得拿啊。”   也不知道兴高采烈地在说什么。   禾儿回头看爸爸一样,还是想维持基本的社交礼仪,不过冷哼一声。   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赵秀云看她,不过听完始末也明白,好笑道:“你有时候还说爸爸对高明太过分。”   是悄悄跟妈妈嘀咕的,当着爸爸的面可从来不说,好像什么都听他的样子。   禾儿现在就是两套标准,理直气壮道:“反正我就是看不惯。”   赵秀云戳她的额头说:“少捣蛋,听妹妹的啊。”   苗苗自己已经下了决定,周杨又不是乱七八糟的人。   赵秀云最大程度还是尊重孩子的想法,她自己的姻缘从来没掌握在手上,日子能过成这样是“三分看努力,七分看命运”,只盼着女儿们一切顺遂,所以不管是老大还是老二,她都是看破不说破。   禾儿心想,自己可还没做什么,是妹妹自己给周杨设的障碍。   她拍苗苗的肩膀说:“做得好。”   什么好呢,苗苗也弄不清,只是全盘接受夸奖。   姐妹俩把父母领到新家门口,倒叫夫妇俩吃一惊。   赵秀云左右看着,说:“多少钱买的?”   禾儿避而不谈,说:“反正都买了。”   又推着妈妈上楼说:“快看房间。”   面积大,做什么都不吝啬,一整排的柜子,主卧还有个小阳台,从旧家搬来的花也大都养在这,毕竟是他们夫妇一手打理起来的。   进门的地方还有个洗手间,有马桶和热水器,这以后就方便了。   赵秀云开关水龙头好几次,说:“总算不用公共厕所。”   她算是忍受好些年,睡前都不敢多喝一口水。   苗苗凑到妈妈边上,说:“还可以在房间洗澡。”   以前都是烧热水,提着桶进洗澡间,一天光烧水,煤气都不知道要用多少。   总之是新的,样样都好。   一家四口带着小黄在新家门口合影留念,将来洗出来可以和搬到旧家时的那一张放在一起。   孩子们样样妥帖,居然一样可以收拾的都没有。   赵秀云是个闲不住的人,开冰箱说:“还有吃的?”   冰箱虽然是新的,里面的东西却是从旧家挪过来的,全拿出来还能凑合两顿。   她说:“高明要来了没,我好做饭。”   高明今天有重要客户,接机都没能去,还不知道几时能忙完。   禾儿摇头说:“不用他,我们吃吧。”   年轻人嘛,总有正经事要忙。   赵秀云也没说什么,喊道:“方海,你切肉。”   方海正跟周杨聊天,觉得他今天有几分古怪。   不过没放在心上,应下来往厨房走。   周杨长松口气,看到换个方青禾,又给提回去。   说到底他是客人,总得有人招待才行。   禾儿给他把茶满上,摆出闲话家常的架势来。   苗苗坐在边上,觉得有些无聊,上楼拿出画本跑到院子里去。   她一走,禾儿也就不顾忌,说:“苗苗是个很单纯的人。”   心思简单,挂着的事情只有那么几桩。   这话,周杨是认同的,说:“我不会骗她。”   男人嘛,嘴上怎么说是没有用的。   禾儿虽然就处过一次对象,也知道世上大部分人是做不到的,她抱臂说:“我等着看。”   周杨心知自己路漫漫,没有说什么。   他可以面对困难,不管是怎样都能接受。   只看态度,还是好的   禾儿自顾自喝茶,从窗户往外看。   苗苗正在认真画画,院子里自带的大树投下影子,她坐在阴凉里时不时抬头,能看到鱼池和几朵荷花。   单看院子来说,不算太寒酸,但考虑到她往年这个时候都是在西湖画,未免就有些潦草。   周杨心里盘算着最近哪里的荷花开得好,已经有主意。   其实以前他也是常带着苗苗到处写生的,就是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行。   他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厨房。   禾儿也发现,扑哧笑出声道:“我爸一定比我更难说话。”   这是必然的,毕竟连高明现在也很少得到好脸色,手里就这么两个宝贝姑娘,叫谁拐走都是不情愿。   周杨长舒口气,说:“我有心理准备。”   有没有都无所谓,要是这样就放弃,禾儿也不会叫他再靠近妹妹。   她想想说:“我们喜欢诚心。”   这也算是指出个方向来。   但有路子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周杨不知怎么笑出声,说:“那我有很多。”   他只有一颗虔诚的爱意,心甘情愿贡献出来。   禾儿挑眉,人往沙发上一靠,说:“最好永远有。”   周杨心想,这是不是也算一种认可。   虽然是有待观察,人家起码愿意观察一辈子。   听上去是有些荒唐,但是他现在都是这么给自己勇气的。 第108章 造谣 第二更   搬到新家的第一天, 方海早上的时候心情还是挺好的,到晚上就不一样,尤其是听完媳妇的话, 不敢置信反问道:“你说谁和谁?”   赵秀云知道他不是没听清, 是不愿意相信, 冷静道:“苗苗和周杨。”   方海的第一反应是说:“我绝对不同意。”   又追问道:“苗苗喜欢他?”   从目前来看, 当然是喜欢的。   赵秀云点点头说:“他也喜欢苗苗啊。”   小女儿这么人见人爱, 谁会不喜欢她呢。   方海就没想过这件事, 只重复道:“苗苗喜欢他?”   赵秀云把他的头拧过来, 朝向自己, 说:“别逃避,没用的。”   方海捶一下床垫,说:“他真的狗胆包天。”   又愤怒道:“那么大年纪,还敢惦记咱家小孩。”   赵秀云想到他说什么, 都没想到会是年纪,一言难尽道:“你比我大四岁。”   方海是一时忘记, 被噎住说:“你跟谁一派的?”   赵秀云向来跟他并肩, 不过有的时候可不行, 只道:“苗苗喜欢谁, 我就喜欢谁。”   可快别说喜欢了。   方海的心跟有人扎似的,痛苦地说:“她才十八。”   赵秀云敏锐指出说:“我嫁给你的时候, 也才十八。”   就是那一年国庆,第二年就做妈,当然, 她是绝对不同意孩子这么早的。   方海无话可说,扶着额头说:“你真是我亲媳妇。”   这种还有假的。   赵秀云往他边挪,说:“所以最后, 只有咱来过一辈子。”   孩子会有自己的人生,不管多么不舍得也要放她走。   方海搭着她的肩,长叹口气说:“我再缓缓。”   攥紧的拳头却未必是这个意思。   赵秀云视而不见,反正大的小的她可都管不了。   第二天,是乔迁宴的日子。   高明一早来帮忙,就看到女朋友父女两个在角落窃窃私语,本来没想凑过去,人家反倒招手叫他。   真是天要下红雨。   高明看向窗外,还是老老实实过去。   方海是觉得他也勉强堪大用,说:“你跟周杨熟吗?”   这个回答,有点不好估量。   高明谨慎道:“还行。”   天天勾肩搭背,到这儿就说还行。   方海摇摇头说:“这就是你对象。”   禾儿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说:“爸,咱们现在是一派。”   这不能刚开始,就起内讧啊。   方海没好气戳着大女儿的脸说:“还说不得了。”   禾儿理直气壮道:“咱们要有理有据。”   可说起周杨,就有那么点“子虚乌有”,高明只在旁边听,心里都猛摇头,觉得人家也怪可怜的。   可惜他也没啥可以帮忙说话的机会,两双眼睛盯着呢,只能说:“我也觉得,得再好好考察一下。”   当然,出于这种“同情”,他还是给周杨一点忠告,说:“小心点啊。”   弄得跟是什么毒蛇猛兽似的。   周杨也不想这么郑重其事,但看方青禾五个人凑在一块叽叽喳喳,心里不知道有多少不祥预感。   其实他想得也比较夸张,发言的只有禾儿和王月婷。   她俩本来就话多,林林总总罗列了周杨不少“缺点”,其中几乎都是牵强附会,不过大家没提出反对。   禾儿对周杨的意见很多,但具体的又说不出来。   总之一句话,就是暂时不接受。   就是乍这么一看,周杨好像是被排挤的小可怜。   远远站在边上,看着同龄人们叽里呱啦。   苗苗反正挺同情的,凑过去找他玩说:“你要打牌吗?”   今天席开三桌,来的人不多不少。   福子和白若云抬头看到是他,也没什么反应,说:“再加一副牌吧。”   倒是高考成绩刚出来的赵明宇,堪称方方面面都得意,搭在他肩上说:“杨哥,好久不见啊。”   确实是好久,周杨笑道:“还没恭喜你,成绩不错啊。”   这个不错,是相对于他本人的进步而言的,起码被说得出名字的本科学校录取了。   赵明宇对此已经很满意,也没打算再复读,不然等他考上名牌大学,人家说不准都毕业回国了,处境该多尴尬。   他现在也算是翻身,摆摆手说:“我这算什么。”   谁叫他坐在一溜高材生里,拎出哪个都比他强。   周杨更觉得压力大,往沙发上一坐,说:“怎么个玩法?”   苗苗没挨着他,是挨着小表妹陈悦的,说:“七个人,两副牌。”   这算是什么打法。   周杨没见过,一抓一手炸弹,嘴角抽抽道:“确定这么玩?”   苗苗紧张捏着自己的,说:“你快下。”   她打牌向来最积极,眼睛都不带转的。   周杨寻思人这么多,要放水他也没本事,只能硬着头皮打。   这种东西,都是越玩越来劲。   禾儿陡然回过头,看他这样说:“有牌瘾,扣分。”   这分扣得也是莫名其妙,人家平常也不这样,大米终于憋不住笑,说:“过了点啊。”   王月婷瞪他说:“不许说话。”   大米顿时闭口不言,跟好兄弟咬耳朵说:“她就爱凑热闹。”   赶上点什么事,恨不得一头钻进去,跟禾儿是彻底的臭味相投。   高明好笑道:“再大点声。”   又啧啧道:“你真没眼力见。”   没看他,一句话都不说吗。   大米给他一肘子,说:“别以为我没看出来,周杨这是给你分担火力了。”   可能人都需要比较,方叔叔今天待高明都稍显和蔼可亲。   高明想起早上那架势,无奈道:“我也拦不住啊。”   大米现在也觉得周杨可怜,不过他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摇摇头没说话。   总之他们两个,看周杨的表情一下子充满同情。   活像他下一秒要上刑场。   周杨自己好笑道:“我都没觉得有这么夸张。”   苗苗也没怎么感受到,说:“就是就是。”   又强调道:“我爸和我姐都很好的。”   看来她自己也知道难题都在谁身上。   周杨趁机问道:“明天去看电影吗?”   这算约会吗?   苗苗觉得可以,点头说:“好啊。”   只在市里转悠,是她的正常个人生活,谁也不会说什么。   哪怕是她爸,不乐意其实也只在态度上,并没有什么实质的行为。   周杨松口气,寻思总算有点单独相处的时间。   别说他有什么坏心思,哪怕是什么都不做,两个人在一起也总比人多势众有意思。   苗苗其实已经过了出门要打报告的年纪,毕竟她这么大的人。   但还是象征性跟妈妈说一下自己的第一次,约会。   赵秀云听过也没说什么,只摸着她的头说:“好好玩吧。”   连禾儿和方海,其实也是相同的表示,还是那句话,他们嘴上再怎么样,还是尊重妹妹/小女儿的选择,就是看着她上楼换衣服的背影,怪不是滋味的。   正是隔天全家一块吃早饭的点,赵秀云搁下碗筷,感觉得他们俩颇有些食不下咽,说:“你们这是打算跟过去?”   那多不合适啊。   方海勺子在碗里戳来戳去,说:“我可不是这种人。”   禾儿也反对道:“妹妹会不高兴的。”   简直是倒打一耙,赵秀云都懒得理,说:“我去上班了。”   她这会走,正好跟来接人的周杨撞上。   周杨还是挺客气的,说:“赵阿姨,早上好。”   赵秀云鼻子一动,闻见股淡淡的香味,说:“早上好。”   又回过头说:“方海,你不送我吗?”   有时候也是不送的。   周杨心知是解围,只差给这位长辈行大礼。   方海路过看周杨一眼,不冷不热道:“够早的啊。”   到底没有多余的话,跨上摩托车带媳妇出门。   禾儿倒是有心说两句,可惜她今天要送高明去坐飞机,也就上下打量着,说:“花蝴蝶一样。”   周杨今天确实稍微打扮一下,看自己的衬衫,想说这就是蓝色的,离花也相去甚远。   他无奈笑笑,没说出什么话来。   禾儿下巴一抬,自顾自出门。   周杨这才从院门口往里走,心不自觉跳得快起来。   虽然以前几乎是天天见面,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也很多,但这样的意味的情况是第一次。   虽然苗苗嘴上说不处对象,但实际上已经没什么区别。   周杨是不太清楚她的顾忌,但好歹有个“也喜欢”的承诺,还是挺放心的。   他把衬衫抚得更平,抬手闻自己身上的香水味。   他用得是挺不习惯的,但想讨人欢心,怎么样都行。   两个人并肩走着,苗苗就能闻见。   她抬起自己的手说:“我也有。”   周杨试着分辨,说:“牛奶?”   香甜香甜的。   苗苗很是得意,说:“我的沐浴露也是。”   她千里迢迢从英国带回来的,重得很。   周杨鼻子动动,说:“很好闻。”   跟小时候一样,像个奶娃娃。   苗苗对他的眼光大为欣赏,说:“对吧对吧。”   姐姐就觉得有点太腻了。   周杨哪里知道什么好坏,只是顺着他的话说,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奶糖,说:”那再吃个这个吧。“   这也是他来沪市以后才养成的习惯,随时随地给苗苗备着点小零食,现在没口袋的衣服,基本都不怎么穿。   苗苗剥掉糖纸放进嘴里,其实这种天气,稍微放一会就有点化掉,口感上是会差一些。   但她的口腔还是充斥着甜滋滋的味道,上下牙被黏在一下,两颊的肉跟着动,含含糊糊说:“好吃。”   两个人走着路,周杨又停下来买饮料,说:“喝一口吧。”   大夏天的,冰汽水咕噜咕噜下去。   苗苗心满意足道:“真好。”   就是这么简单两个字,周杨已经很高兴,说:“走吧。” 第109章 宽宏大量 第三更   电影院灯光昏暗, 历来是约会首选,里面人头耸动,不提前买票的话根本看不上。   周杨是一点私心都没有, 他甚至下意识忽略最近上映的那部口碑颇佳的鬼片, 心里知道苗苗是很怕这些的, 选了一部进口的片子, 据说挺好笑的, 不过他也没看过。   苗苗也没有, 捏着手写的票说:“还有一会才开始。”   周杨左右看, 说:“爆米花、花生和瓜子, 你想吃哪个?”   后两者,苗苗觉得吃起来太吵,说:“要大份的米花。”   她为不发出太多声音,吃得跟个小松鼠似的, 往嘴里一扔,慢慢等变软, 才开始咀嚼。   周杨其实都没注意在电影播的是什么, 余光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毕竟表情是那样生动, 随着演员的变化而投入其中。   说真的, 看电影还不如看她有意思。   周杨觉得这趟真是没白出门,仔细观察着她。   苗苗嘴巴缓慢地动着, 突然看到一幕,脸快速地朝右看。   她这一动,正好在昏暗中和周杨对上眼, 吓得她心跳漏一拍。   周杨分明听说是部搞笑的片子,一手挡在她的眼前,想着看看是什么画面。   苗苗慌乱之下拽住他的袖子, 说:“不许动。”   话出口已经太晚,统共就这么大点地方,周杨余光里其实都看到,心想这么阖家观看的电影,好端端的一男一女怎么就亲成这样,这是能给孩子看的吗?   他心中不满,嘴上说:“好,我不动。”   苗苗就真以为他没看见,眼见这个场景过去才长松口气。   就是接下来都有些心不在焉,只盼着电影快点散场。   周杨都不知道看人家接吻,她会不好意思成这样,出电影院的时候耳朵还是红的。   也许小姑娘都是这样?他按捺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说:“中午想吃什么?”   苗苗先是环顾四周,翻开自己随身的小本子,说:“我们有五个选项。”   她这个本子,简直是沪市美食地图,多到自己估计都记不住。   周杨知道她是都想吃,又吃不下,说:“挨家吃过去。”   那得有几个胃才够,苗苗当然希望自己有好几个,惋惜道:“就选一个吧。”   周杨哪里舍得让她只选一个,说:“反正下午没事做,慢慢吃。”   好像也都不是量特别大的店,苗苗觉得这样也挺好,说:“那先吃炸串。”   她爱吃这些。   周杨其实觉得不顶饱,好在他今天也不是奔着一顿就饱的,眼看她点好些,说:“你咬一半,剩一半给我。”   他本意是过个嘴瘾就好,留肚子吃下一家。   苗苗却是愣住,在她看来,吃一个炸串本身就是件很亲密的事情。   她犹豫道:“不太好吧。”   好像是剩饭给人家,也不合规矩。   但周杨,说真的,他家孩子多,早些年供应紧、大人舍不得花钱的时候一块糖一人舔一口都有。   他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这些,只是长久以来和苗苗都在保持着男女之间的距离,但觉得事到如今,好像也没什么可避讳的。   他无所谓道:“没事,你不想吃的就给我。”   又说:“你要是全吃了,待会还吃得下牛肉面吗?”   苗苗咬嘴唇,想起牛肉面的汤头,里面再放一勺辣椒,就忍不住咽口水,说:“那,我就用筷子扯一点吃。”   哪里至于,周杨又瞥见她的耳朵红起来,无奈道:“行。”   就这么容易害羞吗,以前也不见这样。   殊不知苗苗一直以来,其实对男生的靠近都有些排斥。   父母和姐姐因为她长得太好,在这方面向来谨慎,禁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   导致她认为,亲密变成件不太好的事。   以前是没有这个让她发现的人,毕竟她认识的男生就那么几个,有过这个念头的,至今为止也就一个周杨。   但她不知道要怎么说,难道说“我还不想跟你牵手”,听上去估计更奇怪。   只得没人问,就不说。   周杨当然不会开这个口,他甚至没想这么多,只觉得是小姑娘的性格如此。   毕竟哪怕是他自己,都因为突如其来的告白,需要一定的适应期。   这样想来,说暂时不处对象是对的。   周杨想着,还是过段时间再提一次,总得给苗苗一点缓冲的时间,毕竟她是个有点迟钝的姑娘。   他轻笑出声,看着眼前的人和一整块里脊做搏斗,说:“不好切,你直接咬吧。”   最方便的,也就这个方法。   苗苗小心翼翼咬一口,说:“只碰到一点点。”   周杨接过来,说:“没事。”   他神色好像是正常吃饭,苗苗也就把那些奇怪的感觉抛之脑后。   殊不知周杨心中升起旖旎的念头,每接过一样都想,这是她刚刚咬过的。   说到底是藏得住,不然早连眼神都在发光,反正别的不说,“糊弄”住苗苗是够够的。   苗苗是半点没发现,兴致勃勃吃完炸串又去吃牛肉面等。   有点撑就多走两步消化一下,总之一整天嘴就没停过。   说真的,她还没一次性吃过这么多家店,其实大部分都是自己尝一口的,剩下的全进周杨的肚子。   她很是担心道:“真的不撑吗?”   周杨常年修车,就是个体力劳动,饭量一向大,又是正当年的时候,摸着肚子说:“要不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有些撑,也想坐着说说话。   已经入夜,凉风习习。   坐在江边的长椅上正正好。   苗苗两条腿伸直,手撑在椅子上,头发被风拂过,忍不住说:“真好。”   她觉得今天样样都好。   周杨昨天本来是有计划的,自己也没预料到行程会变成这样。   他肩膀松下来,说:“你开心就好。”   苗苗觉得这个说法不太好,问道:“你不开心吗?”   大家一起出来玩,总要都开心才行吧。   周杨直视她的眼,笑说:“很开心。”   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爱意。   苗苗觉得他目光有点缠人,手不自觉放在胸口处,觉得这里跳得特别快。   看来大人说得没错,周杨的眼睛会勾魂,好像看一眼就忍不住陷进去。   周杨的眼神落在她的手上,能更明显感觉到人呼吸的起伏。   他忍不住咽口水,说:“苗苗。”   苗苗发出个鼻音做回应,有点懒洋洋不想说话。   这会看着,又像是小猫,只差有个尾巴可以甩起来。   周杨克制住自己的所有想法,说:“就是想叫你一下。”   那就是没事。   苗苗看着江上的船过来又过去,说:“我小时候很想知道,它们都是从哪里来的。”   去过哪些地方,经历过什么,遇见了什么人,都叫人充满无限遐想和好奇。   她平静的外表下,是对外界一切的向往。   周杨抬头望天,说:“以后,你想知道的都会带你去。”   以后是什么时候呢,听上去好像很久。   苗苗脚跟在地上一点一点,说:“那有好多呢。”   周杨恨不得够多,好像将来和她有很多计划,这种有美好未来的感觉,叫人心中安定。   他把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抚顺,说:“再多都可以。”   “草原可以吗?”   “可以。”   “雪山可以吗?”   “可以。”   “大海可以吗?”   “可以。”   ......   苗苗数一样,就往下按一根手指头。   最后不够用,手掌全张开,在心里画正字。   模样看着认真,这世上究竟有谁舍得对着她说到做不到。   反正周杨是不能,下意识把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握着她的小拳头说:“不管多少,都可以。”   苗苗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连背都是僵直的。   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连心口都颤颤悠悠的。   她忍不住说:“你牵我?”   她说这话,其实是“怎么能牵我的意思”。   周杨听着更像是要求,十指紧扣道:“这样吗?”   这人也太过分了。   都没有处对象,怎么能这样。   苗苗板着脸说:“松手。”   不是,好端端的怎么发脾气。   周杨是全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放开手,说:“弄疼你了?”   他手劲也没这么大吧。   苗苗瞪着眼谴责道:“你很不讲规矩。”   什么规矩?   周杨想想,他们也没有什么约法三章,虚心问道:“哪里做得不对吗?”   简直是大错特错。   苗苗把手收回来,说:“我们没有在处对象。”   周杨其实都忘记这件事,毕竟氛围有点迷惑他。   他连忙举起手说:“不会有下次了。”   心里想给自己一耳光,明明知道她容易害羞。   苗苗觉得他认错态度良好,抿嘴说:“下不为例。”   她就是这么的宽宏大量。 第110章 想做好人 第一更   八点, 苗苗准时到家。   和平常不一样,客厅居然灯火通明,她进去以后一看, 父母和姐姐都在家。   赵秀云看着电视, 听见声回头看说:“回来啦。”   苗苗嗯一声, 眼神在姐姐和爸爸之间转换。   方海一整天没怎么安下心, 只要想到宝贝小女儿是出去约会, 就怎么都坐不住。   他叹口气说:“玩得开心吗?”   肯定是开心的。   苗苗向来实诚, 这会却犹豫一下, 才说:“开心。”   禾儿没有错过妹妹这点神情变幻, 说:“开心就好。”   好像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又转身投入电视里,其实她刚刚压根没在看,但不希望妹妹因为他们的情绪, 有所顾忌表达自己的想法。   赵秀云坐得近,手搭在大女儿的手背上, 能理解她的错杂。   但还是那句话, 苗苗总要过自己的日子。   方海有些茫茫, 不是说今天要好好审问吗, 怎么就这么结束了。   但他是个很会看家里人脸色的,改口说:“吃过饭没有?”   苗苗今天吃得不要太多, 往沙发上一坐数着。   赵秀云听了,不由得摸她肚子说:“要不要喝山楂水?”   消化一下。   苗苗觉得还挺好的,说:“我刚好吃饱。”   那撑了谁不言而喻。   赵秀云好笑道:“周杨还走得动路啊?”   可以吧。   苗苗觉得他看着还很灵活, 说:“他很能吃。”   听上去像是骂人,禾儿噗嗤笑出声,捏妹妹的脸说:“你啊你。”   后面却没有更多的话。   苗苗嘻嘻笑, 在客厅坐一会,看时间差不多才上楼。   她睡觉时间一直很固定,就是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又跟小黄说几句话,它的新窝在那。   小黄耷拉着眼皮,也不是在睡觉,就是上年纪没什么精神而已。   即使是新家这么大的院子,它也没有多少活力可以跑。   苗苗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脑袋,说:“睡吧,明天见。”   她希望每天都能见,然后慢慢踏上楼梯。   禾儿看着妹妹的背影叹口气,侧过头说:“爸,你咋回事。”   方海还想问呢,说:“你先改口的。”   父女俩居然在这搞“内讧”,赵秀云无奈道:“你们是都不想做坏人,都想让对方做坏人。”   这话说得太直接,禾儿尴尬笑笑说:“我是好姐姐。”   方海心想,我还是好爸爸。   但他对着老大也是,没好气拍她一下说:“边儿去。”   禾儿吐舌头,头发一甩也上楼。   赵秀云看他们俩,觉得这种同盟估计撑不了两天。   好笑说:“惯着吧你就。”   方海就这两个女儿,打小惯得厉害,叹口气说:“现在也来不及改了。”   又说:“等给她们带孩子的,我一定严厉起来。”   赵秀云狐疑地看着他,说:“就你?”   方海大言不惭,说:“当然了。”   心里其实也没多少把握。   不过又说:“反正还有好些年,太早我也不同意。”   他想得多,却不知道小女儿可是连牵手都还不肯的人。   苗苗洗过澡躺在床上,端详着自己的手。   她试图用左手包着右手,但不能完全裹住,那种被周杨握着的安全感压根没有出现。   她心里除开不愿意,也有其它的情绪在,心好像跳得很快,又有种说不出的安定。   她有些迷茫地眨眨眼,两只手又交扣着,感觉跟刚刚也不一样。   她被子蒙头,在床上滚了两圈。   风扇发出轻微的细响,在这样的时候显得格外突出。   苗苗渐渐困顿地闭上眼,第二天对她来说又是新的好日子。   正是放暑假的时候,四处游荡是学生们的生活。   周杨却没有这样的时间,他其实很忙,毕竟得挣钱。   但总能一天抽出那么会,跟苗苗说上那么两句话。   苗苗从小是一个人能玩得很好的人,虽然家里人曾经为这件事很担心,虽然她现在有好几个好朋友,但是对她来说,这种习惯仍旧保持下来。   其实有没有周杨陪着,日子都是照常过。   但周杨不这么觉得,他是惦记着要早点把事业稳定下来。   他现在有好几个小摊子,一是开驾校,固定教练已经有三个;二自行车店,以回收、售卖二手自行车为主;三是运输队,连租带买的车有十辆;四是承包出租车,已经有五辆车。   别看规模都不大,一个月也能挣一两万。   就现在来说,已经是很高的收入水平,但也要看跟谁比。   他心里其实在偷偷跟高明较劲,这也没什么丢人的,毕竟老方家也就这么两个闺女,要是都嫁人,哪怕外人也会拿他们两个比。   平心而论,现在所有条件加起来,他就是差人家很大一茬,不管是学历还是经济。   但苗苗和姐姐比又不差什么,都是很好的小姑娘。   周杨是深知自己还有很多要努力的地方,一个人恨不得掰成八瓣用,主要这几桩生意都很缺人,哪里人不够用就得他自己顶上,加上眼瞅着要开学,他之前报名的进修班也要开课,更是要占掉一部分时间。   但时隔多年,重返校园。   多少还是叫人有些新鲜的。   九月一日,周杨起了个大早。   他前几天已经去领过书和课程表,交过学费。   作为进修班,很多人都是有工作在身,想通过这个拿到本科学历,所以排课上很紧凑,每周只有两天需要上课,一上就是十一节,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堪称“人间地狱”   周杨原来没怎么认真学习过,一看这满满当当的,头都大了。   但选是他自己选的,无论如何也得熬下去。   唯一安慰的,大概是同大和震旦是面对面,他上课的日子可以载着苗苗去学校——用新买的摩托车。   苗苗上学的日子起得都早,吃着早饭听到门铃,拎起书包就往外走。   脚步不紧不慢。   禾儿现在几乎不太当着妹妹的面发表什么看法,只是不冷不热说:“就数他殷勤。”   父女俩的联合小队,已经在半破裂的边缘。   方海看一眼她说:“高明以前五点来等,你怎么不说。”   禾儿无辜睁大眼,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总之说周杨可以,说她对象不行。   赵秀云拍她一下,抬手看时间,说:“人接走了,你们还不走?”   平常其实都是苗苗出门最慢,今天是知道周杨要来接,一家子特意磨磨蹭蹭地等着。   现在人都走了,禾儿背起包也要走。   高明更光明正大一点,现在接人都到客厅来。   两个人时间掐得差不多,自以为走出长辈的视线,就把手牵上。   惹得方海大声说:“她当我瞎的?”   赵秀云都懒得理他,说:“你就瞎能怎么样?”   气不平呗。   方海把空碗筷垒起来,说:“跟谁没媳妇似的。”   又“呸呸”两声说:“才不是他们媳妇。”   赵秀云长舒口气,擦完桌子说:“你合法,你最牛,能走了不?”   方海动作快,摩托车还一骑绝尘。   夫妻俩出门最晚,居然把两个孩子都超过。   他不由得得意道:“还得看我才行。”   赵秀云手在他腰上掐一下,到底没说话。 第111章 宝藏 第二更   周杨这次进修的是汽车专业, 在国内属于比较新。   毕竟现在能开得起车的还没几户,只是具有前瞻性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一行以后有大发展。   周杨就是其中之一。   他学修车其实是野路子出身, 跟着老师傅学的, 很多东西都不规范。   有的零配件, 他还是跟着师傅叫法给起的名字, 其实压根不叫这个。   跟书上很多都对不上, 更别提老师教的。   但事业发展的第一步, 就是走上规模化、专业化的道路。   周杨是硬着头皮学, 毕竟他从来也不爱念书。   理论的东西, 多少是枯燥的,但因此也认识不少人。   来学这个,多半是做相关工作的,刘浩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市运输公司的司机, 现在可是份好工作,给单位走南闯北的时候夹带点私货, 没被抢劫的话就能发大财, 还不用自己什么成本, 一年少说是个万元户。   但他老在外面跑, 家里有卧病在床的老娘和年纪不大的弟弟妹妹,心里多少放心不下, 就想着进修一下,这样有机会升职做管理岗。   周杨跟他年纪相仿,两个人上课的时候都凑一块, 又挺有共同话题的。   刘浩是正经全国各地跑过不少运输,四处的人都认识。   他手里也握着好几桩联系方式,都是实打实的好生意, 能签下来的话,他的扬帆运输队一整年就有保证。   谁也不想东一锤子西一榔头地折腾,能有稳定买卖肯定是最好的。   为此,周杨花不少时间跟刘浩套关系。   刘浩也不是蠢人,他没别的诉求,就是想多挣点钱。   毕竟将来做管理是说着好听,但工资是不如四处跑。   两个人见天扯皮,都想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   说的话跟打太极似的,没有一句到实处。   苗苗有一回听见,觉得简直是云里雾里。   她像爸爸,比较直接,平常也最不喜欢跟人家推来让去,背地里跟周杨说:“你们这样说话浪费时间。”   谁不知道是浪费时间呢。   周杨好笑道:“有时候是这样的。”   苗苗皱鼻子说:“做生意就要这样?”   幸好她以后不用。   也不全是这样,这有时候得看人。   周杨跟她讲几句,看她还是不太认同的样子,说:“没事,只有我要做这些事。”   苗苗觉得这话很熟悉,说:“我姐也说过。”   禾儿向来把妹妹保护得很好,支持她心无旁骛的画画,生怕她将来挣不到什么大钱。   要知道,艺术家穷困潦倒的也多。   周杨心知她没吃过多少苦,家里娇娇养着的姑娘,没道理到他这反而要给苦头吃。   他现在就憋着劲想挣大钱,转过头又跟刘浩周旋,总算达成一个双方都比较满意的数字。   有好事,总得吃点喝点。   周杨做东,打算在小饭馆里撮一顿。   刘浩是应下来,不过不太好意思说:“我记得你之前说,你认识个高考状元?”   周杨有时候爱提苗苗,不过都说是朋友,毕竟人家还没松口,这会点头说:“是啊。”   刘浩怪尴尬的,说:“我妹今年高三,你看能不能让她们交流一下,也给我们沾沾喜气。”   他是为妹妹的成绩操碎心,什么法子都用上。   周杨没应,只说:“她学业忙,估摸着抽不开时间,我回头帮你问问。”   心里也压根没打算提,毕竟苗苗不爱认识人。   刘浩也就是顺嘴一题,没抱多少希望,但脸上难掩失落。   多多少少是个疙瘩,不过也没谁跟钱过不去,只是兴致就有点缺缺。   周杨也不在乎,他是费力气想把这事做好,但要是把苗苗扯进去,就违背他努力的初衷。   他权当没看到,照常请客吃饭。   忙完这一茬,他最近算是没什么事情做,欢天喜地去找苗苗。   苗苗正在上课,一点没留意窗外,她做什么事情都不分神。   周杨站得不远不近,仗着好视力看人。   他看得入迷,身后有人迟疑叫道:“周杨?”   他回过头看,招呼道:“你今天不上课吗?”   王灵灵还怕自己是看错人,这会松口气说:“不上,你等苗苗啊?”   周杨点头说:“你也找她?”   王灵灵本来是有空,想着请小表妹吃个饭。   这也是礼尚往来,毕竟她平常很得小姨和姨夫一家照顾,这会看他也在,索性说:“那我改天再来吧。”   听上去还挺不合适的。   周杨赶快说:“你要不介意,咱们一块吃吧。”   王灵灵跟他只算见过几面,也知道人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可不想横插一杆,摆手说:“下次有机会,我先走啦。”   说走就走。   周杨也不好上手拽她,只得等苗苗下课出来跟她说一声。   苗苗在心里把这件事记下,不过奇怪道:“灵灵姐最近都在医院实习,今天怎么有空。”   周杨也没细问,只说:“你想吃什么?”   苗苗下午没课,就不想吃食堂。   她想想说:“咱们吃螃蟹去吧。”   重阳前后,正是吃螃蟹的好时机。   周杨没反对,两个人去常去的小馆子。   店面不大,装修也旧,但还是挺干净的,关键是味道好。   来的都是本地人,大中午熙熙攘攘的,只剩下跟人拼桌这个选项。   吃饭的时候,苗苗是不在乎是不是陌生人。   她自然地坐下,把桌子擦干净,说:“还要蟹黄面。”   小饭馆哪有菜单,都是照着墙上的点。   周杨到窗口点单交钱,回来的时候还拿着两瓶开口的汽水。   苗苗先喝一口,才说:“今天吴老师可生气了。”   她有哪些课哪些老师,周杨是一清二楚,好奇道:“是脾气很好那位?”   苗苗嗯一声,说:“对啊,好多人都迟交作业。”   不为别的,就为今年的公费留学有几个文科系的名额,以前是没有,毕竟国家现在是大搞发展建设的时候。   就这么一个名额,哲学系、中文系等争得不行,就等着下个月的选拔考试。   复习都忙不过来,大家就把正常的作业给耽误,可不把吴老师气坏了。   周杨知道留学的事情,说:“你想去吗?”   苗苗的成绩常年是第一,算是有竞争力,不过她好像不是很上心,只道:“我估计可能性不大。”   毕竟不仅看成绩,也看综合素质分数,她平常不积极参加校园活动,辅导员一直挺有意见的。   周杨虽然想到她要去那么久的可能性也舍不得,但还是说:“就该按成绩论。”   苗苗摇摇头说:“别人既成绩好,又是学生会干部。”   每个系都有第一名,综合起来她并不是最好的。   很多事情,都有两面性。   她坦然道:“我早知道参加活动有加分,是我自愿放弃的。”   既然放弃,现在再来觉得不公平,岂不是对那些在两方面都付出的同学更不公平。   周杨吃一惊,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表扬道:“我们苗苗是哲学家没错了。”   看这话说的,多么有哲理啊,这思想境界,多么豁达啊。   苗苗被夸得不好意思,说:“小点声。”   大庭广众,大家都听着呢。   就这样,说的也不是“不要说”,可见是受用的。   周杨有时候觉得她真是具有非常复杂的性格,手撑在下巴上,似笑非笑道:“行,我待会再说。”   苗苗笑得眼睛弯弯,等面上来拌开,吃两口又换蟹粉小笼。   她什么都想吃,只要跟周杨一块就点得多,反正吃不下的有人吃。   今儿点的是真不少,一桌都是主食。   周杨硬生生撑得快走不动,说:“找个地方再坐坐吧。”   临近正好有家咖啡馆,环境好,装修新。   很多人谈事情都在这,苗苗左右看,点了杯橙汁。   周杨喝咖啡,端上来就一股香味。   苗苗鼻子动动,说:“这个苦吗?”   她听人家说是苦的,觉得不合自己的口味,从来没喝过。   周杨把杯子推给她,说:”你尝尝。”   苗苗端起来,嘴唇碰一下,就说:“好奇怪。”   周杨都觉得她还没尝到味,但还是说:“那你喝橙汁吧。”   苗苗看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喝,心里闪过不少念头。   全家除开她,父母和姐姐都是喝的,导致她一直觉得是大人才有的习惯。   她眨巴眼说:“我再尝尝。”   两个人现在吃一样东西已经是很习以为常的事情,周杨把杯子又给她。   苗苗英勇就义,喝了小小一口,脸就皱巴巴说:“就是奇怪。”   连喝好几口橙汁,才把咖啡的味道给压下去。   周杨忍俊不禁,说:“别勉强啊。”   苗苗咳嗽两声,说:“以后绝不勉强。”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苗苗手在桌子上一点一点。   手指修长,周杨的目光不禁落在上头,他惦记着上一回触碰过的感觉。   不过打那之后,他就很规矩。   苗苗是半点没察觉,还在说着自己的话。   她的生活并不算精彩,甚至有些乏善可陈,每天都跟前一天差不多,任何人都能在几天之内,摸清楚她的习惯。   周杨含笑听着,虽然看不到,但是猜测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慈祥。   他有时候对着心上人,忍不住有这种长辈心态。   苗苗也不单是自己讲,她的话向来不多,收尾之后问道:“你今天干嘛了?”   有来有往的,好像是辩论双方在发言。   周杨知道这是她的照顾,时刻记得人际往来要相互倾听。   他常常觉得眼前人是个宝藏,每天都让他发现新的有趣,深情款款说:“在想你。”   苗苗笑得露出酒窝,说:“我也想你。” 第112章 无标题 第三更   从咖啡馆出来, 天就黑得差不多。   现在天气渐渐转凉,五点一过就没什么太阳。   苗苗抬头看天,说:“再喝碗羊肉汤吧。”   又强调说:“我请客。”   周杨本来没打算让她掏钱, 但是也不能阻止, 毕竟要是死活不同意, 小姑娘脸能拉得老长, 看都不带看你一眼的。   他无奈道:“好, 你请客。”   羊肉汤泡馍。   苗苗吃一大碗, 里头加两勺辣子, 好像连后背都跑出层汗来。   周杨只见她两颊都是红的, 说:“太辣了?”   苗苗咳嗽一声,说:“辣的才好吃。”   话是这么说,直吸凉气。   周杨给她倒水,说:“喝两口。”   店家给的水是温的, 一口下去连喉咙好像都烧起来,苗苗咳得快背过去, 周杨下意识给她拍背顺顺气。   本来她穿得挺多的, 但吃着饭热起来, 就把外套脱了, 里头一件薄薄的贴身毛衣,连手掌的温度都很清晰。   苗苗连背都是僵的, 猛地回头。   周杨赶忙收手说:“不是故意的。”   苗苗也不能说他什么,又是咳得震天响,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周杨心里叹口气, 说:“没事吧?”   苗苗摇摇头,觉得自己的反应好像有点太伤人,捏着手指说:“我害怕。”   害怕什么?   周杨心想自己也不是毒蛇猛兽, 说:“我吓着你?”   是也不是。   苗苗组织一下语言,说:“我长得太好看。”   这是个什么展开,周杨满头雾水,还是说:“是好看极了。”   真是打小就漂亮,出落得越发水灵,满大街人头攒动,就看得到她一个。   苗苗对自己的外貌有足够认知,但在这个不算太安全的年代,给父母许多隐忧。   她学画小十年,夜里头下课只有一次是自己回家的,就把家里人吓得够呛。   论身手,她也只算过得去。   寻常两三个人能对付,遇上穷凶极恶的未必行。   总之,这张脸很早让她意识到什么是麻烦。   因为家里人的态度,她对同龄的男孩子其实一向很警惕,尤其是他们想吸引人注意力的方式都很讨厌,不是扯头发就是故意挡着路不叫她走。   苗苗对肢体触碰这些尤其谨慎,公交车上一站都恨不得前后左右都没人。   虽然这些年没遇到什么坏事,架不住三天两头总能听说。   她心里对这些,说不出来的觉得不好。   哪怕是家里人都没发现,已经是矫枉过正的程度。   她试图解说自己的心理,周杨内疚得不行,说:“我不知道。”   又说:“下次不管什么情况,我都不会碰你。”   苗苗咬着嘴唇,悄悄说:“你要提前跟我说。”   她得做好心里准备才行,突然的话会吓一跳。   周杨心想,这种事还能打招呼的。   不过他固然渴望把心上人抱在怀里,也不能罔顾她的意愿,只说:“好。”   心里却知道,自己短时间内恐怕是不会提的。   苗苗却以为这样就是说好,道:“等能牵手,我们就可以处对象了。”   周杨没弄懂两者的关系,说:“为什么?”   苗苗沉吟片刻,说:“因为是对象才可以牵手啊。”   只是到她这里反过来而已。   周杨本来觉得这件事急不得,现在却是箭在弦上,毕竟他还没有名正言顺,多少有些不安。   他忍不住说:“那我现在问你呢?”   苗苗静下来想一会,说:“好像不行。”   感觉有点不舒服。   周杨从没见过人家一本正经讨论这种事,越想越觉得好笑。   又看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忍不住说:“那我明天再问一次?”   也不是不可以。   苗苗知道自己的心情,有时候也很捉摸不定,说:“那你要小点声问。”   要是叫人家听见,也挺不合适的。   周杨郑重点头说:“行,那就从明天开始。”   第二天,他照例去接人,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苗苗还翻着包找钥匙,头也不抬说:“不行。”   今天感觉也不对。   周杨也不生气,寻思多被拒绝几次,总有一线希望,再下去就是一回生二回熟。   他略过这个话题说:“上来吧,快迟到了。”   苗苗早上只有两节课,下课后到震旦的附属医院去找表姐。   王灵灵大多数课其实都在医院上,毕竟她已经是研究生,实践也是很关键的一部分。   她正在写笔记,实习生也没固定位置,就缩在角落里,看到表妹来收东西说:“来啦,带你去吃饭。”   苗苗也是想来找她吃饭的,说:“姐,你下午上班吗?”   哪里是上班,压根是免费劳动力。   王灵灵一肚子苦水,说:“溜吧,我以后大把时间上班。”   表姐妹两个往外走,从四楼转着圈下楼梯。   王灵灵例行问几句话,忽然停下脚步说:“陈医生。”   她态度只算客气,陈医生却是很热情,说:“灵灵这是上哪去啊?吃过饭没有?要不要到家里吃点?”   王灵灵微笑拒绝,说:“我跟我妹有约。”   苗苗现成的人摆着,也扬起一点社交性的额笑容来。   那就不好再说什么,陈医生惋惜道:“那下次,下次上家里吃饭啊。”   下年,王灵灵都不想去。   她拽着表妹加快脚步往外走,走出老远才说:“幸好今天就遇到一个。”   苗苗疑惑道:“是不想遇见的人吗?”   也不是这么说。   王灵灵叹口气道:“是人太多。”   苗苗其实还是知道点的,说:“是上次那个男生,陈,卓严?”   就是他。   家里三代从医,占了震旦附医半壁江山,各科室都有人。   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陈卓严对她有意思的,一个赛一个热情。   苗苗听完觉得很不好,说:“这样是骚扰。”   王灵灵有些尴尬,咳嗽一声说:“那个,我跟他在处对象。”   新鲜出炉,只是她还没想好怎么说。   苗苗为自己是第一个知道的高兴,又奇怪道:“之前不是不喜欢吗?”   王灵灵无奈道:“我也不想,可是他拿书勾引我。”   全是人家家里私藏的专业书籍,借来借去,人也贴进去,她自己都稀里糊涂的。   苗苗没听懂这句玩笑,说:“勾引!?”   这人怎么耍流氓啊。   王灵灵急得捂住她的嘴,说:“不是不是。”   有连忙解释。   苗苗似懂非懂,说:“那就是喜欢,跟书没关系。”   总结起来是这样的。   王灵灵不由得捂住额头,转移话题道:“就像你喜欢周杨。”   苗苗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说:“嗯,喜欢啊。”   她在情感表达上向来勇敢,有问必答。   天真坦荡到叫人惭愧。   王灵灵心想,这确实没什么不好意思大方的,说:“是,我挺喜欢他的。”   苗苗也替表姐高兴,说:“我需要保密吗?”   最好是要的。   王灵灵说:“也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样,我们能结婚的话再跟大家说吧。”   要是走不到最后,也没必要叫大家兴师动众。   苗苗不知道人家自由恋爱都是个什么流程,正好自己也有些许疑惑,忍不住问道:“不是一开始就跟家人说吗?”   王灵灵心想,那她哥明天能从家直奔沪市来,多耽误事情啊。   她不是小孩子,老家又封建,传出去处过对象没结婚,也不像样,她摇头说:“一般都不是的。”   起码她的同学里,大家都是稳定后再说。   苗苗了然点头,又问道:“那你们牵手吗?”   也就是表姐妹感情还不错,这话才能问出口。   王灵灵看她单纯的样子,讲出来的话可真是大胆,好笑道:“牵啊。”   又说:“男人嘛,怎么不牵。”   是男人就会想吗?   苗苗看着自己的手,说:“是本能吗?”   王灵灵是学医的,对这些反而看得更开,说:“他会对你有欲望。”   她是想着自己有追求者的时候,小姨都再三叮嘱过男女之间的注意事项,没道理亲生姑娘没听过,因此讲起来没顾忌。   苗苗心想,欲望这个词听上去就不太好。   她自己回忆一下,说:“我没有欲望。”   她好像没有要主动的念头。   王灵灵啊一声,说:“应该会有吧。”   又问道:“你们没牵过吗?”   不应该啊,不是处对象有一阵子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周杨不会不行吧。   她脸色一变,说:“一次都没有吗?”   苗苗竖起手指,说:“有一次。”   那听上去不就是不行。   王灵灵脸都僵了,心想这可是件大事,回头还是要跟小姨提一下,年轻人说不定还有得治,不要讳疾忌医。   她琢磨着到时候怎么开口,为难得午饭都吃不太下。 第113章 白操心 第一更   王灵灵是个医学生, 对她来说,男女之间那点事好像不是全透明的,毕竟她什么没见过。   但看着小表妹的一派纯洁的样子, 好像自己那点揣测不该透露出来。   苗苗是多少觉得表姐的眼神有点奇怪, 吃着饭的时候说:“姐, 是有什么事吗?”   王灵灵哪能说实话, 摇摇头说:“没有, 工作上的事。”   说起来, 要真是不行, 这一科她也不太懂, 哦,好像陈卓严的大哥是,要不到时候问问?她心里琢磨来琢磨去,没个着落。   苗苗也没当回事, 因为知道灵灵姐工作上的事多少都有些叫人吃不下饭。   不是肚子上开口子,就是肠子烂, 她听不得这些, 自己摆摆头说:“我不敢听。”   王灵灵知道她有时候胆子不大, 好笑道:“我也不说。”   就是心里挂着事, 吃过饭说:“苗苗,要不你陪我到百货大楼逛逛吧。”   逛街, 苗苗是挺容易累的,不过还是点点头说:“好啊。”   王灵灵也没什么想买的,她虽然是个穷实习生, 但哥哥在老家个体生意做得大,对唯一的妹妹向来哄着,每个月都给寄好些钱。   不过她在打扮上也不太热衷, 主要是没什么时间,这会转来转去,只是瞎看。   苗苗只觉得表姐奇怪,好像不是为逛街,说的话也都话里有话,好像对周杨特别关注,准确来说,是对他们俩日常相处很关心。   她能分辨出恶意和善意,觉得估摸着是好奇,就像她自己对表姐处对象的事情也挺好奇的。   两个人边瞎转悠边说话,眼看日落,苗苗说:“我去找周杨,姐你跟我们一起吃饭吗?”   王灵灵本来该说不,没道理这么大一人扎着。   但她想想,虽然望闻问切那套她不大懂,但也能估摸出些端倪,点头说:“他不介意吧?”   苗苗是顺嘴,到这里已经是觉得那儿不对劲。   不过还是说:“不介意。”   周杨,其实只是觉得奇怪,给苗苗一个眼神,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也只是客气道:“你们想吃什么?”   主要是问客人。   王灵灵矜持道:“听苗苗的吧,她懂吃。”   苗苗翻开自己的小本子,说:“这附近有七个选项。”   太贵,王灵灵不愿意,心知这一顿是周杨买单。   太便宜,周杨也不肯,哪能做这种小气吧啦的事情。   最后定的是家炒菜馆子,丰俭由人。   三个人点四菜一汤,有荤有素,也算很不错。   王灵灵也没什么心思在饭菜上,只观察着他们俩。   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周杨也太规矩,她还以为是自己在人家不好意思,借口去洗手间,实则跟做贼似的从门缝看好一会。   这种事,她也是头一遭,心虚得很。   里面却是一派正气凛然,活像中间有条线给两个人隔开,一点亲密动作都没有。   不可能啊,如花似玉的女朋友。   王灵灵眉头蹙起来,再回来坐下的时候不免心事重重的样子。   苗苗看出来,说:“姐,你没事吧?”   王灵灵是太有事,但尴尬地笑说:“有点头晕。”   头晕啊。   周杨关切道:“那我们待会送你回去吧。”   王灵灵心想,她还是自己走走冷静一下,研究这事到底要跟谁说吧。   她摆摆手说:“不用,你们逛吧。”   她说得坚定,周杨是个放不下心的,觉得大晚上,也该给人家送到门口,也很坚持。   双方相持不下,最后还是把人送回去。   王灵灵觉得周杨人挺好的,尤其是为人处事上,弥补表妹很多不足。   苗苗很多时候不是不会人情世故上,是懒得和不愿意。   她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是那么登对,俊男靓女的,要是没什么问题就好了。   她叹口气摇摇头。   苗苗哪里知道表姐的隐忧,甩着手走得挺高兴。   她今天过得充实,一跳一跳的,沿着路边的红地砖跳格子。   周杨顺着看她的头发,还是那枚桂花簪子在发间。   苗苗很喜欢,他后来又买了枚梅花的,反而没那么“得宠”。   再多,她就不肯收,毕竟是贵重礼物,父母有交代过分寸。   周杨其实攒着好些,打算等她愿意收的时候全送给她。   他笑道:“梅花季快到了。”   苗苗期待道:“我要去植物园画花。”   什么花她都爱。   周杨不是想说这个,指着她的头发说:“该换了。”   其实哪一枚都好看。   苗苗是觉得桂花的最有意义,才天天戴着,她摸着说:“那明天换。”   周杨不知怎么想捏捏她的小耳垂,忍下来没动,说:“看你喜欢。”   他也就是随口说说。   苗苗跃过四块砖,说:“想给你看。”   心肝诶。   周杨只想把她搂在怀里,莫名在心里叹口气。   他以为是在心里,其实都出声了。   苗苗回头看他,说:“怎么了?”   周杨啊一声,说:“没事。”   看着像骗人,苗苗撅起嘴哼一声。   她有时候还是挺敏锐的,只是不说而已。   周杨好笑道:“怎么了?”   苗苗昂着脑袋,说:“没事。”   恨不得连刚刚那咬字,都给学下来。   周杨被噎住,说:“送你回去?”   苗苗别开脸,连后脑勺都透着劲,看手表说:“八点。”   这个时间,是该回去,收拾一下就得睡觉了。   就是说着话不看人。   周杨知道她是不高兴自己糊弄人,说:“苗苗,明天能牵你吗?”   苗苗想起来表姐说的“欲望”,问道:“你刚刚是想这个吗?”   周杨寻思,这要是点头,他好像就变成什么奇怪的人,不过还是嗯一声。   苗苗犹豫着伸出自己的手,说:“那就一下。”   她也说不好是什么感觉。   周杨看她的表情,好像是英勇就义,苦笑道:“没事的,不用。”   他这么说,苗苗居然真的把手缩回去,说:“那好吧。”   好……好吧?   周杨表情卡在脸上,愣了会没说出话来。   苗苗嘎嘎乐,说:“傻瓜,骗你的。“   好像是什么恶作剧成功了。   周杨确实被作弄了,无奈道:“方青苗。”   一点也不凶,苗苗吐舌头说:“给你。”   白白嫩嫩的手,手指头都很圆润,看着就是没干过活的样子。   周杨看自己的,几乎是天壤之别。   他怕引起反感,只稍微碰一下就收回来。   一触即逝,苗苗都没来得及察觉是什么样的,她意味深长的发出鼻音,最后说:“再一下。”   周杨心想,还有这种好事,小心翼翼捏着她的指尖说:“这样?”   明明五根手指头是一起的,苗苗去却觉得只有食指烧起来,一路传到心脏,体温都升高。   真是神奇。   她反应都有些迟钝,说:“牵手不是这样的。”   周杨当然知道是什么样。   他比平常更谨慎,扣着她的手说:“这样行吗?”   好像,还行。   苗苗歪着脑袋,说:“可以吧。”   周杨看她也没什么意见的样子,说:“要是不行,你就跟我说。”   大概是做过很多心理建设,苗苗其实不太惊讶,只是有点异样的感觉。   和她想像的不是件好事不一样,整个人好像轻飘飘在云端,不自觉咽口水。   她遵从于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回家吧。”   一路到家,她都没说话,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周杨也没敢问,生怕一开口她就想起来还牵着手这件事。   苗苗其实是记得的,到家门口把手缩回来,说:“你在流汗。”   周杨是紧张的,尴尬说:“是……是吧。”   他平常好像做什么事都游刃有余,苗苗看着惊讶又奇怪,说:“你在害怕吗?”   害怕是称不上。   周杨希望对她更诚实,说:“怕你不高兴。”   苗苗深知自己的性格,其实不是那么适合集体生活,为此在日常人际交往上,给自己定了几条规则,其中之一就是不要随便发脾气。   但这些在周杨面前好像都没遵守,她抿着嘴唇说:“我没有。”   说没有,又是这幅表情。   周杨不免觉得是假话,说:“没关系,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起码在他这里,可以是这样。   一双眼睛里全是诚恳。   苗苗在这些情绪上看得分明,说:“明天,明天也可以。”   虽然没说是什么事,不过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周杨的眼神里一下子有莫名的情绪闪动。   苗苗觉得那就是表姐说的“欲望”,心想果然如此。   但她现在好像不是太反感,竖手指说:“就一会会。”   两个人认认真真商量着,完全不知道王灵灵这一夜为周杨操多少心。 第114章 狗血剧情 第二更   王灵灵确实是操碎心, 第二天到医院上班的时候,还特意找认识的同学咨询了一下相关知识。   医学生嘛,本来没觉得有什么, 不过她走的时候运气挺不好, 被陈卓严大哥给撞见。   陈大哥抬头看看科室的名字, 假装不经意问同事道:“你同学来找你啊?”   同事也没当回事, 说:“对啊, 来咨询一下男性功能。。”   哪个男性?一般姑娘家哪有问这个的。   陈大哥想得多, 心里一咯噔, 不会是他那倒霉弟弟吧。   他二话不说, 直接把人叫到单位来。   往前那些年,陈卓严跟医院是犯冲,他在家里一等一的叛逆,当年几乎被打断腿都没报医学院, 是有心上人才开始跑得勤,现在更是天天来接人。   他也没放在心上, 一进门就被亲哥扒拉裤子, 惊得他扯裤腰带说:“干嘛啊你, 干嘛!”   还能干嘛, 陈大哥什么见过,给他一肘子说:“你给我老实说啊, 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陈卓严心想,你他娘的才有毛病,我可是四肢健全好端端的。   他见鬼似的往后退, 说:“你发什么癫?”   兄弟俩好半天对口供,这才弄清楚怎么回事。   陈卓严撇清道:“不是我。”   心里也犯嘀咕,女朋友打听这个做什么。   这一科, 但凡有问题的都不会承认,男人嘛。   陈大哥半信半疑,说:“你最好是。”   给陈卓严气得不轻,当场摔门走了。   他气鼓鼓找到女朋友,表情都收敛起来,当然也没问,心想我哪里表现得不好吗?这要不是没结婚,非得让她知道厉害。   王灵灵浑然不知,只是觉得他今天只要一逮着机会就是搭肩膀的,趁着没人就想抱她,被她一肘子给收拾了。   陈卓严平常也是很规矩,委屈道:“现在你觉得我行了吧?”   什么跟什么啊。   两个人又是对口供,王灵灵瞠目结舌,没想到事情会到这地步,给他一脚说:“谁管你啊,给我老实点。”   陈卓严冤枉死了,说:“我哥扒拉我裤子,清白都差点没了。”   王灵灵噗嗤笑,蹲在地上都差点起不来,那真叫一个前俯后仰。   陈卓严唉声叹气,打听道:“不然是谁?”   王灵灵严肃道:“我必须为患者的资料保密。”   职业素质,每个人都要有的。   陈卓严也就不问,两个人越过这个话题。   风气不开放,小情侣约会爱走黑灯瞎火的地方,他俩也不例外。   走着走着正撞见有人在接吻,这也是公园里常有的事。   两个人下意识转过身躲开,走出几步王灵灵说:“不对。”   哪里不对,陈卓严给她一个眼神。   王灵灵偷偷回头,惊讶道:“苗苗?”   声音压得特别低,确认以后拽着陈卓严跑出老远。   陈卓严一口气没上来,说:“你妹啊?”   王灵灵没缓过神来,喃喃道:“原来他行啊。”   就这劲,看的人都不好意思了。   陈卓严没听清,说:“什么?”   什么什么,就数他爱打听。   王灵灵瞪他说:“少拐带我走没人的地方。”   陈卓严那点小心思一览无遗,倒是羡慕起有过几面之缘的周杨。   但周杨,其实也很发懵,他人生从没有哪一天,是像今天这样。   时间倒回早上,是入秋后的大晴天。   十一月的天气,难得见太阳。   苗苗起床后伸手出窗外,穿件羊绒毛衣和呢子大衣,觉得差不多够用,刷完牙下楼吃饭。   吃早饭,一家四口都在。   公安学校今天有检查,方海没顾得上送媳妇上班,拿包子就走。   赵秀云一看手表也差不多,到巷子口搭公交车去。   留下姐妹两个收拾碗筷。   没一会就听见门铃声。   高明在出差,会来的是谁不言而喻。   禾儿看妹妹一眼,说:“去吧,不然要来不及上课了。”   苗苗早上八点的课,戴上围巾,拿好书包就往外。   她只开一点院门,自己钻出去又合上。   周杨看她鬼鬼祟祟的样子,说:“谁在家呢?”   苗苗小声说:“我姐。”   周杨是骑摩托,给她围巾多绕一圈说:“风还挺大的。”   就是不大,开快点也是直往脖子里钻。   苗苗露出圆溜溜的大眼睛,到学校跳下车说:“十点下课。”   今天早上就两节,下午有三节。   周杨背得门清,到自行车店里套上工装,叮铃咣啷地修车。   他一个人干活,边上围六七个学徒工,都是新招的,现在学技术一般都得贴钱,他不收费但也不给工资,只是不像别的师傅藏着掖着,教得一五一十,所以愿意来的人还是挺多的。   就是把那点光都遮得看不见,周杨挥手说:“散开点,我都瞅不着了。”   他边教边修,一早上也就半辆车,看时间差不多,说:“下午我再来,你们先练着。”   都是收回来的二手车,新旧程度不同。   有的压根是报废,破铜烂铁卖一卖还值两个钱,不过他都拿来给学徒工们练手。   都是差不多的小年轻,调侃说:“杨哥又找对象去啊。”   都知道他对象就在边上的震旦上学。   周杨也没费心跟人家解释说还不是,把衣服换下来,手洗干净,走到校园里头。   本来苗苗十天有八天是拖课,今天是没掐准时间,到的时候人家已经下课。   苗苗在教室门口张望会,看见他扬起笑,说:“我才下课。”   多么体贴人的小姑娘啊。   周杨给她拎书包,说:“想吃什么?”   吃饭,在苗苗这里是大事,她说:“南门口新开了家水煮鱼。”   好不好吃不知道,但开业打八折。   周杨都不知道她平常不爱跟人说话,怎么对这些这么门清,好笑道:“行,走吧苗百草。”   苗百草?什么意思啊。   苗苗不悦道:“不许起外号。”   这种行为很不好。   周杨解释道:“神农尝百草,你这种行为也差不多,我本来想叫你苗神农的。”   不过多少不合适,大人会说别给起太大的名字,对孩子不大好。   苗苗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觉得跟自己很契合,说:“没错,我就是苗百草。”   已经忘记这是她最不喜欢的起外号行为。   周杨也是脱口而出,这会看她好像格外喜欢这个名字,颇有些茫然。   不过说:“嗯,你就是。”   两个人往南门走,出校门口,周杨才在经过同意后,牵起她的手。   苗苗的手是冰的,教室里不知怎么格外冷,戴手套又不好写字。   被他牵着,说:“你好暖和。”   周杨刚刚是小跑过来的,说:“给你暖暖正好。”   苗苗乐意至极,觉得这是一件对自己很有好处的事情,不过说:“那会不会冰到你?”   周杨皮糙肉厚,说:“不会。”   心里别提多高兴。   吃过午饭,两个人又分开。   苗苗下午还有课,周杨还是到自行车店,他把剩下那半辆车修好,一样掐着点去接人。   日落得早,四点多天就有点暗。   周杨站在走廊,靠着往楼下看,觉得出入都是青春洋溢的脸庞。   别看年纪好像差不了多少,上学和工作的人是不一样的。   周杨往这一站,觉得自己怪沧桑的。   苗苗下课就看到他的背影,透露出几分苍凉,忍不住过来说:“怎么了?”   平常他们都是不出校园权当不认识,不过地方就这么大,该听说的人也都听说。   周杨随手拨自己的头发,说:“没有,就是觉得上大学挺好的。“   感慨两声,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味,没啥好说的。   苗苗微微点头,说:”你不是也在上。“   进修班哪能一样,现在这社会,能考中专也不错,到底差一茬。   像他们这样出来的,说是本科人家未必觉得够意思,总之正经考上大学的,到底看不大上。   歧视这种东西,到哪里都有。   他摇头说:“不一样。”   苗苗还要追问,问完说:“这样想不对,人不该是按学历分。”   她所有想法都朝着好的方向去,殊不知世上这么想的人是少数。   周杨也没想打破她的美好,说:“你说得没错,吃饭去吧。”   一天天的,好像就三顿饭是正经事。   苗苗搓着手说:“要喝热汤。”   这种天气,越热越好。   周杨觉得她这课上得,可真是受冻。   手捂半天才暖和。   苗苗两大碗汤喝下去,撑得走不动,不过人浑身都是热气,说:“散步吧。”   也没哪里可以走,拐着拐着进公园。   夜里头锻炼的人也挺多的,跳健美操的尤其多。   苗苗嫌音乐吵闹,自己往人少走的地方走。   周杨左右看,觉得路灯都照不太到,说:“你小心点啊。”   苗苗正要说自己不会摔倒,忽然脚下一滑。   她下意识扯旁边的人,周杨也拽住她,两个人左右一倒,到底是撑住,就是姿势有些古怪,苗苗整个人是一头栽进周杨怀里的。   离得近,那股子茶香味更加明显。   苗苗吸鼻子,说:“是你的味道。”   叫人心安,可是靠得太近又有些不自在。   周杨浑身都是僵的,他背靠着棵光秃秃的小树,没敢太用力,生怕压折,   两只手虚虚在苗苗背后护着,也没敢靠她太近。   就这种姿势,他其实哪边都没借上力,全靠下盘稳站得住。   要不是佳人在怀,早就撑不住。   苗苗倒是挺舒适的,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温,连带自己都暖洋洋。   她手还撑在周杨胸口,后知后觉收回来,站好说:“我不小心的。”   周杨心想,这种不小心倒是可以多来几次。   他笑道:“是我占便宜。”   苗苗认真道:“才不是。”   她觉得也挺喜欢的,向来是随心做事的人,连其中缘由都不清楚,就张开双臂说:“抱一下。”   这进展。   周杨是真没跟上,很想去掏掏耳朵,不由得说:“现在?”   就是现在冷,才要抱啊。   苗苗左右看,黑灯瞎火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应该不会被谁看到。   周杨索性敞开外套,隔着一层把她揽在怀里,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   大概因为天色暗,一切触碰更叫人觉得清晰。   他心跳得跟打雷似的,四肢慢慢变僵硬,那些存在过的旖旎念头又出现,叫他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再控制自己。   苗苗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说:“像抱着小黄。”   她小时候,偶尔抱着小狗睡,因为它太野,常常弄得浑身脏兮兮。   周杨怔怔望着,像没有着落的鸟儿。   他伸手摩挲着她的头顶,说:“苗苗,好了吗?”   再不好,他估计快发疯。   苗苗缓慢地摇头,觉得四处乱窜的风没有自己身上,两只手攥着周杨的领口说:“很舒服。”   周杨声音低沉,心想他是一点都不舒服,深呼吸说:“苗苗。”   苗苗昂起头看他,因为角度眼睛越发大,乌溜溜的好像能照亮世间一切。   周杨咽口水说:“你这样我很为难。”   一颗心简直是火烧油煎,没个消停。   苗苗不解道:“为什么?”   周杨叹口气,微微闭上眼,说:“因为贪心。”   人总是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喜悦叫他彷徨不自知。   苗苗似懂非懂,说:“你是想亲我吗?”   牵手、拥抱、接吻,好像不外乎就这些。   周杨都没能有她讲得直白,说:“嗯。”   简单的音节,连嘴都没能张开,声音很是低沉。   苗苗看他的嘴唇,薄薄的,大概是天气原因有点发白,这会紧紧抿成一条线。   却像是世上最美味的浆果。   一瞬间,她好像领会到什么叫欲望。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一点,说:“有点冰。”   周杨五指收缩,本来是攥着外套把她整个人包住,这会连忙腾出来,捏住她的手说:“不要动。”   有点凶。   苗苗不知道他心里有股火在横冲直撞,然而凭借着自己最纯粹的本能,说:“可以啊。”   周杨屏住呼吸,生怕惊动她的愿意。   有些茫然然看天,仅凭他有限的生活经验来看,也不知道怎么会到这一步。   苗苗看他没有行动,踮起脚尖,说:“你不会吗?”   周杨心里骂一句脏话,手放在她的后脑勺,双脚微蹲,慢慢往前凑。   那股茶香味好像缠在苗苗身上,逐渐变得不能分割,她呼吸越来越急促,像溺水的人,双手越发紧缩,连心都提起来,高高在半空,不知何时会坠落,又叫人沉迷。   火在周杨心口点燃,黑夜给人勇气和不顾一切,他连日来的压抑好像有突破口,宣泄开来。   一对小情侣完全不知道,几米开外有人正为不小心撞见而仓皇逃离。 第115章 帅哥 第一更   狂风暴雨, 电闪雷鸣。   眼前虽然没有这样的场景,给苗苗的却是这样的感觉,她几乎快扛不住, 只觉得周杨有些疯狂, 又忍不住沉溺其中, 分神想, 原来这种事跟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周杨只看她眼神飘忽, 不轻不重咬一下。   小姑娘立刻娇声发脾气, 说:“很疼!”   其实连点牙印都没有, 周杨拇指轻轻按过她的嘴唇, 说:“不疼了。”   苗苗下意识咬他一口,喜滋滋地说:“扯平了。”   她力气也不重,周杨好笑地捏着她的脸说:“要不要再咬一口?”   苗苗摇摇头,说:“那就不平了。”   好像很计较这些。   周杨觉得上一刻的她让人连灵魂都燃烧, 下一刻又叫人生不起复杂的念头,他一颗心两边拉扯, 不参杂任何欲望, 在她额头上亲一下, 说:“你啊。”   语气里太多意犹未尽。   苗苗还在缓口气, 说:“又要说我是小孩。”   她现在最不愿意听这个。   周杨压根没想这个,手放在她的后颈, 说:“是个宝贝啊。”   爱不释手,恨不得揣口袋里藏着,可不是宝贝吗。   苗苗眨巴眼说:“又给我起外号。”   这哪能算外号, 周杨无奈道:“那你也给我起一个,就扯平了。”   苗苗怎么想都没有“苗百草”来得贴切,这种时候需要一些急智。   她在心里把这件事记下来, 说:“先欠着。”   周杨开玩笑说:“要不要给你写欠条?”   那是再好不过。   苗苗立刻伸手想从书包里掏笔记本,说:“好好写啊。”   周杨哭笑不得,到底郑重其事给她写一张,说:“日期要不要?”   苗苗琢磨着自己不知道多久能有一个,商量道:“能不能久一点?”   周杨看她的表情,越发好笑说:“能,我给你写一辈子。”   一辈子啊。   苗苗说不上来地咬着嘴唇,说:“嗯嗯嗯,你写吧。”   欢快又雀跃,有翅膀的话估摸着都要扑棱两下。   她这样实在有趣,周杨笑得不行,说:“那你记得收好啊,不过丢了我也认。”   不管他答没答应过,只要她想做的事情都可以。   不过苗苗还在把欠条收得妥帖,承诺说:“尽快我会想出一个。”   她这会已经不记得不能随意给人起外号的事,心想我这是经过同意的,不算恶意,周杨给她起,她都没生气,这顶多,嗯,算个爱称?   爱称两个字在苗苗心中盘转,又是那种莫名的情绪。   不过风吹一下就散,她把几缕散着的头发别在耳后,说:“要回去了。”   两个人慢慢往方家走,路灯一照,只觉得眼波流转,尽是风情。   周杨本来就长着一双风流眼,眼尾动人,这会更是撩拨人,他牵着对象,哦,想到这儿他停下来问道:“你上次说,牵手就可以处对象了,对吗?”   苗苗对自己说过的话也记得很清楚,点头说:“对啊。”   又补充道:“可以。”   双重答案,周杨前所未有的安定,说:“行,我现在名正言顺了。”   苗苗其实也知道,这个顺序好像是不对的。   他们好像已经先超过对象的程度,再实现名分,这听上去好像不大好。   但事情已经这样,她也就把这点古怪抛之脑后,兴冲冲地回家。   到家门口,看得到二楼的灯是亮着的,要是以前得叫人开门,不过新家的门是新型的防盗锁,不用从里面反锁,也不用每次都有人下来开门。   苗苗自己掏钥匙,把院门打开,回过头说:“我爸妈应该在,上去啦。”   家里要是没人,周杨总是在外头转两圈再走。   这会看着灯亮,说:“行,我走啦。”   说是走,也一直等着她屋里的灯亮起来。   苗苗大概也知道,还拉开窗往外看一下,怕被家里人听见,没有叫嚷,只是用力挥挥手。   周杨看得清楚,摆摆手做回应,自顾自回到租住的小家。   这样比起来,真是天差地别。   人家家里是大洋房,他这儿是小两居,还是租的。   周杨这阵子不是没钱,他现在一个月也挣着两三万,但他想扩大规模,钱都攒着当本钱,但这点用在买车上也是杯水车薪,他想想还是回头再去打听一下贷款的事情。   生意总是会慢慢大起来,还款不成问题。   这点周杨不担心,他到现在基本是稳扎稳打,虽然扩张不快,事情却都是稳的,他心里也有数。   毕竟苗苗还在读大学,眼瞅着要接着往下念,他心思其实没有这么急。   只是偶尔还是会焦灼,尤其是在现实的惨烈对比下。   周杨左右看着,寻思要不先买处落脚的房子,甭管大小,说出去好歹能听。   总比像现在,叫人家听着还是租房住,也不大好。   他躺在床上翻来滚去,第二天就去找大米。   大米正在盖楼盘,项目进程轰轰烈烈,他从来也不把自己当老板用,该扛水泥就扛水泥,浑身上下全是灰,请他进帐篷里坐,说:“工地就这条件,别介意啊。”   周杨哪里介意,说:“反正我今儿是来占你便宜的,不挑刺。”   他俩合作多,大米现在拉建筑材料的活都是交给周杨,心知他是从来不占人便宜的性格,好笑道:“尽管开口。”   周杨也没别的,说:“你这儿盖好,回头给我留一套好的啊。”   虽然都是一个小区,区别也大得很,当然售价也不一样。   这种小事,大米有什么不应的。   但现在人买房子基本都为一件事,他惊讶道:“你这是想赶在我们前头啊?”   什么跟什么,周杨倒是想,嗤一声说:“跟我这说风凉话呢?”   大米自己也反应过来,想起来他身上压着好几重山,笑说:“失礼,失礼。”   还是看笑话。   周杨都想拿茶水泼他,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没同情心。”   大米直言不讳道:“谁让我姐最近要结婚,我看谁都不顺。”   谁家有姑娘,谁能理解这心情。   周杨想起这事,拍拍他的肩膀说:“文哥人挺好的。”   又说:“好歹人家还是你未来大舅哥。”   大米心想,后头这句大可不必提,给他一个白眼说:“反正不给你发帖子,你记得到啊。”   周杨应下来,又闲话家常几句,聊到生意上头。   大米还是那句话,说:“你这车不够用。”   本来就都不是大卡车,他这儿连夜赶工的,有心想照应也不成啊。   周杨也是来咨询的,说:“你这个贷款,当时怎么办下来的?”   他自己办过一回,不过数额不大,毕竟现在鼓励经营,政策上比较方便。   但那点要是用在自行车上够用,他这回是打算花在四个轮子上,没个七位数都不好开张。   这就不是随随便便能办下来的,从资质到担保都有具体的要求。   大米前前后后办过好几次,说:“这个我有经验。”   两个人聊半天,眼看着是午饭的店,在附近的小饭馆吃饭。   这块工地属于半市中心,周杨看上它就是因为离震旦近,近到什么程度呢?   苗苗吃个午饭都能遇见人。   她本来是跟同学从店门口路过,乍一看背影有点眼熟,径自进去,冲着面对自己的大米哥比手势。   大米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好像专注着在聊天。   正是饭点,店里人来人往的,周杨也没发现背后有人冲着自己来,是眼前突然多出一双手才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要问,心底却已经知道是谁,配合道:“哟,这是谁呀?”   苗苗没趣地把手放下,皱鼻子不说话。   周杨侧过头看她,说:“吃饭了吗?”   苗苗指着外面的同学,说:“还没呢。”   既然有约,就不留人。   两个人又说几句,她才走。   临走的时候,没忘记跟大米打招呼。   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妹妹,大米开玩笑道:“还看得见你哥坐着呢?”   苗苗不好意思抿嘴笑,说:“哥,那你接着坐啊。”   这丫头,大米看着背影摇头,说:“可是个好孩子,你皮给我绷紧一点啊。”   话是冲周杨的,他点头说:“不用说我也会做到。”   两个人说着话,苗苗也在和同学说话。   要按平常,苗苗其实不大和班里同学吃饭的,但今天是赶巧,大家组织要一起探望位刚做完手术的老师,这才顺便在路上要吃饭。   她进去出来虽然才一分钟,却引起不少人的关注,只从亲密程度就能判断出,里面的男的跟她关系不菲。   方青苗可是系里的名人,上下几届里最漂亮的姑娘,成绩好,还因为暑假自费去英国访问,成为家境富裕的有名代表。   可以说,综合条件来看,她是顶好的,多少同龄男生眼神都定在她身上。   这会看着她跟一个农民工——就是穿得随意,背对人坐着,早上还帮着工地扛会货的周杨像是一对,有憋不住的就问说:“方青苗,刚刚那是你朋友吗?”   各校仍旧是不鼓励学生们在校期间谈恋爱,甚至会为不让情侣们在一起,在分配的时候故意把两个人分到不同地方。   但已经不像刚恢复高考的时候,严重的还会处分,不过大家仍旧是相对保守,像“朋友”这个问法,已经是处对象的隐晦代替词。   苗苗一派坦然说:“是啊。”   落落大方到反而叫人觉得提了一个不该提的问题,几个同学面面相觑,心中有预料这事要是传出去,估计会引起不少人的震惊,心想哪怕是那个总在教室外等人的帅哥也好,虽然人家就是个修车的,好歹帅啊。 第116章 惯坏 第二更   十二月沪市有件大新闻, 那就是肯德基开张。   两家报纸整版刊登着广告,上面有两百多个国内外企业的祝贺词。   以前大家不会轻易踏入的东风饭店,因为这家炸鸡店有了改变。   苗苗向来不肯放过任何吃的, 第一时间去排队。   周杨当然陪同, 两个人在风里站着说话。   别看价格不便宜, 愿意尝鲜的人还是很多的, 前前后后, 人头攒动。   苗苗戴着手套和围巾, 浑身上下不见一点风, 说:“什么时候才到我们?”   花钱的人, 哪怕吃完也不愿意马上就走,这队伍一口气都排到两里地外。   她伸长脖子看前面,说:“还有好久哦。”   周杨别的没有,就是担心她等太久肚子饿, 说:“要不我先去给你买个饼?”   苗苗果断摇头,说:“要留着肚子吃好吃的。”   她都闻见味, 已经在咽口水。   周杨无奈道:“街口那家煎饼也不吃?”   煎饼啊。   苗苗舔着嘴唇说:“那就吃一个吧。”   周杨挤出人堆, 没多久就回来, 还给她带一瓶牛奶, 说:“配着吃,不然噎得很。”   苗苗小口地咬着, 连牙好像都很烫,不由得倒吸凉气说:“你帮我吹吹。”   周杨哪有不答应的,两个人边说话边缓慢往前挪, 感觉过去好几个小时才轮到他们。   说实话的,一个套餐可不便宜,更何况不够吃, 又额外加的,划下来居然一个人要十块钱,现在一碗多加肉的面也才八毛钱,这够人家一个礼拜生活费的了。   不过味道还不错,要紧是新鲜,尤其满足苗苗的孩子口味,她平常就爱吃炸串。   吃得眼睛都是亮的,意犹未尽喝可乐说:“还想再吃一点。”   周杨都没吃多少,就看着她慢条斯理把餐盘都清空,诧异道:“不撑啊?”   苗苗眼睛向上,思考一会说:“撑,但是排了很久。”   总感觉不多吃点就等于浪费时间。   周杨亲昵捏她的脸,说:“那就下次再给你买。”   撑得不消化等于得不偿失。   苗苗看向落地窗外,说:“希望过一段时间人会少点。”   不过她这个愿望是暂时落空,肯德基的热度经久不衰,尤其是过年前一段时间,家长们最舍得给孩子花钱,赶上饭点总是有人排队。   但苗苗一次都没去排过,却总有得吃。   这天赵秀云进屋就看见孩子边看电视边咬鸡块,说:“周杨也太惯着你。”   苗苗利索站起来要跟妈妈分享,给自己辩白道:“不是他去买的。”   有人专门挣这个钱,只要多给排队费就行。   那花钱也是心意啊,赵秀云是过来人,说:“那也是惯着你。”   苗苗大咧咧笑,毕竟她向来都是被宠爱的。   赵秀云就是回来拿个东西,看她优哉游哉地看电视吃东西,说:“下午你把年礼给赵老师提过去。”   苗苗“哦”一声,说:“哪些是啊?”   赵秀云给她放在玄关,说:“放鞋柜啦,记得全拿,给你红包的话不要收啊。”   说完风风火火就走。   苗苗举着油汪汪的手到门口一看,想想洗过手穿好外套,戴好围巾和手套,这才提着东西往外走。   大包小包的,都是给她的画画老师赵千的。   赵家就在隔壁街,离得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就能到。   苗苗是熟门熟路,按响门铃后就等着。   赵明宇飞奔来开门,看到是她惊讶道:“怎么来了?”   苗苗给他看自己的手说:“来给老师送年礼。”   她说着话进院子,收拾得很规整,冬日里水仙开得最好,数量太多,香味扑鼻。   赵明宇帮她提,说:“瞎折腾。”   大人就爱送来送去,他们小孩子根本不喜欢这套。   苗苗于人情世故上还是有心得的,说:“赵老师帮过我很多,逢年过节送礼是心意。”   她大言不惭说自己绘画上有天赋,那也需要一盏指路明灯,没有赵老师的话只怕会浪费。   赵明宇看她的神色,说:“也就是你嘴里出来的,别人说的话就会显得特别虚伪做作。”   苗苗说就不会,你能察觉她的眼神都是认真。   哪怕是赵千到这个年纪都得说,世上很少人是这个性格。   他对着晚年的关门弟子,还是客气说:“又让你爸妈破费。”   苗苗心想这都是小钱,和老师带给她的帮助不值一提。   又拿出自己最近的几幅画,等他点评。   这才是正经事,赵千也不是在这个细枝末节上花太多时间的人。   看着画说:“这个不错,送我吧。“   苗苗爽快说:“那我裱好,改天给您送过来。”   那还得叫弟子花一笔钱,赵千哪能占这个便宜,说:“不用,回头我自己弄就行。”   师徒俩聊着画画上的事,赵明宇听得百无聊赖,直打哈欠,他是没有得到这个家传,顶多算个半吊子搞鉴赏的,忍不住打断说:“方青苗,晚上你就留家里吃饭,我去买水煮鱼啊。”   苗苗没来得及阻止,他一溜烟跑没影,好像是“蓄谋已久”。   她哪里有这本事去追,瞠目结舌道:“我得回家吃饭的。”   赵千也是要留她的,说:“那给你妈打个电话吧。”   他们家有座机,好几万块钱装的,不打也是浪费钱。   苗苗先是跟妈妈说一声,觑着老师的神色,又给周杨拨一个。   周杨知道她在外头,说:“那我几点去接你?”   苗苗知道他也挺忙的,说:“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周杨哪可能答应,说:“八点半还是九点?”   苗苗语气嗔怪,嘴角是上扬的,说:“都行,你几点有空几点来。”   挂上后看老师一脸揶揄,有些不好意思。   赵千最喜欢调侃他们小年轻,说:“就得让他来接,男人啊,不用就等于没用。”   这是什么理论,苗苗扑哧笑出声说:“他最近比较忙。”   赵千晚年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倾注全部心血,看着她跟自家孙女差不多,说:“那也抽得出时间,愿意来的人总有办法的。”   不愿意的人就有一千一百个理由,他到这个年纪,什么没见过。   苗苗心想,那周杨总是愿意的,到底跟长辈谈这个有点难为情,转移话题道:“您觉得我这幅《雪山》怎么样?”   转得真生硬。   赵千也没戳破,说:“我年后会办个画展,到时候你来搭把手,也学习学习,给你留着展位呢。”   这变相就是机会和提拔,赵千在国画上的地位是无可撼动的,海内外知名,去年他的画在香江拍卖出六位数,甚至登上首都报纸的头条。   苗苗心里感激,说:“那您回头帮我挑挑。”   作品她是很多,但要哪些可是个问题。   师徒俩就此又展开讨论,赵明宇进门听见他们还是在说画画上的事,摇摇头说:“画痴。”   他觉着方青苗才该是老赵家的子孙最适合,他爷爷一准能高兴得回老家祭祖。   苗苗觉得“痴”是件好事,最起码证明这个人有一个爱好。   她不以为意,说:“那你是情痴。”   赵明宇为爱上大学,堪称经典绝唱啊,方圆五里地都传遍,他父母恨不得把王雪给供起来。   不然就这臭小子,靠自己那点精神头连大专都够呛,更别提本科。   他自己也挺引以为荣的,装模作样拨弄自己的头发,说:“请叫我情圣。”   见天看那些电视剧、电影,没个正形。   赵千白他一眼,说:“少教苗苗这些乱七八糟的。”   赵明宇心想,大人果然都被蒙蔽,别看这小丫头一脸纯洁,心里其实什么都懂,偶尔说出来的话都能吓人一跳。   他说:“她又不是小孩。”   苗苗很喜欢这个话,说:“当然不是。”   赵千看他们俩拌嘴,早年他其实有点私心,想把两个孩子凑一块。   谁能想到各有缘分,老天也是自有安排。   长辈靠在边上看他们说话,上年纪的人就爱家里热热闹闹的。   赵千掐指一算自己也到想抱重孙的年纪,说:“小雪今年暑假回来吗?”   赵明宇点头说:“回来。”   又说:“运气好的话,我们俩能一块去美国。”   他已经在办自费留学的手续,不过还没收到哪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苗苗衷心为朋友们高兴,说:“听说美国有很多肯德基。”   毕竟人家那就是发源地,招牌都写着“美国肯德基家乡鸡”。   这人怎么这么没出息。   赵明宇看着她猛摇头,炫耀着那些从跨国信件里知道的事情,说:“好东西多着呢。”   好像就他知道,苗苗争口气说:“小雪也跟我提过。”   赵明宇显摆道:“肯定没跟我说过的多。”   苗苗不服气,两个人争起来。   赵千看着心里叹口气,就这小兔崽子这样子,当年他怎么会起两个人能在一起的心思? 第117章 小黄(可以跳) 第一更   晚饭, 苗苗是在赵家吃的,她在这儿学画十年,一向很有人气。   说真的, 陈红莲看看自家儿子再看看她, 都得直叹气, 心想估摸着是夫妻俩遗传不好, 多少次都想着自己能生个这个的孩子。   赵明宇一看他妈的样子就知道, 说:“多少年了, 您还在幻想吗?”   不切实际, 生出来的就是他这样的小兔崽子, 没得变的 。   陈红莲瞪他一眼,说:“那你就不能争点气?”   赵明宇寻思,自己现在还不够争气吗,怎么老拿过去的眼光看待。   他说:“我哪不争气了?”   陈红莲半响说不出话来, 猛地拍大腿说:“对对对,你现在成绩好 , 我都忘记。”   固定印象太久, 想起来还是原来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赵明宇大受冤枉, 侧过头说:“爷爷, 您得我给做主啊。”   活宝似的孩子,不管有诸多缺点, 在长辈面前总是讨人喜欢的。   赵千没好气拍他一下,说:“我给你做的主还不够多吗?”   哪回不是掏腰包给他。   赵明宇“嘿嘿”两声,说:“够啦够啦。”   没看他爸都瞪着他瞧了, 等着拿大鞋底子抽他。   苗苗看着这一家人的互动,嘴角是上扬的,吃过饭又要帮忙洗碗。   不过被陈阿姨推到客厅说:“你坐你坐。”   哪有让客人动手的。   苗苗撑得肚圆,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听见门铃声朝外看。   赵明宇下巴一抬,说:“应该找你的,你去开。”   哪有这么使唤人的,赵千给他一脚说:“你去。”   赵明宇嘟嘟囔囔地往外走,过会领着周杨过来,说:“就说是找你的。”   苗苗不好意思笑笑,说:“你忙完了?”   周杨先是跟长辈打过招呼,才说:“嗯,下班了。”   两个人也没待多久就告辞,慢慢腾腾往方家的方向走。   本来拐过路口就是,不过周杨询问道:“绕一圈行吗?”   苗苗没提出反对,只是顺从地跟着,其实他们这几天都没怎么说上话,不过匆匆见面。   周杨最近有点忙,毕竟正要过年,桩桩生意都得忙着,他到处搭把手。   他没有时间,苗苗最近也不上学,不用早晚接送,因为怕冷基本都待在家看电视剧《阿信》,有时候哭得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   好几次他抽出时间去,她眼眶都是红的,看着别提多可怜。   等知道是为什么又叫人觉得好笑,表情里全是无奈。   他问道:“电视剧还没看完吗?”   苗苗说:“有两百多集呢。”   周杨没看完过,说:“居然有这么长?”   苗苗其实也是第一次知道,说:“对啊,我从来没从头看到尾过。”   是新家有录像机和卡带,她才开始看的,以前都是逮着电视上播哪集算哪集。   周杨看得出,她是真的挺喜欢的,问道:“演的什么?”   苗苗组织一下语言,居然真的从头开始讲。   她记忆力好,细节都不放过,小嘴巴拉巴拉,都没注意到离家那一里地,好像怎么都到不了。   但再不愿意,周杨也得在九点前送她回去,这算是他和长辈之间的默契。   小姑娘家家,处对象也不该在外面闲游到很晚。   苗苗本来是踮脚进家门,在进门处没有看到接姐姐的鞋,脚步慢慢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赵秀云夫妇正在看电视,方海看小女儿一眼,说:“还有个知道回来的。”   苗苗眨巴眼,当做没听到,径自走到楼梯处。   天气冷,小黄就这么趴着,它这个冬天的状态都不太好,也是她不爱出门的原因之一。   赵秀云看孩子的动作,不是不担心的,悄声说:“你不是要找人来看看吗?”   方海叹口气,说:“人家一听就说,是时候到了。”   毕竟是十四岁的小狗,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于全家人来说,小黄也是一份子。   赵秀云想起来它才刚到家的那年,说:“时间过得还挺快。”   夫妻俩双双叹气,看着小女儿的背影很是惆怅。   这可是她最重要的伙伴,陪伴她不知道多少日子。   苗苗自己也能察觉,她索性把小黄的窝挪到自己房间,每天早晚都能看见。   但就是这样,没能阻止岁月带走它。   那是正月初四,没睁开眼就能听到外面的鸟叫声。   春天好像就这样悄悄来临,苗苗起床后下意识看床脚。   往日这个时候,小黄怎么也得掀开眼皮,给小主人一点回应的。   但是今天没有,它静静趴在那里,好像块僵硬的小石头。   苗苗心里一咯噔,缓慢的伸出手。   她平常很害怕这些,有一次窗台有一只死掉的小鸟,也吓得她大声尖叫。   但今天好像没有那样的情绪,她很想大声呼唤,以希望得到回应。   理智让她知道这样做是没有用的,声音好像也被莫名的力量控制住发不出。   她就这么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赵秀云是今天有事想让小女儿做,看她还没起床敲门进来,就看到这幅景象。   她心里一惊,把准备出门的禾儿和吃早饭的丈夫叫上来。   禾儿都走到门口,听见妈妈的话不敢置信。   来接人的高明握住他的手,眼中神色未明,不过没有跟上去。   苗苗房间里,一家四口围着,禾儿轻轻摸着妹妹的头,发现她在哭,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谁看了不心疼。   方海想起来自己把小黄带回家的时候,它才刚出生没多久。   他喉咙干巴巴,说:“苗苗,不能一直这么放着。”   过没多久,恐怕就会长虫子。   苗苗看爸爸,委屈地说:“不要。”   嘴唇紧紧抿着,好像谁要抢她的宝贝。   方海也是没办法,心想坏人还是得自己来做。   他叹口气说:“就埋在院子里,好吗?”   苗苗看都不看爸爸,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禾儿握着妹妹的手说:“再过一会,好吗?”   苗苗还是不愿意,她没办法接受这个现实,谁的建议都不想听。   赵秀云轻抚着孩子的后背,说:“苗苗,就在它最喜欢的玉兰花树下,好吗?”   那是从旧家移栽过来的,是小黄的据点,没被它浇死都是个奇迹。   苗苗心里是明白早晚的事,但对她来说还是很难,只得可怜道:“再一会。“   一家四口就此闭口不言,只是该做的事情还得做。   毕竟他们本来都是要正常上班的人,只得轮流去给各自的单位打电话。   苗苗感受着身边的动静,擦干眼泪坚强地说:“你们都去忙吧,我可以的。”   赵秀云哪里能在这种时候放她一个人,走到楼下要打电话,听见门铃声去开门。   周杨难得看长辈这样的情绪,也顾不上失礼问道:“高明说小黄它……”   赵秀云缓缓点头。   周杨拔腿想往楼上走,还记得征询一下意见。   守礼之人要看细节,赵秀云叹气说:“你哄哄她吧。”   在失去小黄这件事上,全家的悲伤是一样的,所有在彼此面前都会克制。   恐怕只有周杨,才是那个能让苗苗宣泄情绪的人。   她想得也没错,一家三口坐在楼下,都能听见楼上的嚎啕大哭。   周杨一言不发,轻轻拍着她的背,等人情绪稍有缓和才说:“苗苗,让它走完人生最后一程好吗?”   苗苗拽着他的领口,好像还带着点迁怒。   周杨伸出手说:“咬一口吧。”   苗苗连拒绝都没有,恶狠狠地咬下去,好像能从中得到平静。   她今天的情绪好像都不容自己做主,过会才反应过来,说:“疼不疼?”   周杨看着牙印,说:“不疼的。”   心里却是倒吸口凉气。   苗苗偏过头看,一个早上好像就这么过去。   她闭上眼说:“要火化吗?”   这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周杨轻轻“嗯”一声。   两个人这才往楼下走。   楼下四个人坐着,听见动静都抬起头。   苗苗捏着拳头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要埋在玉兰树下。”   起码她感觉小黄还在这个家。   赵秀云当然点头,说:“好,我们来办。”   他们也不是干坐在这儿,心里再不忍该处理的也要想办法,她这个年纪,生离死别已经看过太多,心中早就有预料,沉痛之余接受得更快。   现在都提倡火葬,不过动物恐怕还是少数,但肯花钱还是能办的。   小黄被葬在院子里,苗苗有时候一直没缓过劲来,周杨推掉所有工作,每天都陪着她,有时候两个人就坐在树下。   家里人也尽量都抽时间陪伴,只是这个正月到底都没什么好心情,可谓是最惨淡的一个年。 第118章 尴尬 第二更   正月二十三, 是震旦的开学日,周杨照例来方家接人。   苗苗最近的情绪还是不大好,觉得自己要是太快乐好像有罪, 有时候扯起嘴角很快就会放下。   周杨本来很担心, 但赵阿姨说“这只有时间能治愈”, 如果轻易忘记的话就不是苗苗的个性。   所有他能做的也只有陪伴。   想到这里, 他问说:“中午想吃什么?你们学校门口新开了一家火锅店。”   苗苗这个寒假几乎没怎么出过门, 连平常最爱的“尝百草”都没去过, 提起精神来说:“那就吃火锅吧。”   她也知道自己要收拾起心情, 继续往前走。   周杨心里松口气, 说:“那下课去接你。”   苗苗点头应,到教室以后回头冲他挥挥手。   虽然两个人在学校没有过什么亲密举动,但她随时吸引着很多人的注意力,大家其实都发现南门口自行车店的老板, 是方青苗的对象。   当然,这个对象目前有两种说法, 还有一种比较离谱的是建筑工地的工人。   相信的人不是很多, 毕竟修自行车的还有张脸, 建筑工人是堪称匪夷所思的地步。   苗苗“躲进小楼成一统”, 那些流言还没有传到她跟前,所以她也没听说过, 那些针对她脚踏两条船的揣测。   世人总是愿意在听说的基础上,增加许多的想象力。   周杨看着她坐在位置上,停课的样子好像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这才转身往店里走。   他一来,几个学徒就围上来,抱怨道:“杨哥, 你也太久没来了吧。”   周杨也知道自己耽误不少事,但对他来说,始终有一些事情是最次。   他撸起袖子说:“有什么不会的赶紧问。”   在专业的事情上,他也是很在行的。   就是修着修着,学徒甲小声说:“杨哥是好看,那姑娘未免看太久了吧?”   老板就是店里一块活招牌,这儿做的本来就是学生们的生意,都是同龄人,很愿意为他停下脚步。   但大多数人都比较含蓄,说真的,顶多路过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回下头,像这位直愣愣地站着的,可真是少见。   周杨听见“姑娘”,下意识只想到一个人,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他身边的人对苗苗都不会陌生。   他头也不抬说:“别瞎说,人家只是站着。”   不管是什么目的,传出去像什么样,女孩子总是名声要紧。   学徒乙开玩笑说:“可惜咱们杨哥可不会为别人所动。”   周杨瞪他一眼做警告,还是头也不抬地接着修车。   对他来说,还是眼前的车轮子更有意思。   等到手上活干完,他站起来甩甩手,才觉得刚刚学徒们提起的人,好像还在校门口站着,和他对上视线,立刻不好意思地转开。   这算什么掩耳盗铃,周杨还是想当做不知情,他不动声色看手表,拍拍自己身上的灰说:“下午再来。”   苗苗早上就两节课,下午还有三节。   新学期、新气象,学徒们在白纸上写下未来老板娘这学期的课程表,基本上是老板回来的日子,只看细节就知道,有的感情是牢不可破的。   就是可怜人家小姑娘在店门口站一上午,这会还跟着。   学徒乙羡慕道:“我没对象,怎么不看看我啊。”   几个同事之间笑闹着。   周杨是笑不出来,他眉头微蹙,朝着震旦走,路上还停下来买两趟东西。   他动,身后的女生动,他停,身后的女生也停,目的什么明确。   说真的,他不是没有被女生表白过,大家即使矜持,偶尔也有那么一两次。   这样跟着的也有几次,不过真的很少,少到他也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局面。   周杨不得不加快脚步,想把人甩开。   他长得高,长腿迈开,后面的人不得不小跑跟上。   都这样,还不放弃。   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猛地停住脚步。   跟着他的人不得不停,觉得自己已经被发现得很彻底,说:“你好,我叫陈燕。”   周杨后退半步,说:“有事吗?”   陈燕也是生平第一次做这种事,说:“那个,我是震旦话剧社的编剧,想邀请你参演我写的新剧《云烟》。”   周杨又不是震旦学生,心想这借口还真是拙劣,说:“不好意思,我平常比较忙。”   陈燕当然知道,但这个角色简直是非他莫属,她不得不来试一试。   反正都到这一步,她尽力游说道:“不是主角,戏份不多,不需要很多时间排练的。”   周杨心想,甚至不是请他做主角,真是多少叫人有些失落。   他越来越看不清这姑娘的目的,说:“为什么是我?”   陈燕支支吾吾道:“是这样的,这个角色有老婆,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我本来是邀请方青苗学姐的,但是她说不跟别的男人演一对。”   周杨突然觉得自己也挺可笑的,原来他是买椟还珠里的那个椟,态度稍微温和一点,说:“所以你才来找我?”   当然了,不然这种校园活动,一般都是学生参加。   陈燕是鼓起好大勇气,说:“这个角色真的特别适合你们,剧本你可以看一下。”   周杨长这么大还没演过话剧,想到苗苗最近心情都不大好,也许有事情做可以让她转换一下心情,说:“我得再问问她,回头给你答复吧。”   真是个好人,陈燕把剧本递给他,说:“这个角色是一对非常非常非常恩爱的夫妻。”   心想世上没有情侣能拒绝这样的话吧。   周杨点头应下,本来应该马上翻看,不过讲几句话的功夫,也耽误点时间。   他抓紧往女朋友上课的地方走。   破天荒的,苗苗已经在教室外等着,看他姗姗来迟说:“今天很忙吗?”   正是上下课的时分,学生还挺多的,周杨索性说:“待会说。”   两个人走出几步路,周杨才给她看剧本说:“你们学校一个学生给我的。”   苗苗都没翻开,了然道:“陈燕吧。”   又说道:“是个很有才气的学妹,也是我妈同事的女儿。”   周杨心想,这背景倒是介绍得很清楚,越显得他早上自作多情。   他想想还是把那点心路历程说出来,说完道:“我还在想要怎么拒绝她呢。”   换做苗苗是他,恐怕在那样的情况下也会这么想,毕竟他俩都是打小很受人追捧的类型。   但是代入进去,她都替周杨尴尬,绽放出最近最大的笑容说:“幸好你没说,不然一定很丢人。”   周杨也庆幸自己没有急哄哄地开口,不然传出去可是个大笑话。   他不介意用自己的糗事让女朋友更高兴些,说得格外夸张。   苗苗笑容灿烂,看着剧本说:“你想参加吗?”   说真的,陈燕还挺会说服人的,那句“特别特别特别恩爱”还是让他心动,觉得多少是个极好的预兆。   他装作无所谓道:“你想去我就去。”   苗苗沉吟片刻,说:“我演一个侠女。”   说到这神情还有点激动,说:“陈燕说可以吊钢丝。”   乖乖,震旦大礼堂还有钢丝了,这设备够不错的。   把周杨唬一跳说:“还是个武角。”   这角色,一听就是给苗苗量身打造的。   周杨听出她的意思,说:“行,那就演。”   苗苗到底是有顾虑,说:“还是要一点排练时间的。”   配角也是角,他们的戏份还是挺重要的。   周杨倒没那么多担心,对他而言就是多花钱找人代替他原来亲自上阵的那些工作而已,和苗苗的快乐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他捏捏女朋友的脸说:“我也挺想吊钢丝的。”   一般人还没这个经历呢。   苗苗眉飞色舞,说:“据说有三米高,得好几个人拽着。”   她妈是干影视制作的,偶尔也带孩子们去看现场拍摄,她看过好多次演员们飞来飞去,不过人家那都是在户外,比较没限制,他们是室内,场地就这么大,高也不到哪里去。   周杨看她一扫最近的阴霾,心想转移注意力是个好主意。   配合地畅想着表演时的感觉。   倒是方海,听说这件事以后嘀嘀咕咕道:“演夫妻,他倒是挺敢想。”   赵秀云白丈夫一眼说:“苗苗高兴就行。”   好一阵都懒得动弹,叫家里人不知道多担心。   方海心想,要不是为这,他头一个就把这事给搅黄。   倒是禾儿一言不发,回过头到震旦去看一趟那个钢丝,自己试过,觉得安全系数还是挺高的,这才放心。   说真的,周杨这一次肯放下所有事情陪苗苗,是叫人刮目相看,有的人兴许觉得太小题大做,但妹妹就是需要一个把精力都放在她身上的人。   那样她才能放心。 第119章 好男人 第三更   排练对苗苗来说, 是件简单又很难的事情。   她小时候的第一桶金,虽然是去拍电视剧,但当时饰演的是一个沉默小孩, 以至于走在街上被人认出来, 人家还被她会说话给吓到。   这种情况下, 她对说台词其实没多少经验, 好在这次给的角色也和她本来相契合, 演的是个“圣女”, 端庄高雅, 不用说多少话, 只需要仙气飘飘落在台上,在主角有难的时候,过家家一样耍耍剑——当然,是塑料的。   给她配的是件鹅黄色的古装, 非常非常淡的黄色,却显出人的素雅来, 不用说都知道她演的是个仙女样的人物。   与之相比, 周杨的服装多少有些潦草, 不过台词倒是挺多的。   每次都得帮主角主持一下公道, 然后让开给媳妇耍剑的地方。   总之非常的简单,他个人觉得起的是个噱头作用。   没看多少人为来看这对俊男靓女兴奋异常, 每次排练的时候都有好多人在大礼堂外探头探脑,想着先睹为快。   周杨是不怕人看的,说实话的, 他还盼着大家都知道他是苗苗的对象。   就是眼里那些挑剔可以再少一点的话,是最好的。   于很多青睐苗苗的男生来说,无疑觉得周杨不够格。   学生的世界总是看学历多, 得知他只是个中专毕业生,难免觉得不相衬。   唯一出色的恐怕就是那张可以媲美的脸,但不是现在大众的审美。   大家还是偏爱硬汉,把他这种归类为小白脸,不够男子气概,而且居然还喷香水。   正是排练的休息时间,大家三三俩俩在一块。   苗苗去洗手间,周杨也不是本校学生,没有多少认识的人,坐在一旁休息。   两个男生站在旁边,其中一个说:“你有没有闻见香水味?”   另一个夸张道:“怎么可能,这儿都是爷们,又不是娘娘腔,谁用那玩意。”   这是阴阳怪气谁呢。   周杨原来也不是不用的,不过苗苗送过一回,好像觉得和他极相衬,就像他攒发簪一样,在第一瓶用完后又送了新的味道,据说是松香做的,味道其实不是很重,哪怕是他自己用着,都觉得还挺好的。   他本来想反唇相讥,正好看到苗苗回来,把她散落在眼前的头发别到耳后,说:“累不累?”   苗苗微微摇头,说:“挺有意思的。”   又把头发散开,用桃花簪重新挽好,说:“你到底买了多少发簪?”   周杨旁若无人捏她的脸,说:“很多,都给你。”   又说:“你给我买一瓶香水,我就给你一个。”   苗苗得意道:“我已经买好新的,你猜是什么味?”   周杨挂着笑说:“反正你送的我都喜欢。”   说到这,苗苗举着他的手嗅嗅,说:“跟这个一样,不会很重。”   周杨手指微屈,划过她的鼻尖说:“都是你挑的。”   说着话目光幽深,看向旁边直愣愣看着的人,心想这就是小情侣之间的情趣,旁人最好识趣一点。   大概苗苗一直表现得不是很平易近人,这样依赖的一面,多少叫人有些震惊。   她哪怕是朝着男朋友时的笑容,也和平常不一样,客套和亲密之间有道天堑。   周杨能察觉到,很多人虽然是做着自己的事情,但余光都在他们俩身上。   看来女朋友真是个名人,说不准他也叫很多人好奇。   他毕竟虚长几岁,出社会早,知道这种也称不上什么恶意,结束后带着苗苗去吃饭。   苗苗最近喜欢吃牛排,西餐厅可都不便宜。   小小一块肉又根本吃不饱,前菜后菜的加起来就得一二十块。   但千金难买她喜欢。   周杨掏得起这个钱,有时候还是苗苗请他,比如今天。   托他最近在震旦小有名气的福,很快他是个吃软饭小白脸的故事就传遍。   大家纷纷震惊于干个体的人居然抠成这样,要知道,现在开店的哪个不是万元户,更何况他的店是客似云来。   这种男人,也配得上方青苗!   群众们激愤异常,个别男生都扬言要把他套麻袋带到巷子里打一顿。   周杨本来是不知道的,架不住有天又是排练的时候,上回那俩男的趁着苗苗不在就说话。   一个说:“咱们虽然是穷学生,都没有让女生付钱的道理。”   一个说:“人家都说越有钱的人越抠,不然咋能攒下钱。”   一边说,一边瞪他,是生怕他不知道是在说谁。   周杨仔细想想,自己跟抠门两个字是绝不沾边的,但方家有自己的家教,赵阿姨教导孩子绝不占男生太多便宜,两个人之间的相处,自有一套规矩,按世俗来看好像不是那么合适,但他还是愿意尊重苗苗的想法。   他叹口气不打算做反驳。   苗苗回来询问地看他一眼,没得到什么确切的回答,找好地方坐着休息。   过会有两个女生过来找她,问说:“学姐,能问一下你的发簪哪里买的吗?”   苗苗抚摸着说:“不是我买的,我问一下吧。”   她偏过身头微微仰起。   周杨答道:“长平路的荣古斋。”   他现在已经跟老板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报名字说不准还能打折。   那一片卖的都是古董字画等东西,普通学生哪里掏得起这个钱。   两个女同学考虑到他据说是个“吃软饭的”,大着胆子问道:“贵吗?”   这个问题,就有那么些不好答。   周杨略微迟疑,说:“还行。“   其中一个还试图追问,不过被另一个拽住,显然觉得再说下去多少有些失礼。   倒是苗苗实诚道:“差不多要一两百。”   这是周杨给她报的价,她向来深信不疑,毕竟这也不算是很便宜,要工人一个月工资。   殊不知有的人听着特别心虚,不自在咳嗽两声。   这个价钱,对学生来说也是高昂的。   但这些簪子虽然不是古董,毕竟是老师傅做出来的东西,上头的宝石和镶嵌工艺就要不少钱,基本都是四位数往上走,一两百也能买,质量次很多,不过不懂行的人是看不出来的,这一行本来就水分大。   苗苗自己心里有本小账,太贵重的东西会以其它的方式还回去。   周杨觉得自己也是挺有理由,撒这个小谎,应该不算有罪,就是今天感觉还是得再坦诚一些。   晚上,送人回家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想着怎么措辞,颇有些心不在焉。   苗苗当然察觉到他的奇怪,往前跳着试图踩自己的影子,说:“怎么了?”   她偶尔有许多充满天真和童趣的行动,周杨往前跨一步,让她踩自己的。   哪怕是虚幻的东西,苗苗都是左右看着,最后落在的影子的脚上,觉得只有这里比较不痛。   周杨一颗心恨不得掏出来给她,说:“没事的。”   这个角度,他正巧把人揽在怀里,下巴靠在她的头顶说:“小苗,我好像犯了点错。”   一天一个叫法,苗苗靠着他说:“原则性的吗?”   那应该还不是,周杨小声说:“簪子是一千多买的。”   一千多!   苗苗忍不住伸手摸头发,眼睛因为生气瞪起来,说:“太贵了!”   可是好看啊。   周杨难得文雅起来说:“鲜花赠美人。”   这又不是鲜花,苗苗撅嘴说:“是假的。”   周杨哄她说:“也给你买真的,好不好?”   转移话题,苗苗颇有些不满说:“以后不买了。”   就知道会是这样,周杨轻轻在她脸上啄一口,说:“要是这样,我挣钱就没意义。”   他努力,不就是希望给她更好的生活。   苗苗受到的教育却是不容许,踌躇道:“那也不太好。”   妈妈要是知道,会批评的。   周杨手抚过她的发间,说:“对我来说,这些只是一堆石头,但你是我的珍宝。”   有的东西有价,有的无价。   苗苗大为震动,虽然周杨平常已经是很会哄人的性格,颇有些油嘴滑舌,但是每一次好像都能叫她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好的小姑娘。   她露出浅浅的酒窝,说:“我是珍宝?”   难道不是吗?   周杨心想,这真是个没必要的问题,他坚定又有力道:“当然是。”   苗苗没办法再说出拒绝的话,毕竟这实在太让人心动。   她想想说:“珍宝有一个就够,不需要宝石点缀。”   一套一套的,还挺会说话。   周杨平常都没看出她有这样的急智,说:“需要的,它们是你的枝叶。”   两个人你来我往半天,最后还是苗苗被说服,她生来就在辩论上缺根筋,抱着臂想,妈妈说,男人还是吵架吵不赢的比较好,周杨这种能算好吗? 第120章 配合 第一更   五月底, 是震旦的校园艺术节。   活动繁多,但最吸引人注意的还是闭幕式暨文艺汇演。   苗苗排练好几个月,就是为在这天演出。   她起得特别早, 在房间叽里咕噜背台词。   本来她说话的地方就不多, 还几乎都是重复性的, 只是语气上稍微不同。   有时候是冷洌, 有时候是娇嗔。   禾儿就听她那屋里一整天地说“放肆”, 也不知道是在演个什么。   但哪怕是背景板, 对全家人来说都是重要的事, 早早把所有事情都推在一边, 就等着看。   不过演出是晚上,还不是那么着急。   只有对演员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重要。   周杨吃过早饭来接人,到震旦大礼堂做最后排练。   今天的人比以往多, 集中在他身上的视线也更多,毕竟来参加的都是学生, 他这样的校外人员也算是罕见。   学生们也有自己的交流圈子, 新闻在一个范围内流转, 有些人就像明星一样, 风吹草动都引人关注。   苗苗就是。   周杨在自己的地盘里,其实向来是焦点, 刨除掉横向对比,他本身条件已经是很过硬。   中专毕业、高干子女、事业尚可、人又长得好,几样加起来已经是少有, 但这样的人,在震旦也不是没有。   可惜,对苗苗来说这些都未必是最重要的, 她要的只是那个人。   演出的时候要吊钢丝,不是很高,她还是有些功夫在身上,动作轻巧,穿衣打扮都是仙气飘飘,和她平常的形象其实有点出入。   主要是谁也没想到她会武,剑花漂亮、说下腰就下腰,而且舞台上的打斗虽然一招一式都是设计好的,但为求效果,还是需要点力度。   周杨忽略掉周遭的一切,单看也觉得她很像是一位女侠。   大概是姐姐小时候的灌输,苗苗对成为周芷若也有些执念。   因此她在排练上倾注很大的热情,觉得也算实在半个理想。   周杨本来是为让她转移注意力,见状不得不全情投入,心里对演出效果也很期待,甚至以此为借口,斥巨资给苗苗做了新衣服。   本来的那套是租借的,不知道多少人穿过。   他特地找的老师傅,根据一幅唐代的仕女图设计的图,一针一线绣了两个月,光是工费就吓人。   首饰也是新的,只有一枚清雅的兰花簪。   这两样加起来,整个节目组的服装、造型恐怕也就这么多。   苗苗这回是知道价格的,还提前跟家里人报备过,不过他们一反常态都叫她收下,她也就大大方方穿着,只是格外地爱惜,生怕哪里刮蹭,时不时要检查。   自己不够,还要叫上周杨。   周杨蹲下来看,说:“没有坏,可能是角度。”   苗苗半信半疑道:“我怎么觉得有个洞?”   周杨开玩笑道:“要不我给你戳一个?”   苗苗瞪他说:“哪怕是你也不许弄坏。”   谁她都是要生气的,毕竟这么贵,心意更难得。   周杨赶紧把话收回来,不过说:“你穿这个是真的好看。”   本来就气质典雅,穿上后更像是仕女画里走出来的人,何况今天还化了妆,更叫人眼前一亮。   苗苗平常是不化妆的,嫌麻烦,今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老觉得哪里长得奇怪,闲下来就问道:“我的眉毛是不是一高一低?”   周杨看着她齐整的柳叶眉,说:“没见过对自己这么吹毛求疵的。”   又说:“跟天仙似的。”   夸人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跑,听见的人心里有计较,难怪能哄得住方青苗,就这张嘴,谁招架得住。   但也有人不吃这一套,比如方海。   他也是刚来,支着耳朵听了几句,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胆子大,什么话在外面都敢说,搁十来年前,正经夫妻走在路上都得离一尺。   世道可真是变了啊。   他轻笑一声,意味不明。   周杨听见,汗毛都竖起来,心想这位方叔叔年轻的时候也是直来直去的人,怎么现在这么爱阴阳怪气。   他不敢说,讪讪笑。   夫妻俩是一起来的,赵秀云向来是含蓄人,听见也当没听见,心想方海可真是不识趣,没得叫孩子尴尬,索性给他一肘子。   还挺用力,方海“嘶”一声,转而夸起孩子说:“怪好看的。”   也就这么干巴巴一句,比起来略显简陋。   苗苗习以为常,冲爸爸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看着分外可爱。   赵秀云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她穿这身,也要说:“周杨挑得好。”   换孩子自己,都买不到这样相衬的衣服。   苗苗稍微转个圈,下摆也随之动起来,也不知从哪学的,特别标准地行个礼。   一颦一笑,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赵秀云看着都觉得这个角色非她莫属,笑说:“平身吧。”   还挺配合孩子的。   苗苗有时候有一种和年龄不相符的童趣,也可以叫幼稚。   但她就是这样万众宠爱,人人都愿意成全她的天真。   看客不由得羡慕。   有听见她称呼的人说:“方青苗妈妈也好看。”   岁月没在美人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增添许多动人,不难想象年轻时候的样子。   方海那是什么耳朵,听得真真的,心想怎么没人夸夸我,很多人都说他看着像才四十的人。   他越发挺胸抬头,可惜还是没什么收获,只有人说:“方青苗爸爸看着好凶。”   不怒自威,一看就会打孩子。   方海心里冤枉死,觉得这才是爷们样,对着周杨“啧啧”两声。   现在哪怕是个语气词,都够周杨风声鹤唳的。   他琢磨着方叔叔前一阵子还算和蔼,怎么好端端的又这样了,只能恭敬站在一旁。   任谁看,他们都是见过家长的小情侣。   现在的风气,多半就是定下来,跟结婚没什么两样。   那是彻底没机会啦。   在苗苗不经意间,那些以后会来跟她搭讪的计划都胎死腹中,达成周杨愿意来参加表演的目的之一。   几个人在后台说几句,就是最后一次彩排。   禾儿跟高明姗姗来迟,只赶得上看妹妹优雅落地,很是可惜道:“看来只能看正式演出。”   赵秀云觉得挺好的,说:“那你还有惊喜,节目挺不错的。”   可不就是又惊又喜,满堂喝彩。   禾儿都听见有不知情的观众说:“是不是真的会轻功啊?”   毕竟哪怕是明晃晃知道吊钢丝,多半人都会狼狈,不过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想练成这样不容易的。   禾儿自己试过一次,下来的时候后背被勒出细细的两道线,想到妹妹向来怕疼,都觉得付出不少。   架不住苗苗喜欢,下场后还是兴奋异常。   周杨倒是没什么,只是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下,惦记着总算不用排练。   这个话剧是今夜当之无愧的最佳,校方还给颁发奖状。   节目组组织着要去小饭馆庆祝一番,当然要邀请方青苗和周杨。   苗苗换衣服不方便,索性就这么去。   她向来不是很喜欢在人群中做焦点,这次大概是对这套衣服太喜欢,大摇大摆地走着。   已经是一九九零年,大街上有个穿古装的人走路,多少有些引人注目。   但她毫不在意,因为边上还有周杨。   周杨的戏服不精致,他演的是个不羁的侠客,在路上走着更奇怪。   苗苗因为有人分担,那点紧张也褪去,反而觉得饶有兴致。   灯红酒绿,城市的钢筋水泥之下,他们神色自若,好像本来就该这么穿,连路人都因为他们的神色太自然,反倒疑惑地看看自己。 第121章 小白杨 第二更   庆功宴结束得比较晚, 周杨喝了点酒,没有骑摩托车,本来打算叫出租车送女朋友回家。   然而苗苗抬头看月亮, 说:“月色真好, 我们走路吧。”   今天是轮弯月, 半隐在乌云里, 美在哪里周杨察觉不出, 捏捏她红扑扑的小脸说:“一个没看住, 你就喝酒了?”   苗苗眼睛咕噜噜转, 有些迟缓道:“是果汁。”   反正她喝着就是甜甜的味道, 不像大人喝的酒那么苦。   她这样分外可爱,周杨好笑道:“所以你喝了几杯?”   苗苗数不清,模模糊糊说:“三杯还是四杯。”   具体的她也记不住。   她平常喜欢喝甜口的,说真的, 周杨也是第一次见她喝酒,不知道她这样不能喝, 心中把这件事记下来, 说:“看来一杯倒。”   跟方青禾又不大像, 简直是截然不同的姐妹俩。   苗苗不悦地鼓着嘴说:“又起外号。”   总觉得天天都有。   周杨心想, 这可不是外号,捏她的鼻尖说:“是爱称。”   苗苗有些晕乎乎的, 还记得说:“你还欠我一个外号。”   周杨也一直在等着,说:“你还没起好?”   论书,苗苗是没少读, 但这种时候咬文嚼字反而差那么点意思,总觉得不够贴切,她正儿八经写了一页纸, 都没有合适的,沮丧摇头说:“我好像不会。”   表情都有点可怜。   周杨哄她说:“不着急的,也许哪天灵光一现。”   又柔声道:“反正期限是一辈子。”   一辈子。   苗苗现在反应不大灵敏,看着地上。   路灯把影子拉长,黑夜里只有他们两个,这个点正经人都不在外面晃荡。   她胸中豪气顿生,说:“我们去浪迹天涯吧。”   离不开家的小姑娘,能浪迹到哪里去。   周杨觉得她真是醉得不轻,说:“好啊,你想去哪?”   苗苗认真思考起来,说:“我们家和高明哥家中间,还有一栋房子。”   这是什么意思。   周杨想想要是把家安在那,方叔叔估计能放个火把自己和高明一锅端,省得天天看着生气。   他好笑道:“就这么远的天涯啊?”   苗苗从没有离开家里人生活,于她而言父母和姐姐不在的地方都是。   她打个酒嗝,说:“咫尺天涯。”   这词还能这么解释的,周杨是没听说过。   但不妨碍他心里挺激动的,觉得这也是一种进步。   毕竟高明把房子安置在那里,其实就是婚房的意思,方家人也是都认可的。   唯一有点问题的地方在于,他手里头一口气掏出几十万肯定是不那么宽裕的,那栋房子又有人住着,人家未必想卖。   这样想想,压力陡然也大起来。   但男人,多少是需要动力。   周杨侧过头看,苗苗现在在念大三,读书早的人有个优点,今年也才十九岁。   依照高明给他透露的小道消息,方家姑娘最少要二十五岁嫁人,也就是说留给他的时间最少还有六年。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   周杨道:“好,我们想办法把它买下来。”   用的是我们,不过苗苗没反应过来,只听到“买”这个字,说:“我有钱的。”   私房钱加加减减,估摸着也有个一两万,自觉是个有钱人。   周杨觉得她每次着急忙慌掏钱包的样子,都叫人忍不住心软成一片,夜色沉沉下把她揽在怀里,说:“以后会更有钱的。”   等他再发达一点。   苗苗哪怕是迷迷糊糊,也记得自己的前景是一片光明,点头说:“没错,会很有钱的。”   对谁的未来都充满信心。   周杨看她两颊的红晕,啄一口说:“借你吉言。”   苗苗觉得他的嘴唇特别冰,扯着袖子撒娇说:“再亲一下。”   周杨哪里顶得住,左右一看还是在大街上,索性拽着她进旁边的小巷子。   巷子窄窄的,只容两个人并肩同行,昏暗没有什么灯,眼睛却还是很亮。   苗苗探出手在他眼皮上碰一下,说:“好像有小火苗。”   周杨心想,看得挺准的,他什么时候不都是心火在烧。   他手扣在对面人的背上,渐渐收缩,两个人靠得越来越近,呼吸好像交融在一起,密不可分。   苗苗本来就觉得有点热,被他亲得喘不上来,觉得连脚底板都在发热,有些气恼道:“这样还是热。”   周杨都没明白她的意思,不过手作风扇状说:“那给你扇一扇。”   就那么点些微小风,缓解不了多少现状,苗苗“呼呼”散着热气,说:“小黄以前就是这样的。”   眼中多少还是哀伤。   周杨心里叹口气,这种事情就想跟刺一样,平常不痛不痒,却永远扎在那里拔不掉。   苗苗当然可以过从前的日子,但对她来说小黄是道迈不出的坎,也许随着悲伤的次数增多和时间的流逝会慢慢习惯,但现在还不是那个时候。   虽然对逝者来说有些残忍,他能做的就是减少她想起来的时间,增加快乐的回忆。   周杨牵她的手说:“回去吧。”   走出巷子那一瞬间的光亮,让苗苗忍不住蹙眉。   她脑海里蹿过各种各样的念头,最终盯着地上看自己能不能走成直线。   有时候朝左,有时候朝右,影子都变得飘忽不定。   唯一不变的是身边人那种守护的姿态,好像怕她突然摔倒。   她清清嗓子唱:“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小白杨,小白杨…….”   周杨被她忽然放声高歌吓一跳,憋着笑想,唱得不能算好,甚至还有些走调。   部队大院出身的孩子,从小都是听着这些歌长大,以前还举行过儿童歌唱比赛,丰富家属们的业余生活。   方青禾总是乐于出这些风头,身后跟着个小尾巴似的妹妹,那会她表现是什么样的呢?好像也没什么人在意。   周杨不由得有些懊恼,这会静心听她唱,发现歌词估摸是记得不清楚,就是同一句唱个不停,连唱腔好像都是自己发明的。   苗苗唱好几遍,看他一句话都不说,道:“我在叫你,你怎么不应?”   周杨恍然大悟,心想原来他就是小白杨啊。   他这个年纪,前头加个“小”已经就很不合适,但还是应道:“这是我的外号吗?”   苗苗缓慢点头说:“小白杨,守边防。”   这几乎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周杨好像有点明白她的意思,说:“我守护你,对吗?”   苗苗小鸡啄米似的点两下,说:“对啊。”   这样听起来,好像确实很恰当。   周杨爽快接受道:“没错,我就是。”   他会屹立不倒,守护她一辈子。   苗苗这下可以心满意足接着往家的方向走,不过隐约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和平常不一样,说:“我可能会忘记。”   周杨看她一本正经地说自己在喝醉酒这件事,一时弄不清她现在的状态,说:“我会提醒你的。”   苗苗想想从包里拿出“欠条”,说:“写个‘小白杨已结清’吧。”   她自己拿着笔,自然地把纸枕在周杨的背上写。   周杨感觉到笔尖偶尔扎到自己,寻思“欠条”估计是已经千疮百孔。   但他保持着姿势没有动,等她好才说:“放心,不写也不会赖你的。”   苗苗小心把纸折起来,说:“这是银货两讫。”   夜深人静,周杨爆发出一阵狂笑,怕扰民很快憋住,肩膀却一抖一抖的,心想她这喝醉酒的样子怎么跟别人完全不一样,捧着她的脸揉搓。   苗苗觉得他这笑不带恶意,茫然地眨巴眼也就不管,拍拍包想,明天一定要记得啊。 第122章 不尴尬 第三更   第二天, 苗苗本来是不记得的,她睡醒之后到楼下,明明是该家里人都在上班的点, 姐姐还坐在客厅。   她有些好奇道:“姐, 你今天不上班吗?”   禾儿一脸一言难尽道:“你昨天干嘛了还记得吗?”   苗苗努力回忆, 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 有印象的最后一件事还是吃饭, 摇头说:“没干嘛啊。”   无辜得很。   禾儿想到爸爸早上去上班的样子都好笑, 说:“你唱了一晚上的歌。”   苗苗平常不是很爱唱歌的个性, 她嫌嘴巴累得慌, 第一时间否认道:“我没有啊。”   禾儿可是有证据,把磁带放进录音机里说:“你听听看。”   苗苗起先是蹙着眉,因为发音太含糊,她一时也不能确定就是自己的声音。   但毕竟世上没有人对她比她更熟悉, 很快确定确实是。   她咬着手指想半天,说:“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她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禾儿没好气戳着妹妹的额头说:“少胡说八道, 你是喝醉了。”   这更不可思议, 苗苗否认连连说:“我从不喝酒。”   苦了吧唧的, 一点也没意思。   这点, 周杨送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深刻反省过。   连同禾儿都是第一次见妹妹这样,心想人真是应该醉一次, 好歹洋相是出在家里,在可以控制的范围。   她无奈道:“你再好好想想。”   苗苗沉吟片刻,恍惚记起一点说:“我以为是果汁。”   一连喝好几杯。   禾儿批评她说:“你也太不小心, 以后在外面要问清楚。”   喝醉是没有大碍,但这样不谨慎总是叫人担心。   苗苗为自己辩解道:“因为周杨在。”   人不在的话,她向来是最小心翼翼的。   提起这个, 禾儿说道:“你一晚上都在找小白杨,爸爸脸都是绿的。”   毕竟一听就知道这是谁的代称,嘀嘀咕咕着女大不中留,恐怕以后也不打算听《小白杨》这首歌了。   为什么是小白杨呢?   苗苗抽丝剥茧,好像想起来,猛地说:“对对对,是喝醉了。”   禾儿疑惑地看着她,说:“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苗苗下意识说:“知道。”   又掐着两根手指比划道:“但是就一点点。”   起码最重要的事,她都记得。   禾儿是在家等妹妹醒的,毕竟她昨晚闹腾成这样,现在看人好端端的,说:“锅里有饭,你自己吃。周杨早上来过,不过他今天有事,你待会给他打个电话吧。”   方家现在有电话,虽然很贵,但很实用。   苗苗眼见姐姐出门,盘腿坐在沙发上开始拨号,接通以后等转接。   周杨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车队比较多,租了个旧工厂做停车场和办公点。   为接活方便,他办公室装着电话,就是现在还欠着银行一大笔钱。   不过好处多多,起码能第一时间接到消息。   苗苗有点宿醉后的不清楚,嗓音里带着别的意味。   她娇声说:“我记得你,小白杨。”   周杨觉得自己要是根枯木,恐怕早就烧成炭。   他一颗心恨不得马上到她身边,叹口气说:“我这儿还有点忙,晚点去看你。”   苗苗“嗯嗯”两声,说:“妈妈给我煮了粥。”   小火慢炖,入口即化,吃下去就舒服。   周杨能听到她边吃东西边说话的含糊不清,道:“有什么想吃的吗?待会给你带。”   苗苗馋虫发作,说:“要吃肯德基。”   喜欢的东西就是这样,好一阵连着吃都不会腻。   周杨已经准确知道她的爱好,说:“行,给你买。”   又说:“要是困就再睡会。”   这个时间已经是吃午饭的点,苗苗一口气已经睡很久,说:“不困的。”   背景音里,已经打开电视。   周杨听到熟悉的前奏,说:“又在看《西游记》啊?”   苗苗半响没应声,才说:“大圣又被师傅赶走了。”   她干什么都入迷,电视一开别的话都听不见。   周杨了然道:“好好看吧。”   苗苗道别后啪嗒挂电话,继续投入剧情。   周杨微微摇头,把计算器拿到面前,接着算账。   车队这次有个大单子,是从沪市往返于内蒙,他得把报价单先做出来。   现在做生意,其实想挣钱还是容易的,市场太大,但能做事的人实在太少。   他招聘公告挂出去不知道多久,能用的人脉也都用上,但到现在很多事都得自己做,人不由得叹口气,惦记起自己的双胞胎弟弟们。   周柏是去年大专毕业,周枫这个月也应该大学毕业,但挣钱的事和小时候打架不一样,一旦做成家族事业,将来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想想还是决定接着招人,毕竟有的事情不适合混在一块。   就是自己要再辛苦一点,他用力戳着计算器,寻思这玩意可真是讨人厌。   好容易把事情做完,他才起身收拾,准备去找人。   不过到楼下又被车队师傅叫住说:“老板,你有空看看这个刹车吗?”   开车的肯定都会修车,不过水平有高低。   这可是挣钱的大家伙,周杨不得不停下来撸起袖子,拿着扳手钻进车底。   叮铃咣啷好一会,他才出来说:“好了。”   然后看看自己浑身的油污,无奈摇头说:“又得换衣服。”   他平常挺讲究的,尤其是见苗苗的时候,偏偏做的是最没有条件干净的工作之一,真是叫人无奈。   他上楼重新换衣服,又到肯德基去排队。   已经开业半年的店,顾客还是很多。   周杨看着这小小的地方,心想自己的地方倒是大,要是也能有这么多客人就好了,他一定不叫人排队。   当然,这只是他没事做的胡思乱想。   等轮到自己点完单后,往旁边一站等着。   过会拿到餐就往外,一路快走到方家。   敲门以后没多久,苗苗就来开门,两只眼睛都是红的。   周杨习以为常道:“谁怎么了?”   苗苗气愤难当,说:“悟空又被师傅赶走了!”   还取经呢,一点也不明辨是非。   外人看着,她像是情绪很少的类型,但实际上情感充沛得不得了。   电视剧里不管播什么,她眼泪都能一串一串的。   周杨已经见怪不怪,附和道:“那师傅可真不行。”   又说:“边吃边看吧。”   苗苗有沙发不坐,有一块专用的毯子在地上。   她盘腿坐好,还给周杨留出点位置。   怪拥挤的,身边人的温度好像都很清晰。   周杨倒是想有点旖旎的念头,可惜侧过头看,苗苗偶尔入迷得咀嚼都快忘记,哪里还像是记得他的样子。   他缓缓吐口气,把随身带着的书拿出来——哪怕是进修班也是大考小考不断,很快就是期末,因为可以有学历上的提升,在认证条件上还是很严格的。   每个班只有名列前茅的几个人,可以通过毕业考试,每个学期的成绩也很重要。   说实在的,他有时候都觉得这是小时候不好好学习的报应。   很想以自己的血泪教训告诉后人,人生该念的书,或早或晚都是需要的。   苗苗看电视到一半,还凑过来看一眼,觉得写的大多是自己看不大懂的东西,毕竟隔行如隔山。   她耸耸肩又专注做自己的事情。   两个人各做各的事情,偶尔看一眼对方,也不搭话,乍一看还挺自在的。   方海今天是下班早,进屋一看说:“哟,这是谁家啊?”   周杨连忙站起来,心想自己要是说话一准是油嘴滑舌,不说话就是不尊重长辈,总之不可能落到好。   他脑内疯狂转,在想合适的措辞。   不过方海也没打算给他机会,似笑非笑道:“不会是你家吧,小白杨?”   昨晚才新鲜出炉的外号,今天就昭告天下了,周杨心想要不要回家翻一下户口本,说不准他原来就是叫这名,只是自己不知道。   他询问的目光挪向旁边。   苗苗顾着看电视,都没跟他提过,这会说:“我昨晚耍酒疯了。”   一点也不觉得是件多羞于启齿的事情,毕竟那是酒精作祟,不是她的本意。   周杨没细问,想来也知道内容是和自己有关,心里多少是有些高兴的。   神情没能藏好,方海“呵“一声,不看他,跟小女儿说:“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苗苗一切都好,原地跳两下做证明。   方海看着也觉得没大碍,说:“那我去接妈妈下班,晚上不回来吃饭啊。”   合法夫妻,就是连去约会都这么光明正大,没有人可以置喙。   周杨也没别的盼头,就寻思自己要是有哪天晚点送人回来,不看白眼就行。 第123章 左右逢源 第一更   当然, 现状对周杨来说已经很不错,起码他现在也算半个登堂入室。   苗苗醉心于电视剧,动都不想动一下, 他是看着时间差不多, 拿上钥匙说:“我去买点吃的吧?”   苗苗听到“吃的”两个字有点反应, 说:“一起去吧。”   总叫人家自己跑, 好像不大合适。   跑腿不跑腿的, 倒是没关系。   但是周杨觉得她这样看一天, 眼睛也会坏掉, 说:“那去外面吃吧。”   这个点吃, 不能叫晚饭,算宵夜又稍微太早。   不过大马路上还是热闹,毕竟现在是夏天,好多露天的小摊子, 炒个田螺,开上两瓶啤酒能坐一晚上。   大概是昨晚刚喝过, 苗苗现在对酒比较好奇, 咬着自己的串往旁边看, 寻思着要不要再挑战一次。   周杨注意到她的目光, 说:“看什么呢?”   苗苗想想说:“你点一瓶酒,给我喝一口行吗?”   像跟大人讨饮料的小孩, 周杨好笑道:“当然可以。”   玻璃瓶装的啤酒,倒在杯子里咕噜咕噜涌出泡沫,平息下来后只剩半杯。   苗苗小心翼翼把嘴唇搁在杯口, 碰了一口,约莫没怎么尝到味,但还是皱着眉说:“还是不好喝。”   又肯定道:“昨天那个好喝。”   果酒其实也是酒, 要是想尝不太出酒味,酒精含量一般也都很低。   想也知道,小姑娘们在外面,肯定就是尝个意思。   周杨昨晚都没注意,说:“下次再给你买。”   但是说:“只能在熟悉的人在的时候喝。”   酒量这么浅,实在有些不安全。   苗苗自己也知道,说:“那肯定的”   她平常一个人的时候也很谨慎,只是在照顾自己的人面前不由自主的放松。   这种全身心的依赖,很难不叫人动容。   周杨摸摸她的脑袋,说:“喝可乐吧。”   甜滋滋的,又很凉爽,苗苗一口烤串一口饮料,看着他喝剩下的酒,说:“你不苦吗?”   周杨是喝习惯的,说:“不会啊。”   苗苗指着他的杯子说:“萝卜。”   又指着自己的说:“青菜。”   她不爱说长篇大论的话,有时候常常前后都是省略。   周杨长久以来已经是自我理解,笑说:“不是,你才是。”   苗苗本来是不吃萝卜的人,反驳说:“我要是青菜。”   一本正经,周杨开玩笑说:“可是你最喜欢的是糖。”   所有东西里,就这样是最爱,口袋里常常揣着。   苗苗反问道:“那你呢?”   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不怎么挑食的样子。   周杨含笑说:“糖啊。”   苗苗觉得他这个糖跟自己的好像不是一个意思,发出一个上扬的鼻音。   周杨腾出手在她的额头上点一下,说:“是不是,糖苗苗?”   又瞎起名字。   苗苗现在已经很习惯他时不时给自己换个称呼,因为觉得都很合适,也没有可以反驳的地方,她皱皱鼻子“哼哼”两声。   周杨连忙改口说:“好好好,以后不这么叫。”   苗苗也不乐意,说:“必须要。”   总之心里是喜欢的。   周杨长舒口气,说:“好,明天再给你起个新的。”   他这张嘴,着实是很会哄人,好像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苗苗从咀嚼里分出心思说:“爸爸说你‘油嘴滑舌’。”   这话,周杨自己都听过好几次,说:“可我不是坏人。”   按照世俗的观念,大家都觉得这样的男人十有八九不正派,尤其是从部队里出来的长辈们,挑女婿都不会找这种的。   苗苗点头说:“是很好的人。”   又指着自己的脸说:“我是狐狸精。”   也是以前听过的闲言碎语,世人对长得漂亮的姑娘好像也有偏见,偶尔会有些风言风语传到她本人耳朵里。   但她得益于父母的教育,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连说出这几个字都很是坦然。   周杨一时不知道她这是自嘲还是什么,说:“才不是。”   毕竟大家一般默认这三个字不是什么好话。   但在苗苗的理解里,这是对她外貌的夸奖,哪怕平常不是很精细打扮,她对自己的长相也是很有自信心的,说:“虽然你好看,但是我更好看。”   周杨看她下巴威扬,好像是想展示自己的美貌。   被辣椒粉呛得咳嗽一下,说:“嗯,我跟你还差得很远。”   倒也不是那么远,撇开电视里的明星不提,苗苗以一种评审的姿态说:“我认识的男生里,你是最好看的。”   这可真是极高的评价,周杨摸着下巴说:“那咱们就是一对狐狸精。”   苗苗忍不住乐,说:“有意思。”   大家都不愿意背上这样的名号,他还上赶着。   周杨倒觉得这样有一种“孤胆英雄”的感觉,好像这世上只有他们俩是一派。   两个人说说笑笑,乘着夜里的风到外滩散步。   夏天的江风吹拂着,让人心情愉悦。   到时间差不多,周杨才送她回家。   方家院子里透出一丝光亮,这个季节晚上在屋外乘凉是最好的。   周杨碰碰她的脸说:“明天没有课是吗?”   正是期末考的复习周,最近都不用上课。   苗苗摇头说:“还有三天才考试。”   不用去学校,时间还是比较自由的。   苗苗平常都在刻苦学习,很少像别人一样临时抱佛脚,对她来说成绩并不是很叫人忧心的事情。   周杨也正是知道,才说:“那带你出去玩。”   苗苗期待道:“去哪里啊?”   周杨捏捏她的耳朵,说:“保密。”   一听就很有意思,苗苗跳过院门的槛进去,反身关上门。   赵秀云夫妇正在院子里听戏,看见她回来说:“今天有什么好事吗?”   苗苗说不出具体的,道:“都特别好啊。”   方海酸溜溜道:“就是约会好呗。”   苗苗现在也能装作没听见,吐吐舌头赶快上楼。   方海故做不满道:“这个家到底有没有人把我放眼里?”   赵秀云上手拧他说:“消停会。”   方海拖着自己的藤椅,朝她的方向挪,小声说:“怪疼的。”   越上年纪越爱撒娇,赵秀云都拿他没办法,无奈道:“该叫你的学生们看看。”   平常带头跑二十公里都不喘的人,在这装什么柔弱。   赵秀云叹口气说:“要不要给你上点药?”   那倒是不必,方海示意道:“哄哄我吧。”   这人,要不要脸。   赵秀云拍他的手背,到底没再说什么。   禾儿回家的时候,破天荒看到爸爸安安分分坐着,一看就是刚被教训过。   她也是不肯放过这样调侃的好机会,说:“爸,你咋了?”   真是打小改不了爱看爸爸好戏的毛病。   赵秀云看这父女两个,真是一脉相承,失笑道:“我看你真是一天不挨说皮在痒。”   禾儿被妈妈一说,作怪地挤着自己的五官,也哒哒跑上楼。   只从背影看,姐妹俩都有如出一辙的地方。   方海叹口气说:“看样子都挺开心的。”   不管再怎么舍不得孩子,也不得不承认,她们都找到那个可以让她们快快乐乐的人。   赵秀云觉得这样挺好的,还是那句话,父母会先她们一步老去,将来的日子总是要自己过,如果有可以相互依靠的人陪着,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她说:“那不是挺好的。”   当然是好事,方海是嘴上不肯承认而已,这会说:“不开心老子把他们宰了。”   这会说着话,好像都有血腥气,不管过去多久,他毕竟还是那个真刀真枪拼上来的好兵。   夫妻俩在楼下说着话,楼上姐妹俩也在说话。   禾儿给妹妹买了新衣服,看她试穿说:“这件好看。”   苗苗自己对着镜子看,说:“很合身。”   敢情在她这里,合身才是最要紧的。   禾儿无可奈何叹口气说:“白瞎这张脸我,我那天看你穿橘色那件,还以为你开窍了呢。”   橘色的,苗苗回忆起来说:“是周杨买的。”   一个会挑衣服的男生,好像也不是很符合世俗的眼光。   禾儿好笑道:“这人还真是适合你。”   苗苗很少听到姐姐这么讲,抱着衣服肯定道:“是很适合的人。”   禾儿想起小时候,她一直以为自己将来会照顾妹妹一辈子,毕竟那是从小挂在身后的小尾巴。   但长大就知道,即使是再亲密不过的血缘关系,也会有各自的人生要走。   只是她们仍旧会是彼此最重要的人。   禾儿帮妹妹剪掉衣服上的标签说:“但我挑的一定比他好看。”   苗苗没有反驳,虽然在她心里是平分秋色的,但她有时候也不是那么横冲直撞的人,用力点头说:“是最好看的。” 第124章 照顾 第二更   第二天, 苗苗起得很早,穿上姐姐说很好看的橘色短袖。   周杨看着她,真心实意说:“给你买这件果然没错。”   他今天要出门, 也是刻意打扮过, 穿了件绿色的衬衫。   两个颜色都比较亮, 两个人又凑一块, 走在菜市场里不免夺目。   苗苗是有些奇怪, 说:“不是说去玩吗?”   还让她带画架, 现在变成来买菜。   周杨神秘道:“待会就知道。”   苗苗不明所以, 期待值拉到最高, 还是跟着他走。   周杨是来拿东西的,到肉摊前说:“老徐!”   被称为老徐的人抱出来大大的泡沫箱子,说:“还给你放了冰块。”   周杨两只手接过来,到车前说:“苗苗, 钥匙在口袋。”   苗苗迟疑道:“裤子吗?”   那好像会有点奇怪。   周杨自己也反应过来不对,把东西先放在地上。   上车以后才说:“后座有零食。”   苗苗本来是坐在副驾驶, 身子向后转, 这才看到全是吃的, 说:“这么多啊?”   周杨买得多, 说:“不会吃不完的。”   今天不吃,明天也可以吃, 反正一年到头都不知道得吃多少。   苗苗越发奇怪说:“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那倒不是,开车也就三个小时。   周杨把车停稳后说:“到了。”   正是上午十点多,太阳渐渐高起来。   苗苗左右看说:“这里是哪?”   周杨给出准确的答案, 说:“应该算苏市了。”   两座城市的交界处,有着这条浅浅的小溪,还是车队一位司机跟他说的, 风景极佳,尤其是一座年份不明的青石板桥,在夏日里好像沁出寒气。   苗苗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地方,不过看他一样一样从后备箱拿东西,不可思议道:“要在这里安营扎寨吗?”   哪有这么夸张,周杨给她一把椅子说:“找地方画画去吧,等会叫你来吃烧烤。”   那不就只有一个人干活,多不好意思啊。   苗苗直接坐下来说:“我帮忙。”   周杨其实都准备得差不多,给她看泡沫箱子里的东西,说:“我把火升起来就行。”   又说:“要不要喝汽水?”   苗苗看着水面的波光,想想在他脸上啄一口说:“谢谢。”   就这一下,顶得过千言万语。   周杨下巴微抬说:“就这样吗?”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苗苗做贼似的左右看看,确定连只鸟都没有,俯身上前。   周杨品尝着这世上最美妙的滋味,目光渐渐幽深,过会说:“好了,玩去吧。”   苗苗拎着小凳子转来转去,最终确定一处,戴上遮阳帽开始画。   从周扬的角度,看得到她的侧脸。   他用工具在地上挖坑,时不时抬头看两眼。   然后就在附近转悠着,捡回来落叶,还有些掉在地上的枯枝。   当然,这些是远不够吃烧烤的。   他自己还带了碳,呼呼吹着把火燃起来,用小扇子一点一点地弄着。   这种天气里,即使是再树下,理所当然也是满头大汗。   他手帕随意在脸上擦擦,又觉得不够,索性捧起溪水往脸上拍。   这是活水,清澈见底地流动着。   时不时有叶子随水飘动,像一艘小船随波逐流。   苗苗看他脸格外的红,过来说:“肯定很热。”   周杨长得还挺白的,那点燥热就格外明显。   不过他不甚在意甩甩头发,说:“再亲一下,就不热了。”   胡说,每次亲完明明浑身都在发烫。   苗苗还是轻轻啄一口,说:“要不要帮忙?”   当然是不用,周杨推着她朝前走,说:“画你的。”   他万事都准备好,等肉发出香味才叫道:“吃饭了。”   大片大片的肉在铁网上滋滋响,撒上香料以后更是诱人,剪成小块以后就可以吃。   苗苗小口吹着气,看周边说:“在这里也有肉吃,真好。”   周杨眼疾手快,在她小腿上拍一下说:“就是蚊子有点多。”   苗苗穿的是件五分裤,膝盖及以下都暴露在空气里。   她不自在的挠挠,说:“已经洒很多花露水了。”   她现在都觉得自己被花露水腌入味了。   周杨确实什么都带,但不是都管用。   他也没办法,只能说:“你待会离那些草远一点吧。”   苗苗猛地在手臂上拍一下,放出清脆的声音。   和蚊子造成的伤害比起来,她用自己显然更狠,留下微红的指印。   周杨无奈道:“不疼的啊,轻点。”   苗苗皱鼻子说:“蚊子真讨厌。”   拍不到就在你耳边嗡嗡嗡地叫,更烦人。   不过除此之外,这一天还是很让人满意的。   苗苗吃饱喝足,又有新的作品,在回程的车上靠着窗户睡着了。   周杨调低收音机的声音,把另外三面窗都打开,这个点的风是最舒服的,好像能吹走夏天。   就是他能闻到自己身上那股烧烤味,好像怎么都挥之不去,亏他出门的时候还选了一下香水,现在是用龙涎香都没有用了。   但这个味道,苗苗是很喜欢的。   她下车之前说:“总觉得你也是吃的。”   孜然味、辣椒味,还有一点黑胡椒,特别香。   周杨缓慢把窗户都升起来,说:“那吃一口再走吧。”   苗苗准确领会到她的意思,舔舔嘴唇不说话,带着红扑扑的脸进家门。   这个点其实已经超过门禁,不过来回那么远,也是情有可原。   赵秀云夫妻俩在楼下看电视等着,看人回来说:“洗洗早点睡吧。”   苗苗车上睡好久,其实一点都不困,还给父母展示今天的画。   赵秀云看着说:“挺好看的。”   又说:“也就周杨有时间带你到处玩。”   这点上,方海是理亏的,毕竟多年来,他的工作都是最忙的,不管是以前在部队还是现在。   一家人想出门玩几天,也得看他的时间安排。   他难得一句话都不说,别扭地看向院子。   苗苗也没看出爸爸的意思,说完要说的话就上楼。   她进屋以后先洗头洗澡,然后盘腿坐在床上吹头发。   一边吹,一边翻看相册。   都是今年的相片,很多时刻想起来还是记忆犹新,她数来数去,发现有一半都是周杨给她拍的,一颗心说不上的满足感。   她合上以后放在床头柜里,摸着干燥的头发,钻进被窝里。   另一边,周杨到家后先把今天剩下的东西放进冰箱,有些苦恼之后要怎么办。   毕竟都是肉,他平常也不做饭。   不过这都是容后再想的事情,他脱掉衣服进浴室。   打开喷头看着水有气无力冒出来,叹口气说:“又坏了。”   租的房子,虽然是凑合能住,也不能老这么将就吧,周杨现在就等着去年买的新房能完工。   他抱着这个美好的想法,想着天气热,也懒得再烧水,用凉水洗后上床睡觉。   按往常,他也是很健壮一个小伙子,一年到头发烧流鼻涕都很少。   偏偏这一次,隔天起来就觉得不对劲,脑袋昏昏沉沉得连思考能力都失去。   他企图下床,脚一歪居然没站稳,手勉强撑在床沿,用仅剩那点意识看清楚时间,心里一咯噔想,居然九点了,苗苗估计等好久。   苗苗今天本来要去图书馆复习,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接,自己也觉得不对劲,着急忙慌到门口打车。   她有周杨家的钥匙,敲门以后没人应,自己打开进去,一路找到卧室,就看人面色不佳、嘴唇发白,吓一跳说:“你怎么了?”   周杨还以为自己的幻觉,迟钝地甩甩脑袋说:“有点不舒服。”   岂止是有点,苗苗伸手摸,说:“好烫。”   然后拽着他说:“得去医院。”   周杨朦胧中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好,点头说:“我拿下钱包。”   都什么时候了,苗苗跺脚说:“快点走。”   两个人到医院,好一阵折腾周杨才挂上水。   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难得虚弱地靠在苗苗的肩上,眯着眼休息。   苗苗看着他想,其实人都会有需要照顾的时候。   她尽职尽责做好“小枕头”,连想去上厕所都憋着。   周杨睁开眼就看她一脸急躁,安慰道:“没事的,我现在已经好多多。”   苗苗不安抿着嘴唇说:“那你坐好,我要去洗手间。”   说完立刻就走,背影急匆匆。   周杨好笑又无奈,也看出她是为什么,盯着手背上的针头发呆。   苗苗回来看他的样子,警惕道:“要三瓶才能回家。”   医嘱是这么说的,少一瓶都不行。   周杨今天本来有几件事情要做,想想还是说:“要不你到外面,帮我打几个电话吧。”   总得有个交代。   苗苗乖巧点头,帮他来回跑着传递消息。   这天气,额头都是豆大的汗,看着就叫人心疼。   等好不容易坐下来休息一会,又猛地拍大腿说:“得去买午饭。”   周杨平常就没叫她干过活,说:“等会再吃也行。”   苗苗立刻谴责他道:“你还要吃药,是不是忘记了。”   周杨现在是觉得自己已经好不少,说:“不着急的。”   这才是最着急的事情,苗苗今天不批评他,把账记下来,又留下一个背影,买回来两份白粥。   左右虽然连个能做桌子的东西都没有,但也不必一勺一勺喂。   周杨寻思这待遇,那可真是好得不行,真心实意道:“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苗苗一点也不觉得,说:“我妈说,‘如果人永远只让别人照顾,人家也会厌烦的’。”   周杨否认道:“我没有。”   苗苗当然知道没有,说:“可是我也想照顾你。”   因为这是她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啊,但要是不生病的话就好了。   周杨心想,这稀饭里不知道放多少糖,甜得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用空着的手摸摸她的头。 第125章 同甘共苦 第三更   三瓶水挂完, 已经是下午。   周杨能感觉到自己状态好很多,说:“明天应该就能好。”   苗苗不太相信,明显是被他早上的样子吓到, 去护士站借体温计过来, 说:“你再测一下。”   周杨甩甩放到咯吱窝夹住, 五分钟后拿下来, 自己眯着眼睛看说:“三十七度六。”   这个标准, 离好还是有一点距离的, 起码苗苗是这么觉得, 她义正言辞道:“不行, 明天必须再来医院。”   住院部人满为患,他们这样的小毛病都只叫回家睡觉。   周杨已经耽误一天时间,说:“明早再测一下吧。”   就是砒霜,也需要一点时间起作用。   苗苗沉吟片刻。   她打小其实是很少生病的人, 因为平常勤于锻炼,皮实得很, 只是不大爱动弹, 长得就像是文静人而已, 她慎重地点头说:“也可以。”   周杨看她的样子就知道, 这一关不能轻易过,努力表现出自己的精气神来。   他像平常那样笑笑说:“晚上想吃什么?”   医生说要吃得清淡, 什么都不要想。   苗苗还记得他那屋子连个锅碗瓢盆都没有,到他租住的小区门口买白粥说:“就吃这个。”   要换小时候,这样的纯细粮还是受欢迎的。   可惜现在改革开放, 人民生活渐好,一天嘴里没肉还真是撑不住。   周杨舔嘴唇说:“太淡了,没味道。”   苗苗当然也考虑到, 说:“我让老板给你浇一勺酱汁。”   那可是肉熬的,也算有滋有味了。   周杨心想,还不如什么都不放,闻见肉味吃不着,还更是馋人。   他试图为自己争取道:“生病不是该多补补吗?”   苗苗摆摆手说:“那是病好后的事情。”   又板着脸说:“你要听话。”   好像是对着什么不懂事的小孩。   周杨哪里受过这待遇,无奈道:“行,那你吃什么?”   跟着忙了一天,也没正经吃几口东西,感觉小脸都瘦一圈,可怜巴巴的。   苗苗眼睛瞟向旁边小摊的卤味和凉皮,她本来的计划是吃它们,这会改口说:“我也吃白粥。”   说得跟英勇就义差不多,对她来说的确也是重大牺牲。   周杨瞧得真真的,心里憋住笑说:“真的啊,要是你陪着,我肯定吃得特别香。”   苗苗给自己坚定信念,说:“没错,我陪你吃。”   喃喃重复,好像想把这句话灌进脑袋里。   周杨手握成拳,抵在嘴边掩饰住自己的笑容,说:“要不你买点配菜?”   苗苗只想吃肉,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道:“等你好再吃吧。”   心想这也是另类的同甘共苦。   周杨笑容渐渐扩大,轻轻在她头上按一下说:“现在就吃吧,你吃跟我吃一样的。”   他越是这样,苗苗越是说:“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好像是什么紧要的生死关头,十分讲义气。   周杨笑得快扶着墙,说:“没事,丢吧。”   苗苗总算察觉出他是故意逗自己玩,说:“你怎么这样啊。”   周杨搓着她的脸,要不是自己都在感冒,只想把人揽在怀里不放手。   他说:“我可舍不得你吃白粥。”   苗苗被哄得好好的,说:“那给你一个鸡爪吧,就一个啊。”   周杨也算心满意足,就着就一个鸡爪子吃完两大碗稀饭。   骨头嗦得都快没味道,摇头晃脑说:“人真是不能生病。”   苗苗坐在餐桌前说:“是昨天中暑了吗?”   不然这一前一后的,时间未免也太巧。   周杨既不想让她有负罪感,也不想说出来挨骂,委婉道:“人吃五谷杂粮,本来就会生病。”   苗苗断定就是昨天太晒,说:“下次不去了。”   起码这个夏天,她都不想在外面折腾。   周杨知道她轻易不改变想法,只得承认道:“我昨晚洗的冷水澡。”   天气再热,冷水也是冷水。   苗苗果然发脾气,在他背上捶一下说:“你怎么回事!”   看表情就知道气得不轻,周杨赶紧哄她说:“我有罪,下次肯定不敢了。”   苗苗就是心疼,毕竟平常生龙活虎的人,一整天都病恹恹的,可不叫人吓一跳。   她跺脚说:“还有下次!”   周杨头晃得,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再三保证,也没换来一个笑脸。   苗苗觉得必须让他长教训,看时间差不多说:“我得回去了。”   再晚,父母也不放心。   但她颇有些犹豫道:“你再测个体温。”   周杨测完一看,又降下去点,没敢在这时候在她头上拔毛,说:“那你打个车,到家跟我说。”   苗苗果然很满意,不过说:“我爸说九点半来接我。”   再晚,大人也觉得不合适,毕竟只是感冒,又不是什么昏迷不醒。   周杨这才放心,不过四处看有没有哪里不合适,说:“他应该会上来吧。”   这是肯定的,方海掐着时间到,进屋看他确实连嘴唇都是白的,说:“别仗着年轻不当回事,老来要吃苦头的。”   又说:“你可比苗苗大啊。”   他只比媳妇大四岁,都怕自己先蹬腿走人,留她一个人怎么办。   周杨觉得这话还是挺有道理的,又为其中透露出来的意味喜悦,说:“我知道。”   该恭敬还是恭敬。   苗苗不甚放心又摸下他的额头,这才走人。   走到楼下,回头能看到周杨从窗户探出头来,不过很快就缩回去,估计是怕挨骂。   她满意点点头,跟爸爸抱怨道:“他很不爱惜自己。”   方海年轻的时候,在这件事上也是胆大妄为,没少被媳妇骂。   不过他觉得自己挺有理的,毕竟部队是讲功劳的地方,谁不流血,跟着骂道:“小兔崽子,这样可不行。”   苗苗觉得爸爸是借机发泄,跨上摩托车后座不说话。   一看就是心疼,现在骂都不能骂了?   方海无奈摇头,到底知道她今天心情不算好,一路疾驰回家。   苗苗到家就洗漱睡觉,转天六点睁开眼,起床洗漱,打算给周杨做点早饭。   她今天九点还有考试,不早点过去是不行。   赵秀云才下楼就听见她在厨房叮铃咣啷响,探头看说:“鼓捣什么呢?”   苗苗回过头说:“做早饭。”   反正都动手,全家有份,可以说是难得。   两个孩子都是会做饭的,但赵秀云很少在这上头使唤她们,因为她自己也嫌麻烦花时间,早饭几乎都是方海从街口买回来的。   她好笑道:“你爸又要嘀咕。”   苗苗把瘦肉粥倒进保温桶,难得调皮道:“那我得赶快跑。”   一溜烟不见人,只是马上又回来拿书包,显然是太着急给忘了。   她这回飞快踩着自行车,到之后把周杨叫起来,说:“你吃完再睡吧。”   周杨其实听见开门声就醒了,起身洗漱后还以为会是白粥,吃一口才发现是带肉的。   肉诶,他眼睛都发光。   苗苗试探性问道:“好吃吗?”   周杨点点头,低头看一眼碗,觉得这肉的分量委实是超过一般店,这么卖不得亏本。   他了然道:“我们苗苗真是样样能干啊。”   苗苗稍微松口气,虽然她知道自己是会做饭的,但厨艺就是家常菜的水平,心里还是希望能合他胃口。   她谦虚道:“挺一般的。”   周杨越发夸得天花乱坠,眼看时间差不多才说:“该去考试了。”   苗苗不疾不徐往学校,坐下来之后正好答题,内容对她来说不算难。   她写完检查之后没发现什么问题,就举手示意提前交卷。   出考场后,她还是要去看周杨。   这时的她还不知道,那儿正有几位“客人”在。 第126章 家长 第一更   从学校出来, 到周杨住的地方并不算太远,苗苗骑着自行车,在路过的拐角处停下来, 打包了吃的。   今天是带荤的, 她妈说能吃肉的话人就是没大碍, 哪天要是不馋肉的话才是出大事。   她觉得很有道理, 当然也没敢买重油重辣的东西。   挂在车把手上晃悠晃悠半条街, 就到地方。   车停在楼门口, 她一步一个阶梯往上走, 到门口也不敲, 掏出钥匙直接开。   这串动作,本来是没什么问题的。   就是做得太快,她推门的时候才听见里头有人在说话,略有些迟疑。   不过里面的人已经留意到, 正经的主人还在客厅里坐着,这是谁大大方方拿钥匙开门?   周杨心里叹口气,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看父母审视的眼光, 不自在咳嗽两声站起来说:“我问问她进不进来。”   要说让长辈知道, 他是不怕的,但是这场景着实有些尴尬, 毕竟什么没有准备好。   苗苗怕生,心里建设都没做过,进来指不定心里多茫然。   周杨是一个大步朝门口走, 就看到半开的门缝里露出来的半张小脸,好笑地推着她说:“我先跟你说件事。”   说完反手把门关好,带着她在门外说话。   苗苗拎着吃的说:“你有事就忙吧。”   很是乖巧的样子。   周杨先是接过东西, 才说:“我爸妈来了。”   爸妈?   哦陈阿姨跟周叔叔,苗苗是没什么印象的,毕竟离开家属院那年她还太小,只是因为父母之间多有交情,加之这两年提起得比较多才熟悉。   她下意识说:“那我要去打个招呼吧。”   长辈来,这也是规矩。   不过很快觉得不对劲,说:“是不是不该去?”   倒把难题抛给周杨。   他噎一下说:“看你想不想。”   出于礼仪,苗苗觉得是应该的,但是考虑到两个人是处对象的阶段,这样的见面好像又有其它意味。   她一时不知道怎么抉择,还是想让人家替自己决定,说:“你想我进去吗?”   周杨当然是想的,他们是正经人家处对象,见父母是件大事,今天虽然是太赶巧,却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他沉吟片刻说:“你想进去吗?”   苗苗不知道怎么扑哧笑出声,看看自己说:“这样行吗?”   又顺顺自己骑自行车被吹得凌乱的头发。   周杨当然点头说:“特别好。”   苗苗紧张捏着自己的手,说:“那叔叔和阿姨觉得这样合适吗?”   对她是意外,对长辈估摸着也是。   周杨心想,他爸妈多多少少都在催婚,恨不得举旗欢迎,有什么不合适的。   他坚定道:“当然。”   就在他俩在门外嘀嘀咕咕的时候,陈兰兰和周仁夫妻也在屋里头说着话。   他们夫妻这回是突击检查,心想孩子在沪市也有好几年,一回都没来认过门,这哪天要是出点什么事,可真是找不着北,正赶上难得有时间,就直奔而来,跟谁都没打招呼,就是周杨自己都吓一跳,才请父母坐下来,就听见开门声。   谁都不是傻的,一猜就知道是什么人才会在这个时间开门。   陈兰兰一脸喜色道:“难怪给他介绍对象,都跟我打马虎眼。”   周仁也是高兴的,不过说:“臭小子,什么事都不说。”   陈兰兰倒是不在意这些,“哟”一声四处摸口袋说:“没有红包啊。”   他们老家的规矩,姑娘家第一次上门得给个红包今天这么仓促,什么都没准备,怎么好意思。   她这头发也没去烫,衣服也不是新的,对人家也显得不尊重。   她盯着门瞧说:“人家不一定进来,这也太不正式了。”   姑娘家总是矜持,他们是讲规矩的人。   周仁想想也是,说:“反正不管怎么样,你先把钱准备好。”   他们这次来也存着一个心思,是怕儿子在沪市过得不好,把压箱底的五千块钱也过来,想着多少支援点。   都是在单位挣工资的人,又有三个孩子,能拿出这么多已经是不容易。   陈兰兰看着钱也挑剔,说:“都不是新钞。”   哪有这么多规矩,周仁粗糙得很,说:“是钱就没人会不喜欢。”   陈兰兰看着他嫌弃得很,多少年真是懒得跟这个人说。   夫妻俩反正都是盯着门看,看究竟是几个人进来。   再打开,周杨领着苗苗,说实话,女大十八变,陈兰兰一下也没认出来,只站起来等着儿子给介绍。   周杨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说:“爸妈,这是苗苗。”   苗苗表现得落落大方,她所有情绪都只在亲近的人面前显露。   她招呼道:“陈阿姨好,周叔叔好。”   好好,真是好啊。   陈兰兰乍一看,心里就嘀咕,这姑娘长得实在是好啊,这将来要给她生个孙女还了得。   苗苗都不知道长辈一面就能想这么多,坐下来以后不知道该先说什么。   还是周杨打破道:“你考得怎么样?”   陈兰兰找到话题说:“苗苗今天有考试啊?”   苗苗一五一十答道:“对,考《西方伦理学》。”   西方,什么学?   陈兰兰又不好意思说自己不知道,只瞪着儿子看,心想什么都没说清楚,她这下要怎么办。   周杨也冤枉,他的意思本来是等苗苗毕业再全盘托出的,毕竟人家还太小。   这会解释道:“妈,她叫方青苗。”   方青,青,青苗!   陈兰兰吓一跳,她刚才只是觉得“苗苗”两个字熟悉,这会是反手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说:“要死了你,她才多大。”   苗苗茫然眨巴眼,说:“陈阿姨,我十九。”   什么时候就十九了,陈兰兰印象就她还是个孩子,自己惊讶道:“你十九了?”   又亲热地挽着手说:“我就觉得脸熟,女大十八变,阿姨都没认出来,你妈跟我说过,你在震旦上学对吗?”   唯独周仁反应慢,这会才说:“你是方团家老二吧?”   他是叫习惯,一直都这么称呼方海。   这人,怎么这么问话。   陈兰兰猛踩他一脚说:“可不就是,你小时候还抱过她呢。”   抱过吗?   周仁没印象,吃痛地憋着,勉强笑说:“我跟你爸爸是出生入死过的老战友呢。”   苗苗都看见了,觉得一定很痛,不过假装没看见,配合着长辈寒暄。   又聊几句,陈兰兰才看见她是拎着吃的过来的,想也不想批评道:“周杨,来的时候都几点你还在睡懒觉,还让苗苗给你带饭吃!”   周杨冤枉死了,说:“您儿子昨天烧到三十八度。”   那更是该骂,陈兰兰说:“你就仗着年轻瞎折腾吧,跟你爹一个德性。”   苗苗觉得前半句很好,赞同地点点头。   模样乖巧可人,陈兰兰看着就喜欢,说:“我跟你妈也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   谁能想到还有这样的缘分。   她还惦记着晚上该去拜访一下,那到时候该不该提孩子的事呢?   苗苗该人际往来的时候也不差,说:“我妈也很常提起您。”   两个人说着话,周仁只在一边看。   满大院谁不知道,老方家两个姑娘都是极好的。   老战友们之间有儿子的,谁不惦记着,心想这回是落在自家头上,那可真是好得不行啊。   又想到老方的脾气,只怕知道气得脸都要绿,心里已经乐开花。   没办法,他就想着看着点热闹。   周杨也没注意到亲爹那点一闪而过的情绪,把吃的放到冰箱,心想这会吃也不合适,回头热一热吧。   他一动,陈兰兰就跟着动,心里惦记着女方第一回 上门,该给人家做顿饭,这要是早知道,她今儿五点就得上菜市场。   可惜进厨房一看就知道,连个锅碗瓢盆都没有。   倒霉儿子哦,她猛地又拍过去,说:“你平常都吃什么?”   外头凑合呗,他们这代人,能下馆子是好事,就是浪费钱而已。   陈兰兰是勤俭人,气道:“都是要娶媳妇的人了,怎么不知道攒着点。”   周杨感觉她才来多久,自己净挨骂。   半推着说:“您还是外头坐吧 ,苗苗还在呢。”   还说这个呢,陈兰兰打听道:“她家知道吗?”   当然是知道的,周杨点头说:“您也别太大阵仗啊。”   人都来了,还想轻描淡写过去,那才叫不尊重。   陈兰兰瞪他一眼说:“你别管,一边去。”   又说:“你下午上外头去买点东西,两瓶酒、两条烟。”   周杨无奈道:“方叔烟酒不沾。”   陈兰兰又想打他,说:“叫你去你就去。”   周杨心想不愧是她生的,怎么没见过问他病好得怎么样。   就是一迟疑着要摸钱包,额头被碰一下,说:“不烧了。”   周杨无奈道:“早好了。”   又说:“中午出去吃啊。”   那不然呢,搁这里吃空气?   陈兰兰没好气,又出去坐着聊天,否则指望自家男人,早晚把人聊尴尬。   苗苗其实还好,她分辨得出是不是善意,反正有问有答就行,心里也不觉得紧张,嘴角始终挂着笑。   陈兰兰还隐约记得她的脾气,保持着分寸感,也只说些父辈间的闲话。   心里其实在想着,还是太小,才十九啊,难怪儿子不肯说,怎么着也得毕业再来谈这些才合适。   她也不往什么结婚的事情上带,生怕吓着人家小孩子。   但既然是见家长,该有的礼节得有。   她想着待会路上还是看看有什么小店在卖红包,又琢磨着想该给多少合适呢。   要是平常人家给个一百六十六也就很客气了,但方家条件好,她叹口气想,终究是高攀啊,也就人家看在老交情的份上,不好意思挑剔什么。 第127章 友好会谈 第二更   吃过午饭, 陈兰兰夫妇在沪市还有一点故交要去拜访,不过走之前跟儿子嘀咕说:“本来是晚上要去你赵阿姨家坐一坐的,但现在你得先问问人家才行。”   以哪种形式去, 也是个关键。   周杨就知道, 什么事一旦把大人卷进来, 程序上会复杂很多, 但这也是应该的, 他点头说:“东西我会先买好。”   不管是去干嘛的, 该送的都要送。   母子俩讲几句, 陈兰兰又看苗苗说:“今天你考试, 叔叔阿姨给你个红包庆祝一下,也祝你取得好成绩。”   半点不提这是见家长,毕竟他们今天是事发突然,多少不合适。   苗苗寻思这倒也不是该发红包的事情, 下意识就要推。   不过陈兰兰也没给她机会,夫妻俩到路边拦出租车走了。   苗苗本来就不擅长和人推搡, 这会眼睛咕噜噜转着, 心想还是回去问问妈妈吧。说起来, 她今天是不是该跟家里打个招呼才进门, 不过那样好像也来不及。   她捏着红包说:“现在怎么办?”   周杨估摸着也就一两百,说:“没事, 拿着吧。”   又说:“回头赵阿姨也会给我包一个的。”   大人都是这样,讲究礼尚往来。   苗苗了然点头说:“那要跟我爸妈说一下。”   周杨心想事情已经到这一步,说:“我去吧。”   他是男方, 总得给个解释才行。   苗苗挠挠头,说:“也可以。”   这个可以的后果,就是方海的脸色格外的难看。   正是在方家的客厅, 方海说:“就这么见家长了?”   苗苗解释道:“可是我在门口,也不能不进去吧。”   不管是什么样的长辈,这样也不合适吧。   话是这么说,方海的眼神还是能跟刀割似的,一点一点往周杨身上划拉,他强自镇定道:“我爸妈这趟来,主要是来见见几位长辈的。”   本来是不用客气打招呼约时间的,但方家现在是另一种情况,为表示客气,总得提前说好。   赵秀云心想,要是单纯的会友,就没必要这么郑重其事。   她说:“都是老朋友,随时来坐就行。”   说到底苗苗还是太小,讲什么都为时过早,还是只把两家的关系局限在大人之间的好。   周杨早有预料,但不管是什么名目,实际上还是不一样。   他点头说:“那明天晚上就打扰了。”   事情好像就这么定下来,尽管尽量轻描淡写,赵秀云还是挺在意的,穿衣打扮上都下工夫。   双方其实都差不多,陈兰兰和周仁也是焕然一新。   苗苗看着很疑问道:“陈阿姨昨天的头发没有这么卷?”   当然没有,临时烫的。   陈兰兰可见重视,不过来之后只字不提,只说:“咱们也有五六年没见过吧。”   赵秀云跟着说:“差不多是,你说你们来也不提前招呼,好去火车站接你们。”   “都忙着,我们也就是瞎转转,来看看周杨。”   “做父母的嘛,总是放心不下。”   两个妇女说着话,两个男人也在说,话题也是都绕着认识的人转。   老战友们遍布全国各地,这个年纪说起来都是回忆,讲着讲着到儿女经上。   周仁感叹道:“没想到孩子有这样的缘分。”   方海心想,又有谁想得到呢。   他“哈”一声说:“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心里在偷笑。”   周仁若无其事道:“有吗?”   方海给他一脚说:“你给我出来。”   还是当年在部队时候的样子,有点事就到空地上练练的语气。   周仁撸起袖子,说:“来,看看谁退步了。”   奔五十的人了,这是在做什么。   赵秀云不可思议道:“别把腰闪了。”   方海挑衅道:“他可比我大。”   两个人还当真在院子里摆开架势,不知道以为是什么小年轻。   赵秀云无奈道:“这是做什么。”   陈兰兰也是无话可说道:“咱们是来做客的。”   现在谁还管得上这些,方海拳头捏得嘎吱作响,说:“试试吧。”   周仁抻抻手脚,说:“来啊。”   苗苗颇有些茫然地看着事态变化,想来想去都不知道怎么变到这一步。   倒是周杨倒吸口气说:“我怀疑方叔是想揍我。”   但对着晚辈动手到底不合适,没有好的理由还真不行,今天正好遭到他爸头上了。   周杨讲不出来是什么心情,怎么说呢,他打小是被他爸揍到大的。   他抱臂看着说:“没事,不会受伤的。”   就是比划两下,受伤是不至于。   苗苗只是悄声说:“我觉得气氛不大好。”   周杨觉得还挺好的,知道她的担心,说:“男人是这样的。”   是吗?   苗苗反正不认识几个男人,姑且觉得这是真的,侧过头看姐姐有几分兴奋,也就放下心。   对禾儿来说,这种现场观看的机会也很罕有,眼睛在周叔叔和爸爸眼前转着,心想会是谁更胜一筹,整个脸上写着“跃跃欲试”四个字。   还有客人在呢,这是像什么。   赵秀云咳嗽一声,提醒她收敛点。   禾儿不得不笑得文静,好像没有露出过自己豪放的一面。   乍一看又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还挺会装模作样。   赵秀云无奈道:“这孩子。”   陈兰兰接话道:“我是恨不得家里有这么一个。”   她生三个儿子,最想要的就是个闺女,可惜没机会。   赵秀云开玩笑说:“真有,你还有得苦呢。”   陈兰兰装作没别的意思,说:“那得看你舍不舍得。”   赵秀云认真道:“说真的,不舍得。”   又说:“太小了,我们起码得到二十五。”   这种事得先说清楚,人家能接受再往下谈。   到那时候,周杨已经是三十的人,别说男人年纪大些没什么,三十几乎都是老光棍了。   陈兰兰未必没想法,不过说:“跟你说不着急是假的,但也得看你们的意思。”   人家就是小,总不能催着吧。   她认真道:“我们是规矩的人家,说定的事情就不会变。”   说到底都觉得还有几年的时间,以后会怎么样谁都说不准。   心里又盼着孩子好好的,毕竟这样知根知底的亲事是太难得了。   两个妈妈就这样口头把事情定下来,心照不宣不再提。   转过头看院子里两个男人,无奈道:“还没打完。”   说是打也不准确,这种过招都是有分寸的。   尤其是这回,也不知道比的是手还是嘴。   周仁一个趔趄没站稳,方海就紧跟上说:“哟,现在下盘都不稳啦?”   方海没躲过拳头,周仁就说:“这是开始眼花了?”   总之身体肯定是没受伤的,心里的创口估计不少。   赵秀云看差不多打圆场,说:“歇一歇,吃饭吧。”   今天也不在家里吃,到外头吃平安饭店,提前订的大包厢,满满一桌都是菜。   双方觥筹交错,友好会谈。   苗苗左右看觉得这场景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回家之后跟姐姐说:“我还以为爸爸会为难人呢。”   禾儿敲敲妹妹的脑袋,说:“你在想什么?”   对着周杨,那是说什么话都可以,他有心的话该受着,对着人家家里人又不是一回事,两家的交情摆着。   她好笑道:“爸也就嘴上说说,从来没做过什么反对的事。”   这倒是真的。   苗苗是有点恍然大悟,不过说:“那之后呢,我们要结婚吗?”   禾儿心想,你可真敢讲。   她严肃道:“还久着呢,你要再过一下自己的生活。”   苗苗“哦”一声,突然说:“我们的程序好像全不对。”   从还没处对象开始,好像就是跟别人不一样。   禾儿装作中间没有自己的事情,说:“结果好就是对的。”   苗苗当然是觉得样样好,微微点头说:“非常好。” 第128章 . [最新] 正文完结 第三更   之后没多久就是暑假, 苗苗每年最期待的时候。   她现在最出名的就是画荷花,有两幅作品是卖出高价。   一个画家,一生能有一样最擅长的就不错了。   她自己也喜欢, 总觉得能看出不同的感觉来。   世上多数人, 估摸着都不知道, 比如周杨。   但不妨碍他天天带着苗苗四处转, 毕竟这个季节最多的就是荷花。   这天的比较特殊, 是驱车从沪市过去要六个多小时的小镇。   因为要在外过夜, 周杨是提前跟高明说好, 姐妹俩都去, 父母才肯同意。   一上车,苗苗就期待道:“真的可以划船吗?”   周杨也是听人说的,道:“据说是,可以划船摘莲蓬。”   听上去就新鲜, 禾儿奇怪道:“你一天天哪来那么多地方?”   净带妹妹去些没人知道的,人可不就是一颗心向着他。   周杨握着方向盘, 说:“我们车队的人本来就是四处跑, 他们都知道。”   他们知道老板想知道哪些, 自然会来说。   高明都听出一股炫耀自己的用心的意味, 给他一肘子。   四个人一路上说着话,轮流开车、吃零食, 赶上吃午饭的点到地方。   是座叫云来的古镇,都是典型的江南住宅,白墙黛瓦。   经过时间的流逝, 多多少少有些痕迹。   本地想发展旅游业,倒是有几样景点,不过都不是很大。   荷花池也不是很出名的地方, 只是胜在苗苗喜欢。   古诗说得好,“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眼下就是这样的场景。   禾儿左右看着,评价道:“比西湖差一点。”   那是肯定的,可惜那时年年都去的地方,苗苗想要新鲜的。   她迫不及待道:“我看好了,就画中间那朵。”   决定得还挺快,禾儿无奈道:“吃饭,先吃饭。”   哦,吃饭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苗苗目光挪向周杨。   一路上都是姐妹俩说话,苗苗在有姐姐在的时候,就是天然地对她更为依赖,周杨都没能说上几句,这会道:“吃豆花吧。”   好像是本地特色的东西。   既然来,就得有什么吃什么。   他们先是去招待所办手续,又在前台的推荐下找到店。   四个人吃过饭分成两队走,苗苗在花池边坐下来。   周杨在边上跟着,扇子给她送去一缕清风。   这个季节,甭管坐在哪里都是烫得人双颊泛红。   苗苗侧过头看他说:“你也很热。”   岂止是热,豆大的汗往下砸,周杨不在意擦擦说:“没事,我皮糙。”   其实他皮肤好,看着也是白玉无瑕,风度翩翩的好样貌。   苗苗推他说:“找个更凉快的地方去吧。”   周杨巍然不动,说:“就坐你边上。”   又说:“跟你一块就不热。”   苗苗抿着唇笑,说:“我画得快一点。”   但其实再快也快不到哪,毕竟她得保证质量,下笔好像都不经过思量,眼前的花却好像跃然纸上。   小镇地方不大,高明和禾儿转一圈回来,就看到他们俩凑一块。   好像一幅画,名为《画家和她的侍从》,实在是周杨殷勤得太过,看着就是狗腿子的样子。   禾儿叹口气说:“我也没法说,他不适合苗苗。”   是太合适,才叫人不知道用什么情绪。   高明看着也是,不过他最近对周杨挺有意见的,说:“人家毕竟是经过双方父母认可的。”   又说这个,禾儿好笑道:“我现在点头,你去提亲吧。”   高明倒是想,抚着她的头发说:“过你想过的生活吧。”   禾儿现在不想结婚。   说来奇怪,她有稳定的和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却在婚姻这件事上有些踌躇不定,还是更喜欢现在的状态。   高明当然希望自己每天一睁眼,枕边的人就是她,但无论如何都得尊重她人生的步调。   其实离约定的时候也不是很远了,但他还是说:“什么时候都可以。”   禾儿认真道:“十年也可以吗?”   高明都看得出她是故意逗自己,配合地藏住那丝为难,说:“可以。”   禾儿果然笑,撒娇道:“不会那么久的。”   他们俩在说话,那边苗苗和周杨也在说话。   眼看着日头西斜,苗苗勾勒出最后一笔,说:“我们去划船吧。”   落日余晖,也正是好时候,周杨租了一艘摇橹船。   他们去公园也划过船,虽然形状有点不一样,但是原理是相同的。   水波往后,苗苗提着竹篮子,俯身去摘莲蓬,也摘了几朵花——这是允许的,算在租船钱里。   她选了一朵小小的花,别在发间说:“好看吗?”   两个人面对面各坐在船的一侧,周杨看得真真的,说:“人家说‘出水清芙蓉’。”   总之是好看得不行。   苗苗拿出贴身带着的小镜子,只有巴掌大,她左右照照,也觉得很满意,就是动作大一点就掉,压根别不住。   越是这样,她越是要做斗争,掉一次她就捡一次。   周杨看着好笑说:“下次给你做一朵吧。”   就按这个尺寸来,以前做的都是小朵,觉得娟秀,今天大的看着更别有端庄大气的雅致,可见花不是要紧的,人才是。   苗苗私心里觉得大的肯定比小的贵,摇头说:“我已经有荷花了。”   周杨举例道:“你光是粉色颜料,就有十几种。”   苗苗恨不得全拿出来让他看,最好是拿着放大镜看看,其中的区别可大得很,说:“那是不一样的粉。”   周杨赞同点头说:“我这也是不一样的荷花。”   巧言令色。   苗苗从来说不过他,气鼓鼓道:“不肯让我。”   周杨心想,自己平常肯定是最让着她的,可这种时候不行。   他退半步说:“稍微小一点的,不然戴着也很重。”   苗苗别过脸讨价还价,说:“三分一大就行。”   那也是小巧得很,周杨道:“五分三。”   苗苗成绩虽然好,也是临时算一下五分三比三分一大多少。   她心里得出结果,说:“多十五分之四呢。”   周杨是模模糊糊说的,看她这样精确,道:“也不多啊。”   苗苗纠正道:“几乎是一倍,再加一点就是三分一了。”   两个人就这个幼稚的数学题展开讨论,最终把数字定在二分一上面。   虽然看起来像是争执,实际过程相去甚远,最明显的区别就是,脸上始终挂着笑。   周杨是无奈答应,手一放说:“休息一下吧。”   两个人现在已经在池中央,四周都是花和荷叶,能让船同行的地方只有那么一点,周杨是花不少力气才到这。   风景是美不胜收,他也是累得不行,甩甩手说:“要吃零食吗?”   他随身背着的包,几乎也都是给苗苗准备的东西。   吃的喝的就不少,随时保证供应。   苗苗剥开一颗有点化掉的大白兔,说:“你不吃吗?”   周杨盯着她嘴唇看,说:“吃啊。”   边上没有别的船,整片空间安静得像只有他们和花鸟鱼虫。   苗苗现在已经能从他眼神里看出渴求,两只手扶着船舷说:“又耍流氓。”   周杨心想,这可不能算是,暧昧地视线划过她的脸,说:“不喜欢吗?”   苗苗不管对什么都勇于承认,眼睛转转说:“喜欢啊。”   就是这样,怎么不叫人想把她揽在怀里。   周杨慢慢挪过去,说:“那亲一下吧,我才有力气。”   苗苗戳戳他的手臂说:“很累吧?”   指尖那点温度传过去,周杨手抚着那片肌肤,说:“你开心吗?”   你开心我就不累的意味十足。   苗苗在他越靠越近的脸上啄一口,说:“超级开心。”   那周杨就觉得值得,他稍微调整一下坐姿,说:“在这看一下花吧。”   地方狭窄,苗苗坐着觉得挺不舒服的。   大概是空间拥挤,即使是露天的地方,感觉自己和周杨也贴得很近,颇有些不自在。   她动动腿脚,觉得屁股坐得有点疼,结果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电光火石之间,她半个身子往外倾。   周杨下意识伸手拽住,两个人双双落水。   幸好都是会游泳的人,船又没事,手脚并用才爬上来。   浑身都湿漉漉的,曲线一览无遗,苗苗不自在拽着衣角。   周杨赶紧从完好的包里给她拿毛巾和外套,说:“先遮一遮,我们回去。”   那个包看着不大,好像什么都有。   苗苗目瞪口呆说:“这么多东西啊。”   周杨不以为然耸耸肩说:“有备无患。”   其实心里得意着呢,寻思背这么多次,总算有一次派上用场。   不过苗苗不知道,搓着自己的头发夸他说:“你好周到。”   周杨昂下巴说:“应该的。”   又觉得湿衣服太碍事,说:“我能把上衣脱了吗?”   不穿衣服,苗苗垂下眼说:“脱吧。”   心想幸亏是太阳大,否则还得再感冒一次。   周杨手不停地动着,逗她说:“我听说美院还有画裸体的。”   苗苗猛地摇头说:“国画不学这个。”   往前几年的风气,哪里都不可能让画。   周杨语气蛊惑人心道:“那你想画试试吗?”   苗苗咽口水说:“你,你吗?”   周杨声音低沉,说:“嗯,就这样画。”   哪怕是上身赤裸,对苗苗来说也是个大挑战,她犹豫道:“可以吗?”   周杨本来是开玩笑,看她真有这个意思,坦然道:“这有什么。”   又说:“我们也是见过家长的人了。”   见过家长,在这时候其实就意味着即将结婚。   苗苗画过很多东西,但这种的绝对是第一次,她咬唇说:“偷偷的啊。”   周杨看她耳朵都是红的,不再逗她。   心里却想,早晚有一天,你会完完整整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