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塑料夫妻》 作者:川不辞盈 一句话简介:塑料夫妻,在线恋爱 第1章 上医院(已修) 落水晕倒从医院回来后……   1975年早春,东北哈市铁原县泉水生产大队。   林青禾是疼醒的。   一睁开眼只觉得像被放在火上烤,浑身上下都热烘烘的,连鼻子呼出的气都热得烫人。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意识还没有回笼。   摸到床边的搪瓷水杯,她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杯水。   “吱呀。”   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来人掀开了厚厚的门帘,冷空气争先恐后地逃窜进屋里。林青禾被冷空气一包围舒服地刚想让别关门,来人就把屋门一关。接着就往外面跑,边跑边喊:   “妈,我姐醒了!”   又是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一个鼻尖冻的通红,围脖上还带着冰碴子的小伙儿三两步地窜了进来。   “大妹还继续发热不?大伯借了咱家驴车,你快起来让妈用铺盖包着你,咱上县城医院去看看。”   话音刚落,小伙儿身后就传来了一阵儿呜呜咽咽的声音。   “妈的小禾儿啊!还难受不?快,喝口水。”   林青谷把炕边上的搪瓷杯递到妹妹嘴边,那水放了好一会了,已经变温了。   林青禾她妈方秀珍从衣服架上拿过大棉袄,就站在炕头边哭边把大棉袄给大闺女穿上。尤其是在看到闺女烧得满脸通红后,心里更恨那个大冷天把闺女推下河的刘狗子。   “这杀千刀的玩意,早就该被送去公社改造了。也就是你们大伯心软,说什么没酿成大错。这下好了,等他酿成大错了,遭殃的是禾儿,咱家禾儿可被他害死了。   那个钱大花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一个劲儿地说小禾指定会宫寒,生不出孩子。这下好了,就她那个大嘴巴这会一定满大队都知道了。这说亲……”方秀珍想到这短短半天里发生的事就不由得悲从中来。   门又被打开,冷风顺着门缝夹了进来。这回进来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健壮中年男子:“孩她妈,你少叨叨几句吧!赶紧让青谷把禾儿抱出来,咱上医院去。”   林青禾爸林建国一说完,林青谷就抱起炕上的妹妹往外面走。刚把大妹放在驴车上,小妹林青苗就炮弹一般冲了过来。   “哥,把这个也给姐带上。”她手上捧着的是灌了热水的点滴瓶子。   林青谷把热水瓶往大妹怀里一塞,又对小妹挥了挥手,道:   “这大冷天的你快进去,晚上要是我没回来,你就领小麦儿上大伯家吃饭,知道了吗?”   林青苗吸吸鼻子应了一声,又担心地看着姐姐,“姐,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她被姐姐面色惨白,怎么叫都不应声的样子吓到了。   “行了风大,苗儿你快进屋吧,禾儿会没事的。”林建国把小闺女撵回屋,就赶着驴车出发了。   冷风一吹,林青禾的意识渐渐回笼。   她记得自己今天刚从县里做完工农兵大学生的体格检查回来,在大队前面那条小河边听到有人叫救命,她就跑过去看。可到了河边,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以为是自己听茬了,正想回头,就被推进了河里。   早春,泉水大队的小河刚解冻。冰凉刺骨的河水冻得她几乎四肢僵硬,她在河里挣扎的时候,恍惚看到推她的人是刘狗子,他还脱了棉袄。失去意识之前,她好像看到一个穿着绿色军装的影子往这边跑。   “妈,是谁救的我?”林青禾说完才感觉到自己嗓子干疼干疼的,疼痛让她眉头紧蹙,吞咽了几下口水,“水。”   方秀珍赶紧把水壶递了过去,林青禾大口地喝了起来。结果喝得太急她被呛到了,然后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林青禾本来喉咙就发炎了,因为咳嗽扯着发炎的地方了,疼得她顿时生理眼泪就出来了。方秀珍心疼地把闺女搂进怀里,着急地拍她的后背。   “慢点儿,慢点儿。”   一阵刺痛感袭来,胸腔仿佛都要炸开一般,林青禾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林家人被她这一晕吓坏了,个个急得不行。大声喊着,“禾儿!”   好不容易到了医院,林建国背起闺女就往里面冲。   “大夫大夫,快救救我妹妹!”林青谷跑在最前面大喝。   很快就有护士过来,引着他们往急救室去。林建国把闺女往病床上一放,又恳求地看着白大褂,“大夫,我这闺女刚掉进河里。你救救她,救救她啊?”   白大褂快速地给林青禾量了血压和体温,又翻开她的眼皮好一阵儿忙活,最后略微地松了口气。他才转身拉开帘子,走了出去。   “大夫,我闺女怎么样了?”林建国一见白大褂出来就冲上去紧紧抓住人家手臂。   “我的小禾儿啊!”方秀珍看着戴着口罩的白大褂,悲切地喊了声闺女的名字,眼泪就和掉了线的珠子似地往下掉。   “妈,你别哭了。人大夫还没说话呢,大妹一定没事的!”林青谷扶起跌坐在地上的母亲。   “嗬,你们这家人,不就是个受凉重感冒吗?咋整得和什么一样。放心吧,你闺女没啥大事。”白大褂摘下一边口罩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林建国松了口气,“谢谢您啊大夫,那我们现在能进去看她吗?”   “她在输液还没醒过来,等会护士会把她送到病房里。肺上有些炎症,最好在医院观察一下。等她醒了,再喂些好克化的流食。”   “好,都听您的。”林建国严肃地看着白大褂。   “放轻松,你闺女没什么大事。我就在隔壁,有事来我办公室叫我。”   “谢谢大夫。”林建国和林青谷道谢。   “大夫,大夫……”方秀珍叫住想要离开的白大褂,一脸犹豫纠结。   “还有什么事吗?”那白大褂问。   “就是,就是这落水会导致宫寒,影响…影响她生孩子吗?我闺女还没结婚呢!”方秀珍骂归骂,但是却把钱大花说得那些话记在了心里。   听到这问题那白大褂一愣,然后摇摇头。   “我刚检查她就是重感冒的问题。她应该刚掉进去就被人救上来了吧,大姐你也放宽心,宫寒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实在不放心可以到时候去妇科再检查一下,这两天给她喝的水里可以放点姜片的。”   方秀珍如蒙大赦,一脸感激,“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随后,护士就把林青禾推到了病房。   “青谷,你带着你妈去食堂给小禾买饭。我在这守着。”林建国坐在床头看着面无血色的闺女心里难受得紧,自个儿闺女从小到大都没生过这么严重的病。   “诶好,妈我们走吧。”林青谷拿上饭缸就和林妈往食堂去。   林青禾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印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鼻间还嗅到了浓浓的消毒水味。   “爸、妈、哥。”她叫了一声。   “小禾儿,你现在嗓子还难受不?来,喝水。”方秀珍把水壶递了过去。   林青禾抿了抿,咋还有股姜味,“没刚才那么疼了。”   “禾儿,饿了吧?快喝粥,爸给你把鸡蛋拌粥里了。”林建国把饭缸从铺盖里拿出来,一脸慈爱地看着林青禾。   林青禾接过饭缸,还是热乎乎的。她打开盖子,是白米粥,雪白的米粒中间还夹着被碾得碎碎的鸡蛋。   “你们吃了吗?”林青禾问。   “吃了。早上你哥从家里给我们带了饭来。别操心了,禾儿你快趁热吃吧。”方秀珍摸摸闺女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确认不烫了,这才高兴道,“烧退了。”   吃完饭,林建国又叫来了大夫给闺女检查,被告知已经没事后,在方秀珍的提醒下,林青禾去了妇科做检查。   妇科检查也没大事,一家四口才放心地回去。   已经是半下午了天又下着雪,他们一路都没遇上人。乡村小道上静得除了林建国甩鞭子赶驴的声音就只有车轮和雪地的摩擦声。   林建国昨个出来的急忘记带手套了,这会只见他挥着鞭子的那只手已经冻得通红。   林青谷和方秀珍面对面坐着用身子替躺在中间的林青禾挡住两侧的风雪。   林青禾躺在厚实的稻草上还盖了层棉被,她被家人很好地包围住了,几乎感受不到寒冷。   可她妈她哥就算围了围脖带了毛毡帽,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是被冻得通红。就更别提前面赶车的爸了。喉间涌上一股酸涩,林青禾强忍住要夺眶的泪水。   她爸林建国39岁,她妈方秀珍37岁都是地地道道的老农民。哥哥林青谷20岁,比她大3岁,已经定了亲。她还有一个妹妹林青苗9岁,小弟林青麦6岁。   方秀珍生青禾遇上三年灾荒,月子里没养好从此身体就比一般人更虚弱些。等到老儿子出生后更是落下了病根,长年累月的需要吃药。加上林建国坚持送儿子女儿都去上学,所以林家即使有个当大队支书的大伯贴补,也一直存不下什么钱,日子过得苦巴巴的。   “小禾儿,到家了。我抱你下来。”耳边传来林青谷的声音。   林青禾刚上炕,妹妹青苗就跑了进来。   “姐,给。”林青苗怀里揣着个橘子罐头,此刻抬起头,眼睛笑得亮晶晶的。   “你哪来的罐头?”林青禾问。   “是大伯母带着的哥哥给的。大伯母说了让收下,我才拿的。”林青苗怕姐姐生气,又补充了一句。   林青禾满头疑问,这是哪里来的哥哥?   “姐,快拆开。我和小麦儿都不吃,你全吃了,病快点好。”林青苗举着那橘子罐头,一看也不看,只盯着姐姐。   林青禾鼻头一酸,妹妹出生的时候,赶上她和大哥都要上学。家里的钱除却给她妈买药的外,就是她和大哥的学费了。家里几乎再没有多余的钱花在青苗儿身上。   青苗儿喜欢吃甜的,这是林青禾自己观察到的。许是家庭贫困让青苗儿打小就懂事,从来不会像其他孩子那样要这个要那个,也不会说自己喜欢什么。   好在哥哥林青谷毕业后大伯托了关系,费了老鼻子劲才把哥哥送进县里纺织厂的人事科做干事。哥哥的粮食关系也转到了县里,家里多了一个经济来源少了口人吃饭,压力骤然减轻不少,也开始有余钱还债了。   等到她高中毕业分配到了公社中学做老师后,家里彻底还完了因为他们兄妹上学欠的钱。只有小苗儿一个人上学,而且还是小学,家里境况自然宽裕不少。那之后他们才开始会给两个小的买点零嘴儿。林青麦还好,毕竟年纪小,对家里困难时期没什么记忆。但林青苗则不同。   林青禾把盖子打开,倒了一半到旁边的搪瓷杯子里。然后把杯子递给林青苗:   “姐病已经好了,大夫说姐姐现在不能吃甜的,青苗儿和小麦儿帮姐吃了好不好?”   林青苗上上下下地打量林青禾,又爬上炕。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姐姐的,还像模像样地用手背摸了摸林青禾额头的温度,像是要确定她是否是真的好了。   感觉到姐姐额头温度和自己的差不多后,青苗儿咧开嘴,“姐好咯,姐好咯。”   说着她又抱住林青禾,把头埋在林青禾肩膀上,吸吸鼻子,“姐吓死我了。刚躺在炕上,青苗儿和小麦儿怎么喊,姐都没反应。”林青苗的声音里还有些哭腔。   林青禾轻柔地拍着妹妹的后背,安慰道,“是姐不好,吓到你们了。”   “青苗儿乖,拿着橘子罐头去和小麦儿一起吃吧。”   林青苗了炕,拿着搪瓷杯刚走到门口。门就从屋外打开了。   林青麦哒哒地跑进屋里。   “大伯父和大伯母来了,大伯母说,姐要和罐头哥哥结婚!”说完林青麦看到放在床头的罐头已经少了一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买,买罐头赔给他。我不要姐走,不要姐结婚。”   林青麦的小伙伴小虎子的姐姐就结婚了,他听小虎子说,结婚就是去别人家了,以后再也不是一家人了。   林青禾整理被子的手一顿。 第2章 男主上线(已修) 有请泉水大队一级人……   林建国家正屋。   林建国和大哥林建党坐在炕上,炕桌上摆着一个布兜,里面放了包红糖、几个苹果、一瓶橘子罐头还有一桶麦乳精。   “建国,小禾怎么样?”林建党问。   “大夫说没什么大事,就让在家里修养,别着凉。”林建国看着眼前的布兜,眉毛都快打结了。   “老二啊,哥知道你不想让小禾儿这么稀里糊涂嫁人。   可现在满大队都是闲话,不是说小禾和卢家那小子当众拥抱亲吻耍流氓的,就是说小禾宫寒生不了孩子的。我估计她那工农兵名额都悬了,你也知道现在男女关系抓得有多紧。咱乡下那些人哪知道什么人工呼吸救人的,就连你我不都是第一回 听说吗?   还好救她的是卢家的老儿子!卢家和咱老宅也就几步路的距离,那小子也算是咱看着长大的吧。就连他当兵都是我推荐的呢。今天他和他爹上门,说是现在已经升到营长了。真的,我要不是看他人确实不错,我也不会答应来提这门亲事。”   林青禾被刘狗子推下河时候,回家探亲的卢向阳正好经过看到这一幕。当时卢向阳冲过去一脚就踢倒了刘狗子,然后他跳下河把林青禾救了上来。可林青禾一点反应都没有,面色还越来越苍白。情急之下,他就对林青禾用上了刚在部队里学的人工呼吸。   几个来回后,林青禾开始咳嗽着吐水。卢向阳心下一松,手下的动作更利索了。   “天哪!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是干嘛?”卢向阳被一道尖利的女声吓得动作一顿。   他抬起头,刘狗子妈和钱大花带头身后还有十几个村里爱说闲话的婶子们。   想着刚才刘狗子似是要跳下水的举动,又联想到眼前的场面。卢向阳明白了这是什么情况,他眉头皱了皱。   然而,不过半天卢家当兵的小子和林家大闺女又亲又抱的事,随着钱大花那句“生不出孩子”传遍了泉水大队。   中午,卢向阳和他爸卢满囤就拎着布兜到了林建党家。   “老哥,我想替我这不成器的老儿子求娶你家大侄女。你说这糟心小子做的事,害得你们家闺女被议论。我真是不好意思,又不得不厚着脸皮来啊。”卢满囤把事情都说成自己儿子的错,低了一头,对着林建党一脸愧疚。   林建党正烦着这村里有些老娘们的嘴真的是……卢满囤父子的上门,让他眼前一亮。   他看向卢向阳。   小伙子在卢满囤身边正襟危坐,穿一身军装高大挺拔,浓眉大眼,看着格外精神。   林建党心下满意了几分。便道:“这也怪不得向阳。好歹还救了青禾的命,向阳,我替我弟谢谢你。”   “林大伯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卢向阳今年24,参军8年,如今是个营长。   林建党在解放前给我党部队带过路,帮着找到了对面的残留势力。因此,他在解放后不仅入了党,还成了泉水村的村长。村改大队后,又被任命为支书。   “行,这事我帮着和我弟他们先说合说合。”林建党道。   大伯母王芬芳只有两个儿子林青杨、林青柳,如今都在县城纺织厂做工人。两个儿媳妇也是儿子们自己找的,都是纺织厂的工友。她和城里的媳妇见得少,关系谈不上亲密。倒是青禾和青苗,王芬芳是当做自己闺女看的。   这会儿王芬芳看卢向阳就有点那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意思。   “要不让向阳先去看看青禾儿?”王芬芳说道。   于是,她就带着卢向阳去了林青禾家。可惜,那个时候林青禾已经被送去了县医院。   所以在林青禾一家从县医院回来后,林大伯和林大伯母就去了林建国家说这事儿。   “秀珍,我一向当小禾儿是自个闺女的。这向阳是真不错,长得好不说,人看着也正气。人现在已经是营长了,津贴高,前途好。我老实和你说,他还没回来的时候,他妈就找我打听咱家小禾儿了。现在又出了这事,真的,还好是向阳救了小禾儿。”厨房里王芬芳也在对方秀珍掏心掏肺的。   “可…可他总归比小禾儿大了7岁,而且小禾那性子你也知道……”   方秀珍太清楚自个闺女了,她和青谷两个从小跟着牛棚里那些被打成“臭老九”的大教授偷摸学习。青谷还好,只青禾,一个女娃小小年纪就和她说什么男女平等,她以后要自由恋爱。   “嗐,年纪相差大怎么了,年纪大会疼人。况且,向阳年纪也不大,才24岁。”大伯母反驳道。   “最重要的是,这事出了,满大队都听过钱大花那话了。咱家再去说没影响,这谁信?谁家找媳妇前不打听啊?这要是打听到这个,哪个当婆婆的心里不得打个突?那这以后小禾想再找比他条件好的可就难了。”   方秀珍听到这里煮饭的手一顿。   她脑子里开始回想卢满囤家的情况。卢满囤家四个儿子,老儿子去当了兵,其他三个在家种地的也都是十工分的料。因此卢满囤家条件很是不错。除了老宅分给了老大,老二、老三也都自己造了房子。从这也能看得出卢家家境殷实。   方秀珍被说动了。   那边正屋里,林建国也在大哥的劝说下点了头。   这对爹妈主要还是因为担心闺女错过卢向阳,以后就找不到更好的了。   吃饭的时候,林大伯母把给林青禾单做的饭端进她屋里。   “小禾儿,好点了不?想吃点啥,你和大伯母说?”   说话间递过来一碗红糖鸡蛋水,上面还飘着两滴香油。   “快趁热把它喝了,热乎热乎身子。”   “谢谢大伯母。”林青禾接过了红糖鸡蛋水,想到刚才小麦儿的话,“大伯母,小麦儿说我要结婚是怎么回事啊?”   林大伯母坐上炕,用手抚摸着林青禾的头发,“咱家禾儿长得真好,又有文化,马上又要上大学了。要不是这意外……”大伯母的声音里有些哽咽,大伯母随即把她掉进河里之后的事说给她听。   “禾儿,你别怨。我笨想着,有些事儿可能就是上天注定的。他卢向阳的老娘前阵子还和我打听你,我当时说你年纪太小了,家里要多留你两年。缘分的事大概真的就是谁也说不。不过禾儿,这卢向阳是真不错,人长得高高大大的,相貌也好看。看着就是个有出息的,你现在……总之你听大伯母的,大伯母不会害你的。”   林青禾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不是,就过去一天而已。前天她去县里体检的时候,路上不是大家都还夸她是泉水大队第一个大学生,太给泉水大队争气了吗?要是她没记错,那些一口一个叫她金凤凰的婶子,不就是大伯母嘴里那些到处说着“再是城里户口和大学生又怎么样,都不会生孩子了,有啥用。”的婶子吗?   “禾儿,你是怎么想的?”大伯母问道。   林青禾还没回答,就听到外面院子里一阵吵闹声。   “我呸,自个儿闺女是个大庭广众之下和男人又是抱又是亲的货色。现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搁这和老娘装什么装。”   “我看着那画面都脸红,我早说了,就你那大闺女长着那张勾人的脸,肯定不是什么正经姑娘。”   “现在好了吧,和男人钻河边去还落了水,这以后生孩子难了啊。”   是钱大花。   她一向和方秀珍过不去,又爱到处说人是非,平时也没少说些林青禾捉影捕风的闲话。   “钱大花,我撕了你的嘴!”方秀珍冲了过去,对着钱大花的脸就是一巴掌。   “我让你瞎说!我让你污蔑我闺女,你个黑心肝的贱人。那县里医生都说我禾儿没事了,我让你乱说,我打死你!我……”   方秀珍人高胳膊长,一把抓住钱大花的头发,把人摔倒。然后对着后背和大腿先给一顿踹,可她也没讨到好,突然就被绊到,然后手上就被咬着了。她一只手被咬住,一只手抓着钱大花的头发不放。两个人的腿都胡乱地踢着。   就连旁边看热闹的人上前去分开二人也被波及到。   “住手,孩她妈,你快住手!”林建国从正屋里赶出来赶紧拉开自家老婆。   方秀珍这会儿头发凌乱,脸上、身上都是土坷垃,棉袄袖子上还破了一个大洞。再看钱大花,好家伙,右边脸上一个鲜明的巴掌印,额头前都被薅秃了一小块。   方秀珍顾不得检查自己,恶狠狠地盯着钱大花,“以后你再胡说,我还打你!”   钱大花在这目光下,被吓得后退一步,脸上的痛感传来,她嘴硬道,“我是不是胡说,大家都看到了。”说完不等林家人反应过来就一溜烟儿地跑回自己家。   周围的人顿时议论纷纷。   “行了,没事就快回去吧,别聚在这里了!”林建党向着人群挥挥手。   “支书,你侄女真跟人又抱又亲啦?”有好事的临走前问了一句。   “没有!是刘狗子把我侄女推下河,刚好被路过的军人给救了。这刘狗子跑了,我已经报公社了,等人抓到就得送去坐牢。你们别再跟着瞎说了!”   “那救人咋还亲上了呢,好几个人都看得真真的。”   “支书你有证据说是我家狗子推的吗?谁不知道他天天的不着家,别不是为了给自己侄女甩脱耍流氓的名声就把一切都赖在我家狗子头上吧?乡亲们,你们昨个见过我家狗子吗?”   “没有。”   “我也没有。”   “可支书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就是可惜了林家大闺女啊,顶着这名声,以后日子就难了!”   “难啥啊,你知道卢家那小子津贴有多高吗?”   林建党不善言辞被刘狗子娘气得说不出话。   还是林大伯母从屋里走了出来。   “公社都知道了,到时候抓到刘狗子,警察一审,我家老林有没有包庇就什么都知道了。行了,别聚在这里了,散了吧!”   一家人进了屋,谁都没有说话。   林建党看了眼弟弟,重重地叹了口气。林建国面色复杂,眉眼耷拉着,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他搭在炕桌上的手,青筋暴起,像是在极力忍耐着。   “我苦命的禾儿啊!”方秀珍悲伤地哭喊着。   她想到刚才那些贬低闺女的话就难受。闺女从小就懂事,农忙的时候,她一个小小的人儿,就踩着凳子在灶前做饭;再大一点和她哥哥去上学了,放学回来兄妹俩还会打一大摞猪草;青苗儿和青麦儿更是她一手带大的。这眼看着被选上工农兵学员了,谁都知道她未来差不了。   “爸妈,以后禾儿不嫁,我养她,我养我大妹到老!”林青谷红着眼说道。   “你胡说什么!”林建国斥责道,“老子是不想养闺女吗?”   “爸、妈,我嫁!我愿意嫁给卢向阳。”   林青禾推开门,走了进来。 第3章 卢家上门(已修) 姓卢名向阳号捞月达……   卢满囤家正屋,卢父卢母卢向阳都坐在炕上。   “阳子,眼下大队是风言风语的。咱家是男娃被讲究几句没事,可林家那姑娘家的名声可不经讲究。”卢满囤边抽着旱烟边对小儿子说。   “是啊阳子,这次发电报让你提前打结婚报告本就是想让你回来结婚。你都24岁了,这满村也找不着像你这个年纪还没结婚的。”   卢母看着老儿子有些忧愁,她老儿子哪里都不差,隔壁从小一起长大的小王去年儿子都有了,可自家这小子连媳妇在哪都不知道。   “林家的青禾丫头,我是知道的。这十里八村的,没有再比她更出挑的姑娘了。那闺女个头高挑、皮肤白净,五官生的落落大方。去年毕业后在公社中学当老师,吃的是商品粮。前阵子刚听说被选上工农兵大学生了,你不知道提亲的都快把她家门槛踏平了,你没回来前,我还跟她大伯母提过,当时她大伯母说孩子还小要多留两年。我还寻思这事成不了了,没想到你俩自己有缘分。”   事当然算不上好事,但卢母张春梅想,要是能因此让两个孩子成了,也是一桩好姻缘。   ……   卢向阳虽然16岁参军后回家次数寥寥无几,但他还真的认识林青禾。   就前两年他回家探亲后和发小去县城国营饭店吃饭,在回来的驴车上碰上的。   当时驴车上有个小孩拿着个大肉包啃。那肉香味被风一吹,直往人鼻子里钻。一驴车的小娃们都眼巴巴地看着,口水从眼里流了出来。   很快,啃包子的孩子被他妈拍了一巴掌让他别作怪,赶紧吃完别招惹人。   可为时已晚,其他孩子都哭闹了起来想吃包子。在一片打骂孩子的场景里,细声细语和弟弟讲道理的林青禾特别显眼。   卢向阳当时就想,这姑娘以后一定会是个好妈妈。   可能是他注视她的时间太长。下了车,发小就告诉他,那姑娘叫林青禾。   不仅长得这么带劲儿,而且人高中一毕业就吃上了商品粮,现在是公社中学的老师。发小又说,要是自己没结婚,也喜欢这样的姑娘。不过这样的姑娘本身就像那天边高悬的月亮,他也攀不上。   后来他再回家探亲的时候,偶尔也会遇见林青禾几回。她长高了不少,走起路来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在脑后一甩一甩的。   直到这次,他远远地就看见那月亮,哦不那姑娘被人推下河。顿时,他就冲上前踢倒推她的人,然后想都没想就跳进河救她。   在感觉到林青禾气息越来越微弱的时候,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用了刚学会的人工呼吸去救人。   想到这,卢向阳看着爹妈,点了点头,“爸妈,我知道。都按你们说的办。”   原来水中真的能捞到月亮,卢向阳想。   “好小子!”卢满囤放下旱烟,显然很是高兴。   “你把你带回来的东西,分出一部分,等会儿我和你一起上大队长家去,先请他说和。”   于是,就有了林大伯和林大伯母上林青禾家说亲的事。   钱大花和方秀珍那一场撕打很快便传了整个泉水大队。卢满囤家里自然也听说了,卢向阳想着,干脆不等林大伯的信了,自己先上门求娶,也好早日把这流言破了。   卢母便收拾出了些糖果饼干之类的东西,一家三口拎着往林家走。   卢家人到林家的时候,林爸林妈林大哥林青禾还有林大伯和大伯母都在。   “卢老弟、弟妹、向阳你们来了?坐,快进屋坐!”大伯母热情地招待着。   “不请自来,不好意思了。”卢满囤憨厚地笑了笑。   “客气了,我正想上您家呢。”林建党说道。   听到这话,卢满囤夫妻对视一笑,知道人家这是有意了。哪能让女方上门的,这自古以来求亲可不都是男方先去求的。   卢母张春梅走到林青禾身边,拉起青禾的手,笑呵呵道:   “我早就看中青禾这丫头了。人长得好,做事也利利索索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亲近,如今可好了,咱娘俩也好好亲香亲香。”   林青禾双手一僵,朝卢母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叫了声,“伯母。”   之后她求救般地偷偷撇了眼妈妈和大伯母。   “弟妹也太夸着禾儿了,她小人家家懂什么。”   大伯母接到侄女暗示的眼神,上前把卢母拉了过来,“咱姐仨儿也好好亲香亲香。”   “林老哥,林老弟,我这上门呢,也是想替我这老儿子求娶你们家的青禾。你看他这事办的……我知道,你们家青禾配给他是委屈了点。但是我保证青禾进门我们夫妻二人都会拿她当亲闺女看的。”卢满囤郑重其事地说道。   “是啊,我也不会掺和他们小夫妻之间的事。”卢母跟着补充道。   “老哥,老嫂子。你们这么说我就知道你们是厚道人。我惭愧啊,多亏了你们家向阳救了我闺女,现在还惹得你们也被队里人讲究。   我林建国不是不知感恩的人,这向阳我看着也是一百个的满意,这亲事真的再好不过了。   就是我闺女还小,不懂事的地方,以后还劳老嫂子辛苦,多多教教她,呵呵。”   既然决定好了要嫁闺女,林建国就不会在这上面别别扭扭的,拿什么高姿态。他只希望他对卢向阳好十分,卢家人能对自个闺女回上一二分的好。   “林叔,林婶,你们放心,我会好好对青禾的。我家已经分家了,我结婚后也会分出来。我会找支书叔。”卢向阳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林大伯,接着道:   “找林大伯批宅基地盖房子。尽量会在我休假里把房子盖好。青禾不是还要去上大学吗,我有假期就去看青禾就成。”   林青禾听到这里眼前一亮,这好像除了结婚之外其他的对她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她赶紧朝林建国使使眼色。   林建国没理会闺女,一脸不好意思正想对卢家夫妇说些什么,就被屋外大侄子的声音打断了——   “爸、叔。小禾的工农兵名额被顶了!”   林建国捏着搪瓷杯的手上青筋毕露,虽然之前就有他哥给他打预防针,但事真的发生的时候他还是为闺女难受。闺女,对闺女。   林建国转头去看林青禾。   只见林青禾愣在原地,大杏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想不明白,考试的时候就她是第一名,怎么就会因为这么离谱的谣言就取消她的名额。难道那些革/委/会的领导都不知道人工呼吸是咋回事吗?   她被气得肩膀微微颤抖,就想下炕去县里找领导问清楚。   “小禾,你甭去了。没用的,顶替你的人我都打听清楚了,那是咱县革委会主任的闺女,她本来是大专生的名额。现在顶了你的,早上就直接去了大学报道了。”林青杨一路从县里跑回来的,正累得气喘吁吁的,扶着柱子直喘气。   林青禾蹬着眼,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动也不动。   方秀珍担心女儿,上前抱住她。   “禾儿,没事,你别着急上火。这以后不定还要选呢,你下次也能考第一名。你说话啊,别吓妈。”   “是啊,小禾。还有大哥呢,你忘了爷爷奶奶和我们说啥了吗?”林青谷隐晦地说,现在有卢家人在他不好直说。他话里的意思是,牛棚那边被下放的教授们说的,国家只要要发展要建设就迟早会重新选拔人才。毕竟现在这种工农兵学员选□□的人良莠不齐,有的小学都没念完就去大学了。   林青禾回过神,看着满屋子关心她的人。她咬了咬舌尖,疼痛让她暂时压下鼻间酸涩。   “我没事。”林青禾忍着泪。在这个混乱的年代,这种事很正常,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的……   “爸妈,卢伯卢伯母,你们接着商量,我真的没事。”林青禾强笑道。   “对啊青禾,就算当不成大学生,你也是咱大队除了你大哥,独一份的高中生。咱老卢家,都没出过什么读书人。就属你文化最高了。”卢满囤道。   “是呀,这放在清王朝,你也算个秀才了。多光宗耀祖啊,闺女,别伤心了哈。这在公社当老师也不错啊,风吹不着,日也晒不着的,多好。”张春梅跟着安慰道。   “孩他妈,你说啥呢口无遮拦的,那封建迷信的事少说!省得被人听去又生事端。”卢满囤斥了句。   张春梅理亏,看向方秀珍和王芬芳,“你们瞧那人,我还不是想安慰咱家小禾吗?”   “老哥,嫂子也是着急嘛都是自家人没人会说出去的。咱继续说哈。这回小禾不上…不上大学了。你们家是想随军还是?”林建国问道。   卢满囤夫妻两个看向老儿子,他们在家都说了不插手,让这小子自己来。   “林叔,林婶。我们部队那地在黄土高坡里,风沙多还缺水。比咱们这差远了,生活条件老差了,就先让林…让青禾在家吧。”卢向阳道。   “行,都听你的。”   “林老弟,聘礼我们家出三转一响带四十八条腿,这个是阳子自个儿出的。另外我们老两口拿一百零一块钱给青禾,百里挑一,实至名归。你看,可以吗?”   林建国没想到卢家会拿出这么高的聘礼,愣了一下,然后说道,“聘礼都让禾儿收着带过来,另外我们还给嫁妆,都带着,给小夫妻生活用。”   说定了定亲的事之后,卢家人就准备回去了。因为卢向阳探亲假时间有限,两家人都决定尽快把婚事办了。   因着林青谷定亲了还没结婚,如果林青禾先结婚,面上不好看。于是,林青谷的亲事就被提到三天后。   大伯母主动提出由她来当媒人。媒人上门,就是给女方家把脸面撑起来的。告诉大家,两家准备议亲,防着人说闲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男方该有的一个态度。   卢向阳还趁着这机会向林大伯申请了一块宅基地,那块地和林家、卢家距离都不远。   卢家人是和林大伯大伯母一起走的。路上遇见一些队里的社员问他们怎么走在一起。都由大伯母开口。   “这不是,我刚给我大侄女做媒么。早前卢家弟妹就托我,给我小叔子一家做媒。谁想到,这两孩子姻缘自有天定,我还没来得及说,阳子都没进家门,就救了我们家闺女。我寻思这可不是上天注定的好姻缘么?这不,刚和卢家一起上门提亲咧。”   于是接下来泉水生产大队的流言又变了风向,成了林家的金凤凰要和卢家的老儿子定亲了。   ……   眼下正是农闲时期,队里人都很闲。卢向阳找了几个发小一起上公社买砖和沙子。   两年前,把林青禾指给他看的那哥们,一见到卢向阳就笑着轻捶了他一下。   “好家伙,没想到咱泉水大队的这轮月亮落到你小子怀里了。”   卢向阳呲牙笑了笑。 第4章 好人卡(已修) 林青谷:老婆贴贴……   卢向阳房子打地基的那天来了很多人,除了卢向阳的三个哥哥和发小们,还来了二三十个壮劳动力。   队里就是这样,谁家有事,只要有时间,关系亲近的都会去帮忙,主家给管饭就得了。林青谷和林家两个表哥休息时也去帮忙了。   卢向阳盖的是个小院子。院子内建一排一层的平房。其中,中间的是堂屋和正房,一边是留给孩子住的厢房,另一边是厨房和仓库,井打在后院,自留地和厕所也在后院。   他听到林青谷说妹妹喜欢吃葡萄,就又打算着在院墙角搭个葡萄架子。   卢向阳想到姑娘家许是都喜欢花花草草,就计划在葡萄架边上请人打两排细长的花架子,再问问林青禾喜欢什么花,他就给种些什么。结了婚,对妻子好,照顾妻子就成了他的责任。   ……   不同于忙碌盖房子的卢向阳,林青禾这几日请假在家养病,什么都没做。甚至房门都因为爸妈怕她见风感冒和心情不好而没让出几次。   终于在她完全恢复后,她被允许跟大伯一起去看刘狗子审判。刘狗子是前天因为介绍信上的时间到期后还在县里游荡,被纠察队抓了。   警察通知了林建党去认人,确认是刘狗子后,他就带着刘狗子去了公社革委会。有人证卢向阳在,刘狗子对自己推林青禾下水的事供认不讳。林建党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想陷害大侄女当不成工农兵大学生,可奈何盘问刘狗子为什么要挑这个时间这么做的时候。这混不吝的嘴里东拉西扯就是没一句实话。再问就是,喜欢林青禾,想娶林青禾。   直到最后刘狗子还是没说实话,被判了五年的农场劳改。   林青禾看着这个改变自己一生的人,心里不是不恨的。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没有办法改变。唯有用善恶有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来安慰自己。   那些教授们难道不该比她更恨吗?   可人家就算落到这境地了,不照样积极乐观面对生活吗?   从那些教授身上,林青禾学到的就是,不能改变的事就去接受。有问题解决问题,情绪除了发泄后能让心情变好外,没有其他作用。   况且,她的一生还长。她不信自己只有这一次上大学的机会。   ……   林青谷的定亲对象叫杨素筠,这姑娘和林青谷林青禾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她是在运动开始那年和在京大历史系做教授的爷爷杨弘儒一起下放到泉水大队改造,如今也有了八个年头。   杨教授儿子儿媳早年出了国,就剩下个孙女扔给他照顾。运动开始后,他为了保护文物将其私藏在家中,加上他又有海外关系。别人一举报一个准。   刚来的时候杨教授带着孙女儿被安排住到牛棚边上一座土坯房里。每天还有喂牛、攒牛粪、打扫牛棚的任务。不是重活,但也没有清闲的时候。毕竟现在养牛没有饲料全靠着青草。   牛棚里的牛可以说是泉水大队最宝贵的财产之一,毕竟地还要指着牛耕。   因此每天喂牛的活计就格外重要。大队其实蛮多人家都盯着这个岗位,没想到大队长林建党把这活给了下放来的臭老九。   这也是因为林建党对知识分子有着天然的尊重,因此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他愿意多照顾些。   那一批下放的人挺多的,但杨素筠是唯一的小孩。一次挖野菜的时候她被几个队里的孩子欺负。是路过的林青谷和林青禾帮了她,从此三人就建立了友谊。   杨教授弘儒看林家虽然贫穷但是儿子女儿都在上学也很有好感,就在在私底下偷偷教导兄妹。林家也投桃报李背地里拿些粮食补贴爷孙俩。   日日相处着,少年少女之间就产生了心照不宣的感情。   直到去年杨弘儒发高烧,大半夜杨素筠跑到林家哭着叫门。林青谷二话不说求大伯借驴车,然后带上杨教授上县城医院看病。   自此,他俩的事才被家长们知道。   林青禾:?我以为我们在一起搞学习,没想到你们背着我处对象。   同样是大伯母做媒,林建国带着林青谷上杨教授那去商量婚约提前的事。   杨教授和杨素筠自然也是听说了林青禾的事,因此对提前结婚没有意见。毕竟杨素筠和林青谷是自由恋爱,感情基础很好。   二人结婚的日子被定在了2月8日。   杨素筠偷偷用余光撇了眼林青谷,没想到那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她素来生得肌肤雪白,此时双颊染上红晕,便如抹了鲜艳的胭脂一般。   林青谷更是看得眼睛都不带眨的。   “咳咳。”杨教授剜了眼林青谷,这毛头小子真是……   听到爷爷的声音,杨素筠更加羞恼,抬头对上林青谷的视线,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人发呆也不看场景。   林青谷心里只记着自己和杨素筠再过几日就要结为夫妻,他这会是真的眼里只有杨素筠一个人,其他人都沦为了背景板。   “青谷啊。”林建国炕桌下的手捏了把儿子的大腿,林青谷总算是反应过来。   面对眼前被他搞得很是尴尬的场景,他倒是一点都不尴尬,甚至还能自然又殷切地问,“小筠,明天我们上县城拍结婚照,领结婚证,再买结婚用的东西,行吗?”   杨素筠头都快低到桌子下了,闷声闷气地应了声好。   “哈哈哈哈,青谷小筠感情好,杨教授你该开心才对。”大伯母努力地打圆场,想把气氛再整热起来。   杨教授扯了扯嘴角,越看林青谷越不顺眼,以前都没发现这小子这么沉不住气。   “开心,我开心极了。”杨教授板着脸说开心,那表情就和每个嫁闺女的家长都一样。   “嘿嘿。”泉水大队一级交际能手大伯母都只能尬笑,“年轻人嘛,见谅见谅。”   ……   卢向阳到公社中学门口等林青禾下班。   林青禾一走出学校就看到了卢向阳。   寸头,小麦色皮肤,两道剑眉浑如刷漆。大眼睛双眼皮,高挺的鼻梁下是偏薄的嘴唇。   身着平整的军装,一米八五的身高,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看着就像是一身正气的好人。   林青禾在心里点评。   “青禾同志……我叫你青禾可以吗?”林青禾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两个人相对而立。   林青禾今天扎辫子的皮筋是天蓝色的,穿的也是一身天蓝色的衬衫款式的棉袄,脖子间围了条白色围脖,下身是灰色细棉布做的裤子,鞋子也是天蓝色的棉鞋,鞋头还绣了几朵小花。   整个人看起来既青春靓丽又秀气端庄。   “当然可以了,向阳同志…那我就叫你向阳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吗?”这是那天定亲后两个人第一次单独见面,林青禾客客气气地道。   卢向阳听着林青禾用清清脆脆的嗓音喊自己的名字,心就像是被风轻拂了一般,酥酥麻麻的。   他低头对林青禾道:“青禾,明天是星期天,我带你去县上拍结婚照,再置办些结婚用品和你喜欢的东西。你年龄还不够,我有战友在户籍科。帮你改一下年龄可好?”   卢向阳手里的票可不少而且种类十分齐全。   战友们知道他这次休假回家是准备结婚的,就特地凑了好些票给他。谆谆嘱咐他和人家姑娘逛供销社的时候千万不能小气,凡是姑娘多看两眼的,一定要买给她,出手要大方,态度要殷勤。   至于钱就更不用的担心了,他现在每个月都拿正营级是18级津贴102元。入伍八年补贴32元,还有其他票证福利。他吃住都是在部队。这些年下来,除了给家里和牺牲的战友家属寄钱,剩下他的都存着了。   “好的,谢谢。”   林青禾听了卢向阳的话轻轻点了点头很配合。她心里也在盘算着,明个儿要给卢向阳回些什么。   “那我送你回去。”   林青禾继续点点头,走在卢向阳身边,两人往泉水大队方向走。   现在正是早春时节,冰雪初融。路边原本被白雪压着的小草也悄悄冒出了头,露出了一点绿色嫩芽。一阵风吹来,林青禾瑟缩了一下。她把围脖拉高,几乎遮住了半边脸,就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在外面。   卢向阳注意到林青禾的动作,他快走两步到她身前,替她挡住一部分寒风。   “果然是个好人。”林青禾在心里感叹。   这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林青禾本就不是什么自来熟的性子而卢向阳单纯是因为本就话少。一个饶有兴趣地看着路边化冻的花花草草,一个则在心里盘算着明天去百货商店要给小媳妇买些什么。   远远看去这两人都容貌出色,即使没说话但彼此间氛围竟也十分和谐。   刚走到公社和大队的岔路口,林青禾就看到林青麦和几个小伙伴在河边打打闹闹的。她皱着眉走了过去,“林青麦!” 第5章 姐夫(已修) 一声姐夫一生奶糖   小麦儿听到大姐的声音,抬头看向声源处。在看到大姐的脸色后,他马上了变了原本笑嘻嘻的表情,眨巴着和林青禾如出一辙的水濛濛的大眼睛,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能到河边来玩?罚你今天晚上不许吃饭。”   弟弟是林青禾一手带大的,其他情况林青禾都好说话的很,只有类似眼下这种情况发生的时候,林青禾才会真的狠下心教训弟弟,好让他记住教训。   “还有你们,快回去吧。河边多危险,下次别来了。”林青禾又对弟弟的小伙伴们说道。   林青麦看着大姐是真的铁了心要罚他,也不再装可怜了。   他拉拉大姐的衣角,肃着一张小脸对林青禾说:“大姐,我错了,你别生气了。我以后再也不来河边玩了。”   然后林青麦又看见了卢向阳,警惕地瞅了他一眼后,紧紧牵住大姐的手,然后得意地瞥了卢向阳一眼。   卢向阳简直要被未来小舅子的反应逗笑,刚想开口逗逗小孩,就听到林青禾对林青麦说:   “小麦儿,你还记得上次大姐生病吗?大姐就是掉进了这河里。你看,大姐这样的大人在河边也会不小心掉进去,更别提你这样的小孩了。   如果你掉进河里了,就会和大姐上次一样生病,甚至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大姐二姐大哥爸妈了。”   林青麦顺着林青禾的话,想到了他掉进河里的场景。   顿时他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不轻,要哭不哭地抱紧林青禾的大腿。林青禾掰开他的手,蹲下,和林青麦面对面的。   “大姐,我真的不敢了……呜小麦儿再也不来河边了……”林青麦可怜巴巴地看着林青禾的眼睛保证道。   “好。小麦儿要记住今天的话,言出必行。”林家三兄妹平时都会教小弟识字,也会把成语、古诗等放在日常对话里。   “男子汉大丈夫!”林青麦拍拍自己的小胸膛。   林青禾看着弟弟顶着一张白皙稚嫩的小脸,说话语气却有些老气横秋的。不由得被弟弟可爱到笑出声,她又捏了把弟弟的脸,随后说道:“好,那我就奖励小男子汉一顿晚饭。”   林青麦又恢复了平时笑嘻嘻的样子,拉着大姐的手又蹦又跳的。   “小麦儿,还不和哥哥打招呼?不能没礼貌。”林青禾注意到边上看着她失神的卢向阳,提醒自己道。   “好吧,罐头哥哥好。”林青麦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叫了声。   卢向阳还沉浸在刚才林青禾教育弟弟的样子里,这让他想起两个人初次见面的场景。听到林青麦的声音,他回了神。不过,罐头哥哥?这什么奇怪的称呼。   “小麦儿真乖,今天哥没带糖,明天给你买奶糖。”   “我不要,吃了你的罐头就赔了我的大姐。我不要你的东西!”林青麦一脸抗拒大声地说。   “林青麦!”林青禾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威胁。   “大姐你还说结婚不结婚都一样,不一样!你都还没去他家里,就帮他吼小麦儿!我不喜欢他,就不喜欢!”   林青麦挣开林青禾的手,指着卢向阳气鼓鼓地说。   林青麦仰着头,忍住眼里的泪水。他不想在这个抢了他大姐的人面前哭,这样很不男子汉。大哥说,他和大哥都是大姐二姐的依靠。   依靠,是不会流眼泪的。   卢向阳一把把林青麦抱了起来,也不顾他的挣扎。强行和林青麦对视,幽深的目光成功让孩子冷静下来后,他才说:“小麦儿,你说得没错,结婚不结婚确实不一样。不是你吃了我的罐头就赔了姐姐,而是多了个姐夫。多一个人疼你,不好吗?”   林青麦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继续挣扎就任由卢向阳抱着他。三人往林家走去,林青禾稍微落在后面一些。   看了眼卢向阳抱着弟弟的背影,又想着刚才卢向阳哄弟弟的模样,她突然觉得这个人不仅是个好人,也许还会是个好爸爸。   第二天一早卢向阳就推着和大哥借的自行车来到了林青禾家。   林母正在院子里喂小鸡,看见卢向阳,就放下饲料,扬起笑脸道,“阳子来了。吃过早饭了吗?”   卢向阳在院子外停好自行车才走进去,勾起嘴角,“婶子,我吃过了。”   林母把卢向阳往堂屋里招待,林父带着林大哥一早就去山上找木头准备打嫁妆。   此时,堂屋的炕上只有青苗和青麦。青苗今年四年级,这会在写作业。青麦则是躺在炕上呼呼大睡。   “禾儿,你快点,阳子都在等你了。”林母对着林青禾的房间喊道。   “马上就来。”   林青禾应了一声。   她正把自己的私房钱从抽屉里拿出来,昨晚上一家人商量好了嫁妆,66块钱,一对大箱子,一个梳妆台,一个大衣柜,两个瓷盆子,两把热水壶。被褥两套,枕头一对,枕巾一对,衣裳四身。   箱子、梳妆台、衣柜都是林父自己打的,被褥、枕头、枕巾都得现做。剩下的就要林青禾今天去县里买。   其中四身衣裳都是要给卢向阳做的,考虑到他经常是穿着军装的,林青禾就打算全做成里面穿的衣服。然后,她再给买一双皮鞋应该就差不多了。   林青禾在仓房里找出一个背篓背上,然后招呼卢向阳,“走吧。”   林青禾走到院门看到卢向阳停在一旁的自行车,后座搭着一件崭新的军大衣,她疑惑地看着卢向阳。   “骑车冷,我给你带了大衣。”卢向阳把军大衣拿起来递给林青禾,又从挂在自行车前面的竹筐里拿出一顶半新的雷锋帽,“这个不是新的,你别介意。”   “谢谢。”林青禾没想到卢向阳看着沉默寡言的竟然还挺贴心的,连自行车后座都绑着垫子。   在他们走后,背后是以钱大花为首的几个泉水大队最爱说闲话的老娘们。   “看那得意劲,听说啊,这卢家小子都不带林家大闺女去随军的。这不守活寡吗?”钱大花起了个头。   “是啊,听说工农兵大学也泡汤了。真是该!还不如之前和我娘家侄子定亲呢,不就没这事儿了?”一个曾经求亲被拒绝的说道。   “就你娘家那个绿豆眼的侄子?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倒是有人虽然爱说闲话,但也说了句公正话。   “咋了,这不下蛋的还算什么天鹅!也就卢家跟迷了眼似的,这么上赶着。”钱大花忿忿不平。   ……   一路颠簸着到了县城。二人先去了国营照相馆拍照。   这时候的照相馆很简陋,背景就一张大幕布。林青禾脱下臃肿的外套,就穿着白底小碎花的衬衫,卢向阳还是一身军装。两人正襟危坐,相机猛地闪光,拍了一张合影,又各拍了一张单独照。   拍照费用不过几毛钱,但卢向阳时间有限又多付了一块钱做加急,明天就能取,不然要等到一周后。   出了照相馆两人就去了公安局,卢向阳找到户籍科的战友。把林青禾的年龄改大了一岁,然后两人就去了隔壁领证。   卢向阳提前打了结婚报告,加上林青禾家三代贫农,根正苗红。结婚证很快便领到了。   接下来,两人来到了县城百货商店,这是铁原县唯一一家百货商店,东西比供销社里的更多更全。   卢向阳先陪着林青禾把家里开的单子上的瓷盆,热水壶买齐。接着两人又停在了卖布料的柜台前,同时掏出一叠布票。   林青禾的布票除了家里给的,就是她上班以来攒下的。林青禾每个月37.5元工资,28斤粮食,另外还有布票、肥皂票、糖票等等。她每个月交给家里27.5元自己攒10元,上班一年以来手头里存了有近100元。   今天他们运气不错,百货商店里布料很齐全。有棉布、卡其布、灯芯绒、劳动布等种类,还有一块红黑格子的呢料在一众黑蓝灰中特别显眼。   “同志,这匹格子呢我们要了。”   卢向阳不等林青禾开口就先定下唯一的一块羊毛呢。又转过头对林青禾说:“这块呢子布你可以结婚那天穿。”   这话把她刚想因为价格太贵而说出口的反驳压了下去。   售货员听到卢向阳的话,打趣地朝二人笑了笑,对林青禾说道,“同志,你对象对你可真好。”   林青禾耳根子红了红,转移话题道,“同志麻烦你帮我拿一下藏蓝的灯芯绒,军绿的卡其布,白色的棉布和灰色的劳动布。”   林青禾让售货员把挑好的这些布料分别裁成合适的尺寸。   “同志再帮我拿一下那块牡丹花布,裁成做褥子和枕巾的尺寸。”   这一下,林青禾攒的布票一下去了三分之二,付钱票的时候,卢向阳想给。但是被林青禾拦下了。   这些布料可都是她的嫁妆之一,怎么能让卢向阳出钱。那她老林家成什么人了?拗不过林青禾,卢向阳退而求其次地付了呢子布的布票和钱。   离开布料柜台后,两人到了成衣区。林青禾想买皮鞋呢,她攒了两张皮鞋票。准备来买两双沪市756皮鞋。756皮鞋,七元五角六分一双,正式的名字是猪皮面硫化底模压皮鞋。   给自己挑了一双中跟的,又问了卢向阳的尺码,给他挑了双黑色三接头的。   林青禾把包装好的皮鞋递给卢向阳,“送给你的。”   这是卢向阳从小到大第一次收到姑娘送的礼物。他有些新奇又有些说不上的感觉,看着眼前这个笑颜如花的姑娘,心里涨涨的。   两人运气极好,自行车和手表柜台都有现货!   卢向阳用一张自行车票和168元买到一辆女士凤凰自行车。又用手表票和80元买了海鸥女士手表。收音机和缝纫机也在之后顺利买到,终于买齐了三转一响。   林青禾看着两手都拎满东西的卢向阳,抿唇微笑道:“咱今天运气真的不赖,该买的都买上了。”   “嗯,还得称几斤糖。”卢向阳看着手里的大包小包补充道。   于是二人又去糖果柜台称了五斤水果糖,卢向阳又单独给林青苗林青麦称了一斤牛奶糖。   最后血拼一上午的两人打算去国营饭店吃午饭。   今天的国营饭店没有供应肉,细粮只有青菜鸡蛋面。卢向阳要了两碗青菜鸡蛋面,又点了四个二合面馒头。   这年头讲究真材实料,即使不是全白面的,这馒头个头却不小,个个都几乎又林青禾脸那么大。   林青禾胃口不大,吃完一碗面就吃不下馒头,卢向阳只好一个人全吃了。   饭饱后,两个人各自骑着自行车回大队。 第6章 蒜苗腊肉(已修) 厨娘青禾,在线做饭……   林青禾和卢向阳到家的时候,林建国正坐在院子里做着木工活。   他脚边是已经处理过的大小不一的木板,林建国正按着图纸要把它们一一拼合起来。这是在做准备给林青禾的陪嫁——衣柜。   林建国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才看到卢向阳也来了。林建国连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对着他笑道:   “阳子今儿可得在叔家吃饭。”说完这句,林建国又朝后院方向喊了声,“孩他妈,阳子来了,晚上多给准备些菜。”   “好勒。”方秀珍应了一声。   林建国放下手里的话,拉着卢向阳上炕唠嗑。   林建国是个温和的人,特别的憨厚。他把杨素筠的情况细细和卢向阳说了。   林建国道:“这世道,好人遭难的多了去了。就咱大队那些被下放的,我瞅着一个个要不就是大知识分子,要不就是大城市来的老中医。平时看起来人还有点哆哆嗦嗦的。这能做啥坏事?   咱们家根正苗红的,可你大哥他就中意那孩子也因此前年选工农兵大学生,他没选上。   说来不怕你笑话,叔虽然家里穷初中都没毕业,可自诩这几十年来还是懂些道理的。这世道指定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的。   那孩子也是在我们眼么前长大的,更别提我那亲家杨教授。我给你透个底,青谷青禾两兄妹从小就没少了被那些教授们教导。”   卢向阳把林青禾端过来的茶水往林建国那边推了推,他知道老丈人这话就是在点他,告诉他,他跟着青禾就会有这样成分的嫂子。   “是的叔,其实部队还好。没外面这么严重,也没功夫整什么牛鬼蛇神的。我们团长一老领导,69年被下放,前阵子又被接回来了。这世道也会变好的。”卢向阳很上道地说。   堂屋里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唠。   ……   后面小厨房里,方秀珍和林青禾已经在厨房忙活晚饭了。今天卢向阳也在,方秀珍有意让闺女露一手。   去年泉水大队猪养的好,年底分肉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分到不少。平时林建国和林青谷去山上打得野鸡野兔方秀珍没卖,攒了起来年底和林青禾一起都腌成了腊肉。   昨天大侄子林青杨给她家送了一尾草鱼,她给养着了没吃,正好今儿可以和豆腐一起炖着吃。   方秀珍叫来林青苗,给了一小袋黄豆让青苗儿去队里的豆腐坊换块豆腐回来。   方秀珍从地窖里正经拿了不少菜出来。有腊猪肉、腊鸡腿、土豆子、酸菜、萝卜、鸡蛋、粉条、嘎啦白、黄瓜。   “闺女你先做饭,妈去把鱼给杀咯。”方秀珍端着鱼拿着刀,风风火火地就出了厨房。   林青禾先把米放进锅里煮,她们家一般吃的是二米饭做的捞饭。接着又把土豆和茄子放在饭上一起蒸,这个是准备做饭包吃。   另一个锅她没放油,直接把腊肉放进去,很快腊肉里的油脂就被煸炒出来,变得晶莹透亮。她家腊肉是用果木熏的,也因此空气中弥散的醇厚肉香中还夹杂一丝清新果木香。接着她再把切好的蒜苗和辣椒一起倒下去翻炒。这腊肉本身就足够咸了,因此也不需要再添加什么调味品。   刚把蒜苗腊肉盛出锅,林青麦就哒哒地跑了过来,一脸乖巧地看着林青禾说,“大姐,我帮你看火。”一边说着一边眼神不住地往蒜苗腊肉上瞟。   林青禾好笑地看着弟弟一副小馋猫的样子,她拿筷子夹了一块肉,吹了吹,然后喂给弟弟。   “只能吃一口。”   林青麦一脸满足地点点头,笑得眯成了线的双眼像两弯月牙儿般。   林青禾转过身继续料理其他的菜。这时候方秀珍也拿着处理好的鱼进来。林青禾把鱼切好又用调味料腌上。   方秀珍摘下围裙,洗了把手,“禾儿,我去你大伯父家,让他们晚上过来吃饭。”   “妈,你让我哥叫素筠姐来吃饭。”   “我知道,你这丫头少操点心。”   方秀珍出去没过多久,林青苗就带着豆腐回来了。林青禾把豆腐切成块装盘备用,然后把腌过的鱼放到锅里煎,等到两面都变得金黄就倒开水加豆腐和调味料一起炖。   另一口锅里,她把米汤和蒸好的土豆茄子都盛了出来。蒸熟的土豆被她用勺子压烂后装进盘子里,又去摘了点香菜洗净切碎倒了进去。   等到米饭蒸好她就给盛了出来,空着的锅她炒了个青椒鸡蛋酱,盛出来后和蒸好的土豆拌到一起,撒了把花生米,就和其他菜一样放在灶上,等着一会端上桌。   鱼也炖得差不多可以出锅了。林青禾让林青苗帮忙端菜出去,自己则把鱼盛出来。等到她把鱼端出去的时候,炕桌上已经搭好了张大圆桌,大圆桌上也坐满了人。   “小禾辛苦了,忙活这一大桌菜。阳子,你可要多吃点。”大伯母一边夸林青禾一边示意她坐到卢向阳旁边去。   大家都动了筷子,卢向阳夹了一筷子鱼肉。一入口,他就有些惊讶,没想到青禾同志做菜手艺这么好。   看着卢向阳的表情,方秀珍了然地笑了笑,然后佯怒道,“咱家禾儿做饭好吃是好吃,就是太祸祸油了,她一顿的油,搁别人身上可能能吃三天!”   卢向阳知道这话是对着他说的,赶忙表态道,“婶儿,没事,这点油票我还能供应上。青禾的手艺真好。”   林青禾对卢向阳的表现很满意,决定等她在卢向阳家,也要像他在她家一样,向卢向阳妈夸他,礼尚往来嘛。   “素筠,你也多吃点,看你小身板瘦的。”方秀珍给杨素筠夹了一筷子腊肉。   “谢谢婶儿。”杨素筠腼腆地笑了笑。   林青苗和林青麦吃肉吃得十分开心,毕竟今天的菜色堪比过年了。一时间饭桌上大家有说有笑,吃得热热闹闹。   饭后,林青禾送卢向阳到门口。   “青禾,大哥和我说他们厂里发了电影票,问我们明天去不去看电影?”卢向阳推着自行车说道,车头上还挂着几个布兜。   “向阳。”林青禾学着他的语气叫了一声。在看到卢向阳听得一噎后,她笑出声。   “好,你今天给我买了这么多东西。明天我请你看电影。明天我是上午的课,下午你来学校等我。”   卢向阳本来想说哪能让女的付钱的,但是看到林青禾一脸理所应当礼尚往来的表情把话吞了回去,复又点点头。   ……   饭后,林青谷送杨素筠回养殖场。   杨教授已经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因此对于孙女和林青谷的事是乐见其成。毕竟孙女儿跟着他,是要被□□的臭老九。嫁到林家了,自然就脱离这个身份了。   而林青谷算得上是他的学生,相处八年他不管是对林青谷还是林家都很放心,这一大家子都是厚道人呢。   “爷爷,您放心,以后我一定会照顾好素筠的。”林青谷拉着杨素筠的手向着杨教授保证。   去年要不是杨教授突然生病,杨素筠到他家找他帮忙。也许杨素筠此刻还会因为成分继续逃避他,而不是成了他的未婚妻。   “我就这一个孙女儿,别的我都不图,就盼着她这一生能平安顺遂得偿所愿。你们小夫妻两个以后好好过日子,我也不用你们操心。”   杨教授拉过孙女的手,又把林青谷的手放在上面。   他对二人说,“素筠从小就没了爹妈疼爱,跟着我一个糟老头子吃尽了苦头。青谷你从12岁起跟着我学习,虽然教你的不多,但我自认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你们的事我应了,以后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没什么事,就别到养殖场来。”   杨素筠听着爷爷的话只觉面颊湿腻,视线变得模糊。   她想起了过去种种和爷爷相依为命的日子,小时候她为父母不在自己身边哭闹,是爷爷抱着她,哄着她,心肝宝儿地叫。   自从去年生病后爷爷身体大不如前,精神头也差了许多。   杨素筠拉起爷爷的手,触到指骨泛白处,只觉嶙峋的可怕,她呜咽道,“爷爷,我早就和青谷商量好了,以后我们给您养老。您还要帮我带外曾孙女呢!”   林青谷看着沉浸在悲伤情绪里的祖孙俩,历来柔和的眸光里染上笑意,故作轻松地道:   “是呀爷爷,以后素筠第二个孩子就让他姓杨吧。而且我听阳子,就是我妹夫说,现在部队里已经有人平反了。既然有第一个,那肯定有第二个第三个……小时候您对我说,做人要怀抱希望。我也一直记得这句话,我希望您也能记住。”   杨素筠听了心下柔软,凝向林青谷眉眼时,眸中闪烁着点点晶莹。   林青谷安抚地紧了紧杨素筠的手,他看着苍老了不少的杨教授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担心他会因为素筠结婚了就丧失生活的希望。   杨教授听过二人这一片赤子之心,起先萦在心头对生活的失望也消散了不少。他倒也不是真的要有个孩子继承杨家,毕竟他杨家也没有皇位。只是林青谷有这份心,他觉得很是难能可贵。   “爷爷,要不您住到我家去吧……”林青谷实在不放心老人家一个人住在土坯房里。   “或者我找我大伯说说,我给您把这屋子给修修。”   “说什么傻话,放心吧,我还没那么脆弱!”杨教授一副老当益壮的样子拍了拍林青谷的肩膀。   “小子,回去吧。明天准时来接我孙女儿去领结婚证。” 第7章 四人电影(已修) 林青禾&卢向阳:我……   一大早林青谷和杨素筠就搭大队的驴车到了县上。   他们先去办结婚证,要不是有林建党开的介绍信,办/证的同志看到杨素筠的成分时,都差点没给办下来。   好一番折腾之后,两人领到了新鲜出炉的结婚证。   封面是主席语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给我们开辟了一条到达理想境界的道路,而理想境界的实现还要靠我们的辛勤劳动。   背面就写着:林青谷男20岁,杨素筠女19岁,自愿结婚。审查合于中华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发给此证。1975年2月22日。   得偿所愿的林青谷此时神采飞扬,看向杨素筠的目光里浸满了深情,嘴角翕动了一下,“媳妇。”   杨素筠面颊如蚁蛰般升起刺热,双颊已经红透。一对儿剪水秋瞳对上林青谷的目光,忍着羞意,她甜甜一笑,应了一声。   随后,二人来到了国营照相馆,顺便也要帮妹妹取照片。   林青谷穿着白衬衣,三七分的短发梳得一丝不苟,面上的喜气和大多数来拍结婚照的青年一般无二。   杨素筠穿着件素色上衣,两条麻花辫被放在胸前,脸上是恬静幸福的笑容。相机闪光的瞬间他揽住了杨素筠的肩膀,这一幕被记录在照片里。   再交了钱后,林青谷又取到了妹妹的照片。   “小禾和阳子这中间都能再坐个人了,这拍得一点都不像结婚照。一个一脸严肃面无表情,另一个倒是笑了,只不过一眼就能看出敷衍。”   林青谷帮着把照片放进纸袋时顺便瞅了眼妹妹拍的照片。看到她和卢向阳的合照,林青谷心里不免有些替妹妹担忧。妹妹年纪小,因为意外这亲结的又急,这要是……   “你别担心了,你看阳子自己照相不也是这幅表情吗?可能军人都比较严肃。快装好,咱还得去供销社呢。”   杨素筠看出林青谷的担忧打断他的思绪,她倒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人与人之间相处是需要有互相了解的时间的,现下两个人还不熟悉,生疏一点也很正常。   到了百货商店,林青谷和杨素筠的运气显然没有林青谷和卢向阳的好。   今天就剩下蓝黑灰还有军绿色的卡其布。杨素筠挑了军绿色的,让售货员给裁了做两件外套的尺寸。   另外又选了黑色的,她准备给爷爷也做一身新衣裳。林青谷带着她想去买皮鞋,她制止了,鞋子不用买,她过年做的布鞋还有没穿的。以后过日子花钱的地方海了去了,现在能省就省。   买了东西,时间还早,他们和林青禾卢向阳约的是下午。   于是,林青谷就带着杨素筠去了国营饭店吃午饭。   他们去的点虽然比较早,但因为今天供应猪肉大葱的饺子,国营饭店门口已经排了不少人在等午市开市。   饺子每个人限购3两,林青谷和杨素筠点了饺子,林青谷又额外要了两个黑面馒头。一共花了7两粮票和5毛钱。   ……   卢向阳在公社中学门口接到了推着自行车的林青禾。   卢向阳:……还以为青禾会让自己骑自行车带她呢。   林青禾:虽然骑自行车风大很冷,但是比坐人后座努力找话题强百套。   二人在电影院门口看到等在一边的大哥大嫂。赶紧停好车就跑过去。   今天放映的是《智取威虎山》,一张电影票五分钱,林青禾买了票,四人走进了电影院。   原以为不是周日应该比较冷清,结果一进放映厅前面黑压压的都是人。电影还没开始,影厅里只有顶上两盏旧灯,散发出昏黄的灯光。   前几排都是小凳子,高度和人蹲着差不多,此时已经坐满了人。他们往后面走去,后面的凳子稍微高一些,人也没有那么多。   林青谷选了最后一排的座位,那里的凳子比较高,坐着不会太吃力。两人挨着过道坐下,这个位置基本是坐在黑暗里。   林青禾和卢向阳则坐在林青谷他们前一排,两人中间还隔着两个位置。   在林青禾前排坐着一对男女青年,男的也是一身军装坐的笔挺, 女的一身格子棉袄离那男的隔着几个座位。要不是他们俩在说话,估计别人都会以为他们不认识呢。   林青谷看着就笑出了声,杨素筠扭头疑惑地问他,“笑啥?”   林青谷用眼神示意她看前面那对男女,凑近她耳边道,“你看,他们像不像小禾和阳子,恨不得离个八丈远。”   黑暗中杨素筠翻了个白眼,“行了啊你,他们也是相处时间短。”   “嘿嘿,好我不说了,我这不也是希望小禾和阳子能像咱俩这么恩爱吗?”林青谷偷偷摸摸把手伸过去拉拉杨素筠的手。   杨素筠瞬间觉得自己面上温度高了起来,挣了几下没挣脱开,恼羞成怒的小声娇斥道:   “你胡说什么呢!快放开我,万一被别人看到了。”   林青谷勾了勾她的掌心,朗笑道,“这么黑谁能看到。况且我拉自己媳妇的手,又没拉别人。咱可是持证拉手的。”   杨素筠说不过他,捏了下林青谷的手掌便不再计较。   林青禾才坐下不久,就有个男同志坐到了她和卢向阳中间,扭头对着自己吹了一声口哨,“同志,一个人来的?咱们坐在一起就是缘分……”   林青禾还没说话,卢向阳就轻咳一声,目光淡淡朝那男同志瞥去,正色道:“同志,你和我革命战友在说什么?”   那男同志被卢向阳穿着军装威严的样子吓了一跳。   他嘟囔了句,“认识的坐那么远干嘛!”就跐溜着往前面走去了。   卢向阳没回答他,径直坐到了林青禾身边。   林青禾偷偷瞄他一眼,脸上一本正经的,看着就是个能保护人民群众的可靠解放军同志。   侦察兵出身的卢向阳自然轻易察觉到了林青禾的动作。等到她收回目光,他才松了口气。   电影开始了,影厅里安静下来。大家都认真看着电影,这电影讲的是我军某部团侦察排长杨子荣改扮成土匪打入威虎山,最终与追剿队联手歼灭匪众的故事。   散场的时候林青谷和杨素筠都有些依依不舍。   “下次还来看电影?”   “嗯。”   林青禾则在心里暗道,这人太严肃,想讨论剧情她都张不开口。下次再也不想和他看电影了。   “禾儿,你们先回去吧。我们来的时候和王叔说了回去也坐他驴车。让他留了位置。”林青谷道。   “好。”   四人又分成两拨,林青禾和卢向阳骑自行车回去。林青谷和杨素筠则到了驴车集合点。   他们到的时候,人凑得差不多了正好可以出发。   “谷子,听说你和素筠要结婚了?”同车有婶子问。   林青谷憨憨地笑,“是啊婶子,我们今天是去领结婚证的。”   “恭喜恭喜!”那婶子立马一脸喜气地说。   “谢谢婶子。”   林青谷把杨素筠送回去的时候,杨教授正在喂猪。   因着前几年杨教授和学生物的李教授,把牛养得很好。后来林建党又把任务猪交给了他们。   这个时候一般人养猪并不容易,没有饲料,只能喂猪草,连麸皮都是少数。   好在李教授自己配了些大队常见材料的廉价猪饲料,这才让泉水大队的猪,去年在公社十几个大队里脱颖而出。   两个教授也因为这饲料,这段时间需要轮换着经常出门去其他大队做科学养猪的报告宣传。   今个儿因为自家孙女领证,杨弘儒没有出去。   “爷爷,我们回来了。”杨素筠叫了声。   “爷爷,你歇会。这活我帮您老给干咯。”林青谷把手中的布兜递给杨素筠,就走到杨教授身边忙活了起来。   两个人动作快得多,没多久就全部喂完了,林青谷又帮着杨教授把猪棚牛棚都清洗了一遍。接着把院子里堆叠的木头劈成柴,厨房的水缸也挑满水。   三天后,林青谷和杨素筠结婚的日子。   这时候的婚礼本就简单得很,因着杨家不是本地人,来吃酒的除了队上关系亲近的人家之外,就只有林家的亲戚。   杨素筠一件军绿色偏襟小袄,一边胸前别了主席头像徽章,另一边胸前口袋里戴着朵大红花。下身是一条黑裤子,一双黑布鞋,两根麻花辫盘成小球,分别用红丝带扎着,瞧着喜庆极了。   林青谷也是军绿上衣别徽章,口袋戴着大红花。两人对着主席头像宣誓后,这婚礼就算是办成了。   随后,林青谷坐到席上,杨素筠则被送进了婚房。   屋子不算太大,一个能睡两个人的炕,炕头放着一个新打的梳妆台,炕尾是一个双开门的大衣柜,柜门上头还贴着喜字,衣柜里下面放衣服,上面放被褥。靠窗的墙边是张长方形木桌,没有上色,就是原木色的,桌子边配了两把椅子,另外门边还有一个自己做的脸盆架。   杨素筠坐在炕上,身下铺的是粗布染的大红褥子,炕头还放着两个枕头,上头盖着的枕巾是杨素筠绣的并蒂莲。   正看着呢,林青禾端着饭进来了。   笑盈盈地道,“嫂子,饿了吧?快吃饭吧。”   “你吃过了吗?”杨素筠边吃边问道。   “没呢,我先把饭给你送进来。省的我哥老是惦记。”   “那你快出去吃吧,等会我自己把碗放厨房去。”   “好勒,那我先出去了嫂子。”   喜宴吃得很快,从上菜到吃完,两个小时都没用到。   客人渐渐散了,就剩下自家人留下来帮忙收拾桌子和碗碟。   卢向阳作为准姑爷也留了下来,他和林青禾一道儿去把借来的凳子还给人家。接着又帮着把满地狼藉的院子扫出来,看着厨房一直在烧热水,卢向阳又去井里挑水把厨房的大水缸装满。   所谓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方秀珍也是如此。在她看来无论什么时候,眼里有活又肯帮你干的,这就是好男人。 第8章 婚前一天(已修) 林家众人:爱你在心……   晨光熹微,云蒸霞蔚。   远山沉浸在乳白色的雾气中,若隐若现。天空刚露出鸭蛋青色,小草身上挂着露珠儿还尚在睡梦之中。林家小院东边的屋里就从窗子晕出了昏黄的灯光。   杨素筠窸窸窣窣地起身,今儿是嫁人的第一天,她得起来做早饭。她一下炕,林青谷就睁开了眼,眼眶下露着一抹青黑,问道:   “媳妇,早上好。昨天睡得好吗?”   杨素筠刚穿上外套,听到这话,想到昨夜……她红着耳根,双眸微抬,盈然笑意似一朵娇艳玫瑰绽放双颊,柔声道,“早上好。”   说完她就拿起门边的脸盆,一打开门,屋外的冷空气争先恐后地往屋里窜,激得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林青谷掀开被子,三两下穿好衣服,快速走到杨素筠身边,“我和你一块儿去。”   语毕,他牵起杨素筠的手往厨房走去。   片刻,林家厨房里便燃起了煤油灯。他们一个生火,一个淘米洗菜,一时间虽没有说话,但在黄晕灯光下二人之间眼波流转,看着也是格外温馨。   ……   林家堂屋,一家人都到齐了。炕桌上摆着一大盆大碴子粥,黑面馒头,还有两盘爽口小菜。   “素筠,辛苦你了。”大家长林建国第一个开口。   杨素筠摇摇头,笑道,“不辛苦,都是应该的。爸,妈,大妹,二妹,小弟快趁热吃。”   方秀珍目露赞叹之色,笑着夸道:“小咸菜拌得可好吃,素筠这手艺真不错。”   林青谷一脸的与有荣焉,得意地撇撇嘴,仿佛被夸得是他自己。众人都被他这模样逗得直笑。   杨素筠在桌下轻轻拧了他一把,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地道,“是妈喜欢才说好,我的手艺可比不上您和大妹的。日后还请您和大妹多多教我。”   方秀珍笑得不见眼,叠声道,“都好都好。”   一顿饭在一家人的欢声笑语中其乐融融地结束。   饭后,林建国和林青谷把林青禾的嫁妆借了林建党家的驴车拉到新院子里。父子二人到的时候,卢向阳已经把大部分家具都规整完毕,正在打扫卫生。   “林叔,大哥,早上好。”卢向阳擦了把脸,朗声笑道打了声招呼。   “早啊,阳子。吃过了吗?”林建国拍拍卢向阳的肩膀,大早上的,这小伙子就干的满头大汗。   “吃了。叔您上堂屋炕上坐着,我昨晚就过来烧炕了,现下屋里热乎着呢。这些东西放着我来搬。大哥你也去歇着。”卢向阳边说边把驴车上的家具卸下来。   “爸,你去歇着,我和阳子一块儿搬。”林青谷说着就便帮着卢向阳把衣柜抬下来。   二人又把衣柜、大木箱、梳妆台分别抬进正房里。剩下的被褥、衣裳、枕头、枕巾卢向阳都给先放到了衣柜里,瓷盆子和热水壶也给放到门边的架子上。他们结婚是在老宅,第二日才搬过来。   林青谷又帮着打扫了卫生,整理好以后,他和林建国站在屋前和卢向阳道别。   一阵风吹过,堂前摇曳着满庭刚长出花苞儿的月季,西面墙上攀着翠绿的爬山虎,东面墙角搭着个葡萄架子,架子下是一张石桌,两边各放着一排石凳,再往前过去就是新挖的井。   院外不远处人家的烟囱里如絮炊烟袅袅升起。   ……   这一天方秀珍都拦着林青禾不让她干活,说是最后一点做大姑娘的时间了,让她痛快歇着。   西屋里,看着空了一半的衣柜,林青禾有些伤感。她这会儿才真正意识到她要嫁人了,要从住了17年的家去另一个陌生的屋子,以后那个屋子才是她的家,而这里则要被叫做娘家。   林青禾用手抚摸着炕头那个小时候她爸给她做的床头柜。眼泪一滴一滴、无声地滴落在地面上。   ……   屋外院子里方秀珍手上正在喂鸡,脑子里却回想着 17年来大闺女成长的点点滴滴。大闺女刚出生的时候是荒年,家里还没分家。她爷爷奶奶舍不得吃,把仅有的米粮留给小娃们。为了不给两个儿子添负担本就在战乱中身体不好的两位老人就那么去了。   可她一点奶都没有,青禾儿饿得哇哇直哭。只能和她哥一个三岁的小娃一起喝能照得清人影的米汤。   那时候,她几乎每天夜里都会醒来,探探闺女鼻子下还有没有热乎气。青禾儿就像她的名字,坚韧又充满希望。就这么一口一口地艰难地从荒年里长了起来。   青苗儿出生后赶上秋收,家里大人都在地里挣公分,就连八岁的小青谷放了学也去捡麦穗,这也有个两公分。   只有七岁的青禾儿在家照看妹妹,她小小的人儿,踩着高高的板凳站在灶前想给妹妹煮米汤,一个不小心掉进了锅里。   等方秀珍回来的时候,大闺女手上已经多了几个水泡。她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只能搂着闺女不住地哄。   再大一点,青禾儿就和哥哥一起去上学了。家里交不出学费,老师是催了一次又一次。   小禾儿和谷子放了学就满山砍柴再卖到城里,一分一毛地攒着。   孩子爸农闲当木匠打短工,回来的时候给孩子带了几块主家额外给的水果糖,可青禾儿看着爸爸满手心的血泡放声大哭。   青禾儿青谷考上初中的时候,孩子爸为了挣学费去山上打猎。可下山的时候遇到野猪,东跑西滚地跌断了左腿。孩子爸的腿不能不治,可治了腿,家里再拿不出两个人的学费。   那段日子她家真的是苦到底了,她身体不好,还在吃药。她把一包药熬了两天,被孩子们看到。   青谷说不上学了,让妹妹上。可青禾儿呢,哥哥不上学她也不愿意上学。   大哥家那会也拿不出多余的钱,最后还是孩子爸,那么一个要脸子,从不向别人低头的人决定去借钱。   于是兄妹俩跟着爸妈一家一家借钱。看着父母不停地对别人弯腰,那天晚上,青禾儿抱着妈妈,哭着说,“爸妈,你们相信我,我以后一定让你们过好日子,再不让你们低头。”   从这以后,兄妹两个一路跳级、过关斩将,品学兼优只为少花几年学费。所以,才16岁的青禾儿高中一毕业就被推荐到公社中学教书。每个月拿回来27.5元,还时不时买肉买糖。   想到这里方秀珍再压抑不住喉间的酸涩,眼圈一红就落下泪来。   ……   林建国在屋里从衣柜里拿出一身蓝色的灯芯绒外套用手摩挲着,这是青禾儿上工第一个月领到工资后给他买布做的。   人人都说他有个好闺女,孝顺能干又有出息。可他心底知道,这好闺女投生到他家是他们做爹妈的亏了孩子。从小亏了嘴,所以这身板一直到现在都不见长肉。丁点大的孩子就要学着照顾妹妹做家务,操心着大大小小的事。这两年家里境况好了起来,可青禾儿还没享到多少福就要嫁到别人家去。   ……   东屋林青谷屋子。   他从衣柜下面掏出一个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罐雪花膏,一块红纱巾,还有一块黄色的绣着大朵月季花的棉布被面,前两样是上次去县城他和杨素筠一起挑的,被面是杨素筠绣的。   他记得上初中那会,爸断了腿,家里没钱再让他俩上学。他说不上了,供妹妹。可妹妹死活不答应,后来家里借到钱。妹妹对他说,哥,以后不能这样了,以后再不能这样了!那晚青禾儿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林青谷从妹妹出生之后,就似天性一般,懂得肩负哥哥的使命。他那根天性手足情的神经,让他从跟妹妹喝同一碗米汤开始,就注定了哪怕时光消逝,他林青谷从少年到白头,那颗爱护弟弟妹妹的心也都不会改变。   ……   在学校的林青苗正上着语文课。老师在讲台上用《小猫钓鱼》的故事来激励他们学习要一心一意。林青苗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是姐姐上小学的时候。她记得那天夜里她怎么也睡不着,姐姐就给她讲了这个故事,哄她睡觉。   想到姐姐,林青苗就鼻头一酸。小时候姐走到哪,她就跟到哪。她有记忆以来,一直都是和姐一块睡的,可明天过后,西边屋里就剩下她一个人。   小时候姐姐和哥哥如果在小河捞到鱼,就会偷偷带去县上卖。有时候回来会给她带两分钱的糖米花,让她一个人吃,后来是和小麦儿一起吃。她很长一段时间都真的以为,爸爸妈妈哥哥姐姐都是不喜欢吃糖吃肉的。   想到这,眼泪就顺着她秀美的轮廓淌下来。   ……   家里心情最轻松的大概就是6岁的林青麦了。上次罐头姐夫和他说了,大姐结婚就是多了一个姐夫疼爱他,姐还是他的姐。   林青麦信了这话,因此他现在还没有什么要和大姐分开的难过。   在他看来,大姐就是去姐夫家走亲戚,过几天就会回来。就像他短暂记忆里,每年过年都需要走亲戚一样。   亲戚家是不能长住的,他不能一直在大伯家住,姐姐也不能一直住姐夫家吧? 第9章 接亲(已修) 爱如潮水将她包围……   林青禾坐在澡盆里,方秀珍给林青禾搓着背:   “我闺女长得真带劲儿,瞧这这小皮肤滑溜的。按理明天早上还得给你开个脸,在过去给新娘开脸、梳头的人还都得请人算过八字,还要五福俱全才可以。妈当初嫁给你爸就是这一套流程,现在这些都属于封建迷信了。”   “哪那么多讲究啊。结婚后日子能不能过好,跟两个人性格有关,就没听过和开脸、梳头有关系的。而且开脸多疼啊。”   方秀珍用食指点了一下林青禾的后脑勺:“你成天都有对付的话。你爸还难受得不行,说你性情软,怕受欺负。我看啊,你比谁都掐尖儿,人家说一句你就有一句顶回去。不欺负人家阳子都不错了。”   “嘻嘻,妈啊,我明天就要嫁人了,你还说我。你是不是怕以后不好意思说我了。”   “一天天地竟胡言乱语。你就是成老太太了那也是我闺女,当娘的想说女儿,到什么时候了都说得。”   方秀珍听着林青禾嘻嘻哈哈的玩笑话,一直装作高兴的她,顷刻间没了轻松,不舍又无可奈何的情绪溢上了心头。   林青禾感觉她妈给她搓背的力道小了不少,小时候,她妈给她搓背可用力了,每次她都疼得嗷嗷叫。她闭上眼,静静地感受着。   “闺女,嫁了人了,就别再惦记拉拔娘家了,啊?”方秀珍轻柔感叹的话,听得林青禾眼泪从眼角滑出。她没吭声,就闭着眼。   “你是不是偷偷把你存的那些钱和阳子给的聘礼放正屋炕下了?妈给你塞到你新衣裳兜里了。   闺女你听妈的,你嫁了人就有了自己的家,你再和从前一样发了工资就拿回娘家,你让阳子怎么想?我闺女和她爸一样,最要脸面的人,你能乐意在阳子跟前矮一头?   钱是人的胆,你自己留着,到什么时候都不心虚不胆怯。家里这两年情况好了很多,这你是知道的。我身体现在也不用再吃药了,目前也没啥要用大钱的地方。   所以放心吧闺女,嫁了人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要再操心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   这有了你大嫂,妈也能轻松些,青苗儿和小麦儿也不用不错眼地盯着。真的没啥让你操心的了。   妈这辈子,最亏欠的就是你和你哥。你哥将来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可你去别人家,我是盼着你厉害点能不受欺负,又怕你过于刚强姑爷不喜。”说着说着方秀珍的声音就哽咽了。   “妈。”林青禾本来想极力忍住的,可刚喊了声就压制不住喉间的酸涩,一出声就带着哭腔。   “妈,你没亏欠我,我哥也不能觉得你亏欠他了。妈你咋还能怪自己呢?你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都给了我们了。要亏欠,也是我亏欠你。   妈还记得我上初中前给你和爸说的吗,我说过会让你们过好日子的!别人家儿子能做的,我也能做。人家结了婚还拿工资补贴爹妈,为人子女这不都是很正常的吗?妈你不放心我,等卢向阳一回部队我就搬回来。咱还是和从前一样。”   “刚让你别胡言乱语你还净胡说。我和你说,这婆媳之间自古就掰扯不清。你婆婆那人还行,你用心对她,她不会为难你的。可闺女,人家没说让你回来,你别真的自己搬回来,知道不?你回来我也不让你进门的!”方秀珍听到闺女这不着调的话,都没时间继续悲伤不舍了。   “知道了知道了。妈你别觉得我嫁了人就不是咱老林家的人了,家里有什么事你得和我说的!”   “嗯……”方秀珍有些欲言又止的,想了想她还是硬着头皮道,“就那个,那个明晚上……这事男的都懂。你听阳子的就行,就是疼也忍着,女人都有这一遭。你别使小性子,听阳子的,知道了不?”   林青禾明白她妈这是说生理知识,她耳根微红,心里紧了紧,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   母女俩从澡盆出来,林青禾穿好衣服,方秀珍倒了洗澡水就一起回西屋。今晚上母女仨一起睡。   林青禾躺在中间,林青苗扒拉着她的左胳膊,像小时候那样贴着抱着姐姐。   “姐,我以后还能和你睡不?”林青苗的声音哑哑的,还不定怎么偷偷哭过呢。   林青禾在被子底下握住妹妹的手,柔声道,“苗儿,姐就是嫁个人,姐还是你姐。你放心吧,最多半个月,我就回来。诶诶疼,妈别掐我!好好好,是等我婆婆你卢家伯母同意,姐就回来。这总行了吧,妈。”   原本悲伤的气氛被这一打岔,伤感都消散得差不多了。母女三个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在被子下紧紧贴着身边的人。   ……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林青禾感觉她才睡着不久,就被叫起来洗头。这是他们这地的习俗,寓意婚姻能长久幸福。虽然林青禾不知道为什么清晨洗头和婚姻幸不幸福有关系,但她还是听了她妈的话。   洗完头发用大毛巾包着,林青禾被安排到挨着火墙坐着。等着她妹给她端早饭,一碗红糖鸡蛋汤,还放了两颗红枣和桂圆干。   ……   林青禾正换好衣服,她妹就领着两个姑娘进了西屋,是她同事李云和郭亭。   “你们怎么这么来了?”由于不是周末,加上她们学校一共就那么五个老师,压根找不着代课的人。她本以为同事都不会过来了。   “其他人都看着早读呢,派我俩做代表给你送祝福。”李云走上前挽着林青禾胳膊笑嘻嘻地说。   “给,拿着,别说其他废话哈。这里面红包分别是校长的,亚萍姐的,咱俩的,顾景江的,哦他还另外送了支口红给你。”郭亭说着就递过来一个小盒子。   林青禾收了。   郭亭笑了笑,道,“我奶说,结婚钱多压兜,能图到吉利。这钱你自己留着啊。”   林青禾点点头,展颜灿烂的笑了:“好!”   “你说这命运真是……你这突然就要结婚,我一直以为你会和顾……”李云想着来之前顾景江送贺礼时那伤心绝望的表情,一不小心就秃噜了嘴,好在郭亭打断了她。   “咳咳。”郭亭瞪了眼李云,干啥来了,你来送祝福还是来砸场子的。   “对不起啊,青禾。”李云讪讪地说。   林青禾表情都没变,就当做没听到。要说她和顾景江谈婚论嫁,那还真说不上。   顾景江是去年下乡的沪市知青,许是家里有能力吧,别人都下了田,只他去了公社中学当老师。当然顾景江本人也是有这个能力的。   他长得好,白净斯文,戴着眼镜,一身的书卷气。在她们乡下地方就难得见着个这种模样气质的人。因此呢,不仅是公社、生产队的大小姑娘们,就连知青点几个平时傲气地不行,看人都眼睛朝天的姑娘都喜欢他。   他们学校老师办公室就两个,其中一个是校长室。林青禾也忘了是哪天起,她察觉到顾景江对她有些不一样。小到和她说话的语气表情,大到背着人帮她干活,还想要把家里寄的细粮麦乳精甚至钱票给她。可他嘴上什么都不说,也没说是不是想和她处对象。   在林青禾拒绝过好多次后,顾景江还是每次在收到包裹的时候,偷偷放一些在她桌下。她终于忍不住,主动问顾景江到底是什么意思。可顾景江一言不发,只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林青禾当即一句,“顾同志不是想和我处对象,就不要做让人误会的事。如果你只是想扶贫,咱学校里多的是吃不饱饭的孩子们。”   说完林青禾就回去了,从此对着顾景江永远是公事公办的一张脸。   要说林青禾对顾景江一点反应都没有吗?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一个大家都认为优秀的人对你与众不同,多少心里都会有些涟漪的吧。   可这点小涟漪在他的沉默里就早早被抚平了。她一向是个实际的人,没有结果的事是绝不会去做的。   是以,这会儿听到李云这么说她才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这点事她早就放下了。   三个姑娘之间又说说笑笑了几句,方秀珍就进屋来催闺女了。   林青禾坐在梳妆台前,再怎么喊不爱红装爱绿装的口号,到了结婚这一天,是个女人但凡有条件都会想自己能在今天好好打扮的。   她皮肤白年纪小,不用打什么粉,脸色就足够好看的。   林青禾用指尖沾了些雪花膏,然后细致地在脸上摸开。接着,她从梳妆台上的小抽屉里拿出一管口红,在唇上轻抿了下。又在脸颊和鼻尖各点了一下,用手指晕开,这种手法还是从前她在苏联的电影里头学来的。   接下就是方秀珍给闺女梳头。把头发分两份,然后从头顶取一小簇发丝编小辫直编到耳后,再和剩余的头发一起编成三股麻花辫。另一边也是同样的编发,只是最后方秀珍用上了青谷送的红纱巾,她把两根□□花编往脑后固定住,然后用红纱巾在头顶扎了个蝴蝶结。   方秀珍满意地瞅着自个儿的闺女:两弯柳叶下是水濛濛的杏儿眼,小巧挺直的高鼻梁,面容在红纱巾的映衬下更显得她比院里初春的桃花还要娇艳几分。穿着一件红格子的呢子外套,一件黑裤子,一双黑色中跟皮鞋。   她敢说整个公社十几个生产队就没有再比她闺女更好看的新娘了。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时,林青禾被吓了一跳,她觉得她的心也跟着扑通、扑通的跳了两下。   她坐在床上都能听见院子里的嘈杂声,声声入耳,几个声音前后响起“来啦来啦”的说话声。   林青麦噔噔蹬跑进屋:“姐,阳子哥来了!来了!” 第10章 礼成(已修) 当你走过来扰乱我的节拍……   外面的卢向阳带着发小还有几个退伍转业回了乡的战友正和林青禾哥哥们过招呢。   他都还没亲自上场,几个战友就让亲哥哥堂哥哥们都甘拜下风。人群里传出哄笑声、叫好声,每个人脸上都喜滋滋的。   “哟,这是照相机吧?”有人看着卢向阳身后一个健壮的小伙子,脖子上挎着台照相机不确定地问。   “嗬,叔您眼睛可真厉啊。我这不是为了我们营长结婚,特意从单位借来的嘛。今儿我就管咔咔咔地拍,亲家叔,等会我嫂子出来了,您和他们多拍几张,您放心,我带了卷新胶带勒!”   “好!”林建国朗声回道。   外面的哥哥们败下阵来,就只剩下西屋门前的林青麦。只见他端着张小脸,努力想要摆出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来。   卢向阳咧着嘴,笑得一脸的友善,却见他突然伸手向着林青麦的脖领子,下一秒林青麦就被揪到了一边儿,在林青麦还没来得及叫唤时,卢向阳又迅速地塞了一块大白兔奶糖到他嘴里。   等到林青麦嘴里咂摸出奶味的时候,他已经看到卢向阳在敲他姐屋门了。   “青禾同志,开门,我来接你了。”卢向阳那边话音刚落。   他带着的那一群大小伙子们,就用更大的声音,齐刷刷地喊,“青禾同志,快开门呐,卢哥来接你了!”   “你会对我姐好吗?”林青苗的声音透过屋门传了出来。   “我以伟大主席同志的名义起誓,我会一辈子对林青禾同志好!”   屋里几个人都笑了出来,林青苗把门打开。   卢向阳一进屋眼神直奔林青禾,在看清她的瞬间,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他知道林青禾是漂亮的,可他还是被今天的林青禾惊艳到了。   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林青禾只觉面颊如被蚁蛰般升起一股刺热。原来她以为她是不会有害羞这种情绪的,毕竟这场婚礼在她眼里是,一个因为流言风语不得不嫁,一个好人做到底不得不娶。   卢向阳看着林青禾突然有点喉咙发干,忘了第一句该说点儿什么了。二十四年来头一回,即使准备得再充分,头脑仍旧有些发蒙。   那些涌进屋里的小子们妇女们哄笑声此起彼伏。看到卢向阳蒙圈儿的样子更是乐不可支。   在四周的笑闹声中,他回过神,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激动之情。稳住脸上的表情,脚步郑重地走向坐在炕上的林青禾。   可惜一对上那对翦水秋瞳,卢向阳就忘了准备好的话,一开口就是,“媳妇,我来接你回家了。”然后不等人反应过来,就一把把林青禾给抱了起来。   一时间周围打趣的、哄笑的、还有吹口哨的声音更大了,几乎要把屋顶给掀翻了。   “阳子,你是这个!”人群里一个眼熟的社员对着卢向阳竖起大拇指。   “可不是嘛。”   “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何时天上又飘下了雪子,冷气削着他的脸,他抱紧了林青禾,只觉胸膛滚烫。心底的兴奋和火热都快要压抑不住了。   而被抱在怀里双颊红晕满布的林青禾,小声地娇斥, “你抱我干嘛!”明明昨晚她妈和她说的流程不是这样的。   她对上卢向阳的眼睛,他发笑时眼里像是覆了层星光,教这满庭雪色一照,流光溢彩就露了出来。   ……   林家院子门口,林建国对着墙面,背着手,头微抬,想要把眼泪倒回去。没人看见林建国此时的落寞悲伤,他吸了吸鼻子,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吐出。   “老哥,你咋还在这?你姑爷都抱闺女出来了。”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建国转身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笑模样,“我这就来。”   卢向阳规规矩矩的站在林建国和方秀珍的面前:“爸,妈。”   “嗳!”   “嗯!”   林建国和方秀珍把红包递给了卢向阳。   林青禾紧随其后:“爸、妈。”   她的眼圈红了。这时候根本不需要什么气氛渲染,只要看一看爸妈、再叫一叫爸妈,做新娘的就能哭出来。   林家院子外,端着水盆的婶子,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该泼水了。”她提醒道。   林建国看了眼闺女。   他眼眶微红,哽了哽,哑着嗓子,道:   “不泼,我闺女永远是我闺女。这儿,也永远是她的家!”   “爸!”林青禾哭着喊了一声,不舍的离去。   “不泼就不泼吧。都新社会了,也不讲究这老一套。”看着弟弟一家和自个媳妇都沉浸在嫁女的悲伤中,唯一坚强的林建党只好站了出来打圆场。如果也忽略掉他眼底可疑的液体的话。   “禾儿,你也赶紧上车,别耽搁了。大伯父就在你后头。昂?”   说到最后,林家唯一的希望林建党的声音也哽咽了。   这嫁闺女和娶媳妇完全是两种心情。   林青禾流着泪点头。   “爸妈,我走了。”   卢家和林家虽然离得不远,但卢家还是准备了自行车。车头上挂这朵大红花,把手和坐垫都缠了红布。卢向阳带着林亲和,身后跟着群准备去新郎家吃酒的亲朋好友。   人群的最后刘狗子妈和钱大花挨在一块,凑着头,嘴里不停地絮叨着。从她们脸上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这两人说得准没好话。   ……   卢向阳和林青禾的院子前。   到这儿来主要是为了晒聘礼和嫁妆的。   这栋小院早在盖好的那天就被夸了又夸,今天也不例外,众人不要钱的喜庆话是一个接着一个。当看到卢家给的聘礼时,众人更是倒吸一口气,沉默了几秒。   乖乖,这可是三转一响呀!整个红旗公社怕是都没几个姑娘家有这个吧?   金凤凰果然就是金凤凰,聘礼都这么独一份!   这是友善的想法。   还有那挑刺的,眼红的却想着。   “得意吧,现在这么张狂,还不是生不出孩子?”   “守活寡的聘礼是要比别人多的。”   “什么金凤凰我呸,之前吹什么全大队第一个大学生。结果呢?看吧,这匆忙结的婚,准好不了。”   …   这些人小心地做好面部表情掩藏在正常人之间,表面看她们和其他每个来贺喜的人都一样。   到了卢家老宅才算是真正的热闹。   和林青禾家人心情复杂不同的是卢向阳爸妈就真的只有高兴,老儿子24了,终于娶上媳妇了,还是他们满意的文化人林青禾。   林青禾从自行车落地的瞬间,卢家门前的鞭炮就点燃了,噼里啪啦地,白烟混着红纸,热闹极了。   在证婚人(林大伯)的安排下,他俩对着□□,共同说着:“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了一起……”   宣誓结束后,林青禾就被送进了卢向阳的屋子里,而卢向阳则是需要在席上敬酒。   ……   林青禾打量着屋子,许是因为要搬到新宅子里。这间屋内并没有太多的家具,一张容纳得下两个人的炕,两个放衣服的木箱子,一张长方桌并一把椅子,一个放着脸盆的架子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家具。炕上铺着军绿色的褥子,被子、枕头都是军绿色的,和炕对着的窗子上贴着张喜字。   屋外传来两声敲门声,林青禾开了门。是一个年轻女人端着碗面条,应该是卢向阳大嫂吧,她有些不确定的想。   林青禾抿唇莞尔一笑,叫了声嫂子。   “我是阳子的大嫂,程敏。你饿了吧?我给你送了碗面条。”程敏笑眯眯地说。   “大嫂好,我叫林青禾。”   两人一起进了屋,程敏把面条放到桌上“快吃吧,等下面就坨了。”   “谢谢大嫂。”林青禾接过筷子。面条里加了猪油渣闻着就很香,还有几根翠绿的小青菜,最上面卧着一个煎的焦焦脆脆的油汪汪的荷包蛋。从一碗面条中,林青禾感受到了卢家人的善意。   “一家人,不用客气。”程敏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有一就说一,和卢向党一样对几个弟弟弟妹的平时很照顾。她之前也是听过林青禾的,泉水大队的金凤凰嘛,只是没想到这凤凰能和她落到一家。   “青禾儿,你吃着,我和你说下这家里的情况。省得你两眼摸瞎的。嫂子文化不高,你别介意。”   “谢谢嫂子。嫂子别这么说,你刚不都说了是一家人嘛。”林青禾客气道。   “好,那我就直接说了。想来你也知道,咱家是分了家的。爹娘是和我们住的,二老现在还年轻,现在不用养老。当时分家的时候说好了,以后养老,你们三家每年给20块钱、200斤粮食。要是有什么事,我和你大哥承担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是三家均分。   说完了分家,我再和你说说人。我有三个孩子,老大嘉亭9岁,老二嘉然7岁,老儿子嘉年4岁;老二卢向国媳妇李翠翠,他俩有一个孩子嘉昊4岁;老三卢向前媳妇郭红英有两个孩子,嘉欣6岁嘉悦5岁。家里平时都是各吃各的,逢年过节的会在老宅聚一聚。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其他的相处久了你也知道了。”   林青禾冲大嫂点点头,“我记下了。大嫂你吃饭了吗?”   “还没呢,我想着你一个人又是刚嫁进来。你二嫂三嫂都在厨房帮忙,我偷个懒过来陪着你。”   “大嫂,你先去吃饭吧。等会我自己把碗送厨房去,我一个人待着没事儿的。”   “行,那我就先出去了。你有事的话到厨房叫我们。厨房就在西边转角那个屋。”   “好,谢谢大嫂。”   在程敏走后,林青禾就低下头专心吃面。连卢向阳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都不知道。等抬头看到卢向阳的时候,她尴尬地笑了笑,“你进来怎么没声儿?”   卢向阳觉得自己的小媳妇脸上的表情和小侄女偷吃被抓到的时候一样一样的。他揶揄道:   “是你吃得太过认真,连推门声都没听到。”   林青禾心下一顿,说得她多爱吃似的。她面上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我去厨房放碗。”   “把碗给我,我去。你要不要洗洗,我给你把热水打进来?”卢向阳接过碗问道。   “好,谢谢。”林青禾还是刚才那个笑。   卢向阳略皱了皱眉,怎么还是这么生疏客套,两口之间还谈什么谢来谢去的?   卢向阳打了热水进来。   “你在屋里洗,我去厨房洗。”卢向阳提着水进屋交代了一声。   林青禾用纸把脸上的口红擦了擦,然后再用清水洗脸。随后又擦了身子,洗了脚,换了睡衣,抹上雪花膏。她开门准备倒水的时候,卢向阳已经在门外等了一会儿了。   “外面冷,我帮你倒水。你就在炕上待着吧。”   林青禾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水桶递了过去。   她回到屋子里,心里有些紧张,有些畏惧还有些……不愿。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心里清楚。因为从前李奶奶就给她和素筠姐姐上生物课的时候,讲了男女身体差别还有人是怎么来的这回事。   林青禾父母感情很好,见着父母相濡以沫爱情长大的她当然也幻想过自己的婚姻。   丈夫应该是一个她很喜欢的人。因为她认为,只有足够喜欢才会愿意共度没那么多风花雪月却365天茶米油盐的日子。   后来她知道了,不是所有婚姻都是因为喜欢开始的。甚至这些才是常态,是大多数。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也会是这些常态和大多数。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落水、生病、流言、名额被顶替一连串的事下来。她尚来不及好好思考婚姻于她真正的意义就已经坐在了所谓的新房。   “媳妇。”卢向阳醇厚的嗓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林青禾被吓得一下从炕上站了起来。 第11章 新婚(已修) 下次一定   “向阳同志,我……我想和你聊聊。”林青禾神色不宁支支吾吾道。由于紧张,她没注意到自己对卢向阳的称呼又变成了最初的向阳同志。   林青禾和卢向阳对视了一眼又快速地低下头,双手绞着衣角,很是难言启齿又不安的样子。   卢向阳眉间因新婚而起的喜悦似海水退潮般渐渐散去。   煤油灯下,眼前的姑娘他的媳妇,水濛濛的杏儿眼里有惊慌,有紧张,有茫然,就是没有新婚的欢喜。   他这一天,从在林家见到林青禾的第一眼起就太过忘情,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和这个漂亮姑娘定亲的,也忘了两人相识不足月余。   他以为他们就是最寻常的那种未婚夫妻。在这一天怀着同样的期待欢喜,接受家人朋友祝福并在他们见证下结成夫妻。婚后到了合适的时候再生几个大胖小子,然后白头到老。   然而林青禾怯懦的,试探的,没说完的话让他清醒了过来。   卢向阳蹙着眉,开门见山地说:   “媳妇…青禾同志。”   当过侦察兵的卢向阳敏锐地察觉到那个过于亲密的称呼会让林青禾紧张起来。于是他学着,也换了一个让她更自在的称呼。   “怪我没和你说清楚。其实,我没打算今晚就和你做那事。我这趟回来虽说是为了成家,可没想到妻子年纪会这么小。”   卢向阳沉着脸斟酌着字句,他声音不大,暗藏着情绪   “你听我说。女人年纪太小有孩子,不仅对自己身体不好,而且流产概率也高。”   “我这也没想过…下回,下回吧。我带保险套回来…保险套就是防止你怀孕的……”说到这里,卢向阳语气里有些羞赧,表情也有些不自在。   他瞥了林青禾一眼,见她紧张得眼睛都发直了。他轻叹口气,复又道,“这事就以后再说,我去帮你拿床被子。”   随着他的动作,林青禾像只受惊的兔子才回过神一般。她惊讶地瞪大微红的眼睛,似乎是没想到卢向阳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她嗫嚅着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她顶着一脸酡红,才小声道,“谢谢你啊,我……”   卢向阳打断道,“不过,我们怎么也是两口子,你用不上这么客套。”   “好,向阳哥。”林青禾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思想与众不同,但格外如她意的卢向阳值得她尊称一声大哥。   卢向阳的想法和绝大多数的男人背道相驰。他会有这种想法也是有原因的。   卢向阳的战友媳妇怀孕生娃的时候和现在的青禾一样,都是17岁。结果难产,孩子也没生下来。第二次怀孕又流产了,他把媳妇从老家接过来上军区医院检查。   医生和他说,女方未成年时身体还没发育好。对一部分女性来说过早的性/生活和怀孕都会加重身体负担,从而导致生育困难。   这事卢向阳知道后就一直记在了心里。   “睡吧,很晚了。”   炕上的两个人,一人盖一床被子。   被子下两人都有些僵硬。一个是因为离得太近,对方身上的香味儿直往鼻腔里钻,大小伙子难免火气旺了些。另一个是因为第一次和异性同床即使不同被,心里也难免紧张。   ……   第二天早上。   林青禾醒过来的时候还是静悄悄的。她用眼风瞄了眼另一个被窝的卢向阳,他闭着眼看起来还没醒的样子。   林青禾坐起身,伸了个懒腰,看了眼手表,现在才五点一刻。新嫁娘第二天要做早饭,她拍了拍脸颊,一鼓作气地离开温暖的被窝。   卢向阳在她起来的那一瞬间就睁开了眼。听到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动静,他怕林青禾尴尬就装作没醒。   等林青禾拿着脸盆出了门,他才起来。快速地穿好衣服后,他也去了厨房。   厨房的煤油灯亮了,远远的就从窗户看见晕在昏黄烛光里的那个曼妙身影。   卢向阳吸了口让肺部冷冽的新鲜空气,昨晚那些情绪眼下他都已经都处理好了。   多年军人生涯,让卢向阳对婚姻关系的认知从来都不是情爱,而是责任。   初见林青禾时的那一点朦胧好感和昨天接亲时的那点惊艳在这一刻都被卢向阳压在了心底。   就像是一颗种子,在冬天被种下,悄无声息的。等到春天来了,种子自会发芽。然后就是,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卢向阳咯吱一声推开厨房的木门。   林青禾正在发面,听到声音回头望了一眼。   “我帮你生火。”卢向阳说。   林青禾显然有些惊讶卢向阳会来帮她。嫂嫂和哥哥结婚的第二天,哥哥帮嫂嫂一起做早饭,她是知道的。但大多数男的在家都是油瓶倒在眼么前都不会扶一下,更别提帮女的做饭。   哥哥嫂嫂感情那么深另当别论很正常。可她和卢向阳之间,有个啥感情啊?自个战壕的战友情?不过不管怎么说,卢向阳这人真不错,能处。林青禾第三次给卢向阳发好人卡。   “向阳哥,你人真好。”林青禾露出到卢家以来第一个真心笑容。   卢向阳笑了笑,他坐到灶前给灶膛里加柴。瞧着林青禾揉面的动作,他提醒道,“你蒸锅馒头包子的,再煮些玉米糊糊,拌两个小咸菜就好。早上二哥三哥他们都会过来,够吃就行,不用整那费劲的。”   “好。”   “吃过饭,我带你去咱俩的家。”   “好的。”许是觉得自己太冷淡,林青禾又补了句,“你中午想吃啥我给你。”   “我不挑,出任务的时候什么东西都得吃。你看着做吧。”   “嗯,那我给你做打卤面,你乐意吃不。”   “行啊。”   天光也在他们俩有一茬没一茬地唠着中大亮。   听到院子里有人出来了,林青禾让卢向阳去叫人进来打热水洗漱,她烧了热水呢。   程敏推开厨房的门,拎着个木桶,见着林青禾就笑盈盈的,“我还正想来烧热水呢。”   “我做饭就顺手烧了些,不碍事。”林青禾腼腆地笑了笑。“大嫂,都起了吗?饭也快得了。”   “起了起了,我先端水回去哈,娃们都等着呢。估计二弟三弟他们也快要过来吃饭了。”程敏提起水桶往东屋去。   等卢向阳替父母打完热水回来的时候,林青禾饭也做好了。   她包了萝卜丝和韭菜鸡蛋两种包子,蒸了二合面窝窝头,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玉米糊糊,配两盘小咸菜。   给孩子的,她是单独做的,家里孩子比较多,她就没做鸡蛋糕而是做的水蒸蛋,因为加了水所以即使用的蛋不多,量也是够几个孩子吃的。还另外做的小鸡小狗小花造型的馒头。还得说卢向阳家条件真的不赖,厨房里食材很齐全。   卢向阳帮着林青禾一起把饭都端堂屋炕桌上,林青禾又按着人头给拿了碗筷。刚摆好,人就来齐了。   林青禾落落大方地站好,“爸,妈,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三哥,三嫂。”   “嗳!”这是异口同声,看着小儿媳乐得眉开眼笑的卢满囤和张春梅老两口。   卢向党等人也神情愉悦地她打招呼,几个孩子在爸妈身后,探出个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   “给,青禾拿着红包。”张春梅递给林青禾两个红包。   “谢谢妈。妈,这是我给您和爸做的鞋子。”林青禾把准备好的千层底棉鞋拿了出来。   张春梅闻此言拿起鞋子瞧了瞧,针脚均匀细密,一看就是用心做的,她笑容满面的抬头,看向林青禾的眼神更柔和了些,扯过青禾的小手,“好孩子,你费心了,做这个很费事吧?”   林青禾就这时候脸才有些红,微笑着:“只要爸妈喜欢,费些事不当什么。”   “妈喜欢,很喜欢。”张春梅忙不迭地说。   送给几个哥哥嫂嫂的都是绣着牡丹花的素色枕巾,给孩子们的是一本她自己画的挂历,每家一本,另外还有一个装着她做的花生糖的小荷包,荷包上还秀了每个孩子的名字,这是她妈之前打听来的。   收到礼物大人还好,再喜欢也只是笑着。可孩子们就不一样了,一个两个地就跑过来围着林青禾,争先恐后地叫着小婶婶。   卢向阳看着这一幕,目光热切,他又想起了初见时,驴车上那个侧着身子低垂着脑袋,眼神温柔棉言细语地哄弟弟的林青禾。   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早饭就在温馨的氛围中结束了。   饭后顶着大家打趣的目光,卢向阳帮着林青禾一起去洗碗。到了厨房,他让林青禾坐在灶膛前歇着,自己去洗碗。   林青禾烘着火,看向卢向阳洗碗的背影。   这大哥人确实没得说,杠杠的。   上一次丈夫帮她洗碗,还是小时候和小伙伴玩过家家的时候呢。   不过好像,现在这情况也挺像大人升级版过家家的。   “扑哧。”林青禾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卢向阳回头疑惑地看了看她。林青禾没有解释,对着卢向阳梨涡轻陷,嘴角勾起一个大大的弧度。   ……   卢向阳和林青禾走在回新院的路上。积雪消融,两边地里已长出新绿,一天比一天充满勃然生机。抬眼处山上的雪还没化完,被橘色阳光一照,远远望去层层叠叠的与山雾相缠绕着恍若仙境。   “到了,进去吧。”卢向阳停在一处院落前。   之前盖的时候,林青禾送热汤来过一次。盖成后,也就是昨天匆匆看了一眼,这还是第一次好好打量呢。   这农家小院正经盖得不错。   推开院门先看到的就是堂前的葡萄架,虽然此时还是光秃秃的。花架子上的月季嫩芽初上,其他的花花草草也差不多都是冒出个嫩绿的头。林青禾可以想象到等这些花儿都绽放了,这小院儿里会有多美。   林青禾唇角微扬,夸赞道:“这院子盖得很好。”   卢向阳微眯了眯双眼,“喜欢就好。进去吧,先去收拾收拾东西。我把菜放厨房去。”   他们俩来的时候,因着新院后面的自留地还没开始种,张春梅和程敏给了二人好些米油菜蔬。   卢向阳去厨房归置食材,林青禾去了正屋整理。   昨个儿,她的东西和嫁妆就都拉来了这边。她先把自己的衣服从木箱里拿出来,挂到衣柜里去。   整理好了自己的,衣柜还剩一小半位置,犹豫了下还是拆开了卢向阳的包裹,把他的衣服也挂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常年在部队的关系,卢向阳的衣服很少。   林青禾到厨房的时候,卢向阳也归置得差不多了。   “饿了吧,我去做饭,你到堂屋去等会。”经过卢向阳说先相处的话后,林青禾和卢向阳说话放松了很多。   卢向阳笑了笑,“我也学学,之前就会煮个粥的。”   林青禾也没在意,就当着他的面准备做打卤面。   她先把干香菇和木耳泡发了,就开始揉面。醒面的时候她把泡好的香菇和木耳切好,放在一边备用。然后拿了一小块五花肉切成丁,卢向阳这时也把火生好了。   林青禾就开始炒卤子,炒好盛出来就放在灶上。她接着切面条,切好后把面下到开水里煮。另一个锅里,她煎了两个荷包蛋。几分钟后,她把面条捞出来,分别放上卤子和荷包蛋。   “走吧向阳哥,咱吃饭去!”这是她在新家的第一顿饭。 第12章 倒计时 回门   饭后。   卢向阳在新家的自留地里种菜。他即将要回部队,想要多给林青禾干一些活,让她一个人在家能松快一些。   于是种菜、劈柴、挑水……   卢向阳在忙碌的时候,林青禾也没闲着。   她在厨房里烙饼。这是准备明天让卢向阳在火车上吃的。林青禾很舍得放油和面粉,她甚至都没有掺杂其他的面,就是直接在富强粉里打上两个鸡蛋给烙的。烙出来的饼子不仅颜色好看而且一口咬下去也口感也很扎实。   担心口感单调,林青禾还做了两罐香菇肉酱。这是她和姥姥学的,她姥姥做这个可好吃了。罐子就是把现成的水果罐头里头的水果倒在碗里,然后直接用的那个罐头。   下午,卢向阳带着林青禾骑自行车上县城去看他战友,就是昨天带着照相机来拍照的那个。   卢向阳的这个战友叫陈鸣,比卢向阳大3岁,以前是卢向阳营里的连长。三年前,一场战役中陈鸣伤了右腿,不得不退下来,转业后凭着战场上立下的军功,分到了粮食所上班,还是所长。   路过供销社,卢向阳进去拿票和钱称了几斤饼干和糖果。   “向阳,人来了就行,拿这么多东西干啥?”陈鸣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国字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看得出来,见到卢向阳,陈鸣非常高兴,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陈鸣的妻子小王是个眉眼看着很温柔的妇女,约莫二十四五岁样子,皮肤不是特别白,容貌平平,即使穿着棉衣,中等个头偏瘦的身材也显得空荡荡。棉袄外面罩着件黑红格子斜襟大褂。她热情地招呼林青禾,“快进屋里坐,下次别这么客气了。”   陈鸣的两个儿子都在家里,看见来客人了,都有些羞涩。   陈鸣笑骂了两句,“前几天你们卢叔叔才来过,今儿就不认识了?”   他大儿子陈文彬岁数大点,记性好点,笑嘻嘻地叫了一声“卢叔叔”,又好奇地望了望林青禾,大声地喊道:“卢婶婶好!”喊完他还推着弟弟陈文礼也让他跟着自己喊。   陈鸣和小王笑出声,倒是林青禾红了脸。   家里来客人,小王招呼完就赶紧去厨房端了两杯茶出来。   林青禾把饼干和糖果倒在桌子上的果篮里,招呼两个孩子自己拿。哥哥陈文彬腼腆地冲林青禾笑,“谢谢卢婶婶。”他拿了两块饼干,几颗糖果背过身又分了一半给弟弟。   “这孩子真有长兄风范,你们教得很好。”林青禾对着小王夸道。   小王不好意思极了,“孩子嘴馋,老陈每个月那点供应都快赶不上他哥俩消耗的速度。让你们破费了。”   林青禾忙笑道:“就一点小零嘴哪里破费了。孩子嘛都是这样,我有个6岁的弟弟也爱吃零嘴儿。”   听到这番话,小王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心里也格外舒坦,没人不喜欢体贴的客人。   陈鸣打趣道,“向阳你眼光可真好。弟妹的大名我早就听说过了,县高中的优秀毕业生还是教育局局长亲自分到公社中学的。”   这话说得林青禾顿时成了个大红脸,可陈鸣还嫌不够似的,又接着说,“最重要的是弟妹看着就面相清正。”   “革委会的事,我也插不上嘴。抱歉啊弟妹,没帮上你。”   相由心生,面相端正眼神清澈的人,就不会是个坏人。   “就是前些日子工农兵那事……抱歉啊,营长、嫂子,革委会的事,我确实也插不上嘴。没帮上忙,真的不好意思。这帮成天批来批去的孬种,就会拿着鸡毛当令箭!”陈鸣气愤又抱歉。   “陈…这怎么能怪你呢?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放在心上。”林青禾道。   “是啊,鸣子。你也没说这话了,让人听到传出去又生事端。”卢向阳提醒道。   “哎,弟妹性情开朗阔达,营长有福了。”陈鸣又夸了句。   小王看着头都快低到地上的林青禾,用眼神示意丈夫适可而止。   “是的,能够和她结婚是我的运气。就像你当时受伤了还哭着喊着坚持要准时回去娶弟妹一样。”卢向阳脸上带着大大的笑意,还顺便打趣了一把陈鸣夫妻。   这下小王的脸也红了。   “鸣子,我后天就回部队了。”   “好快,感觉你这才回来不久,一眨眼又得回去了。那等照片洗出来了我给弟妹送学校去。”   ……   告辞出来,两人去拜访了卢向阳转业到钢铁厂做保卫科科长的战友徐江,途中又买了一次礼物,把卢向阳手里那点鸡蛋票糖票用得一干二净。   林青禾不觉得可惜,一来钱和票都不是她的,二来这些都是送给那些曾为了人民安定生活岁月静好而负重前行付出青春血泪的退伍军人。   而卢向阳,更不觉得浪费。这些都是曾经和他并肩战斗过可以交付后背的兄弟,他愿意对他们好。还有其他退伍回家乡的战友,如果有时间的话,他每一个都想去看望,看看他们现在生活得怎么样。每一个为这个国家付出过的军人,不管是在职也好,还是退伍了,都值得人尊重!   县上的战友拜访完,两人就回了泉水大队。林青禾提议晚上回她娘家吃饭,要不然后天卢向阳走了,下一次去吃饭还不定是什么时候呢。   他俩到林家的时候,方秀珍正准备做晚饭。看到闺女姑爷上门,又乐得去地窖里取了好些菜。   “妈,后天卢向阳要回部队了,我带他回来吃顿饭。”林青禾笑着扑进方秀珍怀里。   方秀珍轻拍了下闺女的头,佯怒道,“都当人媳妇了,你怎么反而像个孩子似的。”说着她看向卢向阳有些不舍,“阳子咋那么快就要回去啊?”   闺女这刚新婚没两天就得分隔两地,理解归理解,她心底还是有些不得劲儿。   “妈,这都是规定。我会常寄信回来的。”保家卫国是军人的天性,他不能贪图家庭温暖而忘了自己的责任。   这时候林建国走了进来,马上就要春种了,他上他哥家溜达去了,看他哥怎么安排春种。这一看到卢向阳来了,就拉人上炕唠嗑。林青禾和她妈则是去厨房做饭了。   林建国问,“阳子,你这一去部队,下次得啥时候回来啊?”   卢向阳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爸,我还不知道。休假是轮流的。”   “那这整得小两口老是分隔两地也不行哇,你对将来是怎么打算的呢?”林建国抽着旱烟,吞云吐雾的。   “我暂时没有转业的想法,是想一直在部队的。现在战争少了,像以前拼战功的机会也不多了。升职都开始考虑文化水平了,我这次回去想要报名学习班提升一下自己。”   卢向阳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道,“爸,我可能之后就会调地方了。青禾要是来探亲的话就能容易一些。”   “其实就是现在,青禾去看你也是应该的。你们当军人的吃得了这个苦,她不过就是去个几天怎么不行了?你在部队好好干,家里没啥要你担心的!”林建国鼓励地拍了拍卢向阳的肩膀。   “谢谢爸。爸,青禾一个人住,要是害怕您就让小妹过去陪她呗。”卢向阳道。   “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我会和她们说的。”林建国赞许地看了眼了卢向阳。   “爸,大伯说了是明天春种不?大哥去上班了,咱家就您一个劳动力,明儿我来帮您。”   “好小子!”林建国夸了一声,“你先帮你爸妈干,再有时间再来。”   “好。”   ……   饭刚摆上桌,林青谷就带着林青苗和林青麦一起回来了。他从公社下班顺道去接了林青苗,又在半路上捡到了和小伙伴玩耍的林青麦。   “阳子来啦?正好我今儿打了二两白酒,咱仨一起喝一个。”林青谷一手提着酒瓶,一手去拽卢向阳。   等女人和孩子们都吃好了,那爷仨还在喝酒。杨素筠领着两个小的回屋里学习,方秀珍则带着闺女到了厨房,她要给姑爷做些吃食带去呢。   林青禾见她妈去地窖里拿了冻鸭冻兔子出来连忙阻止她妈,谁知被她妈重重地打了下手。   “你这闺女咋那么小气吧啦的。人阳子对你对咱家多好。不就一只鸭子,一只兔子吗,怎么就舍不得给人吃了。”   “阳子回部队了,人战友都知道他回去结婚了。你要是什么都不给带,让人家怎么看你?我看你是越大越是四六不懂了!”   “得,卢向阳成您亲姑爷了,我现在就是您四六不懂的后闺女。”林青禾撇撇嘴翻了个白眼,她是舍不得自己的吗,还不是舍不得亏了她妈她爸的嘴。   “那是!”方秀珍朝女儿得意地笑了笑,“别贫了,去咱家放鸡蛋那,把篮子都给拎过来,等会把鸡蛋和鸭肉兔肉一起卤喽。”   林家有两只老母鸡,基本每天都会下蛋。方秀珍也不卖去供销社,就留着给家里人吃。这年头农村没啥好东西,能补营养的东西少之又少。与其赚那几毛钱还不如给家里人补充点营养。   林青禾把竹篮拎到厨房,这得有二三十个鸡蛋吧。   “阳子你在部队屋里有炉子不?”方秀珍抽空到堂屋去问了声。   卢向阳有些不好意思,上次分房的时候他把房子让给了带着家属没分到房子的战友,现在还住着宿舍呢。他摇摇头,“妈,我都在食堂吃饭的。”   “那食堂能乐意给你热菜不?”   “可以的,妈。”卢向阳猜测岳母应该和青禾在厨房里给他做东西,他又补充道,“妈,我们食堂伙食挺好的,供应跟得上。您别太辛苦了。”   “我知道了,你接着和你爸喝。”方秀珍摆摆手又回了厨房。   厨房里,林青禾正在煮鸡蛋和解冻鸭肉兔肉。   “小禾,咱家没有面粉和芝麻了。你明天不是还有一天婚假吗?明早你上供销社去买些,然后给阳子炸点麻花,做些油茶。他晚上下了训练饿了能吃。知道不?”方秀珍交代道。   林青禾点点头。   方秀珍做好卤汁,就把肉蛋都放了下去,想了想又去把昨天婚宴没用完的肉取来一起放下去。“这些等会让青谷给小筠爷爷送去。”   “妈你真好。”林青禾抱着妈妈胳膊撒娇。   “啥好不好的,等你当了妈就知道了。”方秀珍不在意地笑了笑。 第13章 回部队(已修) 春种集合,说声再见。……   一早生产队上工的哨子声就响彻泉水大队每个角落。   农闲过去,春种开始,社员们也要恢复每天上工的日子。   林建党特意把弟弟一家和卢家分到一组,好让他们相互帮忙。   卢家和林家被分到刨茬子,这茬子是依着每家人口按垄分的。   两家分到的地是连在一块的。这刨茬子可是个力气活,需要用铁锹照着茬子和地里接触的部位使劲儿往下炮才能把根须斩断。   林家的壮劳动力只有林建国,方秀珍和杨素筠都是七公分。而卢家壮劳动力则多了,卢家三兄弟和卢父都是十公分,卢大嫂妯娌几个也都是干活的好手,有八公分。因此,卢向阳就去了老丈人家分到的地里帮忙。   猫了一冬的社员们身体记忆苏醒,地里到处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只见家家的男人们都在前头刨茬子,妇女和大孩子们则在两垄之间捡茬子。这茬子捡起来之后要敲土,一个上午下来,个个衣裳上沾满尘土不说,还腰酸背痛直不起腰。   刨好茬子之后就是用肥料。干这活的社员需要从养殖场那边把牛粪、猪粪、羊粪给背到地里。一趟一个大背篓得有百八十斤,一天下来肩膀上都被勒得红红的。   所以说春种累人,这个时候就算再怎么青黄不接,大家伙也都会想尽办法尽量吃好一点吃干的,就是为了补充体力,能好好干活。   这上工第一天,林青禾还在婚假中,因此林家的中午饭,就是林青禾送来的,省的他们再跑一趟了。   她做了一个山药炖肉,山药多肉少,一个清炒婆婆丁,一个萝卜汤,主食是荠菜馒头和二米饭。   卢家的饭则是张春梅做好送来的,上工的时候,其他两房交粮食到老宅,他们一起吃饭,这样可以省两个回家做饭的劳动力。   “妈,咱一起吃吧?”林青禾看到婆婆招呼了一声。   “嗳!”张春梅应了声就把饭菜摆到了林青禾摆饭的旁边。   卢家的菜色和林家的差不多,只是因为人多分量也多了些。一个番茄炒蛋,一个土豆片炒肉,一个小咸菜,一个酸菜炖粉条,一个黄豆汤,主食也是菜馒头和二米饭。   下工哨子响起,众人纷纷从地里出来找着自家送饭人。   林家、卢家人很快就围了过来。   “亲家,没想到咱两家第一次吃饭会是在地头,哈哈哈哈。”卢满囤笑着说道。   林建国握着筷子,夹了口山药,打趣道,“是啊。不过也符合咱老农民靠天吃饭的本色。呵呵。亲家,尝尝小禾的手艺。”   张春梅听到这儿,也夹了块山药一尝,她眼前一亮,“亲家,小禾这一手厨艺真的太好了,昨个早上 她做的饭可好吃,特别是给娃们做的馒头,那小样整的娃们都喜欢得不行。今儿个这山药也好吃!软软糯糯的。”   “喜欢就多吃点。”方秀珍招呼道。“阳子也吃,多吃点。”   方秀珍说着又给杨素筠夹了块肉,“小筠你看你多瘦,多吃点肉。”   杨素筠甜甜一笑,“谢谢妈。”   林青禾觉得她妈为了儿女这心操的,都快成端水大师傅了。   “亲家,明天阳子就要回部队了。你家人不多,就让青禾给你们帮忙吧,这春种还能帮着做个饭。”张春梅主动说道。   “是啊妈。”卢向阳在接受到自个亲妈的眼神后也的对着岳母补充道。   “那可真是谢谢亲家了,小禾嫁到你们家真是积福了。”后半句方秀珍说得声音很小,福气不福气的,现在可都是属于封建迷信,万一被人听着了再去举报,是要被□□的。   其他几个妯娌对林青禾能回娘家面上表情也没变,毕竟情况不一样。   饭后,大多数人都是找着块空地铺点稻草就地休息。林、卢两家也不例外,这忙起来的时候,以天为被,地为床很是正常。   林青禾背上背篓先回了娘家,见弟弟已经回来吃饭,她走到堂屋。一看,好家伙也不知道这小子是去哪里玩了,一身灰头土脸的,外面罩着的那件褂子更是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小麦儿,姐下午炸麻花,如果你下午到姐家写两页生字,再做一张50以内的加减法的话,姐就奖励你吃麻花。”   “好好好!我吃了饭我就跟姐回去!”林青麦上午和小伙伴们玩打鬼子游戏,满林子的疯跑弄得一身泥巴,脏兮兮的。   “还有褂子等下你换了自己洗,你已经是6岁的大孩子了,自己弄脏衣服的就得自己洗。”林青禾一本正经地说。   “……好。”林青麦好后悔上午为了不被抓到而装死人躺在林子里。   ……   林青禾早上去买了芝麻、面粉、油、糖回来,把她攒的油票糖票等都用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   林青禾领着洗完褂子的林青麦回了她家。   把弟弟在堂屋炕上学习后她就去了厨房,准备炸麻花和炒油茶面。   炸麻花要先发面,她一共买了两斤80白面,一斤用来发面,一斤用来炒。   等待发面的时候林青禾拿了纸笔也坐到堂屋炕桌上。她是《省城日报》的通讯员,每个月都会写稿子。   林青禾通过写社员们齐心协力,热火朝天地耕地、刨茬子等春种场景来讴歌社会主义。   她文笔不错,不久便很顺畅写完了这篇名为《以春种为舞台,以秋收为坐标》的稿子。收好信纸,林青禾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   林青禾到厨房看的时候,面果然已经发好了,她洗干净手就开始揉面、整形。   早上她特意烧了一锅水没熄火,这会就只用加点柴让小火变成中火就行。她往锅里倒了油,等木筷子周围冒小泡的时候,林青禾就开始炸麻花。芝麻的香味在油锅里爆开,瞬间就蔓延到整个厨房,渐渐地又飘到院子里。   “大姐。”林青麦闻着味儿拿着小本期期艾艾地赶来了。   “大姐,我写好了,你看看。”林青麦虽然贪玩爱吃,但其实人还是很机灵的。这会已经会写几十个字,还会算50以内的加减法。   林青禾看了弟弟的本子,满意地点点头,“行,算你过关。刚炸好很烫,你晾凉了再吃啊。”   林青麦眨着大眼睛,“嘿嘿,大姐我现在不吃。等晚上回去和二姐一起吃。我帮你看火呀?”   林青禾听弟弟这么说,眉开眼笑,她手下炸麻花的动作不停,细声细语道:“好,你坐灶膛前去。姐教你背诗啊。”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   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姐弟俩身上都染上了芝麻的香甜味。林青禾把要给卢向阳的打包好,又把单独留出来的两份麻花分别放盘子里,一份给卢家老宅送去,一份让小麦儿带回家。   卢向阳下工回来看到的就是刚从老宅回来的林青禾。   “回来了?”   “嗯。”   “那你去洗个澡吧,我这就去做饭。吃完饭再收拾东西。”   “好。”   林青禾做了一个黄豆筒骨汤,一个炸小鱼,一个清炒大白菜。筒骨是她早上没买到肉才买的,骨棒上的肉被刮得干干净净,两根筒骨不要票,就两毛钱。小鱼是昨天她爸给的,她得把炸麻花的油先吃完,就想最近多做些油炸的东西。   “国营饭店都没这样的菜。”卢向阳边吃边道。   “也不是天天这样吃的。”林青禾寻思着,这人该不会是觉得她败家吧。“筒骨不要票,就两毛钱,小鱼是我爸给的,油是我之前攒的油票,这是用炸过麻花的炸的。”   卢向阳听着林青禾的解释筷子一顿,面上闪过一分不易察觉的羞恼,“我是说你做的饭比国营饭店的还好吃。是我不会说话。”   林青禾也红了脸,“哦。”   她在心里也怪自己嘴太快,不把别人往好的方面想,搞得现在好尴尬。   卢向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他停下筷子,放缓声音道:   “我现在津贴是18级102元,另外还有补贴32元。每个月我有30元是寄给牺牲战友家的,以后每个月我给你寄80元回来。票证有时候可能其他战友有事会交换,如果你有需要的,提前写信给我。”   林青禾有些惊讶于卢向阳的津贴,略一迟疑,对上他的目光,道:   “我每个月是37.5元的工资,票证基本是够用的。你自己存起来就好,不用给我的。”   “我在部队也没有用钱的地方,你就收着吧,万一有急事能赶上趟。”听到林青禾不收,卢向阳皱着眉毛,眼神里略有些失望。又劝道,“哪家不是媳妇管着钱。”   话说到这份上,林青禾只好点点头。   饭后,卢向阳照旧抢着洗了碗。   “方块纸包着的是油茶面,你用热水一冲就能吃了。长方纸包着的是麻花,这玩意放在阴凉的地方能放3个月,不过你还是尽快吃完吧。两个罐头罐子里的是香菇肉酱,饭盒里的是我妈卤的鸭肉和兔肉。卤蛋和饼子我单独放了一个袋子,你火车上吃拿着方便些。”林青禾把自己收拾的东西一一指给卢向阳看,省得他到时候不清楚找不着。   “另外这四身衣裳,你也带上。”   卢向阳怔怔地盯着林青禾,只觉得心里翻腾得厉害,像冬天训练完食堂大师傅给他留了一个烤红薯他用冻得僵硬的手握着滚烫红薯的感觉。   “发啥呆啊,快理东西。好早点睡觉!”林青禾催促道。   “我这就收拾。”卢向阳应道,棱角分明的脸庞攀上笑意。   卢向阳动作麻利地打包好行李,把它放到堂屋的炕上。   “小禾。”卢向阳试探地叫了一声,他见岳父岳母他们都这样叫。   “嗯?”林青禾正在擦雪花膏,闻言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我一到就寄信回来,部队是月底发津贴,我一般是10号寄包裹回来。以后我就写你的名字了,你记得去取。”   “好的。家里你放心吧我能照看。”林青禾一口应下。   第二天一早,卢向阳骑自行车带着林青禾一起去县里火车站。   火车站里人不是很多,这年头不管去哪都是需要介绍信的,出去一趟很不容易。卢向阳运气很好,火车没有晚点,准点进站。   林青禾送他上车后没有马上走,还在原地朝他挥手。很快火车启动了,卢向阳看着林青禾渐渐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送走卢向阳,林青禾就骑车回公社,她的婚假到昨天就结束了,今天也需要去上班呢。   推开办公室的门,同事们都还没来。林青禾先用扫帚扫了一遍地,又去取来拖把,把办公室里里外外地拖了一遍。之后用抹布帮他们的桌子也擦了遍,把书和作业本摆放整齐。最后,她给每个人的搪瓷杯里灌上热水。   林青禾做完这些,第一个来的人是顾景江。   他看到林青禾愣了愣,历来温和的眸子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你……你,算了。” 第14章 过期爱慕者(已修) 错过就是错过……   林青禾见顾景江又是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很想翻个白眼。这哥得有什么大病,老一副对你用情至深但永远说不出一出一句完整话。   林青禾微笑道,“顾同志,如果你是要祝我新婚快乐,我收到了,谢谢你。没事我先忙了。”   “小禾儿,你来啦!”李云看到林青禾高兴地朝她打招呼,还抱了抱她。   “是啊~”林青禾揶揄道,“我哪舍得我们小云儿。”   “嘿嘿。”李云回到自己位置上,看到整整齐齐的桌面和装了热水的搪瓷杯,惊呼道,“小禾你是田螺姑娘吧!”   “什么田螺姑娘?”亚萍姐爽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王亚萍36岁,中等个头偏胖,留着□□头,面色红润,身上穿了件藏蓝色的呢子外套,一看就是家庭条件很不错。实际上她家也确实不错,丈夫是司机,公婆都在食堂里,两个儿子也都成了家分配在钢铁厂。   “青禾回来了,新婚快乐啊。”王亚萍笑着恭喜了一句。   “谢谢亚萍姐。”   “哟,这都帮我收拾了桌子打了热水了。敢情是这么个田螺姑娘啊,贤惠哦青禾。”王亚萍也打趣了一句。   “还好还好啦,举手之劳。”青禾和同事们相处了一年多,彼此之间也比较熟悉了。   “郭亭怎么还没来啊?”林青禾问。   “她今天上午没课请假相亲去了。”王亚萍回了一句。   三个女人聊的热火朝天,顾景江坐在一旁愣神。因他本来话就少,所以也就没人看出他的不对劲。   顾景江家是沪市的民族红色资本家,他爷爷一共四个儿子,3个闺女,他爸是最小的儿子。他家从清朝的时候就开始做生意,民国时静安寺区有大半的地都是他家的。   覆巢之下无完卵,淞沪会战后他大伯带着二伯、三伯拿着一半的家财离家参军抗日,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回来。他爷爷当即捐出剩下的家产,就留了愚园路上的祖宅。   运动开始后,因为三个伯父的关系再加上爷爷早就捐出了家业,他家受到的波动并不大。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爸主动替他申请了下乡支援建设,他妈妈怕他心疼他得下田干活,又背着他爸找了大伯安排他到公社教书。   顾景江从小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刚来泉水大队的时候可以说是两眼抹黑的状态。从刚下火车,他就感觉不适应。这里到处都是灰扑扑的,和沪市一点儿也不一样。直到泉水大队的支书林建党来接他们这一批知青时,他看到了驴车上的林青禾。   说真的,顾景江从来没见过穿得这么落魄的漂亮女同志。他以往见过的女同志大多夏天穿布拉吉冬天穿呢子大衣。但是眼前这女同志比他认识的任何女同志都要好看,即便她穿着补丁摞补丁的旧棉袄。   他听着林建党介绍这是他侄女儿林青禾,是新分配到公社中学的老师,他们都是读书人应该更有话说,所以特意让侄女来给他们介绍。   林青禾说话的声音不像沪市女同志那般娇软,字正腔圆的清脆声倒像是高山空谷淙淙流水。顾景江一扫之前的颓废,认真地听她讲话。   等到他去公社中学后他们相处时间更多了,渐渐地他就确定自己喜欢上林青禾想和她处对象。他给家里寄信,这是他第一次有了喜欢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和家人分享。   然而等来的是他妈妈的反对,甚至他妈妈用词之严厉也是他经历的第一回 !无论他怎么解释林青禾并不是他妈妈笔下那种没见识有心机的乡下女孩,他妈都不愿相信。他给爸写信,他爸回复顾景江,让儿子再等,说现在整天有革命车停在门外,大喇叭从早到晚都在播语录。他妈都快精神衰弱了。让儿子懂事点,别刺激他妈了。处对象的事,他会帮着去做顾妈的工作。   顾景江把这话听进去了,也想当然的把他爸说的帮忙当成了迟早会同意的。。   受过的教育让他在没有得到家里的认同前绝不会把心意传达给林青禾,他认为这是个绅士对女士的尊重。即使,现在这个年代,没有绅士,只有同志。   就这样他保持着对林青禾的好而没有挑明,甚至在林青禾追问时他都没有松口。一方面还是刚才那个原因,另一方面他内心其实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家里的态度多少是有些打鼓的。   顾景江和林青禾一样大。三个伯伯打战受了伤都不会再有孩子了,他是顾家唯一的男丁,从小就受尽全家的宠爱和关注。舒适的成长环境虽然没有让他成长为游手好闲的败家子,但是却让他的性格软弱,凡事依靠别人。   这是因为,从小到大他所有事都是别人安排好的。他只要按部就班地去做就行了,不用自己动脑子,只要按着长辈的吩咐。他从来没有出错过。   只这一次,他想和林青禾处对象,想和林青禾结婚。可是,信寄出去了,回复却永远是再等一等,你还小。   等吧。   等着等着林青禾就不和他说话了;等着等着林青禾要去上大学了;等着等着林青禾突然结婚了。   知道消息的时候顾景江一阵天旋地转,脑子发懵。他只觉心里翻腾得厉害,又酸又涩,堵着口气。眼睛失去焦距茫然地不知该看向何处。失去的遗憾痛苦过后,就是漫天的后悔自厌向他涌来。   好久,久到大冬天他在烧着炕的知青点都出了一身冷汗;久到室友们都陆续进屋,他才回过神来。   他望向窗外的那轮明月。   月亮每天都一样,清润皎洁。   ……   上午课结束,林青禾就骑着自行车往林家赶。昨天婆婆和向阳哥都和她说过,让她在春种的时候回家帮忙。   中午得吃好,一是已经干了一上午的活需要补充,二是为了下午能更好的干活。   林青禾贴了饼子蒸了地瓜,又做了蘸酱菜,炒了一个青菜,煎了几个荷包蛋,煮了一锅黄豆汤。这在农家就是很不错的饭了,毕竟也没有那个条件天天像春种第一天那样白面猪肉的。   下工铃响,林建国、方秀珍、杨素筠都回来吃饭,林青禾上了班就不再送饭到地里。   “小禾,今天我让苗儿搬去你那住哈?”方秀珍边吃饭边问闺女。   “好呀,晚上我下班过来帮苗儿收拾东西。我再去把粮食都搬过来,那边就我一个人,不想开火。”林青禾笑嘻嘻地给爸爸妈妈分别盛了一勺黄豆。   方秀珍还有点担心闺女这行为遭人讲究,可林青禾一个劲儿地撒娇说,就想吃妈妈做的菜。面对这么个磨人精,她除了点头同意还能怎么样。   “嫂子,我还有一罐麦乳精,你带去给杨教授吧。我上次见着他感觉他不太精神。”林青禾小时候杨教授也没少教她。   杨素筠想着林青禾和自己爷爷的情分,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接了,“谢谢你青禾。”   “客气啥。”   一旁的林建国和方秀珍看着儿媳妇和闺女之间和谐的氛围也笑了,在他们心里家和万事兴。这媳妇和小姑子处得好,哥哥妹妹的情分就断不了。   林青禾把饭盒送回家,远远地她就看到前面大榕树下一群婶子和小媳妇们像是在对着她指指点点的。想也知道她们说不出什么好话,还不就是那些老调重弹的酸言酸语吗?她觉得好笑,春种这么累,她们还有这个闲心说三道四,她应该让大伯多给她们派些活计,省得她们这么有功夫。   ……   另一边某军区驻地。   卢向阳回到部队的时候正是一天训练结束的时间,还没走到宿舍就碰上了好搭档教导员纪红卫。   纪红卫一瞧见卢向阳就乐道,“你小子还掐着点回来,娶媳妇了是不是舍不得了啊?”   卢向阳:“......”   “好了,好了,怎么娶了媳妇还是这么没意思?上我家吃饭去,今天小毛第一天上托儿所,孩子妈说晚上要做好吃的奖励他,嘿被你赶上了。”纪红卫黢黑的国字脸上乐开了花。   “好,我先回宿舍放东西,等会就过去。”卢向阳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身上风尘仆仆的。   回到宿舍后,卢向阳先把行李收拾好,把带的吃的给放进了柜子里,又拿了个饭缸装了点卤鸭卤蛋卤野兔,准备一会带去纪红卫家。收拾好以后他就去冲了个澡,穿衣服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先拿了林青禾给他做的,出门前才又在外面披了件军装外套,还不系上扣子。   到纪红卫家的时候,饭刚做好。   “卢叔叔!”纪红卫的儿子纪天天小名小毛,一见到卢向阳就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蹬蹬蹬地朝着卢向阳冲过去,一伸手就要抱。   “小家伙这半个月吃啥了,又变壮实了。”卢向阳颠颠孩子,知道小毛最喜欢别人把他往上抛,就陪着玩了几下。   “向阳来了,快坐,饭已经好了。纪天天你快从卢叔叔身上下来,听到没有。”   纪红卫的妻子徐莹首都人今年26岁,一张标准的鹅蛋脸,皮肤极白,气质沉稳。父母都是首都军区医院的大夫,从小耳濡目染之下长大后她也成了一名大夫,随军调来了这边的军区医院。   “嫂子,家里给做了些卤味,麻烦你给热热。”卢向阳笑着道。   纪红卫这时走到卢向阳身边,锤了锤他的肩膀,道:“哎我说你刚才咱俩遇上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早说我就去打二两酒回来了。”   “向阳你别理他,这是又犯病了。你说你来就来,还带啥东西上门啊!”徐莹接过饭缸就拿去厨房加热。   “媳妇你不懂,阳子媳妇没来,他就带着媳妇的卤味先来咱家认认门,睹物思人。是吧阳子,这个可是你媳妇做的?以往你休假回来可没见你带什么卤味。”纪红卫睨了眼卢向阳打趣道。   “咳,让您失望了,这是我岳母给做的。”卢向阳边说着边卷起外套,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糖递给小毛,这可把小毛乐得直说卢叔叔真好。   随着加热,卤味的香味一下被激发出来,很快整间屋子都是这股霸道的香味。   “阳子,你岳母手艺够好的啊!这还没吃光闻个味道就知道指定差不了。”纪红卫眯着眼睛道。   徐莹端了卤味出来,笑着夸道,“向阳,你岳母做的这个是真的不错,我爸就好这一口,赶明弟妹要是随军了,我可得让她教教我。”   正说着,徐莹看到卢向阳露出的藏蓝色灯芯绒上衣,笑眯眯道,“这是弟妹给你新做的吧?”   卢向阳点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就看到坐在对面的纪红卫一脸欣慰的看着自己。   蓦地,他就想起了徐莹带着小毛来随军的前一晚。   纪红卫和他一起喝酒,最后,纪红卫和他说,“老哥我从此就真的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阳子你也要抓紧。我们要带着大业他们那份好好地过日子,要吃饱,有媳妇,有孩子,有家。”   想到大业,他心一软。   “是啊,是我媳妇做的。她叫林青禾17岁,在公社中学做老师。做饭和她妈一样,特好吃。” 第15章 赵大业 林家其乐融融,卢向阳回忆里枪……   大业,赵大业是卢向阳和纪红卫的战友和老班长,三人不仅都是1966年同一批新兵入伍,而且还是室友,从新兵蛋子开始关系就很好。大业是个长得高高壮壮,脾气非常直爽,笑起来嘴边还有两个酒窝的山西汉子。他比卢向阳大3岁,家里人解放前死在日军刀下,从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三个人都是能力很强又努力的新兵,入伍不久就在新兵大比中脱颖而出。接着又被选进高射炮兵部队,赵大业还当了班长。在一次次地训练配合中三人之间的战友情也越来越深厚。   在野外训练等待天亮的夜晚,三人对着聊天。   “我从小在不同的家里长大,最盼望地就是有朝一日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家。”黑暗里赵大业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我从小听着革命前辈的故事长大,最盼望的就是能上一次战场。”纪红卫是大院子弟,从小就崇拜身边的叔叔伯伯们。   “老家前几年灾荒现在都还有很多人吃不饱,我来当兵就是想着能吃饱饭还能给家里省粮食。可当我穿上军装,我就盼望我能让更多人能安心吃饭。”这话是卢向阳说的。   一次休假外出的时候,三人遇上了伪装过来的敌方侦察兵。他们没有打草惊蛇,悄悄跟在人家身后。在知道对方的窝点后就回边防区上报了这一消息。这个举动使得敌方投雷计划彻底告破,他们三个也因此受到嘉奖。   在1968年1月他们被选中加入高射炮兵部队上战场。这次的战役主要是支援隔壁猴子国的。猴子国和漂亮国因为国内政权问题而开火。在向我国求助后,我国派出了五个师前去支援。他们三个是第八批过去的,虽然和漂亮国大大小小的摩擦交战次数不少但都有惊无险。   他们的营地都是挖在十来米高的山头上,猴子国气候炎热,山林多树多蚊虫,环境十分恶劣。用水也很不方便,需要炊事班的战友们去山下提。还得是用木桶,因为这里雷区密,漂亮国还都是磁性炸弹,一次有个炊事班的战友拎着铁桶去送水就被炸死了。战士们平时不能离开营地200米远,除了跑警报。八千米外的漂亮国飞机来袭时就得拉响警报,准备射击。   这一天是国内春节的日子,国人自古以来春节情节就特别重。这不,即使是出任务,炊事班过年还是给战士们准备了饺子。   全营上下都喜滋滋的,都等着开饭。   “我还是来了部队后才吃到白面饺子呢!要是今儿还能有咱山西老陈醋就好了,哈哈。”赵大业神采飞扬地说道。   但卢向阳三人被安排到侦查漂亮国无人机的任务。许是知道国人重视春节,漂亮国这天派出了平时三倍多的无人机来拍摄营地炮弹位置。   “大业哥,你听着没,那树叶漱漱声。”卢向阳凑近赵大业眼睛发亮地说道,他这是第一次出侦查任务,还有些兴奋。   所有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屏息凝神地听空气中的声响。然后顺着响动压低脚步走去,果然发现了一台无人机。将其击落后,大伙儿都面露喜色。   “阳子这耳力真不错。”赵大业凑到卢向阳身边欣慰地拍了拍卢向阳的肩膀。   许久,在击落了三台无人机后,他们一行人就准备回营地。想着回去就能吃上饺子了大伙儿显得都很激动。虽然人在异国他乡,可是吃了饺子就意味着团圆。也意味着他们支援的一年之期快到了,很快就能回国。   正当他们距离营地差不多有三里路的时候,突然警报声响起。还来不及躲避,半空中就传来了飞机轰鸣声。   “快跑!”本就在最前面的赵大业一马当先地往前跑,他一边跑一边大喊,还时不时回过头看兄弟们的情况。   炸弹已经被投下来,直直下落。跑在最后面的士兵着急忙慌间没注意脚下被绊倒了。赵大业见了跑回去扶起他,就在两人跑起来的一瞬间炸弹落地了,冲击力把二人炸飞。   “大业哥!”   “班长!”   “小顺子!”   等到其他人跑回去的时候,两人脸上都有血迹看上去乌糟糟的,军装在炸弹气流下破了好几块。最严重的就是胸口和腿上一直在流血。   “大业哥,大业哥!”卢向阳和纪红卫用随身带的绷带想帮赵大业止血,可是赵大业胸口的血怎么都止不住。   “红卫,阳……阳子,带我……带我回家……下辈子我想……想有个……家,家里有爹有妈有媳妇有孩子……”赵大业面色苍白,眼神涣散,说话声音越来越轻……   “你们要带着我……我那份……娶妻生子……替我……守好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家……”   纪红卫和卢向阳握着他的手,不断大声地叫他的名字,可他再也没有回应过。   “大业哥,回家吃饺子了。”卢向阳扶起赵大业。放到纪红卫背上。   那次击落了大半的漂亮国敌机,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可自家这边也牺牲了几十个兄弟。之后漂亮国再没有偷袭过,他们平稳地等到1969年二月,带着牺牲兄弟的骨灰回了祖国。   回来以后,卢向阳和纪红卫因为在战场上的表现都升了班长。他们共同申请了休假,把赵大业的骨灰带回山西老家。   回忆到这里,卢向阳看向窗外的月亮,眼里有了水汽。   六年了大业哥,红卫娶了媳妇有了三岁的小毛。他现在是我的教导员,我成了营长。对了我也娶媳妇了,她叫林青禾,下次,下次我带媳妇儿去看你。   ……   铁原县中午。   林青禾骑着自行车从县上邮局往泉水大队走。她今儿心情可真不错,因为今天她收到了报社邮来的稿费单。   林青禾从上高中以来就有每个月往报社投稿的习惯,她的文章大多通过反映泉水大队及周边大队的生产生活来赞美党领导下普通百姓的幸福生活。   后来在一直和她联系的高编辑的介绍下,她成了省城日报的一名通讯员。林青禾现在的稿费是千字8元,有时候她还会投两三万字的短篇小说,加上她自己的工资,好的时候最多能达到近二百。这个年代普通人工资过百也算是顶顶了不起的事了。   她这个月的副食品票基本在结婚前后都用完了,所以就算拿到了稿费她也不能买什么好吃的改善生活,不过就算有票也可能供销社没货。   因此林青禾就只称了两根肉被刮得干干净净的大骨棒。   林青禾到娘家的时候,林青谷也回来了。   “哥,你今天怎么回来了?”一般林青谷都是在厂里食堂吃饭的。   “今天食堂大师傅提前和我说要红烧肉,我让他留一份特意买了带回来。瞧。”林青谷一脸喜色地把饭盒打开,露出里面肥瘦相间、色泽红亮还冒着热乎气,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的红烧肉。   “你划拉几块给青苗儿留着,剩下的中午都吃了吧。”林青谷把饭盒递给妹妹。“爸妈他们还没下工,我去地里帮忙。”   “好。我先做饭,哥你路上碰到小麦儿让他回来。”   林青谷应了一声就往地里走。   林青麦上午跟着小伙伴满大队疯跑,招猫逗狗讨人嫌。一个上午的功夫,就蹭的浑身泥土,鞋底还沾了很多泥巴。他倒是知道大姐看到自己这样,他又得挨骂。于是在回家前就把鞋底的泥巴给蹭掉了,然后又自己就把身上的灰给拍了。   一家人看到红烧肉都很开心,一顿饭是吃得唇齿留香意犹未尽。   午饭后,大人都去休息了。林青麦捧着本林青禾偷偷从废品站给他弄回来的小人书。图画多,字少那种。这就是在农村,城里人家可不敢看这玩意,生怕被举报了。   林青禾在一旁哄着小麦儿,又是讲故事又是教他认字。再过些时日等种子播种下去了,小学开学小麦儿就得去读一年级了。   林青禾下午回学校后就看到了桌上邮递员送来的信。是卢向阳寄回来的,她拆开信封,就掉出来一些花花绿绿的大团结还有粮票肉票的。林青禾拿出信纸,信不长。   青禾同志展信佳。   我已到达部队。一切都好,勿挂念。   你和妈做的卤味得到战友们的一致夸赞,尤其是我的搭档纪红卫。他的妻子想学做,如果方便的话,回信盼写上配方。   家中一切可好?春种时节父母们都辛苦了,随信寄了一百块钱和若干粮肉票可供你们改善生活。   最后我向你致以革命的敬礼。让我们在不同的岗位上响应主席同志的号召,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此致,敬礼。   你的革命战友卢向阳1975年3月18日。   “哇,这么多大团结还有粮票肉票!小禾你的卢同志真不错!”李云和郭亭一起走进办公室,李云眼尖看到林青禾桌面上的大团结就嚷嚷着打趣了起来。   “小云你的夏同志不也很不错吗,我早上还碰到他送你来学校呢!”林青禾一边收拾钱票信件,一边面不改色地回应李云。   “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呀?人夏同志不就是你挂在嘴边的一人吃饱两人当家三转一响四十八条腿吗?”郭亭听到这,转过身面对李云,眉毛微挑勾起个笑容跟着打趣。   “咳咳,我等会还有课,我先备课了。不和你们说了。”李云生硬地转移话题,回到自己座位上打开教案。如果不看李云绯红的脸颊和耳根,或许她的话还有些说服力。 第16章 林老师 青禾的语文课   “同学们,今天咱们开始上新课,请大家先翻开课本到28页。然后大家一起齐声朗读一遍这篇《愚公移山》。”   林青禾穿着白色衬衫和灰色工装背带裤,站在讲台上对着全班20个学生。   孩子们清脆有朝气的读书声朗朗响起。   “好,接下来,我先给大家讲讲这文言文的意思,这是说在古代啊,有这样一户人家,当家的叫   做愚公……他一心率领他的儿子们用锄头挖去这两座大山。有个老头子名叫智叟的看了发笑……这   件事感动了上天,他就派了两个神仙下凡,把这两座山背走了……在过去,咱们就像故事的愚公,   头顶上也有两座大山。同学们知道是哪两座吗?”   在座的都是中学生了,自然听得懂这言外之意。不少同学举手发言,林青禾挑了一个站起来回答。   “没错,田明同学说得完全正确。这是由于这两座大山的压迫,我们有了那近一百年的屈辱史……不用老天,不用神仙,只要我们所有人团结起来,在……的领导下,我们能够自己移开自己头顶的大山……”   孩子们读完个个心情都振奋起来,情绪调动起来后林青禾再和他们讲解。   “不过同学们,今天我们要记住的是这种坚持不懈的愚公精神,要相信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   咱们都听说过这句话,‘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   所以同学们,你们现在要好好学习,将来才能更好地实现民族复兴、国家富强的伟大目标。”   “是!”一班正热血上头的学生差点没把屋顶给掀了。   下课后,林青禾走出教室就看到等在门口的陈鸣。   “嫂子,你讲课可真好。我在外头听着都入了神。真该让我家那两小子也来听听。”陈鸣走上前对着林青禾笑了笑。   “这是课本文章写得好。走,上我办公室坐坐。”林青禾谦虚地笑了笑,又招呼陈鸣去办公室。   “不了嫂子,我这是今天正好跟着县长下生产队看春种情况。想着会路过你们公社,就把你和营长结婚那天拍的照片给送过来。嫂子,营长不在家,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嘿嘿,我把营长当亲哥看的,虽然他比我小。”说到这里陈鸣还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或者和我家那口子说也行。”   林青禾脸上的笑意也更盛了一些,“好勒。有事我一定联系你们,放心吧,家里一切都好。那我就不耽误你工作了。”   “嫂子,那我先走了。有空上家来玩。”   “好,回头见。”   送走陈鸣林青禾就回到办公室。   她准备给卢向阳回信。   对着空白信纸,想了大半天,纸上仍是:   向阳同志,展信佳。   已收到你的来信和钱票。帮你给爸妈买了五花肉还有小米麦乳精送到老宅, 80白面粮站暂时缺货。供应后我会及时购买。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惦念。   另附卤味配方一张。   最后林青禾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要补充地就放弃了。她加了一句:祝平安,就写上署名日期,把信纸塞进信封,等着中午下班去县上邮局寄出去。   ……   铁原县邮局。   “小林同志来了。这回还是寄去《省城日报》不?你可真能干。”邮局今天是和林青禾熟悉的常大姐上班。在成为通讯员之前,林青禾的邮票都是和她买的。   “今天不是呢。常大姐,我结婚了,是给我丈夫部队寄的。”   “哟,啥时候的事啊,恭喜恭喜。军人好,咱老百姓的安稳日子可离不开他们呢!”常大姐一脸认同地对林青禾点点头。   从邮局出来的林青禾转头就去了信用社,她单办了张存折,转门用来存卢向阳寄回来的钱。他这次寄回来一百块这么多,她给卢家二老买肉买米买麦乳精的也只用了10块钱都不到,于是她往折子里存了60元。回家后,林青禾找出一本本子当做账本。   她写着:   1974年3月20日   铁源米价0.138元一斤,用了两张军需粮票,购入十斤,计1.38元。   铁源猪肉价0.68元一斤,用了四张军需票,购入8斤,计5.44元。   供销社麦乳精每瓶3.05元,计入3.05元。   合计9.87元。   存入存折60元,还剩30.13元。   林青禾把账本和存折一起放在抽屉里。她觉得自己有工作每个月拿工资加上他们之间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婚姻状态,她实在没有底气去花卢向阳的钱。   ……   而被邮局常大嫂夸守卫了百姓安稳生活的卢向阳此刻在做什么呢?   卢向阳正在参加地方军团精锐特种兵选拔测试。这个即将在京城成立的特种兵军区是由全国各地军区选出来的3000军中尖兵组成。   体能测试、游泳测试、步 | qiang射击测试这些卢向阳平时也在做的训练他麻烦的成绩都是优等。   纪红卫也报名了,但是他勉强通过前三关,此时正坐在草地上累得直喘气。他自从成了教导员以后,工作上更多的是政治方面的,已经很少参加这种高强度的训练。能坚持下来并且通过,都是依靠着之前的身体记忆。   他们还剩下最后一关为期七天的山区野营测试。   顺利参加到野营测试的军人有30个,可以自行组队。他们每人都被发了一个行李卷,里面只有基础的急救用品和枪支弹药。要满足7天生存所需,只能依靠自己在行军500余公里途中自行辨别获取野外食物和水源。当他们到达中转站的时候,就能获得上级准备的突围,反突围,侦察敌情,攀登悬崖等演习任务。?以他们最后返回军营的时间和任务完成度来排名。这主要是为了挑选真正业务能力强悍素质优秀的军中精英。   西北山里气温低,就算是三月下旬气温也还是在零下。他们一行30个人就穿着军装胶鞋踩在还没完全化雪的山路上。   根据分发到的地图,他们先要翻过这座山。这座山远看基本可以说是光秃秃的,除了残星白雪就是黄土。但其实走近了还是有很多植被的,只不过比较矮小颜色又和黄土融为一体因此看上去不显眼。   没有多久大家就散开了。卢向阳自然是和纪红卫一组,另外还有两个连长小张、小韩也和他们一起。   卢向阳几人已经走了大半天,暂时没有找到吃的东西,只能用雪水来润润唇。下午,他们找到一片稀稀疏疏的竹林。   纪红卫眼尖看到草地里有两只野鸡。他面色一喜就往林子里冲。只见他趁野鸡不备,迅速地一手一只,抓住了两只野鸡的翅膀。那两野鸡尖叫着在空中挣扎。   “有吃的了!”纪红卫对着兄弟们挥舞手里的两只野鸡,之前因为饥饿而无精打采的脸上,此刻一对黑眸亮得惊人洋溢着喜悦。   小张用刀砍下竹子做成水桶来储存雪水,毕竟山下可是没有积雪的,他们要再想找到水源就没有这么容易了。小韩也在砍竹子,既是等会儿可以当柴烧,又要当做吃饭的家伙什。卢向阳则在竹林周围寻找可以吃的野菜野果。   卢向阳耳力一向不错,他听到这附近有断断续续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就顺着响动走了过去。越往前越没有路,但是声音却越来越响。   卢向阳几乎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这竟是一片还算茂盛的松树林!一股风吹过来,松涛阵阵。他的眼神落在前方那一棵最茂盛的红松树上。   从他们得到的地图看这一路上将会很难找到食物,而松树林里不仅有松子更会有蘑菇、野果等。在他老家东北的松树林里就有很多可以吃的东西。他记得三年饥荒的时候,他就天天和哥哥们去林子里找吃的。   老人都说,松树林里的蘑菇很好分辨有毒没毒,一看颜色,二看缺口。不要找颜色鲜艳的;有缺口的一般都是被小松鼠咬过的。   卢向阳快步进了林子,就听见树顶上几只小松鼠吱吱叫着逃窜的声音,这就是他刚在林子外听到的响动。   当卢向阳蹿到了树顶上取走那一大朵蘑菇准备下树的时候,他看到旁边树上一只肥硕的灰毛松鼠小眼睛咕溜溜地望着他转悠,一点儿不怕人的样子,口腔里还传出嘶嘶嘶声,让人看了感觉这只松鼠仿佛在用这深恶痛绝的样子控诉卢向阳。   卢向阳心想,这该不会是这只松鼠留在这里的蘑菇吧?   他朝松鼠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了小松鼠。你的存粮我先带走了。”   卢向阳回到竹林的时候,纪红卫已经将鸡处理得差不多了,正准备生火烤鸡。   “我在前面发现一个松树林,应该是没人去过的。等会我们再过去一趟。”卢向阳把刚摘的沙葱、蘑菇都用雪水洗了,把沙葱塞到了鸡肚子里,蘑菇就放在竹筒上烤。   “咱还真够幸运的!”纪红卫感叹道。   一顿饭后,四人恢复了精神,往松树林出发。他们的脚步声吓得树上的小松鼠们呲溜一声就四处逃窜开来。   四人仿佛土匪进村一般,弯腰在松树林四处走动,看着能吃的就一把薅起来。他们猫腰在林子里是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直到行李卷都塞满了才罢休,原路返回。加快速度下山,天快黑了,他们得找个安全点的地方扎营。   在卢向阳他们走了后,松树林的小松鼠们才偷偷出来。   这伙人类太可怕了欺负鼠把鼠的存粮都带走了呜呜呜。 第17章 稿费 给家人做衣服   社员是没有休息日的说法的,只要上工哨子一响他们就得到地里集合,然后由队长分配今天的生产任务。泉水大队的春种工作已经进入到播种的阶段。   负责撒种子的社员胸前都背着筐种子,随着走动把种子撒到垄沟里,这活得经验足又手巧的老把式干,不然种子撒得歪歪扭扭就会影响后续的生长和收割。   在一片地撒完之后,还需要回过头来把刚才的种子压实。播种之后还需要挑水和粪来浇地。不同的种子播种的时间和方式都不同,这播种的活是一茬一茬地接连不断。   大队还有任务猪任务牛任务羊以及其他的生产任务,也都是要有专人负责的,社员们整个春天很少会有空闲的时间。   林家和卢家还是和耕地的时候一样,被林大伯安排在一起。   队上之前记分员小王因为嫁到隔壁生产大队去了,记分员的位置就空了下来。林大伯有意照顾侄媳妇杨素筠,这教授的孙女儿水平肯定不会差,只是考虑到她爷爷的成分许是会有人说嘴。   因此林大伯在大队干部开会时提议用珠算考试来选拔。杨素筠当然是第一名了,就这样她成了泉水大队的记分员,不用再下地干活。   这天是周日,林青谷一大早就和爸妈一起下地,而林青禾带着弟妹在家学习。   堂屋炕桌上,林青苗和林青麦正面对面坐着,他们在写林青禾给出的试卷。而林青禾坐在旁边给即将上一年级的弟弟做书包。   他们大队的小学要等播种之后再开学,因为老师也得上工呢。   林青麦的书包林青禾是用好几块旧布料缝制的,因为颜色搭配合理所以即使是旧布料也挺好看的,林青禾还用一块有些褪色的黄色布料剪了一只老鹰缝在上面,最后把林青麦的名字绣上去就完成了。   “真好看!大姐明天能开学了吗?”   “没有,要4月2日开学。”   “明天不是4月2日,那后天一定是4月2日了吧?”   “二姐,开学了我要和你一块上学校。”   “虎子他们肯定会贼眼馋我。哈哈哈哈……”   林青麦得了新书包乐得不行,他马上背上书包,在炕上蹦蹦跳跳围着两个姐姐小嘴嘚吧嘚吧个不停。   “差不多得了啊你,快点把试卷写完。别影响你二姐了。”林青禾拽住弟弟就把他往炕桌塞。   林青麦连书包都没放下,就保持背着书包的姿势写试卷。   林青禾:……算了,乐意就行吧。   “苗儿,姐给你扯了块布。你想做背带裤还是裙子啊?”林青禾拿出一块藏蓝色的灯芯绒布料给林青苗看。   林青苗放下笔,侧着身子凑近姐姐去看,脸上微露喜意,勾起嘴角嫣然一笑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看得出来她也是高兴的。   可她压下了脱口而出的背带裤,目光从布料转到姐姐脸上,一双澄澈的眸子看着林青禾道,“大姐,我有衣服,你给咱妈做呗。妈都好几年没做新衣服了。”   林青禾看着懂事的妹妹,心里叹了口气。她还是要努力挣稿费,让苗儿能学会花钱不用这么小心翼翼。   林青禾伸出食指点了点林青苗的额头,装作没好气地道,“姐给妈买了别的颜色的布。你少操心了,放心吧,家里个个都有。姐刚领了上个月的稿费,有60多呢!你个小丫崽别整天担心那么多。知道吗?”   林青禾语气温和地对妹妹说,说着又转了头,换上一副凶恶的表情对着弟弟,“林青麦,刚才的话不许在外面说,明白吗?不然,要你好看!”   林青麦见大姐对自己这么凶对着二姐就那么温柔撇了撇嘴,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   林青苗犹豫了一会,轻声对姐姐说,“我想要背带裤。”   很快林青麦就写完了试卷,他把笔一扔就下了炕,往门外跑。   “大姐,二姐。我去找小虎子玩!”   他去炫耀他的新书包嘞,上次虎子姐给他买了解放鞋,虎子就和他炫耀。哼,今天他也得让虎子好好眼热眼热。   屋子里剩下林青苗写试卷时钢笔划过纸张的声音以及林青禾用剪子裁剪布料的声音。   屋门打开着,初春上午的太阳将云朵都染了层金边,被稀释过的阳光轻薄又透亮,黄色的光晕全部落在姐妹俩身上。   ……   林青禾那边是风和日丽下的温馨周日,卢向阳这头四人完成侦查敌情反突击的任务,正面临最后一个攀登悬崖的关卡。   他们此刻在一处山谷中,周边的树上疏疏挂着些许褐色叶子。一阵寒风迎面瑟瑟地吹来,他们一个个都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在野外跋涉了五天,四个人的军装上已经布满灰尘、泥土、草屑,甚至每个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带了些伤。   周围没有人走动过的痕迹,他们应该是第一批到这里的人。   任务纸条上写着他们需要从眼前的山崖下攀登上去,才能得到最后的提示。   四人生了火简单吃了些烤蘑菇,感觉不到饥饿以后,就往山崖底走去。   每个人的行李卷里都有一段攀登绳,但是向上攀登无法找到支撑点绑绳子。四人商量过后,最终是卢向阳第一个上去,上去之后再把绳子放下来拉队友们上去。   卢向阳放下行李卷,又用力地在草地上蹭了一番好让鞋底保持干燥。过后他又做了一会儿热身运动,以此来防止攀登过程中身体抽筋。   准备好以后他抬头观察着眼前的崖壁,这座山崖并不是很好攀登,因为可以下脚的石块少且小,还有一部分石块上还长着青苔。这就很容易让人踩错或者脚底打滑。   卢向阳已经开始向上攀登了,他精神高度紧张,脚下踩的是提前观察好的点。   很快,卢向阳的掌心和手指都已经被尖锐的石块勒出血痕,他还是一脸坚毅地向前。   他没有发现,他左脚下的石块已经有些松动了。就在他踏出右脚把全身重量放在左脚的时候意外发生了,左脚的石块掉了下去,他也瞬间失去支撑,直直往下掉。   “阳子!”纪红卫看到这一幕急得大喊,估量写卢向阳会落地的位置,伸出双手准备接住兄弟。   “营长!”   “营长!”   千钧一发之际卢向阳伸出手抓住了一块凸出的石头,暂时稳了下来。   他抓住的石头部位类似三角形的尖头,掌心被蹭破了道口子,大腿上也感觉到被剐蹭得火辣辣的。   卢向阳两只手紧抓着石头,青筋暴起,两脚在空中试探地找落脚点。感觉到踩实后,他借着掌下的石块向上攀。   好在接下来都没有再发生意外,卢向阳顺利地接近山顶,眼下距离顶部还剩下小三分之一的路程。   卢向阳到达山顶的时候,众人都舒了口气。他来不及处理身上的伤口,把带上来的绳子一端绑在自己腰上,另一端扔了下去。第二个上来的是纪红卫,他身后背着自己的行李卷,胸前挂着卢向阳的。   纪红卫上来后,就让卢向阳解了绳索去清理伤口。他剩下的水不是很多了,只有一个竹筒。而距离测试结束还有2天。   因此,他没敢多用水只沾了少量清理表面的碎石粒儿和灰尘。接着就用酒精棉消毒,最后贴了块胶布在掌心和大腿被刮破的地方。   四人稍作修整就根据提示地点走去。   ……   “爸,妈。我上个月稿费到了,给你们俩都做了衣服。诺,你们看看。”睡前林青禾拿上两件新外套往正房去。   给方秀珍的用的是块红色的细棉布,做得类似翻领衬衫的款式。   给林建国的用的是灰色的劳动布,做得类似中山装的款式。   方秀珍看着这衬衫,眉头一皱,就要开口。林青禾把衬衫对着她比划,抢先道,“妈诶,你别说。听我说,这颜色很适合你,显得你皮肤更白了。”林青禾四兄妹一身的白皮肤就是遗传自方秀珍,他们都是晒不黑的体质。   “我们穿新衣服,你们穿的那么旧,队上人还不得指着我和哥脑门骂不孝顺呀?   而且妈,你是得一年多没做新衣服了吧,上一次还是我刚工作的时候。   再者说了妈你现在还年轻,穿红色你都不乐意嫌太鲜嫩。可等以后你岁数大了就更不好意思穿了。可妈我记得小时候你和我说过,你特别羡慕别人穿红色的衣服,唯一一次穿就是结婚的时候,还是借的别人的。你就别舍不得了,我和哥哥都大了,以后会赚多多的钱孝敬你们的。”   方秀珍听得眼圈都红了,她背过身吸了吸鼻子。林建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孩子妈,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你。让你跟着我过苦日子了,好在孩子们都心疼你呢。好了,快收起来吧。我瞧着也特适合你。再扎俩大辫子,和咱俩刚认识那会一样一样的。”   方秀珍红着眼斜了林建国一眼,“孩子还在。你瞎说什么呢!”   “我哪瞎说了,这不是说得实话嘛?禾儿,你妈当年可是这十里八村的一枝花,你爸我足足跑了你姥爷家五六趟才把你妈给娶回家的勒!诶诶诶,疼。孩子妈,我不说了你快放手吧?”   林建国仿佛被抓住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几下对着方秀珍一脸讨好的样子。   “好了,都要40的人了,还老不正经的。”方秀珍嗔了他一眼。   林青禾对这种场面已经习惯,从小她爸妈感情就特别好。   “爸妈,我先回去了。” 第18章 出发,京城特战团! 火车上的奇怪男人……   卢向阳在以往的训练与实战中均表现优秀,身体素质和军事素养也都非常突出。他顺利地通过了选拔被调入京区陆军特种作战团。一周后就要带着调令去报道。   纪红卫、小张、小韩也都通过了选拔。纪红卫和卢向阳一样,都是京区特种作战团。   但小张小韩是进入作为京区陆军特战团储备的地方陆军特战团。   纪红卫因为要等徐莹办调动手续就没有和卢向阳一起走。   通知下来的那天晚上卢向阳和纪红卫一起在食堂和相处多年的一营战友们道别。   “咱作为军人就得服从命令听指挥,我们走了,你们也要好好训练,别给我和你们卢营长丢人。我敬你们一杯!”纪红卫端着碗站了起来,脸上有意气风发,有依依不舍。   此刻食堂里都是他们营里四个连的官兵。有跟着他们好几年的,也有刚新兵入伍的。   “下面请我们一营营长卢向阳同志给同志们敬礼。卢营长的军礼,是对同志们入营以来杰出表现的赞许,更是对同志们未来军营生活的殷切期盼。”   卢向阳铿然站起,面对全营官兵,敬军礼。   掌声雷动。   “同志们,主席同志说过,‘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我在这里祝大伙儿以后都鹏程万里,干!”卢向阳举起碗转了一圈儿,一饮而尽。   “虽然以后我不是你们的营长了。但我还会关注你们,我们749团一营没有孬种,是不是?”   食堂里气氛瞬间到了最高点,四面八方的“是”字回答声响亮得几乎要震翻屋顶。   ……   第二天早上,卢向阳就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火车轰隆隆地驶出这片黄土高坡,窗外渐渐出现青山绿水。   这一次,他的离开不是出任务也不是回家,而是真的彻底和这片土地告别。   “解放军同志你好。”   一道清脆的女声传入卢向阳耳中,他抬起头,是个穿着天蓝色衬衫款式上衣的齐耳短发姑娘。   这姑娘个子不算高,圆圆的眼睛,见人三分笑,唇边还有两个大大的酒窝。   这会她吃力地拎着个比她人还高的包袱笑盈盈地看着卢向阳。   “同志,麻烦你抬抬脚,我把包袱塞座位下面去。”   “我帮你放吧。”卢向阳站起身,接过她手里的包袱,看到上面的行李架还空着,就问道,“你去哪?我在京城下车。”   “哎哟好巧,我也是去京城的!”短发姑娘脸上笑意更盛,看起来有些兴奋。   卢向阳笑了笑把包袱放到了上面的行李架上,“这样你坐着舒服些。”   “好咧。谢谢啊,解放军同志。”   “不客气,为人民服务。”   哐当哐当地,大绿皮老式火车开动地声音格外响亮。   短发姑娘,不,叶楠溪留恋地看向窗外。她这就要离开家,去京城陌生的爷爷家。   她心里远没有表面看起来的这么开朗稳重。为了不让送别的爸妈和奶奶担心,她一直带着笑容,看起来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样子。   她是去京城参加女兵入伍选拔的,当然据说她那个师长爷爷都已经安排好了。她只需要去体检就可以了。   “同志,你需要热水吗?同志,同志?”推着热水穿着整齐工装的女列车员问叶楠溪。   “啊,我要的。稍等,我找一下杯子。”叶楠溪从愣神中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翻找着随身的布袋。   “给,谢谢同志。”叶楠溪笑容灿烂地把搪瓷杯递了过去。   “不用谢。同志,餐车那边有不要票的盒饭,三毛钱一大盒。你需要的话,可以过去买哦。”列车员细声细气地介绍道。   “好的,谢谢你列车员同志~”   这列车员看着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却一个人坐火车,还长得可爱的叶楠溪,有些怜惜。在推车去下一个座位前,轻声说了句:   “今天是青椒炒肉丝,西红柿炒鸡蛋。你要是要就赶紧去,去晚了可就没有了。”   叶楠溪点点头,再次谢过列车员。   “解放军同志,我叫叶楠溪。你买盒饭不,我去买盒饭顺便帮你带一份,你帮我看下东西呗?”   “不用麻烦你了,叶楠溪同志。我叫卢向阳。”卢向阳气质冷峻,对着外人的时候也没有在家时那般放松和亲切。   “就顺手的事,一点儿也不麻烦。我家里也有人当兵的,我也希望他们在外能碰到帮忙的群众呢。”叶楠溪坚持道,这年头谁不感激人民子弟兵,不过顺手的事她觉得何乐不为。   僵持着也不好,卢向阳只好把铝饭盒和钱递了过去。   叶楠溪到餐车的时候,盒饭刚被盛出来。周围的人并不多,她排着队准备递饭盒。   买完两份饭正准备回座位的时候,叶楠溪突然瞥见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表情忐忑不安东张西望的。   那男人高高壮壮的,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补丁摞补丁的粗布上衣,下身是同色的裤子,脚上一双露出破洞的草鞋。   他露出衣服外的皮肤黝黑,尤其是抱着孩子的手,手背上裂开一道道口子,粗糙得像树皮,很明显这是一双农村劳动人民的手。让人奇怪的是,怀里孩子的包被却不仅细棉布的,而且里面还包了层雪白的毛毯。   这年头这么雪白的毛毯可不容易得。   叶楠溪多看了几眼,见那孩子面色红润白皙,心头的疑虑更重了些。   正在她思考该怎么办的时候,传来了孩子大哭的声音。一瞬间餐车大部分人的目光都移到那男人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那男人变得更局促不安,他低下了头,极为不熟练地晃动孩子,好似这样就能避开众人打量的目光。   随着他的晃动,孩子越哭越大声。那男人肉眼可见的手足无措,显然不知道怎么处理孩子这种情况。   “同志,孩子可能是饿了。孩子妈呢?”有个短发女同志问了句。   “是啊,快让孩子妈给喂喂吧,这哭下去得把嗓子哭坏。”   “孩……孩子妈走了,我是一个人带孩子去亲戚家这……”那男人嗫嚅着。   “我这里有瓶牛奶,你喂给他喝试试。”一个穿着女干部服的大姐走了出来,还拿着罐玻璃瓶装牛奶。   “谢谢,谢谢…谢谢同志。”那男人接过牛奶忙不迭地道谢。   大姐顺便帮他调整了下抱孩子的姿势,列车员送了根铁勺子过来让喂牛奶。孩子在喝到牛奶后就渐渐止了哭声。   叶楠溪见那男人是自己前一个车厢的,他位置靠后挨着过道。那男人坐在位置上,看着孩子一脸慈爱。   叶楠溪稍微打消了些疑惑,回到座位上。   “卢同志,你的盒饭。”   整个车厢人都不多,毕竟现在出门还需要介绍信。他们这一排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叶楠溪把两个盒饭放到桌上,示意卢向阳自己拿。   “谢谢。”   “卢同志……”叶楠溪想想还是觉得奇怪,因此就把刚才的事告诉卢向阳了。   ……   “青禾…青禾同志。”林青禾刚走到车棚,想要骑自行车回家就被顾景江叫住。   “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一向以一副温润如玉模样示人的顾景江此刻面目严峻脸色凝重。   “顾同志,我今天要去我婆婆家吃饭,时间比较赶。”   林青禾并不想和顾景江有私下交流。   一方面是她认为没什么好说的,另一方面,她不想因为顾景江被传什么流言风语的。   因此,她还特意把妈说成顾景江更为熟悉的婆婆,来提醒他。   顾景江脸色蓦地变得很难看,脖根处渐渐泛起青筋。他直勾勾地看着林青禾推动自行车完全没有留下来听他说话的样子。   蹙起眉,急道,“我马上要回城了。”   林青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和她有关系吗?   “那,我恭喜你?”林青禾淡笑道。   她想起结婚的时候,顾景江送她的礼金和口红,就觉得需要回一份等价的礼给他。   顾景江本来是想要告诉林青禾,他曾经很喜欢她,现在也是。   关注她,对她好,全部是因为喜欢。   不和她说清楚,是因为他打算等到获得父母的支持再正式提出来。   也想问林青禾,如果他不是是那么懦弱,那么他们之间是不是有可能?   他想说的有很多,但最终,只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因为,看着眼前明显不想和他有过多交集的林青禾,他认输了。   想到她之前落水后陷入流言蜚语中的经历,他心一抽痛。   算了。   是他自己没把握机会,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既然她明显不想要更不需要这份感情,他再黏黏糊糊,只会适得其反。   “林青禾同志,很高兴认识你。愿你以后的人生繁花似锦,事事顺心。”   “谢谢你,顾同志。”   林青禾推着自行车越走越远。   她是真的早就放下了这段从没有开始过的一点小涟漪。   顾景江没有说出口的话,她大概能猜到一些。但那些对现在的她来说本就不重要。   她只想着,要给顾景江回什么礼。   三天后,公社中学的所有老师和学生们替顾景江开了个欢送会。   学生们大多恋恋不舍地送了自己写的贺卡,大方又脾气好的顾老师在学生中间很是受欢迎。   林青禾也在同事们送礼的时候,随大流送上自己的。她为了凑同等价值,一共买了三样中规中矩的礼物。一本□□、一只英雄钢笔、一本笔记本。   顾景江带着行李离开公社中学。   “再见了!” 第19章 有孕 家人们咱就是一个即将喜得贵子的……   林青禾刚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准备回办公室收拾东西回家。顾景江走了,对她最大的影响就是课变多了。以前她只要上语文课和政治课,现在还要和亚萍姐一起分担数学课。   “林老师。”   林青禾听到声音回头,是邮递员李国庆。   “李大哥。”林青禾笑着打了声招呼,她因为投稿的关系和李国庆接触多了自然比较熟悉。   “在这碰上你我就不进去了,直接把信给你了。”李国庆边说边从挎包里掏出林青禾的两封信递过去。   “谢谢啊李大哥,辛苦了。”林青禾接过信道了声谢。   “谢啥,你们教书育人也不轻松。革命分工不同而已。我先走了啊,还得去吴山大队送呢。”李国庆憨厚地笑了笑。   “您觉悟真高,那您忙,我就不耽搁您时间了。”   林青禾看了下,一封是省城日报寄来的,另一封是卢向阳。   卢向阳的地址还换了,这封是从京城寄出的。想起他之前说可能会调地方,看来他这是真的换了军区?   林青禾把两封信都放进口袋里,准备到家了再看。   今天是林青麦第一天上学,晚上林青禾特意做了他和青苗都爱吃的红烧鱼。鱼是前两天林青谷厂里发的福利。   “小麦儿,上了学就不要天天疯玩了。来,吃块鱼肉补脑,要向你二姐学习。”林建国给老儿子夹了块鱼肉。   “我知道爸!今天老师教我们写自己名字,只有我和虎子能写出来呢!”他抬起头一对眸子亮晶晶的,扫了眼家人,说话间唇角扬起的弧度带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好似在等大家夸奖一般。   “那你比人家多学那么多,你大哥教你,大姐教你,二姐教你,现在还有你大嫂教你,你看看你比别人多了多少老师了。暂时比他们领先是应该的,但是你不能觉得人家就是比你差了!”察觉到林青麦有些得意忘形,林建国语重心长地说道。   林青谷撇了撇嘴角,像被打焉的茄子般应了一声。   “小麦儿还是很棒的,今天还乖乖在门外等二姐下课了。来,二姐给你夹鱼眼睛。”林青苗见弟弟情绪低落下去安慰道,还给夹了他最喜欢吃的鱼眼睛。   “呕,呕……”杨素筠突然脸色发白想吐,她刚才闻到鱼的味道就觉得胃里翻滚。她想忍住的,不想在大家吃饭的时候扫兴,可这会真的忍不住了。   她猛地下炕,往外冲。   林青谷着急地跟了上去,边走边急道:“媳妇你怎么了?没事吧?”   方秀珍一脸喜色压都压不住,“小禾,你去给你嫂子倒杯热水过去。”   林青谷和杨素筠结婚差不多快三个月了,小夫妻感情好,有了也是正常的。   杨素筠吐了一会,用林青禾送来的热水漱口,直到那股子腥味消了她才感觉到舒服。   林青谷给媳妇打了水洗脸。   “小筠,现在怎么样了?咱俩去卫生院看看你是不是有了。”方秀珍走到杨素筠身边,担心地问道。   在场众人听到她的话都楞了一下。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林青谷,只见他一把把杨素筠抱了起来,激动得整张脸都变红了,狂喜道,“媳妇,我们要有孩子了!”   杨素筠月事一向都不太准,上个月和这个月都还没来她也没放在心上。   她此刻的喜悦也压过了被当众抱起的羞恼,一脸和林青谷一样兴奋的表情。   “哎哟,谷子快把小筠放下来。别不知轻重了!嘿嘿。”方秀珍骂儿子的声音都格外温柔。   “是啊哥,你们快去卫生院吧!看看是不是有小侄女或者小侄子了!”林青禾大概是最冷静的了,只是下一刻,她的表情也变成林青谷那样,“嘿嘿嘿,我就要做姑姑了!爸,你要做爷爷啦,小苗儿你也要做姑姑啦,小麦儿你马上不是家里最小的了,你要做叔叔啦!嘿嘿嘿……”   屋里的三人听到动静也走了出来,最后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往卫生院去。   “建国哥,嫂子,恭喜。青谷媳妇这是怀上了。”卫生院里,赤脚大夫林拥军把完脉笑着贺喜道。   “哎哟,好好好。”林建国大嗓门地嚷了三声好。   “拥军啊,青谷媳妇身体怎么样?”方秀珍毕竟是过来人,确定怀上后就赶紧追问,“小筠之前受寒月事不太准,会有什么影响吗?   听到这,杨素筠心里一紧。从前她和爷爷住在牛棚那边的土坯房,潮湿又漏风。   林青谷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拥军叔,我媳妇要吃什么不?什么能对她身体好?”   林拥军是看着青谷长大的,眨眼间那个带着妹妹上山挖草药卖给他的小少年都到了为人父的年纪了。   “能怀上,就说明没什么影响。不放心的话,你们最好去省城检查一下。”   “有条件的话,鸡鸭鱼肉麦乳精牛奶等这些都可以吃的。”   “谢谢拥军叔。”林青谷和杨素筠一起道谢。   林家人喜滋滋地回了家,林建国去了他大哥家报喜。   回屋后,林青禾才有时间拆开那两封信。   她先看了高编辑寄来的。   林青禾的表情越来越欣喜,原来高编辑信里写道,现在全国都是春种时期,她上次那篇写春种的《春种为舞台,秋收是坐标》被《人民日报》转载了,另附了当期报纸一张。另外因为她一直以来稿件质量都很高,总编有意和她见面沟通一下。问她什么时候方便上省城一趟。   林青禾打开被折叠的《人民日报》,找到自己的文章后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道缝儿。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那上面,刹那间喜意翩飞,胸腔涌上一股热潮,熏得她面上发烫。   深呼吸两下让自己冷静下来后,她又拆开了卢向阳的信。卢向阳信写得很简单,很符合他本人话不多的性子。   他在信里简单写道自己现在换了军区。给了新的通信地址,又寄了一个月津贴票证。他去报道时间比较早,上京城的百货商店给买了一些特产寄回来,提醒林青禾带上大舅子林青谷一起去取包裹,因为比较重。最后表示对林青禾和家人们的关心祝福。   林青禾记下通信地址,就把信放回抽屉。然后拿着人民日报就去了堂屋。   “爸妈,大哥。看——”林青禾把自己文章那页指给家人们看。   众人看清后都面露喜色,林父更是与有荣焉地拍了拍闺女的肩膀。   “我闺女就是出息!双喜临门呀今天,报纸给我看看,我上道上去溜达溜达。”林建国拿着报纸就往外走,他扬眉吐气的,要拿着报纸好好打那些说他家小禾怎么怎么不好的人的脸。   没了工农兵名额又怎么样?他家小禾写的文章能上《人民日报》呢!   “哥,省城日报的高编辑和我说,让我上他们那和总编沟通。嫂子和我一起去吧,咱上省城医院做个检查。”   林青谷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那就这周日咱俩都放假,我这就去给你嫂子向大伯请一天假。”   看着林青谷要出门往大伯家去了,林青禾在他身后叫住他,补充道,“别忘了开介绍信。”   “知道!”   ……   卢向阳已经正式到特战团报道了。他之前是地方正营级,调到这里级别工资都没有变。分到家属院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房子里已经装好了他级别适用的家具,他只要把自己的东西添进去就行了。   整理好内务,休假最后一天的卢向阳就带了钱票往供销社去。   他特意和战友换了一张奶粉票,买了一罐奶粉,一罐麦乳精,一斤大白兔奶糖。   拎着东西他就去了部队招待所。   “大山叔,我来了。”何大山听到声音赶紧开了门,把卢向阳迎了进来。   何大山,就是卢向阳在来京城火车上那个抱着孩子的男人。   他也是东北人,媳妇早些年病死了,留下一个女儿。他们大队早前都是逃难过去的,他没爹没妈没亲人也没再娶。土改后,靠着他一个人赚公分也很好地把闺女拉拔大了。   他闺女何小西,长得像死去的妈。白皮肤大眼睛高个子,在红旗公社几个生产大队都算得上前几名的漂亮姑娘。   73年大队来了一批京城下乡的知青,闺女和其中一个知青孙恪闻处了对象。他觉得自家和人家差距大反对过,但是敌不过闺女又是撒娇又是和他生气的,最终他还是同意了。   孙恪闻家境不错,父母都是京城肉联厂的工人,家里有一个上了班的大哥,和还在上中学的小妹。每个月都会取到不少家里寄来的贴补,那块白毛毯正是孙家寄来的。   小半年前孙恪闻在家里的运作下回城,开始两个月都寄了信和钱票回去。可第三个月开始,再也没了音讯。   他闺女打电话到肉联厂问,对方说孙恪闻已经在上个月结婚了。   于是他那傻闺女一个想不通就投了河,还好及时被救了上来。到他离开大队时都没醒过来。   悲痛之下他和大队长请了假开了介绍信,抱着外孙心里憋着一口气就那么坐上了上京城的火车。   他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从没坐过火车,一上车他就蒙了。全靠那口要为闺女外孙讨回公道的气撑着。他带了干粮,本来想去餐车讨杯热水,化了馍馍喂外孙吃。没想到外孙突然大哭,所有人都盯着他看,他一下就慌了。   好在有好心同志帮他。   后来卢向阳和叶楠溪找到他的时候,他根本没听出来卢向阳话里的试探之意。因为看人是解放军,他就信任,就把事给卢向阳全说了。   下了火车,叶楠溪被接走了。卢向阳把他安置到军区招待所,又带着他去肉联厂找到孙恪闻。   对方为了息事宁人赔了300块钱,本来何大山还想再闹,不愿意就这样放过渣男。可孙家愿意把孩子给他们,以后也不要了。   想到还在病床上需要治疗的闺女和怀里孱弱的孙子,何大山颤抖着手接过了这300块钱。 第20章 开团典礼 1.8入v,支持正版喔……   卢向阳送何大山和小宝到火车站。   京城火车站里人来人往,背着大包小包的同志们行色匆匆。火车启动的“呜、呜”声提醒着站台上依依不舍的人们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大山叔,你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写信给我。”卢向阳把背着的行李包递给何大山。   “谢谢你啊卢同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这要不是有你,我这……”何大山饱经风霜的脸上有感激有庆幸还有给别人添麻烦的愧疚。   “叔别说外道话了,先不提我这身军装,就说咱也算半个老乡了。出门在外互相照应搭把手都是应该的。”卢向阳说道。   “哎哎,好。等你休假了,有时间就带媳妇一块上叔家来啊。”   “好嘞,叔。你们那地我也有转业的战友呢,有时间一定去。”   “您也别再把那人放心上了,这钱是咱该得的。往后你和大妹子带小宝好好生活,咱自个过得好比什么都强。”卢向阳劝道。   “嗳,嗳……”何大山面露苦涩地应了。他说不出大道理,比起拿孙恪闻的钱,他更想教训他一顿为闺女出气。但是想到躺在床上急需医药费的闺女和还要喝奶的孙子,他接过了这笔钱。   何大山的火车进站了,旁边的乘客都争先恐后地往车上挤。   “那我们先走了,卢同志。”何大山把包裹绑在身后,又抱紧了小宝。小宝闭着眼大概是现在比较喧闹,他左右动了动,不是很安稳的样子。   “好,一路顺风啊!”卢向阳朝何大山挥挥手。   ……   送完何大山回到军营,将将过了正午。   食堂午餐时间已经过了,当然卢向阳的级别是可以吃小灶的。只是他不想因为自己关系,麻烦炊事班的同志。   回到家属院的路上,遇见好几个战友。   这些都是妻子随军的,中午回家吃饭不吃食堂。   “向阳,吃饭了吗?”隔壁营的营长杨明扛着张八仙桌往家属院走,看到卢向阳就打了声招呼。   “还没,回去吃。”卢向阳回道。   “上我家吃去呗。你媳妇又没随军,冷锅冷灶的,大老爷们做啥饭。”杨明不赞同地看了眼卢向阳,“你应该让你媳妇来随军,这样也能照顾你。起码每天回家都有热饭热汤。”   卢向阳顺着杨明的话想了下林青禾做这些事的样子。然后他突然觉得有些生气。   他看见过林青禾上课的样子,在他们定亲后去看电影的那一天。他去学校等林青禾下课,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她班级外。   讲台上的林青禾对那些他觉得已经很陌生的课文是信手拈来。她的脸上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讲到兴起底下孩子给予她回应的时候,她看向孩子们的目光柔和又充满鼓励。被那样的眼神看一眼,都只觉春风拂面般温暖。   下课后,他听一个个孩子喊着“林老师”内心升起一股自豪。   这么光彩照人的林老师是他媳妇呢。   卢向阳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联想到林青禾从此在家洗衣做饭带孩子就会觉得不适,虽然现在很多妇女都是这样。   但他觉得林青禾不该是这样的。   因此,卢向阳只对杨明笑了笑,“我媳妇之前给我炒了油茶,我爱吃那个。她自己也有工作呢。”   卢向阳心想:她是祖国的园丁,我是祖国的守护者。还怪般配的。   到家后,他从橱柜里取出面茶和麻花。想了想,又把仅剩的一瓶蘑菇酱拿了出来。   家属院分的房子是一幢幢五层楼高的筒子楼,没有厨房。做饭需要自己在阳台搭厨房或者在门口搭灶台。   卢向阳原本不打算自己开火,因此后勤送来的煤饼炉子他都还没有使用。好在他被分到两把热水壶,早上出门前他去水房打了热水。   这会他只要用热水一冲,面茶就可以吃了。   就着麻花和蘑菇酱他一共吃了三包面茶才感觉到吃饱。   下午他去了纪红卫家。   纪红卫是下午刚到的,因为徐莹调动手续关系,他们一家三口来的比较晚。   好在分的房子都是提前分配好的,屋里大致的家具也都有,不讲究的话可以拎包入住。   然,徐莹这种当医生的,通常对这种事都很讲究。她是那种想要把家里摆得整整齐齐,东西最好颜色统一,甚至恨不得把地拖得能照出人影的类型。   卢向阳知道纪红卫今天来就主动过去帮忙。   小毛也恹恹的,看上去很没精神的样子。   “他离开托儿所伤心了。”徐莹道。   卢向阳抱起小毛,把他往上抛了抛。这个游戏让小毛打起了精神。   把孩子哄高兴了卢向阳才放下小毛。   “阳子以后一定对孩子很有耐心,是个好爸爸。”徐莹看着卢向阳哄小毛的样子有感而发。   当爸爸?卢向阳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如果有个他和林青禾的孩子奶声奶气地叫他爸爸,光是想象他都止不住笑意。   “阳子,你不打算叫弟妹过来随军吗?这里条件比以前那好多了。”纪红卫一边擦柜子一边问。   “我会和她商量。”卢向阳道。   ……   第二天早上全团3000人都在训练场集合。   “大家好,我是咱们京区特种兵作战团的团长江文睿。   每个同志都是通过层层选拔来到这里,你们也不是新兵了。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相信你们都明白。   那么,同志们,做好准备了吗?   第一句话,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同志们,回想下你们当初参军入伍时的目标。   我参军是在1937年七七事变后,往小的说,我是为了能让家人都活下来;往大的说,我想让咱国人在咱自己的土地上活下来。   现在我依旧记得这个目标。后来胜利了,我的目标可以说是完成了。但,这还远远不够,我还希望我们的人民可以生活得幸福安稳。   要知道我国成立25年以来,在大众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很多阴沟里的老鼠,它们虎视眈眈,就在找机会想打击人民解放军,想伤害被人民解放军保护的人民。   我们团虽然刚成立,但是非常受中央重视。你们打败了很多战友才来到这里,那么我希望你们今后还是要保持这股劲儿事事争第一。   更要记住,穿上这身军装,你们就是深受全国人民尊重爱戴的人民解放军,就有了保护人民的责任!   第二句话,平时汗水多一滴,战时流血少一分。   我们训练的强度是很大的,但我相信站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会受不住。只有平时练到位了,真正出任务的时候才能做到心里不慌手里有神。   我希望我们每一个同志出去都是兵中之王,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最后,头上的五角星时刻提醒你们就是要比平常人付出更多血汗。大家有没有信心做人民的坚强后盾,大声响亮地回答我!”   “有!”3000道嗓音大声吼叫、直穿云霄。   ……   团长致辞之后,各营就开始各自到场地训练。   卢向阳还是纪红卫搭档。   上午团长和各营长教导员们开会。会议主要传达了主席精神,并且根据上级军事工作的指示,制定每个营的训练计划。   会后,江团长还玩笑般地说了句,“向阳同志,听说你们几个营长就你结了婚,还像个单身汉。这可不行啊,大后方要稳。”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纷纷打趣,还有显摆自己媳妇多贤惠能干的。   “嗐,我以前军装都是皱了吧唧破了也是自己随便缝缝。自从我家那口子随军了,感觉每天都在穿新的。”   “是啊,以前错过饭点去食堂让炊事班做饭还怪不好意思的。现在一回去就有热菜热饭。”   “不是说就是有人给照顾生活内勤了,主要是媳妇来了,没两个月就怀上了,哈哈哈哈…”   看着大伙越说越热闹,卢向阳赶紧回道,“主要我媳妇还小,我还没和她商量呢。”   虽然卢向阳并不想要林青禾来给他洗衣做饭,但是听到三营长说媳妇来了就怀上了。他承认,他羡慕了。   ……   被这么多人惦记的林青禾这一天打了好多次喷嚏,打到她在陪嫂子做检查的时候,都想自己可能是受寒了要不要配点药。   杨素筠正在做检查。这年头的检查也很简单。主要就是用听诊器,看胎儿的胎心和胎位是否正常。   两项都正常后,才开始看杨素筠之前受寒的问题。好在她年轻身子底子好,并没有什么影响。   最后大夫交代饮食上尽量可着孕妇吃,又给开了一盒叶酸,让吃着预防新生儿神经管畸形。   拿着配的叶酸三人就离开了医院。   林青谷带着杨素筠送林青禾到《省城日报》单位门口。然后他俩就去看电影了。末班回铁原的客车是下午五点,他们约好在车站见。   看着哥哥嫂嫂并肩而去的背影,林青禾突然觉得有点羡慕。   脑海里蓦然出现了卢向阳的脸。她吓了一跳,红晕从耳根向上蔓延。四处都没人,她做贼心虚般拍了拍脸颊,让自己冷静。   整理好心绪,她带着介绍信走进了门卫室。 第21章 惊喜 1.8入v,小天使们请支持正版……   接待林青禾的是她的熟人高编辑高文希。22岁,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麻花辫垂在胸前。双眼皮,高鼻梁,嘴唇不厚不薄。长年和文字打交道眉眼里都浸着书香气。   高文希是1970年第一批工农兵大学生,实习分配到省城日报工作,毕业后也留在了这里。   林青禾的稿子是她收到的第一篇投稿。熟悉后知道她年纪小也格外照顾她,在林青禾投稿稳定且高质量后她就帮着申请了通讯员。   “青禾,好久不见。”高文希一见到林青禾就拥抱了她一下。   “文希姐,好久不见。”林青禾上次来省城还是去年年底和全家人一起上省城买年货的时候。   高文希回到座位上,拿了原木色的木盒过来递给林青禾,“上次在信里你说结婚了,诺,这是补的新婚礼物。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林青禾接过木盒,印入眼帘的是刻在盖子上的谢馥春三个大字。   里头是一套化妆品和一对香包。   白色瓷瓶装的桂花头油,纸质盒装的鸭蛋粉还有一块青花白瓷装的胭脂。   香包主体是红色的,缀着三股流苏,上头以一颗大孔珠串起三颗小珠子,精致美观。   “真好看,谢谢你啊,文希姐。我很喜欢。”林青禾合上木盒盖子,对着高文希笑颜如花。   “你喜欢就好。私事说完了,来说公事。”高文希轻咳了一声,“你做通讯员快一年了,一直以来过稿率也很高。有没有想过来做正式记者?”   林青禾愣了愣,一开始她写稿子单纯是为了赚些稿费补贴生活。写的多了,她也渐渐热爱这种心中想法经过修饰润色然后在纸上变成字的过程。   成为一名真正的记者吗?   说不心动是假的。   可她不是一个人,公社中学她还有上课的孩子们,家里还有正在务农的亲人,哦还有一个在远方的丈夫。   “今个儿,我们总编找你也是说这事。我带你去她办公室。”高文希领着林青禾到了总编室门外,她敲了敲门。   “进。”门内传来一道威严的女声。   “朱总编,这是林青禾同志。青禾,这是朱总编。”高文希介绍道。   朱总编是一名看上去四十岁左右身材瘦削的女性。留着短发,方脸,鼻梁上架着副银边眼镜,穿着灰色的女干部服,看上去有些不苟言笑。   “朱总编好。”林青禾换上一副乖巧的笑容打了个招呼。   “那我先回去工作了,你们说。”高文希说了一句就走了出去,还顺便带上了门。   朱总编上上下下打量了遍林青禾,尤其在林青禾瘦骨伶仃的细胳膊细腿上,多停留了几秒,开口:“我是省城日报的总编,朱雪。林同志你好。”   林青禾点点头。朱总编的声音出乎意料外的柔和,她原本还以为她会是个很严肃挑剔的人。   “文希应该把今天的目的和你说了吧?你自己是什么想法呢?”朱雪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也是她的工作风格,她一向不耐烦那些个拐弯抹角互相试探。   林青禾组织了下语言,最好还是老实道:   “说实话这个机会我很心动。我现在是我们公社中学的老师,公社就4个老师,校长也要上课。我担心我走了,他们压力很大。还有就是考虑到家里人。所以,我现在还不能回答您。”   朱雪地满意看着林青禾,良久,轻笑道,“这说明你是个负责任的老师和同事。学校那边,我帮你解决。你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三天内给回复,通知文希就行了。”   “我再和你说下我们的福利待遇。你这种情况可以申请单位宿舍的,12级的工资62元,粮票那些供应和规定的级别供应一致。”   “好的,朱总编。我会认真考虑的。”   “行,那我不送你了。”   “朱总编再见。”   离开《省城日报》单位楼的时候,林青禾才没继续压抑被认可的喜悦。   她脚步轻快,甚至想跑两步来宣泄心头快要喷涌而出的狂喜。   于是,本来想直接去车站的林青禾在路口拐了个弯,径直朝省城百货商店走去。   比起铁原的百货商店,省城的百货商店,占地宽阔,窗明几净。和铁原的一样都是各种类型的商品陈列在不同柜台,分别有不同的售货员负责。   最引人注意的是,每个柜台中心都有主席的头像,还有一行“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标语。   光一楼的玻璃柜台后面就已经商品种类繁多,数量极大。   可能因为今天是休息日,顾客特别多,黑压压的挨挨挤挤在一起。如潮水一般,后浪扑前浪,一起涌向各个柜台。   林青禾正好挨着日用品柜台中卖妇女用品的,这个柜台眼下稍显冷清。   她走上前,雪花膏、洗头膏的种类就有不少,雅霜、百雀羚、友谊、海鸥……   友谊的雪花膏8毛钱1罐,海鸥洗头膏3毛钱,算了下家里的女人加上卢向阳他妈。她让售货员分别拿了5罐雪花膏,2罐洗头膏。   林青禾转悠的时候,发现边上货架上有一打打垒得很高的粉色卫生纸。这种粉色卫生纸柔软吸水性强,比起一毛钱一刀的那种黑灰色卫生纸细腻很多。   林青禾从知道这种纸以后,宁愿在其他地方省钱,也要在来月事时用这种。   于是立马让售货员帮她拿两块钱的。   她又给自己和青苗分别买了两套内衣,内衣因为是棉的,要票。   她在日用品柜台花了8.6元搭一张布票。   接下来林青禾又随着人流给爸爸和公公买了旱烟,给哥哥买了钢笔,给弟弟买了一打本子。   拎着大包小包赶到车站的时候,林青谷和杨素筠已经在等她了。他们俩手上也拎着个大大的网兜。   回到家分礼物的时候,大家都很开心。林青谷也给每个人买了礼物,虽然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饭后,林青禾把朱总编的意思说了出来和大家商量。   “大妹,我支持你。既然你有能力,那就去试试。”林青谷第一个表态。   “是啊,省城比咱这环境好好多了。虽然革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说实话日报记者这工作就是比你现在的发展好啊。”杨素筠也跟着补充。   林建国抽了口旱烟,吐出,问道,“小禾你自己怎么想的?”   林青禾感受着家人关爱的目光,“我……我想去的。”   方秀珍宠溺地道,“闺女想去咱就去,家里不用你操心。”   林建国笑着道,“我也支持你去,这份工作比你在公社中学的发展更好。只是人不能忘本,之前老校长是怎么对你的,你都要记在心里,以后能帮的也要尽量搭把手。”   在林建国看来,闺女就是上了大学,以后分配的也就是这样的工作了吧。虽然前头失了工农兵名额,可现在又得到了省城日报的工作,还是正式的。这就是把户口关系都调过去了,他闺女现在是省城户口呢!   “小禾这也算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林青谷总结道。   “我就知道不能老是让好人吃亏。”方秀珍囔了句,“让那些叫衰我闺女的人好好眼热,这下咱家禾儿可算是凭着自己就成了省城人了。”   杨素筠像是想起什么,提醒道,“大妹,你记得写信给阳子说一声。这夫妻之间本就相隔两地,有什么大事还是要互相商量通知的。”   “大姐,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林青苗一向都是姐姐做得都是对,姐姐说得都是好的。   “小麦儿也是,小麦儿也是。支持大姐。”   林青麦不甘示弱地学着二姐说道,虽然他也不知道支持是什么意思。他就知道大姐要去省城工作了,虎子姐姐嫁到县城,虎子和他显摆了好久。他知道省城比县城大,等大姐去了他也要显摆,哼。   “好。我给他妈也买了雪花膏,等下我就送老宅去。和他爸妈也说一声。”   短暂的家庭会议结束,林青禾带上雪花膏,又拎了十个方秀珍给的鸡蛋就往卢家老宅去。   林青禾到的时候,几个小的正在院子里跳皮筋。看到林青禾纷纷笑着叫了声,“小婶婶。”   林青禾新婚第二天的礼物和馒头把家里的娃们都征服了。   张春梅听到院里的声音,走了出来。看到林青禾来了,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这媳妇好呀,人出色品行好,前几日还买了很多东西送过来,说阳子人不在家,但寄钱回来了,她替阳子孝顺。   “小禾儿来了,吃了吗?”国人打招呼的方式千百年亘古不变。   “吃过啦妈。”林青禾把鸡蛋拿到厨房,“妈,这是我妈养的鸡下的蛋,你让大嫂给你和爸还有孩子们蒸蛋羹吃。”   “你这孩子,回来还带什么东西!下次不准带了,听到了没。”张春梅佯怒道。   林青禾挽上张春梅,笑了笑。   她斟酌着字句,“妈,我上高中的时候有给《省城日报》投稿。后来成了通讯员,今天编辑和我说,让我转到省城日报去做记者。”   张春梅不是那种事事的婆婆。分了家,她就很少会插手儿子和儿媳之间的事。用她男人的话说就是,人这一辈子把自己的一生过明白就不算白活了,少管其他的人闲事,哪怕是你的亲骨肉。   张春梅虽然从来没到外头工作过,也就是年轻那会会下地。可她不是那种觉得女人就不该抛头露面要在家洗衣做饭相夫教子的人。相反,她特别欣赏那些能力、有智慧在工作上巾帼不让须眉能和男人平分秋色的姑娘。   听到林青禾这么说,张春梅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连脸上的皱纹里头都荡着喜意。   “那感情好哇,省报记者呀,小禾你可真太出息了!咱老卢家真是祖……那什么冒青烟了才得了你这么个好儿媳。哎哟,等你爸和大哥回来我和他们说,让他们乐乎乐乎。”   明天上工的时候她可得好好给老儿媳宣传宣传。结婚前她家阳子救人那事,直到今儿都有那见不得人的还在嘴边时不时拿出来扯呢。   她老儿媳明明这么优秀一个姑娘,偏偏因为那一出被顶替的事和莫须有的生不出孩子就成了队里那些三姑六婆嘴里发泄的工具。张春梅每次被问到怕不怕没孙子的时候,都会啐回去。   “人县城医院的大夫都没说咱家禾儿有事,就你长嘴了会叭叭叭,你比大夫还能呗?”   她老儿媳就是最好的!   林青禾被张春梅这一番夸赞给弄成了大红脸。   “我也没有妈你说得这么好。对了妈,这是我今天上省城给你买的雪花膏和给爸买的旱烟。”林青禾把雪花膏和旱烟放在了张春梅手上。   “好孩子,你有心了。”张春梅眉开眼笑地夸了一声。   “应该的妈。就是以后我去了省城,回来看您和爸的时间就少了,您多见谅。”   “这有啥,工作重要。有你哥你嫂子在,而且我们都年轻这呢,甭操心昂。”   “这天色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再晚天该黑了,你一个人走我就不放心了。”   “那我先回去了,妈回见啊。”   “路上看着点路哈。”   林青禾回到小院,林青苗已经来了,正在堂屋写作业。林青禾没有打扰妹妹,直接就回了屋。她找出信纸给卢向阳写信,告诉他这件事。 第22章 上岗 1.8入v,请支持正版~   周一上班的时候,林青禾就找校长说了这件事。   虽然校长有些舍不得,但同时他也还是很为林青禾能有这份机遇高兴的。   李云和林青禾年龄相仿,平时也是关系最好的。冷不丁地得知林青禾即将调去省城,她是最舍不得的。   李云往林青禾的椅子上一靠,眼睛里有些水雾:“我就是舍不得你。在学校里我也就和你最说得来,唉你说,这以后咱俩要想再见面就没这么简单了。”   “难啥呀,你家夏同志不就在省城钢铁厂吗?我刚听校长说,教育局又有知青要分配过来,暂时不会缺老师。要不你让夏同志看看钢铁厂最近有没有招工?反正你们结婚了,你也是要去省城。”   李云未婚夫夏彦博父母都是烈士,他自己是省钢铁厂的厂长秘书,和李云是相亲认识的。   “你说得好有道理,那我今天回去和我爸妈商量一下。”   朱雪的效率很高,在林青禾给高文希发了电报的第三天,她就收到了调动通知。   “你好,同志。我是新调动到省城日报的。这是我的调动通知。”林青禾把调动通知递给门口保安。一张比普通的纸更硬实的纸张上,最上面有一个框框,里面写着“主席语录:越是困难的地方越是要去,这才是好同志。”现在很多文书或者通知书上都是有这样的主席语录。   林青禾正式报道的时间是明天。但因为她还要申请宿舍,所以提前半天过来。   还是高文希接待她,先带着她去人事科办了入职和申请宿舍的手续,又去了财务科领粮票和办公用品。   高文希帮林青禾申请的宿舍是一间小小的单人间。屋子里就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小衣柜就没有了。就算要放其他东西空间也不太够。   “其他宿舍虽然大,但是是四人间。我觉得你应该会更喜欢这个。”高文希挽着林青禾,笑眯眯地说道。   林青禾确实比起和别人住一屋更喜欢自己住。她感激地看着高文希,“文希姐,谢谢你啊。晚上我请你吃饭。”   林青禾是真的感激高文希,从开始投稿时对她的帮助到帮她申请通讯员再到她成为正式记者。她相信,她能成为正式记者,高文希一定帮她说了话。   高文希捏了捏林青禾的脸,从第一眼见到这姑娘起,她就觉得林青禾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姑娘。   她眉开眼笑道:“还是我请你吧,第一天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嘛~日子长着呢,咱俩现在是同一个单位的同事了,你请客那天跑不了。”   “那行。”林青禾也不是扭捏的性子。   “文希姐,我在家做了些蘑菇酱,还挺下饭的。等下我拿给你一罐啊?”   “好呀。我们青禾果真是个人美心善又手巧的女同志。”   “文希姐也是个漂亮又有气质的女同志哇。文希姐我们先收拾吧,不然就这样互夸下去,国营饭店都要关门啦!”   ……   高文希带林青禾来到了西八道国营饭店街。这条不长的街上几乎都是国营饭店。老都一处、张包铺、魁元阁、清真饭店、福泰楼等等。   高文希爱吃也会吃,她带林青禾去的是福泰楼。   今天福泰楼供应很丰富,有熘肉段、醋溜鲤鱼、粉条炒芹菜、黄瓜炒蛋等,凉菜有大拉皮、凉拌海带丝、炸花生米、炝拌桔梗等。   高文希点了一道醋溜鲤鱼,一道黄瓜炒蛋,林青禾要了一份大拉皮。   醋溜鲤鱼是福泰楼的招牌菜,这道菜需要先把鲤鱼炸得金黄酥脆,端上桌的时候服务员会浇上糖醋汁,再用剪子把鱼剪成一段一段的。   林青禾是第一次吃醋溜鲤鱼,恰到好处的酸甜裹着被炸得脆嫩的鱼肉一口下去只觉得唇齿生香,回味无穷。   她又夹了一筷子鱼,然后朝高文希比了个大拇指,连连点头表示认可。   高文希看着林青禾眯着眼一脸满足的样子也觉得很下饭。   两个人都默契地决定以后要多一起吃饭。   饭后时间还早,两人就去了公园里溜达消食。主要是高文希说,林青禾听。   “你们记者部,人不是很多,但是事儿不少。除了写稿子,更重要的是,得自己跑下面去采访,像是厂里啊,周边市县镇包括公社和生产队,得挖掘新闻。”   “哦哦,那是自己去的么?”   “是啊。不过你别怕,你是去采访的,那些单位都不会为难你的。但是,作为记者,特别是新闻记者,你得为你笔下每一个字负责。要确保报道的都是真实可信的,我相信你也不会弄虚作假。”   “哦对了,你会用照相机吗?这个也是要带上的。”   “不会诶……”   “那明天我教你。你们记者部的领导叫王美娟,你就叫王主编。她工作很认真,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你有一说一就好,她还挺不苟言笑的……这个环境可能比起从前你在学校来有些复杂,不过你也担心,出处不来的不用硬处。你们部吧,有个姑娘,叫李秀丽的。她是干部家庭出身,为人看着比较高傲,其实她就是不太会说话,心眼也不坏的。要是她对你说什么了,你就当没听见。”   高文希为了林青禾尽快熟悉适应,几乎把省城日报那点前世今生通通都告诉了她。   林青禾心里挺庆幸高文希和她说这些的。她直觉告诉她,记者部的人或许都不太好相处。不过她是来工作的,也不是来交朋友的,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其他就随他去吧。   第二天,林青禾早早地到了记者部。主编室里,王美娟已经在伏案工作了。   林青禾轻轻敲了敲门示意。   “主编好,我是今天来报道的林青禾。”   王美娟皱着眉,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眼睛不大但是看人的时候很是威严。大概她习惯性皱眉,眉间的皱纹很深。头发三七分留着齐肩短发,穿一件藏蓝色的中山装款式的上衣,袖子上还戴着一个同色的袖套。   王美娟放下笔抬起头,目光向着林青禾上下端详。在触及到她细胳膊和细腿的时候,眉心已经皱得可以打结了。   “虽然你以前是咱们的通讯员。但是记者写稿和通讯员投稿写作上是不同的。你这周先多跟着学多看,我会找个人带你,有不懂的地方你就问。还有要尽快把这一两年的报刊研究透彻。最重要的是要尽快掌握并理解透彻最近中央下达的指示精神。   还有啊,你的身体看起来有些瘦弱。要加强身体锻炼和营养。因为咱们是需要外出采访的,你要是身体不行体力跟不上,很难办。”   “好的主编。”   王美娟果然和林青禾想象中差不多。说话节奏快,语调平淡没什么感情。   外面陆陆续续来人之后,王美娟带着林青禾出去。   王美娟拍拍手:“来,同志们,都停一下。咱们这新来了一位同志,名叫林青禾。以前是咱们省报的通讯员。   周萍,从今天开始,你带她熟悉工作。还有你们几个忙完了,等会互相介绍一下。还有几个同志出差采访了,等他们回来你们再互相认识。”   林青禾眼睁睁看着王美娟草草说完几句,转身就没影子了。回头望望,发现大家都好奇地盯着看。她顿时觉得有些尴尬,扯起一个笑容,道:   “大家好,我叫林青禾。之前是公社中学的老师。”   “我叫周萍,你就坐我旁边的座位吧。”被点名带新人的周萍第一个说道。   但其实周萍不是特别愿意带新人,她自己每天都很多事要做了,觉得带新人会浪费自己时间。所以态度也不是很热情。   “我叫曹娜,青禾同志你好,我以前看过你的文章,写得很不错。”一个穿着红黑格子上衣,黑色裤子的姑娘笑着说道。这姑娘圆溜溜的,笑起来还有个小梨涡。   “曹娜同志你好,你过奖了。以后就多多关照啦~”   曹娜的释放的善意驱散了林青禾的局促。   “我叫唐国华,青禾同志你好。”   互相介绍结束后,周萍就让林青禾自己去资料室找去年的报纸,吩咐她三天内看完再交一篇观后感,谈谈自己学到的东西。   这一上午林青禾都沉浸在一大堆过期报纸中,努力学习新闻稿件该怎么写。中午,高文希来找她一起去食堂吃饭,曹娜也跟着她俩一起。   曹娜是个性格开朗外向的可爱姑娘。高文希之前和她不太熟悉,一顿饭下来三人关系亲近了不少。   饭后,高文希和曹娜带着林青禾去财务室拿条子申请照相机。他们省报资金充足,每个记者都能申请一台照相机。但是要好好爱护,损坏了是需要自费维修或是照价赔偿。   林青禾上手很快,看着曹娜操作了几遍就学会了怎么使用照相机。   下午依旧是看报纸。   到下班前,林青禾大概已经翻阅了4个月的报纸。她感觉自己好似抓到了什么,又说不来那种感觉。   ……   泉水大队。   今天大队地里除了那些一向专心干活的人,其他平时爱八卦和爱说闲话的人在地里是从早到中午嘴都没停过。   主题就是林青禾被调去省报这件事。   她们对于记者没有什么概念,但是对省城有啊。平时就算是队里出了个迁到县城的农转非户口都会被他们议论好久,更遑论林青禾这还是省城了。   “金凤凰果然是金凤凰。”   “是啊,上大学有什么,出来了不还得分配工作吗?林家闺女这工作好啊!”   “我早看出来了,那闺女就不是一般人。”   “钱大花,你不是说人这以后日子难过了吗?现在咋不说话了,哈哈哈……”   诸如此类的话不断地在林、卢两家人的耳畔响起。 第23章 梦想起航 入v三合一大章   林青禾交了读后感给周萍。这读后感是她这三天翻了近一年过期旧报纸所琢磨出来的新闻稿件写法和角度。   周萍正在看林青禾交的读后感, 她戴着副眼镜,脸上看不出表情,嘴角绷得紧紧的。   半晌, 她放下林青禾的读后感, 露出带林青禾后的第一个笑容。   “看得出来这三天你学到不少。你现在已经大概知道作为记者写稿子的思路了, 等会我给你几个选题, 你试着写写。一天交一篇,有问题吗?”   周萍人不坏, 她只是怕带新人影响自己的工作节奏。尤其林青禾之前是通讯员,她担心林青禾会以过去的成绩自傲。然后在看到林青禾认真研究资料并且悟性很好后,她就对带林青禾去了那份排斥。   “好的。谢谢萍姐。”在察觉到对方释放的善意后林青禾也顺杆子爬,带些亲热意味地叫了声萍姐。   接下来几天里, 林青禾就在写稿子、改稿子中度过。等到她被分配到外出采访的任务时,距离她进省报都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她第一个采访对象是彭家公社一位因为跳河被抢救过来刚出院的女同志。   这位女同志何小西是彭家公社下何家大队的社员,知青丈夫回城后她就被抛弃了。何小西一时想不通跳河, 好在被路过的妇联干事救起, 送去医院抢救。出院回大队的路上,何小西又救了一位准备跳河的女同志。   那女同志叫周秀晶, 是隔壁周家大队的。结婚三年, 因为生了闺女被婆家嫌弃。趁着她上工的时候,婆婆把她生病的闺女送走了。她发疯地逼问闺女下落,却只换来丈夫一顿毒打。万念俱灰之下,她选择自我了断。   何小西带着周秀晶去妇联找那位救了自己的干事寻求帮助。在妇联干事的陪同下, 周秀晶报了警。通过警察的帮助,顺利找回女儿并离婚。   而何小西也因为在这件事上的出色表现被妇联的徐主任看中,招进了彭家公社妇联。   这事是周萍和林青禾说的,让她去采访写篇报道。   林青禾到彭家公社妇联办公室的时候, 何小西正在开解一位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灰布衣裳的大姐。那大姐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是青青紫紫的痕迹。   ??“同志,救救我吧。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啊……”那大姐一直在流眼泪一双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握着何小西。   何小西给她倒了杯热开水,又从柜子上拿了卫生纸给她。   林青禾等到何小西送走那女同志才进去。   “何小西同志,我是《省城日报》的记者林青禾。今天来,是想采访你关于救了周秀晶同志的事。你现在方便吗?”   何小西提前已经被徐主任告知会有记者来采访了。因此,这会她也没惊讶。收拾了下桌面,又去倒了杯热水,就点点头,“林记者,方便的。来,喝水。”   林青禾接过水杯,道了声谢。   “小西,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听说你也是才出院不久对吗?能说说你掉河的原因吗?”   何小西凝视着林青禾,这是张年轻漂亮的脸,最吸引人的是那一对黑白分明的杏眼。何小西想,眼神这么明亮干净的人不会是坏人的。   于是她把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   讲了她和孙恪闻从处对象到结婚生下小宝然后他回城两个月后断了联系,她给肉联厂打电话却只得到他已经和厂长外甥女相亲的消息。她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之下投了河。可一被冰冷的河水覆盖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她想到了相依为命的爹还有尚在襁褓里嗷嗷待哺的小宝。   再醒来时只看到妇联的同志。她才知道她爸带上小宝去了京城找孙恪闻。在妇联同志苦口婆心的劝慰中她终于清醒过来。她从前以为的爱情,和亲情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那天起她就积极配合治疗,她要在她爹回来之前好起来,和他认错,告诉他,她以后再也不会了不爱惜自己了。   看到周秀晶想投河她想都没想就拦住她,也是因为她自己就经历过那种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的绝望。但是只要有个人拉她一把,可能她就能走出来。   妇联的同志救了她,她也想救周秀晶。   好在最后她们也真的帮助了周秀晶,她还因此得到了妇联的工作。   林青禾听完何小西的讲诉很感动,她受了别人帮助,能够这么快就把这么善意回馈给另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这世上总是善良的很多。我爹上京火车上也遇到一个解放军和女同志帮了他。要不然他也不能顺利找到孙家要回补偿。我现在都想通了,情情爱爱都是虚的,我就想好好孝顺我爹抚养小宝,做好自己的工作。   最后何小西是这样的说的。   回去后,林青禾连夜就把采访稿给写出来了。这篇讲述受妇联帮助觉醒的女同志带着这份精神又帮助了别人的报道,被她取名为《因为淋过雨,她也想给别人撑把伞》。   这篇报道被刊登在当期《省城日报》的第一版。   “青禾,你这篇报道写得很好。尤其是这个标题很吸引人。”周萍夸道。她现在对林青禾亲近了不少,毕竟聪明又事儿少的人谁不喜欢。   “萍姐,你别笑话我啦。都是你给我的机会,和你们比,我还差很多。”   报纸刊登后,省报收到了不少读者同志的来信。大多都是夸奖何小西觉悟高的,甚至还有自荐想要和何小西相亲的男同志。   主编王美娟也特地夸了林青禾。   “林青禾同志,这次做得不错。新人能有这样的水平,能看出来你这段时间是下了苦工了。继续努力,再接再厉!”   “谢谢主编鼓励。最主要还是多亏您和萍姐对我的帮助,要不然我也不会有这个机会。”   “好!谦虚是好事。不过咱这更看重的是实力。一切都靠实力说话,希望你能继续发挥才能,为咱们省报继续创作出高质量的稿件。”   林青禾才刚走出王美娟办公室,就看到高文希说的那个人不坏只是比较傲气的李秀丽等在门口。   她穿了件红色灯芯绒上衣,下面配黑色棉布裤子,还搭了双小皮鞋。   看到林青禾她眼神一亮抿了抿嘴角,唇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林青禾来报道那天她外出采访。后来看到林青禾她还有些惊艳于对方的长相,却一直没什么机会和对方说话。   “下一篇还不知道能不能写出来呢!”李秀丽看到林青禾看向她了,一紧张乱说话的老毛病又犯了。   林青禾一点眼神都没分给李秀丽,径直走过了她。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和她就不是一路人,和她争执也是浪费时间。   “欸,和你说话呢,听到没有?”李秀丽见林青禾没搭理她,有些着急了。   林青禾还是没理她。   “林青禾,我和你说话呢!”   “哦,我以为你和别人说话。有事吗?”林青禾回过头,不咸不淡说了句。   李秀丽被噎住,又想不出合适的话,总不能说我想你和我说话吧?   “我还有事先走了。”林青禾说完不给李秀丽再开口的机会快步走回座位。   接下来,李秀丽仿佛就是故意吸引林青禾注意似的。时不时经过她的位置,制造些声响出来。见林青禾还是没反应,她急了。   只要林青禾说话了,她就大声打断,说别的话题。林青禾问哪个资料在哪里,她就说前两天自己采访的经历。   这下大家都看出来李秀丽似乎格外在意林青禾了。   李秀丽爸爸是市政领导,平时她和人说话总不分场合没有眼力见。   有一次,周萍在食堂只要了一碗素汤配自己带的馒头。她见了,大声问,你就喝碗汤怎么够?一瞬间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周萍身上。   类似的事还有很多,比如当众指出同事鞋子破了个洞。   要不是大家知道她真的没有恶意,比如,说完周萍还会给她买饭,也不管人家要不要。就她这幅德行早就有人去举报干部子女看不起贫下中农了。   平时大伙和她私下交流不多,也不见她在意。这还是大伙第一次看到李秀丽这么在意过谁。   林青禾实在搞不懂这大小姐究竟要干什么,她这个行为很像小时候队里故意扯她辫子的男娃们。   那些男娃都是你越搭理他们,他们越起劲。于是,林青禾还是当做看不见李秀丽。李秀丽当然感受到了。于是她气自己不会说话,小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声出了办公室。   中午林青禾照例和高文希还有曹娜一起去食堂。   “我要和你一起吃饭。”李秀丽突然走到三人面前,抬着下巴对着林青禾说道。   林青禾第一次打量李秀丽。这姑娘长发齐刘海,脸蛋和眼睛都圆圆的,小巧的鼻子,唇边还有两个酒窝。一副可爱妹妹的长相,偏偏做出颐指气使的模样来。   许是林青禾一直没有说话,饶是李秀丽再理直气壮,这会眼神里也露出几分尴尬和挫败。   “我行啊,你们可以吗?”林青禾又问了两个同伴。   “走吧走吧,再不去就晚了。”高文希家和李秀丽是一个大院的,她知道李秀丽真的只是人比较傲但没什么坏心眼。   李秀丽突然变得期期艾艾起来,她不错眼地注视着挽着林青禾手的曹娜。   曹娜被她这眼神唬了一跳。从来都是眼高于顶的李秀丽竟然也会露出这幅表情。她放开了林青禾的胳膊,走到高文希那边。   李秀丽犹犹豫豫,还是上前挽住了林青禾。林青禾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李秀丽红了耳根,深吸一口气一本正经道,“看我干嘛?主席教导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我这是打算帮助你进步。”   林青禾突然觉得这姑娘还有点可爱。   “你是不是想和我做朋友呀?”林青禾扭头,笑得灿烂,本就明艳的五官更添三分秀丽。   李秀丽呆呆地看着林青禾突然扬起的笑容,眼神失去焦距,胡乱地点头。   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李秀丽彻底红了脸,“是你想和我做朋友。” 她还小声嘴硬道。   “丽丽,你想和人做朋友,首先得真诚吧。”高文希道。   李秀丽瞥了一眼林青禾,放下挽着她的手,闭上眼,飞快地说,“林青禾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主动和我说话。你长得真漂亮,我想和你做朋友!”   说完还如释重负地叹口气,但是眼睛依然不敢睁开。   这是她从小学被好朋友背叛之后,第一次在家人之外袒露心声。   一直没听到林青禾说话。李秀丽觉得喉间涌上一股酸涩。她想走了,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掉眼泪。   正当她想转头走的时候,林青禾牵起了她的手,“睁眼吧,就算是朋友也不能让我一路牵着你指路吧。”   ……   卢向阳刚收到林青禾寄的信和包裹。   信里写了她被调到省城日报,还给了他新的通讯地址。最后还交代天气热了,东西放不住,要尽快吃完。   寄来的包裹里是3瓶蘑菇酱和十几个卤蛋,除此之外还有一大盒晒干的野果子做的果脯。   还没到夏天,大队正是青黄不接的时期,也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卢向阳对林青禾成为记者很高兴,还有些自豪。当天晚上就拎着蘑菇酱和卤蛋带了些果脯上纪红卫家了。   “弟妹给你寄东西啦?”纪红卫抿了口酒问道。   纪红卫家里就他和小毛在,徐莹还没下班。小毛在托儿所疯玩了一天,这会已经累趴下了。   “是啊。都和她说了,我这什么都有。可她,唉!”卢向阳嘴都要咧到耳根了,还佯做无奈道。   纪红卫瞅着他那副样子,没好气道,“那你倒是让人家心甘情愿来随军啊。那就不用寄东西了。”   卢向阳笑容一顿,随后笑得更夸张,“小禾她被调到省城日报,成记者了!”   纪红卫有些惊讶,原来只知道卢向阳媳妇是个中学老师,没想到这小媳妇还挺厉害的。   “我要去学习班报名了,咱俩一块去呗?”卢向阳边夹了粒花生米边和纪红卫商量道。   报学习班本来就在他的计划内,前几天团长和他谈话的时候还特意说了这事。说现在军官再往上升都会优先考虑学历和军事理论知识,让他尽快补足短板。   “老江也和你说了吧?”纪红卫喝了口酒,问道。   “想当初,我就是不乐意上学,才去参军。没想多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逃过。”纪红卫是大院子弟,长辈都是军人。他是听着长辈们上阵杀敌的故事长大的,从小他就盼着能和爸爸还有爷爷那样上战场。所以,初中还没毕业他就死活不肯再读下去了,背起包袱就要投身军营。   “说了。那咱明天就去报名吧。”   卢向阳倒不是很抵触学习,小时候坐不住,他老和发小们逃课去掏鸟蛋,成绩自然好不了。学得不好就更不乐意花心思学了。家里四兄弟,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读书没有天分,索性就不去了,还能给家里省那两块钱。现在长大了,知道学习的重要性,他又不是孩子了,用点心思去学。能有多难啊?   “啊?这么急。”学渣纪红卫一口酒被呛住。   “早该去了。”卢向阳撇撇嘴,接着又嫌弃地看了眼纪红卫一眼,“嫂子可是大学生,你初中都没毕业。还有脸在这嘚吧嘚吧喝酒。”   纪红卫……   初中没毕业怎么了,老子初中就入了伍。再说你一个高小毕业的还看不上老子?   第二天晚上,两个人一起出现在了学习班门口。   学习班是政委组织举办的。每天晚上上课,定期还有考试。最终通过学业考试就能拿到结业证书,这个□□在军队里是认可的。   卢向阳和纪红卫报的都是初中阶段的学习班。今儿是第一天开课,来的人还算多,教室都差不多坐满了。   一节课两个小时过去,已经是晚上九点。   “太久不学习了,这乍一听课还有些不适应。”回去的路上有人这样说。   “是呀,要是这学习和吃饭一样简单就好了。”   “??行啊,让我家徐医生给你脑袋开个瓢,把知识倒灌进去。”纪红卫打趣道。   “哈哈哈哈哈哈。”   “还是老纪会。”   嘻嘻哈哈间众人刚走到家属院附近,就有江文睿的勤务兵跑着过来,对卢向阳说:   “卢营长,江团长找你,让你马上去他办公室。”   看他还挺着急的,卢向阳把纸笔往纪红卫怀里一扔,就跟着小战士往江文睿办公室走去。   “报告!”卢向阳在门口喊了声报告示意。   “进来。”   卢向阳走进办公室里,只见江文睿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了张地图正在看。   “来了啊,坐。”江文睿把地图放在一边,对笑了下。   “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吗?”   “报告团长,不知道。”   “别紧张,不用报告。”江文睿摆摆手,“叫你来是因为现在有个任务很危险,我听说你才刚结婚。有些犹豫要不要让你去。”   “团长,保家卫国是军人的责任,军人就该服从命令听指挥,再危险的任务我也不怕!”   “好!果然英雄出少年。”江文睿夸赞了一声。   随后江文睿就把这次的任务细细地和卢向阳说了。   原来是对岸遗留的特/务,几年间通过各种渠道,偷偷积攒了很多做炸/弹的材料。据可靠消息称,他们已经制作了大量的炸/弹,准备在h市投放。   他们的任务就是找出特/务,阻止他们投放炸/弹。   “另外,你从你营里,挑个严肃点的连长做新兵教官。京区女兵入伍,中央给咱团也批了一部分名额,作为医疗兵补充进咱团。”   卢向阳挑了三连长周珉瑞。这小伙子虽然才18岁入伍两年,却已经立过二等功。平时话少,但身手很不错。   卢向阳在平时的训练中就很是关注他。因此这次就推荐了他。   处理完推荐教官的事,卢向阳就一心扑在这次的任务上。   这次任务卢向阳是组长,还有四个组员。他们初步商量了几个计划后,就换下军装离开特战团,乔装打扮来到h市。   ……   林青禾那篇报道被《妇女报》和《人民日报》转载了。   建国初期封建残留,女性低位很低。主席说,妇女能抵半边天。这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不少女性的家庭地位。可还有更多的女性在压迫下还背负着两千多年的枷锁没有放下来。   妇联成立多年,可还是很多人不信任或者不当一回事。这篇报道写了何小西受到妇联帮助后转头又救了别的女性。这对那些还犹豫着要不要寻求妇联帮助的女性来说很有鼓励意义。   林青禾最近和李秀丽多少有些形影不离了。主要是李秀丽小学后多年来第一次交朋友,还有些激动。   林青禾也知道了她的事。   就是小学她听到班上一个同学爸妈不让她上学,让她回家带弟弟。她给人出了学费,又经常给人送吃送喝甚至送钱。可没想到运动开始不久,那个同学竟然向ge委/会举报她生活奢靡贪图享受有资本/主义倾向。   很快她爸就去赎人了,调查清楚后她被放了出来。那个同学也和她道歉,但是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想交朋友了。   李秀丽还说,看见林青禾第一眼就喜欢她的脸,很合她眼缘。她妈妈就是妇女主任,她那篇报道的标题她妈妈可喜欢了。在家里夸了好多次。   这天林青禾被李秀丽带回家吃饭。   李爸爸李保国和李妈妈沈月琴都在。   “青禾是吧?终于得见,果然是个标志的姑娘。”沈月琴开门时还穿着围裙,对林青禾笑得很是和善。   “婶子好。”林青禾礼貌地打招呼。   “嗳,快进来坐。我已经洗了水果,你和丽丽自己吃啊,就当做在自己家,别拘束。”   沈月琴是真的高兴自个闺女又重新交朋友了。自从她被小学同学举报后,这几年一直没什么朋友,也就是会和大院里高家闺女说几句。但毕竟两人年纪差几岁,那闺女上了工农兵大学也不常在家。   而现在闺女又交朋友了,这个朋友还是她虽然不认识但很欣赏的林青禾。   “叔叔好,今天打扰了。”林青禾寒暄道。   李保国穿着件黑色干部服,看上去很是平易近人。   “青禾同志吧,快坐,别客气。不打扰不打扰,就当自己家啊。”李保国和颜悦色地说道。   许是担心自己在这里林青禾放不开,他有道,“你们聊,我去厨房帮忙。”   这句话让林青禾对李保国的印象直接上了两个台阶。这个年代会在家帮妻子忙的丈夫真的很少,多得是油瓶在眼前倒了都不扶的男人。??   “吃吧,别客气。”李秀丽拿起一块已经切好的苹果咬了一口,脆甜脆甜的。她嘴角上扬,眯着眼,好像吃到什么珍馐美味一般。   林青禾被她这个表情逗笑了,也拿了块苹果。嗯,确实很甜。   两人一边吃水果,一边聊天。突然传来开门声。   走进来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装裤拿着公文包的年轻男人。   皮肤还算白,长相和李秀丽有五分相似。   “大哥,这是我的好朋友林青禾。青禾这是我的大哥,李平康。”??李秀丽介绍道。   “青禾同志,初次见面,你好。”李平康笑起来也和李秀丽一样有个酒窝。   林青禾也礼貌笑道,“李大哥你好。”   “平康回来啦?快去洗个手,正好开饭了。”沈月琴从厨房里出来。   饭桌上,沈月琴热情地给林青禾夹菜。得知林青禾已经结婚了她还有些遗憾地看了眼自己儿子。   李平康对自己妈看向自己那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很无奈。自他20岁来,他妈就一直催他找对象结婚。现在是连妹妹难得交到的朋友也不放过了。   一顿饭宾主尽欢。   “青禾啊,你那篇报道写得真好,对我们妇联开展工作很有帮助。前几天还有看了报纸后,来妇联寻求帮助的女同志。”沈月琴语带欣赏,看向林青禾的目光很是柔和。   妇联工作难展开,最大的问题就是妇女们不配合。有些妇女受丈夫毒打是他们了解到情况上门的,可作为受害者很大一部分妇女都会选择包庇丈夫。有想要维系完整家庭的考虑,也有不信任妇联的。   林青禾那篇报道让更多妇女看到了妇联处理问题的决心与能力。她们看到周秀晶在妇联帮助下获得了新生活。这也让她们看到希望了,觉得或许自己去求助也能得到这样的帮助。   “我们还打算组织下乡活动,就以你的报道为基础,邀请何小西同志一起给没机会看到报纸的广大妇女同志宣传妇联工作。”   “能帮上忙就好。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很感动,受到伤害后能够勇敢站起来,还能很快把这善意传递给同样需要帮助的人。何小西同志,很了不起。”   听到沈月琴的话,林青禾灵机一动,一个想法浮上心头。   “您这个活动很好,我明天也和我们主编申请采访。如果效果好,就可以把咱这个地区性的宣传活动推广到全国,这样也能帮助到更多的妇女同志。”   沈月琴眼前一亮,直夸道,“哎哟,还是青禾你想得周到。”   “我就说我交到很好的朋友了吧!”李秀丽挽着林青禾得意洋洋地对她妈说。   “嗬,你还说呢,都是一个单位的,怎么不见你写出这种报道来。”沈月琴没好气地瞅了眼闺女。   李秀丽撇撇嘴。   林青禾忙道,“婶子,我都是运气好。刚好被派去采访,丽丽要是去了,也是可以写这样的。”   “小禾,你可别替我吹牛了。我可想不到这样的。”李秀丽躺倒在沙发上。   “你看看,你看看。这孩子就是被我们惯坏了。”沈月琴看着自家闺女这一副懒散的样子就气不顺。   “这是在家嘛,当然怎么舒服怎么来,在单位里丽丽还是很努力的。”   “你可别替她说好话了,估计在单位里除了高家文希,她是一个能说上话的同事也没有。还好现在有了你,以前我这老是挂念她这方面。说了她也不听。”   “那我本来也不想交朋友嘛,他们还嫌弃我不会说话。”   “你这丫头本来就不会说话,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让你有点眼力见。”   “知道啦知道啦。我就和小禾学,行了吧。”李秀丽有时候也会有些奇怪呢,为什么她一看到林青禾就觉得亲切,不由自主想靠近她。实在得不到答案,她把这归结为缘分。   李秀丽兄妹俩送林青禾回到单位宿舍。   ……   林青禾彻底在省报站稳了脚跟,新的工作生活如鱼得水。   妇联方向的采访都被交给了她负责,她跟着李秀丽的妈妈沈月琴还有其他省妇联的干事们一起到下面的县市公社生产大队做宣传活动。   期间到泉水大队的时候,她还回了趟家。   将近一个月没回家,她买了不少东西回去。给卢向阳爸妈送了一部分,剩下的她都带回了林家。   张春梅现在可得意了,满大队谁不羡慕她有这么个出息的儿媳妇。   林建国和方秀珍好久没见闺女也想的不行,可惜时间比较紧,林青禾不能多呆。林青谷三兄妹也不在家,林青禾留下了给每个人的礼物。看了看怀孕的大嫂,寒暄关心几句就不得不去和妇联的同志们集合。   妇联的同志们也在泉水大队得到了最热情地招待和配合。   林大伯林建党带着妇联同志去队上的大食堂吃午饭。   “同志们辛苦了,快吃饭。”林建党招呼道。   饭后,林建党趁着下午上工铃还没响,他把社员们叫到晒谷场集合。   接下来就是妇联同志们的宣传时间,林青禾则在台下举着相机拍摄。周围议论声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这林家二小子家的闺女真出息啊!”   “是啊,我从小就看出来了,这闺女和普通人不一样。”   “卢满囤这老小子可真是走运了,得了这么个好儿媳!”   “话也不能这么说,阳子也是不错的。年纪轻轻的就是营长。”   这次的妇联活动很圆满结束了,活动很成功。下乡过程中又解救了不少生活水深火热的妇女,对所有上门求救的妇女也都提供了帮助。   林青禾也为这次活动写了篇很长的报道,内容详实,图片丰富。还向《妇女报》、《沪市日报》、《人民日报》等主流报刊投稿。   林青禾这个名字也因为这几次的报道在这个圈子里逐渐为人所知。   ……   京城特战团新入职女兵训练场。   叶楠溪痛并快乐着的到特战团训练已经三个月。   今天又到了每个月放假的时候。战友们都坐团里安排好的军用大卡车去市里玩了。叶楠溪本来决定不出团就在团里休息一天的。   后来想想上次寄信还是刚来的时候,再不寄信又要等到下个月,奶奶他们应该很挂念她。   叶楠溪从床上爬起来准备给家里写信。知道完全报平安他们只会更担心,所以叶楠溪挑着写了训练的艰苦。对于爷爷一家,她上次已经交代清楚过了,这次就没提。   叶楠溪想到火车上那对爷孙,又给他们写了封信问候。   军卡早就走了,出了团里要走6公里才会有公交车。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叶楠溪叹口气认命地向着公交车站走。   越走她越怄气,本来想好好休息一天没想到现在自己给自己安排上了一次拉练。突然一辆骑着自行车的身影越过了她。   她看那背影很眼熟,这不是他们教官连长宋珉瑞吗?   “教官,教官!宋连长!”叶楠溪也只是想碰碰运气看教官能不能带她一程。毕竟平时教官不苟言笑的,训练完就走,没有指导员那么亲切。   可继续走下去,这大半天就过去了。   宋珉瑞停下了自行车,回头看。   是叶楠溪他记得。这女兵第一天跑步测试是最快的,但跑完就躺在地上起不来。在食堂还因为剩饭问题和其他女兵吵嘴,骂人家何不食肉糜。   “有事?”宋珉瑞语气冷淡道。   “……教官,您能不能拉我一程,就到公交车那里。”叶楠溪一脸对教官的尊重还带着些溜须拍马的意思道。   宋珉瑞沉默了一瞬,看了看她。   “上来吧。”   “谢谢教官!”   宋珉瑞把叶楠溪在公交车站放下后就绝尘而去。   叶楠溪也很快等到了公交车。   她先去供销社买了些东西然后才去邮局寄。把给自己的东西寄好以后她才寄给何大山的。   她之前已经和何大山联系过一次,知道他女儿何小西没什么大碍。想来现在应该出院了,眼睛一瞟,看到邮局架子上的报纸。   【因为淋过雨,所以她也想给别人撑把伞】   被标题吸引,叶楠溪拿起了那份报纸。竟然是何小西!她有吃惊,继续看了下去。寄信窗口的大姐见她一直看着,还把后续何小西和妇联一起参加活动的后续告诉她。   “最新的报纸已经卖完了,何同志真的太不容易了,好在现在也算苦尽甘来。这林记者写得还真不错。”   林记者?叶楠溪看了眼报纸,记者林青禾。   她在心里夸道,这个记者一定是很有同理心的好记者。   ……   卢向阳已经潜伏了三个月了。   三个月的时间他们终于找到了藏炸/弹的地方。报告了上去后,领导让他们等支援。可探听到这一两天,特/务就打算动手了。他们等不了了,事急从权,他们决定今天晚上就冒险去偷炸/弹。   开始一切都很顺利,没想到团长消息失误,他们还有个特/务没抓到,一直隐在暗处。就在他们搬出了所有炸/弹准备撤离的时候,三发子弹打中了毫无准备的三个队友。   卢向阳瞬间警戒,掏出/枪。又往上空抛了个信号/弹后他凝神静气仔细辨别狙击手的位置。   不过须臾之间,一枚子弹朝着另一个队友的额头而去。电光火石下他朝着开枪的位置射出子/弹又一把扑过去推开队友。   “噗哧。”这是他被子弹打中的声音。   “队长,队长!你没事吧……”   卢向阳听到队友的声音,想告诉他没事,但他只摇了摇头还来不及说话,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24章 修罗场 青禾到达病房   林青禾刚上火车, 她穿过人群找到自己的车厢。   她的火车票是卧铺四人间的,通常只有高级干部才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哐当哐当地,绿皮火车开动地声音格外响亮。   林青禾的火车票是电话里江团长给她买的。   三天前的上午, 她被王主编叫进办公室接电话。   “是林青禾同志吗?”电话那段是一把不熟悉的沉稳的男声。   “是, 我是, 您是……”林青禾不确定地问。   “我是向阳的团长, 江文睿。他三个月前出秘密任务,任务结束前为救战友受伤。现在还在医院, 刚做完手术,麻烦你过来照顾。你单位上也会收到部队通知,火车票已经买好,三天后的上午10点, 你带介绍信找管理员。”   林青禾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喂,听见了吗?林青禾同志?”   “听见了, 听见了。江团长, 他……他没事吧?”林青禾心里紧了紧。   “不算太严重,不用担心。被枪打中大腿, 子/弹已经取出来了。”   “好的, 我会准时过来。到了那边怎么联系你们?”林青禾松了口气。   “我会派勤务员去接你的,到时候会举写着你名字的牌子。”   “好的,谢谢江团长。”   “不谢,没有问题我就先挂了。”   “您挂吧。”   “同志, 你好。”一道醇厚的男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林青禾抬起头,眼前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戴着副眼镜,穿着很是儒雅。   林青禾露出礼貌的微笑, “同志好。”   互相打过招呼之后,那男人就选了林青禾对面的下铺。他把东西整理好之后,就拿了本书出来看。   林青禾选的是上铺的位置,她觉得上铺安全性更高一些。   火车运行的速度不算太快,她可以看清窗外倒退的景色。   已经是8月底了,距离卢向阳回部队过去近半年。越往京城去,林青禾越觉得呼吸间空气也变得干燥炙热起来。   沿路经过很多玉米地,一簇簇的绿叶玉米,驱散夏日的烦闷,看着就让人觉得格外清新。   远远的还能看到地里很多带着头巾的男男女女们在烈日下掰着玉米。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林青禾也可以想象到,他们脸上一定是洋溢着收获的喜悦。   想到这,她带上相机,爬下了床。   然后对着路边的玉米地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她突然就想把这一路的风景记录下来,回去整理成随笔投稿。   那男人,哦不,是余书年听到拍照的动静抬头看了眼林青禾。   这年头有照相机的人可不多,同车厢这姑娘看起来也不像大院子弟,难道是记者?   “同志,你是记者吗?”余书年看林青禾拍完照片收起了照相机就问道。   “是的,我是东北省报记者。”林青禾自认看人还算准。这男人一身书卷气,看着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和善的目光也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所以,林青禾也没有避讳他。   余书年听到东北省报眼前一亮,他细细打量了眼前的女同志。   两根乌黑油亮的麻花辫,衬衫款式的短袖上衣和棉布长裤,脚上蹬了双和上衣同色的布鞋,特别的是鞋面上还绣着几株绿色禾苗。   余书年心里升起一个想法,他温和地笑了笑,道,“请问同志你是林青禾同志吗?”   林青禾听到对方提及自己的名字也有些惊讶,她用目光扫了遍这男人。确认自己没有感受到他的恶意。她点点头,疑惑道,“我是,您是?”   余书年抚掌一笑,伸出右手乐道,“我是解放军军报总编余书年。小林同志很高兴认识你。”   “余同志您好。”林青禾也伸出右手和余书年握了个手。   “我和你们朱总编是老战友了。实不相瞒,我今天早上还去了你们省报。小林同志那几篇报道写得极好,你的大名我最近可真是如雷贯耳啊,我还可惜这趟没见着你。没想到咱俩缘分原来是在这。”余书年夸赞道。   林青禾被他夸得略有些不自在,真心诚意道,“您过誉了。您是老前辈了,我还需要学的有很多呢!”   “你不必谦虚,有很多人都在我面前夸你呢。你这是上哪去?也是采访吗?”余书年眼里满是对小辈的欣赏。   “不是呢,我丈夫出任务受伤了,我是去部队看他的。”   “原来你还是军嫂啊,军嫂不容易呐。既要支持丈夫,也要承担家庭责任。”余书年的妻子就是军嫂这些年妻子因为他吃了很多苦,他一直很感激妻子。   林青禾腼腆地笑了笑。   乘务员来倒热水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倒完热水后,临走前还提醒他们可以去餐车买盒饭了。   林青禾想着自己是小辈,就主动提出去买饭。   饭后两人就着最近的报纸文章交流了彼此的看法。余书年在和林青禾的交谈中渐渐了解到这个小同志的思想。   他很欣赏林青禾。   两人愉快地沟通了一路,直到到火车广播提醒,前方到站京城站,请下车旅客做好准备。两人才开始收拾东西。   “小林同志,这一路和你沟通很愉快。期待我们下次有更多文学上的交流。”   “您这一路对我的指点也让我受益匪浅,谢谢您。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再向您请教。”   ……   卢向阳等人是在h市简单处理后被直升机送回京城军区医院治疗的。   他在手术结束后才醒来。   一睁开眼就是雪白的天花板和刺鼻的消毒水味。   他挣扎着坐起身,才感觉到左边大腿上又痒又痛,中/枪的部位已经被缠了厚厚的绷带。   他口干舌燥,嘴唇还起了皮。动了一下左腿就传来强烈的痛感。这让卢向阳不敢大动,吃力地摸索着床头柜上的水杯。   搪瓷杯里的水已经凉了,好在现在是八月份,猛地喝凉水也不会有什么不适。   他刚放下搪瓷杯声音,病房的门就打开了。   进来一个穿着军装的士兵。   “卢营长你醒了!俺叫刘卫国,是江团长安排来照顾你的。”   小士兵留着寸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笑起来很憨厚。   卢向阳朝他点点头,“麻烦你扶我起来。”   “不行勒,大夫说你还不能下床走。你要做什么,俺帮你干。是要夜壶不,俺帮你拿过来。”刘卫国听到卢向阳想要下床,连忙急道。   “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俺应该做的。”   等到刘卫国去帮卢向阳打饭的时候,又有人走了进来。   这次是换点滴的护士唐棠。   唐棠,军区医院外科护士站为数不多的单身护士。今年19岁,按理这个年纪的女同志大多数都结婚。她家就是普通的工人家庭,多亏了有个嫁得很好的姑姑,她才能读了卫校考上军区医院。   唐棠从记事起就一家六口挤在小小的房子里,她和哥哥们睡,和父母房间就是用了张帘子隔开。她小时候还撞见过父母办事。再大一点她得单独睡了,于是本就狭小的空间又分出一小块给她,还是用帘子隔开。   因为这样的经历,唐棠特别羡慕嫁给军官的姑姑。这些年在军区医院她也是在挑挑选选,不是军衔不够,就是长得她实在接受不了。就这样拖拖拉拉的她也快20了。   见到卢向阳的时候她心中一动。   这不就是她喜欢的类型吗!   于是她马上打听到卢向阳的身份,24岁的营长,前途大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已经结婚了。   唐棠皱着眉,这么好的男人怎么没让她在他没结婚的时候遇上呢?   鬼使神差地她想到了自己姑父,在娶姑姑之前有老婆和两个孩子。那个老婆是姑父的父母在乡下给娶的。而姑父一直在军营里,很少回家,和乡下老婆根本没感情。遇上姑姑以后,姑父就和乡下老婆离了婚,和姑姑结婚。   唐棠打听到卢向阳的妻子也在老家没有随军。   她想到了姑父的原配——那个穿着土里土气,皮肤粗糙黝黑一开口连普通话都不会说的农村大姐。   她觉得英明神武的姑父和那样的女人本就不般配,而她姑姑不仅年轻漂亮而且还是高中生。   唐棠去找姑姑打听卢向阳的事。她姑姑听了卢向阳的条件后,也很支持她。   很快,唐棠姑姑就打听到了卢向阳的情况。结婚不久,妻子在老家,还没有孩子,平时也很少提起妻子。   唐棠知道后,觉得一定是自己想的那样。卢向阳的乡下老婆就和姑父的一样。既不和他般配,也上不了台面。   她只是想给他真正的爱情罢了。他这么优秀的人不该守着个乡下妇女过一生。   给自己做足心理暗示后,唐棠就准备行动了。   “卢营长你醒啦?”唐棠进了病房后,撩了缕耳后的发丝,侧身站着右脸对着卢向阳勾起一个大大的弧度。她姑姑说过呢,她的右脸比左脸好看。   “嗯。”卢向阳不擅长和女同志打交道,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唐棠没有介意,依旧保持着刚才那个热情洋溢的笑容,帮卢向阳换了点滴瓶子。   尔后又特别温柔地询问他的身体状况,显得很是关心的样子。   “卢营长你这种保家卫国的英雄实在太值得我敬佩了。我从小就特别崇拜军人,可惜身体不争气没能选上女兵。”唐棠放缓语速,轻轻柔柔地对着卢向阳说,眼神里是对他的崇拜。   可惜卢向阳根本看不出来,甚至觉得这护士眼睛是不是进了沙子,一直眨巴眨巴的。   “护士同志,我这里没什么需要帮助的。你眼睛不舒服就让人给你吹吹吧。”   唐棠被他的不解风情噎住了。   但很快管理好表情,带着甜美的语气说:“谢谢卢营长关心,我眨了几下舒服多了。我特别想为你做些什么,这是我代表被解放军保护的人民群众的一点心意。”   唐棠为了不被拒绝,特意把话说得冠冕堂皇。   “同志,我这真的没什么需要帮助的。”   卢向阳实在不耐烦和女同志打交道了。他现在就想等刘卫国回来了解些情况。   唐棠见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只好先回去了。   很快,刘卫国就打饭回来了。卢向阳的伤口还在恢复,因此刘卫国打得都是些清汤寡水。   饭后他向刘卫国了解情况,得知三个战友都没有大碍,任务也顺利完成他就松了口气。   在知道团长已经通知了林青禾过来的时候,卢向阳第一反应是激动狂喜,冷静下来后又有些心虚。   他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青禾是岳父交到自己手上需要他一生呵护爱重的妻子。他这种算是对自己生命不负责任的行为也是对妻子的不尊重。为了妻子和小家,他以后必须更加小心,不能随便就把这条命给交代出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唐棠总是找借口隐晦地接近卢向阳。她打着为解放军服务的由头,也没做得太出格。   因为,她姑姑和她说,要让男人主动,而不是你主动破坏他的家庭。姑姑还说,男人都是下贱的,得到了就不珍惜,永远都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   所以,她要一直保持美好的形象,不能让他察觉到她在破坏他的家庭。不然,她就会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并且可能未来感情淡了的某一天他怀念前妻的时候,就会把所有的错都推在她身上。   唐棠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被姑姑的道理说服了。   卢向阳一如既往地不解风情加上他多少有些察觉到唐棠的心思,就开始刻意回避了。再有刘卫国在一边看着,两人之间就更没有什么机会发生什么了。   这一天,大夫通知护士站,卢向阳后背和手臂的伤口该换膏药了。   唐棠特意等到刘卫国不在的时候,带着纱布、酒精、膏药进去。   ……   京城火车站人很多,林青禾下了火车顺着人流向前走。还没走到出站口。就远远看到,一块木板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她往那木板的方向走去。   来接人的小战士王磊,惊讶于林青禾的外貌。他没想到卢营长的妻子这么好看。   热情地叫了声,“嫂子好,我叫王磊,是团长安排来接您的。您叫我小王就好了。”   林青禾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王磊,一口一个您,有些受不住。   “王磊同志你好,你不用对我用您的。要不是有你们军人负重前行,哪有我们人民群众的岁月静好。你们才值得我们敬佩,辛苦了。”   王磊听了林青禾的话只觉得心中涌上一股热流。他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只能接过林青禾的行李,憨笑一声,“好的,嫂子。那咱走吧,我先送你去医院。”   卢向阳病房外,房门并没有关紧。   从林青禾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卢向阳半躺在床上,床边有个扎着麻花辫的身材很好的护士,正和他说着什么。   她只能看见那护士的侧脸,皮肤白净,看着卢向阳的目光中盛满情意。   林青禾面无表情。   “卢营长,卫国同志去给你拿报告了,我帮你换膏药吧?你转过去,我帮你把衣服撩上去。”   “不用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小刘一会就回来了。再说你一个大姑娘的,也不方便。”   唐棠眼珠一转,换上一副正义凛然的表情,道:   “哎呀。卢营长,在我们大夫和护士眼里,病人就是病人,都是没有性别的。况且你还是为了人民受的伤,我更得好好照顾你,卫国同志毕竟没有学过专业的包扎。”   说着就要不顾卢向阳的反对,上前。   “没有打扰到你们吧?”林青禾推开门走了进去。   病房内的两人都停下了动作看向来人。   唐棠瞳孔放大,这不会是卢向阳乡下的老婆吧?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这女同志。   她有一双杏眼,黑眼仁格外的透亮。唐棠甚至觉得离近了,她都能从这女同志的黑眼仁里寻到自个的影子。   头发扎着麻花辫,许是刚从火车上下来,她的麻花辫松松垮垮的,有些凌乱,但却显得蓬松又慵懒。额前一圈不算太厚重的齐刘海儿,黛眉若隐若现。   皮肤细腻白净红润有光泽。唐棠特意看了下她的手,这双手和脸上的皮肤差不多,根本不像个一年到头都在做农活的粗鄙乡妇。   “媳妇,你终于来了!”卢向阳压抑激动的声音把唐棠拉回现实。   林青禾:?怎么感觉这哥还有些大难终于得救的意思。   林青禾朝卢向阳笑了笑,然后从王磊手上接过行李。   “谢谢你啊,王磊同志。”林青禾道。   “应该的嫂子,嫂子你先和卢营长说着。晚一点我再来接你去招待所。俺就先回去和团长报告已经接到你了哈。”   王磊察觉到病房里头的气氛好像有写奇怪,尤其是那护士同志,眼睛都快要黏到嫂子身上了。就算嫂子比一般人好看些,她一女同志也不至于这样吧?   王磊搞不明白,但直觉想要避开麻烦。于是就直接告别。   “好的,辛苦了。”林青禾笑了笑。   林青禾两只手吃力地拎着行李,经过唐棠身边,往病房里走。卢向阳看着她勉强的样子,恨不得拔了针孔下床帮她。   这个王磊,怎么这么没眼色?人都送到了,还不帮着把行李搬进来。卢向阳有些迁怒地想。   “媳妇,累了吧。快坐下休息一下。给,喝水。”卢向阳殷勤地拍了拍床边的空位,还举起了床头柜上的搪瓷杯想要递给林青禾。   “你没事吧?我一接到江团长的电话就收拾东西来了。”林青禾坐在床边休息。   “小擦伤而已!你来了就更加没事了。”卢向阳以为林青禾不知道他受伤的真正原因,故意把伤往笑了说,免得媳妇担心。   唐棠见这两人谁都没把她当回事,这种明明站在跟前却被视若无睹的羞耻感终于让她坚持不下去了。唐棠放下医用托盘,就跑了出去。   太丢脸了,她下次再也不找成家的军官了!她只是想嫁给一个喜欢的又有能力的男人怎么这么难?   ……   林青禾和卢向阳一问一答着,气氛有些尴尬,一点都没有刚才夫妻之间的熟稔和温馨。   主要是卢向阳问林青禾这小半年以来家里发生的事。家里能有啥事啊,大事早就写信和他说过了。因此这个话题也很快就讲完了,两人之间显得有写干巴巴的。   林青禾想到刚才的场景突然意识到,要是卢向阳以后有喜欢的对象了,该怎么办?   离婚吗?   从小到大林青禾就听过一个离了婚的女人的事。那女人长年累月的挨打,终于忍不住去了妇联。她们乡下的整体环境劝和不劝离的。而且离婚在他们乡下是件很丢脸的事,父母也会跟着被讲究。林青禾虽然不赞同这种观点,可她不想爸妈他们因为她的关系在队里抬不起头。   林青禾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头,她没有注意到,卢向阳已经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她一方面是未雨绸缪,想象着可能会发生也可能压根就不会发生的事;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在一个因保护人民群众而受伤的军人面前,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实在是对人民子弟兵的不尊重。   好在她也没纠结多久,刘卫国就回来了。   刘卫国和林青禾打过招呼后,就帮着卢向阳换好纱布和膏药,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他做的,他顺手得很。接着,刘卫国又说了大夫的诊断。   卢向阳的腿,手术很成功。不会留下后遗症,只要后续休养不要出大问题。等伤口结痂之后就可以出院了,现在他还是需要躺在床上,尽量不用动受伤的腿。   病房里三人都松了口气。   刘卫国表示要回部队,把大夫的诊断报告告诉团长。临走之前,他带着林青禾对医院食堂打饭。   ……   给卢向阳打的是病号营养餐。   一碗肉丝鸡蛋面。   林青禾自己吃的是玉米面馒头和萝卜汤。   林青禾打开带来的行李袋,拿出一罐黄桃罐头,递给了卢向阳。   他们东北的小孩,从小生病了,家里有条件的都会给买一个黄桃罐头。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反正吃了就感觉会好得更快。   卢向阳拆开黄桃罐头,用勺子,给林青禾挖了几勺放在碗里。   “你也吃。”卢向阳笑着说,自从林青禾来了以后,他的心情就放松了下来。   “我又没生病。你顾着自己吧,快趁热吃,等下面坨了。”   “诶,好。”   饭后,林青禾去洗饭盒。又碰上了唐棠。   唐棠眼神复杂地看了眼林青禾,就走过了她。   想到刚才护士站里同事们都在夸林青禾漂亮有气质,她就尴尬极了。   本以为人家媳妇是个见不得人的村妇,她能轻易取而代之。没想到……   林青禾回到病房里。   想着刚才遇上的那个护士看她那奇怪的眼神,她心里紧了紧。   她看向卢向阳。   卢向阳正倚着抬高的病床,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青禾看着他发愣。   “怎么了小禾,是不是在这里很无聊?我让人给你找几本书来看,或者你先回招待所都可以。”卢向阳见林青禾一脸茫然的,就给她提了个建议。   “向阳哥。”林青禾深吸一口气,“我…我很尊重您的,也很愿意来照顾您。就是,就是如果您有了喜欢的对象,可以和我说,咱们商量下怎么处理,如果离婚的话,你也知道……”   “等等!”卢向阳眉目肃然,严厉地打断了林青禾未说完的话。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仅对他用上尊称还扯到离婚上头去!   他都没说婚前那么些个,听到金凤凰和他定亲就明里暗里来打量他,甚至还有直接和他放话的那些小年轻呢!   怎么这么会倒打一耙!   卢向阳略一思索就想到了唐棠。他自认为自己并没有什么出格到能让人误会的行为,难道他就这么不值得让人信任吗?   卢向阳肃着张脸,眼里就好似有一座即将要喷发的火山一般,灼灼地盯着林青禾。   林青禾被他这目光烫得一哆嗦,后头想要说的话也彻底哽在了喉间,不敢再往外说。   谁都没再说话,病房里安静的只有窗外树上不知疲倦的知了声和门外走廊上的人声和脚步声。   就在这样的气氛下,两人对视着,谁都没说话。仿佛谁先说了话,谁就是先低了头一般。然而。林青禾许是因为太紧张了突兀地打了个嗝。   她的脸,肉眼可见的变红了。   她顾不得看卢向阳的表情,忙低下头,不想让自己此刻的羞耻和尴尬被他发现。   卢向阳却奇异般地在这一刻冷静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算了,毕竟年龄还小。   卢向阳低下头,竭力收敛情绪,他把手放在林青禾头上,摩挲着。道:   “小禾。我卢向阳和你结了婚,就不会再喜欢其他人,更不可能和你离婚。那护士,我跟她之间压根就没什么。我知道,在很多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只能在信里,在电报里,在电话里。而不能像其他丈夫对妻子那般,面对面的安慰你。这是我对不住你。只是,我是个军人,当我穿上这身军装,家庭就只能排在第二位。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对你忠诚,就像我对党忠诚。” 第25章 解开心结 以后我们要好好相处   “对不起, 向阳哥。”林青禾压抑着喉管里将将快要喷涌而出的呜咽,忍着鼻尖的酸涩,闷声闷气地道了歉。   林青禾抬起头, 眼里是迟来的歉意和后悔。   这场婚姻和她想象得一点儿也不一样, 以为没有感情的丈夫, 实则一直在包容自己。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很替便宜丈夫着想的自己却是一直在肆无忌惮地以礼貌为名做着伤人的举动。   正因为明白了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无理取闹,还自以为是觉得是在尊重他人感情。林青禾此刻才更加为过去矫情的自己感到难堪。   她心中杂念起灭, 纵是千般忍耐,也忍不住此刻眼泪夺眶而出顺着柔美的轮廓淌下去。林青禾低低呢喃着,声音孱软: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卢向阳看到林青禾的眼泪就慌了神,哪里还有刚才让人住嘴别说话的气势。他忍着左腿的疼痛,一把把坐在床边的林青禾拥入怀中。一只手环着她, 另一只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别哭, 小禾。我也有错,我不该一开始不和你说清楚的。”   卢向阳承认, 他早就对青禾动了心。或许是那次驴车上的简单一瞥, 或许是后来她晃悠晃悠着的乌黑麻花辫,也或许是……只是他在察觉到林青禾对他无意之后,就把这份感情在心底掩藏了起来。他不敢惊动她,也觉得好像表达出来就输了。   可, 两口子之间哪有什么输赢之说,又不是上阵杀敌非得分出胜负。爱人,爱人。可不就是讲爱的吗?   都是第一次做人革命战友的,卢向阳也是最近才悟到这个道理。   林青禾听到卢向阳此刻还在这么温柔的哄自己, 更加觉得自己过分。   哭泣的时候,越是旁边有人宽慰,就越止不住眼泪。林青禾正是如此,她在卢向阳的怜惜中,狠狠地哭了一场。   卢向阳手足无措地抱着林青禾,姑娘家身上的香味准确地传入他的鼻间。身体反应很诚实,他浑身都热了起来。尤其是……然而,他没有时间关注自己身体的不自在,只想能尽快哄好怀里的姑娘,让她不要再流眼泪了。青禾的眼泪浸湿了他胸前一大块,那滚烫的泪珠儿,甚至烫得他心里也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卢向阳托起林青禾的脸,注视着她。   几缕乌丝飘在眼边,卢向阳可以闻到林青禾头上清新的草木香味。她额前碎发下的那一双杏眼还噙着泪珠儿,看上去水滢滢的。   他用额头贴上林青禾的额头,温热覆盖在冰凉之上。   “小禾,以后咱俩好好过日子行不?过去的事都让它翻篇了,谁都不要再计较,好不好?”   林青禾被额上的冰凉一激,终于止住了眼泪。   她大脑恢复思考,意识到自己此时和卢向阳的姿势之后,红霞迅速攀上脸庞。她感觉到自己脸上正越来越热,但她没有推开卢向阳。下定决心一般,扬起笑容,应了声:   “好。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卢向阳放开她的额头,把她揽进怀里。   他想,他从现在开始才算真正摸到这轮泉水大队的月亮吧。   林青禾从卢向阳怀里出来,整理了下皱巴巴的衣服。   “我去洗脸。”不用照镜子她都能想象到自己现在一定是盯着满脸泪痕,头发也蹭得乱七八糟。   第一次和异性这么亲密地接触,她还有点没缓过来。都不敢对上卢向阳的眼神,逃避似地往洗手间冲。   出门后,林青禾还能听见身后病房里传来的卢向阳畅快的大笑声。   ……   下午,刘卫国回来了。林青禾打算先去招待放东西,顺便熬点汤给卢向阳。   好在部队给开的招待所距离医院并不远,她一路问着路就成功到了招待所。   进了招待所,林青禾先用户口本和介绍信登记了入住。   部队替她开的是一间单人间。前台服务员给了她住宿票。最上面写着“最高指示:要斗私,批修”,下面就是房间楼层和号码。   林青禾按照住宿票找到了房间。   房间不算小,放着张双人床,还有一张大桌子,两把椅子,一个大衣柜。进门边上还有个脸盆架,一半是镜子,下面一半可以放行李。   林青禾先把行李大致地整理一下。   主要是把来之前家里给的吃的给理出来。   她来之前泉水大队的麦子、黄豆、大豆还有挺多菜都已经成熟,收过一茬了,大伙儿正在掰玉米。所以这时候家里的食材算的上是比较丰富的。   她得知卢向阳受伤的消息就回家收拾东西,也把这消息告诉了家人。她爸和她哥还趁着夜里去山上猎了两只野兔两只野鸡让她带来,老宅那边也送了不少鸡蛋和黄豆还有一只老母鸡过来,张春梅还额外给了一包红糖。   “青禾,辛苦你了。有啥需要的你记得发电报回来啊!”张春梅压下心里的担心,故作轻松地道。来之前,老头子和她说,让她不要在儿媳妇面前整那一出嚎叫抹泪的。部队只通知了让儿媳去照顾,又说了没啥大碍。那一定是不太严重的,要不然不可能不通知爸妈。   这些年老儿子在部队没少受伤,张春梅是一次次的提心吊胆。但是现在不同了,张春梅想,青禾年纪还小可能压不住事,她已经要担心阳子了,要是她这个当妈的再把心里的惊惶表现出来,只会让青禾更跟着上火。   “小禾,在火车上注意安全,要是真有什么事,别顾着东西,人要紧。你妈昨天在你这衣服里又缝了个兜,里面塞了十块钱和两斤粮票。还有介绍信和户口本,你可得放好了知道不。你好好照顾阳子。碰上什么事发电报回来,我让你哥过去,知道了吗?”省城火车站里,林建国絮絮叨叨地交代闺女,闺女是第一次坐火车又是一个人,他是操不起的心。   “是啊妹子,要是有啥事你就发电报回来,哥一准就马上赶过去。”边上的林青谷对大妹第一次出远门也很不放心。   林家人其实从知道消息后不约而同地都有了一丝后悔。虽说是敬佩军人,但是军人实在是太危险了,这要是有个什么万一,自家闺女/妹子就得丧夫了。不过当初也是情势所迫,况且已经是现在这样了,还有啥好说的。只能尽力给带些有营养的,期望卢向阳快点恢复。   “我记下了。爸,大哥,你们放心吧。”林青禾接过沉甸甸的行李袋心里一暖。她知道,她家指定又贴补了她不少。   “爸,我自己有钱。调到省报以后工资涨了不少,我把这钱还你们。你们夏忙每天上工那么辛苦,哥你多买几次肉给爸妈补身体。堂屋炕下我放了肉票和糖票。”林青禾把行李袋放下,想要从兜里掏钱票出来。   “行了,你这小丫崽子,尽操心娘家,爹妈给的都是应该的。别叽歪了,我们在家没事,你一到就发电报报平安,知道了吗?”   “大妹你放心吧,爸妈我都会照顾好的,还有苗儿和小谷。”   在火车呜呜到站的声音下,林建国和林青谷不舍地送林青禾上车。   空气的燥热提醒林青禾从恍神中清醒。   这京城比她们东北要热上一些。那这些鸡呀兔的就得尽快给做了,要不然天气太热别给整馊咯。   林青禾去招待所前台问能不能借用厨房了。   然后付了一毛钱的使用费用,这就可以用人家的调料了。   接着她又问了服务员附近粮站和邮局的位置,然后带上来之前李秀丽和她换的全国粮票准备去邮局给家里发电报,再上粮站去买点大米小米还有挂面。   林青禾很顺利地按着招待所服务员描述的路径找到了邮局,因为发电报是按照字收费的。她就只发了一句话,“已到都平安勿念。”   出了邮局后她就往刚才电报员给她指的粮站走。   幸运的是,今天刚好是粮站补货的日子,虽然细粮每人限购一斤,但是林青禾还是尽量把能买的都买了。小米养人她是打算熬粥,大米就是焖大米饭,细面买到的是90粉。   买完东西她就赶紧回招待所了。   因为是晚饭,林青禾就准备炖个鸡汤,再熬一些小米粥。鸡是卢家老宅给的老母鸡,她炖了快两小时,鸡肉变得很软烂,汤汁味道浓郁。她把鸡肉和鸡汤分开装。想起之前和卢向阳吃饭的经历,感觉他特别喜欢吃酸辣的。林青禾就又给调了一个蘸料,怕影响伤口,没敢整太辣,只加了一咪咪的辣椒粉。她也喜欢吃辣的,这辣椒粉还是她妈方秀珍给她带的。   林青禾把鸡汤和小米粥装在饭盒里,然后用了块粗布打包好就拎回房间里。   她要冲个凉,换身衣裳再去医院。现在是夏天,饭凉的没那么快,她又做了保温。   林青禾没有搓背,因此冲得很快。她主要是觉得坐了快两天一夜的火车,身上黏嗒嗒的不舒服。换上一身干爽的衣裳后,她就提上饭盒往医院里去。   林青禾到的时候,刘卫国正打算去食堂打饭。   “卫国同志,我带了鸡汤,咱一起吃点吧。我去食堂买几个馒头。”林青禾拦住刘卫国。   “这怎么行呢,都是嫂子给卢营长补身体的,俺咋能吃。俺能回部队吃的。”刘卫国摸摸脑袋拒绝道。   “没事儿,家里带了好几只过来。这天要是不赶紧吃了,还不得坏了啊。他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你就就帮着吃点吧~”林青禾劝道。   林青禾可以看得出来卫国同志照顾向阳哥很是负责尽心,再说给解放军喝点鸡汤吃点鸡肉,她又哪里有舍不得的。   “是啊,小刘你就留下来吃点吧。”卢向阳也跟着劝道,他一向就不是个小气的性子。   “那…那俺听你们的。谢谢嫂子,谢谢卢营长。”刘卫国一张黝黑的脸都飘上了些红晕。“嫂子你陪着营长,我去食堂打几个馒头来。这每天部队里都是补贴了粮票的。”说着就拿着饭盒径直出了病房。   林青禾拿了湿毛巾给卢向阳擦手,然后就把鸡汤和小米粥拿出来放到桌上。   左边盒子里浓稠的金黄的米粒已经熬煮到开花,上面还有一层米油,看起来就诱人极了。旁边两个饭盒分别装着鸡汤和鸡肉,卢向阳还没有吃,就一股霸道的醇香直往他鼻子里飘。他喉结上下动了几下,感觉自己胃口大开。光是看着就垂涎三尺食指大动。   看着粗布里还有一个用塑料瓶子装着的蘸料,卢向阳眼神动了动。   “辛苦你了小禾。”卢向阳对着林青禾说,“上午没来得及和你说,抽屉里是我的东西,里面有些钱票,你拿去用。其他的都在家里。等我出院了一起拿给你。”   林青禾顺着卢向阳的目光打开抽屉,拿出他说的钱和票。既然要好好相处做夫妻,她当然不会再因为心虚不敢花他的钱。   刘卫国很快就买了八个馒头和一份时蔬上来。医院食堂的馒头是白面和玉米面二合面的,个头很大,每个都有卢向阳拳头那么大。林青禾吃了一个半就吃饱了,本来她想把那半个带回招待所。没想到卢向阳直接就把她吃剩的给吃了,看着好似没注意到这一幕的刘卫国,林青禾红了脸。   她嗔怪地睨了卢向阳一眼。   卢向阳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这是自己媳妇吃剩下的,又不是别人,况且小禾还是掰着馒头吃的。   刘卫国就更加不会觉得有什么了。在他老家,一个贫瘠的山村里,吃别人剩下的都是很正常的事。更别提还会两口子之间。   饭后,林青禾想留下陪护,被卢向阳劝回去了。他以要是晚上林青禾留下来他还不放心她呢,反而会睡不好为由把她哄回去了。   主要是医院里条件肯定没有团长特意给小禾开的招待所房间条件好。她一路坐火车来,颠簸摇晃着,肯定也没有休息好。卢向阳都看到了林青禾眼下的青黑,早早地就让她回招待所休息。那是军区招待所很安全,他也放心。   第二天一大早林青禾就起来了。她用昨晚的鸡汤单给卢向阳下了面还煎了个荷包蛋,放上家里带来的小咸菜。   因为卢向阳暂时吃不了辛辣的东西,她早起去了供销社和菜站,准备把带来的两只野兔子先腌起来。毕竟野兔子做爆炒的麻辣兔丁最好吃,她记得之前卢向阳在她家吃饭,夹得最多的就是这道菜。??   又用卢向阳给的军需粮票买了大骨棒,这是林青禾准备用来炖黄豆的。她去送早饭前就把大骨头处理好给炖上了。   林青禾到病房的时候,换了另一个护士在给卢向阳换点滴。   那护士看着有30岁上下,面容亲切。   “卢同志今天看着状态很好,果然媳妇来了就是不一样。”那护士换好点滴离开病房前还善意地打趣了一声。   林青禾许是被打趣得多了,现下也不会动不动就红了脸。她大方地朝护士笑了笑,“辛苦了。”   那护士也没料到林青禾性子这么爽利大方,她摆摆手,笑道,“为人民服务。”   说完就推开门出去,把空间留给小两口。   刘卫国自从林青禾来了之后,白天就回部队了,只是晚上过来陪床。   林青禾把面条端出来给卢向阳吃,“快吃吧,一会面塌了。”   卢向阳笑着应了声好。   昨天和林青禾聊过之后,他就觉得身心舒畅。终于有了有媳妇的幸福感。   要是纪红卫在这里,他准能把这两天媳妇给他做的饭夸出花来给他炫耀。以报从前纪红卫动不动就和他显摆徐莹对他有多好之仇。   小样,谁没有革命战友,谁没有媳妇了?   下午,大夫过来看了看卢向阳的腿。   “目前恢复得很好,家属再多用点心,看这样子伤口很快就会愈合结痂。这过程会有些痒和痛,不过这程度对你们解放军来说可能没问题的。”   卢向阳点点头谢过大夫。   林青禾把大夫送出去后就变了脸色。   她不理解,为什么解放军就必须忍耐疼痛,不能表现出来,也不能抱怨。她知道大夫也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这种程度的痛和他们会经历的伤痛比起来,不值一提。   可,解放军也是人,是人就会痛。   “怎么了?”卢向阳看林青禾神色不对,赶紧问了句。   林青禾看着他腿上那被纱布包扎的地方,哽咽道,“很痛吧。没关系,你可以和我说,虽然不能缓解,但心理上多了一个人分担。”   卢向阳心底一股股的暖流不断地涌上心头,这感觉就像他入伍第一年吃到的人生中第一顿白面猪肉饺子一般。   他突然很庆幸,庆幸上次和战友换了休假;庆幸自己听了爸妈的话打结婚报告回家;庆幸直接回家没有先去县上战友家;庆幸走了那条小溪旁回大队的路。   最庆幸的是,眼前这个红了眼圈,心疼他伤口痛不痛的好姑娘已经是他的妻子。   “只有一点点痛。”面对这样的她,卢向阳说不出糊弄人的“一点儿也不痛”。   “我给你扇扇。”林青禾拿起床边柜子上的蒲扇,对着卢向阳腿上的伤口轻轻扇了起来。   这要是林青麦她就直接对着伤口吹了,但是这不是她年幼的弟弟。她就选择拿扇子给扇风。   “好。”卢向阳很坦然地接受了,“手酸了就停下来。”   卢向阳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是他觉着,夫妻之间也是有来有往的吧,我关心你,你关心我。只有两个人都用了心,才算好。   ……   特战团江文睿办公室。   “老江,这次的行动很成功,狠狠打击了敌特的残余势力和他们嚣张的气焰。咱们特战团这第一枪算是彻底打响咯!”师长叶坤朗声道。   “哈哈,确实。我昨儿个去军部开会,那几个老家伙可都难得地夸了咱团呢。要知道那些老顽固之前可是一直反对成立特战团的。”江文睿想到昨天那场面就觉得神清气爽。   “对了,听说这次行动带头的同志受伤了?怎么,严重吗?”江文睿之前交上来的报告,叶坤还没来得及细看。   “那小子,身体素质好极了。他是最后关头替战友挡枪,左腿被打中了。已经做了手术把子弹取出来了。现在都度过危险期了,医生说没有大碍。”   “哦?那就好。这次的行动都是他一个人指挥的吧,救援没到,势单力薄的也敢冲上去,这小子不错!他叫啥?”   “卢向阳,是我们一营的营长。今年才24岁,年纪轻轻的,但是之前也是上过战场的,就69年那次。这小子耳力特别好心又细,我看过他的履历,他多次在战场和边境冲突中,率先发现偷袭者。有胆有谋,立过不少战功。”江文睿对卢向阳过往的经历如数家常娓娓道来。   “哈哈,听你这语气可不像是对普通的营长。看来这小子身上是有什么吸引到你的点了?”叶坤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江文睿喝了口茶,“明天我要去看他,不如你和我一块去?你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这小子身上有一股劲,就像你我年轻时候一样。你知道吗,在被调来之前,他还有个绰号叫兵王!他一农村兵愣是压过同期那些大院子弟一头,不服气的人,最后都被他打趴下了。”   “被你说得我都有兴趣了。那明天我和你一块去,对了,我大舅哥他们军报不是有个优秀军人专栏吗?他正愁人选呢,我让他一块去。虽然上次的行动还在保密期,不过听你说的,这小子这么优秀倒也是足够上那个专栏的了。”   “行啊。那你带他一块去呗。”   “对了,这小子结婚了吗?”   “咋了?还没见着人就想扒拉回去做孙女婿啦?晚喽,人家去年刚结的婚。媳妇此刻正在病房里照顾呢。”江文睿打趣了一声。   他是知道叶坤孙女的,毕竟入团的每个新兵资料他都有。说起这个孙女,老友的这段往事也是让人唏嘘。   叶坤和江文睿一样,都是在七七事变后离家参军。不同的是,叶坤离家时早已有了童养媳。   多年抗战终于胜利,叶坤回到家乡,准备把母亲和妻子接到城里。回乡却发现,记忆里的故乡已成了田地。他四处打听,得知在几年前,这里附近三个村子都被小鬼子给屠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他只能在故乡边上的山上给母亲和妻子立了个坟头。   新国家成立后,他被受封为师长,在组织的介绍下,认识了现在的妻子——余书安。   余书安是红二代,爸爸是大将军,哥哥是军报主编,自己则是从苏联留学回来的医科高材生。要不是人姑娘偶然在战场上见过他,挂了心,条件这么好也轮不到他。   果然婚后叶坤和余书安琴瑟和鸣,即使余书安因为身体问题无法生育,也没有影响他们的感情。夫妻俩几十年如一日,是大院里许多人羡慕的存在。   直到第三次全国人口普查。   叶坤接到了转业到地方的老战友的电话。说是在普查登记中,发现了他原来的妻子。   叶坤这才知道,原来当初母亲和大花姐装死躲在地窖逃过一劫。并且他走后,大花姐就怀孕了。还生下一个男孩,取名叫叶长安。   刚才江文睿说的孙女,就是叶长安的闺女——叶楠溪,眼下也正在特战团的医疗女兵连接受新兵训练呢。 第26章 青禾的两点一线 病房日常   林青禾自从来了京城就过着招待所和医院两点一线的日子。   这一天, 早上她去送饭的时候。病房里已经有人在探病了。   是一个穿着军装的高大男人,听到她推门的声音,回过头来看她。   这是个国字脸的二十□□左右的男人。留着寸头, 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浓眉大眼, 眼珠黑亮, 眼里还带着笑意。鼻子不是特别挺, 鼻头稍微有点大。嘴角上扬着,看上去就是个性格外向热情大方的样子。   “这就是弟妹吧。你好, 我是阳子的搭档纪红卫,也是他最好的哥儿们。”纪红卫皮肤偏黑一笑就越加衬得那一口大白牙显眼。   “纪大哥,你好。我是林青禾。”林青禾走到床边,在桌上放下饭盒, 又对着纪红卫笑着打了声招呼。   “红卫你吃早饭了吗?一起吃点啊。”卢向阳看林青禾带的饭挺多的,就邀请道。   纪红卫也看到了,林青禾带了三个饭盒, 一个装的是小米粥, 一个装的是包子,最后一个饭盒里面是烙得金黄的饼子。   “好呀, 之前就尝过弟妹的手艺了。我就不客气了。”纪红卫丝毫不见外地说道。   纪红卫来看人, 自然也是带了东西的。他从带来的那个大布兜里掏出几个水煮蛋,然后剥开,用勺子压碎鸡蛋,撒在小米粥里。   三个人把林青禾带来的早饭吃得一干二净。   “青禾你的厨艺是这个。”一顿饭下来, 纪红卫和林青禾拉近不少关系,直接就以名字称呼。他朝林青禾竖起个大拇指,夸赞道。   “纪大哥你过奖了。”林青禾不好意思地说道。   “嘿嘿,我可没有。对了, 青禾,这是你吧。昨天我们家徐医生带回来的,说是听同事讨论这个女记者,她一听名字,这不阳子媳妇吗?”纪红卫说着就从布兜里找出一份《人民日报》,然后递给了林青禾。   版头正是她后来宣传妇联下乡活动的那篇报道。   “是我。”林青禾说完,卢向阳就迫不及待地从她手中把报纸拿了过去。   卢向阳脸上浮现出与有荣焉的表情。   “青禾你真厉害!”纪红卫感叹一句,一个17岁的乡下姑娘能做到这样是真的很优秀了。   “那是,也不看看谁媳妇!”林青禾还没说话,卢向阳就得意洋洋地抢白道。   纪红卫一噎。   卢向阳这个眼神让纪红卫想起自己当初因为他家徐医生第一台手术成功后和卢向阳炫耀的时候了。他顿时觉得,欠了的都是要还的,苍天绕过谁。   “行行行,你小子眼光好,挑中这么个好媳妇。对了——”纪红卫又从布兜里掏出一个口琴,“怕你养伤太无聊,小毛让我带的,他最近在托儿所学吹口琴。我想着让你也听听小曲儿陶冶陶冶情操。”   卢向阳一脸疑问,“这玩意是你会还是我会?”   纪红卫笑容凝滞,“额……”他眼珠转动,看到林青禾。   “青禾肯定会!”   “我媳妇多才多艺当然会!”   “哈哈哈哈谁多才多艺?”这时病房门被推开,江文睿拎着布兜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团长好”   “团长好”   卢向阳和纪红卫同声道。   “放轻松,没在部队。别这么紧张,你们就把我当做普通长辈看。”江文睿笑眯眯道,注意到病房里的林青禾,对着她和颜悦色地道,“这就是小林同志吧?有这一双眼睛难怪能写出那些文章。”   “团长好。”林青禾落落大方的打了声招呼。突然她眼露惊讶,这不是余书年吗!想到他军报总编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似乎也很合理。   “青禾同志,又见面了。”余书年还是那身儒雅的穿着。   江文睿疑惑地扫了扫两人,“你们认识?阳子,红卫,这位是咱解放军军报总编余书年同志。他是来采访阳子的。”   余书年嘴角扯起一个弧度,“和青禾同志在火车上偶尔认识。”   余书年对着卢向阳起军礼,正色道:   “卢同志,我代表h市所有的人民群众向你敬礼!”   卢向阳回了一个军礼,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为人民服务。”   “这位是咱团的叶师长。”江文睿又介绍了身边另一位老者。   “师长好。”   “刚不都说了放轻松嘛。咱是来探病的,不讲究那些。”叶坤笑得慈眉善目。   林青禾看他们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很有眼力劲地提出要回招待所,把病房留给他们。   走之前,江团长还特意交代林青禾中午不用送饭来,刘卫国会帮着打饭。   回到招待所以后,林青禾先盘了下自己的钱票。   结婚半年,前四个月在公社每个月37.5,四月份调到省报62。她每个月花销不大,也就是给家里添点菜,到省城后她强行每个月给她妈20块钱。花销最大一次,还是和哥哥嫂嫂逛省城那回。   因此,她现在小金库还是很富足的,足足有226元!   今天不用送饭,她决定去供销社逛逛,给家里寄些东西。   供销社里,林青禾看着络绎不绝的人群感叹:这首都人民果然不一样,不是休息日都这么多人。   她顺着人流挤进去。   正好是布料柜台,原来今天到了毛线才这么多人来抢。   本着来都来了的道理,林青禾在八月盛夏午时和一群首都同志们一起抢着称了三斤毛线。   首都的布料卖得比她们那边便宜不少。   她又挑了几块其他她们县里很少买到的布料。比如蓝白格子的,军绿色的,白色的,蓝色的还有灰色的的确良,卡其色的灯芯绒,另外还给没出世的侄女或者侄子买了些棉布。   给卢向阳爸妈挑了几块劳动布和两双京城布鞋。   最后两家都买了一斤的京八件。   买完东西,林青禾就到邮局去。   在邮局买了信封信纸,又借了笔。   “爸妈大哥大嫂小妹小弟你们好:   我此时在京城的邮局给你们写信。来到这里已经近一周。你们收到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来了快有半个月了吧。   刚离开家的时候,我担心紧张又有些害怕。好在下了火车,部队领导就安排了解放军同志来接我。   我见到向阳的时候,他状态不错,我松了口气。   这段时间,我每天都从招待所去医院,给向阳送饭,有时候也会帮忙换膏药。   对了招待所是部队领导安排的,很安全,你们不用担忧我   大夫说向阳的伤口正在愈合不日就能出院,请家人们放心。   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不知家中如何,爸妈夏收是否辛苦,大哥有没有多添菜?大嫂身体如何,小妹近来学习如何,小弟有没有捣乱?   明明才离开不久,我就很想你们。更惦记爸妈忙着夏种不注意身体。你们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舍不得吃。   这外面的世界真的多姿多彩,有很多我从没见过的东西。我多希望此时你们也能在我身边。   爸爸妈妈,绿皮火车开得很快,比从铁原到省城的大客车还跑得快很多很多。是爸用尽全力蹬自行车也赶不上车尾巴的速度。   爸爸妈妈,我会努力的,争取明年能带你们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带你们亲自坐坐这只有大队广播里说的——绿皮火车。”   ……   铁原县。   林青谷一收到妹妹电报就迫不及待请了半天假骑着自行车赶回去。   林青谷的自行车是林青禾去省城后就留在家里的。   “爸妈,卢大伯我大妹发电报回来了!她到首都了,阳子也没事,让我们放心!”   林青谷直接骑到地里,对着正在掰玉米的父母还有卢家人喊道。   “诶,好,那就好。亲家,你们也可以放心了,没大事就好。”林建国赤脚挽着裤腿,戴着草帽,从玉米杆子里出来。被晒得发红的脸上露出笑容。   “是啊,放心了,放心了。”卢满囤应和道。   “谷子,小禾还说啥了不?”方秀珍手里还拽着玉米,头都没抬问道。   “没呢。就报了平安。应该以后会寄信回来的。妈,我先回去给你们做饭。这大热天的,我把饭送过来,你们中午在大树下休息呗,别折腾回去了。我请了半天假。”林青谷道。   “行,那你回去吧。灶上还有我早上贴的饼子。井里我湃了一盆绿豆水。还是你妹之前买的绿豆,你都端来,让卢家大哥他们也一起喝点。”方秀珍交代道。   “妈,我买了些菜回来。等会让素筠爷爷和咱家一起吃饭啊。”林青谷商量道。   “行,你和素筠说一声。”方秀珍痛快答应道。   林青谷看了眼不远处在树荫里计分的妻子,他走过去,和妻子道,“我买了肉骨头回来,今儿让爷爷和我们一起吃饭吧。夏天干农活最是消耗大。”   杨素筠一听有些心动,又看了眼婆婆他们,有些犹豫。   林青谷看着她的动作有些好笑,“我妈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啊,我已经和她说好了。这下放心了吧。”   “孩子今天有没有闹你?”林青谷温柔地看向杨素筠的肚子。她已经怀孕六个月了,肚子已经能看出来凸起。   “没有,小家伙可乖了。你快回去吧,一会该下工就赶不上趟了。”杨素筠摸摸肚子,轻笑道。   ……   招待所里的林青禾正坐在书桌前写稿子。她写的是前两天那个关于军人受伤痛不痛的主题。英雄不能ca许是因为感触过于深刻,她下笔很快,文思如泉涌般。写完后她又去邮局寄回省报,收件人写了主编王美娟。   寄完信之后她就回到招待所厨房准备晚饭。   她今天早上去菜站抢到了一尾小鲫鱼,于是就买了豆腐,好炖个鲫鱼豆腐汤。   煎鱼的时候她倒的油比较多,准备一会多付一毛钱给招待所的服务员。   鲤鱼两边鱼皮都被煎得金黄焦脆,隐隐约约露出了里头雪白的鱼肉。林青禾就往锅里倒热水,下小豆腐块。没一会儿锅里就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掀开锅盖,汤汁已经变得雪白。撒了些调味料后,林青禾就给盛了出来。   主食她配的是小米和大米混合的二米饭,前几天大夫和她说小米有营养,这样吃对病人好。   她又给炒了盘青菜,然后给自己装上一点家里做的小咸菜。把厨房收拾好就带着饭盒去了医院。   “媳妇,你来了。”卢向阳见林青禾推门而入,兴奋地说。   “媳妇,我立一等功了。”说着就把放在床边的奖状递给林青禾看。   林青禾觉得卢向阳那表情和林青苗上一年级时第一次拿到奖状回家时一样一样的。   白边明黄底的奖状上,最上面是主席头像和围绕头像的红色小旗帜。四角小圆圈里都各有一个五角星。   中间写着:   京区军部司令(政治)部奖状。为京区特种兵作战团卢向阳同志,在h市抓捕敌特行动中胜利完成任务。经民主评议为一等功,特发奖状。”   因为现在任务结束了,任务保密等级自然也取消了。于是,卢向阳就和林青禾说了这个任务。   林青禾这才知道,原来在看似和平的今天。背后还有这么多丧心病狂的对岸敌人企图破坏广大人民群众来之不易的安稳生活。   她心里更加对卢向阳的敬佩。   于是,正在吃饭的卢向阳就突然听到小媳妇对他说,“我给你吹一段口琴,你边吃饭边听小曲儿。”   卢向阳内心惊喜但面上一本正经的微笑着点头。   林青禾扒拉着纪红卫带来的布兜子,找到了口琴。还是全新的,连包装都没拆。   林青禾侧身对着卢向阳,摆好造型,举起口琴放在嘴边。   “放飞心情,我爱祖国的蓝天。   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白云为我铺大道。   东风送我飞向前,金色的朝霞在我身边飞舞。”   一首口琴吹奏的《我爱祖国的蓝天》气势磅礴地流淌在病房里。   卢向阳从林青禾开始吹奏,就一直专注地看着林青禾。   时近黄昏,天边霞光正盛,橘色夕阳穿过窗外的树叶缝隙斑斓地投射进来,然后浅浅地给林青禾打了层柔和的光晕。   从卢向阳的角度看去,只觉得眼前的林青禾浑身都散发出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的温暖气息。   即便他不懂音律,也听懂了口琴声里的祥和,期盼和向往。   心微微一动。   “报告!”在林青禾不解的目光中,卢向阳严肃地敬礼。   “我可以申请抱一抱小林首长吗?”   ……   第二天上午,值完晚班不久的纪红卫媳妇徐莹就来到了卢向阳的病房。她前段时间都比较忙,有好几台手术,还要负责术后护理。所以哪怕就在同一间医院,卢向阳醒来后这也是她第一次过来看他。   “莹姐你怎么来了?”卢向阳正躺在床上,看着之前学习班发的资料呢。住院无聊他就这他得好长一段时间不能去上课了,自己再不努力点下回去学习班要是赶上考试,他肯定就不能通过了。   徐莹打量了一圈只看到卢向阳一个人,有些失望地道,“还以为能看到你媳妇呢。昨天老纪回去对你媳妇是夸了又夸,我这不就好奇上了吗?对了——”徐莹说着就打开带来的饭盒,竟然是黄豆炖猪蹄!盖子一掀,浓郁的香味就飘了出来。肉香混着黄豆的清香,瞬间就在病房里弥漫开来。   “这猪蹄我昨晚上就让食堂大师傅帮忙炖的,这炖了一夜了,快趁热吃吧。吃哪补哪。”   “这怎么好。莹姐我媳妇给我带的饭也是问过大夫做的,这猪蹄你带回去,我不用。”这年头猪蹄可不容易得,他前几天还听到林青禾抱怨菜站的肉摊上买不到呢,也不知道人弄到这花了多少心思,他怎么能好意思要。   “你就别推辞了。我和老纪都把你当亲弟弟看的,不就一个猪蹄吗?快吃了,昂。”徐莹坚持道,她刚和纪红卫处对象的时候就老听纪红卫提前向阳这个好兄弟。更别提前几年的战场上,向阳还救了老纪一命。再说了,平时向阳有啥好东西也少惦记他们家。   卢向阳也知道再推辞下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于是只好说道,“那我就收下了。莹姐你是下班了不,要不你再等会。我媳妇应该马上就来了,咱中午一起吃饭呗?”   徐莹是真的对林青禾感兴趣,她第一次知道一个农村姑娘靠着自己从公社老师到省城日报的记者,关键她的文章还被那么多主流媒体转载。就算在她娘家院里,这样的也可以称一句天之娇女了。   “那行。”   “哎哟,向阳你在学习啊。我回去可得再说说纪红卫了,自从你不在部队,他就没去上过一节课!还说什么,你不在就他一个人他提不起劲,合着那老师和其他战友不是人呗,我真的跟他上不起的火。”   卢向阳被徐莹逗笑,他们夫妻俩一直都是这样吵吵闹闹看着可欢乐了。   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很快,当窗外的阳光投射进来,把病房半边地板都照得锃亮的时候,林青禾就带着饭盒推开了病房的门。   徐莹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眼前一亮,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这女同志无疑是漂亮的。但更让她在意的是,她有一双特让人动容的眼睛。圆圆的杏眼,眼仁儿黑白分明。眼神很清澈,就像西山上那澄澈透明的泉水般。   “青禾你好,我是徐莹。纪红卫他媳妇,很高兴见到你,神往已久哈哈。”徐莹性格和大多数京城大妞一样热情奔放。   “嫂子你好,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一起吃点饭不。”林青禾虽然不是一开始就很热络的性子,但是她能感受到嫂子的热情和善意,出于礼貌她也热情地回应道。   “叫啥嫂子,叫莹姐。向阳也这样叫的。嘿我就是等你送饭来呢。够不?要不够我再上食堂打一点。”   林青禾将饭盒摆好,一一打开盖子。   她今天做的是玉米筒骨汤、煎小鱼、清炒白菜,饭依旧是二米饭,还贴了几个韭菜饼子,又给自己做了个大饭包。加上徐莹带来的猪蹄,三个人自然是够的。   一顿饭下来,徐莹对林青禾是连连夸赞,还讲了很多以前卢向阳和纪红卫的趣事,林青禾则左一个谢谢莹姐,右一个还有呢莹姐。 第27章 新生活 出院搬回家属院   卢向阳出院前一天晚上林青禾就把要带回去的东西都打包好了。第二天刘卫国和纪红卫来接人的时候, 拎上东西,背起人就能走。   纪红卫今个儿是开了通信连的小车出来的。接人特方便。   林青禾则是看着行李在招待所门口等他们过来接她。   没多久,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就出现在了林青禾的视野里。   吉普车在她面前停下, 后座的车窗缓缓下降, 露出里头卢向阳的脸来。   “小禾。”卢向阳唤了声。   刘卫国也在车停稳后第一时间打开车门下车。   “嫂子, 你先上车吧, 行李我帮你放上去。”刘卫国提前行李就往后备箱放。   “谢谢你啊。”林青禾道了声谢。   很快,车子又重新启动了。特战团属于京城郊区某个公社地界, 并不在市区里,距离军区总医院还是有不小的距离。   “坐着腿难受不?”林青禾问了声。   “不难受,放心吧。”卢向阳愉快地笑着,平日里在军营老是端着的那张脸此刻春风满面。   他乐着呢, 马上就要和小禾同一屋檐下相处了。自己这伤可真是来得及时,不仅让小禾来了,而且又让自己和她都敞开心扉。   好极了!   林青禾点了点头, 车上还有人在, 他俩也没有继续说话。   她扭头看向窗外。   车子正经过一个自由交换市集。   入口处人来人往的,相当热闹。一眼望过去光是门口摆摊的就有农副产品、手工织物还有挑着担子卖冰棍和汽水儿的。   林青禾正看着呢, 突然车子一个急刹车。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向前面, 一头撞在了前座头枕上。   “没事吧?”卢向阳听到咚的一声,赶紧把林青禾扶起来。看到她额头上无异色才放下心来。   “弟妹不好意思啊,我……”纪红卫的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随着一声哨声,前方出现了几个带着红袖章的男人们, 他们封锁了市集的入口。十几个原来在入口处的人也被他们推搡到了马路上,离他们的车子距离极近!这就是纪红卫急刹车的原因。   那伙红袖章中,带头的是个穿着绿色干部服的,留着寸头, 浓眉小眼,鼻梁不高,眼神有些盛气凌人的青年。   他拿着扩音器喊道:“大家不要乱!不要乱!该买的买,该卖的卖!我们接到检举,有人在集市上兜售封/资/修的书,我们是要抓买卖坏书的人!替我们抓住的有奖!包庇的有罪!”   市集门口已经彻底被封锁起来了,每一个出来的人都要把背包打开接受检查。运动一以来这样的事时常发生,但大多数的人还是对这接受不能。   车前的人越聚越多,车子根本没法开了。   纪红卫不耐烦地拍打方向盘,狠狠按了下喇叭。   “这帮仗势欺人的瘪犊子!”他斥了一声。   随着喇叭声响,那红袖章的头头被吸引过来了。   他走近,林青禾才看清,那红袖章上还写着“文化纠察队”。   这年头开车的人可不少,那青年惯是个见风使舵的。他看到驾驶室里穿着军装的纪红卫,又瞟到了他的肩章。   换上了副讨好的笑模样,一点都没有刚才检查人民群众背包时的颐指气使。   “首长,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是西城文化纠察队的齐勇,我马上让他们给您让路。”   说着就对手下使了个眼色,几个在门口检查的红袖章就到马路上来疏散人群了。   “我看你们这检查大半天了也没查出啥,八成是被人涮了吧?”纪红卫本是大院子弟,他一端上脸,就特别有内味。   齐勇看着眼前这面露不满,神情严肃的军人,心底也有些郁闷,难道今儿真的收到的是假消息?   “你们对人民群众态度好点!伟大领袖主席同志教导我们,人民是天,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你看看你们的态度!怎么,想要走官僚主义吗?”   后座的卢向阳看到不远处有两个红袖章直接从人身上扯过包就把里头的东西往外倒。鸡蛋碎了一地……   齐勇被这道冷峻的声音吓了一跳。   他往车厢里看。   得,这位比前面那位看起来更不好说话。   “首长,对不起!我马上让他们整改!是我们太着急了,我们怕人民被坏思想荼毒了!以后我一定注意态度问题。”   他顺着卢向阳的目光望过去,却看到手下砸老百姓鸡蛋的一幕。   这个蠢货!   齐勇额角跳了跳。   “抱歉首长们!我赔,我们会赔偿损失的!”齐勇急道。   说完,他又拿起了扩音器,“检查完毕,大家可以走了。财产有损失的,到我这里来排队领补偿。”   “首长们,你们看这样行吗?”   卢向阳没搭理他,纪红卫则是冷哼一声,看前面人群散了,一脚油门就驶了出去。   被甩在原地的齐勇沾了一脸的汽车尾气,他眼神愤恨地擦擦脸,“什么玩意!小兵犊子,别让老子有借口整到你们!”   ……   车上。   林青禾的心情有些沉重,全不似刚才的轻松。   泉水大队民风相对淳朴,运动八年来,她很少看到过这样的事。也就是当初刚开始的时候,学校里闹过了一阵。后来那些个嚷嚷得最厉害的革/命/派都坐免费火车上京了,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回来后却一个个的都和她们逍遥派似的。学校也恢复了往日的气氛。   “是不是吓到了?”卢向阳在前座看不到的角度里,牵住了林青禾的手。大夏天的林青禾的手却一片冰凉。   卢向阳用掌心摩挲着,想要把自己的温度传达给她。   “没事,部队里没这事。别怕,这群人现在也没以前那么大权利了,会好的。”卢向阳压低声音,平和地道。   林青禾被他握着手,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她从刚才的场景里清醒过来,想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想到这车上还有人呢,她嗔了眼卢向阳,就想收回手。谁知卢向阳还握得更紧了些。她挣脱不开,急用眼神示意前座有人。   卢向阳却在她手心写字,看不见没事。   林青禾手心一片酥麻,红晕爬上了她的脸颊。她听到卢向阳的闷笑声,羞赧地转过脸不看他。   闷热的微风拂过青禾的脸,她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插秧场景。在异乡的孤寂感被手心的温度烫化。她开始期待起来,她不是一个人,她是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   ……   车子停在了家属院楼下。   这一路由于市集事件,他们多花了一倍时间才赶到家属院。   已是午后,这是团里战士们中午休息的时间。连最调皮的孩子都被大人看好了,没在外头疯跑嬉闹吵着人。   家属院都是五层楼高的坐北朝南的筒子楼。   卢向阳被分到的小二居在三楼东面第一间。这屋子好在是转角,比其他户多出个阳台来。   纪红卫直接背着卢向阳上楼,刘卫国则和林青禾在后头拿东西。   纪红卫开了门,先把卢向阳放到了卧室床上然后才把钥匙递给了林青禾。   “弟妹,这是阳子前几天给我的。这屋里的家具我都从后勤那搬回来了,还有啥缺的,你看看到时候和我说。我帮你去申请。”   “好的,麻烦你了纪大哥。”林青禾没仔细瞧,但打眼一看该有的都有。   正好刘卫国这时候也把车上的东西都搬齐了。于是二人就像林青禾告别。   “下午,营里还要训练呢,我就先回去了。明儿我媳妇休息,我让她来领你熟悉熟悉。我们这就先走了。”   “好的,谢谢纪大哥。等我收拾好,下次你们都来家吃饭。”   林青禾知道卢向阳和纪红卫关系好,她也没有太客套,免得人心里觉得自己把他外人,该不舒服了。   他们走后,林青禾就去了卧室。   这卧室还挺大,不过摆放的东西不多。就一张双人床,两个床头柜,墙角放了一排两个衣柜,窗边还有张光溜的书桌配的一把椅子。   她怎么瞅着这格局和她先前住的招待所这么像?   “媳妇,你想啥呢?”卢向阳看着林青禾站着发呆,就问了声。   “啊,我在想你这屋子和我住的招待所房间好像。”林青禾把心底的想法一秃噜就直接说了出来。   卢向阳不赞同的摇头,“是我们的屋子,不是我的屋子。”   随后他又尴尬地摸摸脑袋,他搬进来后还没这么多家具呢,这都是前两天他提前让纪红卫给布置的了。   “小禾,你喜欢啥样的,你就自己布置。”卢向阳补充了句。   林青禾点点头。   是该重新捯饬下,既然决定好好相处了,那以后她和他就和其他夫妻一样……   “你饿不?先吃点饼干垫吧,我这就去做饭。”??   林青禾从地上的袋子里拿出装吃食的布兜递给卢向阳后转身出了卧室。   她来到客厅,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进门先看到的就是一张长方形茶几,配了三把红漆木的矮椅。这格局和林青禾去李秀丽家看到的沙发有些像。   再往里就是一间书房,这是在卧室对面的。房间比刚才的卧室小一些。里头有两个书架和一张大书桌,只不过架子上没几本书。靠窗的墙边摆了张单人床,上头铺着席子。除此之外这屋里就没其他东西了。   回到客厅,向前看。是一个卫生间,地上还铺了白瓷砖,和李秀丽家的差不多。   再往前就是一扇木质屏风,隔开了饭厅和客厅。   饭厅里有一张八仙桌,凳子被塞在桌子下,旁边是暖气管子。桌子对面是一个两米高的橱柜,前面是两块透明的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放了不少粮食。橱柜旁边是两排矮一半的边柜,这个是实木的。   顺着柜子向前就是阳台了。   这个阳台很大,几乎和屋里的面积差不多。一半被做成了厨房,另一半在天花板上拉了晾衣绳。   林青禾打开厨房的门,做饭的家伙什很完整。有一个看得出来是新搭的小灶台,还有一个煤饼炉子。这玩意林青禾不陌生,之前在公社中学,亚萍姐就从家里带了一个去办公室,就为天冷的时候在办公室里做饭。   厨房里还有块长方形大概一米多高的板子,上头放了砧板菜刀,旁边还有几个搪瓷盆,看起来也像是新的。   板子下头整齐摆了柴火和煤饼。对面墙角放着个大水缸,里头已经盛满了水,上头有个盖子盖着。   林青禾大致地扫完一圈,想着不早了,就开始做饭。她先生的火,然后洗手做饭。橱柜里也没多少菜,估计是天热怕多了放不住。   林青禾就简单蒸了米饭,炒了两个菜,又蒸了碗鸡蛋糕。她先盛出卢向阳的,又在橱柜里找到了块小木板。索性把那当做托盘,她把饭菜和水壶都放在上头端进去。   “向阳,吃饭吧。”林青禾叫他。   卢向阳回到熟悉的床上,刚才就有些困顿,才眯了一会,林青禾就进来了。   林青禾站在他跟前背着光,端着香味四溢的饭菜。   这场景不就是他曾经幻想过的家的模样吗?   卢向阳撑起上半身靠在床头上接过饭菜。   “你也快去吃,我自己行。这都没大事了,其实我可以起来和你一块吃的。”   “不不不,还是我给你送进来吧。以后日子长着呢!”   “嗯!”卢向阳看着开始转变的林青禾重重地应了一声。   饭后,林青禾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林青禾来了有半个多月了,她从家里带来的那些山货的早就吃完了。只是前些天家里收了玉米花生的又寄了一袋子土产来,还有公公婆婆寄来的母鸡和野猪肉。林青禾把吃的东西都分门别类的在橱柜里安置好,又记下了在医院来看过卢向阳的人,她找了本子,记了账,这都是人情,以后要还的。   最后在客厅都整理好,林青禾才提着行李袋去了卧室里。   卢向阳睡着了,之前在医院人来人往的,他睡得都不算好。现在回到家,身体放松下来,才感觉到疲惫。   林青禾看着他的睡颜。   林青禾想用指腹平顺他锁住的眉头,才刚碰上,手就被抓住了。   她历来温和的声音更加柔软,音量比窗外潜进来的风声还要轻,只是小声呢喃着:   “是我,睡吧。”   卢向阳半梦半醒间听出林青禾的声音然后松开手。   林青禾注视着他因为卧床变白的脸庞,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之前大伯母说他也是十里八村很多单身姑娘想要嫁的人这话不假。   卢向阳,确实有付好相貌呢。   剑眉,长睫毛,鼻梁高挺,嘴唇偏薄,轮廓分明,最吸引林青禾的就是他有一张平下巴。在这个以国字脸为美的年代,她奇异地更欣赏卢向阳这种。   看了一会,直到对着窗外阳光的背部感觉灼热了,她才清醒过来。意识到刚刚自己对着卢向阳发呆,林青禾又羞红了脸,心里暗骂自己怎么这么不要脸,像个流氓!   好在没人看见。   林青禾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床前。   打开衣柜,准备把自己的衣服也挂进去。衣柜里卢向阳的衣服少得可怜,仅仅就是几套军装罢了。林青禾本以为自己带来的衣服不算多,可和他的一对比,倒显得自己占了大半个衣柜了。   她心里升起了买布给卢向阳做衣服的念头,就等着明天莹姐来,她好和她一块上供销社去。   林青禾整理好衣服就有些无所事事了。   她坐在卧室的书桌前,拿着纸笔,一行行地写今后的计划。 第28章 角色扮演 小夫妻日常   又是一周的时间过去, 卢向阳的腿伤恢复得很好。现在已经能够下床在屋里走两步了。林青禾也在徐莹的介绍下对家属院熟悉了起来。他们的日子经过一开始的着急忙慌后也已经回归到正常。   卢向阳生活随性,不拘小节;而林青禾却是个喜欢有计划有条理的人。两个人两种性格,不同的生活方式在同一屋檐下随着对彼此了解的加深也在不断地碰撞融合。在对彼此的包容中, 两人相处也越来越和谐融洽。   卢向阳敏锐地察觉到林青禾对他态度的变化。从前那礼貌客套的仙女样儿如今是彻底不存在了。就和他曾经在林家吃饭时看到的爱和家人撒娇的小姑娘一个样儿。虽然有时候一句话他答得不对, 小禾就对他脸不是脸, 鼻子不是鼻子的。但他懂, 这才是她真的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林青禾眼下正按着她的计划,在完成下午写作呢。   卢向阳也不嫌热, 就挤到人身边,一会看看她写的东西,一会又盯着人侧脸猛瞧。见人没反应,他不知去哪找了把蒲扇过来, 殷勤地给额头都热出汗的小媳妇扇风。   林青禾终于舍得从信纸上抬头瞅他了。   这人好烦,老是打扰她!   林青禾飞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就不能消停会吗?我昨天教你的那个二元一次方程你会啦?”   是的, 闲着也是闲着。林青禾在得知卢向阳之前在上学习班后, 就自告奋勇地提出帮他补课。还美其名曰:大家都知道你在养伤,可你要偷偷学习, 然后超过所有人!   卢向阳想多跟她呆在一块, 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然后林老师和娇软小媳妇完全是两个人。   理科还行,可文科,卢向阳真的一个头两个大!偏上回纪红卫来时看到两人在学习,当即表示, 作为好兄弟和指导员,他必须支持。然后第二天就送来了一打辅导书,还有两套二手的《数理化自学丛书》。   “会了会了。小林老师你看——”卢向阳嬉皮笑脸地送上自己的作业本。   林青禾一脸严肃,“别嬉皮笑脸的, 语文作业呢?让你写的作文写完啦?”   卢向阳扇风的手一顿。   那什么,记一次难忘的训练经历。训练不就每次都是那样吗,有啥难忘的啊,还得写800字!他宁愿解800道方程也不乐意写800个字的作文。要知道,营长是需要交报告文件的,就那,每次他都是和纪红卫两个臭皮匠凑一块,绞尽脑汁才憋出来的。   卢向阳顾左右而言他,“媳妇,凉快不?我扇得好不好?”   林青禾看穿他的心思,睨了他一眼,“少来这套。心静自然凉,你赶紧去写,别烦我!”   卢向阳想着走就走吧,他不在跟前,指不定小媳妇就忘了这茬了。   谁知林青禾凉凉道,“你把椅子搬到我对面,我盯着你写!”   卢向阳:?   再也不想玩什么老师学生的游戏了!   可再不情愿,媳妇的话该听还得听。卢向阳只能认命地搬来椅子在林青禾对面坐下了。然后对着空白的本子,他咬着笔杆,一脸苦大仇深的,久久写不了一个字。   上一次训练是啥时候来着?   卢向阳在记忆里扒拉着,找到了!是年初探亲假之前他带着全营去山里三天两夜的野地训练。想到探亲假,这可是他和小禾缘分的开始呀。   卢向阳完全没意识到他已经完全跑偏了,脑子里不是想着训练经历,而是在回味他和林青禾相识的经历。   要不是刚好那天他回去了又刚好路过了,这轮月亮哪能落他怀里啊。   卢向阳奋笔疾书。   林青禾注意到他的动作都被惊到了,他是突然开窍了吗?   直到她忍不住探头过去往他本子上瞅……   林青禾气得瞪大眼,对着卢向阳的脑袋就是啪的一下。   “你写啥呢,臭流氓!调戏老师,罚你再写十篇!”   ……   今天是卢向阳和林青禾请客的日子。   天还蒙蒙亮林青禾就睁眼了,她得一早就去菜站买菜。   她刚坐起身,旁边的卢向阳就醒了。   “媳妇,我陪你一起去。”刚睡醒,他的声音还哑哑的,显得特别有磁性。   “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都是利索人,很快就收拾好自己,出了门。   初秋的清晨已经有了些凉意了,一夜之间路边的樟树叶子就成了黄色的了。今儿比较早,菜站的菜很齐全,刚摆出来的蔬菜上还挂着小水珠,看着就水灵极了。肉摊上的猪肉看着也是刚宰杀的,还有点血滋呼啦的。   林青禾是早就写好菜单的,因此她这会很快地就找到自己需要的食材。   家里还有两只她之前腌过的野兔,她打算这次做一只。再买一小块五花肉,用来搭配蔬菜,这样每个菜里都有肉了。   她还买了一把韭菜,计划着包杂面韭菜鸡蛋馅的饺子。人多当然不可能全包白面的,重要的是她也买不到那么多白面。   “小林妹子,这是你爱人吧?”菜站的蔡大姐是头一回见着部队的军官陪媳妇来买菜的。   林青禾点点头叫了声,“蔡大姐好。”   卢向阳也点了点头跟着叫了一声算是打招呼了。   “你们今天要请战友吧?”蔡大姐笑眯眯地问道。刚来的军嫂基本上都会请丈夫战友吃饭,只不过像林青禾这么大方买这么多菜的不多。   “是呀。所以特意这么早来赶第一批来买菜。”林青禾笑道。   “那你俩还真是今儿第一个,可着挑吧,哈哈哈。”   林青禾挑菜付钱票后,卢向阳就负责拎菜。   远方天边渐渐露出一丝红光。这红光蔓延得很快,也没从菜站走出多少,他们就看到一轮红日朦朦胧胧地冉冉升起,然后将晨曦撒下。   九月初,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清香。   卢向阳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林青禾,她好看的侧脸氤氲在有些湿漉漉的空气里。谁都没有说话,但卢向阳就是感觉到了一种岁月静好的幸福。   ……   回到家,林青禾就去厨房张罗着做早饭,卢向阳则主动去抬水洗菜。   早上就简单地贴了几个饼子,配着卢向阳战友送的麦乳精。早饭后,林青禾负责配菜,卢向阳则负责打扫卫生。   没多久,听到几声敲门声,林青禾开了门。   “莹姐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林青禾见是徐莹有些惊讶地问道。   徐莹手上还拎着个大布兜,里头是她家的碗碟盘子,她怕林青禾的不够。   “我想着你一个人可能忙活不过来,就早点过来也能帮帮你,没想到是我多余了。”徐莹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两人。   林青禾被打趣得多了,已经能做到当做听不出来徐莹话里的意思。她道:   “怎么会呢,莹姐来帮忙我乐意至极。两个不嫌少,三个不嫌多。”   “莹姐。”卢向阳一边拿着拖把,一边打了声招呼。   “中午是红卫去托儿所接小毛吗?”卢向阳问道,他是真的喜欢孩子,况且小毛古灵精怪的特别可人疼。   “本来说是我去接,他就直接往你这来。要不你去接吧,我就帮着青禾做菜。”徐莹说着又对着林青禾,“妹子,看着了吧,你家卢向阳多喜欢孩子,每次都哄得小毛哈哈笑。你得赶紧让他也当上爸,圆圆梦过过瘾。”   这下,林青禾顶不住了,红了脸。偏卢向阳听了还直勾勾地瞅着林青禾。这更让徐莹笑得更大声了,林青禾恼怒地瞪了卢向阳一眼,逃也似地往厨房去。   卢向阳在原地一脸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有了徐莹的帮忙,两人在中午铃响之前就把饭给做好了。卢向阳也出发去托儿所接小毛了。   中午来的主要是隔壁营的两个营长和他们的家人,纪红卫一家,另外还有刘卫国和王磊。   林青禾想着光是大人就10个了,那两营长家里有5个孩子,加上小毛,就有6个孩子。于是她特别给孩子们蒸了放了麦乳精的馒头,又蒸了一碗鸡蛋糕。   小毛是坐在卢向阳脖子上回来的。   一进屋,小毛亲亲热热奶声奶气地喊:   “青禾姨姨。”   小毛现在可喜欢这个会做甜甜的小动物馒头和果脯的姨姨了。   “小毛回来了~等一会儿就能吃饭了。饿不饿?姨拿块饼干给你垫垫肚子。”林青禾从橱柜饼干盒子里,拿出一块小桃酥给小毛。不给多主要是怕他一会就吃不下饭了。   “纪天天,你是不是没看见你妈我也在这啊?”徐莹看自家儿子见着林青禾眼睛都不带眨的样子逗道。   “妈妈的漂亮我已经看习惯了,可青禾姨姨的漂亮我才刚看没多久。”小毛人小鬼大,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些古怪话,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纪红卫带着两个营长和他们家人还有刘卫国和王磊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二营长杨明,媳妇王招娣,带着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杨白桃、杨白荷、杨迎宝。   三营长张爱国,媳妇宋杏花,两个儿子,张思业、张思成。   一一打过招呼后,大伙就落座了。   林青禾的厨艺一向很好,徐莹的也不错,一顿饭,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但每道菜都被两人料理的有滋有味。   “怎么样,卢老弟,我就说咱还得让媳妇来随军吧。啥工作不工作的,这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瞧你媳妇这手艺,可比我家那婆子好多了。你现在也算是老婆热炕头,再加把劲儿,这人生就全乎咯?还有你——   红卫,你媳妇也是,就不该做医生,这家里男人孩子都管不好了,还出去上啥班。”   杨明这话一说,饭桌上都安静下来。偏他自个喝了些酒,还什么反应都没有。   另一桌上,杨明媳妇王招娣就像没事人一般,还是只顾着给儿子喂饭。倒是两个女儿,听到了爸爸的话后,放下了筷子,脸上有些局促不安。   “吃呀,咱家可没这么多好的供你们。”王招娣见俩女儿停了筷子就斥了声。   大点的仿佛是被她妈的话燥得抬不起头,一张小脸此刻红得仿佛能滴下血来。好在王招娣也就念了这一句,然后就接着用勺子,扒拉芹菜肉丝的肉到儿子碗里去。白桃偷偷去看那两个婶子的脸色,见她们不像生气的样子才松了口气。   “小桃,快吃吧,一会菜凉了。”林青禾见这姑娘可怜,就朝她和善地笑了笑。   “是啊,快吃吧。”徐莹给她夹了一筷子兔肉。   “赔钱货不准吃肉!”杨迎宝突然就伸手从他二姐碗里把肉拿走了。   林青禾正想说什么,被宋杏花拦住了,她朝林青禾摇摇头。   杨白桃扬着张小脸,屈辱地忍着眼泪,看着可怜极了。身旁的妹妹杨白荷倒是安安静静的,看着像是习惯了的样子。   她们这桌,除了杨迎宝吃饭时发出的吧唧嘴的声音,就再没人说话了。   而男人那边。   杨明这人在家里就嚷嚷什么,卢向阳媳妇和纪红卫媳妇不像个过日子的,天天买菜,还都穿得花里胡哨。就算是什么记者医生的,在他们队里这性子也没人娶。现在喝了点猫尿更是口无遮拦。   卢向阳仿佛没听出杨明的意思似的,笑了笑道,“这可不行,我们家林记者报道的都是人民群众的事。人民群众无小事,在家对着我一个人多浪费。呵呵,喝酒,来大伙吃菜啊!”   “是呀,我家徐医生干的可是救死扶伤的大事,这回来对着灶头切切弄弄可不浪费嘛。”纪红卫也跟着打圆场。   在他俩带头下这气氛才算是恢复正常。   饭后杨明一家子都走了,宋杏花留下来帮着一起收拾,她这才说道:   “卫红媳妇,你工作忙可能不了解他们家。向阳媳妇又是刚来的。我和你们说,他家那大闺女,最会装可怜了。王招娣那人确实重男轻女,可她对大闺女真的不算差的,对小闺女才是非打即骂。那小闺女也不太爱说话,逆来顺受的。”   等人都走了,徐莹才没好气道,“这杨明有病吧,别人家的事管他们什么事?脸真大,来人家家里,吃着人家的饭菜,还唧唧歪歪的。还有她媳妇,刚……”   徐莹复述了宋杏花的话。   卢向阳和纪红卫也一脸难尽的样子。   “嗐,这人能力是有的,就是这性格吧……”纪红卫有些一言难尽,“阳子要请客就绕不开他,不然三个营独独不请他,面上不好看。反正也是面上交情,你不喜欢,咱家以后就和他少来往。”纪红卫嬉皮笑脸地哄着徐莹。   “是啊,小禾你也别在意他说的。”卢向阳也跟着哄媳妇。   林青禾倒是没觉得生气或者什么,乡下男人大都是这样的想法。见多了后就犯不上和这种人生气较劲儿。 第29章 看电影 和自己媳妇亲近怎么能算耍流氓……   “哟, 卢营长和嫂子看电影去啊?”   卢向阳和林青禾往训练场走去,一路上遇到不少和卢向阳打招呼的士兵、家属。   今天团里安排了放映员来放《地道战》,吃了晚饭大家都带着凳子准备去看电影。   林青禾他们到的时候, 放映员已经搭好了放映机, 竹杠上架着一块银色幕布, 发电机发动时发出嗡嗡的声音。   训练场上灯火通明, 孩子们到处乱窜。他们叫着,闹着, 笑着,大人们也三三俩俩扎成一堆,和熟悉的人们或是闲唠嗑,或是讨论今晚的剧情。一时之间训练场上是热火朝天, 热闹非常。   “阳子,青禾!这边。”纪红卫远远地就朝他俩挥手。   小毛更是直接向着两人跑来,小小的人儿, 肉球一般冲到林青禾怀里。   “青禾姨姨, 抱。”小毛朝林青禾伸开双手。这个姨姨身上香香的凉凉的,靠近姨姨就像他中午和小朋友做游戏时一头扎进托儿所后院的竹林里。   林青禾要是知道小毛的想法, 一定会让徐莹给她儿子买和她一样的海鸥洗发膏。   林青禾本来以为她和卢向阳算是来的早的了。没想到这距离电影放映还有一个多小时, 场上就快摆满了凳子。   “嘿,你俩咋这么晚来,还好我占了位置。快过来,一起挤挤。”纪红卫道。   部队放电影的次数不多, 每次只要不是晚上要值班的,都会拖家带口地赶来。这年头也没什么娱乐活动,看电影已经是顶顶好的娱乐活动了。况且这种放映员来放的,是不用自己花钱的。   因为对大多数人来说, 看一场电影五分钱算得上很高的消费,有这个钱还不如再添一点去买点肉吃。因此免费看电影,不管是在公社大队还是厂里部队都是极受欢迎的。大家伙儿都想早点去占座,最好靠近放映机。就算是幕布后面,只能看到相反的字,这都有人占着呢。   林青禾装了些芝麻糖、瓜子还用卢向阳那个很大的军用水壶灌了杯甜绿豆水儿来。她分了些给小毛和纪红卫。   “莹姐今天是晚班吗?”林青禾没见到徐莹的身影,便问道。   “是啊,不过没事。我和她处对象的时候就看过好几遍《地道战》了。你俩看过没,用不用我给你们讲讲?”纪红卫想到第一次和徐莹去看电影的场景,目光满是怀念。他们虽然是相亲认识的,但也算得上是自由恋爱。   卢向阳和林青禾对视一眼,对着陷入回忆笑容灿烂的纪红卫,他们莫名想到了上次和大哥大嫂一起去看电影的经历。   “咳咳,莹姐现在又没在这里。你做这幅表情给谁看。”卢向阳看不过眼,打断纪红卫道。   纪红卫换了副严肃的表情,没有看卢向阳而是看向林青禾。用最谆谆善诱地口吻道:   “青禾,弟妹,你听到阳子说啥了吧。你看他这人就惯会做表面功夫,我就不一样了,我家徐医生在不在我都一个样,我和你说,阳子这样的……”   卢向阳:……你们搞思想的指导员心都好脏。   说说笑笑之间,时间就过去了。   到了放电影的时间,放映员举着个喇叭,说道,“各位同志,《地道战》马上开始放映,请前排的同志坐下不要挡到后排的同志。保持安静,不要大声喧哗。带孩子的同志记得看好孩子。”   场上一下静了下来。   卢向阳和林青禾挨着坐,这时候没有人会说什么男女同志即便是夫妻在公众场所也要保持距离的话了。因为都恨不得一排多挤几个人呢,没看到后面还有人站着吗?   很快那大银幕上就开始出现画面。照例先播放了一段主席谈话和农业科技当年的宣传片。然后才是《地道战》。   虽然部分的人都已经看过这片子了,但大伙儿还是一个个仰着脖子,聚精会神地盯着银幕。   《地道战》是60年代的电影,主要讲的是,高家庄人民在党支部书记和民兵队长的带领下,挖地道以抗击日寇,最后取得胜利的故事。   电影里,高家庄众人取得胜利狠狠压制日寇的时候,底下就有人不断叫好,还有喊主席万岁,我党万岁的。   这个年代人的爱国热情和对祖国的认可度是很高的。   电影结束,大家都会自觉把自己周围的地收拾干净再回去。   回家属院的路上,有人带了手电筒。手电筒的强光照亮了这一片。   “小禾,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看电影不。”卢向阳和林青禾并排走着。这话其实刚才在他俩挨着看电影的时候卢向阳就想问了。   顺着他的话,林青禾想起他俩第一次看电影的时候。   那是他俩才认识第三天吧,看的是《智取威虎山》。他俩是隔着坐的,她记得还有个男同志过来问她是不是一个人。   然后卢向阳和人说,她是他的革命战友来着。   明明是半年前的事,林青禾却感觉好像才发生一般,她感叹时间真的过的好快。   卢向阳见林青禾一直低着头没有回答。看了眼周围,大家都意犹未尽地讨论刚才的电影,举手电筒的人在他们前头离挺远的。就只有部队里昏黄的路灯,朦朦胧胧的,也看不清人。   于是,卢向阳大胆地试探地牵起了林青禾的手。林青禾纤瘦,手也不大,几乎就是被他的手包着。手心里林青禾的手只挣扎了两下,就任由他牵着。   耳边传来了林青禾闷声闷气地,“嗯。”   路灯下,传来卢向阳的轻笑声,“我那会也想像大哥大嫂那样,可你这小没良心的,离我那么远。”说着卢向阳还摩挲了几下林青禾的手指。   小禾的手和他的手一点儿也不一样,手背软软的,食指上有一道浅浅的茧。   林青禾被他摩挲得面红耳赤,就往他手心戳了戳。强自镇定道:   “咱俩前面不也是一个穿军装的解放军和女同志吗,人还隔那么远呢。就你想耍流氓。”   卢向阳被她戳的手心痒痒的,心里也痒痒,一股陌生却舒爽的感觉涌上心头。卢向阳更加过分的摩挲起林青禾的手指来,就盼着她再挠挠他。   “想和自己媳妇亲近怎么能算耍流氓呢,就算耍流氓,我也只对你耍。”   卢向阳故意凑近林青禾,压低声音,只让她一个人听见。   林青禾的脸,“腾”地就变得通红。   ……   徐莹休息的一个上午。   团长江文睿的妻子郑昱来到了她家。   “嫂子好。快坐下,我给你倒杯茶。”徐莹赶紧招呼道。   “不用客气了。我今儿来是有事找你,你和向阳媳妇是不是很熟悉?”郑昱来是为了林青禾找来的。   “青禾?是啊,挺熟悉的。嫂子是有什么事吗?”   “嗐,这不是快中秋了吗?咱也得准备中秋联欢会了。咱军嫂这不也得出个节目嘛。向阳媳妇我听我家老江说过是记者,我想着那咱这可不算是有个还算专业的人员了嘛!想着好像你们挺熟悉的,就想让你带我上他们家去,咱俩一起去和她商量商量。”   “行,嫂子,那咱这就去吧。这会青禾应该是在家的。”   徐莹和郑昱来到的时候林青禾正在给卢向阳补课。   林青禾去开了门,看到徐莹还挺惊讶的。徐莹最近特别忙,她都好久没见着人了。   “青禾,我给你介绍。这位是郑昱来同志,也是咱江团长的爱人。”   “嫂子,这就是东北省城日报的记者林青禾同志,也是向阳媳妇。”   “嫂子你好,快进屋坐。”林青禾虽然疑惑但还是热情地招呼两人进屋。   卢向阳这会也走了过来。   “嫂子好,嫂子你怎么来了?”卢向阳见到江昱来有些惊讶,他还是出任务前,江团长邀请他去家里做客,才见过一次郑昱来。   郑昱来看到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课本,笑了,眼带欣赏地看着卢向阳,“不错,受伤了也利用时间学习。不愧是老江看中的好苗子。”   “嫂子客气了。”卢向阳回道。   林青禾端了两杯白糖水过来,“嫂子,莹姐,喝水。家里没什么东西招待,不好意思。”   “咱革命儿女不兴那套虚的。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趟来,主要是想邀请小林参加到我们这次中秋联欢会军嫂节目中来。我听老江说,小林你多才多艺,就上门来了。”郑昱来开门见山地说道。说实话她对林青禾的第一印象也不错,这女同志落落大方的,眼神澄澈。   林青禾晃了下神,她从前在学校倒是也参加过一些联欢会。不过那都是学生间小打小闹,这部队里肯定是卧虎藏龙的吧?   “嫂子,参加当然好了。毕竟我也是军嫂中的一员,多才多艺不敢当,是江团长谬赞了。”林青禾谦虚道。   “我看你也像个多才多艺的,你就别谦虚了。现在节目还没定下来,我得先把参加的人员给确定下来。明天下午两点你和徐莹一起到我家,咱一起坐下来商量商量,成不?”   林青禾点点头,“当然好。”   “我也没问题,这周我都是晚班。”徐莹道。   “那行,那我就走了。还得去其他同志家里通知她们呢!”江昱来站起身,往门口去。   “我也回去了,家里还有点事。”徐莹道   “好,嫂子慢走。莹姐慢走。” 第30章 初吻 中秋联欢会   林青禾和徐莹到郑昱来家的时候, 里头已经有了两个女同志在。   “小徐和小林来啦?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军区医院的外科医生徐莹同志,也是一营指导员纪红卫同志的爱人。”郑昱来指着徐莹和那两个女同志说道。   徐莹朝她俩笑了笑道,“你们好。”   “这是东北省报记者林青禾同志, 一营营长卢向阳同志的爱人。”   林青禾也笑着和她俩打了招呼。   “这位是柴佩英同志, 二营连长李满仓的爱人。”郑昱来指着两人中长头发的女同志, 这女同志看起来和徐莹年纪差不多大。白皮肤, 圆眼睛。穿着身军装款式的衣服,人微胖, 看得出家庭条件应该很是不错。   “这位是白秀珠同志,随军前是地方文工团的。也是咱团政委吴长江同志的爱人。”   白秀珠看着30岁出头的样子,她不愧是之前在文工团干的。保养得很好,面容姣好, 身材高挑,穿衣也很大胆。白底红点的的确良翻领上衣被扎进黑色的棉布长裤里,掐出一节细腰。在这个大多数人都穿黑灰蓝绿的年头, 不是结婚都很少人会穿红色。   互相认识以后, 郑昱来就让大家讨论起来,该准备个什么节目。   从舞蹈、唱歌、诗朗诵等一一被提议又一一因为太单调而被否决。   最后林青禾提议道, “不如我们以军嫂的口吻写一篇诗或者文章, 由来姐来朗诵。我吹口琴配乐,你们三个负责跳舞。主题都是同一个,形乱神不乱。你们看怎么样?”   郑昱来眼前一亮,“我觉得这个不错。你们看呢?”   “可以。”   “可以。”   “可以, 那么主题是什么呢?”徐莹问。   “嗯……守护怎么样?战士们外出任务,军嫂们不仅是在家中等待,而且也是在守护家中每个人。毕竟实际情况大部分也确实如此,丈夫不在家。当妻子的养育子女照顾老人, 让军人无后顾之忧,这不就是一种守护吗?”林青禾道。   最后就定下来林青禾这个方案,朗诵的文章和配乐都由她负责。徐莹则和白秀珠柴佩英一起编排守护为主题的舞蹈。   定下节目方向之后,就是讨论名字。   大家七嘴八舌地又是语录又是成语的想了一大堆,最后还是还是用了一个看起来很朴素的《我守护》。   郑昱来是这么说的,“简单直白又直抒胸臆。”   林青禾回去琢磨朗诵稿子该怎么写了。   另一边徐莹三人也开始排舞,主要是白秀珠编排动作,徐莹和柴佩英在旁边偶尔补充些想法然后跟着练。徐莹二人虽然会跳舞但并不精通。   白秀珠则不同,她曾经在文工团十年。即便许久没有跳舞了,但基本功、身体记忆以及编排舞蹈的能力也都还在。   在舞蹈《我守护》中,三人均穿着简单朴素日常化的服装。上身为灰色的斜襟盘扣小衫,下身为同色的直筒裤配一双黑布鞋。   一竿挂着大人和小孩衣服的竹竿贯穿始终,三人做着收衣服又看向远方的动作。收衣服,是每个家庭每天都会有的日常小事场景。但是,对军嫂来说,正是这些日复一日的一件件小事才撑起一个丈夫不在的家。   收衣服,谐音“守”,暗喻她们的主题——守护。   舞蹈开始舞台一片漆黑。第一声口琴声响起后,一束光从左边打起,照亮竹竿一端。白秀珠眼含悲哀脸上带笑的舞进光束里,熟练又漫不经心地绕着竹竿做晒衣服的假动作。   郑昱来朗读完第一段,光束变成光圈,徐莹和柴佩英两人也出现在舞台。   三人动作一致,将在家等待保家卫国的丈夫回来的同时又得打理一家上下的军嫂形象给表现了出来。   最后朗读结束,口琴声渐低,光渐渐暗下来,三人的身影慢慢隐在黑暗中。光只打在竹竿上,就在这时口琴声变得欢快,并且响起敲门声。三人都以喜悦的姿态舞向后台。   舞蹈结束。   舞蹈内容编排出来以后,白秀珠三人就开始抓紧时间练习了。   ……   家属院内。   林青禾正坐在书桌前苦思冥想这个稿子该如何下笔。和她过往写稿子时的心情不同的是,这一回,她特别紧张特别怕出错。   因为这是部队一年一次的联欢会她怕丢人。   卢向阳见小媳妇苦恼的样子,连脚步声都不敢太大,唯恐惊到她影响她创作的灵感。卢向阳自觉鸟悄地窝在林青禾做了棉花垫的“自制沙发”上。??   他捧着杯油茶,看着纪红卫昨天送过来的最近营里的一些情况。   “你说,你认为军嫂是怎么样的?”卢向阳没敢去烦林青禾,可林青禾自个儿从书房里出来问他了。   卢向阳清清嗓子,准备发言了。   “我认为共和国的军嫂应该正直、善良、坚韧。懂得大局为重。对着家庭,能照顾好老人孩子;对着丈夫,能全心信赖支持……”   “得,你别说了。你就是想有人给你生娃,给你照顾爹妈,给你处理生活上的一切麻烦事。还不用你费心。我也想有人这样对我呢!”   林青禾气鼓鼓地打断了卢向阳的话。   “诶,媳妇,我还没说完呢!别走啊……”卢向阳不明白这咋又生气了?他还没说完呢!   后面他还想说,当然这是所有军人理想状态下的。实际上,只要是我媳妇,那当然就是最好的。   他马屁都准备好了,结果人直接关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的林青禾和卢向阳一吵嘴,灵感蹭蹭蹭地往外冒。   她决定了,不整那些个普通人都听不懂的华丽的词藻。而是用最朴实的语言,写实地描写军嫂的生活。   也让这些军人们看看,他们在前头拼死拼活,家里的女人都是什么样子的,既对丈夫牵肠挂肚又不得不操心一家老小撑起这个家。   林青禾下笔如有神,半个小时左右就写完了。她把信纸一折,就揣到兜里。然后她打开了书房门,卢向阳正拿着拖把在客厅墩地呢。   见她开了门,像是求表扬似的,扬起头道:   “媳妇,我把咱屋里都扫过墩过了。”   林青禾赶着去给郑昱来送稿子,于是敷衍地点点头。   “那你可真行。”   她随口夸了句就匆匆出了门。   卢向阳:……   不该啊,平时他做家务小禾不都会好好夸他吗?怎么今天这么不热情!   于是卢向阳干脆去接了盆水准备来个彻底的大扫除。   他要做整个家属院最勤快的丈夫!   等林青禾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楼道里热热闹闹的,都在外面做饭呢。   她穿过走廊,掏出钥匙,打开门。   咦?   怎么这么干净!   木地板被拖得锃亮,她改造过得那个简易沙发表面的碎花布也被拉得整整齐齐的。小茶几上卢向阳没看完的材料也规规矩矩地摆放着。书房里,下午被她弄乱的书桌也恢复了整洁。   她走过屏风,八仙桌上已经摆了两盘凉拌菜了,那是她闲来无事拌的。   厨房里,卢向阳端着碗蛋汤出来。   “媳妇,你回来了!”   一瞬间,林青禾有种两人角色对调的荒诞感。   好像她是在外忙工作的丈夫,而卢向阳是在照顾家里的贤惠妻子。   她突然就觉得这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男主外女主内”的标签着实气人。新时代了,女人也该和男人一样,大家都工作了,凭什么家务活就只让女人干!   在一个家里,根本就没有规定什么活应该谁来干。   如果,男人女人一起肩膀挨着肩膀,边干活,边聊天。这场景不是很好吗?不也是在一起分享承担生活里的苦与乐吗?   她是幸运的。   因为卢向阳是会和她一起分享承担的人。   “你真好!”林青禾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完全把下午对卢向阳不满意的回答忘在了脑后。   卢向阳咧嘴笑了。   对嘛,就是这个眼神,这个劲儿!   “媳妇,我以后还和你学做饭。我不是想要你做那种帮我处理生活琐事的军嫂。咱俩一块干,成吗?”   “成!”   ……   家属院相反方向的训练场上,灯火通明。   联欢会有表演节目的士兵们还在练习着。白天他们各自都有任务,只能等到晚上才来练习。   江文睿满意地看着训练场上热火朝天的景象,他一向都很支持丰富战士们精神生活的活动。保家卫国不该只有血和汗,也应该有关怀和欢笑。   男兵的节目有打军体拳的,有唱歌的,有样板戏的等等。   团里唯一的女兵连,报的是个合唱节目。领唱的女兵就是叶坤的孙女叶楠溪。   “团长好。”宋珉瑞刚从医务室过来,他们女兵连负责指挥的女兵刚才不小心被撞倒扭伤了脚,他刚把人送去医务室。碰到江文睿就打了声招呼,敬了军礼。   “小宋。”江文睿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宋珉瑞。这个兵是卢向阳营里的连长。   他有些印象,好像之前是驻边防的。一次单独巡逻的时候发现隔壁国有兵偷袭入侵我国的领土,是他第一个吹响警报。也在对敌中英勇拼搏,寸土不让。   因为这还立了二等功,调令上以前的营长团长都对他评价极高。上次他让卢向阳举荐个能力高的连长,卢向阳也是向他推荐的宋珉瑞。   “小宋,你结婚了没有?”江文睿突然觉得这小伙子不就是个好女婿人选吗?有能力,长得还好,年纪也合适。   宋珉瑞一愣,没想到江文睿会问他这个。   “还没有,家中贫寒。尚有生病的老母,只有我爸一个劳动力,还有两个弟妹要抚养。”言下之意是他家负担很重,江文睿要是想给他做媒得思量清楚来。   其实也不是没人给他做媒的,但是全部的人听到他不仅要照顾父母还要抚养弟妹成人就都没了下文。   “加油,好好干。”江文睿没继续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宋珉瑞的肩膀以示鼓励,就转身走了。   宋珉瑞一头雾水地回了训练场,他现在得替代那个受伤的女兵做指挥员,所以就得跟着一起练习。   江文睿回到家里。   “回来啦?”郑昱来正在熟悉林青禾送过来的朗诵诗。   “嗯。”江文睿应了声,看到妻子穿着件单衣坐在窗前的书桌,就拿了件外套过去。   “夜里风大,怎么就穿这么点儿。”江文睿边说边把衣服给郑昱来披上。   “这青禾真的是很出色的女同志,你看她下午给我的稿子。虽然没有什么华丽词藻,但这朴朴素素的,我读着就是想流泪。眼前一下出现那几年你在外打战,我在家里的场景。”   江文睿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背,看向林青禾的稿子。   他一直知道妻子作为军嫂,有那么些年在家的日子是辛苦的。所以在妻子随军后,他只要有空就会多陪陪她和孩子。可看到眼前这,他才知道原来不仅是辛苦,还得坚韧。   照顾家人衣食住行,照顾家人情绪,即使自己也担心,也要笑着,要坚强。   “昱来同志,辛苦你了。”江文睿握紧妻子不再柔软光滑的手。   他眼前这个女人在青葱岁月嫁给他,在他离家参军抗战那风雨飘摇的12年里替他守着大后方,让他安心向前。   郑昱来握紧丈夫的手笑着摇头,眼角的鱼尾纹是岁月的痕迹。   ……   中秋联欢会。   晚上全团都是分批到食堂吃的猪肉馅饺子。炊事班本来想做白面的,但是没有领到那么多供应,只好掺了些玉米面。   不过能吃上饺子大伙儿就已经很开心了,更别提还是肉馅的。根本没人在意这饺子为什么不是全白面的。这年头,细粮本身可就是奢侈品。   晚饭后,没有值班任务的士兵和军官们就携家带口的往训练场走。   联欢会是在那举行呢。   开场老一套还是团长致辞,江文睿知道大家伙都心情激动因此简单说了两句,就宣布“1975年京区特战团团建暨中秋联欢会正式开始!”   江文睿下台,主持人上台。   竟是叶楠溪和宋珉瑞。   这是郑昱来听到江文睿想要撮合这两个同志后给出的主意。于是江文睿就找到二人让他俩提前练习准备。   今天江文睿还特意把叶坤和余书安给邀请来一起观看。还有本来在妹夫家过节的余书年夫妻也一起来了。   随着叶楠溪二人的不断报幕,节目一个个上演着。台下的气氛也越来越热烈,叫好声,拍掌声接连不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眼里带着对生活的希望。   林青禾等人已经去后台准备了,她们的节目马上就要轮到了。   她想起来之前,卢向阳和她说的。   “小林首长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实在紧张就闭上眼,像那天在医院吹口琴给我听一样。等吹完下来,我还想申请一个拥抱。”   插科打诨的话让她放松下来。   终于轮到她们上台了。灯光熄灭。   她和郑昱来先上去。   她闭上眼,轻轻吹响口琴。   一束光打在已经摆好的竹竿上,白秀珠上台了。   郑昱来开始朗诵了。   徐莹和柴佩英也舞着登台了。   一切都很顺利,和她们练习的时候一样。只是台下没了动静,不像前面的节目表演的时候就能听见台下一阵阵地喝彩声。   “昱来这个节目编排得好。”余书安夸了一句。   江文睿笑着道,“确实不错,她找了这几个多才多艺的军嫂,群策群力。稿子和主意是小林同志的,舞蹈是白同志编排的。”   “哦?哥这就是你和我说的那个林青禾同志吗?”余书安转过头去问哥哥。   “是啊。这稿子真情流露,用词朴素,感情很真挚。”余书年眼里划过一道精光,心里一个想法更加坚定。   “原来我们家徐医生刚结婚那会这么辛苦。”纪红卫抱着小毛悄不溜地在卢向阳耳边说道。   卢向阳也深有感触。   等待,是每个军嫂都必须经历的一环。军人有军人的职责,只要有任务就要去执行。家庭在那个时候就不是最先考虑的了。   话虽如此,但让林青禾随军的想法却在卢向阳的脑海里越来越深刻。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可能有些自私,毕竟小禾一旦随军了就等同是放弃了在省报的工作。而那工作又是她发自内心喜欢的。   他保证,这一生他只勉强小禾这一件事。   经过这短短一个来月的相处,卢向阳实在舍不得再和林青禾分居两地,他想让她留下来。   大多数随军的军嫂们都感同身受,或是眼角划下眼泪,或是直接哽咽出声。她们旁边的丈夫也都偷着在人前握紧妻子的手安慰。   只有杨明,他甚至都睡着了。他就喜欢看军体拳那种热热闹闹的节目,现在台上这啥玩意啊,收衣服怎么也能上台表演了。   要不怎么说是两口子呢,王招娣也在心里疑惑,这团长嫂子是不是对她有意见,怎么就收个衣服的不叫她呢?她不仅收,她还能表演洗呢!听说这是林青禾的主意,她很是不以为然,就这玩意,谁想不到啊?   不行,她得去找领导问问,男人都是营长,可不能一碗水端不平两种对待。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落下,林青禾他们的表演结束了。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林青禾等人鞠躬下台。   下一个节目就是咱团医疗女兵预备连的大合唱《我爱你,祖国》。   领唱叶楠溪站在前头,最前头的是指挥手——宋珉瑞。   两人配合得极好。   “我爱你中国   百灵鸟从蓝天飞过   我爱你中国   我爱你中国   我爱你中国   我爱你春天蓬勃的秧苗   我爱你秋日金黄的硕果   我爱你青松气质   我爱你红梅品格   我爱你家乡的甜蔗   好像乳汁滋润着我的心窝   我爱你中国   我爱你中国   我要把最美的歌儿献给你   我的母亲我的祖国   ……”   台上的表演进入尾声。   卢向阳和纪红卫都趁着没人注意跑后台区接自家媳妇了。   “妈妈你刚才跳舞真好看!像上次我们看的那个电影里的姐姐。”小毛扑过去要妈妈抱还想往他妈脸上亲几口。   徐莹扭脸躲了过去,她脸上还擦了些粉,怕对孩子不好。可没想到她躲过了小毛,却没躲过纪红卫。   “你疯了!!”徐莹压低声音瞪着纪红卫,这要是被人看见了还不得被当做当众耍流氓啊。   纪红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毛不干了。凭什么爸爸可以,他不行。于是他一双小肉球手掰过徐莹的脸,在他爸刚亲的地方,又亲了一口。   “这儿没人,我来之前都看过了。这是我和儿子对你的爱,是吧小毛。”   “对,爱!”   另一边卢向阳也接到了林青禾。现在已经是最后一个节目了,大家正激动着,也没人会注意到他们不在。   “小林首长。”卢向阳才刚叫了一声,林青禾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她主动凑近卢向阳,环住他的腰。   “缓解紧张的方法很好,这是小林首长对你的奖励。”   “奖励么?”   卢向阳捧起林青禾埋在他肩膀的脸,喉结上下涌动,眼神亮得吓人,瞳孔里还能看见林青禾的倒影。在林青禾还没答应过来之前,卢向阳就低垂着头,吻在她额头上。   一片柔软的有些冰凉触上额间温热,激得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抱紧了眼前这人。   卢向阳动作一顿,浑身肌肉都因她这一个动作发紧。   林青禾额头刚刚适应下来,那片稍显冰凉的唇又离开了。   卢向阳捧着林青禾的脸,眼里是不再压抑掩饰的深情。   林青禾盯着看,只觉得此时的卢向阳,历来温和的眸子看向她的目光火热。那眼神着实让她有些难以招架。   卢向阳那一对林青禾已经很熟悉的黑眸湛然若神,瞳孔里仿佛有一座炽热火山,让她光是看着就好像要被他吸进去。   “小禾。”   卢向阳的声音似欢愉似隐忍,话音未落,一股凛冽气息扑面袭来。   刚才那片冰凉附在了她的唇上。   这对相拥无言亲吻的人儿和另一边喧闹的训练场离得稍远。八月十五的温柔月色下,他们融进皎洁月光中。   许久,卢向阳才放开林青禾。   “小林首长的奖励也该升级了。” 第31章 随军 为了我留下来   第二天一早就淅淅沥沥下着雨, 天气一下就冷了下来。   早上本该是林青禾按计划陪着卢向阳去楼下适当锻炼的,但被这场雨破坏了。于是,林青禾就拿出了前阵子买的毛线。她打算给卢向阳织一件毛衣, 这线是藏青色的, 他穿在军装里头也合适。   夫妻两个坐在客厅里一起缠毛线, 气氛好不温馨。   卢向阳想起昨天那个念头, 他先观察了下林青禾的脸色。看小媳妇心情很好的样子,他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   “小禾, 我昨晚梦到你又回去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部队,天天泡油茶吃。”卢向阳学了学记忆里纪红卫惯会的向徐莹耍赖的招数。   “你咋那么懒,食堂才几步路啊, 你都不乐意去!”林青禾正专心数针呢,闻言就只是随口数落了卢向阳一句。   卢向阳一噎,没想到她是这反应。   “主要是我梦到你回去了……”卢向阳支肘偏头, 放缓声音又说了一句。   林青禾没回应, 她现在一门心思都在起针上。压根就没分神听他说话。   卢向阳逐渐急躁起来。   林青禾还在低头打毛线,第一次送卢向阳的她得好好打。   卢向阳被她的专注整得没脾气, 心里还有些酸溜溜的, 这是给她爸还是给她哥打的?   没办法,正主不接茬。卢向阳只能再安慰安慰自己,这不正好重新组织下语言。他再琢磨琢磨怎么说好,他向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找到最对的思路去说服小禾, 剖析剖析他俩的感情,争取一次就说服小禾留下来。   卢向阳给自己安慰好了,他也不着急了。看着阳台的门没关严实,外头的风都吹进来了, 他就起身去关门。又给林青禾冲了杯麦乳精过来,这玩意他住院的时候收到好几桶。   卢向阳一手拿着搪瓷杯递到林青禾嘴边,另一只手里攥着手帕,林青禾一仰头就喝了一大口,他刚好拿着帕子去给她擦嘴。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默契异常。   卢向阳心里更是得意,才短短一个来月你就配合这么好了,这还不能说明你心里是有我的吗?   林青禾终于起好了头,她每次开头几行的时候老是会漏针,这次终于一次到位不用拆了再改了。   刚才向阳好像和自己说话了来着,说啥了他?   林青禾看向一旁思索状的卢向阳,问了声,“你想啥呢?”   卢向阳还在整理语言,她这冷不丁地出声,他都还没反应呢,嘴就自己秃噜了:“想怎么和你谈让你随军的事。”   话一出口,卢向阳就知道坏菜了,怎么就一点铺垫都没有直接给说了呢!这下,肯定不成了。   林青禾听到这话愣住了。说实话,这些日子她和卢向阳相处每天都是乐乎的。他处处让着她,会逗她开心,会和她说他以前经历过的事……就好像让她也参与进了他之前24年的人生里。   短短的时间里,她对卢向阳的印象就变了。从远在异地互不干扰沉默寡言的便宜丈夫到心细如发会照顾人的兵哥哥。这个人她彻底放在了心里。   随军吗?   林青禾确实不想和他再分隔两地了,还没处够呢。可是,来随军了她就失去了工作。难道以后还只是当个通讯员吗?这和她对自己的职业规划不符,但是人哪能哪头都想占着呢。   卢向阳见林青禾不说话,心里也没底,有些惴惴的。   他蹙起眉,想找些话找补,却发现自己实在言辞匮乏。太肉麻的话他也说不出口,最后他直言不讳道:   “小禾,我想要你留下来。工作的事咱再一起想办法,我不会让你整天就呆在家属院等我回家的。你信我吗?”   卢向阳一双锐利的眼神紧盯着林青禾。   她在这样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抬起头,脸上是微微犹豫和迷茫的神色。   “你让我再想想……”   “小禾,我们这一个多月过得很好不是吗?我二十四岁了,以前没着急结婚的原因,就是我知道,两个人结婚过日子,不能彼此之间没有感情。这是日子想要过得好最关键的纽带。人跟人要在一处生活,才会有越来越多的牵绊。而我对你,我确定有感情、有纽带,我也更想跟你有更多的牵绊。”   卢向阳这一下也算是超水平发挥了。平时啥话都搁心底的人,少见的把自己的真实想法都表达出来了。虽然他觉得有些难为情,有些尴尬。   “你能留下来吗?”卢向阳目光灼灼,眼含期待又小心翼翼的。   在这样的眼神下,林青禾几乎说不出个不字。   许久,久到卢向阳都想着算了,要不改天再问问了。   林青禾才稀里糊涂地点了头。   后来,她回忆过,她到底是因为什么,点了那下头。但一直没回忆出个啥结果,她就当做那一刻是被卢向阳郑重的语气和小心翼翼的眼神给蛊惑了吧。   而此时此刻,林青禾的感受就是:原来一直觉得卢向阳属于不咋会说话的人,现在看来,她还是看人太流于表面了。??   ……   中午得偿所愿的卢向阳自告奋勇要去做饭。   他原话是,你为了我能留下来,我更要照顾好你。   于是林青禾跟着他到厨房。   卢向阳一进去,还顺手就穿上了林青禾给自己做的粉色花边围裙。   本来挺好看挺正经一围裙,被卢向阳这一米八五的大男人穿上,愣是显得围裙和人都怪里怪气的。   看到林青禾瞅他眼神都不对了,人还解释了句,“我这不是怕弄脏衣服,等下还得换洗,麻烦。我看你穿这个,整挺好。”   “你可真行。”林青禾憋着笑,夸了一句。   卢向阳点点头,没错我就是这么行。   接下来,林青禾就看到了卢向阳所谓的特意和炊事班的小兵学来的拿手菜——打卤面。   前面切菜的时候还好,看着有模有样的。他的卤子用了茄子还有五花肉,又切了一根黄瓜配着。   卢向阳卤子做得还挺好,林青禾简直对他刮目相看。   “你还说不会做饭,这不整挺好吗?”   “嘿嘿,我之前其实偷摸自个儿练习过。就属这次做的最成功了,一定是媳妇你在这儿,我就有动力!”   卢向阳自一番话说服了林青禾后就像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好听的话,那是信手拈来。   然而等卤子做好,开始擀面的时候,卢向阳就麻球了。   他上次做是用的挂面。   这会家里的挂面正好吃完了,但是有面粉。于是他回忆着炊事班那小战士的手法和面,可一个不小心就把一碗水全到里了。虽然他已经眼疾手快地倒出来很大一部分了,但是下手和面的时候还是黏糊,粘得他一手。   “媳妇~”卢向阳只好像小媳妇求助。   林青禾憋着笑,乐意做饭是好事,她不能嘲笑,得鼓励。   她从面粉袋子里又盛出一碗面粉,少量地往盆里倒。   “水多了就加粉,粉多了就倒水。一开始倒水就一点点来,边用筷子搅和,边加水,等成面絮了。   诺,就这个样子,就可以开始下手揉面了。先把它揉成团就可以了。然后盖上布醒一会。   对了,还有句话你记住。软面饺子,硬面汤。赶明我们包饺子,你来和面,行不行啊?”??   卢向阳在旁边学得可认真了,听到林青禾这话,忙不迭地点头。   “行,必须行。我学会了,下回我指定帮你擀饺子皮。”   两人刚做好饭端到八仙桌上,就听到外面一阵吵闹。   怒斥声和痛哭声交织在一起,断断续续地传进来。   林青禾走近大门。   “老子供你吃供你喝,只要你带好孩子就成。可你竟然还闹到团长家去。你是不是有病?”话音刚落下,就是一阵拍打□□的啪啪声。   “我让你闹,让你闹!”   “别打了,别打了。”有人劝道。   林青禾听出来了,这是那个杨明的声音。   她正想开门,就听到自己的名字。   “我没闹,呜呜…我就是去问问嫂子,不就是收衣服吗?那林青禾行,我也行啊!为什么中秋不选我去。我没闹,真没闹……老杨,你相信我!”王招娣被打了也不跑,反而抱住杨明的腿,流着泪澄清自己。   林青禾:?关我什么事。   她放下了门把上的手,还随便拉住了旁边的卢向阳。   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吃面去。”   两人自在地吃着面条,谁都没有去管外面的一场闹剧。   夫妻两个,杨明打人有错,可王招娣自己也拎不清。林青禾只能说,不错,这俩挺配。   ……   第二天。   今天放了晴,林青禾准备把随军的事写信寄回去告诉爸妈。另外,她也要去邮局给王主编打电话说明情况。   卢向阳想跟着去,但是被林青禾拒绝了。从他们家属院除非运气好碰上通信连的车,不然就得自己走着去公社。   十多里路呢,林青禾哪能让卢向阳有这么多路,他腿伤又还没好。   刚到楼下,林青禾就碰到了王招娣。   她本来以为这人经了昨天的事该不会再和自己打招呼了。没想到她就和没事人一般,还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弟妹。   林青禾才懒得理她,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她停都没停就径直走过了王招娣。   “诶……”王招娣在她身后挥手。   傲什么,结婚大半年一个崽都没有,有啥好傲的。   林青禾没把这段插曲放心上,她走到驻地门口时,还特意问了问站岗的士兵,今天有没有看到通信连的车外出。   “没看到。”那小士兵很少和女同志讲话,还是漂亮女同志。被林青禾随口一问都整得满脸通红。   “哦,那谢谢你啊同志。”   林青禾又在旁边等了三五分钟,还是没看到车影子。   算了,走就走吧。别矫情了,你一天来回20里路上下班的日子忘记啦???   她在心里鄙视自己。   林青禾走到半道,天就开始下雨了。她只得往前跑了,因为她没带伞。??   “叮铃铃,同志!”身后传来自行车铃声并着一道女声。   林青禾看身边都没人,应该是叫她吧,她就回过了头。   是个穿了雨衣骑着自行车的女同志。   “你叫我吗?”林青禾用手挡在额头上,防止雨水进入到眼睛。   “是啊!我载你一程吧,我也上公社去。”说话间那女同志就靠近了林青禾。   林青禾也看清了她的样子。   是中秋联欢会的那个主持人,叶…叶楠溪?   “叶同志?”林青禾试探地问了句。   “是你啊林青禾同志?我还以为刚才在驻地门口看错人了呢,原来真是你!我是叶楠溪,你好。”   “你好,叶楠溪同志。”   “快上来吧!你都快淋湿了。你就钻我雨衣里去。”   这年头大多数人淳朴善良,就算是刚见面,也不会吝啬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   “谢谢你,叶同志。”林青禾坐上后座掀开她的雨衣。   “都是革命儿女,谢啥。你抱紧我,我要骑了哈。对了,你上公社哪?”   “我去邮局。”   “这么巧,我也是去邮局。那咱俩还能一道回来。”   “行啊,麻烦你了。”   “顺路嘛。对了林同志,我早就想认识你了。之前我就看到你写的那篇关于小西的报道。”   小西?何小西?   “你认识何小西啊?”   “我和她算是认识吧,其实我是认识她爹。不止我,卢同志也认识呀,怎么,他没和你说吗?”   林青禾这才恍然想到,何小西接受采访的时候有说过,在火车上有个解放军和一姑娘帮了她爹。   原来就是卢向阳和叶楠溪啊。   “我还是中秋联欢会的事情才知道你是卢同志爱人呢!之前我还给你们省报写过信,嘿嘿没想到你真人竟然就在我身边!”   叶楠溪自那次看过林青禾的文章,就对她有了好感。写信去省报也是想和她交朋友沟通沟通。   “哈哈哈,这不是认识了吗?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为了安排你我相识,还特意下了场雨让我英雄救美!”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的,直到公社邮局门口,两人都熟稔到直接以名字相称。   两人各自寄完信。   “小溪,你等我会,我打个电话。”   “好。不着急,反正外头也在下雨。”   “喂,主编好。是我,林青禾。”   “青禾啊,你爱人怎么样了,情况好转了些吗?”   “谢谢主编关心,他已经出院了。现在我在家属院照顾他。”   “那就好。你今天打电话来,是为了……”   “主编,我是想和您说,我要留下来随军。咱省报这边,我就不能继续做记者了。”   王美娟其实从林青禾请假去照顾爱人开始,心里就有了这个准备。毕竟是新婚夫妻,感情最浓的时候。   “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看的出来你是真心喜欢记者这份工作的,你们现在感情好,你可以放弃工作去随军。可以后呢,难道你觉得你能适应整天在家等男人回来的日子?你不是那样的人。”   “主编,谢谢您对我的认可。但是,人这一生总不能什么都抓在手里,总是要有取舍的。不过,您放心,我不会变成您刚才说的那样的。即使不做记者了,我也会坚持写文章的。”   “那好吧,既然你都决定了,我也不再阻拦你了。我先帮你保留着,就还算是长假,手续等你回来销假,再办。”   “谢谢主编。”   “不客气,还有事吗?”   “没了主编,打扰您了。”   “那我挂了。”   “主编再见。”   挂了电话后,林青禾心里怅然若失的。   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后悔。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大地养得活笨野猪。   她不信她在偌大的京城找不到一份工作。   “青禾,我刚听到你要随军啊?”   “嗯。”   “你们感情可真好。”   “嘿嘿,最近确实挺好的。雨停了,咱快回去吧!”??   “好勒。”   叶楠溪把雨衣收到前面的框里后,就载着林青禾往驻地走。   在经过一条马路的时候,林青禾看见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那男人长得不奇怪,就普通人的样子。奇怪的是他的行为:他浑身干爽的,但是怀里抱着的孩子的包被却湿哒哒的。   这正常做爹妈的,下了雨,哪个不是把孩子紧护在怀里的,怎么可能会会让这么小一孩子淋到。   “小溪,你看对面那个朝我们走来的男人。他怀里的包被是湿的,可他身上却是干的。太奇怪了。”   叶楠溪顺着林青禾的目光看过去,没想到那男人看起来忠厚老实的,但是感觉这么敏锐。叶楠溪才刚开始打量他,他就往叶楠溪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一瞬间那平井无波的脸上,眼神却锐利得吓人!在看清是一穿着军装的姑娘后,他眼神紧了紧,又很快就恢复成刚才那副坦然无害的样子。甚至还对着叶楠溪和善地笑了笑。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两人同时在心里下了这个结论。   “我们去报公安吧,这可能是人贩子。”叶楠溪用只有林青禾能听的声音,小声地说道。   “不行,我们都不知道他要去哪,就算报了公安,也找不到啊,还会打草惊蛇。”林青禾理智的分析,“最好的办法就是我们先跟着他,找到他的窝点然后再去报公安。”   叶楠溪点点头,认同林青禾的说法。   “你刚才和他对上眼了,他可能还记得你。你骑车在后面,我自己走。”   “那你小心点。”   林青禾看着那男人走进一处胡同,她远远地打量了那胡同是个死胡同。于是她就小心地在胡同转角的地方探出头,看他是进了哪户。   在看到那男人抱着孩子,进了一处民居后,林青禾就示意叶楠溪跟上。叶楠溪把自行车停在了胡同口,也是走着进来的。   两人来到那处院子前,这院子是这条幽深胡同的最里面和前面的民居都隔着好些距离。眼下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很。   叶楠溪趴到大门上,隐约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她朝林青禾招手,示意她也过来听听。确实,林青禾也听到了哭声,还不是一个孩子的。她们心底的疑惑更深了,这总不能是这家比较能生吧?   于是两人迅速地决定好,由叶楠溪先爬上墙去观察院子里的情况。   毕竟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训练了,爬墙对叶楠溪来说不值一提。林青禾在下面也没闲着,她在周围走动观察,可惜没碰一个路过的人。   叶楠溪爬上墙头,再次意识到不对劲了。这里头的屋子上竟然都糊了报纸还不知道是什么,门关的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清屋里情况。她还要在看,西厢房却突然打开了门。   “大哥回来了吗?”出来一个刀疤脸的男人。   叶楠溪顿时紧张的趴下身子,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回来了,在厨房烧水呢。今儿这个淋了雨有点发烧了,正要给他烧水喝药。”又是吱呀一声,不知道哪个房间的门开了。叶楠溪小心地探头,偷偷打量。   是正房的门,出来一个瘦巴巴竹竿似的男人。   “我还有点饿了,你那还有啥吃的不?”刀疤脸问。   “你等着。”瘦竹竿应了一声。   叶楠溪透过刀疤脸没关严实的门缝竟然看见了那屋里炕上有一排的小孩和被捆着的的女同志。   这真是人贩子!   叶楠溪脸色立马就变了,心下一紧。   “给,你先吃两口。等会把这批货转移了,咱中午上国营饭店去整两口。”瘦竹竿说道。   叶楠溪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悄无声息地就爬下了墙头。   “里面有好几个被绑着的孩子和女同志!”叶楠溪压根不敢正常说话,这都是用的气音。   “快走!咱得去报公安!”林青禾小声严肃地说道。   说完两人就利索地转身。   还没走出多少呢,就听到后面那院子开门了。   “同志,前面的女同志,你们等等。”   林青禾和叶楠溪几乎是同时停住了脚步,她们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不能跑,跑了他们起疑了就会转移受害人了!   两人身体僵硬的转过身。   还好不是那个刚才和叶楠溪有过一面之缘的老实男人。   “你俩打哪来的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瘦竹竿看到林青禾的脸时有片刻的惊艳,然后视线扫到穿着军装的叶楠溪,他隐晦地垂了垂眼。   叶楠溪紧张的额头都冒出汗了,正想回答。就被林青禾抢先了。   “大哥,我们是来看老亲戚的。但是上次来还是小时候,这不迷路了吗?大哥,西六胡同是这不?”   林青禾掐着手心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刚才进胡同之前特意看了眼,这里是西四胡同。   “这里是西四,西六在后头,你们走错了。”瘦竹竿说了句。   “难怪没找到。谢谢大哥,那我们就不耽搁您了。”林青禾挽着叶楠溪转身想走。   “等等——” 第32章 嘉奖 抓人贩子嘉奖后工作上门   两人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叶楠溪捏了捏林青禾的手, 转手前用眼神示意:要是有危险,你先跑!   “怎么了?”叶楠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   “你们的钱掉了。”瘦竹竿递过来一张大团结。   看到那纸币,叶楠溪瞳孔放大。估计是刚才爬墙的时候掉的。   “谢谢大哥。”叶楠溪伸过去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她接过钱, 掩饰性地说了声, “这天怎么突然就变冷了。大哥你也快进屋把, 一场秋雨一场寒,你别着凉了!”   “哎好, 慢走啊。”瘦竹竿觉得自己难得做了好事,还挺乐乎的。   林青禾和叶楠溪神情紧张地往前走,在听到后面的关门声后,终于松了口气。但是她们现在还是不敢跑, 怕动静太大了引人怀疑。   终于,在林青禾一步步数着下,她们走到了胡同口。   两人跑向叶楠溪停自行车的地方。   “快!去公安局!”林青禾急道。   “嗯, 你坐好, 扶着我。”话音还没落下,叶楠溪就使劲儿蹬着车轮。   她们对面的国营饭店门口, 一群穿着军装的解放军战士们刚吃好饭从里头走出来。   “珉瑞, 你看,那不是嫂子吗?”这群解放军都是特战团一营的。上次中秋联欢会,但凡一营去看了的都认识了林青禾。   “是啊,就是嫂子!那骑车的女同志厉害啊, 我骑自行车都蹬不了这么快!你们看她那腿和风火轮似的。”   “嫂子!嫂子!青禾嫂子!”第一个认出林青禾的一营士兵大声地叫林青禾。   林青禾听到自己的名字,顺着音源望去。她看到这群军人眼前一亮。   “小溪,去对面那个国营饭店!”   叶楠溪也看到了她的连长宋珉瑞了。   “嫂子,你好。我是一营的, 我叫周天亮。”   “我也是,我也是,我叫李红兵。”   “我……”   “同志们,我俩刚才在那边胡同里发现了一家藏了好几个儿童和妇女同志的窝点。里面大概有三个人贩子!”林青禾打断他们的自我介绍,着急地道。   “什么?!”周天亮惊呼出声。   “那还等什么,嫂子你带路,咱一块去!”李红兵道。   “青禾,别耽误了,我怕那人回去一说在门口见过我们,前面那和我打过眼的男的会起疑。事不容迟,你快带他们过去,我还是去报公安。”叶楠溪骑上自行车说道。   “好,你自己小心点。”林青禾交代了一句。   然后就带着一群解放军风风火火地往那胡同里走去。   ……   瘦竹竿心情甚好哼着小曲回到屋里。   “咋了,刚才和谁说话呢?”刀疤脸问。   “刚帮了两小妞,长得可真带劲,可惜……”瘦竹竿看到桌上的槽子糕,就拿起一块塞进了嘴里。   “可惜啥?”   “呜呜呜呜,咳咳咳。”穿了军装,瘦竹竿吃得太急被呛到了正到处找水。正好他们的大哥从厨房出来,手里还端着个搪瓷杯。   瘦竹竿看也不看清楚迫不及待就抢过了搪瓷杯,猛地灌了一大口。   “咣——”这是搪瓷杯摔在地上的声音。   “烫!”说了声,瘦竹竿就跑出屋,往厨房去。他等去灌几口冷水才行。   妈的,做了好事怎么还这么倒霉?看来老天都让老子不要做好人。   “老二你这是干嘛,这我刚烧好的水!”   “大哥,他刚才吃槽子糕噎住了。”   “哦。这老二老是马马虎虎的。你那边收拾好了吗?等会咱就出发。”   “好了,都被药倒了,就剩几个奶娃子了。驴车我也收好了。”   正屋里两兄弟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   “老二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来?”那大哥问。   “许是喝多水又去茅房了,懒人屎尿多。哈哈哈,大哥我和你说,咱就是做不得好人。你看二哥,好不容易帮了两小妞,结果吃槽子糕噎住还稀里糊涂地灌了热水,估……”   “等等,你再说一遍!”   “咋了?我说二哥可能嘴里烫……”刀疤脸有些迟疑,一句话没说完又被大哥打断了。   “前一句!”   “二哥好难得帮了两小妞……”   “什么小妞?”   “就是刚才在咱门前的两小妞,我也没见着,他就说长得带劲,然后就被噎住了。”   “坏了!”那大哥顿时就想到了回来路上碰到的那两姑娘了。   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跑向厨房,嘴里叫着老二。   刚要推开厨房的门,他仿佛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一般,停住了脚步。屏息看着厨房门,停顿了十几秒,然后还是决定转身就跑。可惜为时已晚,宋珉瑞拉开厨房门往他身上一扑。   把人压到后,军人出身的宋珉瑞很快就制服了他。里面,周天亮也把已经被绑了有一会的瘦竹竿推了出来。刚好老三这个时候也意识到不对往厨房走来。   来了,就别想走了。   三个人贩子都被制服了绑在一起。   叶楠溪也带着公安同志上门了,把三人交给公安后,几人就一起回了特战团。   许是一起干了大事,一路上一群人都有说有笑热络地聊着。   林青禾也认识了他们。周天亮、李红兵、宋珉瑞、赵阳、张成、孙斌。   “嫂子,我看到营长了。他准是来接你的。”侦察兵周天亮率先发现驻地门口的卢向阳。   “我也看到了。”同为侦察兵的赵阳跟着说道。   “哇,咱营长过来了!我去,我第一次看到冷面王营长脸上有其他的表情!”李红兵打趣了一声。   “红兵营长刚瞪你了。我听说咱营长耳力是出了名的好,准是听到你刚才的话了。”   “咳咳,我是说营长关心嫂子,营长和嫂子夫妻恩爱,我说错了吗?营长这是铁汉柔情!”李红兵一脸正义凛然。   林青禾被这群解放军逗得直笑,他们说话可太有意思了。   卢向阳已经到了,他先上下扫了遍林青禾,确认她没事后才放下了心。然后才把目光放向她身后那群人。   “营长好!”众人整齐地打了声招呼。   卢向阳摆了摆手。   “你们怎么凑一块了。”卢向阳问。   没人说话,林青禾正想替他们说,宋珉瑞就开口了。   “报告营长,刚才我们和嫂子还有叶楠溪同志一起抓到了三个人贩子,解救了十几个儿童和妇女。”   什么?!   卢向阳听到“和嫂子”三个字几乎是瞬间就勃然变色了。   “具体说说。”卢向阳眉目肃然,冰冷的语气全是命令。   “是。”宋珉瑞应了一声,然后就把过程细细地讲了一遍。   卢向阳听完后,眉头都打结了。   小禾胆子太大了!   “你们回去吧,这事我会和指导员说,让他上报团里,该有的奖励少不了你们的。”   “谢谢营长。那我们先走了。”还是宋珉瑞带头。   “嗯。”卢向阳应了一声。   “明天别忘了来吃饭哈!”林青禾看着他们几个要回去了,赶紧又提醒了句。   没错,刚才在路上林青禾就邀请了这几个大小伙子来家里改善伙食。   大伙把目光投向卢向阳。   “看他干嘛?咱不都约好了吗?”林青禾看着卢向阳的冷脸,顾忌他可能想在下属面前保持形象,她忍他!   “明天早点来帮忙。”卢向阳面无表情地交代了句。   一营的人早就习惯他这幅样子也知道自家营长面冷心热。   “谢谢营长,谢谢嫂子!”众人欢呼。   等他们走远后。   年纪最小的赵阳突然说,“营长不会凶嫂子吧?”   “傻子,咱营长一看就是被嫂子捏的死死的。”在场唯一的已婚人士周天亮淡淡道。   ……   林青禾跟着卢向阳往家属院走,一路上卢向阳都板着个脸,一言不发。   林青禾试图和他说话,他也不搭理人。就当林青禾不存在似的。   林青禾的火气也上来了,你跟谁俩呢?   卢向阳腿伤没好,走得不快。林青禾呢,她生气了,健步如飞。   “媳妇——”卢向阳在她身后叫了声。   林青禾哼了一声,不是不搭理我吗?我还不乐意和你讲话呢!   到了家,卢向阳才发现卧室门被锁上了。   他敲了几声,林青禾都没有回应。   卢向阳去厨房烧水了,他刚才就发现小禾的衣服是湿过的,准是先前淋了雨了。他想烧水让她先洗澡,省得感冒。   等他从厨房出来,卧室门恰好开了。   林青禾手上提着行李袋。   卢向阳一惊,忙道,“小禾你这是干嘛?你上哪去?”   林青禾其实只是把夏天衣服收拾了,准备放到书房的衣柜去。但既然卢向阳误会了,那就——   “让人家随军的时候说得好听,才没两天呢,就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和你说话也不理人,就给我脸色看。你说我要去哪?”林青禾垂下双目,藏住眼睛里闪过的狡黠。   卢向阳脸一白,声音都有发翁了,“不是,我不是给你脸色看。我就是气你胆子太大了,竟然敢跟踪人贩子。这行为太危险了,我担心!”他言语慌乱,摇头否认。   “对不起,你别生我气了。我下次再急也不这样了,对不起小禾。你要是实在生气你就打我两下,别走!”   “你说的啊?”   “你打吧,只要你能你出气!”   卢向阳站着不动,一付忍她处置的样子。林青禾放下行李袋,靠近他。高高地举起手,然后抱住了卢向阳。   想象中的场景没有来,卢向阳还有些发愣。   “媳妇?”   “干嘛,那么想挨打啊!”   “你气消啦?”   “哼,你下次再这样,就没这么好说话了。我告诉你,我最讨厌和人说话,人一付爱答不理的样子了。”   “我保证再也没有下次了!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以后如果一个人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绝对不能冲上去!”   “我又不是傻子!”   “可你人美心善。”卢向阳灵机一动。   “嘿嘿,你说得没错。呐,你帮我放进去,我去做饭。饿了。”林青禾把行李袋交给卢向阳。   卢向阳拿着袋子就往卧室走。   “诶诶错了,是放在书房的柜子。”   卢向阳从善如流。等到他拉开拉链,才看到,原来这里面装的都是自己和小禾夏天的衣裳。   她根本没想走。   “好啊,你个小骗子!”卢向阳把衣服往柜子一放就跑到厨房,从后面搂住正在切菜的林青禾。   “被你吓到了,不补偿一下很难说过去了。”卢向阳趴在林青禾耳边。   林青禾充耳不闻,“谁叫你惹我生气了!”   卢向阳换了个方向,双手捧住林青禾的脸,对着那片红嫩的唇瓣就吻了下去。   许久,林青禾都觉得要缺氧了。   卢向阳放开她,似笑非笑地道,“那我补偿你。”   ……   第二天,一营的那几个士兵果然晚饭铃才打没一会就到了卢向阳家。   他们是想着早点来帮忙的,可没想到林青禾已经把菜都做好了。   八仙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有菜有肉有鱼有汤有米饭有馒头还有面条。   “太丰盛了,从细到大第一次睇到咁多菜!”一个激动粤省人孙斌家乡话都出来了。   “阿拉也是!嘎许多菜,阿嫂覅太来噻哦!”赵阳也像被按下了方言按钮般,一开口就是沪市话。   “说啥呢你俩,听不懂。快坐下,吃吧。”林青禾招呼了一声。   这六人来自天南地北,最远的是孙斌,来自粤省。赵阳是沪市人,其他的有川省的,有东北的还有陕西的。   林青禾这一桌菜也算用了心思了。   她向来喜欢看书,运动时大多数的书都不能看了,她从收购站里买到过菜谱。那是本记录了全国好些个地方特色菜的菜谱。   所以今天这一桌菜,她也是根据各个地方口味做的。有粤省人喜欢的咕咾肉,有沪市浓油赤酱的红烧肉,有陕西的肉夹馍,有川省的辣椒炒肉自然也少不了她们东北的地三鲜。   虽然一桌菜几乎吃了林青禾一个月的肉票,但是看到这几个人满足的样子她也觉得值了。年纪都还不大呢,就在保家卫国了。   饭后,众人主动收拾碗筷,不仅如此还帮林青禾拖了地,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   他们算是为林青禾的厨艺所折服了,一口一个嫂子比喊营长时感情充沛多了!   “嫂子你还有没有没嫁人的妹妹,你看我怎么样,介绍给我呀?”赵阳嬉皮笑脸的。   林青禾还没说话,卢向阳就臭着脸,“我看你缺少负重拉练,你,你,还有你,都赶紧给我训练去!”   面对营长的冷脸,几个人悻悻地准备告辞,还不忘偷偷给林青禾使眼色。   “你干嘛呀,我觉得他们挺可爱的。”   “你哪里来的妹妹给他们分?咱苗可还是小学生。”   “人不就开一玩笑,你至于吗?”   卢向阳看林青禾脸色又要不对了,赶紧哄人。   “平时训练多,见真章的时候少流血。都是为他们好。媳妇别生气哈,来,到了学习的时间了,小林老师——”   卢向阳推着林青禾就往书房走。   “你们几个趴人门上干嘛?”门外响起了纪红卫的声音。   周天亮几个立马站直,朝着纪红卫敬礼。   “指导员好!”   “指导员我们回去训练了!”   话音刚落下,众人就一溜烟儿地跑了。废话,再不跑营长该来开门了,那还不得再罚偷听的他们去拉练啊!   “嘿嘿,天亮,营长还真像你说的那样。”   “天啊,我都想象不出来他那张冷脸,怎么说出那腻人的语气的!”   “嫂子多好的人啊,营长这样我也能理解。”   ……   “阳子,公安局局长给团长打电话来感谢了,说这是一起大案子,他们才开始干这事不久,先前转移了十几个出去。现在正在进一步侦查,等破案的时候会正式送锦旗来。”   “团长说,咱团先内部嘉奖一波。让你带弟妹一块去,他都听了全过程了,说多亏弟妹和那个小女兵沉着冷静。”   “好,我知道了。”   书房里的林青禾也听到了纪红卫说的十几个已经被转移出去的话。她心里一紧,希望公安局能尽快把那些人救回来。   她代入自己和弟妹被绑了,顿时难受个不行。人贩子太可恶了,必须枪毙,这样想做这事的人才会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够枪毙的。   第二天上午,团里在训练场召开表彰会。   团长江文睿正在介绍这次事情的来龙去脉。   “……然而,林青禾同志不是军人。她和在座各位家中的妻子或者姐妹都一样,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但是危急关头,她能站出来,甚至比起咱们经过训练的士兵也分毫不差!这固然有她本人就比较优秀的原因在,但更多的我认为是林青禾同志身上有一股正气!   这股气,她有,咱们每个当兵的人身上也都要有!   ……   最后,让我们再次把热烈的掌声送给他们,送给这次每一个帮助抓到人贩子的英雄们!”   林青禾还被要求上台发言。   好在她之前在省报和省妇联一起去做宣传活动的时候见过这样的阵仗,这会倒也不是很怯场。   表彰会结束后的第二天,江文睿突然和余书年一起上门了。   然后林青禾才知道,原来余书年是想要请她去军报记者部的。   “青禾同志,我看过你之前的文章。你对中央下达的精神领悟得很不错。难得可贵的是在被框定的范围内,你的文字感情真挚,很能让人共情。你知道的,现在这时期,文字是很敏感的。”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到我们军报来?我听说你们现在是打了随军申请的,对吧?   余书年的出现对青禾和向阳来说,都像是一场及时雨。   林青禾当然愿意了。   于是在商定了下周一正式报道后,随军唯一的问题也被解决了。   ……   连着下了几天的绵绵细雨,终于放晴了。秋日里天高云淡,舒朗气清。   这天,一大早卢向阳就带着林青禾坐了通信连去市区的车。   林青禾还特意带上了相机。这相机还是之前在省报给配的,带来了京城还没有机会还回去。她想着今天自己用了就算的上是公器私用了,到时候还的时候还得要记得给补胶卷钱。   他们准备买辆自行车方便林青禾上下班,再去百货商店其他柜台逛逛。   他们一到市区卢向阳就想直奔百货商店里卖自行车的柜台。林青禾却想买辆二手的,虽然是为了省钱,但这也是因为这时候东西质量很好,二手的也不会差。   卢向阳拗不过林青禾,两人只好去了潘家园旧货市场。这里不仅地方大,而且东西也还真不少呢!   林青禾他们很快就选好了一辆还有七八成新的凤凰自行车,只花了100元,比之前在铁原百货商店买的少了60块钱。   两人又逛了一会,买了个收音机,卢向阳还看中一个红色漆木梳妆台,想要买给林青禾。   好在上回他上交存折和零钱的时候,林青禾只收了整的,那些零零碎碎的都留给他没要。不然这会卢向阳就算是想买,也还得先和林青禾要钱。   从旧货市场里出来也差不多是吃午饭的时间了。把东西都绑在自行车上,卢向阳就带着林青禾往老莫西餐厅去。   这餐厅还是以前他听纪红卫提起的。纪红卫和徐莹都是老京城人,处对象的时候纪红卫就老带徐莹去吃老莫。   两人都是第一次吃西餐。   老莫西餐厅的大门是一个暗金色圆环形的旋转门,门上的墙壁是个半圆形的,写着“莫斯科餐厅 1954 ”下头还有一排俄文“MOCKBA PECTOPAH”。   进了门穿过台阶就来到餐厅,餐厅灯光通明,天花板上是镀金的水晶吊灯,还有四根金色的雕花大柱子,整个餐厅金碧辉煌。和外面灰扑扑的建筑比起来简直像两个世界。   他俩刚走进餐厅就有穿着衬衫和西装背心的服务员过来招待他们,将他们引到空桌子上去。   卢向阳之前听纪红卫说过,以前来这吃饭都是需要专门的餐票的。直到和隔壁毛子交恶以后,他们国家的服务员和厨师都撤走了,来这儿吃饭也不再需要票。   点菜时,两人听了服务员的推荐,林青禾点了招牌菜罐焖牛肉和奶油蘑菇汤,卢向阳点了大虾沙拉和法式炸猪排,又还点了一份冰淇淋带巧克力少司。   沙拉3.4元,蘑菇汤0.9元,牛肉1.6元,炸猪排1.6元,巧克力0.5元。他俩这一顿饭花了8块钱,在这个工人平均工资三四十的时候,不可谓不多。   餐具送上来的时候,竟然都是银的。林青禾和卢向阳都是农村娃,两人面对这铺着黄色桌布和红色餐垫的餐桌都有些惊讶和胆怯。   看了眼其他桌子的客人,两个土包子学着慢条斯理地吃起了彼此人生中第一顿西餐。   “这味道好像在喝牛奶哦。”林青禾尝了口奶油蘑菇汤,奶味浓郁,口感香甜。   林青禾又小声说,“我感觉我俩好像刘姥姥进大观园。”   卢向阳笑了笑,“那以后多来几次就习惯了。”他看让林青禾吃得挺开心的,但其实他不是很喜欢这奶味重的。反倒更加喜欢牛肉和猪排,林青禾笑他就是喜欢吃肉。   不过话说回来人家这猪排确实炸得好吃,还给配了一碟子什么番茄酱。   林青禾是第一次知道原来番茄也能做酱,滋味还不赖,酸酸甜甜的很开胃。   她和卢向阳都很喜欢这个,她大概知道是怎么做的,还和卢向阳说回去就给他做。   不过那炸猪排表面上的那些金黄色的碎粒林青禾实在吃不出来那是啥玩意。   林青禾拿出相机拍了几张照片,又请服务员帮她和卢向阳拍了合照。   最后还是结账的时候,卢向阳帮着问了句服务员那是什么,两人才知道那个是裹完面粉又裹了层面包碎屑。   对此林青禾觉得,难怪人家卖得贵。这又是面包又是猪肉又是面粉的,还放油锅里炸,成本大呀。   开了回洋荤后两个人兴致都很高。说好以后每个月只要有空都要出来吃顿饭。   来了首都这么久,这还是两个人第一次出来逛逛。接下来两人就从西直门骑着自行车去了tian/安/men广场。   在广场上他们以城楼上的主席像为背景每人拍了照片,又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会用照相机的同志让他帮忙拍了合照。   卢向阳说,他去想法子弄一卷交卷来,让林青禾尽兴地拍。   于是林青禾就教了卢向阳怎么拍照。   随后二人又去了公园。   才踏进大门,林青禾就感受到了什么叫“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远远地就看见一片层林尽染的枫林,那火红的枫叶随风飘动像极了翩翩起舞的蝴蝶。   二人又拍了不少张,离开的时候卢向阳突然想到他们结婚的时候战友张鸣也给他们拍了不少照片。就问林青禾那照片呢?   林青禾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她还在公社中学的时候,张鸣就把照片送了过来。但是她一直没打开那信封。在卢向阳慢慢变得失落的目光中,林青禾愧疚之情几乎将自己淹没。   “我回家的时候一定带来,我保证!我想和你一起看嘛,好不好~”要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她都想挽着卢向阳的手摇了。   卢向阳强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故作冷静地嗯了一声。他发现了,这小丫头就是吃软不吃硬。   …………   八月十五刚过没几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上工哨子就响了。接着林建党就敲锣通知父老乡亲们准备秋收。   刚开始上工,林建党就把秋收需要用到的工具和牛棚的牲口分配到各个生产队。然后再由每个生产队的小队长负责分配到个人。   养殖场那边被下放的人大多是年纪偏大的,于是林建党安排他们去赶牲口轧场;又有几个人去检修大队的地窖,那是将来要存放公粮的地方;大部分的人在地里收割,收割好的就放在旁边的垄地上,有人负责把那些一起送到大队食堂门前的空地上摊开晾晒。   秋收对农民来说是一年中的大事,林青谷、林青杨、林青柳这种哪怕在县里上班的都放了秋收假。   地里孕妇也不少,像杨素筠怀孕六个月也挺着大肚子在地里记公分。   也很少有人会偷懒,因为公分就是农民的命根子。年底分粮分肉分钱分票可都是要根据公分来的,公分不够接下来至少半年都得挨饿。   林青麦和林青苗是属于孩子组的,林青麦那边都是五岁以上十岁以下的,这一群算一公分;林青苗那边则是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这一群有三公分。   林家和卢家这回秋收还是照例被分配到临近的土地。   第一波大伙儿是先收的红薯。收红薯前得先割红薯藤,这红薯藤晒干了就可以在冬天给牲口们当饲料。刨红薯则算得上是技术活,一耙子下去不能伤害到果肉,不能坑坑洼洼的,这种的放不久。红薯是大多数人的口粮。因为这玩意产量大,晒干了耐放,有的人家还会去把它加工成红薯粉。至于大米高粱那些绝大多数都是要用来交公粮的,自己家能剩下的不多。   秋老虎厉害得很,林家人都戴着林建国新用竹子做的斗笠。其实地里大多数人家都戴着斗笠,只是有的新,有的看起来到处是毛边。   今年泉水大队的收成很不错,虽然抢收累人但是大伙儿脸上都喜滋滋的。收成不错,则代表交了公粮后,自家能分到会更多一些。   红薯藤割完就会马上运去晾晒。等到晾晒的时候,连杨素筠这种计分员也要参与干活。她被安排到去晾晒场计分并且给晾晒红薯藤。这个需要晒得时间不长,等表面的水分基本被晒干了。就会被收到地窖里。   金灿灿的晾晒场有条不紊地,晾晒的粮食一堆堆的摆的很整齐。晒好地就被抓紧了麻布袋里,放在一边。旁边还停着拖拉机和用牛、驴搭的送谷车。地里的被收割上来的粮食也源源不断地被运送过来。   趁着粮食还在晒着,就开始分红薯了。分了后各家就可以处理,是晾晒还是磨粉。   林青禾喜欢吃红薯粉做的粉条子,方秀珍就特意多磨了一些,准备等过段日子就给闺女寄去。她听张春梅说,卢向阳快过生日了。这个女婿向来不仅对她闺女,对他们老林家也都不孬,她想要给女婿寄点粮食再做双鞋呢。   “林建国,你闺女又寄信回来了!”邮递员这时候是送半天信,参与半天秋收。   “好勒,我这就过来。”林建国放下收谷机,略拍了拍身上的麦穗就从田里往路边走去。   把信送到林建国手上,邮递员就离开了,他还得去其他大队。   这封信正是之前青禾和叶楠溪一起去公社邮局寄的那封,写得也是告诉家人自己决定留下随军的事。林建国为闺女姑爷不用再分居两地而眉开眼笑,又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消息告诉隔壁地里的亲家,大伙儿都喜不胜收。   尤其是张春梅,这小夫妻在一块了,她才能快点有孙子孙女呀。 第33章 新单位 职业生涯重头再开始   周一的清晨, 天还蒙蒙亮,连月亮都还浅浅的挂在天边。林青禾和卢向阳就起了床。   今个儿林青禾要去军报报道,卢向阳打算骑自行车送她去上班。   军报距离特战团驻地有些距离, 就算是骑自行车使劲儿蹬也得要三四十分钟。   现在已经十月下旬了, 气温转凉。市区的路面上有了落叶, 路边的树上枝干逐渐变得光秃秃的。就连一早的空气里也开始弥漫着草木枯萎后的清香。   天还早, 大街上人并不多。间或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或是并向同行的基本都是穿着蓝色或灰色工人服的工人。   京区军报是在一个两层高的小楼里。   大门边有一个小岗亭,里头有个穿着黑色上衣的大爷。   “你回去吧, 我自己进去。”林青禾对卢向阳说道。   卢向阳今天穿了军装,肩上还有两杠两星的肩章。   “好,下午我来接你。”   林青禾朝他挥挥手目送卢向阳回去。   她从挎包里拿出调任书,敲了敲岗亭的门。很快那大爷就开了门。   “同志您好, 我是今天来报道的林青禾。这是我的调任书。”   军报看门的王大爷,上下打量了一番林青禾。他是那种看着很严肃的小老头,对待工作也很认真尽责。接过林青禾的调任书, 他仔仔细细阅读后, 把调任书还给林青禾。才开开口道:   “你进了大门先在待客区等会,你们主编张同志还没来。”   “好的, 谢谢同志。”林青禾粲然一笑, 把调任书放回包里。   因为担心距离比较远,所以林青禾来得确实比较早。这会一楼记者部一个人都没有。她在记者部对面的会客处往里看四处打量了下那间办公室。   和省报的格局基本差不多。   一扇推拉木门,上头写着“记者部”三个大字。   林青禾凑近仔细看。   那屋里一人一张红漆木的桌子,一把同色的椅子。每张桌子上都放着本主席语录。每张桌子都收拾的很利索, 上头的报纸,文件,书籍,水缸, 笔筒等都摆放的井然有序。墙上还贴了好些个和不同背景的和军人们的合影照片。   三处墙角都摆上了几盆开得正好的小花儿,为这个本有些沉闷的办公室添色不少。   主编室靠着上楼楼梯,眼下还关着门。   正思索着呢,林青禾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她回过头,走来两个女同志和一个男同志。   那两女同志看着年纪都不算太大,应该就二十三四的样子。两个人都是中等身材,一个穿着藏蓝色的灯芯绒外套,另一个则是一头短发穿了身利索的灰色卡其布背带裤。两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记者证。   穿着灯芯绒的女同志扎着两个麻花辫,看着家境许是好一些,还踩着双皮鞋。应该刚和旁边那女同志说了什么,嘴角还挂着笑意。   唯一的一个男同志看着年纪有些大应该是三十五岁往上了。戴着副眼镜,里头是件灰色毛衣,外面罩了件衬衫款式的蓝色的外套在手肘处还打了个补丁。这男同志看着身材很是瘦弱,显得衣服有些空荡。   他们三个看到林青禾在这,愣了会,又很快回过神来。林青禾看他们没有说话的意思,心道,新同事可能没有省报的老同事好相处。   想归想,她还是扬起一个笑容,主动道,“同志们好,我是今天来报道的林青禾。”   那三人表情都没变,显然是早就知道今天会有新人来。   沉默中那男同志是第一个开口的,“你好林同志,我叫方卫国。”   随后是穿着卡其布的女同志,这短发女同志,皮肤稍黑,眉眼间很英气。看着比一般的女同志结实一些,林青禾觉得她也许当过兵。   “你好,我叫胡胜男。欢迎加入军报的大家庭。”胡胜男笑了一下,还伸出手和林青禾握了个手。   最后那个灯芯绒女同志表情是最敷衍的,睨了眼林青禾,眼尾上扬,下巴高高扬起,淡淡道,“我叫张雪梅。”   林青禾没有管她的语气,依旧友好的笑着。   打过招呼后,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林青禾则继续在会客处等待。   好在没多久一个穿着干部服的女领导就走了进来。   这领导看着四十五岁上下,眼角皱纹比较明显。看人的时候眉心还有两道八字纹,颧骨很高,嘴角有些向下的抿着。   看着她那眉间的八字纹,林青禾猜测,这位领导平时应该挺多烦心事的,或许她还有些挑剔刻薄。   果然那女领导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遍林青禾,然后皱着眉。   “林青禾同志是吧,在我这里不看重你过去的成绩也不在乎你是谁推荐过来的。我只看重你的能力。”   说着她的目光停留在林青禾的脸上,“咱军报的记者不需要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你的采访对象是军人,背景是各大军区,只需要你笔杆子过硬。”   林青禾今天穿的是件军绿色斜襟小扣上衣,黑色的棉布裤子和结婚时买的那双上海765皮鞋。头发就用了黄色的橡皮圈扎成了两个麻花辫,然后背了个军绿色带着五角星的斜挎包。她自认为自己穿衣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但是看着眼前的领导对自己很有意见的样子,她没有解释,只是点了点头。   “行了,跟我进来吧。”说着就率先往主编室走去。   “我是主任编辑,以后你叫我张主任。”   林青禾刚想叫一声张主任,试图缓解这她对自己的偏见。就见张主任摆摆手,“我还没说完。咱们这和你之前的呆的省报不一样。”   “咱们是京都军报,有常年在各个军团驻地记者站驻守的,也有需要外出到全国各地采访军人的。这些都要求有一定的工作经验和变通能力,最重要的是你必须有非常强的责任心和同理心。   虽然你有经验。但是日报记者和军报记者完全是两码事。你最好忘了自己以前那些光辉过往。军报记者,最重要的是替军人发声,不要讲究个人主义。   你刚来最近一段时间多学多看,不仅看别人怎么做的,也要多看咱们最近一年两报一刊的内容。有不懂的地方就多请教。并且你要尽快掌握并理解透彻,最近上面指导的指示精神。这个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说吧。   还有,你的身体看起来有些单薄。要加强身体锻炼,咱这不分男女,没有人会因为你是漂亮的女同志就让着你。”   林青禾想解释我身体挺好的,我也没有讲究个人主义。但看着张主任严肃的目光还是没说出口。可能这位张主任因为她是余书年推荐的,自个又不合她眼缘就对她存了偏见,短时间她说什么都只会让她反感觉得她狡辩吧。   张主任行事作风很利落,在办公室简单和林青禾谈话后,就走到外面。拍了下手,示意大家停下工作。   “这位是刚调来的林青禾同志。大家都认识一下。胡胜男这段时间你先带她熟悉工作。林青禾叫你就先坐在胡胜男旁边,需要的办公用品,让她带着你去后勤申请。行了,大家工作吧。”   说完人就干脆利落地回了办公室。   留下林青禾和屋子里的同事大眼瞪小眼。   “大家好,我是林青禾。以后请多多指教。”林青禾一早就察觉出来这个办公室气氛不是特别好了。   过了会,办公室里响起三三两两回应她的声音。   “看着也没三头六臂,怎么咱总编就夸成那样。”张雪梅和旁边的陈玲咬着耳朵。   “那谁知道呢。”陈玲道。   “光看样子能看出什么呀,我就只看出她长得好看呢!”谢荷怼了一句,她一向看不惯张雪梅和陈玲那爱说闲话的性子。   “青禾同志你好,我叫谢荷。欢迎你加入军报的大家庭。”谢荷是第一个主动和林青禾打招呼的。   “我先带你去领去年的报刊。你先看着,有不会的问我。”胡胜男还算友好地说道。   “好,麻烦你了。”   这一天,林青禾就在看报刊中度过了。期间除了胡胜男也没人和她搭话。   下午,下班铃响。林青禾和胡胜男一起走出办公室,远远地她就看到门外推着自行车接自己的卢向阳。   林青禾对着卢向阳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旁边的胡胜男被她这笑晃了眼,心里感叹,这新同志果然长得好看。   “向阳,这是最近负责带我的胡胜男同志。”林青禾介绍道。   “胜男同志,这是我爱人,卢向阳。”   “你好,胡同志。”卢向阳打了个招呼。   胡胜男见卢向阳是军人顿时对林青禾好感度上升。   她也笑着道,“卢同志你好。”   三人不过闲话几句就在军报门口道别。   路上,林青禾坐在自行车后座捡着说今天的事儿。只说了自己看了一天的资料,没说自己张主任对自己有偏见,同事大多有些排斥她。   卢向阳鼓励她尽快熟悉,夸她之前在省报那么能干,在这里一定也能大放异彩。   随后卢向阳又说今天收到了老家寄来的包裹。主要是林家寄的。林青禾顿时一扫心底的沉闷,眉开眼笑起来了一个劲儿地催促卢向阳骑快点。   “我爸妈怎么寄了这么多东西来!这邮费得要不少吧。”林青禾看着眼前的大包裹有些心疼。   这包裹是真的大。   秋收后分了粮,林建国家就留了一半的红薯,另一半他都给拉队里的打粉厂给打成了红薯粉。方秀珍又用红薯粉做了不少红薯粉条子,林青禾就爱吃这玩意。于是老两口给姑娘寄来一麻袋的粉条。   还有一袋子山货。这个应该是大伯母给准备的,大伯母娘家在山里,能种的地很少。每年秋收后,大伯母就会给娘家送些粮,她娘家就会回很多山货。   另外还有什么一小袋花生,这玩意她自己家每年都留的少。可这会却给她寄了这么一袋子。   林青禾眼眶一红,在看到两只腌制过的野兔和做好的两双兔毛手套和两幅兔毛围脖后,她再忍不住鼻间酸涩,眼泪夺眶而出。这些东西她爸妈还不知道要攒多久呢,自己都舍不得吃穿却给她寄来。嫂子也快生了,家里有多一口吃饭的嘴……   卢向阳把林青禾揽进怀里,用手轻拍她的后背,“不哭啊小禾,等你休假我们就回去看看爸妈。”   林青禾没回他,就抱着他在他胸膛上呜呜咽咽。她现在满脑子都是父母,又是感动心酸,又是想要尽快出人头地让父母能不用这么紧巴。   “小禾,还有信你没看呢。别哭了,爸妈要知道你这么伤心也不会好过的,你过得好他们才放心,昂,听话,擦擦眼泪。”卢向阳从她兜里掏出她的帕子给她擦眼泪。   “嗯。向阳哥,我以后想养我爸妈的,你同意吗?”林青禾泪眼朦胧地看着卢向阳。   卢向阳看着她眼里竟然还有哀求之色,不由失笑道,“傻丫头,那是你亲爹亲妈,我有什么不同意的。”   “你真好!”林青禾主动抱住了卢向阳。   二人又继续拆包裹,最下面的是一套针脚细密的棉衫和一双千层底的布鞋,都是男士尺码,一看就是就给卢向阳做的。   拿完东西,两人才开始看信。   这回连卢向阳也心底暖暖的,那些精细粮说是给他补身体的;他快过生日了岳母问了他妈他的尺码,给他做了身衣裳和布鞋。知道他一年四季都有军装,就只好用棉布做了里衣。   这还是卢向阳第一次收到他妈妈之外其他长辈给他做的衣服鞋子。   心底本就有的一个想法此时更加坚定。   “小禾,我今天去营里。暂时没什么事,团长让我就去半天,等腿伤彻底好了再复原。我想回老家一趟。咱现在坐火车回去,也不像我从前要那么久。你说怎么样?”   林青禾心动了,但想到他的腿,又有些犹豫,“你的腿吃得消吗?”   “没事。我又不做啥大动作,坐着火车,指定没事。”   “那行。那咱明天等我中午吃饭的时候一块去买些东西你带回去。”   “好。”   ……   卢向阳回泉水大队时没提前发电报。突然出现的他让卢满囤和张春梅很是惊喜。老两口看着完好无损的老儿子终于放下了那口提着的气。   “你这臭小子,不知道现在结了婚了,还那么冲!”张春梅短暂地嘘寒问暖后就开始教训卢向阳。   “是啊。爸知道军人要保家卫国,可你现在不是你个人。你也得多为青禾考虑。”卢满囤也苦口劝着儿子。   “爸妈,我知道了。以后我会更小心的,你们放心吧。”   “青禾那肚子有动静了吗?”张春梅问道。   卢向阳呼吸一滞,想到两人至今还没圆房。他只好道,“大夫让我这段时间不玩剧烈运动。”   张春梅翻了个白眼,“就怪你不好好照顾自己。看来我孙子孙女的最早也得要76年才能出来了。”   “妈,青禾还小呢。我不急。”   卢向阳想着等伤好以后就上医院去领计生用品。在青禾18岁之前他是绝对不能让她怀孕的,他不想承担任何一点可能会失去她的风险。   ……   回家第二天卢向阳就带着东西上了林家。   “爸妈,我回来了。”卢向阳在院子里冲里头喊。   “阳子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喂鸡的方秀珍第一个看到卢向阳,惊喜地扔下碗,都顾不得擦吧手就招呼卢向阳往屋里走。   “孩子他爸,阳子回来了。你快出来。”   秋收后队里基本就没什么农活了,也就是翻空地,种下冬小麦以及晒谷子送上公社交公粮。这点活大家伙没几天就干完了。这都11月了,这会也算是步入农闲时期了。   林建国看见卢向阳同样惊喜。他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确定他没什么大碍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来,上炕坐。”   方秀珍给卢向阳倒了水,又端了些地瓜干和瓜子出来。   “家里没啥好吃的。”方秀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妈你别忙乎了,我又不是客人。”卢向阳拦下想要去煮面条的岳母。   “这哪行,上车饺子下车面。”方秀珍执意往厨房去。   林建国也在一旁搭腔,“是啊,正是一家人才准备。”   张春梅是没这么细心这么讲究的,老儿子回来通常都是晚上给多做点饭这就完了。因此离家多年这还是卢向阳第一次被这么郑重的对待过。   他心下感动,把带来的东西放到炕桌上。   “爸,这都是我和青禾一起给你们买的。她现在上班了,在军区军报当记者,她刚去报道,不好请假。我就自己回来了。”   林建国先是为闺女的工作一喜,然后看着那些东西,皱了皱眉,不赞同地道:   “回来就回来,怎么还买这么多东西。爸知道你津贴高,但是也别这么浪费了,家里一切都有。你们的钱就存着,留着自个花,昂,知道了不。”   卢向阳,“爸,我的钱就是小禾的,咱家是小禾管钱。为人子女给父母花钱那是天经地义的。”   “好好。好孩子。阳子你伤恢复得怎么样了,还疼不?”   “差不多快好了,就是暂时还不能剧烈运动。”   ……   看望过两家长辈,又帮着林青禾收拾了冬天的衣服和其他东西后卢向阳就准备回去了。林青禾一个人在,他也有些不放心。   临走那天卢向阳带上相机去省城日报,准备替林青禾归还。   接待他的是林青禾的好姐妹李秀丽。   “卢同志你好,我是李秀丽。青禾和你说过我吧?”李秀丽刚才第一眼看到卢向阳的时候就好好打量过他了。长相不错,和青禾挺相配的。   “李同志你好,我听青禾提过你是她的好朋友。这盒雪花膏,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卢向阳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三盒雪花膏,“另外两盒是给高文希同志和曹娜同志的。麻烦你转交一下。”   “好的,谢谢你啊。这丫头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我这啥都没准备呢!”   “你们都是小禾朋友,不用这么客套。”   “诶,对了。之前有一封寄给青禾的信。我本来还想着给青禾寄过去。既然你来了,那卢同志你就带回去吧。”   李秀丽回到座位上拿出放在抽屉里的信封递给卢向阳。   “卢同志,你还要赶火车吧?我就不耽误你了。下次你俩回来,我请你们吃饭。”   “好,回头见。”   卢向阳看了眼信封就紧锁眉头,这信封还挺沉,信封上的署名是顾景江。 第34章 争吵 恶语伤人六月寒   林青禾锁好家里的门, 刚走出家属院,就看到离她不远的距离外,一位阳光帅气的军人正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能看出来, 他眼下风尘仆仆, 肩膀上还挎着一个行李包, 看着林青禾了, 冲着林青禾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林青禾杏眼一亮:“向阳, 你回来啦?”   卢向阳拎着行李包往家属院的方向走过来:“你先去上班,别耽搁了。晚上回来再说。”   卢向阳的火车到京城是凌晨五点,他倒了两趟公交车才回到部队。他看了眼手表,这会已经七点半了, 林青禾八点半上班。再耽误下去,准会迟到。   “好。你回去先好好睡一觉。”林青禾看他眼下一片青黑,心里也有些奇怪, 按理说这人应该买的卧铺票呀, 怎么像是一宿没睡的样子。   卢向阳因为那封信心里烦躁,但是面上没有透露分毫。他和平时送林青禾上班时的态度相差无几, 又是挥手的, 又是让她路上小心。   卢向阳其实是知道顾景江的。   在他和林青禾结婚前一天,他收拾新屋的时候。这人跑过来说有话和他说。   卢向阳回家次数不多,根本不认识顾景江。   “你要好好对她,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顾景江见到卢向阳第一眼, 就红着眼恶狠狠地说了句。然后不等卢向阳回应,又自顾自地走了。   他这一手给卢向阳都整迷糊了。   咱分析分析,这哥们话里的意思是说林青禾吧?那他俩要是有啥,还能轮上他不?这要不就是这小子单相思, 要不就是这俩吹了。   想到这人没头没脑地找来他说这个,卢向阳就觉得这也不是啥好人。要是林青禾真跟他好过,真够没眼光的。这在人婚前和人丈夫说这些,是生怕人婚后过太好吗?   虽然和林青禾没多接触,但卢向阳就莫名觉得林青禾不是这样的人。   可现在那封信,他得承认,这一路火车上他都在琢磨。心里有了一丝丝裂缝,他想你们是不是还有联系?你不是管我,说什么不能接受婚内有喜欢的对象吗。那你呢……   打住打住!   再发散下去,没啥事都被他自己整出大事了。卢向阳强迫自己先把这事放下。他把那封信从衣服内袋里拿出来,放在桌上。他怎么看都觉得碍眼,就从橱柜里拿出饼干盒,啪地压在那信上。   可眼神还是忍不住往饼干盒底瞟,卢向阳双眼失去焦距,他抽出那封信,撕开了封口。里面有好多张信纸,他抽出一张,才看了几行神色就变了。然后把信塞回去,重新压在了饼干盒子下。   ……   林青禾在军报上班已经一周多了。这一周里,她除了看过去的报刊,就是在写胡胜男给她出的练手题目。林青禾努力学着军报文章风格,尽快让自己适应环境。   除了张雪梅还动不动就朝她抛个白眼,其他同事也不怎么搭理她,张主任更是再没找过她之外,她觉得一切还算顺利。胡胜男是个好师傅,那天知道她是军嫂后就一直很用心地教她。另外还有谢荷,这个姑娘和青禾是军报里除了胡胜男之外接触最多的了。   林青禾这不懂就问胡胜男,认认真真写文章的精神。不仅让一直想找她麻烦的张雪梅很挫败,更是让张主任突然想起了她这个新人。于是,下一期军报的校对被交给了她负责。   终于不再坐冷板凳了。这是林青禾第一想法。   林青禾投入了前所未有的工作激情。她也不是想要借此一鸣惊人,毕竟,校对得再好也不可能会出现什么令人另眼相看的情况。   她只是想通过这次机会,让工作有一个好的开端。让领导觉得她不是走后门来混日子的,她是想踏踏实实把工作做好的,要是领导还能发掘发掘她的内涵就再好不过了。   下期的军报选上的文章都是京城各个京区送来的,有写部队训练的,有写国庆练兵的,还有写个人感悟的。   那些文章林青禾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通读了好几遍,改了错字病句还有标点。她这一整天都在忙乎这个,直到下班前才交到张主任办公室去。   张主任还是那副生人不近的严肃样子。   她仔细看了林青禾交过来的东西,没有发现错误。她眉心松了松,至少这是个细心的。   “可以了,你先出去吧。继续努力。”对比起第一天的冷淡样子,林青禾觉得张主任这一句不算夸赞的话都特别有温度。   “好的张主任,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她一走出办公室,就看到过来打水迎面走来的张雪梅。   张雪梅嗤笑一声,下巴微抬,目光里带着几分不屑道:   “哟,校个对就得意没边啦?怎么你背后的人没让你负责出报啊?”   林青禾之前没理她,是因为张雪梅一直没太过分,没到她跟前说。   “和你有什么关系,让让。”林青禾觉得觉得可能是太给她脸了,让她觉得自己好欺负,她才会一次次招惹她。   “我可没你有关系。”张雪梅冷笑一声,扭腰摆臀的就走了。   办公室不少人都见到这一幕,但是除了胡胜男其他人看了也就事不关己地低下了头。   “青禾,快回来,我给你看看这篇。”胡胜男喊道。   回到座位后,林青禾没忍住,还是问了胡胜男。   “她那人……一直这么有病的吗?”   “她吧,一向高傲又仗着和张主任沾亲带故。本来咱办公室空了一个位置,她想推荐她未来小姑子来,没想到被你抢了先。所以才事事针对你。”   林青禾:……   “别管她了,你做好自己就行。你这两天交给我的文章不错,再多练练,熟悉熟悉风格。”   “好。谢谢你啊胜男。”   “不用谢。”   ……   工作好不容易开了个好头,林青禾骑着自行车哼着歌回到家。   “我回来了。”林青禾的声音里透露出喜悦。   “嗯。”卢向阳这一天快被自己的想象折磨死了,情绪不高地应了一声。   林青禾也没发现他语气里的不对经,她放下包。走到卢向阳身边,想要和他分享自己今天的喜悦。   “你咋吃饼干,多没营养啊。不想做饭,就去食堂吃也比这个强。我和你说,我今天算是真正工作了,之前我都没好意思和你说,我就一打杂的。今天主任让我校对了,嘿嘿。不过这军报里的同事都好冷漠就两个人蛮好的,她们……”   “你以前的同事人很好吗?”   “是啊,你回去不见到了吗?咳咳,不过我觉得这里可能也还好,就是有一个女的特别讨厌……”   林青禾和往常一样用甜蜜的声音像是撒娇一般和卢向阳巴拉巴拉,但听在卢向阳已经被嫉妒冲昏了的脑子里,就是:小禾说以前的同事人好,说顾景江人好。   “结婚的时候你同事是不是都给你送礼了?”   “是啊。我那个谢馥春的礼盒就是文希姐送的呢……”   卢向阳再次打断林青禾的话,他的声音寒若冰霜。   “口红呢,你经常用的那只口红呢?”   林青禾愣了一下,好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这个态度。   然后林青禾的沉默看在卢向阳眼里就是默认,那口红想必就是信里顾景江写的“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了。他不懂这文绉绉的,可他介意自己媳妇嘴巴上用的是另一个男人送的东西。   “口红是我自己买的,你问这个干嘛?”林青禾虽然心底因为卢向阳的语气不舒服,但是回答了他的话。   卢向阳冷哼一声,把饼干盒底下的信抽了出来,然后用力地甩在林青禾眼前。   “那你和我说说,靥笑春桃兮,云堆翠髻;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这是什么意思?”   林青禾看到信封上的寄信人顾景江,才反应过来卢向阳反常的原因。顾景江在她结婚的时候送过一只口红给她,但是那口红她早就送给了大嫂。她自己用膈应,扔了又浪费。   “怎么,你不说说吗?在医院质问我的时候你不是很理直气壮吗?我当时真该让你和我一起走,就不该体谅你年纪小离家不适应!”   林青禾看了他一眼,此刻的卢向阳眉头紧皱,脸上沸腾着怒火。   “等你冷静下来咱们再说。”林青禾回来时的喜意全消,面无表情地说。   “我他妈现在冷静不了!又是这幅样子,好像和我就没话说一样,怎么和顾知青你们都是文化人就有共同话题吧?我告诉你林青禾,你已经和老子结婚了!你别想再和谁不清不楚,勾……”   林青禾没等卢向阳说完就抢白:“卢向阳!什么叫不清不楚!你说话之前过过脑子!”   说完她再不顾及卢向阳,就往屋外跑。   林青禾边跑边哭。   她心里全是刚才卢向阳冷漠态度和戳心的话。   “哎嫂子,你这是咋了?去哪啊,天都快黑了!”一路过的军嫂叫住了林青禾。   林青禾看了她一眼,是周天亮才来的媳妇朱红。   “没事儿!”林青禾抹了把脸应了声就向前跑去。   朱红被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吓了一跳,心里寻思这该不是吵架了吧?可她没能拦住林青禾,眼睁睁看着林青禾跑出了驻地。   朱红才往家属院走,她想回去和天亮说,让他上营长家去看看什么情况。刚走到家属院楼下就看到一脸焦急的卢向阳。   “营长,营长!”朱红叫住卢向阳,她刚来那天,特意上门去送过包子。   卢向阳停下脚步,“有事吗?”   “您是不是找嫂子,刚才我碰见她了,但是没拦着。她哭着跑出驻地了。”   “谢谢你。”   撂下一句话卢向阳就往驻地外跑去。   ……   林青禾越跑越伤心。   不清不楚?要不是她打断了是不是还想说她勾勾搭搭?原来在他心里就是这样想我的……   还后悔让她没一早随军,原来她在他心里就是一个守不住的水性杨花的人?   原来他根本不像他之前说的那样……   平时让他背篇古诗都疙疙瘩瘩的,可这会,拆了别人的信,还背的那么顺溜。他是不是一直都在骗她?   林青禾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天完全黑了看不清路她差点被绊倒才停了下来。   她抹了把泪,望向四周。   这是一片刚开出来的荒地,光秃秃的。   天大地大,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林青禾随意地环抱着自己坐在了地上。   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落。吵架时的委屈和无处可去的无助一齐涌上心头,那感觉像是心被人用尖锥猛刺了一下。疼痛一路从胸腔间蔓延上脖颈进入脑子里,最后感觉浑身哪哪都疼。   开始下雨了,深秋的雨夹着寒气而来又细又密。   林青禾很快就被雨淋得浑身湿透了。   她想找个地方避雨,可这田地里哪有遮挡的地方。   这么久了,她跑出来这么久了,卢向阳也没有来追她。   或许是她把自己想的太重了,或许她就不该来,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和卢向阳结婚……   林青禾坐在雨里,她现在已经完全把卢向阳否定了。   林青禾却不知道,她以为无动于衷没追来的人已经为了找她人都快疯了!   卢向阳早就后悔了,从林青禾跑出去的瞬间他就清醒了。   自己在干什么,和她说什么混账话?   他明明不是那样想的,可是刚刚偏偏用那样的字眼去形容她。   随着天色越来越晚卢向阳的心也越来越沉。   他没注意到,在驻地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去公社的,另一条路则是去才开荒不久准备分给军属的田地。   他往公社去,一路喊着林青禾的名字。可是一路都没有回应,他没有找到林青禾,倒是碰上了去医院接媳妇的纪红卫。   在得知因为吵架林青禾负气跑了出来后,徐莹狠狠地剜了眼卢向阳。   “还以为你是个好的,结果也这么没脑子!你和她吵架能解决什么问题?情绪上头,除了发泄,还能有什么用?”   “这下好了,你情绪是发泄了,可你开心吗?要是出了什么事,我看你上哪后悔去!”   “好了好了,别骂他了。你看他这样子……”纪红卫拦住了徐莹。   “我们刚从公社那边过来,一路都没看到弟妹。按你说的时间,她也没那么快到公社,会不会坐车去了哪里?”   “她一出来,我就跟着了。就听人说看到她出了驻地。刚才到现在都没有车!”   “那就应该是在这一路上。”   “青禾!”   “弟妹!”   “媳妇!”   三人沿路喊着林青禾的名字都没有任何回应。   “我知道了!前些天昱来姐和我说,驻地后面那块荒地开出来了。这边没有,准是去了那边!”   几人往回走,向着徐莹说的荒地过去。   没跑多久卢向阳就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没事吧?是不是腿疼了。你走太多路了。要不你先回去,我俩去找。”纪红卫扶着卢向阳。   “你真的活该,早干嘛去了!”徐莹想着青禾一个小丫头这会还不定怎么害怕无助就对卢向阳没有好脸色。   “徐莹!”纪红卫吼了一声。   “我不说行了吧!”徐莹甩下两人没好气道。   男人,一丘之貉。   “嫂子骂得对,确实是我活该。”好好的日子被自己搞成这样。   下雨了。   卢向阳更着急了,小禾刚才回家脱了外套,现在身上单薄的很,再一淋雨还不得感冒啊。   他再顾不得腿痛不痛了,咬着牙,拔腿就往那片荒地跑。 第35章 出差 未来我们真的适合再做夫妻吗   林青禾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了。   她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头还有点痛, 昨天她是怎么回来的?   她努力去回想,就记得她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好像是被人抱起了。   “小禾, 你醒了!”卢向阳穿着件白色长袖棉布衫, 袖子被挽到了胳膊上。   林青禾看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小禾, 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说你的。我就是看到那封信, 我着急我嫉妒脑子一热我就……”   “咱俩结婚前一天,顾知青就来找过我。还说让我好好对你,我当时没信。可是当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昏了头了。那都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   “吃药吧, 你有点发热了。今天我替你请假了。”   林青禾接过他送来的药,一口吃下。   “谢谢。”   林青禾看起来不像生气的样子,语气平和。   可卢向阳慌了, 这个语气, 一定是还没原谅他吧。   “小禾……”   “我想休息。”林青禾淡淡道。   “好,那我不打扰你了, 你休息, 你休息。”   “谢谢。”   说完这句话,林青禾就背过身子盖上了被子,眼泪顺着眼角跌落。   卢向阳局促地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就去煮粥了。   厨房里。   卢向阳眉头打结,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小禾原谅他。   ……   林青禾病好了,又重新回到军报上班。   这两天在家里,她很少和卢向阳说话。即使卢向阳一天照着三餐的给她道歉。可她就是不想理他,她觉得好没意思。如果两个人之间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真的可以一直过日子吗?   所以,在得知昆仑山顶有个连队大家都不愿意去采访的时候,林青禾报名了。   或许,她走了,两个人都冷静一下会更好吧?   “你真的愿意去?”张主任和林青禾确认。   “是的主任,我愿意去。我想锻炼一下,他们都能守在那里,我不过是去采访,没什么不愿意的。”   “好,那就你去吧。”   林青禾如愿被安排到边防昆仑山连队采访。胡胜男本想跟着她一起去,但是林青禾拒绝了。她以前也有外出采访的经验,这大冷天的又要爬山,何必再让人跟着她一起冷风冷雪的受罪。   晚上下了班,回家她就开始是收拾采访要带的东西。在卢向阳紧张的询问里,她没有了过去捉弄他的趣味,直接了当就告诉了他,自己要去山顶连采访。   工作不是儿戏,她不能为了他一而再的拿自己的工作来开玩笑。   卢向阳的腿伤经过三个多月的修养已经基本上康复了,他这两天也开始回到营里工作了。只是处理些文件上的工作,没有像从前那样带训练。   他知道媳妇一直都没有消气,知道他们中间有个隔阂。小禾想要冷静,他给她时间冷静。这次是他冲动,是他做错了。他想弥补,只要小禾给他机会。可是小禾一天比一天对他客套,他害怕了。怕小禾真的再也不想理他了。   “我们聊聊吧。”卢向阳道。   “我很累,还要收拾东西,有什么回来再说吧。”林青禾道。   卢向阳只能作罢,他想着现在已经快12月了。昆仑山上应该很冷,就把柜子里去年发的军大袄拿了出来。   “这个你带上,我还没穿过的。”   林青禾犹豫了一下,算了,毕竟还是夫妻。   林青禾接过军大袄,这一次,真心地说了声,“谢谢。”   又是谢谢,卢向阳握紧了拳头。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开口。他怕自己越说越错。   第二天一早,林青禾就提着行李去了火车站。   卢向阳只看到她留下来的一封信。   “向阳同志:   我们的结合太过匆忙和突然,我们之前从来没有相处过就成了夫妻。   这几个月来,感谢你的照顾。   你说过,想要日子过得好,感情是最重要的纽带。我认同你的观点。可我现在也认为,除了感情,彼此之间的信任也是很重要的。就像你上战场,如果不信任,你能放心把后背交出去吗?   我想我们都应该好好冷静的思考一下,未来我们是不是真的适合做夫妻?   林青禾 1975年11月26日。”   卢向阳攥着信的手,青筋暴起。   ……   等下了火车又倒了两三趟车,她才到昆仑山山脚。这边还在下雪,飘飘洋洋的雪花落在她身上。远远地就看到了早早等待在这接应她的士兵。   林青禾走近他。   那小士兵看着和她年纪差不多。一身军装小白杨一般,又高又瘦,皮肤发黄,脸颊被冻得红红的。看到林青禾,先露出一个微笑。   “是林记者不?俺叫张爱国,是俺们连长让俺在这接你。”   “是的。同志你好,我是林青禾。”林青禾伸出手和他握了个手。   张爱国有些拘谨地伸出手,也没敢握太久,几乎是刚碰了一下就松开了手。   他还不好意思地看着林青禾,“俺…俺手凉。”   林青禾已经换上了军大袄了,头上还带着雷锋帽。她本来还打算戴上她妈给她织的那双兔毛手套。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小士兵一身实在说不上厚的棉袄式军装,想到刚才握手时他手上冰凉的温度和粗糙的手心。   林青禾就从兜里掏出手套递了过去。   “我天生手热,我爱人给我准备的手套也用不上。张同志你戴呗。”   张爱国被她这一番话,整得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好半天才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道,“这怎么行…解放军不拿…不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我…我不冷,林记者你是要写字的,你自己戴。”   “我真不冷,而且我也不算人民群众了。你别废话了,再推辞下去咱俩要抹黑上山了。快戴上。”   林青禾看出张爱国性格腼腆故作出强硬的态度来让他不得不接受。   张爱国戴上手套后两个人才开始爬山。   刚开始林青禾是真没把爬山想的有多难。可这才没多久,她就需要找支撑的木棍才不至于觉得路难走了。   这时候她才知道爬昆仑山和爬泉水大队里那不知道啥名的山差距会有这么大。   昆仑山上积雪厚,地面湿滑。路也不是正经路,而是张爱国在前头开路,她跟在后面,踩着他留下的脚印。这山上树很多,动不动就会碰到伸出来拦路的树枝。穿过去的时候,一个不注意,那树枝上的雪就会抖落下来被淋个满身。   林青禾觉着脚底湿了,一股寒意直往身上冒。不过很快走着走着她浑身都冒寒意了,脚底那一点冰凉就不显得突出了。   她看了眼前面的张爱国,他穿的是胶鞋,鞋面被打湿那绿色已经变成深绿色的了。而且他还没穿林青禾这样的军大袄,可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好像感受不到冷似的。不像后面裹着大袄还有点牙齿打颤,哆哆嗦嗦的林青禾。   “林记者,你还好吧?”张爱国走着才想起来身后的记者同志是女同志,他赶紧回过身。   林青禾在他转身的瞬间,迅速调整了面部表情和身体状态。努力做到云淡风轻一点都不冷的样子,吸着气,“没事,我很好。咱继续走。”   张爱国确实年纪不大,今年才16岁,是刚入伍的。在老家,家里也没有姐妹,他从没和女娃相处过。因此也就信了林青禾的话,心里还觉得这林记者体能是真不错,人又好。   “还有……还有多久到啊?”林青禾实在没忍住问了一句。   “快到中转站了,等到中转站就剩一半路了。”   两人接着走。   这山道上的树上都挂着层雪,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只跳来跳去的小松鼠。树叶上因为寒冷都结了雾凇,看着晶莹剔透的,别提多好看了。   如果是抱着来游玩心情的话。林青禾想。   她想对着满山的雾凇拍几张照片。回去好用这山上美景和战士们的艰苦做对比。   却发现相机都被冻得开不了机,于是把原本挂在最外面的相机,揣到衣服里。她的手也冻得通红,她捏了把雪两只手互相揉着。   好在这会大雪停了,开了大大的太阳。虽然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但至少比雪中爬山好多了。   直到中转站,林青禾才喝上热水。之前从火车上灌得热水,早就变得冰凉。   这中转站就是在一块平地上搭的一间小木屋,只有屋顶上几片瓦。屋子里天花板上粘了几层旧报纸来和破布料来挡风。这里头有两个士兵守着,屋里生了火盆。   林青禾把水壶的水倒出来加热,然后又重新倒回去。趁着这会休息,她把相机拿出来挨着火盆放了一会。   半晌后,相机才能正常启动。她走到中转站外面拍了些照片。   这山上的风景是真好。天又低又蓝,白云还在流动着。   在简单休息后,林青禾和张爱国继续赶路。接下来的路,比之前好走一些。她们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辛苦不?”   “不辛苦,还能吃上干饭勒。”   “你入伍多久啦?”   “四个月。”   “那你想家不?”   “有时候想,不过俺在这给家里省口粮了哩。”   ……   等到营地的时候林青禾觉得双腿都灌了铅一般。她匆匆看了眼这连队,在一块稍稍平整的涯壁上,用白灰写着八个大字,“大好河山,寸土不让。”然后就被一士兵引到一木屋里烤火。这会她再没推辞了,利索地跟着走。   等林青禾彻底缓过来之后,她才出了那个烤火的屋子。开始打量这片昆仑山谷。   战士们休息的营房就是一片用木头和石头搭的小屋,简陋而单薄。   周围的山壁上都结了层白白的冰,山壁下是一条有些冻上的小河。外面地上是白色的石子路,上坡的路上在边缘绑着两根麻绳做警示和扶手。   “林记者,去食堂吧。我们营长特地让炊事班给你单独做了饭。”刚才引她去烤火的小士兵见她从屋里出来了就赶紧跑了过来。   “好,谢谢同志。”   到了食堂已经有不少士兵在吃饭了。林青禾的到来,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看啥子,快吃!一会其他兄弟还要来吃饭呢!”跟着林青禾的士兵斥了一声。   那些吃饭的战士们很快收回目光,专心地吃饭。   林青禾看他们的餐盘里,米饭和萝卜白菜。然后她就端到了她的饭,是一碗青菜鸡蛋面。70面粉做的面条,还能看到些灰色的麦麸。几根翠绿的青菜上卧着个油亮的荷包蛋。   看着那些鼻间冻得通红,手关节肿大泛红的士兵们,她对着这碗面条眼睛红了。   “林记者,咱…咱这炊事班没到下山取供应的日子。前两天大雪,肉都给士兵们包了顿饺子。你别介意。”那小士兵看林青禾不吃,以为她是嫌弃伙食不好。   林青禾吸了下鼻子,郑重地说,“这就很好了。京都国营饭店也就是青菜鸡蛋面。”   那小士兵见她欢喜也乐了,笑着说,“咱炊事班的手艺可是不差的,你快尝尝,趁热吃。”   下午林青禾见到了这个连队的连长,打过招呼之后,她就开始四处参观了。   河谷执勤点、冰川驻勤地……此刻深入连队感受士兵生活。林青禾的感觉就是一个字“苦”。有嘴唇发紫却说已经习惯的士兵;有训练中一个命令就坚定在冰冷河水中前进的士兵;还有抱着家书红着眼眶说不想家的士兵……   所有在这里当兵的战士,在林青禾眼里个个都是无名英雄。   林青禾从带领她的士兵口中得知,因为位置的原因,连队所有物品从粮油菜到生活用品,都需要人下山定量取用。她吃的那碗面条就是连长的供应,哪怕是连长,在这里也就是每个月半斤面条的细粮份额。   “我们前阵子还和他们打了一小场。他们已经踏入我们国界线,还不听劝……”   在他的讲述中,林青禾得知这是一场恶意地踩过过线还试图偷袭的战斗。最早发现偷袭的两个士兵都已经牺牲了。   他又带着林青禾去看那八个字“大好河山,寸土不让。”   他说,我们每个来到这里的兵,第一件事就是要把这八个字刻进骨子里。   第二天,林青禾是听着军号醒来的。   醒来时被窝里冰冰凉凉的,没有什么热乎气。   今天她第一个看到的人是连长王思远。   王思远是标准的山东汉子,身材高大,话不多。   王思远领着林青禾四处参观。   “本来是训练居多,但是前一阵子他们搞偷袭。现在大多数的人手就被调去了巡逻。”训练场上人数比较少,王思远解释了一声。   林青禾点点头。   “辛苦了。”她说。   “不辛苦。为祖国守好边界是我们的责任。   “王连长,听说你媳妇刚生下儿子。恭喜你。”这是昨天那个士兵和林青禾说的,说他们连长本来攒到了假期可以回家看孩子了,谁知道隔壁那些玩意就突然偷袭。这一时半会地根本解决不了,连长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去了。   “谢谢。”谈到家人,这个一直表情严肃的连长看着远方眼神变得柔和下来。   ……   等到林青禾准备走的那一天,她和连长说,“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咱这里最真实的情况报道出来的。咱连的兄弟们个个都是好样的!”   她准备下山却听到后面有人叫她,“林记者,林记者……”   林青禾回头,是张爱国。   “林青禾,可算是赶上了。俺把这手套还你。前天一送到你,俺就去交任务了,后来训练里也没机会碰上你。”   张爱国从军装口袋里掏出那副兔毛手套递给林青禾。他的手和这里每个战士的手都差不多。指甲边缘泛紫还有些开裂,指关节肿大,手背上有一道道豁开的小口子。   林青禾把手套推了回去,她没能力给这里每个士兵一副手套。   “爱国同志,送给你了。我比你大,你就当是姐姐送给你的。”   说完就转身跟送她下山的士兵走了。   直到坐上火车后,林青禾还是心潮澎湃,内心热流涌动。   她拿出随身带的小本子和笔,将在昆仑山上的见闻一句句记录下来。 第36章 手术 替她照顾家人   远方的泉水大队林建国家此时却乱成了一团。   这些天铁原也是一直都淅淅沥沥地下着雨, 大伙忙着下种。可方秀珍突然晕倒,林建国急着抱她去卫生院。没注意脚下,被石头绊倒, 两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方秀珍还好, 有林建国给她当人肉垫子, 可林建国却摔折了腿, 现在正在卫生院里绑吊带。而方秀珍的情况则严重得多。   卫生院的林拥军一看方秀珍那脸色,就让人赶紧给送县医院去。偏偏林青谷上班没在家, 林建国走折了腿。最后还是卢家大哥大嫂驾着驴车送林建国夫妻两个上县城医院。   方秀珍是因为之前难产加上月子里又碰上三年灾荒落下的病根。   之前都是喝中药调养,但这次许是淋多了雨,一下就爆发了出来。   县里的医生建议他们去省城的大医院里做检查。林青谷接到医院电话,匆匆赶来。   林青谷赶到医院被他妈昏迷不醒的样子吓得后背直冒冷汗。   县医院的医生检查不出来什么情况, 只是建议林家人把患者送到省城去检查。   林青谷扶着折了腿的爸,又惦记躺在病床上的妈,他恨不得此刻自己能劈成两半。   “慢点儿慢点儿!爸啊, 你别着急, 妈肯定没事的!你先在这坐着我去厂里申请借车和司机,等会就来接妈去省城。你就别跟去了, 刚才医生说拥军叔处理得好, 你这段时间就在家好好养着,别到处走了昂!”   这爹妈两人同时出事,林青谷心乱成一团,但是身为长子的责任让他不得不咬牙冷静下来。只有冷静才能够尽可能的安排妥当。   林建国猛点头, 随意应付着大儿子。他现在实在是牵挂病房里头的媳妇,没心思说话。   林青谷先和卢向党道谢,这大雨天的,就算是亲家, 人家肯主动搭把手那就是人家的情意。咱不能当理所当然。   “卢大哥,卢大嫂辛苦你们了。这刮风下雨的道上也不好走。真是多谢你们送我爹妈上医院来。”   “说啥话,这不也是我叔我婶嘛。应该的,谁家没个困难的时候。他大舅子,你也别太担心了。我看婶子平时挺硬朗的这会保准没事。”   “那就借你吉言了。卢大哥,我这会得把我送省城去还得回厂里申请借车。我爸就麻烦你们帮我送回去,等赶明你和我卢大伯还有伯母一块儿上家来吃饭。”   “行。那我们先等你回来再回去。”   林青谷点点头,然后就转身往医院大门冲。他速度很快,下楼梯的转角没注意,速度收不回来就和一女同志撞到了。   “哎哟。”那女同志被林青谷下楼的冲击力一撞,直接摔了个屁股敦。   “不好意思同志,我赶着有急事,没注意到你。”   那女同志,哦不,李云抬起头。   她瞅着眼前这个男同志怎么这么眼熟?在哪见过来着。   林青谷见李云一直没说话,以为她摔疼了。于是掏出身上的钱,看也不看一股脑全塞了过去。   “实在抱歉同志,我这会有急事。你先拿这些钱去看看有没有大事,我是二棉厂财务科的林青谷。要是有其他事你到我们厂找我,我现在赶着时间。”   说完就准备跑了。   “诶,你等等。”李云喊了声,“你是林青禾哥哥是吧?”   林青谷听到这话打量了一番李云,确实刚才没细看,这女同志还挺眼熟的。   “我叫李云,以前和青禾是公社中学的同事,也是好朋友。这钱你拿回去,我没事刚才就是看你眼熟在确定。对了,你这着急忙慌的是出啥事了?”   “大妹子,改天碰上了咱再唠。我这会得赶紧回厂里借车去,我妈还得送去省城医院。我就不和你多说了。”   “诶,等等,你们是要去省城?那我带你们一起去呗,你也不用去借车了。我爱人马上就到,他开了厂里的车来的。大姨没事吧?”   林青谷略一思索,觉得这样确实比他回去打申请更快。至于欠下的人情,那就以后再说吧。   “谢谢,谢谢你大妹子。”   李云刚生了女儿,这趟回来是带女儿给爸妈看的。不巧她有点冻感冒了,就上县医院拿点药。   没等多久,带着钱的杨素筠就来了。   她没像最初看着婆婆倒下公公摔跤那么抓瞎。这会倒是表现的还算镇定,只是左手拿着钱袋子的手,有些哆嗦。   她看着嘴角已经起了大火泡,身上还湿哒哒的丈夫,又想到还躺在病床人事不知的婆婆。她就强迫自己一定要冷静下来。   杨素筠偷偷捏了捏林青谷的事。   “别怕,不管出了啥事我们都一起面对。”   “嗯。”   又没过多久,夏彦博就来接李云了。李云先过去和丈夫说了情况。然后很快夏彦博就过来帮着把人送到了车里。   ……   可等到了省城,人医生一看就直接说,家里有条件的话快往京城送吧。好像是长了结石还是其他问题,应该是要动手术,可他们连检查的机器都没有,只有京城的医院才有。   林青谷只好借了医院的电话打回队里,把情况和他爸说了。   “那就送去京城吧。小筠先前已经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带上了,不够的你先问…先问禾儿借,你妈的病要紧。介绍信,我这就去找你大伯开,等会我就送来。”   “爸,您的腿?”   “别废话了,你先给禾儿打电话!”   于是第二个电话打到了军报,说找林青禾。可却被告知林青禾刚刚外出采访了。还好林青谷记得卢向阳办公室的电话,他拨了过去。   卢向阳很快就接了电话。   自从林青禾走了还给他留下一封那样的信之后,他埋头工作,很少回家。好像只要不回去,他就不会想到他们吵架。   知道情况后,卢向阳翻了联系簿,找到在省城的一个战友,那个战友转业后就在铁路系统。   卢向阳打了电话过去,请人安排软卧包厢,请人路上多看顾一点。   那头,林建国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两根拐杖,就这样去了大哥家里开介绍信。介绍信是开了,可林建党是在不放心弟弟都这样了,还去送介绍信。于是,林建党就去了纺织厂找到了大儿子让他从厂里借车送介绍信去。   铁原和省城并不远,开车也就一小时就到了。   林青谷背着她妈和杨素筠一起,又坐大堂哥的车去了火车站。给工作人员看了介绍信以后,他们就被安排到了最近的一趟开往京城的火车上。   火车开了,林青谷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   到京城的时候是半夜了。卢向阳早就开着车在火车站外等着了,军区医院徐莹那边他也交代好了。小禾不在,他更要替她连着她那一份做好了,卢向阳这时候已经忘了吵架,也忘了林青禾给他留的那份“离婚宣言”了。   卢向阳接到人就直接往军区医院开。   “阳子,谢谢你了。”   “大哥,都是一家人,说啥谢。”   林青谷红着眼眶点了点头。   到了医院后,徐莹已经等着了,方秀珍直接被推进了急诊室。里头是几个徐莹提前请来妇科专家。   “大兄弟你们放心吧,这几个专家都是经验丰富的,婶子会没事的。”徐莹安慰了一句。   “谢谢姐。”林青谷和杨素筠跟着卢向阳的称呼叫人。   许久,急诊室的门开了。   “不是大问题,但是要马上动手术。”一个白大褂说道。   “行,都听您的,麻烦您了,大夫。”   方秀珍被送进手术室了。   ……   随着火车的哐当声林青禾离昆仑山越来越远,但那山山是雪,路路皆白的景象留在了她的记忆里并且会通过她的文字让更多人都看到。   林青禾看向窗外,雪花飘飘,银装素裹的景象不断在后退。她来回的票按她的级别,买的都是硬座的票。   许是靠近年关,这一次火车上的乘客比她前几次坐火车都来得多。之前她专心写稿没有留意,现在人放松下来,才闻到车厢里各种味道混在一起。林青禾不适地皱着眉头。   她才刚把窗户打开一个小口子,深吸了一口新鲜的冷冽空气。就听见后面有人喊着,“好冷!是哪个同志开了窗,麻烦关一下?”   林青禾顺着声音望去。   那是个穿着单薄的年轻男人。在这飘着大雪的隆冬季节里仅仅穿了件看上去几乎没有棉花还打了许多个补丁的外套。   林青禾关上窗。   鼻间又充斥着股难闻的气味,她把衣领往上拉了拉试图围住鼻子。   为了转移注意力,林青禾想到了卢向阳。   可能是因为距离那次争吵已经过了近一个月,她再回想起来情绪就没有当时那么激动了;也可能是因为出来爬了趟昆仑山,“历经险阻”了,眼界开阔了,所以她现在能够不带情绪地冷静思考。   她能理解卢向阳。   毕竟那个不做好事的顾景江早就找过他一回了。真的心胸狭窄的人,怕是当时就会以为她和顾景江有什么而闹起来。   但卢向阳不仅没有,而且要不是这封信可能他都不会和她说。   从这一点上看,他这人真的还不赖。   她最在意的其实是“不清不楚”四个字。   这四个字让林青禾觉得不受尊重和信任,更是对她人格的侮辱。   但是,可能他就真的是气上脑门随口胡说呢?   还没等她寻思出个所以然来,火车就停了下来,广播里有列车员提醒前方到站西宁站,下车的同志请整理好随身行李。   很快,火车停稳,车门打开后,人们一窝蜂地挤进车厢。   林青禾的座位是这一节车厢的第一排靠窗。她这一排之前都只有她一个人,这次上来一对抱着孩子的夫妻。   男人方脸中等个子,背着个很大的蓝色尼龙编织袋,两手还提着大包小包的。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棉袄,显得十分臃肿。棉袄上头虽然缝着层层叠叠的补丁,但是最外头一层的补丁上又都绣了花样,可以看出来这男人的妻子是个心灵手巧的。   跟在他身后的女人皮肤黝黑,容貌平平,看起来很瘦弱,显得身上的袄子空空荡荡的。她怀里还抱着个睡着的孩子,看到林青禾时扯扯嘴角露出个忐忑的微笑。   这节车厢里现在几乎坐满了人,上层的行李架挤得满满当当。那男人只在头顶的行李架上放了那个蓝色尼龙编织袋后就没有多余的空位了。于是,他只好把其他行李都塞在座位底下。还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林青禾,抱歉地道:   “不好意思同志,影响你了。你要出去就和我说,我站起来让你。”   那女人也跟着对林青禾笑。   “没事儿,出门在外都有个不方便的,这点小事不影响。”林青禾不在意地摆摆手。   火车很快又继续启动。   那对夫妻也和林青禾有一茬没一茬地聊了起来。男人是70年响应号召下到西宁的知青,他是家中老二,大哥当年接了爸爸的班,小弟小妹那会年纪还小,符合条件下乡的就只有他。后来,在当地和女人成了家,有了一个三岁的女儿。这是他第一次带老婆孩子回家过年。   而那女人则是第一次出远门,更是第一次坐火车,紧张的不行。   正说着话,列车员推着小车问要不要热水的声音就把那孩子给吵醒了。看着陌生的环境,那女孩儿瘪了瘪嘴,然后就放声大哭。   那女人熟练地哄着女儿,许是不习惯这个场景,还下意识地打量周围,如果有人注意到他们,她就会立马耳根通红,变得局促起来。旁边的丈夫注意到她这个情况,就凑近她耳边,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和她说让她休息,他来抱着女儿的话。那女人在丈夫的轻声细语之下渐渐放松,小孩的哭声也慢慢变弱。   列车员夸了句孩子真可爱,又给他们倒了满杯的水。   林青禾看着眼前的夫妻俩想到了卢向阳。   在家属院的时候,她因为心里过不去他对自己的不信任,所以即使知道卢向阳一直在讨好她,她也还是无动于衷。但是这个时候,看着对面一家三口互相依偎喝水的样子。过往卢向阳对她好的画面一一浮现在心头。林青禾叹了口气,看着窗外心里寻思这火车怎么这么慢,还要多久才可以到京都。 第37章 和好 唠呗又不想离婚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 就看到那个小女孩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正盯着她看。   察觉到林青禾的目光,那男人才发现自己女儿的眼神。   遂不好意思地道,“宝丫不可以不讲礼貌, 盯着姐姐看。来, 叫一声姐姐好。”   那女人也看着女儿, 鼓励地说道, “宝丫,和姐姐打个招呼。”   林青禾扬起笑容, 主动道,“宝丫,你好呀~”   小丫头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 好半晌才怯生生地说了句,“姐姐好。”   林青禾看着就想到青苗小时候认生学叫人的样子,“宝丫好听话呀。来, 姐姐请你吃糖。”   林青禾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 掏出几颗大白兔奶糖放在桌子上。这应该是卢向阳放的,她之前都不知道, 还是上火车前找火车票的时候才翻到。   那女人又紧张起来, “不中,这怎么好?……”   “同志你收回去吧。”那男人拒绝道。   “就几块糖而已,咱们坐一块就是缘分,大哥大姐就别推辞了。”说着林青禾又对上宝丫的眼睛, “宝丫想不想吃奶糖呀?”   小宝丫先是看了看父母的眼神,然后才点点头。   “谢谢你啊妹子,宝丫快谢谢姐姐!”那男人帮女儿撕开糖纸,看着宝丫对奶糖新奇的样子, 他心里一酸。女儿三岁了但是从来没有吃过奶糖,就连一分钱几颗的硬糖都很少吃过。   “谢谢姐姐。”香浓的牛奶味在嘴里蔓延开,这是她第一次尝到这种甜甜的滋味,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   “不用谢~”   “大妹子可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不会说话,我这有自个儿烙的饼,你要是不嫌弃就和我们一起吃一点吧。”那女人解开随身的包裹,拿出包好的饼子。那饼子金灿灿的,是用玉米粉做的。   “怎么会嫌弃,我一看就知道这得老好吃了。大哥大姐,你们先吃,我先去买份盒饭。麻烦你们帮我看下东西。”在看到夫妻俩双双点头后,林青禾就背着挎包到餐车去买盒饭。   这火车上的盒饭虽然不要粮票,但是分量绝不会因为不要粮票而偷工减料。一份盒饭那是打得满满的。林青禾买了饭就回去和那一家三口一起吃。开始他们还不愿意,不想占林青禾便宜。但是林青禾说,他们要不吃,她也不好意思吃他们的饼子。   中国人的情谊总是能在饭桌上被拉近。一顿饭下来,林青禾已经叫着陈大哥陈嫂子,而他们也一口个青禾妹子。   在林青禾眼里这对夫妻虽然目前可能有些窘迫,但是他们一家感情很好。丈夫会因为只有自己的饼子是用鸡蛋摊的而急眼,甚至语气不太好地,“你这人把我当啥了,你娘俩吃玉米的,就让我一人吃鸡蛋的。你可真行!”然后就着那个鸡蛋饼推来推去,最后一人一半吃了。   林青禾看的眼热。   这大概就是最普通夫妻的样子吧。便是争吵磕磕盼盼地,也是出于在乎。   火车到京都的时候是凌晨4点,天还黑着。   才刚一下火车,雪就漫天卷地地落下,撒盐般纷纷扬扬的。很快,这一圈人的头上、身上、行李上都沾了雪花儿。火车呼啸而过留下一阵刺骨寒风,直往人衣服缝里钻。   京都火车站的路灯不算少,林青禾顺着人流在昏暗的灯光下小心地往出站口走去。   她穿着军大袄,头上还戴着雷锋帽,比周围一圈人都穿的严实。别人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地是因为冷,而她也缩着脖子挺不直腰背,是因为坐了两天一夜的硬座,腰酸背痛。   “小禾,林青禾!”   喧闹的人群里,林青禾突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四处张望。终于看到路灯下顶着一头白雪的卢向阳,正朝她使劲儿地挥着手。   林青禾笑了下,又很快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他们还没有和好呢。   林青禾慢吞吞地走到卢向阳身边。   “冷不冷,我给你带了烤红薯。给,你拿着暖暖手。诶,你手套呢?”卢向阳一看到林青禾拉开大衣,从里面的兜里掏出一个烤红薯递给她。   “你怎么知道我坐这班火车的?手套我送人了。”应该等了许久了,烤红薯其实也就沾着卢向阳的体温,算不上热。   林青禾看着卢向阳被冻得发红的鼻子,心里叹了叹,这傻子不能去站里等吗?   卢向阳听林青禾和他说话语气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疏离,就乐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嘿嘿,我问你单位的胡胜男同志的。原来她是我们营胡连长的闺女。”   “走吧,还不回去愣在这傻吹风。”林青禾得到答案后看着还在原地不动傻乐的卢向阳没好气地说。   “好,都听你的。”卢向阳接过林青禾的行李袋,两人往停自行车那块地走。   凌晨四点半的京都街头寂静无声,除了林青禾和卢向阳几乎没有人。一开始许是怕风太大,卢向阳骑车的速度并不快。   卢向阳穿着和林青禾一样的军大袄,只是看着更旧一些。   卢向阳蹬着自行车,忍着寒意挺直了腰板,露在帽子下的脸庞与大部分的风雪狭路相逢。   林青禾这会身上还披着条毯子,这是卢向阳给她带的。她坐的自行车后座上也给安了个棉花垫子。虽然雪还没有停,可她真的觉得一点儿也不冷。因为她知道,身前这个人正在尽力地用自己的身体替她遮挡迎面吹来的大风和大雪。   曾经因为吵架的心,逐渐开始软化了。   ……   “哥!你怎么在这?”   林青禾看到她哥大吃一惊。   林青谷是半夜睡不踏实起来喝水的。   “阳子没和你说吗?妈病了,我和你大嫂送她来京城动手术……”   “妈没事吧?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你怎么刚才不说!”林青禾先是问了两句,然后想到卢向阳刚才接她的时候都不说,又转过头气呼呼地问。   卢向阳担心这本来就没有哄好,别又再给媳妇招惹生气了。   “我不是怕和你说了,你大半夜就要去病房吗?妈都休息了,你现在去也是打扰她。再说你看看你现在啥样子,她看到了还不得心疼你。”卢向阳解释道。   “小禾,你啥态度。”林青谷看妹妹对妹夫颐指气使的样子看不过去了说了声妹妹。   林青禾还没说话呢,卢向阳就赶紧道:   “大哥是我不好,我之前惹小禾生气了。不怪她,都是我不好。”   林青禾给了卢向阳一个算你懂事的眼神。   林青谷一看更加觉得妹妹过分了。阳子这些天为了他家的事鞍前马后,从坐火车开始到住院动手术,都不知道搭了多少人情花了多少钱了。妹妹倒好,一句好话都没有,反而处处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看阳子这伏低做小的样子,平时准没少被小禾欺负。   林青谷看向林青禾的眼神变了。卢向阳注意到后,赶在林青谷开口前,对他说:   “不早了,大哥你先休息吧。”   林青谷知道阳子这是想支开自己呢。   也罢,妹妹妹夫之间的事他确实不应该掺和。只是——   “小禾,爸从小就教我们要记恩。你不在,从我们带着妈坐上火车的软卧,到了医院就有专家急诊接着又是手术又是单人病房的,这都是阳子给张罗的。”   林青谷说完就进了书房。   林青禾听了这话,愣了一下。   在眼泪流下来之前,林青禾进了卫生间。   没一会,卫生间的门被敲响了。   “小禾,换洗衣服我给你拿来了。还有热水我都烧好了,你先开一下门。”   是卢向阳。   林青禾听着他的声音,哭得更厉害了。   外头卢向阳听到哭声也急了,不想把大舅哥招出来。他不敢太大声拍门,只能压低声音,语气带着急切:   “小禾你开门,我们聊聊。”   林青禾开门了。   她一下扑进卢向阳怀里。   “谢谢你,谢谢你……”林青禾现在心里很乱。   “别哭,是我不好。是我不该那样说你,你不别听大哥的。我不要你记什么恩。也不是想用这事就让你原谅我,妈也是我的妈。你骂我不理我都是应该的,是我自找的。你不要怪自己了,你一点都没错,都是我的错。   小禾,不要离开我,我思考的很清楚,我们就是最合适的。我从没喜欢过谁,不知道别人喜欢一个人是怎么样的。顾知青有文化,年轻……”   “你不用和他比,我和他什么都没有。可你是我的丈夫,他什么都不是。那只口红我早就送给了大嫂,后来他回城的时候我也回了等价值的礼给他。我从来没有和他联系过。”   林青禾曾经想过,既然你不相信我,那我也不屑于和你解释。可是现在还是心软了。那口气在卢向阳为她和她家人做的事面前不值一提。   “我知道,我知道,我再也不说了。你别哭了……”   “你出去,我先洗澡。”林青禾不好意思地从他怀里爬起来,卢向阳胸前那块布料都被她的眼泪沾湿了。   洗完澡后林青禾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见卢向阳正笨笨卡卡地在包饺子。   “你别忙了,咱俩唠唠之前的事吧,卢向阳。”   卢向阳刚烧上热水,闻言就停下了动作。转身走到林青禾跟前。他心里惴惴不安,刚才那样不是原谅他了吗?   林青禾看着卢向阳闷不吭声的样子,叹了口气,她徐徐道:   “咱俩要想一直好好的,就得互相信任。就像我之前误会你和那个护士同志,你不也很生气吗?因为你觉得那是我对你的不信任,甚至你可能都觉得那是对你人格的侮辱。你那样说我,我也是这样的感觉。更何况你用词比我说得狠多了,你别激动,听我说完。”   林青禾挥挥手,打断赤急白脸想要开口的卢向阳。她必须得先心平气和地把自己的想法都说明白,然后再听他说。   要不然万一又有分歧,他俩都是脾气急的主,她自己气头上能做出什么自个儿都想不到。   “我们对怎么做好一对夫妻都没有经验。但我想,两个不一样的人在一起,除了信任之外肯定也是需要互相包容的。我这次出去也想了很多。在火车上还遇到一对夫妻,看着他们之间的相处,我就觉得咱们要学的还有很多。   其实在火车站外看到你我还挺惊讶的,因为我没和你说过我啥时候回来。你又是毛毯垫子又是烤红薯的,我知道你是怕我冷。我这人记仇又气性大。以后咱俩都好好的,行吗?”   卢向阳现在只觉得心里那叫一个熨帖,他眼神是软了又软。   “禾儿,我真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对你乱发脾气,不相信你,还拆你的信了。其实我是怕你本来就不喜欢我,怕失去你。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也想明白了。怕失去你应该对你更好,让你舍不得离开我。”   “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我想一直和你好好的直到我们变老。”   “好,那我们约定以后都要信任彼此。”   卢向阳不错眼地盯着林青禾,在他的角度都能看清她脸上的小绒毛。他看到林青禾是笑着听完他说话的,就大了胆子。侧过身,一只手揽过林青禾的腰,另一只手把她往怀里带。林青禾没有推开他,反而双手搂住他的腰,还把脸放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卢向阳把头放在林青禾头上,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   “对不起,媳妇。让你伤心了。”卢向阳声音低沉。   林青禾在他腰间软肉上拧了一把,“我原谅你了。”   还有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家人做的一切。谢谢你在这个陌生城市的寒冷的下雪凌晨来接我,为我遮风挡雪。   女人好像就总是这样矛盾又心软。吵架气头上是恨不得就和这个男的掰了,自个儿一个人工作还能过得更好。但是等男人做了什么让人感动的事,女人又能立马软化下来。觉得这个男的都为着自己做了这么多了,偶尔一次就原谅了吧。接着两人又好的一个人似的,直到下一次吵架,被伤害又被感动再原谅,如此反复……   水开后卢向阳就就把饺子放了下去,只是很快那些饺子都在热水里烫着烫着就都破开了皮,变成了一锅面皮肉馅汤。   卢向阳懵了,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处理。明明他就是从炊事班学来的包饺子呀,炊事班每次做的饺子都很好的呀。   林青禾从卧室出来就看到对着锅发呆的卢向阳,她走了过去。   看着这锅已经称不上是饺子的汤,笑了笑。看着身边这人已经窘迫到耳根发红,她正了正神色,想着一个不会做饭的人,为了你努力去学了,就算做得不好也用心了。   用心就要鼓励,她就得表扬。   “我哥第一次煮饺子也这样勒。没事儿,反正都是汤,有面有肉的,这就够了。”   “咳咳。”卢向阳知道这是小禾安慰他呢,他明明吃过大舅哥烧的煎鱼,就那手艺他不信大舅哥煮饺子能像他这样。不过他领林青禾的情,“下次,下次我一定会煮出完整的饺子。” 第38章 爱屋及乌 置办年货   第二天林青禾醒来的时候大哥已经去医院了, 家里就卢向阳在。他的病假原就没有到期,这几天他干脆没有去营里,就在驻地和医院之间来回跑。   “早啊, 媳妇。”卢向阳刚煮了大碴子粥。   “早。”   起来后林青禾才发现外头开始飘着雪了。吃完饭卢向阳先骑车送林青禾去军报交稿子和请假。   昨天太黑了没发现, 现在林青禾才看清原来卢向阳带着的那个旧帽子都好多地方脱线了。耳包也包不住耳朵, 他的耳垂在空气中被冻得发红。   林青禾戴的手套是她妈织给卢向阳的那副, 卢向阳自己则带了以前发的军用手套。她坐直身体,伸长手臂, 用手捂着卢向阳的耳朵。   卢向阳感觉到耳朵上毛绒温暖的触感,意识到是林青禾帮他捂着。心里一暖,嘴上道,“我不冷, 你举着手隔壁多酸啊。等会骑到大路上人就多了,对你影响不好。”   这会对男女关系就是抓得很严实,就算是夫妻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拉拉扯扯搂搂抱抱的动作。   “我就捂着这条道, 等进了大道就放手。”林青禾没听他的, 没见她揉搓他耳朵的时候都觉得耳朵都冷得僵成一整块的,她捂了好一会才变得柔软下来。   到大道上前林青禾就放了手然后把自己的帽子和卢向阳的帽子给交换了。   动作快到根本由不得卢向阳阻止, 她还一边说, “你在前头把风都替我挡了,我在后面本来就不冷。冷了我就自己捂住,你别多说废话哈!我不乐意听。”   前头还好,到最后林青禾的语气里充满着你不要不识抬举的意思。   卢向阳嘴角上扬, 这帽子是热的就和他的心一样。   因为下雪的关系,今天市区街上大伙儿骑车都变慢了,包括公交车。之前林青禾坐过的那一辆公交车,眼下还在他们身后慢慢悠悠地开着呢。   林青禾看着旁边一辆自行车上也是男同志在前头蹬着车轮, 后面载着个女同志。那男同志就和卢向阳一样,腰板挺得直直的,尽可能多地挡住迎面吹来的寒风。   林青禾和那女同志在转弯前对视一笑。   ……   军报张丽红办公室。   “主任,这是我这次的采访稿。您看一下。”   张主任看向林青禾递过来的稿子,扫了眼标题,《以风雪沧桑,鉴中华之光》。   “主任,我妈病了在医院做手术,我还想请一周假。”   “行,你手头目前也没有别的工作。这篇稿子交了就可以了。好好照顾家人。”   “谢谢主任。”   林青禾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军报。   “请好了?”卢向阳问。   “嗯,请了一周。走吧,去医院。”   ……   “妈,妈……呜呜。”林青禾见着方秀珍无力躺在床上的样子就哽咽了。捂着嘴哭的小脸都皱成一团,哭得直倒气。   林青谷怕方秀珍激动,刚做完手术可别再拉扯到了伤口了。于是站起来对着林青禾道:   “妈都快好啦,你可别再招她了!你再给妈哭严重喽!”   “禾儿,别哭……妈,没事。”方秀珍开刀的位置在腰部,这会说话大声点就有些痛。   林青禾扑倒病床前,停止哭泣,对着方秀珍道,“妈,我请假了,我陪着你康复。”   “不……不用。”   “我都请好了。妈你想吃点啥,我回去给你做。对了,大哥,大嫂呢?”   “她洗脸去了。禾儿,你回去就做些好克化的粥之类的给妈送来。”   “好。你和大嫂吃啥?”   “我们随便对付就成了。对了,阳子你在这看着妈,我和小禾出去会。”   卢向阳点点头。   他带了几个大红苹果来。昨天那个大夫说,方秀珍要多吃些水果,补充维生素。   怕岳母咬苹果会牵扯到伤口,卢向阳就像喂孩子一般。先给苹果开了个口,然后就用勺子挖果泥。   方秀珍看着细心照顾自己的姑爷,眼角也有泪滑出。   禾儿这一生她算是不用操心了。   就凭卢向阳对她的态度,就能看出他绝对是对自个闺女上心的。   病房外林青谷也在说着卢向阳的好。   “妹儿,我今天去缴费。那收费的同志和我说,医药费都付过了。准是阳子给的,你等会问问一共多少钱。哥给你打欠条。”   “哥!你说啥呢!我给妈花钱看病不都是应该的吗?用你打什么欠条!”   “一码归一码,这不能全让你们出了。”看着妹妹倔强的样子,林青谷知道这钱林青禾是不会要了。   他退了一步。   “那咱一人一半总行了吧?哥也想孝顺!”林青谷道。   “那我回去问问向阳。”   “嗯,回去吧。”   回到病房里,兄妹两个都看到卢向阳坐在方秀珍病床前,一手拿着苹果,另一只手拿着勺子。他正一勺勺地喂方秀珍。   “妹儿,看吧。哥和你说,阳子这绝对是把你放心尖尖上了。没有眼珠子哪有眼眶子。好好过日子,别作。”   进去之前林青谷拍了拍妹妹的肩膀。   林青禾面上没有什么表现,但内心不是不触动的。   她不会太在意卢向阳给她花了多少钱,因为她觉得以后自己也能赚回来。   但是,她很在意卢向阳给她的家人花钱;很在意卢向阳对她家人的态度;很在意卢向阳为她家人做了什么。   眼前这个场景,比卢向阳对她说什么好听的话都让她更动容。   “阳子,我来吧。你们先回去做饭,下午再来。”林青谷走到卢向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卢向阳从善如流地起身。   然后就看到林青禾看向他时那亮晶晶的眼神。   他和煦的笑了笑。   “走,回家做饭去。”   ……   泉水大队。   林建国接到儿子打回来的电话,知道了姑爷做的一切。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了声,“知道了。以后你得把阳子当亲弟弟看。”   林建国心里也松懈了点儿,扶着青苗走回去的路上都觉得脚步轻快了不少。他就觉得最近几天,他一直处于一个焦虑的状态里,这下总算是踏实了下来。   想他一个庄稼汉,在泉水大队也属于有思想有文化的上进份子,就算是因为送儿女上学而暂时家里紧巴了点,他也一直觉得自己混的还可以。   可这次媳妇生病了,自己还摔断了腿。面对高昂的手术费,林建国深感无力的同时,也在内心审视着自己,媳妇和自己过了大半辈子了,自己不能让她衣食无忧不算,这生了病还不能拿钱让人痛快治。他越咂摸,越无奈。   ……   方秀珍在医院住了将近一周后,在身上的伤口结痂后死活不肯再住了。嚷嚷着要回家。   没办法,只好给她办了出院。正好,林青禾的假也快到头了。   “行了,别送了。天气冷呢,你俩也快回去。阳子,你做的妈都记着呢。小禾脾气不好,她要是欺负你,你就发电报回来,我教训她。”   方秀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算是彻底知道闺女姑爷平时都是怎么相处的了。   “还有啊,你们俩也该要个孩子了。”   方秀珍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林青禾和卢向阳都点头应她。   “那我们就先走了。”林青谷背着背包,和杨素筠一左一右地扶着方秀珍。   “呜呜呜,妈,大哥,大嫂,我舍不得你们。”林青禾抱着妈妈不肯撒手。   “多大人了,别人都该笑话你了。痛快放手,又不是以后不能来了。以后有机会爸妈都来看你,乖啊禾儿。”   方秀珍眼眶微红。   在林青禾的不舍种,方秀珍三人坐上了回东北的火车。   ……   第二天林青禾就去军报上班了。下着雪,还是卢向阳送她的。   早上当林青禾把那件藏蓝色的毛衣给卢向阳的时候,他都愣住了。他一直以为这是给大舅哥或者老丈人织的。   卢向阳当场就穿上了毛衣。   因为路面积雪林青禾到办公室的时间比平时稍微晚了一点。整个记者部就属她住的最远,其他人骑自行车的都用不了二十分钟。   “哟,咱主动去边防连队采访的英雄回来了啊?这去了边防就是不一样,上班都能来迟了。”第一个看见林青禾的是张雪梅。她端着搪瓷杯,睨了眼林青禾,阴阳怪气地道。   “上班铃还没响吧?”林青禾平静地盯了会张雪梅,然后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主席教导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如果你再这么阴阳怪气的,我就认为你是对这句话有意见。。”   张雪梅听到林青禾扯到主席语录就有些紧张,但她不想示弱,于是就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青禾你回来啦?你妈身体好点了吗?”听到她们讲话声,胡胜男抬起头招呼林青禾。   “昨天就出院回东北了”林青禾边和胡胜男说,边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你爱人对你是真不错。你不是忘了和他说回来的班次吗,他就来问了我。怎么样,是不是大半夜的就在火车站外接你啦?”稍微熟悉之后,胡胜男对林青禾也开起了玩笑。   林青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上午,林青禾先去了人事科销请假。然后就被谢荷拉了过去聊天。   “青禾,我看到主任选中你那边稿子了。我估摸着会是在今年最后一期上刊登。恭喜你啊。”   “谢谢。”   是的,军报不是你去采访了,写了稿就一定会刊登的。还要审核你稿件的质量,只有过关的稿子才能获得刊登。   “同志们,都停一停手头上的工作。我简单说两句。   第一,过年福利工会已经准备好了,等会方卫国你带上两个男同志一起过去工会取一下。   第二,这一次的采访将会在年底最后一期报纸上刊登,希望大家都能认真对待,给今年的收官刊画个圆满的句号。   第三,过去一年同志们都辛苦了,你们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主席说,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希望来年咱军报记者部的同志们都能继续努力全心全意为军区所有战士服务!”   张主任说完记者部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同志们都继续工作吧。”张主任抬手示意他们停下来,见大家都进入到工作状态后她才转身回了办公室。   “林青禾,你进来一下。”   “是,主任。”   “叫你进来是和你说你那篇过稿了。写得不错,继续加油。”   “这些主任。”   “你现在手头上没活是吧?”   “是的。”   “那你这几天就好好看看最近的报纸,然后交一份读报分享给我。”   “好的主任。”林青禾只觉得,一定是上一篇稿子写得还不错,主任都开始点拨她了。   “你出去吧。”   “是。”   在下班铃响之前林青禾就去了资料室找近半年的报纸。等她回去的时候,方卫国几个去工会领福利的同志也回来了。   林青禾回忆着这一年,年初被设计丢了工农兵名额,接着稀里糊涂结了婚,又被从公社中学调到省报,接着八月初又因为卢向阳中弹她请了假到部队照顾,中秋后又被调进了军报。她这一年工作变动极大,不过好在是往好的方面走的。   去年她在公社中学,因为教育局资源紧张,拨款不多,所以他们分到的福利也就是三丈的布票和半两的油票。   下班铃响了起来。   “同志们快过来!”是方卫国他们回来了。   这军报的福利是真不错,除了糖票、香皂肥皂票、布票等票据外,竟然每人还有三个大苹果!   大伙儿拿到分到的东西都喜滋滋地往外走。一路上都能听到讨论福利的声音。   “你知道吗?我听说啊,这过年期间,百货商店会增加一百多种商品供应呢!”   “真的吗?那赶明咱俩去瞧瞧呗。”   “我就想买块华达呢给我家那口子做件外套。”   “你啥时候去排队啊,我和你一块去呗。这每到年关总要通宵排一次队。”   “明天去潘家园不?听说有不少好货呢!”   “唉,我就希望今年过年采访不要轮到我了。”   林青禾提着年货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了等在大门口的卢向阳。   卢向阳给林青禾带了帽子手套来都是好的,他自己则还是早上那些旧的。大庭广众之下林青禾也不好和他争辩,就上了后座。   这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停了。现在虽然地上有积雪,但其实只要不吹风就真的不太冷。   “我们今天发福利了!”林青禾的声音充满着喜悦,边说还边摸了摸自己的斜挎包,那里头有三个大苹果。   “明天放假,你有空吗?咱也该去置办年货了。还得往老家寄东西呢!”   “过年咱都在食堂吃饭。晚上还有文工团来慰问表演。要不现在先上百货商店买点寄回去的东西。明天我们要开会,我没时间。”   “那……也行吧。”林青禾本来还想明天和卢向阳一道逛逛呢。不过他不去也好,她就去找徐莹姐。刚好卢向阳的生日就在过年前一天,她得想想送他什么才好。   两人又往百货商店去。   这临近过年,谁不想给改善一下生活?于是百货商店里是人山人海的。   林青禾和卢向阳都不用自己走,全程都在被人流推动着向前。一个错眼间,卢向阳就被人流往另一个方向推了。   林青禾则被挤到柜台前。   仔细一看竟是妇女用品柜台。   最中间摆的整整齐齐的是一盒盒印着人像的写着卫生带的红色盒子。   “同志,那是什么东西?”林青禾指着卫生带问道。   “月经带啊!有棉的,有丝绸的,都不用布票。”这个柜台的人是最少的,大多都是从柜台前想要挤去其他柜台的。   这个柜台的售货员她们有推广妇女卫生用品的任务指标。   但没办法,绝大多数妇女都对月事羞于启齿,往往她们才说几个字,那些妇女们就会红着脸逃也似地离开。她们宁可用草木灰月事带,也不买卫生纸和卫生带。   看着眼前这个年纪不算大的女同志很有兴趣的样子。那售货员顿时来了精神,重新向林青禾介绍起来。   林青禾细看了看售货员跟她介绍的,说是广州健美妇女用品厂生产的卫生带。售货员拆了包装,拿出一块红色碎花棉布面的,和自制的一样都是长条形,两头留了穿绳口,分别垂着两根固定用的细绳。   这卫生带内侧镶有一层薄薄的橡胶底,据售货员说这橡胶底可以防漏。中间还有两个插槽,那插槽则用来放卫生纸。   “这个卫生又健康,同志你要不要试试。咱这买的都是像你这样年轻又漂亮的女同志哈。”   “行,那你帮我拿上两盒。我还要一块钱的粉色卫生纸。”   “好勒。”售货员今天还是第一次卖出去卫生带,声音里很是兴奋。   “同志,给我拿三盒卫生带。”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林青禾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   是出院后就再也没见到过的小护士唐棠。   唐棠今天棉袄外头罩了件白色底上印着蓝色碎花的衬衫外套。两根麻花辫团成一团绑在耳后,戴了顶军绿色的帽子。   唐棠看到林青禾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就是不自在,眼神下意识地躲闪。   林青禾倒是打量了一眼就回了头,刚好售货员也把卫生带和卫生纸都替她包好了。林青禾从包里拿出钱付给售货员后就准备离开。   “等等。”唐棠叫住了林青禾。   林青禾停下,转身看着这姑娘。她其实觉得这姑娘还挺好看的,就是做的事吧……   “我……对不起。”唐棠涨着脸下定决心般开了口,从道了歉后仿佛就放下了什么压力,她顺畅地开口,“对不起林同志,我之前不该趁你不在就想勾……那个卢同志。”说到勾搭的时候小姑娘脸又涨得通红,她现在是真的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和行为是不道德的。纵然如此她也没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只含含糊糊地带过。   “我知道错了。我不盼着你能原谅我,就想亲口和你道歉。不管你信不信,我当时真的以为卢同志是嫌弃乡下老婆粗鄙才不让她随军的。所以我以为……我要结婚了,就在大年初三,要是你和卢同志有时间不介意的话也可以过来。”   “他没娶过老婆的!”说到最后唐棠看了眼林青禾下意识地又补充了一句。   林青禾其实一开始就没对这姑娘产生什么负面情绪。   林青禾觉得自己的想法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吧,她就觉得女人活着好难。从前村里她见过的听过的就有大把的人家重男轻女,女娃干最多的活吃最少的饭。好不容易长成了,随随便便被嫁了,给家里兄弟换钱换票。就算在夫家被婆婆和丈夫欺负,也没有人能帮着出头。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的,所有人享受她的照顾,但没有人在乎她的付出。她最大的价值就是生了儿子。直到有了儿媳妇,她成了婆婆,大部分的家务终于被交接。她苦了大半辈子了,终于成了那个指挥别人干活的。   林青禾小时候就觉得这是不对的,但是她从来没有听人指出过。   直到上了学,知道了主席那句“妇女能顶半边天。”她以为这句话就是说男女都一样,她对第一个说这样话的主席佩服得不行。   可后来她才明白,原来在乡下,在很多地方,男人就是女人的天。   那种根植在骨子里的男尊女卑并没有随着最后那个王朝的覆灭而消亡。   她同情大多数女人的命运,又对她们最后成为另一个年轻女人命运的加害者而感到可悲。   她常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痛苦。   她家家庭氛围好,爸爸一视同仁,大哥也很关爱她和小妹。她和家里人谈起自己的想法,可他们脸色巨变,说自己的想法离经叛道。最后是她妈狠狠打了她一顿,又抱着她哭,让她不能上外头胡说。   但也是这样的想法让林青禾天生对同位女性的同胞就多了份善意。   就像这会,林青禾扬起唇角,露出一枚真心祝福的微笑,“好,有时间我一定去。提前祝你幸福美满。”   “谢谢你林同志。”唐棠眼眶一热,强忍落泪的冲动。   她从小家庭贫困,一开始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床。后来见到了姑姑的生活,她渐渐地想要属于的房间,属于自己的家,最后变成想要一个能让她过上好日子的姑父那样的丈夫。   她不是不知道姑姑的行为不对。可是姑姑描绘的爱情太美好了,她享受着姑姑的好,自私地就当做没看到姑姑给别人带来的伤害。   所以在遇上卢向阳的时候,即使知道他已经结婚了。她也没有放弃,反而觉得这更像姑姑了,她以为她可以复制姑姑的人生。   直到那天林青禾走进病房。   她一瞬间就自惭形秽。 第39章 年货 购物女人的天性   卢向阳那头, 他被身后的大妈们直接推到了副食品柜台。   好在进百货商店前林青禾给了他不少钱票,所以他这会干脆就自己先买了起来。   给几个哥哥的年礼他选的是麦乳精,哥哥家都有孩子, 这玩意他侄子侄女指定都喜欢, 然后又称了饼干糖块的。   虽然前几天岳母走的时候他和青禾已经准备了不少东西让他们带回去, 当时用的就是年货的理由让方秀珍不能推脱。但是, 这会卢向阳还是又准备了一份。不然寄回去,只有自己家的, 没有老丈人家的,岳母岳父又该被队里那几个婶子讲究了。   于是,卢向阳给林青谷选的是一只英雄牌的钢笔,给林青苗和林青麦的都是文具。   两边父母买的是京八件另外还有一些别的北京特产, 像是驴打滚儿那种之类的。   他艰难地在人群里和售货员完成交易后,卢向阳就想去布料柜台。进来之前,他俩说好了, 要是被挤散了, 就去布料柜台等。   卢向阳到布料柜台的时候,林青禾还没来。   他只好百无聊赖地打量挂在上面的布。突然他瞄到一块红色的呢子布。这颜色比他们结婚时林青禾那件红格子的呢子布还要红得多, 是真正的纯正的大红色。   卢向阳想象了一番林青禾穿着这颜色的样子。当即就让售货员取下这块布。   “这块布可贵了得小二十块钱。想做衣裳就得全部买走才够。不裁开单卖的, 不然裁个一小块我这就不够了也不好卖。同志你确定要吗?”这半匹布问的人很多,但是没一个真正买的。那售货员板着张脸,不太乐意拿上拿下的。   “我要了!同志你取下来吧。”卢向阳大手一挥。   售货员怀疑地打量了下卢向阳,看他虽然穿着军装, 但是是个肩上有章的。顿时放了心,这可是军官,应该是个有钱的。   那售货员换上一副笑脸,热情地应了声, “好勒,您稍等。我这就取。”   卢向阳从兜里掏出钱票。   十八块八毛六分,2丈布票。   这钱一给,卢向阳的小金库直接告急了。但是他还是很乐意的。   林青禾远远地就看到他怀里抱着的红色呢子布了。   没办法,在一众黑灰蓝中红色实在太显眼了。   得知这布快花了20块钱后,林青禾第一个念头就是想退。   然后她就听到了,卢向阳说:   “媳妇,我腿好了。之前妈住院的时候,我特意领了几个那啥,计生用品。过年你再穿上红色呢子外套嫁给我一回呗?”   林青禾在卢向阳炽热的眼神下,两颊越来越烫。她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但在卢向阳眼里,林青禾本就生得白,此刻面中晕开丹霞般的红晕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卢向阳咽了下口水,喉结上下动了动。趁着人声鼎沸人来人往的偷偷牵住了林青禾的手。   感受着手心里柔软的触感,卢向阳满足了。   “咳咳,你看咱还给爸妈们买些什么布料?青苗青麦还有大嫂肚子里头那个是不是也给买上一些……”卢向阳手下不老实,面上却装的严肃正经。   林青禾没搭理他,这人老是在公众场所偷偷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随后,两人给老家的亲人们选好了礼物,就准备直接到邮局去寄了。两人都分别写了家书寄回去。   “媳妇,咱好久没在外面吃饭了。今儿咱去全聚德吃烤鸭怎么样?咱都还没吃过呢?”   本来因为今天花了太多钱想要拒绝的林青禾拗不过卢向阳还是被他载到了全聚德门口。   全聚德就像是京都的一张美食名片,烤鸭有名的同时,价格高昂也是出了名的。但林青禾从外面望进去,店内座无虚席。透明玻璃后的烤鸭房里好几个穿着厨师服的大师傅们正在大炉子前操作,看着火候时不时地给鸭子刷油或者是翻面。   他们俩还是在门口等了一会才有空桌子。一坐下就有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了。   烤鸭按重量8-10元一只,4-5元半只,蘸料每份两毛钱,鸭骨汤大碗的六毛,小碗的四毛。还有其他的菜也都比国营饭店的贵,最便宜的酸辣汤都得六毛钱,除了鸭子外最贵的是红烧海参一份五块二。   别说泉水大队不靠海,就是他们整个省都是内陆城市。海参这玩意他俩都是没尝过的,卢向阳想点,但是被林青禾给制止住了。今天已经花了很多钱,再吃这么个没吃过的东西,就是很难吃她都会硬撑下去。   “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真想吃,咱下次再来,昂。”林青禾道。   最后两人点了一整只鸭子,又点了两碗鸭骨汤和一份干炸里脊。搭上粮票一共花了十一块三毛。   烤鸭上得很快,烤得油亮的鸭子一端上桌,就散发出浓郁的香味。碟子里还附带了小薄饼、蘸酱、葱丝和黄瓜条。他们夹起一块鸭肉,蘸上酱料,然后学着其他客人放到薄饼里,又夹了些葱丝和黄瓜条,接着再把薄饼一卷,就放进了口中。混着薄饼的麦香味和黄瓜的清灵儿再加上偏甜的酱料很好地中和了鸭肉的油脂,吃上一口只觉肥而不腻,唇齿生香。鸭皮被烤得酥脆,鸭肉肉质鲜嫩,就连骨头都可以嚼碎。   这味道真不赖,难怪人能卖这么贵。   他们两人就像第一次去老莫一样,都觉得虽然贵,但是东西确实好吃。   这一顿饭两人吃得很满足,最后出去的时候天早就黑了。   林青禾在心里惦记着,以后也要带父母来尝尝。   卢向阳则看着旁边的一家三口发呆,过了年小禾就18了。他也想一家三口,出来溜达下馆子。   ……   第二天,团里今天要开年底总结大会,卢向阳一早就准备出门。还在楼下遇到来送驴打滚的纪红卫。   “昨儿,我妈送来的。我想着让你们也尝尝,我妈手艺还是不错的。”   “谢谢红卫哥。”林青禾接过盘子,就放到橱柜里头去。   “红卫哥,今天莹姐是什么班啊,我还想和她一块上市里百货商店逛逛。”   “她昨儿值班,这会也快下班了。你要不直接去医院找她呗。中午我俩去领小毛吃饭。我们家徐医生最近老忙了,又要做手术,又要带新分配的医疗兵。你们女的一起去逛逛,松快松快。”   等卢向阳他们走了,林青禾稍作整理就骑着自行车上医院去找徐莹了。   今天她要和徐莹一起买年货还要买毛线。   到了医院,林青禾找到徐莹科室,却没看到徐莹,反而看到了上次一起抓人贩子的叶楠溪。   原来叶楠溪新兵训练结束后,定向分配到了军医院系统的学习,眼下正跟着徐莹呢。   “青禾,我一直想找你来着。上次去找你,卢同志说你去外地采访了。”叶楠溪穿着白大褂拉着林青禾的手说道。   “是啊,我上周才回来呢!你定向到这儿啦?你是在莹姐科室吗?”   “是呀,我是跟着徐医生,我选的是外科。”   “这样,挺好的。嘿嘿,我是来找莹姐去逛百货商店的,马上过年了去买些年货。”   “是吗?那我也想和你们一块去,成不?”   “好呀!人多热闹。”   叶楠溪还想和林青禾接着唠,却被一护士叫了出去。她只好抱歉地朝林青禾笑笑,“我先去看看,那等会咱一块去。”   “好,你忙去吧~”   林青禾等了一会儿徐莹就回来了。见到林青禾她很惊喜,两人也有一阵子没见了。   徐莹换完衣服,叶楠溪也回来了,等叶楠溪也换了衣服后三人就一起去了京都最大的百货商店——百货大楼采购了。   今天是休息日,百货大楼里的人比昨天下午的多得多。接踵摩肩,人山人海的。   妇女同志买起东西来是可真够疯狂的,调味料、瓜子糖块、饼干桃酥、暖壶毛巾、头绳发卡等等都是抢购的重点物资。   “哇今年竟然还有话梅糖和一脸义利巧克力!”人群里突然有人嚷了声。   “同志,给我称半斤巧克力!”   “我也要!”   顿时源源不断的人就挤去了糖果柜台。   林青禾三个就算自己不过去也被围着她们的人群给一起挤到了糖果柜台。   只见糖果柜台几个售货员都在忙碌中,其中有个男售货员特别显眼。他头发很短,露出大脑门子,看着就很精神。身上穿着件军绿色的棉袄,胸前除了主席徽章还别了枚劳动模范的徽章。   “好嘞,您是二两的话梅糖,三两的义利巧克力。来,给您。”这售货员一口的京片子,取糖的动作又迅速有利索,脸上还挂着暖洋洋的笑。最绝的是他竟然不用秤!直接用手抓了就放进袋子里递给了顾客。   林青禾都看呆了。   “他怎么不用称一下啊?”林青禾问。   “嗐,同志您是外地来的吧?”边上有个短发的大姐听到林青禾的话就问了声。   林青禾点点头。   “您不知道,他呀老有名了。他叫张秉贵,可是咱这百货大楼出名的一手抓售货员。他呀,只要您报了自己要多少,就算不称,他也给您抓的准准的。”   “好厉害!”林青禾情不自禁地感叹了一声。   这首都不愧是首都,连百货商店里头都是能人辈出。   林青禾从没吃过巧克力,她凑热闹也称了半斤,还在徐莹的推荐下称了半斤的威化饼干。这饼干她也没吃过,叶楠溪也是。但是徐莹说,她娘家就在义利食品厂边上,从小就是闻着这味道长大的。老好吃了,让她俩一定要试试。   叶楠溪两种都各买了两斤,她说要寄回老家。   好不容易挤出糖瓜柜台,徐莹又领着两个“山炮”去了鞋帽部。   这是叶楠溪说要给家人买鞋子呢。   “你尽情挑吧,百货大楼买不到的,你上别处去指定也是没有的了。”徐莹道。   确实,这里鞋子、袜子、布料款式多得吓人。林青禾从小到大都没有一次性看到过这么多的鞋子摆在眼前。   她被这许多的商品晃花了眼,加上边上两个人,问什么都说,“好看,买吧!”。于是,等林青禾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好几个本来压根没打算买的东西了。   “青禾,小溪。快过来,竟然有尼龙袜了!前两年真是到处都买不到这玩意。同志给我包十双!”徐莹一脸兴奋。   又是一个没听过的名词!   林青禾今儿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土包子了。   她心里想着,不能听莹姐的了,已经买了很多计划外的东西了。但是身体很诚实的被徐莹手里花花绿绿的袜子所吸引。   “这种尼龙材质的袜子就是比棉袜更加易洗易干,而且特结实,伸缩性也好。尤其是适合我家老纪他们那种费袜子的。”   林青禾接过来,摸了摸。是不错,尤其现在天冷了穿着也适合。   “同志,给我也来上十双吧。”林青禾道。   在徐莹的带领下,林青禾和叶楠溪大半天都在百货大楼里上上下下,几乎逛遍了每一个柜台。直到三人手里都无法再拿下任何东西了,她们才出去。   一呼吸到新鲜空气,林青禾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太累了,这都快赶上她爬昆仑山了。   三人稍作歇息后,没再耽误,直接就坐了公交车回驻地。好在她们运气好,刚在公社下车就远远地看到了通信连的吉普车。   三人挥手拦车,蹭上了通信连的车回驻地。   ……   卢向阳从营里回来后,看到的就是瘫在沙发上的林青禾。   “咋了,怎么跟去打战了一样,看起来这么累?”   “可不就是打战吗?累死我了,莹姐太疯狂了,跟她逛街费钱又费人。”   卢向阳这才看到沙发边上摆着的一圈布兜。   “嗬,这都是买了多少呀!你咋拎回来的?”卢向阳感叹道。   “你看,手都被勒红了。”林青禾娇声娇气地伸出手心给卢向阳看。   白嫩的掌心中间印着两道红红的印子。   “那我给你吹吹。”卢向阳说着真的伸手包住林青禾的两只手,然后放在唇边,对着那两道红痕吹了起来。   “好痒,别吹了啦。”   “那不行,我媳妇的手心可都红了!”   “哈哈哈。”林青禾扭来扭去,实在是太痒了。   “我去做饭了,你别闹了。”林青禾回来的时候太累了,不想动,就想瘫着,没想到一瘫就瘫到了卢向阳下班回来。   “我和你一块去,给你打下手。”卢向阳道。   两人简单吃过晚饭后,卢向阳就和纪红卫一起出门去了学习班。   林青禾则在整理今天买的东西,收拾了好半天才收拾干净。等所有的事都做完了,她才找出今天买到的毛线。   这是她准备送给卢向阳的生日礼物,围脖、帽子、手套。   这三样织起来很快,她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开工。卢向阳都还没回来,一副手套就织好了。   ……   学习班。   今天是领成绩的日子,合格了的就能领到毕业证了。   “我知道你们当中一定有人是因为上级的命令才不得不来上这个课的。来之前,你们各自的领导肯定也和你们说过现在文化水平的重要性我就不重复了。但是这次考试就只有五个人及格。我作为你们的教导员实在觉得痛心,唯一一个优秀的还是上课最少的卢向阳,你们其他人亏心不亏心!”   “向阳,你上来给大伙分享一下你的学习经验。”吴长江道。   卢向阳只好上了台,可他虽然养伤的时候没上学习班来,但是小禾可是每天都给他辅导了。用他媳妇的话来说,就这点内容她都讲那么透彻了,再学不会就自个睡书房。那他可不得使劲学嘛,可这话能在这说?   “咳咳,其实我虽然前段时间没有来学习班。但是我没有放弃学习,我媳妇以前在老家就是公社中学的老师。所以,要说和大家不一样的,也许就是因为我有一个可以给我开小灶的媳妇吧。”   “教导员,这经验没法学呀,我们也没有一个当过老师的媳妇呀!”台下有人起哄道。   “是啊,是啊。”   “安静!你们就知道看热闹,没听到向阳前半句,在家他也没放弃学习吗?你们有这股劲吗?成天就知道瞎起哄!我告诉你们,不及格的可是要重修的。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合格的上台领毕业证,不合格的把卷子领回去订正,明天晚上接着来报道。”   底下一片唉声叹气。   “向阳,虽然你本身只是高小毕业,但是你这个试卷答得很好,我会推荐去军事进修班,你心里有个准备哈。”吴长江很是和蔼。   “还有你小子,好歹也是上过初中的,就考这么点,丢不丢人呀?”吴长江和纪红卫家是一个大院的,他是看着这小子长大的,和他说话自然就没那么客气。   “教导员,我这不也及格吗?六十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刚好!”纪红卫嬉皮笑脸的。   “你还好意思说,你一指导员搞政治的,竟然比营长的分还低!”   “嘿嘿。”纪红卫妄图以傻笑度过。   他接过自己的毕业证就脚底抹油般溜了,还不忘拉上卢向阳。   学习班外一群学渣正等着他们呢。   “向阳你试卷带出来了不,快给我们看看。这订正,咱也不知道怎么订正呀。”   “就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嗬,你这就不错了,还能说上一句。”   “你不是没结婚呢,要不也学向阳,和老师结婚让人单独给你补补课,开开小灶,哈哈。”   众人打趣了几声。   卢向阳轻咳一声,把自己的试卷递了过去。   “自己看吧。”   ……   “媳妇,我回来了。我得了第一名,顺利毕业了。这都是多亏了小林老师平时对我孜孜不倦的教导。”卢向阳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地和林青禾分享好消息。   “那你怎么报答我呀?”林青禾把毛线收好,去暖气管上倒了杯热水给他。   “过年那天你就知道了。”卢向阳眯着眼打量了林青禾一圈,然后目光在某个地方停留。   “臭流氓!”林青禾注意到他的眼神,瞪了他一眼。   洗漱后,两个人躺在床上。   “小禾,时间过的真快,转眼一年就要过去了。”   “嗯,我都来了半年了。”   “现在想起咱们结婚时候的场景我都感觉像是在昨天一般。媳妇,谢谢你,谢谢你愿意嫁给我。”卢向阳突然就感性了一把。   “好端端的说这个干嘛?”林青禾在他怀里翻个身,面对着他。   “嘿嘿,就是有感而发。”   “快睡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嗯。”   卢向阳搂着林青禾闭上了眼。   ……   泉水大队。   泉水大队那头的林家人终于在方秀珍出院后吹散了之前笼罩在头顶的乌云。   自从经历方秀珍做手术这事,上到林建国下到林青麦这一个个都深刻意识到钱的重要性。   不能只想着日子过得去就行,也不是一味地认为现在把钱花在孩子读书上就是最值得的。   一个家庭始终得有存款,只有有足够多的存款才能让这个家的成员在面对突发事件的时候有底气和安全感。   钱是人的胆。这句老话还真没说错。   于是,林青谷行动了。   他和厂里的司机小周关系铁。   小周是跑南方线的,以前林青谷也托他捎过东西。小周基本没回出车都会带上这边的东西过去南方。   他知道林青谷会打猎,从前还偷摸和林青谷说过,两人合伙,他拉野货去南方卖。可之前林青谷觉得这投机倒把的风险大就给拒了。   这会儿他主动找到小周说明自己想要和他合作的情况。小周一口答应,现在全国不论哪里,肉都不算是供应充足的东西。尤其是快过年了,这玩意需求就更大了。   这事,林青谷没有瞒着杨素筠和爸妈。   杨素筠原本脱口而出的担心也在对上林青谷那坚定的眼神时咽了下去。   林建国则是懊恼自己腿伤的不是时候,要不然就能和儿子一起上山。青谷打猎的手艺都是他教的,而他则是小时候和村里的老猎户学的,木工手艺也是和那个独自一人居住的老猎人学的。   对,木工!   “青谷,那木头做的家具,能拉到南方卖不?”林建国灵光一闪,就想到了这法子。   “太大肯定不行吧?明儿我去和他打听打听。”   最后因为腿伤在家休养的林建国就用着林青苗和林青麦砍回来的竹子编些动物形状的坐垫啊、篮子啊杯子啊之类的据小周说应该在南方会很受欢迎的竹编制品。 第40章 新年前夕 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   快过年了, 卢向阳很忙,一到营里人就连轴转。要和团长开会;要和指导员、连长开会;还要了解营里他休病假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要把有问题的或是特殊的拉出来单独一对一的谈话;要开始准备春节慰问士兵。   团长开会的时候说,开年就要举行军中大比。他们特战团不能丢人, 那么现在就要开始训练。   于是, 开不完的会, 听不完的报告中间还穿插着组织士兵们训练。   家里的事, 这段时间卢向阳是全交给了林青禾。他也相信林青禾一定能是个合格的军嫂。   而林青禾呢?   除了准备年货和给家里大扫除之外。工作上她和胡胜男一块下基层采访退伍或者转业的军人。在1976年新春佳节到来之时她们军报记者代表党去慰问这些为共和国事业做出过贡献的前辈们。   这些人有在工厂里做着一线工人或是保卫科科员的,还有扎根农村支援国家建设的。最让林青禾印象深刻的是在京都隔壁塘县做电报员的老同志。   那位同志在渡江战役中表现突出, 可受伤太重无法继续留在部队。因为他的家人都在战乱中去世了,本来安排他在疗养院休养。可他愣是不愿意占用国家资源,说还能发挥余热。于是就回了老家塘县当了一名电报员。   林青禾和胡胜男去采访他的时候,这位老同志愣是不愿意收下慰问品。直说不要在他身上浪费资源, 要把更多的物资给到更需要的人身上。他现在有吃有喝有穿,日子过得很好。   这位老同志就穿着旧军装,胸口别着主席头像, 慈眉善目的。   临走前, 林青禾和胡胜男给这位老同志拍了张对着京城方向敬礼的照片。   ……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转眼没几天就要过年了。今天是卢向阳的生日, 早上林青禾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家了。林青禾还想亲手把织好的毛衣帽子手套送给卢向阳。   但是, 卢向阳一直都没有回来。这些天他俩都忙,就是这样她回来卢向阳还没来。第二天早上她去上班,也只看到他叠了被子。他们俩说来住在同一屋檐下,可却好多天没碰上面了。   林青禾拿了条被子披在身上, 又把阳台上的小煤饼炉子提到客厅里来。她开着灯,就坐在客厅的八仙桌旁等卢向阳回来。桌上的竹篓里还放了擀好的面条鸡蛋和青菜。这是准备到时候给卢向阳做长寿面的。   然而这些天林青禾到处走访也很累,没坚持多久她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卢向阳还在办公室。他刚看完团长发下来的京都军区最新指示。他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他从窗户往外看, 训练场上还是灯火通明。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声发狠地大喝声。   卢向阳飒然站起,他身着平整军装,一米八五的身高,身躯凛凛,骨健筋强。   因为养伤休养了几个月皮肤从小麦色变得有些白,原来毛寸的短发也长了一些。两道剑眉浑如刷漆。内双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神锐利,高挺的鼻梁下是比一般人更加薄一些的嘴唇,下巴很平,像是拿尺子量过一般,整张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   快速收拾好办公桌后,卢向阳就迈着稳健的步伐,往训练场走去。   他这一天忙着开会忙着研究文件忙着听纪红卫汇报营里的情况,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去训练场上看士兵们的训练情况。   训练场上除了在前面指挥的几个连长都没有人发现他的到来。   他看着大家伙卖力地训练,这大冷天的很多人头上脸上都出了很多汗。   “同志们!”卢向阳走到前面拍拍手示意大家停下来。   这一小块训练场上相继安静下来。   “今天就到这里了。大家都辛苦了,过两天就过年了。炊事班已经提前报备过了,这猪肉大葱的饺子管够!每个人还有二两白酒的指标,当然要值班的过后补。”   卢向阳一说完,场上保持了几秒的寂静,然后就是士兵们的欢呼声。   “回去休息吧,保持精神饱满。明个继续训练,咱一营务必要在明年的军中大比拔得头筹,大伙儿说好不好?”纪红卫作为指导员说了段鼓励人心的话。   “好!!”每个人都扯着嗓子大声地喊,那声音大的家属院正在打盹儿的林青禾都被激了一下。   她看了眼手表,12点了。卢向阳还是没回来。撑不住困意,她又趴在八仙桌上眼皮渐渐粘在一块……   卢向阳这会正往家属院赶,每个路过他身边的士兵,都会严肃以待的敬礼并且说声营长好。   “咱营长是兵王,不仅上过好几次前线还立过好几次功的。”   “我最佩服的是咱营长单兵作战能力。听说以前有挺多人不服气他年纪轻轻又是农村兵地当营长,最后哪些人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卢向阳根本没有注意到关于他过去的事情又在小范围里流传开了。因着病假,他积压了很多工作。   作为一个营长,他要掌握全营情况然后制定落实的措施;还要领导全营的军事训练;教育带领全营换车执行条令学习上级指导思想等,这些工作在他休病假的时候这都是纪红卫代他做的。现在他回到岗位上就得自己来。   所以他很忙,既要视察营里工作并且加紧训练,还要学习团长下达的最新指示,作为营长他洞察到的内容,永远都要比营里的别人更通透一些。   卢向阳在家属院楼下,就远远地看到家里亮着灯。他打开家门看到的就是八仙桌上的一团被子。   他走近了看到裹着被子的林青禾已经熟睡。他已经好几天没和林青禾正儿八经地见面了。每次他回来的时候林青禾都已经睡了。   看着睡梦中的林青禾,卢向阳舍不得叫醒她。打算连人带被子一块抱上床。   他刚把人打横抱起,林青禾就嘤咛一声,眼皮动了动。   “没事没事,你继续睡啊。”卢向阳拍了拍被子,声音低沉轻柔地哄道。   林青禾眼睛都还没睁开,嘴里就嘟囔着:   “生日快乐,卢向阳。”   卢向阳身体一僵,他自己都忘了他的生日。没想到林青禾记得,还特意在客厅等他回来。   这种被人在意被人惦记的感觉让他顿时浑身热了起来。他低下头,就从林青禾的额头往下胡乱的亲。   林青禾也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挣扎着推开卢向阳。   “我还要给你下面条吃呢,别闹了。”   卢向阳放开林青禾,帮忙打了一锅水回来。然后就眼神柔和的看着林青禾替他忙活。   这就是媳妇吗?   卢向阳连梦里都在回味着24年来第一碗在生日时吃上的由他媳妇做的面条。   ……   余书年办公室。   他正在翻阅着本年度最后一期军报。   赫然入目的头版就是林青禾写的《记喀喇昆仑的雪——边防山顶749连》。   余书年认真看着,通过质朴的文字他的眼前就好似出现了那冰天雪地的美景和749连战士们不畏严寒站岗训练的辛苦和豪情。   这篇报道用对比和侧面描写的手法,介绍了749连的驻地日常生活,用大量的笔墨写了几位749连的小战士和刚因为边境冲突牺牲的战士们。   虽然故事简单,用词朴素,但是边防战士艰苦的生活环境和坚韧不拔的精神却在文字间体现得淋漓尽致。   余书年合上报纸,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口气既是为了边防战士供应不足,更是为了国内如今资源跟不上发展。   他能看出来林青禾的用意,可这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问题。   不过这些也不影响他对林青禾的好感。果然,林青禾写的东西就如他当初期盼的一样,感情真挚,引人深思。而且,作为一名军嫂,她对军人特别有感情。这样一来,她在这方面就能比常人更好地在报纸上为军人发声。   余书年看完报道,盯着署名的林青禾,深思琢磨了一会后。他让秘书叫来记者部的主任张丽红。   很快张丽红就到了余书年的办公室。   “小张,林青禾同志这期的报道,你怎么看?”   张主任张丽红,一开始因为林青禾是余总编直接推荐进记者部的她还对人家有些偏见。以为这就和张雪梅想走后门把小姑子弄进来是一样的。   后来她看到林青禾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地研究以前的报刊,交给她的校对也做得很仔细没有一个错误。她就开始对林青禾改了观,至少这是个能认真做事的同志。   让张丽红想到的是林青禾竟然会主动提出去边防山顶连采访。以往这个驻地都是一年一年记者部的同志们轮流去的。   于是张丽红知道了,这个女同志不仅能沉下心做事,而且能吃苦。   直到她看到这篇报道才彻底对林青禾改观。   这就是个吃苦耐劳工作认真负责又有能力的好同志。   “总编的眼光自然是好的。”张丽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如实说。   她知道她以前对林青禾态度不好,余书年许是知道的。但是他没有插手,也没有一次就这个问题找过她。   “哈哈哈哈。你这个小张,这回总算是看清人了吧?”   “是啊,还是您老慧眼如炬,我要学习的还多着呢。”   “咳咳,这你就谦虚了。我叫你来主要是谈一下明年的工作。”   张丽红听到这不自觉地坐直身体,把带进来的笔记本打开,又握上笔准备随时记录。   “第一,开了年就是各大军区大比。这场大比我们要全程记录,这是个很好的宣传机会,你要上心。”   “第二,是军中军人的感情问题。你知道我妹夫叶坤的吧?前几天吃饭的时候,我听他说军中现在大龄未婚的男军人越来越多了。这和文工团私下接触的情况也比往年多。部队是个严肃的地方,不能让他们乱来。不过我们也要理解大家的需求,所以这块你们回去讨论一下,看能不能出了方案出来。”   “第三,拥军仍然是明年的工作重点。不仅是在职军人,还有退伍转业的。他们离开部队后生活如何,仍然是需要我们去关心的。这一块,我打算做成长期的追踪报道。我想让青禾同志负责,你怎么看呢?”   张丽红当然没意见了,于是点点头表示支持。   两人针对明年的工作部署继续展开讨论,余书年最后又将上级下达的指示和思想传达给张丽红。直到下班铃响,这一场会议才结束。   ……   卢向阳正和纪红卫一块去炊事班检查。   现在出了站岗执勤的人外,其他战士都在训练场上训练。   卢向阳今天穿的是林青禾给他织的藏蓝色高领毛衣。这毛线是羊毛的,卢向阳本就体热,穿了秋衣和高领毛衣再加上扣的严严实实军大袄。走了一路,额头上就冒出汗来。   纪红卫见了就笑他,“怎么,受一次伤兵王变弱鸡啦?穿这么多。”   军大袄最后保暖,纪红卫一向里面就穿一件秋衣和毛衣背心就足够了。   卢向阳没反驳他。他只是解开了军大袄的扣子,露出了里面的高领毛衣。   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淡淡道,“这是我媳妇刚和我织的。”   就算再热他也要天天穿!   纪红卫:……就不该起这个头。   见纪红卫一脸胃痛的表情,卢向阳再接再厉   “这是羊毛的。”   “这是我媳妇和你媳妇一块上百货商店买的,怎么你媳妇没给你买点啥?”   “我倒也不是非要媳妇给我买啥。只是,女人你知道的,这在乎一个人就是闲不下来,你说这,唉……”   “我估计嫂子可能还没准备好,你回去别上火啊。”   “就算啥也没有也没什么的,说明你平时还得再努努力对嫂子更好。别人都给你生了小毛了,你就没从前在意了。”   纪红卫看着一路唱独角戏的卢向阳,觉得他这番话很熟悉。他仔细回想了下,这可不就是在他结婚后而卢向阳还是单身汉的时候,他在他面前显摆嘚瑟的话吗?   纪红卫:现在就是后悔,很后悔。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再瞎显摆了。   他真的很想让营里的大伙儿都来看看他们嘴里人狠话不多的卢营长现在是什么嘴脸。   检查炊事班主要是为了确认过年时的供应不会出问题。毕竟管理好伙食关心全营士兵的物质文化生活也是作为营长应该做的。   一营炊事班的班长在食堂门口等着。见到卢向阳和纪红卫就赶紧敬礼打招呼。   卢向阳这会已经恢复成平时那个严肃的样子,朝炊事班班长抬抬手。   “直接去地窖看看吧。”   三人来到地窖。   米面油菜蔬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地上,另一边则码着一层层的猪肉。   “营长,指导员。前天外出采购的时候,我们定点的肉摊老板,还偷偷弄到一头被石头压死的牛。乡亲们也是想让战士们都吃好点。因此就第一个和我说了,于是我给包圆咯。你们看,就在那。”   顺着炊事班班长手指的方向,卢向阳和纪红卫看到了所谓的被石头压死的牛。   这牛已经被宰杀处理干净了,眼下是切好的一块块肉搁那冻着。   “这事我会和团长报告。”卢向阳道。   纪红卫在旁边补充了两句,“咱营吃独食肯定不行,这被人看到了也得上报。还不如咱大方点,拿出来全团一起吃。还落着个好。”   “诶,就听营长和指导员的。是我思虑不周。”   检查完地窖三人又来到了厨房,班长把过年期间的菜单拿给卢向阳看。   卢向阳扫了一遍,确认没问题就让他们收起来了。   “最近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卢向阳纪红卫和炊事班的几个人都坐在一块。   炊事班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什么不好说的,趁着你们卢营长和我都在,赶紧说呀。大家都是兄弟。”   最后还是班长替她们开了口。   “营长,指导员。咱兄弟们都想成家了,这一年到头都在部队里也很少能探亲回去相亲。大家伙都希望组织上能帮助解决个人问题。不只是咱班,还有营里其他班里,他们吃饭的时候我们都听到过讨论呢。”   确实当兵的成家困难,很多都是人没回去家里父母就定了人。他们直接把女方的信息寄到部队去政审,条件好的,还会寄来女方的相片。条件一般的,可能在老家已经结了婚却还没见过媳妇。   卢向阳点点头,“这情况我了解了。还有其他困难吗?”   “报告营长,没有了。”   下午团里营级开会的时候,卢向阳就在会议上提出牛肉和军人成家困难的事。   没想到本该让众人欢呼的牛肉反而被忽略了,各营营长都纷纷响应后面那个军人成家难的问题。   江文睿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这个问题,我之前和叶师长也讨论过。这不仅是咱团里的问题,现在各个军区都存在同样的问题。   据叶师长说,军报那边也在想法子了。不过军报的法子肯定是针对所有军区的,咱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事,我认为,趁着过年举办一场联谊活动怎么样?   你们呢都去统计一下营里想要参加的士兵人数名单然后交到我这来。   我再去和京区各团的女兵连连长商量商量。这狼多肉少,咱得为了这群崽子们先下手为强啊!”   ……   林青禾他们办公室也在讨论这个问题。   她们同样想到的是联谊相亲。   这是在人选上犯愁了。   驻城市的部队还好,这山区里驻扎的部队。她们要上哪去找人和他们相亲。   记者部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   有说地方文工团的,也有说和地方妇联合作挑选有意女同志的,更有说直接往当地报纸上帮着刊登信息的种种。   最后张丽红还是采纳了和地方妇联合作的意见。由军方牵头,各个偏远山区驻地在妇联组织下进行联谊相亲活动。而城市驻地的则先内部消化,不够的也和各大单位工会妇联合作组织。   另外从明年第一期军报开始也会额外多出。一个相亲板块来刊登各个军区报上来的信息。   确定下来后张丽红就让大家散了,都回到工作岗位上去。今天是年前上班最后一天。   “都别给我盼着放假,要站好最后一班岗,知道不。”   “知道。”   “您放心吧。”   “是啊。”   众人纷纷回应道。   “你们都知道那就行了。青禾,你跟我到办公室来。”   林青禾跟着张丽红走进办公室后众人就讨论了起来。   “你们说张主任找青禾是为了啥事?”   “还能有啥,肯定是夸她呗。你们没看到她这期报道是头版啊。”   “我也觉得是这样。”   “她运气可真好,以前轮到我去山顶连的时候咋没给我的报道一个头版?”   “可不是,这下她一个新人肯定扬名了。”   “……为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就你那写得文绉绉地一水的主席语录加赞扬和人真情实感的怎么比。”   “你闭嘴吧。”   “哼。真是什么人都能当记者了。小学生写得都不比这有文学性!”张雪梅一开口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偏她自个儿还不感觉尴尬。   “怎么,我说错了吗?”见大家都不说话,张雪梅翻了个白眼,问了句。   “雪梅同志,你和青禾同志都是高中毕业。论知识水平你俩应该不相上下。可不提咱军报,青禾同志原就是东北省报调过来的。她的文章还被《人民日报》多次转载过。我想人报主编的鉴赏能力不会比你差吧,你说呢?”   胡胜男声音不高,有理有据地把张雪梅的酸言酸语给打了回去。   “是啊,我都忘了。她压根不是啥新人。人可不就是在原来的单位做得好才被看中调到咱这了嘛!”   “你这样一说我反而舒坦了。不能跟比自己优秀太多嗯比,容易产生嫉妒情绪。哈哈哈。”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气氛又变得和谐起来,没人再去在意张雪梅的话。   在张丽红办公室里的林青禾对外面同事们的那场硝烟一无所知。她这会正在消化张丽红刚才和她说的消息呢。   负责退伍与转业军人的生活追踪报道。   说实话,当林青禾知道她可以单独负责这种长期跟踪报道的时候她内心是雀跃而激动的。   因为这代表着,她的领导,眼前的张主任终于在她不懈努力之下认可了她的能力。   “张主任您放心,我一定会抓紧这个机会好好干的。绝不辜负您和余总编对我的信赖和认可。”林青禾严肃地说着。   “放轻松,别这么紧张。你这次的报道写得很好,我们都能看出来你对军人是有感情的。所以这个项目交给你,我们都放心。我们就是需要一个能理解军人,站在军人角度思考的记者去记录他们说的话和他们的生活。你只要保持你一贯的风格就行了。   另外,你这篇报道,我看得出来。你是想给749争取军需的。但是,青禾你要知道,咱国家现在也是发展时期。这些问题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的。但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战士,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这个国家不会辜负每个人民。”   “张主任,我也相信的。”   “嗯,以后继续努力,加油啊。行了,你先出去吧。也快下班了,明年见啊~”   “主任明年见。提前祝您新年快乐,阖家团圆。”   林青禾出办公室的时候正好响起下班铃。   大家伙早都准备好了,一个个桌面上都收拾得整整齐齐,背上包就往外冲。   “青禾,明年见啊。”   “明年见。”   大家互相打着招呼。   林青禾也回到座位上,整理自己的东西。虽然就几天假,但她还是把桌面清空了,本子文件资料的都放在椅子上然后推到桌子下面。   走出军报大门之前,林青禾和门卫处的王大爷道了声“新年快乐。”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她就调来军报三个多月了。   ……   泉水大队林建国家。   林家众人都在堂屋的炕上坐着,由林青谷朗读着林青禾寄回来的信。   “爸妈哥嫂弟妹,展信佳。   你们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快过年了吧?爸妈身体可好?   明明妈妈和大哥大嫂才离开不久,可我却很想念你们。上次相聚时间太短,又不方便,都没有时间和你们一起去京都有名的景点游玩。希望新的一年,可以有咱们一家人去看升旗的机会。   爸妈,今天我和向阳一起去置办年货了。这是我第一次在外过年,觉得很新奇,也很兴奋。   不知道妈妈是否已经做好了粘豆包?   爸爸是不是买好了鞭炮?   哥哥是不是又去山里打野味了?   嫂嫂身体可好未来小侄子或者小侄女有没有出生?   小弟小妹这学期学习成绩又怎么样,有没有进步?   我不在家,今年的春联是哥哥嫂嫂写吗?   问出这些问题后,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思念你们。   转眼我在京都已经快要大半年了。从一开始的陌生到现在我可以自己骑着自行车顺利地从部队到市区的单位上班。   你们不用担心我,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太过想念你们。   京都很大很美。   我去看过香山公园的漫山红叶,也去看过故宫的琼楼玉宇,更是为八达岭长城的宏伟壮观所折服……   我和向阳还去了老莫餐厅,人生第一次开洋荤。   人家那饭店金碧辉煌的,旋转大门,水晶吊灯。连餐具都是银的,和外面就仿佛是两个世界一般。随信寄了相片几张,爸爸妈妈也看看这京都出名的大饭店。正月里和村民们唠闲磕的时候,你们也能显摆显摆闺女见的世面。   老莫的炸猪排配上了番茄酱。那酱的味道酸酸甜甜的,我寻思咱家人应该都爱吃这口。我已经自己琢磨出来怎么做了,特附上做法。妈妈可以试试。   嫂嫂,你是京都人,一定可以将这些比我讲得更生动吧?   小弟小妹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明年暑假姐争取接你们过来,让你们也能和这京都的学生一样在主席眼下走走看看。   爸妈,小禾同样没有忘记对你们的诺言。我正在努力中,妈和大哥他们都知道半个月前我申请去了边防的连队采访。我的报道被刊登在了最后一期军报的头版。等你们收到信的时候,应该可以在县城买到这份报纸了。   工作我已经顺利开展,我会再接再厉继续努力的!   随信还寄了一些京城的特产和布料等。这里的百货商店东西齐全而且便宜。你们不要有负担,我现在每个月也有55块钱了。   麦乳精是向阳给小弟小妹还有大嫂买的。我们都没有换到奶粉票,因此只能买了两斤大白兔奶糖给未来的小侄子或者小侄女。希望大哥大嫂不要介意。   我给大哥挑了一支钢笔,今年大哥生日我也不在家。虽然晚了点,但是我还是在这里祝大哥生日快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剩下的布料麻烦妈妈分一下,给大家都做件新衣裳。   这是我17年来第一次不在家里过年。虽然想念亲人,但是我心里没有害怕彷徨。因为我有坚定的目标,而且向阳对我也很好。请爸妈不用担心我。   小禾和向阳提前祝我们亲爱的家人们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林青谷念完信,心里也涨涨的。疼了17年的妹妹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就算是才见过面那他也想妹妹。   方秀珍和两个小的都已经红了眼眶,一眨眼就是豆大的泪珠往下掉。   “孩他妈,别哭了。小禾不是说一切都好吗?别哭了。”   “是啊妈,您别哭了。”林青谷也劝道,“来,大家都看看小禾寄回来的相片。”   相片一共有5张,有林青禾单人的,也有和卢向阳的合照。   在老莫拍的有两张,一张是林青禾单人的。她穿着件碎花翻领的灯芯绒上衣,笑颜如花。背景是老莫金碧辉煌的大厅。即使黑白相片拍不出来老莫的富丽堂皇,但那白色的水晶吊灯和精致的摆件无不一一昭示着这里的不同寻常。   第二张是当时服务员帮他们夫妻俩一起拍的,背景是他们的餐桌。就这样林家人也看到了林青禾信里描述的银制餐具。   剩下的相片,两张是林青禾在天/an/men城楼前的单人照和合照。最后一张则是拍的天/an/men全景。   方秀珍抚摸着相片里的闺女。   “我想大姐了,我要大姐……”在林青麦短暂地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和大姐分开这么久。他忍了很久但还是没忍住眼泪。   “小麦儿别闹,你没听大哥说吗,大姐说了只要我们听话明年大姐就接我们……”林青苗搂过弟弟,想要安慰弟弟,话还没说话,她也哽咽落泪。   “哎呀,你们都别哭了。爸妈,小弟小妹,禾儿不是让我给你们讲讲长城,讲讲香山公园吗?”看着一家人都沉浸在悲伤的氛围里,杨素筠强忍下心头的酸涩。挤出笑容想要逗大家开心。   “我和你们说啊,这香山公园它……肚子,肚子好痛……青谷!”   杨素筠突然面色惨白,捂着肚子很痛苦的样子。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方秀珍。   她着急地过去扶住儿媳妇,然后咬了咬舌尖,疼痛让她迅速冷静下来。这里只有她有经验,她必须冷静。   “青苗儿,你去大伯家借驴车。青谷,去你们屋里拿上褥子和给孩子准备的包被过来。快呀!你们发什么楞!”   随着方秀珍的大喊,众人如梦初醒。一脸惊慌地听着方秀珍安排。   “小筠听妈的,放松别紧张,你别怕,我们都陪着你。来跟我一起呼吸,呼——吸,对就是这样,再来一次,呼——吸……”   “别怕别怕,好孩子。等你爸回来,咱就上县城医院去,咱不在家生。你别怕。”   方秀珍这一套也是她自己经历过,她生林青麦的时候难产。送到县医院的时候都快没气了,好在当时有个从京城下来的妇产科专家正好在县医院培训赤脚大夫。方秀珍和林青麦这才得救,不过方秀珍身体也留下后遗症,比一般人弱一些。   “来了来了。”林建国推着驴车冲屋里大喊。   边上的林青谷赶紧用褥子包住杨素筠。“媳妇你别怕。我在我一直在。”   杨素筠已经痛的说不出话,她眼角划下泪水,两边的发丝都已经被汗和泪打湿了。杨素筠看着林青谷点点头,眼神又变得清明几分。   林青麦和林青苗不用大人说,一个灌好了点滴瓶子里的热水,一个抱了稻草把驴车铺的厚厚的。   “爸妈,我带小麦在家。你们放心。”林青苗担心地说。   来不及再说什么,林青谷把杨素筠放到驴车上,方秀珍也上了车。林青谷在前面赶车,他甩了下鞭子,“驾!”   一到县医院林青谷抱着人冲在最前面,焦急地喊着,“医生!医生!我媳妇要生了!!”   手术室外,方秀珍的心也七上八下的。杨素筠提早了半个月发动,一声声渗人的惨叫声从手术室传了出来。   但看到走来走去一脸紧张的儿子和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丈夫。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第41章 灵与肉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灯光明亮的训练场上。   “稍息!”卢向阳身着熨烫得十分平整的军装, 一双大长腿笔直站着,面向全营士兵表情严肃。   “明天就是过年了,这半年大家都辛苦了。明天的联欢会大家都好好放松放松。   另外咱营每个班有表演的同志都准备怎么样了?今晚上都给我好好休息, 明天别出岔子喽。这是咱到特战团的第一个春节, 都给我精精神神的, 听到没有?”   “听到了!”全营士兵大声喊着, 那声音响彻云霄。   “最后,之前报上来想要解决终身大事的同志们, 大年初一晚上在食堂有一场相亲会,你们记得准时参加。具体通知各连连长会下发。好了,解散。”   节前最后一天,晚上九点不到卢向阳就回到了家属院。   他回去的时候, 林青禾正在整理关于那个采访退伍老兵的思路。   她从张丽红那里得到一份老兵资料。这些都是北方地区的,但是已经有她两节手指的厚度了。   这资料是按区域划分的,林青禾打算第一站先去东北。她好久没回家了, 还能借机顺便回趟家。   卢向阳看到的就是林青禾支着胳膊咬着笔头的景象。   “烦什么呢?”卢向阳边脱下军帽, 解开外套扣子边说道。   “这是我刚领到的任务,明年我就先负责去采访慰问退伍老兵。我想从咱东北开始呢, 这样能回趟家。”   林青禾把资料递给卢向阳看。   卢向阳翻阅着, 在其中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   蓦地,他就想到了赵大业。   “我有一个好兄弟,他前几年牺牲了。等有时间咱俩一起去看望看望他。”想到赵大业,卢向阳的声音沉闷下来。   “好啊。”林青禾意识到他情绪不太高, 主动拉起卢向阳的手,捏了捏。   大年三十这天。   卢向阳和林青禾都是被楼道里喧闹的声音吵醒的。   一大早,楼上楼下的孩子们就开始扔炮仗,你一个我就两个地开始。还有军嫂们做卫生时搬搬抬抬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声音。   国人自古以来就有在大年三十这天大扫除的风俗, 虽然运动后很多传统都因为被批判成封建思想而否定淡化。但过年大扫除没有受到波及,还是照常。   起床后两人也开始大扫除。   林青禾负责小件的洗洗刷刷,卢向阳则把大件都搬出去冲洗。洗刷完成后,两人一个扫地,一个拖地。阳台上改装的那个厨房也是清洁的重点区域,他俩都用旧报纸折了帽子戴着。   卢向阳站在凳子上清洁天花板上的污垢,林青禾一边给他递东西,一边擦灶台。   一直忙到正午家里才算是做好大扫除。两个人都累得直攀在椅子上不想动。   “小花猫。”卢向阳看向林青禾,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沾染到几块灰尘,看着就像小毛胡须一样。   林青禾明白他的意思后,不服气地也在卢向阳脸上摸了一把。   “现在你也是了。哈哈哈。”   卢向阳宠溺地看着林青禾闹没有制止她。   “我去做饭。”休息了好一会,林青禾站起来说道。   “那我去把春联贴上。”   卢向阳贴的春联也是林青禾单位发的。   上下联分别写着:   “东风浩荡革命形势无限好,红旗招展生产战线气象新。”   晚上的年夜饭是要去部队吃的,林青禾之前也买了不少肉菜蛋的。她寻思和卢向阳也挺久没正经地一块吃顿饭了。这顿午饭她就不想糊弄了,就当做他俩提前半天吃年夜饭。   她听徐莹说了,部队的年夜饭上,卢向阳和纪红卫这种的,都是需要一桌桌地敬酒的。就算回自己桌子了,也会有源源不断的士兵过来敬酒。一家人根本没机会好好吃个年夜饭。他们以前都是回家了再自己做一顿接着吃。   林青禾从窗台上取了不少菜进来。她在窗台上放了个让卢向阳做的大箱子,里头放的全是她囤的东西。   卢向阳喜欢吃肉,她今天打算炖红烧肉,再炖一个萝卜猪骨汤。除此之外她还学着做了以前在老莫吃到的炸猪排,用上了上次回来后做的番茄酱。过年少不了吃鱼,她煎了一条鲤鱼,等到两面金黄后她又放了些豆腐块下去一起炖。   冬天没什么蔬菜,她炒了盘嘎啦白,又炒了盘黄瓜鸡蛋。   等饭蒸熟,这顿他俩第一次的年夜饭就算是成喽。   “吃饭啦。”林青禾把饭菜端上桌,就冲着屋里喊卢向阳出来。   卢向阳贴完春联就回屋里看资料,他这段时间忙于营里的事,又好久没去学习班了。   “媳妇,辛苦你了。”卢向阳看着一大桌子的菜,眼神柔和地对林青禾说道。   “这是咱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新年快乐,卢向阳。”   “新年快乐,林青禾。”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开动。   等吃完饭收拾好,林青禾就进屋换上了新衣裳。   就是那块卢向阳花了十多块钱买的红色呢子外套。   她参考电影里女同志穿的款式,领子做成了衬衫样式的翻领,款式类似风衣。这块料子足,林青禾做到膝盖上面的长度,还剩下一些布料。她就用它做了顶圆顶帽。   此时她戴上红色圆顶帽,麻花辫的尾端也用了红绳绑着。穿着同色的呢子大衣,扣子整整齐齐的扣到了最上面。   林青禾皮肤本来就白,被红色一衬就有点那个“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感觉了。   下半身她穿了条黑色的裤子,配上黑色搭扣皮鞋。   虽说现在的女同志都讲究一个“不爱红装爱武装”,但是过年嘛难得喜庆一回。   卢向阳看到换好衣服的林青禾当场就愣住了。   刚毅的脸上浮现出一枚有些傻气的笑容。   他看到这块呢子布的瞬间就想到了结婚那天林青禾穿的。只是那会林青禾对他还陌生着,只有他一个人傻乐着。   他就想再让她穿一回红,这一次他俩的心情该是一致了。   直到他俩出门看联欢会,卢向阳脑子里都全是林青禾。   路上遇到纪红卫夫妻。徐莹也穿了件呢子外套,不过是卡其色的。   “太好看了,青禾你就像电影明星似的。我就想买红色的,可惜一直没碰上。”   到训练场时,林青禾这一身红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在场也有不少穿着红色外套的军嫂,大年三十的,大家伙都换下了平时灰扑扑的衣服。   特战团的春节联欢会和其他团的也大差不差。开场先是团长和政委致辞,拜年。然后主持人就上来介绍节目了。   前头几个节目都是文工团的歌舞表演。   漂亮的年轻姑娘们引得台下这一群如狼似虎的年轻战士们连连叫好。   旋转、旋转、旋转。   林青禾数了,领头那个女同志竟然转了58圈!   “太厉害了!”她左手边是徐莹,右手边就是女兵连。叶楠溪和人换了位置,坐到了她们一块。   “我听说这女同志是京区文工团的台柱子呢!”徐莹道。   “诶对了小溪,你不是要参加明天的相亲吗?她可能就是你最大的竞争对手,哈哈。”徐莹扫了一圈台下很多士兵看着这领头的女同志眼神都发直了。   徐莹人在医院,但却总知道许多部队上还有家属院的八卦。   “你要参加啊?我们主任还特意让我去拍照,说明年第一期军报就要刊登。说给别的军区打个样。那我到时候多拍你哈。”林青禾笑着道。   “我要参加的。”叶楠溪看向一营三连的方向,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微笑。   徐莹抱着小毛,喂了颗糖给儿子后,说道,“看来你这丫头是有目标了。我听其他军区的都说咱江团长下手这么快鸡贼呢!”   “那这僧多肉少的,我和你们说,我们军报往后还会有相亲板块呢,每期都先到先得。”   文工团结束表演后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接下来就是各营选送上来的节目了。虽然是在没有遮挡的训练场上,但现场气氛热烈没有人会觉得冷。   联欢会结束后,大家就一块去食堂吃年夜饭。   才到门口就看见里头热气腾腾的,三个营的炊事班一起忙乎。   大伙儿按照分配的座位坐好后,江文睿一向不是个喜欢长篇大论的领导,他简单说了几句新春贺词祝福全团士兵们后就向全团士兵们敬了个礼。   “我宣布,1975年京区特战团年夜饭,开饭!”   随着这一声指令,炊事班的战士们有条不紊地从厨房端大盘子上桌。   “同志们,上饺子喽!”一位炊事班的班长喊了一声。   很快一盘盘菜就被端上桌,同时端上来的还有白酒。   林青禾这一桌都是营长和指导员的爱人。   卢向阳和她隔着几张桌子,顺着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她看见卢向阳一手拿着碗,一手拿着瓶白酒。和他一样动作的,还有各营的营长指导员们。他们都开始各个桌子敬酒了。   “营长,来一个!营长,来一个!”突然林青禾听到一营那边传来喧闹的声音,忍不住伸长脖子望过去。   原来是刚才纪红卫说嗨了直接对瓶吹。他喝完,用碗敬酒的卢向阳就尴尬了。   这不,大家也起哄让他对瓶吹呢。   好在这酒瓶小,本身就是半斤的,刚才他又分出去不少,这会酒瓶子里头也就一丢丢了。   卢向阳不动声色地举起瓶子,一饮而尽。   “好!”   人群里暴发出一阵阵喝彩色。   “嗐,青禾别看了。吃菜,咱姐俩也喝一个。”徐莹刚才已经替小毛夹了菜和饺子,这会小毛正乐陶陶地和隔壁三营长的闺女玩着谁吃得快的游戏。   “喝,姐几个都喝。不怕你们笑话,我和你们说啊。   我在老家老和他妈干仗,然后我就特想来随军。等我真的来随军了,好不容易每天没人管着我该做啥做啥了,我还挺乐的。   可这日子一长,我这心里就好不得劲儿。这一天天的就做做家务做个饭,然后就等我家那口子回来。   我在老家,好歹我还能一天挣个七公分的,可在这儿……说句实话,我都不敢和他吵架,我怕吵完了我该没地去了。这可不是在村里,干仗了,我就能直接回娘家!”   说着她又闷了一口酒。   说话的是三营指导员爱人,这女同志叫朱红,林青禾和她接触过几次,性格大大咧咧的,很好相处。   朱红这话算是打开话茬子了。   在座的军嫂纷纷喝着酒说开了。   林青禾被她们那小气氛带动的也开始边喝酒边呜呜咽咽了。   她想爸妈了,也想哥哥妹妹弟弟大嫂,她想东北,想铁原,想泉水大队了。   “从嫁给纪红卫以后,今年还是我第一次在京城过年。可这有什么用,就算都在京城,我也不能回家过年……”   “别,莹姐,你可别唠这个。不能提……不能提爸妈……”林青禾搂着徐莹胳膊,脑袋低垂着都快挨到桌上了。米粒大的泪珠儿就滚出眼眶,在她脸上留下一道痕迹然后顺着下巴滴到地面上。   卢向阳敬完一圈酒后来找林青禾。   这一看,好家伙。   这桌几个女的全喝趴下了。就剩下小毛几个孩子和他大眼瞪小眼的。   卢向阳赶紧回身去叫来她们各自的丈夫。   然后他就准备扶起林青禾。   “小禾,咱回去了。听话啊,快站起来。”卢向阳拉林青禾竟然还没拉起来。   他再看——   得,这丫头眯蒙着眼,手还搂着徐莹,嘴里呢喃着,“喝,都喝……”   这是喝大了。   旁边的徐莹也差不多,这俩难姐难妹的。卢向阳把林青禾胳膊从徐莹身上接下来。然后他就把林青禾胳膊搭自己脖子上。   “小毛,你看着你妈。一会你爸就来了。你和他说,叔叔先回去了啊。”   “好,卢婶婶再见,卢叔叔再见。”   卢向阳扶着林青禾往外走。就算林青禾全身的力量这会都靠在了卢向阳身上,这走到食堂门口的几脚路她也走得歪歪扭扭的。   出了食堂,卢向阳就把林青禾打横抱了起来。   “哦飞起来了,我要飞!”林青禾突然张开手臂还一巴掌打到了卢向阳下巴。   “飞飞飞,我要回家……呜呜呜……”   林青禾把头埋在卢向阳胸口,还一个劲地蹭。两只手也不老实,在卢向阳腰上动来动去的。   卢向阳抱着人,只好找没人站岗的小道走。   他一边得注意周围有没有人,一边还轻声地哄着林青禾,让她别乱动。   可林青禾这会哪里还能听得进话。   她在他怀里动来动去调整位置,最后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两只手也不再腰上乱摸了,人改直接搂着卢向阳脖子了。   这个姿势靠得太近。   林青禾都能听到卢向阳骤然加快的有力心跳声。   扑通、扑通。   林青禾把耳朵凑近,然后扬起脸。她被酒熏得满脸都是跎红色,眼里还含着将落未落的泪水儿。   “你心跳好快哦。”   娇滴滴的女声在卢向阳耳中炸开。   他第一次听林青禾用这种语气说话,只觉得心里痒得紧,不由自主地就加大了抱着她的力度。   林青禾又继续趴他胸膛上,小声哼哼着虽然听不清词句但曲调很缠绵的歌。   卢向阳看着怀里这样的林青禾,眼眶都红了,抱着她的手也起了青筋。   “卢向阳,我美吗?”   林青禾突然又用刚才那娇滴滴地声音问出声。   卢向阳一头雾水,这人到底清没清醒,刚刚不还想飞回家吗?   他就当她在说胡话。   “你说呀,我美不美?和那个转圈的比,谁好看?”   林青禾原来是醉的晕晕的,但这一路冷风一吹,她意识也清醒不少。至少认人了,还知道这是回家属院呢。   看着怀里扭来扭去重复问他美不美的林青禾。   卢向阳加快了脚步,咬着牙从鼻腔带出发出一道温柔气声:   “美!”   林青禾听了这声,乐了。   她就着搂住卢向阳脖子的手的力量,抬起头,在他脸颊,重重亲了一口。   然后又躺回他怀里,闭上眼。就好像她刚什么都没做过一样。   而卢向阳脖子处的青筋都起来了,一颗心这一路被撩得就快要跳出来了。   终于,在他一路几个大踏步后,他们到了家属院楼下。   卢向阳抱着人,三阶楼梯并做一阶,很快就到了家门口。   他利索地掏出钥匙,开了门。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用脚一踢把大门关上。   然后他就把人抱到了自己床上。   今天大扫除的时候,他把新洗晾干的床单和被套铺在自己床上。还特意看了林青禾的表情,见她只是红着脸不看他。卢向阳就明白了。   把人放到床上后,卢向阳看着橘色灯光下,一身红衣的林青禾,渐渐出了神。   他仿佛又回到新婚那晚。   卢向阳压住冲动,转身出去拿脸盆打了热水进来。他帮林青禾脱下外套帽子,就拧干毛巾,细细地帮她擦脸擦脖子擦手。   接着又换了盆,帮她脱了鞋袜,把她的脚拉到盆里又帮她洗了脚。   这还是卢向阳第一次帮人洗脚。   林青禾的脚丫子和她的人一样都白白嫩嫩的。卢向阳脱下自己的鞋袜也放了进去,他一双大脚包着林青禾的,在脚盆里荡啊荡的。   知道小丫头爱干净,卢向阳都收拾干净后又泡了杯浓茶才端着上了床。   林青禾侧躺着,手压在脸下,睡得呼呼的。   “小禾,小禾。”卢向阳去摇她,“醒醒,快喝口浓茶,不然一会该不舒服了。”   林青禾不是被他说话声叫醒的,而是被摇醒的。   她眼皮动了动,挣扎地睁开眼,像是不适应突然的光亮,还眯了一会。   “喝茶。”这茶叶还是卢向阳住院的时候,江团长来探望他的时候送的。他没有喝茶的习惯,一直也就放在柜子里没动。   林青禾接过搪瓷杯,咕嘟咕嘟喝下一大口。   “诶诶。”林青禾鼓起嘴,含含糊糊地说了句什么,卢向阳没听清。   她皱着眉咽下这口浓茶。   嘴里散发开来的苦涩让她的神智回笼不少,头也没刚才那么晕了。   卢向阳见她眼神恢复些清明,心里一喜。   这茶叶果然解酒。   看林青禾似乎嫌弃茶水太苦,他又轻声哄了句,“再多喝点,不然醉后头可痛了。听话啊禾儿。”   在卢向阳低沉温柔的嗓音里林青禾听话地又举起搪瓷杯喝了一大口。   “小禾真棒!”卢向阳接过就剩下个底的搪瓷杯,摸了摸林青禾的头,夸了她一句。   林青禾还在消化嘴巴里的苦味。   “向阳哥,好苦。”她可怜兮兮地扯着卢向阳的衣角,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瞅着他。   卢向阳的目光全在林青禾那红彤彤的嘴唇上,像受不了诱惑似的,卢向阳随手把搪瓷杯放在一旁。然后就双手捧着林青禾的脸,他低下头滚烫的唇准确地覆上那片红艳的柔软。   林青禾轻叫出声,脚背绷紧,双手握拳,两颊连着耳根晕出大片绯红,她被吻得浑身战栗。   卢向阳脖颈处渐渐泛起青筋,红晕也顺着耳根往上攀爬。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都在发烫发热,只有贴着林青禾才感受到一丝冰凉。   直到余光中瞄到林青禾满脸通红和起伏的胸口,他才放开人。   林青禾上身都有坐不稳,扶着他的手臂,喘息着。   “陪你一起苦。”说完这话,卢向阳就拿起旁边的搪瓷杯,从床上起来,往屋外走。   林青禾此刻仅穿着秋衣,领口下滑,露出一节白皙的锁骨。胸前的麻花辫有些散乱,不少发丝都从辫子里窜了出来。   再看她的脸。   平日里光洁的脸庞眼下染上丹霞般的红晕,额上浸出一层薄薄的汗水儿,睫毛上下跳动着,眼眶微红,眼角泛着情思。   “小禾。”卢向阳去而复返。   林青禾抬起头的瞬间迅速地融入了卢向阳眼中的春色里。   卢向阳喉结上下动着,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林青禾被他看得一颤,意识到会发生什么,本就羞红的脸这会竟像初绽的艳丽花苞一般动人。   “1975年的最后一天,咱再结一次婚,行不行?”   林青禾闻言低下头,许久才轻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卢向阳紧绷的心这一刻就像“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他拉下门边的按钮,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第42章 金风玉露 真夫妻的第一天   林青禾平时夜里都会起来一趟, 昨夜许是太累了一觉醒来窗外已是日头正好。   她睡眼朦胧的用脸磨蹭着被子。意识一回笼就感觉全身上下酸软疲乏,腰上还搭着卢向阳的手臂。想到昨晚的场景,她又羞红了脸。   林青禾移开卢向阳的手, 准备坐起身。刚一动腰又被搂住了。   卢向阳手下一使劲她就人那边靠, 眼下就是她趴人胸口上的姿势。   卢向阳早在林青禾蹭被子时就半醒半睡了。   他平日里军号还没响就醒了。等五点起床铃响了, 他已经下楼跑步了。可昨儿夜里, 他太激动了,腰就跟装了马达似的。出力太多, 这早上自然就睡过了头。   “早上好,媳妇。”卢向阳睁开了眼,一脸餍足,得意得像偷了腥的猫儿。   “早上好。”林青禾躺在他胸前, 一只手搂着他。   “饿了吧?你别起来,我去给你做早饭,等热水烧好了我给你打过来。你再躺会。”   卢向阳掀开被子一角, 光溜溜地下了床。   “啊!”林青禾羞恼地叫了一声。   卢向阳笑了笑, 又不是没看过摸过还这么害羞干嘛?他看着捂着眼睛的林青禾故意慢条斯理地穿衣服。想把肌肉展示给林青禾看。   林青禾看着卢向阳刻意的动作立马也不害羞了,反正都是夫妻了。哪能一直让他占上风。于是她放下手, 虽然脸颊还泛着红, 但语气算的上镇定地道:   “身材不错,要继续保持呀向阳同志!”   “你穿快点呀,然后去帮我把衣服拿来昂。”   卢向阳轻笑了声,道:“行啊, 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真不经逗。”   他加快了速度,三下五除二地就穿好了衣服,然后出了屋门去隔壁给林青禾送衣服过去。   “小禾, 水烧开了,出来刷牙洗脸吧~”   卢向阳进到屋里,林青禾已经穿好衣服了。和昨天穿着呢大衣不同的是,今天林青禾又从那个漂亮时髦的姑娘,变回了穿着朴素的那个她。   她穿了一件和卢向阳款式差不多的灰色棉袄。虽然衣服普通,但是从少女蜕变为妇女,卢向阳说不上来,却觉得林青禾哪哪都变了。尤其是眼波流转之间的春色。   他看着林青禾眼里透着喜悦,透着得意,语气也带着十二万分的温柔。   “小禾,你真好看。”   “油嘴滑舌。”   林青禾坐在梳妆台前准备梳头发。卢向阳走过去,拿过她里的梳子。   “我给你梳。”   林青禾的头发很柔顺,像块黑色的锦缎一般。卢向阳的动作很轻,像是怕弄疼她一般。   他早就偷偷学过编辫子了。以前早上他看着林青禾梳头就有在偷学,今儿可算是有了机会实战了。   把头发都理顺之后,卢向阳就开始编辫子了。他学着平常林青禾的动作,把她的头发分成了两半。然后就开始细心地编麻花辫了。   林青禾在镜子里看到他轻柔而专注的动作后,心里甜滋滋的。   卢向阳也很满意,不愧他已经拿绳子试过那么多次了。   “好了,你看。”   卢向阳给林青禾用了红色发绳。   “不错,以后你每天都给我梳头!”   “好!”   说笑间两人就离开卧室。   林青禾去卫生间洗漱。卫生间的架子上,卢向阳已经摆好了洗脸的搪瓷盆,里头是用热水凉水兑的温水。旁边搪瓷杯上横放着牙刷,牙膏也已经挤好了。   “洗吧,这水不烫。”卢向阳说话语气里都带着笑意。   林青禾从善如流地刷牙洗脸然后抹雪花膏。   她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卢向阳感觉空气中都弥漫着雪花膏的香味。看着小媳妇娇嫩红润的容光,他忍不住扑过去亲了一口。   “你干嘛呀!”林青禾恼羞成怒。   “嘿嘿。”   然后迅速地往厨房钻了。   新年第一天,卢向阳煮了饺子。这一回是林青禾包的饺子,他没再给煮成面片汤。滚烫的汤里飘着一个个饱满的大饺子,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成为真夫妻的第一个早晨,两人之间没有眉来眼去欲语还休,彼此间的氛围是异常熟稔。一个贴心照顾,另一个就安心受着。   年前两人都过得太忙,这会难得休息,卢向阳就想领着林青禾上市区溜达再拍拍照。但林青禾昨晚被折腾得腰酸腿软的不乐意出门。   林青禾提议来学习。   卢向阳:?我刚拿到的毕业证它……   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还是和小媳妇一起坐在在书房的书桌前。   “今天来点难度大的怎么样?”林青禾拿出了之前纪红卫送来的《数理化自学丛书》。   其实这可以说是两人一块学习而不是林青禾教卢向阳。   因为,这书上更多的都是老三届的知识点。林青禾虽然高中毕业,可是运动后,教材多次改革。她上学时的那个版本的教科书有一大半内容都是语录。正儿八经的知识也被删减了一部分。   出乎林青禾意料的是,卢向阳接受起这些新知识的速度竟然不比她慢多少。   看着小媳妇震惊的小眼神,卢向阳内心得意极了。他就喜欢小禾用这种眼神瞅他,特有成就感。   之前林青谷来的时候还问过妹妹最近有没有学习。他们兄妹从小得杨教授等人教导,也听过无数次那些老师们说,高考一定会恢复,国家要发展没有人才是不可能的。   而高考就是选拔人才中最公平的方式。虽然年复一年的始终没有消息,但是林青禾和林青谷一直都对杨教授的判断深信不疑。所以兄妹俩??包括杨素筠这几年都没有放弃学习。   大年初一的上午就在两人的学习中过去了。   下午林青禾就开始准备做饭,因为晚上纪红卫和徐莹一家要过来吃饭。   晚上7点食堂的相亲会林青禾还要去拍照,这晚饭她就做得早了些。纪红卫他们来得也很早,半下午的,就一家三口齐齐整整地过来了。   “新年好呀。”一进屋大家互相拜年。   “叔叔婶婶新年好~”穿着红色棉袄的小毛向着卢向阳和林青禾拱手道。   “新年好。”林青禾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拿给小毛。现在这年头很多春节的习俗都被淡化了,讲究过革命年。   “谢谢婶婶。”   林青禾给小毛冲了杯麦乳精,又拿了饼干糖块给他吃。她和徐莹一起去阳台厨房做饭了,今个儿徐莹也是特意来学怎么做卤味的。她年前把攒的肉票一次性花得七七八八,准备学了林青禾的做法做了送娘家婆家呢。   这卤味是料一下没多久,香味就出来了。那霸道的香味是把外面的两个男人一个孩子都给吸引了进来。肉还在炖着呢,一个个就说来想帮忙人多力量大。   “嗐,这厨房本就不大。也不看看你俩多壮,再挤进来哪有地站,少添乱,带着孩子玩吧!”徐莹制止住跃跃欲试的纪红卫。   大家都笑了起来。   卢向阳把小毛举过头顶,“飞喽!”   小毛乐得又叫又笑的。   “青禾,你今年也18了吧?你家向阳这么喜欢孩子,抓紧生一个啊。”   林青禾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话题,就连……那啥他们都是刚完成的。以前她没想过这些,现在顺着徐莹的话,好像有一个她和卢向阳的孩子,一家三口的也不错。   “顺其自然吧。”   客厅里,纪红卫也和卢向阳说着同样的话。   “弟妹年纪也到了,你们也该要孩子了。”   “你不会是被当初那事吓到了吧,我和你说现在的医疗水平比当年好多了。而且咱现在可是在京都,你年纪不小了。”   “嗯,我会和小禾商量的。谢谢你,红卫哥。”   纪红卫看着卢向阳一本正经的样子还有些不适应,“谢啥呢,别整这套啊。”   “吃饭了,快过来!”徐莹朝客厅里招呼了一声。   “来咯。”   林青禾和徐莹两个人倒腾出了一大桌子菜,光是硬菜就有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   甚至,林青禾还拿出了年前自己做的米酒。   她这也是之前在那本菜谱上看到的方子。很简单就是用苞米做的。   这米酒度数不高,甜甜的,徐莹和小毛都爱喝。   “青禾,你真的太厉害了!你应该去国营饭店做大师傅,哈哈哈。”徐莹开玩笑道。??   “厉害,青禾姨姨厉害。”小毛学着他妈的话,边说边鼓掌。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饭后,纪红卫赶着送徐莹去值夜班,就把小毛留下了。而林青禾则是背上相机去了食堂,就剩下卢向阳和小毛两个在家。   食堂今天为了举办这个联谊会也是稍微布置了一下,贴上了红纸和红花。   林青禾本以为自己到的还算早,结果一看嘿,食堂里乌压压的,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就几乎就全到齐了。   今天来相亲的女同志有特战团女兵连和京区其他团的女兵,还有军区医院等合作单位的女同志。   见人来的差不多了,江文睿就上台讲话了。他先代表特战团送上新春祝福,又宣布既然大家都提早来了,那就把相亲会给提前开始。   “在这里,我祝福每一位今天来相亲的同志都能找到自己的革命战友。现在,我宣布,1976年京区特战团首次相亲联谊会,正式开始。”   话音刚落下,场上气氛就火热起来,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掌声经久不息。   接下来就是各班班长组织士兵们自我介绍的时间。还有些有才艺的同志也会主动站出来表演才艺,唱歌、吹口琴、诗朗诵等等,活动氛围一点不比昨天的联欢会差。   林青禾往人多的地方去。走进一个人最多的圈子,林青禾才看清,原来是昨天表演的那个文工团女兵。   那女兵落落大方地道:“大家好,我叫杨雪。我是京区文工团的一员,今年20岁。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跳舞,希望今天在这里能找到一位和我共同成长,共同进步的革命战友。”   “好!”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   这是第一个自我介绍的女同志。   有一就有二,有人打样了,后面的女同志也放开得多。陆陆续续地开始自我介绍起来。有和眼缘的就会一对一的到旁边聊去。   林青禾也拍下了这一幕。   林青禾举着相机在人群里穿梭,在她的镜头下既有才说上话就彼此都红着脸的男女青年,也有大方展示自己的男女青年。一致的是,这些年轻的脸庞上都??洋溢着笑容,眼里也都带着希望的光芒。   “嫂子好。”林青禾听见有人叫她就回过了头。   是赵阳,那个曾经问她有没有妹妹的沪市小伙子。   此刻他身边正站着一位娇小的女兵。   “嫂子这位是徐佳同志,她是咱团女兵医疗连的,和我还是老乡勒。徐佳同志,这是我们营长的爱人,林青禾同志。”   “徐佳同志,你好。”林青禾率先打了声招呼。   “嫂子你好呀,早就听过嫂子大名了。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这姑娘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看着还挺可爱的。   “嘿嘿,我不打扰你们。你们多沟通沟通。”   林青禾是拍了好一会儿,才在一个角落里看到拉着宋珉瑞的叶楠溪的。   林青禾还惊讶了一会,没想到这丫头胆子还挺大的,直接拽着人的衣袖不放。   “我家的情况我刚才都说了,我不想拖累你。”要问宋珉瑞对叶楠溪什么感觉,自然是喜欢的。   他一开始就注意到这姑娘,刚开始以为长得可可爱爱的会是个弱不禁风的。没想到后来她会在一次次的训练中坚持下来。   几次私下的接触让她意识到自己对这姑娘上了心,可他还要背负一家的生活,他舍不得拖累他。可知道叶楠溪报了名,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去问卢营长要了报名表。   林青禾听到叶楠溪说,“我都知道了。你赡养父母,照顾弟弟正说明你是个孝顺的儿子和可靠的大哥。我不会反对的,我会和你一样对你家人好,但你也得和我一样对我家人好。”   “我家…有点特殊……”说到引这里叶楠溪有些支支吾吾的。   “叶坤你认识吧?那…那是我爷爷……诶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   情急之下叶楠溪直接冲过去从后面抱住了宋珉瑞。得亏他们这位置是在角落里,现在其他人也都忙着自己的,没人有闲工夫打量别人。   接下来林青禾就听到了叶楠溪爷爷奶奶的故事。在她拍好照离开这个角落前这两人已经在约定一起去打恋爱报告。   素材收集得差不多了林青禾看着这一对对的突然就很想卢向阳。于是她关上相机就外食堂外走。   “小禾。”   卢向阳站在食堂门口叫她。   林青禾惊喜地跑向他,“你怎么来了?”   “这全团的联谊会,咱营里参加的人也不少,我怎么能不来看看。”   “哦,那我先回回去了。”林青禾闷声闷气地说了句就准备回家。   卢向阳牵起她的手。   “咳咳,当然还为了来接你。”   ……短暂的休息之后两人又回到了工作之中。林青禾外出采访的日子还没定下来,眼下只要先整理好这次联谊会的照片和稿子就可以了。卢向阳则是需要带着全营一起训练为了三月份的军中大比做准备。   林青禾最近早上还被卢向阳拉着一起跑步。就因为她晚上一直求饶,卢向阳说她是缺乏运动体力不好。   林青禾:我还说是你体力太好了呢!!   总之这开了荤的男人是夜夜都没个消停,她每晚被折腾的翻来又覆去的。   “青禾,你的信。”胡胜男刚采访回来,经过哨亭的时候就顺便把他们记者部的信件给取了。   林青禾接过信,一看是她哥写的。   “大妹、妹夫:   首先我代表全家给你们送上新春的问候,祝你们新的一年事事如意,岁岁平安。   其次,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   就在除夕前一天我们收到大妹的来信,全家都在听我念信之时,你们大嫂突然发动。送到医院后顺利产下一子,母子平安,小儿已取名林喻旻。   ……   盼来信,兄林青谷。”   林青禾保持着好心情回到了家。   “向阳,我有小侄子了,他叫林喻旻!嘿嘿,真想马上能看看小家伙。”卢向阳一到家林青禾就迫不及待地和他分享喜讯。   “好快!不过媳妇你说错了,你早就有小侄子了,我的侄子不就是你的侄子吗?”   “哼,你别扣字眼哈,我重新说,我做姑姑了!”   “好吧,我也做姑爹了!”卢向阳学着她的语气。   “你好敷衍哦。”林青禾不满道。   “嘿嘿,媳妇我们也努把力,你不想做妈妈吗?”   林青禾:?大哥你已经够努力的了,还想百发百中是咋地。 第43章 国丧 出发吧,林记者   初三, 林青禾和卢向阳一起去参加唐棠的婚礼。   唐棠是和刘卫国结婚了,就是当初那个在医院看护卢向阳的小战士。   “卢营长,嫂子。”刘卫国领着唐棠过来打招呼。刘卫国是知道唐棠之前喜欢过卢向阳的, 他俩真正说上话就是因为林青禾来的那天他回部队路上遇上在路边痛哭的唐棠。   他过去安慰女同志, 听了好半天唐棠在那贬低自己和忏悔的话。他觉得她还没真的做成错事就劝解她, 这一来二去的两人就处上了对象。   今天的证婚人是团长江文睿。   婚礼简单而热烈。两本□□, 共同对着主席头像宣誓,在大家伙的见证下这婚就算是成了。   也没有特意办酒席, 部队里的革命婚礼都不讲究那些。来的都是战友或是领导,简单分过一把糖,一样能够宾主尽欢。   婚礼从开始到结束,也就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这年头送礼也都是实实惠惠的东西。林青禾和卢向阳送了一对枕巾。给唐的时候, 林青禾还小声和她说了,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搪瓷盆, 热水壶, 煤饼炉这种的大件是江文睿给带来的。其他人,送什么的都有, 一对搪瓷杯, 一副手套,一顶帽子,几尺布或是几个鸡蛋,一碗白面。   从刘卫国家出来的时候天还早。   林青禾和卢向阳就打算去市里逛逛, 他们也趁着新年去拍张合照纪念一下。   走进国营照相馆,两人都想起了第一次拍照的时候。那会两人还不熟,第二次见面就一起去拍结婚照。   一个是不想唐突所以一脸严肃地保持距离;一个是心里算不上乐意所以不愿靠近。   就这样他们的结婚照上,两人中间距离隔得开不说, 脸上表情还都很僵硬。   可这会,他俩一挨着幕布坐下,那拍照的老师傅就喊着,“诶诶,保持点距离,您就算是夫妻也不能当众耍流氓呐!”   最后他俩肩并肩端正地坐着,没有做什么亲密动作,但彼此的眼神里都有着对方。   从国营照相馆出来已是傍晚,今天是难得的大晴天。此时西边霞光万道,橘色的落日缓缓地往下降。蓝色的天空此刻仿佛是一幅由浓转淡的橘黄色山水画一般,连云朵也被细细地勾上了一层金色的边。   快要到吃晚饭的时间了,路上三三两两疾行的路人。林青禾和卢向阳并排走在回家属院的路上。他们是特意没坐公交车。   就因为从国营照相馆出来的时候,林青禾说了句,“晚霞像轻纱一般,好美。”   等他们走出市区的时候,路上的人就更少了,几乎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卢向阳摘了林青禾靠近他那边的手套,牵起她的手,放进了上衣口袋里。   天已经黑了,再抬头的时候就望见一轮明月。淡淡的月光倾洒而下,像是为这人间加了层朦胧的薄纱。   “冷吗?”卢向阳在口袋里握着林青禾的手问。   林青禾抬起头,“不冷。”   笑意同时攀上这两人的嘴角,勾起最温柔的弧度。   ……   军报记者部张丽红办公室。   张丽红坐在办公桌后和林青禾对视着,她递过去一沓文件,然后语气严厉:   “这个专题采访余总编和我安排你去,可以说是单独给了你一个版面。按你在军报的时间来看,这算得上是独一份了。但是你想要成功的支起这一个版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后续文章上出了什么错,这个也是很容易被叫停。文字上的可做的功夫有很多,尤其是咱们这个特殊时期。   你去年也跟着去慰问过老兵了,看到那些生活算不上如意的,心里咋想的?”   “我觉得国家应该善待这些曾经付出过的军人们。可是他们中的有些人我了解到甚至还需要去革委会的学习班。”林青禾老老实实地回答。   张丽红叹了口气,“我想说的就是这个问题。在你去采访的时候,这样的情况你还会见到好多。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管。但是绝对不能把这个带出来,透露出一丁点意思也不行。青禾你是个聪明的女同志,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   林青禾点点头。   “还有,你写的东西不要想着去搞什么文学创作,要始终跟紧中央指示主席思想,咱是什么,是军报。不是文学报!你要牢记这一点,你的文章要符合军报现在已经形成的模式。不要以你个人的角度,凭着自己就去美化,去润色。保持你上次那种风格就很不错。   其他的我也没有什么要叮嘱你的了。出门在外自己小心,有什么事就打电话回来,或者咱在各地军区都是有驻地记者的,碰上难处理的也可以去记者站求助。”   “谢谢主任,我都记下了。”   张丽红摆手:“我还有有事要忙着,你先出去吧。”   林青禾捧着一堆成稿文件出了张丽红的办公室。   站在走廊里,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暗暗地给自己鼓劲儿,林青禾别怕,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林青禾回到座位上,这会儿记者部的众人都知道她即将单独负责一个版面了。不过因为这活还得离开京城下基层到处跑采访,倒是也没有什么人特别嫉妒她。反而大家都觉得这是因为林青禾是军嫂,领导知道军嫂肯定对军人更有感情才给她安排了这个。   “青禾,你什么时候出发定了吗?”胡胜男问。   “还得再有几天,我得先把第一个地区的大概方向整理出来给主任签字后才能出发。”   “好,那我不耽误你。你快写吧。”   第一天上班,林青禾除了交特战团联谊会的报道外就是在整理回去东北采访的名单和路线,直到下班前她都还没有弄好,只能带回去加班加点。   ……   第二天一早卢向阳整在撕日历,这一天是1976年1月9日。   他刚撕下日历,一个噩耗就从广播里头传了出来。   “……以极其沉重的心情宣告……因患癌症……”   正在盛粥的林青禾因为太过惊讶,失手打翻了碗,陶瓷落地的声音也没让他俩从愣神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广播里沉重悲痛的男声还在继续,“于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九时五十七分在京城逝世。终年七十八岁。”   一座巍峨的大山轰然倒下,漫天的悲伤汹涌而来。   整个家属院都寂静无比,好像这一刻整个世界都暂停了一般。   直到广播里的声音停止了,才有了第一道悲恸的大哭声。这声音就像是道开关似的,从他之后四面八方的哭声都响起了。   林青禾和卢向阳也捂着脸,任眼泪直流。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   去市区的这一路耳畔都伴着悲痛欲绝的哭声。天下着鹅毛大雪,所有人头上、围巾上,衣服上,胸前的白花上,甚至眼睫毛上都沾了雪,但是没人会去在意。   林青禾到军报的时候眼睛已经肿了,大家都和她一样。一整天都默默无言,独自悲伤。   到了告别那天,天阴沉沉的压着乌云。   林青禾和卢向阳跟着人群在长安街等待着灵车。   十里长街上人很多,戴着白花人们悲痛的喊着,四面八方的抽泣声连成一片。   灵车徐徐开来,后面还跟着送行队。长安街两边的人们都踮着脚,脸上挂满泪痕,谁都想送他最后一程。   所有过年的欢笑都留在了没有听过广播的昨天,1976年就是在这样悲伤的氛围中开始的。   一月中旬林青禾交了采访计划给张丽红审核,通过后她就要启程回东北了。   整个东北地区的采访一共给了她20天的时间,刨除在各地辗转的时间,其实真正采访的日子并不多。   “青禾你注意安全啊。”   “是啊,有难处就打电话回来。咱一起想主意。”   得知林青禾马上就要出发了,办公室里其他人纷纷和她道别。   之前觉得冷淡严肃没有人情味的记者部在熟悉以后也让林青禾感受到了温情。   “放心吧。你们别一副我是去受苦的样子了,这可是20天呢,我都当做我是去旅游咯。”   林青禾真不觉得下基层有什么苦的,能出去走走看看的机会她都很珍惜。   回家收拾好行李后,卢向阳就抱着人,不肯撒手。   从去年林青禾到北京来之后,也就是上一次她去昆仑山顶连队采访两人分别过一次,那次也不过一周而已。这次却足足有大半个月,卢向阳舍不得人却也无可奈何。   “你最近不也要忙着训练吗?20天眨眼就过去了。”   卢向阳在林青禾脖颈间叹了口气,他觉得这20天长得很,它就是28800分钟,1728000秒。   “媳妇,那今晚我们早点睡,行不行?”   林青禾一听就明白了他言外之意。日子久了她也不像第一次那样对这事那么害羞。   她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   到了夜里也十分配合卢向阳。最后卢向阳还是顾及她明天要坐火车,留着分寸没让她太累。   ……   林青禾不是第一次坐火车了,但却是心情最好最归心似箭的一次坐火车。   这趟列车上大多是过了年结束探亲回生产队或者兵团的知青。   林青禾听到有人在背诵着主席语录,有人在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春种,还有人在回味着和家人团聚的时刻。   天慢慢黑了,车厢里就只有两盏不太明亮的顶灯散发出的昏黄灯光。渐渐的,车厢里变得静悄悄的,没有人再说话了,只听见火车和铁轨接触时发出的的‘哐当’声还有偶尔响起的汽笛声。   半夜的时候寒风顺着两节车厢连接的空隙里吹了进来。林青禾用围巾包了大半张脸,抵不过睡意,头靠在窗户上闭着眼就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车窗外天已经露了白。粉色的天空上冉冉升起一轮红日,远处的雪山在朝霞之下金光闪闪。这窗外的风景已经是她所熟悉的东北了。   随着广播的到站提醒,火车降低了行驶速度,没多久就响起呜呜的汽笛声。林青禾早就迫不及待地等在了车门前,直到火车停稳,她第一个下了火车。   虽然第一个迎接她的是省城扑面而来的寒风和雪子,但也没有影响到林青禾回到故乡的好心情。   出了站,林青禾轻车熟路地坐上公交车。   第一个采访目标是省城人,为了方便和安全,来之前就已经通知了她暂时居住在省城军区记者站。   记者站里这会只有一位叫王凯的男同志在。   他早就收到电报知道林青禾要来,已经替她在军区招待所开好了房间。   “王凯同志谢谢你。”   “应该的,不用客气。”   简单寒暄几句后,王凯就离开了林青禾房间,走之前还一个劲儿地叮嘱她,如果有需要帮助的一定要去记者站找他。   林青禾放下行李,简单梳洗之后就带上本子笔还有相机准备去第一位退伍军人家中。   这会儿临近饭点,林青禾只好去国营饭店吃了碗面条,避开午饭时间才上门。   开门的是位大姐。   短发,个子不高,身上穿了件红白黑三色的格子罩衣,里头是灰色的棉袄。下身则是条打了补丁的黑色裤子,裤脚肥大,脚上的土布鞋只露出个鞋面。   林青禾扬起热情的笑容,“姐,我叫林青禾,是京区军报的记者。这是我的记者证,我来咱家就是为了采访范红兵同志的。   那大姐看了林青禾的记者证,脸上换了副笑模样,“林记者你好。我是红兵媳妇,赵春梅。快请进。红兵——家里来记者了,快出来。”   赵春梅边领着林青禾往屋里走,边叫着丈夫。   “诶,来了。”屋里传来一道洪亮的男声。   接着就出来一个方字脸浓眉小眼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件打了好些个补丁的军绿色的外套,胸前还别了枚主席头像。   林青禾和他们说了来意,赵春梅去给她倒水了,范红兵陪着林青禾聊天。   范红兵是70年因为受伤退伍的,退伍之前是连长。现在在省城政府大院做保卫科的科长,他家日子算得上还不错的。妻子百货商店的售货员,因为夫妻两个都有工资,且都不算低。所以养着四个孩子也不是太吃力。   范红兵对着林青禾就一再地感谢国家,感谢部队培养了他,才让他现在过上这安稳的好日子。   采访范红兵也因为他家日子不错所以话题很顺利,内容积极向上。林青禾还顺道教了他家几个孩子做作业,等到离开的时候,林青禾给他们一家人拍了照片。   省城的任务就这一家。其他的都是在省城下面的县市或者大队里的。整理好今天的采访稿,林青禾就睡下了。明天一早她先要去省城郊外公社的山里屯。   从市里到公社没有直达的公交车,林青禾是先坐上一趟公交车,然后距离山里屯还有20公里的路就需要她腿着去。   好在林青禾运气不错,才走了几里路就碰上去火车站接知青回来的驴车。虽然不是山里屯的,但是也会路过山里屯。驾车的大爷好心要送林青禾一程,其他知青也都让她快上来,大伙儿挤挤就给林青禾匀出了一个座位。   “青禾同志你是军报的记者呀?”林青禾自我介绍后,有个女同志惊呼出声。   “太厉害了!真看不出你看着年纪不大,竟然是一名记者!”   “革命分工不同而已。主席教导我们,广阔农村大有可为。响应号召支队的你们也很厉害啊。”   “都是好孩子,这帮学生娃娃去年帮我们修好了大队上的拖拉机哩。”   一大群人说说笑笑间很快便到了山里屯。   林青禾首先去了大队党支部,找到支书说明来意。   然后由支书带着去了第二位采访对象周建业家。   “建业,建业,来记者了!在家不?”支书带着林青禾停在一处农家小院外。   这院子不大,看着也就三间屋子。   “平阳叔。”正屋走出一个男人,林青禾熟记资料,知道眼前这人才35岁,可许是常年繁重的劳动让这个男人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还要再大几岁。   黢黑的脸,沟壑分明。穿着一身土布做的褂子和裤子,脚上是双土黄色的布鞋。   “建业,这位是京区军报的林同志,是来采访你的。林同志,他就是周建业,退伍有四年了,目前是咱山里屯民兵队的队长。来,进屋谈——”   周建业的妻子春花是个看起来非常普通的农家妇女。她给林青禾到了碗糖水儿,还红着脸说:“不好意思林记者家里没有杯子,招待不周,你别嫌弃。”   林青禾看着只糊了层黄泥的土墙和屋里的摆设知道这家日子许是不太好过。   “嫂子,这就已经很好,我也是农村娃。你别这么客气。” 第44章 有种味道叫做家 爱是青禾攀山越岭……   东北人热情又见林青禾是老乡, 怎么说都得留林青禾住一晚。   山里屯难得来生人,更何况来的还是记者,就更是西洋景了。队长、支书都从自家我拿几个鸡蛋你端一碗白面甚至支书还带上了一块过年女儿和女婿送来的肉。   队长和支书也被留在了周建业家吃饭。   作为客人, 林青禾和几个男的一起上桌吃饭, 周建业的妻子春花大姐本想带着孩子在厨房吃, 被林青禾叫住。   “嫂子, 你这样整得我也不好意思坐这了。也没外人,就坐下吃吧。”   林青禾一副你要走我也不坐这的样子, 让几个人都帮着打圆场。   “春花,你就带孩子坐下吧。”   山里屯大部分的人家在家里有客吃饭的时候,女人都是不上桌的。也不只是山里屯,泉水大队也这样。   小时候林青禾就和妈妈在厨房里吃饭, 她不理解为什么,即便妈妈和她说了,“那女的不一直都这样吗?”她还是不理解。   长大后, 她知道了原来这种情况会因为女的身份所改变, 就像她现在不就上桌了吗。   “诶,好……”春花有些拘谨的声音打断了林青禾的思绪。   林青禾定定心神, 把脑子里刚才那些想法都暂时放在脑后。   “林记者, 来,吃啊。没什么好菜,你别客气。”周建业招呼了一声。   “周大哥,你叫我小林就好了。这有菜有肉还有大馒头的多好啊。”   “小林, 那我就托大这么叫你了。这些年你是第一个咱屯子里的记者。”支书周平阳先开了口。   “建业退伍回来我是真感激部队呀,咱家娃瘦瘦小小的送出去,回来的时候又高又壮,这都得感激部队。   而且吧, 自从建业回来我安排他当上民兵队长,咱屯里就一次事故都没发生过。哦有一次,是夜里的狼下来了,还没进屯就被巡逻的建业打死了。   我代表我们山里屯,感谢部队给咱培养了这么优秀的兵。”   周平阳以茶代酒敬了林青禾一杯。   林青禾放下茶碗,“支书叔您太客气了,周大哥曾出生入死保家卫国,部队不会忘了他,国家也不会忘了他!”   周建业曾经是运输团的,几年前的一次行动中,独自一人开车送军长上前线。那盘山山道不好看,夜里又本是黑黢黢的。可周建业愣是开了三个小时车不敢眨眼。等把军长送到了,他眼睛也坏了。不能长时间聚精会神地盯着什么东西,不然眼睛就变得通红还会流眼泪。   就这样他不得不离开军营回到故乡。   按理他这个情况应该是会给安排好工作的。   林青禾这样想的,也就这样问了出来。   周建业道,“我的眼睛是再也不能开车了,团里给我安排了县里钢铁厂保卫科的工作。可咱家人知道自家事。钢铁厂那是多么重要的地方,我这眼睛去,这不是添乱吗?   再一个,咱屯里前两年也饱受山里那些野猪野狼之苦。这里比起钢铁厂更加需要我。”   “是我们拖累了建业。”   “是啊。”   ……   晚上林青禾躺在周建业家西屋炕上,脑子里还在回忆着晚上吃饭时周建业说的话。她想着这个专题采访,刊登出来能让更多人记起这些曾为共和国事业付出过的军人们,更重要的是上行下效之下也许能帮助他们改善生活环境吧。   第二天午饭前林青禾就坐着山里屯的驴车离开了。   接下来的两周时间里,东北冰天雪地的气温极低。鹅毛大雪下个不停,林青禾名单上的老兵又大多是在农村的。这几次她再没了那个半路遇上驴车的幸运,只能自己腿着走。   地面上雪本就积得很厚了,再加上风雪中前行,步履艰难,林青禾走得摇摇晃晃的。她用围巾包了半张脸,但因为哈气和冷空气的交替围巾上都挂满白霜。没多久就连眉毛和眼睫毛上也结了白霜。   当饱经风雪的林青禾,犹如一个移动雪人站在铁轨前,望着白雪皑皑中那一处小房子时她眼泪差点儿没掉下来。真遭罪啊,脚都冻麻没知觉了。   今天她要采访的这位是卢向阳当连长时候的班长王大力。   这位同志转业后被分配到县公安局,运动中他因为不愿意听激进派的指令抓人,公安局被革委会取缔。他本人也被靠边站,被调到县火车站当站长。要不是曾经上阵杀敌的军人身份他都可能还会被下放。   他们县这个火车站还是民国时期修的,风雨多年也没有经费重修。卖票窗口离站台老远,说是站台其实就是铁轨边上一块还算平整些的空地。而他说是站长,手底下管着的一塌拉子就是一卖票的老同志。   王大力知道林青禾的身份后就很激动。一声声真情实感的嫂子,听得林青禾都心热。   他和林青禾说了很多卢向阳以前的事。说他一开始不服这么个年轻的连长,当众向卢向阳挑战,逼得他不得不出手,然后把自己打趴下了。那会他就是个兵痞子大刺头,卢向阳每次看到他就皱眉。可在战场上也是卢向阳救了他,悲背上还挨了一刀。   那以后不只是他,他们连上下再也没有对卢向阳不服气的了。   林青禾听着,顺着他的描述,仿佛看到过往那一幕幕……   原来他被称为兵王;   原来他带兵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原来他对自己的兵挺能说的,能鼓励落后的新兵,还能安慰想家的老兵。   原来18岁的卢向阳就敢深入敌区,还救了几个战友。   从王大力的站长室出来的时候,林青禾这些天以来第一次想到卢向阳。她两个礼拜走了好几个地方,火车客车公交车驴车的交通工具坐了大半,忙到没有时间想起他。   被林青禾惦记着的卢向阳此时正带着人在野外训练。京都下着雨,但是对这些人好像全无影响,卢向阳面无表情地指挥着,任大雨浸透他的衣服,那些士兵们也是一样,并且不折不扣地完成命令。   ……   20天的时间还剩下最后两天半,回京坐火车要一天半,第二天就得回军报报道。林青禾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家一趟,哪怕只能在家里住一晚。   等林青禾赶到林家小院门前时,天都黑了她也变回了那个移动雪人。   怕爸妈心疼,她在门口整理着自己想抖掉身上的雪。林青禾解开围巾甩了几下,把围巾上的雪都抖掉后才重新围上。她两手冻得发红,本想揉揉脸,但一碰脸就疼只能作罢。   看着屋里透露出来的昏黄灯光,林青禾眼一红鼻一酸,就落下泪来。   “谁啊?”林建国串门溜达回来,举着个冰灯回来,就看到自家门前有个人影站着。   “爸!”林青禾听到她爸的声音转身向着林建国跑了过来。   “诶?”林建国刚在老兄弟家喝了几口酒,这会还有些迷瞪,他怎么好像听到大闺女的声音了。   林青禾跑到林建国身边,吸吸鼻子,闻到一股酒味。   “爸,你是不是又上满园伯家喝酒去了,不是都和你说过让你少喝点嘛,你这……”   “禾儿,小禾?”林建国看着眼前的大闺女,感受到闺女搂着自己的胳膊,他打断闺女的喋喋不休惊喜地叫了声。   “嗳!”林青禾看着爸爸不敢置信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发酸。   “爸,咱回家。”   “孩他妈,青谷,青苗,青麦。小禾回来了,小禾回来了!”   还没进院子呢,林建国就扯开嗓子喊。   很快,林家堂屋的门咯吱一声打开,冲出来一团极快的影子,然后直直地抱住林青禾的腰。   “大姐小麦儿好想你!呜呜呜呜呜。”   林青禾怕自己身上太凉,冷到弟弟,赶紧把弟弟拉开。   “大姐这不就回来了吗?快起来,进屋去,冷死了。”   “禾儿!”方秀珍和林青苗也走了出来。   东屋门开了,林青谷往院子里走。   “妈,大哥,小妹,小弟。”林青禾哽咽着见了人。   “你说你们,有啥话不能进屋说,禾儿都冻成啥样了。”林建国刚才就看见林青禾在门口抖雪了。   “是是是,快进屋里。”方秀珍反应过来,就去拉大闺女的手。这一拉刚才她含在眼睛里的泪水是彻底落了下来。   “青谷,你去给大妹烧热水。苗儿,你去你们屋里给你大姐拿上一套衣服过来。”方秀珍指挥着。   进了屋,大家伙才看清林青禾现在的样子。   眉毛都成白色的了,脸颊鼻间也都已经冻得发红。   林青禾一进屋就上了炕才感觉到自己又活过来了。林建国给她端了杯热水过来,林青禾没有就拿着捂手。   “怎么这时候回来,不会是腿着走回来的吧?你这孩子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让你大哥接你去。”林建国数落了一声。   “没事爸,我能行。我这次是军报的采访任务,已经结束了,明天就得回去……”   “咋就这么赶呢?你能不能和领导说说在家住几日?”端着一碗饺子的方秀珍从厨房里走了进来。   林青禾还没说话呢,林建国就先呵斥了自个媳妇:   “说啥呢,这工作岂能当做儿戏?你以为是你家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小禾这完成工作才回家,当然也要在领导规定的时间里赶回去。不错,就是要保持这个工作态度和作风!”   “我不就心疼闺女,随口说两句嘛,你怎么话这么多!起开,看到你就烦。”方秀珍把看着大闺女拿起筷子的手都颤抖着就更心疼了。于是,她越发看林建国不顺眼了。   “嘿,你这人还讲不讲理了。”林建国被自家媳妇这一见到小禾眼里就容不下第二个人的做派整笑了。   “大姐,给。”青苗儿刚才去厨房用点滴瓶子给林青禾灌了热水过来。   “青苗儿真好!”林青禾接过点滴罐子就夸了句。   “小麦儿也好,小麦儿给大姐捂脚。”说着就一屁股坐在林青禾脚踝上。   “妈,家里最近伙食是不是太好了点。小麦儿都胖成小肥猪了!”林青禾开玩笑道。   “你们俩要不要吃饺子啊?”林青禾问两个小的。   “不吃不吃,大姐你快吃!”林青麦道。   “还得是家里的饺子才有内味!舒坦!”林青禾喝了口热热的饺子汤,一口一个酸菜猪肉馅饺子。   “家里不是和我那同事做点买卖吗?你吃着,我一边和你说。不耽误。”林青谷道。   上一趟妈生病后,林青谷从京城回来以后就发狠地想要赚钱,可这年代哪有什么赚钱的机会。他也是咂摸了许久才想起厂里采购科的小周来的。   那小子和他是同学,两人同时进的纺织厂。只是他做的是司机,都说运输司机油水大。确实,在他成了老司机一个人开车后,就不只一次找过林青谷。   为的就是想和林青谷合伙,倒腾点野鸡、野猪肉去南方。他是知道林青谷是从小和他爸学过打猎的,有这本事。可从前革命形式严峻,林青谷实在不敢冒险。   然而,妈病了一场,他彻底知道了什么叫没钱寸步难行。他现在上有老小下有下,不得不铤而走险。用小周的话来说,这就叫,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一家人除了三个小的,其他人都凑在一起开了会,都决定干这个。林建国腿折了,不能下地跟着去山上打猎。但他呢没闲着,他用以前攒的木料在家做了不少小家具。   林家去年年底干这活到现在,小周已经出了三趟车。   除了林青谷进山倒腾野货,方秀珍和杨素筠负责卤制。卤肉味道大,瞒不过两个小的。只好交代他们不准上外头说,青苗儿放了学回来,还去山坡上砍竹子。而林建国则负责制作竹篮、竹杯、草席子、草帽等等手工艺品。这些也一起被小周捎着带向了南方……   三趟下来,林青谷分到的钱就够还当初妈住院说好的一人一半的医药费了。   林青谷回屋把早就准备好的钱拿给林青禾。   “痛快收下哈,现在家里多了进项,你不要再像从前那样操心了哈。”果然,钱是人的胆气,林青谷很有大哥风范地说了一句。   林青禾听话的收下了钱。   吃过饺子,方秀珍又在给林青禾搓背,就像她嫁人前一晚那样。   “闺女,和妈说说你平时的生活?”   “妈不放心向阳啊?”   “胡说,我是不放心你!就上次那几天里,我就尽看见你欺负他了。”   “我才没欺负他呢。妈,其实就那样,我上班他也上班。有时候他营里没事就回来的比较早,会给我做饭来着,嘿嘿,妈妈,他之前都不会做饭,现在算是勉强会咯。哦,还有还有,他这人每天一大早就要起来跑步,有时候还拉我一起,我可不愿意起来了!下次你说说他!”   “说他干嘛?我看他做的就不错,就该抽抽你的懒筋。你还小,多锻炼锻炼也好,等到生娃的时候就不会那么艰难了。对了,你最近来事了吗?”   林青禾点点头。   “唉,这都一年了,你肚子咋还没个动静啊?”   “妈你怎么不问问我工作上的事啊?”林青禾试图转移话题,她不想和她妈说,其实她和卢向阳过年的时候才算真成了夫妻。   “还用问么,你都能一个人回来采访了,指定是干得不错了。”   “哈哈哈。”   ……   第二天一早,林青禾起来了就去了东屋看了大嫂和小侄子。   小侄子还在睡觉,小脸白白嫩嫩的。林青禾看了很喜欢,又想抱抱,又不敢折腾。小心地摸了摸侄子的小脸蛋,软得不像话,她一下想到了在老莫吃过的蛋糕。   “小禾,你和阳子结婚时间也不短了,也该要个孩子了。”杨素筠看着小姑子这么喜欢小孩子的样子就劝了一句。   “大嫂这也不是我想要就能立马有的呀!”林青禾无奈道,她怎么觉得她家人都觉得是她不想生才没孩子呢!   杨素筠听到这话笑了,小禾有这个心思就行。上次她看妹夫和小姑子夫妻恩爱,还以为是小姑子不愿意两人才没动静呢。   “你有这心思就好。”   “真可爱!大嫂,敏敏怎么都不睁眼?”   林青禾看着娇娇软软的小侄子就爱不释手,恨不得小侄子现在就醒了,最好还能叫声大姑来听听。   “禾儿,东西给你备好了,快去吧。”方秀珍在屋外叫了。林青禾只好恋恋不舍地出了东屋。   她这是去卢家老宅一趟,这儿媳妇回来了要是不去看看二老也说不过去。   路上碰到好几个社员,他们看到林青禾都热情的打招呼。   “青禾,你怎么回来了?”一个婶子问道。   “婶子我是回来有采访任务,顺便回趟家。”   “哎,你可真出息。”另一个婶子夸了句。   “是啊。”   “你这是上满囤家去吧,快去吧,我刚还看到你妈在院子里喂鸡呢。”   “好勒,婶子们回见啊~”   林青禾不知道的是,由于她从公社中学到省报再到京都军报的经历。让泉水大队有闺女的人家都对闺女好了许多,闺女好好培养将来也一样能有出息。看老林家就知道了,那金凤凰算是彻底飞出他们这小山屯了哦。   卢满囤两口子看到林青也是很惊喜。一番寒暄后,也开始明里暗里打听起林青禾身子的问题来。林青禾在这种关心下,显些撑不住,只好笑着保证一定会抓紧。   吃了午饭后林青谷送妹妹去火车站。   “大妹,忘了和你说了。前阵子就总理走的那阵子,牛棚有人平反被接回去了。”   “真的啊,那说明形势开始变好了。不过哥,京都形势还挺严峻的,你让你那同学出车的时候当心点。我出来前,好多知青上那啥门前祭拜闹呢,被抓了好些。”   “我知道了。爷爷也说越是要到光明的时候就越难捱。哥和你说这个,是想提醒你别落下了学习。”林青谷可记得妹妹曾经是多么想上大学的。   “我知道的哥,你放心吧。”   呜呜的火车鸣笛声提醒着他们。   林青谷帮妹妹把行李提上火车看她好好坐着才放心。   “到了就发封电报回来,记着了吗?”   林青禾挥挥手,都记住了呢。明明她出来的时候也是自己一个人坐火车,她哥有啥好不放心的!   林青禾艰难地拎着家里给的一麻袋山货特产下了火车。   这回没人来接,马上就要军中大比了,卢向阳忙得很。   林青禾前面背着个很常见的绿色斜挎包,一只手拎着的是装了衣服相机等的行李包,另一只手则拖着一个大麻袋。   现在手心被勒得发红的林青禾内心正后悔着,当时她妈给她装干木耳干蘑菇腊肉熏肉的时候没有拒绝。   “同志,同志,穿白色碎花棉袄的女同志——”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   林青禾回过头,一个留着三七分头,戴着眼镜,皮肤白净,穿了身藏青色的灯芯绒夹袄,黑裤子,黑皮鞋。看上去比周围人穿着都体面又斯文秀气的男同志正朝她打招呼。   林青禾站在原地等他。   那男同志见林青禾停下了,赶紧跑了过来。   “同志你好,我叫齐敬文。看你一个人拎这么多东西,我帮你吧?”   虽然他给林青禾的感觉不像是个心术不正的,但是林青禾还是拒绝他了。   “不用麻烦了,齐同志。我这再走几步就到公交车站了。”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革命同志帮个小忙算得上什么!”这男同志很是热情的样子。   林青禾略微皱了皱眉。   再次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番,这人说话口音不像北方人,看起来也有些风尘仆仆的,大概也是刚从火车上下来。   蓦地,林青禾就想到了她来京都就是因为卢向阳抓敌特受伤。想到这种可能,她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   “同志,你去哪?一会我爱人就会来接我,我们给你指路啊?”林青禾试探地问。   那齐同志听到林青禾的话,脸色一变,眼带疑问,“你爱人?”   “是啊。”   “不用了,我就是京城人。既然如此,我先走了。”说完也不听林青禾回答就转身走了。   林青禾想着他刚才的反应,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莹姐说的拍婆子、磕蜜吧?   拍婆子,徐莹给林青禾解释的意思是早几年他们北京的小伙在路上搭讪年轻女同志。随着大批知青下乡,现在这种行为已经很少有人会做了。   “闺女,你一个人拎这么大麻袋,是去公交车站不,我帮你一起抬吧。”林青禾发呆的时候,又过来一个戴着红袖章的大妈,二话不说就帮着抬起麻袋。   “谢谢您,我就是去公交车站的。” 第45章 文化纠察队 损人不利己   林青禾运气好, 下了公交车就遇到部队的后勤车回来。多亏了去年那场中秋联欢会,司机认识她就带上她一起回了部队。在家属院和营地的交叉路口才把林青禾放下。   林青禾拖着麻袋走到家属院的时候正是傍晚,三个大娘看着一群孩子在家属院外的小道上追逐打闹, 家家户户做晚饭的香味从楼道里飘了出来。   林青禾笑着和那几个大娘寒暄两句才回去。   “那是卢营长的爱人小林吧?”这是二营长杨明刚来随军的母亲杨大娘。   “是啊, 听说人这回啊是刚从外地采访回来。小林这闺女可有本事了, 来随军没多久就进了军报。”二营三连长陈焕的母亲是跟着儿子从原来的驻地一起过来的, 也是特战团如今第一批随军的家属之一,就和徐莹一样, 她对着家属院大大小小的情况都比较了解。   “哎,那怎么只解决她的工作,我儿媳妇也没事做,她可是初中毕业生呢, 一天天的闲在家呢。难道这部队领导还看人下菜碟?”二营一连长孙勇的母亲忿忿不平道。   “嗐,这可不是领导帮着解决的,人家啊随军之前就是她们那的省报记者。写的东西还上过几次人们日报呢。这可是军报的领导亲自上门来请的, 这家属院很多人可都是看到的。老姐姐, 你可别乱说,这里不比你们村里, 你这样可是会给你儿子惹麻烦的啊。”陈大娘看着孙大娘提醒了一声, 毕竟都是一个营的,平时孙勇看到她也总是大娘长大娘短的。   孙大娘听说会给儿子惹麻烦就没有继续说下去,可那眼神分明不是就这样善罢甘休了。她觉得,现在都是劳动人民当家做主, 人人平等。她小林能做的,那她儿媳妇也能做。况且她这个儿媳可是她在几个生产大队里千挑万选出来的高材生的呢。   ……   林青禾到家的时候卢向阳还没回来。这也正常,现在已是二月了,临近军中大比, 他这一段时间一定很忙,除了本职工作之外,既要完成平时日常的训练,又要带着参加大比的士兵额外加练。   林青禾把从老家带来的东西都分门别类的整理好后她家的小橱柜里又被填满了食物。有妈的孩子果然是块宝。   林青禾想着卢向阳最近应该都不会回来吃饭了。刚好这会她也没什么心思做饭,蒸了几个她妈做的粘豆包,吃了几口对付对付就准备睡觉了。这20天来辗转几个地方奔波,还要翻山越岭走雪道,她确实也累了。为了回来能好好睡一觉,就连稿子也都是在火车上写成的。   第二天是在卢向阳怀里醒来的。   她睁开眼一动,卢向阳也醒了。   他有早起跑步的习惯。   “还早,你再睡会。我昨天回来看你睡那么沉就没叫你。”卢向阳亲了亲林青禾的额头,然后才掀开被子露出一个小角起了身。   “嗯。”林青禾含含糊糊应了一声,闭上眼再眯一会。   再醒来的时候卢向阳已经煮好面疙瘩了,家里没有挂面了,他怕擀不好面条干脆就做面疙瘩,这个他熟练得很,小时候父母和哥哥们去上工了让他在家做饭,他就是做面疙瘩或者是玉米糊糊。   吃完早饭后两个人一个去了营里,另一个骑了自行车去了市里上班。   ……   小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的清脆的声音在军报走廊上响起。   这是林青禾结束出差后的第一天。她迎着晨曦,朝气蓬勃地回来上班了。阳光照在年轻女孩身上,然后在玻璃窗上投下一片光影。   第一个看到林青禾的是胡胜男,在记者部和她接触最多的也是胡胜男。   从一开始林青禾还没来,张雪梅就在办公室里大说特说新来的是怎么走后门进来的。到第一次见到林青禾,觉得这姑娘一脸正气实在不像张雪梅说得那样。接着她就被主任安排暂时带着林青禾,这也让她对林青禾更加熟悉了。   这姑娘悟性很好,学东西快又肯下苦心。而且她还是军嫂,因为自己妈妈就是军嫂的关系,让胡胜男一直以来对军嫂这个团体都抱有极大的好感。   林青禾主动申请去山顶连采访也让她对这个姑娘印象更好了。后来大家都因为这件事和那篇报道转变了对林青禾的态度,还时不时有人夸她不仅笔杆子好,人也长得好。   确实,在胡胜男眼里,林青禾是美的。她的美是那种有生命力,有活力的美。哪怕你忽略她的外貌,也能从她整个人散发的气质里觉得,这姑娘是美的,是能感染人的。   “早上好,胜男。”林青禾注意到胡胜男看着自己,展颜一笑。   “早上好,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儿傍晚。走,胜男陪我去洗照片,咱姐俩好好唠唠,20天没见啦。”   “好啊,你把东西放了,我先把手头上这点收个尾。”   “青禾来了啊。”办公室其他人也看到林青禾回来了纷纷打招呼。   “哎哟,青禾我咋感觉你瘦了呢?”   “你忘了,那天东北站的王凯说,青禾还得自己腿着去村里呢。东北这时节应该还是冰天雪地的吧,这得多难走。”   “是哦,不过青禾你可以通知县里,让他们给你送下去啊。”   “第一次没你们有经验,下回我就知道了,哈哈。”   “你们怎么知道人家不是故意的,不吃点苦怎么显出她能耐呢。”张雪梅又在大家欢欢乐乐的时候说了句破坏气氛的。   林青禾都对她无奈了。说到底她和这姑娘也没什么仇怨。不过就是她之前想把胃里小姑子弄进军报被拒绝了,结果林青禾来了。   可她也不想想,她小姑子还是个初中刚毕业的小姑娘呢,军报能要这样的吗?   林青禾对脑子不好的人一向很宽容,她瞥了眼张雪梅,脸色一点都没变的,“雪梅啊,你为什么这么关注我呢。我可是有爱人的啊,你别犯错误。”   张雪梅听明白林青禾话里的意思后,一张脸涨得通红,“你瞎说什么,我哪里关注你了,我就是看不惯你……”   “看不惯什么?伟大领袖主席同志教导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你?”   “是啊,张雪梅,你一直在针对青禾,你是不是想破坏我们队伍的团结。”   比起林青禾来,经常说话得罪的人的张雪梅人缘自来不好,只是之前大家都懒得和她计较。   林青禾这话不可谓不重,这个时候思想仍旧抓得很严。   “我……”   “你什么你,还不道歉。”胡胜男道。   看着众人都站在林青禾那边,张雪梅恨恨地垂下眼,咬牙切齿地道了声,“对不起,我没那个意思。”   林青禾没有痛打落水狗的习惯。听到了道歉,上下睨了张雪梅一眼,“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犯了。”   随后,林青禾就和胡胜男一起把那些照片洗了出来,在吃午饭之前连同稿子一起交到了张丽红办公室里。   “好好好!”   记者部其他人在外面都听见张丽红在办公室里大声笑着夸林青禾的声音。   他们又泛酸了,看来林青禾这次的稿子准能顺利刊登了。唉,人比人气死人呐。   算了,看林青禾今天来上班的样子就知道了,这大半个月一定没少吃苦折腾。自己虽然没有专栏,可这半个月就在记者部里好好坐着,没吹风没受罪的,知足吧。   不付出哪能有收获。   大部分的人都能这样把自己劝好了。   张主任速度很快,就把林青禾这期报道交了上去。   下一期的报纸上,这个“老兵,你好”的专题就占了一个还算大的板块。   报纸发行后,有许多人打电话或者是写信到军报来,说是看到这一期的军报想要给那些生活困难的老兵邮些东西,还有的是想给那些老兵写信,问通讯地址的。   一瞬间林青禾这个名字在军报又像当初在省报发表第一篇文章的时候一样,算的上人尽皆知。这期的报纸后来还加印了一次,她的文字印刷了数万次,被各大军区和普通群众阅读。至此,军报记者部的十几位同事才算是真正认可了林青禾的能力。   ……   “谁是林青禾?”一群带着红袖章的文化纠察队突然闯进了军报,打破了午后的宁静。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林青禾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前面。   “我是。同志们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林青禾虽然有些紧张,但是她自认没做错过什么事,态度还算的上是坦然。   “你跟我们走一趟。有人举报你以不正当的手段获得工作机会。”带头的男同志严肃地说道。   林青禾看了眼那男同志,觉得这人有些面熟。   “同志,你们误会了,青禾没有以什么不正当的手段啊。”   “是啊你们怎么能没证据就抓人呢?”   反应过来的众人都帮着林青禾说话,方卫国趁着大家不注意,赶紧往总编办公室跑,今天张主任去总编那边开会了。   “停!安静!既然有人举报了,我们肯定是要来调查的,如果没做过你们这么紧张干嘛?”带头的男同志留着寸头,一脸耻高气昂。他朝某个方向望了一眼,然后打量着林青禾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不怀好意地说。   林青禾想起来了,这个就是卢向阳出院那天他们在街上碰到封锁市集查书的那个人。   张雪梅此刻低着头,嘴角上扬,你不是会用主席的话来教训人吗,看你这回怎么得意!   “同志们,伟大领袖主席同志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们是接到举报了,但是我请问你们调查了吗?”林青禾顺着刚才那个男同志的目光,扫到了人群里的张雪梅。   “这……”那男同志,也就是张雪梅未婚夫齐勇,被林青禾问了个结巴,一时有些下不来台。他从运动开始后就凭着积极做小/红兵的劲进了革/委会,也避过了下乡。   正当众人僵持的时候,余书年和张丽红来了。   “小同志们你们真的是误会了。”余书年人没到,声音先传了进来。   大家都把目光汇聚到余书年身上。   只见余书年和张丽红都一脸笑模样,仿佛对这一群来捣乱的小伙子一点芥蒂都没有。   “你们啊,说的是青禾同志的老兵专题吧。这可不是她用不正当的手段得来的。这是去年年底我和张主任商量好的……”   齐勇在过去斗倒过太多以前他眼里的大人物了,看着那些人匍匐在他脚下,他心里就会产生一种奇异的快感。现在面对余书年,他又感受到了余书年带给他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一时,他忘了今天是来抓林青禾的。他现在想抓余书年了。   “你就是余书年?”齐勇上下上下打量了一遍余书年明知故问道。   “正是,小同志怎么称呼?”余书年这么年里见多了齐勇这样的人,他看着齐勇就知道他心里打什么主意了。略一沉吟,心里就有了个主意,只是要对不住林青禾了。   “就是你给林青禾走的后门让她一个乡下的村妇到军报来做记者,你该不会是看人家长得好吧?”齐勇这话一出,张雪梅脸色就变了。她讨厌林青禾平时没少说林青禾就是个乡下妇女,仗着余书年的关系才进了军报,把他小妹挤下去了。   余书年脸色未变,“小同志你这误会就更大了。青禾同志可不是什么村妇,她之前就是东北省报的记者,她的爱人是京区特战团一营的营长卢向阳。当初,我邀请她来军报,也是经过他们团长允许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村妇,只要有能力,我们军报都要!主席都说了,广大农村大有可为,你这话可不是正确的思想哈,不知道你们周主任听了会怎么想?”   齐勇脸色惨白,这人竟然大有来头,他在心里暗暗骂了张雪梅几句。   “那她一个新人就负责一个板块,这个你们怎么说?”纠察队里另一个男同志咄咄逼人道。   林青禾刚想说话,余书年就咳嗽了一声,“这个怪我没提前说清楚。其实啊,这个专题是早就定好的,只是去年青禾同志那篇去山顶连采访的稿子写得太出色了。所以我们就把这个专题的第一篇采访让她做了,后面地区的采访都是我们记者部轮着来的嘛。向接下来就轮到胡胜男同志了。胜男同志你说是吧?”   顺着余书年的话大家都看向了胡胜男。   胡胜男对上余书年的目光,点点了头,“是的,余总编前几天就找我说过了。”   “那怎么其他人都不知道呢?”   “这都怨我,工作太忙了,忘记和他们说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同志们。”张丽红一脸抱歉的样子。   “你们看,这都是误会。”张丽红接着一脸为难地对着纠察队的众人说。   齐勇等等人面色难看地哼了一声然后就转身走了。   等他们走后,众人紧绷的神经才算松了下来。   余书年略带歉意地看了林青禾一眼,林青禾摇摇头。   “我还有事先走了,张主任你和他们说吧。”说完余书年就离开了记者部。   “刚才我说的大家都清楚了吗?以后这个“你好,老兵”的专栏,就大家轮着来,下一期是胜男,地区是陕北。其他的名单我下班之前会给你们。”   “以后有什么事想知道的可以来找我,不用费这么大劲。”张丽红看了眼张雪梅,意有所指地说道。   “青禾进来,其他人继续工作吧。”   等张丽红和林青禾进了办公室,大家伙才讨论起来。   “雪梅,刚才那个带头的是你未婚夫吧?我在国营饭店见过你俩在一起。”谢荷一脸气愤地问。   张雪梅就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低着头不说话。   “行了行了,你可别招惹她,等下哪天也被纠察队上门来抓了。”   “咳咳,大家说话可要注意了。”   众人交换一个眼神,换了话题。在座的谁不是经历过那个但凡开口就要背语录的时候,这两年情况才刚好了些。   “胜男,你可能好好准备一下。这陕北环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是啊,不知道我会轮到哪个地区,真希望去沪市,我老想去沪市了!”   “你做梦!”   外头大家嘻嘻哈哈的,谁都没有再和张雪梅说话。以前只是觉得这姑娘蠢,哪知道人在背后冷不丁地居然做举报这种事。对蠢的人会包容,可对又蠢又坏的人只会想远离。于是,这一天开始,张雪梅在单位里就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说上话的同事了。   张丽红办公室。   “坐吧,青禾。”张丽红又给林青禾倒了杯水。   “今天这事你怎么看?”张丽红问。   “多亏您和余总编来得及时才处理的这么好,要是和他们硬抗下去对咱们也不好。”林青禾以前上学的时候因为杨教授,她和哥哥都是逍遥派,从来没有参与过红/小兵的活动,但是她见识过很多次红/小兵抄家、批/斗。   “你明白就好。”张丽红隐晦地说,“专栏被分出去你不要有情绪,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以后还会有机会的,昂?”   “主任您放心吧,我没有情绪。况且大家轮着来也挺好的,他们都是我的前辈,只会做得比我好。”   “那就好。”   “那主任,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青禾,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咱们都要坚持住。”张丽红眯着眼透过镜片眼神里闪过锐利的光芒。   林青禾一顿,没想到张主任会这么提点自己。   “谢谢主任,我明白了。”林青禾真心地说道。   “行了,你出去吧,帮我把胜男叫进来。”张丽红摆摆手。   “好的。”   林青禾一出张丽红办公室回到座位上就被大家团团围住,一人一句地安慰她。   “兄弟姐妹们,你们也让我说句话呗。胜男,张主任让你去她办公室。”   等胡胜男一走,大家又闹了起来。   林青禾现在是觉得,她们办公室氛围真是好,刚才那种情况大家都替她说话。和刚来那会冷冰冰的样子简直各个都判若两人。 第46章 军中大比 吸引媳妇的正确方式   从1975年年底下发通知开始, 各大军区已经就这一次的军中大比武准备了近3个月了。   这一天,阳光热烈,微风不燥。   京都八大军区的优秀士兵和来自全国其他城市军区选出的优秀士兵们正齐聚特战团的训练场上。当初因为这个团比较特殊, 所以中央给划分的地特别大, 因此这次特战团就作为今年军中大比武的场地所在。   只见训练场所有的士兵们都以团列队, 一排排横看竖看斜看无论哪个角度看队伍都像条直线般整齐。场上那一群群穿着橄榄绿军装的战士们, 个个都昂首挺胸,精神饱满, 士气如虹。   主席台上坐着各大军区领导,边上还站着几个举着相机的记者们,有军报的,也有日报的。   大比武开始之前的开幕式, 由军部最大的领导,现任上将率先发言。随着上将最后一声,“我宣布1976年军区大比武正式开始。”的话音落下, 提前准备好的礼炮就被点燃了, 虽然白日里礼炮放出的礼花不显眼,但是礼炮点燃时的巨大的冲击声在场上每个人的耳边炸开。   随着这声巨响, 场上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了。各个团的队伍中都传来了, 不服输不认输的呐喊声。这些声音响彻云霄,让身在场上拍摄记录的林青禾都浑身热血沸腾起来。   通过上次举报那件事,张丽红是对张雪梅一点都不放心了。这一回他们军报记者两人一组,张丽红就特别安排了胡胜男和张雪梅一组。主要是为了防止张雪梅又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 胡胜男可以阻止她。林青禾则被安排和谢荷一组。就是那个在事后第一时间质问张雪梅,纠察队带头的是不是她未婚夫的姑娘。   谢荷和林青禾同年,也是军报记者部唯一的单身女同志。谢荷是北京人,父母都是药厂工人。大哥谢荀已经成家现在是在药厂工会当干事。大嫂白曼玲是大哥单位领导介绍的, 也是药厂的,是财务科的会计,两人育有两子大的叫谢任重,小的叫谢任远。二哥谢茂和大姐谢芷都在前几年相继去到北大荒建设兵团支援国家粮食建设。   谢荷这姑娘性格看着大大咧咧的,是那种和谁都能搭上话的女同志。   这不,一个开幕式下来,她就和林青禾手挽着手了。   “青禾,你找到你家卢同志的队伍在哪了不?”趁着上将发言结束,场上的队伍都在最最后的热身准备时,谢荷把头倚在林青禾肩膀,悄声问道。   林青禾摇摇头,整个训练场上都是穿着一样衣服的战士们,在一排排的橄榄绿中她找的眼睛都快花了,也没看到特战团的队伍。   她和谢荷此时在训练场最东边的角落里,而被她俩惦记的特战团队伍则是从西边的第一排开始的。这隔了几十排人,林青禾想要一眼就找到卢向阳确实比较困难。   训练场上各项比赛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本次比武的目的是为了“以赛促训”。比赛科目都是根据平时部队训练的重点、难点而设置的。分为团体赛和个人赛两个大类,所有不同兵种的比赛科目加起来零零散散的有十多种之多。这就是为了能够全面检验全出体参赛团代表官兵的体能、技能及训练水平。   在比武中,各团参赛选手都斗志昂扬、敢打硬拼、勇于挑战,为在场的领导们和记者们展现出过硬的作风和顽强的意志,相信通过报道后,老百姓都能对这样的军人们更加有信心。   卢向阳在个人大比武中,和当年第一次参加大比武一样,一路横扫各个科目的第一名。   所有看到卢向阳比赛的观看者都为他鼓掌叫好,偶尔还会有几个认识卢向阳的的士兵替旁边的人介绍,这位当年可是被称为兵王的。   林青禾和谢荷慢慢朝卢向阳的方向前进着,前方正在进行狙击手比赛,参赛的特战团成员有卢向阳、宋珉瑞、杨明。   站在白线前的卢向阳举起手里的枪,摆好姿势,眯起深邃的双眸,全神贯注地紧盯靶子正中的红心。   而他不知道的是,找了他一上午的林青禾此刻也到达了射击比赛现场。林青禾随着卢向阳的准备动作,正提着一口气,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卢向阳。   子弹从口径中嗖嗖地穿出,然后直直地穿透靶子红心。   场上响起一片掌声、叫好声。   “好样的,营长!”   “真不愧是咱营长!”   “这哥们是这个。”   人群里各种夸赞卢向阳的声音都准确地传入林青禾耳中。   “快上去啊,你在这红啥脸?”谢荷推了推林青禾。   林青禾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的卢向阳,她听着别人夸他自己也觉得与有荣焉。一对大杏眼亮晶晶的此时像闪烁的星子一般,只能看到卢向阳一人。   林青禾离得卢向阳还算有些距离,还没等她走到卢向阳身边,就看到一个留着短发胸前背着照相机的女记者三步并一步地跑向了卢向阳。   那女记者笑容灿烂,明眸善睐,一汪秋水含情脉脉地看着卢向阳和他说了什么。   谢荷一见这场景,拉着林青禾就快步走到卢向阳身边,看也没看那个女同志,直接对着卢向阳道,“第一名同志,你的奖品来了。”   谢荷说着就把林青禾往卢向阳身边一推。然后像是才看见那短发女记者似的,“哎哟同志,你是日报的啊。不用麻烦你采访了,他爱人就是军报的记者。”   那女同志从看到林青禾她们过来后,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就变得正常起来。此刻更是涨红了脸,“对不起。”说完就匆匆往另一个方向跑远了。   林青禾捏了捏谢荷的手,笑了笑。   谢荷看着面前的夫妻俩,很有眼力见地对林青禾挤眉弄眼,道:   “我去那边看看,等会你来找我啊。”   谢荷转身后,卢向阳就急着拽过林青禾,“她就和我说想采访我,拍张照,我还没说话你们就来了。”   林青禾瞅着卢向阳瞧,看他紧张的样子,再也绷不住脸,她笑着道,“咱俩没结婚前你一定特招姑娘喜欢吧?”   卢向阳摇摇头,“以前在西北,部队里都没几个女的。那地方缺水又多黄沙,人人都包着脸,不走近了都分不清男女。”   “营长!”卢向阳身后有人在叫他。   “和我一起过去打个招呼。”   林青禾和卢向阳一起回到特战团的队伍里,除了现在有比赛的,大部分特战团一营的士兵们都在这儿了。   “营长,这是嫂子吧?”队伍里一向很活跃的一个小战士见着林青禾就带头问了声。   “这是我爱人林青禾,她是军报的记者。青禾,这些都是我们营的小子们。”卢向阳眸底荡漾着丝丝笑意。   “嫂子好!”几十个年轻小伙子大声地嚷着,附近其他队伍都不由自主地被这声嫂子好所吸引而望向一营这边。   林青禾大大方方地对这他们笑了笑,“冲你们这声,下回我请你们吃豆包。”   “谢谢嫂子!”一群人听到这话个个更加来劲儿了。   “行了行了,人家都盯着咱看呢,你们这帮人别整什么西洋景了哈。”   “小禾,我们要去下个场地了。晚上我和红卫哥请他们在食堂吃饭,要不你也过来?”   “不了,刚才谢荷约我晚上下馆子去。”   “是你们军报对面那家不,那你晚上回来注意安全啊,不行不行,还是我去接你,你等着我哈。”   闲话几句后两人就在训练场上分别。   接下来的五公里武装越野团体赛中一营拿下了第一名。   实弹射击比赛中,宋珉瑞、杨明都进入了前五,第三是那个林青禾曾经采访过的山顶连的连长王思远。至于第一名和第二名还在台上比着呢,是卢向阳对战来自东北军区的三营班长裴曙光。   当远处做裁判的摇旗战士示意平手那一刻,观赏的将军们和士兵们都不由自主的拍手叫好。   江文睿低声评价道:“伯仲之间啊,这小伙子之前怎么没听说过啊。”   东北军区的裴正国团长听到江文睿的话,压下因内心替儿子骄傲的喜悦,尽量让自己面部表情变得镇定,“这小子刚入伍不久呢,17岁。”   江文睿和裴正国也是老战友了,他一听老伙计这话头不对啊,细细品了一番。他恍然大悟,“这是你那个自小跟着你岳父长大的老儿子吧?”   “怎么样,老子的老儿子和你那兵王比也不差吧。”江文睿都猜到了,裴正国也不装了,显摆地笑着。   “你这人真有意思,刚还和我装的二五八万的,不错不错确实不错,要不要到我们团里来。”   “嘿,我说江文睿,你怎么还这样,见到好的就像划拉到自己碗里。”   在今天最后一场比赛——单兵综合演练中,东北军区三营对战特战团一营。   随着各营指导员的,“各同志注意隐蔽,占领一线位置。”声,两个营展开了激烈角逐。   “卢向阳注意,前方敌火猛烈,迅速卧倒。”随着指导员纪红卫的一声令下,卢向阳迅速卧倒,从身后的背包里取出兵工铲,他利用兵工铲挖和手扒脚蹬等方式在短短的时间里制造出一个小土包当做掩体。接着又借助这个小土包对地敌方进行射击,在顺利击中对面先锋战士后,成功完成近迫开路任务。卢向阳耳听八方眼观四面带头匍匐前进,不需要语言,手一挥后面的战友就知道他的意思。   最后,场上又只剩下卢向阳和裴曙光两个人正面对决。   勾拳、踢腿、擒拿……两个人打得畅快淋漓,你追我赶,都爆发出自己所有的潜力!直到代表裁判的哨子声被吹响,卢向阳扶起摔在地上的裴曙光。   卢向阳率先伸出了右手:“承让。”   裴曙光那双狭长的双眸中闪动着光亮,他也随之伸出右手赞叹道:“卢营长果真是名不虚传。”   卢向阳脸上那棋逢对手的自信微笑就在这一刻被林青禾用相机拍下,永远定格。   ……   军报对面的国营饭店里。   谢荷爱喝胡辣汤汤,她还给林青禾也打了一晚。用勺子搅了两下后,她才对林青禾说道,“快趁热尝尝,这一口下去什么冷啊累的都离你远去了。”   林青禾听她的试了试。这胡辣汤又酸又辣,确实一口下肚只觉得涌上一股热气。   “青禾,你下次遇到今天这种情况可不能再在原地发愣了。你可是他卢向阳一起对着主席头像背过语录的革命战友呀。”   林青禾笑了笑没说话。她其实觉得哪有那么多知道人结婚了还会往上凑的女同志啊。   谢荷见她不以为然就笑道,“现在这女同志处对象就讲究‘四个轮子一把刀,革命红旗两边飘’你看你家向阳同志可不就是在这最好的标准里吗?”   “这是什么意思?”林青禾承认自己是土包子了,她从来没听过这话。   谢荷就笑着解释道:“所谓“四个轮子”就是指驾驶员,“一把刀”指厨师,“革命红旗两边飘”则是指革命军人。[1]”   林青禾听了这说法哈哈大笑,说,“你们首都姑娘真有意思,那你呢,你想找啥样的对象,用我帮你介绍不,咱特战团好多好小伙呢。”   “我啊,一表人才,二老归天,三转一响,四十平方,五十工资,六亲不认,七尺男儿,八面玲珑,九(酒)烟不沾,十分听话。[2]”谢荷当场给林青禾背了一段之前用来敷衍她老母亲的《择婿歌》,逗得林青禾捧着肚子直笑。   一顿饭将将吃完,两人还聊得意犹未尽之时,卢向阳就来接人了。他借了营里的吉普车,赶着大家回宿舍整理内务的时间来接林青禾。   “要我们送你回去吗?”林青禾见天已经黑下来了,不放心谢荷一个女同志单独回家。   “不用了,药厂就在这后面。我走几步就到家了,你们先走吧。明天见~”   “明天见~”林青禾上车前朝谢荷挥挥手。   一上车,林青禾就盯着开车的卢向阳看,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卢向阳开车,也是她第一次坐卢向阳开的车。   卢向阳两手都握在方向盘上,双眸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前方,他的眼形较长,眼皮较薄,眼尾微微翘起,不说话的时候总是显得眼神很凌厉,但是笑起来又像一轮弯月,又清又亮。   卢向阳察觉到林青禾的目光,用余光瞄了她一眼,“累了吗?”   林青禾摇摇头,“不累。”   她的目光从卢向阳的眼睛下移到他的平下巴上。她突然意识到这张已经称得上熟悉的脸,原来还挺好看的,难怪招姑娘。   在卢向阳暂时停车让前方的路人先走的时候,林青禾突然靠近他,然后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速度快得就连卢向阳都没反应过来。   卢向阳摸了摸刚才林青禾亲过的地方,然后笑着扭头看她。却只看到小禾红着脸朝着窗外,侧脸的茸毛清晰可见。   “今晚你别喊累。”卢向阳嘴角含笑意味深长地道。 第47章 回京 杨教授平反   军中大比武结束后卢向阳的工作量小了一部分, 这天他下班的铃声一响,他没多呆就直接回了家属院。到家的时候林青禾还没有回来。   这两天林青禾因为专栏的事情情绪不高。她倒不是全因为属于自己的版面被同事们分了,而是对这个年代这种黑白不分、执法者为了私心利用权力去整人的行为觉得很不得劲。张主任和她说黎明前的黑暗最难捱, 可是黎明真的会来吗?远的不说, 就说她们队里被下放的那一群知识分子。他们中的每一个, 曾经不都是各自领域里的佼佼者, 可是现在呢?   不同于青禾的悲叹悯人,卢向阳只觉得庆幸。   运动闹得最火热的时候, 他亲眼目睹过原来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首长因为昔日的一句话被带走调查然后定性为党性不洁,最后被下放农场改造。   连那样的大首长都无法在这当中幸免,更何况小禾呢?所以他庆幸于余书年反应快,当场就解决了这事, 没让这事发酵开来。   可是看着小禾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就想做些什么让她开心。   所以趁着今天营里事情不多,他准时回来, 就是为了给家里来个大扫除。他还特意在洗拖把的水里倒了些林青禾曾夸过味道好闻的洗衣粉, 这样他墩地以后,整个屋子里都会有这股淡淡的香味。   卢向阳拎着水桶去打水的时候, 水房里有个大娘刚打好了水准备出去。   那大娘该是新来的, 因为卢向阳对她没什么印象。   “你是一营的卢营长吧?”大娘问。   “是啊,大娘您是?”   “我啊,我儿子是二营的孙勇,我这才来随军没多久。”   “孙大娘, 您好啊。”   “诶,那大娘就托大叫你一声小卢了。”   卢向阳本以为这就是打个招呼认认人的事。   “怎么你来打水,那小林怎么不来,我好像都没在水房见着过她。”   “孙大娘, 她还没下班呢。”   “我听说你们结婚都一年多了,这小林肚子里还没个因信啊?小卢,大娘看你投缘,才和你多说两句。这女人啊,还是得把家里老爷们放在第一位的。这人生大事得抓紧啊,我这里还有我之前给我儿媳吃的偏方,你上大娘家,我给你拿去。”   孙大娘,也就是那个林青禾采访回来那天在家属院楼下遇见的三个看孩子的老太太中那个想给儿媳妇找工作的。   她现在和卢向阳说话语气和表情可和那天不一样,态度慈祥又亲近。因此卢向阳虽然对她的话不赞同但也没觉得这老太太人有什么坏心。他打水的功夫和老太太闲聊几句,然后那老太太把水送回家后又来了他们家。   当孙大娘看到卢向阳拖地的时候,眯了眯被皱纹包裹着的双眼。??   她是嘴里一直夸着“小卢你可真勤快,是个好丈夫。”这种话回去的。   ……   “爷爷、爷爷——”一大早林青谷就急着往杨弘儒住的牛棚跑。他大伯刚来他家说是接到县里革/委/会的电话,杨弘儒要平反了!   林青谷气喘吁吁跑到牛棚的时候,杨弘儒和搭档老郑正准备上工呢,又是一年春种开始了。   “爷爷,您平反了!”林青谷先直接说清来意。   话音刚落下杨弘儒手里的竹筐就跌到了地上。他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孙女婿,“你再说一遍?”   林青谷喘了口气,感觉刚才跑得太快了,早饭都快颠出来了。他换上一副严肃的样子,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我说,爷爷,杨弘儒同志,你被平反了。专家组大概中午就会到咱队上。”   杨弘儒因为繁重的劳动而比同龄人更苍老更多沟壑的脸上突然就淌下两行浊泪。   旁边的郑思民拍了拍老伙计的肩,然后抱着自己的竹筐走了出去,上工的哨声已经在催促了。   林青谷此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任何语言在这一刻是苍白无力的。因为没有什么语言能够去安慰一个人从光明到黑暗被颠覆的九年。   “爷爷,大伯说您今天上午不用上工了,您要不先收拾下东西。我还得去上班呢,就不能再继续陪着您了。”   杨弘儒没有说话,他朝林青谷摆摆手,示意他先走吧。   ……   林青禾接到大哥的电话说杨教授平反的时候正在整理军中大比武的稿子。   电话里,林青谷除了说了杨弘儒的火车车次之外还说了因为杨弘儒年纪大了,组织考虑到他妻子也早就不在了,特别准许孙女回去照看。   可杨素筠成了家,林青谷是铁原县的户口。他和林喻旻都不能去,就算能去,林青谷作为长子,他也不能抛下父母就跟去京城。林青谷不能去,杨素筠不愿意一家人分开。   所以林青谷拜托妹妹到时候多去看看老爷子,也算是替他们尽尽孝心。至于以后该怎么办就以后再说。   林青禾去照看当然就没有问题,她也是从小受过杨教授教导的。杨教授是大嫂的爷爷,抛开老师这一身份不讲,那也算她家长辈呀。   ……   杨弘儒的火车在早上六点就在京城站停下了。他随着人流提着简单的行李袋,背上背了打包好的脸盆和被子。随行的还有给他平反的那两个专家组的同志。   三月上旬的京城早晨气温还有些低,林青禾和卢向阳穿着棉袄在站外不错眼地盯着出站口。   “杨爷爷!”林青禾看到了出站口那个清瘦的老者就喊了一声,踮着脚朝对方招手。   杨弘儒听到林青禾的声音也望了过去。   他有一年没看到林青禾了,这闺女长开了些,脸上也比以前有肉了。他朝林青禾那边走去,一阵风吹来,吹起了他披在身上的那件已经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军大衣。   那两工作组的同志就道:“杨老,这二位是?”   “这是我孙女婿的妹妹和妹夫,他们一个是军人,一个是记者。等会和咱一块回去。”   知道对方是顾忌林青禾他们的身份。   卢向阳赶紧拿出两包准备好的大港香烟来,“同志们拿着,一路多谢你们照顾老爷子了。不是什么好东西,您二位别嫌弃。”   如今买香烟要烟票,一般抽烟的人还真缺这个。   那两人蹭一下就揣怀里,“不嫌弃不嫌弃。现在烟票可不多,我一个月也就抽几根。”   林青禾就笑道,“同志们不嫌弃就好。”   于是,两人就这么跟着他们走了。走了没一会,就到了一辆小吉普面前。   “杨老,卢同志,林同志快上车,这天儿可真够冷的邪门的。”其中一人说道。   他们俩一个开车,一个坐在了副驾。林青禾他们三个则在后座坐着。   坐稳后,吉普就启动了。   杨弘儒坐在中间,他目视正前方,看着窗外的景象。   九年前他带着小孙女离开的时候是12月底。他记得那会京城街道两边的树上光秃秃的,到处的墙壁上都贴着大字报和口号。街上路人很少偶尔有的一两个也无不是神色匆匆,神情慌张。多的都是戴着红袖章的年轻人从这头窜到那头。还有开着大喇叭播放语录的小汽车时不时经过。   而现在,大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那么的鲜活,那么的丰富,那么的多彩。在这还算料峭的初春里,街道两边同样光秃秃的树上远远望去已经长出了些细碎的新绿。   街道两边的景象开始渐渐和记忆里的场景重合,还没等他再多一些感慨,吉普就在一处四合院前停下了。   “下车吧。”杨弘儒道。   四合院门前站着两个短发的女同志。   “杨叔叔,欢迎回来。”这女同志叫余建珍,和杨弘儒是一条胡同里的邻居。杨弘儒走前她才18岁刚刚结婚。   “建珍?”杨弘儒不确定地叫了声。   “诶,是我。您眼力真好,我接了我妈的班,现在是咱居委会主任。杨叔叔,您家我都简单给您收拾过了。要是还缺什么你就上居委会来找我哈。”   “好,好。”杨弘儒笑着应了两声。   进了门,印入眼帘的先是一处影壁墙,走过影壁墙就是两边的连接着东西厢的木质游廊,中间是一个小天井,摆着张石桌,四张石椅。桌子旁边挨着的是一片葡萄藤架子,架子下面有一口井。围墙那边有一棵柿子树,看上去像是有些念头了,树干很粗,一个人估计都未必抱得住。此时枝干光秃着都遮挡住了大半院子的上空,想必到了夏天这儿一定很凉快。   柿子树的对面有两间屋子,一间是厨房,一间是仓房。厨房门口有个水泥搭的的长方形的池子,上头有个包着稻草防止被冻上的水龙头。   影壁的正对面就是正房了。   他们现在正往正房走。先是进了正堂,就看到两边各有一个次间,其中一个做了卧室,另一个像是书房的样子。   “杨老,把您安全送到了。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就先回去了。”工作组中年级稍微大一点的那个男同志说道。   “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吧。”杨弘儒客气道。   “真不用,不是我们哥俩不想,而是职责在身,还得回去和组织汇报工作呢。”那人一脸为难。   “既然如此,那我就耽搁你们了。下次,下次有时间一定来家吃饭。”   “好。您留步,不用送了。”   “慢走!”   那两人走后,杨弘儒随手把行李放在凳子上。就看向余建珍。   “建珍,我这刚回来呢,也没东西招待你。实在失礼。”杨弘儒道。这一刻,林青禾觉得眼前的杨弘儒不再是过去九年间那个在泉水大队日复一日囿于在繁重农活中普通老者,而是一位有风骨、有气质的真正的杨教授。   “杨叔叔您说这话就见外了,我啊也不是来做客的。而是有东西要给您。您看,这是您家的房本和粮本。现在物归原主,您收好。”余建珍从旁边那沉默的女同志手里递过来一本房本。   “杨叔叔,那上头还有这九年来,每一年的房租记录。您稍后可以仔细核对下,然后上居委会来签字盖章领房租。这房子过去是租给了附近一研究所的领导,他们比较爱护房子。所以基本上您家没什么损坏的东西。”   “好的,谢谢你了。”   “甭客气。杨叔叔,这是素筠吗?都长成大姑娘啦?怎么不认识我啦?”余建珍对着林青禾笑了笑到。   “建珍,这不是素筠。素筠结婚了,还没回来。这是我孙女婿的妹妹和妹夫。”   “同志你好,我叫林青禾,这是我爱人卢向阳。”青禾想着以后她会经常来照看杨弘儒,于是就想和居委会的同志打好关系。   “原来是这样,我刚心里还想呢,素筠怎么长大变这么多呢!林同志你是在京城随军吗?”余建珍看卢向阳一身军装就问了一句。   “是啊,不过也在京城工作。”林青禾道。   “杨爷爷,快中午了。您这个月粮食我虽然都帮您领回来了,但是菜是没有的。不然你们都上我家去吃吧?”余建珍邀请道。   “不用了建珍,我还要收拾呢。下回吧,对了现在菜站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吗?”   “是,还是王大娘在那呢,一直都没变过。那您先收拾,我们就先走了。有事您就到居委会找我,一般情况我都在的。”   “好的,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杨弘儒送她们到门口。   “您回吧,不用再送了。”   回到正屋。   “小禾,向阳你们先随便坐坐,我去把这些东西安置一下。”杨弘儒道。   “杨爷爷,您坐了那么久的车,还是让我帮您收拾吧。您在这坐会,休息下。”林青禾道。   “是啊老爷子,我去把火墙烧起来,您一个人住,这儿还怪冷的。”卢向阳道。   “那行,麻烦你们了。小禾,你不用收拾的太好,把东西放了就行哈。”   “好勒,我的杨老师啊,您就好好歇会吧。甭操心!” 第48章 规划 杨教授提点青禾向阳   林青禾帮着把东西都规整好了之后就去了厨房做饭。橱柜里, 余建珍已经放了一些大米、糙米、富强粉还有一些玉米粉和其他糙面粉。但是不仅没有菜,连调味料都没有,就是有一小壶油。现在去买也来不及了, 正好杨弘儒从泉水大队有带方秀珍给他的肉酱罐头。   林青禾就取了一些富强粉和玉米粉混合开始揉面, 她打算简单做个拌面。醒面的时候, 青禾把杨弘儒带回来的特产就拿了出来, 分门别类的在橱柜里放好。   外面卢向阳陪着杨弘儒去胡同前的邮局给林青谷发电报了。   杨弘儒发的电报很简单,就六个字:已到平安勿念。   发完电报, 杨弘儒又提出想要去买菜。   家里什么菜都没有,两个孩子一整天都在帮他忙活,他过意不去。杨弘儒还没有去领房租,身上的钱票还是来的时候, 杨素筠给的。   菜站,王秋萍在这卖了十多年的菜了,下午是她最清闲的时候, 因为一般人都是早上赶着来买最新鲜的菜。   “杨老师?”中午难得有人来, 王秋萍见来了一老一少,正要招呼, 却发现那老者有些眼熟。仔细再看, 这不就是胡同里的大教授杨弘儒吗?他被下放都有九年了吧?王秋萍记得他被抄家的那天她儿媳刚生小孙子,就是被外头那广播给吓得突然就生了,还好母子平安,如今小孙子都九岁了。   “东来媳妇。”杨弘儒打了声招呼。   “真是您啊?我还以为眼花了, 您这是……回来了?”王秋萍问道。   “是啊。你看,还有哪些新鲜的菜,帮我挑挑。”杨弘儒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   “诶,好勒。”   不仅买了菜, 还在旁边的供销社买了调味料。   付钱的时候杨弘儒执意不肯卢向阳付钱,卢向阳只好退了一步。   回去的路上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   到家的时候,林青禾正好也把拌面做好了。中午三人就简单地吃了一顿。   饭后。   杨弘儒把两个孩子都叫到书房,然后锁好门窗。   “小禾,你还记的以前我和你说的国家要发展就要有人才的话吗?”杨弘儒道。   “记得,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林青禾大概知道杨弘儒要说什么了,以前她深信不疑,可是自从经历了上次文化纠察队的事,她就突然没有那么坚定了。   “没有可是,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你看我,过去了九年我才重新回来,我也曾经迷茫过,想过放弃,可是每次我都咬牙坚持下来了。我相信不仅是我,咱们泉水大队每一个下放的人也好,知青也好一定都会回到最适合自己的位置。   这话我之说一遍,出我的口,入你们的耳。我之所以能回来,是我的老领导先平反了,然后他帮我使得劲。其实过年的时候我就收到了他的来信,问了我这几年有没有把吃饭的家伙什丢了,又说是让我做好准备。但是当时我自己都没有信心,怕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一直没声张。可我现在回过头去想那封信,觉得字字都大有深意。   吃饭的家伙什?我能考啥吃饭,还不就是做个历史老师吗?准备?准备什么?你们说,如果大学里的老师都要回来了,那……”   杨弘儒言尽于此,但是林青禾却觉得自己一颗心都随着他的话跳到了嗓子眼。   她一扫多日以来的低落,两眼亮得惊人。   “老师,我,我……”不知不觉林青禾的称呼都换了。   “你的想法我知道。那向阳呢,虽然有点失礼,不过我勉强也算是你们的长辈吧?”   卢向阳赶紧道,“您当然算。”   杨弘儒点了点头,接着道:“你对未来是个什么打算?我上次听谷子说,你在部队里报了学习班的。”   卢向阳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学习班已经拿到毕业证了,那个是相当于初中毕业证的。我们政委推荐我上军事进修班了。下周才开课,我暂时的规划都还是围绕部队的。”   杨弘儒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其实他今天和这两个孩子说这么多,一方面确实是因为把他们当做自家小辈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家人少,日后要是他不在了,怕素筠和小喻旻没人帮衬。青禾和青谷是亲兄妹,关系很好不假。但是下一代的关系却不一定了,他如今在京城就想把关系拉得更亲密一些。   说实在的,要不是户口的关系,他都想把林家整个都弄到京城来。这样他就不用和孙女曾外孙分隔两地了,他年纪大了,活一年少一年。   这些都是他在回来的火车上想的,从前身处在那环境里他看不清,可现在他跳了出来。   纵观史书,新王朝建立初期都是会经历一段的混乱的时期。然而,随着王朝的发展,终将拨乱反正。这年月的未来,史书上早就写了答案。   ……   晚饭也是在杨弘儒家里吃的,他们俩还陪着杨弘儒去居委会领了这九年的房租,三块五一个月一共拿到了378元。最重要的是,看到了杨弘儒的房本他们才意识到,原来家属院分的房子不算是真正属于他们的。   回家属院的路上人不太多。   杨弘儒家的胡同在后海那边,没有直达团里的公交车。他们换了两趟公交车后,一路摇摇晃晃地穿过小半个京城才到团里驻地所在的公社。下了公交车距离驻地还有好几里路,林青禾和卢向阳步行回去。   已是傍晚时分,落霞漫天,暮色四合。   路边沉睡了一个冬天的褐色的土地已经化了雪,上头还长出零星几点新绿,远远看去那一小簇冒出个头的小苗也让这灰扑扑的世界看上去有了些生机勃勃的样子。   春天要来了。   “冷不冷?”卢向阳问。   林青禾摇摇头。   她今天穿的足够多,帽子围巾手套一个不落。   “自从知道家属院那房子不是咱们的,我现在心里都有点发慌了。总感觉住在别人家。”   卢向阳被林青禾的话逗得发笑,“地是团里,产权应该就是部队吧。”   林青禾摇头,“那不成。这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哪天有了什么意外,人家说拿走就能拿走。还是得有咱自己的房子。”   “老家不是新盖了小院吗?”卢向阳没把林青禾的话当一回事,在部队能有什么意外。最多就是他……或者他退伍。   “可你不是一直想在部队干嘛,我…我想上大学,咱以后回去的机会很少。这在京城总得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吧?”   卢向阳听出来了,媳妇这是被老爷子勾出瘾了,想要买房呢。   “都听你的,咱家不都是你管钱嘛。不过,这年月房子也不好买。”   “嘿嘿,你同意就好。我已经让杨爷爷帮我们踅摸着了。”   卢向阳捏了把林青禾的脸,笑了:“敢情你还是先斩后奏啊!”   林青禾抓住他话里的漏洞倒打一耙,“哦,你现在不说是我做主啦?你就是说好听的哄我!”   “得得得,我投降!”   夜色下,两人一路打闹着回家。   ……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春雨也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都说春雨贵如油。这不,在接连下了两礼拜的雨之后的某个晴天。天不亮军号声也还没响,林青禾就被外面的喧闹声惊醒了。就连每天早晨要跑步的卢向阳也是这时候将将起来。   “我去瞧瞧。”卢向阳道。   拉开窗户,一瞧,好家伙,乳白色的雾气中都若隐若现地看到楼下院里人还挺多。   干啥呢?   都是拿着耙子准备去上次林青禾生气跑过去的那片荒地开垦呢。去年那边的空地就分下去了,分到的人家各自用篱笆扎了一块地方出来种菜。   现下回暖了,春雨也下来了,正是下种的好时候。   于是这一段时间的春雨停了后的第一天,还没天亮那些分到地的人家就都不约而同地迫不及待去地里。   楼下这些人里几乎全是随军的军嫂,就几个大娘跟着儿媳一起干。她们之前本来就在老家种地,对干农活很熟悉。一个个还心疼自己丈夫/儿子在团里辛苦,都不带叫家里男人的。就自己扛着锄头拎着木桶结伴出门。   一整个早上家属院都能听到那群军嫂干活的声音。林青禾被吵得睡不着,干脆就早早起来。等卢向阳跑步回来,她已经做好了早饭。   她今儿发了二合面,正揪着面片往锅里放,煮面片的配菜,是她上回回老家她妈给装的干木耳干蘑菇干黄花菜,林青禾还加了把加上豆角干。   自从她上班,她和卢向阳最多也就是早上和晚上能碰着一块吃,忙得时候连这两顿都挨不到一起。因此但凡是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做饭从不糊弄。   正吃着饭呢,门就被敲响了。   林青禾去开门,是二营孙勇的母亲,她许是刚从地里回来,裤脚和鞋底上还沾着泥土。身后还跟着个穿着黑衣的姑娘。   “小林,小卢吃着呢?”孙大娘见是林青禾开门,笑了笑打了声招呼就往屋里走。   剩下那穿着黑布衣的姑娘,看了眼林青禾就慌张地低下头,然后在孙大娘的目光下,声音怯怯地叫了声,“林同志你好。”   “哟,大早上的就吃这么好,不愧是双职工,条件就是好。小林,你没申请地吧?”   “是我没去申请,我们俩都要上班没时间照顾菜地。”卢向阳从饭厅走了出来。   “嗐,就翻几下的事,你们要是有地,大娘都得直接给你们翻咯。”那孙大娘是一点都不见外,直接进了屋子。   孙大娘从进了屋一双眼就四处打量,目光更是在收音机上多停留了一会。   “大娘,你们吃过早饭了吗?一起吃点啊,这些啊都是老家带来的。”林青禾客套了两句,看着已经沾上泥的地面就别开眼当没看见。   和老太太计较什么。   “不了不了,我来啊,主要是想问问你的。”孙大娘走进林青禾,笑眯眯的。然后才看到儿媳还在门口杵着,几步走到门前把儿媳拉了过来。然后拉起林青禾的手,道:   “小林,你看我这儿媳。她可是初中毕业的,能不能也进你们军报工作啊?   咱家不比你们,就大勇一个人挣的那点津贴还得寄回家一部分贴补队里。大勇从小,他爸爸为了看队里的粮食牺牲了,留下我一个人拉扯他长大。我们那旱得很,队里这些年一直想打个机井。这孩子一声不吭地存了许多年的津贴。   但是自己家也是家,我想着两个孙子也都要大了,就想让我这儿媳也出去赚点家用,好歹也是初中生不是吗?不能像我这样一天到晚留在家里。”   孙大娘这套说词在家属院不是第一次说了。每回她这样说了,别人就算帮不到她,但看她的眼神也都会变柔软一点。因为这,她最近做什么都有人让她。   林青禾没有抽回手,反而另一只手在孙大娘手背上拍了拍。   然后她上下打量了遍这姑娘。   这姑娘留着齐肩短发,眼睛很大,估计有些营养不良,小脸蜡黄,皮肤粗糙,整个人都很干巴。穿着也很老气,黑色棉布做的老式对襟上衣,同色长裤,裤脚很大,盖住了脚上大半布鞋鞋面。   看到林青禾的目光她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局促起来,双手无意识地揪着衣角,耷拉着头,长过冻疮的耳朵一颤一颤的。   见儿媳这不争气的样子,孙大娘脸一沉,抬起手,就想对着儿媳妇背上上手。意识到林青禾他们还在旁边她只得重重地抬手,然后轻轻落在她背上。   “我这儿媳妇内向怕生话也少,就喜欢看个书报的。”孙大娘解释道。然后又换上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压低声音,“小林,大娘我这里可是有生子秘方的,你帮大娘一把,我这……你这……”   林青禾简直要被这孙大娘整笑了,她从哪里看出来她很想要生儿子啦!她马上改。   然而看着那姑娘任由婆婆拉扯着都不吭声的模样,林青禾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好言好语道:   “孙大娘,我们军报目前没有招工的通知。我帮你留意着哈。”   收到意料之外的拒绝,孙大娘愣了愣。她想说,你不就是走后门进去的吗,都是军嫂怎么你可以,我们不行。   看来这个小林还是不行,得去找官大点儿的解决。 第49章 打包 戏精孙大娘   林青禾站在厨房里, 只穿着身薄毛衣系着围裙,脑门却有了薄汗。三月上旬的清晨,她还能热一脑瓜子汗, 可见她这个早晨有多忙活了。   开烫面然后和面烙饼。淘米煮糙米粥煮鸡蛋, 削土豆切丝然后炒酸辣土豆丝。又把黄瓜切丝, 胡萝卜切丝, 再加上投了两遍热水去了豆腥味的黄豆芽,滴上几滴老家寄来的芝麻油, 然后再捏一小撮加盐巴最后加上自己榨的辣酱,简单的拌在一起就是一道很爽口的凉拌菜。   林青禾把刚烙好的饼,包上土豆丝和刚拌好的小凉菜。然后一张张的卷好分别放进她自己裁的油纸袋里。打包好饼子后又从冷水里把煮好的鸡蛋装好。之后又分别包了两包白糖和盐。这是徐莹之前教她的,说是在水里放点白糖和盐一起喝就能防止因为流汗造成的身体脱水。   收拾好吃的, 林青禾又去检查了一遍卢向阳的行李卷。上次买的尼龙袜这回她就给带了三双,这个袜子卢向阳穿着特别吸汗,就是跑一天下来袜子也不会湿了干干了湿。   在确定所有东西都准备齐全之后她才松口气。   八仙桌上出锅不久的糙米粥还冒着热乎气。她看了眼时间, 五点三十五, 这个点了,卢向阳也该快跑完步回来了。于是, 林青禾又去多拿了个碗上桌, 用两个碗交替不停地倒粥的方式来降低糙米粥的温度。   卢向阳跑完步回来的时候,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就上桌了。他喝了口粥,温度刚刚好, 不烫嘴,也不会一口下肚胃里太凉。   “媳妇,你是不是帮我晾粥了?你真好!”   “你快吃吧,不是说今天要早点去营房检查他们内务吗?”林青禾在收拾厨房的台面。为了给向阳做点吃食带去野外训练, 她今儿早上就和打仗似的,睁开眼后一刻都没停下过。   林青禾还在厨房呢,卢向阳就吃完早饭收拾齐全准备出发了。   “媳妇,我走了。你要想我,我会想你的。”卢向阳走到厨房从后面抱了下林青禾。   “嗯,你要小心,不要受伤。饼我都给你卷好装在油纸袋里,这种软面的,冷了也不会发硬。你揣身上,饿了就吃。不要一忙就不吃饭。还有糖盐水,记得按莹姐说得比例冲。”林青禾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   “我知道了,放心吧。要走了,来最后亲一下。”卢向阳捧着林青禾的脸就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   卢向阳走了,他们这次是全营一起出去野外训练,具体地点保密林青禾也不知道,就知道这回要出去四天三晚。她担心在外卢向阳吃不好,就准备了这许多吃食。这也是因为林青禾发现,他因为之前饮食不规律胃不是太好,有时候会胃痛才这样千叮咛万嘱咐。   林青禾吃过早饭后就骑着自行车去上班了。最近她的工作很规律,暂时都没有什么外出的采访,也就是在单位里看报、整理资料。因此,她就把复习资料带去了单位看,说是复习资料其实就是运动前的高中课本。是杨弘儒给她的,说是先让她自学,有不会的周末再去问他。   这段时间,军报整体比较空闲。因此认真学习的林青禾就显得比较突出,大家都以为她在埋头看报呢。看着她那么努力的样子,几个在唠嗑的都不好意思了。   面对同事们夸她努力的话,林青禾嘴角抽抽,却不好解释自己这是在复习高中知识。   准点下班回到家属院的林青禾才知道今天驻地里闹了起来,而且还和她沾点关系。   事情是这样的。   前几天找她的那个孙大娘哭哭啼啼地找到了江文睿,说家属院好几个军嫂家里因为津贴还要给老家寄回去一大部分,自己和孩子都快吃不上饱饭了。那些军嫂本来以为到部队来总能一家团聚吃饱饭了。可来了以后,自己在这就像废人般,还不如在家呢在家下地就能挣公分。   她还说,已经找过他们二营营长的媳妇了。人家说让她来找团长,她自己都没活干呢。整个家属院也就属林青禾一个人是团长带人上门,然后就得了工作的。   孙大娘最后还说,其实军嫂们都希望部队上能解决工作的问题,但是不愿意给组织添麻烦。她不同,她这一生都受组织照顾。   她丈夫为了挽救人民财产去世得早。从此,孤儿寡母就全靠村支书和其他干部照顾。她相信组织一定会帮助她们的。她年纪大了,豁出去不要这张脸了,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其他人来请求组织帮助。   林青禾听完只觉得这位大娘以前是唱样板戏的吗?怎么一套套的词说来就来?   和她打听的工作的时候,想用什么生子秘方来交换。这下更绝了,竟然还整什么军嫂代表去和团长哭诉。一个字都没提到自己儿媳,但是要是别人的都解决了,她家的能不解决吗?   她是怎么去军报的,她相信孙大娘肯定打听得一清二楚了。可这把她牵扯进来,还说是王招娣说的。得,这是出了什么事,好怪到王招娣身上。   这大娘忒有心眼子了。   “后来团长和她说,这个问题团里会商量解决的。让她不要急,还和她说了,你是人家军报总编自己看中的,和他没关系。”徐莹道。   林青禾正想开口,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她去开了门。   是孙大娘。   “闺女,大娘是来给你道歉的。大娘不清楚情况被人那么一说就以为你真是领导给安排的工作。对不住了。”孙大娘垂着眼,一脸歉疚,状似很真诚地说道。   林青禾看到走廊里好多军嫂都往这边瞅着呢。她心里一阵烦闷,还有完没完了。   “没事,大娘。了解清楚就好。这馒头您带回去给家里孩子吃吧。”   孙大娘感受到林青禾的不耐烦,想着自己目的也达到了,见好就收。   “嗳,好闺女。这馒头是大娘给你赔礼的。你不收下就是看不上大娘我。”这个她倒是真心想要给林青禾的。   林青禾不想和她唱戏般在人前拉拉扯扯,只好接过馒头。又让人等着,她回屋里抓了一小袋桃酥。   “这个您收着也甜甜嘴。”   看着她坚定的目光孙大娘只好收下了。   “闺女你真是好人啊。”   林青禾笑了笑。   重新回到屋里后,徐莹看着那几个个大又喧软的白面馒头。   “这大娘还真是做戏做全套。”   “这下你俩都没错了,错的是瞎说的王招娣。”   话音才落下呢,外头的大喇叭就响起了。   “同志们,大家傍晚好。我是咱团的政委吴长江。今天通过逛广播和大家唠几句。   众所皆知,咱团是去年新成立的。一方面新,就意味着还尚有很多部队配套设施没有完善。另一方面就是咱团存在的意义,过去我们绝大多数的精力都放在了士兵训练上而忽略了大家生活上的困难。这点我要代表部队做检讨,是我们疏忽了。   我们能安心训练,能放心战场厮杀,这都离不开家里对自己的支持。所以,我们绝不会让任何一个军嫂在部队受委屈。   了解到这一情况后,我和团长立马就展开了讨论。最后,我们决定建一个军需厂。厂里职工优先考虑团里的军嫂。   在这之前。我还要说两件事,一是现在是新时代了,一个人若是没有文化她将寸步难行。根据中央下达的指示,接下来团里也将开展第一期扫盲运动。希望大家都积极参与。   二是针对某些不实谣言我代表部队做出澄清。关于林青禾同志的工作,部队完全没有插上一点手。林青禾同志本人就曾是东北省报的记者。她的文章曾被以《人民日报》为首的几家报纸转载刊登过。可以说是林青禾同志自身的优秀使她得到了现在的工作。   ……”   “好了,团长他们反应真快。这事算解决了。”徐莹道。   “莹姐,你和小毛今儿就在我这吃饭吧。我做去。”   ……   孙大娘家。   她们也听到喇叭里的声音了。孙大娘不由得得意地对儿媳妇说,“听,娘说得没错吧,这不就马上解决了吗?”   连翘正在把她刚才拿回来的桃酥,小心地喂儿子吃,闻言便点了点头。想到婆婆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又加了一句,“娘厉害。”   孙大娘在队里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难缠。她男人是为了救公家财产死的,她就以烈士遗孀自居。但凡有什么不如意或者是想要的她就会去找支书或者队长哭。久而久之,她就无师自通了这一套我弱我有理的理论,在她几十年的人生里这招都无往不胜。   这不,部队又怎么样?还不是吃她这套。   通常她不会明着去得罪谁,但是上回她上王招娣的门却被王招娣狠狠奚落,她看着她那没脑子的样子想着她也不可能翻出什么水花,这才把她扯进来。   “这扫盲班总得有老师吧?给军嫂上课,都是男的一定不方便,明天我再去找团长媳妇,你和我一块去。机灵点,别再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你要先在领导面前露脸,这样以后安排工作的时候就能先想到你。   那小林不就是这样!我听说她去年刚来的时候,赶上中秋联欢会,她就和团长媳妇一起表演了节目呢。你看,这不中秋过后没多久就有这么好的工作了。”   “娘,可领导不说是她自己优秀吗?”   “嗤,她再优秀没人知道又有什么用,你听我的,就按我说的做!总之,你明天好好表现。另外,你和小林年纪相仿,你多去找找人家说话啊。那闺女是个好的,你要是能和她处,咱们也能多沾点光。”   连翘嗫喏着点头,在孙大娘的目光里又变了神色,坚定的点点头。   她从小被亲生妈打骂,养成现在这样的性格。婆婆不喜但也尽力教她。虽然婆婆有时候也会打骂她,但是那感觉就是和她娘那种不一样。她娘是真的恨她坏了她的身子让她无法再生育,而婆婆仅仅是对她恨铁不成钢。她知道很多人都觉得婆婆不好,爱算计爱占人便宜。可婆婆都是为了这个家,她没资格说她半点不好。   她只怪自己不争气,每次和人说话都结结巴巴的。这一次,她真的想改了。部队不是她们大队,要是她立不起来,那依婆婆的性子,她要是像从前那般早晚会出事的。她必须立起来! 第50章 扫盲班 林老师开课了   家属院外那大喇叭昨儿才通知说要开展扫盲运动, 今天郑昱来就找上了林青禾。她是想请林青禾去扫盲班当老师,一周两节课,周三和周四的晚上。   人人都想进昨天说的那个军需厂工作, 所以扫盲班报名的人特别多。像是林青禾还有上次一起表演过的柴佩英和白秀珠都被郑昱来找过了。也就是徐莹因为工作忙, 没参与进来。   林青禾应下了这事。   扫盲班一期学制是三个月, 用的课本是《农民识字课本》一共要认识将近2000个字。不说能看多少书至少要能简单阅读个通俗书报, 常用的字也都要学会是怎么写的。结业的时候还要通过考试才会被颁发《脱盲证书》。   第二天扫盲班就正式开始了。虽然今天不是林青禾上课,但是她也去了。到了才知道, 郑昱来说报名的人多真不是开玩笑的。几乎所有的军嫂都来了,林青禾第一次知道原来家属院里有这么多军嫂。平常她很少会去串门,经常来往的也就是那么几个而已。   郑昱来先说了一些鼓励大家的话,然后就把扫盲班的要求提了出来。不能无故不来上课, 有事要请假,不能本人来的也要别人带口信。   “郑大姐,你放心吧, 咱在这儿根本就没啥事做。一定会准时的!”   “是呀是呀, 以前我们队里也办过扫盲班。但是都干了一天了,家里还有老鼻子家务了。谁都不乐意去。”   “我也是!”   “这可不同, 这不是脱盲了才有机会进厂吗?”   底下叽叽喳喳地议论着。   郑昱来没有打断她们, 等看她们说得差不多了,她才继续道:“建国初期就开始的扫盲运动到现在都20多年了,成果喜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导致你们到现在都没摘掉“文盲”的这顶帽子,我们今天不讨论。我相信, 你们中的大多数人在这一次都能领到《脱盲证书》……”   台上郑昱来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这,林青禾坐在下面走神了。   她妈妈以前去上扫盲班的时候她哥哥才出生不久,身边离不了人,是被绑在妈妈身上一起去上的扫盲班。后来哥哥上学了成绩好, 她爸妈都说是因为刚出生就被抱着去上课了。   方秀珍没上扫盲班之前,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认识的字很少。怀上林青谷的时候,有次她和林建国去公社大集。她看着人家买的麻花馋了,问别人是哪买的。那人随手一指,说那边。   方秀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有个店,门上挂的招牌也是两个字的。她就往那边去了,结果走到那里竟然是个澡堂子。她还寻思呢,难道是澡堂老板还卖麻花?   人家问她来干嘛?她还傻傻地说来买麻花。这事闹得她被林建国笑话了好久,她也第一次意识到没有文化所带来的羞耻感。好在没多久当时还是泉水村的泉水大队也开展了扫盲运动,方秀珍第一个就报了名。   “周三周四的老师是林青禾同志,青禾同志,你站起来来大家认识一下你。”台上郑昱来已经到了介绍老师的环节。   林青禾定定心神,站了起来。“同志们好,我是林青禾。”   掌声雷动。   “好,接下来是周五周六的老师……”郑昱来还在继续,扫盲班一周开课六天。   很快这个“开学典礼”就结束了,让林青禾意外的是郑昱来竟然还给她安排了一个助理——连翘。当然也不止林青禾一个人有,其他两个老师也有。   只不过其他助理都是高小毕业的,就是连翘明明是初中毕业,但是却来这做了助理。   “她是知道每个老师都配一个助理之后自己来找我的。你应该也看的出,这姑娘性格内向。她说她想改变,觉得你人好,跟着你一定能学到很多。我就给了她这个机会。”郑昱来道。   林青禾想到连翘的婆婆,心里就一个咯噔,不会又是她指使儿媳妇来的吧?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好的。”林青禾道。   ……   卢向阳正在京都郊区某个山坳坳里,四天三夜野外训练已经过去大半。眼下夜深人静的,大部分士兵都在帐篷里睡觉了。   而他正一边啃着林青禾做的鸡蛋卷饼。一边看着各连长交给他的名单。这名单是优秀完成今天训练任务的名单。   看着纸上不算多的人名,他陷入了深思,这个人数还是太少了,他接下来要怎么训练好能提高……   夜深了,卢营长完全忘了来前小媳妇交代的按时吃饭按时睡觉的话,一心沉浸在工作当中。   最后一天阴沉沉的,全营分为红蓝两军,开始实战模拟。   卢向阳此时正拿着步话机,坐在指挥车里,用着咬牙切齿地声音命令道:   “蓝军狙击手,迅速赶往三零三高地,准备阻击红军援军。”   原来那张林青禾夜夜强迫他一起擦雪花膏的俊脸不过在野外四天就变糙了,脸上起皮,嘴唇干裂。但他的眼睛跟雄鹰的利眼一般,锐利地盯着对面蓝军的某个点。   纪红卫虽然是指导员,但是他想过瘾也上了。他在红军队伍里,此刻也对着步话机指挥呢。   “全体注意隐蔽!掩护狙击手迅速找到狙击地点。”   “轰隆隆!”突然而然响起的打雷声,丝毫没有影响这一群在山里训练的士兵,他们的动作和刚才的一样稳。就算大雨滂沱,打湿了衣服,也依旧坚守命令。或是驻守在原地,或是听指挥出击。   指挥官卢向阳也是一样,大雨让军衬紧贴他充满力量的□□。他随手摸了把脸,拿起望远镜观察……   ……   林青禾今天是第一次去上扫盲班的课。   今天晚上卢向阳就要回来了,她担心还没下课卢向阳就回来了,找不到她担心。还特意在茶几上留了张纸条:我去扫盲班上课了。   她到的时候,连翘已经到了,正在收拾讲台。   “林……林老师,你好。”连翘竭力控制自己的紧张情绪。   “你好。你来得好早啊,你吃过饭了吗?”林青禾看出她的不自在,主动发起话题好缓解她的紧张。   连翘看了眼林青禾,见她表情温和,还朝着自己笑。心底的情绪缓解了一些,她从随身的斜挎包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林青禾,“我吃了饭来的。这,这是我自己做的茶包,对嗓子好的…不值钱,都是以前在家我自己种的。”   林青禾的拒绝已经到了嘴边,在看到这姑娘怯生生又隐约带着期待的眼神后,她接过了油纸包。   对她笑着说了句,“谢谢。你叫我青禾就好了。连翘,你是家里有人是中医吗?”   连翘看到林青禾收下后也腼腆地笑了,“我爸是赤脚大夫。青禾你要不要现在就泡上,我刚才一来就烧了热水。   林青禾粲然一笑,点点头。然后打开了那包油纸,里头是晒干的金银花和枸杞。   “我们大队有个山头上有片枸杞树林,我爹发现以后就和支书说了,后来他就负责照看那林子,村里人也都学会了晒干泡水。”连翘说道。   林青禾正想说什么,门口就一群人乌拉拉的进来了。   是上课的军嫂来了。   她们有的就像方秀珍和林青禾说的一样在身上绑了孩子,还在进门时和林青禾说,“不好意思啊林老师,我男人不会带孩子。你放心,来之前我喂了奶,他不会醒的。”   “行,没关系的。”林青禾道。   除了婴儿,还有少数带着大孩子的。这种是为了让孩子也来学认字的。   等大家伙都坐好了之后,林青禾就开始正式上课了。   在字音教学中,林青禾用以前在公社中学的教学经验。利用形声字的特点,根据偏旁读出字音,然后以旧带新,这是帮助他们快速识字记音的好方法。   在黑板上写下今天要教的几个很相似的字。   大概真的是有进工厂的甜头在前面吊着,军嫂们上课都很认真。   一小时后今天的课结束时好多人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甚至以朱红,就是在年夜饭桌上哭诉自己来了部队以后没用的那位。以她为首还有几个军嫂拿着自己的本子,缠住林青禾。   “林老师,你看我们这几个字写得对不对?”   林青禾一一看过她们的本子,虽然字写的不是特别好,但是一笔一划很工整。看得出来主人是用了心的。   林青禾朝她们竖起大拇指,“没错,你们写的都是对的。回去可以多练习多写,现在写的字有些大了,都超过格子了。等到熟练以后,你们写字就不会写这么大了。”   “谢谢林老师。”   “不用客气。”   等到人都走光了,林青禾和连翘一起擦了黑板,打扫了教室卫生才结伴回去。   “青禾,你可真厉害。我刚才你在上面讲课是一点都不紧张的,就和和我说话时一样。”   “因为我做记者之前就是在公社中学教书的,都习惯了。我听昱来姐说,你想改改自己性子是吧?”   连翘点点头。   “我一和别人说话就紧张。你别笑话我,我刚才想象自己和你那样站在讲台上讲话,光想想我都打哆嗦。”   “这有啥,你主要是没经过锻炼。多听几次知道大概的流程你就不慌了。不过,心理上的就只能你自己克服了。你要不平时多和人说说话?”林青禾建议道。   虽然林青禾对孙大娘这人印象不太好,但是她觉得连翘这人还挺好的。   “好,我尽量试试。谢谢你啊青禾。”婆婆叫自己讨好林青禾和她拉关系。她答应了,那是因为她确实也觉得林青禾人好想和她来往,但是她不想用婆婆说的那种方式。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家属院楼下。   “明天见。”   “明天见。”   林青禾到家的时候,屋子里还是黑黑的,卢向阳还没回来。   想着下午时的那场大雨,她觉得可能是因为下雨在路上耽搁了。   然而,卢向阳其实已经回来了。但是这次野外训练最后的成绩他很不满意。因此即便回了军营,他也没回家,此刻正和营里所有的军官开会呢。   会议主题就是如何提高配合作战能力。   他们营里,每个战士的单兵作战能力都不差。可一到需要配合的时候,就总是差点意思。   卢向阳冷着一张脸,一一扫过参会人员。   直到午夜这场会议才结束。   还没走到家属院呢,就远远看到自己家里的灯还亮着。他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身体有些疲惫了,三两步快速向前,披星戴月地开了家门。   开锁的声音把在沙发上睡着的林青禾惊醒了。   “你回来了。”林青禾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媳妇你困了就去屋里睡吧,下次不用等我。”   “我不困,你饿不饿?我给你下点饺子,晚上我就包好了。”林青禾边打哈欠边说着瞎话。   “不饿。咕唧~”卢向阳刚说完不饿,肚子就叫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自己煮,你去睡吧,你眼睛都红了。”   林青禾没听他的,把一早就准备好的换洗衣服拿给他,“醒都醒了,一时半刻也睡不着了。你去洗澡吧,锅里有热水,你自己打。我去煮饺子。”   卢向阳心里涌上一股暖流,那种有人等你,为你张罗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了。舒服得他在外面遇上的所有烦恼在此刻都忘在了脑后。   “小禾,你真好。”卢向阳凑上去亲了口。   林青禾一把推开他,“快洗澡,你身上都啥味啊。别靠近我。”   卢向阳哭笑不得,“好好好。我这就去!” 第51章 浪漫假日 陪青禾去采访   京都火车站。   临近五一劳动节, 林青禾被安排了去泉城军区采访的任务。卢向阳之前就想带媳妇去看大业哥,趁着这个机会,他申请了休假陪青禾一起去泉城。   随着火车到站两声“呜呜”, 林青禾和卢向阳随着人群挤上了从京城开往泉城的火车。这趟列车出于林青禾意料之外的人特别多。她还看到好几个大概是没买上票的人, 趁着火车哪里车窗开着就往哪里爬进去, 先是把行李或是孩子给塞进去, 然后是自己。   卢向阳这次出门穿的不是军装而是林青禾给他做的一件长度在膝盖上方的卡其色风衣。这是林青禾一定要他穿的。就为了在火车上他可以好好坐着,不会动不动就有人来求助, 不用他再发扬什么精神!好似穿上那身军装,就算是出去玩身上也有这使命感。   这个款式还是几年前大队放的苏联电影里头,男主角穿的外套类似款。光是这块涤塔夫的料子就足足用了林青禾存了三个月的布票!   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还是因为看完那电影没多久,大堂哥林青杨结婚那天就是穿的这个样式的衣服。听说是大堂哥托人从沪市买来的呢, 还被大伯说他骚包。   他们俩的位置是四人间卧铺,票是按着卢向阳的级别买的。   一进他们的包厢,里头还没有人。   这很正常, 因为这年代如果你的级别是可以购买卧铺票但买了硬座的话, 那么硬座和卧铺票之间的差价是可以当做个人差旅补贴的。现在大部分的家庭都算不上富裕,因此很多人出差都会选择坐硬座, 然后拿到那笔补贴。   他们两人的票都是下铺的, 中间过道在靠近窗外的墙壁上用个小桌板隔开。桌上和窗户都用了白色的蕾丝布帘,靠着车厢的墙上也挂了一样的布帘。   卢向阳把行李塞在床底,把吃的单独放在桌上。   林青禾准备了不少吃的。   她那个斜挎的军绿色包包,别看看着不大, 但就是能装。   苹果、橘子、饼干、糕点、肉饼、馒头,还有林青禾在扫盲班和朱红她们学做的茶叶蛋。   卢向阳随身背的斜挎包里则是用纸包的茶叶和麦乳精,还有一个军用水壶。   他们上车的时候是傍晚五点多,火车启动了, 喇叭里传来悦耳的乐曲,伴着歌声,太阳开始慢慢往西面落下了。   窗外霞光万道,道道彩霞透过白色的蕾丝布帘投射进来,将这个不大的空间都晕出一层温暖的橘黄色。   因为没有别人,卢向阳就和林青禾坐在一块,把她搂进怀里。   “以前听大业哥说,他从小到大就去过两次泉城,一次是报名入伍,另一次就是他们新兵从泉城火车站出发去部队。”   “他和我们说,他在火车上听老乡说泉城的黑虎泉、大明湖还有一家叫聚丰德的饭店。他本来想带我们一起去尝尝他老乡口里那美得不得了的味道……”   林青禾趴在卢向阳胸口上,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腰。   “向阳哥,我陪你去看黑虎泉看大明湖去吃聚丰德。你过得好,咱国家越来越好,大业哥他也会开心的。”   “嗯。”   外面彻底黑的时候,两人吃了晚饭然后去稍微洗漱一下就各自在铺位上躺下了。   他们靠着窗户那头睡,耳边是火车行驶发出的“哐当”声和呜咽的汽笛声。平躺着睁开眼就能看到外头天空上的那轮清冷月亮还有闪烁着的星子。   “星星真亮啊。   小时候我妈和我说,不在了的人都是变成星星在天上守着我们。长大了,虽然知道她说的是哄我的话。   但是书上说这片星空千百年来都是同一片星空。那么我们现在看到的,和他们以前看到的就是同一片星空。   你现在睁开眼,就当做他们和你在仰望同一处星空。”   车厢里的灯已经关了,唯一的光亮也不过是几缕透过窗子照进来的月色。林青禾娓娓道来的声音在这样昏暗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空灵。   卢向阳知道小禾是想宽慰他,让他不要沉浸在难过的情绪里。   他睁着眼看向窗外的天空。   ……   林青禾也忘了自己是几点睡着的,再醒来已经是凌晨了。车厢里亮了盏昏黄的小灯,她借着灯光看了眼手表,凌晨一点二十三。她再看向窗外,外头还是一片漆黑,就只有天上那一片灿烂星子和清冷月光。   京城到泉城近8小时车程,再过会儿,就该到了。   林青禾坐起身准备去洗漱一下,刚走到门边就看到推门进来的卢向阳。自从他养病那几个月把皮肤养白了后,脸上是有什么小变化都显眼得很。这不,此刻向阳眼底一圈青黑。   “你没睡吗?”   “不困。”卢向阳言简意赅。   “那你饿了不,还有几个肉饼茶蛋的。等到了招待所吧,我给你热热吃。你还想吃啥?”   向阳摇摇头。   “等下了车先去附近招待所睡一觉,吃啥不重要,这大半夜的。你也没睡踏实吧?明一早咱再去尝尝这泉城早餐,然后我再送你部队吧。”   林青禾点头如捣蒜,然后就出了车厢去洗漱。   等她洗好回来的时候,喇叭里就响起了前方到站泉城的提示。   卢向阳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连他们昨晚吃剩下的橘子皮和鸡蛋壳都整理干净放在了桌上的盘子里。两个铺位上的被子也被他折成两个豆腐块。   卢向阳拎着行李袋,看向林青禾,“走吧。”   在泉城下车的人不多,他们这节车厢就他俩,前面几节车厢也就零星几个人。   四月底的凌晨风一吹还带着些凉意,青禾缩了缩脖子,往四周打量着。   在昏黄的路灯下,泉城火车站比起京城火车站也分毫不差。整座建筑高低起伏、线条流畅,阁楼、拱窗错落有致,特色的长方形门窗、坡屋顶式的建筑风格明显。侧面还有一个圆顶大钟楼。[1]   这火车站一看就和周围建筑的风格不一样,充满着异域风情。   这是因为泉城火车站是当年晚清政府和德国签订的不平等条约让出了胶东半岛许多权益建造的。从1904年到现在七十年间,这座由德国人设计建造的火车站一直矗立在泉城市区里。   两人一路往站外的招待所走,青禾是一路好奇一路打量,在心里把泉城和京城还有他们省城作对比。深更这半夜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碰到,走了好半天都还只是他们两个人。   青禾心想还好这回是和向阳一起来的,不然这黑黢黢的她一个人准得害怕。   招待所门口。   卢向阳松开了林青禾的手,道:“媳妇把结婚照掏出来。”   林青禾就从随身背的那个小斜挎包的内层里翻出保存得很好的结婚证和介绍信。这玩意还是后来卢向阳回家的时候去带过来的。林青禾当初来部队就是奔着照顾伤员的想法,哪会记得带着这玩意?   也就是后来他们回家属院有了感情后才想起来这波,然后卢向阳回家那趟才把很多东西从老家带出来。   招待所前台就一个女同志在,此时还耷拉着脑袋打瞌睡。   卢向阳轻轻敲了敲桌面,那声音把她惊醒。   那女同志抬起头先是眯蒙地看了两人一眼。然后就公式化地道:   “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一间房,这是结婚证和介绍信。给,同志你看看。”卢向阳把他俩的结婚证递给前台检查。   确认无误后,两人才拿着前台开出来的票据往房间走去。   这是个独立的房间,该有的东西都有,还带了一个卫生间,虽然不大但是是淋浴的很方面。   “难怪这房间得1块钱一个晚上。”林青禾感叹了一句。   林青禾从行李袋中取出内衣和睡觉穿的棉布裙子,就进了卫生间想去洗澡。她觉得自己身上都残留着火车里的各种味道。   然而,林青禾前脚刚进浴室脱了衣裳,后脚卢向阳就拧开门把进来了。   林青禾一惊,这门怎么从外面都能打开的!   卢向阳目光沉了沉,都不带眨眼地盯着林青禾看。   低哑的男声:   “媳妇,我帮你搓背?”   林青禾翻了个白眼,他能这么老实就搓背?“你不累的吗?”   “为媳妇搓背当然不累了!”卢向阳不仅看不出来累,反而神采奕奕的。   林青禾知道就算拒绝他也不会听的,反正不管她怎么说结果都一样。她干脆省点力气沉默以对,两口子了也没什么害羞的。   感受到媳妇已经默认了后卢向阳就打开水龙头把小禾浇湿了,然后又脱下自己的衣服。倒是真的开始给人搓背了,只是搓着搓着就贴到小禾身上不说,还把头倚在她的肩头,然后好玩一般,舔了舔林青禾的耳垂。痒得林青禾一缩,他还大言不惭一本正经地问:“怎么了呢小禾,怎么这么激动?”   林青禾:?你是怎么好意思问出这句话的!   见林青禾不说话,卢向阳手上打了香皂,搓出泡泡后就往媳妇身上摸。他像是依循着某种节奏在林青禾的身上擦肥皂泡。卢向阳的呼吸浑浊了,开始喘着粗气了。   “快点洗,别在这,去床上。”这是林青禾最后的坚持。   “得令!”   话音才落下,热水就浇了下来。没五分钟,这个澡就洗完了。林青禾拿进浴室的换洗衣服压根就没派上用场,卢向阳直接把人擦干了抱着就出来了。   床上,卢向阳早就垫上了他们自己带的床单和被罩。这也是因为林青禾讲究,总觉得招待所的洗得不干净。   很快,这房间里就悉悉索索的响起男人的闷哼声和女人压抑的呜咽声。   ……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卢向阳的生物钟就把他给叫醒了。   抬头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意识回笼他才想起这会他正和小禾在泉城呢。   向阳也没影响青禾休息,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后就出去跑步了。回来的时候刚好厨房大师傅来上班了。向阳买了粥,又借锅热了肉饼,顺便和大师傅唠上闲嗑。   “师傅,咱这泉城都有啥好玩好吃的啊?”   “嗬,你是新婚吧?”   卢向阳想了想后点点头。   “难怪这么黏糊,还有闲情逸致出来玩。我和你说啊,咱泉城啊,‘四面荷花半面柳,一城山色半面湖‘,这最有名的就是各种泉水和大明湖了。泉城的泉太多而且形态各异,对于你们这种外地来的同志来说哪个都是新鲜的。不过你们时间不多,那我就建议你们去趵突泉和黑虎泉……”   直到有人来吃早饭大师傅要忙活了,卢向阳才端着早饭回去。   到房间后林青禾已经起来了,正在穿衣服。卢向阳走过去,在桌上放下早饭。就盯着林青禾看——   温暖的阳光从小窗的微隙里透进来,被稀释过的金色阳光在林青禾身上打下一层轻薄的黄晕。她脸上的绒毛都在这光晕下清晰可见,卢向阳忍不住走进她,托起她的脸,就在脸蛋上轻咬一口。   “饿了吗?”   青禾的小脑袋被卢向阳托着,就在他的手掌里点了点头。   林青禾起床梳洗。   卢向阳十分体贴地帮林青禾拿过衣服,还一点不见外地直勾勾地盯着人家换衣服。   青禾被他这直白的眼神看得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正常点!”   “我哪里不正常了。”卢向阳嘴上嘟囔了句,不过还是十分配合地转了身。   林青禾不搭理他,快速地穿好衣服,然后就进了卫生间洗漱。   饭后,林青禾就带着采访包准备去泉城军区了。卢向阳送她到驻地外就没有再跟着走进去。   林青禾是被驻地记者站的同志接进去的。临近五一,大家都很忙,她俩也没多寒暄,就开始工作。林青禾在她的带领下见到了泉城军区的林政委。   “哈哈哈哈,小林咱俩五百年前可能还是一家呢!”林政委看起来很亲切,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   他介绍了泉城军区的情况,又叫进来一名警卫员。林青禾今天在军区的采访就由这名警卫员带着。他把提前选出来的四名军中劳模叫了过来,让青禾面对面采访。   这四位年轻士兵在泉城军区里,或是探亲最少或是值班最多的。   青禾问他:“你们咋不回去,不回家看看不惦记吗?”   “回家火车票贵还要好长时间待不了多久,那钱寄回去给他们更好。”一个小战士回答了,却没说惦记不惦记。   林青禾接着问,“我刚才看咱团里好像战士们年纪都不大,你们会不会想家流泪啊?”   “偷着哭过吧。唉,咱当兵的都那样。都有那个过程。我现在都习惯了。”这是一位排长,林政委介绍的时候说,他已经连着两年把探亲假让给战友了。   青禾笑了笑,“所以就把自己的假期让给别人嘛?”   那排长腼腆地笑了笑不说话。   “如果现在需要你们要立刻奔赴前线,你觉得你的心理想法能是什么?”   “那还用问吗!我是军人,无条件听从党召唤!首战用我,用我必胜!”年纪不算大的士兵听到这话激动地站起,就像要马上去奔赴沙场似的……   “那你呢,你怎么老帮别人值班?”这是个才入伍八个月的新兵。   “晚上想家,站岗就没有多余的念头了。”小战士红着脸回答了句。   林青禾又问,“那你们多久写一封家信回去啊?”   结果他们都摇了摇头。   林政委给安排的警卫员解释道,“他们几个都是一个地方来的,他们那里在山沟沟里通信不发达。根本就没有邮递员,就连去公社都要翻两座大山呢。”   林青禾看着和自己年纪相差不大的士兵心里一酸,就说道:   “那你们把信给我,我帮你们送回去。”   于是林青禾的背包里就多了四封沉甸甸的家书。   林青禾给这几个战士一对一的采访后,又去了训练场。   他们操练的强度让林青禾直呲牙。   林青禾就在他们身后看了他们一天的训练。   吃饭的时候,她走进食堂。意外看到打饭的一对老夫妻瞅着不像炊事班的样子,就好奇地问了问身边被林政委安排带着她的警卫员。   “这是咱团之前一营长的父母,一营长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前几年在敌特偷袭驻地时飞身抱住炸弹牺牲了,他父母就想在儿子呆过的地方守几年。团长报告军部后,他俩就被允许在咱食堂里打饭。如今已是第三个年头了。”   到了晚上,守夜值班的士兵就到岗了。   看着他们身躯挺拔一脸严肃的样子,林青禾没有上前打扰,悄悄地拍了好些张照片。   青禾有着颇多感慨:她采访军人开始,见识到的都是无怨无悔日复一日训练着想要去战场,不畏艰难险阻也不惧牺牲生命的铁血战士。   不退缩,不怯懦。苦乐年华里有常人难以理解的他们视为命的荣誉感。 第52章 月亮颠 美人美食美景   从驻地回到招待所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俩人都没耽误抓紧时间洗漱, 回房间后没多一会儿的功夫,室内就响起了喘息声。   卢向阳在林青禾的耳朵边儿嘀咕着:   “媳妇舒服吗?”   “我好不好?”   林青禾满脸羞愤,被卢向阳的那些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话可羞得躲躲闪闪。   每当她要反驳, 卢向阳都能提前看穿她的想法提醒:“你别嚷嚷, 这要是别人听见了, 咱俩就算有证也成耍流氓了。”   卢向阳紧密无比地搂着林青禾。有力的手臂紧紧地锁得林青禾动弹不得挣扎无门。   林青禾先是呜呜咽咽地想讲道理, 可随着衣服落地,她很快就被卢向阳亲得晕头撞向, 那些本就字不成句的道理此时也变成几个无意义的单音节。   男人对这种事一向是无师自通,况且卢向阳自诩如今的自己能带领小禾配合良好。他揭竿而起,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一鼓作气、趁着小禾意识还没清醒的时候一往无前……   林青禾紧紧咬住被角。不敢发出任何不雅声音招来服务员。   卢向阳看到她的动作后,伏身吻住她的唇……   直到隐隐约约的亮光从窗子里透进来, 屋里才恢复平静。   卢向阳看着身旁累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小禾,笑了笑。   他突然就想起了之前江团长就学习班在团里表彰他时说的那句骁勇善战的形容。   咳咳,和小禾这也算他骁勇善战的一种吧?   卢向阳爬起来拿了毛巾给林青禾擦洗才又睡回她身边。他长臂一伸, 就让小禾的头枕在他的手臂上。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他才闭上眼。   天光大亮,床上的两人在被子下靠得极近, 几乎就是贴在一起。   林青禾在卢向阳怀里无意识地拱了拱, 许是感觉到热了,她试图推开卢向阳。   卢向阳在她动来动去的时候就睁开了眼。他低头看着怀里睡得不太安慰的小禾,一只手搂着她,另一只手就轻柔地在她后背拍了拍。   林青禾嘤咛两声, 眼皮眨了眨,好一会才彻底睁开眼。   她睁眼的瞬间瞪着一双圆圆的大杏眼,表情无辜又茫然。   卢向阳没忍住在她额头亲了亲。   “媳妇,早上好。”   “早上好?”林青禾看着天色感觉可能这会已经是上午了。   果然, 等两人洗漱好,准备出门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间。   今天他们俩要去祭拜赵大业。   都是革命儿女,现在也不讲究个什么仪式。卢向阳顺着留下来的地址,带着林青禾坐车来到了墓园。   这墓园在泉城市区和赵大业老家公社的中间。   墓园面朝相对繁华的泉城市区,背面则是一大片的农田,此时恰逢春种第一茬种子破土发芽长成,站在墓前能看到田里一块块绿油油的。   “大业哥,我去年结婚了这是我媳妇林青禾。对不起很久没来看你了。现在我和红卫哥都去了首都京区了,以前我们说过的,慢慢我和红卫哥都替你做到了。   大业哥你放心吧,日子越来越好了,你能看到的吧?”   “大业哥你好,我是青禾。”   ……   卢向阳又在墓前絮絮叨叨了很多,把这一两年发生的事事无大小通通和赵大业说了一遍。   大业哥,我们都记得你。也会带着你那份一起过得幸福的。   我媳妇很好,红卫哥媳妇也很好。   卢向阳整理好心情和林青禾最后对着墓碑鞠了鞠躬。   两人替他把墓前的野草收拾干净,留下一束野花才离开。   离开墓园重新走进人群里,下午四点半的和煦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   干净的街道上有擦肩而过的路人还有骑着自行车打着铃儿经过的,人们脸上是最最平常的表情,安宁而幸福。   林青禾想,这样的场景就是对和赵大业一样的军人们来说最好的慰藉吧。   ……   林青禾和卢向阳晃晃悠悠地在泉城的街上穿梭。   从起床出门到现在已经小半天的时间过去了。林青禾感觉自己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侧头瞅瞅卢向阳,这位比她出力更多,饭量也大。估计这会更是饿得快哭爹喊娘了,但人家面上愣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还保持这兵哥哥的体面,不像她都快走不动道了。   大庭广众的卢向阳也不方面挨她太近。只好小声说:   “快到了,就在前面转个弯儿。那招待所的大师傅让咱俩一定要去尝尝油旋。油旋你听过吗?据他说这是一种清朝时期流传下来的小吃。   那师傅说是要在擀了七八回的面皮上抹上猪油,盘成螺旋的形状后再去炉子里烤。你想想,那抹了猪油烤着得多酥脆……”   林青禾没听说过油旋,但卢向阳描述得细腻,她本来就饿了,这下再一想象着,差点没控制住唾液的分泌。   “我还能走!快快,咱快去吧,也快到国营饭店晚市时间了!”   林青禾这下彻底明白了何为望梅止渴,她这会就是听油旋止饿。   卢向阳在前面几个大步,林青禾赶紧跟上。   终于他们到了赵大业心心念念的泉城老字号饭店。   菜都是卢向阳点的,他之前和招待所大师傅都打听清楚了。这泉城菜口味清香、脆嫩、味醇以咸鲜为主。除了油旋,他点了特色的糖醋鲤鱼、坛子肉、葱烧海参。又再服务员的介绍下点了一道奶汤蒲菜。   汤菜也是泉城菜的一大特色。其高汤菜分清汤和奶汤两种:清汤清澈见底,味道鲜美;奶汤颜色乳白,故名“奶汤”。[1]   而这蒲菜则是他俩之前都没有吃过的,服务员介绍这是香蒲的根茎,长在沼泽和河湖里,又被称为水中嫩笋。   他们铁原是在内陆一点都没挨到江河,也就泉水大队前头那条山里流下来的小河。   许是刚到饭点人还不多,他们的点的菜上得很快。第一个被端上来的就是油旋。和青禾想象中差不多的样子表面油润金黄,一口咬下去满口咸香,内瓤柔嫩,外皮酥脆。还有细碎的酥皮从唇边落下掉了一桌。   林青禾一口气吃了两个垫肚子,配上服务员送的葱花汤一点都不觉得油腻,反而唇齿生香。   “这个还真不赖,等回去的时候咱再多买几个带回去吃。”卢向阳道。   他和林青禾在吃这一方面还是很投契的,两人喜好都很相似。   等大菜上来后,两个人都没功夫再说话了。饿急了眼,谁都没客套地夹菜。   那坛子肉之前卢向阳听大师傅介绍也是从清朝流传下来的,因用坛子炖成而得名。肉是用的猪肋条肉,然后加秘制香料,放入瓷坛中慢火煨煮而成。   林青禾夹出一块,只见那切成小方块的肉色泽红润,一口下去汤浓肉烂,肥而不腻。   “好吃!有点像不甜的红烧肉。”红烧肉也是林青禾到了部队后和一个杭城来的军嫂学做的。   “嗯嗯,不过肉哪有不好吃的。肉炖石头也能好吃。”   林青禾一阵无语,这话她爸她哥也说话。   红烧鲤鱼的味道和他们那的也有些不同,这里的应该用了猪油去煎,香味特别浓郁。还有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泉城水好,这里的鱼一点都不腥,肉质特别鲜嫩。   葱烧海参是服务员极力推荐的,说以前可是官府菜。然而端上来的瞬间,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这黑乎乎的样子,看起来就不太好吃的样子。   果然,尝了一口两人都不适应这个味道。好在这一盘子分量也不多,这年代没有人会有浪费的想法,两人还是硬着头皮吃完了。   一顿饭可以说是风驰电掣般结束了。   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天边红彤彤一片,好看极了。   两人来到了大明湖公园。   这个点都是吃完饭带着孩子来消食溜达的大爷大娘们。   他俩这样的年轻人反而很少见,所以他俩一走进大爷大娘视线里身上就多了很多打量的目光。   想着自己可是有证的合法夫妻,卢向阳硬是旁若无人的和林青禾在这公园里头逛了起来。当然他俩越走越脱离人群。   两人在一处湖边停下来。   那湖边还有个石椅,旁边堆了些小石块。   太阳已经彻底下山了,就留着西方天空那一片残余的深红色。公园里的路灯也亮了起来,橘黄色的灯光算不上特别明亮。   卢向阳侧头看向身边望着清澈湖面的林青禾。她眉眼舒展着,淡淡的灯光仿佛替她披上一层轻薄的纱,让人看着又朦胧又美好。   卢向阳拾起一块石子就往湖里打,平静的湖面霎时就散开出一圈圈涟漪,倒映出湖边那两张笑脸。   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唠着,时不时就投个小石子,惊得湖边柳树稍上的小鸟儿一阵阵地飞起又回来。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攀上夜空。月色倾泻下来,映衬得对面这张年轻的面孔更显俊朗,棱角分明。   卢向阳垂着眼,长睫浓密投下阴影,端正笔挺的鼻子下,红润的嘴唇唇角上扬着,显然心情很好的样子。   感受到林青禾的目光,卢向阳笑容更大了,露出排大白牙,冲林青禾张开了双手,林青禾左右四周瞅了瞅,确定没人才向前扑,摔进卢向阳的怀里。   卢向阳对着林青禾的脸蛋就亲了一口。   “咱俩这样,不能被抓吧?”   “你这丫头!”卢向阳咬牙,咋这么能破坏气氛呢?   ……   第二天凌晨,天还黑着。两人就轻手轻脚地出了招待所。   这是要去那大师傅推荐的地呢,人那还有夜游时间。   真就和第一天来的那个点差不多,天黑透透的,街上基本没人。只有快到地方才遇上零星几个人,都是和她俩似的年轻男女。人家都手挽着手,好似就确定了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一点儿也不避讳着。   于是,这两人有样学样,林青禾也挽上了卢向阳的胳膊。   上山的台阶两旁都是形态各异的佛像,这两人一个是党员,一个是预备党员,不信这个。没和其他人那样驻足摸石像,而是一路沿着青石板拾级而上。没有停留,径直地往山顶去。   也就是林青禾,跟不上卢向阳的体力,气喘吁吁地在半山腰的亭子里休息了一会儿。   “回去以后,你真得跟着我一起跑步。”卢向阳精神饱满,双手在胸前抱着,一脸皱眉地看着林青禾。   林青禾也奇怪了,明明出大力的都是他,怎么每次起来以后她都累得半死腰酸背痛腿还软,而卢向阳却和吃了啥大补丸似的。   最后,还是卢向阳背着林青禾走完剩下到山顶的路。   他们到的时候,山间雾气环绕,云蒸霞蔚,东方已经亮起鱼肚白。   很快一轮红日就浅浅地探出个头,天色也也越来越亮。周围树上的雾气随着那霞光不断扩大的同色渐渐消散。   一时间天高云淡,神清气爽。   所有人都沐浴在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中下山。   ……   林青禾他们也是在泉城的最后一天了,下午就得坐上火车回京城。   看完日出回来的两人精神抖擞,去聚丰德吃了地道的泉城早餐后就直奔黑虎泉。   早晨的黑虎泉边就已经很热闹了,几个妇女同志在河边的石块上洗衣服,虎头嘴那边还有拎着铁桶排队接水的人,岸边上有带着小孩溜达的老人,甚至石椅上还坐着带着毛线在打的妇女。   招待所的大师傅和卢向阳说,泉城人世世代代都喝着黑虎泉的水。这话还真没说错。   林青禾看着这里悠闲的人们却想到了泉水大队的社员们,这会正是春种收第一茬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忙呢?真是个个地方的人都不一样。   看过黑虎泉,两人又慕名去了趵突泉公园。   这里的年轻人就比刚才多了许多,三三两两的年轻同志们在岸边垂柳下靠着石墩儿聊天,石墩儿旁边还整齐地摆放着鲜花,这个季节盆盆都绽放着,姹紫嫣红的好看极了。他们走上来鹤桥,这里的栏杆都是汉白玉的,配上红色的亭子和公园里的景色分外和谐。   林青禾和卢向阳靠的不近,漫步在公园里,细细欣赏着。春风袭来,吹过下垂的柳枝儿,吹过林青禾的发梢,然后在卢向阳的脸上轻柔地拂过。   卢向阳侧头看了看身旁的林青禾。   微风暖阳、林青禾的眉眼,美景再动人,大概也就如此了吧。   许是今天是周日,公园里带孩子的小夫妻也不少。有带着孩子放风筝的,有牵着孩子散步的,还有推着手工摇篮相视一笑的。   “再过几年,咱俩也带着孩子来这看泉水,好不好?”卢向阳凑近林青禾轻声说了句。   林青禾点点头。   卢向阳在脑海中想象自己和林青禾一家三口或者一家四口的样子就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二人又找到路人在以刻着趵突泉三个大字的石头为背景拍了一张合照。   下午,简单的在国营饭店又吃了一顿老字号美食,两人就回到招待所收拾行李准备回去了。   几天的游玩,让青禾和向阳两个人在各方面都对彼此加深了了解,感情也更深刻了。   没结婚前呢,他们是一点都不熟悉,直到林青禾到部队来了后,同一屋檐下的相处两人才渐渐熟悉起来。等到有了感情基础也成了真夫妻后,两人也是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里互相磨合。   而这两三天里,除去林青禾采访那天,他俩是时时刻刻都呆在一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调和生活习惯,没事儿来一发。   卢向阳是融会贯通了对象和妻子的意义。哪怕他在结婚前从来没出过对象。但他仍然认为前者可以是喜欢的,而后者是爱,是要一辈子生活在一起的。   脑海中的那个曾经幻想过的小月亮,终于不再是高高悬在天空,而是触手可及彻彻底底地落进了他的怀里。   一个满手泡沫,嘟嘟囔囔的小丫头,一身旧衣旧裤还趿拉着布鞋,猫着腰撅着腚的帮他洗内衣裤。这场景很不小月亮,和想象中娶到美人的唯美场景也毫无关系。   可这就是生活。   婚姻中的幸福从来都不是靠一个人单方面付出就可以获得的。   他们之间也再没了新婚那会的客套。   青禾会对他直接大剌剌地说“你先憋着,我憋不住了。”   青禾还会在走不动道的时候耍赖,吭哧吭哧趴到他背上美其名曰让他负重训练。   可晚上青禾又会让他趴着然后自己坐到他背上,小粉拳一下一下地给他按摩,一边按一边喊着手指好酸,坚持不住了。喊归喊,她手上却一直没有停下来。   直到向阳感觉松快,伸出手从背后抱住青禾。青禾才停止按摩,娇娇地把手递给他,让他给吹吹,哄哄她。   卢向阳侧头看了眼手指沾了水在火车窗户上乱画的林青禾:“手指不凉吗?”   青禾麻花辫一甩转头,嘻嘻一笑,凑近卢向阳神神秘秘道:“不冷,我手可热乎了。要是冬天才好,窗户上起了雾,跟那上面描就和画画似的。现在都快入夏了,你看这窗户上有你若隐若现的影子,我在描摹你呢。可这没起雾,就算沾了水效果也不太好。”   卢向阳觉得林青禾的快乐好像总是很容易,他记忆里她一直在笑。   瞧。这就是我的妻,我的小月亮。 第53章 劳动标兵 多情自古伤离别   五一劳动节前一天张丽红在办公室宣布林青禾得了劳动标兵。   除了刚风尘仆仆从南方回来的张雪梅满脸不加掩饰的愤恨之外, 其他人都真心实意地为林青禾祝贺鼓掌。   张丽红看到张雪梅的表情,怕她又像上回那样生出事端。她眼珠一转,就拍了拍手打断大伙儿的掌声。补充了一句:   “这次的劳动标兵, 是根据每个人外出采访的地区程度加上稿件质量来评比的。林青禾同志虽然是咱们部来的最晚的, 但是她虚心好学吃苦耐劳, 重要的是文笔质朴真挚。   林青禾同志从跟着胡胜男同志一起采访, 到第一次独立采访主动申请去了昆仑山顶连,再到今年老兵专题等一系列的采访都能证明只要努力就算来军报的时间短, 也照样可以发光发热。   同志们,让我们再次祝贺林青禾同志。我也希望再接下来的日子里大伙儿都再接再厉涌现出更多的劳动标兵、积极分子!”   张雪梅低下头,握紧了拳头。她盼这个标兵盼了一年,原以为她都去南方了, 总该轮到她了吧。可她这期内容偏偏赶上劳动节专题,就算是她这期得了一整个专栏但反响也不大。   想到在南方军区里碰到的那几个乡巴佬军嫂和这一路上的不顺。她就对这结果格外不服和不忿,可这又能如何?   她得跟上个月把专栏分出来的林青禾一样, 压下所有不好的情绪。不能抱怨, 不能找领导质问。她看得分明,张主任最后那话就是对她说的。   是她之前太着急了, 就算叫来纠察队也不该让齐勇带头来, 这就落人口舌了。单位最忌讳这一套,可她当时以为抓住了林青禾的小辫子就有些迫不及待。   现在只能等大家都淡忘这件事,她也不得不生生地咽下去这口气。   而林青禾她看张雪梅脸色不好,她就更高兴了。连蹬自行车回家的时候, 都有心情哼着歌:   “我的手鼓纵情唱,跃进的歌声震山河。草原盛开大寨花,花开千万朵……”   林青禾刚骑进家属院,就看到大院门口那道熟悉的军绿色的挺拔身影。   “向阳!”   林青禾边喊边摁了两声喇叭。   卢向阳回过头, 一对上林青禾的目光,原本严肃的脸上就绽开笑容。   “小禾。”他跑了几步到林青禾身边   “我得了劳动标兵啦!”林青禾下了自行车,站在原地,微微有些兴奋,漂亮秀气的眉眼里都是笑意,卢向阳一过来她就迫不及待地报喜道。   卢向阳接替过自行车扶着,脸上也是笑模样。“媳妇,你真棒!”   走进家属院后,两人说话不好被人听见,因此卢向阳低着头侧着耳朵,林青禾则时不时凑到他耳边说话。   时近黄昏,下班的人陆续回来,远远地看到这一对并肩走来的小夫妻。女人眉眼温柔,喜笑颜腮。男人内敛沉稳,温润含蓄。他们挨着说话,看上去极亲密,但却不会让人瞧着别扭,只觉得这两人走在一起看上去怎么就这么般配,怪叫人赏心悦目的。   “林老师——”林青禾刚开了家门呢,就听到背后有人叫她。她回过头,是孙大娘。   “大娘,有事吗?”林青禾已经听说了,郑昱来在军需厂的卫生室里给连翘留了个卫生员的位置。按理这孙大娘应该没事再找自己了呀。   “进去说,进去说。”孙大娘怀里揣了张纸,一脸的神神秘秘。   卢向阳打了声招呼,就径直把自行车放到阳台上。林青禾放下背包,倒了杯水给孙大娘。   “林老师,我是来给你送秘方的,就是上回我和你说的那个。我家连翘回来都说了,这段时间她跟着你学到了很多,咱家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的。也就这个拿得出手,你放心,这个是真有用。你看我家不是两个孙子吗?”孙大娘这一回还真是诚心诚意来的。她觉着自己之前太着急了,所以想接着这个机会弥补下和林青禾的关系。   这也是她活了几十年的悟出来的人生道理,你不知道将来那片云彩会下雨。就算不交好,也不能让人对你有怨气。   林青禾啼笑皆非,无奈地道,“大娘,我真不用这个。多谢您了。”说着她就朝着卢向阳使眼色,让他来。   卢向阳也听到刚才的话了,他对着孙大娘道,“大娘我们是真不着急,况且现在妇女能顶半边天,生儿生女都一样。”   孙大娘听明白了,这俩年轻人是真的不着急。她之前听家属院里议论林青禾结婚一年多了还没个动静,她就以为这俩人会很急的,还想着自己是投其所好。   “那是大娘多事了,那不耽搁你们了。你们忙吧?”孙大娘极有眼力见地就转身走了。毕竟她是来交好的,不是来磕碜人的。   她走后,林青禾关上门。   “我才不吃药呢!”青禾哼唧。   “不吃药!”卢向阳没骨头似的就贴在林青禾身上。   “生男生女都一样,那你不想要大胖儿子了?”林青禾睨了他一眼。   “那当然想了。做梦都想!”卢向阳眉飞色舞,要不是之前留下的阴影和医生的话,保不齐这会他们孩子都能磕巴着喊爹娘了。   他从没当兵之前就幻想过将来娶了媳妇再生上几个大胖儿子。等当了兵之后,除了这些又加上了再盖一栋院子。   现在院子盖了,媳妇有了。就差大胖儿子了。   林青禾也不是非得生女儿,只是她听卢向阳压根没提到生女儿的话心里就有些不得劲儿。   但是她又安慰自己大家都这样,况且他平时对她尊重爱护。现在孩子在哪都还不知道,她就是较这个真也是白费力气。   林青禾把自己哄好,重新露出笑模样,然后就推开卢向阳准备去做饭。   而卢向阳呢,林青禾忙乎着他也没闲下来。明天就要去实战演练了,他得把家里的重活都先干了。   卢向阳趁着林青禾做饭的时候就去后勤那里拉煤回来了,阳台的角落里有他之前打的放煤的小木箱。煤拉回来以后他又整整齐齐地垒高。   接着他又去水房一趟趟地打水,把水缸填满。厨房因为是自己搭的,没接水龙头,做饭要是一趟趟地去卫生间打水也挺不方便的。   这会正是家家户户做晚饭的时候,其他人家不像他们两个,都是直接在楼道里搭了灶做饭的。也因此,卢向阳这一趟趟的,就被这层楼的军嫂看在了眼里。   “这卢营长可真是个好男人。平时回来都还会帮林老师干活。”   “是啊,我家那个一回来就躺着,人不到吃饭都不带动的。”   “谁家不是呢!一说他,就是他在营里累了一天,我在家一天躺了一天。做个饭还要他搭把手,问我是多懒。我真的跟他说不上话,敢情在人眼里,那些家务活都不算事。”   “好家伙,合着在他们眼里我们这一天就搁床上躺着呗。”   “那本来也不该男人做饭啊,像什么样子!男主外女主内,哪个正经老娘们天天让自己爷们帮着干活的。这要是在我们队里得被讲究死。”   话音落下,楼道里安静一会。   说这话的是王招娣。   她看着大伙儿都住了嘴,手下一乱,连忙解释道:   “我没说林老师,林老师那是有知识的女同志。和咱农村妇女怎么能一样。”   这话说得,大伙都不乐意了。啥叫农村妇女,啥又叫有知识的女同志。人林老师上课就挺好的,也从来没看不起咱们。可你王招娣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啊。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啊,咱辛苦在家洗衣做饭带孩子还要替他伺候爹妈,可男人嘴里哪有一句夸咱的话。不都是认为这些都是咱们应该干的吗?”二营某个士兵的媳妇帮着打了下圆场,王招娣提着的心就放了些下来。   “这话可真好笑,主席都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了。还说什么男主内女主外,这都属于封建残留!”朱红边炒着菜,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顶了一句。   朱红自从上了扫盲班后,和林青禾走得近了。林青禾还私底下送她一本字典,两人关系还挺瓷实。耿直的东北妞就见不得人背后这阴阳怪气的样子。   “你…你别瞎说。我可没这个意思!”都是从前几年动荡中走来的,即使是在王招娣,也被这话吓得不轻。这帽子扣得太大了。   “我可没瞎说,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朱红看着王招娣现在畏畏缩缩的样子笑了,刚才不还很来劲吗?   走廊上再度安静下来。   “好了好了,一人少说一句。招娣你也是,人向阳同志干的他家活,碍着你什么了。   朱红你呢,不要这么严肃嘛,大家都是一个团的军嫂。不过你有一句话没说错,新时代妇女能顶半边天。   招娣你确实不该还是那套老思想了。即便是咱农村妇女也得多学习啊。现在不是大伙正上着扫盲班学习吗,你这思想还得再好好进步进步。”   三营长张爱国的媳妇宋杏花是年纪最大的,在这层军嫂里头就有些个老大姐的意思。   有了宋杏花打圆场,这茬算是过去了。   走廊里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景象。   而作为这场争执风波的中心人物的林青禾和卢向阳。他俩家里关上了门,这是一个字也没听到。   ……   饭后,卢向阳才和林青禾说了他要外出实战演练的事。但是其他的涉及到保密条例的事他是一个字都没外吐。   林青禾以为和上次野外训练差不多三四天就回来了。也没太放在心上,同样让他自己收拾东子。她则是去了小厨房烙饼,好让卢向阳带上。   不过这次没做多少,天气热了,东西带多了也容易坏。   最后就贴了几张饼子,蒸了几个大大的二合面馒头,又给装了一罐香菇酱。   晚上她又被卢向阳以要出门为由好一阵翻来覆去的折腾。   第二天林青禾是揉着发酸的腰起来的。   卢向阳已经穿好了军装外套,这身是昨夜里林青禾拿瓶子灌了热水给他熨的平平整整的。   林青禾站着看着卢向阳问了句很傻的话,“你要走了?”   是的,纯属废话。可也正是这句废话让卢向阳意识到了他媳妇的不舍。   这次实战演练的重要性他没法和林青禾说明白。   他凑近林青禾把人抱进怀里,大手还在青禾背后摩挲着。   “媳妇,这次的时间可能久一点。你一个人在家别害怕,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煤我昨天拉了不少回来,水缸也是满的,光是做饭,我肯定能在你用完之前回来。”   小禾在卢向阳的怀抱里,埋着头闷了半天没出声。她本来就是有些不舍,可这会听着卢向阳的话音总觉得这次的实战演练好像有些不同寻常。她心里一紧,想要张口,又明白有保密条例在,不能说的他不可能说一个字。   随后卢向阳脸上就被亲了一口。   林青禾踮起脚,双手搭在他肩膀上。   “你现在是我的,我不准你受伤。”   卢向阳双手捧着小禾的脸颊,注视着她的眼睛:“好。我答应你!   不过我也有事要嘱咐你。你得给家里写信寄钱票了,马上要立夏了,家里该抢种花生,栽地瓜了。还得浇好小麦灌浆水和给玉米套种。你得嘱咐嘱咐两边爸妈不要太辛苦,爸要是腿还没好就干脆请假吧。别为了这点公分把身体累坏了。   第二件事儿就是,你自己晚上别光顾着复习和写稿子就不睡觉。我不在家可就没人晚上再督促你早点休息了。你要自觉一点要多休息别太累知道吗?”   卢向阳这些话也是特意留到今天早上才说。   “嗯。”林青禾把脑袋贴着在脖子间,用鼻子哼唧了一声。   卢向阳抱着林青禾的脑袋。对着林青禾的嘴唇,嘬了一口:“盖个章。媳妇,我走了。”   “注意安全,我不下楼送你了。”林青禾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现在全身紧绷着,低着头不想让卢向阳看到她已经红了的眼眶而走得不踏实。   卢向阳点了点头,拎起行李包,就大步迈出了房间。   门关上的一刹那,林青禾肩膀一松,接着五官皱起,忍了许久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坐在地上哭了好一会,但想到向阳哥临走前的嘱咐她又吭哧吭哧爬起来。   她是军嫂,她还得上班呢。   向阳哥在忙他的事,她也有自己的工作。有事做就好了就不会有闲工夫瞎琢磨了。再说了,只是演习而已,又不会真刀真枪受伤的,对吧?   革命儿女怎么能这么黏黏糊糊的,你忘了你爬昆仑山那一往无前的精神了吗?大风大雪都不怕,怎么还能为这一个小小的离别哭哭啼啼的。   你可是军嫂,这以后离别都得当成家常便饭,你得坚强一点。   在心里把自己哄好以后,林青禾就从水缸里打了盆清水洗脸。   洗漱完出来就吃了锅里剩下的饺子,那是她清早起来给卢向阳包的。吃完早饭她就背上挎在门边的背包开了门去上班了。   青禾的情绪调整了过来,军卡上的卢向阳却思绪飘飞,很是惦记小媳妇。   他出门后在门外停留了一小会,听着屋里小禾那压抑着的哭声,就和蚂蚁咬着他心脏似的,发麻难受。   可他是军人。   当他被称作军人,就注定了很多事都要排在小家之前。   守望和平、枕戈待旦、秣马厉兵都是他穿上这身军装后义不容辞,刻不容缓的责任。   小禾,你是我的媳妇可你同时也是咱们国家的军嫂。   虽然我不希望你有一天,会在等待和眼泪的煎熬中明白军嫂的真谛。但,就像你念给我听的,“人情练达即文章,世事洞明皆学问。”一样,军嫂的生活也是一种历练,它能磨炼你的意志,让你以后更成熟地面对人生中的种种。   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或许不在你的身边。   可正是有了千千万万个像我这样在外的丈夫,才有了咱们国家这亿万个能够和平生活的家庭。   两人性格使然。   林青禾看似很快就从情绪激动到和往常一样,但其实她这低落的心情保不准哪一刻见着什么就又浮上心头了。   而卢向阳呢,他看上去面无表情的还是那副在所有士兵面前睿智冷峻胸有成竹的营长模样,但实际上,那些缠缠绵绵的情绪他不是没有,而是都被他压在了心底。   ……   军报大楼礼堂里。   今天是五一劳动节,军报各个部门所有的同志都聚在礼堂开会。   余书年作为总编,又是语录又是口号的文绉绉开场先讲了一长串。   林青禾总结下来就是五点。   一、这小半年同志们辛苦了,下半年继续再接再厉!   二、马上要到来的55周年七一节要引起重视,做好随时需要下基层或者去外地采访的准备。   三、表彰劳动标兵。   四、继续深入学习,保持思想纯洁性。   五、谨言慎行,并且谨记自己军报记者的身份。全心全意为所有士兵服务。   会议的最后是对今年的劳动标兵还有先进工作者进行表彰。林青禾和其他被表彰者一起上台领奖。   林青禾领到了一张奖状,上面是余书年龙飞凤舞的:奖给劳动标兵林青禾。上头还盖了一个单位的戳。   奖品就只是一本盖了章的笔记本,这年头都讲究精神奖励,物质上奖励什么稀罕东西的这种情况那是基本没有的。光是得了这个荣誉就都开心的,毕竟现在都讲究奉献,不求回报!   会议结束后青禾高高兴兴地和胡胜男还有谢荷一起回去。   “恭喜你啊青禾。”胡胜男恭贺道。   她和谢荷一左一右地挽着林青禾。   “是啊,你才来不到一年就可以拿到劳动标兵真的很厉害。”谢荷也夸了一句。   “你们别再夸我了,不然我真的当自己是天降紫薇星了,哈哈哈。”林青禾笑着开了句玩笑。   “那你可不就是嘛?”谢荷一脸你再怀疑什么的表情。   “哈哈哈……”胡胜男被这俩逗得直笑。   “今儿中午咱姐仨个去国营饭店吃吧!”谢荷提议道。   “好啊,那我请你们!”林青禾大手一挥,一副土财主的样子。   “胜男,有人大方要和姐妹们共产咯!” 第54章 思念是一种病 等待是最难熬的事……   三人一路欢笑地回到了办公室。   才坐下没多久, 张丽红就一脸严肃地从外面进来。   “胡胜男、方卫国、张家桥还有林……算了,就你们三个吧,来我办公室一趟。”   张丽红撂下一句话就转身回了办公室,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林青禾心里也打了个突, 他们办公室就她一个是姓林的, 刚才张主任是想点她的名字的吧?   胡胜男三人起身一起进了张主任办公室, 林青禾琢磨了一会,没得到什么答案就放弃了。   已经快中午了, 暂时没什么要忙的,林青禾干脆开始给家里写信。   她先写给林家的,先关心了爸妈身体,又问了大哥大嫂近况, 接着又写到了小妹小弟还有大侄子。   当然她也没忘了把卢向阳交代的要多休息,不要为了公分累坏身体的话写上去。最后她还写了自己和卢向阳一块儿去泉城玩的经历,写了泉城那些个好风景。满满当当的写了三张信纸才罢休。   给卢家的信相比较起来就简单许多了, 没有提两人去玩的事。在信里, 林青禾主要是关心了二老的身体。叮嘱他们下雨天少下地,身体重要。   今年天气异常, 三月的时候吉林那边还有场陨石雨。林青禾不知道和这个有没有关系, 反正今年冷得异常,雨水也多。她就担心今年粮食大概会减产。   所以特地多寄了钱和粮票回去。   把两封信写好包好以后,基本和打吃饭铃也没几分钟了。   林青禾就开始收拾东西,她打算趁午休顺便去趟百货大楼买些东西寄回去。   胡胜男三个也出来了, 个个脸色都有些凝重。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林青禾问了声。   胡胜男对上林青禾的目光笑了笑,她开始收拾自己的采访包。边收边道:“青禾,我中午不能和你们一起去吃饭了。十二点半的火车, 我们要立马去采访。”   “这么急?去哪啊你们?”林青禾有些好奇。   这倒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于是胡胜男道,“跟着几大军区实战演习,全程记录。”   听到实战演习林青禾一顿。   “以前实战演习也这样吗?”林青禾皱着眉问。   “以前……基本都是驻地记者站的去拍摄。”   林青禾顿时心里打个突,那怎么突然这么严肃…心噗通噗通跳的厉害。   她皱眉反复思考细品早上卢向阳出门前说的那些话,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林青禾越瞎琢磨心跳得越快。   许是看她面色不好,胡胜男担忧地问了句,“青禾你没事吧?”   她这下才想起来林青禾是军嫂,想必卢向阳已经出发了。   林青禾回过神,强笑道:“没事。那你快回去收拾吧,我不耽误你了。”   “行。那我先走了。”胡胜男背上挎包,想了想还是又说了句,“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嗯。你路上小心啊。”   林青禾压下心里的顾虑,放松面部表情,笑着和胡胜男挥了挥手。   中午,林青禾和谢荷去了国营饭店吃饭。今天来得不巧,连肉都没有供应。   两人点了两份素饺子配北冰洋。   谢荷看出林青禾的心不在焉,刚才林青禾和她说了胡胜男去实战地采访的事了,就安慰道:   “放心吧,演习而已。可能是因为今年是55周年才格外重视。”   林青禾不想拂了她的好意。压下不安,换上笑容。   “好。快吃,等会还得上百货大楼呢!”   ……   刚下火车的几大军区战士们,坐上了早就等在火车站外的军卡。   这是我国和安南交界边境上的一条鲜有人烟的公路。   一辆辆橄榄绿的军卡疾驰着,长长的车队就像一条前行着的巨龙。   打头的几辆车上就坐着由叶坤和江文睿带领的京区特战团的精英们。他们个个腰间配/qiang,沉着脸,坐有坐相,身姿挺拔,目视前方。   特战团最后一辆车上是女兵,也就是叶楠溪那一连的医疗兵。她们和前头的男兵比起来也不遑多让。车厢里的娘子军们肃着小脸,头发一丝不苟地被压在了军帽檐里。挺直了腰板儿,肩膀上挂着医疗包。   这是她们第一次参加正式的实战演习,个个都又兴奋又紧张。   ……   林青禾从那天起就养成了每天早上和晚上听收音机的习惯。虽然知道这是保密的演习,但心里盼着万一呢,万一能听到点消息。   同时她还在军报阅读室里翻阅了以往演习的记录。   原以为演习就没有伤亡,没想到曾经某个团还真的有在演习过程中伤亡的。   林青禾看到这条记录顿时就瞳孔放大,握着报纸的手,青筋可见。   别瞎想,冷静!向阳哥是有经验的老军人了。不会有事的!   她在心里劝慰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青禾表面看着和过去差不多。照样是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班,踩着时间点儿上蔡大姐的菜站买菜做饭,有课的时候就和连翘结伴去上课,周末还是上杨弘儒家学习。   “向阳最近怎么没见到了,部队里很忙吗?”杨弘儒见连着两个礼拜都是林青禾独自过来就问了声。   林青禾不想老人担心,挂上笑容,故作吃醋地彩衣娱亲道:   “他啊外出训练去了。杨爷爷,有我陪您还不够呀?你还惦记着他。”   “呵呵,够够够,你这丫头,我就随口一问,你还较这个真。”   “对了,你上次托我打听院子那事有些眉目了。是我一个老同事的亲戚,他家孩子要结婚,厂里房不够但地多。就有个职工提出来让工人们集资造房分。   他家在后海那块,就想把现在住的卖了,凑钱去厂里多买两套。不过这事儿也还没定下来,我就先和你提一嘴儿。   那小四合院据我老同事说地不大,不过你和向阳两口子再加上孩子住肯定是够的。他们现在住了一家四代□□口人呢。”   林青禾眼前一亮,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只是不知道这价钱……   “好的,麻烦您了杨爷爷。他们有说价钱吗?”   杨弘儒没好气地拍了下林青禾的头,“既然叫了爷爷,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价钱他没提,现在买卖房子本就不允许,我猜他们应该也不会卖太离谱的。”   林青禾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卢向阳和她说过老家那栋小院子他盖起来一共花了100块都不到。木头是他爸平时攒的,瓦片和砖头都是公社窑厂的,瓦片5分钱一片,砖头1毛钱一片,水泥则是陈鸣给他弄来的,没花钱。   这年头东西不算贵,但因为工资不高,家家户户存款都不多。   “那他们要是有消息了,杨爷爷你就帮我先应下来昂。”   “行嘞。”   “来,我看你上周自学的怎么样了,你把这卷子给写喽!”   杨弘儒还没有恢复工作,家里又只有他一个人,他呆的冷清就上老校长家去。老校长家的孩子还在北大荒兵团里没回来,就他们夫妻两个在家。   闲着也闲着,他们三个就出了不少试卷。   杨弘儒分了三份,一份给林青禾,另外两份寄回东北。   在林青禾在杨弘儒家一直呆到快五点半,帮老爷子做好了饭才回去。   在家属院楼下的时候,孩子们还是和往常差不多嬉笑着,可军嫂们却都消沉了很多。   林青禾和几个在院里看孩子的军嫂打过招呼就回到了家里。   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   夜深人静独处的时候,面对着空荡荡的双人床。青禾才会完全放任自己彻底沉浸在思念里。只有这个时间她不用懂事不用坚强。她可以想那个在家时刻维护她的丈夫。   一向是两个人睡的大床,现在就剩自己一个。林青禾侧着身子裹紧了被子,平时他一个人往床上一趟占了大半张床不说,还总爱往她那边挤。这冷不丁的林青禾再回到一个人睡一张床的时候,都觉得难以习惯。   她把卢向阳的枕头抱在怀里,好像这样就不会显得一个人睡觉空落落的。   就连林青禾平时觉得逼仄的小二房这会都仿佛瞬间变大了,变得有些空荡荡了。   夜深了,她答应过卢向阳会早点睡觉,可她躺床上闭着眼却很难进入梦乡。   脑子里全是胡思乱想:   早知道要去这么多天就该多准备些东西让带他去的。也不知道现在那边天气这么样,这都快五月中旬了,京都还冷得日日得穿两件。   实战的时候会不会有那不小心失手的士兵啊?会不会有人打急眼了就不管不顾了?   都营长了,应该就是在后方指挥一营的作战任务吧?总不会在最前方冲锋陷阵吧?   虽然这样想很自私,卢向阳知道了也该说青禾觉悟低了。但是想到作为营长的他,大概率不会冲在最前面青禾只觉得庆幸。   因为在后方指挥,他受伤的概率就低。虽然概率低,青禾也还是担心。   卢向阳,你让我好好休息,可从你走后,我每晚都睡不好,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卢向阳,我想你了,而你,想我了吗?   ……   泉水大队。   林青谷一家和小周搭伙偷偷倒腾东西也有五个月了。   小周基本是每个月跑两趟外地的节奏频率。虽然年纪不大,但是他办事很有门路。   每次去了哪一个城市都是直接摸到黑市最大的二道贩子,他直接把货出给他。虽然这样比自己卖少赚一些,但是经手的人少,就意味着被发现的概率更小也更安全。   为了减少风险,他们和厂里其他采购科的不一样。从来不会从外地换东西回来卖,而只是把东北这里有的特产拉出去。   因为铁原就那么大,去黑市卖东西风险太大了。他们只是想赚些钱,又不是想要大富大贵的。   这几个月,林家就收到了和小周六四分的380多块钱了。   这笔钱对林家来说不可谓不是一笔巨款。这更是他们家存款最多的一次!   拿到这笔钱,一家人刨除掉要还给林青禾的之外,又分了两部分。一小部分用来改善生活,另外的大头则是存了起来。   这时候林青禾寄回来的信和钱票还有东西也到了。   青禾又寄回来20块钱,方秀珍单独放了起来。他们不准备再花大闺女的钱了,大闺女能做到这份上已经够够的了。   这十里八村可能都找不到这么贴补拉拔娘家的闺女了。   挣了钱就得更加小心了,万万不能声张。毕竟这是属于投机倒把,一旦被发现,不仅会全家都被带到公社学习班教育,还会连累支书林建党的。   大队里谁家条件好,谁家条件差,社员们不说一清二楚,但大致上都是知道一二的。因为都是一起上工的,你家一天几公分都摆在明面上呢。   可赚了钱又不能不用,要不然岂不是把赚钱的目的本末倒置了吗?   于是,林青谷和杨素筠都开始在大队里有意无意地说出自己最近在投稿的事情。好让别人知道,自己家会多一份来源清晰的收入。   大队虽然办过几次扫盲班,但真正儿八经识字的人还是少。所以也不会有人打破砂锅问到底非得要看到报纸的。   不过,为了看起来更加天衣无缝一些,他俩也确实准备真的投稿。   ……   过了五月中旬,卢向阳还是没消息。林青禾主动找到了张丽红,说是想要自己去下面军区找采访对象。张丽红应了她的请求。第二天林青禾就带着采访包,拎着行李袋出发了。   她不能再一个人呆在家里了,因为她老是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她必须给自己找点事做。   林青禾第一站去了在泉城军区里采访过的那四位战士的家乡。她包里放着那四人的家书,想到这是他们离家后的寄的为数不多的家书,林青禾就觉得背上沉甸甸的。与其说她是想来采访这些军嫂,还不如说她就是因为自己在家等着难受,感同身受了,所以想去探望这些和她一样的军嫂们。   那地方确实很偏远,林青禾火车换了汽车,最后在县城找到驴车去公社。可是要到那个大队还得翻两座山。   “难怪这里邮递员一年就送几次。”林青禾吭吭哧哧爬着山感叹了一句。   连绵多天的雨让山路变得滑,她已经没工夫去在意一踩就是一脚的泥泞了。实在是太滑了,青禾只想现在马上找到根木棍好让她扶着走。   等到林青禾裤脚都沾了泥点,鞋子也湿的时候,她终于看到了前方不远处那个飘着炊烟的小山村了。   林青禾坐在吴红兵排长家的炕头上,手里还捧着个搪瓷杯。   刚才支书直接把她带去了吴红兵家里。她才说清楚来意准备从包里把那信掏出来。结果吴红兵的媳妇翠红让她不用着急,又去张罗烧热水让她先洗澡。林青禾洗完澡顺便把脏衣服也洗了,等她晒完衣服,翠红就招呼林青禾吃饭了。   “妹子,不好意思,你看你大老远的来,可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翠红是个爽利的性子,吴红兵父母早逝,家里就是她和孩子们。她一个人又要下地挣公分,又要照看孩子。今年雨水多,地里收成不成。林青禾没来之前他们家都开始吃玉米糊糊了。   林青禾看向桌上的两道菜,一道炒茄子,一道腌制过的萝卜缨,还有一盘炒鸡蛋。   “嫂子,这已经很好了!”林青禾笑着夹了块萝卜缨。她们队里往常这个都是喂鸡或者送去牛棚那边喂猪的。这个用生姜一起腌制的吃法还是她第一次吃呢。   “嫂子你这个做得可真好吃!我还是第一次吃呢。”林青禾真心夸赞了一句。   翠红笑了笑说,这玩意她们这里吃的人也少,她就去捡别人不要的,晒干了然后和生姜一起腌。等到没菜的时候拿出来,也算是改善生活了。   后来当林青禾把信念给她们听的时候,她分明看到翠红眼里含着泪水却还笑着哄孩子说,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林青禾心里一酸,没问出那句“那怎么不去探亲?”还用问吗,看这家的情况就知道了,哪有闲钱去买火车票。另外三个军嫂家的情况也和吴排长家的差不多。林青禾把信送到了还给每家都留了25块钱,撒谎说这是他们的丈夫在部队表现好,她们军报领导奖励的。   离了那个山村,林青禾又顺着出发前自己安排好的路线去了下个采访地……   等到六月上旬她都回到京城了,卢向阳还是没有回来。林青禾深思熟虑仔细琢磨后,终于忍不住去找了徐莹。徐莹一见林青禾的样子就知道她的来意,她拉过林青禾的手,两人一起坐在长凳上。   “青禾放宽心,没事的。”   徐莹和纪红卫结婚也有五六个年头了,新婚第一年的时候每次纪红卫出任务她就和现在的林青禾差不多。   然而,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毕竟,不能逼他转业,自己也不可能去和国家比。那么这样的日子就会是常态。不能改变它,那就只能改变自己,让自己去适应。   林青禾来前手脚发凉,心慌慌的。这会被徐莹捂了一会手上才有了温度。   “你别一个人瞎想,要相信他们。”   许是有同一个身份的感同身受的人陪着,林青禾也平静下来。   “嗯。”   “来,咱一起上百货商店去吧。你不来找我我也正想去找你呢,这入了夏,咱去买些布做衣裳吧?”徐莹想买布是真的,但是想转移林青禾的注意力也是真的。   两人带上小毛就去了市区。   周末百货商店里人挤人的。特别是布料柜台和成衣柜台,许是换季了,买轻薄料子的人特别多。   林青禾除了布料还买了两件海魂衫,一件是她的,一件是卢向阳的。   徐莹也给一家三口都买了海魂衫。   三人买完东西就回了家属院,午饭是徐莹做的。说是要给林青禾尝尝地道的炸酱面。   小毛一回家就出去和院里其他孩子疯玩去了,林青禾则帮着准备酱汁的徐莹和面。   “你看这不论做什么事都是一样的。就拿炸酱面来说吧,想要地道好吃,就必须得是自己手擀的面条。用那现成的挂面就总是差了那味。”徐莹拿了块半肥半瘦的肉边切边和林青禾唠。   “所以啊,还是得有耐心,要耐得住。才能最后吃上美味的。你说是吧。”   林青禾点点头。   “你们打算啥时候要孩子啊?家里有个孩子就热闹很多。就算男人不在家,这孩子也磨得你没功夫瞎想了。”   林青禾不是第一次听到催生的话了,但这次却格外听进了心里。   是啊,要是家里有人陪着她,大概就不会那么空荡荡的了吧?   “谢谢莹姐。”林青禾知道徐莹都是为她好,安慰她。   “客气啥。我先把酱炒了哈。”   切好的肉块放到锅里炸,加上酱油和其他调味料,香味一下就被激发了出来。   肉熟得很快,没多久徐莹就把肉酱盛了出来。那边林青禾也擀好了面条,正准备下沸水里煮。   煮熟的面条撒上一大勺色泽浓郁咸甜适中的肉酱,再配上鲜灵的黄瓜丝,搅拌搅拌。吸溜吸溜一大口,这滋味别提多带劲儿了。   和徐莹还有小毛相处了大半天的林青禾回家时心情算是放松下来了。   她刚准备开门就发现了不对。   这门没锁上?   某种猜测涌上心头,她屏住呼吸推开了屋门。   才刚踏进一步整个人就被人从屋里给抱了起来。鼻翼间传来的熟悉味道让她没有惊呼,反而是安心地在他脖颈间蹭了蹭。   “媳妇,我回来了。我好想你,你想我了没?”   这一次林青禾没有犹豫,第一次肯定地告诉卢向阳。   “想,我想你了。” 第55章 猪骨浓汤面 爱在每一个细碎的日常中……   卢向阳到家不久, 还没来得及洗漱,浑身风尘仆仆的。之前在家时林青禾精心替他养的皮肤这会又变回从前那种小麦色。唇边一圈长出了又硬又短的青色胡茬。由于实战演习那地缺水,嘴唇上起皮干裂得厉害。   林青禾给他倒了水喝, 又去卧室里拿换洗衣服。   “你先去洗个澡, 我给你煮面条吃。”   林青禾从茶几下头的饼干盒子里拿了洗澡票, 让卢向阳去澡堂子洗。看他这样子就知道很久没洗澡了, 还是澡堂地方大能痛快地好好洗洗。   要是以后有了自己的家,她一定要做个大浴室。   “好。”   卢向阳接过洗澡票, 又带上换洗衣服和肥皂就出了门。   林青禾忙着和面给卢向阳做面条。   上车饺子下车面。   想着时间还早,青禾就打算用早上和徐莹一起买的猪骨熬汤来煮面条。   考虑到卢向阳一路奔波回来,应该疲惫没胃口,她也没做什么太油腻的卤子。就拿了两个红红的洋柿子和翠绿的黄瓜出来, 酸酸甜甜的洋柿子配上清灵的黄瓜丝,看着就很是清爽又开胃。   骨头汤炖好的时候卢向阳也正好开门进来,他还在澡堂里就顺手把换下的衣服洗好了。   趁着卢向阳晒衣服的时间, 林青禾也赶紧下了面条。等骨汤再次沸腾, 面条颜色也变得微微透明后她把面条盛了出来再整齐地码上排骨。白色的面条,红色的番茄, 绿色的黄瓜丝, 粉色的排骨,橘红色的面汤上再撒上一把阳台上自己种的小葱,看着就有食欲极了。   卢向阳回来看到刚端上桌的面条就对林青禾竖起大拇指。   “我这一个多月不知道多想念你做的饭。你给我带的那罐蘑菇酱,三天就吃完了!”   “那你多吃点, 锅里还有。”林青禾坐在对面陪着,看着瘦了一大圈的丈夫,她心里也在琢磨着最近要怎么给他补补。   听着卢向阳吃面条的哧溜声,林青禾打开了他放在地上的行李包。   里头都是穿过还没洗的军装, 上面有泥土有树叶碎还有其他分辨不出来的东西。天气太热,这一股脑儿地塞在包里,都有腌咸菜的酸臭味。   以前的林青禾一定会觉得埋了吧汰的,但这会她只认为,给自家大老爷们洗脏衣服怎么了?那卢向阳都能在她来小日子的时候给她洗弄脏的衣服还有床单呢。两口子之间,有啥嫌弃的。   卢向阳看她拿着衣服放到洗衣盆浸泡,加速咽下嘴里的面条,有些含糊地道:   “你放着,等会我自个儿来。”   “吃你的面吧,不用你操心。我搓几下不就干净了,你吃碗面就去好好睡一觉。看你眼下那青黑的样子,你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卢向阳讨好地笑了笑,“都听媳妇的。不过你眼下也有黑印子,等会咱俩一块儿睡呗?”   听他说话语气怪声怪调的,林青禾就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青禾嘴角抽了抽。内心腹诽:这人怎么一回来就惦记这个,大下午的都累成啥样了不知道吗!再说了大白天的那啥……   然而,卢向阳一把打横抱起林青禾往卧室去。用实际行动告诉林青禾,他到底累不累。   很快,屋里就响起了青禾压抑着的细密喘息声。   ……   林青禾穿着皮鞋在军报走廊上踩出清脆的哒哒的声。白色碎花衬衫上衣口袋处别着枚主席头像,扣子敞开着,露出了里头的蓝色海魂衫,一左一右的麻花辫在耳后用皮筋固定团成两个小丸子,头上戴了顶藏蓝色的帽子,正中间有颗红亮的五角星。   卢向阳回来了,林青禾觉得自己也完整了,不用一半的心神都在挂念他。经过昨夜的滋润,现在的林青禾看着就让人觉得元气满满,神采飞扬,眼神流转之间顾盼生辉。   青禾来得不算早,一踏进记者部大部分人都已经在了。上周他们主要是为了建党节跑京都附近的军区和审阅地方记者站送上来的稿子。   胡胜男也来了。   她看起来瘦了一圈,也黑了,嘴唇上有着卢向阳同款干裂。   见到林青禾,胡胜男露出一枚笑容。   “青禾,好久不见。”   “是啊,你都瘦了。接下来就呆家好好补补。”   “我估摸着也没啥需要出去的了。我还得整理这些照片和稿子呢。”这次实战演习,有的需要保密,有的则是需要发表出来起到震慑宣传的作用。   正闲聊着呢,余书年就走了进来。他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停下手头的工作,看向他。   “同志们。我有几件事要说——”   “今天早上我收到了来自不同军区的两份信。其中第一封是羊城军区的。这是一封批评信。”说到这里余书年顿了顿,目光在众人脸上流转。   张雪梅一听羊城军区心里就打了个突。   她回想起刚到羊城的时候。   一下火车她就对这到处灰扑扑的城市没有好感。果然,接下来的事一点也不顺利。   由于接她的小战士突然拉肚子等她到了怎么都没找到接自己的人。好在她有军区地址和电话,可这附近也没看到有邮局。打不了电话,就只能自己问路过去了。   她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说着一口让她难以理解的方言。等她好不容易到了军区,还没询问没人接的事就被直接安排到了家属院,和一户姓丁的军嫂同住。   那军嫂是粤省人,随军不久带着四个孩子。这一家穿的衣服不仅洗得泛白起毛补丁摞补丁了,而且看的出做衣服的人手艺不怎么好款式过时又土气。   那军嫂面对端着的张雪梅有些惴惴不安,但仍然保持着热情。晚上她咬牙准备了两个肉菜放在张雪梅面前。张雪梅尝了口还以为没放盐,她一言不发地皱着眉,像是忍受什么痛苦似的吃着饭。   两个小的孩子都渴望地盯着那两盘肉菜,被大的偷偷掐了大腿。   饭后张雪梅边心里抱怨边偷偷啃饼干。她也不是傻子,就算再嫌弃也不能嘴上表现。要不这不就成了她看不起劳动同志,不团结同志了吗?   就这样,在那家里她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一直端着。在军区碰上时,她则热情地一口一个丁大姐。直到采访进入尾声,她终于要离开时,憋了半个月,忍不住和团里借了电话。   她打给了徐凯,将这半个月来自己的委屈一吐而快。穷酸的地方,抠门的军嫂,听不懂的方言,看她吃东西就眼睛都不带眨盯着的小饿死鬼们等等。   回忆到这。   难道是她打电话被人听到了?   张雪梅垂下眼,心里有些发急。本来这段时间已经没人会再提她之前那事了。这下要是……岂不又雪上加霜。   “我希望我们的同志出去采访的时候要知道,你不仅是自己,往小的说你代表的是军报的形象,可往大的说,你更是代表了咱首都人民的形象。你可以不要自己的形象,但你不能败坏军报的形象,也不能败坏首都人民的形象——”   余书年盯着张雪梅,“张雪梅同志,这是第一次,我不希望还有第二回 ,下一回就不仅仅是口头批评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不过,我这里另外一封信是表扬信。”余书年话锋一转。   “林青禾同志在劳动节那期去泉城军区采访的任务中,答应给几个家里偏远信件不方便送达的劳动标兵送信。   月初,她主动申请去那几个战士的家乡。不仅给那几个军嫂送了家书,还以军报的名义给每家留下了20块钱。回来后写的那篇报道相信在座的各位都看到过。   我今天不谈她那篇报道写得怎么样。我只说三个字,同理心。   从她五一去泉城采访过去一个多月了,泉城军区那边那几个战士收到了家里的电话。信里,泉城军区的团长动情地转告,他们中有两年没听到家人声音的,也有孩子一生下来第一次听到被喊爸爸的。   当然我不是主张同志们都要给采访对象留钱。只是希望你们对采访对象都能多一点同理心,多站在她们的角度思考。   这事难不?   不难!可为什么做的人这么少?   我相信咱们同志的文笔都没问题,要不然你也不可能还留在这里。但是,同志们除了能写。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有一颗同理心。我们是谁?低头看看你们位置上的标签。军报,就是要以军为本,以军人、军部为先。没有军人哪来的军部。   我知道一直以来都有人对我把林青禾同志聘进来颇有微词。但正是她这颗细腻又有温度的同理心打动了我。她能站在采访对象的角度思考,能替他们发出真正来自心底的声音。   今天说得有些多了,只是希望同志们都好好想想同理心这三个字。最后,让我们给林青禾同志鼓鼓掌。”   余书年说完这些话就走了。   张丽红则拿了个信封过来,“这是你垫付的生活费。泉城军区那边补给你的。”   林青禾收下了。   “距离建党节还有小半个月,咱们接下来工作的重心也要变一变了。方卫国你们三个刚回来的整理此行所有照片和采访稿。沈一鸣你和谢荷去整理党史。林青禾你则是去汇演那边负责军嫂节目的采访。还有……”   张丽红有条不紊地安排接下来的工作,又挨个叫人进办公室里沟通。   落轮到青禾的时候,张丽红说,“你这次这件好人好事,咱内部领导和军区领导都高度重视。你知道为的什么?”   林青禾摇摇头,她做这事的时候真的没想太多。她自己除了工作能挣钱,平时还有些稿费。所有觉得同为军嫂,能帮就帮。   “这往小了说,是能影响部队后勤补助。往大了说,那就是增强部队凝聚力,让咱们的战士们能够无后顾之忧放心冲在前头!   刚好55周年汇演也即将来临,到时候会有好几个军嫂的节目。你出报道,配合她们的表演。汇演结束再写一篇后续报道,咱们加大宣传!   青禾,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个机会。我和余总编都很看好你。   好了,你出去吧,顺便帮我把胡胜男叫进来。”   “好,谢谢张主任。”   ……   这半个月夫妻两个又是忙地晕头转向,顾不上彼此。卢向阳是忙着写总结实战演练的报告,林青禾就更忙了她现在就连晚上的扫盲班都请假没去了。现在是连翘替她在上课。   不过听朱红说,除了一开始有些紧张结巴之外其他都不错。上课的军嫂也都个个很包容她,鼓励她。所以现在连翘看着也算是游刃有余了。   建党节那天,林青禾全程紧跟军嫂们的节目,一刻都没有放松。   林青禾的第一篇报道已经在今天的军报上发行了。她这会主要跟的是挖掘节目过程中的细节,以及等会节目结束后的后续。   她还碰上那四位军嫂。   泉城军区这次自然也是要来京都参加汇演的,他们军区的报的军嫂节目里,就有那四位。是特意派了车从老家接过来的。   后台人来人往的,翠红好不容易才碰上林青禾。   “妹子,谢谢你。我们都知道了……”   可一句话还没说完,林青禾又被人叫走了。   林青禾只好挥了挥手,朝着她们说了句,“没啥,咱们都是军嫂。”   谢荷和胡胜男忙完自己的事也到了后台来帮林青禾。   可沈一鸣过来和谢荷说了几句话,她就红着脸和姐妹们说,想去台下拍照。   林青禾和胡胜男哪里看不出来她这意思。打趣了几句,就放她去了。   林青禾记录下了在后台忙碌的军嫂们还有来回穿梭哪里需要就去哪里的工作人员们。   台前表演恢宏大气美轮美奂让人称赞,幕后工作默默无闻任劳任怨的付出也值得被看见。   ……   建党节结束后,林青禾收到了家里的来信和包裹,还有汇过来的一百八十块钱。   她仔细看信。   知道大哥和同事一起倒腾东西赚了钱她就放心收下了。这是他们想告诉她,家里一切都在变好让她放心,她懂。   晚上做饭的时候,林青禾就把家里寄来的鱼干给炒了。   “是家里又寄东西来了吗?”卢向阳看着今天晚上格外丰盛的晚饭问了句。   “是啊,说是前段时间雨水多,小河那边冲了不少鱼上来。我妈做的鱼干,你尝尝。”林青禾给卢向阳夹了一筷子。   这小鱼干林青禾是放了不少油煸过的,又加了青红辣椒和香菜爆炒,香味都激发出来了,看着就下饭。??   卢向阳配了口饭,说道,“还用问吗,那当然好吃了。你做的能有不好吃的吗?”   “那上回给你做的苦瓜你咋一口都不动?”   卢向阳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道:“媳妇,明天又是礼拜天了。要不这周咱俩在家呆着呗。我们都好久没好好呆一块了。”   林青禾:你是不是觉得我听不出来你在转移话题。 第56章 和你在一起 七六年的黑色七月   55周年带来的欢乐气氛还没持续几天, 在7月6日的晚上广播里又一个噩耗传来了。   “……因病医治无效,终年90岁……”   又一座巍峨的大山倒塌,悲伤汹涌而来。   这位老同志, 林青禾是见过的。就在去年冬天, 在她刚进军报不久还跟着胡胜男的时候。   去年老同志阅兵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如今却……   76年的7月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开始的。没有欢笑, 连悲伤都不敢。   天气越来越热,就算是一大早出门的路上都能感觉到空气里的干燥和闷热。   最近林青禾夜里总是睡不好觉, 第二天起来就感觉疲惫不堪。她饮食也不振,冬天里稍微养得圆润些的小脸又瘦回了个尖下巴。   卢向阳想带她去看医生,林青禾不愿意,只说大概是苦夏了。   随着临近月中, 军报工作量加大,再加上晚上又去上了扫盲班。林青禾夜里便有些体力不支,头昏脑涨的。一抹额头竟然还有些烫!这一回卢向阳没听她的, 抱起她就准备往医院去。   到了医院, 医生也没检查出来什么,就说有点发热, 让打点滴。卢向阳陪着打完两瓶点滴, 等林青禾烧退了,才背着人回去。   半夜去了一趟医院之后,第二天林青禾醒来觉得精神多了。身上也没有那么沉重了,感觉整个人轻快不少。   然而她的好心情止于收到婆婆的信。   信是大嫂代写的, 洋洋洒洒两张信纸。   主要表达了两个思想。一是表明家里一切都好让儿子儿媳放心;二是担心儿媳工作太忙没时间生孩子。顺便还隐晦地提了两句,青禾妈生最小的难产,青禾会不会随了她妈?   张春梅还随包裹寄了些她信里说的利于生孩子的中药。   前些天林家寄来的信里也问了孩子的问题。   林青禾突然就很烦躁,这也不是她不想生, 但是就是没来啊!   家属院里今年怀孕的军嫂也不少,有的比她还晚来随军的都怀上了。她们这层楼目前就她和卢向阳家没孩子,每天饭点就听到家家户户那孩子喧闹叽喳的声音。她是又羡慕又烦躁。   作为枕边人卢向阳当然能察觉到这段时间林青禾的急躁和不安。   虽然他也很想要孩子,但这种事也急不来。看着小禾因为这事着急上火的样子,他劝了又劝:   “你别急,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咱不是才小半年吗?”   “你年纪还小,我都不急,你急啥?”   “就你现在这模样,我都觉得要真有了孩子,我在你心里还不定排哪去了呢,不急不急。”   “媳妇,我才是你最重要的人,昂?”   ……   泉水大队。   烈日下,大部分的社员们都弯着腰在田里忙乎。给玉米花生地瓜除草的,水田里插秧的,还有抢收早稻的。大伙儿是忙得四脚朝天,中午都不带回家吃饭的,直接就一屁股坐在田边空地里,家人都会送饭过来。   林家由于方秀珍和林建国都请了病假,此时在田里忙活的就只有计分员杨素筠还有少年队的林青苗和林青麦。学校都给放了假回来帮忙,像他们这种少年队里的孩子一天多的一天能赚3公分呢!   “满囤,你家阳子媳妇有了不?我家那老小子上个月初结的婚,嗐昨天儿媳妇吃鱼吐了,建设一给检查我们才知道是怀上了。你说,这马上又添一张吃饭的嘴,日子难过啊。”   说话的是隔壁第二生产队里从年轻时就一向和卢满囤叫劲的金满仓。   但见他此时,嘴里说着多一张口多一份压力,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样。   当兵了又如何,娶了林家凤凰蛋又如何,这没有儿子,一切都白搭。   卢满囤压根没理他,只在心里抱怨,今天这老婆子咋回事,还不送饭来。   “我说句你不爱听的,你别不乐意。这娶媳妇不能光看个人条件,还得看能不能生。你看你家阳子都结婚快两年了还没个消息,这……”   “我说金满仓啊,你该去前头大樟树下,你爱说人家事的姐妹们都在那。”卢满囤顶了一句。   这老小子就是不能给他好脸色,越不理他还越来劲儿了。   “你!”金满仓自然是听懂了卢满囤的嘲讽,正想好好和他道个清楚,就听见了脚步声。   是张春梅送饭来了。   “孩他爹,儿子呢?”张春梅过来只看见卢满囤一个人就有些好奇,她儿子呢?   “送稻子去晒谷场了,应该也快回来了。”   “怎么,你要省那口饭,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卢满囤看着还不走的金满仓就刺了一句。   金满仓本想来气卢满囤,没气到他反而自己带着一肚子气,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咋了,他来显摆他儿媳妇怀上了?一大早,我就听到他媳妇在院子里显摆了。”   “诶不行,吃过饭我得再给阳子他们写信催催。阳子今年可都25了,你在他这年纪老二都出生了。你说,是不是青禾太忙了,不愿意?”   “你就别瞎琢磨了,少掺和。这该有的时间到了自然就会有的。”   “那我当妈的也得催催,他们小年轻的,跟前又没个大人在。”   ……   卢向阳和林青禾都休息的一天,两人大热天地出了门上市区玩。   今儿个是初一,城隍庙那边有大集。   如今是7月份的尾巴,已经进入盛夏了,天气炎热得很。但你别说这还挺热闹的,虽然算不上人挤人,但也勉强是个接踵摩肩的场面了。   这大集也是今年才恢复的,之前这些自由市场都被全部已经取消了。大集上摆摊的多是自家的东西,农产品、手工品比供销社百货商店的要便宜不少。而且种类齐全,从吃的用的到玩的都有。林青禾还看到有给人剪纸的,兴致勃勃地拉了卢向阳过去,说是让给剪一张两个人一起的。   没一会那剪纸的大姐就剪好了他们两个站在一起的侧影,拿给林青禾看。   林青禾满意地点点头:“还真像。”   这剪纸不贵两个人的一共8分钱,付了钱他们接着往前逛。又看到个画糖人的大爷,摊子前面围了一堆小孩子,看着就热热闹闹的。   “小时候我妈带我和大哥去集上卖我爸做的竹篮那些,我看到有人吃这玩意就盯着人看。买这个要2分钱,我妈卖一个也才几分钱呢。”林青禾回忆着儿时。   卢向阳也点点头,他也有类似的经历。都是小时候穷过来的。   最后两人买了一个麦穗图案的,林青禾吃了几口,“好甜。给你吃。”她不喜欢吃太甜的。   两人顺着热热闹闹的人群,逛了一上午连吃带买的。直到午后,他俩出来的时候还顺手买了两只盐水棒冰,解解渴也去去暑气。   下午两人原本打算还去公园逛逛的,但是天气实在太热了因此不得不打道回府。   回家属院的路上已经是傍晚了,火红灿烂的晚霞将天边染成绚烂的颜色。   经过公社的时候社员们也下工了,马车驴车的吁声,还有手扶拖拉机发出的突突声,夕阳下这条道上热闹非凡。   回到家,林青禾忙着去做饭了,卢向阳则打了水来墩地。   天一热人就没啥胃口,于是林青禾就简单地熬了点绿豆粥,又拍了个黄瓜,拌了道小咸菜。就这么对付着吃了一顿饭。   晚饭后,两人都在书房里学习。这屋是背阳的,比他们卧室要凉快许多。   林青禾这几个月自学老三届的高中知识,数学还行,物理化学属实有些困难了。   好在还有杨弘儒可以请教,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卢向阳和她一起学,比她接受得还快很多。要知道,他的初中知识都是自己教和学习班学到的呀。   为此杨弘儒还挺遗憾,直言,卢向阳当初应该好好上学,说不定现在也是个高中生了。   不过卢向阳当初也不是完全因为家里穷才不念书的,更主要的原因是他自己不乐意学。包括现在,要不是现在部队想网上升变了,加上不想比媳妇差太多他也不乐意上学习班。   就是现在,他也就理科强点,对文科那些是真的一点都不耐烦。   就像这会,林青禾做着杨弘儒给出的物理题,卢向阳的则是历史题。   两个人都有些搔首挠腮的。   一个是因为太难了,另一个则是看到大段的文字心里就有些烦。   “咱今儿应该买个风扇回来的,这天也太热了。”卢向阳道。   林青禾从题海里抬起头,看了眼卢向阳。   这人原来穿着她给做的棉布短袖睡衣,此时因为太热已经脱了上衣,就在屋里打赤膊。   小麦色的精壮身体表面已经浸了层薄汗,他站了起来,想出去倒两杯凉水来。   随着他的动作腹部的几块腹肌清晰可见,看的人直脸红心跳。   “你消停会吧,心静自然凉。”林青禾没好气道。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卢向阳就黏上来了。他凑近林青禾,贴在她背上,这会他倒是不嫌弃热了。   “夜深了,该睡了!”卢向阳意有所指。   林青禾正头疼这道加速度的物理题,拍了一下卢向阳放在她身上作怪的手,“你自己睡,别烦我。”   卢向阳是谁,他多会看眼色啊。一见小媳妇这表情,就知道她在和这题目叫劲了。于是他也不闹了,端正坐人身边,拿了把蒲扇过来替人扇风。   他还瞄了瞄那题目。   嗯,加速度,这题他会啊。但是他不能主动教小禾,省得小禾还和他上火。之前他就没经验,看小禾不会做,就在旁边说这是什么原理,你应该怎么怎么解。他想象中以为能看到媳妇崇拜的眼神,没想到现实是他的小媳妇被他激起了胜负欲。非得和他比谁写作业快。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瞎白话了。   等到青禾学完,两人上床休息的时候都过了夜里12点了。   今儿月亮很圆,月光皎洁。屋里开着窗,夜风顺着纱窗的空隙钻进屋里带来清凉。   颠来倒去的身影好比浪涛,卢向阳一下低一下高,摇摇晃晃咬着牙倔强地不肯上交……   屋里男女喘息声和家属院外的知了声交织在一起。   不知道过去多久,屋里才恢复平静。   林青禾嗓子都快哑了,上下眼皮黏着,累迷糊了。卢向阳拍拍她,见媳妇没动静,他起床打水准备给她清洗一下。   突然,传来了几声急促的狗叫声,紧接着很快地,桌子也开始震动起来,然后就是一阵叮铃咣啷声连续响起。   卢向阳刚打完水放在一旁的脸盆毛巾也往下掉,里面的水洒了一地。   而林青禾呢,她才合上眼,感觉意识朦胧了。突然就觉得迷糊之间床开始微微晃动了。   她惊得睁开眼,却看见整间屋子似乎都在晃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卢向阳就冲进来了,连人带被子的揪起林青禾就钻进了床底下。   林青禾直到小脸贴到冰凉的地面上才回过神。   屋子里还在震动,柜子里不断地有东西掉下来。家属院也嘈杂起来,小孩的哭闹声、尖叫声、大人的呵斥声和楼上不断有东西落地的声音还有走动的慌乱声在这个深夜里惊慌失措地回荡着。   “地……地震?”林青禾被吓得小脸一白,简单三个字声儿都说破音了。   卢向阳拍拍她,他这会还能还能保持冷静,镇定地回答林青禾,“嗯,没事别怕,我在。”   床下空间狭小,两人贴在一起,林青禾紧紧搂着卢向阳的手臂。   她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一开始被吓到了,这会在卢向阳的安抚下冷静也慢慢回笼。   屋子里也渐渐停止了震动。   卢向阳先爬出去,然后再把林青禾拉起来。   “快。穿上衣服,咱到训练场去。”   话音一落,感觉整栋楼都动了起来。   他们动作很快,别人也不慢,拖家带口的全往空地跑。   ……   泉水大队。   寂静的夜里,突然鸡鸭狗猪牛羊马驴都开始发狂般叫了起来。   林建国被院子里扯着嗓子发出尖利叫声的母鸡吵醒。   他腿还没好利索,从床上下来,还没穿好鞋,屋里就开始震动了。   林建国小时候经历过地震,只几秒他就反应过来了,顿时边拍了拍方秀珍,边大喊:   “地震了,地震了!”   林青谷抱着孩子后头跟着杨素筠冲到了院子里,林青麦和林青苗的屋里也打开了门,两人抽了出来。一家七口都在院子里空地上相互依偎,红着眼看着屋子不停地震动。   林青麦哪里见过这场景,被吓得直打哆嗦,又不敢哭,紧紧抱着他二姐的胳膊,却发现二姐也浑身颤抖着。   地上震动着,天上又开始闪电打雷的,狂风大作。没多会,豆大的雨就下来了。   这雨下得很急很大,仿佛在天上还没形成雨点呢,就一股脑儿地落下来了,打在人身上生疼。   林青谷抱着儿子塞在衣服里,尽可能少地让他淋雨。然而,孩子还是被惊醒了。冰凉的雨丝滴在他脸上,让他哇哇大哭。   好在随着雨越下越大,震动渐渐停止了。   “不好,早稻还没收完,晾在晒谷场的稻子好像也没收!”   林建国话一说话,就听到了一声敲锣声。   “收谷子啊!收谷子啊!抢收谷子勒!”   是林建党。   林青谷把孩子给杨素筠,“爸,你别去了!”   林建国哪里会听他的,都什么时候了,能多收就多收一点吧。   父子俩冒着雨,往地里跑去。   ……   唐县电报站,那个曾经林青禾和胡胜男慰问过的老兵。今天是他和一个女同志值班,刚才震动一开始,他们就开始打电报。可刚准备发送,两人就被突然砸下来的房梁压住了身体。   黑暗中他看到电报机的红灯还闪烁着,于是艰难地移动手指,忍着疼痛,摸索着发送键。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手指动作缓慢,血迹蹭得电报机哪哪都是。   旁边的女同志,才20出头的小闺女,是京都军区领导的女儿,当了兵,成了通讯员才分到这里不久。   那小闺女也吃力地伸着手指寻找着发送键。   “叔,叔,你别睡……别睡……”那女同志看着老兵的眼睛渐渐闭合,想要大喊但只能发出细弱文丝有气无力的声音。   外头乱成了一团,呼救声尖叫声刺得她脑袋好痛。   终于,她摸到了发送键,在闭眼之前用尽浑身力气按下了发送。 第57章 爱与责任 夫妻齐齐奔赴灾区   训练场上各个角落都站着人, 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哭爹喊娘声和大人们的喝止、训斥声等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听得人心里烦躁脑袋疼。   “轰隆,轰隆。”   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在训练场响起,霎时几道闪电的光芒照亮了训练场。也让训练场短暂的安静了下来。孩子们默契地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亮光吓到了一般, 张着嘴, 流着泪, 却没发出声音。   天边此时就像被捅破了口子一般, 瞬间大雨倾盆而下。   雨落在身上的一刻世界就像是刚恢复暂停键一般,又恢复了刚才的喧哗吵闹。   现在正是盛夏季节, 大多数人穿的都不多。林青禾也一样,刚才匆匆忙忙之间随手套了条长裤,拿了件薄外套披着。   此时大雨一淋,她打着冷颤缩在卢向阳怀里, 双手环住他的腰。   广播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是江文睿。   “同志们,不要慌乱。看好自家的孩子, 一营二营三营营长带着自己营里的兄弟去后勤领雨布和帐篷, 然后先在训练场上搭起来。   这地震,我暂时还没收到是哪里的。但是咱这肯定不是震源, 大家不要担心, 也哄哄自家娃,不要再哭闹了。   感觉冷的也不要独自回家属院拿东西。这样吧,军嫂里就有郑昱来同志带头,等下挑选几个军嫂统一去拿需要的东西。   暂时先这些, 有需要我再补充。”   卢向阳要去组织士兵了,林青禾抱着卢向阳不愿意松手。   卢向阳叹了口气,一根一根地掰开林青禾放在腰上的手指   “小禾,你听我说, 没事的你别怕。你别乱走,就在这等我。也许还会有余震,你不要靠近电线杆不要去家属院,冷就忍忍。我等会就来找你,媳妇,你别怕哈。有我呢,我在。”   “那你千万要小心一点!我等你。”林青禾带着哭腔,红着眼看着卢向阳。   然而,青禾这会还不知道,她以为的等一会并不会真的等一会就来了。   “放心吧我会没事的。只要你照顾好自己,我就没事。乖,在这里等我。”   说完,卢向阳就在雨中转身往后勤跑去。   林青禾看着他的背影眼泪决堤。   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有事。   很快,士兵们都去忙了,训练场上就几乎只剩下老弱妇孺了。   雨下个不停,林青禾早就浑身湿透了。大雨带来的雾气渐渐弥漫开来,训练场都变得朦胧起来。   林青禾抬头看着天空,黑压压的,偶尔还有几声闪电带来的轰隆雷声在耳边炸开。   她正发着呆,就听到叫她的声音。   是郑昱来。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青禾!快过来。”徐莹站在郑昱来身边朝她挥手,她们正站在一处雨棚里。   林青禾想着这里离雨棚也不远,卢向阳要是回来,她一眼就能看到。于是她就走了过去,一到雨棚里她就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你把身上的水拧拧,炊事班在煮生姜水了,再坚持一下。”徐莹抱着小毛,小毛估计是刚才出来的时候直接被抱出来的,现在身上还包着条湿漉漉的小棉被。   “好。”林青禾应了声。   “徐莹,你把小毛给我。这湿哒哒的棉被就没盖了,反而会着凉。”朱红道。   雨棚搭的很快,没多久就搭了十多个出来。大部分的人都进到了雨棚里。   然后就有人喊着要回去拿衣服。   主要是孩子冷得直发抖,大人倒是可以忍过去。   于是郑昱来就统计了人数了,然后带了几个年纪比较大一些的军嫂,在几个士兵的陪同下一起去了家属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渐渐变小了。   林青禾看到了眼熟的一营士兵,但始终没看到卢向阳。这十万火急的时候她也不适合上去和谁打听,急得双手握拳指甲掐到肉了都不觉得疼。   正在她心头慌张的时候,广播里响起了江文睿沉稳的声音:   “下面我通知,从这一刻开始除了搭雨棚的同志和炊事班的同志,其他人全部赶回各自营地待命!包括在休假或者将要休假的同志。全团通报,进入二级戒备状态!   训练场上的同志,安置好全体军属后立即归位。   已经收到消息,是唐县发生了地震。目前还没有具体数据,但是咱这都受到不小的影响了,那里一定更严重。   运输班准备好军卡,各营有半小时整理内务的时间,半小时后准时出发支援灾区!”   林青禾心里一沉。   她狠狠咬着嘴唇以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卢向阳是必然要去救援的,她不能慌,要冷静,对冷静。   几个深呼吸后,林青禾大脑高速运转。   她突然想起来前阵子在报纸角落里看到的一篇文章。   那文章写了一些地质专家预测到京城周边一带的地壳有异动,以工业县唐县为中心的地区,有出现地震的可能。   其实去年地震局也成功预测了海城7.3级的地震,并且成功减少伤亡。可前阵子的这篇报道却不仅没有被重视,反而因为4人那个帮的关系,那几位地质学家差点被打成社会主义生产大好形势的破坏者。   ……   卢向阳那边。   他刚才从江团长那里知道了这次地震事态的严重性。   7.5级以上。   开滦煤矿矿务局的工会副主席受着伤带着血一路差点开进中那个南海里头报的消息。   唐县除了之前发出来一个地震了的电报外,现在通讯已经断了,谁也不知道那里现在的情况。   作为特战团的团长江文睿当机立断地和军部打了申请决定带团连夜赶过去。   卢向阳已经换好了军装,不止是他,第一批走的每个士兵都换上了军装。   他们就在运输班营地的空地上点兵集结出发。   来不及多说什么,报数确认没错之后,一群橄榄绿就上了军卡。   混乱中卢向阳压根没想起来他和林青禾说的“等我,等会见。”   直到军卡平稳地行驶出了京城地界,他才想起林青禾。   小禾,对不起。不能陪在你身边。   卢向阳了解林青禾,当她没人可依靠的时候,就会自己坚强起来。她就算再慌再怕再担心他,也一定会冷静下来分析。   卢向阳很快就没心思再想林青禾了。   因为,越接近唐庄,路就越难开而且又下起了暴雨。   ……   林青禾已经知道了卢向阳已经出发了。   正如卢向阳所料,林青禾一个人的时候反而比他在的时候镇定很多。   她陪徐莹回去换衣服,因为徐莹接到通知,她们军区医院还有医疗兵都要一起跟着去支援灾区。   从广播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徐莹想都没想就把小毛往林青禾怀里一放。   “青禾,我要去报名第一批过去!小毛,就交给你了。”   林青禾看着她决绝的样子陷入沉思。   身边的军嫂都知道自己男人大概是已经出发了。明明刚才那个不算大的震感她们都怕得不行,可这会一个个对自己男人奔赴灾区却一脸支持。   没有一个人说能不能不去。   “他救一个人,也许就多了一个家。”一个老太太说道。   “是啊,有余震怎么了?如果连解放军都不管了,哪些人还有谁去救。”有人搭话。   “他们当兵的可不就是要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给国家做点儿事嘛,这是光荣的。虽然我就是一乡下老太婆,可这点儿觉悟我还是有的。别哭,你要为你男人自豪。”   有婆婆在拉着儿媳妇的手说道。   林青禾深呼吸一口,“莹姐你等等。”   徐莹被她叫住。   林青禾把小毛交给郑昱来。   “昱来姐,莹姐要申请第一批去支援灾区。我也想去灾区采访。小毛就麻烦您照顾几天。”   郑昱来接过小毛。   她看向林青禾时眼底湿润。   这也是个才十八岁的小姑娘啊。   “好,小毛在我这里,你们就放心吧。”   林青禾和徐莹小心又快速地上楼。   家里的地上横七竖八地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林青禾绕过那些,跑到卧室里打开衣柜,极快地收拾出了几套衣服塞进旁边的行李箱里。然后又换了衣服,最后拿上相机和采访包。就两阶台阶并做一阶地下了楼。   林青禾才到院子里的空地没多久徐莹就下来了。   林青禾骑着自行车带徐莹去医院。   医院里也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人来人往的。病人都被转移到空地上了,还有受伤的病人直接就在露天的帐篷下接受治疗。   去主任办公室的路上白大褂上又是灰又是血迹的叶楠溪迎面走来。   “莹姐,你来了。医院刚刚接到军区命令,全体医护人员和医疗兵们立即整装,第一批支援马上集合统一出发去灾区。”今儿叶楠溪正好是夜班。   “青禾?!这会儿你怎么在这儿?”叶楠溪说完才注意到在这里看到林青禾还有些惊讶。   “我也和你们一起去,等会再说,我们先去报名。”   到了主任办公室,徐莹很顺利地报上名。林青禾则卡在了军报的手续上。   无论她怎么说,在没有上级批示的情况下医院主任都不同意。   最后林青禾只好给余书年打电话。   林青禾简明扼要地表达了她的态度和决心。   “余总编,咱军报肯定需要有人采访的。现在是凌晨四点一刻,过去以后也还是早上,还能拍到第一时间的现场。”   余书年虽然很欣赏青禾能有这份勇气,但是并不赞同,林青禾年纪轻又没经验。   “青禾同志,不行这事我们也在商量人选了,你年纪轻,之前也没……”   “总编,我的丈夫已经出发了。作为一名记者,咱们都知道新闻报道得抢先,尤其现在那边的通讯已经断了。刻不容缓啊总编,请组织相信我,让我先替军报打前锋吧!”   余书年稍加思索,被她说服了。   “那行,林青禾同志你千万注意安全。天亮之后咱们其他安排到灾区的同志也会陆续到达。你就和医疗队呆在一起,到时候好汇合。你要先把灾区真实情况记录下来。好了,你把电话给医疗队主任。”   “好的,总编。保证完成任务。” 第58章 满目疮痍的世界 震区前线报道   还是凌晨但京区作战指挥部从楼下看却几乎每间窗户里都亮着灯。不止是这里, 京城绝大多数办公楼里都亮着灯。   京都军区师长叶坤就坐在这里了,他已经接到了很多下属军区的电话。   “报告,东北军区已经全体待命。我代表全区救灾部队向组织和领导请求, 我们随时可以奔赴灾区, 听从党的召唤, 请您下达指示!”   “报告, 山东军区救灾部队已经集结完毕,请领导作出指示!”   “报告!塘津军区去掉伤亡者, 剩余全体士兵已经重新整合完毕,可随时出发,请求领导批准!”   军人本色就是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   特战团赴唐县的公路上,一条长长的军卡车队疾驰着。   军绿色的车头上还飘扬着特战团的团旗。这些车里坐着第一批五百名年轻的士兵。   卢向阳爬上电台指挥车, 值日连长宋珉瑞上前:“报告营长,据通信兵所说,前方路况良好, 可以继续加速前进。”   卢向阳点点头, 沉思了一会后对宋珉瑞摆摆手。   卢向阳所在的电台车是在队伍的中间,车子还在行驶中, 他打开天窗, 侧身站着,手里握住扩音器:   “同志们,大家都知道我们这趟的目的地是哪。就在今天凌晨过去的两个小时前,唐县发生了破坏性巨大的地震。   团长开会的时候说震级在7.5-7.8之间。由此可见, 唐县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很可能已经或者正在遭受巨大的损失。   中央给军区下达的救援指示中,咱团是第一个奔赴灾区的。   你们也都是经由各个团选拔才来到特战团的,那咱团的意义就不用我多说了吧。大家心里都要明白, 你们是特战团的,你们就是要比别人做得更好。   我知道大家平日里的训练都是战场协作、战斗技能等,可能在地震救灾这方面经验很少。出发前团长已经想到这个问题了,所以从后勤和工兵连带上了很多锹、钎、锤、还有碎石机等工具。等下连长就把车上的工具一人一把下放下去。到了现场你们要牢记,你们是在和死神抢人,一定要快!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咱们作为人民的解放军在祖国和人民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就该有一往无前的大无畏精神。为祖国,为人民,我们责无旁贷!   咱们作为特战团第一批救援队,第一枪必须坚决打响打赢了。   我只做这一次动员工作!每个人来当兵不管有多少原因,但只要穿上了这身军装,你的原因里第一位的一定得是——保家卫国。要对得起你们身上这身衣服!   每个人都要牢记,这次救援是国家层面的大事。军纪参照战时,有不服从命令者、临阵退缩者等违反军纪的,一律都会按军法严肃处置!   最后,咱是500个人出发的,回去我也要咱这500个人全员回去。唐县肯定还会有余震,大家务必小心!   回答我!你们能不能完成任务!”卢向阳如鹰般的眼神,望着后面几辆车。   因为出来的匆忙,准备好东西就直接上车了。所以动员会,卢向阳也是这会在车上开。   一时间三个营的五百士兵同时呐喊的声音响起: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汽车行驶发出的轰鸣声混杂着士兵们的口号声,响彻云霄,直达天际。   热血,献给国家、献给人民、献给党。日日艰苦训练的他们明白只要穿上了军装,就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无悔与无畏。   随着距离唐县的距离越来越近,本该亮起的天反倒是越来越暗。前方的天边堆积着浓浓的乌云,还有隐隐传来的打雷声像炮响一般,似乎是在警示着,唐县正在经历着怎样的风风雨雨。   一片片乌云越聚越浓,渐渐布满天际,像浓墨的硝烟。   隐隐的打雷声,如远方的炮响,似在警示着,唐县此时正经历着怎样的水深火热。   路两边的村庄已经能看到倒塌的房屋了。   从特战团到唐县的200多公里路程。卢向阳预计顺利地话按他们的速度应该2个小时左右就能到了开滦。   可这么大的地震势必会影响路况,再往前就进入河北地界了。前方的路一定没有现在的平坦。   进入到河北地界,天就开始下暴雨了。地面上也很多石子,凹凸不平的。队伍前进的速度开始变慢,卢向阳摸着手表,已经快五点了。   突然车子停了下来。   卢向阳皱着眉,前面的车都停了下来。   “怎么停车了,前面怎么回事?”   卢向阳马上抓起步话机。   “卢向阳,前面桥断了。”   卢向阳心里一沉。   他打开车门,就往前面跑。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看到眼前的场景他仍然震惊到了。   滚滚大河上,原来的滦河大桥被震断,桥板从中间断裂,湍急的波涛推着河水不断地在中间跳跃。   岸边站着十几个手足无措的人民群众。   卢向阳拧着眉头,所有人都沉默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唐县里头多少人在绝望中焦急等待着的生命也许就在他们犹豫的时候,在废墟下告别了人世。   特战团首批救援急先锋是临时抽调的。团长和其他两个营长都不是这一批。   所以此时,能够做主的就是卢向阳了。   所有人都指望着他,希望他能在这时候出一个主意来。   卢向阳眉毛打结,脸色凝重。他的决定,不仅要成功让士兵们渡河,更重要的是还得为他们每一个人的生命负责。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   “他们知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路过去?”卢向阳问向三营的值日连长,他是车头的,刚才已经和几个人民群众交流过了。   “刚才有个同志说下游还有座荒废的铁桥。”值日连长道。   “那怎么不过去?停在这干嘛!”卢向阳气急。   “不能过啊,解放军同志那桥有十几年没人走过了。上头只能踩着钢梁走,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的!”附近一个老太太听到卢向阳说话,崴着脚凑了上来。   卢向阳心里焦灼着,眉头紧锁。   人都来了,也不可能因为交通断裂回去,可要是回头绕路也会耽误很多时间。   一翻天人交战之后。   卢向阳从那值日连长手里扯过扩音器。   “同志们,滦河大桥断了。现在只能从老乡说的下游废弃桥过河了。那桥荒废了十几年,咱们只能从钢梁走。虽然危险,但是,咱们不冲锋,谁冲锋?全体都有,掉头往下游开!准备过桥!”   卢向阳说完就直接跑回了自己的车上。   真的看到下游那废弃桥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都直打突突。   这桥中间被人挖了,上面还有些烂枕木。就两边的钢梁勉强保持着完整性。   卢向阳知道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于是他指挥除了司机以外所有人下车,士兵们由宋珉瑞打头挥着指挥旗,帽子上绑了小红灯,纪红卫在后面打着手电筒。   “出发!注意脚下,保持冷静!”卢向阳怒喊道。   宋珉瑞低着头,顺着手电筒的光注视着脚下。他一步都不能错!   雨水顺着军帽滴下来,即使看不清太清前方,也不敢摸脸。他现在精神高度紧张着。后头的士兵们就跟着他一个接着一个踩着钢梁跑过这湍急的滦河。   终于,宋珉瑞到了对岸,他激动地跳起来挥手。一个两个三个……等士兵们都过去了就轮到军卡了。   卢向阳亲自在前头指路,只见他挥着指挥旗亮着小红灯,一步步在钢梁上走得缓慢但沉稳。   雨下得太急,雨刷也不管用了,司机把头伸出窗外,看着卢向阳的指挥慢慢地开上钢梁。   就这样一辆车两辆车三辆车……   光是在这里渡河,就过去接近三个小时。   ……   这边,林青禾、徐莹、叶楠溪她们,也已经集合完毕。正在听着军区医院院长的动员。   院长她没有命令,没有煽情。   她对面前的这几列白大褂们郑重地说道:   “大伙儿到了以后一定要争分夺秒,眼疾手快。要知道你快个几秒钟可能就能多救一条命,多挽救一个家庭。   我知道此去或许危险,但请诸位务必记住身为一个医生,天职就是救死扶伤。更何况你们中绝大多数的还是军人!你们要对得起这身白大褂。同时,也请你们好好保重自己,身边的同伴有困难的时候,一定要互相帮助。   话不多说,同志们出发吧!”   一声令下,男兵女兵,并肩出发。   除了林青禾其他人都穿着白大褂,戴着医护帽。肩上背的,手里拎的是各种各样的急救箱。军区医院大半的骨伤药、消炎药、绷带、酒精棉、红药水、手术针线等都塞在了这里的急救箱里头。   她们乘着军卡来到军用机场的时候已经六点多,夏天天亮的早,这会天光就已经大亮,只是太阳没出来阴沉沉灰蒙蒙的。   机场上忙成一团,人来人往。穿着军装的,干部服的,白大褂的还有林青禾这种的。   “报告!唐县那边正在下大暴雨。以咱们的导航设备正确辨别方向是是不行的,也没有雷达。”   机长沉默了一会。   “没事!情况紧急,驾驶室多安排几个飞行员。设备不行,咱们就用眼睛看!”   “是!”   跑道上停着的几乎全是各种型号的军用运输机。林青禾和叶楠溪都还是第一次坐飞机,也认不出来。还是徐莹和她们说的。   “这种运输机和客机不同,是没有座位的。青禾,小溪,你们等会起飞的时候拉紧我知道不。”   在登机的路上,路过一堆正准备装机的物资时,一阵大风吹来,林青禾正好看到露出来的黑色塑料袋。   “这什么呀?”林青禾问道。   徐莹看了一眼,表情未变、声音波澜不惊地回道:“装尸袋。”   林青禾一哽,说不出话来。   军区医院的医疗队和其他医院的一起登上同一辆运输机。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然后升空。上升时螺旋桨震动空气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   地面和高空不同的气压使这些人的耳朵嗡嗡地抽痛。但上升过程中遇到的气浪又让他们不得不相互扶着才能站稳。因此,根本抽不开手去捂耳朵。   好在没多久飞机就平稳了,耳朵里那股抽痛也淡去了。   没有人说话,林青禾也是握紧徐莹冰冷的手。   原来,莹姐看着冷静,也不过是表象。   林青禾靠着后面的铁片,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卢向阳现在在哪里呢?他会不会知道我也来了?   就在林青禾的胡思乱想下,飞机开始下降了。   耳朵里也传来了熟悉的抽痛。   “耳朵好难受。”叶楠溪嘟囔了一句。   “你张口呼吸或者咽唾沫,多试一会就好了。”徐莹道。   “等下看到满地尸体你就没心思痛了。”一个路过的白大褂说了一句。   林青禾和叶楠溪同时脸色发白。   林青禾这会不像刚才在办公室给余书年打申请时那舍我其谁的样子了。   她顺着那白大褂的话想象了下遍地浮尸的场景。越想她就越肝颤,她还没见过那么多死人……   “你俩干嘛呢?怎么都这幅表情。”徐莹伸手在她俩眼前挥了挥。   “咳咳,来都来了。你们只要记住咱是来救人的,青禾不算,青禾你只要记住你是来拍照记录的。别怕,都是同胞!”   徐莹边说边握紧了两个妹妹的手。   是啊,来都来了,她得冷静。   灾区的人们需要救治。   新闻更是时效性的东西,她要尽可能快的让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让大家知道唐县真实的情况。   从窗户往下看,已经能看到下面大地上那一道道裂痕和倒塌的房屋。   到了,这座等待救援的废墟般的城市。   林青禾拿出相机,不顾飞机还在下降带来的耳鸣,就对着窗外的场景一顿猛拍。   片刻后,林青禾放下相机,拿出纸和笔,快速地写道:   “从下降的飞机上已经能清晰地看清这个满是裂痕的城市全貌。房屋已经绝大多数倒塌或者遭受严重破坏。铁路交通中断,部分铁轨断裂。很多桥梁也在冲击中断裂了,石子滚到旁边的农田里,导致附近一圈的基本建设也受到损失。   刚下过暴雨,雾气混杂着石灰、黄土、煤屑这圈灰色的雾气围绕着这座城市。远远望下去更让人觉得唐县像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废墟。”   全靠徐莹和叶楠溪一左一右扶着,林青禾才不至于在飞机下降的过程中因为颠簸而摔跤。   飞机已经落地,正在跑道上滑行。   没多久机舱门就被打开了。   林青禾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却和想象中的味道不同,这里的空气里也全是煤炭泥土还有血腥混杂的难闻味道。   下了飞机,林青禾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重的血腥味——   唐县机场里已经临时搭建了很多顶医疗帐篷,帐篷地上铺着层看不出材质的布料,病人就躺在上头。   那些白大褂,不,已经算不得是白大褂了。那些医生护士身上不是血迹就是黑灰的煤渣或是行走间溅上来的泥土。   徐莹他们已经去帐篷里帮忙了,源源不断的伤者正往这边抬着。另一头跑道上几乎快要挤满了运输机。一辆辆飞机带着人和救援物资来了。   林青禾暂时没看到其他记者,她在四处走动四处拍摄,边拍边拿着笔在纸上记录。   “队长,市区那边受伤的更多,但是道路断了,都送不过来!”跑过来一个医生汇报着刚打听来的消息。   医疗队队长当机立断决定带队走着过去,机场这边已经有医护了。他们得去更需要的地方。   林青禾也跟着一起走了。   一路上当看到房屋都倒塌在地,变成碎石块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房子,在中国人的心里不仅仅是居住的建筑,更代表的是家。   而一夜之间这座城市几乎全部人都没有了家。   一行人在一处工厂家属院停了下来。   里头已经有军人和人民群众一起在搬石头挖掘废墟下被掩埋的人了。   军人还好,至少还能有把铁锹之类的,可人民群众呢?他们是用自己的手,掰开一块块石头。手指流血了也没人在意,只顾着向下挖,边哭边喊着亲人的名字。   没有谁能在这样的场景里无动于衷。   林青禾流着泪,举着相机拍摄。   “二娃,听到妈妈说话了吗?妈妈马上就能救你出去了,你不要睡。和妈妈说说话,听到没有!二娃,二娃!”   拍摄的林青禾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她回过头,是个女同志。   手上已是鲜血淋漓,还在不停地挖石头抛石头。   听到她的呼喊声,旁边拿着铁锹的军人围了上去。一铁锹,两铁锹,众人齐心协力之下,那女同志眼前的石头很快就被挖了大半。   一双属于孩子的手露了出来。   那手背上青青紫紫的。   “二娃,二娃!你听到了吗?”那女同志跪在石头上使劲扒拉,手指滴的血越来越多,可对儿子的爱让她在这一刻忘却了疼痛。   终于他们听到了一声细小的“妈妈”。   所有人都露出了笑容。   最后一块石头被挖开,孩子马上被抱到了等在一旁的救护床上。   女同志对几个帮忙的解放军谢了又谢。   这一幕也被林青禾记录在了交卷中。   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林青禾也在解放军的帮助下找到了已经恢复的电报站。通过电报,她把自己上午写的稿子发了回去。   下午,又一批救援队赶到,于是大家又换地方了。 第59章 我的心在等待 三合一   林青禾她们的目的地是开滦煤矿厂。   路上她们看见了, 拄着木棍的、互相搀扶的、衣衫褴褛的。甚至还有被重物砸伤已经无法行走全赖身边人拖着的。   “别睡,起来,你再坚持一下!就快到机场了, 刚才不是听说了吗, 到机场就有救了!我们就能离开了!你别睡!睁开眼啊!”   这是一个满脸血污的女同志扶着一个浑身都是血的男同志。   徐莹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 想要帮忙救治。   可一探鼻息, 已经没了气。   她讷讷收回手,面对眼前大哭的女同志, 说不出一句话。   徐莹打开急救包,帮那女同志简单包扎了伤口,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谢谢你大夫。”   那女同志没有多说,把男同志扶起, 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她则一只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扶着他下垂的手臂。   这是在地震时为了救她被房梁砸到的丈夫。   她没有再流泪, 表情木木的。   一步一步, 走得吃力极了。   这一路上几人的眼泪就没停过,满目疮痍, 到处都是伤员, 耳畔充斥着悲痛的哭声和绝望的呼救声。   等到他们到了煤矿厂门口的时候与在人间炼狱门口无疑。   几层高的厂房和家属院的筒子楼通通倒塌了。地面就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碎木头、石块、煤渣、还有那些生产工具残骸等等。   她们越往里走情况越糟糕。   虽然这里已经有了带着碎石机的军人在挖掘,但是受伤的人实在太多了。   医疗队的队长很快让人搭起了帐篷,医生护士们也在队长的怒斥声中回过神, 开始手忙脚乱地救人。   在飞机上就因为想象死人场景而面色发白的叶楠溪此时已经变得双眼红肿,目光呆滞。她看到流血就清理然后包扎。全靠身体的肌肉记忆,在麻木地做出救治动作。   “叶楠溪,去帐篷拿装尸袋过来!”混乱中她听到有人大声叫她。   她刚想替手头的小姑娘包扎好再去拿装尸袋, 就听到了宋珉瑞的声音。   “叶楠溪!”   她顺着声源望过去。   是隔着一地狼藉满脸泥印子的宋珉瑞,他的铁锹掉在了刚挖的洞里,此时正一脸激动地挥着手。   激动,在这里看到彼此平安怎能不激动?他到了唐县后就无时无刻不惦念他新婚妻子。   叶楠溪勉强朝他笑了笑,她怕自己一开口就是痛哭声,也怕自己开了口就没办法专心包扎。   “姐姐,我不痛。你快去大哥哥那里吧。”小女孩眼里含着泪,一脸的脏污。   “没事,大哥哥也要救人。”叶楠溪道。   林青禾听到宋珉瑞的声音,眼前一亮,她四下张望想要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以宋珉瑞为中心,林青禾扫视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卢向阳的影子。   她帮着拿了装尸袋后就跑到宋珉瑞身边。   “宋同志。”   宋珉瑞听到声音抬起头,见是林青禾就笑了笑。   “嫂子,你叫我珉瑞好了。”   “珉瑞,你们营长他在哪里?”林青禾提这口气,表情很是紧张。   “营长带着人在家属院和医院那边挖掘。嫂子放心吧营长没事。”   “是啊,嫂子。我们老幸运了,桥断了我们从废弃桥过了河。遇上余震的时候刚好避开山坡在空旷的大路上!”旁边一个一营的认识林青禾的解放军说道。   林青禾听到卢向阳好就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我不耽误你们了。”   ……   林青禾举着相机往里走,然而在一群伤员中间停了下来。因为前面的路被好几块大石头给挡住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衣角不停地被人拽住。   一会儿是一位大爷哭着说:“闺女……救救我的儿子吧……就剩他一个了……”   一会儿又是一位老娘:“闺女,救救他吧,我孙子才五岁啊!”   还有一位年轻的小伙子:“同志,救救我爱人吧,我们昨天刚刚结婚……”   林青禾顺着小伙子的手指方向望去,那是一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正脸色苍白地躺在角落,而她的身下是一滩鲜血……   在这样的情形下,林青禾甚至说不出一句,我不是大夫我就是个记者的话。她突然就痛恨自己平时没学点医术,在这个时候什么都帮不上。   她想叫人,可四处看看,每个白大褂都在忙碌着,她没人可叫。   那些人还在扯着她的衣角哀求着。   林青禾把照相机放进随身的背包里,一咬牙,“你们等我一会,我去取绷带和止血药。我只会一点包扎!”   说完就跑到刚才搭帐篷的地方,那里刚才放了好些急救物资。   可等林青禾赶到,刚才堆得高高的急救用品,现在就剩下个底。酒精棉和消炎药已经没有了,绷带和止血药也见底了。   林青禾顾不上多想,抓了一把绷带和止血药就往刚才的地方跑。   可还没到地方,远远地就看到刚才那个说昨天才结婚的男同志抱着浑身是血的女同志哭得天崩地裂。   林青禾的心也抽了一下。   但她没有停下,那里还有需要她的人。   经过那对新婚夫妻的时候林青禾的眼泪决堤,她随手抹了把脸,就开始替那五岁的小孩包扎。   他是被砸中后背了,单薄的衣服裂开,后背上青青紫紫的,还有一道长长的口子。   除了家里人,这是林青禾第一次替人包扎伤口。她咬着嘴唇,试图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冷静。   她还从她的采访包里掏出了一颗奶糖,这是之前卢向阳放的,他有在她采访包里放些饼干糖果之类的习惯。   一颗糖就能让原来因为疼痛和悲伤哭丧着脸的小朋友露出笑脸。   其他受伤的人看到林青禾在给人包扎,一时之间无论是受了什么伤的患者,都抢着让林青禾救命。好像被她包扎了一下就能药到病除一般。   林青禾在连绵不绝于耳的求救声中焦头烂额。   ……   另一旁,有个8、9岁的男孩拉着徐莹哭喊:“阿姨,你救救我妹妹吧!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姐姐都死了。我只有我妹妹了。阿姨求求你救救她吧,救救她吧!”说完那小男孩就跪在地上哐哐地对徐莹磕起了头。   徐莹大声喝止:“不要磕了!我跟你去救!”她刚替手下的大娘缝合好伤口。几个大步就跑了过来。   那个哥哥顿时大喜过望,“阿姨你跟我来。”   跟着哥哥到了地方,躺在地上的小姑娘正吐着血,小脸苍白。她胸前衣服基本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这会已是一片殷红。徐莹双手握拳,眼神黯淡,这是被砸伤了内脏内出血。需要做手术。   可手术的设备还没有运来……   甚至她急救包里的止血药都用完了。   徐莹的汗水混着泪水在脸上翻滚。却又束手无策。她痛恨自己当初学西医,没学中医。没了止血药她就束手无策,要是会中医还能用针。   “止血药!止血药!谁有止血药!”徐莹奔溃地大声叫着。   没有人回应她。   情况紧急之下,她站起身,顾不因为蹲麻了有些吃力的小腿,大踏步向着帐篷物资处跑了起来。   可到了地方,原来放物资的地方空空如也,就剩下几个麻布袋子。   徐莹折返。   她只能抱着那孩子,看他的眼睛渐渐闭上,手无力地下垂,体温渐渐变凉。   来不及为这对孩子悲伤,那边又有人在求她救命了。   她走出帐篷,听到一个女医生放声大哭,哭音里甚至让徐莹听到嘶吼。   “来了有什么用,我谁都救不了!我算什么医生!”   林青禾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这里,她一步上前,双手搭住那女医生的肩膀:“你尽力了,我们都尽力了!坚强点,你们也不能起死回生。眼泪在这里是最没用的东西了,擦擦吧。还有那么多人等着你。”   林青禾松开她,又疾步往临时电报站去。她要把她的稿子送回去。林青禾带着血印的本子写着:   “……暴雨如注,挖开石块的军人,抢救的医生护士还有求助的人民群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起,急速撞击着残缺的城市。   缺药缺药缺药!   医生们只能替那些因为没有药濒危的病人流泪,可连他们伤心的时间都有期限。因为他们必须去救治下一个。   夹板用完了,止血药用完了,绷带用完了,连清理伤口需要的麻药也用完了,只能直接用盐水冲洗伤口。看着伤员疼得呲牙大喊,医护们咬牙狠心继续冲,而口罩后的脸庞早已满是泪水。   这里人很多。   不断地有稍微包扎就来帮忙挖掘的普通群众,因为这底下的都是他们的亲人。然而废墟中开始渗出殷红色的液体。它越渗越多,越积越浓,就像在场所有人的眼睛,红的仿佛要下一秒流出的就是血泪。”   ……   另一头的卢向阳正在触摸这些红色的温热液体。他知道这是被掩埋的遇难者的血液。   他此刻在开滦煤矿的家属院前。   卢向阳眼里整座城市都是灰蒙蒙的。除了时不时亮起的闪电和废墟中流出的血液,整座城市再没有其他色彩。   卢向阳什么感觉都不敢想,他只想争分夺秒多救人。   卢向阳一面命令通讯兵联系京都指挥部,请求支援,一边令士兵们搭起防雨帐篷,准备起重机和碎石机。   他带头第一个进了家属院。   机器发出嗡嗡地工作声,地上的碎石和扭曲的钢筋等很快被清理。卢向阳他们从废墟里,抱出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所有人红着眼,看着很快就用完的装尸袋,沉默着。   家属院最上层的碎石块清理里出来。不能再继续用机器里,要先把这层的人挖出来。于是个个拿着铁锹就上了。   没有工具的,就徒手扒拉。   边挖边高呼,“有没有人,我们来救你们了!”   回应他们的声音很少,但还是有的。于是众人虽然一天水米未尽但还是打起了精神,干劲十足地挖掘。   终于,他们抱出一具,哦不,救出一个尚活着的群众。   等在一旁的医生立即检查她的情况。   “我…我爱人还在下面,你们救救他。刚才他护着我,还不知道他自己怎么样了。你们救救他,救救他!”   “放心吧同志,我们来了,就是救人的。你别激动。”   “对不起,对不起……”   士兵顺着女同志说的位置去挖她的丈夫,但是一直没有回应,众人都心里一沉,恐怕凶多吉少了。   纪红卫拎着抬碎石机过来了,“让开,我来。”   碎石机工作起来,很快上面大的石头就被处理了。露出一点底下的样子。   “你们看——”有个士兵大叫。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一片衣角。   “底下的同志,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你们要是还活着就吱个声!”   ……   一片空寂无人回应。   士兵们面面相觑。   “好了,发什么呆。把人救出来再说!”纪红卫斥了一声。   士兵们又开始忙碌起来,纪红卫则把碎石机交给一位士兵,自己去旁边的空地上生火做饭。   他们已经一天水米未尽了,再不吃点,他怕影响救人的效率。   “救……命!我们…还活着!”底下突然传来了一声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活着,还活着!医生,你们快过来,这地下还有活人!”一个士兵手上没停,回过头招呼了一声。   又有很多刚才得救的人民群众围了上来,他们要帮着挖掘,可能等会这群人里头,就有自己的亲人呢?就算不是亲人,也可能是同事。   第一个被抱出来的就是刚才那女同志的丈夫。   他还有有气,只是腿骨折了。   “呜呜呜呜,你吓死我了!”女同志捂着嘴巴,想扑到他怀里,又怕压到他的伤口。   “我舍不得你,不敢闭眼。”那男同志满脸灰尘,看着妻子努力笑了笑。   刚把最后一个人抱出来,地有开始震动了。   ……   林青禾刚从临时电报站出来,她就有点站不稳了。前阵子那股子的头痛乏力的感觉又出来了,她眼前一花,就往前面载去。   “青禾!”   林青禾被人从后面扶住了,是胡胜男。   胡胜男和谢荷一人一边搂着林青禾的腰,扶住她到旁边稍微平整些的石块上休息。   “是不是太累了,你在这歇会儿。”胡胜男边说,边从随身的包里翻出薄荷糖。这是她妈知道她要来,特意放在包里给她提神的。   “我没事儿,你们都来了吗?”林青禾的声音有些虚弱。   “我们这批来了我们俩和张主任,刚到不久。”谢荷说着还顺手抹了把林青禾的额头。   “青禾,你发烧了!我包里就带了退烧药,我给你拿。”   “退烧药?!”   “同志求求你们救救我媳妇吧,她发高烧了,医生看过,可是她们没有退烧药了,我求求你们了!”旁边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听到退烧药突然冲到他们面前。   他身上的衣服染了很多血迹,左手包扎着,脸上也有很多擦伤血痕。   此时正一脸哀求地看着她们。   “一片就好,一片就好啊,求求你们了。”眼见这汉子就要跪下了,谢荷赶紧拿出退烧药,拆了一颗放在手心。在摸到他的温度也异常高的时候,又拆了一颗。   “大哥,你自己也发烧了,你也吃一颗吧。”   “谢谢,谢谢……”   那男人得了药又颤颤巍巍转身,扶起躺在地上的妻子,把药塞进她嘴里,又用手一趟趟地接雨水给她喝。   变故突然丛生。   余震来了,地动山摇。   林青禾几人面色一白,牙齿打颤。   好在她们现在坐的地方不靠近任何建筑,是一块空地。   无助的呼救声、呐喊声,重物下降的声音不绝于耳。   林青禾被胡胜男护着,她从缝隙里看到刚才那对夫妻,他们的位置不太好,是在原来倒塌的房屋边上。余震一来,刚才那些石块又压在了他们身上。   林青禾眼前模糊,渐渐看不清他们。   过了不知多久,大地才平静下来,雨也停了。   “还好吗?”谢荷问。   林青禾勉强答了一声还好。   可实际上她这会好像不太好了。   热,从呼出的气到全身上下都很热。她的脸也变得通红,被雨打湿的发丝一缕缕贴在脸旁。   胡胜男摸了摸她的脸和额头,立马急了,“谢荷,快喂药!”   说着她打开自己的水壶,递到林青禾嘴边。她的嘴唇也开始干裂起皮。   林青禾喝了口水,谢荷又塞了一片退烧药下去。   两人扶着林青禾到记者站的帐篷里。   帐篷里一个人都没有。   “青禾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不要乱走。我们出去帮忙。”   怕她反对,胡胜男继续说道:   “你现在的身体自己都照顾不了,怎么去救人。至少等烧退了吧!”   “我是想说,我不要紧,歇会就行,你们快出去吧。”   “行,我们走了。”   “等会,青禾,我这里还有几个包子,是我出门前我大嫂给的。咱们一人一个,给。”谢荷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被牛皮纸包住的包子分给了二人。   林青禾也没矫情,从来了以后,她一天没吃东西了。之前没人说,她没感觉到饿,现在看到包子,肚里烧心的感觉上涌。   “谢谢。”   “谢谢。”   “嗐,说啥呢。不是说了是姐妹儿吗?”谢荷啃着包子,含含糊糊地说。   “快吃快吃,吃完了就出去。”   ……   林青禾吃了包子,就躺在帐篷里休息。听着外面的绝望尖利地呼救声她实在没办法安然躺下去。可大概是药效发作了,她这会觉得好困,眼皮越来越重……   再醒来的时候帐篷里黑黑的。   是晚上了。   没过多久,胡胜男和谢荷还有张主任就回来了。   “青禾,你做得很好。之前发回去的电报,在我们出发前就加急发出去了。”张主任说道,“现在身体怎么样?”   林青禾站了起来,“我好多了,谢谢主任关心。”   “既然没事了,就去吃饭吧。”   谢荷和胡胜男领着林青禾去吃饭。   她们是和京都来的救援队一起吃饭的。   三人过去,领了三碗粥。   “我刚才睡着了,后来应该没有余震吧?”林青禾问。   “当然没有,要是有你还不得被震醒啊?那得成啥了?”谢荷笑着说了句。   “好啊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言外之意!”林青禾佯怒道。   “哈哈哈哈,你们别闹了。”胡胜男劝了声,“青禾,人家可还有帮手呢?”   “什么帮手?”林青禾四处望了望,看到沈一鸣正在她们帐篷旁边搭着帐篷。   “哦,原来是沈同志来了啊~”   “是啊,人一到就碰上了,眼巴巴地给谢荷送饼干呢!”   “你别瞎说,那饼干你不也吃了。”谢荷恼羞成怒地瞪了眼胡胜男。   胡胜男被她反应笑得靠在林青禾身上。   林青禾大杏眼滴溜溜地转,笑着斜睨谢荷:“那玩意儿,甜吧?”   一语双关。   “饼干?你想吃吗?来,给你。”谢荷装傻说着就要把两块压缩饼干递给林青禾。   林青禾翻白眼,你在这儿和谁打哈哈呢。不过在这个生离死别的地方,还能有件开心事打趣确实能让人轻松不少。   在灾区第一天三人还能的插杆打诨。   到了晚上,她们帐篷被分到前半夜休息。   其实记者们早就不仅仅是拍照写稿子了,他们就和士兵们、医护们一样。帮忙挖掘,帮忙包扎。哪里需要,他们就去哪里。   原以为会因为害怕有余震而不敢合眼,可人要是累到一定程度上是顾不了那么多的。很多人几乎都是一躺下合上眼就马上进入了梦乡。   林青禾因为傍晚小睡了一会儿这会最有精神。她躺在地毯上,耳旁是她们小小的呼噜声。   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能想想卢向阳。想他现在在哪里,好不好,有没有吃饭,有没有睡觉?   卢向阳那边当然没有睡觉。   他们同样也是轮流休息,大部分的人都还在清理挖掘家属院。   就是医护们也是轮流去休息。   傍晚又一批医护的到来补充上了短缺的物资。现在正是抢救的时候,所有人都咬牙坚持硬挺着。   全国都众志成城的,医药、粮食、衣物、吊车等等各种语言的物资都被送到灾区。唐县机场里,几乎是26秒就有飞机起落。还有唐县的附近的人民群众也有很多自发赶到灾区来帮忙的。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救援工作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展开的。   ……   半夜,林青禾叫醒她们。   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后,没人抱怨,每个人都快速地穿上衣服,然后出了帐篷去帮忙。   直到远山沉浸在乳白色的雾气中,半轮月亮悄悄退到了山后,天空也露出了一角红灿灿的朝阳,晨曦洒下,黑暗即将退去。   灾区的第二天来了。   今天大伙儿明显比昨天更游刃有余了一些,不会有人再在一群伤员中呆愣着了。所有人都在奔跑,都在动着,没有人停下来。   他们真正知道了,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的含义。   林青禾今天没有继续发烧,照片都拍得差不多了,电视台记者也来了。他们的本职工作彻底可以放下了。   林青禾、胡胜男还有谢荷在和张主任请示后,彻底混到了医护队伍中。   三人都会一些包扎。   林青禾正在调整着急救箱,贪多啊,觉得她们仨指定能救好多人,她就拿了好多药品,太沉,沉到刚出发就要调整下。她甚至想起了在《数理化自学丛书》上刚学到不久的压强。   “你们把肩带摊平,这样接触面积大了,就会轻松一点。”林青禾提醒着两个姐妹。   “诶,还真是。青禾你咋啥都知道。”谢荷乐了,刚好沈一鸣这时候走过来,看到她吃力的样子,就想替她辈一路。   谢荷拍了下沈一鸣伸过来的手。   “不用,把肩带抻平了,就轻松好多。你看你的肩带都快缠成一根线了。我帮你抻平。”   林青禾和胡胜男挤眉弄眼笑了。   胡胜男一边调整肩带,一边嘴巴没闲着,怪声怪气地调笑道:“我说谢荷啊,你可真是个现学现卖的好苗子。”   沈一鸣是个戴着眼镜的清秀斯文的男同志,听到胡胜男的调笑就涨红了脸。却还不愿意离去,站着等谢荷帮他弄肩带。   “谢荷同志很聪明。”沈一鸣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平时在军报里也很少看他和谁走得近。他憋了半天,就憋出这句话来回答胡胜男。   林青禾和胡胜男听了他的话,看着他一副小媳妇的样子都忍不住笑了。   还是谢荷,她替沈一鸣抻好了,就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过去吧,别搭理她们。她们就是开玩笑的。”   “我没开玩笑,你真的很聪明。”沈一鸣一双写满认真的眸子对上谢荷的。   谢荷被他看得脸也快要红了,移开视线,“知道了,你快回去吧。注意安全!”   沈一鸣走后,林青禾直接问道:   “主动交代吧,是不是一起做了次任务就擦出火花了,我看你俩人都有那意思是不是回去就要结成革命伴侣啊?”   谢荷瞬间闹个大红脸,京城大妞嗓门不小,痛斥俩姐妹儿:“你们小点儿动静,这儿这么多人呢!”   胡胜男咯咯笑出声:“红豆生南国,秋来发几枝。你不小了,赶紧采撷吧。”   谢荷皱着鼻头,话锋一转:“姐,青禾说我,我认了,您不比我年纪还大吗?我至少还有对象了,您呐,抓紧发红豆去吧!”   林青禾噗嗤笑出声,“是啊,你也别光说人家了,关心关心自己吧。咱这这么多男兵,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看他们这舍身忘我的救人劲,人品也是杠杠的。胜男,你还不好好挑一个。诶,你别走啊……”   闲话几句,调解心情。   记不清用了多少绷带和止血药还有酒精棉。一天下来三人的手因为酒精都泡的发白,可想到自己救了那么多人。对视一眼,三人都笑了。   林青禾压下身体隐隐的不舒服,她想着等包完这个就去等莹姐不忙的时候,让她给自己看看。然而一个又一个等等的,让她一次次的错过徐莹。况且,作为医生,徐莹基本没有不忙的时候。   就这样,林青禾坚持了七天。   这七天里,她比别人都嗜睡,都更容易累。她以为是自己体质不好,强撑着没让人发现。不过现在大伙的精力都在救人上,也确实没人会这么细心发现她脸色不好。   毕竟在这里一周,每个人都面黄肌瘦了。   ……   这个区域已经结束了最初的救援,现在的重点是哪些埋于地下深处的幸存者。   这些人在地下七天,谁都不清楚是否还活着,毕竟他们这个时候也应该发不出任何求救的声音了。若是还活着,也只能敲击水管、搪瓷盆、暖气片儿等等可以发出响声的东西。   可他们已经七天没吃的了。   喝的可能也就是前几天下沉下去的雨水,可谁也不敢保证,有雨水他们就不会缺水,不会有事。   所有人现在晚上都不睡觉了,白天才轮流休息。为的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四际无声,万籁俱寂。这样,他们一个个趴在废墟上呼吸都不敢大声,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任何一丝微弱的求救声。   但凡听到一丝一毫甚至是模糊听到的声音,他们就会吹响哨子,让挖掘人员和吊车队的集中在一起挖掘。   这一天都是在用这种拉长耳朵,仔细聆听的方式寻找幸存者。   可这种方式显然不是太有用,她们三人经过了许多具尸体,赶跑了好几波成群结队的苍蝇蚊子。终于在一处废墟,林青禾听到了细弱的声响。   “我没听到啊!”谢荷趴在林青禾刚刚躺的地上。   “我刚真听到了!”   “行吧,万一呢,吹吧。”   哨子声响,一群人奔赴而来。却没有吊车,只带来了一台碎石机。   “吊车都在用,现在就剩下一台碎石机了。”来人说道。   行吧,那就自己挖吧。   她们三个人也拿着铁锹干活,一群人弯着腰不知累地吭哧吭哧连续挖掘一个小时过去后,终于看到了内部。   可结果却更让人绝望。   这他娘的竟然是顶楼!   他们挖空了最上层,露出一个小洞洞,往下看,里头一片幽深。   “有人吗?下面有人吗?”一个士兵趴在洞口冲里面大喊。   许久,都没有一点回应。   “没声音。”   “算了,走吧。”   就在大家转身的时候,一声敲击金属的声音传了上来。   “有人!有人敲金属了!”林青禾急道。   众人停住脚步,带头的士兵趴下去听。   “咚咚咚。”又是三声,这次很多人都听到了。   那士兵也吹响了哨声,想了想,他还从口袋里拿出步话机。   “杨营长,请求支援。这里是……我们正在五层楼前,楼下有幸存者,请求吊车支援。”   营长和吊车都还没来,众人继续挖。   林青禾跑去帐篷里,用自己的衣服包了些饼干和水然后又找到吊绳。她把这些东西胡乱一抱,就往刚才那里跑。   “把这个给他们送下去吧,都七天没吃没喝了!”   “楼下的同志,现在我们给你们送食物下来。你们有几个人就敲几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竟然有16个人!   又有人跑回去拿食物了。   然后就把东西吊着,从洞口缓缓往下扔。   绳子另一段传来一股力量。   是他们拿到食物了。   众人挖了好一会还是个狭小的洞口,吊车还没有来。可洞里却传来了,气若游丝地“快……孩子……”然后就是一阵急促地“咚咚咚咚”声。   “不行,不能再等了,底下有孩子,估计要不行了。我下去吧。”林青禾道。   “那怎么行,嫂子你也是人民群众!”那个打头的士兵也是特战团的,虽然不是卢向阳营里的,但是他也认识林青禾,他第一个反对。   “是啊,我下去吧!”胡胜男道。   见众人还要争执,林青禾摆摆手,“这里我最瘦,那个洞这么小,除了我还有谁能进去!别废话了,快给我绑绳子!我就去先把孩子带上来,放心吧,我会小心的。”   大家拗不过林青禾,只好眼睁睁看着她绑了绳子,两只手托着人的肩膀,脚慢慢的伸进洞口。   “青禾,千万小心!”胡胜男流着泪。   “嗯。”林青禾腰被勒得生疼,脚下凌空的感觉让她心里寒气不断地上升。   随着上面的人放绳子她也爬进了那洞穴。里头有一条缝是和底下联通的。   “我下来了,你们出个声!”林青禾喊。   “我们还在下面!同志,救救我的孩子吧,她快不行了!”一道女声响起。   “同志你自己小心一点!”一个男人喊着。   “好,你们等我一下!”林青禾道。   林青禾小心地摸索着,这洞里很暗,仅有的光亮就是洞口投射下来的阳光。   “嘶。”林青禾的手和脸被划伤了。   她顾不上疼痛,继续往下爬。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终于落到实地了。   “同志,你先带着孩子上去!谢谢你们了,真的谢谢你们了。”一个男人抱着个小孩子过来。   “好!你们放心吧,吊车队在来的路上了,大家再坚持一下。”   话音刚落,地又震动了起来。林青禾还来不及反应,刚才和她说话的那男人就把她和孩子一起压在身下。   周围的碎石不断地下落,她能听到那位大哥被砸中时的闷哼声。   “大哥,大哥!”林青禾叫了两声,但是没有贵姓。   石头木梁还有其他东西,还在掉落。林青禾的腿上被旁边的石块蹭破了好几个口子,但她咬牙忍着,想着护着她的这位大哥,她忍着活生生被蹭掉皮的疼痛,愣是一闭眼,把孩子往怀里缩了缩,争取不让孩子被砸到一丁点儿……   “啊啊啊啊!”   小小的密闭空间里满是尖叫声。   洞口卢向阳刚带着辽河石油的吊车队赶过来。刚才杨明脱不开身,他隐约听到步话机里头林青禾的声音,就急着赶过来。   他之前从来没想过林青禾。现在猛地听到她的声音才反应过来,他家小禾是军报的记者,以她的性子报名过来了,一点都不稀奇!   卢向阳这么多天已经麻木的情绪想到这里变成了怒火中烧,他怎么样都没关系,可小禾,小禾不行!   这小丫头怎么胆子这么大!她来几天了?现在怎么样?   后知后觉的害怕和担心终于涌上心头。   卢向阳加快脚步,又在心里祈祷刚才是他听错了,小禾没有来。   可他还没跑到,就远远地看到了林青禾的两个女同事站在那里。   他心里一沉。   “小禾来了是吗?她人呢?”卢向阳加速跑过去,第一句话就问胡胜男。   “青禾……青禾刚下去了……”胡胜男捂着嘴哭。   卢向阳看向她指的洞口,然后瞳孔放大!   “谁让她下去的!她……”话还没说话,地就震动了起来。   卢向阳第一时间往旁边的空地一滚,还没忘了拉一把在原地光顾着哭泣的胡胜男。   看着石头不断地往下掉,他的心沉的不能再沉了。   纵是心急如焚他也不能马上冲过去,一个从到了唐县为了稳住为了势气从来没掉过一滴泪的一米八五的铁血军人,现在红着眼,死死盯住那个狭窄的洞口,眼泪顺着眼眶就掉了下来。   终于余震停了。   “吊车队,吊车队!给我挖!”卢向阳边说,边跑到洞口。   他甚至顾不上拿铁锹。就用自己的手,和他这些天遇见过的每个一个拿手挖石头的人一样,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小禾,小禾。我来了,你听到了吗?你别怕!我马上就救你出去了!小禾,你听到了吗?”   “林青禾!”   “媳妇,你听到了吗!我来了,我来了……”   卢向阳的手已经出了血,但是他什么都顾不上,只想把这个该死的洞口再挖大一点。   因为怕挖掘中又把石块弄下去砸抢人,吊车队在远一点的地方工作着。   底下一直没有声音。   但是没人劝卢向阳不要挖了,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在努力着。   终于那个洞口大了。   卢向阳绑好绳子,第一个下去。 第60章 最好是你 夫妻相遇在余震时   卢向阳腰上绑着绳子, 艰难从洞口试探性地向下。这洞口本来就有很多不规则碎石,经过一次余震以后在碰撞中那些石头变得更加尖锐。   他自己挡住了洞口,洞里黑黑的, 什么都看不清。卢向阳脚底的石头不稳, 支撑不住他, 要不是还有绳子绑着, 他就差点跌落,然后会被一节不知道从哪里穿出来的钢管横穿了。   “营长!你帽子上不是有灯吗?快打开!”洞口一个士兵冲着卢向阳。   卢向阳这才反应过来。   他太着急了, 整个人很浮躁。只要想到林青禾还在下头生……未明,他连那个字都不敢想,他冷静不下来,恨不得长了双翅膀, 能立刻飞下去。   这该死的余震!   在再一次脚底踩空后,布料撕裂的声音在这个安的空间里响起。   卢向阳背面和贴着墙的大腿被划破了,衣服被挂在石头上。但他仅仅是皱了下眉, 然后就听到撕拉一声, 连衣服加肉皮都一起扯了一大块……   他还在小心地往下探。   嘴里都是血腥味,那是他为了让自己保持冷静自己咬的, 腮帮子也肿起了一个大包, 这是由于着急上火。   洞口纪红卫开开了一辆工程车,所有的车灯都被打开了,对着洞口照明。   “小禾,林青禾!你听到了吗?”卢向阳边下去, 边叫着林青禾的名字。   ……   林青禾眼皮动了动,她现在是双膝跪在地上,两只胳膊抵着地面的姿势。背上趴着刚才那个大哥,那大哥几乎是全身力量都靠她身上, 她能感到自己背上黏黏糊糊的。而她的怀里是个孩子。   孩子,对,孩子!   林青禾惊得睁开眼睛,想要挪动一下姿势看看孩子的情况。   林青禾的膝盖处原本已经停止往外渗血,她这一动,膝盖又开始往外渗血了。膝盖上的皮肉和地上的灰尘小石粒子摩擦,火辣辣又钻心的疼痛激的她的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   她不敢动下半身了,就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可她撑着地面的两只胳膊早就麻了,手臂同样在和地面的摩擦间伤痕累累。   她唯一动着不太疼的只有头,可因为那帮她挡着而压在她身上的大哥,她头能动的幅度也不大。   这个空间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清。   “宝宝,宝宝……有没有人还清醒着啊……大哥,你怎么样了?”林青禾想喊,可实际上她的声音并不大。   ……   沉默,她连回声都听不见。   林青禾咬了咬牙,眼睛一闭,忍着疼痛,伸出手,把自己和背后大哥的重量全让另一只胳膊撑着。   还好,这大哥是个瘦子,要不然她可能支撑不住了。就算是现在,他俩都瘦的情况下,林青禾都颤颤巍巍的。   林青禾的手摸了摸孩子的脸,是热的,她稍微松了口气。然后又去探了他的鼻息,还好,还有微弱的呼吸。   确定孩子还活着后她松了一大口气。   这大哥应该是这孩子的父亲吧,所以刚才才会救她。   林青禾想换个姿势,这样下去,她也坚持不了了。可她怕乱动不仅自己痛,而且还会影响大哥。   疼痛让她的思维变慢了,她头晕晕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好热,好像又发烧了。   “大哥,大哥,醒醒,你醒醒。”林青禾也不知道他的情况,只能拱拱背去叫他。   可一直没有得到回复。   倒是对面有一个女同志白月芬醒了。   她之前没有怎么受伤就是饿的。后来吃了几口林青禾他们送下来的馒头饼干,可谁知道余震来了。   地一震动她就被爸妈护在了身下。   那女同志醒来就听到林青禾的声音。这让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一点。   她推了推身上的爸妈,叫了两声没反应皆没有反应,最后她又颤抖着伸出手指放到了她爸的鼻子下面。   毫无反应。   刚醒来的时候她没哭,就算是从看到希望再次陷入绝望,她都没哭。因为,至少她还活着。   可,现在她爸没有呼吸了,她的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止都止不住。   就在她想要伸回手指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热乎气。   她手指僵了僵。   又重新放回爸爸鼻子底下。   一秒、两秒、三秒……   虽然微弱,但她感觉到了爸爸的呼吸。   她泪中带笑。   然后又提心吊胆地把手指往她妈妈那边伸。她妈比她爸还强一点,呼吸没那么微弱。   白月芬彻底放下心来。   她从爸爸妈妈身下吃力地钻出来。她身上多是擦伤然后两只脚踝都被砸到了,估计是肿起来了,全身最痛的就是那里。   “同志?”她朝林青禾的方向叫了声。   “嗯?同志,我在这里!”林青禾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她还在想要怎么移动。   “同志,你现在能走吗?能帮我把我背上的大哥移一下吗?”   “行,你等我会,我脚受伤了。”   就在这时候,她们都听到了从上方传来的声音。   “小禾,林青禾!”   “是我爱人!是他来了,呜……”林青禾听出卢向阳的声音就哽咽了。   “我们运气还真好,这么快就有人来了。”这女同志真的很乐观。   “卢向阳!”林青禾没什么力气,用尽全力喊出的声音也不大。   白月芬见此,就帮着大声喊:   “卢向阳,林青禾在这里!她没力气喊不大声!”   “林青禾在这里!”   “谢谢你,同志。”青禾道了声谢。   “谢啥,也是你先下来救小宝,才会和我们一起在这里被震。我叫白月芬,你叫我月芬就成。”   卢向阳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声。   在听清她说的话后,他高高提起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好,我马上下来。小禾,你不要怕!”   喊了这句以后,就是一阵石头跌落的声音。   然后就有一阵不亮的光打了下来,是纪红卫开来的工程车的车灯照射进来了。   白月芬也在慢慢地朝林青禾的方向靠近。她两只脚踝都肿得厉害,一动就痛。   她咬着嘴唇,计算着从自己这儿,到林青禾那里的距离。   然后一鼓作气地跑了几步,钻心地疼痛自脚底传到全身,到的时候她差点就因为太痛了站不稳整个人往前栽。   她跪了下来,这样不用脚踝的力,她还能稍微舒服一点。   她把手指探到强国哥鼻子下面。   久久地。   奇迹没有再次发生,他是真的没有了呼吸。   白月芬的眼泪唰地就掉下来了。   “强……强国哥没气了……”   预感成真了。   林青禾跪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这个就见了一面,可能连她的长相都没看清的陌生人为了救她死了。她连声谢谢都没来得及和他说。在他承受被重物砸的痛苦之时,她被他的身躯保护着还晕了过去,什么痛苦都没感受到的又睁开了眼。可他,永远都不会睁眼了。   这一刻,林青禾忘记了所有的疼痛,她一手扯着张强国的衣服,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艰难地抱着他站起身。   然后把人平稳地放在了地上。   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青禾没吭声,心里想着一定要把他的孩子救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林青禾开口,声音沙哑:   “月芬,强国哥的妻子还在吗?”   林青禾边问,边脱下外套用身后锋利的石块把布料磨成两半,然后一个膝盖包一个。   “强国嫂子年初就生病去世了,本来我妈说要给他介绍来着。但是上半年厂里赶进度,大家都很忙,这事也一直没办成。”白月芬换了个坐姿。   “前面那个女同志不是他妻子吗?”林青禾包扎的手一颤。   “不是啊,她是庆田大哥的媳妇,诺,小宝就是她儿子。”   林青禾睁大双眼,眼中雾气朦胧。她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   她以为张强国救她是因为她抱着他孩子。   这……   白月芬似乎是明白了林青禾的意思。   “强国哥在厂里是出了名的好人,他前段时间刚评上劳动标兵呢!我们厂每年‘学雷锋,做好事'的活动里,他都是第一名。你别想太多了,就算不是你,那个场景是任何人,强国哥都会救的。”   林青禾吸吸鼻子,深吸了口气。   “那……他还有家人在吗?”林青禾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和小心翼翼地试探。   白月芬摇了摇头。   林青禾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   谁都没再说话。   “咳咳……”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响起,然后就是窸窸窣窣地衣料摩擦声。   白月芬凝神看过去,“庆田嫂子?是你吗?”   “咳咳,是我。月芬,小宝呢?你看到小宝了吗?咳咳……”   “庆田嫂子,在这里,你快来吧。”   庆田嫂子一看林青禾这惨白着脸身上又有多处血痕的样子,眼泪又落了下来。   “对不起同志,都是我不好,我不叫唤,你就不会下来了……”   她看到了旁边地上了无声息的张强国。   随后又有几个人清醒过来,包括白月芬的父母。   林青禾沉浸在悲伤里,来到唐县不过短短一周,可从下了飞机那一刹那,青禾每天见到最多的就是血迹和各种惨象。她和那些失去家人的人共情,她也一样心痛。   她一直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去救人,露出笑脸安抚伤员。可这不代表她不恐惧不害怕。这都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既然来了,就是拯救者的身份,那些负面的情绪都被她压在了心底。可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人为了救她,失去了生命。   她好像眼泪都流干了似的,表情木木得坐在地上。   小腹传来的痛感,她一点都不在乎,反正全身上下痛加起来都没有她的心痛。   所有之前被压在心底的负面情绪连同着张强国的死造成的哀恸一齐将她淹没。   林青禾的情绪陷入了崩溃中,明明那么努力了还是有那么多人没救回来。就算有药了,他们还是没办法。   失去丈夫的女同志,失去妹妹的哥哥。失去父母的孩子们,全家就剩下一个人的……   这几天里她看到过经历过的人在此刻一一浮上心头……   人在大自然面前,在天灾面前真的有用吗?   ……   卢向阳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面无表情,眼里毫无希望的林青禾。   他从来没看见过林青禾这个样子,一开始还以为林青禾是累了。   可他都走到她面前了,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这才对上林青禾空洞的眼神。   卢向阳心里咯噔一下。   “小禾,我来了。”卢向阳把她搂进怀里,却看到她背上那一大片半干的血迹。   他变了脸色,急得差点想掀开青禾的衣服。   “那是强国哥的血,余震的时候,强国哥护着青禾和小宝。”白月芬看着林青禾这个样子,艰难地说了一句。   卢向阳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旁边的尸体。   他叹了口气。   刚想说什么就被洞口的声音打断了。他刚才下来的时候,把上面的碎石清理了一番,这会他们和上面交流起来也不用太费劲。   “阳子!”上头传来纪红卫的声音。   “能听到!”卢向阳回了一声。   “吊车挖的差不多了。你们全部往东北角缩!”   “好,马上!”   没时间了,卢向阳只好两只手把住林青禾的肩膀,用力地摇晃,他急道,“媳妇,是我!我来接你了!”   “是我!是我!是我!小禾,你看看我!”   随着他大力地摇晃,林青禾的眼神终于聚焦了。   她抬头看清了眼前的人。   “卢向阳?”林青禾不确定地问。   “是我,我来接你了!”卢向阳边说边把她搂进怀里。   林青禾眼里大颗大颗的泪珠儿滑落下来,她像是突然清醒过来,脸上终于有表情了。她用力拍打着,卢向阳的胸膛。   “你去哪了?你去哪了?我吓死了,呜呜呜……死了都死了,救我死了……”   “没事,不哭不哭……没事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卢向阳抱着拍着她的后背哄。   他这样哄着,林青禾紧紧抱着他。   “小禾,来,你先坐着。我去把那位大哥搬过来。”   说着话,西南方的碎石动了,变薄了。光从石头与石头的裂缝之间透了进来。   清醒的众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终于看到了希望。   卢向阳放下林青禾,和其他还能动的人一起帮着把其他人搬到东北角。   “好了!”卢向阳向上大吼一声。   随着他的这声话落,吊车再次开始工作。   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西南方向被掏了一个小洞,阳光彻底照亮了这方空间。   众人欢呼着。   小洞越来越大。   直到吊车头伸在了洞口,众人先把已经离世的人搬上去。   第二趟是老弱妇残。   林青禾趴在卢向阳怀里,不想和他分开。   第三趟,则是剩下的所有人。   重见天日,林青禾又开始掉眼泪了。   何其有幸,她还能重见天日。   林青禾眯着眼抬头,看了看烈日当空。   睡意袭来,她闭上了眼。   “血,血!青禾好像在流血!徐莹姐你快来!”   ……   林青禾再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雪白的天花板。   膝盖和胳膊上的疼痛袭来。   她眨了眨眼,意识渐渐回笼。   林青禾记得她是和卢向阳一起从那里出来了,然后她就睡着了。   她左右转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干净整洁的病房不奇怪,奇怪的是唐县怎么还会有这么完整的病房。   难道她现在是在京城?   “你醒啦?”一个护士推着小车进来。   “那我去叫裴医生过来给你打□□针。你先喝口水。”小护士用床头的搪瓷杯,给林青禾倒了杯水后就离开了病房。   黄/体/酮/针?   林青禾的脑子里忽然像炸开了一般。这个好像是保胎的吧?林青禾以前陪她嫂子去省城医院做产检的时候好像听过这个词。   当时她还记得那妇科医生和她大嫂说,不能自己吃药,可能会有畸形儿的风险。可她在唐县吃过退烧药。   林青禾瞬间浑身冰凉冰凉的。   她在心里盘算着,每一次数日子数到一半就因为心神不宁,忘记了算到哪里了。然后又重新数,直到面色越变越惨白。   “来,你扶她坐起来,我给她打针。”刚才的护士带进来一个白大褂。   裴医生是军区医院妇产科里目前有负盛名的医生。经她之手的产妇婴儿无数,口碑很好。   林青禾惨白着一张脸,看着白大褂欲言又止。   最终她还是开了口。   “裴医生,我……我是怀孕了吗?”   那白大褂听到这话笑了,“感情你还不知道啊,同志恭喜你,你怀孕一个多月了。”   “裴医生打针是不是……是不是孩子不好了?”林青禾颤抖着问出这个问题,又补充道,“上月初的时候,我一直发烧,挂过盐水。当时医生没说我怀孕了,前几天我又发烧了,吃了退烧药。我不知道我怀孕了呀!”   之前盼了很久的孩子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了。   裴医生看她害怕又焦虑的样子,本想反问她怎么自己怀没怀孕都弄不清楚。但想到,这是刚从唐县回来的记者,又是军嫂。   他看着林青禾两只瘦弱胳膊上的绷带,放缓了语气,嘴角带着笑,看起来很让人信赖的样子。   “放心吧,你现在是有先兆流产的迹象。我先给你打几天黄/体/酮看看效果,然后也开了保胎药,你从今天开始吃。后续可能也需要你卧床保胎。   你的情况主要是月份太浅了,再加上你在唐县受伤造成的胎儿不稳。咱们要一起努力,争取保住胎儿到足月。   至于你说的吃药问题,一般孕早期服用药物确实会影响胎儿发育。   但从我个人经验来判断你的情况问题不大,不过你怀孕期间一定要定期半个月来医院来检查一次。   但这其实是本身就是有风险的事,即使我现在认为你这个问题不大,但人体是最复杂的。你也要做最坏的打算。不过现在有了超声波技术,比起从前的a超准确很多。多检查几次也能放心。”   林青禾眼里含泪,看着裴医生,使劲地点了点头。她想要留住这个孩子,也一定要留住这个孩子。   “谢谢医生。”林青禾道。   “应该的,不用谢。虽然不合时宜,但我还是想说,你做了那么多好事,你也会有好事的。这不是封建迷信,这是能量守恒。而且这个孩子跟着你去了唐县,那么凶险他都还在,说明你们有缘。你也要放宽心,不要太担心了。心情开阔了,身体自然也开阔了。”   “好,我会的裴医生,劳您费心了。”   “那我先回去了,有事你让护士去叫我。”   “行。”   裴医生刚拉开门,郑昱来就提着饭盒进来了。她是之前林青禾刚醒过来的时候接到医院电话的。好在军区医院和他们驻地不算远,她让后勤顺路送了她过来。到了后,她先去食堂打了饭。   “裴医生,青禾情况怎么样了?”郑昱来是认识裴医生的。   “比刚送来的时候好多了,暂且稳住,还要留院观察一段日子看看。”   “好,麻烦您了,多费心。”   “不麻烦,本分而已。况且小同志本身也很让我敬佩。”   “您慢走。”   医生护士全出去之后,病房里就剩下林青禾和郑昱来两个人。   “昱来姐,我是怎么回来的。就我一个人回来吗?”林青禾刚醒来就在医院,又马上知道了自己怀孕了,这会对怎么回来的还迷迷糊糊。   “你这丫头,真是吓死人了。你说你胆子怎么这么大,竟然一个人爬到废墟里头去,还遇到了余震。还好没出什么事,不然你让向阳一个人怎么办?   你别说话,听我说。   你是徐莹带着一起坐飞机回来的。听徐莹说,向阳抱你出来的时候,大家看到你晕了过去,身上又在滴血。可把向阳吓得够呛,都不敢摸你的鼻息。   他们帮你包扎伤口,你半睡半醒得喊着肚子痛。好在妇产科也有一位大夫去了灾区支援。她问了你的情况,判定你大概是怀孕了。可没做检查,他又不敢确定。因此就没给你吃保胎药。   后来是徐莹带着你坐最近的一班飞机回来的。我家老江打电话到团里,我去接的你俩。然后就把你直接拉医院来了。   到了医院一检查,才知道你怀孕了。你说你们年轻人,身边也没个大人在,稀里糊涂连怀孕了都不知道。   好在送的还勉强算及时。不然真得流产了!”   林青禾勉强笑了笑了,原来自己睡过去之后发生这么多事。她下意识地想问那卢向阳呢?可还没问就知道自己说的是一句废话。   他当然还在救灾了。   林青禾情绪低落,虽然理解,但是也许是怀孕的关系让她变得额外脆弱,再加上她在唐县见过的那些负面情绪并没有调整好。   郑昱来是过来人了,年轻的时候怀孕生孩子,江文睿都不在。她一看林青禾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她没办法用什么“你是军嫂你要体谅。”之类的话去劝解她,正是因为她也是军嫂,才知道这里头的心酸。   郑昱来握住林青禾的手,想要给她支撑。   “青禾你现在一个人在家或者在医院我都不放心,我又没办法时时刻刻陪着你。这样,你老家婆婆或者妈,能来照顾你那?”   林青禾听到这话,顿时换了表情,“我妈,我妈前阵子做了手术,刚好夏收不用下地,她有时间!额……婆婆,她,她得给大家做饭呢。”   “好,那我通知你妈。我给你拿洗漱用品,你先洗漱。然后你先吃饭,待会饭都凉了。这个是医院的病号饭。”   林青禾就靠在床上完成了洗漱,她还有些不自在,脸颊也红了红。   “这有啥啊,你就当我是姐姐,没啥不好意思地。想上厕所就用导尿管哈,这个就是方便病人的,没什么的。”   林青禾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打开饭盒,是黄豆炖肉和清炒白菜。   虽然她现在没胃口可知道郑昱来也是为她好,再加上她不想吃也得为了肚里的孩子吃。   想到孩子,她又想起了张强国。   她没有问,永远地把这份悲伤藏于心底。她相信,卢向阳会帮张强国的后事处理好的。   ……   唐县。   卢向阳他们正在离开开滦的路上,他们要去另一个地方挖掘搜救。   士兵们在车上一个个都累的睡着了,呼噜声打得震天响。   再看他们几乎没有一个人军装是完整干净的,要不就是磨破了口子,要不就是直接破了个大洞。一样的是每个人的衣服都很脏,上面布满了灰尘和血迹。   还有所有人的嘴唇,都干到干裂了。不是没有水,是总是顾不上喝,包括他也是。   更别提手了,有时候工具不趁手或者没有在的时候,他们就会直接用手去扒。一双手上是结了壳又流血的,伤痕累累。   自己营里的兵卢向阳怎么会不心疼。   快了,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还有林青禾,自她回去了,他空下来的时候就想她。想她醒了没有,想她好不好,想她是不是真的怀孕了,如果怀孕了,她受伤是不是也有影响?   这些问题折磨着他,让他不敢停下来,因为停下来就会陷入到被这些问题折磨的境地。   他连那天的林青禾都不愿意回想。   想一次,心就痛一回。   原来我也有自己的自私。   卢向阳在心底嘲讽了一句。   他可以对自己严苛,可以要求自己无条件服从上级命令,甚至如果需要他可以无谓无悔地献出生命。   可林青禾不行。   他只想她能健健康康的活着,和其他所有被他们保护的人民群众一样。   不需要冲锋陷阵,不需要救援别人。   他这么拼就是想保护身后像她这样的人民群众。   想到林青禾那个痛到撕心裂肺到了无生机的样子,他的心也跟着抽痛。   不,不!   为了小禾以后他所有的任务都能再仔细小心一点!不能留下她一个人。她是老丈人用心托付给自己的宝贝,是自己盼了那么久才抱到怀里来的小月亮。他必须一生一世照顾好她!   所以,不要沮丧了,打起精神了,只有这里快点结束,他才能早点回去!只有他精神头好了,这些兵才会精神头好。   ……   泉水大队林家。   八月初的下午,空气干燥闷热,没有一丝风。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叫个不停,地里是脖子上挂块毛巾的弯着腰干活的社员。   地震发生后,为了安全,大伙暂时都住在用树枝和塑料搭得棚里。   一直在下雨。暴雨,大雨,小雨的。整得麦子地里的水都过了脚踝。麦秆也倒了麦穗全都泡在水里。   每个社员心里都苦巴着,因为今年这粮食,大概要减产一半都不止了。   很多社员冒着雨和轻微的震动在地里抢收。实在是浪费不起啊,60年那三年的灾荒让他们饿怕了,生怕这又是一次饥荒的开始。   好在这些天开始放晴了,家家户户有一个算一个全去抢收麦子了。队上又开了大食堂,不能下地的都在做饭,方秀珍留在做饭的队伍里。   说是大食堂,其实也就是把锅都搬到了地里旁边的空地。玉米糊糊和野菜汤这样煮一煮。前几天下雨的时候大队前头那条小河涨水,能看到有不少鱼呢。于是,那鱼也在大队长指挥下,社员们抓起来炖了。   等麦子也就是这几天才完全收完的,一小半泡在水里发了芽。可他们顾不上悲伤,该忙的活计还有很多。   估摸着应该不会再有余震了,家家户户都准备搬回家。   方秀珍是因为在食堂上工,每天趁着上午下午的时间就回来收拾一点,所以他们现在就可以直接回来,不用像别人家还得先打扫卫生。   从露天的帐篷里回来后,每个人都先洗了澡。最后一家人舒舒服服地聚在正屋唠嗑。   “总算是过去了!”林建国感叹道。   “我都累死了,我就是长在地里的麦子了。二姐也在地里发芽了。”林青麦一边给自己按摩腿一边往林青苗那边挤眉弄眼的。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   不过前阵子确实辛苦,大大小小的孩子也都在帮忙。   “咱们小麦儿辛苦了,最近你和苗儿出力这么大,明天让你们大哥割肉回来好不好?”杨素筠抱着孩子对小叔子小姑子笑了笑。   “小筠,你爷爷现在怎么样了?”地震第二天林青谷就带上杨素筠去公社给杨弘儒街道居委会打电话了。   得知他觉浅,第一时间跑到外面没受什么伤才放心。   可给林青禾的电话,却被告知,妹妹个妹夫都去灾区了,他们至今还不敢和家里说。尤其是他妈刚做完手术,不敢让她受刺激。   阳子还好,本来就是军人。可小禾,这……   还是杨素筠劝他,“是需要记者采访记录真实情况的。小禾这样,你该为她骄傲。放心吧,她就是记者,不会有事的。你别自己多想吓自己。”   “也不知道小禾他们怎么样了?这京城离得就更近了。阳子应该去救灾了吧?”方秀珍这些天是天天念叨,林青谷还看到他妈背着人在说什么求菩萨保佑。   还好没人听见不然他怕他妈要被拉到公社学习班了。   其实他在军报上看到了小禾的文章,怕爸妈担心。他干脆一份报纸都不带回来。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地里忙活,也没人想到报纸的事。   “你说这人人都觉得嫁军人好,可这军人危险呐!这万一……呸呸呸,老天爷莫当真。”方秀珍道。   “你行了啊。这阳子去灾区救人那是光荣的,值得我们为他骄傲的。军人危险那还不是为了保护像咱这样的吗?”林建国没好气地说。   “嗐你这人,我不就是心疼自家孩子嘛?军人怎么了,再是军人,他也才一25岁的男娃!”   “跟你说着没劲。青谷,最近你怎么没带报纸回来?”林建国看向林青谷。   林青谷不会撒谎,他当下就支支吾吾起来。   还没等他想好说辞,就见一个人走进了院子,直往堂屋这边来。   “林老哥,林大嫂。”是公社的接线员。   “是这样的,刚才部队的电话打来,说是你家闺女我大侄女刚从唐县回来,这检查出来怀孕了。想让我林大嫂过去照顾,部队票都给您买好了,是后天下午三点的火车,您带上介绍信去火车站就行。”   糟了!   林青谷马上去看父母的反应。   他爸还行,短暂的面部表情失控后又恢复了过来。如果不看他捏着搪瓷杯把手那青筋都出来的手的话。   “麻烦你通知一趟了,来喝点水吧。”林建国招呼了声。   “不了,我还得赶回家呢,下次。下次一定跟老哥哥您好好喝一个。”   “那你慢走哈,孩子妈,你给人装两个鸡蛋回去。”   方秀珍没动。   林建国看着媳妇的表情,心里叹口气。   “爸,我去拿吧。”杨素筠把孩子往林青苗怀里一放就往厨房走去。   “不行,不用,您这不多余吗?这本来也是我该做的。况且您闺女啊,是这个!”那接线员竖起大拇指。   “我家里真有事,不用送了,我先走了哈!”说完就一溜烟儿地跑出去。   杨素筠见到了,干脆回厨房做晚饭。她婆婆现在八成是没心思做饭了。   方秀珍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直直地回到屋里,就开始收拾东西。   “孩子妈,孩子妈!你清醒一点!”林建国见她六神无主的样子,不由得急得声音大上许多。   “没事,小禾没事。你这是干什么,让你去照顾小禾的,你要是这个样子我都不放心你去。不如还是叫亲家母去吧?”   “不行!”方秀珍这下清醒了,斩钉截铁地拒绝。   “你说得对,我不能乱,我一着急上火还得小禾劝我。”   “你们说这死丫头胆子怎么这么大!”   “青谷你明天把报纸带回来!”林建国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刚才林青谷的犹豫。   “好。”   “大姐和姐夫是人民英雄,是抗震救险的英雄,我下次要写到作文里头去!”   林青麦年纪小还不知道做英雄可能是要付出血泪的。他只知道做英雄光荣,英雄的家人也光荣。   ……   方秀珍是林青谷和杨素筠陪着去京城的。她一个人坐火车大家都不放心,于是林青谷就请了假送她。然后林建国又想到,杨素筠肯定也担心老爷子,于是就让她跟着一块去,还能去探望老爷子。   京城火车站。   杨弘儒已经等了很久。   自从回城后,他一个人生活,真正少了孙女的陪伴,面对孤零零的空旷的家倍感孤寂。   还有曾外孙,也不知道现在长大一些没有。   “小筠!亲家,青谷,这儿!”   杨弘儒顺利接到了人。   杨素筠抱着孩子,四处张望着。   九年了。   京城还是这么热闹。   明明这附近好像没怎么变,可她仍然觉得很陌生,心里也没有那种回家的感觉。   “爷爷!”林青谷扶着亲妈往前走。   “老爷子看着身体还是硬朗的,这下我们就放心了。”方秀珍主动打招呼。   “还行,我现在工作还没恢复每天都去溜达锻炼。不给子孙添负担嘛。”   “爷爷。”   “爷爷。”   “诶,快让我看看敏敏。长大了,真是大了不少。大侄女,辛苦你们了。家里一切都好吧?”   “托您的福,咱们一切都好。就是今年收成可能受影响了。不过问题也不大,家家户户都有存粮。”   “走,先回家,放了东西,我带你们上医院去看小禾。别在这傻站着晒太阳。”   “好勒。”   杨弘儒抱着孩子走在前头,林青谷扶着方秀珍跟上,杨素筠也和他们并肩走着。   “这首都就是不一样!”方秀珍感叹了一句。   “唉,还不知道你妹那边的情况呢!等下我想先给把带来的母鸡炖上,然后中午你再回去拿。”   “行嘞,等下我就记住路该怎么走。”林青谷道。   在路上,林青谷就提前和杨弘儒说了,等会到家方秀珍需要先炖鸡的事。都是实在亲戚,这点事也算不上什么。   到家后,方秀珍顾不上别的,直接先从麻袋里把昨天刚杀的老母鸡取了出来,然后顺着杨弘儒指的方向去。   杨弘儒让林青谷先去放东西。他带着杨素筠在院子里转。   “小筠你还记得吗?想当年你小小一个就跟着我下乡了,再回来已经是孩子的妈了。时间过得太快了。”杨弘儒感叹道。   刚下乡那几年杨素筠是做梦都想回家,可真的回来却好像少了什么。她的家现在已经是泉水大队的那个小院了。   “爷爷。”   杨素筠挽着杨弘儒的胳膊。   “爷爷我都放好了。”林青谷也从东厢房走了出来陪这对祖孙说话。   没一会,方秀珍就从厨房里出来了。四人都没再耽误,由杨弘儒带头,领着他们三人一去往军区医院去。 第61章 怀孕 一更   病房里。   林青禾身的擦伤破皮这几天伤口都在愈合了。结了痂, 痒痒的,她老想挠。   前两天家属院那些上学习班的军属都来看她了,一人一句就把最近家属院的情况和她说明白了。她走后, 怕余震团里刚开始也是在训练场上搭帐篷住。学习班最近都没有开课了, 倒是那个郑昱来之前说的军工厂快要完工了。那厂房用的都是好材料因此这会也没受多大影响。   郑昱来言出必行, 厂房一盖好就开始安排招工了。每家每户都有人报名。学习班这一期的也快结束了, 看到了甜头,不用郑昱来动员, 就有很多军嫂来问第二期什么时候开始。   毕竟第一期的军嫂在厂里招工的时候都被安排成小组长了,像朱红那种学的好的甚至都坐了办公室了。   这谁看着能不眼热。   朱红说,那谁,之前在楼道里说女人就该照顾好家里的, 出去上班家怎么办?这会把她妈叫来帮她带孩子了。她自己则是去了报名招工。   还有那几个在学习班学了一半的,现在都后悔了,又想回来接着上。还专门去找连翘补课, 连翘性子软。可她们也不是真好好学, 就是听说那办公室招工得先考试就逼着连翘提前给她们出题。连翘哪里能知道那题目啊,可她们不听, 后来那一个两个的都被孙大娘狠狠整治了一番。   ……   朱红和林青禾说了很多家属院的事给她解闷子。   林青禾想这就是平常的生活吧。   在茶米油盐里头裹着的琐碎的家长里短。而唐县那边处处是触目惊心的生离死别的场景, 也终会在那么多人的努力之下重新回到这样的日子上来。   自她醒来病房里短暂的热闹一阵后就恢复了平静。   她在京城朋友不多,有一个算一个现在都在灾区还没回来。郑昱来则是要忙着军需厂的事,况且本来就是卢向阳领导的妻子哪能天天来看她。   她是掰着手指数她妈上京来的日子。   “禾儿!”   病房门从外面被推开了,林青禾听到熟悉的声音迫不及待地看向门外。   “妈!”林青禾一开口就带了哭腔。   方秀珍快步走到大闺女床前, 然后就扑上去抱住闺女。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大胆!也不怕个万一,你让爹妈怎么活!我真是跟你操不完的心……”   方秀珍看着和上次见面比起来又瘦了很多的林青禾,就心疼地眼泪直流。   闺女脸上几乎没什么肉了,就更显得那一双大杏眼了。身上摸着也硌手, 这肚子里还有一个呢,这么瘦怎么行?   “你是不是不好好吃饭了,怎么瘦成这样,我……”   “妈,你别太激动了。你看你一哭,大妹也跟着哭。孕妇不能情绪太激动的。”杨素筠倒了两杯水,又拿了帕子递给方秀珍。   “杨爷爷,大嫂,大哥。”林青禾吸吸鼻子,擦了把眼泪抬头叫人。   “好我不哭,禾儿也不哭。”   “小禾,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杨弘儒问。   “挺好的,就是想睡觉。我没啥大事,你们别担心。”   “那就好。我看到了你的灾区文章,作为曾经教过你的老师,虽然晚了点,但是我想说,我以你为豪。”   林青禾被杨弘儒正式的语气弄得也严肃起来,“没什么,任何一个记者在那个时候都会和我做同样的决定的。”   “好了好了,爷爷别说那些。小禾,我们给你带了好多东西,你看看——”   最先被打开的就是东北人但凡生病只要有条件就少不了的罐头。   林青禾尝了口,甜滋滋的。   一家人就唠着,直到裴医生来打□□针。   病房外。   “大夫,我闺女情况怎么样?”方秀珍拉着裴医生一脸紧张地问,她就怕是大闺女安他们心,不说实话。   果然。   方秀珍之前并不知道林青禾有先兆流产迹象的事,只以为是在怀孕了又在灾区受了伤,女婿没法赶回来于是让她来照顾。   “大姐,不过她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再打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只要吃保胎药就行了。你们家人来照顾了就更好了,她有些瘦,有条件的话,最好还是要补补的。”   “好,谢谢医生。那她这怀孕对自己身体没影响吧?”到底是亲妈,比起孩子更关心闺女。   “这个不会,林青禾同志本身体质算是健康的,只是怀孕的时候不知道,又受了些伤。但问题也不算大,您放心。尽量不要在她面前情绪激动或者焦虑,要让她保持好的心态。”   “好勒,我记下了,谢谢大夫。”   “不用客气,我办公室就在楼梯那边第三间有什么事您可以去找我哈。”   “好的大夫。”   方秀珍再次回到病房里头的时候。   就听到自个儿闺女在对着杨弘儒说:   “……房子我们要!杨爷爷先让我哥和我嫂子替我去看看,要是成,就让他们去给钱了,行不?那个过户,是他们家找人给办吗?”   “是啊,正是他家有个房管局上班的,所以才敢偷摸地卖房子。   那小四合院前两天我去看过了。和后海离得可近了,晚上吃了饭走几步就能去那溜达了。他们自己做了卫生间另外还搭了厨房。是真不错。   就是这次地震影响都不大。就是你们要是住的话还得重新装修一下。毕竟他们一大家子住的,为了多住人加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这想要住的舒服还是得好好修一下。”   方秀珍心里打了个突,这怎么还要买房子了?部队不都给分了一套吗?   “大哥,你们后天回去吧?那明天你和嫂子替我去看看呗。”   “行。妈,我们先回去,然后我把鸡汤端来,你在这儿陪着大妹?”   “成,你们先走吧,把我换洗衣裳也带来,晚上我就在医院陪你妹。”   林青谷本来想劝他妈,但看她的表情还是把到口的话可咽了下去。   “妈,那我们先走了。”杨素筠道。   “嗯,等青谷回去后你也领他到处逛逛。在家你俩都忙也没什么机会出去逛逛,趁这两天你们也放松放松。你不也很多年没回来了吗?”   “谢谢妈,等下次大妹方便的时候,咱一家人再来,一起逛逛大妹信里说的那些呀~。”杨素筠挽着方秀珍的手笑着说。   “诶,好勒。”   “大侄女我们就先走了。”杨弘儒告别道。   等众人都离开后,方秀珍用病房里的木桶去水房打了热水来。   她把门窗都关严实了,准备替闺女擦身子。   “妈,你来了真好。我前几天都是护士帮我打水梳洗的。我可想洗澡了,又不好意思麻烦人家。”   “妈,等会哥来了,你帮我回去多拿几件衣服来呗。然后帮我取下钱啊,杨爷爷说的那院子,我要买。”   “妈,我还收到其他军区写给我的感谢信了。你看你大闺女多出息。”   “妈,我和你说卢向阳老有钱了。不过他把钱都给我了,现在你闺女我可真成大富婆了。”   “妈,我得了劳动标兵了。这一年才发一个。我们领导都可喜欢我了,同事也都很好,她们还请我吃饭了。就连在灾区,她们也很照顾我,危险的都不让做,就让我在旁边拍照。”   “妈,你要做姥姥了,开心不?”   林青禾估计她妈指定逼问裴医生她的病情了,她不想让她妈担心,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她生活好的话,想要以此来转移妈妈的注意力。   方秀珍能不知道自个闺女吗?   但是她没拆穿,顺着她的意,不提她先兆流产的事。   “买啥房子啊,不是分了房子的吗?”   “妈,部队分的都是公家的房子。要是卢向阳转业了或者调走了,那房子也不能属于我们呀。所以我想买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   “那也行,东西得捏在自己手里才实心。多少钱呀?”   “……800。妈,这都是杨爷爷替我还了价的了。”林青禾沉默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   听到这个价格方秀珍哽了一下。她们乡下一年存100都算不错的了。这首都的房子镶了金吗?这么贵!   “要不还是算了吧?老家不捏了一间院子在手心里了。”方秀珍犹豫地劝道。   这生了孩子,以后花钱的地方海了去了。这有的住,买了还能她和女婿一人住一处啊。   “妈~”林青禾撒了声娇,然后凑近方秀珍耳朵:   “杨爷爷之前和我说高考这几年许是会恢复呢!我想考大学,考京城的大学。我有了房子,你们来看我也能有地方住了。农闲的时候我接你们来京城玩,多好啊。   您放心吧,我现在腰板可硬了!”   方秀珍说不过闺女。   “那阳子知道不?他乐意?”   “知道呀,他都随我乐不乐意!”   “行吧,你们小两口的事,我不掺和。对了,你哥要是给你钱你就收下来,别推辞。家里和他同事搞那些……存了不少。”   林青禾的不要已经到了嘴边,但看到妈妈一脸的认真严肃还是嗯了一声。   或许,就像她和妈妈报喜不报忧,她妈以及她爸她哥也都想用这种方式来告诉她,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惦记吧。   林青谷带鸡汤来了。   自己家养了一年半的老母鸡,还没吃就闻到了浓厚的香味。   林青禾好久没吃妈妈做的饭,一个人吃了半只鸡,又喝了两碗汤,愣是撑得肚子都胀大了住了嘴。   “你这丫头,我又不是明天回去。以后天天都让你吃。”   “嘿嘿,我太想你了嘛~” 第62章 买房 一更   郑昱来给林青禾安排的是单人病房。这病房面积不大, 方秀珍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在林青禾床边把从护士站借来的行军床铺上。好在现在还是夏天,也不需要被褥子。   林青谷怕妹妹无聊,昨天晚上送饭的时候还给妹妹带了好些书来让她打发时间。   “你大哥大嫂, 估计这会就在给你买房了。”   方秀珍其实内心对于花800块钱买房是不赞同的。主要原因就是她觉得, 明明可以住在部队里, 现在买一套市里的房子也是空着浪费。   要是嫌部队的房子不是自家的, 可以等以后不在部队住了再买。这800块钱完全可以先捏在手里,现在买了又不去住多浪费啊。   一个工人除非大师傅, 不然也就三四十块一个月,800块普通家庭不吃不喝也得存两年了。可她闺女这手松的,真是让人没话说。   不过她了解林青禾的性子,已经决定好的事别人是说破嘴皮子了, 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再加上,她要是一个劲反对,那说着肯定会吵起来。这不是为了她的身体才退了一步嘛!算了算了, 就当不知道这价钱吧!   林青禾看了眼手表, 九点二十一了。遂点了点头,“妈, 我想吃大肘子, 你去看看食堂有没有呗。”   “行,我去看看。也不知道他俩中午是在外面吃还是会过来,昨晚我忘记问一声了。”方秀珍一脸懊恼。   “妈,这有啥, 反正都是去食堂买的。要是来了就再去买呗。对了你带上抽屉里的钱和粮票哈。”林青禾拿着本物理书看得津津有味,对她妈的问题有些不在意。   “不用,这趟来,我们换了老鼻子粮票了。”方秀珍一想也是, 不过她总觉得食堂饭没她自己做得好。还是得想法子,自己做饭给闺女吃。   “妈,你必须用我的粮票和钱!老林家不能帮他卢向阳养老婆孩子吧?”林青禾把书反扣在被子上,一脸地不赞同。   就算家里因为卖东西赚了些也不能这么花啊,她知道这次拉的饥荒都没还完呢!   方秀珍轻拍了两下林青禾盖着被子的腿,眉毛上挑,没好气地说,“说啥呢?什么帮人养老婆孩子?你不是老林家的闺女啦?合着你嫁人了,就不认这门亲了呗?”   林青禾一听这话,急了,“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行了,比我还啰嗦,你少废话了。我心里有数。”   方秀珍说完,拿上桌上的饭盒,就留给林青禾一个背影,径直出了病房。   “诶妈,妈……”林青禾叫了两声,没回应。   病房里只剩下林青禾一个人了。   她妈虽然才来了两天,可她觉得心一下踏实了。之前一个人在医院住着,总提着一口气,就连晚上睡觉都不踏实。情绪上来的甚至还会迁怒不在家的卢向阳。可她妈来了,她就什么也不管了。   专心地躺着想干啥干啥,吃喝拉撒这下都有人管她了。她不用客套地叫护士,又怕麻烦别人,每次都是忍到不能忍才按铃。   ……   杨弘儒抱着曾外孙,领着孙女和孙女婿去了后海房子。   林青谷怀里揣着昨晚上去替妹子取的钱。他其实心里老不得劲了。要是他这个做哥哥的有用些,这房子是不是能当哥的送给妹妹,是不是他也能在这大首都里买一套房,一家人都来这住。他爸妈也不用一辈子都耗在田里,媳妇不用和爷爷骨肉分离,弟妹也能接受这首都的教育。   因为地震,小周大半个月没出车了。他们的生意也停了大半月,前些日子下雨的时候,他偷摸着上山捡到了好些被石头压死的野物。可都被他妈处理好了,这会还在地窖里头风干着呢。   等回去了他就和小周接上头。这买卖还是不能停,要攒钱呀。总不能真让爷爷一把年纪了,还为孙女操心吧。   虽然爷爷没说,但是昨天他和小筠都看到了爷爷放在柜子里的还没糊完的纸盒。他一个老人家,虽然之前的工资还没发下来,但是街道早就补了八年的房租给他。那钱他一个人用是足够了。   三人在小胡同里绕了一会才走到一处院子前。杨弘儒上前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一个穿着白色汗衫的中年男人出来。   “您老来了,快请进。这是您孙女和孙女婿吧?可真精神。”   进了门,先是面五福照壁。再往里走,就看到一个院子。院子里有张石桌,摆了四条石凳。边上还有一口井,栽了两棵柿子树。再靠墙一侧还自己搭了个自行车棚。这院子不算小,空的地还挺多。   两边是厢房,正中间的正屋还挺大,估计是家里人多,给全部做成了卧室。   “厨房和厕所在正屋后头,我们后来自己盖的,”那人解释了一句。   又带着三人穿过正屋和西厢旁边的小路,后面在屋墙和正屋之间那狭长的空地盖了两间房,倒是关线都不是很好,基本照不到什么阳光。   “我家的情况你们也了解了。我就不多说了。院子就是这么个情况,当初我爷盖的时候都是用的好材料。这住了几十年了也算保存的还可以了。”   杨弘儒和林青谷对视一下。林青谷眨了下眼,这是要定下来了。   “大侄子,我们这边确定要了。今天钱也带过来了。青谷——”   林青谷上前叫了声“叔。”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数了80张大团结递过去。   那中年男人沟沟壑壑的脸上顿时满是笑意,然后又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大爷,我们厂里那房子因为地震,前两天才开工。这才盖了一半呢,咱俩家暂时也不能搬走。你看……要不这样,我少收50块,可以吗?”   林青谷点头做主了,反正他妹本来也不用马上搬进去。这能少个50也是省钱了。   “诶,真是谢谢您嘞。”   随后,那中年男子又带着几人去了房管所办过户。   他女婿就是房管所的办事员,这事办得很利索。   林青谷看着手里薄薄的房本,目光深沉。   杨素筠注意到他的眼神,安抚地朝丈夫笑了笑。有你在,才是我的家,我又不是非得在京城。   杨弘儒看着孙女和孙女婿叹了口气。   “我把小旻带回去,你俩今儿就好好玩玩吧。小筠,你带谷子到处去逛逛,明天就回去了,你们也好好看看咱这首都。”   “好,谢谢爷爷。”林青谷道。   “爷爷那我们就走了。”杨素筠挥挥手。   “小筠,我一定会赚钱让你重新回来的,将来咱也在这京城买房子。”   “在哪都无所谓,只要咱俩还有小旻在一起。”   杨素筠带着林青谷就从后海这一路走到天/安/门广场。这里聚集着好些王府,跟故宫也很近,抬头就能看见红墙黛瓦。   其实,杨素筠离开的时候还小,对京城的印象也已经模糊了。她现在记忆里的家就是东北那个小山村里的小院子了。   中午,两人本来也想去尝尝全聚德烤鸭的。到了那才看见等着的人那叫一个多,两人都不乐意排队。于是就转头去了东来顺。   “小时候爷爷和爸爸妈妈也带我来过这里。”坐下的时候杨素筠感叹了一句。   她越长大就越少提起父母,因为已经懂了父母就是把她扔下了,像甩包袱一样,扔给了爷爷。她念过也怨过,可后来在爷爷日复一日的细心照料下她渐渐就忘了。   “你还有我爸我妈,还有我妹妹和弟弟。下一回,下一回咱也一大家子上这儿来。”   林青谷宽慰了句。   吃过饭下午两人又去了百货商店,买齐东西后就回了家。   晚饭是杨素筠和林青谷一起做的。   认认真真地蒸了米饭,炒了菜炖了汤,还给爷爷打了二两白酒。   自从结婚后,杨素筠已经很少这样和爷爷一起吃饭了。看着爷爷高兴的样子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平时一个孤家寡人的,得多寂寞啊。   ……   医院。   方秀珍趁着一天三次去食堂凭着一兜几个苹果,已经在食堂认识了一个姐妹儿。然后她就得到免费使用食堂厨房的机会。   那姐们也姓方,年纪比方秀珍大上几岁。   方秀珍一口一个姐,那方大姐也和人说这是她远方表妹,侄女住了院,表妹想在厨房做饭呢,食材都用自己的。   方秀珍多会过日子的人啊,她连油和调味料都不用食堂的。而是等晚上林青谷来了,让他去家属院里取过来呢。顺便还让把林青禾厨房橱柜里那些个粮食腊肉的全部带到医院来,天气热不吃不得坏了啊。   就这样小小的病房,方秀珍来了以后,渐渐填满它,现在看着格外有生活气息。   张主任从灾区回来看林青禾,踏进病房里都楞了一下。   直到知道这是亲妈来照顾了,才了然地笑了笑。   “青禾,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你放心休息,假条回去补都成。”   “好多了,现在是因为每天要打针才没出院。谢谢主任。”   “那就好。你那几篇稿子基本都登出来了,开会的时候,余总编是夸了又夸。有深度又感人,做得不错,继续努力。”   “是!我会加油的。”   “那你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不用操心单位里,大家也差不多都要回来了。”   “好的。”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养着啊,我们都等你回来。”   方秀珍去送张主任。   “大姐,你养得好女儿啊!青禾这姑娘是真的不错,从她来了,我就看着她一点点成长的。就她这努力踏实的劲,将来必成大器。”   方秀珍笑得两眼都迷成一道缝了,心里美滋滋的,嘴上谦虚道:“这丫头还得您费心多□□,辛苦领导了。”   寒暄客套几句后,方秀珍就回病房带上材料去食堂给闺女做饭了。   林青禾怀了孕后,白天里老是犯困。这不她刚躺下闭上眼打算眯一会,病房的门就被撞开了。   “妈,你又没带饭盒啊?”林青禾动都没动就在被子里嘟囔了一声。   没听到回应她还以为是她妈懒得搭理她了。她没在意,接着睡。   然后林青禾脸上的被子就被人掀开了。   “媳妇,是我,我回来了。” 第63章 归来 你要当爸爸了   没有分别多长时间的夫妻两人, 此刻却忽然没了话,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就这么无言对视着。   卢向阳一身戎装, 看得出来应该是一回来就直奔医院了。因为他的军装皱了吧唧的, 上头灰尘血迹的都有。脸上又被晒黑了, 嘴唇干裂起皮,一张脸上写满了疲惫。也就剩那一对望着林青禾的眼睛, 还炯炯有神,亮得惊人。   林青禾先一步动了,她从被子里坐起来,杏眼里水汽迷蒙的。   媳妇, 你还好吗?对不起,让你这时候没有人依靠。   林青禾认真地回望着卢向阳,对着卢向阳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有坚定有满足, 似是在对卢向阳说,只要我们都好好的就成。   卢向阳观察着林青禾的小脸, 判断她的身体的情况。看她虽然又瘦了, 但脸色还算红润,卢向阳稍微松了口气。   他这口气的放下,是从来都只信奉党和天道酬勤的他,在对老天真心感谢。感谢在支离破碎的废墟里, 让他及时找到了她,让他能够救出她,让他们此刻还能重逢。   如果不能和她走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无法想象以后的生活会是怎么样。   这是我的妻子,一辈子该好好保护守候的爱人,我和她要一辈子牵着手往前走。   林青禾像是从卢向阳眼里读懂了这句话。   她眼睛里水汽不断地汇聚,然后一连串儿地泪珠儿就这样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我们有宝宝了……”林青禾本来不想哭的,可一开口就再也止不住了。   “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他。我还吃了药,我好怕……”   “不怪你,真不怪你。下次还会有的……别哭了,要怪也是怪我,是我没保护好你们……”   卢向阳替她擦眼泪,他心里也酸酸软软的,感觉眼眶很热,他抬头努力瞪大双眼。   林青禾一听这话知道他误会了,吸了吸鼻子,“孩子还在,医生保住了。你要当爸爸了……”   卢向阳忽然就愣住了。   我要当爸爸了?不是孩子没保住?不是!是孩子还在,是他要当爸爸了!   卢向阳满脑子里都是这两句话,陷入了自我循环的模式。   这一刻的卢向阳,胸腔中有失而复得的喜悦,有被通知要当爸爸的迷茫,还有对媳妇和孩子身体的担心。   万般感受在心头。   但,要当爹了,他心气特别足。毕竟从小毛身上也算练习过三四年了。   卢向阳低下头欣喜若狂还有些虔诚地对上青禾儿的视线,然后他的目光下移到林青禾盖着被子的肚子上。   他笑得和平常在营里那不苟言笑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又仿佛丧失了语言功能一般,想抱抱小禾,又顾忌自己满身风尘。   最后,卢向阳抬手。一双冰凉的手托起林青禾的脸,手指在她脸颊两边摩挲着。   小禾,谢谢你,谢谢你成为我的媳妇,谢谢你有了我们的孩子。   林青禾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做好饭回来的方秀珍一把推开了病房的门。   “阳子回来啦?”方秀珍看到一个人民子弟兵的背影,这不是她女婿还能是谁。   她快步走到病床前,放下饭盒,一脸欣喜地打量着卢向阳。   “瘦了,黑了。瞧着这手上的伤,还不定吃了多少苦。”说着方秀珍就掉下了泪。   “妈,您放心吧,都是皮外伤我没事的。”卢向阳虽然提前不知道岳母来了,但看到岳母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快回去洗洗,小禾这有我你放心。妈去给你包饺子,你等下来吃,昂?”   方秀珍一番热络的话让卢向阳心里暖暖的。   他应了一声,然后就回家属院去了。有岳母在,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确实人家是亲妈,爱护闺女的心不比他差什么。这不就看方秀珍给林青禾做的饭就能看出来了。   两个铝饭盒和一个圆形饭盒里整齐地码着色彩丰富的饭菜。   装饭的饭盒里是小米大米混合蒸的二米饭。   圆形饭盒里装的是冬瓜排骨汤。排骨是方秀珍一早买菜回来就去食堂厨房里小火炖上的,这会已经很软烂了,用筷子一戳都能脱骨那种。后来她去做饭的时候,才加冬瓜下去,这会冬瓜都变透明了,瓜肉战战巍巍的,一看就是浸满了汤汁。   另一个饭盒里则是搭配好的蔬菜,除了豆腐,其他蔬菜都是时鲜的,翠绿的青豆,嫩黄的鸡蛋,还有酸甜可口的红柿子。   方秀珍为了多做几个菜,每道菜的分量不多,都是刚好够她们娘俩吃的。她也不是瞎做的,是专程去问过裴医生,吃什么能对林青禾好才看着准备的。   她之前对孕妇吃食也没啥研究,来之前也没想这么多。可这不是知道了大闺女有先兆流产的风险吗,那她还能不十二万分注意?   早些年她怀孕的时候,乡下地方能吃饱就不错了。可现在日子好过了,条件好了,她也不想大闺女和她似的生个娃落下一身病。   “妈,你来了真是太好了!”林青禾嘴里含着块排骨都没下咽就娇声娇气笑着说了句。   方秀珍看着闺女还像小时候那样,吃得满嘴油就笑了笑,她家小禾啊明明看着还像个孩子呢,可再过大半年她也要成孩子妈了。   “你先吃着,我去食堂给阳子包些饺子。”方秀珍道。   “妈,你吃了饭再去吧,要不都该凉了。再说了,向阳一来一回也要时间,不用这么急。就是让他等会儿也没事。”林青禾放下筷子劝了句。   “你这孩子,能不能对人家阳子好一点。我看啊,他就是被你吃定了,你才这样。”   “嘻嘻,既然您都知道了,就别去了呗。咱俩先吃啊,让长辈不吃饭给他做饭,他要是知道了指定也不能乐意的。妈别磨蹭了,快来吃!”林青禾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大道理一套套地脱口而出。   “行了行了,我是说不过你。”   于是方秀珍就留了下来,母女俩愉快地一起吃了午餐。   饭后,林青禾独自在病房里看书,方秀珍则去了食堂厨房包饺子。   “大妹子,你来了。”食堂的方大姐这会正好在休息,看到方秀珍过来就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嗐,我女婿从灾区回来了。我想着给他包点饺子吃,咱那边就讲究个下车饺子上车面。   大姐你是不知道啊,我女婿这回来的样子,老鼻子磕碜了。身上破破烂烂的不说,小年轻的那脸都快比我一老菜帮子的还糙了。   不过他这都是为了救人,我们做家人的支持,但也心疼呀。”方秀珍先把三个饭盒刷了,然后就从她放米粮的泡沫箱里,取了白面出来,准备和面。   “哦哟,那是得好好补一下。   大妹子,你女儿女婿都是这个。咱医院前头都挂着那写着,‘欢迎抗震英雄凯旋归来’、‘热烈欢迎抗震英雄回家’的横幅呢。你看你家一出就是两个,光荣!   来,我帮你一起剁馅,是做纯肉馅的吧?”方大姐戴上围裙,就拿过方秀珍早上的买的猪肉,准备上案板那剁去。   “那感情好,谢谢姐。那孩子也不乐意吃小葱,这也不知道他今天回来,其他菜也没有了,就做纯肉馅的吧。姐,你把那块肉全剁了哈。”   “行哈。我说妹子,咱大闺女是咋和咱女婿认识的啊,咱女婿部队里还有未婚的好小伙儿不?我大孙女16了,现在也每个对象呢。”   “这我也不知道,我寻思着应该有吧?等会他来我帮你问问哈。他俩啊……”   方秀珍当然不可能说,卢向阳回家探亲救了林青禾,于是省略了这事,道:“这都是同一个生产队的。亲家母早就看中我们青禾了,就托了青禾大伯母来问。”   “那可就托给你了大妹子,我家大孙女前阵子自己考进了百货商店,就在日用品柜台。赶明儿,我领你去瞧瞧。我们家啊就喜欢咱这人民子弟兵,人品好又踏实。当初老大也差一点儿就去当兵了,可惜喽。”   “谁说不是呢,当初咱家也是看中人孩子本身的品行,其他的倒也是不太讲究的。”   “是呀,咱这种的家里有闺女的家庭就是要格外操心。   这女人嫁人好比第二次投胎。这要是嫁给不靠谱的人,那往后一生算是大半时间都要泡在苦水里头了。   现在挑男人不都讲究个‘四个轮子一把刀,革命红旗两边飘’吗?   倒是也有人给介绍司机和国营饭店的大师傅,但咱家就盼着能有个军人女婿,哈哈哈。这话我可就跟你这妹子说了哈。”   “我记下了,姐你放心哈,等会我女婿来我就帮你问问。”   两人都是干惯了厨房里的活的人,就算一边唠着嗑,但另一边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的。也就大半个小时,两盖帘白胖大肉饺子就包好了。方秀珍在灶上烧了开水,等水都沸腾以后她就把两盖帘的饺子都给倒下去一起煮了。   没等多久,饺子就好了,一个个飘在水上,等着被打捞。   “妈。”卢向阳的声音传来。   他刚才到了病房,看见岳母人不在,问了媳妇才知道是去厨房给自己张罗饺子去了。他就来了厨房,想着也能给岳母帮帮忙。   方秀珍的视线从铁锅转移到卢向阳身上。   他已经换了身军装。   高大笔挺浓眉大眼的看着就格外精神。   “嗳。饺子刚好好了,我还担心你没来,会凉呢,这下时间刚刚好。”方秀珍笑着用漏勺把饺子盛到饭盒里。   “你乐意吃饺子汤不?”方秀珍问了声。   “妈,你打点呗,再放些葱花酱油醋的。”他倒是不喜欢吃,尤其这大热天的,喝饺子汤多热呀。不过是他记得林青禾喜欢喝这样的饺子汤罢了。   卢向阳那“葱花酱油醋”一说,方秀珍就明白了。这是惦记她闺女呢,她闺女从小就爱这样式儿的。   她心里对卢向阳又高看一分,这看人要从细节看。卢向阳能吃份饺子都记得青禾儿的喜好,就就能说明他是把人放在心上的。   盛完水饺,卢向阳自觉地过去端起两个饭盒。   旁边的方大姐上下打量了一番卢向阳,然后频频点头。   这女婿选得好,不仅长得好,而且人看着也正气。光是看他那眼神就知道这个女婿不孬,肯定错不了。   方秀珍想起先前方大姐托她问的事。但是她怕女婿为难,于是就没在儿问。   “向阳,这位是食堂的方大姐,你就叫大姨吧。我能在这给青禾儿做饭,可全托了人家了。”方秀珍笑着给两人介绍。   “大姨,谢谢您了。”卢向阳跟着道了声谢。   “嗬,甭客气。咱能放下心来踏踏实实的生活,不多亏了你们这些人民子弟兵吗?大侄女既是军嫂又是抗震英雄,应该的,应该的。你们可别放在心上,一点小事罢了。”   方大姐话眼含笑意,话说得很客气。   “那姐,咱就先回去了哈。晚点咱姐俩再唠,这孩子估计一路赶回来都还没吃上饭呢。”方秀珍朝方大姐眨了下眼,示意你托付的事我都记得呢。   方大姐连连点头,“妹子,你要不往饺子汤里挖一点的猪油下去,有油水这吃着才香呢~”方大姐指的猪油是食堂的,量也不多就一小罐。   女婿可是解放军,方秀珍怎么可能会占这个便宜!   “不用了这大热天的,吃清淡点挺好的。姐,我们走了哈~”方秀珍收拾好灶台最后打了声招呼就和卢向阳一起走了。   “阳子,你累不累?要是累等会吃过饭就回去歇着吧。我瞧你的脸色都不太好,肯定是在唐县累着了。这几天你都上医院来吃饭哈,妈给你也补补。”   “谢谢妈。不过我不累,都习惯了。”   “你这孩子,看你眼底青黑的还不累?”方秀珍自然是能看出卢向阳想和她闺女多相处的。   卢向阳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已经晒黑了,方秀珍也看不出来女婿被她一两句话就给说脸红了。   “那病房里有张小行军床,你要是累,等会就去眯会。不过就是你这大高个的,指定腿还差半截了。我等会还去食堂找方大姐唠嗑。”   “好勒,谢谢妈。”   “这有啥好谢的。”   两人闲话几句就到了病房门口。   一推门进去,就看到林青禾床头摆了一个红艳艳的大苹果。   “哟,这苹果带劲儿?是阳子带来的?”方秀珍瞧这稀奇,她以前看过的苹果都是半青不红的,很少看到这么红的。   “不是妈,是一个护士给送的。你不认识。”林青禾道。   苹果是唐棠刚才过来查房的时候带的,她也是才从唐县回来。说是下车的时候受到了人民群众的迎接还被个小同志塞了两个苹果。听说了林青禾在住院,就带了一个来。   唐棠现在的眼神和林青禾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   她心里替这姑娘高兴,就没推辞。唐棠见林青禾接了苹果,她心里也挺乐乎的。就好像她终于在林青禾面前证明了自己一样。   “来吃吧。”林青禾从床头的抽屉里取出筷子给卢向阳。   “诺,人阳子惦记你,特意让我给打的饺子汤。不过你得少喝点,不要贪多。”方秀珍把饭盒给闺女递过去。   心思原来被发现了。   卢向阳低头吃饺子,没言语但耳尖红了红。   “嘻嘻。”林青禾笑得灿烂,还对着卢向阳比了个大拇指。   方秀珍看着模样就想赶紧出去,觉得自己在这病房里好多余。   于是她就问起了方大姐托她的事。   “那方大姐想给孙女说个解放军孙女婿呢,这部队有没有适合的未婚军人啊?没有也没事,我去和她说。”   “妈,这事我知道!咱军报不是每期都有块小版面是军人联谊会报名的吗?你和那大姨说呗,让她按着军报上头的联系方式报名就成。这还不用您给介绍了,人自己就能去相看。”林青禾边喝边说。   “那感情好。这说媒的事可复杂,一个弄不好你就是吃力不讨好,这个好。就让他们自个去,我现在去和她说去。饭盒不用刷,等五点半,阳子你拿到食堂来。那会我该是做好饭了。”   说着方秀珍就风风火火地走了,还不忘把门给小两口给关严实了。   病房就剩下林青禾和卢向阳了。   “媳妇,吃口饺子。”卢向阳看林青禾光吧唧小嘴一勺勺喝汤,就夹了一筷子饺子递到林青禾嘴边。   林青禾还没刚一凑近还没咬呢,闻到那肉味顿时恶心得够呛,当即捂着嘴往回憋,忍得眼泪都下来了。   卢向阳被她这样子吓了一跳。   他收回筷子,把饺子放回饭盒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着急就把两只手掌心往林青禾跟前一摊。   “媳妇别忍着,你吐。”   林青禾呜咽着摇头,死活不肯吐他手上,还在心里骂卢向阳是不是有病不知道恶心啊。   林青禾连呕几声,但就是不愿意吐他手上。卢向阳急了,到处在病房里头找东西。   他看到窗户上绑着的放橘子的塑料袋,快步走过去。然后把几个橘子放在桌上,解开了袋子。   “给,吐吧。”   林青禾用眼神示意让他出去,可卢向阳哪里肯。   “你快吐吧,我听你那声我都难受。咱俩是夫妻,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卢向阳不仅没有出去,反而坐在了床边,大掌顺着林青禾的后背摩挲。   随着卢向阳的靠近,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肉馅味飘进林青禾的鼻子里。她再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直到感觉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嘴里都泛着苦味了。林青禾才抬起头,她此时脸上还有生理泪水留下的泪痕,看着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可怜兮兮的。   卢向阳早在她吐的时候就拧了帕子来备着了。   这会虽然谁也没言语,但两人配合默契。这边青禾儿刚一个抬头,那边向阳就顺势把帕子打开,轻柔地替她擦脸。   卢向阳给人擦干净脸,又马上把水杯递到林青禾嘴边让她漱口。   一系列动作都完成后看她表情舒坦了,他又把那塑料袋提到外面去扔了。   林青禾一开始觉得不好意思,可真等到吐都吐了后,什么在丈夫跟前的形象问题她通通顾不上了。肚子里顶得难受,只要能让她舒服,做啥都成。   卢向阳洗完手回来。   “媳妇还难受不?”   “你别过来,在窗户那吃去!”林青禾又闻到空气里飘来的那阵肉腥味,感觉肚子里又开始冒酸水了。   卢向阳不敢靠近她,站在原地伸长手臂把床头柜上的两个饭盒都给捞过来,然后快速地在床边把饺子都吃了。   吃完,他自觉地端起水杯,咕嘟咕嘟地喝水来散味道。   等到感觉自个儿身上应该没味了。卢向阳就像和领导打报告似的,小心翼翼地瞅了眼在看书的媳妇。   “媳妇,我能过来了不?”   林青禾放下书,在空气中使劲儿嗅了嗅,又停留了几秒。最后像是终于确定好了,朝卢向阳一招手。   “过来。”林青禾也不看书了。   她睡相不好,她妈担心她晚上翻身掉下来,就把她这病床往里移,一面尽量靠着墙。   这会儿,她往里躺了趟,空出大半张床。然后对着卢向阳道:   “来躺会。”   她想他了。   卢向阳犹豫了会还是答应了。   不过他没钻被窝里头去,就隔着被子抱住林青禾。熟悉的香味往他鼻子里钻,他吸了口气,很是柔情地说道:   “媳妇,我想你了。”   林青禾往他胸前钻了钻,声音软了又软,“我也想你了。”   “你和我说说你这具体情况,医生都咋说的呀?”   “说有先兆流产的风险,现在每天打针喝药保胎呢。这个应该没问题,就是…就是我之前吃药了…孕早期吃药有一定的概率会让孩子…让孩子发育不良……”说到这个林青禾又哽咽了。   卢向阳一只手搂着林青禾,隔着被子轻拍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水,安抚道:   “不怪你,别自责了。咱都不知道这孩子来了。你不是说是有概率吗?我相信老天不会让咱俩碰上这概率的。   听话,别哭了。   我和你说,你护着的那孩子叫小宝的,我回来前他们还来送别了。那孩子现在可精神了,咱俩都救那么多孩子了。咱俩的孩子也不会有事的。   你也要乐观一点,别总想着不好的,知道不。”   “嗯。”   我再难过一会。林青禾在心里想。她吸了吸鼻子,趴在卢向阳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声,任眼泪滑出眼眶。   “还有张大哥,他和其他人一起被安葬了。我给他挖的,听说这些遇难者将来都会有碑纪念。咱都尽力了,问心无愧,你也别老惦记着了。”   “嗯。”她用鼻音哼了一声。   “向阳哥,我干了一件大事。”   “啥大事?”   “我花800块买房了。昨儿,杨爷爷来说的,是后海边上的院子。咱俩以前不是上那边的公园玩过吗?”林青禾语气里还有些不确定,虽然之前他俩也商量过买房的事。可800块是很大一笔钱呀。   “买就买了呗,反正咱家你管钱。” 第64章 夜话 人生的尽头是遗忘   林青禾和卢向阳一起在病房里猫了一下午。等到时间差不多了, 卢向阳才带着刷好的饭盒去了食堂。   晚上三个人吃饭,卢向阳饭量又大,方秀珍多做了些, 还从食堂里借了两个饭盒才够装。   饭后, 卢向阳抢着去刷碗, 临走前还不住地给林青禾使眼色, 暗示她别忘了和岳母提,让岳母回去休息, 他留下来陪床的事。林青禾回他一个,交给我你放心的眼神。   方秀珍对闺女和姑爷之间的挤眉弄眼视若无睹。   卢向阳才出了门,林青禾就看着忙着收拾的方秀珍道:   “妈,你歇歇吧, 都忙一天了。”   “你这丫头真是进城里过了几天好日子都快找不到北了!这点活和下地挣公分比起来算啥啊。不就是收拾这一屋子嘛。”   “那我不也是想让你别太累嘛~”林青禾扁扁嘴道,随后她又满脸堆笑,试探地旁敲侧击道:   “妈, 你看你身体也弱, 得多休息呀。这病房夜里会有护士来查房,外面走廊上也时不时有脚步声, 你觉轻肯定睡不好。还是让向阳陪夜吧, 他年轻,不妨碍。”   林青禾越说越理直气壮,没错啊,确实也是为了她妈身体考虑。   方秀珍本来正低着头收拾着今天别人送来的礼品, 听到自个儿闺女这番话,她嘴角抽了抽。她敢肯定这一定是她姑爷的出的主意。就是那小随军床他能睡得舒服就怪了。   本来想要拒绝,想到姑爷也是刚才那边回来,青禾儿又是刚怀上孩子, 小两口定是有不少私房话要说。   她只能放下那些东西,装作为难的样子。直把林青禾都看得表情焦急起来了,方秀珍才松口。   “行吧。但是——”   “那等会,等大哥他们来了,让向阳送您回家属院勒。妈我明天早上想吃花卷,你别放葱哈。”林青禾乐了,选择性地忽视她妈那句但是。   方秀珍翻了个白眼,这下怎么不说我大早上起来辛苦啦,这闺女算是外向了。还别放葱花,这指不定谁想吃呢。不过她还真心疼瘦了一大圈的姑爷。做就做吧。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给我老实听着——”   卢向阳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正好听到方秀珍和林青禾说:   “你们也要有点分寸哈,这刚怀着孕呢,不该做的事可别做。知道了不,别不知分寸。”   林青禾对着自己妈妈没脸没皮惯了,听了这话倒是没什么反应。可卢向阳就不同了,这是岳母!   他耳根都红透了,眼睛尴尬羞愧地不知道该看向哪个方向才好。   林青禾看到方秀珍背后害羞上的卢向阳笑了,却坏心眼的不提醒妈妈,反而火上浇油。   “妈,这话你不该和向阳说呀,我能做啥不该做的,你闺女是那种人吗?”   林青禾一脸正气凛然的样子。   看着卢向阳越来越局促的样子,她心里别提多可乐了。让你以前天天不知节制,都说不要了还不停下来,还逼我跑步,哼哼。   方秀珍没好气地拍了下林青禾的被子,“你这丫头嫁了人是什么话都荤素不忌了。我哪好意思去和阳子说,反正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给老娘记好了哈,别瞎折腾。”   林青禾还要再说,卢向阳却轻咳一声示意。   “妈,饭盒我洗干净了。”卢向阳忍着面上的燥热,尽量保持那副平时在岳母面前的沉稳。   方秀珍也有些尴尬,不知道这孩子在这儿站了多久了,都听到了啥。   “嗳,那你放着,等会我带回去。明天我熬点小米粥来。”方秀珍回了句。   “阳子,你想吃啥,明天早上我去买菜。”   “妈我想吃苞米!”林青禾抢答道。   “边儿去,没问你!”方秀珍没好气地怼了一句,这倒霉闺女看到姑爷进门了,都不知道提醒她一声。   “妈您做啥我都爱吃,您就给小禾呼苞米吧。”卢向阳说着就从兜里踏出一叠花花绿绿的粮票肉票糖票油票各种票。   “妈,这些票你拿着。你来照顾小禾已经很让您受累了,哪能还能让您倒搭啊。   妈您先听我说,这不是把您当外人,这也是我和小禾的一心意呀。就是外人知道我们要是都是花的您的钱票,指定也会指着我们的头说我们不孝顺,啃老。妈,您就当是心疼我们吧。”   这一番话要是别人说,很正常。但这是卢向阳啊,平时不善言辞的卢营长还能这么能言善辩,林青禾简直对他刮目相看。   林青禾给了卢向阳一个肯定的眼神,接着道:   “是呀妈,您就听您亲姑爷的吧,昂?”林青禾最后还眨巴了下大杏眼,企图用撒娇蒙混过关。   “行了,话都被你们俩说了。我再不收下真成不心疼孩子的后妈了。”   “什么后妈啊?”林青谷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大哥,大嫂。”卢向阳打了声招呼。   “我看到这一路的标语,也猜到阳子许是回来了,果然。”林青谷拍了拍卢向阳的肩膀。   “小禾,阳子。”杨素筠放下提来的水果和麦乳精。   “大妹,给你,房本。那大叔他们暂时不能马上搬进去,还给少了50块钱,我夹在房本里。你收好。   对了,那房子的家具,哥送你。我这回去了就去攒木料,和咱爸一起给你做。”   "谢谢哥。小旻儿怎么没来?"林青禾接过房本,仔细看了看。   这房本就是本薄薄的卡其色小本子,封面上头写着京城,下面一行稍微小一点字是房产使用证,右下角写着京城房产公司革命委员会。   翻开封面,反面写了三大纪律和八项注意。第一页最上面那行就是房子的地址,下面的表格里写着使用人:林青禾、卢向阳。上头还有房管局盖得戳。   后面几页都和户口本似的,一页就是一张表格。   打头的还是房屋使用人登记表。那表里头要填写姓名、成分、出身、工作单位、职务等。   后面几张分别是房屋自然情况登记表、房屋设备登记表、1976年房费缴纳情况表,这后头连着几张都是后面几年的房费缴纳登记表。   最后面就是几张纸的记事栏。封底背面印了最高指示,“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下面还有一段长长的住户须知。   林青禾还是第一次看到房本,还怪稀奇的,从第一页翻到最后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把房本递给卢向阳,眼神亮晶晶的。   看吧,这是我们家。   卢向阳倒是没林青禾那样,对房子有执念。可他看她这么在乎,也开始想象未来住在这栋房子里的生活。?   “小旻啊,被爷爷抱着上他老校长家溜达去了。”林青谷道。   他亲眼看过了大妹和妹夫之间的相处,心里也放心了不少。他之前因为两人婚前的生疏,还很担心青禾儿和卢向阳处不来。   但现在看到两人之间相处默契又温情,那口提着的心算是彻底给松了下来。   他希望妹妹婚姻生活圆满的同时,更希望妹妹和妹夫之间是有爱情的。只有爱存在的关系,才能让人真正的感觉到幸福。   现在,他放心了。   那边杨素筠、方秀珍陪着林青禾说话。   这边妹夫和大舅子也在唠嗑。   “大哥,你们明天早上就走吗?”卢向阳对于要叫比自己年纪小的林青谷大哥,早已习惯,过了那个变扭劲儿了。   “是啊,还得赶回去上工呢。你不用送哈,我俩自个儿坐公交车去,直达的很方便。看你瘦的,好好歇着吧。”林青谷道。   “好,那我就不送了。对了大哥,我之前听青禾说咱家最近和人合作一起往南边卖东西。南边我也有几个战友,你记一下联系方式哈,要是有事可以找他们。和我关系都瓷实着呢。   哦还有,县里商业局的副局长以前和我是一个营的。你也去和他认识认识的,我和小禾结婚前,咱县里的几个战友家,我们都去过的。”   卢向阳扒拉着脑海里的各种关系,挑了几处有用的和林青谷说。   “谢了!”林青谷深深地看了卢向阳一眼。这光他们老林家沾大了!得记恩。   “都是一家人,谢啥。”卢向阳对林家一直以来的态度就是爱屋及乌的。   他听过林青禾说,年少时没钱交学费的时候,是她爸领着她和她哥一家家借钱;也说过她哥宁愿自己不念了,也要让妹妹去读书。   他多少知道林青禾对父母,对兄弟妹妹的心思,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他家是四个小子,爹妈也不是心思细的性子。他是被放养着稀里糊涂就长大了。   到了16岁,大哥二哥要娶亲了。可运动刚开始,不让自己种菜养鸡鸭了,他家少了一个经济来源。为了给家里省口口粮,他就去参加新兵选拔了。   他可是从小满山跑的主,还算容易地就过了选拔。就这样,他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子弟兵。   当兵后和家人相处的时间更少了。加上后来家里分了家,虽说哥哥们还是和从前一样。但他总觉得已经不和他们在一个户口本的自己,每次回家都有些微的陌生感。不像是回家,倒像是走亲戚。   直到娶了林青禾,又见过林家那种相处模式。   不是说他和爹妈不亲或者说爹妈不爱他,就是像林家这种温馨的家庭氛围他打小就没感受过。很温暖,也很容易让人贪恋。   刚过七点,林青谷和杨素筠就告别了。从医院回杨弘儒那边末班车是七点一刻的呢。   方秀珍也说要回去休息了,于是卢向阳也送岳母回家属院。   下午卢向阳回去的时候,家里很干净,他知道一定是岳母替他们打扫整理的。他这次回来,整个团都放了三天假。他就想陪着媳妇。因此,特意把书房那张床上的床单被套给换了干净的,好方便岳母住。   “行了,我自己收拾吧,你快回去。禾儿一个人在医院呢。”方秀珍阻止了想要姑爷想要给自己烧热水的动作,打发他麻溜回医院去。   “那妈我就回去了。”卢向阳听林青禾的。   “嗯呐,你快走吧。不然小禾等急了。”   回到病房后,卢向阳拗不过林青禾想洗澡的请求。趁着晚上人少,就扶着人去医院的洗澡堂。   林青禾膝盖和四肢上的伤口基本都已经褪痂好了,现在就主要是为了保胎,每天打□□针。她从昨天起就已经没有血丝了,要是连着几天都没,估计就可以出院了。   卢向阳守在澡堂门口,等了好久才见林青禾出来。一见到人他就迫不及待快步上前。   “累了不?站了这么久,脚酸不酸?”   卢向阳知道,自个媳妇有时候就有些小矫情,像是这个洗澡。她指定是觉得这几天都是岳母给她擦洗的不干净,才和他撒着娇非得上澡堂子来。   看,青禾那张小脸都在热气的蒸腾下变得红彤彤的。露出衣领外的锁国也有也被搓红的印子。   “酸!”林青禾可怜兮兮地对上卢向阳的眼睛,一副走不动道的表情。   “那还不是你该的,都出来好几拨人了,你还在里头。”   “哎呀,哎呀。我脚好酸,走不了了。”林青禾当做没听见卢向阳的话,暗示他背她的意思很明显。   “反正我是病人,我走不了了,爱人背背我,纠察队也不能说我是耍流氓。”   卢向阳被她逗笑了,认命地蹲下,等着他的小媳妇趴上来。   林青禾趴在卢向阳的背上。   接近晚上十点,路上几乎没有人。只有朦胧的夜灯混着皎洁的月色,半明不亮地照着脚下。路旁的草丛里传来的蛐蛐声和枝头上的知了声交替合奏。一阵夜风挟着夏天独有的青草香而来,不冷,但也使林青禾搂紧了卢向阳的脖子。   林青禾抬头,瞅了瞅夜空高挂的那轮月亮。不久前的晚上她也在唐县的废墟上,看过同样的月亮。   有那个没了爹妈被她抱在怀里和她一起看月亮的小朋友;有月光下刚被救出来就惦记亲人好不好的女同志;还有她在洞里碰上余震隔着无数块石头的缝隙看到的零丁月亮。   林青禾的情绪突然就低落下来。   卢向阳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小禾把脸贴在自己背上,跟着就是一串温热的泪水打在他身上。   “怎么了?”卢向阳问道。   “我就是想起在唐县碰上的那些人了。”林青禾哽咽。   这是她十八年来,碰上的最大的事。几天之间,她在陌生的地方,见证了许多陌生人经历的生离死别。   惨烈的,感动的,欣喜的,所有种种都一一被她记在心里。   “有的人离开了,可这不是他们人生的终点,遗忘才是。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唐县将来会造纪念碑,每一个离开的人的名字都会被刻上去。永远有人记着他们,他们就永远都在。   以后,我们一去看那纪念碑,好不好?”   “媳妇,其实我今晚也是想和你唠的。我带出去499个人,回来的就496个人。还有三个战友,他们永远地留在了唐县。   但我却更要珍惜眼前。要带着他们的那一份一起好好过日子。要每天乐呵,要身体健康。因为这是那些已经离去的人,再也做不到的事。   与其悲伤乏力不如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帮他们的家人,这才是最有意义的。这些年,从送走第一个战友开始,我就是这么想的,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林青禾脑海里浮现出一段曾经看过的文字:   我们在一片安谧中长大成人,   忽然被投进这大千世界,   无数波涛从四面向我们袭来。   ……   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些巨大转变的见证人,   都是迫不得已变成了见证人。   对我们这代人来说,   我们不存在任何逃避,   不能像我们先辈那样置身事外;   由于时间同步的新机制,   我们始终和时代戚戚相关。① 第65章 胜人间无数 孕期日常   卢向阳三天假期的最后一天, 林青禾总算通过了裴医生的复查,被告知胎儿暂时稳定可以出院了。   卢向阳去帮林青禾缴费和拿保胎药,方秀珍则和闺女一起正在病房收拾东西呢。   病房都收拾齐整了, 该带回去的东西也都放在桌上了。   方秀珍才让林青禾一个人在病房里等着, 自己则去了食堂。之前她带过来的粮食还剩下不老少呢, 得去拿回来。   林青禾扶着肚子在病房里踱步, 只有两个月,肚子还没有凸起。她边走边思维发散到孩子出生以后, 她该怎么……   “青禾,青禾儿。我们来看你啦~”谢荷的声音一如往昔清脆,像只快乐的小鸟一般,扑腾着就进了病房。   后头还跟着一道沉稳些的女声, “你别这么冒冒失失的,万一碰撞到怎么是好?”   是胡胜男。   也对,今天是周日, 军报放假。   她们俩也比去唐县之前瘦了一圈。   谢荷难得的穿了件白底红点的翻领上衣, 下摆被扎进了蓝色的直筒裤里,更显得腰身纤细。绑麻花辫的头绳也用了红色的, 衬得人脸色红润。   “小荷今天很不一样!”林青禾打量了谢荷一圈。   “小同志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 说,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呀?”   谢荷脸颊飞上两朵浅浅的红晕,眼神倒是一个劲儿地往林青禾身上瞟。   “来看我未来大侄子或者大侄女的,当然算是天大的喜事。”   是吗?林青禾狐疑地扫了扫她, 又把目光看向胡胜男。   胡胜男和平常一般无二,穿着身旧军装。只是人瘦了,显得衣服有些大,有些空荡了。   胡胜男眼看压力给到了自己这边, 毫不犹豫地拆穿谢荷。   “她呀,上午沈一鸣上她家提亲了。从唐县回来,就一个非君不嫁,另一个非卿不娶了。”   “哦~还说是来看我们宝宝的,原来是给我们宝宝找了姨夫呀~”林青禾调笑道。   谢荷在另外两人戏谑的目光中,羞得跺跺脚,背过身把带来的水果放到桌上,红着耳尖不搭话。   “哈哈哈,好了,别取笑这丫头了。”   “你俩快过来。看——”   谢荷从带来的布兜里拿出一个饭盒,里头齐齐整整地摆了一盒子红彤彤的大草莓。   草莓对于林青禾来说算不上陌生。她姥姥家的生产队附近的一个农场以前就是种草莓的。小时候每每去姥姥家,回家的时候姥姥都会给她们带上一篮子回去   她听姥姥说过,这草莓的种子还是王朝末一个俄罗斯人从莫斯科引了5000株到亮子坡栽培。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滴,她们那地也有了。草莓金贵,就只有农场里栽了。不过她们生产队的社员也有不少在自留地里种了一小块。就是种不好,个小不红还酸。   “我哥去外地出差带回来的,我可就得了这么些。想着孕妇吃这个应该不错,酸酸甜甜的。青禾儿,胜男,你们都尝尝,我在家洗好了的。”   谢荷招呼着两人过来。   胡胜男也把带来的布兜解开。   “巧了,我带的也是水果。我妈说孕妇多吃水果好。”   “谢谢你们来看我。”林青禾道。   谢荷和胡胜男都不在意地摆摆手。   “对了青禾,我和你说,张雪梅也住院了。”谢荷道。   林青禾吃了颗草莓,一脸愿闻其详的样子。   “她是你走后才来的。其实那时候我们不都已经挖的差不多了嘛,她们这一批来真就是采访和拍照了。然后她听到了大家夸你呢,她不爱听就出了帐篷。   没想到她走后不久又有余震了,她被旁边的碎木头压到了。才去就跟着回来了,都骨折了。可真是太倒霉了。”   “那余震不要紧吧?严重不?”林青禾问,她才不管张雪梅呢。   “没事,她就是倒霉,自己走在半塌的房檐下才会被波及到。”胡胜男补充道。   “那就好。之前不是有很多爹妈都没了的孤儿吗,那些孩子最后去哪了?”林青禾问。   胡胜男和谢荷脸色都变了,没有刚才说人八卦的漫不经心,神色变得晦暗不明起来。最后还是胡胜男,叹了口气,开口:   “政府接纳了,说是会建个孤儿院,收养那些无父无母的孩子。”   林青禾的心里也沉甸甸的,许是即将当妈妈了,也让她对孩子更多了一份包容和关爱。   “怪可怜的,一夜之间就家破人亡。他们中有好多都是被父母护在身下的。我见到一个打退烧针的女孩儿,她现在开不了口说话。她就是在她妈怀里,一点点感受着妈妈体温变凉的。听医生说,这个是心里障碍。”   “是呀,身上的伤口可以治好,可他们心里的伤,却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林青禾听得眼睛都红了。   “嗐,不说了。惹得你也跟着难受,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要开心。”   “就是就是,不然生个皱着眉的小老头、小老太出来就不好了。”   “不如,谢荷你给我们说说和沈一鸣的事助助兴吧~”   “好啊,胡胜男你就会挑软柿子捏!”   胡胜男和谢荷嘻嘻哈哈的,病房里很快又恢复成了热络、欢快的氛围。   谢荷和胡胜男坐了一会,在卢向阳和方秀珍回来后两个人就告别了。   林青禾也要出院了。   ……   斜阳向晚,倦鸟归巢。   回到家属院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家家户户做饭的香味。楼下院子里孩子们跑着,闹着,无忧无虑地笑着。抬头向上看,家家窗户前的竹竿上都晾着花花绿绿的衣裳,晚风一吹,那些衣裳就随着摇摆起来,像面面小旗似的。   久违了,这一楼人间烟火。   林青禾在心里打了声招呼。   回家的时候,刚上楼梯,就有陆陆续续在楼道做饭的军嫂看到了林青禾,然后和她打着招呼。   “林老师,回来了?辛苦了。”   “林老师,你真是这个,巾帼不让须眉。我听说你还救了不少人呢!”   “林老师,俺听说你怀上啦?恭喜你啊。”   “是啊,恭喜恭喜。”   一一打过招呼,谢过之后三人才从热情的人群里回到家。   一进屋卢向阳和方秀珍一个忙着做饭一个忙着去安置从医院里带回来的东西。   林青禾则去了卧室里歇着。   她一进去就看到书桌上乱七八糟的摊着几张纸,还有一本敞开着的本子。她妈来了以后就住书房了,估计卢向阳不好意思进去了这几天都是用的卧室里的这张书桌。   林青禾走到书桌前,把散乱的报告文件都一一整理好。当她瞟到那本子上的内容时,心里一惊。   本子自然是卢向阳的。   摊开的那一页上写得密密麻麻,那字迹工工整整和卢向阳平时写字时的龙飞凤舞一点也不想。   写了啥呢?   第一行:   早上尽量不要睡懒觉,早上肠胃要蠕动,5-7点要起床,空腹多喝水。适量运动但是不要爬楼。   当媳妇便秘:多吃蔬菜(芹菜、萝卜、香菇)多吃水果(梨、不熟透的香蕉不能吃)、多吃豆类(黄豆、绿豆)、粗粮细粮搭配(红薯、玉米、小米)、多吃鱼和豆腐……   当媳妇感冒:风寒感冒生姜大蒜红糖水做法。   嗓子难受鼻子不通:一个橙子切顶,然后撒一点盐,盖上盖子放锅里蒸十分钟。   嗓子疼:冰糖炖雪梨做法。   身上痒了……   腿抽筋了……   林青禾一连翻了几页,每张纸上都是各种孕妇可能遇到的情形要怎么处理还有什么菜不能吃哪些东西要忌口,哪些东西营养特别好。   青禾突然就回忆起前两天在医院里,卢向阳总有好长时间不见人影的事。她当时还埋怨他坐不住,不肯多陪他。   现在想来他应该是去问裴医生这些孕期注意事项了吧。   “小禾。”卢向阳拿着她的衣服走了进来。   他把衣服挂进衣柜,看到林青禾在看那本日记本就笑了笑说:   “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好好照顾你,就去问了裴医生。往后我们都照这个来,我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好。”林青禾心里暖暖的。   “吃饭了!”方秀珍在外面喊。   方秀珍做了两样饭,这两天闺女已经开始吐了,一点油腥都碰不得。她把芹菜切碎熬了玉米粥,就只加了点盐,连鸡蛋和香油都不敢往里磕。生怕林青禾又觉得恶心吃不下。   她和姑爷的则煮了两碗挂面,同样是素的。一是今儿没买肉,二也是怕闺女闻着味就难受。   “妈,我没事。你们该吃吃,不用顾忌我的。”林青禾看她妈和向阳碗里也是清汤寡水的就劝了句。   “嗬,这挂面难道不是好东西啦?阳子,你要是觉得淡,妈给你拿辣椒油来。我昨儿刚榨的,等着哈。”说着就风风火火地去了厨房。   方秀珍端来一瓶用橘子罐头装的辣酱油,给卢向阳的碗里挖了一勺。   “吃吧。”方秀珍道。   林青禾看着辣椒油,口水分泌多了。   “你可不能吃,这辛辣的,腌制的通通不能吃。”恰巧,这都是林青禾爱吃的。   林青禾叹口气,低下头,算了,眼不见为净!   下午,卢向阳去杨弘儒那边要试卷去了。他怕林青禾在家无聊,就想先给她准备些乐子。小禾其他爱好现在也做不了,他知道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去上大学。每次她学习的时候都特别有劲,所以他就觉得也许小禾在做试卷的时候会觉得恢复高考有盼头吧?   而实际上的林青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初期,她一直觉得困顿。就连本来想下雨写两篇稿子的,才对着书桌坐了一会没写两行字,她就困得不行。   她没勉强自己,当做这是宝宝想睡觉了,就直接往床上一躺。   ……   卢向阳那边。   卢向阳到的时候杨弘儒正好从外头回来,两人在胡同口就碰上了。   “向阳,你怎么来了?”卢向阳从自行车上下来,推着自行车和杨弘儒一起走。   “杨爷爷,小禾出院了,我想问您再要些试卷,怕她在家无聊。”   “哈哈哈,还是你想得周到。我这儿还真有呢,昨天青谷和小筠带走两份,剩下的是给你们留的。我还想着哪天给你们送过去呢。”   杨弘儒笑道。   “谢谢杨爷爷。”   “客气什么,对了青禾现在身体怎么样?”两人进了院子,杨弘儒就去书房取试卷。   “怀象稳定了,就是胎儿情况不明朗,要定期去复查。”   “嗯,你们俩这次救了那么多,孩子指定会没事的。诺,都在这了。”   “好,希望如此。”卢向阳把试卷装进带来的布兜子里,然后把原来装在里头的饼干和麦乳精拿了出来。   “你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青禾需要营养的,你不用给我送。”杨弘儒一边推辞一边想要让卢向阳再带回去。   “我一个人有吃有喝的,用不上。再说了,真想吃自己就买了。”   “您的是您的,这是我们的心意。您老就不要再推辞了。”   “下次可别带了!”   从杨弘儒家出来,卢向阳又去了军报。   他是去替林青禾正式请个假的。   军报的保安是认识卢向阳的,他和卢向阳说了张主任还在办公室没回去,还给他指了路。   卢向阳站在张丽红办公室门前,敲了两下门。   “进来。”   “张主任您好,我是林青禾的爱人卢向阳。今天是来替我爱人请假的。”   今天是周日,张丽红本该休息的。但是,在灾区同志们都产出了非常多高质量稿件,她需要审核,所以主动在军报里加班。   卢向阳也是上午听青禾那两个同事说才知道张丽红在的。   “噢,卢同志,快请坐!辛苦了,你也是刚回来的吧!”张丽红给他倒了杯水。   “青禾现在身体怎么样?”   “她怀孕了,现在还需要吃保胎药。今天刚出院,暂时还算稳定。谢谢张主任关心。”   “那就好,你稍等一下,我给你写病假条。”很快,张丽红就开好了病假条递给卢向阳。   “谢谢张主任。”   “不客气,替我向青禾转达问候。”   ……   卢向阳到家的时候两母女正干完一仗冷战呢。现在一个在卧室,一个在客厅,谁也不搭理谁。   要不说还得是亲母女呢。这娘和闺女的脾气是一样一样的。   方秀珍来了京城,在医院的时候多,今天才算彻底入住家属院。她寻思着,不管到啥地界,你一新来的那都肯定得先和左右四邻的交好呀。于是,她也不嫌麻烦,就在阳台那小厨房里蒸了几锅粘豆包,然后装在篮子里就提着出门了。   之前朱红不是说了部队的军属厂已经正式开始运作了吗?所以方秀珍这趟去送豆包找人唠嗑其实好多家都跑空了。   最后才在院子里碰到一带着孙子溜达的李雪菊。   方秀珍和人搭上话。   她才刚往人家篮子里放了几个粘豆包,起了个头,说我是卢向阳和林青禾的妈,那老大娘就拉着她的袖子,两人往旁边的的石凳上一坐。   “大妹子你可算是来了!”李雪菊一副我和你很有话的样子,她给孙子拿了一个豆包,就让那孩子自己玩去了。   “嗯?大姐是有啥话要说啊?”方秀珍一脸疑问。   “你可得好好管管你家儿媳妇了。之前你没来你不知道,你家基本都是你儿子在干活,我次次都能在水房看到他挑水,有时候还看他墩地呢!你说你儿子大小也是营长,怎么能做这些事呢?   还有啊,整个家属院就属你儿媳和徐医生两家没有去领菜地的。她们俩是日日上菜站买菜的,你说咱们都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可这儿媳妇倒好,能吃自己种的她偏要去买菜。太不会过日子了。我还经常闻着她买尽买肉呢。   你儿子之前一个月寄多少津贴回去啊?我看啊,你再不来这个儿子真的要彻底被儿媳笼络过去了,到时候就真的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咯。”   李雪菊倒是和林青禾也没有什么矛盾,不过就是看不惯她罢了。尤其是当她听到她儿媳和儿子吵架。   “你就不能学学隔壁卢营长吗?人家事情比你多还知道帮媳妇干活呢。你呢,油瓶倒眼前都不带扶的,啥事都等我来干,小宝哭了你都不能抱起来哄哄吗?”   “那我妈不是都来给你搭把手了吗,你还要怎么样?你要是像林青禾那样的,我也帮你干,可你也得看见自己啥样。你喜欢卢向阳,人家能看上你?”   “大姐,你叫什么啊?”方秀珍沉着脸问。   “我啊,我儿子是三营的一排长金红兵,我叫李雪菊。妹子你叫我雪菊姐就成。”   “我呸!李雪菊是吧,老娘是林青禾的妈!我姑爷爱帮我闺女干活关你屁事,别人两口子的事用你管吗?瞪个大眼珠胡咧咧啥呢,今天碰到你,算是我晦气。”说着方秀珍就甩开李雪菊攥着自己的手走了。   走了几步她又退回去,伸手从李雪菊篮子里把刚才放的粘豆包拿了出来。   然后哼了一声就回去了。   气得李雪菊在原地跳脚。   方秀珍一肚子的回到家,就看到闺女睡眼惺忪衣冠不整地从卧室出来。   “我问你,你和李雪菊有啥仇?”方秀珍没好气地开口。   “李雪菊?谁啊,我都不认识,能有什么仇啊。”林青禾一脸莫名其妙。   方秀珍回来的路上就劝自己不要和禾儿生气,她现在是孕妇。可看着闺女这个样子她感觉都压不住火气了,这好险是她来了。要是今儿是姑爷的亲妈来了,听了这些话回来还指不定怎么闹呢?   “你说你,不认识人家怎么就让人恨上你了!她以为我是阳子妈,拉着我说你怎么不好呢!”   “谁啊?有病吧她!”   “你说,这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块菜地可以领,你怎么不领?”   “不是妈,我不得上班啊,这菜站离得又不远,多方便啊。”   “你就败家吧!也就是阳子惯着你,你咋现在这么懒,以前在公社上班你不照样还管家里的自留地吗?”   “这不就是以前干多了才不想干嘛,而且菜又不贵。向阳每个月还有口粮可以领,这……”   “行了你少废话,换衣服,带我去申请去。我还以为你们这不能自己种地,只能去菜站买呢。”   “您干嘛呀,我们都不乐意种,就那么巴掌大的地,能种啥啊。我工作都忙死了,您现在申请了,等您走了不还得我去吗?我不去!”   “你个死丫头,现在是种地的事吗?那娘们指定没少在背后说你坏话,名声都被她败光了!”   “名声、名声、又是名声,这有那么重要吗?她说别人就信呀,我都不认识她是谁,那信了的指定也和她一样有病。”   就这样你一句我一言的,母女俩吵了起来。   卢向阳先安抚岳母,他坐在岳母旁边,好声好气地劝:   “妈,您别小禾生气,这事不怪她。我也不乐意种菜,当初是我们一块商量的。   您看,我们工作都忙,有的时候可能还都要去外地,这也没人照顾,就算种了不也浪费吗?   再加上也确实是小时候都干太多了农活了,我也想偷偷懒。妈我现在津贴不少,小禾工资也不低。买菜吃完全不影响我们的生活。   妈,您能来照顾小禾我都觉得很让您受累了。您就别那么辛苦了,昂?妈,小禾还小呢,咱们让着她一点,别和她一般见识。”   方秀珍这会听着女婿的话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扭捏地应了声,然后可能是觉得自己作为一个长辈还得姑爷来哄着,跌份。   方秀珍就不自在地说了句,去菜站看看还有啥菜,晚上菜还没买。   她也不再提要去申请菜地的事了。   哄好一个,屋里还有另外一个呢。   “小禾你也别生气了,生气对孩子不好……”   “你就关心孩子!”   卢向阳:?   “好好好,都是我不好。只要你别生气了,你说啥都行。妈已经不说要种菜了,好了,妈大老远来照顾你,她身体本来也不算很好,你就别惹她了。母女俩,各退一步。”   林青禾抱着手臂,上下打量卢向阳。   那眼神看着卢向阳都发毛了。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我看看你是不是被人掉包了,你啥时候这么会说话了?连我妈都被你搞定了。”   ……   哄好母女俩卢向阳又忙碌上了。   先前林青禾念了句家里有味道,她闻着不舒服。卢向阳就去打了水,泡了她买的洗衣粉。用那水里里外外的又是墩地,又是拿抹布的擦家具。先是客厅、饭厅还有阳台,然后就去了卧室,一个屋挨着有个屋地擦。   林青禾还没事人一般说,“我妈不是才收拾过吗?”   她完全忘记了刚才自己嫌弃屋里味道不好闻的事了,也没意识到这是卢向阳特意用她喜欢的洗衣粉泡水擦的。   没一会各个屋里就都飘着洗衣粉的清香味了。   方秀珍一回来就发现了,这屋里的味道现在都和她闺女身上的味道一样了。她一愣,就看到大汗淋漓的卢向阳过来从她手上接过菜篮子。   “阳子,你去冲个澡。你歇着,妈来干。”她算是明白刚才那李雪菊说的了,这要不是她姑爷,是她儿子,或许她真能和那个现在只知道躺在床上的懒媳妇干仗。   “林青禾,你把阳子换洗衣裳拿出来。”卢向阳想自己去拿,但是被方秀珍按下了。岳母就让他在沙发上歇会。   林青禾慢吞吞地拿着套汗衫出来,递给了卢向阳。   方秀珍这下是真的有些心虚了。   她大闺女以前不是这样的呀,小时候可勤快了。现在咋成这个样子了?   然而卢向阳一点都没觉得不对,还夸她闺女衣服拿得好,“辛苦你了。”而她闺女还一脸笑嘻嘻地应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闺女变成这样,可能就是她姑爷给惯得。   方秀珍额角跳了跳,拿着菜篮子就去了厨房。眼不见为净,少管闲事。   等方秀珍关上厨房门的时候,林青禾就踮起脚亲了卢向阳一口。   “好香,累不累啊?晚上我给你按按。”   她又不是傻子,就算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到整个家里都是那股香味后她可不就反应过来了吗?   这是因为她随口说的有味道呢。 第66章 有你 孕反严重   九月九日, 重阳节,让全国都为之震动的消息传开来。   伟人的离开,让每个人的天都塌了。   76年是苦难的一年, 两座大山接连倒塌中间还经历那场大地震。   家属院里一天到晚哪哪都静悄悄的, 就连最调皮的孩子仿佛也知道了大人的悲伤, 不敢嬉闹。   林青禾这边, 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可她因为孕吐,迅速地消瘦了。随军后好不容易养成的一点肉, 经过初夏那阵,又去了灾区,再到现在她吃什么吐什么,看着比在泉水大队的时候还要瘦。   她原本在停了保胎药以后就回去上班了。可看着她整个人瘦巴巴的样子, 谁都知道这是有问题的。于是,都劝她回去了。   张丽红直接给林青禾开了个没写日期的病假条,让她回去好好养着。   伟人离开后时局又混乱了。   现在军报几乎都没人再外出采访了。只剩下之前就被调到各个军区记者站的还在在外采访。原来那个采访老兵的专题也停了。现在每期的内容都大同小异, 反正是跟着中央下达的精神文件走。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危险, 不敢冒头。   ……   林青禾又请假了。   卢向阳和方秀珍看着她这个样,一个费尽心思去淘换新鲜菜, 另一个则变着花样的给她做饭, 但是丝毫没有什么用。   尤其是林青怕他们担心,每次都一个人偷偷去卫生间去吐。可一个屋檐下住着,房子就这么大。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只不过是青禾不想让他们知道,他们就装作不知道让她安心。   多少次, 方秀珍看到自己姑爷背着闺女的时候红了眼眶。林青禾吃不下,卢向阳更着急,上火牙疼,腮帮子肿得老大。人也跟着青禾消瘦了一大圈。   夜里, 林青禾感觉面上一片湿腻,有什么水滴到她嘴唇上,咸咸的。她睁开眼,床头台灯亮着。朦朦胧胧的灯光里她看到卢向阳已经瘦的没多少肉的脸,还有红着的眼眶和满脸的泪痕。   “向阳哥……”她伸出手去摸他的脸,食指抚过他的眼睛。   “我没事。”林青禾朝他笑了笑。   卢向阳刚从噩梦中惊醒。   他梦到小禾要生了,他和从前那个战友一样无力地在手术室外头等待。很久很久,梦里都是他一个人的身影。接着,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医生摘下口罩,一脸抱歉地嘴唇阖动,他说了什么,卢向阳已经不记得了。就记得最后小禾惨白着脸了无声息地被护士推出来。   他在梦里怎么叫她,她都没有回应。   那种痛彻心扉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和悲痛让他从梦里醒来时眼角都带着泪。   卢向阳打开台灯,看到林青禾还好好地躺在自己身边才放下心。   可看着她瘦的都有些脱形的小脸,心头不由得就涌上一股酸涩。   虽然他之前就知道女人怀孩子不容易,也因此特地等到了小禾十八岁以后才要孩子。可是,他没想过所谓的不容易会这么不容易!   有时候他偶尔甚至觉得小禾肚子里的不是孩子,而是在一点点消耗小禾生命的恶魔。   他知道自己这种想法不对,可看着小禾每次都勉强自己大口吞咽然后捂着嘴的样子,他心里就难受得紧。只恨不得自己能替她受这个苦。   “你要好好的,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   卢向阳重新躺下,把林青禾搂进怀里。他一只手搭在林青禾脑袋下,另一只手轻轻地摸着林青禾的肚子。   “好。”林青禾答了一声。   突然,林青禾的肚子动了一下。   他们两个都感受到了。   “向阳哥……”她才叫了一声,肚子又动了一下。   林青禾的眼眶也淌下泪来,这好像孩子在和他们打招呼似的。   “孩子也在回答你了。你感受到了吗?”   卢向阳继续抚摸着林青禾的肚子,用和人打商量的语气:“你能听到的话,就别折腾你妈了。乖一点,好好吃饭别挑食。”   ……   从那晚上起林青禾真的恢复正常了,就好像卢向阳真的和肚子里的孩子商量好了一般。她不再吃什么吐什么,也不会闻到一点异味就觉得恶心。   她甚至胃口大开,看见什么都想吃了。有时候大半夜的,就想起吃个什么稀罕难做的。方秀珍都烦了闺女的折腾劲,可人卢向阳就愣是给做。甚至在这一段时间里,他的厨艺突飞猛进。煎炒烹炸,他在短短一个月内都学会了。   这不,大半夜的,林青禾突然想吃锅包肉了,想到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她感觉自己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卢向阳二话不说,穿着件睡觉穿的汗衫就起来了。不敢惊动岳母,轻手轻脚地去了厨房又锁紧阳台连接饭堂的推拉门。   林青禾也起来了她披着外套去了厨房。   看着一个曾经煮个饺子都能煮成面片汤的人,现在把肉切片挂糊下油锅里炸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一会小小的厨房里满是热气,他汗流浃背,汗衫津贴厚实的胸膛。   林青禾走过去,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脸上冒出的汗水。   “我是不是很坏,老是折腾你。”林青禾闷声道。   卢向阳眼神都没变一下,手上动作熟练地捞肉,“又说傻话,不过就是给你做个饭,算什么折腾。你怀孩子这么辛苦,我什么都不做还配做父亲吗?”   卢向阳开始调糖醋汁了,一边搅拌,一边随意地道:“厨房烟熏火燎的,你先出去。不然身上该有味了,等会又睡不着。”   林青禾就红着眼出去了。   ……   再次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在超声波技术下,他们看到了孩子小小的身影。虽然是模糊的一团,但是裴医生告诉他们,孩子很健康,让他们完全可以放心了。他们之前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从那天起,林青禾才彻底结束了之前的提心吊胆,前几个月她都因为自己马虎搞不清日子吃了药,怕影响孩子的一生而内疚后怕。   许是放松了,她的情绪和身体都逐渐恢复到原来。瘦下去的肉也在方秀珍和卢向阳的精心照顾下补了回来。她现在已经五个多月了,一眼就能看出腹部突起。   状态好了之后,林青禾又开始按照她之前的一日计划,开始复习和写作。   林青禾坐在卧室的书桌前伏案整理着这段时间军报发行的报纸,还有前些天胡胜男给她送过来的内部资料。她拿着笔或是不时地勾画,或是在旁边的笔记本上做记录。   方秀珍端着刚刚泡好的奶粉,放缓声音走了进来。这奶粉是青禾前段时间吃不下东西时,卢向阳去黑市换回来的。   入眼就是一份份密密麻麻的材料,她跟着瞅了瞅,什么都没看懂。她把碗放到了桌上,看着闺女眉头紧皱的样子。就上前替她揉揉了太阳穴,“别看了,把奶粉喝了,你现在要好好休息。就别管那么多了。”   林青禾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妈,我现在都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了。孩子乖得很,您放心吧。妈,我,我想回去上班……”   这下方秀珍皱眉了,她自己吃过因为生育造成的苦。自然不希望闺女重蹈覆辙,就盼着她这一胎能顺顺当当的。这好不容易才养回来的一点精气神。上班,这不是胡闹吗?   “你消停些吧,这军报没了你它照样是每期都按时发了。可你看看阳子,他都瘦成什么样了,这不都是为了你吗?你让他少操些心吧?他还训练呢,这要是哪天一个分心,不小心伤到自己,我看你怎么后悔!”   方秀珍这几个月下来对姑爷是彻底放了心。同时,她也心疼自己姑爷。   林青禾沉默了。   她知道妈妈和向阳都为了她费了很多心思,但是现在她真的觉得自己的身体现在已经恢复正常了。每天在家呆着,不管是她妈还是卢向阳都对她是嘘寒问暖。可是她觉得自己一点价值都没有,除了怀孕。   她不知道怎么说这感觉,就是觉得在家呆着老不得劲了。尤其是她妈这个不让做,那里不让去的。   可她知道,她妈照顾她也辛苦,她没道理和她发脾气。她就这么自己憋着,越憋越难受。总是忍不住想故意和人唱反调。   林青禾端起奶粉,一口喝了,背过身不去看她妈。   “你烦我也要说,你就在家看看书写写东西。上班,想都别想。”方秀珍拿起碗就出了屋子。   “知道了。”林青禾应了一声。   晚上卢向阳回来,方秀珍就把这事和他说了,让姑爷去好好劝劝闺女趁早打消这想法。现在都12月了,天寒地冻的,她一孕妇出去多不安全。闺女怀个孕她感觉人都变傻了,老这想一出是一出的。   夜里,卢向阳给林青禾按摩的时候就说了。   “小禾,你整日在家属院不知道现在外面路上都结冰了。你去上班我不放心,我也不能天天接送你。再说骑自行车多冷呀。”   林青禾接受他这个说法。   “那等天气暖和了,你等去说服我妈。我大嫂怀孕的时候,可还天天上工呢。”   “好,那时候我去和妈说。”   卢向阳想起下午接到杨弘儒的电话,说是他们那房子原来的户主搬出去了,问他现在要不要收拾了。卢向阳当时说是回来和小禾商量。可他现在突然有了个想法。   他想先去收拾了,然后让岳父他们今年过来一起过年。一家团聚小禾该是很高兴了。至于他爸妈,八成是不会来的。等孩子生了倒是可以让他们来住些日子。   ……   而正被卢向阳惦记的老林家众人此时却没心思想什么过年不过年的事,林青谷和林建党刚刚都被公社带走了!   一个罪名是挖社会主义墙角,另一个则是包庇亲人。   举报林青谷的是刘狗子的妈,她从儿子被抓去农场改造五年后就恨上了林青禾一家。千方百计地盯着他们,就想要抓到什么错处好去报复。终于,被她发现了。林建国家这阵子老是有若有若无的腌肉味道飘出来。她鼻子灵得很,虽然那味道很淡,但是也逃不过她的鼻子。   她想起前几天她去山上发榛子的时候,隐约看到了林青谷进山的背影。就怀疑他是进山去打猎了。   虽说经过荒年,队里没有禁止大家打猎。但是归根结底这山是公家的,山上的猎物自然也是公家的。味道都飘出来了,指不定他们打到多少肉呢!   想着林家人在吃肉,可她儿子冰天雪地的农场都没活干了,还被拉去采石场打石头。前几天她去看儿子的时候,就看到他脸上耳朵上还有手上都冻伤了。   这一切都是林家害得!   刘狗子妈又特意多观察了几天,日日晚上就去林家门口使劲嗅。终于她肯定,他们一家就是大半夜的不睡在熏腊肉。这一定是在山里打了猎,然后去黑市投机倒把了。   她在心里肯定,然后谁也没说。悄悄上公社去举报了。   然后她看着林青谷和林建党被带走了,心里出了好大一口恶气。但是也没有傻的出去落井下石,她可不想被人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做的。毕竟林家还有出息的闺女和姑爷呢。   而林家乱成了一团,地窖里的那些熏肉也都被当做证据带走了。   “老二,你大哥也被带走了,这可怎么办呢?”林建党媳妇哭着问小叔子。   “大嫂,你别急。我现在就收拾东西上公社去看他们。好歹等我见着他们,回来再说。”   “爸,你去吧。家里我会照看的。”   林大伯母平时看着泼辣,但这会猛地碰上这事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而杨素筠,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这时候竟然冷静得很。除了林建国,在场就属她最稳得住。   “好,好孩子家里交给你了,我这就去。”   ……   林建国之前脚摔骨折了,也就才完全养好能利索下地。   媳妇去京城照顾闺女了,写信回来说是大闺女怀象不好,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他看了信心疼闺女,就想趁着猫冬有时间能上京城看看大闺女。   青谷也心疼妹妹,加上他也想让媳妇上京城去看看爷爷。   这父子俩一合计就决定趁年前小周最后一趟跑南方去多给备些货,大赚一笔。   可没想到这一批肉刚熏好准备送去小周那里公社的人就上了门,还直奔存放腊肉的地窖。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不是在交给小周的时候被发现了。那不然是怎么的都不可能捞出来了。   林建国拿上之前姑爷寄回来的两瓶茅台就上了公社。   他直接找了公社副主任,李红兵。这人姥姥家也是他们泉水大队的,小时候他俩还一起玩过。   他把酒递了过去,“红兵,我大哥和儿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李红兵看到是茅台顿时眼睛亮了。   酒现在本身就不好得,更何况是茅台了,只有部队里的领导才有供应。想到这老小子的姑爷是个营长,他了然了。   换上副热情又抱歉地样子,“这事,主要是有人民群众举报了,而且那信写得特具体。咱们不可能不处理,老哥哥你别见怪。”   “这个事其实也好办。只要你能证明那些肉不是割社会墙角来的。人,我就能做主给你放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啊红兵。那我现在能去看看我大哥和儿子吗?”   “行,我让人带你过去。你姑爷不是当营长的吗?听说现在是在京城的军区啦?你让他找人不是更快吗?”李红兵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句。   林建国当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想和阳子搭上关系。虽然军政分家,但谁会不乐意多给自己搭点人脉呢。   “是的,是在京里。我还没联系他呢,等看了人再说。”   林建党和林青谷被带了出来。   “老二!”   “爸!”   林建国看向林建党,一脸的自责,他大哥什么都不知道,是受了他连累啊。   “对不起大哥……”   “咱俩是亲兄弟,不用说什么对不对得起的。刚才谷子就说了一堆了,我耳朵都要听得起茧子了。”林建党不在意地道。   “大哥,是我连累你了。不过你放心,刚才我问过红兵了。他说是被人写匿名信举报了,信我也拿到了。这个先不提,我就是想告诉你们只要证明这肉来源不是割社会主义墙角的,你俩就能被放出来了!”   林建党点点头。   “我这趟来得及,晚点我再给你们送吃的和衣服来。大哥,委屈你了。我等下就给阳子打电话。”   “别,咱娘家一有事找姑爷不好。别影响小禾了,这事我战友应该也能办,这么的你去县城带上青杨一块去……”   “不行啊大哥。我是准备说那些肉是阳子给我寄回来的,正好他前几天刚寄了一大袋东西回来。你那战友不都好久没联系了吗,人家不也得调查啊。”   林建党和林青谷沉默了。   “没事,这人情以后尽力还给阳子。青谷。你可记住了。”   “爸,我刚就想说话,你一直不搭理我。其实上回我去京城,回来前阳子就给我一些他战友的联系方式。他对大妹真的很好……”   “你这说得是啥话,他对禾儿好,他就该我们的啦?”   “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就这么一说。算了,反正我记住了,以后阳子就是我亲弟弟,他要是有事我绝对没二话!”   “好了,我先去给阳子打电话。” 第67章 半子 收拾收拾上京过年吧   林建国去了邮局, 估摸了会现在的时辰,下午两点一刻左右的。他掏出怀里记了卢向阳办公室的电话号码的纸条。   卢向阳此时正在给各连各排的负责人开会。指导在以后的训练中哪些方面要增加难度,哪些方面要删减等。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好一会儿, 都没人接起。就在林建国准备挂掉电话的时候, 纪红卫路过卢向阳办公室门口, 听到电话铃声接起, “这里是特战团一营……”   林建国听出电话里的声音不是卢向阳,生疏地握着电话道, “我找卢向阳。”   “营长正在开会,你是哪个单位的,我让他等会给你回电话。”   “他是我姑爷,我是林建国, 家里出了点事,想要联系他。”   “啊,那您稍等, 不要挂电话。我把营长叫来接电话。”   纪红卫三步并作两步快走到达会议室门口, 敲了门就把卢向阳从会议室招呼出来。   “什么事啊?”   “你老丈人找你的电话。说是家里出了点事要找你。你快去接吧,这里剩下的我来!”   纪红卫拍了拍卢向阳的肩膀, 一副我做事你放心的样子。   “爸?”卢向阳接起电话。   “诶!”林建国听到姑爷的声音, 火急火燎的心就定了一半。   因为有接线员,他把事情隐晦地讲了一遍。   “爸你别急。您说得这法子我看就很好。我现在替就给我一战友打电话,您等会去粮食所外面等他。我和小禾结婚的时候他也去了,就是拍照的那个, 您还记得不?”   “记得,我记得他。让你跟着操心了……”   “爸,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您别放心上。”   卢向阳挂掉电话, 手指不规律地轻点着桌子。从他知道大舅哥做这个后,他就预感到会有这一天。不过现在的情况比他预料中好很多,至少没有确切的证据。   他给陈鸣去了电话,恰好陈鸣这会正在办公室。   陈鸣和他关系很好,电话一接通卢向阳就没废话,简单把事情交代了一遍。又说了自己寄东西回去的日子让陈鸣等会先和林建国对好话。   卢向阳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并且告知了林建国现在正往粮食所来。   陈鸣也是个爽快人,直接就道,“这事不大,今儿就能办了。我现在就出去,应该能在半道上碰到你老丈人。”   卢向阳也没说啥谢谢你的话,关系瓷实的哥们,用不上。   陈鸣出了粮食所果然就在半道上碰到了林建国。   他叫了声,“叔。”   “给你添麻烦了。”林建国和他握了下手。   “叔,我和向阳关系好着呢。这事好办,你放心。咱这就上公社去。”   到了公社还是李红兵接待的他们。粮食所所长虽然权利不大,但是在这缺衣少食的年代还是很有面子的。   这不,李红兵就比刚才更客气了。三人才坐下,陈鸣没和李红兵说多久,就按着肉是卢向阳买了寄回来给老丈人的说法。并且也提供了卢向阳寄包裹和林建国收包裹的时间。   李红兵不是不知道这里头有猫腻,可就像他起先和林建国说的。这又没有当场被抓现行,这里头可操作的东西就多了。   最后林建党和林青谷就被放了出来。   林建国都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   “鸣子,一起去家吃饭吧!”林建国邀请道。   陈鸣笑着摆了摆手,“叔,下次。今儿真不行,我媳妇回娘家了,我还得回去给我家两个臭小子整饭呢。”   ……   回家属院楼下,卢向阳遇着周天亮几个急急忙忙地跑上跑下。   “天亮!干什么去啊?”   现在都已经进入12月了,周天亮刚训练完脱了衣裳,眼下这种天气里只着一件单衣,大嗓门吆喝着:“哎呦,营长啊。”   周天亮打了声招呼亮了亮手里的竹筐:“卖白菜的来了。过两天就上冻了,我媳妇让我买一筐来积酸菜。今年菜地里忘了种白菜了。”   说着他就闪身跑了。   卢向阳听了他的话愣了一瞬,买白菜?   那他也得买啊,他媳妇爱吃酸菜馅饺子。正好岳母在……   林青禾正跟着方秀珍一起做过年吃的豆包、馒头呢,就听到开门声。   林青禾满手面粉从厨房里探出头,“今天怎么这么早?”   “没事就早点回来。媳妇,咱家之前那几个大面粉袋子你放哪去了?”卢向阳在饭厅的橱柜里翻找,愣是没找到合适一躺白菜的家伙什。   方秀珍听到声音从厨房走了出来,看姑爷翻箱倒柜地,就问了句,“咋了这是?”   “妈,卖白菜的来了。我想多买点,赶明上冻了麻烦您给积酸菜。”   方秀珍明白了,她闺女爱吃酸菜馅饺子。   “等着。”方秀珍转身进了厨房,拿出两个大面粉袋子。“要不还是我去吧?你去买这多不好。”   卢向阳从岳母手里拿过袋子,“这有啥,不就是买菜。”   他手里捏着两面粉袋子,转身换鞋关门,动作一气呵成。   可等到了周天亮说的卖白菜的地方,就只有一群军嫂们围着那台装了白菜的牛车挑挑拣拣。   卖白菜的大娘在白菜堆里就半蹲着,手上不停地过白菜,嘴里也不闲,大声地招呼着:   “大妹子,你要20斤?成,你要这边的?好勒。”   “哎哟我的大妹子啊,这不是烂了这就是压坏了!咱家白菜各个脆甜清灵着呢。”   一群人在一块叽叽喳喳的。   卢向阳找了一圈没找到周天亮的人影,估计这小子是已经回去了。   卢向阳衣服都没换呢,军装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套着去年那件林青禾给织的藏蓝色鸡心领毛衣。下身是军装裤子配了双白色带红蓝条纹的回力运动鞋。   “那边那个解放军,是买白菜不?你过来啊!”那卖菜的大娘看到卢向阳远远站着不动,就主动招呼了声。   众人回过头去才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卢向阳。   卢向阳只好走到牛车边上。   “是,买两袋子的。”在众多军嫂注视下,他觉得有些尴尬。   “好勒,你把袋子给我。”那大娘说道。   于是卢向阳就递了过去。   “营长你也来买白菜啊?”这是他们营里士兵的媳妇。   卢向阳点点头。   他不挑白菜,那大娘给啥就是啥。两袋白菜装得很快,他给了钱,提上白菜就往家属院走。   在他走后身后那群军嫂却讨论了起来。   “这卢营长身上的藏蓝色的毛线可真好看。”   “是啊,这颜色好看。我刚才不好意思说来着。我前天上供销社那售货员说,毛线早卖完了!”   “是吧,我去市里的百货商店也没买着呢。”   “林老师织毛衣的手法还怪好看的。我刚才细瞅了下,那花纹和麻花似的。我就会平针,算了,反正我家那口子穿上再好的也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   “你呀看那这么仔细?”   “哈哈哈,我男人也是……”   军嫂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   当天晚上方秀珍把剩下的面粉全包了,包好后就放在窗台上。现在天冷了,放外面正好。   林青禾吃了饭没多久就感觉一阵困顿袭来,眼下已经躺床上睡着了。卢向阳帮她掖好被角,看着林青禾恬静的睡颜笑了笑,就转身出去了。   “妈。”卢向阳走到阳台上,帮着方秀珍一起摆做好的粘豆包。   方秀珍正把案板上的一个个豆包转移到窗台上的箩筐里,闻言抬头看了眼卢向阳,“咋了这是?”   “今儿大哥和大伯被公社的带走了。说是有人举报挖社会主义墙角。   您别急,先听我说。事已经解决了。他们就在里头呆了半天,我回来前就放出来了。   妈,这事就别让小禾知道了。省的她也跟着挂心。   妈,那面院子杨爷爷和我说,人家已经搬走了。我想趁着年前稍微拾掇出来,然后让咱爸咱哥带着大嫂弟妹侄子都上京里来过年。   就是我最近营里事多走不开,小禾也离不开您。明儿我就和爸商量让他们尽快来,您看行不?”   方秀珍一顿,刚开始听了儿子和大哥被抓进去了她心狂跳。好在已经被带回来了,虽然向阳说的简单,可她知道肯定又是这孩子使得力帮忙的。   说起来,自从他和自家小禾结婚后,不说时不时寄回去的东西,就说这大事上都帮老林家好多回了。方秀珍心里觉得熨帖,看卢向阳的目光就更柔软了。   这是爱惜她闺女才能这么善待娘家人。   “好,怎么不好。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全。你大哥那事没让你难办吧?是托人送礼了吗,你又花多少钱了?”   “没,妈没送礼,就是我一哥们给办的。婚礼上拍照那个,我还带小禾上他家去过呢!”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真是多亏你了。咱家有你这个姑爷,是我们家的福气。”   “妈,姑爷就是半子,我替咱老林家做点事算不得什么。再说了我能有小禾这样的媳妇也是我的福气。”   方秀珍还想再说,就听到屋里林青禾叫唤着,“腿抽筋了,疼!”   卢向阳闪身一个箭步就冲回了卧室。林青禾左腿已经伸出被子,她在床上滚来滚去,疼得直哼哼。   卢向阳小心地掀开被子一角,坐在床边,把林青禾两条腿都搭在自己身上。然后动作娴熟地替她按摩。   等没听到林青禾的哼唧声,他才重新把青禾的腿塞回被子里。探头去看,她这是又睡着了。   ……   泉水大队那边,林建国给一家都开好了去京城的介绍信。   他在听姑爷说了让他们去京城过年后,还特意问了,卢父卢母和不和他们一块去。   “我爸妈指定不会来的。”卢向阳是这样说的。   但是林建国还是上门去问了。要不然这光娘家去京城,也是要被人讲究的。   果然,卢父卢母都拒绝了去京城。像过年这种传统节日,他们还是老思想,觉得要在家里过才好。而且每年除夕几个儿子都会回老宅,这要是爹妈不在光是大哥大嫂也不好。   “林老弟,我都不好意思上你们家。按理,这儿媳妇怀孕了,我这个当婆婆理应去照顾的。可我真是辛苦弟妹了。”张春梅道。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不就谁有空谁给小两口搭把手的嘛。”   “再说了这两次家里有事不也多亏你们帮忙。”林建国说的上次方秀珍晕倒卢家老大帮着送去医院,还有前几天他大哥和青谷被带走了,后来卢家老大还上家里来问有什么要帮忙的。   张春梅自从知道林青禾怀孕就偷摸着养了几只鸡。这会她去杀了两只最肥的,又准备了其他菜干黄豆的让林建国带去京城。   晚上,林家院前。   林建国和林青谷在外面放行李,杨素筠带着三个小的已经坐进了车里。   他们这趟上京城没有坐火车。原因有两个。一是,他们想带上送林青禾的家具,坐火车不方便。二是,小周这趟采购恰好是去京城。   除了家具,他们还把那批还回来的熏肉也带上了。没打算卖,全想着让卢向阳可以带着去领导家拜年也是正经不错的礼物。   从东北晚上六七点出发,一直到第二天中午他们才到京城。他们是直接去的后海那院子那边。到的时候卢向阳已经在等着了。   他们一下车,卢向阳就跑到林建国跟前,叫了声,“爸。”   “嗳。”林建国脸上带了笑,拍了拍卢向阳的肩膀。   “大哥,大嫂。”   “阳子。”林青谷也笑着打了声招呼。   “青苗,青麦怎么不叫姐夫。在家时你们不总念叨大姐和姐夫吗?”林建国看向两个小的。   “姐夫。”林青苗腼腆地笑了笑。   “姐夫!”林青麦今年7岁了,比他们结婚那会长高挺多的。   “嗳。先搬东西进屋吧,外头冷。”卢向阳道。   杨素筠把孩子给小姑子抱了,屋里卢向阳来的时候就点了暖气,这会屋里已经热热的了。林青苗抱着林喻旻带着林青麦在正屋炕上坐着。   其他几个大人都在一趟趟地卸东西。   家具是林青谷上次回去和他爸说了后,两人就开始做的。木材都是用的前几年囤的好木料,结实耐用,表面还刷了层漆,瞅着也大方好看。   卢向阳搬家具都搬得一脑门子汗了,可见他们是准备了多少。简直就像是又陪嫁了一套四十八条腿。   因为这屋是才买的,被褥那些一时半会也买不起全。卢向阳还特地拜托大舅哥,把他家那些带来。反正他和小禾平常也不在那住。   算上小周,五个人搬东西就搬了十多分钟才算卸完整了。   卢向阳之前就在前头的国营饭店买了饭,这会正好招呼大家一块吃。   饭后,小周执意要去住招待所。卢向阳也不能多留,他下午团里还有会,不得不回去了。   “爸,我明天休假,一早我就带妈和小禾过来。你们你们都好好休息,明儿咱好好出去逛逛。” 第68章 合家欢 观光、过新年   卢向阳和方秀珍都没有把家里人来了的事和林青禾说。他们都想着给她一个惊喜。只在她睡前和她商量, 明天去看升旗。   “禾儿,妈来了那么久都没好好出去逛过。明天正好阳子也放假。”方秀珍是这样说的。   “是啊,明天咱们陪妈去看升旗, 再去吃烤鸭。你不是说整天呆在家里闷吗?”卢向阳是这样说的。   林青禾没意识到这两人有事瞒着她。她听了还内疚呢, 觉得这几个月妈妈和向阳照顾她太辛苦了。明天出去走走, 也让他俩松快一点。   于是临睡前林青禾还乐颠颠地翻箱倒柜找明儿要穿的衣服。她马上就怀孕七个月了, 总觉得自己胖了不少还变丑了。但在卢向阳看来,这就一水灵灵的小孕妇。   这段时间孩子还没折腾, 林青禾吃得又好,加上啥事都不用她操心的,因此看上去面色红润。要不是腹部凸起都看不出这是个孕妇。   第二天林青禾被卢向阳叫起来的时候,外头天还黑着, 她看了眼手表凌晨三点半。   “也不至于这么早起来吧!”林青禾嘟囔了一句。   “都醒了就快起来吧,洗脸的热水我都替你打好了。毛衣线裤在被子里都已经捂热了,快穿上。我去看看妈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哪有什么要帮忙的, 方秀珍三点就起来了。熬上小米粥又蒸上豆包, 现在就等林青禾吃了早饭他们就出门了。   “妈,那我去后勤那先把车开过来。”没错, 卢向阳为了今天一家子出去玩能方便点还申请借了一天吉普车。   “好。外头冷, 你多穿点出去。”   今天卢向阳没有穿军装。他的衣服是昨晚林青禾给挑的。白色衬衫领子从藏蓝色鸡心领毛衣翻出来,外面套了件林青禾斥巨资买的黑色羊毛呢子大衣。这衣服可能就是有些人一个月的工资,林青禾买的时候也犹豫了。   但想象着卢向阳穿这件衣服的样子,她一咬牙就买了。果然, 这件外套他穿着很合适。卢向阳个高,即使这衣裳长至小腿他也很好地撑起来了。   卢向阳才走呢,林青禾就从卧室里磨蹭着出来了。   等她吃上早饭了,门才从外头开了。卢向阳回来了, 他坐上桌,方秀珍早就给他盛好了。   吃过饭,林青禾去穿外套。她要穿去年过年做的那件红色呢子大衣,和卢向阳一看就是两口子。可她等穿好衣裳出去,方秀珍眉毛一样,嘴里就没好话了。   “你也不看看外面多冷了,就穿这个,等会扣上了说不准还憋着孩子,赶紧换了穿棉袄。”   林青禾不乐意,嘴犟了两句。方秀珍就要强行给闺女换衣服了。卢向阳看得眼皮直跳,这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一点小事母女俩就争得面红耳赤。   他去卧室里拿了条军大衣出来。   “妈,小禾,你们别吵了。把这带上,冷了就穿。”   这才算哄好两个女人。   上车时万籁俱寂,天还黑的透透的。林青禾一坐下就闻到汽车的油烟味,顿时就感觉恶心了。她把窗户开了条缝,北风呼呼地吹进来。激的人一抖,她没有言语,自觉穿上了那件军大衣。然后上身一歪,准备闭眼睡了。   ……   车子停在后海小院的时候,林青禾还没醒来。她本就嗜睡,起这早还是第一回 。林建国阻止了方秀珍想要叫醒闺女的举动。一家人上了车,就往天/安/门广场去。   等林青禾睁开眼,看到这一车的人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禾儿。”林建国叫了声林青禾,看大闺女一脸刚睡醒的样子他率先开了车门,冷风一吹林青禾裹紧军大衣。她眨眨眼,眼前还是这些人。   “大姐。”   “大妹。”   哥哥和弟妹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   林青禾有点儿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一时脸上的表情和眼神,都迷迷瞪瞪的。   主要是太突然了。这几个人,不是该在东北老家的炕头上吗?怎么到了年根儿底了,这凌晨是分出现在了京都。   林青禾傻傻地问道:   “爸,你们怎么都来了?啊?刚才是去接你们?怎么不叫我?”   林建国大嗓门笑了两声,“阳子让我们都来京都过年,昨天到的。禾儿,高兴不?”   “高兴,高兴!”林青禾兴奋地答道。   一群人说说笑笑地往看升旗的地走。   林青禾反应过来了,她眼眶都红了。大庭广众的就去扒拉刚停好车走过来的卢向阳,挽着他的胳膊,踮脚凑到他耳边,“谢谢你。”   即是为了她,也是为了她妈。   卢向阳笑着把林青禾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脑后。   “阳子,这得几点开始啊?”林建国看了眼空荡的广场问。   “爸,这个升旗仪式它没准点儿。听说是根据日出时间来。具体时间都是由天文台专门计算。咱自己要看,我打听了,一般是太阳上部边缘与广场我们肉眼所见的地平线相平时,那就是升旗时间。   爸,这来了京都谁不想看看升国旗?我听我战友说这儿天天都有人排队呢!咱们先去占个好位置,一会儿估计人就来了。”   卢向阳牵着林青禾走在最前头,旁边是林青苗和林青麦。林青谷杨素筠则走在后头林建国和方秀珍身边。   他们一行人来得算早,此时还没多少人。因此站在了最前排。就像卢向阳说的,没一会就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再回头看的时候,林建国和方秀珍都吓了一跳。怎么就突然都是乌压压的人群。   天,渐渐亮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一人擎旗,二人护旗,统一着装、正步前进的升旗手们。   当太阳上部边缘,与广场所见的地平线相平时……   “敬礼!”   随着这声音,升旗手瞬间扬起红旗,国歌响起。   有带了手套的,还摘了毛线手套,看着国旗目光坚定。不管标不标准,所有人都学着升旗手的动作把手放在脑门边上。大家脸上表情严肃,嘴里跟着广播一起唱着国歌。   随着升旗仪式的结束,天也大亮了,虽然早上气温很低,还飘着点雪子,但是广场上热闹。刚才排队的人群都散开来了。一眼望去此时在广场各个角落都有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卢向阳看向岳父,“爸,你们吃早饭了吗?”   林建国点点头,“早上你大嫂煮了面条子。”   “那行,爸妈,大哥大嫂。禾儿带了相机,咱一家人上那边拍照去。”卢向阳指着的地方,已经有好些人在那拍照了。   林建国点头应承:“对对对,照相!是得留个纪念。青苗、青麦那边人多,你们俩过来,我和你妈牵着你们,别走散咯。”   林青禾的相机是军报的,只不过用的是自己的胶卷。卢向阳去车里拿相机了。   “照相,照相,2分钱一位喽!”城门楼下有个背着照相机的男人叫唤着,他身边也围了不少人。   “我长大了也要像姐夫一样,开小汽车带着你们去全国各地玩,还给我姐买照相机!”林青麦的表情有点儿骄傲,有点显摆,还有点下定决心的坚定。   “那小麦儿你好好学习,将来也去当兵,赶明儿和你姐夫一样也当军官。”方秀珍摸了摸老儿子的头。   “好!”小小少年清脆地应了。   卢向阳也回来了。他早就和林青禾学会了怎么拍照,这会他脖子上挂着相机,挨个给林家人拍照。还知道让他们多站几个不同的角度,摆不同的姿势。他自己也跑上跑下,脑门都出了一层薄汗。   “阳子,你也过来照几张。你教教你哥,这照相机该咋用,让他给咱们拍。”方秀珍招呼女婿。   于是,卢向阳和林青禾也和爸妈一起在城楼前拍了几张。轮到小夫妻单独拍照了,林青禾执意要把军大衣脱了,方秀珍非拦着。   “妈啊,有您和我掰扯的这个时间我都拍好了!雪都停了,日头都这么大了,你看别人还有脱了外套的呢。”   “孩子妈,你就随她去吧。她自己能不知道冷不冷啊……”林建国还被说完呢,就被方秀珍打断了。   “你就惯着吧,等真感冒了还不知道你怎么急了。算了,懒得管你,我真是欠了你的,跟你操不起的心。”方秀珍扭头看另一边了。   林青禾赶紧和卢向阳站好,他们手挽着手,对着镜头露出笑容。   最后,卢向阳看到一个也穿着呢子大衣的男同志,拜托他:“同志,能帮我们拍个全家福吗?就按这个键,对。谢谢啊。”   一家人背对着广场,在1976年末拍下了这张照片。   中午是在全聚德吃的,为了不排队,他们早早就过去了,是第一个到的。   之前林青禾寄回家的信里就描述过一次了。几人都对烤鸭期待的很,尤其是林青麦,看到厨房是用透明玻璃隔的。几次跑过去看,跑得比人服务员都勤。自己看了不算,他还会报告,说现在鸭子在刷油了,现在鸭子进烤炉了。就在林青麦一躺躺的来回之中,他们点的鸭子上桌了。   “真香啊!”林青麦一脸陶醉。   众人都被他这样子逗笑了,林青禾帮弟弟用饼子卷了块鸭肉,“别耍宝了,快吃吧!”   从全聚德出来后,卢向阳本想载着大伙去颐和园逛逛。林建国却想去爬长城,卢向阳看了眼林青禾的肚子,表情有些为难。   方秀珍这些时日都习惯她姑爷事事为大闺女考虑的样子了。知道他不好意思反驳老丈人,于是她说了:   “你抽的什么风,大冬天的,那上面指不定都是冰溜子。你让小禾咋走?就是你这刚好利索的腿,保不齐没走出几步那波棱盖都得卡秃噜皮喽!还爬长城,一天天的说话净是不过脑子!   人家阳子都给安排好了,咱们就去颐和园里逛逛。你又不是明天就回去了,真想去长城,赶明儿你让青谷陪着你去啊。”   林建国被方秀珍说得脸都红了,结巴地道:“人…不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吗,我就这么…一说。”   “没事儿爸,等哪天我和大哥一块陪您去!”   颐和园里的昆明湖都结了冰,好多戴着白线手套,穿着溜冰鞋的孩子们在上面溜冰。   林青麦眼巴巴地、羡慕地看了好一会。   要不说林青麦从喊姐夫都畏缩到都把卢向阳当人生目标,那这能是一般的姐夫吗?眼力劲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这不,在其他人包括林青禾都在看风景的时候,他注意到了林青麦的眼神。   卢向阳拍了拍小少年的肩膀:“想去滑冰?就你们现在住的四合院那边也有溜冰场,等会姐夫带你和青苗都去买溜冰鞋。”   林青麦仰头看卢向阳,笑了。   卢向阳回笑了下,像是看到什么了,他大步流星地离开。林青麦顺着他走的方向,看到那边有个小窗户,里头大概是在卖些什么。   卢向阳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拿了三串糖葫芦,他给了小麦苗儿,还有一串给了林青禾。林青禾也不嫌这场上就她一个大人吃糖葫芦。乐颠颠地接了,弟妹都被酸的脸抽抽了,她还意犹未尽。   方秀珍还好,她都看习惯了。可林建国和林青谷看着他们这个黏糊劲就觉得牙酸。   林青谷也趁别人注意的时候靠近杨素筠。   “媳妇,你要吃不?我也给你买!”   杨素筠好笑地摇摇头,然后她就想起来去年四个人一起去看电影。那会,青谷还担心妹妹妹夫没有感情以后会过得不好,可这才一年。当初那两个看电影都恨不得隔开八丈远的男女青年,这会女的挺着肚子笑容恬淡,男的虚扶着她,温柔含蓄。   真好啊。   在公园里带到太阳落山,他们才回去。没去驻地,都去的后海四合院那边。   林青禾看到这院子虽然没有重新装修,但是里头已经都换上了她爸和她哥打的家具。一时之间惊喜得恨不得马上就搬来住。   ……   于是心情舒畅了就觉得日子过得很快,眨眼间就是大年三十了。林青禾一早就被卢向阳送去四合院那边了。而他自己则还要站好最后一班岗,要照例在团里吃年夜饭。   台上团长江文睿和去年一样,先是总结过去一年团里的大小事物,没多说废话,就让开饭。   今年大家都知道卢向阳媳妇怀孕了,他等会还要赶回家。所以谁都没有为难他,敬酒的时候一营的士兵们都特懂事的只敬纪红卫一个人。   四合院那边。   除了林青禾和杨弘儒还有林喻旻之外其他人都被方秀珍支使得团团转。方秀珍呢,她从早晨七点多一睁开眼就开始去厨房忙乎早饭,等大家都吃好了,她又去刷碗。   刷完碗,除夕大扫除就算是正式开始了。   里一趟外一趟、开门关门,先是把所有屋子都打扫了。林青苗带着林青麦蹲地上拿着抹布擦。林建国林青谷父子俩则负责擦高处和贴对联。   是的,自从那四人在十月份倒台以后。过年的时候都有人卖正常的春联了,这玩意好多年了都是带着口号的。今年终于有以前过年那种了,还有福字也有了。   等卫生都干完了,都快下午三点了。方秀珍才开始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菜是前几天就买好的。今年过年报纸上都说菜市场供应充足让市民们放心购买了。   林青谷被他妈抓着进厨房去杀鱼了,这活鱼往常年边的时候可不好买。可今年买菜的时候,那卖水产的说,管够!   杨素筠则被派到守着灶台。两个大锅里,一边是油,一边是水。   用来给肉骨头焯水的锅里不停沸腾捞起又沸腾。油锅也不遑多让,挂好糊的锅包肉、茄子、辣椒丝儿、肉丸等等排着队的下油锅炸。   方秀珍弯着腰,对着案板忙乎切菜配菜,她累的直捶腰。很快,一盘盘炸好的菜就摆在旁边了。吃的样式太多也是烦恼,都不知道该做啥了。   等方秀珍端完最后一道小鸡炖蘑菇到林建国特意做的大圆桌上时。四合院的门开了,卢向阳刚抖完一身风雪走进来。   他看向穿着红色碎花小袄的妻子。   “小禾,我回来了。” 第69章 产房 终于要生了   初一早上吃饺子, 林青禾和卢向阳洗漱后就往堂屋去。才刚掀开堂屋门前的厚毡布,就听到林建国硬朗的声音传了出来:“叔,您尝尝这豆浆。早上我起来在院子里磨的, 豆渣都让孩子妈做豆花了。”   林青禾推门进去, 才一开门就看炕上已经支起案板了。   “爸, 杨爷爷, 大嫂。”两人打了声招呼。   “你们来了?厨房没有这边暖和。”杨素筠手里正在切葱,见了林青禾就笑道。她今儿是真高兴。   前面门房传来剁肉的声音, 这力气活肯定是林青谷的。   “豆花好咯!”林青麦和林青苗两人端着豆花进来了。刚点好的,还冒着热气儿呢。卢向阳从盆里给老爷子还有岳丈先盛了一碗,撒上白糖才把碗给人递了过去。   才吃了没多久,林青谷和方秀珍就推门进来了。方秀珍先分出一部分肉馅, 然后才把杨素筠切的葱末倒进剩余的肉馅里搅拌。林青谷在案板上撒了些面粉,然后就开始揉面分剂子擀饺子皮。   卢向阳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不吃葱,其实他只是不喜欢, 非要吃也是可以的。这年月的人都没那么矫情, 只是这种被人记住喜好的感觉太好。   “今年是个团圆年,都洗洗手, 一起包。”杨弘儒道。   于是卢向阳就去打了热水来, 大伙都洗了手后就开始包饺子了。   人多,饺子包得就快。没一会盖帘上就一溜溜整整齐齐地摆上了。   准备的肉馅多,饺子个个看起来都白白胖胖的。   大人还好,两个小的看着饺子都稀罕得不行。因为往常家里很少吃饺子, 也就过年的时候会吃一顿。   为数不多的吃饺子记忆里,就是过年那顿饺子也大都是白面掺了像是黑面或者玉米面的。而且馅少,看着就干干瘪瘪的。   以前家里的条件就是这样,粗粮多, 细粮少。副食品也是一样,素的多,荤的少。   吃饭的时候,都聊开了。   林建国说,“去年天气异常,除了七八俩月,其他时候都比往年冷。而且雨水又多,队里粮食欠收。好在经过那三年家家户户平时都有存粮。虽然吃得少了点,但还是熬过来了。就是今年开春估计要青黄不接一段时间了。”   林青谷看了眼大妹和妹夫的脸色,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了。于是跟着说,“去年倒腾土特产赚了一些钱。小周还给换了不少粗粮,家里是不缺粮食的。阳子,你爸妈我亲家大伯那边我也送过一次,你放心吧。”   林青谷就是是担心刚才他爸说话没说全,妹妹妹夫放心不下家里又给钱给票。所以才补充了这一句。   卢向阳点点头,“多谢大哥了。说到倒腾,大哥今年还继续吗?”   林青谷闻言也是一脸犹豫,这玩意来钱快,可总有人盯着,迟早要出事。下一次就保不齐就不能像这次一样这么幸运了。   林青谷摇摇头,“还是算了。这次没出大事已经多亏你了,万一再来一次……”   杨弘儒听到这儿,轻咳一声。开口了,“我们老校长说再过两个月我们就要恢复工作,让去玉泉山上……”   说到这里,他扫过林青谷兄妹还有孙女杨素筠。   “我觉得这是……”他拿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字。   “据我所知不少教育系统的都回来了。青谷你不倒腾也好,上班事就已经不少了,还是要抓紧时间复习。”   林青禾三人看着桌面上那沾水的两个字,呼吸一窒。   林青谷咽了口口水,“爷爷,这……”   “反正好好准备着,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   饭后。   方秀珍之前在家属院的时候听说过年的时候有城隍庙会,才说一家人去凑凑热闹呢。   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卢向阳和林青谷一起去开门,来的事两个人穿着一身蓝色制服,胳膊上别了个红袖章的警察同志。   说是来登记人口的。   他们的户口都在部队,杨弘儒的在他家那边,其他人的也都是泉水大队的。林建国回屋里拿了介绍信出来,这才打断了民警的盘问。   最后只把卢向阳和林青禾记到了常住人口上,又提醒这个正月里不要到处乱走,这才连口水都没喝就走了。   这话把大伙都弄得紧张起来了,于是庙会也不去了。都在家里呆着吧。   ……   卢向阳拿了熏肉,准备去领导家拜年了。林青禾缠着也要去,说都随军了还不带着媳妇去,不好看。再说今天是大晴天,自行车骑得慢一些,没关系的。   只送东西不留饭,送的东西也就是林建国带来的熏肉。在这个年月,这可算是很不错的年礼了。   最后一家是江文睿家里。   在军区大院的时候,林青禾和卢向阳接受完警卫员的检查才被放行。   “你这肚子都8个月了吧?怎么还跟着出来,这一路又冷又滑的!”郑昱来给林青禾倒了杯白糖水。   “是有8个多月了,不过越往后这孩子越不闹腾。”林青禾笑了笑。   郑昱来和林青禾坐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她家的孩子今年过年都没回来,写了信说是那边单位里走不开。因此,这热热闹闹的时候家里就只有夫妻两个。   江文睿把卢向阳带到了书房里。他一向很欣赏卢向阳,在卢向阳从学习班毕业后,去军事理论进修班学习就是他推荐的。这个班上的都是各个团的精英。   卢向阳和江文睿在书房里说了一会儿话出来后,拒绝郑昱来留下吃饭的邀请,他和青禾就告辞了。   回去的路上,卢向阳骑着自行车。路上还有没化的积雪,他不敢骑太快。   “说是现在局势又紧张了,很多人推举……恢复工作,但是阻力很大。广场那边,又有人贴大字报了……”   林青禾扶着卢向阳的坐垫,一张小脸被头巾藏得严严实实的。   她的声音头透过毛线传出来,有些闷闷的,“和咱们没关系,好好过日子,啥也不掺和。”   卢向阳应了一声。   然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现在路上戴着红袖章的纠察队也多了起来,确实从各个方面看,气氛都再度紧张起来。   一到家,胡同里又有民警上门,这回是叫大家提高警惕,不要收留外地人口。又盘问了有没有见到过行迹可疑的人。   敌特肯定是有,去年卢向阳不就出过一次抓敌特的任务吗?可人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一般人见到并认出来的几率不大。   因为这,卢向阳都不放心回团里,就怕万一出个什么事。林建国他们也决定提前回去,等过了初五就回去。   这趟回去就得坐火车了,没人送。卢向阳和林青谷张罗着去火车站买票。买了四张卧铺,都是一个包厢的,这样好照顾。青苗和青麦都还是孩子又是亲姐弟的,挤一挤也没关系。   到了初三,早上吃饭的时候外面就热闹起来了。好似有一群人在院子门前嚷嚷。   原来是一个小伙子被胡同里一个大爷举报了。现在好几个邻居正压着那小伙子去公安局。   卢向阳只在门后听了一会儿,他听那小伙子说话就觉得这人绝对不是敌特。   果然晚上就有消息了,那小伙子被放出来了。   人是从庙会上弄到了一本手抄书回来,可进了胡同看到巡逻的民警就心里害怕。这孩子老实,越是害怕越是紧张,越显得鬼鬼祟祟。不过是将书藏在棉袄里,猫着腰走,就被那大爷看到了,然后还举报了。   审问清楚后,手抄书被没收了,小伙子也被批评一顿就让回家了。   如今卢家情况特殊,家里一大半都是外地人。所以,人家民警同志就来的比较勤一些。这一家子,都属于要特别注意的人员。   眨眼就是初五了,林建国等人要回泉水大队了。虽然林青谷说了家里有粮,但是卢向阳还是偷摸去黑市倒腾了两袋子回来让带走以防个万一。   一直送到火车站台上,广播里都催促着马上要发车了,几人才依依不舍地上了车。   “禾儿,别哭,这不也有经验了,下回爸还坐火车来看你,昂?”   “孩他妈,你也好好的。别太累了,休息身体。”   “阳子,照顾好禾儿和你妈。我们就回了。”   该说的都说了,几人上了火车。   ……   回到家属院,这屋子好些天没住人了灰尘有些大了。于是,那股离别之情也在打扫卫生中消退了。   谁都没让林青禾动手,这肚子现在看着可大了,有时候看她蹲着都费劲。   林青禾也觉得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去了一趟火车站,今天格外累。   她躺床上睡着了。   梦里林青禾梦见进了葡萄园,那藤上挂着的一串串带着露珠的紫色大葡萄她看得咽了咽口水身轻如燕地就扑过去了。   她刚摘了一串正要吃呢,不知道从哪冒出个孩子一双和她相似的大杏眼眼巴巴地看着她。林青禾掰了一颗葡萄给那孩子……   醒来后,她就把这个梦给说了。方秀珍一脸喜气洋洋地道,“这是胎梦!禾儿你看没看清是男孩还是女孩?”   卢向阳压下那句“媳妇你是不是想吃葡萄了?”,转头想,不知道当爹的能不能有胎梦?他也想提前见见这小崽子呀。   林青禾摇摇头,她光顾着想吃葡萄了,心思都没在那孩子身上。   方秀珍笑骂了句,就去准备待产包了。   是啊,林青禾掰着手指数,生产的日子好像好像真的不远了。   不知道是不是做了胎梦的关系,林青禾觉得自己和孩子好像更亲近了一些,这些天胎动也更加频繁了。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三月下旬,林青禾在裴医生的建议下住进了医院待产。   住的是双人间,里头也有个快要生的大姐。那大姐不是第一胎了,前头两个生的都是女儿。大的五岁,小的三岁。   那大姐是婆婆陪床的,丈夫只有下班了才来。丈夫以前是下乡的知青,婆婆提前退休找了关系让儿子回城顶了班。她是在乡下和丈夫结的婚,回来的时候也带上她了。只是她户口不在城里,没有口粮。不过婆家都是好人,没人嫌弃她是乡下的,又没生儿子。   可她自己过意不去,总觉得没生个儿子就对不起他们。林青禾听到这里,叹了口气。   好在这大姐虽然想生儿子,但看着她对女儿们也不差,身上穿的衣服都还算干净。两个女儿小脸上也都有肉,那奶奶还抱着喂苹果吃呢。   “禾儿,你想吃啥不?”卢向阳最近营里像是很忙的样子,每天都半夜才回来。方秀珍看他辛苦,让他不用来医院,她直接在医院陪着大闺女。   林青禾刚想说随便吃点吧,脑子里就出现了红烧肉的样子。   特别是那冒着肥油颤颤巍巍的样子,她不由自主的口水分泌地更多了。   “妈,我想吃红烧肉……痛,肚子好痛!”话还没说完呢,腹部传来的剧痛就席卷了大脑。   方秀珍急了,这是要生了?   她着急忙慌地去找裴大夫,半道上差点没左脚绊右脚给自己绊摔倒。方秀珍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深呼吸……   “裴大夫,我闺女好像要生了,您快去看看!”   裴医生跟着方秀珍去了病房。   ……   同一时间特战团驻地。   军区的甬道上,两个比肩而立的男人边慢走边谈心。   江文睿对卢向阳说:   “现在是相对和平的年代,你我都知道和平背后的阴影里有什么。无数革命先辈为咱们创造了现在的环境。   咱有责任也有使命要把这和平延续下去,然后大步迈进止戈为武的时代。那会是一个很好的时代。”   是啊,相对和平的年代,牺牲的可能性较小。现在又有多少和他一样即将要当准爸爸的军人。   或许江团说的对,他个人的一生遗憾留在心中,但万千家庭幸福安稳。   卢向阳沉稳回道:“止戈为武,任重而道远。”   江文睿停下脚步,看向身侧的卢向阳微眯双眸道:“这就是你们这一代军官的责任。下周三,我要听到你的报道电话。”   下周三?那就是明天中午必须上火车。   卢向阳立刻站直敬军礼:“是!”   “回去看看小林吧,和她好好说,我相信她会理解的。”   卢向阳点点头,却没有立即去医院。他回到了营里,叫了纪红卫又召集了几个连长快速地开了一个会。   先把任务交代清楚了,最后让他们回去点兵。这次出任务的都要是精英中的精英。   会后,卢向阳就回去蹬着自行车往医院里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一着急,脚下就更用力了。那车链子都快摩擦蹬出火花了,愣是比平时少了十多分钟就赶到了医院。   越靠近病房卢向阳心里就越慌。   三步并两步上了楼,他大力地推开病房门,属于林青禾的病床空空如也。   他顿时变了神色。   隔壁床那大姐看卢向阳这神态,说了句,“解放军同志,你妈和媳妇刚去产房不多久,你快去,可能还赶得上被推进去。”   卢向阳连声谢谢都顾不上说就往冲了。   等他一口气跑到产房前,正好见到护士推着林青禾进去。   “小禾!”卢向阳跑着就到了她眼前。   林青禾先前羊水破了产前阵痛,可裴医生只让方秀珍扶着她下地走动,她疼得脸色发白,黄豆粒大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滴。直到裴医生一句,“送进产房。”   林青禾才如蒙大赦般泄了气,身体一软。走不动道了,卢向阳不在,她是趟床上被直接推出去的。   卢向阳抿着唇,眼睛一刻都不离开林青禾,看着她脸色发白,满脸汗水,就差把“心疼”二字写在脸上了。   “别怕,我来了,我就在外头,你别怕,啊?”说着让林青禾别怕的卢向阳却自己带了哭腔还不自知。   林青禾上下牙紧咬着点了点头,她忍着不发声,也不哭。   她怕她一开了口好不容易重新鼓起来的气有泄了。她怕卢向阳听到她的哭声会增添更重的心理负担。她听他说过他徐莹难产的事……   “行了,一边去,别在这添乱了!”裴医生看到卢向阳一来,林青禾情绪就不稳定了,没好气得说了一句。   “快推进去啊,愣着干啥!”裴医生冲护士们说了句。   产房的门,啪地一声关了。   产床上的林青禾又开始阵痛了,一波一波地,来势汹汹。耳边是裴医生的“很好,继续,深呼吸……”   林青禾咬着牙不敢叫,泪流满面,她只记得裴医生叮嘱的那句,“忍着痛留着力气别叫别哭。”。   叫,她忍住了。可哭,只是生理反应,她完全控制不住。   又一波剧痛传来,可裴医生还在林青禾的的肚子上从上往下按了几下。这种疼,不是正常人能忍受的。   产房外,卢向阳两脚打颤眼神发直地盯着产房的大门,好像这样盯着就能盯破个洞,看到里头的情形一般。   “妈,小禾进去三小时了怎么一点声都没有?”   方秀珍流着泪,两手打着哆嗦。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女婿。   “阳子,你别慌。没事儿,当年妈生小禾时,直折腾到大半夜……”她说着就自己先落下了泪。   方秀珍脑海里回想着林青禾从出生到现在的点点滴滴。孕期营养不够,禾儿才出生时就只猫儿大,浑身还青青紫紫的。产婆都摇头说八成养不活了。   禾儿是在灾年里一点一滴用米汤喂养活的。是她日日夜夜搂着闺女搭着她的鼻息不敢睡熟,就怕一刻不注意闺女就离她而去。取了禾儿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她能像禾苗一样有生命力……   ……   产房内。   裴医生对着助产士道:“给她量体温。”   体温偏高。   “青禾,能听见我说话吧?”   青禾疼得恍恍惚惚的,胡乱中点了点头。   “胎头已经下到骨盆了,可以看到胎头,我需要用产钳协助把孩子取出来。你要配合我。”   林青禾浑身都被汗湿了,肚子涨着感觉都要快撑爆了。   这配合就是裴医生又在她肚子上按了。她终于疼得受不了了大叫出声,随着第一声,后面再也忍不住了,一声比一声凄厉。   直听得门外的卢向阳和方秀珍心里发颤。   方秀珍已经顾不及了,嘴里一刻不停地叨叨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卢向阳呢,就和当初他那个战友一般,从来只信奉共产党的铁血军人,此刻也迷信了,祈求漫天神佛庇佑。   旁边的助产士已经准备好产钳了,裴医生深吸口气。   “青禾,咱们马上就是最后一次了。孩子即将要出来了,你再深呼吸,调整一下,咱们一起加油!”   林青禾听话的深呼吸,随着她的呼吸,裴医生一下又一下地按了下去,然后接过产钳。在林青禾一声声的大喊中,裴医生动作利落地将产钳探了进去将孩子取出来。   一声啼哭伴着产房里的“生了生了!”   林青禾力竭昏过去之前就听到裴医生一声,“晚上九点二十一分……” 第70章 瓜熟蒂落  “我爱你”   产房外的卢向阳, 听到里面孩子的第一声啼哭,几个小时在门外都如同站军姿般笔直的他,忽然像失去了支撑, 此刻需要靠扶着产房门才能不倒下。   他一手扶着产房门, 一手攥拳放在心脏处的位置。   “出来啦!”裴医生抱着孩子, 旁边的小护士打开了产房的门。   “恭喜恭喜, 是个女孩,六斤八两。瞧多漂亮呀, 我接生那么多孩子,都少见这么白白嫩嫩的。”   卢向阳从门开了以后,就伸长了脖子往产房里头瞅。他犹如没头苍蝇似的,迈开大步就要往里冲, 刚抬腿走一步,裴医生急忙拦住:   “你媳妇脱力了。没事儿!只是睡过去了。来看看你闺女?”   方秀珍见到孩子第一眼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又飞快地瞄了眼女婿的表情。看他还是刚才那副只关心闺女, 对外界发生什么无动于衷的样子。她也放下心来, 她就怕这投胎是闺女,女婿会不喜。   “裴大夫, 我闺女没事吧?”方秀珍问了句, 然后上前一步,看清了孩子的样子。   裴医生还真没夸张,这刚出生的小孩通常要么浑身青紫的,要么红彤彤皱巴巴的。可她们家这个小脸圆乎乎的, 皮肤白嫩光滑。眼睛还没睁开这会也看不出像谁,鼻梁高挺和爸妈都一样,小嘴巴和女婿一样偏薄。总得来说这确实是个漂亮孩子。   裴医生刚说了半句,“没事……”   里面那个助产士就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不好了,不好了!产妇正在大出血!”   裴医生神色一变,顾不得安抚家属。她把孩子往旁边的护士怀里一塞,就跟着助产士进去抢救。   “同志,你不能进去!”那护士抱着孩子仍然眼疾手快地拦住了想要冲进去的卢向阳。   说话间产房的门关上了。   “小禾,小禾!”卢向阳整个人像失去重心一般地往产房门上栽。   他额头上已经出了汗,眼睛通红,双手攥拳,手背上青筋必露。   “禾儿……”方秀珍听到那护士的话险些没栽倒在地,她捂着心口,眼泪大颗大颗地跌落。   两个人都顾不上刚出生的孩子了。   卢向阳听到岳母的哭声才清醒过来,他走到岳母身边,扶起她。   “妈,没事,小禾一定会没事的!”卢向阳咬着牙,目光坚定地看向产房门。   与其说他是在安慰方秀珍倒不如说他是在给自己打气。   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你还没有看看我们的孩子,我们说好要一起变老的,还有……   ……   产房里。   裴医生走到产床前,林青禾闭着眼,身下不停地流血。   裴医生见这情形摸了摸她的肚子,子宫软软的,是子宫收缩乏力引起的出血。   助产士帮忙按摩林青禾的肚子增加子宫收缩强度,裴医生则试图叫醒林青禾。   “青禾,青禾,你醒醒!不要睡,你还没看过你闺女一眼!”   裴医生一边嘴里高声喊着,一边手下沉稳地打着静脉点滴缩宫素。   林青禾的眼皮眨了眨。   她觉得好累好痛,恍惚间听到有人大声的叫着她的名字。   她这是在哪?   “林青禾!为母则刚,你睁开眼睛来!难道你要你闺女一出生就没了妈吗?”裴医生大声呵斥。   闺女?   对!她在生孩子!   林青禾瞬间睁开眼,清醒过来。   印入眼帘的就是裴医生焦急万分的脸。   “好样的!”裴医生夸了她一句,然后对着助产士和护士,“继续按摩子宫,把纱布拿来!”   裴医生把纱布塞到宫腔里。   “子宫开始变硬了!”助产士惊喜地道。   “好!青禾,就这样!一定要坚强,加油!你的母亲闺女还有爱人都在外头等你!”   裴医生又打了一针麦角新碱。   “快去输血科通知,紧急备B型血1000毫升!”   小护士着急地开了门跑出去。   产房门开了,又关上。看着小护士那焦急的样子两人谁都没有打扰。   林青禾身下出血渐渐停了下来。   “很好,青禾很棒!就是这样,咱们一定行!坚持,药马上就到起效时间了。”   “裴……裴医生……我……我孩子呢?”林青禾忍着痛,虚弱地问了一声。   “孩子很好,很健康,和你一样漂亮。你要加油,不能让孩子以后没有妈妈!我们都在和你一起加油,坚强!你要坚强!想想你在唐县那么苦都坚持下来了!想想他们,不要放弃!一定要坚持!”   林青禾深呼吸着,嘴唇都被咬破出血了。她这会虽然很痛,但是意识莫名的清晰。裴医生说的一字一句她都听到了。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她不能死,她要活着!   “流血停了!”裴医生的声音里又激动又兴奋!   “青禾你做到了!很棒,等输了血你就能出去看孩子。九十九步都过来了,咱们要坚持到最后,知道吗?”?   “好!”林青禾声音极低却坚定地应了一声。   没一会血也来了,输血后林青禾的情况算是彻底稳定下来了。   产房里众人都松了口气。   “没事了。”裴医生满头大汗。   ……   产房的门再次打开。   裴医生摘下口罩走了出来。   “医生,我媳妇没事了吧?”   “大夫,我闺女没事吧?”   卢向阳和方秀珍看到裴医生出来不约而同地问出声。   裴医生擦了把脸上的汗,“没事了,产妇很坚强。她现在还在输血补液。   孩子最好先母乳喂养,吮吸可以更好地帮产妇子宫收缩,对促进子宫复旧以及减少出血都是很有好处的。   同时母乳里面也含有丰富的营养,也可以帮助新生儿提高自身的免疫力。   只是她出血过多,可能会影响乳汁分泌,要是不够就搭配奶粉来。你们带了奶粉的吧?”   “带了带了,我这就去病房里冲。”方秀珍听了就马上转身往病房跑。   “医生我能进去看看她了吗?”   “去吧。输完血,你来我办公室叫我。”   卢向阳进去后,其他人都出去了。   他看着产床上一脸苍白毫无血色闭着眼的林青禾,心里抽痛,鼻尖一酸。   卢向阳凝视着林青禾,伸出手去探她的鼻息,在感受到她正常的呼吸频率后,那口提着的气才算是彻底放下来了。   卢向阳又摸了摸林青禾的脸颊和额头,他想通过触摸体温,让他能确定媳妇还好好。   他自言自语,他双手捧着林青禾的右手,告白道:   “媳妇,谢谢你。谢谢你坚强。你不知道,如果刚才你……从此再也不会在我面前笑靥如花,我想我往后一生都会很绝望。   你不知道其实我早就中意你了。不是从河里救上你那次。而是更早的从前,那次我从县里坐驴车回去,你也在车上。我一眼就中意你了。等知道了你有多优秀之后,我就发誓一定要在部队好好干。   升上营长,我妈让我回家相亲,我第一个就想到了你。谁知道咱们的缘分……   我们第一次正儿八经相处,就是去领结婚证。我还记得那时你一点都不像个要结婚的女同志,你的眼里只有迷茫没有喜悦。甚至那时的你是那样的无助。   可我还是高兴。高兴和我结婚的真是你,高兴往后一辈子咱俩都是两口子。   关于婚礼,你一定没有我记得详细,你也许都忘了我们的婚礼流程,可我却把一点一滴都烙在了心里。你穿的红格子衣裳,绑的红色头绳。新婚之夜你害怕,犹犹豫豫开口……这些我都记得。   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很感激那次任务受了伤。因为正是我受伤你才来照顾我了。看着你吃醋,我心里其实可得意了。   我就是借机像你表明心迹,其实根本不是真的觉得你不信任我。   果然你这个傻丫头相信了,我们也因此开诚布公地谈了谈。   从那天起,我们的回忆都是幸福。   直到我因为顾知青惹你生气。媳妇,你现在能不能听见我说话啊?我可就说实话了。当时我真的可生气了,不是生你的气,是生自己的气。   气自己以前怎么不早和你定下来,气自己胆子小不敢早上门提亲。   我这个人,逞强好面子,在人前出丑会一时无法释怀,会觉得别扭,可我在你面前,不怕那个。我只怕你不喜欢我。哈哈,是不是有点肉麻?   但媳妇,真的我很依赖你,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坚强。   你别再吓我了,我害怕。也别再想丢下我一个人,在唐县的时候,我就被你吓过一次了。这是第二次了,我再不能承受第三次了。以后你都要好好的!   媳妇我刚才把咱闺女名字给想好了,穗,禾穗的穗,卢嘉穗,你说好不好听?你可别生气哈,小名你来取好不好?   咱再也不生了,有一个就够了。你不知道我在外面等着有多难受,你就当作是我自私,我再也不想经历这种等待了。”最后一句他哽咽了。   卢向阳还有很多心里话想在这一刻说出来,可他再也没忍住泪,他怕,怕他一开口全是哽咽,该影响小禾心里他流血流汗不流泪的英雄形象了。   他怕,小禾没他对她的深,所以他一直不敢在林青禾清醒时这么直接的告白。他知道他其实和普通男人一样,都想在自己媳妇眼里自己是最好的。   卢向阳猫着腰起身凑近林青禾的耳朵边儿,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爱你。”   卢向阳第一次懂得了,在爱情里,只有这三个字才最有重量,最能表达。 第71章 离别 二更   被护士打理的干干净净的卢嘉穗小朋友包着天蓝色的小被子被送到了病房里。这病房是徐莹重新安排过的单人病房。   方秀珍嘴里喊着宝呀贝的从护士怀里接过嘉穗。圆圆的脑袋上面黑黑的发丝, 湿润地贴在小头皮儿上。她的小嘴巴一动一动的,四肢蜷曲着,小手握得紧紧的。   方秀珍抱着外孙女爱不释手, “护士, 我闺女什么时候会醒?”   那护士摇了摇头, “这我也不知道, 不过这就是没事了才会让推回来的,你们放心吧。   这孩子我刚喂过水了, 一会儿等你闺女醒过来就让她喂奶,没有也要喂。只有吸了才会有。   你们可以准备些下奶的汤,像什么鲢鱼汤、胡萝卜排骨汤、花生猪蹄汤、鸡汤等等要是有条件这时候千万别藏着掖着。   她出了四分之一的血,虽然已经输了血, 但这月子里还是要比常人更注意护理保养。”   护士走后,病房里就剩下他们三人搭一个还闭着眼的卢嘉穗了。   “阳子。”方秀珍叫了声自林青禾从产房被推出来后就保持坐在她床头不动的卢向阳。   “阳子,你看看你闺女。”方秀珍一手抱着小嘉穗, 另一只手拍了拍卢向阳的后背。   他这才如梦初醒。   “妈?”卢向阳转过身站了起来一脸茫然。   “你好歹看看孩子呀, 你看这孩子多会长,竟挑你俩的优点。我们嘉穗呀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方秀珍把孩子往卢向阳方向一推, 示意他接过孩子。   卢向阳看着她小小的一团, 顿时后背僵直了,伸出手,又害怕自己抱得不好,一用力就给抢着了。   “哎呀, 你竖着抱,一手托着头颈,一手托着妖和屁股那块。没事儿,你来试试。”方秀珍指点着女婿。   卢向阳小心翼翼地从方秀珍手中接过天蓝色小被子。   多年的军人生涯, 让卢向阳越是紧张的时刻,面上看着就越是镇定。就像此刻,要不是打开襁褓时,他的食指有点儿哆嗦,旁人还真会以为他那么沉稳呢。   要不说女儿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呢。卢向阳才小心翼翼地掀开包被,看清闺女的小脸,她就在卢向阳的怀抱里,睁开了和林青禾如出一辙的水灵灵的杏眼,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卢向阳,似在问:“你就是我的爸爸吗?”   卢向阳此时再也听不到岳母都说了什么。   真的当爸爸了!   在闺女懵懵懂懂的眼神下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责任感。这感觉瞬间点燃他的胸腔,心房也跟着急剧跳动起来。   他对上闺女的眼睛,在心里默默发誓道:“爸爸妈妈这一生只会有你这一个宝贝,爸爸妈妈永远都会拼尽全力给你最好的。”   卢嘉穗特别会取巧,她在她亲爹怀里睁眼,她又在她爹发誓完,露出无齿的笑容,看得方秀珍都惊奇不已。   “呦,咱家宝儿这就会笑啦?”   刚出生的孩子就会笑得少有,她家娃这是得有多聪明伶俐呀?   卢向阳看到闺女的笑容后,原本还勉强镇定的脸上现在看上去傻兮兮的。他用着些许慌乱的音调说道:“闺女,我是你爸爸。”   终于见面了,以前他都是隔着媳妇的肚子和孩子交流的。   刚才在产房里卢向阳对着林青禾表白时眼圈红了,那是后怕又感谢。怕小禾就这样离开他了;感谢他的媳妇愿意豁出命来给他生孩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才多久啊,他再次受不住了。这会是激动,是抱着闺女,感受着她的重量,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的激动。他感觉鼻子一酸,好似他随时都能落下泪来。   岳母还在,他强忍着,吸了吸鼻子。   方秀珍也看出来女婿这会有些过于激动了,怕自个儿在这他不好意思。   “阳子,妈去食堂厨房看看鸡汤。你现在病房里看着哈。”   说完就转身走了,还不忘带上房门。   “嘉穗,闺女,明天爸爸就要走了。可能要好长时间看不到咱家大宝和小宝了。但是,不管爸爸走到哪,心里时时刻刻都惦记着你和妈妈。”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不止是伤心处会落泪。激动的时候,感动的时候,谁的眼圈都能包着泪。   记忆里还是小禾从灾区回来,小脸蜡黄地躺着床上哭着告诉他怀孕了,药片了怎么办啊?   那时候小禾一天天的躺在医院里打针,好不容易出了院每天又要一包一包的中药往肚子灌着。那张惨白的小脸,吃什么吐什么。   在之后的日子,第一次胎动,他第一次笨拙地对着小禾的肚子讲故事,一次又一次半夜起来给小禾做饭和揉腿。   小禾当时腿抽筋的表情,似乎还历历在目。   卢向阳眨巴了下眼睛,滚烫的泪就跌落下来。   而林青禾也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通过打开的隔间帘子,看到了抱着天蓝色包被的卢向阳。   “向阳。”她的声音有些哑,吃力地坐起来,靠在床垫上。   卢向阳听到她这细小的声音感觉抱着孩子,掀开隔帘坐到她床边去。   林青禾示意他把孩子给自己看。   她对着孩子说的第一句话,和卢向阳刚才说的一样,默契十足。   她虚弱的侧过头,对着那天蓝色的小被子说:“闺女,我是你的妈妈。”   ……   林青禾靠在床头,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大闺女。   闺女哭,她也想哭。   在肚子里折腾了她快十个月,怎么才这么点大?从此,她和向阳就要把这小不点儿一点点养大。不仅是吃穿,还要教她做人。要看着她一点点成长,说话、走路、上学……   “我告诉你,可不许哭啊,容易做病!”   方秀珍刚把鸡汤端回来,看到闺女眼神不对了马上打断她。   养儿方知父母恩,林青禾现在对方秀珍很感恩。想必她妈当年也像她似的,玩命生下她。   “妈,谢谢您。”林青禾噙着泪看着方秀珍。   “喝吧,你吃了,也好给我们嘉穗吃上饭了。”   “嘉穗?”林青禾一脸疑问。之前她翻书又去问杨爷爷,想了好多个寓意美好的名字。不是说好了从哪些里头挑的的吗?   穗,禾本科植物聚生在茎顶端的叫做穗。这是林青禾上学学到的对穗的解释。可她明白卢向阳的心,知道他为什么不用那些个字,单单用了穗。   “媳妇,你辛苦了。感觉怎么样?”卢向阳眼圈又红了。   林青禾本来真想大哭一场。她觉得自己好委屈,又觉得终于解脱了。她成了妈妈,抱着闺女就很满足,那些孕期遭的罪就都烟消云散。这感觉好新奇,但不赖。   可她当听到闺女哇哇叫唤了,她妈在旁边说,孩子准是饿了。那一刻,她顾不上害羞,忙三火四地就解开衣服要奶孩子。   方秀珍上前指导,卢向阳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认真听着。   “竖抱起,头部略抬起,阳子,用温水投洗毛巾,先给小禾那块儿擦干净。”   林青禾欲哭无泪,声音都变了:“妈!怎么没有啊?”   “没有也得吸。吸吸就有了。等会儿实在还没有,阳子吸。”   方秀珍一脸正经的,和平时叫他们吃饭时的语气一样。她把鸡汤盛到碗里后,就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就出了小隔间,她心里惦记着她得给老家去个电话,也该让他们都乐呵乐呵。   林青禾端起鸡汤一饮而尽。然后就扶着闺女,让闺女自己努力。可这孩子愣是吸不出一丁点,扯着嗓子哇哇大哭。   卢向阳僵硬地看着林青禾,小声说了句:“我吸?”   “别废话了,赶紧吧!你闺女喉咙都要快哑了!”这就是林青禾从生育后和卢向阳说的第一句话。   卢向阳没再废话,抓紧行动,为了他闺女的口粮努力。   等感觉到吸出来一点了,他立马离开,换上闺女。   卢嘉穗小脸还挂着泪珠,她循着本能紧紧地扒在妈妈身上,大口大口地吞咽。   可很快生命源泉就没了!   她怎么吸都没有了,小嘉穗一张脸埋在妈妈身上急得大哭。   林青禾被刚才被吸着都忍着痛,这会却红了眼圈,“奶粉,给她奶粉。”   她没有了。   林青禾急得猛喝鸡汤,被呛到,咳得眼里就流出了泪。   “没事没事,才第一天,有这些就够了,也算喝上了初乳了。人裴医生都说了,就配着奶粉,不影响。”方秀珍拿着帕子替闺女擦泪,安慰着。   小嘉穗吃饱了,卢向阳又忙乎上了。他在岳母的指导下,换洗尿布,擦屁股。岳母说了,大小便后要清洗,并用毛巾擦干。   “阳子啊,你得观察一下,数着点次数,注意咱家宝儿排便时有没有干燥啊,这个明天都得告诉医生的……”   明天?他明天就要走了,一时之间面对这个场景他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算了,趁着他还在,他多做一些吧。   ……   晚上方秀珍回家属院去了,她要回去炖汤。医院食堂夜里就关了,她用不着。   卢嘉穗这会睡着了,林青禾也闭上眼养神。   卢向阳看看小的,又瞅瞅大的。   他伸进被子里准确地找到林青禾的手,握住。   “媳妇,谢谢你。”怕吵醒孩子,他压低声音。   林青禾睁开眼转头看他,笑了笑,“我可痛可痛可痛了,当时真想睡过去算了。可是裴医生在我耳边骂我,我想到你们都在门外,才咬牙撑下来。我是不是很厉害?”   卢向阳看着她笑靥如花的样子就心里一酸,他调整了下坐在床上的角度,把林青禾揽进怀里。   “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再也没有下一次了,我再也不敢让你经历这么危险的事,我也再也不敢面对一回这样的场景。   卢向阳托起林青禾的脸,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媳妇,对不起。我……”他犹豫了一下,“我明天要出任务。对不起……”   卢向阳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他就听到小禾一字一句强忍着哽咽,说得很慢的,“好,我和闺女等你回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没一会他就感觉到胸前秋衣上已经濡湿了。   他想起岳母的话,把林青禾再次扶起,捧着她的脸,爱惜地仿佛捧着的是什么珍宝般,一点一点亲她的泪珠儿。   “别哭,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尽快完成任务,用最短的时间回来。别哭,你不能哭。   你要好好的,你答应我,你要好好的。”   林青禾吸了吸鼻子,搂住他,趴在他的肩膀上。   “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我们都要好好的。”   ……   林青禾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再醒过来的时候,似梦也似真的。病房里亮着昏黄的灯光,看着床对面那个坐在小马扎上对着桌子写字的人,她残余的睡意也立刻消失不见。   卢向阳正在台灯下记录着他之前打听来的产妇月子期间注意事项,一条条一列列写在笔记本上。   什么避免耳朵进水,脐带脱落前不要沾水,褶皱处要着重清洗……   什么家里客厅柜子上粉色盒子里是装给孩子用的指甲刀、奶瓶刷、喂食勺之类的   蓝色盒里是爽身粉,擦脸油,别忘了用。   ……   如此种种。   林青禾小心地又钻回被子里偷偷哭,最后一次,她打算哭完这一次就坚强起来。   去火车站前。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卢向阳最后抱了抱林青禾。   “等我。”   他又去看出生才第二天的闺女。   小嘉穗见着她爸的脸先是弯起嘴角笑了笑,然后在卢向阳转身的时候,像是父女之间有什么心灵感应似的,她嘴一瘪,就哭了。   闺女的哭声和小禾哄闺女的克制声都被卢向阳一扇门隔在了病房内。   他红着眼圈,最后看一眼。然后踏着坚定的步伐走了,再没回头。   在火车站和战友们汇合。   哐当哐当是火车启动时轮子摩擦铁轨发出声响。   长长的站台,绵长的思念;   长长的列车,载了悠悠的爱。 第72章 穗穗平安 养崽日常   林青禾坐在床上, 两脚插在热乎乎的泡脚桶里。她扭头看向窗户,窗外下着雨,雨打在窗户上然后从玻璃窗子下滑, 就像是流星划过天际似的, 只是那噼里啪啦的声音让她心里更烦躁了。   你现在在哪里, 是不是也下雨了?   她没人给洗脚, 给按摩了。   林青禾还沉浸在情绪里,身旁卢向阳提前找人打的木头婴儿床里, 卢嘉穗发出啊啊啊的声音,也不知道是饿了,还是要人了。   林青禾极快地低头眨了眨眼睛,眨没泪意, 然后快速地擦干脚,穿上尼龙袜,套进方秀珍给她做的拼布棉拖里。   她走到婴儿床前, 一边轻轻摇着婴儿床, 一边看着闺女,小嘉穗被摇晃得很舒服, 嘴边淌着哈喇子, 露出一个无齿的笑。   “还有嘉穗陪着妈妈呢。”   林青禾蓦地想起几个月前卢向阳去实战演练,她一个人在家的日子。   至少现在她还有宝宝了,她妈妈也在照顾她。   她抱起闺女,母女俩一起躺在双人大床上。那枕头上似乎还残留着卢向阳的气息。她蜷缩着搂着闺女, 这个姿势和她往常睡在卢向阳怀里时一样。   恍惚间青禾耳边好像又听到那一声一声带着笑意的“媳妇”。   她青禾清醒地知道自己是想卢向阳了,很想。过去几个月,他对她无微不至事无巨细体贴入微。在她习惯了每天被他照顾时,他猛不丁地走了。   她知道和其他军嫂, 比如在老家的那种比起来,她强的不止百套。可是,她就是很舍不得他。她就是想和他一起分享嘉穗每一天的一点一滴,想每天他都能准时下班,然后笑着喊,“媳妇,我回来了。”   她知道他是骗她的,什么每天只要一有时间就写信回来。他都不知道去哪了呢,通信兵能一周收一趟都算得上是好的了。况且有时候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会钻哪个树趟子,哪能做到天天写信。   小嘉穗又叫了,林青禾亲了亲闺女的发顶。   当了妈,思念和悲伤都有了时限。   不能哭,更不能只顾自己发泄情绪。先当妈妈,再做人媳妇吧。   林青禾正在收拾好心情呢,就听到卧室门从外头被打开的声音。她心里一紧,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有了盼望,是不是卢向阳下班回来啦?   她支起上半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门。   门开了,想象中的人当然是没有出现的。   青禾不吱声,眼里那亮光瞬间熄灭。   方秀珍一脸吃惊:“咋的啦?”   她赶紧上下看眼她闺女,以为哪疼哪难受呢。   随后,方秀珍像是明白过来了。她端着奶瓶过来,抱起小嘉穗,开始喂奶。   “等小的吃完,你也痛快把那鲫鱼汤喝了。再过两天也该下奶了。   你说你,都和你说了不能见风不能受寒,怎么又穿这薄薄的睡衣?你那线衣呢赶紧穿上,把头也包起来。你就是年轻不懂事,等老了痛了,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林青禾听着她妈的絮絮叨叨,本来就还没消化好的情绪又被点着了。   “这都三月下了,屋里都没开窗,哪有风啊。我就在床上躺着还穿什么线衣。妈你别叨叨了,我头痛。”   林青禾本意是冷不冷她自个能不知道吗,她就想让她妈让她安静会。   “嗐,我说你这丫崽子,我唠叨?   你就睁眼说瞎话吧禾儿,他可比我磨叨多了。我先前是真没看出来。   你说这平时一个话不多的人,怎么当了爹就能说出这么多个一二三四要让人注意的东西开?   我寻思,裴大夫她们几个都该被他缠怕了吧,哪有这种一逮住人家空了,就去巴巴这个那个问个没完的。你说你咋受得了的呢。   一大早上他还给了我个小本子,那上头全是什么吃什么好,做什么好,出现什么情况该怎么办,家里什么东西在哪里……   干啥呢这是,我都生过四个娃了,咋的我在他眼里还没经验不会照顾人呀。这也就是我,谁叫我闺女在他手里呢。这要是换了你婆婆来,你看她挑不挑理,保不齐她还得撂挑子呢?信不着我照顾,那我走?   想想就气人,就他临走前给我的那本子密密麻麻的,好家伙光是注意事项都得有小半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故意的呢,不知道你妈我也就扫盲班毕业的水平吗?我一看那许多字,头就疼。”   方秀珍故意这样说,好转移闺女的注意力。   果然——   青禾焦急地问道:“在哪呢小本子?”   “你穿上衣服吃了饭我给你瞅。”   林青禾乖乖听话,要不怎么是亲妈呢,轻松拿捏住犯矫情的大闺女。   是的,林青禾这样子在方秀珍看来就是矫情。   这要是早几年饭都不吃饱了,你看她还有心思想男人不?光是这不下奶就够她麻爪的了,乡下地方哪有什么奶粉。就是牛奶、羊奶,那也是公家的东西。你要讨要,还得人同意呢。   这也就是现在日子好过了,小年轻都能赚钱不知饿的滋味才这么儿女情长黏黏糊糊的。换她,林建国别说出去几个月了,就是出去几年,只要他定期给寄钱寄票回来她才不管他上哪去呢!   吃了饭方秀珍又端来一碗说是按着卢向阳本子上写的当归、熟地、川芎、白芍、通草等配的通乳水。   青禾一听,立刻闷头一口干了。   难喝是真难喝,比没味道的鱼汤还难喝。但她还得一天两次喝三天。   吃完喝完,方秀珍就把那小本子拿来给林青禾了。   “看归看,我可警告你千万不能落泪!我把嘉穗抱我那屋去,你这屋里太热,孩子该受不住了。衣服穿穿脱脱的也不好。”   “我知道,我不会哭的。妈,是安安,我给取的小名。”   岁岁平安。这是林青禾对闺女,也是对闺女她爸最好的祝愿。   ……   从林青禾开始有奶后,安安就没有再喝过奶粉了。大概是吃得好,她的奶很浓,根本用不着加奶粉了。   就连那个曾经在家属院楼下错把方秀珍当做卢向阳亲妈吐槽了一顿林青禾的李雪菊,在某次意外看到林青禾喂奶后,竟然抱着出生半年的小孙子过来:“他婶子,能叫我们家小宝吃口奶不?”   当然不行了!   林青禾还没来得及怼她呢,方秀珍就站在她身前,“大姐,你家孩子都半岁了。可以把水煮蛋的蛋黄用米汤破开,喂孩子吃是一样的。你看我闺女多瘦,喂一个都不够呢!”   这楼道里人来人往的,方秀珍不想吵架让人看笑话传出去对闺女也不好。毕竟这年月抱着孩子上人家家里要奶?喝的事也算常见。只不过人家都是刚出生的孩子,亲妈奶还没下来又没有奶粉那些的。就算上门,可都会提着些鸡蛋小米的。哪像李雪菊这样,舔着脸带着张嘴就上门了。   方秀珍也不想闺女因为这么个玩意就生气上火。于是她好声好气地顶回去,其实她都闹不明白,这人是咋好意思开这个口的。?   李雪菊被拒绝了,回家一关上门就变了脸色和儿媳妇嘀咕,“小气的很!以前我还真没说错她,活该生不出儿子。你看她家孩子还有奶粉吃,给咱家孩子吃一口奶能饿死她家孩子还是咋的?”   刚回家的金红兵正好听到这一句,这说得也太难听了!   他关上门赶紧道,“妈你这是说啥呢!人家又不欠着咱们的,干啥就非得给咱家孩子喝奶呀。   再说了,就是在大队里,你要别人家的奶不也得提几个鸡蛋上门吗?你这空着手的,之前又和林老师她妈吵过嘴,我都不晓得你怎么好意思上门的。   您老和林老师过不去干嘛?生闺女又怎么样,生儿子又怎么样?不说别的,就说林老师自己吧,有几个普通人家的儿子能有她这样?   你把咱家娃当宝,可他们就是普通排长家的儿子。人林老师的闺女,是营长家的闺女,而且是受团长器重保不齐马上要再往上升的团长!”   “林老师,林老师,金红兵你倒是一口一个叫得亲热,你看人家理你吗?那点龌龊心事你能不能收收?”   金红兵媳妇本来也觉得婆婆这人说话太刻薄,可一听他男人林老师,林老师的,她就火到了脑门。   “你这娘儿们别在这胡搅蛮缠瞎说!”   “我瞎说了吗?不是被我说中了,你恼羞成怒个什么劲儿?”   夫妻俩又干仗了,李雪菊抱着嗷嗷哭的小孙子,又看着旁边就连爸妈干仗了都还在吃饭没抬头的大孙子。   一时迷茫了,怎么变成这样了?   金家发生的事,林青禾她们是一点都不知道。她们忙着呢,安安现在饿了就知道嚎两声找妈妈。她性子还独得很,一边在这头嘬着,一边还把小手护在另一边上头。像是要保护自己的口粮,谁都不能碰!   她是每顿都痛快喝了,可林青禾却感动又痛苦着。   感动是看闺女一天天长大一点儿。痛苦是她妈帮她揉胸的时候真的太用力了,她怎么喊轻点儿都没用,这感觉都比小时候她妈给她搓澡还痛!   她和她妈吵架又快速地和好。   但她心里其实可感激她妈了,要不是妈妈,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弄得过来。?   每天五点,方秀珍就准时进了厨房,照着那笔记本上,放什么党参、枸杞、红枣煲糖水。这些材料都是卢向阳在林青禾还没生之前就和人换来或者上黑市买的。   喝了糖水,就该吃早饭了。早饭通常是各种粥,取决于当天她要喝什么汤,就用那汤多留出来的一部分熬粥,最后放一点新鲜蔬菜就端给林青禾吃了。   早饭后,她也没得闲。要开始煮尿布,晒尿布。她还不准人帮忙,就自个从早忙到晚,直到夜里安安一哭,她一听到声就起来了,喂奶的时候她也就在旁边陪着。等完事了,就拿热毛巾请擦。然后哄着安安继续睡。   一个月都没有她就瘦了一大圈,脸比我还蜡黄。有几天她都是头重脚轻的状态,我都能看出来她走路晃悠的像随时要摔倒了。我心疼她,就洗了尿布。可被她骂了好久,说我不该碰水,不该这个不该那个,我知道她是心里上火着急一股邪火。我就听着她骂,让她能泄泄火也好。   真的,我老感激我妈了。这世上,能这样对我的,除了她也没别人了。   你就乐着吧,别人帮你照顾媳妇孩子,还照顾得这么好。你以后要是不孝顺我妈,我都跟你急!   还有安安,这小丫头现在可粘人可会撒娇了。   只要她一睁眼,身边就不能离了人。她要是没看到有人就扯着嗓子假哭,从一开始欣喜闺女知道亲近人到现在我真的被她烦死了!她一叫我就头疼,恨不得把她扔到八米之外,让她自己消停消停。   没味道的饭菜也吃了快一个月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挑嘴,可那不放盐,不放酱油,每天每天都是清汤寡水的大鱼大肉,但是看着都没胃口。尤其是鱼汤,又没味道又腥。   我生孩子前想吃红烧肉,可现在,我就想吃有味道的酸辣面,哪怕喝口汤也成!   她把月子里的这些事都写成了日记。等卢向阳回来的时候就给他看,四舍五入,就是他也没错过,一起经历了。   ……   转眼就到了安安满月的日子,卢向阳不在家,林青禾也没想过要大办。   谁知道一早,徐莹就来了。两手都提着布兜,里头是两个猪蹄还有一大包的大虾。   “这是我爸给我们送来的,说是他一个病人送的。吃虾补钙,我寻思给你送过来些。”   “谢谢莹姐。”林青禾笑着倒了声笑。   “青禾姨姨,妹妹呢,我要看妹妹!”小毛今年五岁了,他比去年长高不少。   “妹妹在房间睡着了,你轻轻进去,别吵醒她好不好?要不然这小魔星一哭起来,我可要你哄她。”   “小毛知道啦。”小毛一张白白嫩嫩的包子脸他严肃地点了点头。然后学着平时他爸爸晚上偷摸回家的样子,把手放在背后,轻手轻脚地进了卧室。   林青禾被他这样子逗得直笑。   “青禾,我听说现在有鲜牛奶供应了。你要不要订?我看你身体还是有些虚。”   鲜牛奶,两毛五一斤,安安倒是暂时不会喝。可她想给她妈订,她妈妈都瘦成什么样了。   于是两个大人,一天定了两斤,一天就是五毛钱,一个月喝牛奶就是十五块钱。在这年月,这是奢侈的,因为这对有些人家来说可能都是一个学徒工大半月的工资了。   于是,林青禾就没她妈说实话,说的是两人五块钱一个月。   方秀珍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再加上她以前也是队里其他人攒鸡蛋去供销社换东西,她留下鸡蛋给家里人补身体的性子。   想着五块钱不算太离谱,她就接受了闺女的好意。   中午徐莹留下来吃饭。   林青禾从生了娃以来头一回被允许吃有盐的菜,虽然就是青菜豆腐白萝卜的,荤菜她能吃的就是一道莲藕花生排骨汤,这个没加盐。可这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方秀珍又把徐莹送的大虾,用水烫熟了,给林青禾剥了几个。至于她们,则是多了碗酱油醋来蘸着吃。   因为没想着过满月所以也没准备多少菜。她听说徐莹喜欢吃卤味,这会就说呢,“莹莹,今天没准备。过几天你再上家来,婶子给你卤肉卤豆腐吃。就你们娘俩在家,经常上家来吃饭,昂?”   纪红卫和卢向阳一块走的。   “好勒,只要婶子不嫌弃我们吃得多,我们一定经常来,哈哈哈哈。” 第73章 挪窝 养崽日常   满月的第二天, 林青禾以为她解放了,能痛痛快快洗头洗澡了。之前军报给的假期是到五月中旬,如今才四月下, 林青禾都打算提前到五月出就回去。   这一大早上方秀珍比平常起得更早了, 一阵叮哩咣啷的收拾。林青禾被吵醒, 摸出床头手表一看才四点半。   她披着被子走到客厅, 好家伙,一地都是打包好的一袋一袋的她和安安常用的物件。   “妈, 这是干嘛呢?”林青禾迷惑了。   “你醒了就快收拾自个,我昨天和咱楼那小米男人都说好了,他们今天炊事班去市里采购能带上我到后海那院子去。我先过去收拾,晚点太阳出来了, 我再搭公交车回来,咱俩一块去。这早上太冷了,你别去。   “不是, 妈去那干嘛?”   “啊, 我没和你说过吗?这第二个月新妈妈得挪骚窝,通常都是回娘家的可咱这情况有限总不能真回东北去。所以我想着, 就去后海那边吧。”方秀珍这下才觉出, 得亏闺女买了这个院子,要不然她们娘俩就得抱着小安安坐火车回去了。   “啥?”   “要死了你,这么大声干嘛?等下把安安吵醒了我不收拾你!你别杵在这挡着光了,碍事!我可跟你说了, 一会你出门,你给我从头到脚都包严实咯。别贪凉,还是得穿大外套带帽子,肚子上我给你缠的布也不准解下来, 听到没有!”   “不是妈,啥叫挪骚窝?”林青禾觉得她妈简直莫名其妙的,突然来这一出。   “这是传统,坐完一个月月子的女人抱着孩子回娘家住几天。你别挑理了,这一辈一辈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行了,你别在这跟我墨迹了,我要快点收,不然赶不上车了。”方秀珍其实也不清楚这玩意是因为啥,反正她妈就是这么和她说的。   林青禾拗不过她妈,气呼呼地帮着收拾,还一边嘟囔着,“那我又不是小狗,挪什么窝?”   方秀珍听到了可她当没听见,随她说吧,不然一大早的母女俩又要吵起来,她真跟她操不起心。谁让人是闺女,她是妈呢!   方秀珍收拾好了,一趟趟地往家属院楼下搬。   “婶子,完事了不?我来你帮搬东西。”小米男人小刘也从斜对门过来问。   “完了,完了,就剩最后一趟了。大侄子,谢谢你哈。”方秀珍从厨房里拿出几个蒸好的玉米馒头递了过去。   “还没吃吧,垫吧垫吧。”   “不用婶子,您不用客气。我也是一营的,营长不在,照顾你们是应该的,您快收回去。”小刘是个很憨厚的男人,见方秀珍递了馒头,脸都红了。   “嗐,这就更该接着了。吃吧,两个馒头而已,你都叫我一声婶子了。”   “那,那行,谢谢婶子。”   “这样才像话嘛,甭客气。那咱走吧。”方秀珍笑了笑,“哦大侄子,你等我会,我进去说声话。”   方秀珍几步跑进林青禾卧室。   “禾儿,粥我在灶上温着,你等会记得吃。一会子安安就该醒了,你给她换了尿布放着,等我回来洗,碗也是。还有,你别一直抱着她,对胳膊不好。”   “知道啦!”林青禾闷闷地应了一声。   “行了,当妈了还嘟嘴。等到了那边院子,我给你烧水洗澡行吧放……”   “真的?!妈,你太好了,我最爱你了!”林青禾一听这个顿时精神了。她都一个月没洗头没洗澡了!   方秀珍无奈地笑了笑,她这都是为了谁啊。天天累死累活的,到头来因为一个洗澡成了她最爱的人了。   “好了,我走了。你再躺会,我大概10点回来。”   “好,妈你路上注意安全啊。”   方秀珍门一关走了。   林青禾也没了睡意,她看了看旁边的摇篮。闺女还睡着呢,她就穿上裤子,带了帽子,听她妈妈的穿好了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书桌前写日记。   1977年4月28日晴,你走了31天了。每天我都在听广播,想看有啥事发生。可妈就让我每天听半小时。和她犟下去,她都会把收音机给砸了。我其实不懂听广播能对我身体有什么不好的,可她就是不让做。   你帮我从杨爷爷家拿的试卷,她也不让我写,说费脑子伤眼睛。也就是这写日记她没有反对。我猜是因为她想要你知道我这个月都是怎么过的,好让你心疼我吧。   昨天安安满月了,莹姐带着小毛来了。她在厨房没听见敲门声,我去开门的。结果当着莹姐和小毛的面我就被她臭骂一顿。   说我虎了吧唧,不该去开门,一开门就有风。说我总是不长记性,说我又穿漏脚跟的鞋,说我……可把我烦死了,我当时真想说,那谁让你不去开门,我都叫你了。可看到她身上还穿着围裙忙的前脚打后脚的,我什么气都平了。   然后刚才我又忍着了。你都不知道,我以为今天就该出月子了。可这大早上的,凌晨四点半,我妈和我说,今天该挪骚窝了。你指定不知道这是啥意思。就是我们,带上你闺女,要搬后海去了!   我又不是狗,挪啥窝啊。可她不得,非说这样对我对孩子好,咱俩客厅一地满满当当的都是行李。   我要是不肯去,她就骂我让我别杵在她跟前碍事,反正我去不去的都得去。   还有这一个月,我头皮都抓破过好几回了!身上也起皮了,我都嫌弃自己。我哭着要洗澡也没用,她除了骂我,她也哭。说什么,“林青禾你就作吧,把自己作病了,好挖了我的心肝。求求你,让妈省省心吧。”   我真的快要疯了!这个不行那个不许,哪里就有这么多的不不不!   不过让我今天终于可以洗头洗澡了。说到这里得感谢你,感谢你在后海那院子里装了个澡房。   前几天收到了家里的包裹,你妈我婆婆,又寄了大豆和老母鸡来。你放心,我知道现在青黄不接的她们可能也没多少吃的。已经让我妈寄钱票回去了。还有你那几个每个月都寄钱的战友遗孀,我都记得。   不说了,安安快醒了,我得去喂奶换尿布了。趁着我妈不在,我才能好好和闺女相处。她根本不让我抱孩子,一抱超过十分钟就问我,“是不是不想要胳膊了?”   今天也很想你,你呢?   ……   林青禾坐到澡盆里,才知道这洗澡水里头还放了艾叶,洗头水里则加了姜。   她刚想说什么,看到方秀珍多了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又咽了下去。   她妈在给她搓澡。   “妈,谢谢您。”   “谢啥?你少气我点就成。”   就这样,青禾难得说句软和话,方秀珍也不接茬,想象中的温情场面一个没见。   这边洗着澡呢,隔壁屋里,安安就哇哇哭了起来。估计是醒了没见人,又到了陌生地方。   方秀珍外顾不上闺女,着急忙慌地就去哄孩子。没一会就听到她抱着孩子走动嘴里哄着宝哇贝的。   林青禾自己从浴桶里出来,擦身体,拧干头发又用毛巾包起来。   她闻着自己一身又是艾叶又是生姜的味道自个都难受得不行。   于是在穿好衣服后,对着火墙晾干头发后,林青禾大胆发问,“妈,你领我们娘俩上前门公园溜达溜达呗!”   在方秀珍变脸之前,林青禾又补充道,“我穿严实!你看我一个多月都没好好走走啦,今儿日头这么好!我保证太阳一斜我们就回来!求求您了妈妈。你看你也跟着一个月没放松放松了,咱一块去走走呗!让安安也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看把我们可怜的,都没见过几回天空。”   最后方秀珍还是在林青禾的撒娇之下同意了。   天气暖和了虽然今儿是休息日,但是公园里人也不多,因为进来得买票。中间的湖水早都化冻了,此时在阳光照射下,绿盈盈的池子上随着春风泛起涟漪。湖边的垂柳也长出新枝了,一眼望去哪哪都是充满生机的绿色。让人瞧着就特别舒坦。   湖边的草地上有带着孩子放风筝的,五颜六色各种形状的风筝扯着线在天上飞着。   “安安,安安,你看,漂不漂亮?”   方秀珍抱着卢嘉穗,这会她清醒着,看着和平时不一样的景睁着一双大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瞅。   她大概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了,林青禾一叫,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她就露出招牌的无齿笑容。   “妈,你看我说了吧。咱安安也喜欢出来,以后咱们得多出来走走。”   “你行了啊,自己想出去还拿自个闺女做由头。”   湖里还有划船的,一人五分钱。林青禾看着那游船上的人们,心里也痒痒。可不说也知道,她妈绝对不会同意的。   嗯,决定了等下回去就记在日记本里头。等孩子爸回来,她要划个十七八次的!   ……   一直被林青禾挂念的卢向阳,此刻却没有这种逛公园的好心情。   他眼下正在某个靠近国界线的边防连里。这里和京都不同,四月的天还飘着细碎的雪子。他和所有普通战士一样,穿着军装,端着饭缸喝着萝卜汤,就着硬邦邦黑乎乎没有放任何细面的大饼,呼噜噜一大口热汤,伴着干巴巴的大饼咀嚼着。 第74章 满血复活 重返岗位   卢向阳现在所在的边防连是东北边防团常年驻扎在国界线最北面的一个连。这里和老毛子那边离得很近, 两国之间就隔着一条大河和一座大山。   边防连所在的哨所在的这个边陲小城早晚温差很大,五月份的季节白天是零上十多度,可到晚上能忽然降到零下一二度。   “向阳还是你有先见之明让我们提前带了军大衣来, 不然现在咱们都得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了。”纪红卫戴着皮帽, 双手塞在外套口袋里。   卢向阳听到这话, 看向远方的眸色变深。   这是以前他陪着小禾复习地理的时候, 小禾无意间说起的。只不过没想到几个月后,他就用上了她当时的无心之语。   想到小禾他心里一紧。   一个多月了, 不知道她好不好,闺女好不好?   夜晚的风夹杂着寒意扑面而来,不仅吹得大树上的叶子都簌簌作响,也打着转儿地往哨楼上执勤的士兵的脖子和袖子里转。   更深露重的, 卢向阳也被这风吹得一激灵。   “都让你平时多读点书了。”他打趣了一声。   “嗬,你……”   “报告,营长, 森林里好像有动静, 刚才有火光闪过!”哨楼上那个举着望远镜的士兵突然出声提醒。   卢向阳立马正色道,“让你们连长带人准备出发。红卫你和珉瑞和其他值班人员一起留下。”   片刻后, 一行人穿好防寒装备就进了茂密大兴安岭。   走过外圈的兴安落叶松、樟子松、红皮云杉、白桦树, 他们深入到了刚才那士兵说的出现火光的内圈。   这里山高林密,很少见灌木丛,几乎都是高大粗壮的古树。伴随着偶尔冒出一两声的狼叫声,他们越来越接近此行目的地。   所有人都看不出一点儿困意, 他们努力睁大眼睛,在黑暗中搜寻着一丝一毫的可疑迹象。   然而什么都没有,就和卢向阳他们没来之前每年、每月、每天的巡逻一样没有发现异常。   就在众人想要打道回府的时候。卢向阳用手电筒照在了地上。   果然,他刚才不小心踢到的东西不是石头, 而是一个外壳完好的火柴盒。   他捡了起来,火柴盒是空的,上面印着的是俄语!   ……   过了劳动节后,天就彻底热了起来。林青禾已经在后海的四合院里住了一周了,这一周时间里她过得比过去一个多月都来得舒坦得多。   一个是因为这儿房间多,地方大。另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是随着天气渐渐炎热,她不再被限制洗头洗澡,甚至还能每天在院子里走走了。   小院里现在栽种了不少东西,有杨弘儒送来的盆栽还有方秀珍种下的小葱和香菜,再加上院子里原来就有的一棵大枣树和葡萄藤,看上去整个院子都生机盎然的。   另外,方秀珍发现每回去公园,安安就特别喜欢看湖。为了这,她还特意请邻居上家来,在院子里打了一块长方形的水池子。又去花鸟市场上买了几尾漂亮的小金鱼。   这池子现在可是安安最喜欢的地方。小人精一般地老是假哭嚎着嚷嚷些谁都听不懂的婴儿语,等被抱到水池边了才会消停下来。   等到第42天的时候,方秀珍领着林青禾抱着安安上军区医院复查体检了。   宝宝很健康,至于林青禾?   方秀珍把林青禾照顾得很好,她刚生完时是那个大出血的惨样子,可现在复查体检的结果一切正常,身体已经恢复到产前状态。   方秀珍点着林青禾道:“你看看你看看,也就你妈我吧。听我的是不是没错?就你,一天天的我说一句你就有一句顶着。现在知道了吧?”   长胖十多斤的林青禾一胳膊揽住刘雅芳的肩膀:“我妈最好了。”   复查结果出来后,林青禾也准备下周就要回去上班了。考虑到住在后海这边离军报比较近,她们就决定暂时先住在这边。毕竟中午林青禾还要回来喂奶,如果是住家属院,来回路上就够折腾的了。   如今安安快两个半月了,白天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少,要玩的时间越来越长。五官也更清晰了,果然就和方秀珍当初说得一样,尽可着爸妈的优点长了。   现在的卢嘉穗小朋友一双和青禾几乎一模一样的大杏眼,小脸圆滚滚肉乎乎的,皮肤也随了青禾白白嫩嫩的,可爱到谁见了都爱不释手想抱一会。   这孩子也不认生,不管谁抱都不会哭,还经常别人逗一逗就自个发笑。每每方秀珍抱着她上胡同里溜达,她总能得到几块糖回来。   上班前一天,林青禾带着方秀珍还有闺女,一起去国营照相馆拍了照。三人合照的,还有单人的,都拍了好多张。   拍完照,她们又去了百货大楼。许是接近中午又不是休息日,百货大楼里人很少,售货员都比顾客多。   林青禾已经攒了几个月的钱票了,她原本想给自己还有她妈都买两身成衣的,但是方秀珍不乐意,说啥都要买布料自己做。   林青禾没法子只好听她的。结果最后,方秀珍挑的布料不是适合安安的,就是适合青禾的。她自己喜欢的是一块都没看。   “妈,你也挑挑自己喜欢的!”林青禾提醒道,还拿起一块海军蓝的棉布问她,“这个颜色怎么样?妈你不是喜欢棉的布吗?”   方秀珍在林青禾的眼神下妥协了,她点点头,“素净大方,很不错。”   “你喜欢就好,同志这块,这块,还有这块都帮我包起来哈。”   有方秀珍在,林青禾看到什么都想买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她拿起来一看,只要是暂时用不上的东西,方秀珍就会眼神严厉地逼退她放手。   这都要养孩子了,怎么还能大手大脚的呢?   绕是如此,三人从百货大楼出来的时候,也是大包小包的。   回到四合院,林青禾就累得直瘫在炕上。太久不逛街了,这猛地一来,还有点跟不上趟。   她喂完奶就把闺女随手一放,冲着她妈大喊,“妈,烧好了吗,我得洗澡洗头了!”   “好了,好了。你进去吧。”方秀珍的声音从前门厨房里传来。   于是,林青禾就抱着安安一起进了澡房。她才要脱闺女衣裳呢,刚刚嚷嚷着自己累了的方秀珍就出现了。她从林青禾手里接过安安,指挥林青禾在安安的小澡盆里倒热水。   “洗澡澡咯,姥姥给安安洗澡澡咯。”方秀珍笑着一边摇晃着安安,一边给她脱衣服。安安一点抵触情绪都没有,还对着方秀珍露出无齿的笑呢。   林青禾看得眼睛都直了,她刚才给闺女脱衣服的时候,闺女就瘪着嘴,一副要哭的模样。   这小丫头片子,咋对人还有两副面孔呐!   ……   林青禾坐月子期间,应该说是林青禾在家属院坐月子期间。晚上上家里去看她的人还不少,都是和她或者和卢向阳关系亲近的,还有家属院的军嫂。   上门的人基本都不会空手的。一般家属院的军嫂带的都是都是自家地里的产出,不值钱,但都是心意。连翘现在已经在军需厂的医务室上班了,许是记得林青禾在扫盲班时对她的好,特意又拎上一斤枸杞子上门,说是老家刚寄的。   家属院里不说徐莹,礼最重的就属郑昱来。她带着两桶全脂甜奶粉和两桶炼乳上门。这玩意贵重就不说了,关键是紧俏。   军报那边,同事们一起凑了几块钱包了红包。胡胜男和谢荷作为代表带给了林青禾。她俩还一个拎着一斤牛肉,另一个拎着二哥探亲回来带的两斤草莓。   “我二哥他们农场去年又开始种草莓了。上次看你喜欢吃,他送我我的那么些,我基本给你带过来啦。”谢荷笑着逛了逛手里装着草莓的竹篮。   林青禾也跟着笑了笑,“我还真的喜欢这酸甜的滋味。”   “我这儿,是我妈今天早上正好碰到一个男同志,说队里的黄牛摔死了。她抢到几块,牛腩我给你带来了,你让婶子用土豆一起炖了。”   “好勒,谢谢姐妹们!”   “甭谢,你快来上班吗?张雪梅怀孕,如今也请假了。之前每天都闲的要命,现在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咱们过几天可都要外出采访了。这京城的局势现在可真是和这天气一样,够火热的……”   “咳咳,你瞎说啥呢!越说越不着调了,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胡胜男打断谢荷说秃噜嘴的吐槽。   谢荷也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行了,我下周就去上班啦!”   林青禾把这些人情往来都找了本子记录下来,以后都是要回礼的。   她坐在书桌前。   林青禾此时正在给她的产后日记写结尾呢。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明天我就要回去上班了。   今儿,妈领我和安安去检查了,我俩一个赛一个健康。就是我胖了十多斤,之前没发现,现在回来一照镜子,得,脸圆了一大圈!   不过我现在终于有以前那种身轻如燕的轻松感觉了。你不知道,在我刚生完的时候,我就以为卸货了,解脱了。   可坐月子前几天,真的比揣着孩子的时候还难受。没奶被大力揉的痛和一上厕所就拉扯的痛都让我这辈子都不想经历第二遍。   虽然我知道,哪个女人结了婚不得生孩子,生孩子也不是神呢稀罕事。   哪个女人不得经历在产房里命悬一线拼尽全力生下娃以后还得忍受这难熬的月子啊。   我不知道别人在月子里都是怎么样的,可我常常在快崩溃的时候就在心里告诉自己,忍吧,熬吧,过去就好了。   每次受不住了,我就在这日记本上记下两必。我可以体谅你,不和你写信抱怨。但你不能不知道这些。   好了,我现在也算是忍出头,即将见到彩虹了。   说完我了,再来说说咱闺女。   这小丫头长得很快,刚出生时你抱过的那小小一团,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小肉球的样子。   妈说,她精明着呢,尽挑着咱俩优点长得。小丫头现在特招人稀罕,妈带着她去胡同里溜达,回来的时候怀里就揣着糖块的。   她特爱看金鱼,对着水池子。哦这个水池子是我妈前段时间才找人打得,就因为你闺女在公园里爱看人家的湖。她对着水池子和金鱼就能傻乐一上午,还对着金鱼叽叽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婴儿语。   她现在喝水我都给装到奶瓶了,为了让她提前适应奶瓶。我是不是很聪明?   她现在和我妈可亲了,估计我都得靠边站,更别提你这影子都不见的爸。   她能闻出姥姥身上的味道,姥姥一抱她她就莫名其妙的微笑。姥姥总夸她是世上最聪明最漂亮的孩子,从她哇哇降生就一直照顾着,从那么大点儿,到现在两个多月也会天天眯着眼睛见人就微笑。   她比我有良心。   在没有你在的日子里,我妈很烦人,可要是没有她,我自己趟不过去。   写完了,这一本本子也没几页就用完了。   元宵过去看,立春过去了,眼看立夏也要过了。你究竟在哪?什么时候才回来?   说写信,到现在为止也就开头那两封。你再不写信回来,我真的会生气,我一生气,我就不会教卢嘉穗叫爸爸!   ……   这天晚上林青禾吃上了生孩子前就心心念念的红烧肉,虽然因为还要喂奶的关系,她妈就允许她吃了三块。   她表情吃肉的时候表情夸张,把安安都吸引得直瞅着她妈一边拍着小手,一边发笑。   “你别作怪了,安安都看你笑话了。”方秀珍哭笑不得地道。   “安安怎么会看妈妈笑话呢,安安是替妈妈开心对不对?”林青禾咽下那口肉就去逗闺女。   “啊啊啊。”安安照样说着除了她没人理解的婴儿语。   晚上,方秀珍把所有的奶瓶都洗干净也在热水里烫过了。这是明天一早林青禾就要往奶瓶里挤奶。   第二天一早,林青禾穿上白色浅粉碎花衬衫搭配天蓝色的背带裤,脚踩一双方秀珍做的软底黑色搭扣布鞋。背上斜挎包,她精神满满地骑着自行车就往军报去了。   林青禾到了军报的时候,办公室的其他人还没到。   她先是收拾办公室的卫生,扫了地又拖了地。最后才开始整理自己的座位,几个月没坐人了。这灰还挺大的,她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拿着抹布擦。   等她都收拾得差不多了,才陆陆续续来人了。   “青禾你来啦?”   “好久不见啊!”   “你这刚生完娃气色咋这么好?果然还得是亲妈照顾,我月子里光和我婆婆干仗就是家常便饭。出月子的时候,整个人就一黄脸婆。”   林青禾和以往一样和大家打招呼,还嘿大家分了些方秀珍做的花生糖。   等张丽红来了后,看到林青禾就把人叫办公室去了。   “你现在身体怎么样?回来是不是还得先适应适应?”   “报告主任,我昨天去医院复查体检结果一切都好,都已经恢复了产前状态了。主任,我不需要适应,听谢荷说,最近很忙,我……”   张丽红摆摆手,示意林青禾停下来。   她食指轻敲着桌面。   “最近确实很忙,这是因为上班传达下来的指示精神又变了。   听过‘两个凡是'吧?   拨乱反正开始了。其他领悟我们管不着,但咱部队里也有不少老领导从农场出来,这个情况你现在要了解。   先回去看文件,看最近的军报吧。好好的深入的全面的理解现在的精神。如果有不懂的就来问我,最近好多人都下基层采访去了,咱办公室人不多。加油啊,青禾。要让自己尽快恢复到从前的工作状态。   哦对了,这是你的奖状和奖章。是去年年末救灾表彰会上颁发的。”   林青禾听着张丽红的话不住地点头,可听到还有奖状奖章的时候,她一愣,傻傻地问,“主任,我都提前回来了,我……”   “这是你应得的。你是咱们军报第一个第一时间在最危险的时候就到达唐县,你还不知道吧,你最后那篇《唐县:生命是不能略过的重点》刊登后引起的反响很大啊……”   那篇文章是林青禾回来写的,很长,全文都是她的第一视角,写了从她踏上飞往唐县的飞机到被抬着坐飞机回来的一切。那本是一腔热血上头写下的,本来以为军报那时只需要歌颂类的文章。自己这个可能过不了稿,因为太真实了,把她在唐县亲眼目睹的那些支离破碎和鲜血淋漓都毫无保留一一在笔下记录下来了。   “谢谢主任。”青禾知道这篇能过稿张丽红也肯定顶住了压力,毕竟大灾过后,需要积极向上的东西稳定人心。   “谢我干啥?这不都是你自己写的吗?我一个字都没改。等会你自己去看,是1976年9月21日那期。”   “好。主任,那我先出去了。”   “行,抓紧时间调整好!” 第75章 事业心 学会翻身!   林青禾上班的头几天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去年刚来的军报的时候。别人或是在奋笔疾书或是像胡胜男那几个一样的早就外出采访了。   而她, 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室里把她缺席几个月期间下发的文件材料都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有的文件意思晦暗难懂,她还不得不多在心里默读几遍才能准确知道表达的意思。   一个上午的时间通常也就够她看个两三份材料的。不是青禾看得慢,而是她们当记者的, 在这个年月写东西是一定要跟着上面精神走的。这是对自己负责, 也是对军报负责。   中午, 她没有在食堂吃饭。而是选择骑自行车回家, 因为她要给安安喂奶。   说到安安,别看她平时好像和林青禾也没有特别亲近, 看着好像更依赖姥姥方秀珍的样子。可到了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她粘妈妈的特性算是显现出来了。   在青禾去上班的第一天她就无师自通的学会翻身了。   一早,安安睁开眼,循例嚎了两嗓子示意妈妈和姥姥, 本宝宝醒啦。方秀珍在屋里做衣裳呢,她听到声音拿着奶瓶过去了。   “哦哟,咱家宝儿醒啦?妈妈进去上班了, 就你和姥姥在家咯。来, 姥姥抱你起来。”方秀珍边说边把奶瓶先搁在床头柜上,然后就伸开双臂想要把躺在床上的安安抱起来。   安安从大部分时间都是和林青禾一起睡的, 通常在她醒来的时候, 林青禾都会亲亲闺女的脸蛋子,喊一声“宝贝”。   安安像是听懂了姥姥话里的妈妈,等了等,却没等到身旁有人叫她。她的小脑袋往林青禾的方向小幅度地转, 然后在方秀珍的惊呼声中,她翻身了!   “啊呀呀,不愧是咱家宝儿,别人家的孩子三个月翻身都算早了。宝儿三个月不到就会翻身了, 真棒!”   安安没看到人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回笼尝到嘴里熟悉的味道时,她哇哇大哭。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她不肯再吸奶嘴,哭得直抽抽。嘴里咿呀咿呀地叫着。方秀珍看明白了,这是要找妈了,也知道平时喝奶的不是这玩意了。   看着外孙女嗷嗷哭,把小脸都哭红哭皱的方秀珍心疼极了。她抱着孩子走来走去地哄,这会连看金鱼都不管用了。没办法她穿上闺女在家常穿的衣裳,又把闺女的枕头连着安安一起抱着。许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才让她安静下来。   方秀珍顺势把奶嘴塞进她嘴里,这才算是消停下来。   因此,中午回来的林青禾终于第一次感受到了闺女最热情地欢迎。安安一瞅着她,就迫不及待想要林青禾抱。等林青禾抱住了,她趴在青禾怀里,找到熟悉的位置小脑袋就开始向前顶。   “宝贝,你想不想妈妈。妈妈这一上午想死你了,妈妈都想带着你去上班。”   刚做完饭准备端进来的方秀珍正好听到这句。   “要不说是亲母女呢,平时不显。这一睁眼发现你不在都把咱家宝儿急得学会翻身了,要不是我穿上你的衣服,这孩子奶都不肯吃。”   林青禾蔫头耷脑地看着闺女心里酸酸的,“妈妈也不想和你分开,可妈妈得上班呀。来,宝贝给妈妈表演个翻身。”   安安趴在她怀里没动静,只一个劲地往顶。   她解开衣服开始给闺女喂奶。   安安大口地吸着,小脸上都沾不到不少汁水。   等她吃饱喝足就开始眼皮子一睁一闭了,这是要睡觉了。林青禾熟练地摇动手臂,哄她睡觉。   “你吃饭吧,我来哄。一会还得去上班,该晚了。”方秀珍给闺女盛好米饭,拿了筷子。   “妈,快睡着了,我哄吧。”   “你娘俩可真是的,平时也没见着你们这个黏糊劲!”方秀珍笑了声,随后像是想起什么,又问了句,“你这第一天上班领导说没说什么?还习惯吗?”   方秀珍不问林青禾都给忘了呢!   她换上一副兴奋的样子,拖着安安屁股的那只手,指向自己的斜挎包。   “妈,你从我包里把奖状和奖章拿出来。我得奖啦!”   方秀珍听了也挺乐呵,闺女都快小半年在家躺着了,得了啥玩意奖啊?   印入眼帘的就是“1976年唐县救灾先进个人”,看到唐县她的眼眶就红了。虽然她来京城的时候闺女身上的皮外伤基本都结痂了,可看着她那样子她还是心疼地要命。哪个当妈的,能对女儿受那么重伤害无动于衷?况且还差点就流产了。   方秀珍低下头,调整近一分钟,才抬头道,“咱家现在是有两个英雄了,光荣。我闺女,就是棒!”   看着禾儿满脸高兴自豪的样子,方秀珍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她怕她不说下次还有这种情况。   “但是你也得悠着点,你不是军人,你就一弱女子。做什么事之前要想想家里人。救人是好事,但你不能太无私了,不能凭着一股劲就不管不顾了。”   林青禾自己也当了妈,她懂,她妈替她高兴,又替她放心的这种别扭心理。   “妈,我知道了。您放心吧。安安睡着了,我把她放摇篮里头去。”   “你坐着别动,我把摇篮推来。”   ……   转眼就五月下旬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调整林青禾已经迅速进入到从前那种工作状态里了。   办公室的同事轮流挨着出差,许是考虑到她要喂奶的关系,她一直是留守大后方的那一个。   但即使是留守,她对工作也没有稀里糊涂的对待,反而更加严谨更加利落地完成每一篇主任交代下来的稿子。   她去不了远的地方,她就在京都军区里。   上到团长,下到驻地门口执勤的小士兵。只要她觉得能够挖掘的,有故事的,她通通都采访到了。   尤其是那些小战士们。   “同志,你想家吗?端午就要如约而至,如果给你们机会,你们想要对家乡的父母妻子说些什么?”   大清早的,她就跑到了某个团的训练场上,趁着人家出完早操休息的间隙马不停蹄地就开始采访。   林青禾用她最擅长的感性走心地问话方式,希望能仔细聆听到他们心底最真挚的想法。   她一个都当了妈的已婚妇女没感觉到害羞。可她忘了自己才十九岁,出落得跟一朵蔷薇花儿似的。休息的战士们没有谁大声起哄抢答,相反都害臊地垂下了头。   ……   泉水大队。   林建国家。   自从知道闺女生了后林建国就一直很想上京里去看看闺女和外孙女。无奈春种已经开始了,他也不好请假。   好在今儿他收到了孩子妈寄回来的信还有照片。   看着照片里的闺女,林建国老泪纵横。   时间过得可真快,眨眼间那个在他每天下工回来就端水递毛巾撒娇要他抱的闺女就长大了。不仅结婚了而且现在还有了孩子,也当了妈。   他的视线又看向自己媳妇,瘦了也憔悴了。媳妇身体本来也不算好,这肯定是照顾禾儿月子给累着了。   林建国眼神晦暗,心里寻思有啥能寄过去给她们补身体的。   最后他才看向这个陌生的外孙女。   外孙女穿着件红色小马甲,额头估计是点了颗红痣,只不过这黑白照片看不来颜色。一双大眼睛和闺女一样一样的,高鼻子,小嘴巴。小脸蛋儿看着肉乎乎的,像极了早些年那些年画上头喜庆的胖娃娃。   或许就是血缘之情吧,即使林建国还没有见到卢嘉穗真人,光看着照片他那份骨肉之情都快要溢出来了。   “爷爷。”两岁的林喻旻扶着学步车磕磕绊绊地走来了。   林建国赶紧放下信和照片,上前一把把小喻旻从学步车里抱起来,然后重新回到炕上。   “旻旻,还记得奶奶吗?来你看,这是奶奶,这是大姑,这是妹妹。”林建国把照片上的人一一指给大孙子看。   “奶奶?不记。”   林喻旻在京里过年的时候还不会说话呢,只会咿呀咿呀的。他也就是这两个月才学会说话的,不过现在也说不了长句子,通常是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   “嗐,那你现在记住啦!这都是你的亲人,跟我学,奶奶、大姑、妹妹。”   复读机林喻旻,正是喜欢学人说话的时候。前半句太复杂了,他没记住。于是在他爷爷期待的眼神里,林喻旻一只白嫩手指指着照片,用着和爷爷一样的音调,道:   “跟我学,奶奶、大姑、妹妹。”   放学回来的林青苗和林青麦正好见到这幕,他俩被大侄子逗得笑出声。   “小姑!小叔!糖糖!”林喻旻听到声音看向门口,一见是他俩,小脸出现了兴奋至极的表情。   家里条件宽裕后,青苗和青麦也开始每天有个一两毛的零花钱了。青苗还好,她几乎不花钱的,都给存了起来。林青麦虽然也存钱,但他偶尔看虎子显摆的时候,也会忍不住跟着一起买点小零食或者小玩具。   等大侄子林喻旻断奶能正常吃东西以后,两人就会时不时地投喂大侄子。也因此林喻旻和他们的关系极好。   “大嫂说你在长牙不能吃那么多糖,今天没有了。”林青苗道。   “没有!”林青麦还做了一个两手空空的动作。   林喻旻委屈巴巴地收回目光,对着爷爷道,“奶奶、大姑、妹妹。”   “哈哈哈哈,小喻旻你该不会是想讨好爷爷让爷爷给你买糖吧?”林青麦笑了一声。   林喻旻:话长不懂。   “哟,这么热闹呀!”张春梅提了个篮子走进了林家院子。   “卢伯母好。”两姐弟打了声招呼。   “卢奶奶,好。”林喻旻是认识张春梅的,也早就学过了怎么叫人。   “嫂子,你咋来了?”林建国道。   张春梅笑了笑,先夸了句,“小喻旻真乖啊。”   “这不是收到禾儿的信了吗?青谷和我说他同事后天要上京城去,我想着让带点东西过去。我给安安做了双虎头鞋,还做了两身小衣服。”   “好勒,嫂子你放着,等青谷回来了。我让他一起带去。这里还有五十块钱,你也帮我托那同事带去给禾儿。我这也走不开,不能去照顾。实在是对不住你们。”   林建国不接那50块钱,连连摆摆手,“嫂子,你这是做什么。咋还能要你的钱,都该是孩子们孝顺你的。咱都能理解,毕竟你家老大孩子多。没事的哈,我媳妇照顾也挺好的,你放心吧。这钱你赶紧收起来。”   张春梅把钱往炕桌上一扔,“禾儿他爸,这钱也不是给你的,这是给我儿媳妇和小孙女买点吃的穿的用的。你总得让我们这做爷爷奶奶的表示表示吧?”   “那……行吧,嫂子就这一次,下次可别这样了。他们召小俩口都有工作,哪能还用你们二老补贴。”   “禾儿他爸,我就直说了哈。其实我一点都不在意头胎是男是女。我家孩子多,孙子也多。你可别听队里的闲言风语哈!   主席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现在男孩女孩都一样。龙生龙凤生凤,咱家安安长大了指定能和禾儿一样出息!”   林建国这些时日也不是没听到过队里那几个和一家不对付的娘儿们在说闺女的闲话。只是他一个大老爷儿们不好意思去和老娘们掰扯。眼下听亲家这么说了他可就放心了。   “有嫂子你这么明事理的奶奶,咱家娃们准能个比个的出息。” 第76章 端午 一更   芒种到夏至, 枣花开满树。林青禾家四合院里的那颗枣树进入六月以来就开花了,枝叶舒展开来挡了半拉院子。   某天早晨起来,一推开门就看到地上已经被铺上了一层浅黄色的小花。等日头再升高一点, 阳光就会从树叶的缝隙之间斑驳地投射下来。且一阵风吹来满院子的枣树香气都被带进了屋子里, 那一股子清香顿时消减了天气炎热带来的烦闷感。   和枣树挨边的葡萄藤也是一片翠绿, 这葡萄藤和枣树都是原来的房主栽的。一个没注意就看到葡萄藤上已经结了一串串绿色的葡萄, 就是个头都不大,要吃的话还得再等等。   安安已经快四个月了, 她现在已经能够发出简单的,“啊,哦,嗯”等单音节了, 而且她特别喜欢说话。   林青禾每天下班回来她就对着妈妈,嗯啊哦个没完。   卢向阳已经三个月没信寄回来了,林青禾心里又担心又生气。   端午前一天, 方秀珍在家里包粽子, 林青禾第一次带上闺女去上班。   安安的到来在记者部引起不小的哄动,除了胡胜男和谢荷其他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安安。一个个看着她长得可爱都想抱, 还好安安根本不认生, 不管谁来抱她,她都不哭不闹,还能对着人露出微笑。   “怎么这么可爱呀!姨姨和安安可亲可亲了。”谢荷从胡胜男手里接过宝宝就不愿意放手了。   她凑近安安的脖颈间,“孩子身上这股子奶香味真好闻。”   “谢荷同志你这么喜欢孩子怎么不自己生一个玩玩。你和一鸣结婚不也大半年了!”有同事打趣道。   谢荷泼辣惯了, 闻言也没有其他女同志听到这种话的娇羞反应。她笑了笑,“那哪有玩别人孩子有意思!尤其是小安安这种,又不是每个孩子都能长这么好的。你说对不对呀,安安。我们可是全后海最漂亮的小女娃, 对吧?”   安安也听不懂,但是不妨碍她的表达欲,“啊,嗯!”   “叮铃铃,叮铃铃……”记者部的电话响了。   “您好,这里是京都军报记者部,请问您找谁?”   “青禾,你的电话,是你爱人。”坐在电话旁边的小王叫唤了声。   林青禾正在整理前段时间去京区各个团里采访的内容,闻言她握着钢笔的手一顿。   林青禾从位置上站起,把安安抱了回来。然后莫名有些紧张地拿起了听筒。   “喂…”才开口,林青禾就感觉自己鼻子一酸,有要流泪的冲动。她赶紧抬起头,逼回泪意。   “媳妇,是我。”卢向阳是跟着哨所炊事班去镇上采购的车到邮局打了这个电话。   终于听到这一声隔了三个多月的媳妇,林青禾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在哪?”林青禾问了声,她想问为什么这么久没联系,是受伤了还是无法通信?   “我一切都好。媳妇,我想你想得全身都疼。”卢向阳没回答在哪,这属于军事机密。后半句他压低了声音含糊道。   “媳妇你好不好,身体怎么样,还有咱穗穗和咱妈?”   “安安,是爸爸的电话,来宝宝给爸爸打声招呼。”林青禾把听筒放到卢嘉穗耳边。   安安是第一次接电话,她新奇地看着放在耳边的话筒,一双大杏眼里头全是好奇。   爸爸?爸爸是什么东西?   安安瞪眼瞅林青禾,喔喔喔喊了几嗓子。   “穗穗?穗穗也在?!”听筒里传来卢向阳激动的声音。   “我给取了小名,安安,平安的安。”林青禾解释了句。   电话那端的卢向阳一手执话筒,一手捂住眼睛。   安安,岁岁平安。   “嗯嗯!”安安歇了口气儿,她爱说话,都没用她妈妈再提醒,嗷嗷又叫了两声。   林青禾冲着话筒一脸显摆道:“听见了没?你闺女问你:受伤了没?瘦了没?你什么时候能回家看她啊?”   他突然就觉得喉间酸涩,心口软的有点儿承受不住……   “卢向阳?你还在不在?喂!喂!宝儿,你再给爸爸喊回来。”林青禾一手抱着闺女,一手托着话筒,眉头紧皱。   “哦哦!”安安假哭了两声,妈妈为什么和她说话不看着她。   话筒里传出卢向阳郑重的承诺:“七月二十我就回家。”   ……   卢向阳那边这会情况确实还好。   这次特战团三个营有部分士兵被调到一南一北两个国界线上的边防哨所支援,就是因为年初南北边界线都有不法武装分子频繁活动的迹象。而特战团的士兵们个个都是从各军区选□□的精英。这次任务既是支援也是实战。   他们先去的广西那边的哨所。那边是和隔壁偶有摩擦,但是双方都顾忌着,大的火拼没有。卢向阳前两个月都是带在那边。   然后才来的这最北面的哨所。但北面这边更鸟悄,一直什么异常都没有。他们一行人支援,支援没支上;实战,实战也没战上。不过就是整天和边防连的士兵们一起训练而已。   而当初任务的时间也快到了,他们在这儿也待不了几天了。   夜里去原始森林里巡逻也是边防士兵每天的工作之一。因为这个森林和对面是接壤的,之前就是常有动静,还发生过小规模的冲突。所以才有了他们支援这一出。   和林青禾打完电话又听到了安安的声音后,卢向阳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能量。   夜里十点,他和边防连连长准时带着人和狼狗一起踏入了原始森林。   照样是无事发生的一天。   第二天就是端午节了。前几天,哨所收到团里送来的物资里头还有糯米。炊事班昨晚上就开始包粽子了,糯米不多,为了让所有士兵都能尝尝,这粽子包得个头很小。几乎就真是一人一口就没了,但大家仍然还是很开心。   “卢营长,多谢你们过来支援,我以汤代酒敬你一杯。”边防连的张连长道。   卢向阳笑着端起了自己的饭缸和他碰了一下,“客气了,咱也没帮上什么忙。”   “没事发生才好哩!和平多好啊。呵呵,我不太会说话,你别介意。咱们连和你们交手也学到了很多,就是你们在这的日子也不长了。接下来还要你们多多指教啊?”   “你太客气了。哪有什么指教,不过就是互相切磋。”   “嗳。”   ……   林青禾这边也在过端午节。   京都军区举办了联欢会,联欢会的嘉宾除了领导、士兵之外还有一群由军报请过来的特殊的人们。   节前林青禾在京都各个军区搜集采访到的信息终于用上了。她在上报得到准许后,将那些在采访中得知到的几年没回过家的基层士兵们的信息收集了起来。然后在端午节前就一个一个地方联系,以军报的名义给他们的公社主任打电话,在报销来回车票和招待所吃住的前提下,邀请这些战士们的家人一起来看联欢会。   在大型合唱《咱当兵的人》中,京都军区大型联欢会的帷幕就此拉开。   每一名在座的军人,不管军龄多长,多年的老兵也好,新入伍的新兵也好,他们对歌词里描述的场景似曾相识。随着歌词一句句地往外唱,脑海里都开始闪过那些日子。   “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   一样的风采在,共和国的旗帜上飞扬   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   只因为我们都穿着,朴实的军装   咱当兵的人,就是不一样   为了国家安宁,我们紧握手中枪   咱当兵的人,就是这个样”   随着最后一句歌词,歌唱完了。全场掌声雷动,气氛瞬间被点热了。   后面的节目也一样精彩,歌舞《草原轻骑兵》、《我是一个兵》、《红星照我去战斗》,等都让台下的观众连连叫好。   直到那些被军人家属们上台,从最年长的一位奶奶牵着小孙女走上台,伴着一声不可置信的“奶奶?!圆圆?!”   刚才热闹的场景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些林青禾采访过的士兵,他们许久没见的亲人一个个上台。歌词是人民群众对解放军的感谢,可他们将自己对亲人的思念也融进歌词里。   整场联欢会也在温情的氛围中结束。   事后,军报策划的这个节目被高度赞扬,还收到了军区代表战士们送来的感谢信。林青禾也凭借这个,再次在军报受到关注。   ……   “妈,安安,我回来了。”   方秀珍抱着安安躺在葡萄藤架子下的藤椅里乘凉。   “你哥那同事晌午的时候上家来了,说是给咱带东西。你看看,吃的我都收起来了,那个最大的是你爸给咱安安做的学步车。放着过几个月给安安用,对了,你婆婆还给了你五十块钱……”   方秀珍絮叨着。   林青禾却在想临下班前张主任和她说的话。   “青禾,现在有一个去漠北边防团的任务。我其实一开始就是属意你去的。但是前段时间定日子的时候,你还在坐月子。   所以当时定了胡胜男。但是你也知道了,她在拍摄中左胳膊摔骨折了。她这个样子肯定是去不了了。   我们军报每年都有到各边防团采访的任务。去年你也去过,情况都差不多我就不多说了。”   那地危险的同时军人条件也是艰苦的,除了要有经验的人之外,最好还是女记者去,因为女记者心思细腻,更容易和那些边防战士共情。她手下的女将记者本也不多,胡胜男出意外左胳膊骨折了,谢荷还有别的事,朱英说婆婆生病了没人照顾走不开,张雪梅怀孕了不过她本来也没考虑过她就是。   而在她看来,林青禾返回工作岗位了,且这次表现很棒。怎么看都是最适合的人选。   她相信她绝对能出色的完成任务,只是孩子还这样小,不知道她会怎么样选择。   “采访在建军节之前去就可以了,到时候孩子也将近六个月了,你再考虑一下。我个人是希望你去的。” 第77章 抉择 二更   “你来抱着安安, 我去做饭了。”方秀珍的声音打断了林青禾的思绪。   “噢,来了。”   林青禾接过安安,她看着闺女的脸蛋出神。要是去了, 这丫头就得断奶了。   “哦哦。”安安穿着姥姥新做的棉布小裙子, 举着小肉手抬头看着葡萄藤叫唤。   “怎么啦?是不是想看葡萄?”林青禾收起那些想法, 专心陪闺女玩。   她把安安放在藤椅上, 自己站上旁边的小马扎,然后摘了几颗葡萄下来。青禾把青葡萄放了一颗在安安手心。   “安安, 这是葡萄,青—葡—萄。”   安安看着手里的,又抬头看看藤上的,好像是在确认两者是不是一样的一般。   “啊啊。”她捏着葡萄手胡乱地挥, 估计是力气太大了,葡萄被她捏破了,汁水留了一手。   安安伸开掌心, 破碎葡萄肉就顺着手指之间的空隙掉在了地上。她一愣, 看看地上,又瞅瞅了自己湿哒哒的手。随后, 她做了一个常做的动作——把手放进嘴里舔。   可很快她的表情就变了, 眼睛眯起,小嘴巴紧抿,小脸皱成一团。   太酸了!   “哈哈哈哈。”这是亲妈在一旁看着,然后哈哈大笑。   安安, 看着只顾着笑的妈妈,她嘴一张就开始嚎哭。   “你哭什么,又不是我给你吃的。是你自己舔的!”   坏妈妈,人家这么不开心了, 也不哄哄人家。   倒是方秀珍在厨房里听到动静戴着围裙,拿着锅铲一脸焦急地就走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她自己捏破了葡萄,舔了一下手,被酸哭了。没事儿妈。”林青禾笑眯眯地道。   “那你还不哄哄她?带她去洗手呀,你一个当妈的还在这笑人家。我去做饭了!”   林青禾笑容一顿,“这不正好教育她,不能什么东西都放嘴里啊!”   说归说,林青禾还是抱起闺女,轻拍着她的光,“好了好了,不哭了哈。妈妈给你冲奶粉喝。”   距离建军节还有一个月,或许该让她提前适应奶粉的问道。   当天晚上,安安不仅喝了奶粉,而且还尝到了鸡蛋黄的味道。这还是她长出小乳牙后第一次吃除了奶之外的其他东西。   饭后,林青禾去胡同里的国营理发店剪头发了。从怀孕后她一直没打理过,现在头发都快快要到腰了。端午节也过了,想着卢向阳也要回来了,她就想好好捯饬自己。   到了理发店,里头暂时都满了。夏天了,挺多女同志来剪短发的。林青禾摸了摸自己的大辫子,看着一个刚剪完短发,清清爽爽出来的女同志心里也有些意动。   她坐下的时候,人师傅问,“同志你要剪多少?你这辫子卖不?你要是卖我能出10块钱。   林青禾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问的,以前在泉水大队,她听过一个沪市来的知青说,她在老家卖头发的钱都比来了这里辛辛苦苦干一年活挣得多。   林青禾笑了笑,“师傅我不卖,您就帮我剪短些,到背上就行。”   她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剪短发,没一会儿,头发就剪好了。   剪完头发之后,她又在旁边的供销社买了饼干桃酥和麦乳精。   然后提着东西就去看胡胜男了。   胡胜男吧,她这阵去周边军营采访拍照。在拍战士们在泥地过铁丝网的时候,她想着站得高一点应该能拍到全部的画面。于是她找了块小土包就爬上去了。   高处果然拍摄效果好很多,她心里正美呢。哪知道那土包经过前几天的泥水里头早就潮了不结实了。她刚又走来走去的,土包就塌了。摔下去的瞬间,左右脚踩秃噜了,左胳膊正好摔在一石块上。当场就清脆一声,左胳膊骨折了。   胡胜男家,她爸在团里,妈妈在厂里加班,就剩她一个人在家。此时,正和林青禾两人坐在沙发聊天呢。   “我可真的太倒霉了!本来都定了我月底去边防团采访!那可是在全国最北边啊,我听说和苏联那挨着呢!那个边防团可是在原始森林边上的呀,这听着多有意思。我还寻思再给我大侄女带点儿稀奇漂亮的花花草草呢,结果出这么个事儿,真烦人!”   林青禾笑了:“别烦。咱主任找我了,说是让我去。唉,我就是有些放心不下安安。你说,我这?”   “咋找你,就说谢荷没工夫,不还有朱红呢吗?”   林青禾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今儿下班前找我说的。”   “你是三月份生的娃,这才四个月呀!”   林青禾沉默了。   “诶,不是说,你家卢同志端午后要回来吗,这端午都过了一周了。应该也快了吧,要是他回来了,你去倒也不要紧。这爹妈总得有一个在身边呀,就是这断奶确实早了点。”   “我又想了想,这可能还真得你去。没人都!有经验的,就连男同志都外出采访了。   也不知道这阵咋回事,怎么各个单位都突然好积极,像要挣劳模似的。我妈厂里已经天天开会了,说是要全心全意加大生产。咱军报也是,唉。”   “你说得对!也没人了,那我明天就去和主任说。我先回去了,出来有一会了,怕安安找我了。你好好歇着吧,有空在家就多看看书。”林青禾隐晦地提醒道。   ……   第二天林青禾踏着清脆的皮鞋声敲开了张主任办公室的门。   一进门林青禾就直接开门见山地道:“主任,我考虑好了,我愿意去。”   张主任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鼓励地拍拍林青禾的肩膀。   “好!这期报道要在建军节那期军报上刊登。务必抓紧。”   “你去办派遣证明手续吧。”   “是,主任。”   卢向阳说了过了端午就回来,他不会信口开河的。可这都第二周了,还是没有消息。除非临时有别的任务,或者他受伤了?   不,不会的。打电话的时候还好好的。一个晚上而已,不可能受伤的。   林青禾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和方秀珍说了她过些天要外出采访的事。   方秀珍一听就快要炸了。   她压着气把喝完奶粉冲鸡蛋黄后有些迷糊的安安送进房间摇篮里。   再次回到堂屋的时候,方秀珍冷着张脸。   “你孩子呢?不要啦!谁让你答应的!怎么,军报离开你转不了?安安六个月都没有啊,你怎么这也狠心!   你说她,一出生爸爸就走了,这快半年了也没什么音信。好了,爸爸还没回来呢,妈妈又要走了。她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们这对不负责的父母。   你也就是和我厉害,要是我不在这呢?你还敢走吗?   感情你昨儿和我说什么适量的喝点奶粉,吃点鸡蛋黄都是为了你自己要走!   林青禾啊,我咋没发现你这么多心眼子呢?”   方秀珍气急,什么戳人心的话都往外蹦。   “再说了,你以为突然断奶就只有她不好吗?对你也不好!你出去了涨奶怎么办,你自己能舒服吗?林青禾啊林青禾你是不是非得作的我被气得爬不起来才甘心。   我还给你看啥孩子,我回东北去算了……”   林青禾眼眶红了,虽然被方秀珍这样骂,她也没生气,本就是她不对。   “妈,对不起。我知道都是辛苦您了。我…我尽量争取半个月就回来。对不起,妈……”   林青禾哭着抱住方秀珍。   方秀珍手都举起来想朝着她背上一巴掌下去,听到闺女在自个肩膀哭得伤心,到底还是忍住了。   “你说你,图啥……”   最后她无奈地叹息一声。   ……   卢向阳那边,他才在电话里和小禾说好了回去的日子。大概真的人话不能说太满,这最后一次夜里巡逻他们遇上事了!   有时候危险来临其实只是一刹那的功夫。   就在卢向阳第一天来到这个边防连,夜里哨兵说在森林看到火光的地方。今儿夜里又出现火光了。   一时之间,狼叫声、狼狗叫声,渲染着当时氛围。   看着在草丛里一闪而过的人影,战士们不用谁指挥,一个个都唰唰唰地钻草丛,分散开来寻找可疑分子。   很快,就有人向卢向阳报告了。   “报告,营长,共发现三个目标,已经都被伏击了。看长相都是老毛子。这些是他们随身带的枪/支。”   卢向阳都不知道他们是幸运还是不幸。人家驻扎在这里几年都难得有人越界进来,他们走都要走了还能碰上。   他蹲下身检查着这些老毛子随身带的东西,仔细查看一番后,发现了和上次在地上捡的一模一样的火柴盒。他眯了眯眼睛,用熟练的俄语问,“谁让你们来的?有什么目的,你们已经到我们的地盘了,知道吗?”   卢向阳的俄语是当兵后学的。   那三人都被抓了倒是很硬气,愣是一个字都没外吐。   “不说?带回去!”卢向阳冷声道。   变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今晚只是巡逻,不是拉练。所以来得人并不多,卢向阳那边加上他三个,边防连这边也是一样。   这就导致去掉在前面探路的和扶着三个老毛子的,就剩下卢向阳和边防连连长走在后面。   突然那连长的左边草丛里吹来一阵风他还没反应呢,就一个人从草丛里窜了出来。手里还拿了枪和匕首。   子弹已经打出了,好在卢向阳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这枪打偏了。   他们两个站好抬起头就看到眼前这老毛子没说话,枪口处对准连长方向。   其他人听到枪响,回过头来帮忙。   僵持中,卢向阳听到身后有轻微的异响,他正想要回头,那举着枪的老毛子用俄语大喊一声,“不要动!”   这反应不对。   “砰、砰”两声枪声响起,有人打中了老毛子持枪的手腕处。   正在大家松了口气的时候,身后一阵劲风袭来。是刚才那三个老毛子,他们只被收了枪,鞋底藏着的匕首没有被发现。   他们举着匕首就往离他们最近的卢向阳刺来。 第78章 采访 他是我爱人   转眼就到了林青禾要离开的日子。   早饭桌上, 林青禾耷拉着脑袋。   “行了,真是前世欠了你的!孩子我带,你出去就好好干, 不用惦记家里。在火车上别分神, 到了那地也是。采访完就尽快回来, 别耽误。”   “妈, 谢谢您。”   方秀珍横了林青禾一眼,“你少让我操点心就行了。要是乳/房胀痛、滴奶要热敷。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妈, 井里的奶先喝,怕坏就放了4瓶。莹姐医院里还有,麻烦您去医院里取。我会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早日回来的,对不起。”   冒然断奶, 怕对孩子身体不好,光吃奶粉营养跟不上。还是张主任提醒她可以把奶挤了放在冰箱里。可这玩意,林青禾就听说过, 从来都没见过。   百货大楼里倒是有, 但是一台就得两千块,还得要冰箱票。别说她没有冰箱票了, 就是有票, 两千块已经是她家大部分的存款了。不到万不得已,她都不想动这个钱。   好在徐莹来看安安的时候,知道了她要去采访的事,还发愁大夏天的怎么保存奶。于是, 徐莹就提出,让林青禾挤好了,放在医院的冰箱保存。徐莹还帮着找了耐冻的塑料瓶。   “知道了,走吧走吧。”方秀珍   吃完饭, 该去火车站了。   林青禾到抱着安安到底还是边哭边说:   “她到底说着说着还是哭了:   “闺女,对不起。忽然让你断奶,恐怕你会受不住。妈妈可能和别的妈妈比起来不算好妈妈,不能为了你放弃工作机会。等你长大了,妈妈就告诉你这是为什么。   安安,你要坚强。妈妈也会坚强的,我们一起坚强的熬过未来半个月。妈妈向你保证最多半个月,我一定会回来了!”   “我问了说一礼拜左右涨奶慢慢就会好的。你忍着点,在火车上别偷懒,一定要经常去挤去热敷。纱布再看看放没放进去?我都担心你这样对下一胎奶水有影响。你说你,受这么大罪……别哭了,真舍不得你怎么能答应!”方秀珍说着说着情绪就上来了,话音里也带了哭腔。   林青禾知道她妈就是着急,既担心她一个人在外头,又担心安安。当了妈以后,她好像就更加能体谅妈妈。   “妈,我走了。”林青禾擦干泪,吸吸鼻子背上斜挎包,拎着行李袋就走了。   她甚至不敢回头,怕看到她妈的眼神,也怕看到安安。   安安看着林青禾离去的背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妈妈每天都去上班,她都习惯了。   “哦哦,哦哦。”她看到姥姥哭了,伸出手挥着怪叫。   白天安安还和往常一样傻乐呵,可天天渐渐黑了。林青禾还没有回来,她开始在姥姥怀里坐不住了,小身子扭来扭去。   “啊啊啊。”她说着婴儿话。   方秀珍忍着对闺女的担心,挤了笑出来。   “安安今儿和姥姥睡,好不好?”她抱着孩子在屋里走动。   安安听不懂,但是她安静下来了。方秀珍又抱她上胡同里溜达,她看着人多就瞎叫唤。等回家的时候,已经在方秀珍怀里睡着了。   半夜,安安睁开眼,叫了几声。   虽然没看到林青禾但是她枕的是林青禾的枕头,闻着妈妈的味道,她喝了半瓶奶,又睡着了。   ……   火车上的林青禾,她的车票和去年去昆仑山边防连自己买的硬座不同的是,这次的票是张主任安排好的软卧。   夜深了,她拿着毛巾、纱布还有半搪瓷杯热水进了厕所。   火车上的厕所,味道肯定是不好闻的。她以前都是能忍就忍,可这会她顾及不上味道了。   她涨奶了。感觉胸前的纱布都湿了。   林青禾先挤奶,看到滴在水池里的奶,她眼眶又红了。她家安安可能那些都不够吃,她在这儿浪费。   等挤完,她又把纱布在热水里浸湿了,然后热敷。等了几分钟,她就开始揉了。一开始可疼可疼了,可她不想得炎症,不得不照做。   一趟火车来回折腾了好几回,林青禾终于到了。   下了火车一路辗转倒车,到哨所的时候天都黑了。这里纬度高,早晚温差大。   她到了之后掏了记者证和其他证明,然后就由一个小战士作为联络员领着她。   “林记者,我先带你去营房放东西,你休息一下。我帮你去食堂打饭。”小战士姓李,比青禾还小两岁,今年十七岁。   “不用了,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她不好意思让解放军给她打饭。   营房里,怕耽搁林青禾草草地换了纱布,防止乳汁溢出。稍微整理了下衣服,她救拿着饭缸出门了。   “来的路上我都没看到有什么供销社,你们采购物资要去哪里?”   “物资都是团里一个月送一次的,不过我们山下的镇里也有供销社。如果有自己需要的东西,可以集中一天,让人统一去买。”   “那你们联系家里方便不?”   “还行吧,邮递员一个月会来一次。咱这路不是特好走。”说到这里,耳尖红了红,“林记者,等会我给你打热水,你睡前泡个脚,按摩一下,不然明天会脚痛的。”   “好,谢谢你。”   到了食堂,这里和特战团一样,都是分批吃饭的。因此,虽然比平时晚了点但是食堂人还是挺多的。   林青禾一进来就被大多数人注意到了,因为他们连里人少能看到有女同志来。   晚饭是杂面菜馍馍和青菜汤。   林青禾吃了一个菜馍馍后,就停下了筷子。她注意到小李看着她剩下那个菜馍馍。于是道,“李同志,这个我没碰过。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给你吃吧。”   小李高兴地接了。   吃完饭,小李就送林青禾回去休息,没一会儿就打来了热水。   “林记者,你用完把盆放门口。一会我来取。明天早上吃饭军号响了我就来接你。”   “好的,麻烦你了。”   林青禾洗漱后躺在床上,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也许是坐车太累了,她才躺下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   卢向阳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雪白的天花板。   脑海里全是巡逻过程中,碰到老毛子。其中一个被打中手腕,另外三个被制服了,可鞋底还有刀。趁着他们对峙的时候从后面偷袭,他们在山地上跟老毛子搏命。他一个过肩摔后按服住其中一个。另两人也陆续也被其他人制服了。   他们正要绑了这四个人回去审问的时候,变故发生了。那个中枪的人假寐,等边防连长去检查老毛子鞋底的时候,老毛子突然用没受伤的手从军靴侧面拔出一匕首,刺向连长的腹部。   情况紧急,他一脚踢过去,那老毛子却突然改变了方向。狠狠地往他腿上扎了进去,还使劲地在里头划。他摸出枪冲着他拿刀的手腕打了一枪后。其他人才反应过来。   最后的画面是他看到老毛子从怀里掏出一个手榴弹,刚拉了环。   “危险!炸弹!”卢向阳根本没有思考,甚至忘了还在流血的腿,另一只腿一蹬,他下意识飞快地扑过去,压住老毛子,从他手中夺过炸弹时,匆匆一瞥,那线都几乎快烧到头了,他没停留,直接然后往远处扔了。   随着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他的右手手掌也一片血肉模糊。   护士恰巧推门进来,惊讶道:“呀,你醒了?我这就喊医生。”   卢向阳刚想说话就感觉喉咙里火辣辣的,他抿了抿干裂的唇,咽了口口水。嗓音粗粝地问,“今天几号了?”   “今天啊,7月24呀。哎呀解放军同志你别说话了,我去帮你叫医生,再给你倒杯水进来。   说着那护士就跑了。   7月24?!距离他和小禾说的七月中旬回去已经超过了!   等医生进来后。   卢向阳喝了口水,急道,“我要下床,给我准备轮椅。”   “不行的。你现在腿部情况……”   卢向阳顾不上医生的拒绝,他直接腾的坐起,腿部传来的痛感疼的他一皱眉。   “让我打个电话,我之前和爱人说好了要回去的日子,她才生了孩子。我要跟她联系。”   ……   第二天一早,林青禾听着熟悉的起床号起床。自从挪窝挪到后海去以后,她再也没有听到过起床号了。   洗漱后,小李还没来。于是林青禾背着相机就自己出去了。   训练场上已经有训练的声音传来了。她顺着音源走过去。在半道上碰到小李。   “林记者你起了啊?你这是要去拍照吗?我带你过去。”   “对,去拍一拍他们训练的场景作为素材。”   两人来到训练场外围。   他们训的项目和其他军区的差不多。   林青禾拍了两张就放下相机。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小李解释道,“咱们白天训练应该和其他军区差不多,不过晚上还有其他项目。像是实战锤炼、攀绳登高,还有到原始森林巡逻其实也是拉练的一种。那片森林和对面接壤,前段时间还……”   “今天晚上也要去吗?我能跟着吗?”林青禾打断小李的话。   “那……那我先去问问连长。不过林记者,那山路很难走的,而且晚上进山也很冷。可能还会碰到对面老毛子。”   “没事,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去年我去昆仑山顶那个边防连就是自己爬上山的。你放心吧!我能行。”   小李去申请了。   林青禾就自己到处走走,她拍了这里简陋的木头搭的营房和哨塔。   拍了食堂里一袋袋的粗粮还有旁边少得可怜的白面和大米。炊事班的战士介绍说那是留着做病号餐的。   拍了站岗士兵高大挺拔的背影。   然而,连长并没有同意。还让小李带来一句话。   “原始森林拉练没啥好拍好采访的,还不如去医院采访受伤的卢营长。”   林青禾听到卢营长,握着相机的手顿时紧了,脸色发白。   “你们连长说的卢营长叫,叫什么名字?”林青禾没有意识到的声音都发颤了。   虽然觉得林记者突然变得奇怪起来,但小李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卢向阳,是京都来支援我们的,上个礼拜巡逻的时候……”   要不是相机绑了绳子挂在脖子上,这会都要被林青禾突然松手摔坏了。   她流着泪问小李,“他在哪个医院!”   “林记者,林记者,你怎么了,卢营长就在城里的医院……”   “他是我爱人!” 第79章 相见 我支持你,就像你支持我   护士站只有拐杖。   卢向阳阻止想要去别地找轮椅的护士, 拄着拐杖,也不用人扶,单脚跳出了病房,   等他跳到护士站的时候, 腿上和右手包着伤口的纱布已经泛出鲜血。但他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的样子, 看了眼手表, 上午十点零八分。   “同志今天是周几?”卢向阳问坐在旁边的护士。   那护士正在翻阅什么资料,闻言头都没抬, 回了声,“周三。”   卢向阳放心了,这个时间,小禾应该在军报。   他放开一根拐杖, 全身的力量都支在另一根上。然后熟练地按下军报记者部的电话号码。   接通后。   “同志您好,我找林青禾,我是她爱人。”   电话那头愣了一会。   “卢同志, 我是谢荷。青禾去采访了啊?”   卢向阳沉默了一下, “是京都……”   “卢向阳!”   林青禾从走廊那头看到在打电话的卢向阳,大声喊了他一声。   卢向阳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想小禾, 都出现幻觉了。怎么会在这里听到她的声音, 就算是采访,肯定也是在京都附近啊。   “卢向阳!”   电话里谢荷也听到林青禾的声音了,她笑了下,“原来卢同志你就在最北面的边防连啊, 你们两口子可真有缘……”   卢向阳听了谢荷的话,合上话筒,扶着拐杖,僵硬地转过身体。   林青禾跑得辫子都乱了, 那双大杏眼里满是泪水。   两个人终于靠近了。   林青禾冲过去抱住卢向阳。   “这就是你说的没瘦!没受伤!”她靠在他的胸膛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卢向阳腿上的白纱布已经染了大半张的血迹,他额头布满汗珠儿,压下疼得倒吸气声,用故作轻松的态度,用完好的的左手抱住林青禾,哄道,“别哭。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我刚想给你打电话呢……”   “血,纱布上都是血!”林青禾抹眼泪时从指缝中间看到他腿上的伤后顿时放开卢向阳。然后她又注意到他左手也包着纱布。   她用袖子擦了把眼泪,又狠狠咬了下嘴唇,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李同志,麻烦你帮我把他背回病房。”林青禾拜托和她一起来的小李。   “好好好,林记者你别着急。我知道路,就咱刚去的那个病房对吧。”   “谢谢你。”   “小禾……”卢向阳被小林背起来了。   “护士同志,我是3021号病房病人的家属,请问他主治医生的科室在哪?”林青禾问。   刚才那么大动静,这个看资料的护士早就抬头了。   “同志,你跟我来,我带你去。”   林青禾被护士带着进了一间科室。   “梁医生您好,我是3021卢向阳的爱人,他伤口在出血,麻烦你过去看看!”林青禾心里着急得要命,全靠指甲掐指腹才能让自己冷静。   “我现在就跟你过去!”   到了病房后,卢向阳脸上已经出了不少汗,林青禾一摸额头,发烧了。   “小禾……”他想问你怎么来了,你来了安安怎么办?可他看着林青禾的脸色,一肚子的话都压在了心里。   从刚才开始,林青禾就没再和卢向阳说一句话。   此刻,梁医生正拆了腿上的纱布,重新清创包扎,然后又让护士拿来了点滴打上。   “卢同志,你真的不能再下地了。你这右小腿是贯穿伤再加上粉碎性骨折,万幸是没有伤到神经。右手掌心倒是没什么大事,主要是皮外伤。这是被炸弹爆炸时巨大的冲力波及到。我建议你尽快回京都做手术,咱们这小地方手术东西都不齐全。”   “谢谢您梁医生。”   “谢谢您梁医生。”   夫妻两个不约而同的开口。   梁医生轻咳了一声,“我就在科室里,有事随时来找我。”   “林记者,马上就中午了。我去食堂买饭。”小李看着他们二人之间气氛不对赶紧说了句就离开病房。   等到病房里只剩下他俩的时候。林青禾条理清晰地道,“我今天回去边防连采访,顺便帮你申请坐飞机回去。”   卢向阳想说什么,林青禾摆手制止了。   “你别说了,你怎么受伤的,我一清二楚!”林青禾在来的路上就听小李给她说过了。她听到卢向阳扑过去夺炸弹的时候呼吸一窒,这人怎么胆子这么大?   “媳妇,你别生气了~”卢向阳软了音调,用没打点滴却包成粽子的那只手扯了扯林青禾的衣袖。   林青禾垂眸看到这幕,才忍下去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一颗颗滴在卢向阳拉着她衣角的手上,然后融进纱布里。   “媳妇…媳妇你别哭。都是我不好,但是我真没骗你,我给你打电话那天我真的好好的。这是后来才……对不起,让你这么为我担心。”   卢向阳还在笨拙的解释,林青禾捧起他那只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痛吗?”她哽咽地问。   他也只是血肉之躯,受伤当然会痛。   “痛,但是看到你就忘记了,只有一点点痛了。”   林青禾擦了眼泪,在心底告诉自己,哭是没有用的。事,要一件件解决。   她去打了水来,帮卢向阳擦身。他身上倒还好,没有新增的伤口。   “你怎么不问问安安?”林青禾道。   卢向样笑了笑,“媳妇你怎么来了,你来了安安怎么办?”   “本来是胡胜男来的,她摔骨折了。张主任和我说希望我来,我考虑过这对我以后在军报的发展也是个好机会,就来了。   安安她我挤了奶在莹姐医院冻着。还有奶粉,搭着吃。   我知道我狠心,你要是怨我,你就骂吧。”林青禾说完就抬起头,闭上眼。   她知道自己这样或许不算好妈妈。   卢向阳轻握住林青禾的手。   “这是你的工作,我支持你,就像你支持我。”他不是不担心闺女,只是事情都发生了,况且他知道林青禾心里只会比他更难受。   “你这突然断奶痛不痛?要不去医生那问问?”   “你不说我还没感觉,一说又涨了,我去挤。”林青禾说完就匆匆往洗手间去了。   再回到病房的时候,小李已经打饭来了。赵阳也来了。   “嫂子?你怎么在这?”赵阳问。   林青禾看了眼小李打得饭,青菜鸡蛋面。   “我来采访的,没想到你们也在这。”   “那真是巧了,嫂子,团里已经安排等营长烧退了就坐飞机回去手术。”是的,刚才边防团已经打电话到医院问过卢向阳情况。   “好,麻烦你了。”   随后,她又对着卢向阳道,“我要回哨所了,我争取尽快完成任务。你要好好的!”   林青禾很想任性的不去采访了,很想留下来照顾卢向阳。但……   ……   回到哨所后已经是半下午了。据小李说的,他们白天唱会训练时间短,都是为了晚上的特殊训练。那她晚上一定得跟着看他们训练。   还没等她去找连长再说说,连长知道她从医院回来就过来了。   “嫂子不好意思先前怠慢了。我姓赵,赵思业。卢营长现在怎么样啊,真的太感谢他了。是他救了我们。可现在因为团里也在就这件事和对面交涉。所以我走不开,一直没能再去看看他。”   “客气了赵连长,他现在情况还算稳定。当时那种情况危急,换成你,你肯定也会那样做的。”   “赵连长,我听说你们晚上是有特殊训练的,我能跟着吗?”   “这…嫂子,不是不让你跟,只是怕你受不住。”   “没事,你放心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林青禾坚持道。   赵思业看到她那坚定的样子只能点了头。   “那好吧,今晚又要去森林里拉练,嫂子你跟着一起。我会让小李准时来进你过去。”   “多谢。”   赵思业走后,林青禾让小李带着,两人来到了没什么人的空地。“我在这儿围圈儿跑步,先练练,也让身体进入状态。争取绝不给你们添负担。”   她许久没有进行跑步这种剧烈运动,身体刚开始有点吃不消。不过跑完两圈以后,就开始渐渐适应了。   出了汗,但呼吸却越来越平稳,和她的脚步越来越同步。   一圈一圈又一圈。   估摸着天快黑了,林青禾才停下来,然后慢慢地走回去。   她既要在短时间内让身体适应运动,又不能把自己搞得太疲惫免得晚上没力气。   回到临时住的营房,她自己打了热水来泡脚。泡完脚,她又自己给自己按摩活络筋脉。   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就会想到闺女,想到病床上的卢向阳。   她在心里提醒自己:   要坚强,只有尽快完成工作才能回家。   等小李来喊她吃饭的时候,她神清气爽地开了门。   “怎么没听见吃饭的军号声?”林青禾问。   “林记者,咱连和其他部队不同。没有吃饭的军号,都是每天根据训练时间定的,训练结束了,炊事班才开饭。也是按每天的人头准备的。”   林青禾点点头,表示了解了。   两人还没走到食堂呢,就听到一阵阵拉歌的声音。   “再见吧妈妈再见吧妈妈。军号已吹响钢枪已擦亮,行装已背好部队要出发。你不要悄悄地流泪,你不要把儿牵挂。当我从战场上凯旋归来,再来看望亲爱的妈妈……”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我们是工农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武装,从无畏惧,绝不屈服,英勇战斗……”   林青禾随身背着相机,听到这就迫不及待想去拍。她觉得这是很好的素材,虽然这里环境艰苦,但是他们的精神生活却不贫乏。   小李跟着解释道,“咱这地方偏,营房小,条件也不好。联欢会文工团很少来,但每年咱自己都会搞的。连里有几个爱唱歌的,长年累月的就教会大家。”   林青禾点头,“辛苦了。”   然后她就在食堂门口,把夕阳下,食堂里一群用筷子敲碗,脸上带着笑意的士兵们拍了下来。   “嗬,这两天伙食还真不赖!”   “废话,团长都来了,我看到拉了一车粮食呢!”   “你们说,要是多俘虏几个老毛子,咱们能不能吃上白面饺子啊?”   “想啥呢你!这次可得感谢卢营长,要不然炸弹炸了,咱连长还有那两小子可都回不来了。” 第80章 归程 履行完记者的职责后才是你的小禾……   晚上九点, 林青禾头戴皮帽,穿上带来的军大衣,又在胸前裹上了三层纱布, 肩膀上背了斜跨水壶, 脚蹬一双皮靴。她和小李一起准时与赵思业的拉练队伍汇合。   赵思业那黑黝黝的脸上此时绽放了点儿笑模样, 对着林青禾道:“嫂子, 徒步进出那森林我们一般需要四小时左右,会在凌晨一点出山。   你等会就紧跟着小李。刚出了这事, 两边都在交涉,最近山里挺太平了。但是还是要当心。这个电筒你拿着。   咱今天也不算训练,就是巡逻,怕他们来阴的。”   “好的, 谢谢你啊。你放心吧,我自己会注意的。你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住这里,我进去一个晚上而已。只有自己去体验了, 我才能写出你们的感受。”   赵思业点点头, 不再说话,他能感受林青禾说这话时的认真。   随着赵思业一声有力的“出发”, 他们这一行人就向着原始森林走去。   森林里水汽大, 一进去林青禾就感觉到空气里湿漉漉的,脚下的土地也有些潮湿。她深一脚浅一脚的,一手拿着跟刚才小李帮她找来当做扶手的木棍,一手握着赵思业给的手电筒在夜间探着路。她和小李在队伍的最后面。她这会尚没有感觉不适, 还时不时用手电筒照一照旁边的灌木丛,辨别辨别有没有自己认识的植物。   队伍保持着匀速前进,林青禾开始觉得小腿有些酸麻了,每次抬脚落下都开始变得酸痛。并且她的呼吸也开始乱了, 渐渐变得粗重起来。她看了眼旁边的小李,这小子比她小两岁,这会还和刚进来时一般。脚步轻松,呼吸匀称。甚至他还能分出心神,薅了一大把旁边叫不出名字的树的叶子来做树叶帽子。林青禾深呼吸,然后重新调整呼吸和脚步的频率,又打开水壶喝了一大口水。然后继续跟着队伍走。   又走了好久,身边环境变了,灌木丛开始慢慢变少,两边都是枝繁叶茂的古树。林青禾觉得双脚就像灌了铅一般,提起落下的简单动作也变得艰难起来。她转头瞅了眼小李,他面色如常,刚才那顶帽子应该也快做好了。察觉到林青禾的目光,小李对上她的视线,腼腆地笑了,“快编好了,等会到了地方得带上伪装。”   林青禾点点头。她的皮毛是军绿色的,在夜里不显眼,应该不需要这个吧。她掏出水壶又喝了一大口水,走了快两小时了,嗓子眼都似冒了烟儿。脚下的路也越来越难走,她都是踩在前面士兵留下的脚印里。   “关闭手电筒!”前面传来赵思业的声音。   “林记者,这里快到交界的地方了。咱得小心一点,你要是看不清路,我走在前面,你拉着我衣服走。”小李带上了那树叶做的帽子,小声地解释一句。   “嗷呜,嗷呜。”远处骤然响起两声狼叫声。   林青禾脚步一顿,她被这叫声猛地被吓了一大跳。   “没事没事,离着远些呢。咱们不过去,它们也不会过来的。”小李一脸的习以为常,“我第一次进山的时候也被吓了一大跳,班长和我说,这山里的狼机灵着呢,知道他们不好对付,从来不会过来。”   “那你们没碰上过其他动物吗?”林青禾问。   小林略带回味地说,“碰上过野猪和傻狍子,打了以后扛回去分了。咱们都已经很久没吃过野味了。”   小李的语气里还要些遗憾。   “快到了,边界线。卢营长他们上次就是在那里和老毛子发生冲突的。”小李压低音调道。   林青禾顿时紧张起来。   林青禾看着前方带路那一个个放轻脚步的战士,她想,她要记住这个让她紧张的瞬间。因为前面的这些人,每天都得游走在这个危险的地方。   感觉体力渐渐流逝的林青禾此刻就犹如小脚老太太似的,全身一半的力量都倚靠在那小木棍上。好在小李帮她找的这根木棍结实,她才能在茂密的树林中,尽量跟上前方队伍行走。好在现在前面的队伍脚步不似之前那么快,正在放缓、再放缓。   “到了。”小李道。   淡淡的月光倾洒下来,林青禾探头往四周瞅了瞅。这是一处还算开阔的高地。前面的队伍也停了下来,林青禾站在原地急速喝水,说实话她现在真想一屁墩儿坐下喘几口气。   喝完水,她扶着腰,喘了几口气。见小李也到前头的队伍里去了后,她背过身,偷偷把手伸进军大衣里揉揉了发涨的胸。感觉稍微好一点后,她就鸟悄地往前去到队伍里头。月色下,她路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庞,在她累得直喘气的时候,这些年纪不大的士兵们个个面色如常如履平地。他们眼睛发光,没有一丝困意。个个都努力地睁大眼睛,在黑暗中搜寻着,绝不放过一丝一毫可疑的迹象。   她走到最前头,赵思业站在一处小土包上正举着望远镜观察。这是他被分到哨所五年来,几乎每个晚上都要做的事。当然也是身后这些士兵们每天要做的事。巡逻的士兵有新来的,也有复员走的,但每晚的巡逻或者训练,却一天,一月,一年,日复一日的重复下去,因为这就是这个营盘哨所的职责——守好祖国的北大门。   大概就真的像是赵思业说的,刚发生了小冲突还在交涉之中,所以今天晚上一点异常也没有。在巡逻过后,他们一行人就准备出去了。回城对林青禾来说,走得稍微轻松一些。   因为来时,前路未知,又听了很多遍森林里路难走,林青禾心里不自觉地就给了自己压力。而回去的时候,已经走过一遍了,她心里知道大概是什么情况了,放松之下就觉得也没有刚才那么难走了。拉练是这样,人生很多事情也是这样,当面对未知的时候,总是下意识不自觉地就有了些畏惧或是压力。但其实真正去做了之后,回过头再看的时候就会发现,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   回去后即使觉得精疲力尽,林青禾也没有马上闭眼。她点了煤油灯,昏黄的灯光和柔和的月光一起照亮这个简陋且不大的屋子。她拿出笔记本,在纸上唰唰记录着:责任、军魂重于泰山,一定有人选了最难的路走。不退缩、不怯懦。用热血青春抒写百炼成钢、金戈铁马的一生。   第二天天一亮,林青禾没等小李过来,就独自去采访了。   她第一个碰上的是是个在这里呆了五年的老兵,据他自己说他是跟着赵连长一起调过来的。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南方人,来了五年却只回去过一回。   林青禾没有打断他笑着回忆家乡的人情风貌,然而说着说着,这名老兵话题总会转移到在这边黑土地上的种种。很明显,他热爱家乡也热爱这片黑土地,连队就是他另一个家乡。   林青禾问他:“四年不回家,什么时候最觉得孤单?”   “有家信,还有咱连里这些兄弟,什么时候都不孤单。”   “如果让你和家人说句话,你会说什么?”   “爷奶爹娘,我在这很好,每顿都能吃饱。你们甭惦记。”   林青禾在食堂里一连采访了十几个来吃早饭的士兵,听他们诉说着自己的无怨无悔。   九点都不到,赵阳就来接她了。他们是10点的飞机回去,林青禾也被允许可以跟着一起走。   林青禾收拾好东西,坐在吉普上,从窗户最后看了眼这个连队。   他们是直接去的机场,纪红卫和宋珉瑞已经带着卢向阳还有其他一营的士兵去飞机场。林青禾到的时候,卢向阳正躺在担架上,听到声音他想看看小禾,想笑一笑,但最终徒劳,陷入昏迷。   林青禾眼神锁在躺在那一动不动的卢向阳身上。   她快完成工作了,马上她就能暂时不是林记者了,可以一心只当卢向阳的媳妇和安安的妈妈了。   她替卢向阳掖了掖被角。   然后就靠着椅背,垫着自己的斜跨包,开始写这次的稿子。她必须在飞机上完成,这样一到京都才不耽误事,她能马上交稿,然后请假。   直到下飞机卢向阳才恍惚醒过来。   京都此时正值盛夏,现在又刚好是午后,一下飞机,就能感受到那股子热气迎面袭来。林青禾弯腰攥住担架上卢向阳的手:“到家了。”   卢向阳被抬上救护车,直接送去军区医院做手术。林青禾跟上救护车。   ……   军区医院一向都是很忙乱的,今天也不例外。   在所有面上焦急、担忧的人群里,林青禾一点儿也不显眼。因为手术室门外站着的无不是在焦心等待的人。   “弟妹,没事,别着急。之前那梁医生不是说了吗,向阳没伤到神经。放心吧,我刚去问了这手术是你莹姐做的。”纪红卫看着低头落泪的林青禾安慰了一句。   林青禾用手心急速地抹着眼泪,然后抬头应了纪红卫一声。   徐莹是外科医生,切开复位固定术她做过很多很多台。然而,当看到自己熟悉的人脸时,她心里还是紧了紧。口罩后徐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   手术大灯亮了。   “莹姐。”卢向阳认出徐莹,叫了一声。   “向阳没事的哈,相信我。你先睡一觉,一会就没事了。”   “好。”   “量体温、拆纱布,先观察一下。”术前准备做完了,助手就上前给卢向阳打了麻药。   徐莹目光灼灼,拿着手术刀的手很稳。   手术室的门开了,林青禾和纪红卫一起冲上去。   “莹姐。”   “媳妇。”   徐莹还没来得及摘下口罩就急道,“很成功,用的是钢钉固定,切口比较下。接下来主要观察愈合情况,今天可能会发烧。”   两人听到徐莹的话都松了了一口气。   “谢谢莹姐。”   “谢啥?老纪我今天晚上也留下来,等会你现在病房里照顾向阳。我前些天把小毛送我妈家去了。青禾,你跟我来。”   “莹姐,你等我一下,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   说完林青禾就跑进了手术室,护士们都已经收拾好了,正准备推卢向阳出来呢。她跑到他床前,看到他还闭着眼,面无血色,嘴唇干裂。   “麻药还没过,一会就会醒的。你放心吧。”徐莹也走了进来。   “好。”   林青禾跟着徐莹回了科室,一进门,徐莹就反锁上门并且拉上窗帘。   “青禾,你胸痛不痛?”徐莹盯着林青禾胸前,夏季衣裳单薄,此时她胸前一小块濡湿了,隐隐露出内衣的形状。   在徐莹提醒之后,林青禾才感觉到疼痛。她之前太过紧张和担心了,完全没顾得上。   她背过身,解开扣子。纱布都完全被浸湿了,周围也变得红肿,她揭下来的时候忍不住发出一声细细的□□,太痛了。胸肿胀着又变得像石块一般硬。   徐莹从暖壶里到了温水出来,把干净的纱布浸湿后递给林青禾。   “可能是急性乳腺炎,你先擦洗一下。我带你去裴医生那看看。”   ……   林青禾是轻微的急性乳腺炎,裴医生给开了抗生素药膏给她。又让她保持□□清洁,按时哺乳,每次都得吸出残余乳汁。   擦了药膏又重新贴了纱布后,徐莹和林青禾一去病房看卢向阳。他还没醒过来。   “青禾,你先回去拿东西吧,我们在这看着向阳。”徐莹道。   “是啊,弟妹。有我在,你放心吧。”纪红卫笑了笑。   林青禾眼眶红红地点点头,“莹姐,纪大哥。那晚上我送饭来,你们别去食堂吃了。”   ……   林青禾回到家的距离下午四点还差几分钟。   第一个看到青禾的是安安。   她这次因为卢向阳的关系,只用了五天不到就回来了。   “啊啊啊。”方秀珍背对青禾抱着安安在枣树下乘凉,安安看到青禾大哭起来,还向她伸着手。   “咋了宝儿,是不是尿了?”方秀珍去摸尿布。   “妈!”林青禾叫了声。   方秀珍转过身,这才看到满身风尘的林青禾。   林青禾走进她们,安安哭着要青禾抱。但是青禾担心自己身上脏,不敢抱她。   “妈回来了!安安,爸爸也回来了。宝贝,别哭了,妈妈去洗个澡。等会就带你去看爸爸。”   “阳子?你俩咱一块回来,你们这是……”   “妈等会再说,现在有热水吗?我先洗个澡。妈你做饭吧,多做一点还有莹姐和纪大哥,向阳骨折了,等会我去送饭,我还得去趟军报请假。”   林青禾一连声地交代方秀珍。   她自己则是先去放了东西,然后拿了换洗的衣裳。又端了林建国给安安做的椅子到澡房里头。   热水是一天都有的,因为有孩子。   方秀珍把安安抱到澡房里,就去给闺女打水了。   她们娘俩在洗澡,方秀珍就在厨房做饭。   林青禾洗完澡,换上衣服。终于抱上了女儿。安安根本不愿意离开,紧紧搂着妈妈。林青禾只好用之前的绑带把安安绑在身上,然后带上保温饭盒就往医院去。方秀珍则是带上了林青禾的稿子,坐公交车去军报替闺女交稿,请假了。也亏得她在京都住了有半年了,她现在出门做公交车才不会再像刚来时那样,紧张的腿打颤。   纪红卫去厕所了,病房里只有卢向阳一个人,他刚醒。   林青禾绑着安安,左手拎着布兜,右手推开了房门。   卢向阳听到动静,看向来人——   “媳妇、闺女。” 第81章 病房团聚 同样是病房,两年小两口变一……   林青禾把布兜放在床头的桌子上, 然后就开始解身上的绑带。   “安安这是爸爸,我们让爸爸抱一下好不好呀?”林青禾笑着和闺女打着商量。   安安抿着和卢向阳极其相似的薄嘴,和妈妈如出一辙的大杏眼瞪向卢向阳。这就是姥姥经常念叨的爸爸?安安知道爸爸不是东西了, 但是也没有多感兴趣。   “安安…爸爸回来了。”   卢向阳心砰砰乱跳, 上一次抱闺女还是她才出生那会。那时候安安还是小小一团, 虽然岳母说哪里像小禾, 哪里像他。但是说实话,当时他真的看不出来。可现在孩子都快六个月, 五官长开了些,全身都肉乎乎的,露在小裙子外面的手臂像藕节般一节节的。感动、惊喜、心酸、愧疚……他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感情。   卢向阳伸出手做出要抱她的样子,安安抗拒的叫了几声, 搂紧了林青禾。她可想妈妈了,这才被妈妈抱了没多久,根本不想离开妈妈。   林青禾看着卢向阳被闺女这下意识的躲避刺激得眼睛都红了, 她心里也不好受。于是青禾一只手抱着闺女另一只手贴着她的小脸蛋, 两双相似的杏眼对视着。青禾用更加轻柔的音调哄道:   “安安,这是爸爸呀。爸爸妈妈这辈子最爱的就是安安了, 安安让爸爸抱一下好不好?爸爸可想可想安安了。爸爸都受伤了, 安安去让爸爸开心开心,好不好?”   安安像是从林青禾的语调和动作上听懂了什么一般。她转过身去看卢向阳,看到卢向阳的眼圈儿红了,她还哇哇冲林青禾叫了两声。怎么见到她就哭呢, 她见到妈妈都没哭呢!   “安安……”卢向阳再次伸出了双臂,而安安仍旧没有做出要他抱的样子,只是不再回避了。   林青禾受不了他那个眼神了,直接把胖闺女往他怀里一放。   “卢嘉穗, 你可别再欺负我爱人了哈。看你把人招的。”林青禾说着还轻轻点了点闺女额头。   安安小嘴一瘪,就想嚎。林青禾眼疾手快地往她嘴里塞了个奶瓶。   “这丫头估计就是一周没见到我才这么粘人,平时谁抱她都乐意。孩子嘛,多和她相处就熟悉了。”林青禾看着卢向阳抱闺女的手都在发抖就劝了句。   “谢谢你媳妇…很辛苦吧,对不起,我……”   “行了啊,别再说这些了。我想了本产后日记,明天拿来给你看。哼,别以为现在说两句这事就过去了哈。”林青禾佯怒,想要逗卢向阳开心。   卢向阳在她生产第二天就走她不是不生气也不是不难受。可谁让他是军人,她是军嫂呢?共和国的军人有责任和命令,那军嫂有的就是理解和支持吧?   这就是她月子期间数次临近崩溃的时候用来说服自己的话。   安安喝到奶以后就安静下来了,也不在卢向阳怀里挣扎了。卢向阳抱着闺女,比刚出生时重了很多,身上一股子奶香味,和看上去的一样抱起来也肉乎乎的。感受着闺女,他心下一片柔软。   林青禾把卢向阳的饭先盛出来,看他这样子也知道人现在没心思吃饭,只想抱闺女了。好在现在天气热,饭也不会凉得这么快。   “我去叫莹姐他们吃饭了,你俩在这好好的。”林青禾道。   安安看到妈妈离开,开始急了。她松开奶瓶,“哇哇哇。”   卢向阳笨拙地哄着她,“别哭,别哭,爸爸在。”   安安丝毫不买账,爸爸是什么,人家要妈妈。她接着嚎。   然而,狠心的林青禾明明听到了闺女的哭声,却想着让这对父女多相处而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回头说了句,“宝贝,你先和爸爸呆一会,妈妈很快就回来。”   卢向阳吃力地坐直,然后把安安举起来轻轻地摇晃。他记得小毛小时候就很喜欢这样,于是就想试试用这招哄闺女。   “安安乖别哭了,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了。爸爸带你飞飞。”   安安从来没有被人这么举着过,摇晃的过程里新奇的体验让她停下了哭泣。   “咯咯咯。”没一会卢向阳就听到自个闺女和小鸡一般的笑声。   他放下闺女到眼跟前,“闺女喜欢不?”   安安咧开嘴笑,露出可爱的小乳牙,“啊啊啊。”她还想要。   卢向阳看懂了她的眼神,忍着腿部的不适,又把她举起来托着她挥舞。   ……   等林青禾还有纪红卫徐莹两口子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对父女之间已经完全没了陌生。一个躺在人家怀里舒舒服服的喝奶,另一个卷了床头的报纸轻轻柔柔地扇风。   “还是闺女贴心,这么快就和爸爸亲热了。咱家小毛小时候,他老子我出去一个月再回来。我一抱他,好家伙,那哭得邻居都差点找上门来了。媳妇~”纪红卫进来先是打趣了一声,说到最后又一脸期待地看向徐莹,暗示意味浓厚极了。   徐莹朝他飞了个白眼,“你想得美,一个都带不过来了。真喜欢闺女你不如认了这个干闺女。”   纪红卫一想也是,他和媳妇工作都忙,再要一个确实是没工夫带,况且媳妇之前流产,怀小毛时都废了老鼻子劲儿才生下来。这有现成的,平时还不用多带,多好!   “向阳,弟妹。你们看~”纪红卫还是刚才那个怪声怪气的音调,只不过对象换成了卢向阳两口子。   “我可都听我媳妇的。”卢向阳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林青禾轻咳一声,“莹姐和纪大哥喜欢安安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就这样说定了!哎哟,今儿真是个好日子,老子也算是儿女双全了。安安,给干爸笑一个。”   纪红卫伸出手去逗弄安安。安安瞥了他一眼。这人谁啊,打扰人喝奶,好烦!她避开纪红卫的视线,在她爸怀里换了个方向,屁股对着纪红卫。   “哈哈哈,安安都不稀得搭理你。你快别没个正紧的了。都当干爸干妈了,赶明咱一家人可得好好吃顿饭,我也有东西要给安安。”徐莹乐呵呵地说道。   “莹姐吃饭行,东西就不用了。她小人家家的也用不上什么……”   “嗐,这又不是给你的。我给我干闺女的。来来来,先吃饭。老纪,你今天干得好,给你夹块肉。”   ……   饭后,纪红卫两口子走了。卢向阳的病房是徐莹特别安排的单人病房,有陪护床,还带了一个卫生间。   晚上八点半,安安就困得眯着眼睛,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林青禾刚给卢向阳擦完身体,正准备去铺那张陪护床呢。   “媳妇咱一家三口一起睡好不好?”卢向阳哄着怀里的闺女。   “你不嫌挤得慌啊,这大夏天的多热。”林青禾没好气地道。   “等你出院回去了再说。”   卢向阳没气馁,他接着道,“媳妇,这可是我们回来的第一天呀,我还刚做了手术,正需要你们爱的鼓励。你热,我给你扇风啊!”??   林青禾糊疑地扫了眼卢向阳,“你怎么会说这种话了?!是谁?背着我点化你了!”   卢向阳被林青禾的表情逗得直笑,“我这是真情实感!”当然我不会和你说我这是从战友那里博采众家之长学到的啊。   在卢向阳的坚持下林青禾还是爬上床。她侧着身子,安安睡在了他们中间。   几乎是林青禾一躺下,安安就放心地闭了眼,挨着妈妈睡熟了。卢向阳左腿动不了,他平躺着。   可他想搂林青禾啊,半年没搂着媳妇了。他用完好的左手往林青禾那边伸。   “快睡,别瞎折腾了。日子长着呢。”??林青禾主动把手穿过安安搭在他身上。   卢向阳不伸手了,他紧握住搭在身上的手。   “好。”眼里心里都是满足。   林青禾是真累了。这一大早上起来采访,折腾坐飞机,到了京都在手术室外站了几小时,然后又是回家又是送饭最后还给这爷俩洗漱。   林青禾微张着嘴睡的呼呼的。   卢向阳放轻动作给林青禾搭上毛巾被。心疼了,今天要累死他媳妇了。   卢向阳侧头亲了亲闺女发顶,又在手心摩挲着林青禾的手掌。没多久他也陷入了睡眠中。   “嗯嗯嗯。”安安醒了。   卢向阳耳朵一动辨别出声来源,睡前林青禾特意留的那盏台灯,此刻派上大用了。卢向阳一边凑安安“嘘”,一边小心地坐起来。   大概是这嘘声太奇特了,跟姥姥和妈妈的不一样,安安睁开了眼睛,慢慢咧嘴,刚要哇哇表达害怕,你谁啊,我妈呢?   就一把被卢向阳抱起,男人大掌有力,来回晃悠,用着气息趴他闺女耳边轻哄:“爸爸,是爸爸。安安不哭。安安是乖宝宝,跟爸爸很好是不是?爸爸带你飞飞过,爸爸还给你讲过故事,咱们一起去逛过颐和园,看过升旗的,宝儿记不记得啦?”   半夜三更,卢向阳哄闺女哄得人家还在肚子里的事都说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旁边有林青禾在,还是安安真懂了啥是??爸爸了,她哼唧两声后真的没再出声。任由卢向阳帮她换了尿布,然后又把她抱回床上。??   卢向阳感觉他重新睡下没多久,安安又开始哼唧了。他一摸尿布是干的,那这是饿了?   卢向阳再次用手撑着,不动到下半身的坐起来,探过身子,小心翼翼地解开林青禾的睡衣,把她的胸给露出来。然后把闺女翻了个面,对着林青禾。   他再小心林青禾也醒了,眼睛没睁开,动作熟练非常自然的搂住就喂,整个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般流畅。   “妈,好了,抱走吧。”林青禾迷迷糊糊说了句。她仍然没睁眼,整个儿人是懵的状态。   卢向阳这一刻他心里装满对丈母娘的感谢。有些事儿无须多问了。   就媳妇这无意识的表现,就能看出来,安安平时大概是和丈母娘睡的。可见她为了让小禾能多睡一点,一宿得起来多少趟,换尿布,抱去喂奶。白天还得帮着看孩子,从早到晚的,这得多累。   林青禾是在外边天渐渐亮的时候才睁眼的。醒来时只觉得骨头都快散架了,浑身哪哪??都有点不太舒服。她揉了揉眼睛,意识回笼。   她从边防连回来了,还有卢向阳也受伤了。卢向阳……她瞬间睁眼。   慢慢转过头看向身边,一大一小两张睡脸,林青禾看了眼手表。五点半。   她掀开毛巾被一角,轻手轻脚的下床。刚一落地,卢向阳就动了。   卢向阳的声音里充满浓浓的睡意,微眯眼睛看林青禾:“几点了?”   “五点半,你多睡会。”林青禾边说,边换衣服。然后又去摸了摸闺女的尿布。   “你昨天晚上换的啊?腿都不能动,干嘛不叫我。你别不当回事!”   “没事,那尿布不就在床头。我腿没动,放心哈。”   林青禾这才不说话,她收拾好自己以后就去洗漱了。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后,卢向阳又睡着了,安安也没起来。   林青禾在心里犹豫呢,是不是得回去拿早饭,还是去食堂买?昨儿忘记告诉她妈病房是几号了,也没说要让她送饭,她妈应该不会来吧?   正计算着回家的路程时,房门就从外面被推开了。   是方秀珍拎着保温盒来了。   “妈你咋来了?”林青禾压低声音问。   方秀珍一脸无语地看着闺女,“鼻子下面一张嘴,你妈长了嘴能问。你先吃点,一会安安该醒了。对了,你那炎症怎么样了?”   “刚才看红肿消退了不少。等她吃了我再擦药膏。”   方秀珍带了小米粥、小咸菜、馒头还有卢向阳吃的馅饼来。   “妈。”病床上的卢向阳听到动静,他撑着坐起身,叫了声。   方秀珍转头去看姑爷,黑了瘦了。她吸了吸鼻子,强咽下难受。既替闺女外孙女委屈,又看姑爷这躺病床的样子糟心。   “嗳,你饿了不?我给你带了你爱吃的饼子。”方秀珍最后还是仅仅问了这一句。   “谢谢妈,在外面就老想吃您做的饭了。”   林青禾嘴里叼着个馒头,就进了卫生间,给卢向阳拿挤好牙膏的牙刷,灌了水的牙杯,还有让他吐的小盆。   帮着卢向阳洗漱完,外面钟声响了,六点整了。   安安也准时睁开眼,她每天都是这时候醒的。   一睁开眼,印入眼帘的就是陌生地方。她扭头,没看到人,但是有妈妈味道。于是换个方向走瞅。   在她在哇哇大哭之前,卢向阳先眼疾手快地抱起她。   “安安,我是爸爸。昨天晚上我们可好了,你不记得啦?我是爸爸。”   “你先吃饭阳子,我带洗洗。她也该吃了。”   方秀珍利索地替安安换衣服,擦脸然后递过去一个装了温开水的奶瓶。让她喝了几口后,又给换了尿布。然后才让林青禾抱着去喂奶,她在外头剥鸡蛋,把蛋白和蛋黄用勺子压碎后拌在小米粥里,晾凉。   卢向阳吃着饼子,看着丈母娘的动作,傻眼了。他闺女现在这么能吃了吗?   方秀珍注意到卢向阳的眼神,一脸骄傲道:   “检查的时候,大夫都说咱家孩子养得好。你别看禾儿工作了,但禾儿带孩子还成,养得结实着呢。咱娃认人但不认生爱笑爱说话,谁都给抱。   禾儿从她满月后就开始训练用奶瓶喝水,后来渐渐用奶瓶喝奶。这好险是被她练出来了,不然耽误多少事。咱家这个可比人家娃强多了,上次去检查。人家那娃死活不肯用奶瓶的,逼得当妈的只能问护士借了地方。   这娃也能吃,你看这胖乎劲就知道了。不挑食,现在给她吃个鸡蛋,吃个果泥,她都乐意着呢。”   卢向阳一脸感激地道:“妈,太谢谢了,您辛苦了。小禾现在身体那么好,孩子您照顾的也好。”   方秀珍就等着这句呢。她不在意姑爷记不记她的好,她在意的只是姑爷错过了小半年,他得知道闺女带孩子不容易,得以后更加好好待闺女。   缓过心里那阵委屈和不平后,方秀珍这时候再认真瞧瞧姑爷,这一看只剩下心疼了。这当兵人人说光荣,可他们也遭罪呢。   “我这就买菜,中午给你们送过来。”说完就拎着昨天林青禾带来的那个装饭盒的布兜,风风火火地走了。 第82章 日常 看到了青禾的新手妈妈日记……   安安喝完奶被抱出来后在林青禾怀里乱窜, 林青禾轻拍了她一下,示意她消停点。   方秀珍走之前晾的鸡蛋粥已经不烫人了。林青禾就准备给安安喂一点。安安眼珠子乱转,这会她就瞅着卢向阳手里的馅饼了。   要知道从出生以来, 她除了奶奶就吃过鸡蛋、粥、果泥。这下闻到烙馅饼那被油浸润煎过激发出来的香味后哪受得了。她的小鼻子吸了吸, 她还不会指人, 只能脖子使劲往卢向阳方向拱。躲着她妈妈喂过来的粥, 嘴里叽里哇啦的。   林青禾这才看了眼闺女,好家伙, 这丫头盯着她爸手里的馅饼嘴里哈喇子直往下滴。   林青禾没好气地拿围兜帮她擦,“个埋汰丫头指定是随你爸了,咋这么馋呢?”   被说很馋的卢向阳:?我小时候可不这样。   安安被林青禾换了一个方向,背对着卢向阳, 被喂粥了。看不到了她就老实了,又喝了半碗粥,她才哼哼唧唧的不愿意再吃了。这是吃饱了。   林青禾给安安洗了脸擦干就放到卢向阳怀里去。她刚才早饭只吃了一半呢, 这会她把剩余的粥吃完。   卢向阳则擦了手在逗闺女, 他把闺女往上抛,然后又接住她。安安被抛得咯咯咯直笑, 开心极了。林青禾看他们爷俩玩得这么好, 就准备去卫生间擦药膏了。   又从昨天带来的布兜里,拿出给安安带的玩具小鸭子放在床头,接着往奶瓶里冲了奶粉。然后她才带着抗生素药膏去卫生间里擦。   卢向阳和闺女玩得正好呢,早上查房的医生就进来了。   “卢同志,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了,昨天晚上有发烧吗?”徐莹的搭档,李文清医生拿着病历本进来。   卢向阳把安安放下,笑着道, “没发烧,感觉好多了。”   李文清看了眼孩子,乐呵呵道,“你身体底子好,会比别人更快恢复。这小闺女长得真喜庆,天天对着她心情也能好,呵呵。”   说着她就替卢向阳打了消炎的点滴,“这两瓶打完差不多要两小时左右,到时候让你媳妇过来喊我给你拔针头。”   “好勒,谢谢李医生。”   “甭客气,应该的。”   交代完之后,李文清就走了。   父女俩接着玩,林青禾擦好药出来的时候,徐莹推门进来。她穿着常服,一看就是刚换班。   “向阳,今天感觉怎么样?”和李文清一样,她第一句话也是问的这个。   “比昨天好多了,有一点麻。”   “那就行,反正就养着吧。安安,来干妈抱抱。”安安看徐莹熟悉,被她从卢向阳身上抱起来也不哭不闹,手里捏着小鸭子,咧嘴笑。   林青禾从卫生间走出来,“莹姐你下班啦,你眼下好黑,昨儿没休息好吧?”   “昨天半夜还做了台手术呢,我就快五点的时候才眯了一会。”   “那你赶快回去休息吧。”   “行,明儿我再来看你们。安安,跟干妈说再见。”徐莹拿着安安的小手挥了挥。   “哒哒哒。”   ……   安安虽然不会说话,但感觉得出别人是不是真对她好。这不,一个晚上加上一个上午。她就对卢向阳熟悉了,要不说是亲父女呢。   中午是方秀珍送饭来的,排骨汤,醋溜土豆丝,胡萝卜炒鸡蛋,大米饭。不算票,林青禾每个月给十块钱的菜钱,她家伙食好得很。   “禾儿,我早上着急忘记说了。昨儿我给你请假,请好了。还有你大哥打电话来了,说是青苗青麦吵着要来看安安。   等夏收一完,这俩孩子就自己坐火车来。你说,这不胡闹吗?他俩才几岁啊,胆子就这么大。”   “妈,没事。我有个战友媳妇就在省城铁路局,我给他大声招呼。到时候安排一包厢,让乘务员盯着点。”卢向阳听了这话赶紧道。   方秀珍点点头,“那这行,下午我去给你们哥会电话。”   午饭后,方秀珍本想抱着安安一起回去。可人家愣是不愿意,这是要缠着爹妈了。   方秀珍难掩失落,一个劲交代林青禾下午落日后要抱着孩子出去散步,她喜欢看树看花;又说几点几点该喂奶了别错过;还有什么哭几声就是尿了,要及时换,不然屁股上就会长疹子等等,一副信不过人家亲爹亲妈的样子。   最后,她提着饭盒和换下来的尿布回了四合院。   下午陆陆续续来看卢向阳的人就多了。   第一批是团长江文睿和媳妇郑昱来,他夸了卢向阳几句。   “好小子!我看到边防团团长交的报告了,这要不是你扔了炸弹后果不堪设想。干得好!那结婚两方都还在扯皮中,好在咱有俘虏在。   对了,我带来的那布袋子里除了些保养品,还有我上进修班给你领回来的书和资料。上回你你在家休息也考过了学习班,那这会?   好好学,不懂的多问问你媳妇。这个进修班拿的可是高中的文凭!”   “是,团长!保证完成任务。”   那边郑昱来也抱着安安和林青禾闲聊,“听说你也去边防哨所啦?”   林青禾点点头,“军报每年都有去边防采访的任务。”   “那你们两口子真是有缘分,这都能碰上。就是苦了孩子了,不过还好,现在你们都回来了。”   “是啊,回来看她黏我的样子就心里酸酸的,以后走哪都想带着她了。”林青禾低落道。   “当了妈是这样的……”   第二批来看卢向阳的就是他营里的兄弟们。有跟着去支援的,也有今天休假就一起过来的。   “嫂子好。”十几个人一下涌入病房,病房顿时显得狭小起来。   “你们好。”   林青禾抱着安安出去了,安安猛地看到这么多人老兴奋了,一直在叫。她想着抱着丫头去医院里的小花园走走。   时近黄昏,花园里人不多。太阳西斜,为小花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这园里种了蔷薇花,此时开得整整好,尽态极妍的。   林青禾的目光缓慢的延伸,透过树木茂盛的叶片,停在那些缝隙间被余晖照射而投下的细碎光斑上。那些亮亮的小圆点正随着吹来的一阵风而不断跳跃。   “叭叭叭。”安安显然也看到了那景象,小嘴不停吧啦着,头往大树方向伸。   林青禾抱着安安过去,她蹲下,捡起一片,叶片有很多小孔的树叶。然后站起身,抱着闺女走到了阳光下。她把叶片放在安安眼前,让阳光穿过那些小孔照到她脸上。   “哒哒哒。”安安乐得不行,伸出她胖乎乎的小肉手想要抓住叶片。   林青禾把叶片给她,她费劲地模仿刚才林青禾的动作,却怎么做都做不好。最后,安安生气地扔下树叶,一咧嘴,眼泪就下来了。   “宝宝不哭,妈妈给你看!”林青禾哄着,又重新捡起来树叶,她握着闺女的小手,带着她比划,对准。   当夕阳的余晖再次照到她脸上的时候,安安又咯咯咯地笑了。   林青禾在闺女脸上亲了一口。   “宝儿,妈妈每天都想陪你看夕阳。”   ……   带着孩子的日子过得很快。眨眼间卢向阳就在医院躺了两周,准备出院了。他手术后恢复得很好,并没有出现发热和发炎的情况。徐莹检查的时候就说,他手术切口末端没有血液循环障碍,腿上骨折端也保持的稳定,没有出现移位且伤口愈合得很快。   出院这天,就和两年前林青禾刚来的那次一样,也是纪红卫开了车来接的。只是这会,他们去的是四合院的小院子。因为那边地方宽敞,对卢向阳养伤更方便些。初期徐莹说能不动最好不要动。让在家也暂时把左腿垫高,在床上练习脚趾头、脚踝处的活动,然后配合吃药、热敷、按摩。等过了三周以后再渐渐加上适量的运动。   四合院里方秀珍都收拾好了,轮椅和拐杖也提前准备了,就等着那一家三口回来。青禾他们回来的时候,方秀珍正好做完午饭。   纪红卫下午还有事要赶回团里就没有留下吃饭,他把卢向阳放到床上安置后匆匆走了。这回家的第一顿饭,方秀珍想着还是得一家人在一块吃。于是她搬了堂屋炕上那张四四方方的炕桌到林青禾他们床上,然后把饭菜都端了上去。怕屋里味道太重,她还打开了门窗。索性现在都八月了,开着窗子,还能有风进来,人更舒服。   桌上明显放着两样菜。一种是卢向阳吃的,看着就少油少盐,和林青禾月子里吃的菜差不多。   这是林青禾早就向徐莹打听的骨折后吃什么能有帮助。她知道她妈听不懂什么维生素、矿物质、蛋白质这些的,所以早就写了菜单给她妈。上头清清楚楚地记了什么苦瓜呀、黄豆呀、鱼肉呀、芝麻呀还有水果类的,像是柑橘、山楂等等。最重要的就是要少吃糖和盐,说是会阻碍骨折愈合过程。   看着卢向阳对着苦瓜难以下咽的样子,林青禾笑了。   她一边夹了口红烧豆腐,一边对卢向阳说,“快吃吧,妈特意给你烧的,对伤口好。”   她吃得可开心了,说完还就着豆腐吃了一大口二米饭。卢向阳的表情让她想到了坐月子的时候,她吃着没滋没味的饭菜,看着她妈吃大葱蘸大酱都馋得她要命。   对,月子……等下她就把日记本拿出来,让他好好看看。不是说没参与感么,她多贴心的媳妇啊,不仅记下来了,而且这差不多的饭菜也得给安排上呀。   方秀珍抱着外孙女喂蛋羹,看着自个闺女这幸灾乐祸的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这啥媳妇啊,看着自家大老爷们吃瘪还这么开心。   卢向阳在媳妇、丈母娘还有他闺女懵懂的眼神下,夹了一大口苦瓜,眼里明明全是抗拒。他却仍还是挂着笑对丈母娘道,“妈,辛苦您了。照顾完她们母女,还得照顾我。”   方秀珍可吃这一套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不知道姑爷不喜欢吃苦瓜,这还不都是禾儿给她那小本本上第一道就写着清炒苦瓜。她想着都放最前面了,指定是最好的。   这会方秀珍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没表现出来。只是看着卢向阳,笑了笑道:   “这苦瓜清热解毒,夏天吃是最好了的,禾儿,你也吃。阳子你要是不爱吃,咱就少吃几回。好在夏天,瓜菜多,咱后院那一小块地我都给种了些菜呢。”   林青禾倒是不怵吃苦瓜,她妈夹了她就痛快吃了。倒是安安,看着姥姥给妈妈夹菜,她也嗷嗷了两嗓子,示意宝宝也要吃。   “咱宝儿可不行吃,太苦啦而且就你那三两颗小米牙哪里咬得动。”方秀珍喂了她一口蛋羹,哄道。   可馋丫头不依呀,嚷嚷着盯着苦瓜猛瞧。她想着她喜欢看树,一个色的,准能好吃。于是林青禾就夹了块苦瓜给闺女,刚一进嘴里,安安就马上伴随着嚎叫挪开了嘴巴。   “哈哈哈哈。”她妈被她逗得直笑,“都让你别吃了,谁让你这么馋呀?”   安安看到妈妈笑,哭得更大声了。   把姥姥和爸爸可心疼坏了。   “林青禾你行了哈。哦哦,安安不哭,来喝口水。咱们不理坏妈妈。”方秀珍没好气地瞪了眼闺女。   还有一个不敢说媳妇,腿都动不了的人,还想着去够床头柜上的奶瓶。   林青禾:行吧,现在这馋丫头才是宝,她靠边站了呗。   饭后,安安被哄睡着了,在卢向阳的要求下,没有抱进摇篮,而是放在他身边。他自己则翻着林青禾的日记,从字里行间看着那些在他缺席的日子里,她们母女俩都发生了啥。还没看几行呢,他心里就泛起了涟漪。他现在看的几天都是产后出院回家后写的,那会林青禾哪哪都痛,还被方秀珍管着这个不行那个不许的。她不能老冲妈妈发火,她就全发泄在日记里。   “我妈很好,可也是这种好,让我马上就要崩溃了。我没奶,我也着急,可我怕上火会不会影响孩子,嘴里起了大火泡我不敢说。才喝了口凉水,我妈就进来了,她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我从小到大都没这么被骂过。我被她骂哭了,她也不停下,哭得比我还厉害,说我就是不想要眼睛了。   从我有奶开始,她给我揉胸。手劲大得很,我喊着求她轻点,可她压根不听。我都喊得对门小米来敲门问,大娘这是发生啥了?我忍不住和她吵嘴了,可她还是给我揉完胸,给闺女换完了尿布。然后我去卫生间的时候才看到她佝偻着身子在阳台上偷着抹泪。你知道当时我那种感觉吗?就是觉得自己特不是人,怎么能对我亲妈这么过分!”   “小禾,你过来,坐我边上呗。下午你领咱妈去百货大楼逛逛呗。给人多买两身衣裳鞋子什么的,还有咱爸,这屋子里安安的玩具都是爸打的吧?   对了,那天团长不还给了电风扇票么,你去买回来呗。给妈和咱屋子里都安一个。你得记得买蚊帐哈,这玩意对着吹,我怕不好。   还有闺女,我瞅着她都长三颗乳牙了。你去买点饼干什么的,给她磨磨牙。我记得小毛小时候就是这样的。也买点其他水果的,光吃苹果泥多腻味啊。咱家存款都是你保管着,你见着啥喜欢的想买的,就买呗。”他看着她那些日记,心里涨得发酸。忽然就斜着上半身,一把搂过林青禾,亲安安啥样他亲林青禾就啥样。对着林青禾的脸蛋儿狠狠地亲了一口。   那响亮亮的亲声,给林青禾都整得脸红了,她都想站起来去看看,她妈别是听见了吧。她偷偷斜睨了卢向阳一眼。   这人亲完她就松手了,还一副跟啥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接着一页页地翻看着林青禾的日记。见林青禾偷着瞅他,他还问呢,“怎么啦?媳妇,等我能走了,我带你去坐船。咱在公园坐上一天的!咱不仅坐船,咱也放风筝,我领着你和闺女一块去。不用羡慕别人哈。”   卢向阳也变了,曾经话少的他,不会表达的他,当了丈夫,当了姑爷,当了爸爸也变得絮絮叨叨,会把生活里的一件件小事都放在心上当做大事去办了。   ……   爸爸回来了,安安也开启了全新的生活体验,即使她爸现在骨折着只能躺在床上。   可她爸爸花样多呀,一会说让飞飞,一会又让抛抛。还带着她做游戏,什么伸展运动,一二三四;转头运动,一二三四的。父女俩的关系可以说是一日千里。毕竟现在安安从一睁眼到晚上合上眼,就是夜里尿了,饿了,卢向阳他都要插手。他就像是要补回那小半年失去的时光似的,方秀珍看着这一家三口黏糊的样子都牙疼。   日子过得飞快,院子里的花儿开始败了,枣儿和葡萄也成熟了,尤其是那枣儿,一夜之间就落了一地。方秀珍和林青禾捡了很多,又送了邻居们,可那枣儿就像是吃不完似的,树上挂着满满的。   “真是奇了。你家那枣树,原来都十年没挂果了。今年不仅挂了,这结的还真多,这是好兆头呀。”一个邻居这么说。   是呀,是好兆头。没两天广播里就宣告了,历经十年的运动,宣告结束。重新恢复工作才一个多月的邓主席还重申了建设社会主义的现代化强国的任务。林青禾知道,这意味着,或许她,还有很多人等待了很久的事或许就在不久后了。   这天一大早,胡同居委会的大姐就上门了,说是有她家的电话,让她们去一个人接电话。   电话是林青谷打的。主要就是说明天青苗和青麦的火车,说了火车班次,还说今年上半年收成好。小妹和弟弟还带了一麻袋粮食来,让骑着车去接,省得到时候拎不动。   两天后,林青禾骑着自行车接到了弟弟妹妹。 第83章 接人 我们不说话相对坐着就很美好……   “小麦, 你别走太快,你攥着姐!”林青苗原来两只手吃力地拎着一个大麻袋,见到弟弟跑到前面了, 不得不伸出一只手一把薅住林青麦的胳膊, 满脸焦急之色。   林家人个头都不低, 8岁的林青麦如今窜高一大截, 看着也有一米六上下了。他身前身后都背了背包,两手还提着两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布袋。   “二姐, 我看到大姐啦!你跟着我走。大姐,大姐!我们在这儿!”林青麦使劲挣开,脸红脖子粗的。这天热得就下火车这一小会,他脸上就淌下不少汗珠儿, 衣裳也都被汗湿了紧紧贴着后背。   林青禾推着自行车在人来人往的出站口前,不错眼地盯着出站的人。她耳边啥声儿都有,全是乱七八糟的称呼。   终于她看到了出站口前那两个穿着一样天蓝色背带裤的姐弟俩了, 青禾赶紧推了自行车过去。   “大姐, 大姐!”林青麦兴奋的声音准确地传入林青禾的耳中。   “小妹!小弟!”林青禾也挺乐乎,大半年没见着弟妹了。三姐弟终于接上头了, 林青禾从自行车前面的篮子里拿了个军用水壶出来。她拧开盖子, 然后递给妹妹。   “苗儿,把麻袋先放地上,喝口水。看你这满头大汗的,累了吧?还有小麦儿, 小脸都晒红咯。”   林青苗听姐姐的话放下麻袋喝了水,然后又递给弟弟。   “姐,我不累。是大哥和爸送我们上车的,也就拎了这一小段路。是天太热了, 这咋比咱大队热那许多啊?”林青苗从口袋里掏出小方巾擦了擦汗。   林青麦喝完水往四周瞅,好似在找什么人的样子。   “大姐,我姐夫呢,他咋没来接我们啊?”林青麦还以为这回姐夫也能开小汽车来接他和二姐呢。   上次过年他们一家去看升旗的照片,他偷偷带去学校显摆,那些同学都不知道怎么羡慕他了。他这回来也想多拍点照片给他们看。这次不是为了显摆,而是想让他们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现在知道了,泉水大队很小,铁原很小。要走出去,要去看外面的世界,得自己努力跳出去。这不是逃课玩游戏,不是掏鸟窝打子弹,不是谁被谁叫做大哥就行的。   多看看外面的美好,他们才更加有动力啊。就像他姐夫,那才叫真真有本事的人。   林青禾不知道弟弟的心思,之前卢向阳受伤她和她妈都是瞒着家里的。   “你姐夫出任务骨折了,在家修养呢。”林青禾边说话,边开始把麻袋往自行车上绑。   “啊,那严重不?”林青麦和姐夫关系不错,急着问了句。   “做了手术了,没啥大事。你们可别说漏嘴了,省得让你卢大伯和卢大娘担心。”林青禾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姐。姐我帮你。”林青苗帮着绑麻袋,绑倒是绑上去了,就是以青禾的力气,根本不可能再骑得动这辆自行车了。出来前她以为他大哥就是给带一麻袋东西,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姐,现在咋整啊?”青苗儿有些发愁。   林青麦倒是黑眼仁滴溜溜地转,他想起来虎子和他说他坐过省城的公交车。那京都不得更加有公交车啊。   “姐,咱坐公交车回去呗?你教我们怎么坐,我和二姐再每人拿点东西。”林青麦道。   林青禾刚想回答呢,就凑过来一个推着三轮车,穿着藏蓝色上衣的男同志过来招徕生意。这三轮车看的出来是拆了自行车自己改的,后面的车厢还挺大。林青禾顺口就问了价格。   “就拉您一家人,一趟六毛钱。用粮票的话,四两也行。”这男同志一口的京片子。   林青禾琢磨着还挺合适的,于是就应了。那男同志帮着卸了麻袋放到后面。   大部分的麻袋都卸了,林青禾留了之前林青麦的两个背包让林青苗背着。然后就招呼弟弟上三轮车,自己骑自行车带妹妹。   “同志你这……”那男筒子以为青禾想讲价格,面色有些为难。   “放心吧同志,还是按你说的价格。我们这太重了,怕你蹬不动。你是知青吧?”那男同志确实看着挺单薄的。   他愣了一会,才笑道,“谢谢你啊同志。你看出来啦?”   林青禾倒不是看出来的,而是猜出来的。像他这个年纪的本地人,一般要不就是工作了,要不就是下乡或者到兵团了。现在的工作都是铁饭碗,很难被辞退。那他既然在做这个,八成就是回城还没找着工作的知青。   林青禾笑了笑没继续说,她骑上自行车,示意男同志也一起出发。林青禾就和他并排骑着。   “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原来和大姐小妹都在东北插队。年前我爸生了一场大病,现在都下不得床呢。我妈生我的时候伤了身子,身体也不好。这俩老人都没人照顾,我不回来能怎么办?可这回来也不是……户口、粮油关系都还在大队里。好在我插队那个大队支书是个好人啊,给开了介绍信。   我爸是饼干厂的七级工,要是我顶了只能从一级工开始。这一下要是少了三分之二的工资,咱家日子也不好过。再说咱堂堂男子汉的,怎么能抢我爸的工作。这不,我就自己装了辆三轮车,也算是条路。暂时就这样熬着吧。”   许是刚才林青禾的举动让这男同志哪里触动了,林青禾也没问,他就把自己的事一股脑说了出来。   “那你可得当心点,只怕有人会……”林青禾小声提醒了句。   那男同志一笑,“其实我们胡同里的邻居都对我这情况心知肚明着呢,但是大伙儿都心善,有时候碰上检查的还帮我打掩护。就是纠察队那大爷,我瞅着他备不住也是清楚的,但是他自己子女也在新疆兵团呢。可能是物伤其类了,他也没真的抓过我。   妹子,你不介意我这么叫吧?其实这世道无论再怎么混乱但都还是好人多呀。我们三姐弟被迫下乡了,但是碰上的支书和队长都是好人,社员们也是。我现在回来碰到的也是,他们都给钱给票,有时候还会强塞些三瓜两枣的给我。这也让我觉得没那么难熬,呵呵。”   林青禾唇角微扬,笑道,“挺好的。”   不管什么时候老天爷都不能饿死瞎家雀,像这男同志这样为了生活能拉下脸来的人,日后保准差不了。   林青禾心里也在感叹着: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身不由己地被历史的洪流裹挟着前行。我们每个人都是历史的见证者,也迫不得已是历史的创造者,我们和这个时代休戚相关。   就像那句话说的,“历史的一粒微小尘埃,落在我们每个人头上都将是一座沉重的大山。”。   但是,也正如这位同志所说,无论是多么沉重混乱的年代,总会有许多熠熠生辉的美好和善良在黑暗中照亮我们前行的路。而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才让我们的历史能够在时间长河中源远流传下来。   到了家门口,林青麦先叫了声妈。方秀珍就出来了,来不及和老儿子小闺女说话,她就和青禾一起帮着那男同志麻袋都抬进院子。   搬完东西,林青禾把身上的十块钱和六斤粮票都给了他,“你先拿着,谁还没个困难的时候。我们就是东北人,咱也算半个老乡了。不要推辞,真过意不去,你以后对能搭把手的也伸出手,就算是还啦!”   说完林青禾就进了院子,关门前朝着那男同志笑着挥了挥手。   ……   “安安呢?我外甥女呢?”八岁小舅林青麦一进屋就迫不及待想要找孩子。   林青苗稍微好点没跟着嚷嚷,但她一双眼也是亮晶晶地四处打量,显然当小姨的也是在找她大侄女呢。   “你这孩子瞎嚷嚷什么,安安在你姐夫屋里睡午觉呢。可别又把人嚎醒了,等她醒了有着你们抱的呢!”   方秀珍都半年没看到这俩孩子了,来之前是想得不行。可现在看着皮实的小儿子,一腔母爱顿时化作生活里的唠叨。   “妈,水烧好了吗?我领我老妹冲澡去,您先给下面条子吧,那些东西等下咱们一块归置。小麦儿,你也带上换洗衣裳。还记得咱家男卫生间咋走的吧?”   林青麦点点头,“妈,姐我知道!我都长大了,我自己能行。”   俩孩子洗完澡,就在堂屋吸溜吸溜吃面条。   林青禾和方秀珍则是在院子里收拾他俩带来的东西。   “妈,姐,这袋是卢大娘给的,这袋是大伯母给的,这袋是咱家的,咱家里头还有舅舅送来的。”林青苗端着碗走到了院里。   这三袋子几乎都是吃的,林青禾和方秀珍很快就将这些在厨房里归置好了。   “呀呀呀!”天热屋里开着门窗,安安冲外头使劲叫唤,她睡醒了就想去外头。   林青禾几步走进卧室,抱起闺女,“是不是饿了?还是想出去玩,安安小舅和小姨来了哈。”   林青禾话音才落下,林青麦和林青苗就走了进来。   青苗冲安安一笑,“安安,我是小姨。”   青麦则是直接想上手了,伸出手就要抱,“安安,我是小舅。让小舅抱抱。”   “一一一。”安安无意识地模仿着,却没让抱,她现在就想去院子里玩。   “姐夫,你还好吧?” 青苗走到床前问了声。   “姐夫,你快好起来。你不是说带我训练的吗?”青麦道。   “我没事,等骨头长好喽就好了。你俩要是想吃啥想玩啥就和你们大姐说,别客气。”卢向阳捧着进修班的资料也笑了声。   “好勒。姐夫你要干啥,要是我姐不方便的你就喊我。现在咱家除了你,还有我这个男子汉。”林青麦还挺挺胸膛,一副别不把豆包当干粮的表情。   卢向阳哭笑不得,心说,我和我媳妇哪里还有什么不方便的。不过,“行,我准喊你。”   他们还在说话呢,那边安安却迫不及待了。一个劲的叽里呱啦地叫着,她想去院子里,见这么久了妈妈都不走。   安安大哭,喊半天了,为什么这么不尊重她?连话都不应一声,一急:“麻麻!”   端了卢向阳的药过来的方秀珍惊愣原地,随后大喜:“哎呀妈呀!”   方秀珍眉飞色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咱家安安会叫妈妈啦!”   和方秀珍表情一样的还有卢向阳,只是他的兴奋里还有些落寞,会叫妈妈了,啥时候能叫爸爸啊?   林青禾先是她妈这一惊一乍的吓了一跳,然后余光瞄到卢向阳的表情。   得,这位又心酸上了。她无奈地道:“什么会说话啊?她刚六个月,小人儿一个,要不就无意识的瞎叫唤,重音儿而已。要不就是听多了这两字,在模仿罢了。”   林青禾一桶冷水泼下去,两人都冷静了。方秀珍把药给卢向阳,又把床头的水杯端给他。   “我抱着出去溜达,你给阳子按摩。苗儿,麦儿,你们跟我一块去。禾儿,你把安安那个小花帽子拿过来。”方秀珍从林青禾怀里接过孩子,在戴好遮阳帽之后,安安就被带出门了。   卢向阳的腿已经养了有小半月了,林青禾最近是一日三次的给他热敷按摩。   按摩好。   “媳妇,你把擦脸巾放着,我自己能行。你复习吧。”   那天的广播之后,卢向阳心里也明白那事大概真的会来了吧。他知道妻子的心结,结婚前工农兵名额被顶替。她虽然没哭没闹,但是心里其实一直过不去。所以,才会一直都没放下书本。   “如果真恢复了,那我去上大学了。安安怎么办,你真乐意?”林青禾问。   卢向阳侧头,眼神柔和,“我有啥不乐意的,又不是我上大学。”他拉过林青禾的手,大手包着小手摩挲着。   “我知道你想上大学,去吧。我想过了,大哥大嫂准能考上,那旻旻不得跟来呀?咱妈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到时候多给妈一些钱,再辛苦她几年。”   林青禾手心向上,和他十指相扣。笑着骂了句,“我妈指定不要你额外给钱的,还会骂你。”   “妈不要是一回事,我却不能先不给。说错了不是我给,我身上就20块也拿不出手,媳妇还得你来。”   林青禾被他的语气逗得咯咯直笑,上半身也歪到人家怀里。   背后的门敞开着,一阵风吹来,院子里的花香就徐徐飘了进来。屋里夫妻两个都没再说话,就这午后这份静谧,一个躺床上看书,一个坐床前看书。 第84章 教女 谁都是第一次当父母   安安一过了六个月后, 在林青禾眼里就整一个是烦人的混世小魔王。   上个月虽说会翻身了但是还不怎么熟练。也不知道是从哪天起人家翻身可轻松了,然后就开始了满床打滚,再也不愿意平躺了。现在白天, 都不敢让她和卢向阳一起躺着了, 就怕这丫头没轻没重的, 别再把她爸好不容易好点儿的腿给碰撞退步了。   最让林青禾烦得是, 她开始啃自己的手指。青禾一看见这场景就觉得血压升高。说,人家听不懂。还翻个身, 拿小屁股对着亲妈。林青禾能忍她这个气?于是她想了一招,忒损,但是奏效了。怎么做的呢?   青禾从菜园里摘了根苦瓜,切了一小块捣成汁, 然后一早的趁着给安安洗脸的时候,就拿汁水给安安十根手指都浸里头了。   这样,她再啃手指的时候就能尝到那苦味。一次不够, 多来几次。林青禾非得把这个坏毛病给她治了。卢向阳每次看着闺女因为啃手指大哭的时候, 一脸心疼,好像安安受了什么酷刑一般。   方秀珍也是, 她不觉得啃手指有什么问题的, 安安多干净呀。就是现在队里不也有很多大孩子还啃手指吗?   林青禾看得牙酸,至于吗?   但是她还是耐心地对她妈解释,“之前我问过裴医生。裴医生都说这看着干净但是其实很多细菌的。孩子还小,不能随着她。就像嘴对嘴喂饭上次裴医生不也和您说了不行吗?那都是一个道理。”   至于卢向阳, 林青禾可没这么耐心了,她没好气地道,“这坏毛病指定是随你了,你也别落下, 剩下的苦瓜你这个当爸的吃了,也算是和你闺女同甘共苦了哈。”   然后卢向阳就连着好多天都吃上了清炒苦瓜,直到他闺女改了这臭毛病。   安安的脾气也逐渐看出来是随爸妈了。特爱脸,虽然人家可能听不懂话,但是一点不影响人家从别人的语气语调里听出好赖,她是一点都听不得人说她的。   谁要是敢阻止她,限制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自由,她会嫌弃地翻个身轱辘到一边,还知道记仇,会讨厌那个人一会儿。   安安怎么表达自己的不满呢?   比如昨儿吧,上午方秀珍和林青禾没空。带娃的就是小舅和小姨。小舅还好,那是啥都顺着安安,可小姨不啊。人家可讲究了,比她姐安安亲妈都讲究。每次安安摸了玩具,摸了炕上的其他东西后,她就打水给人家洗手。给安安都洗烦了,一看见小姨就掐着嗓子嚎,不让人靠近。   还有就是在姥姥喂辅食的时候,她记着姥姥不让抓东西的仇呢。她一巴掌将饭碗打翻,蛋羹撒了一地。拍翻了还会咯咯笑且大叫,气的方秀珍一边收拾一边骂道:“你个小丫崽子,跟你妈一样一样的,就知道气姥姥,你要累死姥姥啊!多少人家还难得吃顿蛋羹呢!”   林青禾听到这里只觉得离谱,她小时候都没东西吃了,哪里会这么浪费!所以,她又开始教训闺女了。   “你把饭打翻了,你这顿就没得吃。谁让你浪费,听懂没有。你们谁都不许喂她!”林青禾和安安眼对眼,安安脸上刚才因为打翻饭碗而有的笑意,渐渐在妈妈严肃的表情下消失了。她往妈妈那边爬,但是林青禾转了身,背过身子压根不看她。   安安感觉到妈妈不理她了,当即就嚎了起来。开始还是假哭,可意识到林青禾是真的不回头也不哄她后,她委屈地哭了起来。   这个家里大概只有林青禾一个人能真正狠下心来对小丫头,其他人无一不是丫头哭两声就自个妥协了。   大伙都能看出来林青禾的认真,包括一直以来看着像对闺女无底线宠溺的卢向阳也是一样。他虽然舍不得,但是也不会阻止林青禾教闺女。   只有方秀珍,她在安安的哭声里把刚才的事都忘记了。她重新蒸了蛋羹端来了,几次想要喂辅食都被林青禾打断了。   “你个狠心的,安安嗓子都该哭哑了。你小时候那么苦,老娘都没有饿着你。你现在干什么这么饿着我外孙女!”   方秀珍也在旁边跟着哭,她已经在安安的哭声中失去理智了。忘记了刚才她是怎么因为安安打翻饭碗生气的,忘记了她刚才自己是怎么教训孩子不能浪费的。   “妈,小禾也是想纠正孩子浪费的习惯。您就别说她了。”卢向阳见不得媳妇被骂,劝了一句。   方秀珍这下更生气了,这话什么意思,信不着我呗?一六个月大的孩子你们和她说什么道理,她哪里能听懂了?敢情是这对爹妈都觉得我带不好孩子呀。她气冲冲地出了屋子,也不理卢向阳在后面叫她。   林青禾听着安安哭,她心里怎么可能痛快。她一直低着头,那是因为她的眼眶也是红的。她根本不敢看闺女,光听着她的哭声她都要受不住了。她也是第一次当妈妈,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闺女最好。   卢向阳看着这场景,轻叹一声,“青麦!青麦,你来。你给奶瓶里装点水,先让安安喝点水。”   林青禾没有阻止林青麦给安安喂水。可安安就像是知道妈妈生气了,小舅把奶瓶递到嘴边了,她也不喝了。爬到了林青禾背后,伸出小肉手去碰林青禾。   林青禾感觉到背后的柔软,脊背一僵,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再也忍不住,转身把安安抱在怀里。母女俩相似的一双杏眼里都噙着泪,水盈盈的。   安安在林青禾怀里不哭了,她伸出手去碰妈妈的脸。林青苗这会拿了湿帕子来让姐姐给安安擦脸,安安倒是一点都不记林青禾的仇,还冲着林青禾笑。   林青禾举着奶瓶喂她喝水,安安喝了两口就嫌弃地移开了嘴。没味儿,不好喝。她拍拍自己的肚子,意思是宝宝饿了,宝宝要吃有味道的。然后她又往林青禾胸上拱。   林青禾扶起安安,注视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安安,你刚才摔碗,妈妈很生气。你还不懂什么是浪费粮食,但是你要知道摔碗是很不好的行为。”林青禾边说边比划着,尽量用肢体语言让闺女明白。   “啊啊啊啊啊。”安安叫着,不能摔蛋蛋,妈妈不理安安。   安安学着林青禾的动作,表示自己知道不能摔蛋蛋了。   林青禾亲了亲闺女,把她往已经心疼得不行的孩子爸手里一放,“那妈妈去给你端蛋羹。下次你再摔碗,妈妈真的生气了。知道了吗?”   “麻麻。”安安又发出一个相似的音节。   林青禾往院子里去,方秀珍还坐在枣树下伤心呢。   林青禾叹口气,走了过去从后面抱住她妈。   “妈,您吃什么心呐,向阳这还不是心疼您闺女吗,这不是好事吗?”林青禾猜她妈心思一猜一个准,她接着说,“妈,不是嫌您带安安不好,您带的多好呀。现在安安白白胖胖的,抱出去谁看了不夸孩子养得好。我要是没您帮啊,我早麻爪了。妈,我也是当了妈以后,才知道您有多好有多累。这么多年照顾我们兄弟姐妹四个,辛苦您了。”   方秀珍被闺女这么好声好气的一哄,顿时眼泪下得更厉害了。   林青禾慌了,“妈,都是我不会说话,您别哭了。我是想说每代人都是不一样的,就像您小时候和我小时候。咱们都是第一次做人妈妈的,其实我也害怕我做的不好。你们都宠着她,我怕她从小就被惯坏了。   虽然我也知道她就是一个啥都不懂的小丫头,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教她。太多的东西她听不懂,我也不会说。因为也许我们这代觉得对的东西,可能到了她长大了,她们那代人就不认同了。唯有咱们做人的传统美德,这个是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变的。我希望我的闺女,不仅能衣食丰足,更要是个知道仁爱孝悌的好孩子。”   “禾儿,妈刚才不该那样说你。我就是听着安安哭了,我就着急,我……”方秀珍听了闺女的话也明白过来,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想法。她不该让闺女按着她那一套去教养安安。   “妈,你别说了。我都懂,我知道您就是心疼孩子。走吧,咱把蛋羹端去给她吃。小丫头这回准饿坏了。”   方秀珍和林青禾一起进来,林青禾特意让方秀珍给安安喂。安安见着姥姥先露出和往常一样的笑,然后就伸手要姥姥抱。   “好啦,雨过天晴了!安安,快吃,等会小舅给你骑大马!”   ……   总而言之,安安这段时间成长飞快。她现在精力旺盛,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只要有人抱着摇晃几下就被糊弄着乖乖睡十多个小时的傻宝宝了。   现在白天想要给她哄睡着,那可不容易。非得先陪她玩好一阵,只有等她累了你去哄她,她才会闭眼。要不你吭哧吭哧又是唱歌,又是讲故事的,她倒好,在你怀里瞪着大杏眼,越听越精神。   然而你就是哄睡着了,人家现在也最多就眯瞪个把小时的就醒了。那是睡觉吗?那是打盹!   到了晚上更难哄,以前是八点多快九点的时候,不用人哄自己都能睡着。现在不行了,越晚她越有精神头。   邻居家的宝宝听说是晚上十点就差不多睡熟了,人一宿都没啥事儿了就。而林青禾家这个,午夜十二点的时候骑过小舅肩膀,揪过小姨耳朵,打过她爸嘴巴子。   所以半夜时分这个时间段,林青禾经常被她逼得要疯,气的她面红耳赤多少次呵斥:十二点了,卢嘉穗!   结果人安安扭头一脸疑惑地瞅瞅她妈妈,她是安安,卢嘉穗是谁?   然后她就跟没听着似的继续玩。   “别生气,犯不着!你去和妈睡去,我来哄她。”卢向阳这个时候就恨不得自己立马能下地。他是心疼着急上火的媳妇,又怕媳妇真揍闺女。   林青禾倒是真的当了甩手掌柜,她不管了。她现在就和她妈睡一屋,反正院子大,关上门窗倒是真的也听不见了。就是方秀珍放心不下,趁着闺女睡着了,她去闺女屋看姑爷是怎么哄的。   卢向阳怎么哄?他也是第一次当爸,没经验啊。可话都和媳妇说出去了,大老爷们一口唾沫一个钉。半夜十二点,他又带着安安开始做运动,就是之前为了和安安拉近关系随意陪她玩,哄她的那几套。   随着一声声“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安安终于累了,她躺在爸爸身边,踏踏实实地闭上眼,一夜好眠到天亮,连给她换尿布都没醒过来。   第二天一早,安安准时在六点钟睁开眼。说来也是神了,她睡多晚都不打紧。第二天指定都是在六点的时候睁眼,准的和那要上班的人似的。到了六点一刻,要是敢让她喝不到奶奶,哇!哇!嚎哭开始。   卢向阳今儿要去医院复查和去石膏,他是坐着轮椅被林青禾推去的。本来卢向阳担心小禾太累了,还想去团里打申请。但是林青禾不乐意,她都多久没和卢向阳两个人呆一块了。她就想推着他走,反正家里有她妈和弟妹三个人给她看孩子呢。   于是,吃了早饭,这两人就出门了。一直到方秀珍他们都吃了午饭。安安都午睡起来,开始找爸妈,这对父母都还在路上溜达没回来。   卢向阳复查结果很好,石膏也拆了。徐莹建议他可以开始进行一些简单的功能性训练了。卢向阳自己的情况问完了,两个新手爸妈还去了儿科问医生一些关于安安的情况。   带去的本子上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安安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怎么带的情况。最后还是林青禾察觉到他俩都耽误人家医生好久了,才不好意思地道谢告辞。   回到家的时候,太阳都开始落山了。安安骑在小舅舅肩膀,一看到爸妈就嗷嗷哭。   你们怎么出去玩不带我?   好不容易才哄好嚎哭的闺女,卢向阳喂闺女,林青禾先吃饭。现在安安的伙食也好了很多呢。   林青麦和林青苗带来的东西里头,有他们舅舅给的大桃子大苹果大香梨,这都是方秀珍娘家那边有座山。那山上不好种地,解放前那山就是人家地主家里用来种的果树。地主被打倒了,山分给了村里。山上的果树自然也是平均分了下去。从不准私下买卖后,那些水果就是他们自个吃的。   这不,这下卢向阳正一勺勺喂安安吃桃肉泥。这也是她第一次尝到桃子的味道,新奇得紧。喂了小半个以后就不再给吃了。他们回来前,方秀珍已经喂过一瓶奶了呢。   晚饭后,1977年卢家小院第一次会议正在召开。   会议主题:如何正确帮卢嘉穗养成良好的时间观念。   会议主持人:林青禾。   会议记录员:卢向阳。   与会人员:全体都有。   林青禾把今天从儿科医生那边学到的和大伙分享,她提出首先现在安安精力太旺盛,必须要想法子在白天消耗掉。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把主意凑出来了。今天林青禾两口子,从医院回来的路上特意买了个小鸭子闹钟。他们决定通过闹铃声来让安安学会时间的概念。然后家里,五个人都被分配了不同的带崽时间。   ……   早上六点闹钟响的瞬间,安安也睁开了眼。   她新奇地左右扭头去寻找声源,卢向阳把小鸭子闹钟给她。她喜欢得不得了抱在怀里就不撒手,闹钟声停了,她还疑惑地递给卢向阳呢。   没声啦?   “安安,这是闹钟。六点钟是你起床的铃声,妈妈马上来给你穿衣服。”卢向阳自己也快速换了衣裳。   林青禾进屋,给闺女换了衣裳,又抱着出去洗漱。六点十五到了,闹钟声响,安安开始喝奶奶。   等闹钟再次响起来的时候她又被抱回卢向阳那边。她爸爸从今天开始要每天早上带着她做保健操啦。   做完保健操,她就被姥姥抱去看她喜欢的树啊花啊鱼之类的。   中午方秀珍做饭,林青苗和林青麦带孩子。他们主要是拿着玩具陪安安一起玩。   吃完午饭,闹铃又响了,林青禾开始抱着哄睡。这会因为一上午都没消停过,她很快就睡着了。   一直到下午两点多才醒过来,醒来后喂了一顿果泥。然后,她带着棉布遮阳帽被父母带去逛公园了,林青禾推着卢向阳,卢向阳抱着安安。   到家稍微在院子里和小舅小姨玩了会,就到了晚饭时间。这一天给安安过得充沛的她再次恢复了九点睡觉的习惯。   而林家众人也终于可以喘口气不用再每天晚上哄睡和打战似的。分配好了时间之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带孩子带的轻松又快乐。毕竟安安的长相就是男女老少通吃的必杀技。白白胖胖的小宝贝,让人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   规律的日子过得很快,眨眼间林青苗和林青麦已经来了大半个月了。   再过几天弟弟妹妹就要开学了,林青禾这些天都在检查他们的功课。   平时在家杨素筠没少辅导他们两个。苗儿如今已经上初二了,小麦儿原本该上三年级,但下学期家里都打算让他跳级直接念五年级。   安安睡着的午后。   被暑热烤得昏昏沉沉的院子里,月季花、百合花、葡萄藤还有枣树都在炙热的阳光下无精打采的耷拉着。唯有树上的知了不知疲惫地叫个不停。   四合院里静悄悄的。   厨房的门大开着,方秀珍满头大汗地站在灶台前煮枣子。马上就要中秋节了,她准备多做些枣泥馅儿。还能让青苗他们姐弟捎回去,她家青谷和孩子爸都喜欢吃枣泥馅的月饼。   东边屋里。   林青禾三姐弟都在外面的堂屋里。林青禾在检查弟妹的作业,旁边的桌上还放了一盘子刚从井里取上来的西瓜和三杯方秀珍自己做的酸梅汤。   林青禾眉毛越皱越深,她看的是苗儿的试卷。这试卷是之前杨爷爷给的初中复习资料。她前几天让苗儿做了,可这会她来批阅,一溜下来全是红叉叉。   她烦躁地放下妹妹的卷子,看向青苗。   “老妹你这是咋了,怎么这几张试卷都一塌糊涂。信里不是说成绩不错吗?”林青禾喝了口酸梅汤,压下心底的躁意。   林青苗脸色一僵,然后低下头支支吾吾的,好半天都没再继续说话。   林青禾接着道,“这些只是虽然你们书上大部分都没有,但是我寄回去的资料上可都有的啊。而且,大嫂不是一直晚上给你补课吗?”   林青苗还是沉默着不说话。   林青禾叹了口气,“你们从小也是听着学习的重要性长大的,我就不和你们强调这个了。之前想上大学只能是通过工农兵推荐,可现在,你俩也知道,杨爷爷可是一直玉泉山上没下来呢。大哥大嫂指定和你们也说过,他是为了啥去的了吧。咱都是乡下的孩子,你们想走出来,就得好好读书。现在环境都变好了那么多了,要惜福。   苗儿,姐不是怪你。你一向成绩都好,怎么这几次我给你的试卷你做的都…我不怕别的,我怕你长时间下去,会适应自己的不行,面对难题时不会也成了习惯。”   她听了姐姐的话心里也不是滋味。比起妈妈,小时候她和姐姐相处的时间更久,直到现在她都还记的小时候姐姐走哪都背着她的画面。她学认字也是姐姐教的,可现在她让姐姐失望了。豆大的泪珠在桌面上晕开涟漪。   “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不知道我是不如你和我哥的脑袋瓜还是怎么的,我是真学了,但是你给我的这些我总是觉得学不好。”   “原因呢?”林青禾问。   林青苗没有继续回答,反而是小麦儿说了句听上去完全不搭噶的话:   “姐,我和二姐上次一起去新华书店。把我俩吓一跳,这儿怎么卖这么多书?我记得你和大哥以前都是去收购站偷摸买书藏回来。我想象不到会有哪个地方能光明正大的卖那么多书。我和二姐说,老家的书店里语文只有语文书,数学只有数学书。被人听见了,然后那人就笑话我们了。”   无须再多说了,林青禾明白了。   她拿了帕子给妹妹擦眼泪,“别哭了,都当小姨了还掉眼泪,等安安看到你羞不羞。”   看林青苗情绪稳定了,青禾才继续说,“现在还只是刚开始,你们在家也多听听广播。要变天了呀,我还是那句话,咱乡下的孩子要想走出来,你就是要比城里的孩子付出更多。我和大哥谁不是呢。苗儿,你也放平心态,不会的就问。但是不能放着不管,你要给小麦儿还有安安做个好榜样,对不对?”   “地域不同,家庭不同,每个孩子的起跑线本来就是不同的。出生无法改变,你能变的只有自己。一遍不够就两遍,我不信我老妹比谁差了!   还有小麦,你不是说想学姐夫当兵吗?你以为当兵现在还是从前吗,也得学习!就拿你姐夫来说,他现在在家养伤,不也得学习吗?就是因为现在没有那么多战争了,军官不再是莽夫,而是要有知识有文化的。你想想自己行不行?   里屋。   挂了蚊帐的双人大床前,对着床的地上放了条木头长凳,上面还搭了一台正在工作着的海鸥电风扇。   安安正躺在卢向阳身边,而卢向阳就像刚才林青禾和弟妹说的那样——捧着进修班的资料书在学习。   他听着小禾教育弟妹的话,脑海里就闪过第一次在驴车上见到小禾的场景。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   “这姑娘以后一定会是个好妈妈。”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姑娘在几年后成了他孩子的好妈妈…… 第85章 中秋 八月十五月亮颠   错眼间胡同里的那棵桂花树就纷纷扬扬在往下撒桂花了, 浓郁的香味在整条胡同里蔓延。街上供销社和百货大楼里的糕点柜台都陆陆续续开始摆上了月饼等应季的糕点。   林青苗和林青麦也在月初的时候回去上学了。在妹妹和弟弟回去前林青禾他们除了给准备带回去的礼物之外,她还带他们去了一趟新华书店。   新华书店虽然一直都是红色的根子,但是也算是才恢复正常营业不久。过去好些年这里虽然还开着门, 可也受到运动的波及, 很多书籍都没有了, 凋零了也有近十年。   那天他们去的时候人可多了, 穿着白色的确良短袖衬衫的年轻人们把队伍排到了店门外。或许就是因为,前几年里食物可以买, 但是精神食粮却在好些年里都是不被允许的吧。   林青禾带着弟妹排队,好在队伍前进的速度还算快。他们并没有等很久就进了书店,林青苗和林青麦去挑书去了。   林青禾也在挑。   买秋季课本的人还挺多。林青禾挑眉,看来很多人都有和她一样的想法。   她没有买别的, 只买了几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上次大哥的事牵连大伯,林青禾想让大哥在合适的时候把这书给大伯。然后大伯在分别给社员和知青们,让他们一起复习。   既能增强大伯的威信, 万一有了成绩也是大伯的政绩。   而林青苗和林青麦这一趟他们心里都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 尤其是上回大姐和他们说了那些以后,他们听了就特别提气。   要读书, 要好好读书。将来再来京都, 他们不想要再是探亲的理由,而是自己真正融入这里。   这一刻,这俩小少女小少年甚至都想到了他们大哥和爹的前头。他们想要在京都安家!   ……   四合院里。   院子里的枣树下的石桌上摆着几盘瓜果月饼,卢向阳抱着闺女坐着。安安手里还揪着几颗紫红的葡萄, 那是刚才林青禾喜好塞给她的。她是不是在手心里捏一捏,汁水留出了,就举着手舔。   “你个小脏孩等妈妈见到了,又该骂你了。来, 爸爸给你剥皮。”   卢向阳一只手把安安在怀里固定好,然后伸出一只手从桌上的果盘里,拿起一粒葡萄。他环住安安开始剥皮,养了两多月,修长和还算白皙的手指,上下翻飞着,很快就剥出了一粒绿色剔透的葡萄果肉来。   安安眼前一亮。   “吃哒哒。”安安开心的嚷嚷,张大嘴,示意爸爸投喂她。   这葡萄熟透了,又甜汁水又多。安安一连吃了三个还不够,想要继续。小身子在卢向阳怀里拱呀拱的,嘴里还咿咿呀呀的叫着。   “不能再吃了,马上就吃饭了。妈妈今儿给你做了好吃的,咱等下再吃哈。”   “不不不不不。”这是安安会说的第一个字。   源于有一天方秀珍抱着安安去胡同里溜达。有个邻居就逗安安说,“爸爸妈妈将来要生小弟弟了不要你了,安安跟婶婶回家吧。”还做出了要去方秀珍怀里抱她的动作。   安安顿时大哭,一着急,竟然就喊出了,“不不不不。”   回来后安安可黏着爸妈了,吃饭时方秀珍把这事当做笑话说给闺女姑爷听。   安安又听到相似的话,反射性的开口,“不不不不。”   “好好好,咱们才舍不得安安。有了弟弟,安安也是咱家大宝贝。来,张嘴。”方秀珍只顾着喂卢向阳怀里的外孙女吃蛋羹,没注意到她姑爷和闺女的脸色在听到生小弟弟不要安安的时候就变了。   卢向阳是顺着生孩子的话想起了半年前他在产房外等待的场景,尤其是孩子出来以后医生还在和他们道喜。里头的护士身上沾了血,焦急地跑出来说,“产妇突然大出血止不住,心跳弱了!”   那一刻卢向阳是害怕的,反应过来后他后悔了。   他从前对婚姻的想象就是一间小院子,一个温顺的妻子和几个活泼的大胖小子。可是遇到了林青禾以后,过去那些想象迅速散了,然后日子变得生动鲜活起来。他第一次知道了爱一个人的滋味,知道了牵肠挂肚的感觉,知道了那种只要她好一切都好的心情。   得到过了,就害怕失去。比起孩子,他更加承受不了失去小禾的痛苦,他确信如果以后的人生里没有小禾,他一定过不好。   回忆到这里,卢向阳看了眼怀里的活泼好动又机灵可爱的大闺女。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发顶,低声道,“安安是爸爸的小宝贝,妈妈是爸爸的大宝贝。”   安安听不懂,她忽闪着大杏眼,嘴边,脸颊上都还残留着紫红色的葡萄汁水,抬头冲爸爸露出她的招牌笑容。   “咱家有俩宝就够了。是不是啊闺女?”   “不不不不。”不喂葡萄?不不不不。   院子里父女俩鸡同鸭讲。   厨房里母女俩却配合得默契极了,时不时地就传出菜入锅时水滴进油锅的噼里啪啦声。空气中飘散着肉香菜香味儿,过节的气氛很浓厚。   “妈,我的鱼呢?”林青禾刚炖上大鲤鱼,在料理台上没见着她刚用姜片腌着的黄花鱼就问了句。   “你先做别的菜,这鱼刺我还没剔完。这细致活,我放心不下让你来。可别掐着我家安安的嗓子。”方秀珍端着碗,拿着剪刀,在厨房口对着阳光坐在小马扎上仔仔细细的从鱼身上挑刺。   林青禾:“那行吧,大菜都下锅了。都四点了呀,时间过得真快!咱俩可是两点半就来忙活了。”   方秀珍含笑道,“赶紧的吧,那大骨头应该好了你给先盛出来。那边上我都调好蒜泥蘸料了,你别重复了哈。”   林青禾转身回灶前,掀开炖甜鸡的锅盖,已经炖了有三个多小时了,一揭开盖子顿时香味扑鼻。这做法也是半月前卢向阳复诊的时候,边上一个南方的医生说的。说是特适合秋季进补,清甜润燥。林青禾一听她妈说这鸡养了有一年多了,立马决定做甜鸡汤。   说起这鸡,还有一段小插曲呢,这是早上买菜的时候,方秀珍在半道上碰到一个偷摸拎着自家母鸡来城里碰运气卖的小媳妇。   那小媳妇是京都郊区某个公社下面大队的,男人在装粮的时候从高处摔下来,摔断了腿。为了凑医药费她才铤而走险拎着土鸡到市里来。土鸡家养了有一年多,本来是养着等她怀孕了自己吃的。方秀珍花了三块钱给买了下来。   日头西斜,厨房里煎炒烹炸,林青禾和方秀珍继续忙碌着。   “饭得了,安安饿了没有呀?”方秀珍端着鸡汤出去。林青禾紧随其后,手里端的是豆腐炖鱼。   “啊啊啊啊。”安安看到姥姥和妈妈眼神都发亮了。   两个人来回端了三趟,卢向阳的眼神也始终不离林青禾忙碌的身影。直到安安不满地一巴掌拍在她爸脸上了。她刚才都朝着桌子上的菜咿咿呀呀地朝着爸爸叫唤,张着嘴哈喇子都淌下来了。可她爸爸愣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安安生气了。觉得自己说话,爸爸都不听,忒不尊重人。   卢向阳这才看向闺女,他拿闺女兜里的帕子给自己擦了擦脸。然后又把安安的小手擦干净,“马上就开饭了,再等等。”   “啊啊啊啊。”你怎么不听我说话?   卢向阳看懂闺女的眼神了,马上道歉。   “都是爸爸不好,爸爸听你说话。”   “叭叭叭叭叭。”菜上齐了,满满当当一大桌子,安安看着这么多菜就兴奋。   “阳子,你把她给我,我先喂。”方秀珍想着姑爷都抱一下午了,胳膊也该酸了。   卢向阳摇了摇头,“妈你和小禾倒腾这一大桌菜也辛苦了,我喂吧。你们先吃着。”   话音刚落,安安就糊了他一袖子口水,还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咯咯笑道,“哒哒哒。”   不管是谁,快喂宝宝呀,宝宝饿饿。   “妈,你就让他喂吧。你看那个小馋猫可都等不及了,你俩再说呀,这哈喇子就要流成河喽。”林青禾笑着调侃了一句。   卢向阳取过大勺子从盆里擓了一碗糯糯的小米粥,然后用安安自己的小花勺子给喂了几口。可今儿不是菜多吗?安安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些颜色鲜艳的菜,一副对小米粥很是嫌弃的样子。   卢向阳又挖了勺鱼泥给她吃。   胖闺女吃了一口,忽然瞪大眼一愣,对上卢向阳的眼神。一脸的:哎呀妈呀,这是啥啊?咋这么好吃!   院子里立刻响起方秀珍和林青禾的笑声。   “看来咱家安安还真喜欢这鱼泥,以后姥姥天天给你做。”鱼泥也是上回去医院医生教的,林青禾和卢向阳记在本子上的。之前方秀珍嫌麻烦,也怕这玩意腥了安安吃不下。   一勺一勺,没多会小碗里的鱼泥就吃了一半。卢向阳不再喂了,他端起刚刚小禾给盛的甜鸡汤。先给安安喝了口汤,然后观察她的表情。   安安一尝,嗯?和奶奶一样都是甜的。   “啊呀!”她冲卢向阳叫。宝宝还要。   喂完安安,林青禾就把她爸特意给外孙女打的高脚凳端出来了。这凳子坐人地方有一圈向上挡着的木料,下面除了屁股蛋子坐着那块,两边都是镂空的,就类似学步车那样的设计。凳子前面还特意做了一个放东西的木板,林青禾刚还放了一个红色小象给她自己玩。   安安在她的凳子上老实坐着了,一家人压在吃完饭后在院子里略坐了一会赏了会月亮,才回屋。   石桌上一收拾好,方秀珍就催促:“阳子你现在不是等站起来一会了吗,今儿居委会上门来接好水管了,现在澡房洗澡也方便。你先去洗吧。”说着又偷摸拽了把闺女,极其小声地叮嘱道:“你跟着去给人搓搓,安安今晚和我睡。”   “妈!”林青禾脸和脖子都红了。   方秀珍翻了个白眼,孩子都生了,还跟大姑娘似的。她发现她闺女怎么该干正经事的时候不干,那怀孕的时候不让干的时候瞎嘚瑟,怎么总是和别人差着道。   倒是卢向阳,他那耳朵和顺风耳似的。丈母娘和小禾的悄悄话,他全给听清了,脸不红心不跳的。杵着拐杖,几步上前,毫不避讳搂住林青禾的肩,大大方的地道,“小禾,你进屋拿换洗衣裳。妈,那我俩就先洗了哈。”   “去吧去吧。”   ……   林青禾从屋里取来换洗衣裳打来澡房门的时候,里头已经蒸腾着一片若隐若现白茫茫的水雾。她才在架子上放好东西靠着墙的卢向阳就伸手把人一把捞了过来。   “好想你。”然后低下头,额头、鼻尖儿、脸蛋儿、耳垂、脖子,最后才覆上微张的小嘴。   林青禾也双手抚摸卢向阳的眉眼、脸,最后翘脚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林青禾的衣裳都被沾湿了,湿哒哒地触感让她清醒过来。   等下她妈还要来洗澡呢。   她红着脸喘着气推开卢向阳。   “先洗澡。”她道。   迷蒙的水雾下,林青禾再次看到卢向阳小腿上那碗口大的伤疤。她本来以为日日按摩,她应该已经习惯了。可这会再看到,她心里还是堵得难受。她蹲下身,再抬头一脸泪痕,“以后不要再受伤了,好不好?”   卢向阳望着蹲在自己面前,用手指小心触摸他伤口的媳妇,他说不出话了。   青禾忽然凑近那伤腿,她把自己团成一个团儿,低下头一口接一口的亲着,像卢向阳刚刚吻她那样,将心疼和难过都化在那些吻中。   湿透的衣裳,比过去长了点肉的身材,被水浇湿的长发贴在脸上、他的腿上。再加上那小心翼翼吻他的动作,卢向阳一把拽起林青禾。动作轻柔地吻去她脸上的泪珠儿。他咬着林青禾的耳廓低低道:   “别哭。为了你,我不敢再受伤。”   很快两人就洗完澡回到卧室。   没一会儿,男女呼吸合在一起浓重急促的旖旎声就在卧室里悠悠响起。   屋里没开灯,卢向阳伸出一只手臂,快速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摸索着找到一个东西。然后拧开了床头那盏瓦数很低的台灯。在昏黄的灯光下,卢向阳拆开了包装。   林青禾一只脚被卢向阳抗在了肩膀上,没一会随着卢向阳的动作,她就神志不清,不分清今夕何夕了。林青禾觉得她此时就像是一艘在大海里浮沉的小船,卢向阳则是舵手,她跟着他在一阵又一阵的浪花里上上下下。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林青禾觉得自己嗓子都快干了。她看向身上的卢向阳,朦胧的灯光下,他古铜色肌肤上沾了不少亮晶晶的水渍。额角几粒黄豆大小的汗珠正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滴,他喉结上下涌动,发出一声低沉徐缓又含着极大的欢愉的:“呃……”   卢向阳只觉得这刻舒爽的他身上所有的毛孔全部被打开了。从小禾怀孕以后,都快一年多了,他们再也没有在一起过。身下的雪白几乎要晃花他的眼,没有言语可以形容来形容这一刻的美妙。   卢向阳的心里就一个想法:身下的小禾他一辈子都离不开。   彼此拥抱得更紧,两人似要镶嵌在对方身体一样。卢向阳抱住那个能让他疯狂、能吞噬掉他的脸庞,用嘴唇描摹着她的眉眼。林青禾睁着杏眼水濛濛地看着卢向阳。   最后一刻,他低吼道:“爱不爱我!”   林青禾是尖叫着喊出“爱”字。   随后俩人都是一软,瞬间没了力气。   林青禾睁开眼,大口地喘着气。   屋外明亮的月光透过纱窗从窗户里倾撒进来。   今儿是八月十五,月亮又大又圆。   ……   过了中秋,像是真正进了秋天一般,天气一日一日的冷了下来。院子里也空了一半,枣树上又结了紫红色的果儿。夏季的短衫都被收进衣柜。林青禾和方秀珍回了一趟家属院,把秋天穿的长衫外套理了一大包带来。   家属院那边现在冷清了不少,因为人都去军需厂上班了。孩子们也跟着去了那边的院子活动。   前脚他们回到四合院,后脚天就开始下雨了。这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直到十月中了才断断续续地停了下来。   进入深秋,天也彻底凉了下来。   十月二十一日,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这天,林青禾在堂屋给枣子去核,旁边的收音机和往常一样打开着。   “……恢复高考……招生对象,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会议还决定,录取学生时,将优先保证重点院校、医学院校、师范院校和农业院校,学生毕业后由国家统一分配……”   虽然她早就知道高考会恢复,可是这一刻,听着广播,仍然止不住泪流满面。   院子里晒太阳的卢向阳,听到声儿也进了堂屋。他走过去,抱住林青禾,夫妻两个久久没有言语。   ……   关闭十年的高考大门再次打开,消息通过广播、报纸传遍全国。   各地那些,听着“广阔农村大有可为”去了乡下、兵团支援国家建设的知青们沸腾了,偷摸回城没有户口和粮油关系的知青们也沸腾了。   泉水大队,全队劳力都在忙碌秋收时,大队喇叭响起了:……恢复高考……   曾经在小学教导过林青禾兄妹的那个68年老知青第一个大叫出声,他扔掉手中锄头时差点没砸到自己的脚趾。   他奔着村支部大喇叭的方向疯跑,没有多远的距离,他居然跌倒了两次。他在泉水大队近十年,从刚来那会意得志满的老三届高中毕业生到后来在日复一日的农活中意志消沉。就算在这里成了小学老师,有了对象,成了家,还有了自己的小院子。可他的心里始终有一块是空虚的。可这一刻,他觉得心里肿胀得不行。不光是为了回城,而是冲着上大学。终于,终于,教育也等到了拨乱反正。   他边跑边疯狂喊叫,一改平时沉默寡言的形象。头上戴着的新斗笠,随着秋风轻飘飘地落在了这片黑土地上。他没有回头捡起来,而是向着红日,只顾向前跑。其他知青也像才清醒一样,他们纷纷扔下锄头,做着和他一样的动作。跑吧,向前跑吧!好像这样就能追上他们那已经错过的十年一般。   自愿报名、统一考试、择优录取,这意味着不再论“出身”,出身二字,犹如头顶大山压制了一批有识之士,不靠血缘、不靠推荐,改变命运的机会重新来了,掌握在自己手中,就在这一次!   风雷激荡的岁月中,多少本该在自己擅长领域里发光发热的人,只能在田间地头里日复一日的劳动,就连手指缝间代表文化人身份的茧子都在十年间被用镰刀、锄头的痕迹所取代。可想而知,这个消息,让多少人浸湿了眼底。   新疆兵团里、偏僻的村庄里,父子和母女一起听到消息激动流泪的场景随处可见,一家人抱头痛哭诉说。   “爸爸和你一起参加考试”的话屡见不鲜。   林建国看着那些知青的背影,很自豪地和旁边的亲家卢满囤说道: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谷子和他媳妇还有禾儿,咱大队准能出大学生!”   也许是受气氛感染,尤其念大学这事儿在泉水大队,基本除了知青只和林家还有卢家有关,张雪梅比照看热闹歇着的乡亲们激动。   她递给卢满囤水壶:“他爹,这回咱家真的能有个大学生儿媳妇了!乖乖,这在往前几十年,得是考举人吧!”   林建国看着亲家激动的样子,给他眼眶热的。他恨不得方秀珍此时就出现在地头。他也好有个人说说话,表达一下心里的激动。   他看着自己满手厚茧,擦了擦不再年轻的眼角,驮着背给自己个儿敲了敲腰。   值了!没耽误儿女比啥都强!   田边地里一边带孩子,一边计分的杨素筠。   她对着京都方向热泪盈眶,爷爷,这次我能带着青谷和旻旻一块儿堂堂正正的回来了。   ……   570万人参加高考。可想而知复习的场面将会如何壮大。   十年的断层,十年的“读书无用”,让很多书和课本早就被撕的撕,烧的烧。书店里、收购站挤满了一趟趟不死心来找复习资料的人们。   林青禾让弟弟妹妹带回去的高中课本和《数理化自学丛书》给到了林建党、李云、李秀丽还有公社中学老校长手里。   同时,她也送了两套到胡胜男和谢荷家里。   “什么都不必说了,抓紧复习吧。”林青禾这样说。 第86章 高考 多少岁月凝聚在今天   数理化自学丛书, 它不是一本,它是一套十七册。林青禾手里的是63年出版的,涵盖了初高中阶段数学、物理、化学的绝大多数知识点。   这套书最早还是两年前纪红卫和卢向阳刚在部队里上学习班的时候带了两本来。   两年过去了, 林青禾都已经做过两遍了, 加上从去年杨弘儒回来后一直有给林青禾补课。   所以这会儿别人在紧张的复习, 她还是按着自己的节奏来。该吃吃、该复习复习, 当然哄孩子也没耽误。   全家最紧张的当属方秀珍。就像现在。   今儿是难得的大晴天,秋高气爽, 微风不燥。   林青禾和卢向阳在院子里陪闺女玩。   青石板的地面上铺了块碎花垫子。   那垫子是林青禾特地给安安做的,反面缝了卢向阳从前野外训练的防潮布和鞣过的旧皮革,中间塞了棉花,最上面一层是洗过烫过捶打到柔软的双层碎花棉布。   林青禾手里拿着几个安安常玩的玩具, 安安在垫子另一端。   “闺女快过来,你爬过来就把这小鸭子给你。”   “呀呀呀。”   被钓的安安扭着小身板在这碎花垫子上嗖嗖嗖地爬来爬去。   一旁的卢向阳含笑看着母女俩嬉闹。   “你咋还不去看书?隔壁那家孩子我听她妈说,现在除了上厕所, 都不轻易出门了!你呀还这么悠闲的!快, 进屋看书去,安安我来带。”   “不不不不。”安安察觉到姥姥要把陪自己玩游戏的妈妈叫走, 立马从垫子上爬过去, 抱住林青禾的腿。   “妈,妈,不!”安安急啊,脑门都冒汗了, 她生怕林青禾走了,第一声口齿清晰的“妈妈”脱口而出。   在场三个大人都愣住了。   她抱起腿边胖乎乎的闺女,和她对视着,眼眶都红了, “闺女,你再喊一声,再喊喊妈妈!”   安安看妈妈像是要哭了,她伸出一按就一个圈的小肉手给妈妈擦擦眼睛。   “不,妈。”不哭,妈妈,宝宝都不哭。   林青禾激动地一口亲在闺女的脸蛋上,然后把她搂进怀里,“嗳!嗳!好闺女!”   这个时候林青禾忘记了怀孕里那些抽筋难受,忘记了月子里这个不许那个不行,忘记了被安安夜夜嚎哭两三个小时就得喂一次折磨的痛苦。   值,真值了。   心里热潮涌动,这是什么都换不来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安安,快叫爸爸!”卢向阳从石凳上起来,连拐杖都忘了,三两步走到林青禾身旁,目光灼灼地盯着安安。   安安从林青禾怀里抬起头,瞅了瞅卢向阳,然后看向方秀珍,咧开嘴笑了,“姥,姥。”   这把方秀珍激动的,当时两行泪就流出来了。她心情略复杂,既有被叫姥姥的欣喜,也有对闺女长大的怅然。   “嗳!姥姥的好安安,姥姥没白疼你。”   林青禾看着她妈激动的样子,又瞟到卢向阳那一副失落的样子。她轻轻拍了拍闺女的后背,安安此时望向卢向阳,杏眼骨碌碌地转。   “啊啊啊。”安安冲着卢向阳叫,还向上伸着手臂,一副想要飞高高的样子。   “安安,爸爸脚还没好。妈妈抱你转圈圈好不好?”林青禾赶紧哄。   “不不不。”安安朝着卢向阳探出身子。   “没事都快三个月了,就抱一会儿。”卢向阳现在只想满足闺女的所有要求,好让她早日开口叫爸爸。   卢向阳把安安接过来,笑着把闺女举过头顶,“飞喽~”   安安一边咯咯笑,一边哇哇乱叫。   为了安慰安慰卢向阳,林青禾蹬蹬跑进屋里把年前一家人看升旗后拍的全家福拿了出来。她把相框举到安安眼前。   “闺女,你瞅瞅,爸爸在哪呢?你不喊爸爸,你告诉妈妈,爸爸是哪个?你指给妈妈看,妈妈给你小象玩,还给你糕糕吃。你要是不指,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安安瘪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方秀珍瞪了眼林青禾,“不指就不指,姥姥给糕糕。咱不理坏妈妈。”   卢向阳也忙道,“爸爸也给安安小象。”他倒是不敢跟着说小禾是坏妈妈。   林青禾撇撇嘴,她是为了谁啊,一个两个的,都拿她当坏妈妈。   “叭叭。”安安对着照片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指向照片右边穿着军装的卢向阳。   卢向阳听到这声爸爸激动了,哈哈大笑中夹杂着夸赞,就好像全天下就数他闺女是最聪明的孩子一样。   “猪猪。”安安又咯咯笑着指向照片里大着肚子比现在胖了不少的林青禾。   林青禾捏了把安安的脸蛋,逗她,“安安在妈妈肚子里呢,妈妈不是猪猪,安安才是小猪猪,瞧你这脸肉的。安安是被爸爸妈妈一百九十块津贴供养的小猪猪。”   ……   京都军报。胡胜男、谢荷、沈一鸣都报名了高考,加上之前请假的林青禾,这一下子,记者部就少了四个人。尤其是胡胜男三人为了尽全力复习,不给自己就退路,他们仨辞职了!   这可是大事,一下就传遍了军报!有人冷眼旁观,有人满怀祝福,还有等着看他们孤注一掷的笑话……   这一天,胡胜男三个都带着书、本子、笔还有水果糕点上门了。   “青禾,我们能和你一块复习吗?我是72届高中生,五年过去了,实在是……”胡胜男提着一篮驴打滚、豌豆黄还有豆沙糕,一脸不好意思地敲响了四合院的大门。   身旁的谢荷也举了举手,“还有我和我家老沈,虽然我和你一样,但是我那是被推荐上的高中,就……你懂的。我家老沈倒是比我强不少。”   他们同样是带着礼上门的。   林青禾把他们迎进来,“来就来了,还买什么东西啊。正好我一个人学着也无聊,你们来也是有伴了。”   “嗐,礼多人不怪,这不是要收买你,让你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嘛。”谢荷嘻嘻哈哈了一句。   林青禾把她们带到堂屋,这里有张大圆桌正好适合她们四个人学习。   林青禾接过她们带来的篮子,“你们先放东西,我去洗水果。”   方秀珍本来就觉得自个闺女对复习不上心,她觉得禾儿虽然以前成绩好,可老话都说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尤其是这胡同里的考生哪个都不像她这样似的,那都恨不得一天都48小时了。她家这个嘴里还说什么要劳逸结合,大考大玩,小考小玩。   这下有人来找林青禾一起复习,她可高兴了。觉得有伴了,她闺女还会认真。因此,她带着安安出门溜达了,就怕安安影响他们学习。   “妈,你至于吗?你忘啦,我工农兵考试前不还下地帮你们干活吗,我一直都这样啊!”   “你别在这儿瞎嘚瑟了,赶紧进去和人一起学。这可是考大学啊!”方秀珍一掌拍向林青禾的后背,真是的,她就跟她操不起的心!   堂屋里,四个人已经开始复习了。本来谢荷还以为林青禾应该就是比她们强一些,她和胡胜男不行,她家沈一鸣应该和青禾的水平差不多。但是令她们吃惊的是,林青禾竟然超出她们那么多!   什么牛顿第三定律,焦耳定律,求电阻求电流,配平方程式,计算密度,氧化还原反应等等一连串下来,直接让谢荷放弃理科。   “算了,太难了,我还是选文科吧!”谢荷靠在椅背上面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还没等人劝她呢,她又支起身子,右手握拳在胸前挥了两下。   “现在距离高考三个月都不到了,以我目前的水平选择理科,到时候指定也是抓瞎考不上的。还是文科吧,史低我能死记硬背。政治对咱们来说应该没什么问题,语文应该也不会太难。选文科,我只用在数学上花心思!没错,沈一鸣我要考文科了,你自己考理科吧。”   “……好吧。”沈一鸣被她这转变还没回过神呢,闷闷地应了一声。   林青禾选的也是文科,她不是因为理科太难了,她理科也学得不错。她只是想报中文系,这个是文科专业。   胡胜男和沈一鸣选的是理科,这两个都是打算学法律的。   四人在一起复习,其实也是林青禾给他们讲题来得多。就拿着《数理化自学丛书》讲数学,从代数到函数;讲物化,主要是帮胡胜男和沈一鸣理顺公式定理。   秋风吹动树叶哗啦啦,某一天起来外头竟然结了白霜了。卢向阳让纪红卫从部队的学习班里要了一块小黑板和一盒粉笔来,既是给他们上课复习用的,也是在那右上角写了高考倒计时。过一天少一天的,什么话都不用说,气氛一日日的紧张起来了。   ……   泉水大队。   林青谷和杨素筠也在复习,他们没有去知青点凑热闹,而是选择两个人在家学习。他们已经比大多数人都提前学习了,可谓是占到天机了。两个人谁也不笨,加上那么多复习资料和试卷。因此,他俩复习起来还算轻松。让原本准备带孙子的林建国都感觉有些没用武之地了。   两人都准备考理科。   林青谷的目标是医学系,杨素筠的目标是经济系。   林青谷是因为,上回他妈突然晕倒住院动手术还有媳妇生产的事给他留下了阴影。他不想再经历那种只能站在手术室外等待的心情。那种对所爱之人的全部担心都被一扇门隔开,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杨素筠是因为,上回婆婆突然生病,她回家拿钱可家里所有的钱加起来也差着手术费一大截。她看着青谷的脊背被自责和痛苦压弯,那个时候她就下定决心。只要以后能考大学了,她一定要学经济,等家里再需要钱的时候,她不想再看到青谷弯腰低头。   夜深了,带着孙子睡的林建国吹灭了煤油灯。而东边林青谷屋里,点了煤油灯又点了蜡烛,夫妻两个面对面坐在桌子上,桌面上十七本资料书叠的高高的,他们面前是一张空白的试卷。这是妹妹青禾才邮寄回来的。   这样的情形在很多人家里上演着,白天参与秋收,晚上抓紧时间复习。   林青禾曾经工作过的红旗公社中学里,她送给老校长的那套资料书,此刻就放在教室里,全校所有报名了高考的老师都在这里。就着那十七本书,一个个如饥似渴。   ……   随着黑板上的日期日日更新,外头气温不断下降。院子里彻底空了下来,树枝光秃了,冬天来了。   77年的高考政策陆续出台,全国各地关于高考的形式规则各不相同。有的地区有预试、初试,会提前删选掉一批,出卷也不是统一的,而是各省自行出卷。   京都是没有所谓的第一批删选摸底考试,林青禾无所谓,她对自己有信心。可胡胜男、谢荷还有沈一鸣倒是有些失望,毕竟听说这次报名的人很多,她们想知道“竞争对手”的实力,然后拿自己的和人家的对比对比。古话都说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胜男,你要不在我家睡算了,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林青禾看了眼手表,晚上十点二十了。谢荷和沈一鸣在一个小时前都已经回去了。   “那就麻烦你了青禾。关于这个加速度我还想再多看一会,你就给我床被子,我在这炕上眯会就成。你去睡吧,不用管我。我没有问题要问你了。”   胡胜男头都没抬,她来的第一天就在书上把不会的圈画了出来。那时候整本书得快有百分之三十都是她不会的,两个多月跟着青禾学习下来,那些被画出来的红圈圈少了得有一大半。   林青禾无奈了,只好从柜子里给她拿了床被子来。天冷了,家里都烧了火墙,睡在炕上冷倒是不冷的。   她又在旁边跟着看了会儿地理。不行了,她已经打盹再打盹,揉了揉眼睛,看向手腕处,已经凌晨一点了。她打了个哈欠,对面的胡胜男还一脸严肃的还奋发向上呢。   “青禾你困了,你就去睡吧,我得早起晚睡才能先飞。”唰唰唰,继续“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学着。   还有不足24小时就要高考了,胡胜男一早把炕上收拾干净就回家了。她得回去检查文具,再抓紧剩下的时间。   而林青禾吃过早饭后就把自己打扮一新,浅色小衬衫、黑色裤子,小皮鞋,披了件棕色的灯芯绒袄子拎着皮包对亲妈、丈夫、闺女挥手。   方秀珍以为自己耳朵出了什么问题,她听到林青禾说:   “妈,我出门逛街啊。三个小时后回来,不用等我吃饭了,我自己出门去老莫吃一顿放松心情。”   林青禾施施然离开后,方秀珍萍看向抱着闺女的姑爷:“她是不是没长心啊,也忒没谱了?”   “嗯?妈小禾复习挺好的,马上就要考试,出去放松放松也应该的。我们以前上战场前都讲究吃顿好的呢。”   “得得得,我就不该找你唠。从你嘴里是甭想听到那丫头半句不好了。太不谦虚了!早上我买豆浆的时候碰到隔壁刘婶子人家孩子还是今年的应届生呢,现在都恨不得时间掰成两瓣儿。她还有意思去逛街?唉!”   卢向阳露出一口大白牙,乐了!   他媳妇这样才是正常人,他寻思着都这个点了,还点灯熬油的学习的,那跟那上战场前一天还吭哧瘪肚训练的新兵有啥两样啊?   “嗯。妈。您别管她。她原来说过,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你啊,得对您闺女有信心,是吧,安安咱们要对妈妈有信心。”   “对对对。”安安又学会说一个字。   “姥姥,啊啊啊。”安安伸着手要方秀珍抱。方秀珍抱着外孙女,看着她可爱的样子,转眼就把糟心闺女忘到脑后去了。   卢向阳看丈母娘带着闺女了,他回屋里换了身衣服。他得回部队一趟,去申请明天用一天吉普车,他明天要送媳妇进考场。也是亲眼见证一下,十年浩劫过去后激动人心的历史场面。   林青禾站在百货大楼的柜台前犹豫了好久,咬了咬下嘴唇,开口即决定了:“同志。要那件大衣。”   这是件鹅黄色的羊绒大衣,重阳节前林青禾和方秀珍一起上百货大楼买礼品寄回老家的时候就看中了。但是太贵了要一百八十块,她舍不得,方秀珍也不让。这都差不多是她和卢向阳两个一个月的工资了!   回去后她没忍住和卢向阳叨叨,“太好看了,从来没见过颜色这么好看的大衣!就和那小雏菊似的。”   卢向阳:我怀疑你就是知道我刚拿到了奖金。   林青禾付了钱拿到了手,虽然付钱的时候心在滴血,可这会她换上大衣,心里欢喜着呢。拎着换下来的棉袄就出了百货大楼,步行往老莫去。   在人家金碧辉煌的大门前,林青禾还臭美地照了照镜子。很是满意自己这一身!   她点了奶油蘑菇头,要了一份炖牛腩。走之前还不忘给安安打包一份奶油蛋糕。   逛逛吃吃的三个多小时,她才走上回家的路。特意没坐公交车,就是想感受感受这12月的北方呼啸而过的感觉。走在马路边的林青禾,一手提着一个袋子。看着路上车来车往,落叶纷飞,心里觉得一切都很美好,而从明天开始她的人生还能更美好。   方秀珍回家看到林青禾这一身的时候瞪圆了眼:“你真给买啦?哎哟你这败家闺女!”   “哎哎,妈,妈,你别激动呀!这是向阳给买的,他刚发了奖金……”   “咋奖金不是钱啊,他拿命拼的奖金,你倒好眨眼就给人花出去了!这不当吃,不当穿的,你还孩子妈呢,你真的脑子发昏了我看!”   “妈,没事没事!小禾也不是天天买,难得一次,就让她开心开心。再说了吃了喝了也是没了,这衣服一看质量就好,能穿好多年呢。您别上火,赶明儿,我们也领您去买上一件。”救火员卢向阳在屋里听到媳妇挨骂的声音,赶紧抱着女儿冲出来。   “我才不要!阳子你就是太惯着她了,哪家的媳妇像她这样的……”   方秀珍还没说完呢,林青禾就打断她,“妈你现在好像是卢向阳的亲妈啊,我要学习了。你别打扰我了,也别大呼小叫的影响我。那布兜子里果汁还有蛋糕,你们和安安一起吃吧。我进屋了。”   第二天,天居然下雪了。一开门就是一股寒气直往脖子里钻。林青禾宁愿在她鹅黄色大衣外头套件军大衣,她也要穿着新衣服去考场。   卢向阳开着小吉普,林青禾抱着闺女坐在副驾驶上。安安是第一次清醒状态下坐车,兴奋得不行。她在林青禾怀里扭来扭去,一路爸爸妈妈对对对把会的那个几个字来回喊了个遍。   好不容易到了考场,林青禾抱着女儿下车呢。就见卢向阳从车里掏出一台照相机,不是军报的,是后来夫妻两个自己买的。   “时间还来得及,你抱着闺女多摆几个姿势。”他一副已经准备好按快门的样子。   林青禾窘迫,周围可还有捧着书看的考生呢。她做不出来这样的行为,压低声音,狠狠地瞪了卢向阳一眼,“你别整西洋景!”   “这有啥啊,媳妇你想这可是十年后的第一场啊,你们这批77年的考生必将记录历史。拍照留个念咋了,又不丢人。进考场之前还看书,啧啧。媳妇快点,我还带了架子来,等会咱一家三口也拍几张。”   “你你你你。”   “别你你你的了,痛快的,赶紧站好咯。对,就是这样。”   “咔嚓。”   “等会,我要把军大衣脱掉!”拍都拍了,林青禾这下也不忸怩了。甚至还让卢向阳蹲下给她拍漂亮点,要还原她和闺女的美貌。   大冷天的,林青禾穿着那件柔软的鹅黄色大衣,怀里抱着穿着和她同色棉袄,还戴了一顶鹅黄色毛线帽的安安,站在某所中学——七七级考场第八分场的门外,对着照相机后面的卢向阳笑颜如花。   随后,卢向阳果真从车上拿下一个三脚架。一家三口就以考场横幅为背景,在1977年12月10日飘着雪花的早晨,拍下了这张照片。   后来这张照片,在安安的成长过程中无数次被提起,尤其是当她又调皮捣乱不肯上学的时候……   第一天上午考政治、下午考数学。   政治对林青禾这种本身就是要跟着上级思想走的笔杆子来说洒洒水啦。中午回家方秀珍特地给林青禾做的面条子,说吃面条顺溜,考试保准也能顺顺利利的。   午睡醒来后,她又被卢向阳送考场去了,进数学考场之前她心里紧张了一会。   然后当试卷发下来的时候,她一惊然后就是狂喜!咋这么简单啊!杨弘儒给她的试卷里,有北大数学系教授出的,那上面的题是真难,好些个复合的,几个知识点杂糅在一起的。可这张高考试卷是真的没那些,考的就是明明白白的。一道题一个知识点,直走不带拐弯的。   不用抄题,只要写好题号,题量少。林青禾四十分钟就唰唰唰写完还带检查了三遍了。   再次检查完,确定自己没有错误的林青禾托腮感叹道,许是断层太久了,出题老师也不清楚现在学生的水平了。可见这十年耽误了多少事。大量人才需求已经迫在眉睫。   她却不知道她这个样子在考场里有多显眼。开始,别的考生搔首挠姿的时候,她下笔如有神的,唰唰唰地就吸引了监考老师的注意。   那老师越看林青禾的试卷眼神越亮,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姓名栏,林青禾。嗯,记下啦。   铃声响起,林青禾第一个走出教室。   陪了一天的卢向阳问林青禾考的感觉如何,林青禾脸红了,看着周围都是考生,她没好意思说。于是摇了摇头,示意回去再说。   卢向阳一看她摇头,心里琢磨:完了,这是考差了!那不能问了。   坐上车的林青禾一直在等卢向阳问她,可这人这会东拉西扯的,什么好事多磨,其实明年再考也不错。刚好明年安安可以送去托儿班。   林青禾怒了,你看不起谁呢!   但是她没说,她要悄悄考试,然后惊艳所有人。毕竟她心里觉得:保不准,有一种可能,就是她的试卷可能是标准答案! 第87章 烤红薯 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   林青谷和杨素筠都在公社中学考试, 就是不在一个教室里。   上午考完政治,十一点了,他俩打算去公社的国营饭店里吃完面算了。结果他俩才出公社中学的大门, 就看到大堂哥林青杨推着自行车等在大门外。走近一看, 那自行车前面的框子里还放着两个用厚毯子包着的饭盒。   “青杨哥, 你怎么来了?”林青谷边搓手边问, 今天下着鹅毛大雪,那教室就前面烧着个炉子, 但也和地窖没区别。   “给你俩送饭呀,我妈听小叔说你们要在国营饭店吃饭。怕给吃坏了,这不,十点半我就在这等了。别说了, 咱找个地方吃饭去吧。这雪看起来还有得下呢。”   最后还是门卫的大爷认出林青谷是林青禾的大哥,让他们进了岗亭吃饭。   “谢谢您大爷。”林青谷笑着道。   那大爷原来两手交叉放在衣袖里,闻言把手伸了出来, 拿了热水壶过来, 给林青谷的茶缸里添上水,然后笑了笑, 道:   “甭谢, 我还想谢谢林老师呢。林老师之前和我孙女郭亭是一个办公室的,这回啊多亏了她给的那啥自学丛书。我也不懂这些,就是听亭子说可是帮了大忙了。林老师这也不在红旗公社了,我家啊就是想谢谢她都找不着人。林老师她哥, 下次你替我们说声谢谢哈。亭子说,她要考到京都去,当面谢谢林老师,呵呵。”   “下回青禾回来了, 我替您转达哈。您孙女这么有志气,准能如愿。呵呵。”林青谷把茶缸递给杨素筠暖手,自己先打开饭盒。   白面条、红肠炒鸡蛋、酸菜炖排骨。   “我妈说了,你们就得吃面条,顺溜、吉利。”   杨素筠上午答政治题脑子里有一瞬间是空白的,过去八年间她几乎每个月都和爷爷一起被叫去公社的学习班,学习最新的主席思想和中央文件的回忆涌上心头。她虽然不如一直写报道、掌握政治形势的林青禾,但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下来,也是有效果的。   下午的数学她有点担心,平时她物化还有数学就没有林青谷学的好,越是接近考试时间她就越紧张。   林青谷看出媳妇的不自然,他伸出手在桌子下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就像上回她在医院给他力量的时候一样。林青谷也是在告诉杨素筠,别紧张,有我在。   ……   回到家后,方秀珍正想问问闺女考完怎么样,就看到姑爷给自己使得眼色。   得,明白了,这是烤糊了。   她就说吧,哪有人这么重要的考试前还这么上心的。算了,就当长教训了,明年再让禾儿考一次吧!   “回来啦?妈晚上给你做手擀面吃,你想吃啥卤子?前几天不是嚷着想吃咕咾肉吗,我今儿买到了里脊肉,已经给炸好了,很快就开饭,你先去屋里歇歇。”到底是亲妈,虽然有些埋怨闺女之前没听自己的,但还是关心她心情好不好的心思占了上风。   林青禾简直受宠若惊,她都有多久没这待遇了。从坐月子开始就一直忌口,到喂奶的时候限制更大,她妈是生怕她吃坏了啥把安安也给喂坏了。后来卢向阳受伤回来,她们都忙着照顾他。好久没有享受到母爱关怀的林青禾,一时间都感动地决定不管啥惊不惊喜了。她要告诉他们,其实她应该考得很不错。   “妈,向阳,其实我今天考的挺好的,自我感觉试卷很不难。”   “是是是,咱都知道。你就先进屋歇会吧,这看着又要下雪了,明天你穿那双我新给你做的棉鞋去啊。那教室里也没火墙的,这要是下一夜大雪,明儿指不定得冻成啥样呢。”方秀珍知道闺女一向好脸面,这是随了她爸了。她没说什么你就是没考好也没事,咱下次再努力的话。说了只会让闺女更难受,这不影响明天的考试吗?   林青禾:可你这好像不是很相信的样子啊?   林青禾听话进了屋。   安安在炕上裹着层小被子正睡着呢。林青禾抿了抿唇,想跟卢向阳说实话来着,但想到刚才出考场时那些考生们蔫头耷脑,甚至还有捂着嘴抹泪的,她又犹豫了。该不是她自我感觉太好了吧?或者是别人学得都没她好?   她又想到卢向阳这人吧,有时候特爱显摆她。他自己有成就,内敛又谦虚。可她要是稍微有点儿突出的地方吧,他恨不得广而告之。他要是知道了,可能那些个关系好的战友兄弟们,今儿都得被他骚扰了。他准做的出来,这大雪天的上居委会打电话一个个唠的举动。   而且他有时候说话挺膈应人的,非得别人跟他认同,他媳妇,她闺女就是最好的。   还是算了吧。   要不然不是她感觉错了结果丢人,就是他又显摆到人家短期都不想搭理他。   ……   第二天起来推开门,院子里一片雪白。真就下了一夜的雪了,整个世界都变成白色的了。   林青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禾儿,给,把这袜子穿上。”方秀珍看到闺女醒了就赶紧回屋把她昨晚上织了一晚上的羊毛袜拿出来。这毛线是前些日子她们娘俩逛百货大楼看到有,就买了三斤。本来说好是给安安还有方秀珍织毛衣的。   “妈……”林青禾接过羊毛袜,看着她妈眼底青黑,心疼了。   “好了,我白天可以睡回来。你快洗漱洗漱,早饭已经得了。阳子呢,起了吗?这大雪的也不知道路上好不好开,你们还是早点去,省得晚了。”   “妈我起了,给安安换尿布呢。这丫头哼哼唧唧的,不肯起来。”屋里卢向阳听到丈母娘的话就应了一声。   早饭和昨天一样,方秀珍一大早上就炸了油条,煮了白水蛋和小米粥。   “两根油条,两个白水蛋。今天的200分。”方秀珍帮闺女把早饭都单放到一个碗了。   “嘿嘿。”林青禾捂嘴乐了。   “要要要。”安安看见油条就叫了几声,手往那大碗里伸。   “宝宝不吃那个,太油了。来姥姥给喂鸡蛋粥。”方秀珍用勺子挖了一勺,吹凉送到安安嘴边。   “不不不。安,要,要。”安安费劲地表达想吃油条,对送到嘴边的鸡蛋粥看都不看。方秀珍只好撕了一小块油条当着安安的面放进粥里,其实捏在手心了。她假装油条已经拌在了粥里。   “好了,吃吧。”方秀珍再次喂粥。   安安这回听话的吃了。   “哈哈哈。”林青禾被单纯的闺女逗得直笑,“向阳你看你闺女这傻乎乎的劲儿。”   卢向阳:合着被骗的时候就是我闺女,做了好事的时候就是你闺女呗。   吃完早饭,检查了准考证和文具之后,林青禾和卢向阳就出发了。还是背着安安的,今天天气冷,可不敢再抱着她出去。   路上的积雪虽然都清扫得差不多了,但是卢向阳还是不敢开太快。   比昨天早了十分钟到考场。林青禾背着斜挎包下车,卢向阳则停在附近等媳妇。   今儿上午的九点到十一点, 考的是史地,下午考的是语文,和昨天的一样都是两个小时的。考完就结束了,第三天的是英语,她不报外语,不用考。   上午的史地写完的时候,林青禾特意看了下手表,十点一刻。她检查了三遍,觉得自己应该没有错的,就放下了笔。监考老师来来回回的看了她几次,林青禾都没发现。   铃声一响她还是第一个出门的,走到校门口就看到卢向阳的帽子和围巾上都沾了雪花了。   “不是让你在车里等吗?傻不傻啊你。”林青禾踮起脚挥着手臂给她拍帽子上的雪。   “呵呵,没站多久。媳妇冷不冷?你看——”卢向阳从军大衣的兜里掏出个烤红薯来。   刚才他就是看到有个大爷偷摸在卖烤红薯,他才下了车。   “看你两手冰的,快捂捂。”这烤红薯才买了没一会加上一直被他放在军大衣的口袋里,所以现在还是热热的。两人边说边往车里走,今天下大雪,怕来回路上太赶,中午就不回去了。卢向阳前面已经去国营饭店买了饭,用报纸包着放在车里了呢。   大部分考生也是如此,一大部分人都是拿着馒头,啃一啃就算打发了午饭。还有的就是去了附近那家国营饭店里头,抢到座位的还能边吃还边拿着书看。   “我刚才听见不少附近的人家,招人上门吃饭呢。不要粮票,一顿2毛钱。”卢向阳随意说道。   “嗯,还真是不同了,换以前这偷摸的也没人敢干那。”林青禾也随口感叹了句。   吃完饭林青禾就在车里眯了一会,等快到时间了,卢向阳才叫醒媳妇。还倒了点水壶里的热水沾湿帕子给媳妇擦脸。   林青禾刚睁开眼,还有迷迷蒙蒙的,她伸了个懒腰,正想揉揉眼睛,就感受到脸上的温热。   卢向阳替她擦脸的动作轻柔又细致,就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一般。   林青禾感受到他这份重视,唇角上扬,凑近他,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   “你真好。”林青禾的声音像含了蜜一般,比安安说话的音调都要甜。   考试铃声一响,最后一场的试卷发下来了。   林青禾铺开语文卷面,第一时间先看作文,作文在语文的100分里面就占了70分。作文是命题的,题目是,“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   她一边写前面的题,还一边分出心神去想作文该写什么。这一年里,她好像都在养孩子,还干什么了?哦对了,还去了一趟北大门边防连采访。   前面的解释词语和给文言文加标点符号,林青禾写得很快,唰唰唰的,又是让监考老师们频频侧目。到了写作文时,林青禾沉思了一会,她没有讨巧直接用刊登过的稿子。   “我在这战斗的一年里”,林青禾选择在七七年高考时,开篇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入手,写下陪孩子成长的点点滴滴到恢复工作后去边防连采访。大量的笔墨描写了最可爱的人民子弟兵,是如何挥舞战旗,顶天立地!结尾,她回到那一方四合院,抱着孩子看院子里那棵枯了近十年的枣树,它在这年夏天开花,秋天结果。   ……   全部考完了,林青禾脚步轻松的走出考场。   林青禾趴在车窗处,拍了拍驾驶座上卢向阳的肩膀,眉飞色舞,声音却尽量压低:   “向阳哥!我考的可好了!”   卢向阳笑了:“我早就知道了!”   林青禾撇了撇嘴,胡说八道,你那样子是早就知道嘛。我看你八成还想趁着还车,回团里给我找关系吧? 第88章 状元 尘埃落定   高考完之后林青禾一下就闲了起来。不用在每天几个小时对着书本了, 她开始时时刻刻都和闺女腻在一起。安安自然是高兴的,从一睁眼爸爸妈妈就陪着玩。   林青禾现在耐心十足,一边陪卢向阳学习, 一边教闺女说话。她还去新华书店买了很多书回来, 一大堆的中外文学作品里头还掺杂了一两本菜谱。那是给小孩儿做饭的菜谱。   安安不爱吃的胡萝卜变成了一朵花似的胡萝卜泥后, 她一口接着一口吃得别提有多香了。南瓜泥、土豆泥、菜花泥……林青禾从上头学到的辅食, 一道道做给安安。   卢向阳腿伤好了一大半后他又恢复了早上的训练,他要让自己的身体尽快恢复到从前的状态。当然跑步肯定是不能跑步的。他拿出了林青禾之前给安安做的那块碎花垫子。一大早上把安安放在垫子上爬, 然后他也在那垫子上做俯卧撑,做完一个就在闺女的脸蛋上亲一下,把安安逗得咯咯笑。   两口子商量着林青禾上学还得是住在这边比较方便。是的,林青禾决定到时候得走读, 安安晚上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闺女。   于是趁着没下雪的一天,天没还有亮, 两人垫吧了几口早饭就回去家属院搬家了。   到家属院楼下还早, 卢向阳去停车了,林青禾先上去。她到的时候正是大伙上班的时间。   “林老师好久没见了, 你们这是要回来了?”有军嫂问道。   “是啊。感觉都快一年没见着了, 孩子呢,你们家穗穗怎么没一起回来?”   林青禾笑了笑道,“孩子我妈带着呢,我们是回来搬家的。”   朱红一脸惊讶道, “搬家?”   林青禾点点头,“是呀,住在市区那边方便些。”   她倒是没说她高考的事。   然而她不说,却有人上赶着看热闹, 那个曾经拉着方秀珍误以为她是林青禾婆婆的李雪菊皮笑肉不笑的开口了。   “林老师参加了高考吧?”   林青禾不认识她,李雪菊来的时候她已经去了唐县。怀孕坐月子带娃照顾卢向阳这都一年多过去了,她早就把她妈和她说院里有个说瞎话的李雪菊忘在脑后了。因此她虽然觉得这人看着有些奇怪,但是也没多想。   “是啊,所以倒出时间来搬家啊。”   “哎哟,那林老师考得怎么样呀?就算没考好也不用搬走呀,咱家属院又没人会笑话你。”李雪菊抱着小孙子,一脸为林青禾着想的样子。   “外面租房子哪有家属院住的自在啊。”李雪菊又跟着说了句。   “是啊,林老师你要是这个原因的话,还真不用搬走。”   林青禾眯着眼,这下她感受到了眼前这个大娘的恶意了,她笑了一下,语气不冷不淡地,“谢谢关心。”   说完她抬手看了眼手表,“不早了,我就不耽误你们上班了。”   林青禾走后,朱红看了眼李雪菊,“李大娘,林老师在市区有自己的院子,人可不是租房子。换你难道放着好好的院子不住,来住这筒子楼吗?”还有后半句,人备不住就是上大学不方便才搬的,可这话没有信之前,她也不敢说,怕给林青禾惹麻烦。   很久没开窗换空气的屋里一走进去就闻到屋里飘散的一股灰尘味儿。林青禾皱着眉打开窗,让屋里的味道能散散。至于刚才那事,她压根没放在心上,和她计较跌份。是不是考差了,等成绩出来不就知道了。不相关的人她根本懒得花时间。   说是搬家,其实要拿的东西并不多。毕竟先前几趟都慢慢地把大部分的东西带走了,今儿也就是把几床被褥衣裳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带过去。   不大一会儿,卢向阳就回来了,他还去了趟营里。腿伤养了小半年了,又积压下很多工作。他拿了一大叠资料回来,准备过两天复诊要是没问题了,就得回来上班了。   “媳妇,还要带上啥?那煤饼炉你带去呗,我去食堂吃饭也用不上。”卢向阳把资料往茶几一放,脱下外套卷起毛衣袖子就去帮忙。   “用不着,那边有一个。再说了你要是晚上回来晚了,自己也能热热东西吃。”林青禾还在收拾衣服,闻言随口应了一声。   “我有空就抱着安安回来看你!”   “好。”   两个人一阵子忙活,十点半左右就把东西都搬到了后座,没一会就塞得满满当当的。林青禾先上了副驾驶,卢向阳则开了驾驶座的门。   一脚油门,吉普就发动了。   林青禾从车窗往外看着不断后退的景象。   两年,从公社中学到省报,从随军到进了军报到参加高考。日子过得飞快,回过头来看,才意识到,原来她一步步地也走了不少。   ……   一直到过了元旦,才公布了接下来要体检和政审的人员名单。没有公布成绩。但能走到下一个环节,成绩肯定已经过关了。最后是政审的表格。这时候的说法是不唯成分论。就是说不能只看成分。但同样,也不能不看成分。林家和卢家都是是三代贫农,林青禾还是军嫂,更加根正苗红,当然是没问题的。   最后,才是填写志愿。林青禾所有的志愿都填了北大。方秀珍看的都有些心惊,问闺女要不要填个保底的。然后林青禾自信得很,人家说了,要上就只上北大。   卢向阳看着媳妇自信的样子,心里也有打鼓。他寻思要不去给红卫打个电话吧,上回听他说他姑好像就是在教育局工作的。他得打听打听媳妇到底考了多少分。   “妈,小禾,我出去一趟。”卢向阳想着就穿上了外套,兜里带了几块钱就准备去居委会打电话了。   “这下雪天的你去哪啊?”方秀珍问,“围巾帽子手套拿上!”   “知道了妈,我一会儿就回来,我就是找红卫有点事。给他打电话。”   方秀珍以为卢向阳说的有事是营里的事,所以也不再多问。   ……   京都市教育局局长王嵩最近很忙,他不停地接到各种打过来询问分数的电话,在之后的半个月内他预计只会更多,甚至可能还会有让他开后门的也说不准。   “老杨啊,怎么是你?”王嵩和杨弘儒是大学同学,毕业后杨弘儒留校了,他则是被分配到教育局。后来他俩都被下放了,又是前后脚平反回来的。这老家伙可从没找过他呢。   “老同学,呵呵,最近怎么样?我是打听分数的。我孙女她婆家小姑子这次是在京都考的。这不想着也该出成绩了,就找你问问。”   “哦?叫啥啊,你孙女都结婚了啊?是了是了,也到年纪了。怎么她没参加高考?”王嵩问了句。   “参加了,不过不是在京都。那闺女叫林青禾……”   “什么?!你说林青禾是你孙女的小姑子!?”王嵩兴奋了,他用着与有荣焉的语气,“这种好苗子你怎么不早说啊!”这可是他们京都的文科状元啊,那分数估计翻放全国都没准是状元了,只是现在各省分数都还没统计好……   “嗐,我这不才从玉泉山下来嘛。听你这语气,那闺女是考得不差喽?”杨弘儒松了口气,林青禾的水平他是知道的。这次的试卷对她没难度,只是他不清楚其他考生的水平。   王嵩笑了,说话的语气里是忍不住的高兴,“她可是咱京都状元!满分400,她得了382,就这分数除非有考了加试英语也相当不错的,我要不然估计放在全国范围内都是数一数二的。开门红啊开门红,没想到高考停了十年,还能有这样的分数啊!这丫头必成大器啊!”   “呵呵,过誉了,小丫头人是比较机灵的,还得继续学习,呵呵,不跟你唠了,她估计还不知道呢,我上她家去报喜。”杨弘儒笑着挂了电话。   不愧是自己教导的丫头!只要她努力、她敢想,她远比自己能想象的飞的更高。   杨弘儒穿上外套,戴好帽子围巾手套,又从柜子里拿了两罐炼乳就往后海走去。   ……   卢向阳那边。   纪红卫哈哈大笑:“阳子以后有这种好事儿你还得找我!我刚找我姑,不夸张地说,自从我初中毕业参军不肯上学后,我姑一个好眼色都不给我了!可刚才我说是我干闺女的亲妈,我姑说我总算是做了靠谱事,结了门好亲。你猜怎么着,哈哈哈,听着。你媳妇我弟妹安安她亲妈,文科高考状元!”   卢向阳握着话筒,面朝窗外,脸色不知道是被窗外的风冻的通红通红的还是激动的。   “状元?!”他声音都抖了。   虽然媳妇和他说发挥不错,但是他始终记得,第一天刚出考场时他问媳妇怎么样,结果她脸红着支支吾吾地摇头。然后他又想,媳妇虽然比别人早复习一年。可是这一年她怀孕、生娃、又去采访,后来人家专心复习的时候她又得带孩子又得照顾他。这事情成堆的,他觉得就是失误了也是正常的。他都做好了准备,支持她明年再考了!   纪红卫斩钉截铁:“京都市文科状元!你媳妇的卷子都接近满分了啊。400分,她382分,听我姑说这比许多多考了英语的满分500分的都高!更是足足比第二名高出50分。厉害啊!你还愁她能不能上北大,那北大还不得敞开大门热烈欢迎她啊!”   许是因为卢向阳之前没有期待,所以这会猛地听到这消息,真的有点回不过神,又惊又喜。   直到回到家,听到里头丈母娘和杨爷爷的大笑声他才如梦初醒。   他媳妇,小禾,真的考中状元了!   “阳子回来了,你不知道,禾儿她……”方秀珍看到院子里傻站着的姑爷,一脸喜气地想要分享。   哪知道卢向阳拔腿就跑,边跑边说,“妈我给老家打电话。”   ……   泉水大队村支部。   “啥?阳子你说啥?”林青禾大伯接到了卢向阳的电话。他先是不敢置信,随后面上一阵狂喜地挂了电话。外套都没穿,他就往弟弟家跑去。前几天青谷和他媳妇去县里体检了,他就老高兴了,他们老林家从没出过读书人。这一下可是两个大学生啊!虽然成绩和通知书都没到。那都到这一步了,还用说吗,指定是考上了。   没想到,大侄女那还有更大的惊喜。   一路上遇到不少问他这么着急是出什么事的社员。   林建党停下脚步,用骄傲自豪又有些端着的语气,“嗯,阳子打电话回来,我家大侄女考上京都状元了,我去老二家报喜哩!”   “什么!禾儿她大伯您再说一遍?!”卢向阳亲妈张春梅正从公社供销社买布回来,孙女快一岁了,她还没见过人,准备过年前给做些虎头帽虎头鞋邮过去呢。结果还没到家呢,就听到林建党那一番话。她惊讶的手里的布都掉在了地上。   “亲家弟妹也在啊,咱家禾儿,争气,是争气!哈哈哈哈,是状元啊!阳子刚打电话回来的,说是问了京都教育局的领导。咱家禾儿就是今年京都市高考文科状元!”   周围一片哗然。   前两天林青谷和杨素筠去体检的时候,林大伯母王芬芳就在队里好好宣传过一次了。他们刚酸过一次别人家的孩子怎么这么有出息,没想到这两年没什么消息的林家大闺女竟然……   张春梅大喜之下瞥到那几个,曾经在她儿子和青禾结婚前说三道四的老娘们。   她捡起布料,睨了她们一眼,扬眉吐气地道,“看吧,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没了又怎么样!我老儿媳,就是有本事!”   钱大花和刘二狗妈带头的那一圈人在张春梅这种近乎指着她们阴阳怪气的行为下,一时讷讷。   “亲家弟妹你快回去,让我卢老弟晚上上家老二家吃去。咱好好喝两杯庆祝庆祝。”   ……   当林青禾得知她成了状元,谁来她都是抱着安安低头装害羞,她低调,她内敛,最多说一句,“谢谢您。”   她把话都留给了亲妈,听着亲妈一脸欣慰,话里喜气都藏不住地和人说,“咱乡下人哪有什么培养不培养。不过就是家里钱都给他们兄妹上学罢了,没啥。对还有个哥哥,哥哥应该也是考上了吧,电话里说是体检了,但是通知书,他们夫妻两个都没拿到。哎哟没有啦,媳妇爷爷可是大教授呢……”   可晚上关了门熄了灯之后,对着卢向阳她笑得不见眼,“怎么样,高兴不,你媳妇厉不厉害!”   卢向阳捧着林青禾的脸,响亮的一口亲在她的脸蛋上。   随后翻身压住了林青禾,他在用身体告诉林青禾他有多替她自豪和高兴。 第89章 年尾 偷偷做个结扎小手术   阔别十年之久的高考, 从1977年12月10日开始考试,一个多月后基本所有省市乡镇的录取通知书都赶在年根前通过加急电报、挂号信发放到对应单位,然后由对应的组织再发放到考生手里。   城里的考生还好, 领到通知书很方便。可有很多偏远山村的考生, 他们的录取通知坐着牛车或者马车或者驴车才能到村支部, 然后村里的大喇叭响起。通知谁谁谁来支部领通知书。   有人欢喜有人愁。今年有570万的考生报考, 可只有27.3万人被各高校录取。这个比例很低,绝大多数的人都被大学拒之门外了。   落榜的人里一部分灰心放弃了。可更多的人没时间悲伤, 他们选择拿起课本再次复习。今年不行,明年再来!大学的门已经打开,他们坚信自己只要努力就能堂堂正正地走进去。   林青谷和杨素筠收到通知书那天是大年三十的前一天。铁原县其他公社的录取书都到了,但是红旗公社的愣是没个动静。等得人都开始嘀咕红旗公社是不是不行的时候, 邮递员终于上门了。8个人考上,泉水大队就占了一半。除了林青谷和杨素筠,还有两个知青也考上了。   从林建党手中接过录取书的时候, 那个沪市来的女知青眼泪哗啦的, “支书、支书谢谢您,多亏您给我们的资料, 呜呜呜, 我…我终于能上大学了呜呜呜…”   林建党笑了笑,“是你自己努力,那资料啊也是我大侄女给带回来的。”   另外一个浙省的男知青也是眼眶红红的,他朝着林建党鞠了一个躬。   “谢谢您支书, 这么多年多亏您照顾了。”   “好了,大喜的日子哭什么,该笑才是!”林建党哈哈大笑挥挥手。   他高兴呀,他们老林家也出大学生了!还一出就是三个, 一个京都医学院,一个北大经济系,还有这回最出息的状元侄女北大中文系。   “大伯,上家里吃饭去,我伯娘刚才都过去了。”林青谷把通知书揣兜里,笑着对眼中含泪的林建党说道。   林建党这个做大伯的都这样了,可想而知林建国的心情了。他一遍遍地摩挲着那两份录取书,眼里有了泪花。辛苦了半辈子,值了,都值了。   等到两个小的也考上大学后那更是此生无憾了。   “大哥,明儿,明儿去爹娘坟前也说说,让他们也乐呵乐呵。”林建国抿了口白酒。   “嗳,应该的。”   ……   这是一场注定要永载史册、改变几十万人命运的高考。   这场高考是特殊的,考生也是特殊的。从考试时间到入学时间都和其他届考生不同。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七七届黄金一代”。   甚至他们考试的科目都不尽相同,自主命题,有的地区考四科、有的地区考五科等等。也因此他们这届考生,状元不是谁的分最高,而是根据谁的分被扣得最少。   北大,最高学府的大门上挂着一条红色条幅:“北大中文系欢迎状元林青禾。”   林青禾更是名声大噪,一时之间过去的履历都被挖掘出来了。曾经她写过的那些报道也被重新转载刊登,许多人都觉得自己通过那些文字认识了这名京都文科状元,认识了这名文笔细腻,感情真挚的女记者。   卢向阳正在给安安喂香蕉泥,小丫头一脸新奇地看着妈妈不停地换衣服。   林青禾暴躁了:“这怎么还要采访呢,我现在比以前胖不少吧?你别看啦!快帮我挑呀,到底穿那件好?”   是的,作为一个记者,过去两年间她采访了很多人,这还是第一次,她被采访。采访她的还是她曾经的领导——张主任。张主任是主动提出要采访的,高考恢复后第一届状元,还曾是她们部门的记者,很有纪念意义和历史意义。   卢向阳挠挠鼻子,“我看穿你哪件都好看。媳妇你哪里胖了,现在才是刚刚好,瘦的地方瘦,肉的地方肉,手感……咳咳。”   林青禾听他越说越不着调,随手拿了件棉袄就扔了过去。   倒是把安安看得兴奋极了,她以为这是妈妈在和爸爸玩游戏。她咿咿呀呀大叫出声,表示宝宝也想参与。   “你俩有没有谱啊?这是闹啥呢,禾儿,不是说下午三点就要来家采访了吗?这都快吃午饭你还不收拾收拾,看你们屋子乱的。”方秀珍端着卢向阳的药走了进来。   “我这就收拾。”林青禾说着就瞪了卢向阳一脸。   最后林青禾还是穿着她那件鹅黄色的羊绒大衣,特意选了黄色的发绳来扎麻花辫。下半身穿了一件黑色灯芯绒长裤,配着一双小高跟。还少见的擦脂抹粉画了淡妆,安安在林青禾化妆的时候看直了眼。小肉手不停在空中往前伸,嘴里嘟囔着,“要要要。”   “小丫头,话都不会说,还挺爱美!”林青禾笑了一声。   ……   下午两点半,张丽红敲响了大门。   “张主任,好久不见。”林青禾上前和张丽红握手打招呼,“这是我母亲,那是我的爱人,你也认识的,他怀里的是我闺女。”   “青禾好久不见,今天这里没有什么主任不主任的。你就把我当做最普通的记者。”张丽红难得地笑了笑,显得她以往一贯冷漠严肃的面容都有了几分亲切。   今儿没有下雪,采访就是在院子里进行的。   林青禾一本正经,思索着腹稿。   “林同志,我想请你谈谈你的高考经历,这也是之前来信的同志们最想知道的。”   “其实我和大家一样,一直在梦想这条路上行走。高中毕业后,很幸运被老师推荐进了我们公社中学。和大多数的高中毕业生不同的是,作为一名中学语文老师,职业使我不得不继续学习。所以说起我复习的时间,应该比大多数人都早吧。准确说从我1974年毕业后一直在学习……在公社中学任教期间,我是东北省报的通讯员,后来有幸通过我的联络编辑高文希同志进入了省报成为记者……随军后我非常荣幸地加入了京都军报的大家庭……”   “因为工作关系我可能比大多数考生都清楚一些数据,540万人的报考,27.3万人被录取。长者已过而立,已婚已育,少者尚未加冠。时代造就了我们,国家选择了我们……”   “我相信从这次高考以后,我们的祖国将会涌现出更多人才,经济,兴业兴产,助力经济发展;治学,著书立说、传道授业解惑,传承千年文明、开创时代新学。”   “那林同志对于自己取得现在的成绩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这只是我人生的一小段,这是对过去坚持学习的自己的一个交代。未来一定还有无限可能。我想说,爱是形而向上的引力。我感谢祖国,给了我们安定祥和的学习环境,我感谢单位在我需要时给了我假期,我感谢我的家人任何时候他们都在背后支持我。正是因为我生活在这些爱里,我才会不断要求自己进步。”   “我最后想说的是,作为北大中文系七七级新生,我在京都等着校友们尽快报到。来年三月相约京都、相约北大!趁此机会我也给军报的所有读者同志们拜个早年,祝军报的读者同志们,一九七八年万事如意,阖家幸福安康!”   ……   年前最后一次复诊那天飘着鹅毛大雪。他没让林青禾陪着,一个人就去了医院。   刚好早上方秀珍在早市上买到一斤羊肉,她一个上午都要忙着炖羊肉。安安也没人带,林青禾在家正好能带孩子。   医院里,卢向阳很快就检查好了,他的腿伤基本已经恢复了,只要注意着暂时不要进行激烈的训练就可以了。   拿到复诊结果的卢向阳没有马上离开医院,而是再次走进外科办公室。今天徐莹不在,是李文清值班。   “卢同志,还有什么事吗?护士没找到你的报告吗?”李文清疑惑地问。   “不是,报告已经拿到了。嗯,是这样的,李医生,我想问问结扎是在你们这做手术吗?”卢向阳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说到后面就顺溜了,没啥,这没啥。他在心里给自己鼓劲。   “啥?”李文清惊讶地都带上了东北口音。   一小时后,卢向阳出了手术室。   回到家后。   “医生咋说啊?”林青禾陪着安安玩皮球,见人回来了就问一声。   “没啥事,就让先不要训练。”卢向阳道。   “那怎么还有药?”   “哦,那是消炎药。”   “饭得了,出来吃饭吧。”方秀珍在院子里喊了。   “走咯,安安来,爸爸抱你去吃饭。”卢向阳看向安安的眼神更柔和了,这是他和小禾这辈子唯一的宝贝。   安安被卢向阳举在了头顶。   中午,方秀珍炖了红烧羊肉,炒了两盘蔬菜。卢向阳不敢吃羊肉,只夹蔬菜。   “咋了阳子,这羊肉不合口味啊?”方秀珍问。   卢向阳夹着萝卜的手一顿,他脸色有些不自然,“不是。妈,李医生让我多吃蔬菜呢。”   “那你多吃点,早知道我就做清汤的了,这样也不油腻不辛辣。”   林青禾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总觉得有些奇怪。   “没事妈,你们吃。”   ……   饭后,卢向阳就骑着自行车回团里了。   江文睿办公室。   “我长话短说。之前不是推荐你上军事进修班了吗?初三你抓紧过去考试。考上了,三月给我去颐和园那边的党校干部班报道。上次你立功了,我给压着了,就发了奖金。就是等这时候,要抓住机会啊。”江文睿拍了拍卢向阳的肩膀。   “是!团长。”卢向阳敬了一个军礼。   “好。那接下来我和你谈谈78年的工作计划……”   另一边后海四合院里。   林青禾始终觉得刚才吃饭的时候卢向阳表情怪怪的,她返回房间正想要找到刚才卢向阳带回来药。就听到从厨房中传来的,她妈喊她的声音:   “禾儿,过来帮我炸丸子!”厨房里方秀珍叫着闺女,今年就他们四口人过年,年夜饭从今天就开始提前准备了。   “来啦。”林青禾皱着眉把熟睡的安安从大床上抱进摇篮里。   一下午林青禾都被方秀珍指使得团团转,又是做豆包,又是炸东西,还要剁馅和面包饺子。小小的厨房里,母女俩忙得前后脚跟都差点打架。林青禾也顺理成章地把那点疑虑忘在了脑后。   等卢向阳到家的时候,萝卜丸子、蛋饺、酥肉都炸好了,整个小院都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爆竹声中一岁除,1978年2月6日,除夕就这样到来。 第90章 迎新 燕园情   沪市顾家。   “阿江, 你大伯让你过了年提前去学校,今朝夜里陈伯伯请我们一家去吃饭。吃完饭和娉婷两个年轻人一道上出去看看电影么蛮好的噶。”   顾母端着杯牛奶走进了儿子房间,她儿子下乡回来有两年了。不肯去家里安排地教育局, 在家附近的中学任教。   顾景江手里捏着份最新一期的军报, 正面偏左下方的位置赫然就是林青禾笑颜如花的半身照。   顾母好奇地撇了一眼。   标题写着, 京都文科状元林青禾。   “哦哟, 小姑娘噶来噻,人也灵得来。”顾母从儿子手中抽出报纸, 细细看了起来,“北大?个么和你学校很近的噻。这大学里头交关优秀的小姑娘,你不喜欢娉婷,那你在学校找也行的。姆妈不是那种封建的家长。你都……”   顾景江看着林青禾的照片, 听着她姆妈一个劲地夸林青禾。   “她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心机重想嫁给城里人改命的乡下小姑娘。”   顾母刚才的侃侃而谈戛然而止。   她知道儿子在下乡插队的村里有个喜欢的小姑娘,正是因为这个她才求大哥快点把阿江弄回来的。   看着儿子沉默的样子,想到这两年他除了上课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别人介绍的几个小姑娘也不愿意去的样子。她叹了口气, 想要承认自己当时太约武断了。   “阿江, 姆妈不反对了。是姆妈不好,你现在去找人……”   “来不及了, 她早就结婚了。”   “阿江……”   “姆妈, 我要整理教案给其他老师,你出去吧。”   ……   京都火车站在过了年以后更加人声鼎沸,随处可见从四面八方带着录取书和行李赶来的考生。   林青谷扛着一个巨大的布兜,杨素筠后面背着双肩包, 前面怀里绑着儿子随着人潮往前移动着。他俩和火车站里其他人的打扮没什么两样,很多人都是两口子带着孩子来上学。   林青谷倒不是拎不动布兜啊!主要是只有他扛起来才不会容易碍着别人事儿。   真好,这么多人都是来上大学的吧!这是林青谷此刻的心声。   “青谷,你看到小禾了吗?”杨素筠吃力地扯着林青谷的衣服下摆, 林喻旻在她怀里动来动去喊着要尿尿。   “小旻儿你再坚持一下,马上找到大姑就带你去公厕。知道不,你可不能尿妈身上啊!”杨素筠和儿子打着商量。   “妈,快点!”   林青谷听到身后母子俩的话,脚步更快了。他原本真心想等人群散一散,可现在他怕再晚上一会他儿子要是在媳妇怀里尿了,她媳妇等会该不好意思了。在人群里挤过的都知道,这个时候你想走,都基本是被大家伙推车般扯动前行的。   好不容易出了站,林青谷才站稳呢,就听到大妹的声音。   “大哥,大嫂,这儿!”林青禾和卢向阳隔着人群从不远处跑来。   “大妹,别说了,先带这小子去公厕。”杨素筠已经把儿子身上的绳子结了。   “让你姑父抱你去,你可不能拉姑爹身上哈,不然妈揍你!”杨素筠把林喻旻递给卢向阳,主要是她不知道公厕在哪。   “行嘞。这大胖小子,还挺沉。”卢向阳接过孩子笑了笑。   林喻旻平时比安安还不认人,谁抱他都乐意,他巴不得不用自己走路,最好一天都有人抱他。加上平时林建国没少给他看大姑还有姑爹奶奶的照片,所以他这下看到卢向阳也不觉得陌生。   “姑爹,我要憋不住了!”林喻旻哼哼唧唧。   “放心,马上到了。”卢向阳脚下加快速度,终于在在他憋不住之前把他抱到了公厕。   “大哥,大嫂。累了吧?来大嫂我帮你提一个。”林青禾想要帮杨素筠接过一个包袱。   “不用了大妹,等会你帮我抱孩子就行。”   “那行。”   没一会儿,卢向阳就抱着林喻旻回来了。   “大姑,姑爹。”林喻旻已经2岁多了,现在叫人口齿清晰得很。   “嗳。真乖,等到家大姑给你压岁钱。奶奶给咱们做了可多好吃的,就等小旻儿呢。”   说笑间,几人就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这会公交车也很挤,林青禾抱着孩子直接坐在了林青谷那个大布兜上面。摇摇晃晃半个多小时,几人才在胡同前面下车。   “妈,妈!我大哥大嫂到啦!”才刚进了大门走过影壁,林青禾就招呼了。   方秀珍在堂屋里听到声音后跑了出来,一看到儿子儿媳大孙子,眼泪就忍不住了。她整整一年都没老家,也不知道大孙子还认不认识奶奶了。   “妈,你这干嘛,一家团聚的,哭啥。”林青禾把林喻旻塞方秀珍怀里,“小旻儿,叫奶奶。”   “奶奶!”林喻旻清脆的小嗓音喊了一声。   “嗳嗳,奶的大孙子真乖,饿了吗?走,奶奶给你冲奶粉去。”说着就抱着孩子进了堂屋。   林青谷一脸郁闷,“妈没看到我也来了啊?”   林青禾捂嘴笑。   “咳,大哥大嫂,你们跟我来,先放东西吧。”卢向阳打了声茬。   收拾好东西,一家人就开饭了。   方秀珍一边抱着一个,安安和林喻旻都坐在她大腿上。安安突然见着个小哥哥可新奇,她头上扎着一个小啾啾,一双杏仁眼直勾勾地盯着小哥哥,嘴里还冲着人家咿呀咿呀的。   “安安,快吃,今儿这蛋啊都是你姥爷这一年给存的。”方秀珍喂了一勺鸡蛋羹过去。   “妈,我来抱安安吧。”卢向阳感觉两个孩子挤着谁都不舒服,“我过些日子就要去培训了,好久见不着了。您让我多抱抱吧。”   怕丈母娘不自在,卢向阳特意这么说。他在初三的时候通过了军事进修班,在3月份就要和林青禾一样,重新走进校园。只是他要去的那所学校比较特殊,比较神秘。   方秀珍哪里听不来姑爷的画外音,不就是怕她会觉得自己只抱孙子会不自在嘛。她笑着把安安递了过去,两个孩子啊她都一样疼。   安安被卢向阳抱走了,小旻儿顿时喊妈妈,“妈,好看,我也要扎!”他指着安安头上的小啾啾。   众人被他逗笑。   “傻儿子那是小闺女才扎的,你可以是小子。”林青谷道。   “我不,好看我就要!妹妹好看,我要和妹妹坐。”   第一顿团圆饭就在童言童语声中欢快地结束了。   ……   “谷子,你俩都不是一个学校的,小旻儿平时是跟着我在家,还是?”   饭后大家坐在堂屋里唠嗑。   “妈,我爷爷的工作恢复了,我想带着小旻儿上学。爷爷在学校还分了两室的宿舍,平时没课我就带着,有课就让爷爷带着。安安还小正是粘人的时候,妈带两个孩子太累了。”杨素筠主动道,这是她和林青谷来之前就商量好的。   “这……”方秀珍心里也有些觉得对不起大儿子和儿媳,可是当初禾儿情况不好,卢家又是已经分家了的。她这边没有人照顾,她这个亲妈不来搭把手,还有谁能照顾闺女。   “妈,没事。就按小筠说的吧,咱现在不都是在京都了吗,周末我们就回来了呀。”林青谷劝道。   “哥,大嫂,我……”林青禾还没说呢就被林青谷打断了。   “干啥呀,看你那一脸愧疚的,你又没有做错啥。爷爷上了年纪,一个人也寂寞。妈以后我们可能两边来回住哈。毕竟爷爷就小筠一个孙女。”   “应该的应该的。”   ……   北大。   印着“迎新站”的和“欢迎京都市文科高考状元林青禾”红底横幅一起挂在校门上。林青禾和杨素筠这对姑嫂,提前三天来学校一起接待来报道的新生。   “青禾,你可真厉害。真的小时候我就佩服你。村里那些调皮的小男孩,只有你敢和他们干。”   “嫂子,你别说了,那是我有三个哥,我打不过就回去叫人。咱快进去,看到这个怪尴尬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揭下来。”林青禾拉这杨素筠快步向前,头都不好意思抬。   “来啦?来,这位是负责新生接待的李老师,你俩这几天就归她管哈。”杨弘儒带着一位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女老师过来和她们打招呼。   “你们好,我是李文茵,是政教处的。”这位李老师留着一头短发,眉眼很柔和,笑起来就让觉得亲切。   “李老师好,我是77级经济管理系杨素筠。”   “李老师好,我是77级中文系新闻传播专业的林青禾。”   “好好好,走吧,我那还有几个同学呢,你们先认识认识。”   三月了,虽然京都的春天还没有来,到处都有尘沙飞扬。但是随着沉寂十年的校园广播再次响起。一首在一九五二年谱写的《燕园情》传遍校园每个角落。让每一个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学子心里都热乎乎的。   “我们来自江南塞北,情系着城镇乡野;   我们走向海角天涯,指点着三山五岳;   我们今天东风桃李,用青春完成作业。   燕园情、千千结,问少年心事,胸中黄河月!”   “你好,北大欢迎你!你的宿舍楼是十九号,请进入大门后穿过……里面有指示牌……”   “你好,中文系李玉,我是林青禾,我们是同学。”   林青禾穿着那身鹅黄色羊绒大衣,扎着两个麻花辫,笑容灿烂,热情洋溢地站在北大校门口的接待处。   不管看没看过军报2月份第一期报纸的同学们,听到林青禾三字时,都会羞涩的偷瞄几眼。这就是横幅上的写的状元呀。有的人拎着行李往前走了都还会偷着回头再看上几眼,状元同志长得真好看。   这时候的开学报名,只是转户口和粮油关系,不仅不用交学费,而且每人每个月还有二十八块钱的补贴。这钱足够一个人生活的了,实际上大多数人都会省着用,把大部分的寄回老家。   ……   百货大楼门前,卢向阳今儿要和纪红卫一块在国营饭店吃饭。用纪红卫的话说,就是马上要就被被关进阔别多年的校园了,他要最后享受一把。   卢向阳早半小时出门,就是为了先来一趟这里。   英俊挺拔的男人正站在卖女装的柜台前面,专注而认真的挑选女士大衣。   这两天小禾去接待新生,回来后随口说了句,同学们的衣服怎么都那么好看,自己衣服好少。   售货员都情不自禁地盯着人家男同志看了。   卢向阳指着件卡其色的大衣:“同志,那件卡其色的大衣有没挂出来的吗?给我来一件小码的。”想了想两手比出一个形状:“大概这么细的腰是穿小码吗?还有那件红色灯芯绒的翻领外套,麻烦您也帮我拿一件。”   吼!长得好看又有钱的男人果然都是别人的。售货员酸酸的想。   买完衣服后,卢向阳就直接拎着去了国营饭店。   纪红卫和卢向阳坐在饭桌前喝着酒:“向阳,咱俩又要像我没结婚前那样上下铺睡着了!”   卢向阳抿抿唇:“你可别像从前那样,夜里还拉着我想翻墙出去。咱这可是党校学习!”   纪红卫翻了个白眼,我有那么没谱吗?   “别说了别说了,喝,今儿喝个痛快!”纪红卫因为徐莹上夜班,小毛又在姥姥家,他一个人在家没人管就有些“肆无忌惮”。   卢向阳端起碗,浅尝一口,他可不想浑身酒气的回家挨骂。   一九七八年,因为运动停办十年的党校在更名后即将迎来大批的中青年干部、军人…… 第91章 开学 新生代表发言   林青禾第三次从居委会接电话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卢向阳和纪红卫吃饭回来第一时间就洗了澡换了衣服, 他怕酒气熏到闺女。   卢向阳平躺在床上,安安则是坐在爸爸肚子上玩小象。卢向阳脸上还敷着一条散发着热气的毛巾。这是林青禾教他的,说是脸上干燥的时候敷一会就会缓解很多。听到林青禾的脚步声, 他随意地问道:   “大晚上的都谁找你啊?”   “一开始是李秀丽打来的, 就我省报那个同事。她们今天开学了, 说是之前想联系我想告诉我考上大学了, 我没接到电话。然后是胡胜男,约我周末逛街, 说她还有谢荷两口子都要请我吃饭。嘿嘿,谢荷上了师范,胡胜男和沈一鸣倒是在一个学校,都是人大, 不过被调剂到经管系。最后是我爸和大伯的,问我啥时候放假回去,说要给爷爷奶奶上坟。”   卢向阳拽掉毛巾, 坐起:“那等我也放假的时候咱一块回去。安安都要一岁了还没见过爷爷奶奶呢。”   林青禾忽然嘿嘿笑了两声, “好。我给他们寄的书都帮上忙了,好有成就感!”   “呀!你啥时候给我买的衣服啊?”林青禾看到书桌上的布兜, 正想指责卢向阳东西乱放, 没想到就看到里头的两件外套。   “咳,今儿不是和红卫一起吃饭吗?正好要路过百货大楼就进去买了两件。你快试试合不合适。”   林青禾高兴地取出衣服,然后抖开。   卡其色的大衣和她之前买的那件款式差不多,也是羊绒的。灯芯绒的是短款, 工人外套的款式,只是这个大红色实在少见!   林青禾凑到卢向阳脸边亲了一口。   “我现在就试试。”   林青禾很快就换上那件卡其色的大衣。卡其色,衬得人很是温柔;大红色则很显肤色。她在卢向阳面前转了个圈,展示展示衣服。   “你觉得怎么样?”   “好看!我媳妇真是好看!”卢向阳的语气和他平时因为安安多吃几口蔬菜他就夸宝宝最棒的时候是一样一样的。   林青禾被卢向阳的语气逗乐了:“你就哄我吧!安安, 妈妈漂亮吗?”   “妈,漂。安,漂。”安安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小象中抬头,百忙之中也不忘真诚地敷衍一句。   ……   卢向阳穿着熨烫得很平整的全套军装,脖子间挂着台相机,搭配了结婚前林青禾给他买的那双黑色皮鞋。他把自行车推到门口,车把手和筐子上都绑了林青禾的被褥。本来林青禾是想走读的,但迎新的时候才听李老师说,大一学校规定了一定要住校。   没办法,校规还是要遵守的。于是开学这天,卢向阳载着林青禾去学校。他俩还带上了安安,想着一家三口在校园里逛逛。   他们到的时候,宿舍里已经有人了。   四张上下铺的架子床,上铺都住满了,下铺还空着两个。一个靠着门边,一个靠着窗户。   这时候的学校宿舍是没有暖气的。这两个都算不上好位置。   一个三十左右的……大姐,见林青禾愣在门口就招呼,“快进来吧。”   这应该是同学了。她身边站着一个孩子,都有七八岁大的样子。   “孩子也跟着你过来了?”林青禾探头进去,见里面除了这大姐,还有一家三口。她寻思里头都有一个男同志了,左右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于是她就叫卢向阳和安安进来了。   她选了靠窗的床位。   “你用我的抹布擦擦吧,这水也是你来之前我打的。”一家三口中的妈妈开口道。   “谢谢你同学,我叫林青禾,请问你们怎么称呼?”   “你就是林青禾啊!”在场三个大人惊呼出声。   “乖乖,你啷个考的嘛,竟然只扣了18分!”招呼林青禾的那个女同志激动之余家乡话都冒了出来。   “我叫方圆,49年生人。我是西北人,之前是公社妇联主任。这是我闺女笑笑。笑笑来,叫姐姐。”对着林青禾这张青春靓丽的脸,她都不好意思让闺女叫阿姨。   “真乖。”林青禾夸了一声。   “我叫张美娟,这是我儿子乐乐,才两岁。那是我爱人王建国。我们俩都考上了喽!”   林青禾又一一打过招呼才开始介绍卢向阳和安安。   把床铺好后寝室里又来了两个女同志,她们是一对姑侄,姑姑是抗日胜利的时候出生的,侄女今年才16岁,是60年代初困难的时候出生的。   所以说这一级考生之间年纪相差大并不是开玩笑的。   ……   北大礼堂中,卢向阳抱着闺女,背挺得笔直。他身边有和他一样的“家长”,还有十年前,十几年前从北大毕业的校友们。他们为了这一天的开学典礼从四面八方特意赶过来的。高考恢复后的第一次开学典礼,特殊的历史意义,让能来的人都不愿意错过。   开学典礼已经开始了,校长正在发言:   “亲爱的各位同学,我以难以言述的激动心情欢迎大家。今天我代表北大全体老师欢迎各位去年从几百万人中脱颖而出站到了这里的同学们。   我相信,每个同学每个同学都经历过无数的困难和坎坷。我也相信同学们一定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希望大家在今后四年的学习中,释放自己的青春活力,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成为祖国最有用的人才……”   卢向阳哄着怀里的安安不要闹,不要说话。   “安安和爸爸玩个不说话的游戏,要是安安能一直不说话,等妈妈来找咱们,爸爸就给安安买糕糕吃。”   而当红色灯芯绒外套、白色衬衫、黑色裤子,柳叶眉杏仁眼两条麻花辫乌黑油亮的林青禾出现在台上时。台下再次出现小沸腾,安安也跟着人流激动。   “啊啊啊,妈啊啊啊。”   “尊敬的各位领导,敬爱的各位同学们校友们日安,我是七七级新生代表林青禾。   高考,让我们与未名湖、博雅塔结缘。让我们为古老的燕园注入新的活力……”   卢向阳看着这样侃侃而谈、意气风发的媳妇与有荣焉,背挺得更直了。   “过去,每当我四顾茫然时,我都告诉自己不要急躁,路永远都在自己的脚下。   今天说实话,上台前我很紧张。然后,我又一次想到了这句话。   所以,在这里我把这句话送给在场的每个人。   时代造就我们,时代选择我们!   我们站在新时代里,面迎改革春风,我们不缺雄心壮志。我们要脚踏实地、埋头学习实践,守正笃实!我们要咬定青山不放松、久久为功!   ……   无论你的专业是自己选择的,还是被调剂到这里的。无论这个专业是你热爱的,还是你不熟悉的。请都不要心焦,同学们,我们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并且我相信凡有所学,皆成性格。   ……   我希望接下来的四年里我们能够一起学习,一起进步。   作为特殊的77级学子,我们的个人选择要和国家需要结合在一起。我们肩负着开创祖国未来的责任!   我坚信,在我们中间,未来会有共和国的部长、世界银行的行长、还会有各行各业的领头人物。   今日我以北大为荣,明日北大以我为荣!”   这一场暌违十年的开学典礼,自然也是有记者在台下记录的。林青禾今天的演讲,很快就会出现在各大报纸上。她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为她骄傲,她已经敬礼走下了台,可同学们还心潮澎湃着,掌声雷动着。   这一群蛰伏十年之久,渴望知识、渴望进步、跃跃欲试的大学生们。他们此刻面色红润激动,就好像真的在林青禾的演讲中看到了未来的自己,未来那个成为国家中流砥柱的自己。   卢向阳抱着安安沉默了,他和在场所有人的兴奋不同的是,他既为台上这样意气风发的林青禾骄傲,可内心深处也有了淡淡的紧迫感和压力。   他想自己该更努力了,小禾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路,并在这条路上稳步向前。而他,作为她的同路人,作为她宣誓过的革命战友,他要与她并肩同行,就被不能落下太多。   新生典礼结束后,一家三口和其他每个想要熟悉校园的新生一样。在这座古老的园子里用脚步丈量她的边界。   “青禾。”   “林同学。”   一路上他们一家三口碰到很多同学,有上来打招呼的,也有性格腼腆远远对视微笑的。   卢向阳第一次以林青禾的爱人这一身份受到这么多人关注,这感觉很新奇,但他并不排斥。他的媳妇啊,结婚前就被称作金凤凰。这一次,他的妻、他的月亮、他的小凤凰才算是彻彻底底飞起来了啊。   “妈,抱。”安安已经一岁了,口齿清晰很多,也是个会看眼色的。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是开学典礼,什么是状元。可她能感受到,这里这么多人都在看她的妈妈。于是,小丫头兴奋了。   “好勒,妈妈抱你。”林青禾从卢向阳怀里接过胖闺女,一家三口重合交叠的背影出现在燕园的许多角落里。   今天的开学典礼,让所有的北大新生都认识了林青禾。而在现在,每个路过这一家三口的人都感受到了他们散发出来的温馨、幸福。   一家人拍了很多照片。有林青禾独照、有母女俩合照,还有路过的同学帮忙在未名湖前拍的一家三口的合照。这些照片,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独自一人在外的卢向阳的支撑…… 第92章 等你下课 二更   这个时候, 天还只是有些朦胧的亮光,宿舍里静悄悄的。林青禾在被子里打开手电筒一看,才凌晨四点五十。   林青禾翻了个身, 第一次睡上下铺不习惯, 压根没睡多久就醒了。她刚一下地, 上铺的手电筒就亮了。对面铺位传来一声孩子的嘤咛声, 然后手电筒的光芒瞬间就暗了。   林青禾的上铺,一个来自杭城的16岁姑娘谢茵茵, 未婚。   “吵醒你了。”林青禾压低声音道了声歉。   “没有,我本来就要起来了。”谢茵茵软糯地笑了,说话还带着江南吴侬软语的腔调。   两人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拿了洗漱用品, 轻手轻脚地出了宿舍。   到洗漱房的时候,人已经不少了。   “青禾同学,早啊。”不少女同学都和林青禾打招呼。   林青禾也问了她们的姓名和专业。   没一会外头天渐渐亮了, 走廊上的脚步声也多了。林青禾和谢茵茵回到宿舍的时候, 所有人都起来了。   青禾她们宿舍一个八个人,都是中文系的。   年纪最大的是曾经做过妇联主任的京都人方圆37岁。   然后是那对来自湖南的姑侄, 姑姑田蜜, 33岁,以前是糖厂的车间主任。   接着是昨天晚上才到的刘莎莎28岁,她是滇省一个偏远的小山村的知青,要先到县城, 然后从县城坐车到市里,到了市里再坐大巴都省城,最后坐了三天火车才到。   老四是林青禾对面的姑娘何曼玲,京都隔壁津市的, 以前是供销社的售货员,26岁,刚结婚还没有孩子。   老五是张美娟22岁川省人,和丈夫都是新疆建设兵团的知青,丈夫王建国是物理系的。   老六是林青禾20岁,剩下两个小姑娘,一个是田蜜的侄女田雪梨,还有一个就是谢茵茵,她俩都是应届生,今年才16岁。谢茵茵比田蜜月份小,是宿舍最小的妹妹。   “青禾,青禾,这个名字一听就充满生机,充满希望。‘白里西风禾黍香,鸣泉落窦谷登场。’”何曼玲是个文艺又有些自来熟的姑娘。   “其实我哥就叫青谷,我家还有青苗、青麦、青杨、青柳。一整个五谷丰登。”林青禾笑道。   “田蜜姐你的名字也好听,田蜜,甜蜜,生活甜如蜜。”何曼玲接着夸道。   “嗐,就我这个名字早几年还有小hong兵上我们家来呢,说是充满了资本主义的骄奢之气,让改名。差点没被抓去革委会改造。”田蜜随口抱怨了一句。   “那后来怎么说的?”林青禾也有了兴趣。   “你们也知道那小hong兵们有多疯,改名是小事,可要是沾上这个名头,那一家就都完了!还是我哥急中生智,说我是抗日战争胜利的时候出生的,生在新中国,生活比蜜甜,所以叫田蜜。”   “哈哈哈哈,说得没错!我们可不就是生在新中国,现在又长在春风里吗?”   “早啊,你俩起的好早。”老大方圆一边穿衣服一边和林青禾她们打招呼。   “美娟,今儿早上我们就有班会课,你儿子咋办?”田蜜看向还熟睡的乐乐问道。   “孩子他爸等会过来接,他们专业是下午的课。我中午再去抱回来。”张美娟答道。   “你们这样可真辛苦,万一两人都有课,岂不是要带去上课?也不知道这允不允许。”   “是啊,但是没办法,没人帮我们看孩子。我想着学校附近不知道有没有托儿所,送进去就好了。”   “还好我闺女都上小学了。”   林青禾在一旁听着,心里更加感激她妈了,要不然她现在应该也是带着安安上学吧。而且她还不如张美娟,向阳那边是党校,压根不可能带孩子过去。   大家都洗漱之后也不过是早上五点半,这个点估计食堂都还没开门。几个人都坐在宿舍中间的大桌子上学习。   林青禾则是坐在自己床头,她拿了英语书出来背单词。她之前在学校没有学过英语,会一些是跟着牛棚里的一个英语教授学的。但是才教了她没多久,那教授就被转移走了,林青禾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六点钟,学校的铃声响起,宿舍8个人整理好,一起带着饭缸去了食堂。食堂暂时是没有凳子的,大伙打了饭都会回宿舍吃。   “姐妹们,这打饭也太耽误时间了。我提议,咱们宿舍每周两个人帮大伙打饭,轮流来,怎么样?”老大方圆在默认下自觉将自己代入寝室长的位置。   “行啊。”   于是第一周是方圆和田蜜帮着打饭,其他人把粮票和饭缸交给她们就行。   吃过饭后,八人就一起赶往教室了,今天第一节 是班会课。   她们走进教室,人已经不少了。大家都认识林青禾,一个劲地瞅着她。有些外向的就上前打招呼了。   “嗨。状元。”这是个看起来和周围人挺格格不入的带着副金边眼睛的年轻男同学。   他皮肤很白,双眼皮,黑白分明的眼仁在镜片后显得很是亲切。穿着一身白衬衫、黑大衣,脚踩一双黑色皮鞋。因为打招呼抬起的手腕上能看到还佩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金色手表。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同学别人一打眼就能瞧出来家境不错。   林青禾朝他笑了笑。   “我叫林达文,咱八百年前没准是一家。”男同学,不,林达文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原来这就是表哥念念不忘的女同志,难怪他姑姑现在后悔得不行。   “林同学你好。”林青禾没打算深交,客套地打了声招呼。   教室里是单人单桌,等坐满了,也才三十个人。十八名女生,十二名男生。不一会儿老师就进门了,看着和他们中间一些同学都差不多大的年纪。   老师先做了自我介绍。这位老师姓陈,今年35岁。   他一进来就在黑板上写下,“桐花万里丹山路, 雏凤清于老凤声。”   “我是你们的导员,也是你们的学长。我是北大64级中文系的学生。第一天,这句诗送给大家,我相信在座的同学们未来一定灿烂可期……”   “我们今天除了互相认识也是要投票选举班干部。那么,现在正式开始。第一个班长。”   瞬间教室里29名同学,齐刷刷地看向林青禾。就好像她当班长是板上钉钉似的。   林青禾硬着头皮站起来,斟酌着开口:“……我认为班长应该全心全意为同学们服务,大家都知道我还是军嫂,家里还有个刚满一岁的孩子。所以我可能课余除了学习之外时间没有同学们多。陈老师,我建议,班长可以选一位更优秀的并且有意要为同学们服务的同学来。”   陈导员笑了,“青禾同学,你可是咱们学校的状元呀,你得当一样啊?同学们说,是吧?”   “是啊,是啊。”大伙起哄道。   “老师,那我当书记吧,宣传向党组织靠拢、这个我拿手。”   陈导员推了推黑框眼镜点了点头。心里想着:不愧是拿笔杆子的,这心思九曲十八弯的。事儿不用管的甩手掌柜一把手,可不就是书记嘛!这个小林很滑头啊!   于是,班长重新竞选。   女生里头有田蜜还有一个林青禾对面寝室的叫周佳敏的参与竞选,男生里面也有一个33岁的叫王胜利的参与。   最后曾经的车间主任田蜜,田班长新鲜出炉。   然而下课后,本想着和室友一起去图书馆的林青禾又被系主任叫走了。   什么?学生会主席?   林青禾一直觉得自己这个状元就是占了复习时间比较久的光。身边的同学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天之娇女的,有识之士多着呢。她班长都不当,怎么可能当什么主席,她家安安爸妈都上学了已经够可怜的了。   最后的最后:“主任,那这样吧,我当宣传部部长吧。您也知道我之前是军报的记者,写稿、出板报、组织宣传活动这些我都有经验。”   ……   中文系七七级的新生共有八十八名,林青禾他们新闻专业彼时已开学一周,明天就是周日了。   开学典礼后,林青禾可以说是中文系最出名的人了。   中文系,女生比例稍微多一些,一共有五十位。其中成家的又占了一大半,这一大半里头有娃的有事绝大多数。林青禾她们专业未婚的小姑娘不足十人。   刚开学,同学们对学习的热情都很浓厚。每天天不亮,操场那边的路灯下就有捧着英语书背单词的同学了。晚上十点图书馆关灯了,但是还有好多同学求那位管理员大爷再延迟延迟关灯锁门的时间。   就是回了寝室里,大家有手电筒的打手电筒,没有的,则是买了蜡烛点在床头。   错过了十年,每个人都分外珍惜这得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个个都恨不得一天20个小时泡在知识里,真正做到了什么叫如饥似渴。   林青禾和宿舍里的女同学相处得都不错。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八个人中,林青禾不是和已婚已育的姐姐们关系最好,而是和才结婚的何曼玲以及年纪最小的谢茵茵玩得最好。   她们三个喜好很相似,每天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一起早早地去教室,抢第一排,友谊的小花朵开的红艳艳。   卢向阳在林青禾开学后也去了党校学习,他们和北大一样都是周日放一天假,平时得住在学校。   此时,林青禾真正在上本周的最后一节课。这节课上完她就准备回家了,就连要带回家的东西,她都直接拎着来上课了。   下课铃声一响起,等老师走了。林青禾就迫不及待地拎着小包,冲出教室。   “小禾!”教学楼下,卢向阳穿着一身挺拔军装,笑着朝林青禾挥手。   林青禾笑着向着他的方向跑去。   林达文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着这一幕,身材修长高大一身笔挺板正军装的男人,微微抬着头,脸上表情很温和,眼里微露喜意。正和前方不远处的女人挥手。   林达尔看来,自己表哥一向都是个很温润的人。但是状元同学,哦不林青禾同学的爱人这会儿看着虽然也温和,但是许是是军人的关系,他温和的余裕之中又有些压迫感。   人群里,许是怕被林青禾被路过的同学冲撞到,卢向阳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虚虚地扶住林青禾的肩膀。两人紧挨着说话,亲密异常。   在林达文的视角下,这两人一个眉眼分明,笑意昂扬。一个内敛沉稳,温柔含蓄。两人走在一起,哪怕是个一起推着自行车的背影都叫人就觉得赏心悦目,佳偶天成。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表哥就是真的带着锄头赶来他们学校挖墙脚估计都是挖不动的了。 第93章 周末夫妻 一更   水粉色斜襟夹袄, 灰色裤子,黑白格子斜挎包,黑色小高跟, 扎着麻花辫的林青禾坐在卢向阳自行车后座悠悠晃晃的。   时进黄昏, 街上要不就是脚步匆匆的路人, 要不就是和他们一样骑着自行车的。有的人经过他俩身边时自行车踩得飞快, 林青禾被扬了一脸灰尘,双手扶着卢向阳的坐垫, 一个劲地打喷嚏。   “小禾,你趴我背上吧。”   林青禾第一反应是往四周看,见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她从口袋里拿出手帕, 先擦擦了脸。然后,上半身向前倾,靠在了卢向阳背上。   “这都快四月了, 怎么还这么大黄沙?好烦人。回去又要洗头了, 我昨个儿才洗的呢!”林青禾嘟嘟囔囔的。   “快了,下周天就该热了。那晚上我帮你洗头呗。再过三天闺女可就一周岁了, 明儿我们带她出去玩玩呗, 就当提前给她过生日了。”   “行。”林青禾趴在丈夫背后,闭上眼。   “上大学真好。比我曾经想象过得还要好一万倍。我们早起读书,烛光、手电光,还有没消散的月光。   上课时第一排的位置全靠抢, 你知道我以前最讨厌跑步了,可现在为了能抢到第一排我和同学们每天傍晚都会去练习跑步。   哦对了,晚上,晚上我们会去图书馆。   向阳, 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到图书馆的时候,我真的惊呆了。好多在以前被称为“禁书”的,我只听过名字的小说、书籍那里都有。就好像它们已经在架子上等待这天等了很久一样。明珠蒙尘,不外如是。   不仅是书,还有那些曾经在运动期间被封禁的戏剧电影也如雨后惊蛰般复苏,大饭厅每天下午都放一部,听说是场场爆满。可惜,我还没有去看过。”林青禾闭着眼,嘴角上扬,回忆这短短一周的大学生活。   卢向阳还是第一次听小禾这么文绉绉的讲话,她的声音里雀跃的很明显。他知道小禾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开心。   “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你呆不习惯呢。”   “要说不习惯当然也有啦。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可想可想安安了。小丫头也不知道晚上睡觉会不会想妈妈。”   “没有啦?你就没再想想别的人啦?比如……”卢向阳暗示意味很浓。   林青禾故作不知,“没有啊,还有谁啊?哦,我知道,我想了,我老想老想我妈啦还有咱家那温馨柔软的大床,有他们在,我才舒坦咧!”   卢向阳听出小禾就是故意的,于是他也故意把自行车骑得歪七扭八的。林青禾被吓得睁开眼,双手环住卢向阳的腰。花容失色地娇斥道,“要摔倒了!你好好骑!”   卢向阳感受着腰间的温热,面上扬起得逞的笑容。而握着车把手丝毫没有板正的意思,嘴里还假模假式地道,“哎哟,刹车怎么突然失灵了。可能是一周没人骑自行车,没人记挂它,它伤心了,不肯工作了。”   林青禾轻拧一把他腰间软肉,认输地道,“我说我说,我还想你了!好了,你快……”   “收到。”卢向阳春风得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自行车就恢复了正常行驶。   两人就一路笑闹着赶回家。   在胡同口的时候,碰到好些个邻居。   “哟,小林回来?念大学的感觉怎么样呀?”抱着孙子的花婶在胡同口的那棵大樟树下瞅见两人就上前打了声招呼。   卢向阳停下自行车,林青禾也跳了下来。夫妻两个陪着几个婶子们唠了几句才被放行。   还没进院子呢,卢向阳就连着按了两下喇叭。   “安安,妈,我回来了!”林青禾三步并做两步穿过天井,跨过庭院,来到堂屋。   安安正一个人坐在学步车里玩着玩具小熊,听到林青禾的声音,小丫头先是抬起头,一脸迷茫,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   “安安,妈妈回来了。想不想妈妈,妈妈可想可想我的宝贝了。”林青禾看到闺女眼睛都红了。   安安看到林青禾,像是才反应过来,一双杏仁眼里霎时充满泪水,歪歪扭扭地向着门口走去。刚才被她爱若珍宝的玩具熊,此刻也被小主人随意地扔在地上。   安安边哭边战战巍巍地走,林青禾心疼地一把把闺女抱起。才一个礼拜而已,怎么就能在学步车里走的这么顺当了?安安是懒姑娘,不喜欢动,最喜欢被人抱着。   在安安能稳稳当当站立的时候,林青禾就把学步车拿了出来。还给做了一个夹棉的布罩子,就是怕安安玩意磕上去了疼。哪知道,千哄万哄胖闺女愣是很少愿意下地。   明明只有几天,可林青禾就是觉得错过了孩子的成长。   “宝贝。”林青禾的眼泪也忍不住了,她亲着安安,感受着她对自己的依赖。   “以后中午只要有时间妈妈就回来看你,好不好?”   “嗝……”安安哭到打嗝,“坏,妈坏,爸坏,不要…嗝…不要安安…嗝。”   卢向阳一进门就看到的母女俩抱着一起哭的画面,他走上前揽住妻女。   “安安,爸爸给你买了糕糕,宝宝别哭了。爸爸妈妈这不是回来了吗?明天呀,带安安出去玩,来,爸爸抱宝宝去洗洗脸吃糕糕。”   卢向阳抱过闺女,又是举高高又是糕糕诱惑才把安安哄好。   ……   方秀珍听到堂屋里一家三口的欢笑声,叹了口气。这一周她真的是和小外孙女斗智斗勇,她从来不觉得这孩子这么能哭。   安安礼拜一早上一睁眼没看到爸妈,她下意识地哭了两声。可还没等姥姥哄呢,她就看到她妈妈做的小猪馒头,她乖乖吃了。   中午下午都没事,到了晚上,天越来越黑。她开始缠着姥姥去大门外等了。   “你爸妈上学去啦,昨天不是和你说好了吗?这周都不回来了!”   安安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方秀珍等待了一天的大哭声终于响起了。方秀珍还寻思着呢,原来感情不是这孩子听话,而是她根本没懂昨天她爸妈和她商量的去上学了是什么意思。   等好不容易用玩具把孩子哄好了吧,晚上睡觉的时候,这丫头又悲伤上了。扁着小嘴巴,杏仁眼里已经蓄满泪水。   “哎哟,姥姥的小乖乖可别再哭了。明天姥姥带你去找妈妈,行不行?”方秀珍比划着,还拿了林青禾的枕头给安安抱着。   就这样,第一天哄骗过去了。   第二天,方秀珍本来以为安安该不记得了。可没想到这丫头,吃完早饭,就喊着,“姥姥,走!”   方秀珍被她缠得没办法,最后只好和孩子说,“姥姥年纪大了,抱不动你。你要自己走去。”   就这样曾经怎么哄都不愿意坐进学步车的小女娃,含着泪,撅着嘴巴,委委屈屈地让姥姥把自己抱进学步车里。   方秀珍本来以为这法子也只能哄一时,没想到安安还真一整天都坚持下来了。于是又带着安安去供销社买玩具小熊,说是奖励她。   第三天,估计也是意识到爸妈真的不会回来了。她也就是偶尔想起爸妈的时候才会嚎两嗓子,其他时间都还算听话,也真的每天都主动让姥姥抱进学步车。   把方秀珍喜得是一口一个,“咱家小宝就是聪明!”   她心里还在叨叨着:隔壁那谁的孙子比她小外孙女早站起来又怎么样,他会走路吗?也不知道显摆个什么劲儿!   卢向阳抱着闺女,林青禾就去了厨房帮她妈端菜。   “禾儿,要是我去看你,人家能让我进去不?”方秀珍看着闺女好似又瘦了,有些心疼。她可都打听清楚了,出了胡同坐32路公交车就能到北大了。   “能是能,但是妈您这来回跑也太辛苦了。我下周骑自行车去,中午有空我就回来。”   “辛苦啥啊,你妈我还硬朗着呢。你两轮子的哪干得过人家四个轮子的。就这样说定了,我还能顺道看看小旻呢。你看你这脸上好不容易养点肉,这下又退步了。明儿,你去给我办公交车月票。对了你看我哪几天去合适?”   林青禾见妈妈衣服“你别废话,老娘说的算”的样子,只好应了。她想了下自己的课表,周三的课是在晚上,周四的课是在下午。   “妈,那您周三中午来,我是晚上的课。等会儿嫂子回来了,我得问问她的课表,要是她周三晚上没课您就把安安留下来,周四中午再来接她。”   方秀珍点点头,才要说话,院子里就传来了林青谷一家子的声音。   林青谷也骑着辆凤凰牌的28单杠自行车,这是他们来了京都后去潘家园旧货市场淘的一辆二手的。林青谷自己换了些零件,看着和新的也没什么两样。   “妈,大妹。”林青谷边停自行车边打招呼。   “妈,我来帮你们端菜。小旻儿,你自己走进去,妹妹在里面,去和妹妹玩吧。”   “哎,小筠啊,你爷爷怎么没来吃饭啊?”方秀珍问了声。   杨素筠笑盈盈地道,“今儿胡同里有个老邻居70大寿,请了爷爷去吃饭。”   “70呀?那可真是大日子,老话说得好,人生七十古来稀。”方秀珍道。   ……   第二天吃了早饭,青禾和向阳就准备带上安安出门了。   今儿天气好,一家三口都穿上了林青禾新做的春装,青禾和安安的穿着一模一样的卡其色背带裤,卢向阳则是卡其色的外套配黑色裤子。这走在一块儿,一看就是一家人。   卢向阳昨天夜里在自行车的横梁上给安安做了个座位。为了防颠簸,卢向阳拆了自己一件自己冬天的衣服,在坐垫上垫了一层厚厚的毛毡布。那座位类似学步车,坐下去是高到安安胸前的挡板。   安安被放进去的时候老兴奋了,就是小旻儿见着了也喊着要坐,然后就是让他爸也整一个一模一样。   “出发咯!”卢向阳道。   “啊啊啊啊。”安安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   他们先去给方秀珍办了公交月卡,然后就去了公园。   “媳妇,咱今天也划船去。”卢向阳还惦记着当初看林青禾新手妈妈日记时,看到她羡慕别人一家子划船这件事。   今儿公园里比起往常来,人多了些。林青禾突然意识到,许是黄沙一直作怪,许是她这段时间太忙。她一直没有好好看看身边,原来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寒意已经过去了。   温暖和煦的日光又重新笼罩着这片大地,枝头上随处可见重新长出了细细小小的嫩绿新芽,路边草丛里的小花也争先恐后地冒出头,空气中满是泥土和青草混合在一起的清新味道。   踏着风,带着笑,人们的步子轻快极了。   安安坐在卢向阳肩膀上,她一会儿看花,一会儿看柳树,这会又要看鱼鱼。刚好,他们也走到游湖坐船的地方了。   船票五分钱一个人,4个人才开。卢向阳付了2毛钱,想一家人坐一艘。开船了,安安在卢向阳怀里哇哇大叫。要不是抱得紧,她都要趴出船外了。   “安安,开不开心?”林青禾举起相机,对着笑得两眼弯弯的父女俩拍下一张合照。   “鱼鱼!”一条鲤鱼在湖里跳动着,安安眼尖一下就看到了,赶紧指给爸妈看。   “哎哟,你们家孩子眼睛真亮!”爹妈还没说话,船夫先顺着安安的小肉手看到了。   即将满12个月的安安就像是知道人在夸她似的,朝着人家甜甜一笑。   安安吵着要摸鱼鱼。现在虽说是春天了,但也是不敢让孩子去摸的。林青禾从斜挎包里拿出一颗奶糖拆了包装纸塞到安安嘴里。   “安安吃糖糖,乖孩子都不能玩水。”   在湖上漂了快一个小时了一家三口才上岸。   林青禾脚麻了,扶着卢向阳,“这在岸上看着别人坐在船上可享受了。”   “下回咱漂半个小时的,你就是坐久了,伸展不开。”公园人多,卢向阳也不方便替她揉腿。   “那你咋不会呢。”   “我以前训练的时候都习惯了。”   卢向阳说完林青禾沉默了。   卢向阳意识到林青禾情绪有些低沉了,他偷着握了握媳妇的手,“不说这个了,接下来咱去哪?”   “要——”一个看着和林喻旻差不多大的小孩,抱着瓶北冰洋正打他们眼前走过,安安正是指着人家怀里的汽水。   卢向阳下意识的想要拒绝,这汽水虽然是橘子酱兑水做的,但是孩子还小,不敢给闺女乱吃。   “安安,等会就去吃奶油糕糕了,你现在喝了汽水,等下就吃不下糕糕了哦。”林青禾边说边比划,尽量让闺女明白她的意思。   一边说着一边林青禾还拿出奶瓶给安安喂水喝。   公园里除了划船也没有别的游玩项目,倒是草地上有大孩子们或是三五成群的在游戏,或是手里拽着根线在放风筝。   中午,一家三口来到老莫吃午饭。   从进门开始,安安就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了。   两人特意坐在第一次来的时候坐的座位,故地重游小两口变成了一家三口,两人心情都有些激动。   “小禾,那次坐咱前面的就是一家三口你还记得不?我那会其实老羡慕了。”   林青禾想说,那还真的没看出来。毕竟去年她着急的时候,卢向阳还劝她来着,还说了好些不着边际的什么孩子影响他们生活啦之类的。   现在回过头再看,想必是当时她太焦虑了,他才故意那样说的吧。   他们来得早,餐厅人不多,菜上的很快。   罐焖牛肉、奶油蘑菇汤、法式炸猪排、这三样都是上次吃过的。这次林青禾点了咖喱牛肉、油焖大虾,卢向阳则还是点了炸猪排,又给安安点了奶油蘑菇汤和奶油蛋糕。   菜上齐了之后,卢向阳叫来服务员,让他帮忙照相。还是第一次来时的角度,林青禾和卢向阳面对面坐着,侧身看向服务员,只是这回卢向阳怀里多了个卢嘉穗。   “宝贝,爸爸妈妈提前给你过生日。生日快乐,妈妈只希望你就向你的名字一样,岁岁平安。”   吃完饭,两人又带着安安去了百货大楼。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买上了一些,直到安安在卢向阳怀里睡着了,两人才决定打道回府。   卢向阳把两个布兜挂在车把手上,林青禾抱着孩子坐在后面。   下午四点的京都街头,阳光西斜,微微起了些风,不冷但猛地吹到身上还是会被激得打颤。卢向阳坐直身体,尽可能多地挡住风往后面去。   林青禾看着他挺得板正的背影,心里划过一道暖流。   “今天开心吗?”林青禾抱着安安,把头抵在卢向阳的后背。   “开心!和你,和闺女在一起,怎么会不开心?” 第94章 蹭课 二更   昨天夜里下过雨, 林青禾一早推开卧室门,院子里的地面湿漉漉的。那些才长出新绿的花草们一夜之间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全部精神抖擞着舒展开了。她深吸一口气, 空气里是草木混合土腥的清新味道。   林青禾刚挤上了牙膏, 就瞅见卢向阳就从外面跑进院子, 大汗淋漓的。手里还提着一大包用牛皮纸包着的胡同口那家国营早餐店的猪肉火烧。   “早啊, 媳妇。”他是晨跑回来。   林青禾嘴里含着牙膏,含糊地应了一声。   在卢向阳的视角里, 小禾穿着白色棉布睡衣,一头长发随意地披散着。早上刚起来,睡眼惺忪,杏仁眼里像是含着水雾一般懵懵地看人。   卢向阳凑近林青禾, 忍不住在她低头刷牙的侧脸上亲了一口。正想要说些什么呢,就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咳嗽声。   两人抬头望去,是方秀珍刚打开屋门。   “妈…”林青禾脸涨得通红, 想到刚才那幕她就尴尬到不敢对上她妈的眼神。靠近卢向阳的右手飞快地拧了他一把, 都怨你,大色狼!   “妈, 早上好。我熬了粥, 又买了火烧。今儿早上您也歇一歇。”卢向阳倒是很快就恢复了正经,面上没有一点被丈母娘看到夫妻亲热的尴尬。   “咳咳,那行,那我上屋里收拾收拾。”方秀珍不自在地说。   “好, 那我先把粥盛出来。小禾你先换衣裳,估计闺女也快醒了。”卢向阳交代了句,然后没事人一样径直走向厨房。   林青禾在她妈合上屋门的那一刻也放松下来,她加快洗漱的动作。   回屋后, 才换好衣裳就听到床上的安安发出哼哼唧唧的呜咽声。她拿上安安的小衣裳走到床前,安安眼睛都没睁开呢,小身子扭来扭去,像是要挣脱压在身上的厚棉被一般。   林青禾在闺女白皙的肉脸蛋上亲了一口,就把闺女从被子里抱出来。   “早上好啊闺女。”林青禾帮安安穿衣裳。   吃完早饭,几个人都要去上学了。卢向阳和林青谷到院子车棚下去推自行车,才刚推出来呢,安安就放声大哭,“不不不。”她扯着嗓子眼泪哗哗的。   林青禾心里一阵抽痛,眼眶也红了。   想去抱抱闺女哄哄吧,却被方秀珍拦住了。   “你们快走吧,越哄哭得越厉害。等一会儿我哄哄就好了。”   林青禾只好咬牙转身,坐上自行车。听着身后安安那小嗓子边哭边喊着,“妈,妈,爸,爸。”   林青禾靠在卢向阳背上,眼泪就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掉。那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才生下来的闺女呀。   “小禾,小禾。”卢向阳耳朵动了动,察觉到身后的啜泣声。   “媳妇,你不是说日子很快的吗?再等两天咱妈就带安安去看你了,嫂子不是能帮着带吗,那天你还能留闺女住一宿呢。我那学习班也就三个月,眨眼就过去了。”   “那你不得回团里啊,说的好像学习结束了你就能在家带孩子一样。”林青禾吸吸鼻子,心里不痛快,顶了一句。   卢向阳无奈地笑了笑。   “我没事,就是这一下子听着她那哭声缓不过劲。唉,多亏我妈在这。”   卢向阳心里也知道呢,他这样的情况,闺女和小禾都是多亏了丈母娘照顾。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拿小禾的家人就当自己的家人一样。   ……   林青禾和杨素筠结伴走进校园。   早晨的校园里就热闹极了。未名湖边、白杨树下、花坛边儿,零零散散各个角落里都有抱着书本的学生。他们有的磕磕巴巴地在朗读英语,有的在念晦涩难懂的法律词条,有的在背诵古诗文,还有的……   “真好啊,以前哪能想到还有能有这样的日子。”杨素筠抱着儿子感叹了一句。   “是啊。春天了。”林青禾应道。   “嫂子,我先走了,我得去占位了,我们是10点的课,我先去蹭英语系的课,嘿嘿。”这对姑嫂虽然在一个校园里,但是一起吃饭的机会很少。不是不想,而是很难凑上两人的时间。   英语系教室里。   距离上课还有半小时,大教室里的的座位就坐得差不多了。好在她还有两个志同道合的室友。何曼玲和谢茵茵一大早就过来了,毕竟是蹭课不敢占太前排的,就在中间靠后的位置找了三个不引人注意的座位。   “青禾,这儿。”谢茵茵看到站在后门处的林青禾招呼了一声,现在教室里人声鼎沸的,倒是也没引起人注意。   林青禾快步走到她们中间,然后从包里掏出四个火烧。   “你们吃呗,这是我们胡同口买的,老好吃了。”   “那我俩出去吃,你先坐着。”她们俩也知道林青禾不喜欢被人注视,所以没有叫林青禾陪着。   还是状元身份带来的小烦恼。太多人认识她了,太多人会盯着她瞅。   刚才进学校的时候,林青禾看到她那条横幅还在门前挂着都恨不得自己上去撕了去。上周走哪,她都感觉别人老盯着她看。还有一戴着黑框眼镜的大高个男生找到她,目光灼灼地和她说,林青禾同学,期待期中考试和你一较高下。   林青禾:……   后来林青禾才知道那大兄弟是他们本省的状元,但是扣分比林青禾多。关键人家是数学系的,林青禾好一阵无语,那你和我一中文系的较什么高下呀?   这样的事还不算少。有时候是在教室就有人找过来,有时候是在图书馆,有时候是在操场上。林青禾听得头皮发麻,她一向要面子,这下这么多人来找她了。那万一期中考试没考好,她真的丢不起这个人。   英语系的课,老师是从头教起的,因为大家水平不一样,运动期间有的地区停了英语课,有的地区则还在上。对绝大多数的学生而言,英语都是陌生的。   而林青禾会来学英语,则是他们三个在一次讨论地时候,何曼玲随口说了句,要是以后采访外国人,都听不懂他们说啥。   语法、单词,老师在讲台上授课,台下的学生们个个聚精会神听着,间或在课本上记笔记。今年的课本都不是从前那样印刷的,开学太急。每个专业的课本都是教授手写然后复印的。   “接下来,我们请一位同学将我刚才教过的课文朗读一遍。”   此话一出,教室瞬间安静。   坐在前排的同学都低下头,生怕和老师的眼神对上。   大家的发音都不准,谁都怕当众丢人。   在这紧张的时刻,却突然从后排响起了几声呼噜声。所有人都转身去看向那个最后一排唯一趴在桌子上的男同学。   林青禾只能看到他留着毛寸短发,穿着藏蓝色的外套。   那男生前面的男同学回过身去推了推他。   “娘,别烦我,不吃饭!”他语气不好地嚷了句,没有醒,还换了个方向接着睡。   林青禾瞄了眼台上的英语老师,老教师脸色都变了。但是可能是想起前些年的经历,他还忍着,没有当堂怒斥。   “叫醒他。”老师说了句。   刚才推他的同学,这回边推他,边说,“李红兵,醒醒,老师叫你呢!”   李红兵这才睡眼惺忪地抬起头。   他意识到现在的场景,一张脸涨得通红,讷讷不敢说话。   “晚上还是要保证充足的睡眠,希望同学们要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老教师在讲台上苦口婆心了几句,然后他看到刚才那个李红兵不以为意的样子,火气再也压不下去。他运运气,“当然,如果真的不想上英语课,我也不强求。你可以不来上课,只要考试通过就行。”   说完这一句,老教师再没把目光放到李红兵身上。   课堂继续。   ……   下课后,何曼玲还在说刚才那个李红兵呢。   因为这小半月以来,同学们基本是吃饱能睡就行的心态,大家都拿出一切时间来恶补各方面的知识,书不离手。就是他们宿舍的美娟,每晚哄孩子睡觉,都是念一段段的课文。   所以,李红兵的行为很惹眼、很突兀。   尤其是她们还听到,李红兵的室友说,“红兵,你怎么那么缺觉呢,在宿舍你也是一直睡觉。春困秋乏没错,可我们好不容易上了学,要珍惜时间呀。”   林青禾三个却见到那李红兵只是敷衍地点点头。   “算了,别管人家了。咱快走吧,一会基础课可是和文学专业一起上的。”林青禾道。   何曼玲这人啥都好,就是有时候太热心了,特别爱刨根问底管闲事。她自己都说,她当时是考妇联干事,但被革委会主任的女儿顶了,才去接了她妈的班做售货员。   果然,等她们三个跑到教室的时候,前三排都没位置了。第四排都快坐满了,三人赶紧坐下。   他们的教学内容还未正本清源,课本暂时还是运动前、运动期间工农兵学员上课用的交织在一块用。尽管如此,但北大课堂的自由之风在中文系却已经恢复。   年龄较大的男学生,老师都会允许他们端着茶缸子上课。教授原话,坐在最后面,想抽烟也行。   中文系的上课氛围林青禾很喜欢。   自由、平等。   在别人眼里可能有些枯燥的古文,林青禾却觉得经过了教授们或是诙谐幽默,或是引经据典地讲解之后是那么迷人。   林青禾自己不觉得自己在基础课和公共课上的表现特别,但在校友和同学们眼中:   其他同学听大课时,过不了一两个小时就会驮着背坐着,认真一些的会用胳膊肘拄着桌子。   林青禾呢?她能端正坐姿,从上课到下课都不带变的。   下课了,大家伙着急忙慌的或是往厕所跑动或是去水房打水时,林青禾有时是迈着仿佛量好的步伐抬头挺胸穿梭在走廊中,有时是站在窗前眺望远处。只有在午饭后,林青禾是最闲适的。她两手插裤兜,略微抬高下巴,对着同学们微笑、招呼。   以至于在10年后的同学聚会时,林青禾听有同学这样说时,她干了一口茅台感慨:   “唉!我家老卢就这样儿!我不知不觉的把他那个样儿学的入木三分!”   至于学习上,那是因为她小时候唯一能接触到外面世界的东西就是家里用来糊墙的报纸,就是文字。这让她面对文字时能快速沉静下来。   四年级以后她被牛棚那些教授有一阵没一阵地教导,尤其是杨弘儒,那是一直教到她高中毕业的。从小的学习经历也让她现在比同学们能更快适应教授们的上课风格。   她在学习上有自己的技巧,她也讲究效率,做什么事都喜欢提前规划好。   她按照自己的速度行走着,正如她开学典礼说的那般:“路就在自己的脚下!”   对于中文系的学生来说图书馆,是比课堂更吸引他们的地方。   尤其是青禾的新闻专业,目前还属于保密专业。但他们被告知本专业的学生可以查看一些外刊,甚至被允许到总参三部礼堂观摩“内部影片”。   运动时期关闭的外国小说阅览室也对他们开放了。推开沉重的木门,林青禾觉得自己仿佛是一脚踏进了厚重又多彩的新世界。   禁书开禁,人满为患。   林青禾原来在外面的书架上偶尔看着本《童年》或是《老人与海》或是《安徒生童话选集》都兴奋不已,更别提在这间特殊的阅览室了。   ……   周二晚上,林青禾特意比平时早了半小时从图书馆回到宿舍。就是为了明儿,她妈和安安要来,她提前收拾东西。   没一会,外头传来敲门声。林青禾还以为是谁玩意带钥匙了。   结果门一开,一个陌生的女同学站在门外,那女同学仿佛是刚运动完,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   “同学,你找谁?”林青禾问,她确定这个女同学不是她们系的。   那女同学扶着墙喘气,“我,我找林青禾。”   林青禾一愣,找自己的?   “我就是,同学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女同学也一愣,她开学来晚了,错过了开学典礼,自然没有见过青禾。   这会儿只见这位女同学一拍大腿,额头上还带着因为刚才跑错楼,里里外外爬了十几层楼的汗珠儿。一开口,一股东北大碴子味:   “艾玛林记者,总算是能亲口和你道声谢谢了。我叫唐月,哈市人。   75年看到省报上你那篇何小西同志的报道。那时候我正高中毕业面临着即将下乡插队的命运,当时觉得前途一片迷茫。因为我哥哥姐姐们都陆续去插队了,我不能接受他们变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   我不是看不起农民,就是我哥我姐吧,从小就特别优秀,尤其是我姐,她是老三届,曾经还差点出国留学了。没想到赶上……所以我当时看到她包着头巾,拿着镰刀的样子我就心酸的不行。下乡那天我本来觉得天都是灰暗的,但是在火车上坐我隔壁的同志给我一份报纸看。   我看到何小西同志的事情深受鼓励,她经历过那样的事情都能坚强起来重新活出自己。我想我也可以!   后来插队了,我同学们在一日日的劳作中接受命运了,但是我没有。我一边下地,一边继续学习。   一个人经历过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永远都不要对自己绝望,哪怕身处黑暗,因为也许你正处在黎明前。这句是你那篇报道的最后一段话,我背了下来,日日鼓励自己。   谢谢你,林记者。是你改变了我的人生。”   林青禾请她进来,还给她倒了杯水。   “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和我的关系也不大。不过听到你说的这些,我真的很高兴。大家都是校友,以后一起学习,未来会更好的。”   唐月眼神亮晶晶的点了点头。   林青禾心里也有一股肿涨感。   何小西那篇报道是她作为记者职业生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篇稿子。她从来没想过会有人因为她写的东西这么受到感染。   或许,文字和传播真的是有力量的吧。   林青禾原本也在思考以后的就业方向,这一刻开始,一个想法在她心里生根发芽……   ……   一早,方秀珍就背着安安去菜站买菜了。这两年以来人民食品供应越来越充足,不再像过去那样,买肉还得靠关系或者运气。方秀珍买到了一块两斤重的新鲜牛腩,她又买了两根筒骨,接着买了几块豆腐干。路过供销社时,又进去给安安称了半斤槽子糕。   到家后,方秀珍把安安放进学步车里,让她在厨房门口玩。   她自己则开始炖牛腩。   早上起来她就去胡同口那边的花坛了。花坛里的花没人伺候,长得乱七八糟的,几场春雨过后倒是生了不少的野菜。胡同里的人家时不时都会去薅个一两把。   方秀珍早上就是薅了把绿油油的马兰头。她家禾儿就好吃这些个野菜。本来她想摘灰灰菜的,但是去晚了只剩下马兰头了。不过这马兰头和切得碎碎的豆腐干加上麻油一炒也香得不行不行的。   十点半,方秀珍把安安绑在身上,两手都拎着个布兜向着公交车站出发。等了好一会,32路公交车才晃晃悠悠地来了。车上人不多,方秀珍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打开了车窗。   等到北大的时候,林青禾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妈,安安!”林青禾跑过去帮方秀拎东西,安安却一个劲往妈妈怀里钻,嘴里叫着妈妈。   “你拿着先,我把这丫头解开。真是小没良心,一看到妈妈就不要姥姥啦?”方秀珍佯怒。   安安正在被解开束缚自己的绳子,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听懂了。在姥姥脸上“叭”地亲了一口。   随后林青禾就抱着闺女,带着她妈往杨弘儒的宿舍走。她大嫂已经煮了饭在等着了。   “安安,看,这就是妈妈的学校。大不大,漂不漂亮?”   “等安安再大一点,妈妈就经常带安安来,好不好?”   林青禾抱着闺女一路絮叨不已。 第95章 偶遇 小顾上线   晚上林青禾一下课就把书让何曼玲她俩给自己带回去, 她则是迫不及待去大嫂宿舍接安安。   杨素筠的宿舍和林青禾她们宿舍隔的还挺远的,基本上就是一个在前几排,一个在后几排。   杨素筠的宿舍在五楼, 林青禾吭哧吭哧三步并做两步爬上楼。等站在杨素筠宿舍门口, 敲门的时候她看了眼手表, 这速度比她平时抢座位的还快!   “嫂子, 是我小禾。”林青禾敲了一声门。   很快们叫打开了,杨素筠抱着安安出来, 旁边还跟着小尾巴一样的林喻旻。   “妈!”安安今天穿了件红色小斗篷,这是方秀珍新给做的。用了老大一块红色的灯芯绒布料。   她在舅妈怀里扭着,伸出手臂想要林青禾抱。   “妈妈来接安安,安安想不想妈妈?”   安安只顾着搂紧林青禾的脖子, 一个劲地叫妈妈、妈妈。   “嫂子,那我先走了。明儿早上你把小旻送过来,反正我没课。我带他俩去玩玩。”林青禾笑盈盈地道。   “好。你下楼梯的时候抱着安安, 要小心一点。”杨素筠点点头。   “妈。我要和安安一起睡!”林喻旻扒着杨素筠的小腿, 依依不舍的看着安安。他晚上和安安玩得可好了,他怎么摆弄安安, 她都不会哭!   “姑姑哪能照顾得了你们两个, 明天早上妈抱你到姑那去。小旻儿是听话的好宝宝,对不对?好了,和姑姑还有妹妹说再见。”杨素筠蹲下把儿子抱起来哄道。   “是啊,小旻儿明天大姑带你和安安去玩。”   “好吧, 大姑、安安再见。”   “安安,你也和舅妈还有哥哥说再见,你说再-见。”林青禾教安安。   安安从妈妈肩膀上扭过头来,模仿着刚才妈妈说的, 含糊地发出,“崽,见。”   林青禾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正好碰到谢茵茵拿着脸盆去水房洗漱。这个16岁的沪市小姑娘看到安安顿时惊呼一声,家乡话都出来了,“各个囡囡交关灵喃!”   一大一小相似的两张脸都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谢茵茵一只手捏着脸盆,一只手忍不住想去捏安安的脸。   “青禾姐,我是说宝宝好可爱好漂亮,好像以前我在友谊商店门外看到过的洋娃娃!我能不能捏一下她的脸啊?不不不,等下我能不能抱抱她,安安?”   谢茵茵是干部家庭,妈妈是商业局的副局长,爸爸是公安局的书记。她小时候就有一个从友谊商店买的金色卷发蓝眼洋娃娃。   林青禾对安安道,“安安和茵茵姨姨打个招呼,叫姨姨。”   安安看着谢荷也不认生,就学着奶声奶气地叫了声,“一一姨姨。”   林青禾被她的发音逗笑,正想纠正闺女。就看到谢茵茵把脸盆往地上一放,“安安,一一姨姨抱抱好不好?”   林青禾:?自己都叫错自己名字可还行。   真看不出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喜欢小孩子,平时也没见她对乐乐这么热情啊?   要是谢茵茵知道林青禾的想法,一定会告诉她,她只是喜欢漂亮的小女孩罢了。   安安也是个看脸的,谢茵茵是个留着学生头的漂亮姐姐。她主动朝这个姐姐伸出手,示意可以抱一会。   谢茵茵接过安安,在安安脖颈处嗅了嗅。再抬起头的时候,她眯着眼,表情很是浮夸地对林青禾说,“我家里有个陪我长大的洋娃娃,这次我妈不让我带。我上礼拜刚开始辗转反侧睡不着就是因为它!安安和我的娃娃真的好像!”   “你要不要先去洗漱?”林青禾指了指她放在地上的脸盆。   林青禾突然觉得这小妹子的神情让人看着瘆得慌,她不理解。直到几十年后,外孙女带她一起玩一款被人称为云养女鹅的换装游戏时,林青禾看着年仅8岁的外孙女对着屏幕里的漫画女孩儿一口一个崽崽,她才算是理解了谢茵茵。   谢茵茵一步三回头的去水房了,林青禾抱着安安进了宿舍。六个室友都坐在中间的桌子上学习。文学专业的方圆和张美娟在背《古文观止》,和青禾同专业的田蜜和侄女田雪梨则在小声的讨论刚才的专业课,古文专业的刘莎莎在翻着教科书,何曼玲则在默写英语单词。   林青禾冲安安小声地说,“宝贝不能大声说话哦,姨姨们都在学习。”   她脱了安安的小皮鞋,把她放到自己的床上。   “宝儿,你先坐在妈妈的床上,妈妈去打水给宝宝洗脸,知道吗,不要哭不要闹。”林青禾说着就冲安安做了一个闭上嘴巴的动作。   安安点点头,重复了林青禾的闭嘴动作。表示宝宝知道了,宝宝听话,宝宝不说话。   等林青禾走了后,安安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屋子,看了一会,她就靠着墙玩自己的袜子了。在安安看来,妈妈家和舅妈家是一样的。   何曼玲是第一个发现安安的,她是起身准备给水壶添热水,一转身就看到青禾床上那穿着红色小斗篷的小团子。   “青禾嘛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见动静。这是她闺女安安啊。像妈妈,是个小美人胚子。”   何曼玲说话的声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众人纷纷扭头去看安安。   安安刚才何曼玲说话时她就抬头了,可是她记得妈妈说的要闭嘴,不能说话。在几个人中安安精准地对上和她妈妈关系的最好的何曼玲的视线,抿着小嘴,冲人笑了。   “哇,安安你刚才是冲我笑吗?叫曼玲姨姨,哈哈哈。”何曼玲端着水杯走到青禾床前。   “唇红齿白的,一看这孩子就养得好。你们还没见过她爱人吧?是个军官,开学那天我见过,这俩好看的人生出来的孩子能不好看吗?”这是年纪最大的方圆。   “是啊,那天我也在。我家建国在人家跟前真的,货比货得扔。”张美娟也跟着说道。   “好啊,美娟,明天建国同志抱乐乐回来的时候,我可得把这话说给他听。”何曼玲打趣了声。   “这孩子咋光笑,不吭一声呢?”田蜜从柜子里取出一颗水果糖,递给安安。   “安安是吧,来,姨姨给你糖吃。”   安安看了眼那水果糖摇了摇头又冲着田蜜笑了。   “看着也不像是认生的样子呀?”   林青禾和谢茵茵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室友们都在讨论安安。听清楚他们的话后,林青禾哭笑不得,“刚才你们都在学习,我怕小丫头吵着你们,就让她闭嘴不要说话。来,现在可以说话了。安安,叫姨姨。”林青禾在嘴巴上比划两下。   “姨姨。”安安接受到妈妈的信号,听话地叫了一声。   “嗳!”就属何曼玲应得最大声了。   “真乖啊这孩子。”   “是啊,还是女孩子听话。”   几个室友夸了两句又重新做自己的事了。青禾则开始帮安安洗漱,在擦好雪花膏以后,青禾正想给安安泡奶粉。才起身呢,谢茵茵就拿着奶瓶过来了。   “我刚才看到奶瓶就放在桌上就顺手冲了,给。”   “谢谢啊,安安说谢谢姨姨。”林青禾接过奶瓶,估摸了下温度后,就递给看了安安。   “谢谢一一姨姨。”安安抱着奶瓶咧嘴笑。   “安安,不客气。”谢茵茵目光灼灼。   直到要熄灯了,谢茵茵才意犹未尽地爬上床。安安也和她熟悉了不少,还让一一姨姨亲自己呢。   ……   第二天一早,林青禾接到大侄子后就带着闺女一起出校门了。   他们先去学校附近的国营早餐店吃早饭。和店里其他人不同的是,林青禾没有点豆汁。那玩意之前卢向阳领她去吃过,她实在是受不了那味道。她点了两碗小馄饨,又要了三个水煮蛋。   取馄饨和鸡蛋的时候,林青禾又问服务员多要了一个碗。她把其中一碗小馄饨分了一小部分给安安,剩余的则是给侄子吃的。安安现在已经上下门牙加其他乳牙,一共长了六颗,开始适当地给她吃一些有味道的食物了。   吃完早饭,林青禾一手抱着安安,一手牵着侄子就往公园去。   也不过刚刚过了七点钟,园子里人不多,基本都是老头老太带着孩子,像林青禾这样的年轻人带孩子的凤毛麟角。   这个公园虽然没有家那边的大,但是景致也很不错。林青禾带着两个孩子找了个石头椅子坐下来,就开始指着什么就给他俩讲什么故事。   比如,这石头椅子对面的一排柳树。青禾模仿着前两天刚看的《安徒生童话选集》现编出来一个小故事,用来教导两个小孩子认柳树。   安安还小,最多也就是三个字一起往外蹦。可林喻旻就不同了,他已经三岁啦,正是爱说话叽叽喳喳的时候。就这样一个上午,三人都呆在公园里直到快十一点了林青禾才抱起安安,牵着小旻儿准备回学校。   就在林青禾哄着走不动的小旻儿时,从拐角那边走过来两个男同学。   而这两个人中,某个穿着白衬衫的身影当听到林青禾那一如从前的似水如歌的声音时,停住了脚步。   他愣住了,不由自主地往前走,想要试图走过遮挡他视线的墙角,想要探头望一望……   望一望那个拐角处,是不是和他想象的那个人重合……   他想过隔的这么近,应该迟早会遇见林青禾。但这会儿他毫无准备,既想看看她,又怕看到她。若有人能看懂他的眼神,那里闪动着半喜半悲,以及天真。   ……   二十四岁的顾景江,时隔近三年,再次看到林青禾后,心里情绪翻涌。然而当他听到安安那声奶声奶气的“妈妈”之后,逐渐恢复了平静,镜片后的双眸里又只剩下一片孤寂。   “表哥,你……”   林达文也没想到这么巧,他和表哥出来下馆子改善生活能够遇上林青禾。还好死不死地是她带着孩子的时候。没想到她竟然有两个孩子了,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为什么是她一个人看孩子,她爱人该不会也在附近吧?   林达文心里也百转千回。   他想起上周末看到那一对般配的背影,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哥,算了吧。人家现在过得挺好的。”   顾景江没有说话,他死死地盯着那张和林青禾相似的小脸。   如果……   这三年间,顾景江自己都有点分不清,他对林青禾的感情。他们之间并没有一起经历过什么难忘的事,真要说起来也不过是一场他一见钟情然后无疾而终的错过。甚至,本质上他最早不过就是见色起意罢了。   或许,让他一直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的也只是遗憾罢了。   三年间,多少个难以入眠的夜晚,顾景江都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而在这一刻,他无法再自欺欺人,他确信自己是喜欢林青禾的。   顾景江闭上眼,脑海里是若干年前跟着沪市下乡队伍到铁原第一天的场景。那天有个衣服上补丁叠补丁的漂亮姑娘,用脆生生的音调笑盈盈地问他,“同志,欢迎来泉水大队。”   他曾经以为他们彼此之间是一个眼神就心照不宣的笃定。就是这份天真的笃定才让他错过所有林青禾给他的机会。   “青……林青禾。”顾景江还是忍不住开口喊了她的名字。   林青禾听到声音,疑惑地转过头。她此刻一只手搂着一个孩子,看到一个大高个、大概穿着白衬衫黑夹克的男人在逆光中走来。   她微蹙了下眉,没走上前,她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觉得这人身形有些眼熟,谁来着?   顾景江心里苦笑了一下,可他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见到老朋友般的温和,每说一句,他就向林青禾的方向走近一步:   林青禾杏眼圆睁,等到看清来人时面上恍然大悟,然后又恢复成平静无波的表情看向顾景江。她还记得,之前就是他莫名其妙给自己寄信,搞得她和向阳大吵一架。   顾景江在林青禾稍显冷淡的面容下,捏紧拳头,强迫自己扯起嘴角,笑着说:   “好久不见。” 第96章 天青色等烟雨 偶尔浪漫的直男   林青禾还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 她朝着顾景江点点头,礼貌又疏离地道了声,“顾同志。”   安安和林喻旻好奇地望向顾景江, 见自己妈妈/大姑没让他们叫人, 就很快感觉没兴趣的收回了目光。   “哥, 走!安, 饿!”安安小肉手一巴掌拍在林喻旻的肩膀上。   “走!”林喻旻也拍拍自己的小胸脯,扬起脸, 主动去拉林青禾的手。   “青禾同学,这是我表哥。”林达文走上前来有些尴尬的打了声招呼。   “嗯。我先走……”林青禾回避的态度很明显。   青禾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景江打断了——   “我能和你聊聊吗?”顾景江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恳求了,他也是别人眼里的天之骄子,可是此刻他一颗心忐忑不安地请求对方, “五分钟也行。”   顾景江没有刚才的躲躲闪闪和以前的欲言又止。他盯着林青禾的眼睛,那眼神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深情。   “林同学,麻烦你帮我看一下孩子。”林青禾对林达文道, “安安, 小旻儿,我马上回来, 你们俩在这里乖乖等我。”说着林青禾还从包里拿出几颗奶糖放在林喻旻背带裤行前的大口袋里。   “和妹妹一起吃糖。”   ……   重新长出新绿的樟树下站着一男一女。   顾景江的目光放在和自己隔着一米远的林青禾的眼睛上。这汪盈盈秋水在他午夜梦回时出现过多少回, 他也记不清。   “我喜欢你,很喜欢。也许是第一天下乡的驴车上,也许是第一次上工时隔着田垄你递给我的那把抱着棉布的镰刀,也许是你送到知青宿舍的劳保手套, 也许是在公社中学我们讨论那篇《共和国该往何处去》时你洋洋洒洒直抒胸臆说得也是我的想法,也许是越接触就越觉得清醒独立的你和其他女孩不一样。我分辨不出来我是在何时因何喜欢上你的,等意识到的时候,我以为我们都心知肚明了。”   林青禾平静地望向孩子们的方向, 没有打断他。   “我写信告诉家里,收到的回信是,家里又被抄了,让我不要裹乱。我以为这是暂时的,家里迟早会同意。所以我把家里寄来的东西都与你分享,我以为你明白我的意思。当你问我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我才发觉,原来我以为的心知肚明,只有我一个人明了。但是那时候,我已经明确知道家里的态度,我不敢和你说,我想要自己先解决一切。”   “可是没想到你……你结婚后,我知道我们再无可能,刚好家里活动了关心,寄信来说可以回城了。我又一次选择了逃避。但是三年来,我始终没有忘记。说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咱们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回忆。最后一次,青禾,我想问你,如果你落水后我向你求亲,你会愿意吗?”   林青禾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注视着顾景江双眸,语气认真地道:   “镰刀是大队发给每次知青的,以前的知青都知道自己包起来。你当时是新来的,那会我正放假在家,大伯就让我拿给你。劳保手套也是大队的。至于想法,我想大多数年轻人应该都是我那个想法吧。   你要理解一个乡下女孩的虚荣心,当一个像你这样文质彬彬的城里男知青,唯独对我特殊时,我怎么可能感觉不到。所以,我才会主动去问你。可是你什么都不说。或许在你看来,是你还没有解决好家里的事。可是在当时的我看来,这就是城里的人傲慢。是我想对谁怎么样就怎么样,无需解释。这是原则问题,我接受不了。   还有,你可能是误会了。我结婚的原因,我承认有落水的关系在。但如果那个人不是我的爱人,我不会立马就同意的。   我喜欢他,和你一样时间地点无法界定。你可能不知道,你前年给我寄过一封信,因为那封信我们大吵一架。我外出采访了,在我回来的冬日凌晨里,看到他来接我,我心里跳的厉害、跳的疼。曾经以为不能忍受的,可以为了他忍让、迁就。我现在过得很好,也很幸福。”   顾景江紧紧攥拳,听着林青禾平静地和他表达对另一个男人的爱意。他想解释,想……   “我这三年也认识到一点,互相的喜欢才能长久。祝你能找到和你互相喜欢的那个人,也希望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林青禾自认这一回她已经把话都说得清楚明白了。她转身走向孩子们,步伐坚定、踏实。   顾景江却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他清楚,他们是真的没有以后,林青禾也是真的觉得他的出现只会给她带来困扰。   他失魂落魄的向反方向倒退着,他还想再看看林青禾的背影……   ……   遇到顾景江的事没在林青禾的心里留下一点涟漪,过去就是过去了。她抱着闺女,牵着侄子走进校园,已经十一点了,她妈估计都已经来了。   带着孩子一起到杨弘儒宿舍的时候,方秀珍果然已经来了。   看到孩子们,她就宝啊贝的去抱两个孩子。林青禾则被杨弘儒叫进了书房。   “青禾,大学生活感觉怎么样?和你想象中的一样吗?”杨弘儒和林青禾并排坐在书房的沙发上。   “好极了,比我想象得更好!老师、同学还有图书馆,一切都很好。”林青禾回忆着这两周的点滴,面上带笑地说道。   “那就好。我听你们系的老陈说,想要创办一本杂志。估计马上就会找你了,你做个心理准备。”杨弘儒刚才办公室回来的路上就碰到中文系的陈教授,他们都知道林青禾和他的关系。   “好的杨爷爷。”   “我听你嫂子说你最近都去了外语学院上英语课是吧?”   “是的,杨爷爷。我是这么想的,主席同志重视教育,重视发展,想要改革的心思众人皆知。未来我还是想在新闻这个行业发展。随着我们的发展,外语在未来一定很重要,不管是走进来,还是走出去。现在的报纸氛围都轻松了很多,那么以后的新闻媒体也肯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所以……”   书房里,林青禾和杨弘儒在聊着未来、聊着梦想。   “爷爷,小禾吃饭啦!”杨素筠的声音传进书房。   中午给安安还有小旻儿吃的是鸡蛋面。   小旻儿正学着用筷子呢,安安看着小哥哥用筷子缠啊缠的,她也眼热了,推开要喂面条的姥姥。拿起桌上的筷子,学着小哥哥的动作。然后那筷子长,安安一双小肉手压根拿不了,一会就掉。她咿咿呀呀地比划,意思是她也要那种短短的。   “宝儿,你还小。姥姥先喂安安,等你长大了,也给你买哥哥这种小筷子。听话,来长嘴。”方秀珍耐心地哄着安安。   安安吸溜着面条,“嗯。”她放下了筷子,却见对面的林喻旻,或许是用筷子不灵活,他直接用手扒拉面条。   “林喻旻,妈妈说过多少次不能用手拿饭。慢慢吃,又没人和你抢。”杨素筠拿帕子给儿子擦手,“你看妹妹都学你的坏习惯了!你要给妹妹做个好榜样,对不对?”   没错,安安再次有样学样,也伸手去扒拉面条。坐在旁边的林青禾,伸手阻止。   一顿饭就在两个孩子搅合中过去了。   饭后,方秀珍抱着安安准备回家了,小丫头自是不肯离开,她看着林青禾,喊着妈妈。眼泪鼻涕一大堆。林青禾忍着心疼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下午,林青禾有专业课,她没有多留,直接就去了上课的教室。等到课程开始后,她就没有心思再去想安安哭没哭了。   ……   林青禾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彻底拉开序幕。   上课、下课、图书馆、跑步、宿舍、回家,如此循环。眨眼间,同学们都脱下了厚重的外套,未名湖边的花呀树呀的都已经盛开,开学已两月有余。   在这两个半月里,林青禾在忙什么呢?   她忙学习,忙系里报刊,忙着一周一天回家陪闺女。   这两个月文学社遍地开花,京都各所大学都兴起办报、办刊的热潮。北大自然也不例外,林青禾他们新闻专业办了一张《实报》,取新闻报道要“实事求是”之意,报纸内容以新闻评论为主,国内国外的都有。最近的话题是整个社会都在关注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这话,林青禾算的上是第二批听到的人。因为她是看到了卢向阳从党校拿回来的内部报刊《理论动态》上刊登的主席的文章。过了几天之后,那篇文章才在《人民日报》等主流媒体上出现。   好像过了那十年,所有人的思想都迫不及待,有一种语言越尖锐就越能表达的自己的意味。   开学两个月的77级学生与社会共同感受着思想解冻、理想重建的冲击。当然还有和75级、76级工农兵学员的冲突。   《未名湖》有一期刊登了77级的一个学生写了一首诗,其中有两句,大意是:运动横行时,我上不了大学,因为我头上没长角,身上没有荆棘。   这下工农兵学员们不干了:什么意思?这话说得好像我们都是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于是又免不了一场唇枪舌剑,双方闹得不亦乐乎。   三角地宣传栏俨然成了双方交锋的沙场。一篇接着一篇言辞辛辣的文章,贴上又被撕下。   直到期中考试的来临,紧张的复习氛围席卷校园,这场持续一个多月的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挥斥方遒”才落下帷幕。   林青禾知道这第一场考试许多人都在关注她,想要看她的成绩。她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学习节奏,上课下课,然后去图书馆占位复习。有时候图书馆没有位置,她就和何曼玲谢茵茵三个人一起去未名湖尽头的花坛边。   考试考了两天,考完就是星期天。她没留在班里和人对答案而是拎着小包就外家走。   等林青禾到家的时候,卢向阳都还没回来。越是学习快结束了,他每周放假的时间就越短。上周就是吃饭的时候才进的家门。   安安已经十五个月了,口齿又清晰了不少,很爱嘚吧嘚吧小嘴表达自己,倒是黏妈妈的本性还没有变。   林青禾刚下公交车,夏天车上人多,挤得慌,她这会是一身的汗。一到家没说上两句话就去洗澡了,她也在后头,磕磕绊绊地一步步跟着。是的,这两个半月,安安最大的进步就是可以摆脱学步车独立走路,虽然有时候容易被绊倒。   “安安,漂漂!”安安捏着小裙子一脸显摆。她今天穿着件红色的棉布外翻圆领裙子,款式是从前那种布拉吉的款式。姥姥方秀珍才给安安新做的,知道爸爸妈妈要回来她一早就闹着要穿上。   林青禾坐在浴桶里,杏眼笑成了月牙,“让妈妈看看,是不是姥姥新给宝宝做的呀?真漂亮!妈妈都没有。”   林青禾捧场地夸闺女,把她逗得哈哈笑。   母女倆洗澡的时候,卢向阳也回来了。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大西瓜,一进院子就放到了厨房。   “哟,你这是打哪来的?”方秀珍好一阵稀罕,这才五月末,怎么就有这么大西瓜了。   “嘿嘿,党校那后面有块瓜地,说是什么试验瓜。我也不懂,班里30个人,每个人都分到一个。”卢向阳拿着菜刀分成两半。   “妈,今儿大哥和嫂子回来不?这一半让他们带着给杨爷爷呗。”   “回,上礼拜没回了,这周指定要回来了。”方秀珍才说这呢,院子里就响起了林喻旻高声叫奶奶,叫安安的声音。   “才和阳子说你们呢,这就来了。青谷,你去帮忙端菜,饭已经得了。”方秀珍抱起大孙子,亲了亲。   “我大孙子想不想奶奶,奶奶今儿做了春饼。”   “想了,可想可想了。还想安安了,安安呢?安安——”林喻旻上京都来以后,最熟悉的玩伴就只有安安,虽然安安没他说话利索。   “安安啊,洗澡去了,马上就出来了。”   晚饭就是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的。   现在供应越来越充足,荤菜基本都不用抢了。这桌上有鱼有肉,菜倒不是买的,方秀珍在院子整的菜园子里也种了好几种蔬菜呢。   “舒坦!”饭后,林青谷拿着块西瓜在啃。他左手边是杨素筠,右手边是亲妈,对面坐着妹妹和妹夫。前面两个小娃儿叽叽喳喳地说着他们的小孩语。   “要是咱爸和小妹小弟也在就好了。”林青禾感慨了一句。   “你可别唠这个,我这可都多长时间没见到那两个小的了。还有你爸,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家能不能行了。每回信里都说好,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方秀珍叹了口气,说实在的,这还是她和林建国结婚以来夫妻两个分开最久的一次。   林青禾和卢向阳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这要不是为了她,她妈也不用跟着在京都。   杨素筠注意到小姑子两口子的神色,她给方秀珍递了块西瓜,“妈,你放心吧,还有大伯呢,大伯指定不能让爸累着的。这也快放暑假了,等放假我们陪你回去看看。”   “是呀妈,等放假了我们也陪你一起回去,安安还没回过来家呢。”林青禾感激地看了眼大嫂。   “好!”方秀珍应了一声。   几口人又接着唠了一会,瞅着夜深了,才各回各屋。   ……   五月末天热了,又没到开电风扇的程度。睡前卢向阳开了窗户,只合上了纱窗放蚊虫。他们屋子里南北通风极好,自然风吹着,身上盖着薄毯子, 一家三口睡的很是舒服。   不知道睡了多久,雷声震天响, 紧接着噼里啪啦的下雨声。雨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显然, 这雨下的很大。   安安不安的哼哼了几声,林青禾没睁眼,翻身拍了拍孩子,“……没事,下雨了……”她说的含糊不清, 却能感觉身边的卢向阳抱着孩子坐了起来。   电闪雷鸣,屋里一明一暗的。卢向阳抱着闺女一边轻轻摇晃,一边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   “没事,不怕。爸爸妈妈都在,睡吧。爸爸守着你。”他声音轻柔地哄孩子,直到安安重新恢复平静。   下过雨,第二天起来时外头凉快极了。   一大早,林青禾去胡同口买火烧的时候,就顺道从邮局领回了稿费。她现在没有军报的工资了,每个月都会投稿赚钱。虽然说着有卢向阳的津贴养,但实际上没有收入会让她焦虑。   吃完早饭后,林青谷和杨素筠带着两个孩子上颐和园玩去了,方秀珍则是最近接了居委会糊火柴的活计,她说一天天的太闲了,得找点事做。谁劝都不听,大家也只好任由她做去了。   家里一下空了下来。   “媳妇,走,咱俩好久没二人世界了。我们也出去溜达溜达。”   “你说,是不是想花我的稿费?我就瞅着你打我刚回来就不怀好意了吧!”林青禾双手抱胸一副你就想占我便宜的样子。   卢向阳配合地道,“被你发现了,安安都显摆她的新裙子。我也想要。”   “那你得好好讨好我才行。”林青禾哼哼了两声。   两人也打算出去溜达溜达,出去之前卢向阳鬼使神差地随手拿了把放在门口的长柄雨伞。林青禾一开始还嫌弃他事多,没想到,才走半道上呢,就开始下雨了。   “媳妇,你看多亏我拿了伞吧。”卢向阳说这话本意是想他媳妇夸夸他。   而林青禾多少有些死鸭子嘴硬,“都怨你,你要是不拿伞,能下雨吗?”   卢向阳:……好嘛,都是我的错。   “你小心点儿!”卢向阳一手执伞,一手拽住差点一脚踩进水坑的媳妇。   “你说你都拿伞了,也不知道拿两把伞。大哥他们带伞了不?”   “我觉得两人一把伞雨中走走挺好。那俩自行车篮子里都有伞。”回答的很温和。   知道闺女不会被淋,林青禾放下了,然后张嘴又是抱怨:“你看,这雨都快迎面打进来了,好啥呀。”   卢向阳没回答,他一只手打着伞,一只手揽着林青禾的腰,他半个身子已经全都被浇透了。   林青禾摸到他腰上的水痕,看过去才看到他半边身子有湿透了。她回想起刚才卢向阳的话,这才有些反应过来。   这人也不知道去学习班都学习了啥回来,怎么突然还想来什么雨中漫步了。这也不能怨她,一向是个铁铮铮的硬汉形象的丈夫,突然来一点小资情调的浪漫,谁都不能那么快反应过来吧。   林青禾柔情似水地问:“向阳,你想和我雨中散步吗?”   “你定!”卢向阳压制住想要上扬的嘴角,刚才被媳妇打击到了,不能表现的太开心。   林青禾挽上卢向阳执伞的胳膊,身子也无限地贴近他。卢向阳呢,他放慢脚步,   “我还有半拉月那边就要结束了。媳妇我跟你说,我们班里有个女同志,她老是下课来问我问题。诶诶诶你别拧我,疼!但是我可第一时间就和她说我已经有革命伴侣了。你以前和我说的咱俩要互相信任、坦白,怎么样,我没忘记吧……”   “向阳,我有一件事忘记和你说了。”林青禾原来没把顾景江那事放在心上,现在却觉得她也应该告诉卢向阳。   “啥事呀?”   “就安安第一回 上学校看我那周,我抱着她和小旻儿回学校的时候碰上顾景江了。他也考上大学了,他表弟也是我们班上的。他找我说话,我听他说完,也和他说清楚了,让他以后别打扰我们。我之前觉得这是小事,我都处理好了就没和你说。”   “哦,人家也是大学生了呗。”卢向阳酸溜溜的。   “说啥呢,你一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军人,他比不上。我和他说,我现在很好很幸福我很喜欢你和安安。”说到最后林青禾还有些害羞了。   “你冷不冷?”卢向阳却突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   “啊?哦!”   上一个话题过了,下着雨的街头,两人撑着一把伞,彼此依偎着。   “那要是换作我刚来随军那阵儿,你早脱了,问的真是废话!”   “那阵可是都秋天了,我现在脱了可就成耍流氓了,人家还不得给我举报了。”   “那你问我干嘛!”   “你说呢?”   “关心我呀。” 第97章 爱有双重魔力 给爱人花钱是件快乐的事……   一男一女身上湿哒哒的收了伞, 走进百货大楼。   “同志,我这有毛巾,你们先擦擦吧。虽然这天热了, 但是淋了雨也会着凉的。”靠着百货大楼门口的副食品柜台的大姐热心地招呼两人。   这年月的人都比较淳朴, 遇上能搭把手的事都能帮就帮。   卢向阳笑着接过那大姐递过来的毛巾。他先替林青禾擦了擦。   林青禾穿的是件蓝色衬衫, 左边肩膀湿了一大块, 浅蓝变成了深蓝。   卢向阳自己呢,他今儿没穿军装也是一件蓝色衬衫。他打湿的地方可就多了, 整件衬衫都几乎是紧贴在身上了。孔武有力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林青禾看着卢向阳这样子也不行,刚才路过那两大姐都在指指点点了。   她把毛巾还给副食品柜台的大姐,“大姐,谢谢您嘞。等会我们来称一斤豌豆黄, 正好家里也没了。”   然后就示意卢向阳跟上她。   林青禾有一阵子没上百货大楼来了,就是她现在说得上是健步如飞快速从一个个柜台前路过都能看出来,这儿和从前不一样了。   就拿以前她和莹姐还有小溪抢年货来说吧, 当时那些紧俏的东西, 像是巧克力啦,尼龙袜啦, 花生糖啦等等, 现在都大量地摆在柜台里任人挑选。   真的不一样了,难怪她妈都说现在买菜她都看新不新鲜了。   来到男装成衣柜台前,林青禾就开始帮卢向阳挑选衣裳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件白衬衣上,她好像从来没见他穿过白色?于是——   “那件白色衬衣麻烦帮我那一件大号的, 还有旁边那件淡蓝色的。”   “同志,你人长得高高大大的,穿上指定能好看。你媳妇对你可真好。”那售货员边拿叉子叉衣裳,边对着两人说道。   卢向阳摸摸头, 对着林青禾笑了笑,还偷偷地摸了下媳妇小手。   林青禾摸了摸料子,是的确良的。   “那这两件我们都要了,同志多少钱票?”   林青禾付过钱票之后,本想让卢向阳道附近的公厕换衣服。   “同志,你看你身上都湿了,要不你在我们仓库里换一下吧?”那售货员主动说道。   “谢谢你啊,同志。”   “多谢。”   夫妻两个不约而同的道谢。   卢向阳去带去仓库换衣服了,林青禾在外面等他。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路过的人们,突然发现怎么越来越多的女同志往成衣那边走。正好奇着呢,换好衣服的卢向阳就出来了。   他生的端正硬朗,一张脸棱角分明,可穿着白色衬衣莫名中和掉一些强硬,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温润的书香气。   卢向阳对林青禾惊艳的眼神很受用,笑着说了声“走吧。”   两人没往楼下副食品柜台走,而是顺着人流走到了女装成衣区。   一看到柜台上放的衣服,林青禾就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女同志往这里赶了。   只看那柜台上正挂着一排颜色不一样的连衣裙。   裙子,在过去几年很少见。因为大家都讲究“不爱红装爱军装”,过去绿色军装才是服装中的主旋律。   “变了,真的变了。”林青禾心里突然有一种紧迫感,她能感觉到自己好似就站在某种风口……   “走,咱也去买一条!”卢向阳拍了拍裤兜,他这几个月的零花钱可都还没花呢。   林青禾收起思绪,“好。”   两人挤入人群中,卢向阳牵着林青禾,避免被拥挤的人群冲散。耳边全是女同志们的,“那件看一下。”、“黄色的请我拿一下?”、“售货员,多少钱票?”   林青禾好久没有体验,心里有些退却,“算了吧,好多人。下次再来买。”   “青禾?!”林青禾恍惚听见有人叫她,回头四下寻找声源。   但这周围乱糟糟的,她没看到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   当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就转回了身。   “是我啦!”谢荷好不容易挤进人群扒拉到林青禾。   林青禾回头,惊喜道,“好巧啊!”   自从开学后,她们也就见过一次,就上次胡胜男打电话约她那回。   “你们买裙子?跟我来。”谢荷拉着林青禾往外走,卢向阳跟在后头。   走出人群后,谢荷带着两人来到了布料区。沈一鸣正坐在一旁等着呢。   “向阳,要不你和一鸣同志一起坐会?”林青禾道。   卢向阳点点头,心里却在苦笑,二人世界走泡汤了?   “青禾,我娘家家属院那边,有个会做衣裳的婶子。她现在偷偷给人加工,一条裙子自己带布料过去,也就几毛钱。”谢荷凑近林青禾耳边,压低声音说。   “她原来家里就是开裁缝铺的,在过去被……我今儿就是来买布料,准备去她那里做的。我大嫂就做了,说实话,比这百货大楼的还好看!你也去吧?”   “她这没人举报呀?这……”林青禾问道,现在可还是不允许私人做生意的。真要说起来这还是投机倒把范围内。   “状元同志是不是最近都没出来走走?”谢荷眯着眼打趣了一声。   “去,少贫了。说事呢。”林青禾翻了个白眼。   “你自己多走两个地方就知道了,现在偷摸做点小买卖的人可多了,尤其是火车站附近。虽然也有人抓吧,但那些小贩也是打一枪换一炮的。   好了,我的状元姐妹,你快挑布料吧。你看你家向阳同志那脸拉的,我们家沈一鸣在他跟前都颤颤巍巍的。你可快挑吧。”   ……   林青禾和卢向阳回到家的时候,林青谷和杨素筠也已经回来了,两孩子则累得都睡着了。   他们俩好像在讨论着什么,都没注意到林青禾他们回来了。   “咱不也可以再找小周吗?他要去外地,咱们就可以把其他地方的东西拉到京都来。”林青谷道。   “这倒也是,不过最好还是固定某一样或者某几样。太多太杂了,我觉得不好。”杨素筠接着说。   “哥、嫂子,你们说啥呢?”林青禾走近他俩。   “啊,你们回来啦?阳子呢?”林青谷问了句。   “他说中午他做饭,在厨房呢!”   “那我也去帮他,中午你们女士都歇着,尝尝我们的手艺。”林青谷笑了笑。   林青谷走后,杨素筠才把刚才他们讨论的事情和林青禾说了。   原来是他们在公园里玩的时候,被一个二道贩子拉住了。那人是卖包的,拿出来一个碎花布拼接的五颜六色小钱包。   卖的也不贵就三毛钱,杨素筠买了三个。她拿出那小钱包给青禾看。   “据他说是纺织厂的废布做的。你不知道,我们一上午碰到他好多回。刚开始他拎着大大的布兜,最后一次碰上他时,那布兜几乎都快空了。所以刚才我和你哥也琢磨着是不是也卖点啥。”   “上周我们老师还说,最近开了一会呢,就关于经济的……”   “不过暂时也就是一想法,我们还没商量好。小禾,你哥他从来上了学。爸和小弟小妹在家,他就想着能一家团聚。”   林青禾点点头。   “嫂子,我也帮你们想想。今儿,我碰上我之前在军报的同志,她也和我说她娘家那块有人在家加工衣服呢。收个几毛钱的加工费。”   “那感情好,咱们集思广益。”   “嫂子,你说咱也做衣服怎么样?大哥之前也是纺织厂的工人,如果要弄到瑕疵布应该能有门路。   衣服还真是不错。我上午去百货商店,现在卖裙子了,老多人抢了!   我们专业不是开放了外国小说阅览室吗?那里头不止是小说,其他书也有。还有礼堂那些电影,咱可以看看人外国的裙子?”林青禾越说越兴奋。   “这倒是好主意!压抑了这么久,人总得释放本性吧。正常正常这用经济学的话说,就是……”   堂屋里姑嫂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若干年后已经是女强人的杨总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还提到这次谈话,说是她事业的奠基石。   两人是被小旻儿喊妈的声音打断的,杨素筠去哄孩子了。   林青禾院子里就吸了吸鼻子,好香啊,锅里烀什么呢。   林青谷端着大碗出来,见着林青禾笑了,“妹儿,阳子怎么突然这么会做饭了?我记得他从前都是煮饺子面片汤的吧?我这都没发挥出什么用武之地了。”   “那都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当爸爸了什么毛病都治好了。”   林青禾也帮着一起端菜。   海带排骨汤、鱼香茄条、香辣肉丝、清炒黄瓜片。   卢向阳抿着唇,撸胳膊挽袖子的好一阵忙活,搞的满头大汗的。   林青禾拿帕子给他擦,“热了吧?你去洗洗脸。我来端菜。”   饭桌上。   “阳子和我妹真不愧是两口子,这茄子、这辣椒圈都是用油炸过的。虽然费油但是还真是蛮好吃的”   “嗐,这还不是你妹儿怀孕那会妹轻了折腾。阳子就是那时候学会做菜的吧。”方秀珍接了块茄条。   “是,主要还是妈教的好。”卢向阳给安安打了碗海带汤,正在一口口喂孩子。   假期总是很短暂,还没做什么呢,林青禾又坐在了教室里。   导员正在讲台上公布期中考试的成绩。   林青禾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是真的努力了,而且也没松懈。终于到她了,听着导员一科科报成绩,她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还好,保住了位置。不用第一次考试就丢人。   期中考后,紧张的学习氛围轻松炸开,林青禾三个也重新到英语系蹦课了。   天热了,教室门窗都开着。   老教师穿着件白色老头衫,对着台下的同学们慷慨激昂。   “李红军……李红军……你出来。”门口突然出现一个瘦弱的男同志。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男同志就三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揪住李红兵。   他下一句话,让教室都炸开了锅。   “走!跟我找校长去!是你,是你藏了我的录取通知!” 第98章 为你 爱是付出不言语   “红兵?”中间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的男同学看着冲进来的那个瘦弱男同志惊讶地叫了一声。   顿时教室里议论纷纷。   “他也叫红兵?”   “两个红兵?这咋回事啊?”   “刚才他不是叫咱班那个李红兵李红军吗?还说藏了他的录取通知书, 这该不会是顶替别人上学的吧……”   “难怪他每次上课都睡觉,后来更是不来了。这要不是期中考试没过,室友拉他一起来的, 他还不想来呢。”   “我天…这个李红兵也太可怜了吧。”   林青禾三人这次来得稍微晚一些, 座位比较靠后。距离那个“李红兵”还挺近的。   “你别瞎说我根本不认识你!”李红军被冲进去那位男同学攥着衣领子, 他刚才是在睡梦中直接被提起来的, 这会猛地看到李红兵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等到意识回笼, 他才急急地否认道。   “不认识我?好一个不认识我!”李红兵右手挥拳狠狠地打向李红军的右脸。   “别打人啊!”   “就是有什么事好好说,怎么还动手!”   “你李红军陕北红旗沟第三生产大队二组人,你爸是红旗沟大队支书,你大姐嫁给公社革委会的王主任。二姐夫是邮递员。而我, 75年密云下乡插队知青,我爸是密云公安局的门卫,我妈是密云纺织厂的女工, 两个姐姐都在新疆建设兵团。”   “你有三个姐姐, 是家里唯一的男孙。家里的一切可着你来,几个姐姐的彩礼钱也是为了给你娶媳妇。76年5月, 你媳妇是花了一百块彩礼三转一响娶回来的, 红旗沟谁不知道!   高考报名的时候,你爸作为支书,明里暗里暗示我们给他送东西他才给我们的报名表盖章,你说是不是?我们宿舍苏北的周明瑞他家成分不好, 一直以来都是干最重的活,拿最少的公分。他因为没有钱送礼,半夜跪在你们家门外,可他等来的不是报名表, 而是你大姐夫带着民兵把他带去公社教育。高考结束后,他被放回来了,可人却疯了。他家人都不在了,直到现在他还在红旗沟。我们想帮他,你爸是怎么威胁我们的,还要我重复吗?   高考后,我以为我是落榜了。直到我无意间偷听到你妈和你大姐说话。你偷了我的人生,还说不认识我,真是可笑!   我不敢声张,不敢让你们一家人知道我已经发现了。直到前几天下大雨,我借口去县里打电话,然后扒着火车就来了。我打你怎么了!你们这家人不该打吗?你们说,我不该打他吗,如果是你们,你还能忍住好好吗?”   前面劝人冷静的不说话了。   “是他说的没错,后面的就是李红兵,不,李红军的家庭。”李红军的室友嚷了句。   “红兵,原来真是你考上大学了,我还以为这个是和你重名的!”最早那个叫破李红兵身份的男同学陈佳明,拨开人群走到他身边。   陈佳明爸妈和李红兵妈都是纺织厂的老工人,两家都住在纺织厂家属院。   “走,我帮你作证,咱们去校长室!”说着他就帮着一起抓着李红军,把他往外拖。   “我不去,我不去!我根本不认识你!”李红军大喊着。   “同志,我和你们一块去把这事弄清楚,你们先放开这位李…李同学。”老教师从讲台上走过来。   四人走了,教室里又讨论起来了。   “走吧,咱们先回去,课也没得上了。”林青禾开始收拾东西。   “青禾、曼玲,你们说那事是真的吗?”回去的路上谢茵茵问道。   “那还得有假,肯定是真的。你看那个李红兵,我说得是后面进来那个,他说的多清楚。要是没有底气,哪能演的这么像!”   “大队支书、革委会主任、邮递员,那个李红军家里完全有能力造假顶替。”林青禾道,她说完又叹了口气,“还不知道全国会有多少这样的事情呢,多少人的命运又会因此改变。”   ……   这件事很快就有结果了,李红军确实是冒名顶替的。情况和那天李红兵说的差不多,学校反应很快,这事当周就处理了。李红军被退学了,李红兵被恢复了学籍。好在这学期也就是过了半学期,他要跟上来也不是很困难。   这件事的影响却很大,本来就几乎是全校皆知的事,好几个同学把这事润色后投给了《人民日报》。李红军的爸爸和姐夫们自然也逃不了,他回去以后也会面临牢狱之灾。并且京都的各所大学各个系都开始核对学生和户籍,还有老师专门负责对一些有疑问的学生进行调查。   这一核查,还真的又发现了好几个冒名顶替的。最严重的一起是师范学院的,那个顶替人的女同学家里和李红军情况差不多,只是她顶的是自己的知青嫂子。她撺掇了爸妈和大哥,说嫂子读了大学就不会回来了,她是自己人,代替嫂子,将来工作了把一半工资都带回来。结果嫂子想不通,喝农药自杀了。   这真的太恶劣了,事情一下就闹得更大了。教育部的领导从上到下都被问责了,那个知青所在的地方也有了专案组去调查。   一时之间,所有的报纸都在关注这样的事,全国的大学都开始自查。   “他们活该!都活该。”何曼玲恨恨地道,“只是可惜了那个知青,人看不到希望了,可不就是走了绝路吗?”   林青禾点点头,惋惜地叹口气。   “只是希望真的能引以为鉴,以后这样的悲剧能少一些。高考,对于我们来说,都是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如果一下子缓不过劲来,真的很容易想偏了。或许,还有很多人本来就是把这个当做最后的救赎的。就像那位知青,我听我之前的同事说,她不是自愿嫁人的,是被支书的儿子逼迫。就连报名都是自己偷偷给自己盖得章,她或许想过考上了就能逃离了。可结果却是……”   两人都沉默了好一会。   “青禾,马上就要放暑假了。你暑假要做什么?”何曼玲换了个话题。   “我啊,我要回老家一趟。然后再看看。”看看纺织厂布料好不好搞,她打算帮大嫂一起做衣裳。她这段时间也学了不少新样子,可以画给大嫂。   ……   七月中旬,林青禾就放暑假了,成绩单是邮寄到家的。   只是林青禾他们没有等到成绩单就坐上了回东北的火车。因为卢向阳只有一周的假期,所以他们都可着他的时间来。卢向阳在六月下旬的时候就已经结束党校的学习,回到了团里。这次的假期就已经将他今年所有的假都用了一半了。   他们是一个六人的硬卧包厢,目前除了他们一家人,剩下的那个铺位暂时还没有人来。   “禾儿,你陪我去上外头走走。”方秀珍把安安交给卢向阳,拉上闺女就往外走。   林青禾都来不及说呢,这火车上有啥好走的啊。   “禾儿,你最近和阳子那个多不多?”方秀珍凑近闺女耳朵,小声地说。   “啊?”林青禾还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啊,这要是回去了,你婆婆估计也会问的。”   林青禾脸涨得通红,“妈!”   方秀珍不以为然,“你害羞啥,和你说正经的呢。还是要有个男孩的,这样以后安安嫁人了,也有人出头。你也不会被讲究,知道了吗?   你别不爱听,我又不会害你,我现在不说,你以为回去以后就没人问了吗?他们老卢家三个媳妇,就你三嫂家里两个闺女,你以为他们不急啊。就我在家的时候,还听说过她还买过你姥姥他们屯子里田婆子的什么生子秘方呢。不过看来是没啥用,到现在都没个动静。”   林青禾郁闷地低下头,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   “好了,等会咱俩回去你别拉着一张脸了。之前你们都忙着学习,后来样子又会团里了。这也情有可原,接下来暑假你有空,回去以后你就带着安安住部队吧。我等你开学了再回去帮你带孩子。”方秀珍都计划好了,她不在,闺女姑爷估计更自在。   林青禾:可是我暑假要和我大嫂一起做衣服。   她想了想还是没说,省得又生事端。   说到再生一个,其实就算之前,她和卢向阳也没有少那啥,但是就没动静……而且向阳估计也是想要老二的,自从他腿好了以后,他都没再用那什么了。   林青禾虽然还是对生孩子有点阴影,但是她倒也不是真的不愿意。毕竟现在大家都是这样的,她也不想因为她的关系她爸妈还有卢向阳都跟着被人讲究。   只是她觉得安安现在还小,再来一个就算有她妈帮着照顾,她觉得自己也看不过来。养一个孩子又不是只要管吃喝拉撒睡就行的,再加上她才上大学,校规也不允许。   哎呀,林青禾突然想起来,她好像一直把这事忘记了!校规是不允许在校生孩子的,她好像一直都没和家里说这事?   她拍了拍自己脑子,心里暗骂自己少根弦。她是因为又是上学又是带安安的,加上周围都没有人谈论这方面。她刚入学时看的校规,光记得大一不能走读了,其他的就这样抛到了脑后。   “妈,我嫂子和您说过不,我们学校不让学生在校期间生孩子呢?”林青禾试探地问了一声。   方秀珍瞪圆了眼,“什么?!”   “你个死孩子也不早说!青谷两口子也没说过。”   “……可能他们觉得我说过了吧。”   “这啥学校啊,还管人生不生孩子。这要是那些年纪大的,真怀上了还让去做了啊……”方秀珍抱怨了几句。   晚上,趁着她和卢向阳一起去餐车买饭的功夫。林青禾也把这事告诉了卢向阳。   她还一脸庆幸呢,“还好我没怀上!怀安安的时候就有够费劲的,你说我是不是要去看看,是不是我身体有问题啊?”   卢向阳表情很奇怪。   “小禾,媳妇。我也有一件事忘记告诉你了。”   “啥啊?”林青禾手里拿着两个饭缸,随意地问。   卢向阳凑近她的耳朵。   “什么?!”   林青禾惊呼出声,餐车上所有的人都盯着她看。 第99章 在路上 一更   正是黄昏时分, 从火车上的玻璃窗户望出去就是天边那一片红灿灿的火烧云。   余晖照射进车厢,林青禾和卢向阳买好饭,并排站在火车过道里。   “你听我说, 咱有安安一个也够了。你看她和小旻不也玩得挺好的, 这不也有伴。再说了,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你忙我也忙, 教好一个都够呛,再来一个你不得累趴了啊。   你别这样的眼神瞅我……行吧, 我说实话,是我害怕。   那天当那个护士出来说你大出血止不住昏迷不醒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多害怕!我当时都宁愿你没有怀孕…是,我曾经想过无数次我们的孩子该多可爱多聪明, 可是在那一刻我害怕了。我怕以后再也没有你了……别哭,等到家我再和你说,人家都看着咱们呢。”   卢向阳也是两手都拿着饭缸, 大庭广众的他也不方便去帮林青禾擦眼泪, “你把饭缸叠我这个上头,擦擦。要不回去他们该担心了。”   林青禾照他说的做, 擦了眼泪, 吸吸鼻子。   “痛不痛?”林青禾雾蒙蒙的杏眼里有心疼、有感动、有……   “不痛,没事儿,都过去了。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爸妈那边我会去说的, 你别担心。听话哈,别哭了。”   林青禾应了声,低着头回忆。她想起来他刚才说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是吃羊肉那天吧。那天他不让她陪着去复诊, 回来后说已经基本痊愈。可却带了药,又说不能吃羊肉。   那天她本来觉得向阳有些奇怪,想去找他带回来的药看看的时候,又被安安给打了一茬,后面她就彻底忘记了这事。   “你们没碰上你哥吗?他看你们久久不回来就去找你们了。是今天餐车人特别多吗?”方秀珍边拾掇饭缸边问。   “没见着啊。没事儿妈您不用担心,没看到我们,大哥应该就会回来了。”卢向阳道。   林青禾从铺位上抱起安安。   “妈、吃。”安安高兴地把手里的一瓣橘子塞到林青禾嘴边。   林青禾看着闺女天真可爱的小模样,想到刚才听到的话就心里一酸。   “给爸爸吃。”林青禾压下泪意,含糊地说。   “爸、吃,妈、吃!”安安摊开另一只手,那手心里也有一瓣橘子。   林青禾和卢向阳接过闺女手心里的橘子,看着爸爸妈妈都吃了,安安才咧开嘴,一双杏眼完成月牙的形状。   “是啊,妈不会有事的。妈,您让小旻儿自己吃吧,他筷子我都带着,我给他带上围兜。”杨素筠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包好的小筷子,递给被方秀珍抱在怀里的儿子.   正说着呢,林青谷就推门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两个油纸包。   “啥味啊,上哪去了,阳子他们都没碰上你,你这是买啥了?”方秀吸吸鼻子。   林青谷咧嘴笑道,“这啊,卤肉。”他把两个油纸包放在桌子上打开,香味顿时飘散开来。   不等别人问,林青谷自己就说了,“刚才去餐车找大妹他们,在半道车厢拐角那地方,我就闻到一股肉香味。然后就撞见一个背着竹筐的男同志。我看到他拉着两个人说了什么后就偷摸地从竹筐里掏出两个油纸包卖给他们。我上前去才看到他卖的是卤肉,4毛钱一块。”   “可真贵,肉才9毛钱一斤呢!这俩最多就半斤了。你真是钱多烧得慌,想吃卤肉了,回家称上几斤我就给你卤了……”方秀珍听到价格后就剜了林青谷一眼,喋喋不休地抱怨。   “妈,你都没听到重点!我是想说这都有人在火车上偷摸做生意了。那咱回去的时候……”   林青谷还没说完呢,方秀珍就打断了他。   “打住打住,你可消停点吧。你忘了上次被抓到公社啦,要不是阳子,你能不能参加高考都不定呢。   你们啊,一个两个的只要好好学习就成。你们兄妹俩我和你们爸算是供出来了,家里现在没有外债,就剩下两个小的读书了。   他俩不用你们操心,我们还年轻。你爸能赚公分,我现在每天糊火柴盒也有个块儿八毛的,一个月下来,都能顶一个人工人了!唉就是这俩月回来了。”   “妈……”兄妹俩叫了声。   “少废话,快吃饭!看给我们两宝给饿的。”方秀珍挥挥手,然后就分出来一份饭菜放在林喻旻面前,“小旻儿,饿了吧,快吃饭。你们都动呀,杵着干嘛?”   他们是下午上的火车,要明天中午才能到省城。   安安还是第一次坐火车,听着火车行驶时发出的“轰隆轰隆”声,小丫头可兴奋了,也跟着咿咿呀呀地叫。还想让人抱着到窗口去看,她指着窗外倒退的景象,“啊啊啊!”   “安安,这是火车。”小旻儿现学现卖,刚从他妈那里学到的。   孩子们在方秀珍铺位上滚来滚去,有奶奶/姥姥看着。这两对爹妈都放心了,四个人凑在一块商量。   “我之前给小周发过电报,他说瑕疵布能搞到。还说这几个月厂里压了一批抽检不合格的床单布,让我们到时候去看看。”林青谷道。   “妈那边就先不说吧,回去和咱爸通声气。爸应该能支持你们。”林青禾道。   “向阳一共就五天假,这来回路上都占了一半了。他还要去和战友叙叙旧,哥嫂子,你们去看吧。”   “行。反正咱五五分……”   “不用哥,我都没帮上啥,哪能要分成啊?”   林青谷一副你不要推辞的样子,“那本衣服样子不都是你画的吗?”   “是啊,小禾你再推辞,我都不好意思用了。”   林青禾看了眼卢向阳,“那也太多了,二八就行了。哥你听我说,这事主要还是你和大嫂张罗,我就是给你们搭把手。哪能好意思和你们五五分啊,就这样定了哈。”   “你们几个说啥呢,快进来个人看着孩子呀。我要去趟卫生间。”方秀珍在屋里喊。   林青禾率先进屋。   “妈,我陪您去。”杨素筠站在包厢门口说道。   天渐渐暗了下来,两孩子也玩累了,蔫蔫的耷拉着眼皮,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   ……   几人刚下火车就被卢向阳的战友孙锐接到了。他转业以后被分配到省城交通局,从一个副科长,几年过去,现在也算的上是省交通局一把手。   “阳子,这儿!”孙锐留着毛寸短发,身上是干部装,脚上是黑色皮鞋。有些黑,但看着精神且壮实。   卢向阳听到声儿带着妻子等人走过去。   “好小子,许久不见你回来了!明天上家来,咱俩可得多喝几杯。这是弟妹吧?”孙锐拍了拍卢向阳的肩膀,脸上带着热情的笑。   “行嘞锐哥,你不说,明儿我也得来找你唠唠。呵呵,这是我媳妇,林青禾,闺女卢嘉穗,小名叫安安。这是我丈母娘,那是我大舅哥……”   “婶子好,青谷兄弟和杨弟妹嘛,我认识我认识。上回见过一次,婶子现在身体怎么样?”   前年方秀珍去京都做手术正是孙锐给安排的火车票。   “大侄子近来可好?我身体好着呢。”方秀珍笑着道。   “好着呢,来,先出去再说。”孙锐招呼道。   孙锐特意给卢向阳开了一辆六座的吉普。   “阳子,今天我就不多说了,你们也急着回去。明儿,明儿你和弟妹都上家来。”   “好,明天一定来。向我替嫂子问好。”卢向阳在驾驶室朝孙锐挥手。   “好勒,我就不送了,一路顺风。”   吉普车一路往铁原开。   安安在林青禾怀里兴奋得小身子扭来扭去,一个劲儿地想往窗户外钻。   林青禾轻拍了下她的屁股。   “老实点,窗户妈妈一会就给关上了。乡间小道的,吃一脸灰。”   ……   你要说队里有啥热闹事儿,谁最先知道?那肯定是整天满大队跑的半大小子姑娘们。尤其是现在夏种,大人们都忙着呢。队里的劳动力有一个算一个眼下都在地里忙活着,今年雨水多,天气好准是能过了丰收年。因此,林建党几个大队干部那是对农活看得比往常更紧了。   四个轮子的汽车进村,在不远处山坡玩耍的小孩子们,就往村口方向跑。   林青麦看热闹的同时,还不忘拽起他挖蚯蚓的小筐。他心里也琢磨着,该不会是他妈他大哥大嫂大姐姐夫回来了吧?   九岁的孩子,大哥大姐还有妈都不在家,看着家里就爸和二姐操劳也日益长心啦。懂得能帮家里干点儿啥活,就干点儿啥。   “虎子,我觉得可能是我妈他们。”林青麦和虎子因为挖蚯蚓在山坡稍微靠里处,这下大伙儿跑起来了他俩也不占优势。   车子进了村就不得不慢下来了,一是村里土路不好开,二是一群孩子乌拉拉地往车前跑。   林青谷打开车窗让孩子们都别挡着的时候,就看到孩子群里他的小弟。   “麦儿!”林青谷叫了声弟弟。   林青麦瞪大眼停住脚,站在两百米开外的地方,揉揉眼睛。   确认是他亲大哥,嗷地一嗓子。就朝着林青谷奔去。   要不说林青麦懂事了呢,就是这么激动的情况下跑地那么投入。但是人家也没忘记拿筐,那筐里是他家鸡的晚餐。   “麦儿,快上车,咱一块回去。”林青禾摇下车窗。   “青禾姐!”其他孩子们很有眼力见地齐声喊。   “嗳,你们都长这么大啦?快回家吧,等半下午再来家瞅。”   林青麦上车了,在所有小伙伴羡慕的眼神里,抬头挺胸骄傲得不行。   “妈,大哥大嫂,大姐姐夫。”一上车林青麦就不忘叫人。   村口的动静陆陆续续传回去。   不上工的老人们都出来瞧热闹了。   “大学生回来了!”   “哎哟,乖乖,咋还开上四个轮子的了!”   方秀珍坐在车里高兴啊!有那么点儿扬眉吐气又有点小虚荣的意思。就跟领导视察似的,坐在车里对着村儿里人挥手。   边挥手边指挥:“你们二大爷。你们二大爷身体可好啦。打招呼。”于是坐在副驾和驾驶座的林青禾还有卢向阳眯着眼微笑地唤着称谓。   “青禾,那你杨五叔?还认识不啦?”   “杨五叔,身子骨还挺好吧?”   ……车一路开过,一路不停地打招呼。   “妈,我先送你们回去。我和青禾还得去收拾下那边院子。晚上该是在我家那边吃了。”   方秀珍笑地牙也不见喽,眼睛也眯眯缝:“应该的,应该的。你们把安安留下来,收拾院子灰大。等会让麦儿去帮你们。”   “姐夫,不用收拾。你们不是发了电报要回来吗?亲家伯母都带着嘉亭嘉然收拾好了,我和二姐也去了!”   到了林家,方秀珍他们下车,搬下东西站在院门前挥手。   “麦儿,你去地里通知下你爸还有亲家大伯他们。记得晚上让你大伯大伯母来家吃饭。”   于是林青麦一溜烟儿地就跑了。   “爸!爸!”林青麦跟一枚小炮弹似的,冲进地头。扯着脖子喊林建国。   林建国正弯腰插秧呢。   听见林青麦嗷嗷叫唤的喊声,斥道:“大喊大叫地,有没有点儿礼貌。啥事啊?急三火四的!”   “我妈他们回来了!亲家大伯呢,妈让我通知他一声。还让我叫大伯晚上上家来吃饭。”   林建国黝黑的脸上绽放笑容,“好,好,好。卢老哥!”   林建国冲着隔壁田里的卢家人喊,“阳子他们回来啦!”   卢满囤听到声儿转身,脸上因劳作而满是汗水,“啥?”   “我说,阳子和小禾带着安安回来咯!” 第100章 拜访战友 二更   太阳落山了, 只留下天边缓缓铺开的火红的彩霞,绯红的霞光撒向大地。闪烁着玫瑰色光辉的山峰,倒映在水田里。   闷热的田埂里, 挥汗如水的社员们还在随着小组长的口号声, 弯着腰一株一株地把苗插进田里。旁边高大肥硕的玉米地, 正在被收割, 多处谷物也已收成。   乡间小道上弥漫着一股青草和尘土混合的味道。林青禾背上帮着安安,手里端着一大盆饺子, 身边的卢向阳也是一样,他端着的是一盆卤肉汤,左手腕上还挂着一个竹篮,那篮子里装的是碗筷和切好的西瓜。在他们后面是林家的送饭队伍, 方秀珍、杨素筠。   回老家的第一天,因为抢种的关系,他们都没办法一家人在家里好好吃顿饭。   下午, 林青禾和卢向阳回去后才知道全家都在地里忙碌着, 只有卢大哥家的小侄子一个人在家,大侄子和小侄女都被带去收玉米了。   林青禾在家归置带回来的东西, 卢向阳则换了衣服和雨靴去地里帮忙。   随着一声哨响, 田里的社员们都扶着腰,站直了身体,往田垄边走。吃饭时间到了,也就一个小时, 他们这些日子都得干到夜里十点才下工。   “满囤,你们家大学生来送饭了!”   “建国,你闺女儿媳都回来了啊!”   有乡亲看到林青禾他们就嚷嚷开了。   两家人听着周围的议论声,脸上都与有荣焉的带着笑, 仿佛累了一天的身体都轻快不少。   “我家阳子和谷子都干了一下午了,他叔你都没看到吗?”林建国扶着腰笑着和旁边地里的林根生说道。   “哎哟,我还真没注意。好小子,出去上大学了,都胖一圈了。”林根生拍了拍林青谷的肩膀。   “孩她爸,大哥,大嫂,亲家,过来吃饭吧!”方秀珍站在田边空地上招呼。   “嗳,来了。”林建国应道。   人到齐后,大伙儿席地而坐,围了一个大大的圈。   “时间过得真快,记得咱两家第一次吃饭也是这样。一晃眼就两年多了,还多了这个小丫头。”卢满囤边说边摇了摇怀里的安安。   “是啊,日子过得快着呢。我家不也多了口人嘛。”林建国道。   “亲家母,我得感谢你。多亏你去京里帮着照应,要不然他们小两口的指定麻爪了。看安安这么乖巧,就知道你多用心带孩子了。”张秀梅给方秀珍夹了块卤肉。   “嗐,这有啥。这不是我亲闺女亲姑爷亲外孙女呀,老姐姐你甭客气。不值当什么。”   “都是一家人甭说谢了,快吃,快吃。”   一阵风吹过,带来了山野间的熟透的百花香。日间的热气渐渐散去,绯色的山峰,在黄昏的序曲中映照着夕阳的余晖。   ……   吃过早饭后,卢向阳和林青禾准备带上礼物和安安去省城孙锐家。林青谷两口子也蹭车到县里纺织厂去找小周。   “臭小子,人来了就行,拿这么多东西干啥?”孙锐左手用力地拍了拍卢向阳的肩膀,国字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孙大哥好。”林青禾招呼了声,又对怀里的安安说,“安安,叫伯伯。”   “伯伯。”安安很给面子,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句。   “嗳,好孩子!来,拿着。”孙锐说着就塞给安安一个红包。   安安喜欢红色,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看到红色她就开心。她对着孙锐咧开嘴笑了。   “不用,孙大哥,她小人家家的用不着。”林青禾把红包递回去。   孙锐摆摆手,“弟妹你就别推辞了,第一次见,应该的。以前阳子也给过我家孩子的。”   “收下吧。”卢向阳道,“安安说谢谢伯伯。”   “三克油伯。”林青禾先前学英语的时候的时候总是在家说,没想到安安就记住了几个。这个时候可能也是想显摆显摆,妈妈都没让说,她就记起来一句。   “啥,这孩子说啥呢?”孙锐一脸懵。   卢向阳脸上则是和所有父亲都一样的表情,得意又克制,“这孩子听她妈在家学英语,跟着学了几句。这是说谢谢你呢。”   “了不得,这么就会说洋文了。长大了也和弟妹一样考个状元。哈哈哈。”孙锐夸了句。   是的,之前省报也刊登过林青禾京都市高考状元的新闻,孙锐自然也是知道这事的。   “孙大哥,你过誉了。孩子还小呢。”   “快进屋,快进屋。”孙锐招呼道。   孙锐比卢向阳大5岁,今年32岁,家里两个孩子,大儿子今年11岁,姑娘9岁。两个孩子放暑假都在家,看见来客人了,都有些腼腆。最后还是当大哥的带头笑嘻嘻地叫人,“卢叔叔好,卢婶婶好,小妹妹也好。”   他叫完了,又推了推妹妹,让她也跟着自己喊。   “我媳妇今儿没请到假,赶上她们柜台另一个怀孕的售货员早上跌了一跤,中午她才能回来。”孙锐道。   “没事。那个同志人没事吧?”卢向阳顺口问了句。   “一早就送医院了。来,尝尝这个,我媳妇泡的的果子水,酸酸甜甜的,弟妹备不住能喜欢。”孙锐指了指桌上红红的水。   林青禾尝了口,确实是酸甜口的,还加了茶叶一起,回味有些涩,挺适合夏天的。   “嫂子真是心灵手巧。”林青禾夸了句。   她把带来的布兜放在桌上。   卢向阳跟着招呼两个孩子过来,他说道,“叔叔不知道你们喜欢啥,就带了些京都孩子都爱吃的零嘴,你们来尝尝。”   孙锐媳妇是百货商店的售货员,家里两个孩子一直不缺零嘴儿。但是这种牛奶味的点心他们也是第一次吃,一入口像个孩子的表情就变了。   “哈哈哈,我家这两个是喜欢吃的。你们要像卢婶婶学习,将来也给老子考个大学回来。诺,这里还有两本书和本子笔呢,快拿进房间去。别光记着吃。”孙锐拍了拍老大的肩膀,朗声道。   “谢谢卢叔叔、卢婶婶。”老大带着妹妹进屋放东西了。   卢向阳和孙锐开始讨论起当今的局势,至于林青禾,她带着两个孩子还有安安到阳台上吃糕点了。   “这两年日子好过多了,自从倒台以后,那帮搞革命的都消停了。”孙锐比了个四,“之前那伙人,老子都恨不得一枪毙了他们。他们卡着下面知青回程的戳,糟蹋了多少姑娘,祸祸了多少人家!好在现在那几个参与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抓起来等着枪毙了。我这里还行,你呢?”   “还和从前差不多呗,训练、出任务、带人。咱当兵的一切不都听指挥嘛,成了家有了媳妇孩子了,我也害怕。怕一个不留心的就留她们母女俩…不过现在还好,局势也不是那么紧张。现在那位主抓的不一样了……”   听到这儿,孙锐来劲了,他坐直身体,更加靠近卢向阳,“我小舅子想自己做生意,他说是向熟人打听的,说上面开过什么会。以后不能算投机倒把了,他问我,我上哪知道去。”   卢向阳摇摇头心说,我大舅哥也想呢,可咱也不知道呀。咱就一营长,哪能知道那个层面的事。   “我只知道现在没有什么相关的条例文件。但是京都今年多了很多小摊贩,以前的贸易市场也恢复了。不过你还是让他悠着点吧。我大舅哥和他媳妇也琢磨做点啥呢。”   许久没见面两人一唠就一个上午,直到孙锐媳妇回来,这俩还没说完呢。林青禾一个上午带着仨孩子,安安被她放在阳台的躺椅里,孙锐家两个则在林青禾的指导下做着暑假作业。   孙锐的妻子何珍珍是个看起来性子利索的女同志,她手里拎着一个布兜。一进门脸上就挂着笑,“向阳,弟妹真不好意思,回来晚了。我在国营饭店买了两个菜,你们再唠一会,我再去厨房做两个下酒的。”   “嫂子,我给你打打下手。”林青禾让俩兄妹帮着看安安,自己跟去厨房帮忙。   “弟妹,你是客人,哪能让你下厨呢。”何珍珍忙推林青禾去客厅喝茶。   林青禾莞尔道:“没事嫂子,两个人动作还快呢。下午你不还要去上班吗?”   何珍珍本不是忸怩的性格,听了这话只得作罢。   孙家的厨房和家属院阳台上他们自己搭的那个差不多。都是一个灶台,上头一大一小两个铁锅。旁边放着个煤饼炉子,上面一个砂锅不知道在炖些什么,盖子缝隙间不断冒着热气,墙角堆着整齐的蜂窝煤。窗台上摆放着两个木箱子,里头种了郁郁葱葱的蒜苗。   何珍珍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一个袋子,倒了一盘花生米出来。又在小的铁锅里倒了些油,开始炸花生米。林青禾则在处理案板上的鲫鱼。   鱼是已经杀好洗干净的,林青禾只在鱼背两面都打上花刀,然后装到盘子里用花雕酒和两片姜片腌制。她又用剪子剪了一把木箱子里的小葱,切葱花备用。随后,洗了茄子,青椒,又接着削了土豆。   “嫂子,你是想做地三鲜吗?”林青禾问了声。   “是的,夏天蔬菜多,这都是我妈早上送过来的,清灵着呢。”   林青禾说是打下手,但其实和何珍珍一样洗菜切菜,一会都没闲着。   所有的菜都切好后,她俩一人一个锅,开始炒菜。何珍珍把炸花生米的油盛到搪瓷杯里,煎鱼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个油。旁边林青禾也开始炒地三鲜了。   热油下锅,一阵噼里啪啦。很快,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兄妹俩抱着安安挤进了厨房,眼巴巴地看着锅里。   何珍珍见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弟妹你别见笑,我家这俩最喜欢的就是吃了。”   说着何珍珍拿了个小碗过来,从锅里打了一勺子肉。   “这有啥,谁还不是这样过来的。我小时候,我妈做饭的时候我也喜欢跟在旁边,等着先尝上一口呢。”林青禾擦擦鼻间的汗,不在意地道。   “你们出去吃吧,厨房里热。可别喂妹妹吃哈。”何珍珍交代了一句。   红烧鲫鱼、炸花生米、地三鲜、猪肉炖粉条、凉拌大拉皮,还有给安安蒸的鸡蛋糕,每一样都分量十足。   菜端上了桌,再加上何珍珍从国营饭店买的一份红烧肉和一篮白面馒头。   “招待不周,你们别介意。快吃,快吃。”何珍珍摘下围裙,招呼道。   “已经很丰盛了,嫂子太客气了。”林青禾笑道。   酒足饭饱之后,因为假期时间短,还有其他战友家要去拜访,两人就没有久留。   从孙锐家出来后,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卢向阳喝了酒,没有开车,两人提着东西走去了省报。   这趟是去看看李秀丽、高文希、曹娜还有之前带林青禾的周萍、王美娟。   不过他们去的不巧,除了王美娟在,其他人都外出采访了。和王美娟简单地唠了一会,放下给各人的礼物一家三口就离开了。   两人又抱着孩子带着礼物去拜访了卢向阳其他几个转业到省城的战友。他有一年多没回来了,平时和这些战友也多是信件往来。几家走下来,卢向阳身上的酒气也散了,三人这才开车回铁原。 第101章 常回家看看 一更   回去的路上天阴了, 乌云沉沉。空气里的水汽像是被蒸发了般,热浪从地面上一阵阵地上涌,闷热不堪。偶尔还会有几声响雷, 伴着闪电凭空搅得人心烦意乱。   幸运地是, 一家三口刚到家, 停好车, 瓢泼大雨才伴着电闪雷鸣下来。这雨又急又大,如同千军万马突然兵临城下横扫而至。   安安被打雷声吓得搂紧了林青禾的脖子, 身体不自觉地在林青禾怀里扭来扭去。   林青禾轻拍着闺女的后背,安抚她,“摸摸毛,吓不着。安安不怕, 妈妈在呢。”   她抱着闺女进了堂屋,卢向阳则从仓库找了几套蓑衣出来。   “估计现在都下工了,我去给爸妈他们送蓑衣, 等雨小一点你再抱着安安过去。”   林青禾面带犹豫道, “我还是现在就过去吧,先把灶烧起来。爸妈他们回来可以先洗澡, 免得着凉了。”   “那也行, 那你给安安多穿一件外套。我先过去了!”卢向阳已经穿好蓑衣戴好帽子,话音才落下他就冲进了雨幕中。   安安不肯离开妈妈,林青禾只好抱在安安去卧室里翻找外套。随后她把安安绑在身上,穿好蓑衣和雨靴, 还不忘带上今儿在省城买的一刀五花肉。之后林青禾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老宅去。   林青禾到的时候,家里只有三个孩子。她把安安交给最大的嘉亭。   “亭子,小婶婶去烧水,你们帮我看着妹妹哈。她背带裤胸前的兜里有糖和饼干, 你们一块吃。”   “放心吧,小婶婶。我们会带好安安的,你去忙吧。”卢嘉亭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林青禾撑着伞走到厨房,先抱柴生火,两个大铁锅,一个煮洗澡水,一个准备煮红糖生姜水。   卢大嫂程敏和卢母张春梅显然中午就把晚上的菜准备好了,灶台旁边的木头架子上已经放了不少。林青禾找到生姜,先切几片生姜扔到锅里。   卢家的橱柜和林家一样都是没有上锁的,林青禾打开橱柜,在里面找到红糖,就舀了几勺到小碗里,随后把红糖倒在热水里一起煮。   等水沸腾的时候,她又去看了架子上的菜。菜挺多的,蔬菜有土豆、萝卜、苞米、青椒等等;荤菜有腊香肠、羊肉、两根排骨。   锅里的水都沸腾了,热气把锅盖往上顶得噼里乓啷作响,林青禾把红糖生姜水盛了出来。然后洗锅,淘米蒸饭。   随后她又从橱柜里舀了面粉和面,准备给孩子们做面条。   当当当,没一会儿,厨房里就传出切手擀面的连刀声。   做好面条先放在一边,林青禾把自己带来的五花肉切成小块,她准备做红烧肉。肉才切了一半,院子里就传来了喧闹声。   是卢满囤他们回来了,林青禾放下菜刀,走到厨房门口。   “爸、妈、大嫂我烧好了热水,还煮了生姜红糖水,我端到堂屋去,你们喝了后就先洗澡吧,免的淋了雨受寒。”   “好勒,我来帮你。”程敏笑着道。   “大嫂,大哥和阳子呢,怎么没一起回来?”   “咱大队不是一向只要下大雨,村口那条小河里的鱼就会涌上来吗?他俩跟着去捞鱼了。装着里面。”程敏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盆边回道。   两人一个端着盆,一个撑着伞,走到堂屋里。   送完生姜水,林青禾和程敏又忙着给二老打洗澡水,等把这些都忙完了,青禾才回到厨房继续做饭。   不一会儿,洗好澡的程敏和张春梅也过来帮忙,三个人一起,速度就快了很多。刚好卢向阳两兄弟拎着两条鱼回来的时候饭也得了。   “青禾啊,多吃点。你看你瘦的。这羊肉还是你们回来那天早上在公社买的。说是隔壁前进大队的羊被石头砸死了。”张春梅给林青禾夹了一大块羊肉,   这羊肉锅,烀的烂烂的。   林青禾用羊肉蘸了下麻酱,哇,真香啊,芝麻酱也香。   “谢谢妈,您也吃,我自个会夹的,您放心。”   “啊啊啊要。”看着妈妈吃得很香的样子,安安不乐意了。不肯再吃鸡蛋面,指着羊肉说要。   “等着啊宝儿,爸爸给你倒杯水来先涮涮,你可不能吃味道这么重的。”旁边的卢向阳听到闺女的小嗓音,都不用林青禾叫,自己就知道去倒白开水过来。   林青禾把一小块羊肉放清水里涮过,然后把羊肉蘸了麻酱喂到安安嘴边,安安小嘴就跟仓鼠一般。   “哎哟,奶的乖孙女,都能吃羊肉啦?来,多吃点儿。”张春梅再次往林青禾的碗里夹菜。   卢大哥往他爸和小弟碗里倒酒,“来,咱喝一口吧?”   卢向阳端起碗,“来,爸,大哥我敬你们。”   等到林青禾她们都吃饱好一会了,那边父子三个才将将觉得尽兴了。卢大哥抱着睡着的老儿子回房。卢向阳父子俩唠嗑的地点从酒桌换成了炕上。   张春梅抱着安安,哄她叫奶奶。   林青禾和程敏则去了厨房洗碗。   “阳子啊,你们这会儿回去,你最近有任务吗?”张春梅试探性地问道。   卢向阳摇摇头,“妈,你知道的有没有我都不能说。”   张春梅讪讪一笑,随后直接道,“我就想问问,你们啥时候要老二?就一个孩子还是寂寞了点。”   旁边卢满囤也边抽旱烟边点头,看上去颇为认可张春梅的话。   卢向阳闻言,心中一动,该来的总算来了。   他面上浮现一抹晦色,对着父母支支吾吾的,作出一副有口难言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春梅看老儿子表情不对也急了,她抱着安安,向前两步,凑近卢向阳。不再年轻,眼角布着周围的一双眼目光灼灼地盯着卢向阳。急道:   “咋了?有啥事不好和自己亲爹妈说的?”   “是不是你媳妇不乐意?”   卢向阳摇摇头,他内心涌上一股欺骗父母的内疚。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下去了。   “不是,不是青禾。虽然她们学校规定了在校期间不能生孩子,但是……”   “啥学校?还管人生不生!那四年之后你都31了!不过也还好不是特别大,俩孩子相差6岁也行,安安也能帮着带弟弟妹妹了。”张春梅盘算一下后情绪倒也没有很激动。   卢满囤深吸一口旱烟,心里有些遗憾不能早点抱到老孙子。   “爸妈,是我上次任务受伤了。医生说……说是会影响生育……”   “什么?!”张春梅脚下一个踉跄,卢向阳赶紧跳下炕扶住她和安安。   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张春梅把安安放在炕上。伸出手把住儿子。   “怎么会?你有没有去别的医院再看看……”   “孩他妈!”卢满囤斥了声,这事他们老儿子肯定是最难接受的。如果不是确定了,怎么可能会和他们说出口,你就不要再往阳子心口戳刀了。   “没事啊,没事啊,阳子别怕。妈在这呢。”张春梅一瞬间又用上卢向阳小时候哄他的语气音调。嘴里说着阳子别怕,其实上自己却泪流满面。   “奶,不不不……”炕上的安安做出擦眼泪的动作。   张春梅听到这声奶,顿了下,她用袖子抹了把泪。   “没事,你还有安安!再说了,现在大夫医术越来越好,以后指不定……昂。”张春梅喃喃自语,也不知是在安慰卢向阳还是安慰自己。   “阳子,有一个也行。你媳妇怎么说的?她乐意不?”卢满囤放下旱烟,刚才的喜意不见,满面愁苦。   卢向阳看着这样的父母心里越发不好受了。爸妈,对不起。和你们撒这样的谎,我也没其他的办法。我保证,以后一定不再骗你们。   “小禾知道,她没有不乐意,她不在意……”   “爸妈,雨停了,我们先回去了。”卢向阳有点呆不住了,他怕自己再对着父母会忍不住说实话。   “明儿早上,我过来配爸一块上工。对不起,爸妈。我这一年到头难得和你们相处几天,要不你们等农闲时提前请假到京都和我们住一段日子?或者今年上京都过年也行呀。”   卢满囤挤出一抹笑,“你是军人,咱们作为军属都习惯了。上京的事,等到秋收后再看看吧。那行你先回去。别搁心里难受哈,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看咱家安安就又聪明又乖巧。你看你媳妇家就知道了,闺女照样能比大多数的儿子都出息。”卢满囤担心卢向阳接受不了,难得苦口婆心了一些。   “是啊,你别吃心了。为国家,那都是光荣的。妈又不重男轻女,你三哥家不也是闺女。”张春梅忍着对老儿子的心疼,故作坚强地道。   “嗯。”卢向阳也哽咽了。   他几乎是抱着安安逃也似地离开正屋,从厨房叫了干完活的林青禾,一家三口就离开了。   “你咋了?”林青禾敏锐的察觉到卢向阳情绪不对。   卢向阳心里暗暗劝诫自己,既然都做了,那就别再让小禾自责了。以后要对爸妈再好一点。   “没事,就是想到后天咱就要回去了,有些舍不得爸妈。”卢向阳含糊道。   林青禾挽上他的胳膊,“没事呀,等秋收后我们可以请爸妈上京来住段日子。以后我多陪你回来看看他们。还有我们呢,别这样了。”   卢向阳深深地看了眼林青禾,“好。”   ……   早上起来是个阴天,一大早林青麦就过来催姐姐姐夫快点儿了。今天林家一家人要去给林爷爷林奶奶请假,特意请了一早上的假。   卢向阳是第二次来了,第一次还是他和青禾结婚的时候。   这次的纸钱是林青谷和林青禾兄妹买的,金元宝也是前天晚上就叠好的。吃了早饭后,一行人就向着山上出发了。   林建国和方秀珍跪坐在坟包前,火光映照着他们的脸。   林建国眼神中带着回忆,嘴里正在嘟嘟囔囔地说着:   “爹、娘,这趟是小禾放暑假回来看你们了,还有安安,我外孙女你们曾外孙女。看看,母女俩是不是很像。   爹、娘,你们放心吧,老儿子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以后你们别省着花了,可劲造,我和大哥没啥事就来给你们烧钱……”   林青禾和卢向阳也抱着安安跪坐在坟前。林青禾对爷爷奶奶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她从小就知道,她出生在灾年里,爷爷奶奶为了不拖累爸和大伯喝农药自尽了。   “爷爷奶奶,我考上大学了,可给咱家长脸了。要是你们能看到就好了……这是我闺女,卢嘉穗,小名叫安安……”   当最后一摞纸钱扔进火堆儿里,众人都站起身。   “爹娘,我们先走了。还得去上工呢,要是晚了,大哥为难,别人该说他包庇我这个弟弟了。爹娘,要是你们不放心我们呢,你们就给我托梦。”   上坟回来后,卢向阳就和岳父还有大舅哥一起去地里干活了。安安被方秀珍抱走了,林青禾则回家准备公社供销社。昨天卢向阳对父母的不舍她看在眼里,卢向阳对她爸妈很好,她也想对他爸妈好。   于是,即使之前送的东西不算少了,她还是想再多给一些。刚好她回来前也受到了一笔稿费。   林青禾是掐着做午饭的时间回来的,照样是做好饭送去地头吃的。下午青禾就在整理早上买的那些东西,然后送去老宅。晚饭也是在老宅吃的,这次卢二哥和卢三哥两家都来了。   时隔两年多,一家子再次吃上团圆饭。   欢快的时间总是特别短,一眨眼他们就坐上回京的火车了。   正值午时,晴空万里,暑气正盛。火车一路轰隆向前,窗外的这片东北平原上枝繁叶茂、麦浪翻滚,稻田菁菁。辛勤的农民劳作在田间地头,汗水浸入丰沃的土地。 第102章 鸡丝凉面 我们是幸福的一家   火车到站的时候是午后两点一刻, 一下车就感觉到一股热浪袭来。   京都火车站还是一贯的人来人往,卢向阳背着个大包在前面开路,林青禾抱着安安跟在后头。   夏天的的人群里味道并不好闻, 汗臭味夹杂着各种味道伴着空气中的热气迎面扑来。   “臭臭。”安安把头埋在妈妈怀里, 小鼻子一抽一抽的。   林青禾热得额头出了层薄汗, 小孩子身上热, 尤其安安还肉乎乎,贴在她身上就更热了。   “很快, 马上就出去了。安安再坚持一下,到家了妈妈给安安做果子水。”安安不懂什么叫坚持,但是她知道只要听话等会儿就有酸酸甜甜的果子水喝。   终于走到出站口了,站在站前广场上林青禾重重地深呼吸, 仿佛要把刚才的浊气吐出去一般。   她把安安调整了个位置,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好了宝,现在空气清新了。”   卢向阳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水壶, 倒了一瓶盖递给林青禾。林青禾先给安安喂了, 然后才自己喝。   “你也喝点。”卢向阳更是满头大汗,他后背背着个大包, 布料和衣服摩擦间, 后背早就湿了。那大包里头都是亲妈和丈母娘给装的吃的,菜干、粮食等。   坐上公交车,摇摇晃晃半个多小时才下车。他们是先回的四合院,晚上再搭末班车回家属院。   烈日高悬, 暑热将八月初的大地炙烤得昏昏沉沉。胡同口的那棵大樟树的叶片都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往日里午后爱在树下闲唠嗑的婶子们这会一个都没见着,只有树上不知疲倦的知了声。   打开院子大门,莲花锦鲤影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接着走进天井, 一边是郁郁葱葱的葡萄藤挡住了大多数日光,只有零星几点细碎的阳光从叶片与叶片之间的缝隙下投射下来。另一边是枝丫完全长开了,在上空几乎兜住半拉院子的枣树。西边鱼缸旁的湿润土地种的牛蒡已经开花了,绿色小果球顶部长出一晕紫色。   院子里倒是比外面凉快不少,林青禾把安安放下地,牵着她进屋。卢向阳去生火烧水,林青禾则一边看着孩子,一边归置行李,等会还要理出一部分东西晚上带去家属院。   “安安饿饿。”安安从躺椅里伸出一个小脑袋,拍了拍肚子,又做出一个两手空空的表情。   卢向阳正好进来看到这幕,他走过去抱起安安亲了口,“我闺女怎么这么可爱!爸爸给安安做面条好不好?小禾你把妈早上塞的那只鸡先拿出来,咱做鸡丝凉面吧,天热放不住,而且晚上也还能吃,省得折腾了。”   林青禾在一大堆东西中找到洗干净的鸡,递给卢向阳。   “行啊,向阳同志,现在手艺不错嘛!”林青禾打趣了一声。   “还不是被某些大半夜要吃稀奇古怪东西的小同志给磨出来的。”卢向阳揶揄道。   林青禾想起孕期折腾人的自己,噎了一下,然后又特理直气壮,杏眼瞪圆,看着卢向阳道:“那指定是你宝贝闺女想吃!”   安安听到妈妈说自己,停下玩背带裙上的小球,抬起头,甜甜一笑,“安安吃!”   林青禾笑出声,连声道,“听到没,你闺女要吃!”   归置好了之后,满院子都是鸡汤的醇香。她打了热水到澡房,准备带着闺女先洗澡。   卢向阳一边炖着鸡汤,一边打开面袋子舀面和面。趁着醒面的功夫,他带了换洗衣服去澡房外间的卫生间冲凉。   “咯咯咯。”里头传来安安的笑声,还有林青禾时不时一句,“谁是脏宝宝?”   “……安安香!”安安坐在澡盆里,双手拍着水来表达不满。   “灯灯。”安安指着墙上架子上的红色铁盒痱子粉,意思是宝宝要拍香香。   林青禾头都没抬给安安从澡盆里抱出来,就用毛巾包着擦干。   “咱们得先把身上的水擦干,安安跟妈妈学,痱子粉。”林青禾不放过任何一个教导安安说话的机会。   “费粉。”安安鹦鹉学舌。   “宝儿再说一遍,慢慢说。看妈妈的嘴巴,痱、子、粉。你说清楚,妈妈就给你拍。”   “痱——子——粉。”安安费劲地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安安真棒!妈妈给安安擦痱子粉,擦香香!”林青禾用毛巾裹着闺女抱着去拿痱子粉。   卢向阳听着里间的母女互动就觉得心里一软,这日子过得真舒坦呀!   他快速地冲凉擦干自己,换上衣服。然后就去了后面的菜地里摘了点香菜、小葱,又摘了黄瓜和胡萝卜。临走前看到绿油油的菠菜,他也顺手薅了一把。   回到厨房,他先揉面然后擀面切面条。之后把菜洗了之后改切的切,该烫熟的烫熟。心里想着要给媳妇和闺女露一手,卢向阳干起活来就格外有劲儿。   面条下锅煮熟,捞出,过凉水。在每个碗里擓一小勺白花花的猪油后就把面条盛进去,让面条的热气融化猪油。然后卢向阳又学着之前林青禾做面条的方式,码上刚才准备好的配菜以及已经撕好的鸡丝。最后,在最上头搁上一圈酱油醋还有葱花,他和林青禾的碗里他又加了勺林青禾自己炸的辣酱油。   母女俩清清爽爽地把自己拾掇好出来之后,卢向阳的鸡丝凉面也做好了。   满身薄荷香的安安,翘着兰花指,捏着几条鸡丝,张着另一只胳膊在爸爸怀里也不老实,小身子扭来扭去,真美呀。   青禾喊她:“老实吃饭!一会要是滴在身上了,你自己坐澡盆里洗,我可不帮你。”   辣椒油的味儿太霸道,香得直朝人鼻眼里钻。安安眼巴巴地盯着爸爸的碗,试图用眼神暗示爸爸,给我尝尝那个红彤彤的吧。   “这老辣了,闺女你可吃不了。”卢向阳注意到安安的眼神,把自己的碗调了位置,放到安安看不到的地方。   安安扭着头,不肯吃自己的,“要要要!”   卢向阳还想再哄,林青禾用筷子沾了点辣椒油,然后放进安安嘴里。   “这丫头倔得很,你越是不给她,她就越要。”林青禾说道。   辛辣味混着芝麻香在舌尖爆开,安安的眼里顿时蓄满了泪珠,口水也顺着她张开的小嘴流到了围兜上。她被辣得哇哇大哭,卢向阳心疼地给她喂水。   “好了好了,宝儿别哭,咱再也不吃了。”他站起身抱着安安哄。   林青禾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一颗水果糖放进安安嘴里。她拿湿帕子给闺女擦眼泪、擦口水。   “好啦,谁你这么馋,见到什么都想吃。这会长教训了吧!好了,别哭了。妈妈抱。”林青禾接过孩子哄了两句。   含着糖,安安很快就平静下来。   “吃!”然而第一句话还是吃。   “行,你个贪吃的胖丫头。”林青禾认命。   喂好孩子后,两个大人才开始吃自己的。好在是凉面也不会坨了。   林青禾尝了一口,连连对卢向阳竖起大拇指,“好吃!”   卢向阳带着笑,“那多吃点。等下把鸡汤也盛起来。”   “好吃!”在炕上翻滚的安安也鹦鹉学舌了一句。   ……   赶最后一班公交车坐到驻地附近的公社后,正好又遇上通信连回团里的车。三人到家属院的时候已经晚上快八点了,楼下花坛边、榕树下都是三五成群带着孩子纳凉的军嫂或者婶子们。   照旧是卢向阳提着行李,林青禾抱着孩子。   “卢营长、青禾妹子?”最靠近走道的朱红第一个看清这一家三口。   “嫂子,好久不见。”林青禾打了声招呼。   朱红走近他们,“真是你呀,我远远地看着心里就说像是你的身影。大包小包的,你们搬回来吗?”   林青禾莞尔道,“这不是放暑假了吗,我寻思着搬过来住一个月。嫂子,明天上家来,我们那边院子里有葡萄藤,结了老多葡萄了。你明天拿个篓子来装嘞。”   “好,那就多谢你了。我不打扰你们了,快上去吧,还得收拾呢。”朱红笑道。   “回见哈嫂子。”   “你刚才和谁说话呢?”一个军嫂问道。   家属院外两盏路灯,最近坏了一盏,就剩下一盏靠里的,发出昏黄的灯光。   “我和青禾妹子说呢,她放暑假了,带着孩子回来和卢营长住。”朱红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一圈人都听见了。   “林老师?她可真是厉害啊!”一个上过扫盲学习班的军嫂感叹了句。   “谁说不是呢,做女人做到这份上真是让人羡慕。我都后悔之前学习班没再认真一点了!不然可能现在大小也是个干事了,不用每天苦哈哈地钉扣子。”   “你们有工作的就知足吧!咱这种后来的,进军需厂可都需要考试了呢。我这都是第二回 了,唉。对了,你们说的林老师啥人啊?”一个才来不久的军嫂叹着气道。   “她啊,一营长的爱人,之前是我们学习班的语文老师,她自己以前是军报的记者。后来高考了是京都的文科状元!比不上啊比不上。”   “乖乖!”刚才那个军嫂一激动家乡口音都出来了。   朱红看了圈在场的人,笑着道,“是呀,京都市状元呀!人家说她没考上的时候她也不声不响的,这要是我准是上去和人吵起来了。这人与人之间果然是不一样的。咱们啊,做好自己就行了。”   这些议论林青禾都不知道,她这会正忙着和卢向阳一起打扫卫生呢,安安都是被放在沙发上自己玩小熊。   夫妻俩一个扫一个拖;一个擦客厅,一个擦卧室;一个归置东西,一个铺床……   一直忙到接近十点钟,两人都出了一身汗,才算是干完了。林青禾扶着腰,好久没这么大的运动量,好累。   沙发上的安安早就歪到一边睡着了,卢向把闺女抱进卧室里的小床。然后拿了自己和小禾的睡衣出去。   林青禾趴在桌子上,累得说不出话。卢向阳走过去,一把把人打横抱起。   “你干嘛?”林青禾被他的动作惊到了。   卢向阳低头注视林青禾的目光很是灼热,“帮你洗澡。”   说着不看林青禾瞬间染红的脸,径直往浴室走去。   浴桶里倒了热水,热气很快就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蒸腾开了。   迷蒙的水雾、纱窗漏进来的几许月光和按摩着就变味的浓重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第103章 枕边有你 三口人日常   林青禾昨天太累, 早上醒来的时候日头都已经升高了。她身上搭着毛巾被,左右都没有人。   林青禾从床头柜上拿起手表,一看已经九点二十一了!   她忙趿拉着拖鞋, 几步走到安安的小床前。一看, 闺女穿着件鹅黄色的小裙子, 头上歪歪扭扭扎着两个小啾啾。眼下正坐在小床里自个玩着玩具, 旁边还放了奶瓶、剥好的橘子。   “安安。”林青禾叫了声闺女。   安安抬起头,瞥了眼妈妈, 献宝似的把橘子递给林青禾,示意她吃。林青禾把安安抱出来,走到客厅。   “妈妈还没刷牙洗脸呢,今天是不是爸爸给安安洗得脸啊?我看看。”林青禾亲昵地和闺女脸贴脸, 惹得安安咯咯直笑。她把安安放在沙发上,“宝儿,妈妈也去洗漱。你在这坐着, 不要乱动知道吗?”   安安朝妈妈挥手。   林青禾洗漱完路过饭桌的时候, 才看到上头有一瓶牛奶,还有一张纸条。   “小禾, 早饭在锅里。中午我从食堂打饭回来, 上午你好好歇歇——向阳。”   她打开牛奶瓶子一饮而尽。   这牛奶还是在她坐月子的时候定的,后来又改到四合院那边了。昨天下午,卢向阳特意又去了趟奶站把地址改回来了。她走到厨房,灶里保持小小火, 铁锅里温着两个二合面馒头。林青禾把盘子端出来放在桌上,又去抱安安过来。   “小馋猫,是不是想吃啦?”林青禾见闺女眼睛一直盯着馒头就撕了一小块给安安,让她自己吃。   “来跟妈妈学, 宝儿看着妈妈嘴巴哦,馒、头。”林青禾又开始教闺女说新鲜词了。   然而这次安安光顾着吃,头都没抬。林青禾一直重复,她还伸手去挥林青禾的脸。   安安气鼓鼓,宝宝就想吃,不想说话!   林青禾对她这馋嘴的样子哑然失笑,她把安安的小啾啾拆开,重新替她梳头发。   吃完馒头后,林青禾去洗盘子,顺便从橱柜里舀了两把绿豆。天儿太热了,暑气重,怕卢向阳中暑,她要煮点绿豆汤。才刚把绿豆放下锅呢,门就被敲响了。   林青禾本来还以为是朱红过来了呢,可开门一看,是三名她不熟悉的军嫂,手里还都提着个竹篮。那三个军嫂由一个短发,穿着深蓝色衬衫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女同志打头。她见着林青禾就带着笑意道,“林老师,我们都是才来随军不久的,我们男人都是一营的。左右没事,就想着来和你打声招呼。”   “诶,嫂子们快进来坐。昨儿才回来,家里还有些乱,你们别介意。”林青禾客套地道,她从餐边柜里拿出三个瓷杯,倒了些昨天泡的果子水。   “嫂子们喝水,这是野果子泡的,酸酸甜甜的,慢待了哈。我也是才回来,昨儿晚上就感觉咱家属院好像多了不少人。我先自我介绍吧。我叫林青禾。这是我闺女,安安,大名叫卢嘉穗。”   “呀,这孩子可真好看,多大了呀?”短发军嫂问了句。   “15个月了,正在教说话呢。安安,叫姨姨。”   安安仰着头,手里捏着玩具小象,脆生生喊道,“姨姨。”   那短发军嫂瞧着安安乐了,她眼角有好几道笑纹,看的出来平时也是爱说爱笑,她特别说话道:   “这孩子可真聪明,眉眼像你,鼻子、嘴巴像卢营长。连着聪明劲儿都随了爸妈,长大指定和妈妈一样,能考个状元回来。   弟妹,我说真心话,我来随军第一天就在家属院楼下碰到卢营长。我还问我那口子呢,这看着年纪轻轻的,就是营长了。我家老夏就说,卢营长看着年纪不大,但参加过两次大型战役,还立过很多次功,军龄都有11年了!   我当时就想,这营长都这么有本事了那他娶的媳妇得是怎么样的天仙啊,后来就听到说你是大学生,还是京都的状元。   结果今儿一见,还真是,我这没想错啊。弟妹你可真的太能耐了,咱都不能跟你比的。”   林青禾虽然不少被人夸,但是这么直白的也很少听到。她有些尴尬,呵呵笑道,“嫂子,咱都一样,哪有不一样的。都是共和国的军嫂,我也就是小时候有机会念书,要是你们能念书,现在指定能比我好。”   “哎哟,这说了半天,还没和你说我们叫啥呢。我叫马桂芬,我男人是夏爱国,是一营一排长。我们就住在楼上正对楼梯口那间。我听说你们没要地,这不,上午我们去地里摘菜,这几个茄子土豆的你可得收下。”马桂芬笑呵呵地道。   她左边那个长头发的军嫂,看着有些腼腆,穿着枣红色斜襟上衣,手肘处还打了两个补丁。脸颊上有两坨因为缺水导致的红血丝,“俺…我叫田春苗,男人是一营二连长李家和。弟妹,你不,不嫌弃的话,这把韭菜你收下。”   右边那个也是个短发的,看着有三十五岁往上了,“我叫陈淑琴,男人是一营三连长王立业。弟妹,我种了些洋柿子,也没什么好东西,你收下给孩子尝个新鲜。”   三人都从竹篮里拿了菜出来。   “太客气了嫂子们,我家院子的葡萄藤今年是挂满了果。嫂子们,我给你们也装上些。不值钱,也是尝尝新鲜。”   马桂芬就笑道,“咱一点自个种的蔬菜就换回来这金贵玩意,瞧瞧,我就说弟妹你和我们不一样吧。”   林青禾有些被她整不会了,脸色微红,“嗐,不都是自己种的吗?”   说着她起身从厨房的泡沫箱里拿出三吊葡萄,给一一装进他们的竹篮里。   “哎哟,这都十点四十,我可得回去做饭了。弟妹那我们就先走了,咱楼上楼下地住着,你要是有啥事,就喊一声,千万甭客气。”马桂芬看了眼林青禾手腕上的手表,一拍大腿道。   “好,那我不耽搁嫂子们了。”林青禾道。   ……   中午,卢向阳拎着两个饭缸带着一身汗回来。   “爸!”安安坐在沙发上,门从外面一开,她第一个看到卢向阳。   卢向阳听到这声爸脸上泛起喜意,他把饭缸放在茶几上,一把抱起安安,对着肉脸蛋就亲了两口,“闺女诶。”   安安却在他怀里扭来扭去,想要挣开,爸爸一身汗味,“臭!妈妈,妈妈!”   林青禾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她穿着围裙,“你看你满头大汗的,难怪你闺女嫌弃你了。你去冲个凉,我把饭菜倒出来。”   安安伸出手臂要林青禾抱,卢向阳从善如流地放下安安。   林青禾把卢向阳打回来的饭菜倒在盘子里。   清炒豆芽、酸辣土豆丝、萝卜炒肉片,二米饭。   虽然是大锅菜,但林青禾尝了一口,炊事班的手艺不错。她返回厨房,继续忙活。绿豆汤已经好,豆子都炖得软烂开花了。她放在凉水盆里冷却。   上午那三名军嫂送来的菜很新鲜,林青禾准备今天都吃了。韭菜她已经切成小段和鸡蛋一起搅和成馅了,现在正在包韭菜盒子呢。洋柿子还有茄子土豆她就想晚上做点啥。   等卢向阳冲好凉,换了一身干爽的军装之后。林青禾也煎好了,她端着一盘五个煎的金灿灿的韭菜盒子进了饭厅。安安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饺子”她兴奋地乱叫一通。   “媳妇,这大夏天的多遭罪,要不以后都我买饭回来吧?”卢向阳给两人盛饭。   林青禾擦了把额头的汗,“别,我就做饭热那么一会,谁不是这样的。快尝尝,这韭菜还是上午一个军嫂送的,诺,那边的茄子土豆洋柿子也是。晚上你乐意吃啥?”   “随便整点就行,反正你做的我都爱吃。”   林青禾翻了个白眼,说了等于没说。得,自己琢磨吧。   韭菜盒子是刚煎好的,怕上火不敢叫安安多吃,就等了凉了之后撕了一小块给她。她才几个牙齿,一块就够她咀嚼的了。   饭后卢向阳和安安一起去睡午觉了,林青禾给凉绿豆汤的盆里换了一遍水。   “媳妇,你来一起躺躺吧。”卧室里传来卢向阳的声音。   左右没事,林青禾就进了卧室。安安被放在大床上,已经睡着了。卢向阳刚才给装了蚊帐,拿了凳子架着风扇呼呼地吹。   林青禾一躺下,卢向阳的手就过来,他搂着闺女和媳妇。闭着眼,嘴角上扬着。   “不热啊?”林青禾面朝向他,看着熟睡的闺女和闭眼的丈夫,嘴角也勾起向上的弧度。   夏日好眠,伴着蝉鸣声和楼下院子里小孩嬉闹的声音,不一会儿林青禾也沉沉睡去。   卢向阳先醒来,看着臂弯中的妻女,他凑过去,一人亲了一口,这样的日子就曾是他期盼过的媳妇孩子热炕头。   他一动林青禾就醒了,“几点了?”   卢向阳看了眼手表,“才一点四十,你再睡会。”   夏天,团里下午是两点半集合训练,六点半解散。   “不了,晚上该睡不着了。我上午炖了绿豆汤,这会该是冷了。我去盛出来,一会子你带上一壶去。”   说着林青禾就掀开蚊帐下了地,往厨房奔去。   绿豆汤确实是凉了,想着还有时间,她又换了一次水,让再整凉点。   十分钟后。   卢向阳举着大笑的安安也起来了,一睡醒,小胖丫就嚷着非要骑在爸爸肩膀上玩飞飞。   “我们去看看妈妈在干什么?”卢向阳头顶安安,扶着她的腿,快步走向厨房。   林青禾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她盛了三碗绿豆汤,又拿卢向阳的水壶灌了慢慢一大杯。   “安安,快下来,妈妈喂你吃绿豆汤。”   “吃吃吃!”   卢向阳拎着水壶走向营地的时候,耳边都还仿佛回荡着这对母女欢快的笑声。   ……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他们从老家回来都有半拉月了。再过两周学校就该开学了,这学期还会有新生。   八月中下旬,天气越发炎热。林青禾是生怕卢向阳在这天里中暑,一天天这个汤那个汤给煲着。愣是给卢向阳补得大晚上的狂流鼻血,然后只能自己给他降火。   这半月,林青禾和院里的家属们也熟悉很多,她每天晚上都带着安安下去散步。和那些军嫂一起唠嗑,听她们说一些家长里短或是养儿育儿的经验。   这也让她感受到了不同人形形色色的生活。   比如一些军嫂,男人拿着津贴,自己也在军需厂里。可就是宁可天天地里种的那些土豆白菜,家里难得见一回肉腥。   当然这种的也分两种。   一种是,人家那钱大半都寄回了老家,说是那边物资紧缺,两家都七八张等着吃饭的嘴。   还有一种,就是单纯的觉得钱要花刀刃上,认为吃吃喝喝的随意糊弄过去,钱得存着。   也有朱红那样的,两口子勒紧裤腰带攒钱为买辆自行车,一起合计着过日子,两口子有共同目标一起努力真挺好。   但无一例外,几乎是全部的人或多或少,不只一次和她说,羡慕你过的日子。   林青禾从前对爱情,对婚姻的全部想象都来源于她的父母。父母算是互相看对眼以后,请了媒人上门,半个月就结婚了。婚后感情很好,相濡以沫几十年。   她呢,才结婚短短三年。可她现在有时候都会觉得和这个人好像生活在一起很久很久了。她可以在他面前做任何事,不会觉得跌份……   “我们回来啦!”抱着安安一起去晨练的卢向阳,笑着推门而入。 第104章 过周末 二更   今儿是周末, 卢向阳在家带孩子,一大早林青禾就和胡胜男去逛百货大楼了。   这还是两人自从上大学以后第一次接上头,   “谢荷怀上了, 现在沈一鸣家正在医院托关系让开假的病假条呢。你说这事闹得, 怀孕得十个月吧, 等孩子生了她又不能马上去上学。你说, 图啥啊,这好不容易上了大学, 咋还不珍惜呢。”胡胜男一见着林青禾就疯狂吐槽道。   她和沈一鸣是一个学校的,自从知道这事,她在学校碰见沈一鸣都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这男人可以两手一挥什么都不用管了, 罪都是女人受的。   林青禾都来不及接话,胡胜男又继续接话,“我也是欠的, 人家两口子的事, 我比谢荷还来劲。”   “你也是关心朋友。不过这种两口子的事你还是不要掺和的好。一人一个想法,你还能管别人乐意干啥啊。”林青禾挽着胡胜男的手臂。   胡胜男叹口气, “我知道, 我妈也骂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唉,我自己都烦着呢,你是不知道,上学期我都不太敢回家, 一回去院里的婶子们就要给我介绍对象。好在上了大学以后吧,她们不介绍我去当后妈了。呵呵,可能觉得大学生值钱了吧。”   “那你咋想的啊,老是这么单着也不是个事?”林青禾问道。   “随缘呗, 谁知道缘分啥时候来。我爸还好,我这名字就是他取的,主要是我妈现在一见到我就嘚吧嘚吧。算了,不说这些,影响心情。我带你去一地方,保准你喜欢。”   说到最后胡胜男神秘兮兮的。   “啥啊,神神秘秘的。”林青禾嘀咕。   两人穿过一个又一个胡同,七绕八拐的,最后站在一处不起眼的普通小四合院前。   胡胜男熟门熟路地上前敲门,喊人,“夏奶奶,是我,胜男。”   很快一个盘着发髻、面容优雅的老太太出来开了门,让林青禾惊讶的是,这老太太竟然穿着一身素青色的旗袍。   “胜男来了啊,快进来。”那老太太一口京片子,笑着招呼两人。   林青禾走进院子,左顾右盼,这院子不大,一进的。但是天井布置的特别有韵味,一阶芳草绿,满庭百花香。   进了堂屋才坐下呢,老太太就给她们倒了茶。白色的瓷杯,两三朵小小的茉莉花在热水中绽开花瓣。   “咱们女人还是得多喝热水。”老太太解释了句,接着又说道,“今儿也是做裙子吗?”   “夏奶奶,今儿不是我,是她。”胡胜男指了指林青禾,“您看,她这身段我觉得可适合穿旗袍了吧?”   林青禾今儿穿的是件到小腿肚子的白色底红色小圆点的连衣裙,生了孩子后,胸和屁股稍稍比从前丰满了点,穿着裙子看着就玲珑有致。就连体重又回到九十斤了,那两处都没再小下去。   夏玉娴打量了下林青禾,笑着说,“闺女,你过来。”   她从抽屉里拿出米尺,给林青禾量尺寸。林青禾还云里雾里呢,好好的怎么就做旗袍了。她看向胡胜男,而后者趁着夏玉娴去里屋时在她耳边说道:   “这夏奶奶啊,建国前家里开旗袍铺和服装厂的,建国后全捐了,是民族资产家。就是那十年也没被波及到,不过就是日子清苦些。我妈和她闺女是工友,老太太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做旗袍。这不现在不是不那么紧张了么,她又开始做旗袍了。”   夏玉娴手里拿着件橘粉色绣着白色底花纹的旗袍走进来。   “闺女,你去里面试试这件。”   等林青禾再出来的时候,夏玉娴和胡胜男都没说话。林青禾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第一回 穿这么贴身的。   “是不是很奇怪啊?”林青禾问。   “来,你自己照镜子。”夏玉娴把林青禾往镜子前引。   当林青禾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一双杏眼瞪圆。   这旗袍她穿着很合身,就像是量身定做一般曼妙多姿。橘粉色很衬肤色,旗袍上的手工花纹也不会喧宾夺主。她在镜子前转了一个圈,笑颜如花。   只是这裙子大概只能在家穿吧,看着应该就很贵。林青禾有些犹豫,又看向镜中的自己,下一秒——   “老太太,多少钱?”   付完钱,林青禾还跟着问了老太太做不做小孩的,她想和安安做一件一样的,于是和老太太约好了下周带着闺女来。   直到离开,林青禾的心情都很好。   “怎么样,我就说了你会喜欢的吧。”胡胜男笑了笑,接着打趣道,“你记着这路,下周你和向阳同志一块来,刚才你走出来那一刻,真该让他看看!”   林青禾脸色微红,转移话题,“咳咳,不是说百货大楼瑕疵品大减价吗,快走吧。”   百货大楼显然和刚才那个诗意的小院像两个世界。   日用品柜台围了一层又一层排队买抽丝的、有小污渍的、破洞的床单被罩枕套枕巾等等的人们,因为这瑕疵品不要布票!林青禾和胡胜男也买了,两人还去买了肥皂、洗衣粉、牙刷、牙膏之类的。最后,林青禾还给卢向阳买了一双回力运动鞋,一双男士皮鞋。   “花钱怎么这么让人开心?”出来后胡胜男感叹了句。   已经是半下午了,国营饭店早就休息了,他们是一到点就关门的。   “走,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在民居里做小吃店的。”林青禾带路。   “青禾,你说他们怎么胆子这么大。虽然现在街上都没有红袖章了,但这……还真是老话说的好,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我们院里有几个下乡回城回来晚了的知青,街道那边早都没工作安排了,就连澡堂里搓澡的名额都满了。有的硬是逼着父母提前退休了,有的就在家里呆着。有一个吧,我家隔壁的,他改了一辆三轮车,每天一大早骑着三轮车出去,大概是自己偷摸着做点小买卖吧。   我就听到好几回别人说他丢人的,但是我觉得他靠自己双手吃饭没啥丢人的。我都想赚钱呢,咱不在军报了吧,虽然每个月有补贴。但是那点钱够干啥啊。”   林青禾点点头,“是呀,我之前在火车站也碰到一个知青,他是骑着三轮车拉人。我觉得只要是正事,用劳动换饭吃都不丢人。就是不知道这啥时候有明文规定下来。”   说着话两人就到了一处民居前,简单吃了两碗面条后,两人又一路聊着走去公交站台等车。   “下回把我大侄女也带出来啊,好久没见着了。”胡胜男上车前说。   “好勒,你上去吧,回见。”林青禾挥挥手。   ……   林青禾到家属院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半。   卢向阳和安安都不在屋里,她把买的东西拾掇好,就去做饭了。天热吃不下东西,她随手蒸了一笼豆腐包又煮了锅绿豆粥。饭都做好了,父女俩还没回来呢。林青禾一身汗水夹杂着柴火味,她就想先冲个澡。   进屋拿衣服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她带上今天刚买的旗袍。   穿上旗袍,林青禾回忆着老太太教的盘发方式,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   打开浴室门的时候,正好大门也从外打开。   “你们去哪啦?”刚洗完澡,林青禾面色红润,杏眼看上去也水濛濛的。额前的刘海有点被打湿了,被她拨到了两边。   旗袍是短袖,袖子上面有点蓬松下面收口,显得手臂线条很是纤细。像缎摸着又有点像绒的林青禾叫不出的料子,腰肢盈盈一握,旗袍长到小腿肚,开叉到膝盖上面一点。   一大一小两个人看着这样的林青禾都愣了下。   很快,卢向阳反应过来,转身快速的关门。   安安兴奋地跑向妈妈,妈妈真漂漂。   “妈!妈!”林青禾蹲下接住闺女。   伙食很好又爱吃,长得比同龄人胖一圈的安安迈着小短腿冲向林青禾。然后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就在亲妈的身上摸来摸去,还对着林青禾的脸猛地亲了两口,嘴里咿咿呀呀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看你满头大汗的,爸爸带你去干啥了。来,妈个你擦擦。”林青禾转身去浴室拿了安安的面巾出来。   “媳妇。”卢向阳眼巴巴地跟在林青禾身后。   “好看,真好看。”他现在想找一把油纸伞过来给她配着,他从前听一个南方战友描述过自己期待中的媳妇是什么江南烟雨迷蒙的早晨,走来一个撑着油纸伞,穿着旗袍的姑娘。当时他想象不出来,可这会看到林青禾这身,他就莫名想到这段话。   林青禾睨了他一眼,然后趁着安安还没进来,学着刚才安安的动作,在卢向阳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亲完,她就和没事人一般,出去给闺女擦脸了。   卢向阳傻笑,虽然心里美着,但又觉得,到底是孩子妈了哈,果然成长了。换做从前小禾指定该低头、红脸、然后任他……哪会像现在一样,光随意亲一口地糊弄他。   “一二一、一二一。”吃饭的时候,爸爸喂一口粥,安安嘴里就蹦出这句。   下午卢向阳带着闺女去训练场看新兵训练,小丫头别的没记住,就记住了教官边吹着口哨,边喊的“一二一”。   “卢嘉穗,你少吃两口,都造了一碗粥了,两个小包子了。你怎么还往嘴里塞呢。你看看,隔壁圆圆比你大两个月,可你比人家胖一大圈。”林青禾道。   安安刚才还和妈妈最亲呢,现在坐在自己的高椅子上拧着眉头看林青禾。一会儿不让吃,一会拿着手帕擦,老是打乱她的节奏。好烦人!   “我闺女哪里胖了,别听你妈的,能吃是福。”卢向阳眼里自己闺女就没有不好的。   安安听得懂好赖话,知道爸爸夸她呢。她对着爸爸笑了笑,然后接着拿手捏包子往嘴里送,小嘴一咬,里面的的豆腐和汤汁就流手上了。她一点不着急,先挑着豆腐吃了,然后吃剩余的包子皮,最后一点不浪费的舔手指上的碎末。要不是林青禾拦着就差趴桌上舔了。   就这,卢向阳还夸呢,“我闺女多乖啊,从小就不浪费。随我。”   “等会你给她洗澡洗衣服。”林青禾凉凉道。   ……   晚上团里组织放电影,七点钟,大伙都往训练场赶。   卢向阳把安安举在头顶,安安抓着她爸的头发,看到这么多穿军装的,兴奋了,大声地喊着,“一二一、一二一……”   “哎哟,这孩子可真聪明,还会喊口号呢。长大了像你爸一样当个军人,指挥别人。”他们身后一个婶子听到就夸了一句。   “青禾!”林青禾转过头是徐莹和小毛。   小毛今年7岁了,已经上小学了。比起林青禾刚来随军那会长高了不老少,挺长时间没见了,这孩子对人也不陌生。   哒哒地跑过来,叫了声,“青禾姨姨,卢叔叔,安安妹妹。”   “真乖。”林青禾摸了摸他的头。   “安安想不想干妈?”徐莹也有大半月没见着安安了,一走近就示意让她抱孩子。   徐莹抱着安安,无奈地对林青禾说,“青禾,你还有一周开学吧?我家这小子,明天就上你家去写作业。我爸妈被他整得天天血压上升,今儿把他给扔回来了。”   林青禾莞尔道,“小毛做啥了,他也不调皮呀?”   小毛低着头。   “他啊,看着他写作业能把人气死。比如,我妈给我学的,我在8和10的中间,我是什么?你猜他写什么了,他把那个和字抄了一遍。”   林青禾忍住没笑,“行行行,明天你送来吧。”   卢向阳还在那逗小毛呢,“不怪你,都是人家没说清楚,也没说是让写数字是吧。”   小毛特认同的点点头,“还是卢叔叔你好。”   徐莹和林青禾看着这幕都笑出了声。   “莹姐,姐夫呢?”林青禾等半天没看到纪红卫问了声。   “上我爸妈家,配我爸喝酒去了。”   电影开场后,大家就专心致志地看电影。今儿放的是今年八一电影厂才出了没多久的《猎字99号》,电影讲的是公安人员在工厂党委和广大群众密切配合下,同盗窃海军装备的“猎字99号心脏分机”图纸的特务进行机智勇敢斗争的故事。1   林青禾看的时候就想到了她来随军就是因为卢向阳在追捕特务的时候受伤了,后来他和她简单地说起过。她的心跟着紧张的情节一上一下的,还趴卢向阳耳边,悄声问,“你那会也是这样吗?”   “他们更丧心病狂。”卢向阳道。   电影里,人们一口一个“大英雄。”   林青禾在黑暗中凑近卢向阳,握住他的手,“你也是大英雄。” 第105章 爸爸哈肉 一更   两个小时的电影放完, 安安早就在她爸怀里像只小猪般睡着了。训练场上,放映员在拾掇放映设备,后勤的士兵在收拾凳子。   前面是热闹的人群, 隔着些距离, 卢向阳一手抱着闺女, 一手牵着林青禾。   到家后, 卢向阳给安安擦脸洗脚换衣服,这一番折腾下来, 闺女愣是只哼哼两声,眼睛始终紧闭着。他把安安放进小床,仔细地替她盖上毛巾被。   林青禾刚洗漱好,正坐在梳妆台前细致地抹着雪花膏。   卢向阳从背后抱住她, 把头靠在媳妇的脖颈间,嘴角微弯,磁性的声音里, 带着笑意:   “媳妇, 你再换上那旗袍呗……”   他语焉不详,林青禾却从他的音调里明了, 原来下午亲一口没糊弄住。   想着闺女还在房间里, 她用气息斥责道,“你怎么一天到晚老是想着这事,我……”   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卢向阳亲上了她的脖子,两人鼻息交缠, 寂静的夜里呼吸可闻,借着昏黄的台灯和窗外投射进来的皎洁月光,都能看清彼此的眼神。   卢向阳握住林青禾的手,在她手心里画圈, 呼着气,低沉喑哑的男声再次在耳畔响起,“下周你就回去了,好小禾,你就换吧。”   他身上火热,林青禾被他贴的感觉又热又像触电般,心里痒痒的。   “起开,好热。你先去洗澡。”林青禾没再拒绝,只推着卢向阳先走。   卢向阳起身,笑得异常满足。他拧开风扇,又从衣柜里把那件挂好的旗袍取下放到床边。   “等我。”   夜更深了,风扇运转的呼呼声之下细听还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旗袍开叉被撩高,林青禾整张脸隐在昏暗的橘色灯光里,两人上下交缠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在墙上。   ……   清晨六点钟,卧室的双人床上只剩下盖着毛巾被的林青禾,旁边的小床里也不见安安的身影。她浑身酸软,翻了个身,随手一摸,在落空后林青禾睁开了眼。   她缓缓坐起,揉了揉腰。拿起床头的手表,一看时间就赶紧起来了。   林青禾换下睡衣,趿拉着拖鞋,下意识地往小床看,却没看到闺女。她迷迷糊糊地问自己:难不成真跟着她爸去晨练啦?   林青禾直接就去了厨房煮挂面,煮面的功夫她又切了黄瓜丝、木耳丝、胡萝卜丝焯水。捞出后,又接着煮了三颗鸡蛋,等到面条熟了后,她把面条投了三遍凉水。等摸着不烫手了,才把面条盛到已经放好调料的碗里,再码上那些配菜和剥好的白水蛋。   早饭端上桌,父女俩还没回来。林青禾先去洗漱,正刷着牙,就听到客厅传来的大门锁孔转动的声音。   “哈肉!”安安扶着浴室的门边儿,一脸期待地和林青禾打招呼。   林青禾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对着安安竖起大拇指,“宝儿真聪明,hello、hello呀。”   已经快要十六个月的宝宝已经有了自己的情绪,她会想要在自己说话的时候得到大人的回应和尊重。她和爸爸说了一路哈肉,爸爸都不回应她。所以安安一回来就冲着妈妈喊。   饭桌上,安安再次对着给自己喂面条的卢向阳,仰头认真地说道:   “爸爸,哈肉。”   “你妈没放肉,吃蔬菜,要不吃口鸡蛋?”   林青禾一听这对话,这父女俩压根没说到一块。她捏着筷子笑,“我让你跟我一起学英语你不乐意,这下闹笑话了吧。你闺女是说你好。”   卢向阳尴尬了一瞬,闹了个红脸。   “哈肉,安安哈肉。”他知道闺女的脾气,他要是不回应她,她这一天都要缠着他说个不停了。   果然,卢向阳说完了,安安就消停了。家里有个娃,吃个早饭也都是欢声笑语。   饭后,卢向阳换好军装去了营里。   七点半,小毛连人带书包就被徐莹送了过来,她还带着一篮六个大大的水蜜桃。   “干妈,哈肉。”安安站在徐莹脚边仰着头脆生生地打招呼。   “哎哟,我们宝儿怎么这么机灵,都能说英语了。哥哥都没你厉害。”徐莹蹲下捏了捏安安的肉脸蛋。   “昨天我家老纪从我妈家带回来的,说是病人送的。我拿了几个给你们尝尝,夏天吃桃,挺好的。”徐莹笑着说道。   林青禾点点头也没客气,“不早了,莹姐你去上班吧,可别耽误了。”   徐莹放开安安,笑着道,“好,我这就去了。纪天天,不准调皮,要听婶婶话知道没有?”   小毛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冲着他妈挥挥手,“妈,你走吧,我会听话的。”   徐莹去上班了。   “小毛,你还有多少作业没写完,给我看看。”林青禾指挥着小毛。   “婶婶,我都快写完了。就是姥爷说错得多……”小毛还委屈这呢。   林青禾挑了两个桃子出来,“那你先把没写完的写完。等你写完了,我再给你看看。我去给你们切桃子。”   林青禾剥去桃子皮,把果肉切成小块,装到盘子里端给两个孩子吃。   又去从卧室里端来了风扇,不敢直接对着两孩子吹,放在了离沙发有些远的距离。开了最小档,只让屋里有风。上午的时间就这样在林青禾看孩子们的时候就过去了。   林青禾去做饭了,她让小毛也休息休息,劳逸结合。   中午两个孩子,加上纪红卫指定也会来吃饭,林青禾就比平时多做两个菜,还煮了碗冬瓜汤,清热去暑气。   等她在厨房做饭出去的时候,就看到小毛在沙发上叫安安数数。小毛把盘子端在怀里,用筷子拨了三块桃块,“看到没有,这是3。你看这里是几?”   安安满脸不耐烦,伸出手想要去抓桃子,嘴里喊着,“一二一。”   “3呀!我再给你演示一遍,一块桃肉、两块桃肉、三块桃肉。你说这是几块桃肉?”小毛有些急了,拧着眉毛。   安安拧着眉,和妈妈相似的大杏眼瞪着小毛,小哥哥就是不让她吃桃肉,她都喊了,“吃!一二一。”   可一个执着要教,两一个就是不配合,两人说不到一块。   没一会小毛先哭了,边哭边委屈地喊,“我都和你说了是一二三,不是一二一……”   安安看着小哥哥哭了,她也跟着嚎,我想吃桃子呀。   林青禾好笑地走上前,搂住两个孩子。   “小毛,安安才一岁半呢,你要过几个月再教她,她还小。安安,别哭了,哥哥都被你整哭了。”她给两孩子擦脸的时候,门从外面打开了。   “这是咋了,怎么一起哭上了?”卢向阳和纪红卫一起进门,卢向阳问了句。   林青禾就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二人,卢向阳还好。纪红卫一挑眉,毫不留情地戳穿道:   “纪天天,你昨天就是这样气你姥爷的。你还好意思哭。”   饭后,小毛被带回去睡午觉了。   卢向阳也搂着闺女沉沉睡去。   林青禾在干嘛?她在检查小毛的作业。   ……   泉水大队。   林青谷和杨素筠在纺织厂狠狠心,花了400块钱就把那批瑕疵布包圆了。二人不敢让方秀珍知道,布压根就没带回家,是先放在了小周家里,等着小周之后上京都的时候直接拉过去了。   林青谷他们这阵在家,上门来的人很多,大多是来求他和林青禾以前的学习资料的。自从高考恢复,越来越多的人重视教育,然而这玩意,能给的早就给出去了。   也有晚上领了自家孩子上门的,说是要送学校去了,让指导指导。这种的一般都是一个大队的,上门也会带着菜啊鸡蛋的。林青谷一般会把弟弟从前启蒙时用过的书送出去,毕竟要真不给,别人指不定怎么讲究他们呢。   一连在家呆了大半月,夏种都结束了。到开学前两天,他们才买了火车票决定回京。   一大筐大辣椒小辣椒、一大袋榛子和松子、一袋晒好的小鱼干还有一大袋粘苞米以及知道他们要走,队里和林家交好的人家你一把韭菜我一把茄子的送。三个大人外加林喻旻就带着这老些东西出发了。   “爸,您在家好好照顾自己。一个人别上山,不用记挂我们,那事…我会当心的,您……”林青谷不放心地道。   “行啦,我是爹你是爹?别啰嗦了,等会赶不上火车了。照顾好你妈,别让太累。等秋收完,我就领着你们弟妹去看你们。”   “孩她爸,好好的……”方秀珍也有些依依不舍。   这次没托人买票,就是林青谷自个买的票,当然没买到卧铺的。靠着硬铺,几人在火车上腰酸背痛摇摇晃晃一天半总算到了京都。   眼瞅着都要九月了,但京都的天儿比东北要更炎热。   他们来时特意通知林青禾不要来接,阳子不放假,她一个人带上安安,多遭罪啊。况且他们自认为自己相对刚来的时候也算的上对京都是熟门熟路了。   到四合院的时候,林青禾和安安都不在。看样子是还在部队,压根就没回来。   “妈,我去烧水,您先歇会。晚上就别做饭了,在火车上都累了。我去胡同口那家国营饭店买点饭回来。”林青谷道。   方秀珍确实累了,因此一向有些抠门的她都点了点头。   洗了澡,舒舒服服地在院子里吃着晚饭呢。门外就有动静了,先是汽车熄火的声音,然后大门就被打开了。林青禾抱着安安进来,卢向阳跟在后面。   “姥姥!”安安好久没看到姥姥,一见着就热情的不行,挥舞着小胖手,示意自己要姥姥抱。   叽叽喳喳的安安,用贫瘠的语言表达自己对姥姥的思念。   “哎哟哎呦,咱家小宝大半月的又胖乎不少。哈哈,姥姥脸上全是安安的口水。”方秀珍抱着外孙女,任她亲来亲去。   “妹儿,你们吃饭了吗?一起吃点?”林青谷道。   “我们吃了才回来的,哥你们吃呗。我去把西瓜切了来。”   想到他们坐火车都累了,林青禾也没拉着妈和大哥唠嗑,一家人都早早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卢向阳四点多就睁开了眼,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女,他凑过去一人亲了一下。   时间还早,他起来还去外套跑了一圈。回来后,方秀珍刚蒸好花卷,卢向阳一看已经五点二十了,匆匆拿了两个花卷,带上丈母娘给他打的豆浆就开车回了团里。 第106章 公派留学生 二更   林青禾在院子里刷牙的时候, 林青谷推着一辆乓啷咣当的二手自行车走进院子。   “哥,一大早你上哪整来的破铜烂铁?”林青禾吐了牙膏沫有些嫌弃地问。   林青谷白了眼妹妹,“我同学他们胡同里有个修车的便民服务站, 是他一起下乡回城的知青向居委会申请开的。我啊, 在他那自己用报废的自行车, 买了新零件装了一辆, 一共才花六块三毛。我一路骑回来这速度不慢,反正能骑就行。这不比花大几十去旧货市场买二手的好, 也就你们女同志拉不下脸骑这种。   你要说,其实干这个也不错,咱胡同里还没有呢。就是我要上学没时间搞这个,唉。”林青谷他叹口气。   林青禾撇撇嘴, 懒得说你自己去年还在旧货市场花几十买了辆“八成新”呢。   “吃完饭,咱仨一块去旧货市场,小周今儿中午到, 我让他把那些布料拉爷爷家去了。”林青谷停好车, 和妹妹交代了声。   “咋?你还买啥?”林青禾把洗脸水倒进旁边养花的土里。   “缝纫机呀!这要是全靠你嫂子手缝,她得累死不说, 就那速度也慢呐!”   吃过饭, 三人说是去杨弘儒那边看书,俩孩子都扔家里给方秀珍看。   出了胡同,三人就往旧货市场的方向骑去。不知道是不是暑假的关系,这里一大早的就不老少人。不过他们不是来逛的, 直奔想要的柜台,挑了一台看着挺新的,又买了新的零件和一些针头线脑的,全程二十分钟都不到就完事了。   杨弘儒暑假都不在家, 他和同事一起去考古了。路过菜站的时候,杨素筠去买了几样菜,等小周来了,总得留人吃顿饭吧。   到杨弘儒家的时候,将将过了九点半,林青谷帮着把缝纫机安装好后就去厨房做饭。他得先去把刚买的两块钱牛肉烀上,这玩意要炖烂才好吃。   “嫂子,我上回在百货大楼也买了几块有点小瑕疵的床单布。刚我在包里塞了一块,你看,这红白格子的。咱先试试吧。”   “行,那就给安安做件圆领连衣裙吧。我记得我上回买了些白色棉布还没用完来着,我去柜子里找找。你给我那图纸上,人家裙子的领子不都是白色的吗?咱也按那个来。”   趁着杨素筠去取棉布的功夫,林青禾就在画样子。她俩做衣服的手艺都是从小和方秀珍学的,都很熟练。   杨素筠回来的时候,林青禾才刚画好一片。她没闲着,拿了纸,在小姑子旁边画圆领。两个人一起,动作自然就快上许多。林青禾把样子画好以后就开始拿着布剪裁。这块格子布的瑕疵主要是有些抽丝,但是不细看的话也明显。林青禾将有瑕疵的地方剪成衣领,等会再缝上圆领就彻底被遮挡了。   姑嫂两个在屋里专心做裙子,直到听到院门外传来车子熄火的声音才抬起头。   “呀,都十一点四十五了。”杨素筠看了眼手表,她放下手里的拉链。站起身,对着林青禾笑着道:   “应该是小周来了,咱也去帮忙搬东西吧。”   林青禾也从缝纫机前起来对着嫂子点点头。   林青谷已经去开门了,果然就是小周。   “累了吧?瞧你满头大汗的,你先进来歇歇,东西我们来搬就行。”林青谷笑着招呼道。   小周擦了把汗,走向后备箱,边打开车门,边说:“累倒是不累,都习惯了。别说那外道的废话了,赶紧地卸下来吧。”   “诶?咋还这老些东西?”林青谷爬上后备箱看到一堆竹篮竹筐之类一看就是他爸编的。   “你不知道?这是叔给的,说是还从前一样。”小周有些惊讶。   林青谷眼神沉了沉,想必是他之前和他爸说想在京都和大妹一样买个院子一家人都搬来住的话进他爸心里了。别的都不担心,就是担心老爷子一个人进山危险。   四个人几趟就把布料给卸下来了。   饭桌上。   萝卜烀牛肉、蒸苞米、大米饭、辣椒炒蛋、手撕嘎啦白拌拉皮还有一个野菜汤。   这就是很好的待客菜了。   下午林青禾继续踩缝纫机,杨素筠则是去整理布料了,把那些都分门别类的整好。然后把明天要带去学校的单独放,她准备把这缝纫机也带去,放在爷爷宿舍。她没事的时候就能去做上一两件,等到了周末再去卖。   林青谷则和小周请教怎么卖东西。   “你就记得不要招摇不要瞎嘚瑟,一感觉不对就撤。也别去黑市了,现在盯得人多,一去黑市,一抓一个。你们卖衣服,就去百货大楼前,看着那些年轻的女同志。她们能买的几率大一些。”   ……   林青禾和林青谷回四合院的时候有些晚了,胡同口樟树下都聚集着晚上乘凉、唠嗑的人们了。   “你们咋才回来?小筠呢,她没跟着回来啊?”   方秀珍带着孙子、外孙女正坐在枣树下纳凉。她拿着把大蒲扇,给两个小娃儿扇风。   七月十五枣红圈,八月十五枣落杆。如今过了七月十五,院子里的枣树上一片红彤彤。   “妈,我回来带小旻儿过去。我们今天晚上住那边。”林青谷道。   “那我找饭盒去给你带些饭……”   “不用妈,中午的都没吃完呢。”   林青禾到厨房盛了饭,她妈在锅里给她留了两节苞米,一碗绿豆粥,还有一叠黄瓜小咸菜。   “妈,你晚上就吃这个啊?”林青禾问。   她每个月给妈30块生活费,这个是用来买菜那些的,剩的就是给她妈的零花钱。   大哥大嫂来了后,两人补贴加起来近50块,大嫂给报纸画画每个月有稿费。大哥从前倒是也会投稿,不过他们医学院功课多,好长时间没听说有在继续投稿了。他们寄回去15,给妈15。   “嗯呐,给娃子们蒸了鸡蛋糕,他们还两人吃了一节苞米。咋了,刚吃几天肉就嫌弃上啦?现在可就阳子一个人拿着津贴了,你现在学习这么忙也不能天天投稿。咱能省则省。家里这么多菜呢,也得先吃完。”   林青禾点点头,她不劝她妈。要不说着就容易上火,她妈也是为她好。   明儿就开学了,林青禾洗漱后就早早地睡了。   ……   上学期,林青禾还是保持住了第一名位置,虽然是本专业的。暑假里,她翻书的时候不多。这一开了学,新的内容、新的教科书,她一时半会也觉得学业压力慢慢的大了起来。   78级的新生来了,除了为校园注入新能量之外,就是图书馆的位置更难抢了。78级的新生就像是她们77级刚进校园时一样,每天恨不得多出二十四个小时来。   青禾除了学习本专业之外,这学期她几乎是天天都去外语系蹭课。   这天刚蹭课回来上专业课的林青禾,在课堂上老师没向以往一样开始上课。而是先宣布了一个让教室里所有学生都哗然的消息。   九月十五号会举行公派留学生选拔考试,这次考试只考外语。   “咱们这个专业,未来那肯定都是和新闻这行业打交道的。我个人建议,有能力的同学都可以去试试……”   老师在台上洋洋洒洒地说起他年轻时留学的经验,鼓励同学们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林青禾的心乱了,有心动,有犹豫,最后这个念头还在被她压在了心底。她除了是学生,她还有一个身份,她还是名妈妈。   何曼玲和谢茵茵倒是都报名了,只不过她俩都没报希望。尤其是何曼玲,她学的没有林青禾和谢茵茵好。两人纯属抱着见见世面的心理。   而青禾虽然决定了不报名,但她也没放弃学英语。眼下她就是在和何曼玲还有谢茵茵三个人一起互相练习对话、听写单词。   “茵茵,有人找。”隔壁宿舍一个姑娘进了她们宿舍。   谢茵茵跑到阳台上往外看,回来后小脸微红,不自在地对着两人,“我出去一趟,你们先听着,不用等我。”   “我怎么觉得这丫头处对象了?”谢茵茵出了门之后,何曼玲小声嘟囔了句。   “不行,我得看看去。茵茵才几岁啊!”何曼玲操心地往阳台去,果然看到楼下站着个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裤子,带着眼镜,头发三七分的男同学。离得远看不太清长相,就看得出皮肤还挺白的。   不一会儿,谢茵茵就从楼里出来了,她走到那男同学跟前,两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男同志递给她一个袋子,两人有说有笑的走了。   这人怎么有点眼熟?   “青禾,青禾,你来看看,这男同学我咋觉得这么眼熟呢?”   林青禾没听见,她整个人沉浸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英语单词里,完全不受外界干扰。   没多久谢茵茵就回来了,手里还拎着刚才何曼玲没看清楚的袋子。   她在桌上打开袋子,拿出一沓……英语试卷?   何曼玲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起来刚才那眼熟的男同学是谁了?就是那个在“真假李红兵”事件中,第一个叫破李红军身份,后来又跟着去作证的陈佳明!   “茵茵,你哪来的?”何曼玲问。   “我……”谢茵茵其实平时是个大方的性子,只是想到刚才吃饭的时候,陈佳明和自己说,“谢茵茵同学,我想和你一结婚为目的处对象,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进步,一起为早日实现祖国四个现代化而努力……”   她吸了吸气,忍着羞意,笑着道,“是我对象给我们找的!你们也知道,就陈佳明,上次帮李红兵作证那个。”   “茵茵,你不会是为了我们学英语,才……”何曼玲小心地看了眼谢茵茵。   林青禾刚合上笔记本,听到这,她伸了个懒腰,“难怪上回我们去晚了还能有好位置,那三本书,是他放的吧?还有给咱们打水的也是他吧?原来是沾了你的光。”   何曼玲一脸疑惑,“你说得我咋没点印象。”   谢茵茵边分试卷边说道,“当然不是了,你想到哪里去了!”虽然她一开始是打着和英语系的人处好关系,方便要点资料的目的。   “茵茵,明天陪我去买衣服呗。这学期,好多女同学穿裙子啊,我也想穿。”何曼玲换了个话题。   “好呀,我也要买!”   “青禾,你那件紫色的裙子是哪买的,我就想买那样式的。我昨儿洗澡的时候听到不少人打听呢。”   何曼玲问的那件是上周杨素筠刚送给林青禾的。上周末杨素筠和林青谷两个就去公园里试了试水卖裙子。他们站在卖冰棍的大爷旁边,两个人一开始都有些拉不下脸不会招揽生意。后来还是那大爷帮着介绍了机会,情况才好一点。一个下午两天卖出去10条,和他们相同款式的裙子,百货大楼要八块钱,他们只卖六块钱。   “我那是我嫂子买的布给我做的。”林青禾道。   何曼玲眼珠转了转,“青禾,姐们儿,我出钱,让咱嫂子给咱都安排一件呗。”   林青禾突然意识到这也是个商机,就是不能传出去,不然会惹事,保不齐会被举报。   “那我问问我嫂子,这事你们别声张。”林青禾有了主意。   两人点头,谢茵茵更是做了一个把嘴闭紧的动作。   周六中午,林青禾被系主任叫进了办公室。   “小林同学,公派留学生选拔帮你报上名了,这周末回去好好复习,下周三好好考。”主任捧着个茶缸说道。 第107章 一封情书 一更   “你说什么!”系主任重重地放下茶缸。   林青禾表情很平静, 她深深地对主任鞠了一躬,起身后,她再次说出决定:   “谢谢您对我的期待, 但是主任, 我没有报名主要是考虑了两点。第一点是因为我就学了一学期的英语, 一来本身就是刚入门。二来, 我不止是一名学生,我还是一名孩子才十六个月大的母亲。”   主任用有些失望的眼神看着林青禾, 他一字一顿道:   “时代造就我们,时代选择我们!我们站在新时代里,面迎改革春风,我们不缺雄心壮志。我们要脚踏实地、埋头学习实践, 守正笃实!我们要咬定青山不放松、久久为功!”   随着系主任把林青禾去年开学典礼上说的话复述出来,林青禾的表情变了。   系主任身体前倾,两手撑在红木办公桌上, 直视林青禾的眼底道:   “小林同学, 你知道这次机会有多难得吗?   任何一个人对我说,因为家庭、因为没自信所以不报名, 我都不会这么生气。但你不同, 你忘了你说过的,'今日你以北大为荣,明日北大以你为荣'了吗?   事实上,这次不止你们, 教师、研究生还有各行各业的精英都有不少人报名。咱们学校生物系、物理系、化学系的教师和研究生就几乎都报名了,当然其他系也有。   你们能考中的机会实在渺茫。   为什么?因为这些人相对你们来说都是三四十岁的长辈了,他们中很多人都是小时候就开始学英语的。但是我还仍然希望同学们都能去试试,不是让你们碰运气, 而是让你们去经历。   路就在脚下,你难道连尝试、连经历的勇气都没有吗?”   ……   林青禾回到教室,刚好上课铃声也响了,下午还有这最后一节大课才放学。   “主任找你说啥了?”何曼玲看林青禾情绪不对就用手肘捅了捅了她。   林青禾长呼出一口气,主任说她说得没错。难道曼玲和茵茵就是奔着出国吗?   不是的,她们也只是想体验体验,参加考试而已。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之前其实就是受到了所谓状元的名头影响,才不敢报名。是因为内心知道自己的外语水平所以拿了安安当借口。因为就算参加了也不能真的被选中,她怕那个结果。   本质上还是该死的虚荣心,尽管她平时看上去学习很努力了。   “没什么,就是我也要参加选拔考试了。”林青禾心里那点烦乱此刻随着呼出的那口气烟消云散。   “我就说你该报名的,咱去见识见识也好啊!茵茵是吧。”   “嗯嗯。”谢茵茵狂点头表示认同,“我听陈佳明说他们专业老师也报名了,人都50多啦。咱们还年轻,时间是咱最不值钱的东西了。”   林青禾笑着点头。   三人专心听课。   “你俩谁带水壶了,我忘记带了。中午吃咸了,好渴。”谢茵茵坐在她俩中间,她左右胳膊往两边捅了捅。   林青禾从桌肚里翻出她的小水壶,拿着杯盖儿给谢茵茵倒水。   “青禾你真好。”她抿了口茶壶盖儿,还要歪头继续夸林青禾时,谢茵茵突然眼睛瞪大,噗的一口,嘴里的水全吐在了林青禾的书上,“你咋了,喝水也能呛到。”林青禾赶紧拿出帕子擦。   讲台上的老师瞟了一眼林青禾她们的方向,然后又继续讲解。   “咳咳咳。”谢茵茵趴在桌上捂着嘴,她被呛得直咳嗽。一时间脸也涨得通红通红,她却顾不得擦眼泪。拽着林青禾的胳膊,示意她别忙着擦水了,快一起趴桌上,谢茵茵小声叽叽咕咕道:   “咳咳,哎呀妈呀,呛死我了。”她可算是缓过气来了。   谢茵茵跟着林青禾混,一个沪市小姑娘都学得一口东北腔,她趁着老师转身板书的时候,继续道:   “你俩别动作太大,别激动。尤其是青禾,你转身看后门那,你看看谁来了?”   林青禾趴在桌子上,慢慢地扭头看了过去,一瞬间她瞳孔放大:   “嗝!”微张着嘴,瞬间被吓得打了个饱嗝,然后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林青禾这一系列的小动作,被后门边站着的卢向阳看的一清二楚。他看着林青禾脸上出现了闺女同款惊讶到打嗝的表情,就觉得可乐。   卢向阳和林青禾隔着几排人群和一扇没关严实的木门遥遥对视。   卢向阳呲牙对林青禾灿烂一笑,眼里情意绵绵。这副模样让转过头来看的谢茵茵和何曼玲都不忍直视,她俩赶紧收回视线,端正坐好,就怕别的同学发现她们仨都扭头了也跟着扭头然后看见卢向阳。   林青禾还是保持刚才扭头的姿势,对着卢向阳,张着嘴没出声的叽里呱啦一顿嘎嘣嘴,试图用嘴型告诉卢向阳快走。   卢向阳一挑剑眉,他今天是跟着团长去军区开会了,中午就回家了。   特意洗了澡,擦了点媳妇给买的润肤霜。他上半年除了养伤大部分时间在党校,后来回去团里也一直没有带队去野外训练。因此这会皮肤养得老好了,和刚被送回来做手术时那糙样真的判若两人。不仅如此,卢向阳也换了军装,挑了那件媳妇给买的天蓝色衬衫和白色的运动鞋。   巧合的是,今儿小禾穿的是身天蓝色的背带裤。   看看,到底是他媳妇,和他多默契呀。衣服颜色都一样,这一看就是两口子。   他得让人,让那个男同学知道小禾再好那也是他媳妇。   这还得从上周末林青禾带了作业回去说起。   那天晚上哄睡了孩子后林青禾准备写作业,可却从书里掉出来一封信。   卢向阳刚好洗漱完进来,顺手就捡了起来。一看信封上那署名,“麦田里的守望者”。卢向阳没看过这本书,但是不妨碍他从字里行间看出这大概是封写给自己媳妇的情书。   他什么也没说,把信递给了林青禾,一双黑瞳就盯着林雨桐看。   “我不知道。”林青禾赶紧摇头,压低声音道。   我要知道,指定早就处理了,还能带回来,巴巴的叫你看见吗?   她虽然没这么说,但浑身散发的就是这么个意思。同床共枕的一对,卢向阳能看不出她的心思么。   “感情我今儿要不是赶巧了还不知道有人想撬墙角啊?”卢向阳的声音不大,可怎么听着就让人觉得危险,后背起鸡皮疙瘩啊。   林青禾站起身,贴着他,挽上他的手臂。换了副撒娇的表情,用比安安还甜的音调,“我不是没看吗?”   “还想看啊?”卢向阳心里对林青禾的温柔小意很受用,但是还是保持着严肃脸问了一声。   说实话她是有些好奇的,收到情书什么的这辈子都还是第一次,感觉有点奇妙。就在她沉默的时候,卢向阳的目光变得幽深了。林青禾换了角度,主动环住他的腰。   “没有!”她说着,还踮起脚主动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卢向阳轻轻的哼了一声。   林青禾就见他将那封信往旁边的衣服兜里一揣,然后若无其事地看了眼林青禾,“快写,写完早点睡。”   见媳妇看着自己的动作,卢向阳挑眉,“要不还是你收着?”   那还是算了,我要收着,那咱家都不用买醋了。林青禾谄媚地摇摇头,“向阳哥,你收着就好。咱俩谁跟谁啊?”   虽然当晚林青禾配合着被翻来覆去,从里到外好好收拾了一顿,但是卢向阳心里还记挂呢。这都上大学了,咋还这么没礼义廉耻,不知道人家结婚有爱人了呀。   他装作没看懂的样子,把门推开了点,做出想要进来的姿势。   林青禾被他推门的动作唬了一跳,大杏眼瞪着他,摇了摇头,用口型发出,“快走!”   卢向阳看小禾这下是真急了,他才用手指了指楼下,那意思是说我在楼下等你。   然后在林青禾的注视下,缓缓离开。   “这个问题,我们找个同学来回答。青禾,你来给大家说说你的看法。”   林青禾内心一脸懵,面上端住了,她腾地站起来,试图在黑板上找到老师在问什么。   关键时刻还得是姐妹,何曼玲的笔戳着教科书上某行话。   林青禾再心里默读一遍,随后自信开口回答。   回答完毕后,老师深深地看她一下。林青禾回了个笑容,一点没看出来上课做小动作的心虚。   坐下后林青禾也不敢再走神,认认真真地听课记笔记。一旦聚精会神投入了,时间就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叮铃铃~”下课铃声响起。   “今天的课就先上到着了,下课!”   周围同学都在收拾东西了,林青禾还保持听课的姿势,她有些意犹未尽。   “青禾,收拾呀。平时要回家了,你不都提前准备的好的吗?”何曼玲推了推林青禾。   “我现在收拾。”   “你可好了,回家就一家团聚了。茵茵和陈佳明去图书馆了,晚上说是在外面下馆子,我就要一个人孤零零的了。”何曼玲语气低落。   “那你去我家?”林青禾提议道。   “那还是算了,某人都来等你了,肯定不想再带个拖油瓶回去。算了算了,我去给我家老陈打电话去。”何曼玲加快动作,一到周末学校里打电话的地方就要大排长队。   “小禾。”卢向阳从后门走了进来。   班里人都知道书记结婚了有孩子,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见到过卢向阳。也就是几个开学典礼后在校园里偶遇过一家三口的同学对卢向阳有印象。   教室里没走的人都看到这个身高腿长,身姿如松柏般挺立的男人迈着稳健的步伐,眼神锐利地从后门走进来。   “我来接你。”刚才众人还觉得锐利的眼神,此刻对着林青禾,那对眸子里只剩下温柔的情思。   林青禾手里还在收拾东西呢,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卢向阳呆住了,又懵又羞。   旁边一个女同学星星眼,这男人高大英俊。   她问道,“书记,这人谁啊?”   卢向阳帮着提起林青禾放在桌边准备带回家的行李袋,主动颔首笑道,“你好,我是你们书记的丈夫。” 第108章 爱老虎油 小夫妻月下对酌   “被你吓死了刚才, 你不是真的想进来吧?对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林青禾坐在自行车后座,手扶着前面的坐垫。   林青禾虽然说着算是抱怨的话, 但是用着甜蜜的语气。林青禾想到刚才他的自我介绍, 还有周围同学们的表情, 她那张漂亮脸蛋就染上了红晕。怪不好意思的, 大庭广众这样……嘿嘿,可她心底觉得好欢喜, 来接自己的卢向阳,不说名字,说是她丈夫的卢向阳。   杏眼弯成了月牙,嘴角也漾着笑容。   卢向阳感受到她的好心情, 表情也柔和了,“今天早上跟着团长去开会,一点多就到家了。这不是想来看看那什么麦田里的守望者吗?”   感受到身后的媳妇没动静了, 他才不逗人, 似叹息一般,“天天能来等你下课, 接你回家换别人丈夫只是平常, 可对于我却是个奢望。能来的时候,我一次都不想浪费。”   林青禾捂着心脏,平时铁骨铮铮的男子汉,难得用点儿落寞、带点儿无助的语气说这样的话。她霎时就有种被击中的感觉, 心里酸酸软软的,情不自禁地就把头靠在他厚实可靠的后背上。   两人到家时,鼓楼也才刚响起四点的报时。林青禾才进了影壁呢,就听到院子里安安咯咯的清脆笑声。   蹲在地上跟着姥姥一起捡枣的安安, 听到脚步声抬起。,一看是爸爸妈妈,她眼睛顿时一亮。小丫头赶紧站起身,歪着膀子一路打斜、踉踉跄跄地跑到林青禾身边,抱住林青禾的小腿,:   “妈妈!妈妈!吃!”小小人儿摊开手心,那上面有个两颗半青半红的枣儿。她一双白嫩的手心也灰扑扑的,沾了灰尘也沾了些泥巴。   林青禾抱起安安,“宝儿想妈妈了吗?晚上妈妈给你蒸枣糕吃好不好?”   方秀珍见到闺女和姑爷都回来了,她拿着一篦箩枣子站起身,“你俩看着她,我去做饭了。你大哥大嫂这周也不回来?咋这么不着家呢,半拉月都没见到人影了。”   “妈,那人家杨爷爷年纪多大了呀,明儿,明儿大哥他们准来看您了。妈等会我来帮您。”林青禾心说,那是因为晚上他们要去公园卖衣裳。   安安杏眼闪闪,“想,想妈妈了。”奶声奶气的童音让林青禾的心瞬间就融化了,她亲了口肉脸蛋。   安安扭着身体,“妈妈,大啵啵!要大啵啵!”   这是之前林青禾教她的,亲一下是啵啵。连续好多下响亮的是大啵啵。   林青禾照做,安安也热情地在林青禾脸上啃了一脸口水。   林青禾用手帕擦了脸,“小脏孩蹭妈妈一脸口水,看我怎么收拾你。”   安安被林青禾挠痒痒,咯咯直笑。   “妈妈,爱老虎油。”安安给妈妈展示她的学习成果。   “宝宝真棒,又记住一句了。妈妈再教你啊……”   卢向阳一进来就听见什么老虎油,他本来想直接问啥油?还想吃老虎油?疯求了哇这是。但是想起上次哈肉的笑话让他把疑问压进肚子。   “爸爸,爱老虎油。”安安眼尖,先看到进来的卢向阳。   卢向阳求助地看向林青禾,林青禾失笑,“她在说我爱你呢。”   卢向阳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青禾,“爱老虎油。”   然后才看向安安,“闺女,爱老虎油。”   说完他又凑到母女俩跟前,上半身往前伸,示意闺女媳妇也给他来个大啵啵。   安安刚洗好手,甩了卢向阳一身水花,看着她爸脸上不少水珠,小丫头没心没肺地笑了。   “好啊你,欺负爸爸是不是?”卢向阳顺势接过安安把她往上抛。   “飞咯~”安安笑着双手左右挥动,兴奋地咿呀叫唤。   林青禾洗了手,就要去厨房帮忙,卢向阳抱住安安停了下来,另一只手拉住林青禾。   “媳妇,闺女,你们还没大啵啵我?”他说得委屈。   于是下一秒,卢向阳被一左一右俩美女同时大啵啵了。   ……   厨房里,林青禾帮她妈打着下手。   其实晚饭也没啥好帮的,方秀珍都整差不多了。骨头汤是下午就炖上的,方秀珍正在另一口锅里煎鱼。林青禾站在案板前,熟练地切着绿油油的豆角。   “这豆角嫩吧,下午隔壁你花婶子送来的。说是你上回送的葡萄老甜了,她家菜园里豆角熟了也送来给我们尝尝。”方秀珍说道。   “邻居关系确实得好好处着,老话都说了远亲不如近邻。像咱大队不就是,乡性好的人家,那有个啥事,在院子里喊一嗓子,那多少人家会去帮忙呀。你和阳子,两个小年轻在京都扎根,这样就很好。之前在家属院感觉除了莹丫头你都没和谁来往。”方秀珍边给鱼翻了个面边说道。   “我知道了妈。”林青禾把豆角装盘。   院子内里传来安安和卢向阳父女俩玩闹的声音,厨房里方秀珍和林青禾这对母女也在一个说一个听。   晚饭照旧还是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吃的。   饭后,林青禾端了枣糕和果子水来,她妈和向阳还有闺女都在院子里坐着听广播呢。广播里正好提到公派留学的事。   “这又可以出去了,那你嫂子爸妈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你说这都十年了,孩子、老人孤零零的。唉……”方秀珍叹了口气。   林青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报名参加了公派留学生选拔的事。   方秀珍第一个反对,她腾得站起,显得有些激动,“禾儿,你可不能去。咱上大学就够了,你看你嫂子和她爷爷不就有海外背景,这要是形势再变了,那不仅你得被批斗,咱全家都有了海外背景了!再说了安安才多大,你要是走了,回来她都多大了?不行!”   林青禾目光黯淡了一瞬,除了刚才就一直观察林青禾的卢向阳之外,没人注意到。他正想说话,就见媳妇扯了扯丈母娘的衣角,笑着说,“这就是考试,我指定考不上,老多教授和老师这样的都报名了。哪轮得上我啊,您放心吧。我们主任也是打打着让我们参加考试多见识的主意。”   “那就行,我还以为是选你去呢。”   “你闺女哪有那本事呀。”   方秀珍重新坐下来,对着安安说,“咱们安安还离不开妈妈呢,对吧?”   安安往嘴里塞着枣糕,围兜上掉了一圈糕点渣,听到姥姥叫自己,她扭头冲着姥姥笑。新闻联播播完之后就是安安和姥姥每天都听的歌舞广播。   熟悉的音乐一响起来,安安跟着广播身体抖动小身体,小脑袋瓜随着姥姥的鼓掌声一个劲地点头,肉呼呼的小腿时而弯曲时而站立。接着她又嘴里咿咿呀呀跟上节奏,整个人都跟着歌曲前进后退,一颠儿一颠儿地撅屁股。   方秀珍满脸笑容,两只手停顿一下拍一下巴掌。   当爹妈的反而一脸惊讶地看着闺女。   哎哟,一个眨眼间他们家宝儿就懂得跳舞了。   看着闺女姑爷的眼神,方秀珍略带得意地说,“胡同前面那家托儿所里就放了这歌,我领安安散步的时候她就趴人门前,跟着那里面的老师孩子学呢。这都学了一礼拜了,瞧,有模有样的。”   卢向阳夸道,“妈你费心了。”   方秀珍矜持地点点头,复又笑道,“咱家安安聪明着呢,人家里面的孩子跟着老师学的都没她学得快。”   让卢向阳和林青禾都来不及再夸两句,安安就做了一个让这对父母更加大跌眼见的事。   安安站稳,对着姥姥的方向向拜年一般,双手作揖,甜甜一笑,“谢谢,姥。”   十六个月的宝宝不知不觉中,能听懂大人的表达的意思了。   等到主持人说了明天见之后,方秀珍就抱着安安站起身。   “今儿,让安安和我睡吧。阳子大半月才回来一趟,你们也别起夜了。”   等到方秀珍屋里灯灭了,卢向阳才去屋里拿了两个杯子和一瓶酒出来。   这酒是老家带来的,泉水大队之所以被称为泉水大队就是因为队里有一口好井。世世代代传下来,他们家家户户都会用那个甘冽的泉水酿点小烧或者米酒。卢向阳拿的这瓶就是度数略高些的米酒。   “喝点。”   月华如练,星星点点,虫鸣细细。夜风夹杂着院外浓郁的桂花香气穿门而来,撩动林青禾额前的碎发。   石桌旁,枣树上挂着颗灯泡,昏黄的灯光把两个挨着坐在一块的人影儿照在影壁上。溶溶月、淡淡风,落在影壁上的影子模糊地交缠着。   “一眨眼,今年都过了大半了,安安也一日日长大,几天不见变化都这么大。”卢向阳仰头看着月亮,喝了一口酒。   林青禾在他怀里找着个舒服的位置,抿了一口酒,“快中秋节,还记得我刚来那年那个中秋节不?”   怎么不记得,那年中秋是在团里过的,他坐在台下看她表演。一结束他就去后台等着小禾,然后在无人的小道旁他第一次吻了小禾。   “那天的月色和今儿也差不多。”   两人就这月色,你一口我一口,喝了大半瓶米酒。   最后的最后,林青禾只记得在被抱进屋时,卢向阳好像叹息般在她耳边问了句,“想去?”   ……   喝了酒,第二天醒来就晚了,枕边已经没人了。只留下一个白色的信封,上面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卢向阳。   林青禾拆开信封,里面掉出来一张信纸,还有一个月牙形状的项链。   小禾:   好久没给你写信了,自从你随军后,咱们再也没有通过信。好像有什么话在平时的生活里我们都自然而然地说了。   但是有一些话,我从来没和你说过。   谢谢你小禾,谢谢你嫁给我,谢谢你让我和你有了现在这个幸福的家,谢谢你为咱们家生了安安。   第一眼看到这枚吊坠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你,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在我心里我都用月亮来称呼你的。你是泉水大队的月亮,是我从河里捞起来的月亮。不能在你身边时刻陪伴,就让这枚吊坠在我不在的时候,代替我陪伴你。   爱老虎油,我的月亮。   林青禾折好信放回信封。   一大早的她的心就被卢向阳整得酸酸软软的。她把信封收到了盒子里,吊坠放在桌上,她要等卢向阳替她带上。   林青禾换好衣服,打开屋门。迎面袭来一股凉气,地上湿湿的。她昨晚睡得很好,一夜无梦,一点儿也没听见下雨声。墙角根的月季花才开没几天,一场雨,落了一地的花瓣。   “妈,咕咚猫。”安安穿着双小雨靴在院子里踩水坑。   “咕咚猫,爸爸和姥姥呢?”林青禾边挤牙膏边问道。   “买肉肉。”安安蹦蹦跳跳,溅起的水花落在自己身上还一个劲地笑。   林青禾看得眼角抽了抽,想到自己小时候也因为喜欢踩水坑不知道被骂过多少回,她就忍住了想要骂安安的冲动。   算了,没人拦着踩一会自己就没劲了,不就洗套衣服吗。   果然,林青禾吃早饭的时候,安安就自己进屋了。   “妈,换。”安安瘪着嘴,指着自己有些湿哒哒的衣服。   林青禾放下筷子,抱着闺女回了房间,给她换上一件粉色小衫和黄色背带裤。这背带裤的胸口上,林青禾绣了小鸭子和安安的头像,小丫头可喜欢了。   “哦哦哦!”才换好呢,她就坐不住了,想要下地跑跑跳跳。   “你再弄脏了,可就不能穿了哈。”   安安在堂屋的炕上玩玩具,林青禾在院子里给安安洗衣服。   门被推开了,卢向阳和方秀珍拎着一个大麻袋进来了。   “你们这是买的啥啊?”林青禾拧干衣服,拿了夹子来晾晒。   “早市上碰到一个拉了三头猪来卖的,肉都是好肉,就是样子不好,这三头大肥猪昨晚被山上的石头砸死的。快中秋了,你们不得准备节礼寄回去啊。我就赶紧回来叫上阳子一块去买了,我稍微拿盐搓搓,你们再寄回去。”方秀珍去厨房拿洗菜盆和盐了。   方秀珍忙着用盐搓肉,还不忘指挥闺女去收集叶片上的露水。   “今儿是白露,早上我起来收了一盆露水。禾儿,你去用那水炖鸡。就盖着盖子的木盆里,别弄错了。”方秀珍叮嘱道。   “知道啦妈。”   卢向阳从抽屉取了钱,“妈、小禾我上百货大楼买节礼了。”   “给你写的单子带了吗?”林青禾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带了。”卢向阳穿过院子,才走到影壁前,就被安安叫住了。   “爸!”安安跑过去,抱住卢向阳小腿。   “安安也去!”穿了漂亮衣裳,宝宝想出门。   卢向阳抱起闺女,“好,安安跟着爸爸去给爷爷奶奶还有姥爷买礼物,帮爸爸一起挑。”   他把闺女抱进自行车前杆上的座椅里,骑着车往百货大楼去。   ……   一直到下午快四点,肉才算是表面都干了。方秀珍包好,拿给卢向阳,让拿去邮回去。这回没带上安安,卢向阳自己就带着肉还有他买的大包小包往附近的邮局走。   回来的时候,丈母娘在厨房,小禾带着孩子在堂屋玩。   卢向阳走进堂屋。   “安安,爸爸回来了。我们让爸爸给宝宝打滑梯,好不好?”林青禾差点没被哭着嚷着要给娃娃做和她一样背带裤的安安给烦死,见着卢向阳就像见到救星了。   卢向阳坐下,伸直两条大长腿。这不是安安第一次玩了,之前在家属院的时候,父女俩天天玩这个游戏。   打滑梯的诱惑让她把娃娃抛在脑后,只见她熟练地手脚并用爬到爸爸身上,接着自己摆好姿势坐在爸爸的腿上往下出溜,一直顺畅地出溜到卢向阳的脚边儿,卢向阳两手一提,安安面向他了:“闺女,再自己爬回来。”   等到林青谷和杨素筠都带着小旻儿来了,这个游戏才算是结束了。   两孩子凑在一起去玩了,四个大人则关了门,凑在一块。   杨素筠从进屋脸上就疲惫中带着兴奋,眼神亮亮的。林青谷呢,刚才抱着孩子的时候都略显发愣,一直没有言语。   “妹妹,你知道吗?我们今儿没去公园,按着小周说的去了百货商店附近。”杨素筠的语气里很是兴奋。   林青谷回想起今天经历,终于像晃过神来了似的,脸上也透出几分兴奋劲来。   如果说第一回 夫妻俩是谁都开不了口,多亏边上那大爷才开张的话。今儿,他俩简直就像是被人换了,一到地方,林青谷看着穿的挺好的同志,就上前去搭讪。一回生、二回熟,越到后面他越说的熟练。   毕竟衣服款式都是林青禾从图书馆的外国书上抄下来的,那指定是比百货商店里一般的大众化衣服好看呀。今天又是周日,人流量大。杨素筠那边搭讪到一个穿着背带长裙绑着马尾看着就比一般人时髦的高挑姑娘,这姑娘一口气就花了30块!这还不止,下午的时候,这姑娘又带着几个姑娘找了过来。这几个都是舍得花钱的主儿,几个人加起来的就快一百了。   “筠姐,你们以后都在这儿吗?”临走前那姑娘告诉了自己的姓名,又问了地址。   “月月,我们不一定在这。你以后上我家去。你今儿带这么多人来,以后姐每件给你便宜一块钱。”杨素筠说了爷爷家的地址。   不过通过她们,两人都意识到自己定价便宜了,于是加价卖了,一直到四点的钟声响起,两人卖完最后一件才回家。   两人都对今天的收入心底有数,毕竟衣服都卖光了,而且最后来来回回找零钱的时候,一打开装钱兜子,入眼全是钱,一开始两人都被震住了,也就是现在回过劲来了,才能保持着理智。   杨素筠没等林青禾回答她,就自己撤下她挎在腰上的小包,那小包现在鼓鼓囊囊的。杨素筠拉开拉链,往炕上一倒,哗啦啦的硬币、纸币,各种面值的钱散落下来。   “自己在家关啥门呢!”方秀珍推门进来,卢向阳想挡住方秀珍的视线都来不及。   “怎么这么多钱?”方秀珍瞪圆了眼,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堆钱,声儿都变调了。   “谷子,哪来的,你们别不是……”想到某种可能,方秀珍冲到林青谷边上,举起手就在他背上拍了一掌。   “妈、妈、妈,你想到哪去了。没事,没事,我没做坏事。”林青谷搂过他妈,帮她拍后背。   “妈,其实昨天晚上还有今天,我和青谷都去卖衣服了……”杨素筠解释了一半就被打断了。   “卖衣服?你爷爷知道吗?”   “知道,小旻儿就是爷爷看的。”   “你爷爷同意?”   杨素筠不知道婆婆想说啥,但还是被她这一脸严肃的样子唬住了,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她爷爷不支持也不反对,只是说时间还没到,让他们等等。   听到亲家爷爷都支持方秀珍才松了口气。在她眼里,自己没什么见识,但是人家有呀。这高考会恢复都是人家提前和她家两个孩子说的,但这回老爷子应该也不会出茬头吧。   “禾儿,你也跟着干了?”方秀珍心里有些堵得难受,觉得儿子闺女都供出来了,都能耐了。而她没本事,跟不上他们的脚步了,才逼得孩子们背着她做这么大的事。   要不说闺女是贴心的小棉袄呢。林青禾意识到她妈的情绪不像是生气,倒是有些失落。略一思索,她有几分明白了。   “妈,本来大哥想和您说的。不是上次在火车上,咱遇到那个卖卤肉的,您当时不是特反感吗?怕您担心才想着先瞒着您,妈我和嫂子的手艺可都是您教的,这以后可还要您把关呢。咱让嫂子给您开工资,你可得当咱们的生产主任啊!”林青禾上前挽住方秀珍撒娇道。   林青谷和杨素筠这下才回过味来。   “妹妹说得不错,妈我给您开工资,你的手艺是这个以后。要您辛苦点帮我们呢。那火柴盒您就别糊了。”杨素筠竖起大拇指跟着道。   “行了,你们别灌迷魂汤了。”方秀珍露出笑脸。   “那我就数钱了。”林青谷看着他妈恢复正常了,就从怀里掏出账本,然后开始对着记录。   他没出声,但是脸上逐渐出现不可置信的表情,笔尖一顿。   “妈,妈……”林青谷拿起头叫了两声。   “妈啥妈,多少钱你倒说呐?”方秀珍没耐心地斥了声。   “一百……一百九十五块!”   “嗤。”   在场除了林青谷之外,其余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林青禾:我知道指定能赚钱,但没想到能赚这么多。原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市场购买力。   卢向阳:什么?大舅哥两口子这一天都要赶上从前他和小禾一个月的工资了。   杨素筠:这要是每回这么多,他们买房子的事很快就能提上日程了。明天该让爷爷去帮着打听哪里有房子要卖了。嗯,最好和妹妹这里差不多大。麦儿年纪大了,不能再和苗儿一个屋了。小旻儿也要一个屋,还有以后的孩子……   方秀珍:妈呀,她听没听错?!是一百九十五吧!!天爷的,以前她和孩她爸一年在田里拼命干也存不下来这老些钱,这可是一天呀!   就在大家眼神都变得火热以后,林青禾第一个反应过来,冷静问道:“没人抓吗?”   杨素筠也从买房计划中清醒了,她有些矜持地道:   “我能那么笨吗?我们一开始是站在大马路上截人流来着,但也就是上午。下午回去的时候,旁边那些卖糖葫芦的都不见了。   我们寻思着不对味儿!毕竟这里周末人多,他们咋能舍得换地方。保不齐就是有纠察的人来过了。那我们可是两大兜子伏在自行车上的,这目标大又显眼。于是我给了道边儿一大娘两块钱,租她家院儿卖来着。   我身上带着画本,对我做衣服的时候都画了下来。然后专门挑穿着好看的年轻女同志。嘿嘿,那些姑娘都乐意花钱。你哥不好意思老和姑娘搭话,他就在民居里接待,我在外面,张罗完喊进院儿。   妈,这事能干吧?”最后杨素筠还争取方秀珍同意。   “干!”   方秀珍知道后,兄妹姑嫂再商量的时候也就不用避着人了。气温降下来,她们也卖不了多久裙子了。几人都有些后悔,开始的太晚了,耽误了很多功夫。   后来,还是方秀珍提醒的天气冷了,戴帽子帽子的人就多了。然后林青禾就想到了以前偷着看的隔壁老大哥拍的电影里头,那些姑娘们带的毛呢帽就很好看。   于是回到学校就想着什么时候拉着嫂子一块去礼堂排队买电影票。   不过她现在最上心的事当然还是公派留学选拔考试了。   九月十五号,也就是还有两天考试就要开始了。林青禾宿舍里一大半人都报了名。大伙儿都凑一块学习。   到了周三,坐在笔试考场里,面对着刚发下来的试卷。   林青禾心里那一点点的侥幸终于散了。 第109章 团圆 亲人们都来了   公派留学选拔考试笔试教室里。   林青禾已经从一开始被狠狠打击到的状态里回神了。她学英语才一个学期不是吗, 而且还是平时蹭课的。词汇量太少、语法混淆,既然找到了问题,回去在这两方面下功夫努力, 她不信以后她还能这样, 一张试卷有将近三分之一不会。   林青禾上学以来第一次, 试卷没有做完交卷时间就到了。   走出考场的时候周围都是抱怨试卷太难、看不懂、没写全之类的声音。林青禾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到了垂头耷脑无精打采的何曼玲和谢茵茵。   林青禾一看就知道这是被打击惨了。   “走吧, 咱姐仨儿今儿中午去外面的馆子好好吃一顿。打起精神来啊,咱本来就没抱希望来的呀, 这不是还看出来自己的真实水平了吗,吃饱了接着努力!”林青禾左右手都挽着两个姐妹,笑着给她们鼓劲。   “我的真实水平就是没有水平……”何曼玲吐了口气,然后抬起头, “不过青禾说得对,咱本来就没抱希望。走,我要吃肉!”   谢茵茵也很快回过神来。   于是在一众唉声叹气、精神萎靡的人群了, 她们三个背着包兴致勃勃地向着国营饭店走去。   她们到的时候已经过了第一波饭点了, 所以人不多。   三人找了个旮旯坐下,就招呼点菜, 一个驴肉火烧, 一盘溜肉段,一盘酸辣土豆丝,一份红烧肉外加两份炸酱面,四两米饭。   何曼玲还要跃跃欲试的点下去, 林青禾赶紧拉住她,用眼神示意她这已经足够了。这也就是这两年供应充足了些,换做前几年国营饭店的肉菜那都得靠抢的。   付了钱票后服务员给她们开了票,三人就坐会桌上。   “青禾, 你考的怎么样?”谢茵茵问了声。   “打住,咱不都说好了痛快吃饭。别聊不开心的嘛,反正是过不了笔试的。”林青禾拿起水壶给她俩添水。   “就是,我们说说中秋节吧。茵茵,你中秋怎么过?青禾肯定要回家,我家老陈说已经请好假开好介绍信了。那你呢?”何曼玲拿起水杯抿了一小口。   谢茵茵脸色微红,“我要带陈佳明回家。”   “是回沪市?你火车票买了吗?”林青禾问。   “买了,我妈给我们买的。我周末和他们说了,他们就让我趁着中秋国庆一起放假的让把陈佳明带回去。”   “你们沪市是不是陈佳明这样的就叫毛脚女婿啊?原来我们我爸妈厂子里有对沪市来的专家,他闺女在我们那结的婚。我就听到过他们这样叫姑爷的。”菜还没上,何曼玲拿着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饶有兴趣地问谢茵茵。   “不是他这样的叫,而且基本上家家户户都会这样叫女婿。我姆妈,我妈肯定不会当面叫啦。”   说着话就开始上菜了。   除了土豆丝,其他都肉。三人都停止了说话,头不抬眼不眨的开始搂菜。一筷子一筷子的,头几块儿都囫囵个就想往下吞。   一个上午死好多脑细胞,可不就狼吞虎咽了吗?   上大学是有补贴不错,但学校食堂对于何曼玲和谢茵茵这种家庭条件不错的来说肉腥算不上多。夏天还好,菜多,到了冬天和开春青黄不接的时候那就真的事萝卜青菜换着来。因此,家里条件好的吧,都会想着出去搓一顿当改善生活。可就是出去下馆子吧,也得碰运气。学校附近就那一家国营饭店,经常是去早去晚都没座位,纯看运气。   ……   一身军装,挺拔的身姿,卢向阳站在人来人往的出站口处,他迎着大日头站军姿已经超过了十五分钟了。   再次看向手表时,他心里嘀咕着:“晚点儿了?”   只见那军官原来始终表情淡淡的,但不知道他看见了谁,忽然脸上挂上了热情洋溢的笑容。   几个大步往前挤,站在接站人群里十分醒目。   “爸!妈!”   林建国背着个胶丝袋子,一左一右还让背着书包,提着布兜的儿子和闺女攥着衣角,人多怕孩子走丢咯。   稍后面一些的卢满囤和林建国一样,背着个胶丝袋子,也不知道里头装了啥,袋子鼓鼓囊囊的,看着就沉。旁边的张春梅双肩上背着卢向阳几年前淘汰下来的军用书报,手上拎着个大篮子。   五个人从下了火车后就四处寻摸。   说是家里来人接,人呐?   卢满囤擦了把脸上的汗,这辈子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上京都来。啥都没看到,就光看到这火车站里密密麻麻的人群。他嗓门有些大,对着林建国说道:“咋这老多人,咱在省城上车前人也不多啊。”   “这人是越来越来多了,我上趟来都没这么多人。老哥、嫂子你们跟上了,马上就到出站口了。”   直到随着人流走到出站口,三个大人都听到那把熟悉的声音了,还在顺着声源寻找呢。倒是林青麦小人儿眼尖,看到人群中穿着军装的男人。   “姐夫!我们在这!”林青麦放开了他爸的衣角,一溜烟地就从人群中钻过去,跑到了卢向阳身边。   卢向阳笑容没变,心里有些懊悔。   他琢磨着有两家爹妈都来了,加上小姨子小舅子该是没啥大问题了,也就没进去接站,谁能想到拿了这么多东西啊!   “我儿子!哎呦,是阳子接站!穿军装那个!”   张春梅一嗓子,排队出站再被检查一次票务的队伍中,好几个人也抬眼看向外面的卢向阳。   卢满囤被震的耳朵疼:“你给我小点儿声!喊啥喊!”   林建国站在最前面,他听到了,回头笑着道:“老哥,小禾他妈第一次来也这样,呵呵,人之常情。”   卢向阳刚才还是一个不苟言笑军官的形象,然后这一会子,他接过了所有的包袱。   肩上扛的,手上拎的,就是他妈的红花小包裹也挎在了他的胳膊上。   远远望去,绿色的,红色,土黄色的,全在他的身上,他还得满脸带笑:   “累了吧爸妈,一会儿到家吃几口凉西瓜。别看快十月份了,京都比咱老家热。”   “嗯那!贼拉热。你哥还有小禾呢?”这是林建国插话。   “爸,他们还得下午才放学呢,本来哥说请假一起来,我寻思为接人耽误学习不值得,就我一个人来接您们了。”   “那是应该的,用不着请假。按我说你都不该来,麦儿和苗子都认得路呢,我们能坐公交车回去。你这请假不耽误吧?”林建国问道。   卢向阳笑着道,“不耽误,您放心吧。咱走吧,那边有三轮车,咱东西多,现在公交车人多够呛能挤上去,还是坐三轮回去吧。”   “诶,都听你的。”卢满囤看着穿着军装高高大大的儿子,脸上也全是笑意。   说着话,一行人就往道边走去,很快就碰到拉三轮的人了。东西多,卢向阳叫了两辆。   当妈的,自是想和儿子一辆车,最后,那堆东西连带两个孩子一辆车,卢向阳则和长辈们坐在一辆。   张春梅挎着卢向阳往车那走,笑的露出了门牙,脸上笑的像开了一朵花。   卢向阳:“妈累不?”   “不累。你那战友给买的卧铺票,咱昨天下晌上车,在车上吃的晚饭,睡了一觉,就差不多到了。就是这京都人多,哎呀妈呀,几辈子都没见着过着许多的人。刚下车那会差点没把我鞋子给挤掉咯。”   “大娘你们是东北那边来的吧?”蹬着三轮车的小伙子听了,笑呵呵地问道。   卢满囤瞪了眼张春梅,“都叫你别瞎嘚吧了。”给儿子丢人!   “不不不,大爷,我之前也在东北插队呢,听你们口音就觉得亲切。”那小伙子赶紧补了一句。   “平时啊,这火车站也没没那么多人。这些日子许是快到国庆了,探亲的、还有想来看升旗的人多,所以才这么挤。”   “小伙子,你干这个,没人抓吗?”林建国看着这大街上和上回带着红袖章巡逻的样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目光深了深。   那小伙子笑了,“有,怎么没有。不过真的抓的人少。咱都是下乡知青,这回城了,可工作都安排完了。爸妈的工作也早就叫兄弟姐妹顶了。我是带媳妇一块回来的,总不能让他们跟着我吃糠咽菜吧,这才自己给自己找到这么个活计。那纠察队呀,现在换了一批人,不像过去那样。他们心里也清楚着咱们的情况呢,所以也没下死手。”   “爸妈晚上吃完饭,我领你们出去溜达溜达。咱家胡同出来就是一处公园,到了晚上热闹这呢。等国庆节,咱也去看升旗去!”   一院子夏家人,在国庆节的假期里,显得这个小院儿格外热闹。   ……   林青禾站在胡同口,用手遮挡着大太阳翘脚望向远处。   厨房,锅里煮着小米粥,有她妈忙活了两个小时包的菜包子。锅沿边儿摆着拌的各种爽口小菜。   而她下午没有课,本来该去蹭英语课的,但是耐不住想念她爸和弟妹的心,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先回来了。一到家,放好东西,估摸着时间,站在胡同口,已经等待多时。   “爸!爸、妈!我在这里!”   打头的是林青麦和林青苗那辆三轮车,林青苗还好,她觉得自己是大姑娘了,矜持地姐姐挥手、微笑。而林青麦则不同了,半大小子站起身舞动着双手扯开嗓子喊啊、叫啊跟他姐回应。车停下后,林青麦一个跳跃就先一步下车扑到了林青禾怀里。   “爸妈,累了吧,快进屋,我妈都准备好了。”林青禾先看了眼自己爹,确认状态不错之后,视线转到公公婆婆身上,她扬起笑容招呼道。   三个长辈进院子了,卢向阳和两个小的在外面扛包。   “哎哟,亲家,可把你们盼来了!快进屋坐。”方秀珍身上的围裙都没脱呢,她忙活完了点心,又开始忙碌晚饭了。今儿晚上,儿媳她爷爷也要来吃饭呢。   吃过点心,稍作休息。   卢满囤和林建国两个大老爷们,由卢向阳还有安安和林喻旻作配,几人在院子里坐着唠嗑。   “这个院子买得好。”卢满囤逛了一圈,夸道。   “可不是,这也算是真真地在京都安了家了。”林建国跟着道。   厨房里。   方秀珍、张春梅、林青禾一边做饭,一边闲聊着。主要是两个妈妈在唠,林青禾在旁边不时地点个头或者应两声。   等到林青谷两口子带着杨弘儒回来的时候,一家人就坐在院子里,准备开饭了。   八月十五的月亮,又圆又亮。   清冷的月光下,四合院里一片欢声笑语。   那石桌上如今搁着一块木头做的圆盘,如此才坐下了11个人,安安是坐在了她奶奶怀里。   “来,大伙都看镜头哈。”林青禾取了相机和支架出来,她调试好之后,赶紧跑回去。   “1、2、3,咔嚓。”   1978年中秋这天一大家子团圆、赏月、合照。 第110章 最后的团聚 二更   晨光熹微, 凌晨四点的天空,月亮和星星都还在执勤。   “吱呀。”   卢向阳推开木门,准备去晨跑。穿过游廊走到院子里, 就看到穿着土色褂子在活动手脚的卢满囤。   “爸昨个儿休息的怎么样?睡床还习惯吧?你们那床上垫的是小禾特意让人弹的新棉花。这儿和老家不一样, 冬天取暖都用暖气, 不烧炕。就堂屋那一个炕, 其实也是当沙发用的。”   卢满囤看向高高大大的儿子,笑了笑, 回道:   “呵呵,你媳妇有心了。我们睡习惯炕了,睡这个软了点。不过我瞅着指定是床比炕好呗,要不然城里咋都流行这个。前些日子, 队里那小年轻结婚都还有特意买床的。”   想了想他又道:“来时,我听你老丈人说,咱家安安爱喝豆花?昨儿我带了半麻袋黄豆不知道你媳妇给收到哪去了, 你帮我找找。我看后面有石磨, 我给磨磨。”   “不用爸,我来磨吧, 你再歇会去。我妈是不是也醒了?还早呢。”   “别废话, 我就想给我老孙女磨豆花。你跑你的去。”   卢向阳只好从厨房里端着一篦子黄豆出来给卢满囤。正要走出院门呢,林建国他们屋里灯也亮了。   “阳子,你等待。”方秀珍的声音,透过门窗传了出来。   很快, 林建国打开门走了出来,“阳子,你妈说让你回来的时候,多带两块豆腐。早上给安安包豆腐包, 她乐意吃那个。”   “我知道了,那我先去跑步了。”   林建国屋里悉悉索索地,方秀珍也起来了。   “我去和面,你再躺会呗,你起这么早又没事做。昨天给你按的时候,不是说坐火车坐的腰酸背痛吗?”方秀珍一边穿衣裳一边对孩子爸说。   林建国应了,他还在想昨儿孩子他妈和他说的,谷子两口子卖衣裳两天卖了一百九十五块钱的事。本来他和小周合作卖竹编品,这个月分了三十多,他都觉得很多了,没想到这京都做买卖挣得更多。   “秀珍,咱也得捉摸个啥赚钱的营生。你大儿子的心思,我算是明白了。他是真的想奔京都来的,就上回你们回来他和我说,想在京都买房,把咱一家都接过去。   咱俩都知,以前杨教授就让他们小夫妻住过去。可谷子没有,即使考来京都了,也是乐意住妹妹家。不过这孩子不说,咱当爹妈的能不知道他压力大吗?   再说禾儿,这也真的多亏阳子那孩子待她真心。要不换了谁家也不能一直和大舅哥搭伙过日子,可他乐意,咱不能真的当人应该的了。要不咱闺女在他老卢家该矮一头了。   和小周那边,现在看也是小打小闹。唉,咱这半辈子都是守着田地过的,现在年纪大了,别的啥也不会。但是不会就学呗,得走出这一步。我瞅着你做饭好,我木工活也还凑合。   好不容易给两娃供出来了,可不能再被这个穷家拖累了……好在日子是越来越有奔头了,这几天你陪我出去走走,我也上街上看看去。   咱不说做得多好吧,至少不能拖孩子后腿了,在孩子需要的时候,能说上一声,别怕,有爸妈在。这就得了,咱俩当人爹妈的这辈子就值了。”   林建国说完,抬眼顺着窗子望出去,嘴边儿牵起了笑。   林建国很少这么说话,冷不丁说了这些,方秀珍那心吶……   她比谁都了解自家爷们。不是啥闯实人,心眼儿算不上活络,但是要强、要脸,也一直为自己能供儿女念书而自豪。可现下,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能力不足,会拖累儿女了……   头些年,为了供俩孩子读书,没日没夜的干。那真是被逼无奈了,她家爷们才不得不学着老猎户那套打了猎偷摸上黑市换钱。   可那时候家家户户有多少公分人家都能算出来,你家有多少钱给孩子上学,人家都一清二楚。所以那会子即便是换了钱,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用,还得借用大伯哥的名头。   这也让很长一段时间里,林建国在队里的名声就是靠着好哥哥。但就算是这样,她男人也没叫孩子不去念书了。后来黑市严了,他也不敢去了。老实本分种地,家里少了这份收入,他是真去借钱了……   再后来呢,要不是她的病,他是指定不会在那个时候同意谷子和小周干那投机倒把的事。   所以这一刻,林建国说话,既戳心,又提气儿,方秀珍那心里酸软的,又是心疼自家老爷们,又是想像着他说的画面。她这辈子也不图别的,她知道自个儿咋使劲儿,也不带是那有能耐的母亲。   但她想守着四个儿女的心,是那么的迫切!   “他爹,你说咋地,咱就咋地。咱家都你说的算。”   屋外,起早准备做饭想把安安抱来爸妈屋的林青禾泪流满面。   自己当了妈以后就更加能体谅父母,她爸啊,原来即便在别人眼里她和哥哥都算是有出息了,但他还是会担心儿女。小时候担心学费,长大了担心压力太大。   可这些年来,他们当父母的承受的压力不大吗?别人只看到她家有两个大学生,却没人想起那些年她爹妈为了学费、为了生计是怎么干的。   她以为自己长大了,能孝敬爸妈了,但……   “妈,下雨了?”林青禾的眼泪滴到安安脸上,小丫头被她惊醒。   林青禾,吸吸鼻子,空出一只手来擦眼泪。   “妈在,安安睡吧,没事,没事。”她哄了两句,等安安再次熟睡,她深呼吸,然后重重地吐出这口气。调整好情绪后,林青禾就敲开了父母的屋门。   “爸妈,你们都歇着,我去做饭。诺,安安给你们看着。”林青禾当做没听见一般,态度自然。   “禾儿,你啥时候来的?”林建国抱着安安问。   “刚来,咋了,不是才四点一刻吗,不晚呀。”林青禾忍着心酸,抬手看了看表,说话语气和平时没两样。   “妈帮着你……”方秀珍还没说完呢,就被林青禾打断了。   “妈,您和我公公婆婆一样都是长辈。中午饭就算了,早饭还是我一个来。”   ……   厨房的灯开了,林青禾一个人在厨房忙碌着。她熬上小米粥,然后从面袋子里舀面粉,做花卷、包子。   刚和上面,她嫂子杨素筠就推开厨房的门进来了。   “妹妹,我来帮你。”杨素筠穿着件斜襟小衫,袖子挽到了手肘。   “嫂子,那你看着锅,我去菜园里摘点菜来。”林青禾道。   面醒好,要剁肉的时候卢向阳回来了,正好他接了这力气活,林青禾和杨素筠就先做花卷。   天光大亮,太阳冉冉升起。   “杨爷爷、爸妈吃早饭了!”林青禾在院子里喊了一嗓子。   饭后,一家人收拾好就一块上公园看枫叶去了。   许是假期的关系,公园里人老多了。林青谷还遇到当初那个帮他们叫卖的大爷,人现在不卖冰棍儿了,改卖冰糖葫芦。林青谷过去,给四个小的都买了。   安安嘴小,只能一口口舔外头的糖霜儿。第一口,她就被惊艳了,眯着眼,一副满足的样子。   “妈,吃。”有良心的小丫头,即使在奶奶怀里也要找妈妈分享。   林青禾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妈不吃,你自己吃。”   “这孩子又乖又孝顺,长大了指定差不了。弟妹,你费心了。”张春梅还惦记着他儿子受伤的事,也不知道亲家两口子知道了没有。   方秀珍把被风吹到前头的发丝别到脑后,闻言笑着道:   “哪是我,都是小禾和阳子教的。从孩子还在肚子里,小禾就让阳子对着讲故事,说是裴大夫,就是小禾的产科大夫,说是人说的,这叫啥胎教,对孩子好。   后来生下来了,才丁点大呢,小禾就经常对着孩子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什么胎教起作用了。咱家孩子比别家孩子都早开口,现在也机灵着呢。小禾教她几句小鬼子的话,她都记得住。安安,你那什么猫什么肉的,说给奶奶听听。”   方秀珍有些显摆,有些故意,但是她不是要亲家母记她的好,只是想替她闺女说,别以为她不知道,那大队里还不少嚼舌根的,说她闺女生不出儿子,上了大学连闺女都不带。   安安很给姥姥面子,对着还不太熟悉的奶奶,两只肉乎的小手一拍,开口就是,“奶奶,嗨,咕咚怒。”   张春梅其实没有听懂,但是她仍然乐得笑不见眼,一个劲地夸,“聪明,这孩子真聪明!这是像她妈了。哈哈哈,过个十几年咱老卢家准能再出一个大学生!”   方秀珍耳濡目染这几个词听了那么久也记得了,于是她和张春梅说,“安安这是说,你好,下午好。”   旁边的卢满囤也在一个劲地和林建国夸。   林喻旻看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妹妹身上,他不乐意了,在爷爷怀里也开始扯着嗓子唱,“A、B、C、D……”   他大姑也教过他呢。   “哈哈哈,你家这孙子也聪明,都是聪明娃子!”卢满囤看出林喻旻那一脸的求夸奖,拍手笑道。   安安不甘示弱,她也跟着唱字母歌,不过到底年纪小,记得没有林喻旻全乎,小丫头好强,忘记词了,急得眼睛都红了。   “好啦好啦,我们宝宝已经很棒了。哥哥比宝宝年纪大,对不对。等宝宝也3岁了就会唱了。”林青禾在旁边哄着安安。   一家人看完漫山红遍的枫叶之后,在卢向阳的提议下又去游湖了。一家人就把人家一艘还算大的船坐满了。安安不是第一次坐船了但是还是很兴奋,在奶奶怀里扭来扭去,就想朝湖里伸手。   “妈,我来抱吧,这丫头一坐船就容易兴奋。”卢向阳笑着说。   张春梅确实感觉到有些吃力了,于是就把安安递了过去。   “啊!鱼,鱼!”安安趴在爸爸背上,不安分地扭着,手指指向湖里。   “这也有鱼!爷爷看——”林喻旻也喊了声,那锦鲤被他的声音一吓一溜烟地游走了。   安安顺着看过去,没看到鱼,看着她小哥哥,眼神特搞笑,像是每次她尿床,林青禾看她那种眼神,嘴里吐出一个字,“骗。”   这是说小哥哥骗人,根本没有鱼。   这可把林喻旻急坏了,他没骗人,刚才确实有鱼。   “没骗,刚才有。爷爷……”说到最后还有点委屈上了。   “没骗没骗。”林建国哄了句。   “卢嘉穗,不能说哥哥是骗人,你俩声音那么大,鱼都被吓跑了。”卢向阳表情严肃。   林青谷上手掐他儿子脸蛋,“多大人了,还跟妹妹计较。老实呆着。”   ……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过了中秋节,卢向阳就得回团里了。他们团要在国庆节前进行军区实战演练。   出发前各连长都在训话。   站在他们背后看向训练场的卢向阳,脸黑得像墨一般,沉着脸,浓眉间差点儿没拧出死疙瘩。   他两手背在后面,两腿一字分开,看着李家和那个连在训练,听到李家和教导的话时,他终于忍不住了,可他不能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儿、骂李家和蠢!   亲自上场教习的卢向阳朗声喊道:“立正!稍息!”   “听好了!如果碰到第一炮没有掀翻你的机枪位,抓紧闪人!而不是原地观察情况准备对打!否则二、三炮保证送你们去死!”   说完,不去看李家和被臊红的脸,转身大步离开。   这个莽汉子,只要被打就一定要还手,一点儿都不懂迂回,下回再有军事进修班就该送他去,有勇无谋又冲动,这样性格的人,最容易在战场战死。   “红卫,你该找李家和做做思想工作,教教他手底下百十多号的生命,不能逞匹夫之勇!不以活着为前提,人都没了,拿什么打赢!”卢向阳怒了,对着纪红卫都是冷着一张脸!   纪红卫:“啊!知道了,营长。”   卢向阳气冲冲地往下一个连的训练地走去。   一切准备就绪后,全团出发。   京都某个山里。   “营长,一切准备都已就绪!”   宋珉瑞满脸兴奋,自从上次演习营长养伤不在,他们输给了三营之后,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   九月底吹着小风的天气里,一脸油彩的卢向阳,穿着件军衬,全身散发着热气,后背甚至还湿了一大块。   他汗流浃背地趴在草丛中,头上戴的是用树枝树叶做的帽子,为了看起来更显真实,他还给自己头顶插上了许多根儿小草。   慢慢挪动下僵硬的身体,从设圈套到埋伏,已经足足过了四个小时,他们一动不动,三营长终于上当了,不容易!   他慢慢挪腾着,用余光看了下身边的兄弟们,然后打了个手势!   下一秒他猛地站起然后向前一扑!   “好!好!”一连两个好字,江文睿拍了两下手掌,朗声叫好。   近身格斗的方式,好!   他这次把一、三两营调到红蓝两个对立阵营,就是想知道知道他心中最看好的两名年轻军官、谁高谁低!军区战报,南方边境不稳了,他们团首当其冲,必然是第一批过去的。只是他们北方兵,猛地去南方还得适应,所以近期就要定下人选,提前过去适应。   江文睿站在作战指挥部中,听着传过来的最新消息,蓝方负责侦察的三个小分队失利,红方一营长卢向阳作为侦察执行官,用近身格斗的方式活捉三营长!   此刻三营长席地而坐,大口喘着粗气:   “有意思吗?啊?你这是欺诈!”   输的太丢人,语气里满满都是愤慨!   卢向阳笑了,他站在仰头看他的三营长面前。弯下腰来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出的话却是欠揍无比:   “有意思!兵不厌诈!”   卢向阳说完直起身,对着营里的士兵命令道:“收兵!清理俘获人数!整理队形!”   他心里明白着呢,这是输急了,打仗只分胜负,谁跟你俩讨论诈不诈的问题!   纪红卫看着一脸得意的卢向阳,嘴角抽抽,叫道:“营长,你什么时候回去?”   “开完会就回!”卢向阳说完停住脚步,向后转,大步流星的又奔纪红卫走了过来。   “那不得凌晨了,你要不还是明早回去吧?”纪红卫看了眼手表,现在都快晚上十点多了,他们回团,还要开总结会。一整完可不就是凌晨两三点了。   “明早上,得带我爸妈他们去看升国旗呢。对了,拿来。”   “啥?”   “我嫂子给我的。”   “你说你!当初在陕西那老些年的,还没吃烦呢?”纪红卫偷着乐。   卢向阳接了纸条,挥挥手,没言语。其实他是想给小禾做,前些天全家一块聊天的时候,他提到了些以前的日子。当时小禾就说了句听说陕西那边肉夹馍好吃。   他记在心里,于是就问了莹姐做法。以前他在纪红卫家蹭饭,每周都有一两次吃的这个。   纪红卫呢,自己家徐医生早上给他一张纸条,说是向阳要的。   他实在是好奇就给打开了,结果一看竟然是肉夹馍的做法。他无法将刚才那个在演习中骁勇善战、英姿焕发的卢向阳和眼前这讨要小菜谱的人给结合起来。   ……   国庆节当天。   从许多年前就没再举行阅兵大典了,也就是今儿晚上会在首都体育馆举行庆祝活动。   天还蒙蒙亮,院子里的灯就亮了。   “爸妈,你们都好了吗?早饭我们都装好了,路上吃吧,咱们得早点儿去。这也是没办法。这个升旗仪式啊,它没准点儿。”   昨天还在演习的卢向阳半夜才回到家,刚眯上一会儿就被旁边林青禾起身的动静吵醒了。他干脆也不睡了,跟着媳妇儿起来,帮着一起蒸干粮。   卢向阳背着斜挎包,抱着还在睡觉的安安,大踏步走出院子。他把孩子给林青禾,自己去开车过来。昨天时间晚了,申请了吉普车回来。   这车还算宽敞,一家子都能坐上。   林青禾把包里的干粮拿出来分给大伙。   “爸妈,咱们一会儿到了,你们可得跟紧了哈,特别是苗儿和麦儿。你们就拉着爸妈的手吧,今天是国庆节,广场上指定得更加热闹。到时候人挤人的,咱都别挤丢咯。”   “好,你放心吧。”   五点一刻还在长安街上呢,就看到广场上已经站了不少人了。卢向阳去停车了,林青禾,林青谷还有杨素筠,三个年轻的在前面带头,老人孩子都在后面跟着。   广场的吆喝声、叫喊声把两熟睡的孩子惊醒了。很少哭的安安,一睁眼看到这样人潮汹涌的画面,吓得哇哇大哭。   “没事,没事,妈在呢,不哭啊~”林青禾摇晃着安安,时不时亲下闺女的额头。   安安在熟悉的味道和声音中渐渐安静下来。   太阳升起的一刻,国歌响起。   四面八方都是跟着唱国歌的声音,安安坐在她爸肩头,一双杏眼懵懂地望着前方缓缓升起的红色国旗。   升旗结束后,一家人又在广场上拍了许多张照片,最好还找着一个路人帮着拍了张全家福。   午饭是在全聚德吃的。   第一趟来的时候,没有安安。   第二趟来的时候,安安在肚子里。   第三趟,也就是今天。   安安垫了口水兜,又垫了块特意问服务员要的大纱布,她满嘴油光,肉乎乎的小手里捏着片薄薄的鸭肉,正在往嘴里塞。   “好次!”口齿含糊地说了声。   “人家这环境好啊,瞧那小桌子小盆栽的,就连厨房都是透明的。咱真是赶上山炮进城了,看啥都新鲜。”张春梅笑着道。   “嗐,嫂子那你们为啥不多呆几天啊。反正都是农闲了,地里也没啥活了。留下来,享享老儿子的福。呆到过年个咱们一块回去呀!”方秀珍劝道。   卢满囤喝了口酒,笑着道,“老弟、弟妹,虽说是农闲了,但是今年咱自留地里,他妈也种了不老少。再加上我家老大,过些日子要跟着大队那些后生一起去做短工。他家三个娃呢,光靠老大媳妇一个人哪行啊。”   “禾儿,妈这都不好意思了。没伺候过你一天月子,这……”   “妈,你说啥呢,我都理解的。这不是我不在队里嘛,要是在老家我相信您一定会照顾我的。再说了,月子里那老些母鸡还有鸡蛋不都是您托人寄来的嘛。”青禾笑着打断婆婆的话,她是真不挑理,甚至觉得这样也挺好,毕竟她妈照顾她照顾那么好。   “嗳,好孩子。”   ……   送走公公婆婆后,日子过得很快。   林青禾照旧平时上学,周末回家。   12月一场关于发展经济的会议召开了。   第二天所有的报纸上都在报道这次会议,真正看懂会议含义的人都动了,大街上小贩更多了。   林青谷两口子也在父母和爷爷的帮助下,空闲时间全扑到了倒腾小买卖上头去了。   只是卢向阳从国庆过后,周末再也没有回过家,他好像格外忙,这几月都是周末林青禾带着安安回家属院。可他也基本都是每天半夜才回来,早上又早早地去营里。   全团上下陷入紧张又肃穆的训练中。   食堂里,不再有嬉笑的声音出现;   训练场上,不再有起刺儿的老兵油子,质疑营长、连长的训练安排。   林青禾意识到不对,她想问,但又知道卢向阳不会说。她现在上学都带着收音机,对别人说是为了学英语,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想不想错过任何有关的新闻。   “铃”声发出,林青禾裹着大棉袄,开始全情投入答卷。   供暖不好,监考老师时而捅炉子捅地满屋子冒烟,时而围着炉子转圈儿。   各系老师穿插监考,至今未听说有作弊现象发生,抓耳挠腮的同学都少之又少,都是大学生,考试靠自觉嘛!   林青禾在答完试卷后,松了口气。题都不难,她确定自己应该还能保持住第一名的荣誉。   然而,此刻放松的她不知道,在她回家后,一个会让她天旋地转的消息在等着她。 第111章 爸爸去哪儿 一更   林青禾走出教室才看清外头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她走出教学楼, 向着自行车棚走去。   “小禾。”一身军装站如松的卢向阳,顶着满身风雪在北大门口冲着林青禾挥手。   林青禾听到熟悉的声音,望向音源处, 在学校门口看到了许久没来接她的丈夫。   眼里闪过惊喜, 林青禾脚下加快蹬自行车的速度。   “你怎么来了?”林青禾下了自行车, 卢向阳默契地扶住车把手, 他把行李袋往前面的篮子一塞。   “你还没回家?”她看到前面的行李袋问道。   “我先接你一块回去,上车, 这雪看着要越下越大了。”卢向阳没有回答,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林青禾坐在自行车后座,和往常一样,她靠在他的后背。   “我现在开始就算正式放寒假啦, 明天我带安安,咱一家三口上家属院那边住去。你这这段时间忙得都没好好和安安说上几句话。再一个,你看你又瘦了, 背上都快没什么肉了, 靠着都嫌咯人。”林青禾用着甜蜜的音调,显然心情很好。   “其实我……”卢向阳犹豫了一下, 还是没这会就说出来。   “其实你什么?”   “没什么, 回家再说吧。冷不冷?”卢向阳坐直了身体,挡住了大半迎面吹来的风雪。   “有你在前面,我又吹不到。”林青禾的声音像是撒了蜜糖一般。   卢向阳低低地应了一声,脑海里还是之前江文睿和她说的话。   “到达南方后要先适应气候, 我们北方军要尽快调整各种不适应。   现在南方边境偶有冲突,但是情况还不严重。叫你们过去是以防万一的,所以没有命令不能直接冲。到了后,尽快适应, 和他们军区的士兵一起训练……”   国庆假期后,团长就找了他谈话,告诉他南方边境不稳。特战团之所以称作特战团,每个士兵又都是经过选拔才能来到这里的。这种时候哪怕是作为北方兵也首当其冲!   所以他们在之后的日子才会没日没夜的训练,终于过去了两个月等到了今天这个确切的答案。明天,明天一早他们就要离开了。   能够上战场是每一个军人的梦想,是每一个军人的追求。卢向阳自然也不例外,金戈铁马、纵横沙场即使马革裹尸也在所不惜!   可是在看到林青禾时,这份义无反顾稍微有了点迟疑。   ……   今晚吃饭的时候,人意外的齐全。因为下雪,林青谷和杨素筠没去当小贩儿。   “爸妈、大哥,我和你们喝一杯。今儿我啊,带了茅台回来,呵呵,这是我们团长的供应。”卢向阳拿出一瓶茅台,才刚开了盖子,那股子醇香就满室弥漫。   “哎哟,这小味光是一闻就知道这酒指定老带劲了!”林建国吸吸鼻子,深深的嗅了老大一口。   林青谷倒是比他爸强些,他知道这酒的价值,可谁让妹夫手太快,他都来不及阻止呢,他就开了瓶盖。   “阳子,今儿是有啥要庆祝的事吗,这么喝这个?”林青谷问道。   卢向阳带着笑摇头,“不过就是酒罢了,来,大哥,别瞎想了。”   他给每个人的碗里都倒了酒。   然后端起杯子,“第一杯,我敬妈。多谢您当初二话不说就赶来照顾小禾,后来更是一直到今天,你对我们无微不至,我心里都知道。妈,谢谢。”仰头一口干了。   “爸、大哥,我也要谢谢你们,都在酒里了。”   “媳妇。”   一个眼神胜过千言万语,夫妻俩在彼此的眼神中都明了。他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林青禾因为放寒假的喜悦在卢向阳异常的举动中荡然无存,她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无非是又要出任务了吧,估计都快走了,可能过年也赶不回来,所以才会这样。   最近两个月,卢向阳忙得焦头烂额,他没跟林青禾说,他胃病犯了,已经喝了两天的小米粥了,军医劝他近期不要喝酒。   可临走前他想吃顿回忆起来都是美好的团圆饭。   他提前吃了去痛片,他不知道自己这次多久才能回来,过年能不能来回来?   桌上的人都意识到卢向阳的反常了。   他叹了口气。   “爸妈、小禾,我明天就走了,我……”   “你不用多说了,别违反纪律!我的情绪不重要,我都懂,只要你好。”后来的林青禾啊,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后悔自己说的这句话。   “那,那……”方秀珍那了半天,也没说出啥。   倒是林建国,他拍了拍卢向阳的肩膀,“好好的。咱们在家你不用操心,在外面就安心冲。但是要记得老子把闺女交给你,是希望你们一生相濡以沫、互相搀扶到老的。”   卢向阳对上老丈人的目光,点了点头。   “爸爸,抱!”安安突然叫了声。   卢向阳看向闺女,闺女说是2岁,实际上19个月都不到。   卢向阳接过安安,就像往常一般给她喂饭。   这一幕,看得林青禾喉间酸涩上涌,她眼眶微红,吸了口气,紧紧抑制住想要流泪的冲动。   安安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爸说的要走了,这一个晚上格外黏爸爸,谁抱都不肯放手。   林青禾、杨素筠和方秀珍还在厨房给卢向阳做些吃的带着。   油茶面、烙饼、炸麻花、做卤肉。曾经刚结婚那会,卢向阳回部队,妻子和丈母娘准备的那些,再次出现了。   “闺女。”卢向阳对着安安的额头亲了亲,“爸爸不能让你在炮火声中成长……”   “爸爸以前带你做的运动还记得吗?来,我们再做一次……”   林青禾被她妈和大嫂一起赶回房间了,说是让他们一家三口多相处一会。她一进屋正好听见这句。   “媳妇,你来得正好。你记着动作,我不在家,你就带着闺女运动。不要让她吃少了,她想吃能吃就让她自己吃吧,多运动多运动。”   “第一节 ,伸展运动。闺女,站直溜咯,很好,来跟着爸爸,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第二节 ,扩胸运动,双手握拳,预备开始。一二三四……”   “第五节 踢腿运动……”   “第七节 跳跃运动……”   安安和爸爸玩得不亦乐乎,一个晚上都能听到她清脆的笑声。   林青禾坐在床边给卢向阳收拾行李,衬衣、衬裤,袜子一一叠好,   “这个不带都行,算了还是带一件吧。”卢向阳指着军大衣。   林青禾顿了顿,抬眸看向卢向阳。   她默默走到柜子前,从抽屉里拿出驱蚊水。她听懂了刚才向阳的话外之音。   卢向阳看到林青禾拿的东西,心里也叹了口气。妻子太聪明,仅仅是一句话,就联想到他去的是南方。   深夜缠绵时,卢向阳急切地亲着林青禾时追问:“你想我了吗?”   窗边儿两个重叠的影子,他们到达顶峰时,共同看向彼此的眼睛。   卢向阳在后面拥抱着林青禾,半张脸倚在妻子的脖颈间,他叹息:“我们就这样天荒地老该多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屋外又飘了雪花。   卢向阳抱着林青禾,去了浴室。热水蒸腾之下,他把林青禾抵在墙壁上,一遍遍问她,“这样好不好?”   回到床上的两个人,疲倦了,相依相偎的鼻子碰鼻子,碰完再抱在一起。   ……   第二天早上五点,天还黑着,卢向阳就睁眼了,他低头看向怀里妻子恬静的睡容,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我爱你。”   卢向阳从前觉得这种话毫无意义,比起口头上说几句好听的。他更乐意用实际行动来说明,可他一共对林青禾说了两次。第一次是她产后昏迷的时候,第二次就是这次。   他没有把这次任务的实情告诉小禾。   除了是保密条例,更多的是他自己都不敢说。   他怕,怕看到小禾的眼神。   对不起,曾经说过不能让你做只能等待的军嫂,不能让你尝这份苦,可现在……   他掀开被子起身的时候,没看到身后的林青禾眼角流下了眼泪。   她想不顾一切睁开眼,想抱着他撒娇,想让他不要去,甚至想让他转业。   她一点儿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她想每天都看到他,想每晚都和他在院子里看月亮,她想……   可她是军嫂。   这个称呼背后,要有多少眼泪流在心底,多少坚强不能对丈夫表露怕他分心,多少辛酸要一个人默默承受。   ……   厨房里,叮叮咣咣、哐哐当当。   卢向阳正在为家人做早餐。   看着锅里沸腾的一个个白胖饺子,他的思绪回到75年的冬天。那年他和小禾吵架,小禾外出采访回来后他们和好了。他特意去炊事班学的包饺子,可后来还是煮成一锅面片汤。   时间荏苒,三年过去,他现在会做的菜很多很多。如果可以,他愿意每天都给小禾做早饭,送她上学,接她放学。   卢向阳拎着行李走了。   林青禾没有叫醒安安,她站在院门前微笑着。   她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胡同,知道看不见他的身影,她才进门。   方秀珍在闺女身后几次张口想说点啥,到底没说出来。   “妈,他过几个月就回来了。我知道,您不用安慰我,不就出个任务吗,没事的。”林青禾语气轻松。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从现在开始空了一块,除非他回来,不然不会好的。   林青禾表现的很坚强,她平静地吃完那碗卢向阳给她盛的饺子。   安安醒了,哭着要找爸爸。   林青禾在院子里抱着闺女哄。   “安安,爸爸去当英雄去了。”   “去哪,安安也去。”安安止了眼泪,红着鼻子。   “你要乖,妈教你数数,等你数到100了,爸爸就回来了。” 第112章 最挂念的你 祝福声想你都听见   一群穿着军装的士兵背着行李卷, 迈着整齐有力的步伐走进京都火车站。天才大亮,车站旅客不多。但是几乎所有见到这群解放军的旅客都默默停下脚步,望着他们的背影。   “孩子们, 要平安回来啊。”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   好似是有人带了头, 越来越多的旅客向着解放军敬礼, 说着一路顺风平安归来的吉祥话。他们不知道这群解放军是要去做什么, 但是他们知道,自己能在这样安定祥和的环境里生活, 全是因为国家,全是因为这群最可爱的人。   开往西南某个边陲小镇的火车在报站后准点出发了。   伴着火车行驶过程中的咣当声,卢向阳坐在卧铺边看着窗外,他回忆着清晨离家的场面。   “上车饺子, 下车面。今儿早上我做的饺子,等回来妈再给我做面条。”   丈母娘红着眼眶,哑着嗓子应承他。   “好孩子, 照顾好自己。别怕。”岳父第一次抱了抱他。   一句别怕, 卢向阳咽下了涌到嗓子眼的哽咽声,他轻点了下头。   “家里有我, 放心吧。”这是大舅哥。   最后, 他看向妻子,小禾憋的脸色通红,杏眼里噙满泪花,但她咬着下唇愣是没掉一滴泪。她的左手摸着脖子上那枚月牙吊坠, 努力扯起嘴角,想要对他笑。   他对着林青禾认真、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这军礼包涵了他所有的感谢。   “等我回来。”   再站起身时,他拎着行李转身。背着家人, 他摸着胸口的位置,那兜里装着林青禾的照片。   “想弟妹和安安了?”纪红卫刚从几个连长的包厢里回来,他拍了拍卢向阳的肩膀。   他们对视一眼,不用再说,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心思。想妻女的何止是卢向阳,纪红卫难道就不想?他家徐医生看着坚强,看着一个人就能解决所有的事,但是他知道每次他出任务,她也会背着他害怕伤心,她只是从来都把脆弱的那面留在了人后。   ……   卢向阳走了,表面看林青禾他们的生活和从前没什么不一样。放了假她在家和她妈两个人一边踩缝纫机一边看着孩子,大哥嫂子还有她爸都出去卖货了。只是从卢向阳走的那天起,堂屋里的收音机,从林青禾早上一睁开眼开到晚上林青禾闭眼。   “妈吃手手,脏。”在安安的童言稚语中,林青禾才发觉原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咬指甲。   可卢向阳走了很久,久到安安都不再每天喊着找爸爸,久到安安需要林青禾每天拿着卢向阳的照片给安安看,她才记得有爸爸。   “屈运,一二三四……”安安在炕上带着小哥哥做运动。   林青禾听到这个,瞬间眼泪唰的就下来了。   安安疑惑地看着妈妈,喊道:“妈?”   小旻儿看姑姑哭了,从兜里掏出他的小帕子,笨手笨脚地走到林青禾身边,给大姑擦眼泪。安安以为妈妈是因为她说脏才哭的,小胖丫踉踉跄跄从炕上起来,从炕那头跑到林青禾这头。她拉起妈妈的手,“不脏,亲亲。”   “姥姥!”安安向着门外大叫。   今儿是腊八,方秀珍在厨房忙活腊八粥呢。听到安安叫声以为出了什么事,忙不迭跑到堂屋,她手里还拿着切了一半准备去核的枣子。   “姥姥,湿帕帕,擦,妈擦手。”安安举着林青禾的手。林青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一点没听到闺女和侄子的声音一般。   “奶,大姑哭。”小旻儿接着说道。   方秀珍叹了口气,她这都忙的前后脚跟快打架了。   这一大家子,闺女看着跟个正常人一样,但是一次切菜切到手指,一次踩缝纫机忘了换线。三个出去挣钱的,日日都是天没亮出门,黑天儿了才进家门。还有两个小的,一会要这个,一会要那个。这还是多亏了小筠她爷爷把青苗青麦接过去补课了,让她能少操心两个。可她也担心姑爷啊。上次出任务回来是伤了腿,这次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呢?   你说军人光荣吧,军属光荣吧,可外人又哪能真的感受这背后的苦。   方秀珍放下枣子,先给安安的帕子拿去浸湿了。然后才对着林青禾道:“你给我进屋哭去。你给他俩招哭了,我怎么整啊?”   她寻思,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总比她这一阵子装坚强强。   方秀珍在屋外劝道,“禾儿,你哭一场就够够了哈,你还有安安要照顾。出个任务而已,我姑爷那么能耐指定没事的,你别瞎担心了。快过年了,你还没给老家寄东西呢。下午你上百货大楼去看看,给阳子爹妈都寄些啥回去。”   林青禾趴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心里堵得难受。   可她妈说得对,她不能自己吓自己,不能每天光是听着个收音机。她有安安要照顾,她要帮大哥他们画图样,她还可以提前学习大二的知识。   把时间浪费在思念上是最没用的。   把所有喜怒哀乐寄托在别人身上,不是你以前最反感的行为吗?   林青禾再打开屋门的时候,洗了脸,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   “妈,我帮您。”她这回看起来清醒多了。   ……   1979年的春节如约而至。   除夕这天,所有人齐聚四合院。   一早,除了杨弘儒带着两个小的在炕上。其他人都在忙碌着,剁肉的、杀鱼的、杀鸡鸭的、炸丸子的、搞卫生的,贴对联的。   林青禾穿着酱色条绒背带裤,红色高领毛衣,头上带着报纸折的帽子,她属于是带着弟妹搞卫生的。拎着水桶,拿着拖把,苗儿扫地,麦儿擦灰,她则拖地。   干活间隙听到闺女的笑声,她偶尔呆呆地看眼天空,强压下鼻酸。   卢向阳,过年了,你晚上得吃饺子,你到底在哪呢?   “向阳媳妇,向阳媳妇,你男人打电话回来了。”街道居委会的徐大妈踏进院门,大声喊道。   林青禾手里的拖把落地了,她反应极快的进了堂屋,抱上安安没等徐大妈就往居委会跑。   拿起话筒的瞬间就哽咽了,三个月了,卢向阳走了三个月了。   “喂。”眼泪瞬间噼里啪啦掉落。   “妈,别哭,安安乖。”安安都习惯了拿自己帕子给妈妈擦眼泪了。   “媳妇,别哭,咱闺女都让你别哭呢。大过年的,得乐呵。呵呵。”说着卢向阳先干笑了两声。   林青禾吸吸鼻子,“你好不好?你在哪?”   卢向阳他们这三个月跟着西南军区的士兵一起不分日夜训练,隔壁越来越过分,但是他们还没收到上头让出兵的指令。   “我好着呢,没受伤,一点都没受伤。我说过,为了你们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放心,相信我,昂?就是妈做的那些,我都吃完了。呵呵想你们了。”其实是分给战友们一夜之间就吃完了。   “那我给你寄。”   卢向阳沉默了。   林青禾懂了,她看向安安,“宝宝,和爸爸打声招呼。”   安安人小记性差,就是林青禾每天晚上都给她看爸爸照片,和她说爸爸是怎么对她好的,她也一下对卢向阳没有了以前那种全心依赖的感觉。   有些陌生有些怯弱的一声,“爸爸,新年好。”   卢向阳自然是听出来了,他鼻头一酸,即使做好了几个月不在,闺女可能忘了他的准备。可真听到这声爸爸,他还是止不住心酸。   “诶,安安真乖。爸爸回来再到安安做运动,带安安飞飞,一二三四……”   “五六七□□十。”安安抢答道。   “闺女,你再说一遍。你都会数数啦?”电话那头的卢向阳异常兴奋。   “我和她说数到一百,爸爸就回来了。你答应她。”林青禾对着电话那头道。   卢向阳沉默一会,深吸一口气,“安安,爸爸答应你,等你数到一百,爸爸就回来了。爸爸妈妈带你去游船,带你去吃糕糕。”   “媳妇,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你要吃饺子。”   一九七九年的年夜饭,少一个人,较往常少了些欢乐的过去了。   因为在京都,林家不需要拜年,最多也就是邻里之间串串门。初五,林青禾带着安安回了趟家属院,她要给徐莹还有郑昱来拜年。   她这才知道原来整个特战团都在年前出发了。驻地里少了往日士兵训练时的慷慨激昂声,只留下空寂的家属院。   郑昱来看着母女俩欲言又止的眼神让林青禾的心越来越沉。   直到过了元宵节,她终于在收音机里听到了一直以来想要知道的消息。她懂得了那眼神的深意,也知道了卢向阳到底在哪里。   2月17日,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是可忍,孰不可忍》的评论文章,正式宣告将与安南方面在有限的时间、空间、规模“进行自卫反击、保卫边疆的战斗”。   林青禾的目光停在,“最强烈抗议安南侵犯我国领土,制造新的严重流血事件。”上。   林建国深呼吸:“胡闹!你现在是学生不是记者!”   “可我曾经是!我现在还是新闻专业,以后八成也会是。爸,我不是全因为向阳才想去的!大地震我能去,这次我也能去!   我要用我的相机去记录战士们生前、身后的影像。用笔写下他们的心里话,把战场上的真实情况传递出来。”   “是曾经!现在你就是学生!你不属于军报,你就是去报名了,也没人同意你去。一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你说军报那样的纪律单位能让你去吗?”   “这是我的理想也是我身为记者的责任。哪一个记者不……”   “林青禾,你给老子清醒一点!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爹妈不要,家不要,孩子也不要了。安安在哭,你听到没有?咱家已经有一个为了理想为了责任在前线的了!你消停点吧!”   林建国被闺女气得双眼通红,他手都举起来了,但愣是半天没下去手。   “大妹现在你的任务是好好学习,继续考第一!等毕业了,用你的能力、技术报效国家!”林青谷厉声责问。   “禾儿,你整死妈吧,你这是在剜我的心啊……”方秀珍抱着闺女大哭。   杨素筠抱着嚎哭不止的安安走到林青禾面前。   “大妹,你看看安安。”   林青麦、林青苗一人抱住林青禾一边,哭得只会叫“姐。”   “嗝,妈,妈妈……”安安在哭得打嗝在舅妈怀里也不安分,伸出手要林青禾抱。   林青禾摸向脖子上的月牙吊坠。   “就让这枚吊坠在我不在的时候,代替我陪伴你。我的月亮。”   吊坠冰凉的触感,激得林青禾情不自禁打了寒颤。   她眼神清明,她看到了她爸,眼里有怒气有失望;她哥面色严肃冷漠;她妈流着泪面带哀求;弟弟妹妹六神无主,还有安安,她的闺女,扯着嗓子边哭边叫妈妈。   她伸手抱过安安。   “安安不哭,妈妈也不哭,我们一起等爸爸回来。你爸爸他一定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们的。” 第113章 苦乐青春 二合一   祖国西南地区在这个早春, 迎来了一队队不惜血染战旗的军人,他们中大多数都入伍多年。   当收到命令后这些战士们钻进了闷热的罐头车,每一个人都清楚, 这一趟血与火、生与死, 吉凶未卜、生死难定。   不怯懦, 不退缩, 义无反顾。   这是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无怨无悔地训练来刻进筋骨中的责任感。   西南天气多变, 进入2月以来连绵不断的大雨,让山区原本弯多路窄地势险的碎石路又添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坑洼洼。加上山林间弥漫的雾气,很可能会拖慢了大军前进的速度。   卢向阳所在的东线部队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明天援军一到,他们将在炮击后, 分三路迅速进入安南境内。   夜里某处山下的小河泡里,一个个健硕的身材正在光不溜秋的洗着澡,嬉笑打闹着。   “小黄浦, 你媳妇她们是不是也会来?”   “还有老宋, 你媳妇也是医疗连的。”   “她们医疗连指定得来,你们就好了还能在这见到媳妇。”   小黄浦赵阳猛地从河泡起身, 溅了刚才问话的战友一身水。   “还不知道能不能碰上呢, 这么羡慕,等回去了哥给你报名参加联谊会去。我媳妇她们连可还有好些个单身女兵呢。”   “行啊!那我的终身大事就交给你了!”   “放心,肯定给你办得妥妥的。”   卢向阳坐在岸边,嘴里叼着根草, 手上握紧枪杆,正用着小禾给他绣的帕子细致地擦拭着枪头、枪身,眼神认真且专注。   远处一位小战士奔他的方向跑来,跑到卢向阳跟前立定站好:“卢营长, 这是给你的信纸和笔。”   卢向阳接过信纸,像小战士道谢。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战前写遗书了。   可这回,他握着笔,对着空白的信纸,久久无法下笔。   卢向阳抬头看了看今晚天边那弯弯的月亮。这里距离京都大约三千公里,小禾此刻在干嘛呢?   他摸出放在胸口的妻女照片。   明天你就该知道我在哪了,是不是会怪我,会怨我?但是我知道,我的小禾在缓过劲来以后一定会坚强的。   朦胧月光下,一位皮肤糙的厉害,胳膊上挂着划伤的男军官。他正坐在弯弯的月亮下,用嘴叼着手电筒,写啊写。   干裂的嘴唇由于大张着嘴,血迹染在了手电筒上。   第二日,自卫还击作战通知在全国范围内下达。   战争一触即发,西南军区点兵场。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坚决歼灭一切来犯之敌!”   “来之能战,战之必胜! ”   数万士兵在训练场上怒吼着,气势直冲云霄。既然来了这里,他们会以生命践行“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誓言。   绵延500公里的国境线上,万炮齐发,炮声隆隆,硝烟弥漫。   东线部队按部署在炮击后三线都打进了安南境内。   枪林弹雨中,包围、进攻、前进。一个战士倒下了,几个战士补上。   战火纷飞中,交托后背的兄弟闭眼了,说好打完一起喝酒,一起抽烟,一起回家的。   看着曾经一个战壕的战友一个个被炸飞,让他们对匪军恨得牙痒痒的,嘶喊着冲啊,向前向前向前!   特战团二营那个曾经喝醉后说女人就该安心在家的营长杨明,他此刻被炮火轰地满脸漆黑。他们正要渡过红河,河边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孩子,满脸血污地躺在地上。要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准会被认为是死人。   曾经和林青禾一起抓过人贩子的那个沪市年轻战士赵阳,他心一软,就过去背起那孩子。虽然那孩子是西南人,但他觉得战争和孩子有什么关系呢,老百姓都是可怜的。   像这样的孩子,道边还有几个。善良的战士们,都将孩子背了起来,准备把他们背到不远处处的安全区。   变故就是这个时候突生的。   那些战士背上的孩子们,突然从兜里掏出手榴弹,然后,爆炸声、气流声、火花、冲击力……   浓烟散去,刚才还笑着说,孩子是无辜的兄弟,转眼间变成一具具焦尸躺在地上。   看着这一幕,所有人眼眶发红,实战演习的时候被卢向阳怒斥冲动又被纪红卫谈话过的李家和,这一刻,他又忘记了营长和指导员的叮嘱。他的情绪完全被地上一个个战友点燃:   “妈的!干死他们!给我上!”   李家和冲进草丛,近身肉搏中和几个匪军同归于尽……   三营长张爱国的左胳膊被打中,左手又被飞速过来的子弹穿透手心。他忍着痛,通过流弹判断位置,右手抽出背后的火炮桶,   他扯下自己身上的酒壶,一口闷掉后,眼中含泪大笑着呼喊:   “炸不死丫的!”   眼泪流满脸庞,还有一句伴随着他飞奔的脚步:   “要让我们的人民过好日子!”   而冲向敌人隐蔽区的张爱国,在炮火中灰飞烟灭,他就那么被掀到了空中了,像风筝飞向了远方……   “营长!”一声悲痛的呐喊声响起,张爱国身后是已经失了一条胳膊的孙勇。   卢向阳这边。   过去一周他们构建防御阵地,切断匪军南逃道路,包围住了匪军王牌346师。   这一天,大雨滂沱,天像是被捅破口子一般,暴雨不停。   卢向阳浑身湿透,脸上、手上不少伤痕,军装上也有破洞。他背着炮筒,再次出发偷袭敌营……   经过7个小时的浴血奋战,他们终于占领了高平。此时的他们眼中含泪,占领敌区的喜悦欣慰,夹杂着对牺牲战友的慰藉。   卢向阳扛着被击中肩膀的纪红卫,和其他士兵们一起往营地走去。   ……   林青禾带着安安搬回了家属院。   因为这里,消息传回来的比较快。林青禾确实如卢向阳所想,在一开始的冲击过后她很快恢复了理智和冷静。   小毛也被送过来了。   因为徐莹报名了战地医生。   林青禾像刚来那会儿一样,把自己每天的时间都规划好。   早晨她带着安安和小毛绕着家属院跑步,她做早饭的时候,小毛领着安安玩。   上午,她教导小毛新学期的内容,教安安数数。   安安即将迎来两周岁的生日,过去两个多月,她可以磕磕绊绊数出家里有多少条凳子,凳子又有多少条腿。   午饭后,跟着孩子们一起休息。   下午可以算得上是她自己的时间,安安有小毛带着,她则在提前学习大二的内容。   晚饭后,如果天气好,她会带着孩子们去家属院里散步。   七点准时回来,孩子们洗漱了上床睡觉。而她,拿出英语课本出来自学。   十一点林青禾躺在床上,忙碌了一天,她允许自己每天睡前想卢向阳五分钟。   日子就按照她的规划不咸不淡地过去,二月底的某一天,前线的战报传回来了。   张爱国、赵阳等人牺牲的消息传遍家属院。   张爱国的妻子,家属院里的老大姐宋杏花当即晕了过去。   连翘掐了她的人中,悠悠转醒后,宋杏花眼里瞬间涌满了泪。   “妈!”   “妈!”   张爱国两个儿子,大儿子思业,小儿子思成冲到母亲床头。   宋杏花悲伤地一声声喊着,“孩他爸你去了,我们母子怎么办……”   张家的客厅里,密密麻麻的站满了所有听到消息赶过来的军嫂们。   郑昱来,从见面伊始留给林青禾稳重印象的人。此刻也上前握住宋杏花的手,泪流满面。   “杏花,你别怕。你还有我们,还有特战团,我们不会不管你和孩子的。你要坚强,爱国……爱国他为国牺牲,国家不会忘记他的。他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还有两个孩子呢……”   宋杏花握住郑昱来的手,木呆呆地坐在床上。她看着远方,双眼无神,眼泪直流。   这个天地间,她还有什么?   对!儿子,她和他的儿子们!   宋杏花眼中渐渐恢复焦距,她看向床前两个儿子。   在这种氛围里,在场的都是男人在战场的军嫂们,各个都能感同身受。   林青禾瞪大双眼不让眼泪流出。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胸口。   而其他人,有的震惊,有的已经悲痛地哭出了声,鼻涕眼泪一起涌出。   赵阳是77年特战团第一场联谊会上认识的同为沪市的医疗兵徐佳。两人在联谊会后一个月的集体婚礼上结为革命战友。   徐佳所在的女兵医疗连这次也去了前线,她跟着战友们在后方不停地为送来的伤员包扎止血绑木板。每送来一个盖着白布的,她心里就咯噔一下,怕掀开白布会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赵阳被抬来时她刚值了一夜班,见到是盖白布的,心里难受了一下,没有去掀白布,而是直接问道,“姓名军区年龄……”   “赵阳,京都军区特战团一营……”   徐佳手里的笔掉了,她不敢置信地抬头。   掀开白布,丈夫全身上下大面积烧伤,骨肉分离。她泪飞顿作倾盆雨,抱着丈夫,把脸贴在他身上。一遍遍地小声呢喃着:“你让我怎么活?你让我怎么活?”   ……   随着前线的消息不断传回来,家属院的气氛一日比一日消沉。   孙勇、杨明这种缺胳膊少腿的伤员被送回来医治了。   林青禾去医院看过一次,他们做了手术还没醒来。   老太太表情悲怆不言不语,完全没了往日的精神。倒是连翘,她彻底变了。   从前那个人前怯懦的小媳妇,在承受打击后迅速地用她瘦弱的肩膀撑起这个家。   “我已经很感恩了,至少他还活着不是吗?”   她这样对林青禾说着。   是啊,活着。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强。   没消息也是好消息。   生活重新驶入正轨时,林青禾已经换下了厚重的棉衣。她又回到了四合院,因为再有几天她就要重新开学了,林建国和青苗青麦也要回泉水大队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寒假里林青谷和杨素筠在家人的帮忙下日日出摊,如今已经赚了近一千块钱!   他们托爷爷杨弘儒打听的房子也有了眉目,是个北大老教授的屋子。他妻子地主阶级出身,在运动期间被□□不堪受辱自杀了。三个儿子都和他们登报断绝关系。   平反后他恢复了工作,这间四合院也还了回来。他一个人生活,不愿意原谅三个为了房子来道歉的儿子。   学校分了宿舍,老教授想着宿舍至少还有老同事。可这家里孤零零就剩下他一个人,还触景伤情。于是在听到杨弘儒给孙女找房子的时候就主动说了自己想卖。   这年头买卖房子的人很少很少,杨弘儒知道他家的事。也去过他那院子,那是老教授妻子的嫁妆,很大,有两进。   林青谷他们的钱肯定是不够的,但是那老教授不在意。他一个人也花不了多少钱,就是想以后他们能替他送终,替他和妻子扫扫墓。   林青谷和杨素筠应了。   于是才赚到的热乎的第一桶金就这样换成了一个大院子。   那地方和林青禾家不算太远,骑自行车也就二十来分钟,来回很方便。   大儿子和大闺女都在京都安了家,林建国显然很高兴,上火车回去的步伐都轻松不少。   ……   当春天的第一场雨准时而来,洋洋洒洒飘落在京都各个角落时,徐莹从前线回来了。她瘦了很多,眼眶凹陷,脸颊上几乎没肉了。   她手里端着方秀珍给她下的面条,呼噜呼噜大口吃着。等到肚子里有热乎气了,才不好意思地拿帕子擦了擦嘴。   随后主动说出对面母女三人都想知道的消息:   “向阳没事,至少没被送进过医疗连。他们一直在东线部队,现在该是在安南境内清扫……”   夏天替徐莹又盛了一碗面回来,笑着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   她一直七上八下的那颗心总算能稍微放下了。   徐莹看着林青禾:   “青禾你瘦了好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去了前线。他们应该快回来了,你至少不能让向阳回来时看到你心疼,那样才是真的对他好。”   “是啊禾儿,这下咱们也能放心了。你这一天天的学习这么辛苦,吃得那么少。等阳子回来可不得见着就心疼你嘛!”   林青禾抱着安安,点了点头。   饭后徐莹带着小毛这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母子俩才回家属院。   她到家还没多久,家门就被敲响了。   是军嫂们。   同为军嫂徐莹自然理解她们的心情,她捡着自己知道的消息说了。特战团被收进东线部队,又被打散从三个不同地方进攻安南。   而徐莹所在的医疗连,接受的正是东线部队的伤员。只是前线混乱,想要找到人或者是大厅消息都不是那么容易,她也只是知道大概。   那些军嫂来时忧心忡忡,走的时候有徐莹“战争快要结束了”的安慰,脚步些微轻松一些。   ……   徐莹回来的三天后,三月五日胜利的消息通过广播、报纸等传遍全国。   这天也是林青禾开学的日子,她和杨素筠这学期都办了走读。   带着好心情林青禾到学校报道,又回宿舍收拾东西。   林青禾回宿舍收拾东西,何曼玲和谢茵茵陪着。   看着瘦了一圈的林青禾,她俩对视一眼。   “青禾,我们帮你一起收拾。”何曼玲说道。   “青禾,你瘦了好多。你们家卢营长回来看到你肯定心疼死了。我早上听到广播剧了,他应该也快要回来了吧。”   “男怕没钱女怕胖,我这是好一阵子都不用怕了。哈哈哈。”林青禾这会儿也有心思开玩笑了。   三人一起收拾东西动作自然快了许多,还不到十点属于林青禾的柜子就空了。   “还有点舍不得你。”谢茵茵道。   林青禾刚把东西装进布兜,准备收拾铺盖。听到这话,她笑了笑,“我还不得上学呀,只是晚上回去。”   “对了,你们知道吗年前公派留学的,第一批50个人,咱学校一共选上11个。”   进青禾摇摇头,那时候她一心挂念卢向阳,压根没注意到这事。   “我知道!我那天看了他们的采访。哇学校的都是理科专业的,而且他们这批年纪最小的都30多了。人都是老师或者研究生,比不上比不上。不过我妈和我说,有了第一批就会有第二批第三批,让我继续努力。”   林青禾正想回答,门外就传来杨素筠的声音。   “妹妹,你好了吗?”   收拾好的杨素筠来到林青禾宿舍。   “马上,嫂子你等我一会。”林青禾卷着铺盖冲杨素筠喊了声。   林青禾把脸盆和铺盖卷好背在身后,她一边手里提着热水壶,一边手里拎着个放了生活用品和文具的大布兜。   “我走了。”林青禾道。   “路上小心,这么多东西得骑慢一点哈!嫂子再见~”何曼玲和谢茵茵送她们下楼。   “嫂子,你还做衣裳吗?过年的时候你给我做的那件花边领毛衣被我表妹要去了,我还想要那种款式的。”谢茵茵问道。   杨素筠笑了笑,“做啊,不过这两天搬家比较忙。等下周才清闲了。”   “没事没事!能做就行。”   “那我们先回去了,回见~”   姑嫂一起骑自行车回去,在岔路口才分开。林青谷他们刚把那边院子收拾好,这两天也在搬东西过去。   ……   开学过去一周,林青禾寒假自学的效果很好,犹豫再三之后,她准备去找导员谈跳级的事。   “青禾同学,你来是有什么事?我看到你发表在军报上的那篇《我等待》了,写得很不错。作为被保护的人民之一,我得向你这样的军嫂敬个礼。”   林青禾回了一个敬礼。   她把想要跳级的事说了出来。   “因为觉得上课再学一遍有些浪费时间……国家可以说是百废待兴,我心里有急切的使命感……想要早日学成报效祖国……”   真实理由是想早点毕业。   但是导员信了林青禾美化后的原因,他让林青禾先回去自己帮她申请试试。   林青禾下午没课,她上午结束后就骑车回家了。   距离宣告胜利又过去了快一周,卢向阳还没回来,她日日都提心调胆。   她到家的时候,方秀珍才做好饭。她不知道林青禾中午回来,随便整了两口饭包对付。   “你这丫头,中午要要回来早上怎么不说一声?下午还去不去了?”   “下午没课,我就在家。妈你吃着,我自己做碗面条去。下午你上哥那边去呗,俩孩子我会接的。”   四岁的林喻旻和三岁的卢嘉穗在今年春季都被送进了幼儿园。   本来安安是想让在家多带一年的,但是小丫头看哥哥能去,就哭着吵着要一起去。   好在他们那幼儿园离家近得很,出了胡同都不带过马路的,就在同一边,往前再走一里路。   隔壁花婶的儿媳妇就在那幼儿园里当老师,报名前一天,方秀珍和林青禾特意带了俩孩子和两罐麦乳精一件杨素筠卖的裙子上门。   花婶就说:“你们放心,有她看着呢,保准叫孩子们受不了委屈。”   安安对上学新奇得很,她从来没有和这么多小朋友一起玩过。上学对她来说,就是每天被带去和小朋友唱歌跳舞数数。   因为她长得好,数数几乎能数到一百,在幼儿园人缘可好,谁都乐意和她一块玩。   安安对幼儿园的唯一不好的印象就是:“……饭不好吃。”   那伙食指定是不能跟家里比的。   安安从出生开始就养得精细,吃的用的都是在她爸妈能力范围内捡的最好的。   但人幼儿园伙食也不能算是差的,只能说对他家这俩孩子分量少。早上去了每人会给一杯牛奶,小饼干两块。   安安饭量比一般孩子大一些,林青禾早上都是让她和小旻先在家吃点馄饨包子蛋羹什么的才叫送去幼儿园。不然就幼儿园那点这俩小的都吃不饱。   中午呢,说是吃的青菜面条,每个人碗里能分到一咪咪蛋花。   上学第一天回来安安就喊饿,于是林青禾又给她和林喻旻的小书包里装了饼干。   林青禾正在厨房煮面条,她下得有些多,她要趁着卢向阳还没归来时,尽量多吃些养胖点儿。   卢向阳回来后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牺牲了那么多战友。现实情况无法避免,但至少她应该看起来让他放心。   听到院子里,方秀珍一声“阳子”   林青禾手中的饭碗“啪”的一声就摔碎了,她顾不得收拾,跑出了厨房。   刚到影壁就看到了让她瞬间哽咽的一幕。她一手扶着影壁。一手捂住压抑不住的哭泣声。   卢向阳看着林青禾,仰脖间想要让眼泪倒流,可眼圈儿里的泪,却不受控制地滴落了下来,浸染了他的那身橄榄绿军装。 第114章 回家真好 一更   卢向阳走近林青禾, 冰凉又粗糙的手指触摸了下林青禾的脸颊。   “我回来了,这次没受伤。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卢向阳嘴唇干裂,声音沙哑。   “可你怎么这么瘦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圈林青禾, 叹了口气。   林青禾努力瞪大含着泪的双眼, 她揉了揉眼睛, 感受到脸颊上的触感, 才真正意识到卢向阳是真的回来了。   她吸吸鼻子,擦掉眼泪, 开始打量卢向阳。黑了、糙了、瘦了、表面看不出来有什么伤痕。   林青禾拉着他的手往浴室走。   “前阵子街道统一接了水龙头和新型烧热水的叫啥我忘记了,我不在家是我妈看着的。   快脱呀,水都放好了。现在可方便,就和招待所那种差不多, 拧开就有热水。我帮你搓澡,等会你泡会,我去给你做饭。   我大哥他们寒假当小贩儿可挣到房子了, 离咱家不远。他们这两天才收拾好搬进去, 妈刚才就是过去看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安安现在能磕巴的数到100了,她和小旻儿一起上幼儿园去了, 就是离咱家很近的那家……”林青禾把这段时间发生的大小事都絮絮叨叨的和卢向阳说。   随着水变热, 浴室里也开始蒸腾出来迷蒙的水雾。   卢向阳打湿了身体背对着林青禾,林青禾既是帮他搓背也是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口。   看着那大大小小青青紫紫的伤痕,林青禾的眼泪才后知后觉地落下来。   她不是悲伤难过,她是庆幸。   庆幸他可以平安回来, 庆幸他身上就带了这点伤。   在一个接一个噩耗传回来的时候,“怕”这个字才让她觉得那么深刻。   熟悉的士兵名字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牺牲名单里,林青禾为他们感到悲痛的时候,心里又在担心卢向阳。   她在胜利前夕对卢向阳其实又爱又恨。   他凭什么什么都不说就含含糊糊地一走了之, 他有什么资格坦然赴死?   万一真……那么留给她和父母、孩子的那一句你们不要牵挂,他牺牲了,会有山茶花来陪着你们!   林青禾完全可以理解宋杏花看到张爱国遗书时的悲愤。   他们是英雄了,然后留下这一大家子面对什么狗屁山茶花。   它能挣钱养家啊?   它能在儿女未来的几十年承担父亲的职责啊?   它能在父母年迈时养老照顾啊?   除了赞歌,这样的丈夫对妻子负责吗?   这是她心底谁也不知道最自私最不懂大义最不管不顾的想法。   可这些在卢向阳回来的那一刻烟消云散,她满心只有庆幸和感恩。   一声叹息响起。   卢向阳他转过身,看到林青禾低垂着头,隐约可见微红的眼眶。他伸出手扶住她的脸,看着这张瘦了一圈没什么肉的巴掌小脸。   他的大拇指在林青禾的脸颊上摩挲,怕手上的茧子会伤到她,动作都不敢太大。   “小禾……”他的声音喑哑,就像是长久累月合上的木门突然被人推开时发出的那个刺耳声音。   “我去给你倒杯水。”林青禾转身,但她的手被握住。   “别走。”卢向阳紧握住她的手,然后一个借力就把她往怀里带。他身上的水汽大半都打湿了林青禾的衣服。   他狠狠的抱住林青禾,脑袋埋在青禾的脖颈处,用着嘶哑的声音,低沉的语气,缓缓地说道:“对不起……”   林青禾本来以为自己在这种场景下会痛哭,会任性地扑打他,会趁机提出下次再也不许这样。   可事实上,林青禾伸出手紧紧环住他的腰。   “没关系,只要你回来就好。”   有些事总得有人做。   那瞬间,那些熟悉的脸庞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看着这样的林青禾,他再也没忍住,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和从前不同,不热烈,不掺杂其他,只有浓浓地耳鬓厮磨,用亲昵的动作告诉彼此:“有你,真好。”   ……   洗好澡换了衣服的两个人又一起出现在厨房。   中午林青禾煮的那锅面条吸干了水,早就成了黏黏糊糊的面糊糊。   林青禾盛出来放在一边,准备等会自己吃了。她给锅里添水,正要重新下面条,卢向阳就捧着那碗面糊糊吃了起来。   “这碗我吃,我再给你做。”   卢向阳沙哑的声音响起,“没事,只要你做的都好吃。”   林青禾还是把面条扔进了锅里。   “那我们俩这一碗也不够。”   “你怎么在家,我还想去接你放学呢。”   “下午没课。”林青禾又看了眼手表,三点一刻了。   “吃完你去睡会,我去接孩子。”林青禾看向他眼底的青黑,也不知道这人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   卢向阳摇了摇头,“我和你一块去接呗。”   两人直接在厨房吃了面条。   快四点的时候才出门去接孩子,到了幼儿园门口遇上了同样来接孩子的方秀珍。   “妈,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我接孩子的吗?”林青禾跳下自行车。   方秀珍看了眼去停自行车的姑爷,朝闺女捅咕捅咕眼睛,“今儿我带小旻去你哥家。你啊,既然回来了就别挑理,人做的都是军人应该做的。看着那么多战友在自个眼前走了,他心里指定也不舒服。你好好安慰他,今儿你们一家三口好好相处。”   林青禾点点头。   “妈,我回来了。”卢向阳走过来叫了声。   方秀珍上下打量了遍卢向阳,带着笑,“回来就好,你现在是休假吗?瞧你瘦的,明儿妈就给你好好补补。”   “谢谢妈……”   卢向阳话还没说完呢,幼儿园放学了,里头结伴走出来不少孩子。   “奶奶!大姑!”林喻旻牵着安安。   “妈!姥姥!”安安也跟着喊。   两孩子跑过来了,安安一下抱住林青禾的大腿。   “妈妈,数数棒老师奖的星星。”安安兴冲冲地指着自己的额头中间。   林青禾抱起安安,在她脸蛋上亲了一口,“安安真棒!”   “安安,你看爸爸回来了。”林青禾把孩子朝向卢向阳的方向。   卢向阳顿时全身紧绷,想伸手又不敢。   安安穿的一身米黄色灯芯绒小套装,怯生生看卢向阳,刚才和妈妈说话的兴奋劲没了,瞅了两眼这个奇怪的叔叔就低头,小小声:“妈妈。和爸爸长得不一样。”   她的意思是这个叔叔和她爸爸长得不一样。   林青禾给她看的照片里卢向阳穿着军装,脸色红润。确实和眼前这个瘦了吧唧,眼眶凹陷穿着旧夹克外套的人不太像。   卢向阳心里涌上一阵酸涩,果然不记得他了。   林青禾见不得卢向阳这个表情,她正色看向安安,道:   “安安,这就是爸爸。妈妈不是和你说了,爸爸打坏人去了。没饭吃才瘦了,你再看清楚,是不是,这就是爸爸。”   “没饭吃?”安安抓住重点。   看着眼前这个“爸爸”看着她眼眶红红的,她扭过头说,“我家有饭吃,给你吃。”   卢向阳看着闺女懵懂的眼神,“安安,爸爸带你飞飞好不好?”   卢向阳肩膀上坐着闺女,旁边是并肩的林青禾,一家三口有说有笑的往家走。   早春的早上五点多钟,外面天还略黑着。   林青禾缓缓睁开双眼,看了眼窗外东方欲晓。她用手摸了摸身旁的位置,还有温度人却不在了。   她拧开床头的台灯,起身随意披上件外衣下了床,小心翼翼打开卧室门时,就看到了院子里站着的爷俩。   卢向阳身上的衬衣乱七八糟,睡裤还有一条腿在膝盖上卷着,光脚穿拖鞋。   他在抱着安安慢慢晃悠着身子。   孩子的身上裹着毛毯,毛毯都快要拖到地上了。小家伙看起来已经趴在爸爸的肩膀重新又昏昏欲睡了。   那爷俩就那么彼此依偎着,大男人抱着小小女童。   “不哭不哭,爸爸在。”   “别吵醒妈妈,安安听话昂。”   男人似是在安抚孩子放心睡吧,有爸爸在呢,还歪侧头和孩子贴了贴脸,摸了摸安安的头。   不知为何,林青禾觉得昏暗天际下这一幕,特别感动她。   她装作从未出现过一样转身回了屋。   没一会儿,卢向阳就抱着闺女回到卧室里然后把她放进了小床。   他换了衣服又重新出了卧室。   林青禾坐起身,一看手表五点一刻。还早。   她换上衣服,想去看卢向阳在干嘛,走到院子就看到厨房的灯亮了。   “怎么不多睡会?”林青禾从后面搂住他。   “想给你们做早饭,等我我和闺女一块送你上学。下午我来接你。”卢向阳一只手拿着锅铲,一只手握住林青禾搂在他腰间的手。   饭桌上,安安是最忙的。   她先是拿着勺子猛地就插在了饭碗里,兜了一勺后不用林青禾提醒,自己就知道要吹凉后才往嘴里送。然后又拿起喷香的鸡蛋饼咬,嘴巴小牙齿小,但是速度快。时不时她还得搂过奶瓶喝一口奶。   卢向阳看着她吃的香一脸幸福。   他愿意做饭就是为了看这一幕,就觉得费心思做饭根本不辛苦:“爸爸做的好不好吃?”   安安根本不搭理他。   林青禾笑道,“这丫头不知道随了谁,吃饭的时候不乐意别人打扰她。” 第115章 夜半无人私语时 二更   卢向阳回来后有一周清闲时间, 第一天早上带着闺女一块送媳妇上学,然后又把哄了一晚上才算哄到能开口叫爸爸的闺女送去幼儿园。   上午,丈母娘还是没会来, 他估摸着以他丈母娘的体贴该是这周都不会出现了。   于是卢向阳换下常服, 穿上军装, 手里拎着一个大麻袋, 里头装的是米面粮油。   他扛着麻袋,骑上自行车往邮局去。   四个口袋里都塞了钱票还有写着地址的纸条。那是在这次战役中牺牲战友的家庭地址, 他一回来直接在市区下车,还没去团里直接回了家。   在邮局分门别类寄完东西后,他心里的悲痛没有少一丝。   那些人的面容不断地在他脑子里重现。   那一声声营长犹在耳畔,可下一次全营集合的时候就少了28个人。   卢向阳走出邮局, 抬头看了眼京都的天。三月中旬了,和往常一样空中飘着柳絮飞着黄沙。西南的天比京都看的天蓝的多,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是北方人, 刚过去的时候极其不适应潮湿的天气。可几乎每个人都说过一句, 这儿的天真蓝,山清水秀的。   赵阳是怎么说的, 他说, “我们沪市的天也有这么蓝,我上趟回去还是来特战团之前,不知道姆妈他们怎么样了,每次信里都说好。他们连儿媳妇都没见过……”   “多大点事, 叹啥气啊,等我回去了我把假期让给你,你带着徐佳一块回去。”李家和拍拍赵阳的肩膀。   “就是,我也可以让给你, 我爹妈都跟大哥住一块。我又没成家,还有谁要,跟我说,我今年的休假还没用呢!”   “我也是,我也是,谁要探亲的,我也能让!”   这是上战场前一天,大伙儿在水池子里洗澡玩笑打闹的时候说的,那会卢向阳没下水他坐在岸边,看着月亮,听着身后的兄弟们嬉笑的声音。   一个月后的今天,那群人中他就有好几个没带回来,赵阳、李家和、吴正江、童浩、华红兵。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骑上自行车往团里去。   驻地静悄悄的,全团都在放假,训练场上少了人听着就热血沸腾的口号声,家属院少了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闹声。整个团静得让人心底发慌。   卢向阳走到李家和家所在的四楼,门没关,才到门口,卢向阳就看到纪红卫在里头。   “弟妹,节哀顺变。这是我代表营里的一点心意,你收下吧。牛牛,来,拿着饼干吃吧。”纪红卫在桌上放了一个信封,桌还有他带来的麦乳精、饼干、罐头等。   牛牛,也就是李家和的儿子,今年才六岁,他不知道牺牲是什么意思。只知道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一直在哭的妈妈让他害怕又无助。他怯生生地看着纪红卫,小手不断地绞着衣角。   纪红卫抱起牛牛放到腿上,替他整了整衣服,“牛牛你听话,以后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了,要勇敢,以后要照顾妈妈。”   “弟妹,一周后的表彰大会,带着孩子参加。他爸爸是英雄,你和孩子都该骄傲的。祖国不会忘记,人民不会忘记,部队也不会忘记!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就找我,不方便说的找我媳妇也行。”   “嫂子,这是我这个做营长的心意,对不起,是我没把他们一个个都带回来。”卢向阳进了门就对着李家和媳妇王月琴鞠了一躬。   王月琴避开,擦了把眼泪摇摇头,“这咋能怨你,是他的命,做了军嫂我有这个准备的。就是一时之间难接受,缓过去就行了…我没事,营长、指导员你们放心吧。”   “那我们先走了。牛牛,你常来找小毛玩哈。”   两人走时还带上了门,门合上后,屋里传来王月琴压抑的哭声。纪红卫和卢向阳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皆是浓烈的伤痛。   下一家是赵阳家。   徐佳那边他们过去的时候,家里人比较多。徐佳的战友都在陪着她,她抱着赵阳的照片和遗书默默流泪。   卢向阳和纪红卫留下信封、一袋大米、一桶油和一句“需要帮助随时来找。”   中午,谁都没心思吃饭,两个大男人面对面坐着,没说话,都红着眼眶。才去了两家他们就觉得喘不过气了,卢向阳是自责。纪红卫除了自责还有后怕,这次又是差一点,如果不是阳子千钧一发的时候推了他一把,他就不是伤在肩膀,而是该被一枪爆头了。那是不是,这个时候阳子就该对着他家徐医生说,“嫂子节哀,以后有困难来找我了。”   他只要一想象到媳妇或许会在人前忍着悲伤故作坚强,人后,就像李家和媳妇那样。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扯着一样痛。他瞥了眼阳子,他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面沉如水,嘴角绷得紧紧。   纪红卫在心里叹了口气,阳子的压力比他的大。   看了眼手表,下午一点一刻,他俩坐着发了两小时的呆。   “走吧。”卢向阳率先起身,还有其他五家随军烈属要去看望。   等看完这五家的时候,天阴得更厉害了,一朵朵墨色的云团聚集在一起,好像是在等什么时机一鼓作气好将雷云打出来。   “快三点四十了,你回去吧,看着像一会就要下雨了。”纪红卫在家属院楼下和卢向阳分开。   卢向阳蹬着自行车往市区骑,他得先去接安安。   回去的路上,经过公社农田的时候,那些社员原本在弯腰下种,看到穿着军装的卢向阳,不知道是谁带的头。   齐刷刷地把手放到脑门边,有的人手里都是泥,有的人搞错了左右,有的人手心手背摆错了,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当他们满怀感激和真诚地喊了那句,“解放军同志,辛苦了!”   卢向阳一只手捂着车把手,一只手朝他们挥。这些社员温暖的笑容和有力量的声音穿透闷雷声直达他耳中,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   这就是他们豁出命也要保护的人民啊,他们无悔!   “当兵不怕死,怕死不当兵!”   卢向阳突然想起每一次训练前,李家和这个莽汉子都会对着他们连喊的这句话。   “不辛苦,应该的!”他大声回应田里的社员们。   说着他加快了骑行速度,驻地和后海隔的远,他怕安安等急了。   接到安安的时候将将四点半,幼儿园的孩子都走光了,就剩下安安一个人坐在小马扎上,手里看着妈妈给做的识字卡片。   “安安!”卢向阳隔着铁门叫闺女。   安安抬起头,对着卢向阳笑了笑,然后她把卡片收进小书包里,冲着屋里喊了声,“陈老师,我爸爸来了。”   一个穿着蓝色灯芯绒外套的女同志从屋里走出来,她先过去牵住安安,两人一起往大门走。   “安安爸爸是吧?我是她们小班的老师,我姓陈。”   “陈老师你好。”   “她姥姥来接表哥的时候她就不愿意跟姥姥走,说是要等爸爸。不过您下次还是要准时,安安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看着其他孩子一个个走了,自己落在最后,她能懂这种感觉的。”陈老师提醒道。   “好的,谢谢陈老师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迟到了。安安和老师说再见,咱们回去了。”   “陈老师,明天见。”安安搂着卢向阳的胳膊朝老师挥手。   “明天见~”   “安安对不起,爸爸来晚了。”卢向阳骑着自行车,想着小禾和他说过几次,和安安说话的时候不要当孩子哄。   “好吧,爸爸我原谅你了。但是,我想吃奶油糕糕。”安安趁机提出要求,百货大楼的奶油蛋糕,五毛钱一块,通常林青禾一星期最多给安安吃两回。倒不是心疼钱,主要是怕吃太多甜的对孩子不好。   “好,明天爸爸第一带着奶油糕糕第一个接你。”卢向阳保证道。   才到家就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林青禾今天要上到五点半的课,说好了卢向阳去接的。   “安安,爸爸要去接妈妈,你先去花婶家里玩一会好吗?”卢向阳和闺女商量。   “我不能去吗?”安安问完看了看天空,“好吧,那带点奶糖给玲玲姐姐吃。”   ……   “青禾,这刮风响雷的,估计一会就该下暴雨了,你还是跟我们回宿舍今晚对付一宿吧?”最后一课下课铃声响起,林青禾三人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   “是啊,你的铺位还没人住,我还有套刚洗好的褥子给你睡。”谢茵茵挽着林青禾。   林青禾很干脆的摇了摇头,看了眼楼下,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没来。   “我家卢同志昨天回来了,我妈上我哥家了。这要是下暴雨了,我家安安还不得被吓着啊,我得回家!你们一个没生娃,一个没结婚。这女人有了孩子,不管多大年龄,不管什么性格,这孩子都得是心尖尖第一位的。”   “我看不止是孩子吧,还有孩子她爸。”何曼玲捂嘴笑,示意林青禾看向楼下。   疯狂加速骑到北大的卢向阳,此时军帽歪了,脸色和昨天回来时也没差多少,正朝着林青禾挥手。   “我先走啦!”扔下一句话,林青禾就攥紧书包带子,往楼下冲了下去。   “我来晚了。”卢向阳道。   林青禾和往常一样扶着坐垫靠在他后背,“不晚,刚下课。你今天上哪去了,中午有没有准时吃饭,给家里发电报了吗?”   “吃了,没上哪。”卢向阳不想林青禾担心,捡着开心的说,“给爸妈都发了,他们估计这会才收到。白天应该在地里忙活,这个点邮递员也差不多到咱大队了。”   “嗯呐,这下爸妈也好安心了。我和你说,我申请跳级了,今天导员和我说有戏,让我们准备下周考试……”   天上电闪雷鸣,地上行人匆匆。   才骑了一半大雨就下来了。   “我带了伞,你拿着。”卢向阳从前面的篮子里拿出一把雨伞递给林青禾。   黑色的长柄雨伞,伞面很大,林青禾举着,将他们两个人都罩进了伞下。   到家,两人半身都湿了,卢向阳去花婶家接安安,林青禾拿了干布稍微擦了擦就进了厨房。已经晚了,得赶紧做饭。   她走进灶台,却看到上头留了张纸条。是她妈写的:   “阳子,我中午送鸡汤来,你不在。放在锅里,记得喝。”   林青禾想到刚才卢向阳说吃过饭的话,心里一紧。   他是在想回不来的战友吗?   “媳妇,我来帮你。”   卢向阳进来看到锅里的饭缸和林青禾手上的纸条。   “我不是想瞒着你,就是怕你担心。我…我回家属院看那几位…烈属去了。”   “嗯。”林青禾应了声,她理解。   “等我放假我也陪你一块去。之前一营送回来住院的那些,我都去看过了。”   卢向阳看着这样的林青禾,正想说什么,他的肚子就传来两声“咕咕”声。   “你先喝一碗鸡汤。”看他这样子就知道,这段时间一定是三餐不定,“胃病犯了没?”   卢向阳本来想否认,然而在她的眼神下点点头,“我以后指定按时吃饭!”   ……   关灯很久后。   林青禾主动搂着卢向阳,她的头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心跳。   两人都没有说话。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窗户关严实了但是还有寒风从缝隙中钻进来。   林青禾感觉到身边人浓厚的悲伤。她往上睡了点,学着以前卢向阳安慰她的方式。一只手让他枕着,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她凑近卢向阳面前,和他额头贴着额头。   她感觉到他面上湿腻。   “你还有我,还有安安。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哭吧,哭出来心里就舒服了,咱们不是还有相扶到老的吗,有啥不好意思的。”   卢向阳动了,他紧紧抱住林青禾,头埋在她的脖颈。   许久,久到林青禾都觉得自己衣服领子湿了。   卢向阳觉得心中郁气散了不少。   “我今天去看那几位嫂子,看着他们那样,我就难受。可除了给钱给东西帮她们尽可能多的争取抚恤金我什么都做不到。我还想象了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你和安安怎么办?”   “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你都不知道我多感激老天让你能平平安安回来。   要珍惜眼前,要带着他们的那一份一起好好过日子。要每天乐呵,要身体健康。因为这是那些已经离去的人,再也做不到的事。这是上次从唐县回来你和我说的。我听了你的,好好过日子了。   你忘了吗,我们要好好的,才能在能力范围内帮到他们的家人,那样才是最有意义的,你一直都做得很好。”   以往战友离开,他都是像心像被堵住了似的透不过气。他得去训练场疯跑,得去没人的山坡疯喊,得大口呼吸才能顺下这口气。   可今儿在林青禾轻柔的小嗓音里,他的心一点点被抚平。他的手心里包着她的手,又软又热。   屋顶上的滴答雨声慢了下来,均匀的呼吸声慢慢响起。双人床上一对夫妻互相依偎着,保持着十指紧扣的姿势。   离开的人,留给了这对夫妻很多沉甸甸的回忆,悲伤叹息过后,他们强行压下这份回忆,担起为他们家人奔波的责任。 第116章 表彰会 一更   劳动节当天, 由这次负责指挥反击战的国家领导和中央军区党委,组织的1979年上半年军区表彰大会暨对越自卫反击战军功章评定大会,在礼堂举行。   这次会议主要是为了表彰在反击战中涌现出的英雄模范和功勋卓著的战斗集体, 更是为了进一步激发全军爱国主义和革命主义精神。   大会分为三部分,第一部 分领导讲话,第二部分表彰,第三部分文艺汇演。   当然第二部 分的表彰是重点,这次被授予军功章的对象就是那些在这次对越自卫反击战中表现出色有特殊贡献的立功人员。   这次来的都是参战的西南军区、华东军区以及京都军区。   卢向阳和纪红卫坐在阶梯区域的第一排。他们这一排全是特战团连级以上的干部。   有一营仅剩的连长宋珉瑞和脸颊上包着纱布的周天亮, 有坐着轮椅的二营长杨明,有少了条胳膊的二营连长孙勇,还有包着左胳膊的三营指导员和三营的两个连长。   坐在舞台下第二排的江文睿隔着黑压压的人群,在黑暗中搜寻特战团士兵的影子。找到了卢向阳打头的那一排后, 他才放心地收回视线。   “你媳妇在哪?”纪红卫趴卢向阳耳边问了句。   “舞台下左侧方,她们要表演的军嫂也和烈士家属坐在一块。”卢向阳也在舞台下左侧方那个区域找着林青禾的身影。   表彰大会已经开始,唯有舞台上几盏灯光。卢向阳的目光投向那个特殊的区域。   那里坐着有满脸皱纹的老母亲, 有年迈坚毅忍受悲伤的父亲, 有带着孩子的大姐,更有年轻的女同志, 那是刚刚嫁人的新妇。   和他们隔着条过道的就是今天要表演的军嫂们。卢向阳看到了穿着统一服装的小禾, 她挺直腰背,目视正前方。   林青禾是被郑昱来叫来和特战团其他几位军嫂一起参加军嫂节目的。徐莹因为今天有手术没有过来。   舞台正面搭起了铺着红布的讲台,主抓此次反击战的的中央领导正站在讲台前,手持话筒慷慨激昂地总结这次战役取得的成绩和存在的不足。   在他后面, 舞台的中间一张铺着红布的桌子,那里坐着的是中央军区和各地方军区党委机关评定组的几位重要领导。   他们时而随着讲话点头,时而翻看桌上的资料,时而望向台下的烈属代表。   最先颁发的是集体荣誉。   三个团八个营三十六个连队的奖章。特战团和团里的三个营都赫然在序。报到已经牺牲的同志, 后面都会跟着一句“由某某所在某团/营/连的某某某代领奖章”。   江文睿率先起身,卢向阳推着杨明的轮椅,三营的指导员田强军代替营长烈士张爱国上台领奖。   “特战团在挺进西南境内过程中,全团战士英勇无畏为东线部队在当天下午进入西南做出突出的贡献……特授予该团集体二等功。”   江文睿虽眼中含泪,但却目光坚毅。他上半身微微向前倾伸出双手从领导处接过奖章,随后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在与匪军346师对战过程中特战团一二三营带领其他连队迅速切断匪军南逃路线……特授予三个营英雄营的称号。”   卢向阳和代表张爱国的田强军一左一右扶起坚持站起来领奖的杨明。短短两分钟,杨明额头就冒出一圈汗,台下一片肃穆,在他起身敬礼的时候掌声排山倒海般响起。   经久不息的掌声中,坐在台下那一个特殊阵营中的人们,他们的肩膀颤抖,捂着嘴,泪眼模糊地看着台上。   他们来之前,都被各团团长和政委接待过,他们知道这是光荣的事,他们应该高兴,应该为儿子/丈夫感到自豪。   真的到了这一刻,他们还是抑制不住悲伤。生命奉献给了祖国,换来一块代表荣誉的军功章,换来一块“光荣之家”的门牌。可从此家里永永远远地少了一个人。   林青禾扬了扬头,使劲眨眼,硬生生把泪意憋了回去。她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复杂,过往采访过的画面在眼前一一浮现。   一张张无怨无悔笑脸,一句句我不怕死的口号,一个个大义凛然的身影。   或许他们入伍多年只为这一刻的高光吧。可这份光荣又是伴着无数血泪,它是那么的沉甸甸。要问世间最可爱的人,军人当之无愧。   徐佳摸着肚子,泪流满面。   她前几天晕倒被送进军区医院才知道自己怀孕四个多月了。   得知结果的当场,徐佳嚎啕大哭。她是粗心的妈妈,一直没有发现小家伙的到来,赵阳到牺牲都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   会不会他知道有了孩子就会更加小心,就会……   不,他要是知道自己要做爸爸了,他更加会第一时间去救那些孩子。   她旁边坐的是第一次见面的婆婆,赵阳姆妈搂住儿媳,无言地握紧她的手。   赵阳,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难过了。医生说孩子很坚强,但是如果我继续保持这样的状态就很可能伤害到孩子。所以,孩子爸,让我十个月以后再想你吧。   在场的每一位官兵,都在为离去的战友哀痛。   接下来颁发的是优秀个人。   “特战团卢向阳同志在高平率先侦破匪军陷阱,切断他们南逃的道路为占领高平打下坚实的基础。之后又在7小时敢死队战斗中,不畏艰险,无畏牺牲,以一己之力炸掉了匪军的三座碉堡为战争的胜利,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荣获一等功,特授予“战斗英雄”的称号。”   卢向阳接过属于自己的奖章,对着颁奖的三号领导敬礼。   “好样的。”三号领导拍了拍卢向阳的肩膀。   这一刻,卢向阳内心豪情万丈,热流涌动。   他红着眼眶对这三号领导重重地点了头。然后看向林青禾的方向,夫妻俩的视线交汇,给了彼此一个会心笑容。   卢向阳领完奖下台回到座位上,没来得及欣赏奖章。他就听到他们团里的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还有后头跟着的那句话。   他眉心紧锁,坐在前面的林青禾默契地回头看向卢向阳。两人视线对上,在林青禾关切的目光里,卢向阳回了一个让媳妇放心的笑,随后抬手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接着,他和纪红卫六次往返上台替他们营里的烈士领取奖章。   每一次,上台那几步路,他都觉得仿佛踩在钢针上似的,从脚心痛到脑袋。   林青禾看着他的背影。   她知道这两名铮铮铁汉心里又添了六道伤疤。   但是同时,她也相信他们能够带着这些伤痛和荣誉更好地大步迈向前。   台上颁奖还在继续。   最后,在全场的掌声中林青禾右手边一直哀恸的人们一一上台。   老的少的他们互相搀扶着,在这个时候不分男女,不分年纪,他们有着共同的名字——烈士家属。   桌前的领导起身走到最前面,对着那一排排乌压压的烈士代表们,敬礼鞠躬,久久没有起身。   由三号领导带头感谢并颁发奖状奖章和门派给烈属们。   台下肃穆,没有人鼓掌,因为大家都在对着台上的烈属们敬礼。   表彰环节结束后,文艺汇演正式开始。   由总政文工团带来的歌曲《打靶歌》拉开了汇演帷幕。   走向打靶场高唱打靶歌,豪情壮志震山河;   子弹是战士的铁拳头,钢枪是战士的粗胳膊;   阶级仇压枪堂,民族恨喷怒火;   瞄的准来打的狠那,一枪消灭一个侵略者;   随着台上的演唱,每一名在座的军人对歌曲里描绘的情景都似曾相识。打靶,这就是他们每天都会经历的训练项目。十年磨一剑,只为上战杀敌的那一天。牺牲我一个,幸福十亿人 。这句抗越口号,深深地印在这次每一个上了战场的军人心中。   接下来是京都文工团带来的大型舞蹈《我心中的歌献给解放军》等。   音乐和舞蹈是有感染力的。随着场景变换,场上的战士们,代入自己。而烈属区的代表们也通过这些反映部队建设、军营生活的作品更加了解他们亲人的日常训练生活,也深刻的让他们认识到军人那身身军装的力量。   下一个节目就是特战团军嫂代表了,林青禾和其他参加表演的军嫂都去了后台候场。她们一共六个人,除了林青禾和郑昱来,还有连翘、朱红、叶楠溪、柴佩英。她们清一色的麻花辫,各自都穿着丈夫军装改小的女版军装和黑色绑带布鞋,头上还戴着八角军帽。   “生命的尽头是遗忘,不是消散。所有在这次反击战中付出过、奉献过的战士们我们不会忘记,人民不会忘记,祖国更加不会忘记。接下来,请欣赏特战团军嫂代表为我们带来的合唱歌曲《祖国不会忘记》。”   掌声中,灯光从郑昱来那边亮起,她坐在高脚凳上,背着手风琴,闭着眼,随着她投入地演奏沉重急促的前奏响起。灯光从左往右扫过,林青禾拿着话筒,眼神悠远。她是唱开头的,没有技巧,全是感情。其他军嫂需要先帮她合音,等到她把前两句歌词唱完,大家再一起合唱:   在茫茫的人海里,我是哪一个;   在奔腾的浪花里,我是哪一朵;   在征服宇宙的大军里,那默默奉献的就是我;   在共和国的星河里,那永远闪光的就是我;   不需要你歌颂我,不渴望你报答我;   我把青春融进、融进祖国的江河。   山知道我,江河知道我。   祖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我。   台下多少人听着歌词情不自禁的眼眶湿润,他们跟着节奏一起双手合十打拍子,还有会唱的跟着一起唱。   儿啊,你听到了吗?   孩子爸,你听到了吗? 第117章 燎锅底 二更   过了劳动节, 院子里的花儿就开始争奇斗艳了,也没怎么注意,早上起来一推开门就满园花香。墙根边的那几棵果树上也是绿油油一片, 还没到夏天就枝繁叶茂的。   林青禾已经通过考试, 跳了一级。她从小上学没少跳级, 对这个流程还算熟悉。因此她这个学期除了旁听的外语系的课, 其他专业课都是和高一级的那些工农兵学员一起上的。刚开学时,校园里还有人有贴大字报的习惯, 77级高考生和遗留的工农兵学员在入学时就经常互相贴报,在哪遇上都跟针尖对上麦芒似的。   林青禾去上课前还有些紧张,但没想到同学们其实好相处得很。他们就像她原来班里的同学一样,每个人都很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他们中有的是出身农家;有的是工厂举荐的;有的是下乡表现优秀的知青;还有的是部队选上来的。这些人文化程度不一样, 有的人是老三届,有的人只上过小学,但是班级氛围很好。   都是新闻专业的, 大家都认识林青禾, 导员也提前说了她是跳级来的。一个从部队选上来的男同学,一见到林青禾就笑着和她打招呼。   “我以前就是昆仑山顶749连队通信兵, 可惜林记者你去采访的时候我已经来上学了。我看过你的那篇采访, 写得很好。”   就这样林青禾很快就融进了新班级。   这段时间她忙着上课要保证跟上进度学习强度很大,忙着帮大嫂画衣服图样,忙着周末带着孩子回部队,基本上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   周日上午, 卢向阳办公室的电话响起,值班的小战士到家属院来叫卢向阳去接电话。他去了有一会儿了,林青禾午饭都做好了还没回来。   “妈妈,安安饿。”这几乎快成了安安的口头禅了, 林青禾也奇怪呢,她和向阳都不是爱吃的,可这丫头不一样,胃口好的很。人家孩子天热了吃不下饭,她不的,她照样吃啥都香。   中午林青禾做的是凉面,面条是早上卢向阳擀好的。汤底用的是早上就炖上的老母鸡汤,再切上些黄瓜丝、胡萝卜丝、每个人碗里她还放了颗鸡蛋。澄黄的汤底、白色的面条,红红绿绿的配菜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安安不就是吗,她盯着自己专用的小饭碗,双手已经不受控制的拿起小筷子,眼巴巴地看着林青禾。   “围兜呢,戴上,你先吃吧。”林青禾问。   “在这!”安安哒哒跑到门边,从沙发套夹层里找到围兜,献宝似的递给林青禾,然后伸着头,小身板往前一挺示意妈妈给她戴上。   戴好围兜,林青禾又把她抱上凳子。   安安虽然筷子拿得不算标准,但是吃面条的姿势很熟练。她先用的小筷子把面条卷起来,然后举高筷子,歪着头秃噜秃噜。   她才吃了几口,门就从外面打开了,是她爸爸回来了。   林青禾就上前去给他解衣服扣子,“怎么这么多汗,不就是去接个电话吗?今年好像特别热,还没到六月呢就燥热的很。”   “还好。”卢向阳由着林青禾给他将外面的军衬脱了,里头他还穿着林青禾给做的白色老头背心,进了卫生间洗手洗脸。   “电话是大伯打来的,说了有一会子。后来路过训练场看到小宋在训人我就过去了解了下情况。”卢向阳喝了口面汤,“舒坦!”   “咋了?是家里出啥事了?”林青禾放下筷子赶紧问道。   安安都被她猛地吓到了,对着妈妈打了个嗝,不少面汤从嘴角流出滴到脖子上。   卢向阳赶紧拿了帕子给闺女擦脸擦脖子,然后他才道,“你这性子, 急什么?要真是了不得的大事,我还能这么悠哉,一进门就不得和你说了。”   这话也对。   林青禾讪讪一笑,“那是啥事?我这不是着急嘛?”   “你这些天没关注,这报纸上报道了凤阳那边一个村子在去年把田都分回去了,第一茬收成很好是以前的好多倍。这不马上也要夏种了,大伯说也想学,问问我们的意见。”   “啊?我还真不知道。这田不都是公家的吗?那咱早点去大哥家吧,杨爷爷也在呢,正好大伙一块商量下。”   好在今儿午饭吃得早,一家三口骑自行车去市区的时候十一点半都不到,还不算是最热的时候。   林青禾和卢向阳都戴着草帽,安安坐在前面的小凳子里,她戴着妈妈做的小蘑菇帽子,怀里还抱着瓶果子水。   卢向阳自行车蹬地又快又稳,前行中吹来一阵阵凉风,安安咯咯笑,嘴里也开始念:   “咪咪羊,跳过墙,割把草,喂老羊。老羊不吃草,关倒门打得好。”   “我有一顶小草帽,花花的小草帽。每天和我在一起,真呀真正好。我到地里去劳动,太阳当空照。戴上我的小草帽,晒呀晒不着……咦,安安没有,妈妈,我想要一顶花花的小草帽!”安安唱着唱着突然想起来自己没有草帽。   卢向阳很是欣慰闺女记得这么多词,他笑着道,“安安真聪明会唱这么多歌,爸爸给你做一顶,让我们安安也戴上花花的小草帽。”   安安拍手表示高兴。   “人家戴上小草帽是去劳动的,你又不劳动,为什么要戴?”坐在后面的林青禾故意问道。   “我…我…我帮姥姥扫地,我还帮姥姥摘花花吃!”安安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   安安说的花花是槐花。林青谷那院子里之前的老教授和妻子结婚那年种了一棵槐树,几十年过去了,当初那棵槐树也长大了。五月槐树开花,纷纷扬扬。方秀珍就带着两个孩子捡了很多收起来晒干以后吃。   林青谷和杨素筠已经正式搬过来住了,今天新院子燎锅底,早就说好了晚上过去吃饭。   这院子在胡同的中段,外面看着和林青禾家那个差不多,都是红色的木门,门前三级台阶,两个石墩子。进了门,这里没有影壁,直接就是到了天井。   院子比较大,一边是个菜园子,方秀珍刚给种下去的不少蔬菜。另一边有柿子树、槐树、石榴树。三棵树看的出来都有些年份了,树干都挺粗壮的。和林青禾家的一样,这三棵树的枝叶在空中遮住半拉院子,所以这院子夏天很凉快。   天井正对堂屋,走进堂屋,宽大的客厅,一侧是卧室,另一侧是个书房。   卫生间在堂屋后面。天井两侧还有两间房子,一边做了厨房仓房,另一边算是客房,第二进后面都是卧室,和前面一进连着的是个小花园。   杨素筠带着妹妹和妹夫参观。   这房子本来就维护得不错,他们再一拾掇更是显出房子原本的味道。林青禾心里感慨,面上也替大哥嫂子高兴。   三个女人去了厨房做饭,杨弘儒、林青谷还有卢向阳则在堂屋里唠嗑,两个孩子在小花园疯玩。   卢向阳把林大伯在电话里说的事讲了出来,主要还是征求杨弘儒的意见。   “我大伯既然这么说了,他指定会做的。估计这个电话都是大伯母逼着他打的。我看报纸上那个村子里有18个人都按了血手印的,这……”林青谷道。   “你们啊,还是要多看史书,历史都有相似的发展轨迹。尤其是向阳,你想要往上再走,要多读书啊。现在年代不同了,拼战功的时代过去了。   话说回来,但凡新王朝的建立,初期肯定都是有一个回过头来看相对黑暗的时期……教育整顿了,各行各业很多人事这两年都拨乱反正了。去年十二月的那个会议,改革开放这四个字,他老人家明确说了。所以时代要变了啊,你们说的这事不也是这其中的一种吗?其实从这位的复出到现在,就好像是一颗深埋泥土的种子,它经历过在地底无人问津的苦闷,默默吸收水分阳光积蓄力量,而现在就是它破土而出的时候了!   前几天出门溜达的时候,还碰到几个老同事在讨论这事呢……”杨弘儒喝了口茶,看着两个小辈。   厨房里也在忙活着,这是新院子第一顿饭。   母女婆媳三人分工合作,林青禾负责面食、方秀珍掌勺、杨素筠配菜,烧火。   林青禾没用晒干的槐花,而是从院子里摘了不少新鲜的,加盐焯水,沸腾了就盛出来,用纱布挤干水分。接着她打了四个鸡蛋进去,加了调味料一起搅拌。白色的槐花飘在金黄的蛋液里,然后再加入面粉一起祸祸均匀。这样就可以放着一会下锅烙饼了。   准备好槐花饼之后,她又开始包饺子,在她们家无论大小事,庆祝的时候都喜欢吃饺子。今儿的馅料里也放了槐花,马上六月了,再想吃新鲜的可就得等一年了。虽然就她一个人包,但是她速度还算快。   那边她妈炖大骨头的香味飘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包了一篦箩了。杨素筠那边也已经把所有的菜都切好摆在了盘子里,就等着下锅炒了。   “妹妹,我跟你一块包,我手上都完事了。”杨素筠朝着林青禾走来。   林青禾给她让了点位置,两个人那速度就更快了。炖菜都好的时候,她就开始烙饼了。她用的是去年她爸和公公婆婆带来的花生油,这是他们秋收后分到的花生,自己去油站榨的。   很快锅里油烧热了,开始出现热油纹的时候,林青禾就舀了一勺槐花面糊下锅。瞬间,槐花的清香混着花生油的醇香就在厨房里蔓延开来。   吃饭的时候,太阳落山了,天边残留的一大片绚烂的霞光给院子里都镀上了成橘色光芒。两个小的一上桌就盯着槐花饼,槐花有点甜,正是孩子喜欢的口味。   林青禾给他们俩的碗里夹了饼子,又夹了两个饺子。   林青禾做饭一向舍得放油盐和其他调料,加上这又是白面鸡蛋的,怎么能不好吃呢?槐花饼一上桌,那股子清香就吸引着大家去夹。   “这春夏交际的时候,好吃的还真是不少。青禾这饼子做的好。”杨弘儒说道。   “这饺子也好吃,爷爷您尝尝。”杨素筠给爷爷夹了只饺子。   “这也就是现在,前几年经历过灾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是吃些野菜糊糊。现在日子好了,这吃野菜还成了城里人的流行了。早上我去买菜都看到有卖野菜的了。”方秀珍笑着道。   “好次。”安安嘴里还含着饼子呢,她小小的人儿却吃了完整的一张,满足地拍了拍小肚子。   “哈哈哈,小旻儿你看看妹妹吃得都比较多,你再不好好吃饭,以后妹妹都比你高了。”林青谷看了眼边吃饭边玩筷子的儿子说道。   一家人的燎锅饭就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第118章 听妈妈讲故事 一更   饭后, 杨素筠领着林青禾母女去了堂屋一侧的卧室,这间被布置成工作间的样子。一台缝纫机,三面墙根都搭着挂衣服的竹竿。   杨素筠从竹竿上取下来一大一小两条连衣裙。   “我上次不是见到你那旗袍吗?看看, 特意找了橘粉色的料子, 这个花色像不像?”杨素筠给林青禾的这两条裙子她做了有一段日子了。   她把小的那件放在桌上, 展开大的给林青禾看。   裙子做成了翻领, 长度大概在膝盖下面一点,中间还有一条腰带。   “好看, 嫂子你手艺越来越好了。”林青禾真心地夸了一句。   杨素筠温和地笑道,“这是做多了,熟能生巧。现在我都忙不过来了,妈说能在你们那边胡同里找些相熟的婶子帮忙。我还……安安是不是想嘘嘘了?”   杨素筠才说着呢就看到外甥女在解背带裤的扣子, 里面搭配的上衣都被脱掉了。两个小啾啾也因为脱衣服变得东倒西歪。   两个大人说着话就这么一闪神的功夫,安安已经把桌子上的连衣裙扯下来放在她坐的小板凳上。   杨素筠:“哎呀,大外甥女啊, 别脱, 夜里凉着呢,快过来让舅妈抱着。”   “安安!妈妈说没说过, 女孩子不能在别人面前脱衣服!你怎么能脱光膀子呢?!”   “嘿嘿, 没有别人。”安安一点都不带怕的继续,好不容易扣子开了,她把背带甩到身后,开始脱。   只学会了脱衣服的安安, 朝着妈妈和舅妈笑得圆滚滚的杏眼都成了月牙。   她半躺到旁边的椅子上,双脚使劲!再使劲!争取把背带裤也脱掉,她要穿新裙子!   最后背带裤还是半掉半不掉的,她只好扬起头冲着林青禾使出她求人的招牌的动作, 双手合十对着人作揖:   “妈,安安要穿!”   两个年轻妈妈不同的育儿观念在这会儿显示了。   杨素筠觉得,现在还没入夏又是晚上了天多凉,咋能给外甥女扒光换衣服呢?   可林青禾是真听女儿话啊,应安安的要求不但给换上,还给重新梳了个小揪揪,和女儿亲昵的贴贴脸后。   安安太开心了,拍起了巴掌,对着屋内唯一的镜子,笑着地道,“安安漂漂,妈也穿!”   林青禾只好听小丫头的话,换上裙子。这裙子做得略宽松,显身材的同时不会太贴身。毕竟哺乳后林青禾也算得上前凸后翘。   杨素筠看向镜子里的大姑子,她身上既有少女的纯情,也有少妇的妩媚。这两种美在她身上平衡的融合在一起。   母女俩穿着一样的裙子,站在一起两个都是美人胚子,养眼极了。   “哦哦哦。”安安兴奋地拍手大喊,“漂漂!”   “妹妹,真适合你!”杨素筠也一脸的骄傲。   “小禾。”门外传来卢向阳的声音。   “大哥送完饺子了,时间不早了,咱该回去了。你们好了吗?”   林青禾想把裙子换回去也被杨素筠阻止了。   “穿着吧,多好看呀。我做好的时候就洗过的。”   林青禾只好用袋子装了换下来的衣裳,然后牵了安安打开门。   卢向阳看到这样的林青禾眼前一亮,木呆呆的望着妻子的轮廓。?   “傻站着干啥,推车去呀。”林青禾在大嫂揶揄的目光里走近卢向阳,看他还是付盯着自己的样子,提醒了一声。   他们推了自行车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胡同里的路灯不算亮,指路全靠皎洁的月色。天边繁星点点都出来了,一看就能知道明天是个好天气。   林青禾牵着安安和推车的卢向阳并排走着。朦胧月色下映衬得身旁这张年轻的面孔更显俊朗,轮廓鲜明。   出了胡同,就看到不远处一盏圆得像月亮一般的路灯藏在槐树后,穿过婆娑树影,透出几点光亮。   “月亮掉下来了。”安安指着那盏灯。   林青禾轻笑一声,“宝儿抬头看看,月亮是不是还在,那是路灯。”   “哦月亮还在。一大大,二大大,三大大……”安安放开妈妈的手,自己在前面蹦蹦跳跳的。   回到家洗漱后,早就过了安安平时睡觉的时间了。可也不知道是什么今天疯玩了一天太兴奋的关系,这丫头愣是不肯自己去睡,硬要挤在爸妈中间。   一身粉色小格子睡衣的安安,听着爸爸的哄睡嘟着嘴巴不乐意着。   于是,林青禾只好抱着闺女,靠在床头,很是耐心地和她讲故事。   她说得是小美人鱼儿的故事。   这是她小时候她哥从收购站找到一本不全的《安徒生童话》,她自己对照着同样破旧的字典,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来的。   本来以为孩子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谁知道孩子越听越精神。   “小美人鱼不听话。”安安突然道。   林青禾一愣,她以为闺女就是不想睡觉才缠着爸妈,想人陪着听个话音而已。   “安安听懂了什么?”林青禾有些期待地问。   她自己小时候只是觉得小美人鱼好可怜,她很同情。后来长大了再看这个故事才有不同的体会。   “她不听爸爸妈妈的话,变成泡沫没了,妈妈伤心。”安安口齿很是清晰。   林青禾嘴角绽放出笑意, 带头在安安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接着用一如既往轻柔的音调对安安说:   “宝儿,你说得对。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只有爸爸妈妈最爱你。”   卢向阳却皱着眉头,等到安安睡着了,才小声嘟囔,“咱闺女可不能像这傻鱼。”   ……   六月,正式进入夏季。   北大校园里出现一个白衬衣、鹅黄色背带裙,乌黑油亮的麻花辫柔顺地垂在胸前,抱着几本书穿梭在图书馆的靓丽身影。   在旁听外语课程时,林青禾会静静地坐在角落。时而目不转睛的看黑板,时而低头专注的记录。   “青禾,你最近吃啥了,瞅着你越发仙气飘飘了。你都不知道,每次咱走在一块,那些男同学都或明或暗的盯着你瞅。我昨儿去同乡会还有人朝我打听你。”下课铃声一响,何曼玲就趴林青禾身上咬耳朵。   “这些明知道人家都结婚了,还要来打听的人真的好讨厌。”谢茵茵有些忿忿不平地说道。   其实是因为她之前就从陈佳明那里知道一事。那男的说得可难听,她没有和林青禾说过。打听她的那个男同学是外语系的,他是知道林青禾结了婚的。   但他和陈佳明说什么,“一个当兵的能和咱状元说到一块去不?他们都没共同语言,勉强过一生也不会幸福的。换了我就不一样了……”   后面的话谢茵茵都没听下去,那会正是反击战胜利的时候,她听到那些话气的脸都红了。   她想找去那人班级,好好骂一顿那个自视甚高的男的。还什么一当兵的,要是没有军人他现在还能安安稳稳在这上课,甚至是觊觎别人妻子吗?   太无耻了!   还是陈佳明拦住她说这事闹大了对林青禾不好,她才罢休。只是如今一想起来还觉得气得很。   “都快期末考试了,你俩还有这些心思?抓紧复习吧!”   她现在从早上四点卢向阳起床晨跑时就跟着起来,一边做早饭一边背单词。然后一整天都把自己的时间安排的满满。   头上的光环戴了太久,让她无法就这么轻易地让给别人。   林青禾在曾经的宿舍里,三下五除二的午饭造了,随后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望着还在慢吞吞吃饭的二人。林青禾道:   “你俩咋那么磨蹭呢,不等你们了,我自己先去图书馆了。你们等会来找我哈。对了茵茵,陈佳明给的试卷你先给我,我这会有点犯困,刚好写张英语试卷清醒清醒。”   谢茵茵一听这“虎狼之词”满脸呆状样儿:   “青禾。我叫你姐了,我的亲姐姐啊!你也太吓人了!我本来想睡午觉来着,你都比我们跳了一级了。怎么还这么拼?”   林青禾白了她一眼:“你本来就该叫姐姐。都没半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睡啥睡,放假了你想怎么睡不成?不跟你们废话了,我真得走了。你们你俩得来哇!”   随着一声拉了拉着长音儿的“哇”,林青禾装好饭盒,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出宿舍带上门。   “你们说,青禾这说走就走的,弄得我都紧张急迫起来了。她都这么努力,我本来就不比你们年轻的,我也上图书馆去!”这是刚刚准备午睡的方圆。   “我也去!”张美娟抱着书从床上起来,“在宿舍老容易犯困,还是去图书馆吧。”   于是,眨眼间宿舍除了没回来的,就剩下何曼玲二人了。   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加快了速度。   图书馆里的林青禾,她叼着根铅笔,坐在自习区域。面前是一份敞开的英语试卷,她皱着眉正在认真审题。   学烦的时候她就丢掉书本,看看周围。在这样一群把学习当改变命运的那根绳索,废寝忘食的大学生们面前,她没有丝毫曾经作为状元的优越感,有的只是不断的鞭策自己要努力,不能停下来的紧迫感。   林青禾在书海中遨游时,卢向阳也被江文睿身边的小战士叫到办公。   “团长,您找我?”卢向阳敲门报告。   在进去后江文睿一直打量他没说话。   “有事和你说坐吧。” 第119章 搬家 二更   半夜时分, 穿着一身军装的卢向阳和纪红卫,他们比肩站立,双眸所落之处是特战团一营的营房区。   “阳子, 咱俩在一块多少年了, 从新兵入伍就是一个班一个宿舍上下铺睡着。   以后咱俩就不是搭档了, 临走前我说你几句。以后再带人, 别和他们太硬了。训练时不要因为担心自己年轻压不住而刻意冷脸。   眨眼间我都三十多了,你也从那个16岁的毛头小子快到而立之年。不需要再以这种方式来保持威信了。”   卢向阳紧紧地抿唇。   “阳子呀, 好好学。我以后…怕是没机会再上战场了,将来有机会你带着我那份一起……”   他哽咽地拍着卢向阳的肩膀:“来了四年,高升,是喜事儿。”说完又扯起个苦笑。   一纸调令, 纪红卫去了作战指挥部,任职训练部的参谋,官升一级。   “呵呵, 我自己都知道这调令指定是我爸他们……”纪红卫虽然这次也立了二等功, 但是他心里清楚这要是没他爸使劲他不能这么快就到这个位置。   一个可以说是纯粹文职的职位。他知道是这次他又差点回不来吓到了他们,要是换年轻几岁的他一定会和他爸闹, 还会和徐莹闹, 会指责他们不懂他的理想。   可是这次回来以后,他和阳子一起去慰问烈属。当走进一个孩子才一岁多的家庭时。   “爸爸!”许是纪红卫和那名牺牲战士身形差不多,又穿着军装,孩子认错了。   那孩子抬起泪眼, 看向纪红卫,他看到了军装,这是爸爸,他想爸爸。   他伸出两只小胳膊想要纪红卫抱抱, 哭的很凄惨,虽然才一岁多,可他听懂了妈妈说的爸爸不会回来的话。   那孩子边哭边打嗝:“嗝,爸爸,爸爸。”   纪红卫觉得自己的心酸酸的:“好,爸爸抱你。”   纪红卫抱过孩子,摸着他的脑袋瓜哄着。趁着孩子情绪稍许稳定时,纪红卫想到自己曾经历的生死一刻,十分冒犯又很不教导员的问了人家妈妈:   “成了烈属……嫁给军人后悔吗?”   那位军嫂才把孩子接过去低头哄着,闻言抬头看向纪红卫的眼底,这个时候的她,笑中含泪。   她柔声回道:   “不后悔。从嫁给他我就没受过一点苦。刚开始两年他级别不够我不能随军,他拼命表现,终于立功升职我也能来随军了。我想知道他这么拼,除了责任之外,也是为了我和孩子。我知道他闭眼那刻,心里最挂念最放心不下的一定是我和孩子。”   那一刻,他几乎从这位军嫂身上看到了徐莹的影子。   所以回去后,明知道家里在安排他的事装作不知,看着父母妻子都在照顾他的情绪,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卢向阳眼圈儿红了,回身抱住纪红卫,他的声音里有颤动:“老哥,谢谢你,谢你这么多年。”   “不用想这么多,我相信你。”最后卢向阳看着纪红卫说道。   “呵呵,咱俩大半夜两个男的搞得这么煽情,别人看到指定会笑话咱。”纪红卫率先恢复成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   他拍了拍卢向阳的肩膀,“我是最讨厌读书了,这等你以后出来了,也算大学生了。老哥我再也不能笑话你比弟妹学历低了。”他故意开玩笑活跃气氛。   卢向阳在纪红卫眼里一直都是个敢闯敢拼的硬汉,他出生入死的战功和几次军中大比第一名的战绩,是少有的二十岁出头的营长。   这一回,他凭借之前积累的战功和这次反击战中的突出表现,官升一级,从少将到中将,即将带着军衔保留津贴进入军校学习三年,三年之后再分配军区。   他纪红卫之前明明可以调到京都军区的,但是他没有,他甘愿在那个缺水干旱的西北军区和卢向阳配合,做他的教导员。   当一营上下得知消息时,卢向阳和纪红卫下了最后一个最不明确的指令。   “全体都有!正常训练!”虽然还是不苟言笑的样子,但语气比平时和缓不少的卢向阳。   “你们该干啥干啥去,休假的时候欢迎随时再来找我喝酒,你们营长也是一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军校的地址。以后遇上啥难事了还都能来找咱们!”   四年前的这个时候,卢向阳站在战士们面前,高大挺拔犹如白杨。他一脸严肃的盯着一个个所谓选拔上来的精英。   那时在士兵眼中,被称为“兵王”的营长不近人情,训练强度大,还一遍遍重复对于他们枯燥的训练项目。几个兵油子当众挑衅,被打回来后众人才算是服了。   四年后,从战场上回来的他们懂了营长的用心良苦。   懂了他为啥要一次次的强调小心谨慎生命为重不要鲁莽;懂了为什么那些基础要他们四年如一日反复地训练;懂了为何每次营长都跟着他们一起跨雪原、淌泥地、钻树趟子;也懂得了他为何要在四年间不停提高野外训练和实战演习的难度;还懂了以前营长定期要他们每个人都为之厌烦的个人总结报告是为了啥。   四年前,纪红卫在战士们心里是亲切和善又幽默的教导员。是他们无论何时想家了、有困难了、还是训练跟不上了,所有难以启齿的话都能在教导员那里轻易开口,并且得到他的回应。   “训练吧,晚上在食堂我们私人请大伙吃饭。”   ……   “哥。我那个梳妆台前的椅子没拿,可能在我屋里门后,刚才我和嫂子抬梳妆台时我移了下!”   林青谷噔噔蹬跑走,听指挥听命令。   林青禾热的满头大汗,她本来穿着件特意找出来干活穿的旧外套,这会也热得不行,脱了外套,仅着一件棉布短袖衫,这衣服比较宽大,她还在下摆处打了个结省得碍事。   杨素筠小跑的进了屋:“哎呦,这筒子楼看着小,妹妹你怎么放了这许多东西!”   卢向阳去把家具还给后勤。家属院静的很,训练的训练,上工的上工。就是孩子们都更乐意在军需厂的院子里玩。此时整栋家属院也就他们三个人在一趟趟搬家。   “别说了嫂子,我自己都迷糊了。我去把厨房的锅碗瓢盆都送下去先,你先歇会吧。向阳也快回来了。”林青禾随意从裤兜里掏出手帕擦了把汗,就把地上那个装得满满的红白塑料袋吃力的抗上肩膀。   袋子被拿起的瞬间,林青禾往前踉跄一步,差点没站稳。   “行了,我帮你一块拿下去。你这小身板的别等会再在楼梯上摔了。”杨素筠放下手里的两大包衣服,快步走到林青禾身后,帮她托住那个大袋子。   “走吧,你看着路。”杨素筠道。   刚下楼梯就碰上回来的卢向阳,他快跑到媳妇身边,“嫂子,我来吧,你松手。”   多了一个人,看着屋里快要清空了,从通信连借来的吉普车已经被塞的慢慢的,后座压根就不能坐人了。   “哥,嫂子,辛苦你们了。还得你们自己骑自行车回去。”卢向阳不好意思地道。   “说啥呢,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等你们回来正好吃饭。”林青谷洗了把脸从卫生间走出来,不在意地摆摆手。   林青谷两口子走了,林青禾靠在墙上累得喘气。她好久没这么大强度的运动过了。   “媳妇,擦擦。你歇会,就剩下一点点了我一个人就成了。”卢向阳给她的帕子浸了水,递给她擦脸。   林青禾擦了脸稍微歇了下后又拿起门边的扫帚扫地。   终于全部搬完,卫生也做完的时候,军需厂中午下工的铃声也响了。   三三俩俩的军嫂们陆续走进家属院。   “林老师,你们是今天搬啊?”   林青禾一手扯着一个布兜,塞进后座后,转身在跟四周的邻居们挥手唠嗑道别。   还有曾经第一批学习班的成员,叫住他们,让他们等会。   “你说这事,孩子爸也没跟我说一声,没啥好东西。自家种的一点菜,林老师你一定要收下。”   “是啊,这是我早上贴的饼子,你别嫌弃。”   “青禾,这是我刚给安安做的衣裳,我估摸着尺码该是合身的。”朱红匆匆忙忙拿了件粉色背带裤下楼塞到林青禾手中。   “青禾,这是我爸刚寄来的枸杞子还有其他晒干的花草,你收着泡水喝。”连翘也拿着一大包东西下楼。   前些天林青禾知道卢向阳升职搬家的事之后就来了一趟,把家里一些用不上但是还挺新的东西都送了院里的军嫂。   “谢谢,谢谢大家。有功夫你们上我家玩去,今年葡萄和枣子熟了后,我还送来给你们。”林青禾挥手。   林青禾坐上吉普车,这次搬家是真的搬家了。   夏天来了,烈日炎炎的。   卢向阳两手握着方向盘,额头沁出一层汗,趁着还没他还没启动,林青禾帮他擦了擦。   卢向阳看着林青禾勾起唇角笑了笑,“媳妇,你来也快四年了。跟着我,辛苦你了。”   林青禾摇摇头,“我们的日子明明越过越好了。”   接下来三年,他们能都过上正常夫妻的生活了。   卢向阳现在才觉得当时媳妇要买房子的决定多正确了,要不然先不说之前会带来多少不方便,就说现在吧,要是没房子,他们一家三口这会子就该到处找房子租了。   当吉普车正要驶出驻地时。   就看到驻地门口那一张张熟悉的黝黑的面庞,他们一个挨着一个站在驻地门口,顺着去市区的方向,站着最标准的军姿。   见到卢向阳的车,他们响亮又整齐的最后一次喊道:   “向营长,敬礼!”   坐在驾驶座的卢向阳瞬间板正身体,回了一个军礼。   “都回去吧!”他说道。 第120章 橘子汽水 一更   车刚进胡同打了声喇叭, 林青谷就在门前迎着了。   正是午饭的时候胡同里不少人捧着碗在门口吃。见到卢向阳他们的车,纷纷主动打招呼。   “怎么这么多东西啊?”花婶在门口喂小孙女,她看到后座塞的满满当当的就问了句。   “您这是要调军区了吗?”在居委会工作的齐大姐也问了句。   胡同的人都知道卢向阳刚立了一等功, 上回表彰会结束后居委会就敲锣打鼓地送了锦旗来。主任还夸卢向阳给他们东三胡同争光了!   “搬回来了, 是要去军校学习。”卢向阳把车停在大门前, 不算宽敞的胡同里顿时就有些被堵住了。   “对不住了各位婶子们, 我们马上卸东西,不耽误你们太久。”林青禾下了车, 笑着朝周边几个婶子倒了歉。   “这有啥,旁边也能过。你们先吃饭吧,等一会我们都来帮忙。”花婶给小孙女喂完最后一口饭站起身,手里还捏着个碗。   “一会子我们也来帮忙。青禾你们先吃饭吧。”自从林青禾搬过来以后, 她家和邻里之间关系都不错。平时也会互相送些自己家种的菜或者是饼子之类的东西。   “好,谢谢婶子们了。”林青禾没有拒绝,拒绝了反而是太客套会惹人不喜。   “客气啥, 为人民英雄服务, 应该的。”   “古努忙母,古怒发热。”安安从院子里跑到影壁前, 看到爸爸妈妈小脸上就漾出笑容。   “宝宝吃饭了吗?”林青禾问。   “姥姥, 舅妈,做。咳咳……”安安话还没说完,刚走进天井的三人就听到厨房传来‘刺啦’一声,不一会功夫, 辣椒的味道就飘了出来。安安被刺激地打着喷嚏,眼泪鼻涕一起流。   “好辣!妈你这是做啥了?”林青禾朝厨房大声问了句,她掏出手帕给安安擦脸,她自己则随意用袖子擦了把脸。   厨房里方秀珍和杨素筠也连连捂着口鼻打喷嚏, 锅里正在爆炒辣椒炒肉。   “辣椒炒肉,没想到这辣椒种子种出来这么辣!”方秀珍回了句。   “禾儿,你这浑身是汗的,先去冲个澡吧。饭应该一会就得了。”林青谷把提进来的两个大袋子卸在地上。   “阳子你也去吧,东西放着,别卸了。”   冲凉很快,不过十来分钟两人就出来了。   “妈,安安和舅舅一起拿!”安安一看见爸妈出来就马上跑过去邀功。   林青禾朝着闺女竖起大拇指,“宝宝怎么这么棒!”   “吃饭了!”方秀珍边端菜边招呼了一声。   林青禾让卢向阳带闺女上桌,她则去了厨房帮忙端盘子拿碗的。   五个大人一个小孩吃饭,三菜一汤还有一个蘸酱菜。除了安安喜欢吃的豆角和海带汤没放辣椒之外,其他菜里都放了不少辣椒。   “这海带还是今儿我去邮局取回来的,是你们大伯寄的,说是从前一南方的知青回城以后给他寄过来的。还是菜站那买肉的大兄弟和我说和排骨一块炖能好吃。那要不然我都不会做,咱们那从来都没吃过这玩意。”方秀珍   “还挺好吃的。”林青禾盛了一碗汤慢慢喝道。   “对了,我有一件事要和你们商量商量。咱大队现在不是家家户户都分到一块试验田吗?”方秀珍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见桌上几个人都看着自己了她接着道,“咱家就你们爸一个劳动力在家,两个小的也干不了多少。我不放心,现在俩孩子都上学了,我就想回去看看。”   “妈,那你等我们放暑假了,我送你回去。也没多少天了。按我说你俩也别折腾了,现在咱家也不缺啥,你俩就好好歇着呗。”林青谷说道。   方秀珍没好气地白了眼儿子,“你这说得啥话我们还年轻,哪能现在就歇着。你们要是不放心,给我送上火车就成,我都坐几趟啦?熟悉着呢!”   林青谷摸了把后脑勺,“这不是觉着你们都辛苦了吗?”   “妈,你们少干点,不用那么较真昂。”   ……   林青禾放下笔,最后一科试卷也终于答完了。正在她准备检查的时候,眼神瞟过窗外,在教室外的榕树下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卢向阳抱着安安,安安手里还捏着根奶油棒冰在舔。   六月下旬骄阳似火,林青禾坐在教室里都觉得有些闷热,更别提在外面了。   她收回目光,将视线重新投射到试卷上。强迫自己聚精会神,在检查了两遍改了两个错误后,林青禾抬起头和监考老师的目光对上。她微微一笑,然后就收拾好文具,拿着试卷站起身往两台走。   这是她入学以来第一次提前交卷!   那监考老师是个看着很和善的老太太,显然也是认识她的。她顺着林青禾的目光看到了树下的父女俩,了然地对林青禾笑了笑。   白衬衫、水蓝色宽松长裤,衬衫被扎进裤头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肢。因为天热,两根麻花辫又用了裤子同色的发带在耳后盘成两个花苞。   就这身衣服,林青禾第一回 穿的时候就连杨素筠所在的经济系有那和她熟悉的同学都和她都说:   “咱状元你小姑子,我每次在路上碰见她都爱偷摸在后头多瞅她两眼。   你说她也没像中文系那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也和咱一样素面朝天。穿的也就是普普通通的衬衣和棉布裤子。可穿她身上咋就那么提气儿呢?   她往那一站,我看着就白白净净,大大方方,让人不自觉想多看两眼。就是太瘦了,你这样的正好。”   杨素筠挽着同学的手臂,笑得露出唇边的酒窝:“我也爱瞅!她从小就好看,在公社都是出了名的。”   还有一句话憋在心里没好意思说。那些衣服当然漂亮了,都是妹妹学着外国书籍自己画图,她给做的衬衣和裤子,做了好多套呢!还有衬衣和裙子的。   林青禾背着帆布包,才走出教室就感觉一股热风迎面吹来。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青禾同学,青禾同学——”身后传来一把陌生的男声,林青禾在楼梯上回过头。   是个头发三七分穿着衬衣的男同学,他像是刚从楼上跑下来的,此时还有些气喘吁吁的。   “你好同学,请问有什么事?”林青禾礼貌地问了句。   那男同学确是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木楞地开口,“你不认识我?”   这下林青禾也楞了,她该认识他吗?她在脑海里搜索一圈未果,再次用着礼貌客套的语气: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那男同学像是信了她是真的不认识自己,失落了几分钟,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重新兴奋起来。   他从随身的斜挎包里找出一封信,准备递给林青禾。   “青禾同学,我是外语系高梓磊。   去年还没来报道前,我就看到你在《解放军报》上的那篇采访,你说三月在京都等着我…我们。   后来我一直想找机会和你交流,可惜一直不敢上前。我观察了你很久,你生活规律,勤奋好学,待人温柔。这学期我成绩还算不错,前几天也进了中文系的诗社。   我想告诉你,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看过你从前的报道,从你的文字中,我自认为咱们是一样的人。   青禾同学,以后我们能一起进步吗?”   青禾笑得更加疏离了些,“高同学,追求进步是好事。咱都是校友,谈不上什么一起不一起的。   我爱人和孩子都在等我呢,你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林青禾还是第一回 遇上这样的情况。   “等等!”高梓磊边说还想伸手去拉林青禾被她避过了。   “青禾同学,可能是我说得不清楚。你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是,你和你丈夫没有共同语言一起生活很辛苦吧?我就……”   林青禾打断他,正色道,“我们都是在受高等教育的人,我的丈夫是一名解放军,希望你能放尊重点。”   说完林青禾不再理他径直下楼往榕树那边走。   “妈!”安安看到从教学楼出来的林青禾迫不及待地叫了一声,示意爸爸赶紧抱自己过去。   林青禾把刚才的事抛在脑后,脸上露出甜蜜笑容,快步走到父女俩身边。   “小花猫,满嘴的印子啦。妈给你擦擦。”林青禾用围兜给安安擦嘴。   “嘿嘿,好吃。”安安手里沾了滴落下来的也湿哒哒黏滋滋。   “走,去洗个手。”林青禾带路。   “媳妇,我也出汗了。要你擦擦。”卢向阳看小禾一过来只顾着闺女,故意逗她。   林青禾看着他露出和安安相似的表情,只得掏出手帕替他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刚才你和谁说话呢?我看他怎么想扒拉你?”林青禾刚自从考场出来他就看到了。   “不认识,莫名其妙的人,不管他。”   “一会子咱带安安去公园玩呗,这丫头嚷嚷了好多天。说是小美去公园坐了火车,她也想坐了。”   林青禾点点头,替安安清理干净后,一家三口就骑着自行车离开了。   ……   孩子跟父母出门,永远都是兴奋的。安安一路上又是唱歌又是问爸爸这个是什么那个什么,一路嘴都没停过。   到了公园门口,安安下了车,就拉着林青禾,“妈妈我要喝汽水。”   林青禾朝一边看去,原来是公园门口有个大爷,再卖北冰洋。玻璃瓶装的橙色汽水,放在保温箱里,瓶身还冒着些白气。   一毛钱一瓶,要是带走喝,就得多压一毛钱。瓶子还回来了,再给退。北冰洋牌的汽水,对孩子来说是顶顶有吸引力的东西。   另一边还有卖糖葫芦的。安安刚吃了棒冰怕孩子肠胃弱,吃太多凉的受不住,林青禾就问她,“刚才已经吃过雪糕了,吃糖葫芦行不行?”   要是往常指定行,可这会她就是听同学小美描述的汽水儿。说是甜滋滋的,喝一口有气,小肚子会咕噜咕噜冒泡。   安安摇头,“妈妈,我就想喝汽水儿。爸爸,安安想喝汽水嘛~”   小丫头知道朝谁撒娇好使,抱着卢向阳的大腿小身子使劲摇晃。   “那就买吧。”卢向阳盯着媳妇瞪他的目光朝着汽水摊走去。   花了六毛钱,带走了三瓶汽水。安安那瓶是常温的,她自己拿着。   等到了地方,那里围了一圈小孩子。所谓的火车是前不久新做的玩具,做成火车样式的小车,坐一趟一人两毛钱。对孩子来说这也算是个奢侈品了。   林青禾和卢向阳牵着安安上了车,车上人不多,还要再等等才能发车。   卢向阳帮安安打开汽水。   “啵”开瓶盖的声音顿时吸引了不少孩子围在车前盯着她看,边看还边舔嘴唇,叫人觉得怪不自在的。   有的大人没办法,只得下车去给给自己孩子买一瓶,还有些舍不得的家长,就哄孩子说,喝了肚子疼。   好在很快凑够了人火车发车了。   “没有况且况且。”安安是坐过真正火车的,她记性很好,记得火车开动声音很响。   “这公园里的小火车和真正的火车不一样。”林青禾解释了一句。   这火车载着他们绕了公园一大圈,看着外面的景致但也算的上有趣。   毕竟这时候公园里也没有什么别的娱乐设施,能有这个都不错了。   两口子后来又带着安安在草坪上坐了会才回家。   到家后吃了饭,卢向阳去午睡了,林青禾带着安安一起做识字卡片。   静谧的午后,微风不燥,绿茵的庭院里,一大一小坐在葡萄藤下。细碎的阳光打在她们身上,大的笑颜如花,小的天真懵懂。一个循循善诱地教,一个牙牙学语地跟着念。   睡醒的卢向阳一推开门就看到这场景,他扬起笑,向着美好走进阳光里。 第121章 用你的目光看海 跟爸爸妈妈去海边……   暑假开始的第二天, 方秀珍就和儿子一块回了老家。杨素筠带着儿子留在京都,她还得趁着这两个月做夏□□裳卖。   卢向阳虽说没几天就该去学军校了,但是他一下清闲下来还有些不习惯。每天好像就剩下晨起训练算得上是和以前生活搭点边了。   晚饭后, 两口子牵着安安去后海散步, 远远的就看到前面好多人聚在一起, 声音大得很。小孩都爱瞧热闹, 安安就吵着要过去看。等走进了,人群密密麻麻的, 什么也看不清,听旁边的人说才知道这是附近厂子的工人们在跳舞。不少年轻人都在往里挤,人声鼎沸的,偶尔才听清一个喊着节拍的声音, “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人太多了,怕挤着孩子,他们看了一会儿就走了。卢向阳把安安举在头顶, 小丫头就抓着她爸的头发左摇右晃的, 一点儿也不老实。   六月底的傍晚六点半,天还没有全黑。天边还剩一点玫瑰色残阳, 倒映在泛着涟漪的湖面上。晚风一吹, 湖畔的杨柳和行人的衣摆都随之起舞。   目之所及湖边散步的人里,老人带着孩子居多,像是他们这样一家三口来的反而少见。   “小禾,你还记的咱上次在大明湖公园散步那次吗?”卢向阳看向林青禾, 被稀释到近乎透明的夕阳落在她眼底,她的目光又柔和又温暖。   “记得。”林青禾也想到了上次在泉城的经历。   卢向阳点点头,记忆里和小禾这样散步的机会很少。往常在部队这个时节,他几乎都是天黑了才能回家。   “那时我和你说, 以后带孩子再去。没想到时间这么快。”卢向阳有些感慨,他顿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用着些兴奋的语气叫了声了林青禾,“小禾!”   林青禾抬头看他。   “不如我们带着安安出去玩玩吧?趁着难得咱俩都有时间,再过几天我该去报道了。也不去太远的地方,我记得咱俩第一次去老莫的时候说过都没见过大海。那咱去看看呗。”卢向阳越说越兴奋,他早就渴望着一家三口能出去走走。   林青禾也被他的话勾起想象,当即点头。   于是步也不散了,打道回府收拾东西去。说走就走,他们要赶明天最早的火车!   回去的路上,刚才那跳舞的小广场上人群散了些。林青禾这才看清,原来是个穿着连衣裙的姑娘在领舞。离得有些距离,林青禾看不清她的长相,但是她和时下的女同志不同的是没扎麻花辫,脑后是一根绑的高高的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就像兔子耳朵似的,一蹦一蹦的。那裙子长及小腿,姑娘高挑丰满,远远看着不管是裙子还是人都好看极了。   她正在心里感叹呢,现在真的是不一样了,以前哪能这样打扮啊。结果就听到几个路过的大爷大娘,神情很是不屑嗤了声,“真是伤风败俗!”   “谁说不是呢,这世道变得快呀,以前我们在大街上看上一眼都不好意思。现在这男男女女聚在一块跳舞,我真是没脸看。这也就是纠察队没有了。”   “我倒觉得工会这个小同志跳的挺好的,不是下个月还有跳舞比赛吗?我要是再年轻十岁我都去参加了。”   “抛头露脸的,不像话!我要给厂长好好说说!”一个穿着黑色褂子的拉大爷,嘴里叼着根烟,看起来很是气愤的样子。   这话叫林青禾和卢向阳听了都有些沉默。   “其实我们学校里也有不少人每周末在礼堂跳舞。”林青禾是听谢茵茵说的,她每周都按时回家还没参加过。   卢向阳就把安安放下来,抱在怀里。   “部队里听说早几年也是经常搞舞会的,那时候就是相亲用的。我去还车的时候,还听后勤说,下个月的相亲会八成也会恢复跳舞呢。我过去那会子,小周就在那一大大、二大大的。”   “各种意义上的改革开放……”   “一大大、二大大……”安安才在幼儿园里学了这个,这会听到她爸说,小丫头又在爸爸怀里扭了起来。她刚才就看人家跳舞看得投入极了,都不太愿意走的。   “安安回家给爸爸妈妈跳。”卢向阳轻拍了下闺女的后背。   到了家,林青禾找出来一个小周从南方给他们带回来的皮箱装衣服。   “明天早上去,后天下午回呗,咱仨也去看个海边日出。完了回来了你在家好好歇一天,大后天去学校正好。”林青禾从衣柜找衣服,边对卢向阳说。   “行,都听你的。”   “行,都听你的。”安安怪模怪样的学爸爸说话,林青禾被她逗得直笑。   “好哇,让你学爸爸!”卢向阳佯怒,抱起安安往天上扔,吓得她哇哇大叫,落下的时候,卢向阳稳稳的接住她。   “还要!”安安眼睛眯成月牙,咧着嘴笑。   两人在旁边玩闹,林青禾挑着衣服。她想起来之前看过的一部外国电影里,主角一家三口都是穿着颜色一样的衣服,她当时就记下了样子,那周末回来就和嫂子一起做了差不多的出来。   放哪来着?   好不容易找到了衣裳,她回头一看。好家伙,卢向阳去给安安放洗澡水了,就一错眼的功夫,她刚才放在床上的衣服全被安安抖散了。   “卢嘉穗!”   “洗香香咯。”干了坏事的安安听到自己的大名就赶紧溜了。   “都是你爸惯的!”林青禾边嘟囔边重新叠衣服。   等林青禾洗完澡,卢向阳说要带着安安洗衣服。他拿了洗衣盆放在院子里,倒了洗衣粉,又接了水。   “闺女进去,用脚踩。”安安哪懂什么洗衣服,她当她爸和她玩呢,乐颠颠地听指挥跨进洗衣盆里。她的小脚丫子踩在衣服上,还自己给自己喊一二三四打节拍。   很快洗衣粉就出了沫子,她更乐了,泡泡,她喜欢!   于是不止是脚丫了,人也半蹲着,用手去掬白花花的泡沫,然后嘴巴对着吹。   “哎哟,闺女别玩了,快踩。你小心站不稳跌倒,一会子你妈看到了又该说你了。”卢向阳话音才落下,安安就一个趔趄摔在了盆里。   好在下面有衣服垫着,痛倒是不痛,小丫头沾了一身泡沫,还冲她爸傻笑。   卢向阳扶额,怎么说来就来?   他把闺女捞出来,重新带进浴室里。林青禾正在浴室外间擦头发,看闺女一身泡沫的,正想说两句呢,卢向阳就抢先说,“安安你太不听话了!爸爸得批评你,让你学着洗衣服,你玩泡沫,妈妈洗衣服多辛苦,你下次不能这样了!”   林青禾被他那装的一脸严肃的样子逗笑了,“行了,你快带着冲冲吧。”   ……   第二天卢向阳晨跑回来也才五点不到,叫醒媳妇,又抱着安安去给她换衣服刷牙洗脸。   早饭是卢向阳回来的时候在胡同口买的,豆花和猪肉火烧。   吃过早饭,带好行李,一家人就骑着自行车往火车站去。买完最早的票也才六点多一点,他们到了,正好先去招待所稍微休息下,然后就能去吃午饭了。   上车的时候,可能是现在时间比较早,车厢里还挺空的。安安学着火车发出的呜呜声,她现在正处于一个喜欢模仿的年纪。   从京都过去火车四小时。刚开始安安觉得新鲜,小嘴不停嘚吧嘚吧,后来窗外相似的景色她大概是看腻味了,就开始不耐烦了。坐着也不老实,动来动去的。卢向阳只好泡了奶粉,又抱着她在车厢里走动,好不容易才把小丫头给哄睡了。   直到他们都下了火车,到了招待所,安安才揉着眼睛醒来。   看着陌生的环境,她有些怯怯地叫了声爸妈。林青禾正在整理行李,卢向阳从床上抱起闺女。   “大闺女哎,咱们到咯。别怕,爸爸妈妈都在呢。爸爸带安安洗脸,等会带安安去吃饭饭好不好?”   这座海边小城的火车站都是上个王朝建的,就在这海滨附近。他们住在离火车站不远的招待所,出门很是方便。刚才登记的时候卢向阳就问前台那个同志哪里好玩又有什么好吃的。   他们这海滨夏天的时候人还是挺多的,但是基本都是本地人或者在这边疗养院住的干部家人。像卢向阳和林青禾这样带着孩子出门不是走亲戚而是单纯旅游的人不多。   一家三口稍作休息后就出了门。   今天日头大,不过才十一点左右,走在外面就晒得很。林青禾从随身的挎包里掏出安安的小花草帽给她戴上,这是卢向阳才给她编的。   她自己也戴上了帽子,至于卢向阳,他不乐意戴帽子,说是这点温度不算啥。   “爸爸,好香啊!”安安咀嚼着第一次吃到的蟹肉,笑得杏眼又成了月牙。她坐在长板凳上,两条小短腿在空中摇晃。   卢向阳刚和旁边桌的大哥学会拆蟹肉,他自己顾不上吃,四只螃蟹被已经被他拆了俩,装了满满一碟子的蟹肉。他又是喂闺女,又是剥到媳妇盘子里。   这边的国营饭店和京都的不同的在于,这里有很多他俩都没听过的海鲜。中午供应的牡蛎、螃蟹、海螺,这三个他们都点了,怕不习惯,还要了一份面条。   林青禾给安安碗里挑了不少面条,让她自己吸溜。眼下,安安碗里的面条见了底,她好奇地盯着海螺看,笑得跟个小太阳似的。   卢向阳挑了些螺肉给她吃,她先凑近嗅了嗅,然后才张开嘴,示意爸爸喂自己。   等安安吃饱了,夫妻两个才算是放开了吃自己的。   “我自个剥,你吃你的。”林青禾拦了下卢向阳又要给她剥蟹肉的动作。   她学着隔壁大哥的动作,小心的拆蟹腿,然后夹着蟹肉,蘸着酱料一块吃。   “这玩意还挺好吃的,就是吃起来有些费劲。”林青禾评价道。   “我给你拆你又不乐意,那咱走前去菜站看看,指不定就有卖的。咱带点回去。”卢向阳道。   “行。那这不和吃大骨头一样么,你拆好的肉,和我自己啃得能一样香吗?”林青禾眼神闪了闪,其实她是想让他也多吃点,别只顾着她和孩子,但是这么肉麻的话她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好歹结婚四年多了,卢向阳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思、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饭饱后,林青禾从包里拿出奶瓶,对着安安说,“宝儿,看到那个戴白帽子的阿姨了吗?你和阿姨说,咱们需要热水。”   服务员正好在附近收桌子,等她到隔壁的时候,安安转了头,笑着叫了声,“阿姨。”   等服务员看向她的时候,她才说,“阿姨,给水泡奶,谢谢阿姨。”   卢向阳见到这一幕,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他闺女多聪明多大方呀,一点不认生,还有礼貌。看着奶瓶,让她要水就知道是要泡奶粉了。   林青禾要是知道他的想法,指定会说上一句,“就你闺女这爱吃的性子,人家几个月大的时候就知道饿了找奶瓶了。”   店里剩下的顾客不多,听到安安声音的顾客,都笑呵呵地看着安安,还有那热情的顾客竖大拇指夸安安的。安安还扭头对着那婶子,说谢谢,更是惹得大家跟着逗她。   吃完饭,本来是想着带孩子去景点玩玩的,但是午后的太阳太大了,担心孩子中暑。两人还是回了招待所,准备晚点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再带孩子出去。   在招待所也没有什么娱乐方式。拉上窗帘,遮住阳光,一家人躺在一张床上,林青禾用轻柔的嗓音给安安讲故事。   这次她说的是《孔融让梨》没一会儿,就听到了安安的小呼噜声。   夫妻俩也昏昏欲睡,卢向阳侧着身子,手臂越过闺女搂着孩子妈。   窗外,蝉鸣声声,屋内,一家三口依偎着,满室寂静。   ……   安安是第一个睁眼的,她要尿尿了。她才扒拉了下爸爸的手臂,卢向阳就睁开了眼。   “尿。”安安才睡醒有些口齿含糊的。   卢向阳嘘了一声,看媳妇还没醒,动作很轻的抱起闺女往卫生间去。   再出来的时候林青禾已经醒了,她拉开窗帘,日头小了不少。   听到声音,回过头,对着父女俩笑。   “走,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去海边看夕阳去!”林青禾兴冲冲地从皮箱里拿出照相机挂在脖子上。   到了海边,人还不老少。还有几个穿着短袖短裤的大孩子在海里嬉戏着。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大海,第一眼就被这广阔无边给震住了。   他们踩着金灿灿的沙滩,看着海风拍打着岸边,随着海水涨潮,还有一波波的海浪声传入耳中。清凉又有些潮湿的风拂过面容时还能闻到些清新的海盐味道。   安安从爸爸怀里下来,她新奇地踩着沙滩上。   “软!”安安蹦蹦跳跳着拍掌。   林青禾举起照相机,“向阳,你去看着闺女,我给你们拍。”   咔嚓咔嚓咔嚓,一张又一张,爷俩这一刻的笑容被定格在照片里。   太阳开始往海平线上落,天边晕开绚烂的橘红色将深蓝的大海都染上颜色。   “去那石头上拍!”林青禾指着一块海边的礁石,还在半道上找着一个会拍照的女同志,让人家给他们一家三口拍个合影。   背后霞光万道,海面上氤氲着橙黄色光晕。卢向阳揽住林青禾的肩膀,她怀里抱着闺女,仨人看着镜头脸上扬起相似的笑容。这张照片在后来很多个日夜里都被林青禾随身携带着,就是睡觉也压在枕下。   太阳彻底落下去后,漫天红光没维持多久,天就变阴了,海风也变凉了,带着股潮湿气吹到人身上冷嗖嗖的。眼看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卢向阳抱着闺女,三人加紧脚步回招待所。   晚饭是在招待所吃的,简单的两菜一汤。   等他们洗完澡出来就听到外头噼里啪啦的雨声。他们的房间在三楼,透过玻璃窗子往外看,能远远地隐约看到大海上波涛汹涌。   “咱们运气还真好,看完了夕阳才下雨。这夜里下了雨,明天就该没那么热了。”林青禾抱着安安站在窗前看院子里那棵大榕树被雨打地叶片直掉。   下了雨,一夜好眠。第二天卢向阳的生物钟让他在凌晨四点准时睁开眼。他趿拉着拖鞋掀开一角窗帘,天还没亮,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眼下天边还有道弯弯的月亮和几颗明亮的星星。   想着时间还早他又躺了回去,侧身看着熟睡的媳妇和闺女,他的内心又涌起熟悉的肿胀感。   从前刚当兵的头几年,每当他完成任务时,内心都会被这股子满足感和成就感占领。可后来,随着经过的事越来越多,从班长到排长再到连长,最后到营长,他担的责任越来越大,完成某件事后他内心也很难再有像最开始那样的波动。   可和小禾结婚的时候,这感觉出现了一次,后来小禾随军了,这种感觉开始经常出现。尤其是有了安安后,就算她们娘俩啥都不住,他光是看着就已经很满足了。   卢向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没看到林青禾的眼睫动了动。   “发啥呆呢?”林青禾一睁开眼就看到丈夫对着自己发愣的样子。   卢向阳眼神恢复清明,他稍微抬了抬身子,侧身覆在林青禾身上,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柔情辗转间他凑近她的耳畔,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就是觉得,这样真好。”   当他俩带着闺女来到海边的时候,远处已经有很多人在对着东方指指点点,激动地议论纷纷了。   卢向阳找了个前面有石头能挡住些海风又不耽误看日初的地方。今儿一家三口都穿着米色的相同款式的薄外套,他们的衣角随风轻摆,两人比肩站立。   “安安,安安。”小丫头可能是昨天睡在陌生的地方,夜里醒来好多次,这会抱出门了,路上在妈妈怀里又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安安听到妈妈的声音,先是小鼻子抽了抽,然后她嘤咛了一声睁开眼。那奶声奶气的声音里,还带着没睡醒有些赖赖唧唧的动静。   “安安快看,太阳公公要出来啦。”林青禾把本来打横抱的闺女摆正,一只手还指着东面的海平面。   “我抱吧。”卢向阳接过闺女。   沙滩上所有人都昂首东望,在水天相连的地平线上,忽然迸射出一道金光。放眼望去,海的那一边,就像是有人撩开了轻纱似的薄雾。金光越来越显眼,太阳也终于冒出了头,它徐徐上升,穿透海面上蒸腾着的雾气,转瞬间,天光大亮,霞光尽染无余。   旁边有人朗声赞叹道:“红日出海,朝阳喷彩!”   在一块半人高的礁石后面,卢向阳一家三口也沉浸在这美轮美奂的景色当中。他们的眸子里还残留着橘色的霞光,夫妻两个手牵手,彼此对视,四目含情,希望将这一刻烙印进心底。   蓝天碧海,波澜壮阔,他们相携着走回招待所。   回去的路上,他们在附近的国营早点店吃了早餐。又特意到菜站去看有没有螃蟹卖,这两天吃的所有海鲜里,他们一家人最喜欢的还是螃蟹。他们到的比较早,菜站水产品区,都是赶海才到的新鲜货。卖螃蟹的大娘知道他们是从京都来的,还特意给了他们一个小木桶装螃蟹,免得带回去螃蟹就死了。   回到招待所,收拾好东西连着木桶一起放到前台后,两人就带着孩子去了其他景点。   说是景点其实也就是寺庙和公园,和京都的大同小异,没有什么特别的。他们兴致缺缺,于是在吃过午饭后,他俩就回到招待所,带上行李去火车站。   这一趟火车上比来时多了不少人,车厢里挺热闹的。一路听着别人瞎侃和火车的“况且”声,摇摇晃晃到京都已经是傍晚了。   一到家,卢向阳带孩子,林青禾则去了厨房做饭。   很快小院子飘出的饭菜香味就和胡同里其他人家做饭的味道融在一起,院子里的灯也亮了,伴着林青禾站在厨房前的一声,“吃饭了”,这就是卢向阳眼中烟火人间里幸福的最真实模样。 第122章 蒂芙尼的早餐 一更   一大早, 安安想吃糖饼,林青禾正好要去赶早市。于是一家三口干脆一块上外头吃去。   出了胡同,卢向阳往菜市场骑。路上在一家早点店停了下来。现在正是吃早餐的时间, 里头人满为患。林青禾抱着安安去找位置, 卢向阳则去了窗口排队。   母女俩才坐下, 就听到窗口那服务员报菜名:   “热烧饼, 热果子,糖火烧, 焦圈样样都有哪!”   等卢向阳排队挤的一脑门汗珠子端着早饭回来时,就看到他媳妇和闺女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一拼桌的大爷和人侃大山。   两碗面茶,一小叠水疙瘩切细丝浇辣椒油的咸菜,两个芝麻酱烧饼, 两个焦圈儿油炸果,还有一个安安想吃的糖饼。   林青禾接过面茶,这和她妈做的差不多, 最上面飘着层熟芝麻, 接着是一层浓浓的芝麻酱,最下面自然是小米面儿。   这分量不孬, 林青禾先给安安的小碗里舀出一部分, 放在旁边晾凉。然后又夹了糖饼,对着吹了好一会才给它撕成小块放在小碟子里后移到安安面前。   “要吹吹,慢慢吃,小心烫, 知道吗?”林青禾出门前给安安戴了围兜,这会她就让她自己吃。   店里筷子长,安安用不来,于是她直接上手抓糖饼。   捏到手里以后就往嘴里塞, 随后她又换了只手拿起勺子,舀了勺面茶吹了两下就先伸出小舌头试探温度,确定不烫了才大口大口吸溜。   林青禾看闺女吃得很好才放心吃自己的。   她直接端起面茶来,没用勺子没用筷子,就沿着碗沿边儿转着圈儿的往嘴里吸溜一大口。卢向阳也是同样的动作。林青禾这样是收了卢向阳影响,而卢向阳呢,他是纯粹被纪红卫教的。   早几年他俩一块吃早餐的时候,纪红卫就非让他直接对着碗吸溜,说用勺子筷子的就少了味道。   对面那拼桌的大爷,听到他俩那吸溜声儿,把注意力放他身上。   大爷端碗儿豆汁儿喝了口,夸奖道:“刚才听您二味话音不像京都人,这吸溜声倒是地道的很。早些年,就咱坐这早餐店,那会儿还不是国营呢,一大早食客进门全是这样式儿的吸溜声。这就是咱京都人的吸溜文化。”   卢向阳笑着对大爷打了声招呼,“我们是东北的,我有个战友是京都人,这都是他和我说这样吃。”   那大爷变了神情,冲卢向阳拱拱手,“原来是解放军同志,您怎么不试试豆汁儿,这玩意和焦圈才配呢。用焦圈蘸一下,再吸溜一口,齐活了。一天干啥都能有劲儿。”   卢向阳笑着摇头,“这个我们都吃不习惯呵呵。   那大爷也不再强求,倒是隔壁桌的外地大哥听了这话笑呵呵道:“那我去尝尝。”   大爷夹起焦圈儿吃了几口,和他攀谈上了。   那边卢向阳他们也很快吃完早饭,一家三口抱着安安离开了早餐店往菜市场去。   因为昨儿晚上卢向阳去居委会给纪红卫打了电话邀他们一家今天晚上来吃蟹。   现在菜市场供应充足,他们赶着早上去也只是为了买新鲜的。   蔬菜不用买,她自家园子里就种着不少。买了肉和豆腐后林青禾又去水产摊前买了两条鲫鱼,又在卖鱼大姐的劝说下称了一斤小鱼仔。   回家前安安看到卖糖葫芦的,卢向阳停下车给闺女买了一串。   到家后时间还早,林青禾把鲫鱼养着,小鱼仔则杀了洗干净,用盐腌渍好,等着晚上烤干。   下午日头不大午睡醒来,卢向阳愣是磨着林青禾去上次的旗袍店。说是上次的奖励没地花儿。   夏玉娴家里,俩人起争执了。   卢向阳指着一大红色上面绣牡丹的旗袍,林青禾的目光则在一件豆绿色绣着白色小花的素色旗袍上。   卢向阳还要再说什么,林青禾微扬着下巴:“你那太俗。”   “媳妇你穿红色好看,一点都不会俗。不信你问老太太是不是?安安你喜欢哪件?”   安安从进来后都看直了眼,好多漂漂裙子!   夏玉娴听了卢向阳的话,频频点头:“你皮肤白,穿红色能衬得人更娇艳。”   林青禾干脆耍赖道:“我就想要豆绿的嘛~”说完她就朝着卢向阳眨巴眼睛,这小表情和早上安安要买糖葫芦时一样一样的   卢向阳无奈的两手插裤兜里,和夏玉娴对视了几眼:“听她的吧。”   林青禾拿着旗袍进屋换了。   “同志,我这也有西装,你要不要试试?”夏玉娴也是刚做的西装还没卖过,她看卢向阳身高腿长,宽肩窄腰的就问了句。   卢向阳是从来没穿过西装的,西裤倒是之前小禾给他做过几条。   想着上次小禾穿旗袍的样子,他点了点头。于是他进了另一侧去换了。   等他再出来时,看到林青禾的那一刻,他面无表情的攥起拳头放在心口处。   心跳加快,眼里满是惊艳。就是月牙吊坠细了点。   如果说大人的反应还算含蓄,那么安安给她妈的回应就热烈得多了。   她带着喜悦的表情冲向妈妈,没有太多词汇量的她嘴里反复说着,“漂漂,太漂漂了!”   林青禾抱起闺女笑颜如花绽放,“给安安也做一件和妈妈一样的好不好?”   安安乐得不行猛点头。   夏玉娴带着安安去量尺寸,卢向阳轻咳一声。   他第一次穿西装,有些不习惯。   林青禾这才注意到他。   这段时间好吃好喝着,卢向阳早就没了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埋汰样。   一米八五的个子穿上笔挺西装,站着不说话的样子真的挺唬人的。   最后旗袍带着西装,还有安安的小旗袍得现做,过一周来取。   满载而归的一家三口,心情很好地回家。   到家后,林青禾穿上围裙先去了菜园里摘菜,然后就回到厨房忙乎。卢向阳在院子里杀鲫鱼,安安在堂屋炕上一边吃着葡萄,一边躺着看卡片。   两个人配合备菜,速度挺快。   纪红卫一家来得很早,鼓楼四点的钟声才响起不久,就传来了敲门声。   夫妻两个手里大包小包的,连小毛都提着布兜,里头装的是个毛绒玩具。   “来就来了,咋带了这么多东西,也太客气了!”林青禾笑着招待,引他们进门。   “不多不多,向阳准没和你说吧,这回啊又是他拉了把我家老纪。他这四六不着的,也不早说。这些都是我公公婆婆准备的,别客气。你就当吃大户。”   林青禾被徐莹的话逗笑,“他们是搭档这么多年的兄弟,哪还在意这个。”   “不说了,我婆婆给了几斤牛羊肉。走,吃锅子涮肉呗?”   “行。”夏天涮锅子虽然热,但是也别有滋味。   等到堂屋,纪红卫两口子解开布兜的时候,林青禾和卢向阳直摆手摇头。   “这不行,太贵重了!我们不能要!”其他的也就算了,他们竟然还送了能放磁带的录音机和一台12寸的电视。   “收下吧,你再推辞,我带回去又该挨顿骂了。录音机和电视机都是我舅从南面弄进来的,那边东西比咱们这便宜不老少,没花多少钱。”   在纪红卫的坚持下,两人只好松口接受。   “听听,这是什么?”纪红卫熟练的将磁带放进去,卢向阳跟着凑过去。此时里面传来非常轻柔的声音,“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在哪里……”   纪红卫一副非常陶醉的听着,“我小舅说这是港城现在最流行的歌。你说这声音怎么能这么软呢?叫人浑身都酥了,心都跟着又痒又麻……”   徐莹立刻掐了纪红卫一把,“俩孩子都在,你胡说什么呢?”   纪红卫摸摸头,一脸不好意思。   “你们聊着,我先去做饭。”林青禾道。   “青禾我和你一块去。”徐莹跟着说道。   其实林青禾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剩锅里炖的大排骨和没处理的小鱼仔。   徐莹进了厨房,就开始处理牛羊肉,“我去摘些菜来配。”   林青禾从橱柜里拿出涮肉的锅子后,就把腌了一天的小鱼仔擦干水分,在锅里烤干。一直到两面金黄,看着焦脆焦脆的就算是好了,这种做法,小鱼仔的刺都变的能吃了。   菠菜用水抄了,捞出来,沥干水,切碎了,用蒜泥香油拌了,虽然简单但自有一股子清香。   主食除了米饭,还烙了饼,擀的薄薄的,内里层次很好,表面还撒上了葱花芝麻。   等锅子弄好了,就可以开饭了。   卢向阳特地打了二两白酒回来,尝个味,不叫喝多了。   “嫂子,红卫,你们尝尝这大螃蟹,昨儿跟着我们坐火车带回来的。”卢向阳招呼饭。   林青禾怕放不住,一桶螃蟹全给做了。清蒸的多,还挑了几个用那大姐的方子切成两半,裹上面粉先煎再爆炒。   她见纪红卫两口子还挺喜欢的,就笑着道,“厨房还有我蒸好的,一会子你们带些回去。”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伴着两个孩子的童言童语,一顿饭宾尽主欢。   饭后,天色还早,纪红卫和卢向阳一块安装电视。因为还要接电线,动静不小。还好现在家家户户都在做饭,因此也没有那么引人注意,不过估摸着明天胡同里就能知道。   因为纪红卫说还能去买个什么和锅子接收器的,得放在屋顶上,还能收到对面的节目。   “有了吗?有了吗?”卢向阳在外面接电线,纪红卫在屋里调试。   “有了!诶又没有了,左边,你再往左一些!”   折腾了老半天,总算是能看了。   几个人都坐在电视前。   纪红卫介绍道,现在的节目很少,一共就俩频道,一个2频道一个8频道。8频道也就是原来的京都电视台改成现在的中央电视台,有个《新闻联播》能看。2频道电视剧电影都有。   安安是第一次看电视,坐在小马扎上大眼睛直直盯着小小的屏幕。   2频道正在放沪市美术电影厂今年做的《哪吒闹海》,小毛拉着安安看的津津有味。   孩子们在看电视,左右无事,纪红卫又教了录音机怎么调。   最后卢向阳和林青禾都学会了,他才说道,“下周,我们部里有舞会。我教你俩跳舞呗,你们迟早也会参加的。”   说完他就拉了徐莹来示范。   林青禾就坐在卢向阳边上,看着踩着乐曲起舞的两个人。   直到天黑了,想着明天他们都还要上班,于是就只好告辞了。   林青禾给装了螃蟹,还有一饭盒才卤的鸡蛋肉块之类的。她从屋里拿了早就准备好要给徐莹的连衣裙。想到纪红卫父母让送了这么多东西,但她没提前准备,只好把之前给她爸妈做的衣裳也一起拿了出来。   “不知道能不能合身,要不是不合适就稍微改改。”   等他俩走了以后。   卢向阳才拉着林青禾道,“刚才看会了吗?咱们也试试?”   试什么?   跳舞?   林青禾点点头,这不难。她站起来,将手搭在卢向阳的肩膀上。卢向阳则搂住林青禾的腰。两人闭着眼睛听着录音机里的“甜蜜蜜”,在屋里晃悠。   等再睁开眼睛,就看见安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乖乖的坐在小马扎上,忽闪着大眼睛看着爸妈在屋里晃悠…… 第123章 一家仨学生 二更   卢向阳去军校前一晚。   屋内林青禾正在窗前的桌子上烫军装, 隔着窗户抬眼就能看到院子里抱着闺女看星星的那个伟岸的侧影。   林青禾手里拿着熨斗,心情有些复杂。   刚知道他在战场上的时候,她就提心吊胆, 甚至狠着心想过等他回来了一定要逼他转业。   可现在她自个缓过劲了, 心里也清楚他是真的乐意当兵。这身军装他指定是不乐意脱的。   算了, 不脱就不脱吧。况且你也不当兵, 我也不当兵,要都这么想, 那完了,难道又要回去过去吗?   想到卢向阳是去军校学理论知识,学先进技术的林青禾也放心不少。以后这种开火的机会应该也不多了吧,要是在她们这代结束战争, 就给她闺女一个和平年代那也挺好的。   卢向阳抱着已经睡着的闺女回房的时候,就看到笑的娇娇俏俏在熨烫军衬的媳妇。她眼中满是认真,时不时的还用手小心翼翼摩挲两下。   就林青禾这幅看起来格外爱重军装的模样, 看的卢向阳的心里一浪接一浪的又是甜蜜又是暖流地直直地往嗓子眼涌。他拿起大檐帽随手就扣在了林青禾的脑袋瓜上:   “来, 给哥敬个军礼。”   林青禾听到卢向阳的声音,先是对他扬起一枚笑容, 然后真傻乎乎的敬了一个。   敬完听到卢向阳的笑声, 她自个儿也乐了,嘴里还嘟囔着,“我可是看上回他们就这样的,没错吧。”   卢向阳把安安放进小床里, 然后打水洗脸刮胡子,他边洗脖子边笑道:   “没错,没错。媳妇,有三年呢, 我听说放假时间和你们大学都是一样的。就是不道晚上能不能回来,我估摸着该是不得行的。”   林青禾把军装用衣架子挂好,看了眼小床上的安安,才对卢向阳道:“那也挺好,至少这三年不用风里来雨里去。”   “呵呵。媳妇你都跳级了,我也要争取提早毕业,分配的时候咱们得在一块。”   “那你好好学,我也好好学。咱们给安安做个好榜样。”   回应林青禾的是洗干净脸的卢向阳印在她脸颊上的“啵”的一声。   ……   第二天,卢向阳调整了晨练的时间,从四点改到了五点,他一起身,林青禾就醒了。   “早啊,媳妇。”   “早。”林青禾的声音有些哑哑的,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   “还早呢,你再睡会。我先去跑步了。”卢向阳穿好衣服就出了卧室。   林青禾伸了个懒腰也起来了,她想起来给他做饭。六点半卢向阳就要走,林青禾没顾得上洗脸,直接去了厨房。   舀面、温水烫面然后和面醒面。同时淘米煮粥,接着她又削了两个土豆切丝,放在水里先浸着,准备一会子炒酸辣土豆丝来配饼子。   黄瓜切丝,胡萝卜切丝,木耳切丝,再加上投了两遍热水去了豆腥味的黄豆芽,滴上几滴老家寄来的芝麻油,然后再捏一小撮加盐巴最后加上自己榨的辣酱,简单的拌在一起就是一道很爽口的凉拌菜。   想了想她又把昨天剩下的羊肉切碎,炒了个羊肉馅。   时间差不多了,她开始揉面分剂子烙饼。烙好的饼,她分了两盘。一盘包的是土豆丝和刚拌好的小凉菜;另一盘是纯羊肉馅的。因为今天就是去报个道,上午就回来了,所以林青禾也没准备额外的东西。   刚把饼子和粥端上桌,他就晨跑回来了。林青禾在围裙上擦了把手,看他满头大汗的就说,“洗洗吃饭吧,军装都给你放好了。”   说完她脱下围裙挂在墙上,然后进了卧室叫闺女起来吃饭。   “爸,去哪?”吃的满嘴油的安安从饭碗里抬起头看到卢向阳穿着军装往外走,赶紧叫了声。   “爸上学校报道呢,中午就回来,回来给安安带糕糕。”卢向阳笑着回闺女。   “爸爸拜拜。”听到中午回来,安安挥了挥手,然后又继续啃饼子了。   ……   安安在和隔壁小花姐姐玩的时候,邀请人家看动画片。就这样,不过一会子胡同里就全知道了。   这年头,电视还是稀罕物件,不仅是几百块的价格对绝大多数家庭来说是天文数字,更是因为电视机票一票难求。   饭点的时候胡同里的邻居捧着碗就上门了,大多数人来,都会随手带点小东西,比如自己种的菜之类的。   当然也不全都是好的,也有那又在地上吐骨头,还嫌弃电视屏幕太小声音太轻的。不过都被花婶怼了回去。   她对青禾有些抱歉,毕竟是她听孙女说了后,又随口告诉了别人,就这样一个传一个才在胡同里传开了。   不过大部分的邻居都是好的,走前都会记得帮着收拾。还有花婶,见着安安困了,担心林青禾是小媳妇抹不开脸,她就主动让大家散了。   “青禾,不好意思啊,这事都怨我。”人都走光了,花婶对着林青禾道歉。   林青禾早就料到会有这天了,之前在军报的时候她就听办公室里一同事说过,她家买了台9寸的电视,厂里家属院来了半个院子的人到她家看。   “没事,许是新鲜几天大伙的热情就过去了。”林青禾笑着道。   卢向阳去军校以后,虽然就少了一个人,但是就感觉家里一下就静了下来,尤其是这四合院又大。于是林青禾就带着安安拿上最近做的衣服去了大嫂那边,她有些日子没来了,上回送螃蟹都是卢向阳骑车来的。   林青谷还在老家没回来,杨素筠现在一个人又是做衣服又是要出去卖的,忙起来孩子都扔给了爷爷带。虽然他们现在没有什么要用大钱的地方,她没必要这么累。但是她始终记得婆婆住院那段,因为钱,青谷颓废的样子。   “嫂子,歇歇,我带了袋葡萄来,我去洗洗。你看看这袋。”林青禾把装衣服的袋子放在地上,就转身熟门熟路地拿着葡萄去厨房清洗了。   等她再次回到杨素筠的裁缝间的时候,那些裙子衣服的都被挂了起来。   “妹妹,你还记得我和你哥第二回 摆摊时,不是有个女同志给我们介绍了很多同事来吗?当时我是给她每件衣服便宜一块钱的。   她前几天上家来找我,说是想从我这拿衣服去自己卖。那姑娘快结婚了,她是家里老小,下乡的哥姐都成家了带着孩子回来了,家里挤得很。厂里分房子她资历又不够,不过她听说他们厂学别的厂子,出地,让工人们合伙掏钱盖房子。她想买一套,于是就找到了我。我给她每件便宜3块钱,不管她卖多少。”   “这样挺好的,你也不用出去风吹日晒了。嫂子我看你还是找人帮忙吧,就咱俩个实在是太慢了,多耽误事。”   “呵呵,我也想呢,就是咱在这也算的上是人生地不熟的,哪敢轻易让别人参与进来。我和你说呐,我们宿舍一叫王芳,和我玩得挺好的女同学。她也是京都人,她姐姐就在百货大楼布料柜台的,她想和我搭伙呢,说是她出布料,她妈还有婶子们能帮着一起踩缝纫机。那布料比咱县里纺织厂的布料要好,我瞅着那些能做好点的,县里那边的也还接着做。前几天那个新闻你看到了么,成立出口特区的。”   林青禾摇摇头,她这阵子心思都在卢向阳和孩子身上,都没怎么看过报纸。   “那她想怎么分?”林青禾问。   杨素筠找来了七月十五号的报纸指给林青禾看,“我那天和你哥打过电话说这个。你知道的,我们经济系的就是研究这些,我有直觉,这里,一定不一样。”她手指在一个城市名上。然后接着说道,“如果真和她一起搭伙,你的不动,我的里面我想分她3。”   林青禾摇摇头,“嫂子,其实现在你都自己能画图样了,不用给我的。”   “那怎么行,这不是过河拆桥吗?你哥知道了还不得和我干仗呀!”杨素筠连连摆手拒绝。   “亲兄弟都明算账呢,我这现在也出不了什么力,还占着两份,我都愧得慌。况且怎么就过河拆桥了,以后我和安安的衣服,嫂子你不想给我们做呀?   哥那边我也会说的,嫂子,你就听我的吧。而且我之后要好好复习,上个学期节奏太快,我都怕下学期跟不上。”   在林青禾的坚持下,杨素筠只好依了她。她回房间拿了个小盒子过来。   “诺,这几个月的分成,本来想过年的时候给你的。旁边的是账本,你自己对对。”   “好,谢谢嫂子。”   接下来的日子,林青禾确实如她对杨素筠所说的一样,除了每天陪安安的时间外,她都用在了学习上。期间就是胡胜男来了一趟,是找她一起去看刚生了双胞胎女儿的谢荷。   谢荷是生的时候一点都不费劲,问题是在出生后,她是一点奶都没有。娘家妈和婆婆都急得不行。亲妈更是一天三顿都是下奶的汤好生喂着。可还是没有,她们进去的时候,谢荷婆婆面色不是很好的在泡奶粉。   等婆婆出去了,谢荷才从被子里露出脸来。   “你可别哭,现在不能哭。”过来人林青禾看她眼中含泪,赶紧拿帕子给她。   “我婆婆那个样子…刚才你们也看到了。我妈都去找老中医去了,她就会骂我,又说是我太瘦了,又说是我怀孕时折腾。”谢荷面色蜡黄,耷拉着眼。   “你别想这么多了,我那时候开始也不下奶。吃了个通乳茶就有了,我一会写方子给你,你也试试。你有气就等沈一鸣回来骂他,别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放轻松点,心情好了,一切都很好了。”林青禾很有经验和她说着。   她知道,这个时候,产妇的情绪都很敏感,如果一味的憋着或者钻牛角尖,对产妇的身体伤害太大了。像她那会子不就是写了日记吗,那是卢向阳不在,要是他在,她指定天天和他吵架。   “就是,你给他生孩子呢,他人呢?”胡胜男皱着眉问。   “他和我妈一块去了。和你们说说,我心里也好过一些。你们看看,现在还睡着呢,不过一会子就该醒了。”谢荷擦了脸,对着两个姐妹露出了笑脸。   “我决定了,等今晚沈一鸣来了,我要和他说,等我出院了咱俩得搬出去住。我怀孕后期都住回娘家了,我婆婆那人太能管别人了,我是受不了。等断奶了我就要回学校去!”   听了这话,胡胜男才露出笑脸,“你自己清楚就好,好不容易考上的别耽误了。哎哟小宝贝醒了。”   先醒来的是妹妹,妹妹一嚎,姐姐也醒了,然后就跟着嚎。这里最有经验的就是林青禾,她抱起先哭的,柔声哄着。谢荷抱着姐姐,很快妹妹不哭了,姐姐也停了下来。   “这俩孩子真可爱。”胡胜男一副想抱又不敢的样子。   “多亏有了她俩,我烦的时候就看看她们。”   她们陪了谢荷一下午,直到沈一鸣和谢荷妈妈回来。林青禾留下那个通乳茶的方子就和胡胜男一块回去了。   这趟出门再回来,也快到了周末了,卢向阳他们是两个礼拜放一次。   现在是七月底,他上学也快一个月了。   这个和他之前去学习班和进修班都不太一样。学习班主要是补的文化知识,进修班除了文化知识还有一半是一些作战技巧。   而军校里,文化知识方面语文数学是必须学的,他又在林青禾的建议下选了英语,毕竟中美都建交了。   然后就剩下军政知识综合和科学知识综合。   第一个月,还没和他们说太多专业上的东西。以戈止武的年代,武器很重要。老师暂时先介绍了几种新型武器。   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当兵的,谁能对这些不感兴趣?   军事课是课堂气氛最好的。   而要论最难上的课,那一定是英语课。因为选英语的人不算多,也就堪堪15个,所以英语老师一个人完全应付得来。逮着空就来逼着他们一个个背单词。   就是周末回家了,媳妇也要拉着他一块学习。   终于暑假快要过去了,林青禾也快开学了。方秀珍这会没跟着来,安安可想姥姥了,没见到人伤心的大哭。   ……   开学一个月后,79年秋季运动会开始了,与去年相似的是,今年中文系照样是被其他系碾压的存在,就是同样男生较少的外语系都比他们强一些。   “中文系,加油!中文系,加油!”不过女生多的系,她们组成的拉拉队加油的气势绝对是最强的。   林青禾坐在主席台上看着各班送上来的稿件,她负责审核,通过之后才提供给播音员播报。   “林达文加油!林达文加油!”林青禾离着跳高的场地不算近,但是她愣是听出了外语系方阵里何曼玲和谢茵茵的大嗓门。   “哎呀,加油啊,啊啊啊!”听听,这都喊上头了。平时不见这俩多热爱体育运动,但是或许体育竞技就是有让人看不懂、也跟着乱叫唤的魅力吧。   暂时没有新的稿件了,林青禾和旁边宣传部的干事学妹说了声就迈着大步极速下台往中文系的地方奔。   “下面进行的是男子200米短跑决赛,请进入决赛的同学们马上到起跑点集合,请进入决赛的同学们马上到起跑点集合。   操场上的同学们,请你们为运动员鼓手呐喊……”   林青禾站在班级第一排,用手遮挡着太阳光。跳脚望向起跑点,他们系参加200米短跑的,现在就剩下她班的班长童浩了,就是那个曾经在749连当过兵的同志。   承载全系希望的童浩此时放松得很,毕竟曾经是军人,这个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果然,裁判哨声一响,他就势如破竹般冲了出去,然后一路领先冲到终点。   中文系的第一名基本都是童浩拿的,而且他往往领先对手们挺多的。去年他没参加,因为觉得自己一军人参加这个不是欺负人吗?然而去年中文系的战绩实在是太惨淡了,今年系主任都压着他报名了。   运动会结束后,林青禾的校园生活又回到了正轨。暑假的刻苦学习让林青禾再期中考试中也保住了自己第一名的头衔,另外她这学期在导员的帮助下,还得以参加英语专业的考试。她的英语水平从入学时的初学者到现在期中考试拿了英语班的第三名,可以说是有了很大的进步。   就在林青禾这边学业有成,家庭美满的时候。   大哥林青谷和大嫂那边出事了,准确的是林青谷一个人陷入了纠结的地步。   大哥大嫂在卖衣服的时候被巡逻的人员抓住了。不过好在现在虽然没说可以合法做生意,但是也没想过去那样咬死投机倒把就是违法的。杨弘儒很快就把孙女保释了出来,也许是受到了惊吓,大嫂一到家就晕了过去,送去医院才知道是怀上了。   这事更加大条!   校规管理条例上,对于他们这一届的学生,在入学前如果有孕,那不算。但如果在上学期间怀孕是绝对不允许的。要是想生下来,就得背处分。男女都一样,这处分是会被记在档案里的,以后毕业了,分配的单位都能看到,况且这事八成也会影响分配。   他们为难的倒不是请假的事,毕竟杨素筠亲爷爷就是北大的教授,帮她请假对杨弘儒来说还是很小事一桩。杨素筠自己也乐意这样,倒是林青谷有些后悔,他们上学以来做那事都是用了保险套的,就这次暑假回来那次,家里没了。没想到就那一次就中招了。   他觉得是自己的关系才害得妻子会延迟毕业,心里不得劲。   杨素筠看出他的心思,安慰他,自己本来也有点觉得摆摊占据了太多时间,学习上出了专业课,其他的都有些吃力。现在暂时休学了正好在家自己再复习复习。   最后就是,杨素筠以身体不好的原因请了长假。   杨弘儒又有考古任务去外地了,林青禾就把大侄子接到了家里照顾。反正安安一个是带,两个还是带。   79年的冬天来得悄无声息,某天早上起来打开门,一股冷风袭来。秋装就顶不住了,林青禾返回卧室从衣柜里拿出线衣棉袄。   今儿是周日,不过卢向阳还得下周才放假。吃过早饭,她把两孩子送到隔壁,自己则带了厚衣裳骑车去军校。上周卢向阳回来可没带衣服回去,今儿开始降温,那往后也只会越来越冷。   一路寒风瑟瑟,林青禾出来得急,没戴手套。没一会儿,握着车把手的手背就冻得通红。身上的小棉袄好像也抵挡不住了,冷风直顺着衣领往里头灌。   她还是第一次来军校,和保安室的大爷说清来意,又报了卢向阳的名字,人家就让她在保安室等着了。过了一会子,她就看着穿着军衬的卢向阳跑了过来。   “媳妇,你怎么来了?闺女呢?”卢向阳见到林青禾很是惊喜。   “早上起来看到降温了,给你送衣服。安安我送去花婶家了。”林青禾笑眯眯地把手里的行李袋递过去。   “走,我带你去我宿舍。这会他们都有课,宿舍没人。”卢向阳接过行李袋,碰到林青禾手的时候感觉到她的手心冰凉。   “你是不是骑自行车没带手套啊,这凉的。”说着他就拉住了林青禾的手,想给他捂捂。他是一年四季身上都很热。   林青禾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她往四周瞅,看到没什么人才任由他牵着。   “呵呵,出来太急,忘了。”   “傻。”卢向阳笑着说了句,然后又道,“那你等会别骑车回去了,我去停在车棚里,你坐公交车回去啊。这风吹的鼻子都红了,可别冻感冒了。”   “没事,骑回去才多久啊。我回去就煮生姜红糖水喝。”   到了宿舍,里面果然没人。   宿舍不大,和她们学校的差不多,中间一张桌子。两边各摆了两张上下铺,只不过就是床上褥子和被子都是军绿色的,每个人的被子都和豆腐块似的。   “媳妇,坐。我给你倒点热水暖暖手。”卢向阳让林青禾坐在凳子上,因为他的铺位是在上铺。   林青禾坐着帮他把行李袋里的衣服拿出来,“哪个是你的柜子啊,我给你放进去。对了我还给你带了床毛毯子,那黑色线衣线裤都是羊绒线织的,冷就穿那个哈。”   “进门第一个上头的是我的柜子。”卢向阳在阳台上倒热水,听到声儿应了一句。   林青禾打开他的柜子,很整齐,里面就放了几身军装和几本书。她把单薄的军装拿了出来,然后把自己带来的塞了进去。   “媳妇,给。”卢向阳把茶缸递给林青禾。   林青禾喝了口热水,舒坦不少,“桌上的秋衣线衣你换了吧,身上的我带回去洗。”   卢向阳才脱下衣服,门就从外面打开了。   进来一个穿着军装,搓着手,嘴里说着,“鬼天气,怎么一夜之间就冷了……”   “你们?!” 第124章 我们这代人 一更   从林青禾给卢向阳送衣服被他室友撞见闹笑话都过去一个多月了。   进入12月, 天彻底冷了下来,也就意味着这学期的期末考试就要来了。林青禾带着俩孩子忙得团团转,又是复习准备考试的又是接送两孩子, 晚上还得陪着孩子玩一会。她也就只有周末卢向阳回来的时候林青禾才能松口气。   大嫂这胎怀相不好, 大哥也请了假在家照顾。他们之前不敢把摆摊被抓的事和家里说, 怕爹妈担心。这会子眼看着杨素筠日渐消瘦, 林青谷不得不给老家打了电话,只说了媳妇怀孕了, 但是不太稳当让他妈来照顾媳妇。   电话里方秀珍骂了几句儿子闺女都在胡闹,然后撂下一句,明儿就来。   杨素筠嘱咐林青禾:“你可别和妈嘚嘚说我被抓啥的,再给她吓坏咯。你大哥那次她就着急上火的, 这大冬天被急出病来。”   林青禾对着大嫂翻了个白眼,“嫂子我有那么不靠谱嘛,你还是去和你儿子说吧, 安安还小不懂, 小旻儿现在说话可利索呢。   你被带走那天他可亲眼看着呢。还哭得那么厉害,虽然现在看着哄好了。也不知道这孩子还记不记得那幕。那几个公安同志真的是, 就不知道避着孩子些吗?”   “咱们这代人可真难!”杨素筠感叹了句。   “都两个月了, 嫂子,那个梁月说了举报你们的那人她怎么处理的吗?”林青禾问,说到最后林青禾的语气还有些忿忿不平,她一想起那天的场景就气得肝颤。   梁月也就是那个在林青谷两口子第二天摆摊就买了好几件又带了几个人来买的姑娘, 后来她从杨素筠这里拿货,在厂子附近卖。这回杨素筠就是因为她遭的罪。   那姑娘在厂里家属院有个不对付的女同志。那女同志是把梁月的举报了,然后梁月没说出杨素筠,可那姑娘知道啊, 人早就偷摸着跟踪过梁月来这儿取货了。   于是她又带着公安上门。   当时林青谷还没回来,杨素筠和林喻旻母子俩在家。那公安一进门也不听人说话,直接就粗暴的找人把人带走了。4岁多的林喻旻吓得哇哇大哭,好在杨素筠被他们拉出门的时候林青谷正好回来。   虽然杨素筠就在公安局呆了一个晚上都不到,就被杨弘儒找到一个在政府工作的学生保释出来了。但是林喻旻还是被吓到了,直到林青禾把他接过来带着,看着才慢慢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她上次过来说,正在抓她小尾巴。这些天没见她来。我算是看明白了,现在这形势,天天说什么改革开放,但是到底没有确切的明文规定下来。小周上南边去了一趟你知道不?”   “那个特区?”   “嗯,他打的给厂子找新面料的幌子,说是那边都有私人店铺了!唉,咱这也不知道啥时候也可以。他还带了不少衣服回来,就在我那屋子,一会子你自己去挑。他说那批发的大姐说都是港城的款式呢。”杨素筠说完突然脸色一变,她皱了皱眉。   林青禾赶紧端了杯热水过去,“嫂子你别想这些了,好好养胎。咱家现在不缺钱,就是缺,你让大哥忙去。你一孕妇,操什么心呐!”   杨素筠喝了口水,缓了一阵,“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没啥事,放心。你大哥啊,他从来就不是个爱在这上头钻研的人。你也知道他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心眼太直了。当初走这一步都是被逼得没法子了,不得不干。要不早些年人家小周就叫他了,他都不乐意干的。是我,一直是我想折腾。   妹妹,你不知道,就是妈要做手术那阵。我们没给你打电话前,我就看着他在那琢磨跟谁借钱,我……不说了,反正我当时看他那个样子我就觉得,这辈子再不能这样了。不就是钱吗?我不信我杨素筠挣不来!”   林青禾看着眼底发红的大嫂,终究没再说什么让嫂子不要操心好好养胎的话。她捏了捏嫂子的手。   “来,药好了,我放了一会子,不烫了,快喝吧。”林青谷端着保胎药进来,一脸哄孩子似的神情看着杨素筠。   杨素筠接过碗,一口干了。林青谷眼疾手快地把蜜饯塞进她嘴里。杨素筠是个很怕苦的人,但是为了孩子,一碗接一碗的中药,眼睛都不带眨的。   林青禾看着这样的大哥大嫂,笑着把碗端去厨房,替他们关上了门。   ……   混乱的早晨,外面天儿还黑乎乎的,飘着雪,路灯都没熄灭呢,小四合院里却泛起了忙碌的气息。   卢向阳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身上围着围裙,手上都是白面,他面前的锅里水刚沸腾上,他端起一旁的案板,一次性下了几十个饺子。另一个锅里,正在咕嘟嘟地冒着热气泡,那里面正煮着粥。   而林青禾她也穿着围裙,手上沾着白面没顾上先洗手,就急着坐在小板凳上弯着腰,用着炉钩子炉铲子掏着炉灰,忙活个不停。   等到那一锅饺子都浮了起来,卢向阳拿着大漏勺把饺子盛出来放在准备好的大碗里。   “几点啦?是不是该出发了?”灶膛里维持着小火,林青禾用小木板把灶眼堵上,站起身,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   卢向阳看了眼手表,“五点一刻,差不多了。今儿下大雪路上不好走。早点出发。”   他打开厨房门,寒风夹着雪花迎面扑来,他猛地被冻得一激灵。回头对林青禾道,“这天也太冷了,我一个人接咱妈得了。对了,你灌个热水袋给妈。我先去换身衣服。”   林青禾也感受到门开瞬间的凉意,她冲着卢向阳的背影喊,“你穿新给你做的那件大衣吧,那里头又是毛绒兔毛又给你缝了块皮子,骑车能暖和!”   穿戴好的卢向阳重新回到厨房,他吃了碗饺子,出门的时候五点四十过三分。   卢向阳出门了,林青禾先去屋里看了下俩孩子,见还都睡得很熟,她替他俩压了压被角,就出了卧室。林青禾洗漱后喝了碗粥就坐在堂屋的炕上默写单词。   另一边火车站。   穿着大衣带着帽子围巾的卢向阳,看了眼手表,六点一刻,丈母娘的火车该到站了。他不错眼地盯着出站口。接近年关,火车站的人很多。来来往往的,各式口音都有。   他在人群里看到丈母娘,还有岳父和小姨子小舅,这是一家子都来了。   “爸妈,这边!”卢向阳朝他们挥手。   “哎哟,这人真够多的,真是啥时候来都这老些人。”方秀珍几个挤到卢向阳身边,她扯了扯被扯歪的头巾,重新包好。   天太冷了,一说话都冒着白烟。   “妈,热水袋你拿着。不知道爸和小妹小弟也要来,禾儿就灌了一个。”卢向阳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还热乎的热水袋递给方秀珍,露在外面的眼里满是笑意。   “哎哟,我姑爷就是体贴!呵呵。”方秀珍接过热水袋,手心一暖,心里也暖暖的,看着卢向阳笑得眼不见缝。   “阳子、孩子妈回家再唠,咱赶紧去坐车吧,这大风大雪的,吃一脸冰碴子。”林建国背着个麻袋说道。   “爸,东西给我吧,我来背着。我骑了车来,前面瞅着道边不少三轮子,咱坐那个回去吧。这会子公交车上人老多了,带着东西都很难挤上去。”说着见到林建国露在外面的耳朵有些冻好了,他把自己的垂耳帽子摘下来给林建国戴着,“爸,你戴我这个还能挡挡耳朵。我和您换一个。”   林建国穿着身灰色的棉大衣,头上戴的就是普通的毛毡帽。   “不用,你骑车带着好,风大。”他们边走边说。   “没事爸,我用围巾包住脸就行。换吧。”卢向阳一手扶着肩膀上的麻袋,一手递过去自己的垂耳帽子。   卢向阳在道边找着一辆看着比其他三轮车高级点的,后面的座位上还围了圈塑料帘子,能遮挡些风雪的。   “爸妈,我就在你们后头跟着。”卢向阳把人送上车,自己下去,示意那男同志出发。他自己骑着自行车跟在后头。   ……   路上有积雪,他们的速度都不快,快八点了才进了胡同。大门没锁,林青苗和林青麦先跳下车,拎着自己的行李袋乐颠颠地推开大门。   “小姑,小叔!”在院子里陪安安玩堆雪人一点都不专心的小旻儿先看到人。   安安一听见声儿也赶紧抬头,不认识,她低下头,继续给小雪人捏圆脸。   “诶,小旻儿真乖。安安,怎么不叫小姨啊?”林青苗上前抱了抱林喻旻。   林喻旻拍了拍安安,“妹妹,叫小姨和小舅。”   安安很听小哥哥的话,虽然不认识,也乖乖开口,“小姨,小舅。”   “不认识啦?来小舅抱抱。”林青麦这大半年又窜高了不少,十岁的小时候   林青禾听到动静从堂屋走出来。   “姐!”林青麦抱着安安跑到林青禾身边。   林青禾上下打量了林青麦一圈,眼含笑意,“高了,快进屋去,屋里有暖气,先暖和暖和。苗儿,你也进去。”   “爸妈,饿了吧?我去给你们打饺子过来。”林青禾走到厨房前,林建国和方秀珍正好刚从影壁那边走进院子。   卢向阳三两步先进屋放下行李然后又去厨房帮林青禾端饺子。饺子不能煮久,她早盛了出来搁在灶上热上。卢向阳端着盛这热汤饺子的搪瓷盆进了堂屋。   “爸妈。小妹小弟,你们先吃饺子,锅里还有粥和鸡蛋,小禾在盛了。”   “诶,你们吃过了吗?不用忙活,又不是客人。”林建国抱着安安逗弄。   “吃了,您快吃吧,俩孩子才喝过奶粉呢。小旻儿,过来大姑这里。安安你也到妈妈这里来。” 第125章 跨进八十年代 二更   爸妈弟妹跟着来了, 林青禾轻松不少,因着她和卢向阳过两周就要考试了,俩孩子都被她爸妈带着一起住大哥家去了。   这两周都课少, 基本都是自己复习。谢茵茵找她对象学习去了, 林青禾拉着何曼玲一块上图书馆占位置。   “青禾, 昨儿晚上咱宿舍闹起来了。”路上何曼玲神秘兮兮地和林青禾咬耳朵, 一副你快问我怎么回事的样子。   林青禾配合地拿疑问的眼神瞅她。   何曼玲清清嗓子,开口道:   “咱班长, 不对现在不是你班长了,是我班班长田蜜,她侄女不是文学系的吗?和文学系一男的处对象,那男的先前给她写了好多首情诗。可昨儿一个女同志冲到咱宿舍, 开口就说找田雪梨。然后雪梨出去了,我们就听到响亮的一个巴掌!   好家伙,那女同志的手劲可大了, 雪梨都嘴角流血了。   我们冲上去, 田蜜更像是疯了一般,想打回来。然后那女同志说, 说雪梨穿破鞋, 她是那男同学的媳妇。”   林青禾眉毛皱了皱,“就让她闹着,老师没来?”   “来了,雪梨和那女同志都被叫走了。后来晚上田蜜也没回来。我觉得雪梨是被骗了, 她一十六岁的小丫头,正是对爱情向往的时候。那男的又是写诗又是陪着雨中散步的。   你平常在学校少不知道,文学系那几个男的整了个诗社,天天可着在未名湖写诗。勾的好些女同学天天捧着人家的手抄本诗集。上课下课, 就是在宿舍都不停地轻声诵读。   还有周末舞会,一开始还行。现在都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真是没眼看。”   林青禾脚步一顿,到图书馆门前了。   “何曼玲同志,咱们到了。我得提醒你,下周可就考试了,你再把寻思这些乱七八糟的到时候别又考完了两眼汪汪。”   何曼玲嘴角抽了抽,她跟上林青禾的身影。   在她背后嘟囔,“不是,你听了怎么都没点反应?”   林青禾找好位置坐下,拿出课本。小声说,“我连低头都怕帽子会掉了,现在哪还有功夫管别人。”   “啥帽子,你不是摘下了帽子吗?”何曼玲瞅了眼刚摘下围巾帽子的林青禾不解的问。   “是状元的高帽子!”   何曼玲:……   整个下午两人都泡在图书馆,对着平时的笔记和课本复习。   突然周围响起一些细碎的议论纷纷的骚动声。   何曼玲推了林青禾一把。   她抬起头,是田蜜带着侄女田雪梨进来。   田蜜倒是和往常差不多,田雪梨此时低着头,身子也有些瑟缩在姑姑身后。   田蜜看着那些盯着她们看的同学表情没变,她牵着侄女的手,小声却正色地道,“抬头挺胸找位置。你又没做错,怕什么!”   田雪梨慢慢抬起头,大部分的人都低着头看书写字没注意她,还有一部分人盯着瞧。她脸涨得通红,打眼望去没有一张空桌子。   何曼玲正想问林青禾介不介意让她俩过来时,就看见刚才她说八卦时表现得并不在意的林青禾,这会向着田雪梨挥手,用嘴型示意她们姑侄过来坐。   “谢谢你,青禾。”田蜜带着侄女坐下就朝着林青禾道了谢。   “没事,以前也是室友。雪梨,学习吧,别再浪费时间了。”林青禾对着田雪梨笑了笑。   这事好在是在期末考试跟前发生的,虽然在短时间内传遍了校园,但因为要考试的关系去讨论的同学并不多。   这一次的期末考试林青禾就和赶趟一样,这边前脚刚考完专业课,又是检查好后提早交卷,然后就背着包马不停蹄地赶到外语系,准备下一场的英语考试。   她不是第一次做英语专业的试卷了,正儿八经的在考场考试也是第二回 了。上次期中考试她考了第三名,自己不是很满意,很是希望这次能再往前进一进。   试卷发下来了,写完名字后,她没急着动笔。先是大概地扫了遍都考了哪些知识点,等心里有数后才开始答题。   随着“滋”的一声,考试铃声响起,林青禾带上已经收拾好的斜挎包,快速地冲出教室。   得走,不走不是她被迫听人对答案,就是她被别人缠着要对答案。   ……   林青禾放了假也收拾了包袱颠颠地上她哥家去了。没办法,卢向阳还没放假,亲人都在这儿呢,她回家也是一个人对着冷锅冷灶。   “妈,你别喂了,就让她自个儿吃吧,翻了年虚岁都4岁了。”林青禾看着方秀珍喂安安吃面条就说了句。   “不啊,姥喂。”安安抱紧姥姥,她两只小肉手都缩在衣服袖子里不拿出来。   “你别事多,你吃你的。指定是天冷了,咱宝儿才不伸手的,对吧?”   什么叫隔辈儿亲,看看方秀珍就知道了,她听了闺女的话,没好气地说回了句。   林青禾看明白了,自从生了娃,她在家就属于靠后的配角了。   喂完安安,方秀珍又回到厨房看着炖汤的火候,她小口尝了一下。   觉着差不多了就把汤盛起来给杨素筠送去。   杨素筠在中药和婆婆的贴心照顾下,终于在小年复查的时候,得了医生肯定的回复。笼罩在这一家子头上的阴影终于散去。   林青谷把这阵子挤压在媳妇做衣裳屋里的东西借了辆小三轮,一次性全拉出去卖。他还带上了弟弟妹妹,美其名曰让他俩多锻炼锻炼。   才过晌午呢,一早出门的兄弟妹三人和林建国就回来了。   方秀珍看他们两手空空,三轮车上也只剩下原来装衣服的袋子。   “小周拉回来的那些都卖完了?”   方秀珍说得是之前小周从南边带回来的那什么最流行的牛仔裤和喇叭裤,那喇叭裤用方秀珍的话来说,那穿上了就是个人形拖把。牛仔裤呢,摸着跟劳动布差不多。   那天林青禾才穿上牛仔裤,方秀珍就让闺女赶紧脱下,“屁股蛋子都绷的圆嘟嘟的,干脆别穿得咧!”   “嗯呐,一口价25块一条,不还价。全给清喽。”林青谷笑眯眯地道,他也没想到这玩意这么受欢迎。   “妈,我们收摊的时候还有人跑来呢,说是同事说的,还怨我们货少。我把大哥给我们留的都卖了!”林青苗兴奋地道。   方秀珍看着兴奋数钱的儿女和老伴,嘴里嘟囔了句,“这玩意比抢钱还来的快。”   “妈,我和向阳吃了饭回去搞趟卫生,明儿早上再来。三十那天就不过去了。”   今年年夜饭要在林青谷家吃,新屋子过大年不能没人在。   到了胡同里远远地就看到花婶提着袋什么东西走来。   “放假了吧?你们这一家子是上你哥家去啦?我那天好像瞅着你妈了。”   “刚放几天,我妈是来了。今年在我哥家过年呢。婶子,您这买的啥啊?”   “嘿,这啊,后海那公园前头有个密云过来的老乡在卖牛肉。说是下雪冻死的,不要肉票要工业票搭9毛钱一斤。我瞅着肉挺新鲜的就买了几斤。这不马上过年了,甭管是剁馅包饺子还是崩土豆子下去一块炖那都能好吃哪!”   “好勒,我们也去买点,谢谢婶子!”   “客气啥,你们快去吧。晚了该没好肉了。”花婶抖落抖落身上的雪花。   “诶,好。”   于是卢向阳掉转车头向着花婶说的地方骑去,顺利买到五斤牛腱子,三斤牛上脑,其他的就很一般。   两人回到家,就开始打扫卫生,一直忙到天黑了,才算是把小院都整干净了。这飘雪的时节两人都满头大汗的,可想而知,这次大扫除多彻底了。   “累吧。”卢向阳端着个搪瓷缸递给林青禾,还一边拿帕子给她擦擦额头的汗,   胡胜男吃了饭,才来找林青禾明天一块去买年货,大门没锁,她才一进院子,就从堂屋的玻璃窗子见到林青禾夫妻坐在桌上吃饭的场景。   “好吃吗?”林青禾问,这是她看港城电视剧学的卤肉饭。   卢向阳嘴里还没咽下,对着林青禾竖起大拇指。   “好吃,我就乐意一辈子吃你做的饭。”   林青禾笑颜如花绽,“那不腻味啊。”   “心之所向,求之不得。”   胡胜男眼里有了些羡慕,突然觉得结婚也挺好的。   她进来就笑道,“孩子都那么大了,还这么腻乎。”   林青禾就笑着站起来,“你怎么来了?吃饭了吗?一块吃点呗。”   胡胜男笑着摇头,“吃了,本来闲着没事就来找你唠嗑。我是来问你明儿百货大楼搞活动,咱一块去买年货呗。”   “行啊,明天早上我得上我哥家去。九点在百货大楼前见,行不?”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们了,嘿嘿。”胡胜男说完就走,没听林青禾挽留她的话。   ……   买了年货后,日子就更快了,每天醒来都一堆事。杨素筠从牛仔裤和喇叭裤中看到商机,她不顾自己大着肚子愣是拉着林青禾开始踩缝纫机准备盗版。然后喇叭裤还好,牛仔裤,他们这儿是真没这个布料。别看劳动布看着像,可真的做出来一条了,穿上之后完全不是那个味道。   没法子,只好再联系小周,问他开年还去不去南边。之前他们这批货,本钱是林青谷的,分成四六分。因为这玩意比较新,小周不敢拿太多,但是听林青谷报了账后他也有些后悔。当即表示,过了年就找机会再去一趟。   还有林建国,他贴心贴肺的姑爷看出他因为儿女赚钱,有了点身为父亲无能为力的窘迫,特地带着他去特战团附近的公社,买了不少木头回来,为了让他做家具卖。   “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挣钱都挣疯眼啦?!麻溜痛快给我在家里打扫。新年新气象,不能把灰尘留到下一年。让我一个人收拾这大院子,你们是想累死我换个妈啊还是咋地?!”   听听,多歪的理论。   但没人敢不听,除了两个小小孩,就是大着肚子的杨素筠都拿了抹布在擦家具,所有人都放下了手头的事去打扫卫生。   第一声鞭炮响起的时候,林家小院的年夜饭也开始了。 第126章 爱常驻林家 一更   1980年的初一早上, 林家小院就忙活开来了。剁馅的、擀面的、大伙都聚在堂屋里,有说有笑着。   卢向阳穿着衬衣搭配媳妇新织的红色圆领毛衣,他把袖子卷到手肘, 正在和大舅哥林青谷一块剁肉。   听着林青禾边切酸菜边哼唱的歌声, 他的唇角泛起了笑纹。   前些日子那电视里头老是放这首歌, 一来二去的她就给学会了。这不, 刚她大哥打开收音机,里头又在播这首歌。   “世上有朵美丽的花, 那是青春吐芳华。铮铮硬骨绽花开,沥沥鲜血染红它。啊,啊,绒花绒花。啊, 啦,一路芬芳满山崖。世上有朵英雄的花,那是青春放光华……”   林青禾跟着唱投入了, 连拿着菜刀切酸菜的动作都跟着节拍。   “砰”地一声, 门被撞了两下然后从外面被打开,林喻旻牵着安安闪亮登场。   安安喜欢凑热闹, 她听见妈妈在唱歌了。松开小哥哥的手, 咧开嘴一脸笑眯眯的模样。   安安走到林青禾对面,一脸陶醉地给妈妈拍手,还在妈妈歌声结束后对林青禾表白:“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没有妈妈最苦恼,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 幸福哪里找?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不知道。要是他知道,梦里也会笑!”   林青禾乐的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心里甜的呀!就这种时候,生了孩子的幸福感那是啥都换不来的。   而一旁擀饺子皮的方秀珍见着这幕眼都红了。她想起了闺女小时候。   那也就是比安安大几岁,苗儿才出生的年纪。那年秋收忙的啊连青谷小小年纪都跟着他们一块下地了。   下工后她急着去做饭,才一进厨房呢,就看到灶台前大闺女踩在小马扎上,两只小手拿着那大锅铲在锅里吃力地挥动。   听到声儿见着她回来了,她家大闺女脸上还带着几道黑灰的印子冲她一笑说,“妈,我会煮饭了。你去歇着,马上就好了。”   那时家里吃的都是野菜糊糊,就是夏天晒干的野菜放进锅里和糙米一块加水煮,最后加点盐巴。   想到当初那个小小的孩子如今也当了妈,方秀珍突然就有些感情充沛了。   “哎呦,咱家小宝唱得真好,这学不白上。”林建国拍了拍媳妇的手,他懂她的心思,用眼神安慰。   林青谷夸了句外甥女,“安安可真厉害。小旻,你俩都在一个幼儿园,你唱个夸爸爸的歌给大伙听听。”   林喻旻顿时苦着张脸,小小的脑袋里飞快地回忆着学过的歌曲。   搜寻无果后,林喻旻看着屋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姑姑姑父等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时,硬着头皮开口了:   “世上还有爸爸好,有爸的孩子像块宝,投进爸爸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哈哈哈哈哈,你个小机灵!”林青禾第一个笑出声。   “大宝也聪明还知道自己改!你俩都是好样的,来,过来,拿红包。”林建国从兜里掏出两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招呼孩子上他那边去。   两孩子接了红包,花言巧语地哄着姥爷/爷爷笑得都眼睛眯成一道缝了。   林青谷笑了笑,“行嘞,儿子别给你爷爷灌迷魂汤咯!”   小旻儿把红包往奶奶怀里塞,“给奶奶买吃的。”   安安不知道红包是干嘛的,学着小哥哥的动作,“给姥姥买吃的。”   方秀珍刚有些低落的情绪瞬间被两宝治愈了。重新换上笑容,她两手面粉的不方便抱孩子,用慈爱的目光瞅着俩孩子,“乖,都乖。”   小旻儿还记挂着院子里堆了一半的雪人,他朝安安捅咕眼睛,“妹儿,堆雪人,拿上胡萝卜。”   没错,他俩刚在院子里堆雪人来着,进屋是为了拿一块胡萝卜。倒是安安一进来就唱歌,都给他唱得差点忘咯。   “不啊,不去,安安要妈妈。”安安又跑回林青禾身边,抱着她的大腿。   小旻儿都没拦住呢,只好气鼓鼓地自己走了,还说了句,“臭安安!”   安安听到了,她抬起胳膊自己闻了闻,“安安香。”   屋里众人都被她这认真又委屈的样子逗笑了。林青禾切好酸菜,擦了擦手,蹲下抱起闺女。   “让妈妈闻闻,嗯,宝宝不臭。不过——”   “卢嘉穗,你又跟谁甜言蜜语讨罐头喝啦?这一身黄桃味。”   安安立马捂着嘴偷笑,回头看向她大舅妈。她就是夸她舅妈真美真美真美,然后就讨到大黄桃咯。   一旁的卢向阳看着黏在一块的母女俩也有些吃味。   “咳!”卢向阳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想吸引母女俩注意。   屋里洋溢欢声笑语,安安听到爸爸的咳嗽声,从林青禾怀里爬出来,又哒哒跑了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就拿着自己的小水杯。   “爸爸咳嗽,喝水。”安安抬着头把水杯举在头顶上。   “好闺女嗳!”卢向阳有些意外她的举动,他放下菜刀,擦了把手。   “爸爸没咳嗽,就是清清嗓子。”   “咱家安安真是太可人疼了,瞧那臭小子就知道在院子里瞎蹿。安安,你看看舅妈肚子里的是妹妹还是弟弟啊?”林青谷眼热地看着面前这父慈女孝的场景。   安安盯着舅妈猛瞧,“是弟弟。”   林青谷失落地啊了一声,表情很是夸张。   “别做怪模样,等下孩子听见当真了。”杨素筠拍了拍林青谷。   “馅好咯,开始包吧!”方秀珍把调好的肉馅放在桌子中间,里头还插了好多个蒯肉的勺子。   一家人齐齐上阵、你说我笑的。一个小时后几百个饺子就都齐活了。   今儿面粉和肉馅都整多了,不过不要紧现在天寒地冻零下二三十度的,随便在窗台多放一会子就能冻得邦邦硬。   不远处的鼓楼响起代表七点钟的钟声,堂屋的门再次被打开。   “吃饺子咯!”林青禾和方秀珍从厨房里端来热腾腾的白面饺子。   “爸,新年第一天,你说两句呗。”大家盛好饺子后,林青谷按往年的习惯说道。   “那行,那我就随意说几句,你们也当乐子听。今儿是80年的第一顿饭,咱家都团圆在这里。首先希望咱们家在新的一年能够越来越好更上一层楼……最后希望新年禾儿和谷子的成绩能继续保持第一名,阳子在军校成绩也节节高升……”   语毕,大家都动了筷子。   白白胖胖的饺子很快一扫而空。   “诶?甜的?没有肉肉。”安安小勺子里是一颗咬了一半的饺子。   “这说明安安今年生活甜如蜜,哈哈哈,好彩头!看看,还有几个呢,都谁能吃到。”方秀珍乐呵道。   *   初三一早,因着卢向阳一家要去拜年,夫妻两个提早一天就说今儿的早饭他俩来。   六点半,厨房的灯就亮了。   方秀珍听到院子里的声音醒了,她披上外套准备去厨房看看。她万万也没有想到,不就做个早饭嘛,这小两口都孩子妈孩子爸了,擀个面条也能这么腻歪。   方秀珍站在厨房的玻璃窗前望进去,姑爷就站在后面,搂着她闺女肩膀,然后他俩双手合在一起擀面。   方秀珍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了。等回了卧室林建国瞅着媳妇脸上的痕迹问道:   “孩子妈,你脸咋红了?”   “没,没有。”   “咱再躺会,闺女和姑爷还在揉面呢。早着,等着吧?”方秀珍脱下外套,重新进了被窝。   “她爹,你说时间过得真快啊,禾儿嫁人的场景还在我脑子里,眨眼地过去了五年。”   “别瞎寻思,姑爷对咱闺女那真的是没话说了。你想想这几年,每次有难事了,不都是他给解决的吗?   这孩子心细,想到外头那堆木头,我这心里就涨的热乎。   赶明儿咱家真的做买卖成了,我一定要给姑爷买……买啥呢?我想想,想到了,我得给我大姑爷买辆四个轮子的。”   林建国很是豪气的说。   *   吃过早饭后。   卢向阳两手拎满了礼盒,他的旁边跟着时而抬头看眼色的安安和同样拎着礼盒的林青禾。   先是去了江文睿家。   江家很热闹,今年孩子们带着孙子孙女还有外孙回来了。   江文睿照例拉着卢向阳在书房说了一会子话。林青禾则带着安安和郑昱来闺女儿媳还有她外孙女梦梦唠嗑。   从江家出来,又去几家战友家。   临近中午他们才到纪红卫家。   “哎呦,小安安好久不见了,走,进屋,安安,干爸干妈给你买了很多新玩具。”   纪红卫和徐莹站在大门口,纪红卫向着安安伸手。奈何小丫头有些日子没见过干爸干妈了,有些陌生了。   “你看你们,人来就行了,怎么还带上这么多礼物。”徐莹挽着林青禾看他们两个手里大礼盒小礼盒的就问了声。   “有长辈,第一次上门应该的。”林青禾含蓄地笑了笑。   “我爸下基层慰问去了,妈也跟着。就我们一家三口在家呢。”徐莹道。   纪红卫走在前头,已经把安安抱了起来。安安在他怀里哼哼唧唧蹬腿抗议,纪红卫安抚了小丫头一下。   “安安,你再仔细瞅瞅,认不认识干爸了?还有哥哥,小毛你过来!”   安安认真盯着纪红卫看了几十秒。进了屋,纪红卫一边儿从茶几的果盘里找东西给安安吃,一边儿侧头笑着投喂她。   安安忽然露出吃惊的表情。大杏眼瞪圆,她想起来了。   她用小胖手指着客厅里的电视机,冷不丁地开口:   “哇,动画片干爸!”   纪红卫瞬间笑出了声,没记得他,却记得他送的电视机。   这孩子怎么这么好玩?   门口刚换好鞋的林青禾和卢向阳都听个真亮。   彼此对视一眼,你姑娘这可真直接的。   “小毛你带妹妹到楼上去,就妈新买的玩具都给安安拿出来。”徐莹指挥着。   “都快十一点了,青禾我就不和你客气了。咱俩一块去做饭呗?”   林青禾喝了口水,回道:“好,走吧莹姐。”   客厅里,纪红卫再说着自己这半年的工作经历。   他拧着眉,一副为难的样子:   “每天除了带训练就是看文件,看前人的错误,要命的是,看完了就得写报告。我都寻思再这样下去,我手上摸枪的茧子都快成握笔的茧子了。”   卢向阳笑了笑,拿起茶杯,对着纪红卫笑了,红卫最不耐烦写报告,这下可有的磨了。   “不过,我告你哈。咱那党校不白念啊!当初那几个去了的,都升了。我估计你从军校里出来许是能去带团。我们指挥部一般三年为一届,我这才半年,估计升职早着呢。你最近怎么样?”   “好!那军校学了老多东西……”卢向阳侃侃而谈。   “对了,我大舅哥和人一块上南边去了。他们去倒腾东西回来卖,年前进了些说是港城的什么喇叭裤牛仔裤的,我们还给你和嫂子带了两条。等会你自己去看看。”   “喇叭裤?原来那在鼓楼摆小摊的是你大舅子啊。嗐,过年的时候,我表弟就穿了那玩意显摆。虽然被老爷子骂了,不过年轻人嘛都喜欢。”   “阳子,你说咱俩要不也倒腾点啥买卖……”   卢向阳喝茶的手一顿,“行啊,我也有这想法。”   “吃饭啦!”徐莹从厨房出来。   “小毛,安安,下来吃饭。”   饭后俩小妇女一块去房间里换衣服玩了,孩子们在玩玩具,而卢向阳和纪红卫一个下午都凑在一块对着张京都地图,商量来商量去。   从纪红卫家出来都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一家三口骑着车赶回家吃饭。   进了胡同就看到小周的面包车停在外头,到家一看,果然是他来了。   他是因为年前林青谷的那通电话来的,迫不及待地想再去趟南边。他   计划好这趟拿多少钱的货以后,小周就说事不宜迟明天就出发,赶着正月十五回来。   小周说完杨素筠就对着林青谷使眼色。   林青谷轻咳一声,“我和你一块去呗,我也去见识见识。”   “谷子,你媳妇……”方秀珍看了眼大肚子儿媳。   “妈没事,家里还有这么多人在,况且他们很快就回来的。”杨素筠笑着道。   “没诶,你们一起不,去都去了,干脆多批些回来。咱们三家一起出货款,怎么样?”杨素筠是因为上次那些东西好卖,所以想着肯定亏不了才拉着林青禾入伙。   林青禾和卢向阳对视一眼,卢向阳给她一个你做主的眼神。   林青禾点点头,“好,那我给你们拿钱去。” 第127章 钱啊是个好东西 二更   在林青谷去南边的时候, 京都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有一位妇女同志领到了第一张个体餐馆执照。这也意味着,以后干小买卖的如果领了证,那也就是有了个新的合法的身份——个体户。   做买卖的看到报纸上的这则消息都乐了。杨素筠也不例外, 她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回了趟她爷爷家那边。那条胡同里有好几个杨弘儒的老同事, 就连她们经济系的老教授也就是住那块呢。   她没带贵的东西上门, 因为知道就是带了人也不会收。她就拎着家里做的点心和其他吃食登门拜访。主要是想打听这个证怎么办。   林青禾夜里也和卢向阳咬耳朵呢, “咱们要不要也做点啥?”   卢向阳搂着媳妇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她的后背。从十六岁到现在即将而立,他人生大半的时间都是在军营里渡过。   以前每个月他都给牺牲战友家属寄一部分津贴, 就算是这样他也存下了不少钱。   所以当时交钱给小禾,看着妻子震惊的小眼神。虽然他没说,但是心里是痛快的,那眼神就像是对他的认可。   还有每次给小禾买东西, 他都是高兴的,挣钱能让媳妇想花就花,在他看来是对自己的肯定!   可现在变得是真快, 他那一百多块津贴听着是挺多的吧。但是就不说年前大舅哥最后那次摆摊了, 就第一回 他们两口子上他家数钱你这次,那两天挣得就赶上他一个月津贴了。   他想得还多一些。   一方面是大舅子和嫂子这样下去, 两家以后指定是能拉开差距的。那这不得生活方方面面都有区别了。他自己是无所谓, 可不想小禾和安安有羡慕别人的一天,哪怕那都是自己的亲人。   另一方面是他知道,挺多退伍的战友和牺牲战友的家属日子都挺不好过的。以前是没条件,现在既然政策都允许了, 那他就想努努力,能给妻子闺女好的,也能帮到人家。   那天他和纪红卫说到这事,两人一拍即合。那一个下午都在商量做点啥, 最后卢向阳想到在军校时,听人说京都好多地方要重新规划推了重建的话。   他就提出了干五金建材生意。这房子是老百姓都需要的,况且现在各个单位都房源紧缺。他家那四合院不久是这样买到手的吗?   那造房子建材五金的少不了,这生意有市场,能做。接着纪红卫就拿出京都地图,在某个地方划拉了一个圈。   “这片现在是块废地,前后人烟也少,唯一的优点就是便宜。我都打听清楚了,这块地,咱俩家凑凑就能行。”   回忆到这里,卢向阳垂了垂眼,“前些天我和红卫也商量过,媳妇,咱家一共有多少钱?”他把和纪红卫一起打算合伙买地的事说了。   林青禾惊讶的瞪大杏眼,“我就想着找个门市房做点小买卖而已……你们这盖楼卖五金建材?   咱能不能踏实点。小哥,你以前不这样啊。咋了最近,被我哥和嫂子当小贩的劲刺激了?”林青禾翻了身环住他的腰。   卢向阳正色道:“我想做大做好,让退伍后没得到妥善安置的,还有那些牺牲的战友家属,都能有个其他的出路。他们不该过着手头拮据的日子。还有也不想让你们母女……”   后面的话其实林青禾都没听清了,她低着头在心里感叹着:   是她看轻了自己的丈夫。   原来在他的心里记挂着那么多人。原来他时刻记得曾经说的,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对那些人能帮就帮。   虽然平时没怎么见过他表达对战友的感情。但那句他们不该过拮据的日子,证明着,他深深的把那些曾经并肩战斗的战友们记在了心里。   *   正月十五前三天,林青谷和小周带着后背一车厢的包裹回来了。   这趟他们不仅去了特区还去了羊城,耽搁的时间比小周平时出差的日子多了几天,因此他没在京都多逗留,直接载着半车厢的货回了东北。   林青谷还在特区买到不少说是对面港城的杂志,那上头的女同志穿的和她们这风格很是显明,用人卖杂志的同志的话说就是老时髦了。虽然在方秀珍和林建国眼里有点“伤风败俗”。   “哥,那边和咱这里有什么不同啊?”林青禾一边翻杂志一边问。   林青谷带着些回味的样子,笑着道,“去特区进关多亏了阳子给搞来的边防证。要是没证就不能过去。特区吧,地方不大。那边我听当地人说,过去那就是一小渔村,不过就是和对面的港城隔海相望。   这不是去年才批的吗,所以现在到处都是在造房子,都还在建设中。不少地方都在招人,那工资比咱县纺织厂的二级工还高!   他们还有那种卖港城商品的商店,里头都是进口的东西,不用外汇,不用票。贵是贵,但是比咱这还是便宜的。我给大伙儿都买了些东西,等会再看。   除了那贵的,还有些应该就是那什么自己搞过来的。他们不是就隔着海吗?听说是很多人都偷摸着想直接游到对岸。有的成了,有的就在海上没了……   不说这个,我们这些衣服是上次小周批的那家老板带着我们去别家批发的,都说是对面正流行的款式。那老板说是以后可以邮过来,就不用我们自己常去了。”   “那挺好,也快开学了。确实也没那么多功夫。”林青禾道。   “嗯呐,这些得赶紧理出来,趁着这些天能卖多少卖多少。等开学了时间就少了。对了——”林青谷从地上那堆袋子里挑出一个红白条纹的麻袋。   他解开封口,从里面掏东西出来,边拿边说,“这三瓶是香水,妈你和我妹还有小筠一人一瓶。诺,还有这口红大妹和小筠一人一只。   妈我知道您不会要的,就没给您买,不过,嘿嘿,我还给您买了这个小金戒指。小时候你把姥姥给的嫁妆换了米,这些年您辛苦了。   还有爸,这这三根皮带是给您买的,以后您就用这个系嘞。   阳子我买的是手表,我知道你有手表,这个那售货员说是从港城流进来的,防水。我想着应该适合你。   小弟小妹,一人一个电子手表,这玩意我还进了些货,在那边老流行了。还有咱家大宝小宝,诺,小汽车洋娃娃……”   方秀珍接过金戒指,眼圈红了,孩子惦记她呢,“以后别这么花钱了,你们也才刚开始,省着点。”   “嗳~”   回来的第二天,林青谷没敢耽误时间,一早就带着弟妹去了外面摆摊。   兄妹四个去了人多的公园前,这一块算是一个自发形成的小集市。他们仨去的时间算早的,但是靠近前面的位置都被占了,他们算是在中后段的。   林青谷借的邻居大爷家的三轮车,他把他爸给做的移动衣撑子在地上摆好,然后把衣服裤子都挂上去,地上则是铺了块厚实的劳动布,摆上这次带回来的小玩意,像是给弟弟妹妹的电子表,还有小孩的玩具。   他摊子上的那些东西和其他人卖的一眼看去就不同,尤其是那个衣架子,别人都是堆在一块,就他一个人这样搞。   两个小的先不说,就是林青禾和林青谷两人长得都好,身上穿的就是他们卖的衣服。光是站在那,人家还没走到摊子前呢,就能被吸引着走过来。加上衣服款式新颖,很快不少年轻的同志就将他们的摊位围住了。。   “同志,你是不是年前在鼓楼那卖喇叭裤的?”一个留着三七分头的年轻小伙儿问了声。   “是啊,这回我又进回来不老少,在这呢,你看看。”林青谷笑着招呼。和刚开始出摊那个不善言辞、扭扭捏捏的他判若两人。   “嘿真是你啊,我还去那边找过你好几回呢。过年的时候没看住,让我妈给我把裤腿剪了,我还想买。”那小伙笑呵呵的。   “同志,你这呢子外套和牛仔裤都有卖的吗?多少钱呐!”一个看着比林青禾大几岁的女同志笑着问道。   “同志都挂在这哈,呢子外套85,牛仔裤35。你要是一块拿,算你110。”林青禾在衣架上找出她的同款指给人家看。   “能再便宜些不?”   “我在百货大楼看到过这种双排扣的大衣,就得120块呢。摸着还没这柔软。同志,我要这件蓝色的,还有一条牛仔裤。110,给你。”旁边一个烫着卷发背着小皮包的女同志挤进人群,对着林青禾道。   “诶,好勒。同志我再送你双袜子,给你放袋子里了哈。”第一笔生意,林青禾笑颜如花。   头先问的那女同志看人家真买了,她寻思着,确实百货大楼的得120块,这里110还撘条裤子.   “同志给我也包起来。我要你身上一样的。”那女同志想着过几天要去相亲了,咬咬牙就给买了。   第一天拉出去的东西,到晚上就卖的差不多了。等到收摊的时候,旁边那一起卖老头汗衫的男同志就直接问林青谷能不能和他拿货,他再上别的地去卖。林青谷同意了,这有了一就有二,第二天就好多个小贩儿上门来想拿货。   后来光是拿货的就几乎把这批货全给清了,就剩下一小部分,他直接让青苗带着青麦去胡同口卖。   就这趟他们兄妹俩个各分了近一千块!真的就跟抢钱似的,方秀珍看着他们数钱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想想以前家里拉饥荒的日子都跟上辈子的事一般。   趁着开学前最后一点功夫,林青谷骑着自行车大街小巷转悠,想找一个合适的门市房。   林建国那边,从年前卢向阳带着他倒腾回来一堆木料后,他在院子里咣当咣当地敲敲打打,附近的邻居听着声儿上门了。   以前结婚三十六条腿三转一响什么的已经算是很好的配置了,但是现在结婚除了这些,人还讲究什么沙发。   这玩意上百货大楼买,那一个就挺贵的。林建国在百货大楼了对着沙发瞅了挺久,又听售货员介绍了一番。   回来后就拉着姑爷上旧货市场淘了旧弹簧回来,然后他就自己在家还真给做出来了。   胡同里不少人家都上门来让林建国帮着自己做,尤其是那快要结婚的,看林建国手艺好,还比百货大楼便宜,那好些个人家的家具都让林建国打了。他这阵子光是加工费都比过去几年拿十工分挣得还多。   *   卢向阳家堂屋,大白天的屋门紧锁,拉着窗帘,点着灯。   炕上坐着两对夫妻,他们面前的炕桌上满满当当的放着东西,不是待客茶点,而是一捆捆的大团结。   要知道现在人民币最高的面值也就是十元。而这里,是他们两家抛开一小部分生活费之外所有的存款,甚至还有两家到处去借来的。   林青禾都没和爸妈详说这笔钱是要干嘛,她妈要是知道她是买荒地盖楼非得打劈了她。   其实荒地用不了太多钱,主要花钱的是盖楼。他们现在也就是想把地皮买下来,盖楼的钱还没个影子呢。实在不行他们就只能跟着她哥一样去偷摸当倒爷攒钱去了。   “数清楚了吧?”纪红卫问自己媳妇和青禾。   两人点点头。   “好,那就走吧,你俩再检查遍证件都齐了不?”纪红卫率先下坑,拿了个不起眼的黑色塑料袋开始装钱。   他们今天要去买荒地过户,产权登记在各自媳妇名下。 第128章 感激遇到你 一更   天还没大亮, 林青禾在被窝里窸窸窣窣地翻身,她习惯性往旁边一摸。没人,温的, 准是晨练去了。   她一改早起要睁眼看棚顶发呆一会子的习惯, 披着卢向阳的长外套趿拉着棉鞋下地。走到梳妆台前找皮筋把长发先扎起。   接着, 林青禾拉开窗帘, 窗户上还结着冰花,屋外飘着鹅毛大雪。   她眯了眯眼睛, 瞧了瞧外头的冰天雪地,挠了挠鼻子尖儿。唉,这样的天儿她是真不乐意早起出门。   冷啊,实在是不爱早起。   但她今儿却没法子, 不起也得起,因为今儿上午得去学校报道。   林青禾拿起桌上的手表看了看,六点过五分钟。   她叹口气, 仿佛认命般回到床前, 坐回还热乎的被窝里,用脚从床尾把自己衣服扒拉过来。   林青禾第二天要穿的衣服, 卢向阳都给她放在床尾捂着。这样第二天起来穿上也是热乎的, 不会受凉。   笨笨卡卡地穿了一层一层,就连棉袜她都穿了两双。就他们屋里到厨房的那点路,林青禾愣是戴上帽子围上围巾,就露一双眼睛在外头。   这天可真冷的邪乎!   厨房里小灯亮着, 灶膛里火也生好了,一边锅里卢向阳已经下了米进去煮粥。旁边小炉子上也放了水壶,这也是卢向阳每天早上都会给林青禾烧的早晨喝的热水。   她拿起水壶往搪瓷盆里倒水准备洗漱,冒着热气的水面印着她的笑脸。   虽然早起给她烧水只是件小事, 但是林青禾就是突然觉得有他真好。   她从前也没处过对象。可自从随军以来他们俩一起做家务,肩膀挨着肩膀。   他在家时会把关注几乎都放在她身上。包容她的小脾气,关注她的情绪,甚至把她的家人也当做自己的家人照顾。   有了孩子以后,他们会分享养孩子的点点滴滴,一起享受孩子带给他们的感动和快乐。他把她们娘俩当做生活中最亲近的人。   林青禾接着冷水傻笑出声,直到冷水溢出,凉了她一手,她才回过神来。   得,这下彻底不困清醒了。   林青禾倒掉些水,重新加热水洗漱。然后开始做早饭,今儿就他俩吃饭,孩子在大哥家,给她妈带着。   厨房的菜都是从大哥家带回来的,她在炉子上把冻得梆硬的牛肉化开,然后剁碎了和萝卜丝一起拌在一起做馅饼。   和面的时候,卢向阳就回来了。他把厨房门打开一条缝,侧着身子进去。   “怎么不多睡儿,我还寻思回来做早饭呢。”大雪天,他就穿着件毛衣和卫裤出去绕着后海三圈。   “你快穿上衣服吧,一冷一热的,最容易生病。走走走,我和你一块进屋,让面搁在这醒一会。”   林青禾脱下围裙,双手拍了拍,去掉手上的面粉。   “你背我回去嘛。”林青禾撒娇。   卢向阳看着媳妇双目含情的样子,这还说啥。他走到林青禾身前蹲下,林青禾笑嘻嘻地趴他背上,“好咯,走!”   雪从昨天夜里就一直下着,院子里一片雪白,地上积得其实也挺深。卢向阳背着林青禾一步一个脚印。   “我重?不?”林青禾搂紧他的脖子,趴在他耳边问。   “平时就吃那么一点儿,重啥啊。你得多吃点,赶明闺女都比你饭量大了。”   “那你做饭,呵呵。”林青禾热乎乎的双手替他捂了捂有些被冻红的耳朵。   卢向阳感受着耳朵上的温暖,笑了。   “那我送你去报道,你再陪着我去,中午回来我做饭。就咱俩。”   林青禾嗯了一声,然后探头在卢向阳脸颊上声挺响的啵了好几口。   卢向阳踢开屋门,然后用脚把门一勾。等他把林青禾在床上放下的时候,门正好合上。   林青禾躺在床上,两手环住他的脖子。卢向阳双手撑在她身体两边,俯身看着妻子。   “怎么一早这么粘人?”卢向阳心情很好地摸了把媳妇的脸。   林青禾没回答,就是笑着看他。卢向阳顺势躺在她身边,想抱她吧,媳妇穿了老多衣服,抱着没感觉。   只好把媳妇的小手握着,十指相扣。   屋外寒风凛冽,屋内两人静静地躺着。   *   折腾荒地的事,都是纪红卫和卢向阳在管。那地叫荒地,叫废地都成。为啥呢,因为它虽然还在市区范围,但是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过要不是这样,他们也不能以一个很低的价格拿下。   为了攒钱盖楼,纪红卫和卢向阳真当起了倒爷。他们分别和各地战友联系上了,瓷实的战友情让他们两个在短时间内就张罗开了。   做买卖的事那真是万事开头难。这开了学,两人就开始了学校的生活,学习又将占据他们大半心神。   开学了林青禾她们77级的就大三了,而她因为跳了一级,这会比同窗们高一级,大三下了。   上学期末田雪梨那事算是过去了,小姑娘就是被人用诗啊文章的给骗了。过了年回来校园里也有新的话题,她的事也鲜少会有人提及。   可这一次才开学没多久,又有了一件新鲜事。   何曼玲怀上了。她本来就是结了婚的人,怀孕没有什么奇怪的。但怀孕,学校是不允许的。从78年开始,都处分过好几个了。   杨素筠发现那会都快三个月了,因着怀相不好加上人爷爷又是学校里的教授,帮着想法子弄到假假条很容易。可何曼玲是才怀上,在京都也没啥认识的人,让她去找医生开条子几乎是办不到的事。   她今年27了,结婚晚,这还是第一个孩子。可想着学校的规定她就作难。   年龄不小了,在学校学习要跟上年纪小的同学们本来就很吃力。要是因为怀孕,再因此背上处分。这学上的到底图什么?   谢茵茵就道,“好不容易上了大学,都快毕业分配了。你别冲动。孩子以后还能有,可这学只能上一回哪!”   何曼玲当然不是个冲动的人,可结了婚,这个问题就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孩子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丈夫的意见,公婆的想法,都是她要考虑的。   “你不懂。”何曼玲看了一眼谢茵茵。   前程,事业,家庭。女人处在不同的年龄阶段,所追求的东西当然是不一样的。   林青禾倒是有些明白何曼玲的心思。可她没有立马决定,那就是她的天平向家庭倾斜了吧。   别看何曼玲平时有些大大咧咧的,但是她在这个年代能这么晚结婚,又能在结婚后跑来京都上大学。说明她也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那肯定也是想在将来更进一步。如今,要是档案上有了瑕疵,一切又都成了未知数了。   “那我帮你问问能不能开个身体不好不能流产的条子?”林青禾想到个法子。   何曼玲点了点头,“谢谢你啊青禾。”   条子开出来了。   何曼玲是一副要去流产的姿态从导员办公室去医院的,然后柔柔弱弱地回来。   带着医生开的条子,和双胞胎检查结果回了学校。   这事的最后虽然也处分了,但是没留在档案上。对她以后的影响也几乎没有,也就是在学校的最后两年里她不能参加什么评选活动罢了。   那周末,何曼玲就带着丈夫邵士彦拎着礼品敲开了林青禾家的大门。   “你怎么来了?快进来。”林青禾赶紧将人让进来。   她介绍自己的丈夫,对着林青禾道,“青禾,卢同志,这是我丈夫,邵士彦。”   邵士彦就笑着打招呼,他和卢向阳握了握手,“冒昧前来,打搅了。”   卢向阳客气的请两人坐,林青禾去倒水,端果盘了。   邵士彦把手里提着的一网兜的奶粉和罐头给放在桌子上, “真是太感谢了。要不是你们,我们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俩关系好,不算什么。”卢向阳笑道,“这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也不能这样做。”   邵士彦点点头,叹气解释道, “我今年29了,我俩是77年结的婚。本来计划是78年要孩子的,没想到高考恢复了。   我家这个考上了,那总不能不叫去吧。咱天津离这也不算远,我本想着我一个月来看她一回。   可没想到学校有这规定,我是家里的独生子。本来结婚就晚了,家里老人也急着想要第三代。但是她好不容易考上的,咱也不能害了她的前程是吧。   就是今年过年家里亲戚聚齐了,多喝了两杯,这才……不说这个了。总之,真的很感谢你们。以后要是有我们能帮的,义不容辞!”   夫妻俩略坐了一会子就离开了,说是还要给家里打电话。   等他们走了,林青禾就和卢向阳感叹道,“咱们这代人,活的咋就这么难?”   卢向阳拍拍妻子的头,“现在不是都往好的方面发展着吗?走吧,上大哥家接上安安。咱一家三口去公园逛逛。”   林青禾奇怪,“你这周不用和纪大哥出去了?”   卢向阳就笑着拉着林青禾回了屋,然后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个黑色塑料袋。   “打开看看。”他道。   她打开了,里面是一摞摞的大团结。   林青禾瞠目结舌,嗓子发干,“你俩这是做什么了,这才多久?”   卢向阳很坦荡:“这是最近倒腾的。不过媳妇这不能交给你,我又和另一个战友合伙弄自行车票了。还有大半部分继续和红卫合伙着。那边地的草除的差不多了。走吧,我还找爸有事呢,你说咱们和爸一起做家具生意怎么样?”   林青禾简直对他刮目相看,这人以前也没看出来,做生意这么尖呐。这军校都教他啥了啊?   家人收拾了下就骑车往林青谷家去了。   这学期林建国还有两孩子都没回老家,林建国是跟大哥直接请的长假。他家的地在和姑爷商量后,给卢家种了,当然产出林建国也是不要的。   青苗和青麦呢,卢向阳找了战友给安排进了京都的小学。苗儿本来该上初中的,但是乡下教育不如城里的,所以让她留级先适应。   到林青谷家后,卢向阳就坐到在院子里做木工活的老丈人身边。两个人嘀嘀咕咕的,看着和谐亲近极了。   “阳子和爸都快赶上我和爸了。”林青谷道。   林青禾笑了笑。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去。天热起来的时候,又有了大新闻。   公派留学生选拔开始了。   这一回是选的是正儿八经的学生了。   林青禾再次被系主任叫到办公室,她这回又没报名。正当她想解释的时候,才张嘴喊了一声主任,就被打断了。   “你听杨教授说了吧?” 第129章 月亮哭了 二更   北大, 中文系二楼走廊尽头办公室内。   “主任,您是说报名的事吧。我还没报名……”林青禾站在系主任的桌子前,她心里有预感又要挨骂。可她再次被打断。   “没报名?对你用不着报名, 名单都已经送上去了。那我就提前和你说了吧, 咱系就你一个。   你们这一批都不用参加这学期的期末考试了, 下周你们不用上课, 下下周选拔成绩出了后来学校,统一参加为期半个月的礼仪培训。   七月一日上午准时飞, 到时候你会作为北大学生代表接受采访。这些天好好琢磨下作为第一批留学生该怎么回答记者问题。”   系主任捧着搪瓷杯,笑得眼角皱纹沟壑分明。   林青禾傻眼了,她之前完全不知道这事。她有懵懵地看着系主任,还没开口就见系主任朝着自己挥挥手。   “你这表情可不对?咱俩说岔了?你不会又想说你没报名是要陪着孩子成长吧?”系主任放下茶杯, 食指敲了敲桌面,脸上的笑也敛了起来。   林青禾深深地对系主任鞠了一躬,在起身时, 她斟酌了字句, 开口道:   “主任,这个消息有些突然。上次您教育我的话, 我都记得。我也一直很感谢您对我的培养、期待。可如果在留学和孩子们之间选择, 我的答案仍然是后者。”   系主任的脸彻底沉了,他用失望的眼神看着林青禾。   “我看过你过去的履历,从你的文字和经历间我能看出来,你身上的那股劲, 和咱北大人身上流淌着的事不避难、义不逃责的精神是一样的。   另外,名单已经提交上去,在你进来前,你们这些保送的结果就下来了。现在不是你, 也不是我说拒绝,就能决定的。   时代选择你们,你们这代人有你们这代人的责任。你该回去好好想一想最初的那个你了!开学典礼上意气风发的发言,你都忘了吗?   国家费了多大劲,才能攒出来这么多外汇送你们出国门。就是希望你们能好好学习国外先进知识回来报效祖国,当然可能也有人不会回来了。但是,送你们出去,是学校对你们的期许,是人民对你们的期许,更是是祖国对你们的期许。   你有能力,有想法,为什么不去做?不要再说什么带孩子这种让人失望的话了,这不是你!你是你自己,然后才是一名母亲,听听自己的心声吧,看看它究竟是怎么想的。”   林青禾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出系主任办公室。   “青禾,你怎么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周六下午最后一节课,本来是她和何曼玲还有谢茵茵约好去外语系蹭课的。她去了办公室,她们俩替她拿着东西在门外等着。   “没什么,我先回去了。你俩去上吧。”她勉强地笑了笑,从她们手中接过自己的包。   “真没事吗?你脸色好差。”谢茵茵问道,“有什么你就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   “是啊。”何曼玲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双胞胎一般八个月就有出生的可能。她整个孕期基本没受什么苦,孩子一直很听话。所以她才想要把这个学期坚持完。   “你们想哪去了?我真没事,就是觉得累了想赶紧回家看看孩子。”林青禾用着往常的语气。   林青禾往自行车棚走去。   路过操场时看到迎风飘展的旗帜,听到花园角同学朗读英语的声音,迎面走来的也有分心拿着书在看的同学。   她难道真的忘记了最初的自己吗?   *   到家才三点多,院子里静悄悄的。   她洗了头澡,换上睡衣,包着头发就钻进了床上。   林青禾平躺着看着棚顶的吊灯发呆。   过往种种在她的脑海里重新上演。   有大哥去上村小回来了,她缠着大哥教她写名字的画面。   有年纪到了她也要上学前一晚兴奋到睡不着的画面。   有偷摸跟着牛棚那些老师学习的画面。   有考上工农兵又被顶了名额的失落画面。   还有有当了记者后那一帧帧采访的画面……   “咯吱”一声卧室的门被人从外打开了。卢向阳刚从北大回来,他没接到小禾。倒是在教学楼下碰到了谢茵茵和何曼玲。   她们和他说,林青禾中午去了趟系主任办公室,出来面色就不太好。但是有什么事也没有和她们说。   卢向阳谢过她们就赶紧蹬着自行车回家了。   他一进卧室就看到床上裹着毛巾被的一团,书包被随意扔在椅子上,床边拖鞋也东一只西一只。   “媳妇,我回来了。”卢向阳没说自己去北大没接到人。   “嗯。”林青禾没动,闷声闷气应了一声。   他着急回来,蹬了一身大汗,随手扯了件背心就出去了。他得先冲冲,不然他媳妇又该嫌弃他一身汗味。   等进了澡房,看到林青禾换下来的衣服就那么放在盆里和她平时作风完全不一样后,他确定了小禾指定是有啥不开心的事了。   卢向阳快速地冲凉,又顺手把两人的衣服洗了,他才回到卧室。   脱下拖鞋,他隔着毛巾被把林青禾抱进怀里。   他身上的薄荷香让林青禾短暂地回神片刻。   “怎么不开心,和我说说,咱们一起解决。”卢向阳用着哄安安的语调,轻柔又低沉。   林青禾掀开毛巾被一角,翻了个身,面对着他。伸手环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前。   她在哭。   不是稀里哗啦的那种,是无声地流泪。要不是胸前温热的湿润触感,卢向阳都备不住不能发现。   他没有再问,而是抱着她。一只手穿过她的颈部,另一只手摩挲着她的后背。他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她,有他陪着她。   好一会,林青禾抬起头。抱着湿发的毛巾早就在她辗转反侧的时候被散掉了。她顶着一头半干的长发,白嫩细发的脸颊上还有哭过的痕迹。眼眶红红的,噙满水雾。   卢向阳低头,亲在她的眼角,拂去她的泪水儿。   终于,林青禾带着哭腔的,小心翼翼的开口:   “我……我被选上留学生。我拒绝了,可主任说,名额报上去已经通过了。还让我好好想清楚…我下午想了。我……我其实是想去的。可是安安怎么办?我舍不得你和孩子。我……”   “要去多久?”卢向阳搂着她的手一僵,眼神也瞬间发直,然后又很快恢复正常。   林青禾眼里又聚集了水汽,眼前的人开始变得模糊。   “两年。我怎么做才好……”   “哭啥,别哭!选你去,就是需要你也是认可你。去!咱开开心心地去。我媳妇多厉害呀,人家还得参加选拔呢,你都能直接保送了。看来在这块,我在安安面前是超不过你了。呵呵。   别哭了,乖。”卢向阳又像刚才那样,冰凉的唇覆上她的眼角,吻去她的泪水。   “这就跟我出去执行任务一样,以前都是你和孩子在家等我。这一回,让我也尝尝等待的滋味,好不好?”   林青禾摸了把脸,紧紧回抱他。   “嗯!”   “这时间还挺好,正好这两年我也在军校。咱家情况特殊,赶明儿我去问问能不能申请走读。我得天天带着闺女。   打住!你可别哭了,来,跟着我,笑一笑。你愧疚啥啊,要愧疚也是我愧疚。以前我不就是这样吗,留你在家等我。   真不是啥难事哈媳妇,多光荣呀!你和我说说这流程。啥时候走?明儿我们上百货大楼给你买东西去,是去老美吧?那边季节啥的啊,还有什么注意事项你都和我说说……”卢向阳笑着转移林青禾的注意力。   等林青禾和他说得基本清楚了以后,俩人小眼神对视着,你侬我侬的。卢向阳翻身,熟门熟路地覆上去。   直到太阳落山,余晖给室内打上一层橙色的光晕。   她的神志已经是半清醒半迷糊了。就算她努力瞪大双眼,却还是在一个又一个滚烫的吻中,情不自禁地恍了恍神。   最后,凛冽又清新的薄荷味道席卷了她所有的嗅觉。   直到天色半黑,那一波波似隐忍又似欢愉地小声抽泣才停了下来。   “好热呀。”林青禾甜腻腻的小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等着。”   卢向阳起身打水给林青禾梳洗,才把水倒了,就听到院子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地敲门声。还有林青谷的“妹儿,阳子!”   “你换衣服,我去开门。准是一直没去,妈急了才叫哥来看看。”   卢向阳随手从衣柜里拿了衬衣和裤子穿上。好险该说的该做的都完事了,不然他准得被大舅子这敲门声吓得一激灵。   “你们咋了,怎么还没过去?妈怕是有什么事就叫我来看看。”门外林青谷穿着白色长袖,袖子被卷到了手肘,脸上还有因为骑自行车而热出的汗。   “呵呵,没啥事!哥,你等会,我们这就和你一块去。”   *   等到林青谷家的时候,饭菜已经在都在桌上了,就等着他们三个。   “爸妈,不好意思。”卢向阳率先道歉,不管怎么样,让长辈等就是不对。   “一家人说什么不好意思,饭也是才好的。主要是怕你们有啥事我才你们大哥去看看。”方秀珍给姑爷和大闺女边摆碗筷边说道。   “人到齐了,吃吧。”林建国道。   林家的饭桌上一向是充满欢声笑语的,今儿也不例外。饭后,林青禾帮着她妈收拾好后,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到卢向阳身边坐下。   她看了眼卢向阳,后者握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于是,林青禾就把选上留学生的事说了出来。   一时之间林家各人反应都很相似,都微张着嘴,瞪直了眼睛。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了。   林青谷和杨素筠反过来,纷纷朝林青禾竖起大拇指。   “妹妹,你太棒了!”杨素筠边说还边轻轻拍了肚子。   “什么?”这是回过神的方秀珍,她震惊地指着林青禾,半晌没说出什么话来。   “孩子爸你掐我一把,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林建国顾不上理方秀珍,他看向了姑爷。   侦察兵出身的卢向阳瞬间就感觉到了老丈人的目光,他开口道:   “我完全支持小禾,正好这两年我都在家,就是白天辛苦爸妈去接一下。我去申请走读,晚上回来。”   林建国看卢向阳表态,稍微放下心来。然后,他又开始发愁,闺女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的能不能照顾好自己,还有一去就是两年安安怎么办?   “禾儿,你具体说说。” 第130章 所爱隔山海 一更   方秀珍身上围着围裙在灶台前一边炖着鸡汤, 一边炒着大酱。六月份的厨房里,热气腾腾,她满头的汗水都顾不得擦上一把。   母鸡的浓郁香味飘散出来, 方秀珍掀开锅盖, 用筷子戳了戳鸡肉。炖了一个多钟头, 筷子轻松就能插进去。   她没加盐, 什么调料都没用。连肉带汤的盛到一旁的饭缸里。   这是给杨素筠做的。昨儿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小家伙也听到大姑要漂洋过海了,半夜里折腾的迫不及待就要出来。   送到医院的时候, 杨素筠的羊水已经破了,宫口也开到了六指。几乎就是才到医院就进产房。   虽然这胎刚开始不算稳当,可后面六个月杨素筠就一直在家修养。尤其是方秀珍来了以后,她保胎药和营养餐一顿接一顿的。   没侧切没撕裂, 顺产的产程都像是标准的教科书。   林青禾走到已经发愣的大哥身边,握住大哥的手:“嫂子会平安的。”   林青谷眼底微红,聚着水汽:“嗯。”   所有人都等在产房外, 就卢向阳他还记得拿着缴费。他那边刚交完钱, 那面产房就传喜讯了。   裴医生率先出来。   摘下口罩和手套,笑着说, “恭喜, 母子平安。”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在看过孩子后,就剩下林青谷一人在医院陪护。方秀珍回家炖汤下奶,林青禾带着安安回了后海。   她现在的时间老宝贵了,她要珍惜和丈夫还有闺女相处的时候。   端菜出屋, 方秀珍就指使在院子里做木工林建国道:   “我去送饭,锅里还炒着给咱大闺女的大酱,你看着火候啊!”   林建国坐在小板凳上,脚边儿一个搪瓷缸, 耳背夹着烟,地上一圈木屑。听到方秀珍的声音,头都没抬地应了一声。   他得抓紧干,又多了一口人,他得再多挣些钱。   *   卢向阳载着媳妇孩子到家。安安在路上都晃悠睡着了。洗漱后,夫妻两个躺在床上。   “明儿咱们出去玩玩,多拍些照片好不好?我好怕我一走,再回来安安就不记得我了。”林青禾窝在卢向阳怀里。   卢向阳一手摩挲着她的后背,“傻,你还是担心担心,她想你我搞不定,该怎么办才好。睡吧,今天一天也是够折腾的。”   林青禾闭上眼,等到身边出来匀称的呼吸声以后,她又悄摸起身。随意批了件外套,打算去书桌前给闺女做描红本。   “干啥去啊?”林青禾一下床卢向阳就行了。   “你睡你的。我去给安安做描红本。”   “明儿再整吧,不是还有一周吗?都快十二点了,再不睡明天该没精神了。”卢向阳坐了起来,靠在床背。   林青禾只好又躺回来了。   卢向阳像哄闺女入睡一般,哄着她。   *   翩翩起舞的蝴蝶、展翅欲飞的雄鹰,公园的上空飘荡着各式各样的风筝。   “爸爸,我也想要,我要老鹰!”一进公园里,安安看到那么多风筝就叽叽喳喳的。   夫妻俩带着闺女去公园门前摆摊的地方买风筝。   那么多样式的风筝,粉的蝴蝶,黄的蜈蚣,红的公鸡,还有安安想要的五颜六色的老鹰。   买好了风筝,一家人就到草地上放风筝。安安小,还不会放。林青禾一手拿着线,另一只手放飞风筝。她助跑几步,趁着有风,让风筝向着天空,向着白云展翅飞翔。   林青禾听到了身后安安拍巴掌的声音,听到了她大声呐喊道:   “飞起来啦!妈妈真棒!”   安安小手放在脑门上,她的那只小巴掌五指分开,学着大人的样子遮挡住阳光。也不知道她到底看清没有,只见她兴奋地拍手,“飞,飞,飞!”   “安安来!”林青禾招呼闺女过来。   安安迈着小短腿跑到林青禾身边,林青禾把线递给她,“你拿着,跑起来!”   安安接过线学着刚才林青禾的样子,她小小的人儿哪会放风筝。眼看着风筝在往下掉,她急得边跑边大喊,“妈!爸!”   “妈妈就在你身后,别怕,跑吧!”林青禾朗笑道。   在母女俩身后的卢向阳,举着相机拍下这一幕。   “爸,爸!爸来!”安安看着别的小朋友的风筝都飞得高高的,她赶紧叫来了后援。   很快,欢快跑动、满头大汗、似要玩疯的安安呼喊着:“飞高喽!飞最高喽!”   随后,在一众飞得最高的风筝里,那个五颜六色的老鹰被人收了回来。   “安安,妈妈教你怎么收线。看好咯。”   风筝收回来了,安安趴在爸爸背上,旁边是拿着等着的妈妈。   随后靠近他们一家三口的另一家就听见一个柔和的女声,“安安,你喜欢这个风筝吗?想要看这个风筝飞得高高对吧?”   安安点点头。   “只要你手中拿着线,不管它飞多远,它都会回来。就像妈妈,安安,妈妈要飞飞一段时间。但是妈妈把线给你,等到时间了,你就让妈妈回来,好不好?”   安安歪头,没听懂。以为就是把风筝给自己的意思,她甜甜一笑,“还要爸爸妈妈安安一起来放风筝。”?   临近中午,玩闹了一上午,安安拍拍自己的小肚子,然后两手一摊。   “安安,饿。”   *   周一,林青禾站在系主任办公室前深呼吸好几次。   再转回头看向来路时,她捂住了胸口。   她劝着自己的心:已经做决定了,就不要再犹豫了。   虽然她还不清楚要怎么和个才三岁的孩子解释,又要怎么在她的泪眼下说出口。   妈妈要走了,一走就是两年。   她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进来。”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   “青禾?你怎么来了,这会你们班不是有课吗?快,进屋!”   谢茵茵扶着何曼玲,她的肚子已经高高凸起,虽然她自己老是说没关系,但是看着真够吓人的。   “我来就是和你们说一声,我被选上留学生了。过几天就该宣布了,我先和你们说声。”林青禾扶着何曼玲另一边。   两人愣了一瞬,然后真心地为林青禾高兴。   “恭喜你啊青禾。”何曼玲扬着大笑脸,她侧头看她。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军报上,我爸是军报的老读者了。还是他和我说,军报的小林记者和我是校友,人还是状元。   我当时就想这得多三头六臂啊?然后就看到你那张照片。说实话,当时就被惊艳了。   然后来了学校,正好赶上开学典礼。你那演讲,真是提气儿!   我没想到咱竟然还是室友。我一看你就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第一回 选拔你没报名,其实我心里想说你来着。不过还没来得及你就被老陈削了……你不该被困在家庭小小的四合院里,这才是你!   三年来,咱仨相处得最久,我们比其他同学更知道你。去吧,两年后,让我们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林青禾。   让我们因为是你的朋友而感到自豪。当别人提起你时,我能说,咱们77级文科状元啊,她是个传奇,我俩是姐妹!”   林青禾笑的点头:“好!一言为定,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要告诉我,满足我的虚荣心。”   谢茵茵笑中带泪,“曼玲姐把话都说了,我说啥?”   曾经吴侬软语的小妹子,三年下来也被带的一口东北腔。   “可能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了,拿着吧,提前送你的新婚礼物。还有曼玲,给,我给宝宝的。”林青禾从包里拿出三份礼物。   *   这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林青禾基本上是在自己家和大哥家来回奔波。   她给安安做了相册,又做了描红本。还买好了未来两年的生日礼物,给安安准备了日记本。   卢向阳在说明情况后,申请到了走读。虽然因为这个,他平时的训练量会比其他人多加两倍。   他帮着小禾一起收拾带去培训的衣服。   安安睡在他们的大床上,林青禾叠着衣服,看着安安恬静的睡颜,眼泪直掉。   卢向阳把她揽进怀里,拿帕子给她擦脸。   “不是说好了不哭吗?放心吧,有我在呢。”   这天晚上一家三口窝在一起,你挨着我,我贴着你的,即使出了汗,宁愿半夜去找出电风扇来,也不想放开彼此。   第二天一早。   “安安,还记得放风筝第一步要干什么吗?”   “跑起来!”   “妈妈给安安做榜样,妈妈现在要去准备飞飞了。”   看着闺女懵懂的样子,林青禾捧着她的头,在额头印下一吻。   “妈妈要出差……来,你看,这个是描红本,等你把这些字都写完认识了,妈妈就回来了。这个小鸭子本子等你会写字了,给你写日记用。想妈妈了就写在上头。”   安安没哭没闹,她已经被爸爸哄过一次了。   虽然不知道出差要多久,但是爸爸说了,很快。   “妈妈,不哭。安安也不哭。”安安拿出口袋的小帕子给林青禾擦泪。   “好,妈妈不哭。”   “走吧。”卢向阳骑车送林青禾去学校集合。   北大礼堂。   所有准留学生都聚在这里,她们即将和全国其他同学一起接受半个月的礼仪培训。   “踏上了这条路,就代表着更多的责任落在了你们身上。你们是正式签署派遣协议后的第一批……笃学慎思,明辨尚行。我在北大,等你们两年后回家……”台上校长拿着话筒慷慨激昂。   礼仪培训中。   这一批出去的学生都坐在大会议室里,这些人中,加上林青禾仅有两名女性。   她们见到了从前只在报纸上的看到过的一号领导。他对大家说:   “……一万个农民兄弟才能养活一个留学生……学成归国……”   半个月后,京都机场里。   卢向阳含笑看着那个被记者包围在中心的女孩儿。   她穿着自己买的衣裳,自信地用流利的英语回答记者们的问题。   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后,即将登机,记者散开。卢向阳快步上前,第一次在人前紧紧拥抱住林青禾。   “好好的,我等你回来。”他趴在她耳边,那股子热气从耳蜗一直烫进她的心里。   “你要想我,我也会很想很想你的…”林青禾强忍泪意,带着笑容。   “嗯。”卢向阳放开她,视线放在她脖子上的月牙坠子。   “我知道,它在就和你在一样。你要好好吃饭,盖楼的事别太急。稿费每个月记得去取……”   林建国搂着方秀珍看着小夫妻分离的场景。方秀珍早就泣不成声,林建国也红了眼眶,眼角泛泪。   “爸妈,辛苦你们了。”林青禾对着父母鞠躬。   方秀珍捂着嘴,怕自己给闺女丢人。   “你自己在外头要照顾好自己,钱别省着……”她说不下去了。   广播里,航班提示音响起。   “能打电话的时候记得往家电话…安安你放心吧,我和你妈都会看着的。闺女,外面照顾好自己。好好学。”林建国抽着鼻子,忍着哽咽。   “好,我知道。爸妈,向阳,我走了。”林青禾转身排队登机,在廊桥时她甚至不敢回头望。她怕看一眼,那口鼓起的气又该被扎破了。   起飞前,突然有人说了句,“再看眼祖国吧。”   窗户上的帘子被拉到最大,每个人都不错眼地盯着外面。   别了亲人,别了祖国。   此去万里,有不舍有期待。   当飞机开始滑行时,林青禾眼里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卢向阳站在机场的窗户前,看着那辆载着他媳妇通往美国的飞机迅速滑向跑道,然后上升。   不舍担心思念,他的嗓子眼发痒,心里也酸酸涩涩的。   原来这就是小禾每次送他离开的心情吗? 第131章 好爸爸 二更   当卢向阳和岳父岳母送了林青禾回到家的时候后, 他们都没工夫再惦记林青禾了。   还没进院子,他们就听到了安安撕心裂肺的哭声。杨素筠也从医院回来了,安安一哭, 刚出生的的林喻昊也跟着嚎。   林青谷抱着外甥女在院子里哄着。   “安安, 听话。你不是都答应妈妈了每天描一页吗?等你描完了, 妈妈就回来了。不哭不哭, 大舅给你骑马行不行?”林青谷有些手忙脚乱。   然而安安哭上头了,什么都听不进去。嘴里喊着, “我要妈妈,我要爸爸。”   卢向阳三步并作两步跑进院子里,从大舅哥怀里接过闺女。   “爸爸来了,好了, 不哭了。来,爸爸带你去洗脸。”卢向阳哄着。   安安在卢向阳怀里,渐渐哭声小了下来。   等擦完脸, 她皱着鼻子, 抽抽噎噎,“我想妈妈……”   眼看眼泪又要下来了, 卢向阳赶紧抱着她回了房间。把林青禾提前准备好的东西都拿出来。   “安安, 看!”   桌上摆了文具盒、铅笔、描红本。   “来,爸爸带着你描。等你写完啊,妈妈就回来了。”   “你还记得跟爸爸妈妈的约定吗?咱们把今天的写完,下午爸爸带你坐小火车, 好不好?”   这是林青禾教他的,说是当安安哭闹的时候先让她冷静下来。然后给她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等她完成了再奖励她。最后,再去和她说道理。   卢向阳照着林青禾留下来的《养安安手册》做。   地上铺了席子, 安安席地而坐。左手抓起铅笔,茫然地看着卢向阳。   “忘了怎么抓笔,爸爸,你帮、帮帮安安。”   卢向阳失笑,他把安安抱起来,放在她自己的凳子上。   站在身后,环住闺女,大掌包着她的小手。   “看清楚咯。”他带着安安握着铅笔,一笔一划地描。   安安渐渐进入了状态,变得专注起来。卢向阳放开她,让她自己握着笔慢慢来。   门外的林建国和方秀珍看着这对父女俩,尤其是方秀珍,她怕姑爷哄不住她就要进去了。   卢向阳从斜挎包里拿出林青禾给他留的本子。他躺在椅子上翻阅。   安安爱吃甜的,要控制她吃糖。睡前要摸摸她枕头底下和衣服兜里有没有糖。   安安基本不会起夜,睡前不要让她喝水,会尿床。   去幼儿园前别忘了在书包里给放饼干,安安饭量大。   不能最后一个去接安安,一个礼拜最好能一回是最早接她的。   如果她和别的小朋友闹矛盾了,要耐心听她说原因。   每天睡前要讲故事,要擦脸霜。   挑食不吃蔬菜的时候,把蔬菜蒸成泥。   喜欢红色,夏天最喜欢那套红底白点的圆领连衣裙。秋天喜欢红色灯芯绒的背带裙。都可以作为奖励让她穿。   哭的时候别一味的哄,要让她先冷静下来。   ……   翻着翻着,他的心踏实了,就好像林青禾真在他跟前和他说你要怎么做一样。   安安手里还捏着笔,回过头来叫卢向阳,“爸爸,写错了。”   卢向阳才多愁善感几分钟就在他闺女的叫声中回到现实。   “你看,写错了,用橡皮,这样擦。这就干净了。”   安安拉住卢向阳的手掌,她眨着和林青禾相似的大眼睛,很是认真地问道:“妈妈说把这些字写完,爸爸,你帮我,我们今天就写完!妈妈是不是晚上就回来了?”   卢向阳摸了下闺女的头,“妈妈是不是说一天写一页?那就只能一天写一页,要不然妈妈就不能回来了。”   安安苦着张脸,她用食指和大拇指捏起本子,皱着张脸,撇嘴道,“可是好厚。”   “但是你答应妈妈了呀,好孩子是不是答应别人的事一定要做到?安安是不是好孩子?”   安安点点头,“安安是好孩子。”   *   卢向阳收拾了行李带着安安住在住进了大舅哥家,这是他丈母娘强烈要求的。为的就是放心不下安安。   卢向阳把林青禾留下来的小册子给丈母娘还有岳父看。   方秀珍明明因为看到册子里一家三口的合照而眼圈微红,嘴里却用着嫌弃的语气,“这丫头就是信不着我们!”   “妈,辛苦您了。早上我要去的比较早,晚上放学我去接他俩,要是有事我就提前和您说。”   方秀珍拍了卢向阳一下,“咋老是说这客套话。行了,你去学校吧,等会啊我送去幼儿园。”   “好,爸妈,那我先走了。”卢向阳推着自行车走出院子,然后往军校方向骑去。   “向阳。”才进校门,他就被教导语文的老是拦下来。   卢向阳从自行车上上下来和老师打招呼。   那位老师手里拿了份报纸,指着头版中间方大的照片,笑的异常灿烂:   “听说这是你媳妇吧?以前还是文科状元,了不起!”   “啊,是的,谢谢老师。”卢向阳内心与有荣焉面上保持淡定,谢过老师后就推着自行车离开。   一时之间,铺天盖地的各类报纸、电台都在播送第一批留学生远赴美国求学的新闻。而当日作为学生代表接受记者采访的林青禾,她的名字和照片就像77年那次一样再一次出现在了很多人面前。   胡同里,方秀珍和邻居一块去买菜,都在听恭喜声。她和卢向阳比起来就外露多了,笑得眼角皱纹又多了几条。   “秀珍,你大闺女可真的出息大发了!”一个邻居夸道。   “是啊,瞧着文文静静的。你们都怎么培养的?”   “那现在孩子是你们给带不?我昨天好像看到你姑爷过来了,他是转业了吗?分配到哪里啊?”   “你以后可享福了,闺女儿子儿媳都是大学生。两个小的,我听我家毛蛋和月月说成绩也是好的。”   方秀珍听着这些夸赞心里舒畅极了。她笑得眼睛都眯成缝了,道:   “我大闺女确实从小就爱读书。什么培养不培养的,过去那能吃饱就不错了。全是她自己努力!孩子我们帮着姑爷一起带。   姑爷不是转业了。我也搞不清什么升职不升职的。就是被他们部队领导推荐去上军校了。”   林建国的家具生意更火爆了。   人家都说,这是那个第一批留学的77级文科状元的爸爸。   京都是这样,老家也不遑多让。   泉水大队正在进行如火如荼的夏种,烈日炎炎,为了让大伙干活打起精神。   林建党让人去大队部把广播打开。   “这里是华夏之声……下面是本台记者带来的第一批赴美留学生代表北大林青禾同学的机场采访……”   林建党家、卢满囤家笑呵呵地接受夸奖   “我儿媳/大侄女确实一直很拔尖。”   *   距离林青禾离开已经过了两个多月了。   安安也从一开始真情实感哭着找妈妈,变成了每天像人家上班签到一样,嚎两句要妈妈。   林青禾留下来的《养安安手册》成了林家所有人对待安安的准绳。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姥姥、姥爷、舅舅、舅妈都只记得好的一面,把那些要约束安安的那些,他们都忘在了脑后。   “她才三岁多,亲妈又不在,惯着点怎么了!”   这是方秀珍再一次给安安买奶油蛋糕吃时,卢向阳劝丈母娘,安安不能吃太多甜的。她现在都有一颗小米牙里有黑点了。   “你就净事儿,这到了年纪不得换牙啊?”林建国都变了。   卢向阳无奈,只能拿出手册。   “爸妈,第一条。”   方秀珍哑声了。   周末,卢向阳奖励一周睡前没偷喝罐头奶粉的安安去坐火车。卢向阳一手抱着戴蘑菇帽的安安,另一手牵着带蘑菇帽的小旻儿。   三人到了公园。   公园又多了处孩子玩闹的地方——一排三个秋千架。   可惜人满为患,他们等了许久一直都有小朋友在上头。   两个小的泪眼汪汪地看着卢向阳。   “回去,在院子里给你们搭一个。走,坐小火车去。”   “安安,下来自己走一会儿,爸爸抱会哥哥!”   安安在爸爸怀里转了个身,两只小手搂紧爸爸脖子,她不想动。被抱着多舒服呀。急中生智道:   “爸爸!妈妈的手册说了,人多的时候,宝宝不能乱走,有拍花子,危险!”   卢向阳一脸无奈,只能蹲下,想要一边一个抱着。   “姑父,我要自己走。我是大孩子不要抱抱。”   火车转悠完一圈,这俩看着一老爷子钓鱼后愣是不肯走了,要在这儿看着。   午饭是在饭店吃的,中午卢向阳约了纪红卫还有两个一起合伙倒腾东西的战友。   饭店包厢里,叶伯煊大刀阔斧的往那一坐,都没跟任何人打招呼,他进屋就夹菜,边夹着边吹着热气,还不忘嘱咐道:   “下次请我吃饭换别地儿!孩子不能吃涮锅子,容易上火。”   说完分给俩孩子一人一个碗:   “吃吧,吹凉了!”他还给俩孩子一人倒了一杯汽水儿。   除了纪红卫,另外两个战友唐亚军,徐毅都是今年转业回来京都的。他们是第一次看到卢向阳带孩子的样子。   两人疑惑地对视一眼,今儿不是来说正事顺便喝酒的吗?   倒是纪红卫,他给安安晾了一盘羊肉。   “闺女诶,干爸好吧。早知道你爸指定带你来,给你都凉好了。小旻儿是吧?和妹妹一起吃哈。”   安安头埋在饭碗里,咬着羊肉,含糊地说了句,“谢谢干爸。”   “上次那些都倒出去了。咱再换一个东西吧,潘家园附近现在也有人干这个了。不过我看他们是自己改的自行车。”   “红卫,你小舅不是在羊城吗?那边我听说好多新奇玩意……”   “我联系了几个以前营里的退伍的老兵。咱现在第一层可以盖了。我想让他们来帮忙,现在政府到处盖房子的,看能不能拉个工程队出来先干着呗。大不了就是一层层来。”卢向阳一边关注俩孩子,一边和纪红卫说。   “行……”   一个小时后事儿说得差不多了,两孩子也早已在旁边玩什么你拍一我拍一的游戏了。唐亚军正要把带来的茅台从包里拿出来。   “我先走了,孩子吃饱了就该午睡了。”卢向阳肩膀一手抱一个一个孩子走了。   “诶,阳子……”   “别喊了,他现在一个人又当妈又当爹的,忙着呢。” 第132章 地球的两端 一更   “ladies and gentlemen……”飞机滑行的时候, 广播响起。   听着耳边熟悉却又陌生的语言,林青禾一行人女士连衣裙高跟鞋,男士西装领带小皮鞋地走出机舱。   拿到托运行李后, 他们就往候机室外走去。   出站厅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接待他们, 还有美国的记者在等着他们。这也是他们穿成这样的原因。   果然才刚一进出站厅就一群举着记者冲了上来。负责接待他们的工作人员率先上前招待记者们, 但是那些记者们不问到什么就不会善罢甘休的。   于是, 他们的领队上前开始接受采访。那些问题有友好的也有犀利的。   最让人难堪的是,有个记者问突然把话题转向领队身后一直安静的林青禾。   “你们国家上一批还有几个不愿意回去了。你怎么看他们, 你觉得你们这批会有几个不愿意回去?”   领队脸色僵了僵,毕竟建交了,他没想到他们还会直接问这种问题。   他正要回答,就听到, 林青禾说,“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然后她又用英语翻译了一遍。看着那个记者迷茫的眼神, 她面色沉静, 声音不大却有力,“这是我们国家一句老话。”   那记者没再纠缠, 他们一行人很快跟着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 坐上了在外面等待了很久的大巴。   车子开始行驶后,一个男同志站了出来自我介绍,并且介绍接下来的安排。他们都会被送进寄宿家庭,前三个月他们需要上语言班, 通过以后会进入自己想去的专业。   林青禾选的专业是国际关系。   车子从机场的方向往纽约市内开,车窗外原本有些荒凉的景色也开始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青禾,刚才说得好。听不懂了吧?”   “是啊,那记者的表情可真好笑。”   车厢里众人用说说笑笑的方式来调节, 刚到异国他乡的情绪。   *   清晨,阳光穿过纱帘照进室内。铁艺雕花单人床上的林青禾卷着毛巾被翻了个身。她没睁开眼,下意识的伸手往旁边一捞,扑了空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远在万里之外。   这是她在美国的寄宿家庭。   这家里是一个单亲妈妈带着三个女儿。   最大的女儿18岁,老二14岁,最小的只有10岁。   大女儿正在念大学,一家人的生活来源是妈妈经营的汉堡小食店。   林青禾来了也有三个月了,在上周她已经通过了语言考试。今天是她正式去上大学的第一天。   林青禾和主人母女四个还算熟悉,日常对话也没问题。   她把那张一家人在海边的合照从枕头下拿出来。看着照片上丈夫和闺女的笑脸,她深吸一口气。   我会加油的,早日毕业,早日回来。   林青禾把照片小心地放进衣服内袋。   她走出房间,在走廊上碰到老二,两人互道早安之后,就一起去餐厅。   要问林青禾有什么不习惯的,西餐算得上第一位。   她原来也和卢向阳吃过几次老莫,虽然那个是俄餐。她在飞机上还觉得自己应该吃得惯,可来了之后,每天三明治或者汉堡的吃得她一脸菜色。   学校距离寄宿家庭不远,走在路上,站在异国他乡。带着排斥心不愿意沟通的人有,一路同行对友善的人也有,什么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课上,她认真听讲,一丝不苟地记笔记。课后她拿出大一那年的学习劲头,几乎所有的课外时间都扑在了图书馆里。   不止是她,基本上这一批留学生都是这样的。他们深知自己身上的使命和责任,唯有学习学习再学习,学成归国就是对那一万个农民兄弟最好的回报。   一次很热门的nba比赛前夕,老师在课上问他们要不要去,门票4美元一张。   然而一个人都没有举手,还是后来大使馆的领导听说了,中国学生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才找了人问这件事。让他们有兴趣的活动尽管去参加,他给报销。   他们的花销是实报实销的,他们都知道外汇紧张,没人想花额外的钱。就连在学校吃饭,也几乎每次都点最便宜的鸡肉。   *   林青禾在地球那段换上冬衣的时候,京都已经飘起了第一场雪花。   林家小院渐渐被纷纷扬扬的雪花所覆盖。东边屋里,烧了暖气,热烘烘的。安安一身新的薄绒鹅黄色运动套装,穿着袜子在屋里走来走去。   “爸,念!”安安说的念,是指念林青禾的信。   这是林青禾走之前就写好的,每个月一封。随着信还有礼物,这个月的就是这套衣服。   卢向阳拆开信,轻咳一声,略显低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安安。   妈妈很想你,你有没有想妈妈?有没有哭鼻子?   妈妈不喜欢哭鼻子的小孩。   安安要每天开开心心的,画画、学写字、在幼儿园好好学习。   你有没有和妈妈在家的时候一样?你有没有每天把妈妈给你的描字本描上一页?   现在已经过去快半年了,再等三个半年,很快的,妈妈就要回来了。   如果你把妈妈的要求都做到了,妈妈回来的时候就给你买很多很多礼物。你喜欢的裙子、洋娃娃还有故事书。   最后,安安要乖,要听爸爸的话。”   安安蜷缩在卢向阳的臂弯里,她摸了摸眼睛,抬头一双水濛濛的杏眼,忍着泪,不敢哭。   “爸爸,我又想妈妈了。”   卢向阳叹口气,大手轻柔地拍着安安的后背,“爸爸也想妈妈了。”   “扣扣。”敲门声响起。   “阳子,是我。”林青谷的声音。   卢向阳没放下闺女,他抱着安安去开门。   一打开门,冷空气就顺着门缝进来。林青谷赶紧进屋,他手里还捧着个不大的地球仪。   “今儿无意间在百货大楼看到有一个,就买回来了。来,安安,想不想看你妈妈在哪里?”   “大舅。”安安软软地叫了一声。   她示意爸爸放下她,然后走到大舅身边。   “安安,这个叫住地球仪,咱们都是生活在地球上的。你看,这里就是咱们国家。像不像一只大公鸡?这儿,就是咱们得京都。别急,你妈妈啊,咱得转一圈。看,是这里,美国纽约。你妈妈就在这儿。   三人对着台小地球仪,眼珠子转来转去。   “好远啊。”安安叹气。   “大舅,我们住在球里?是在它肚子里吗?和气球一样吗……”   安安的情绪又很快被好奇所取代。   当林青谷发现他吭哧吭哧给外甥女解释什么叫地球等一系列问题的时候,她早就歪着脑袋睡着了。   林青谷失笑。   他把地球仪放在桌上。   卢向阳把安安抱到小床上,替她脱了外衣,盖上被子。   “阳子,你们那第一层是要封顶了吧?”林青谷问道。   卢向阳点点头,他们叫来了十几个退伍老兵。   “爸打的家具过些天就可以送过去了。”卢向阳道。   “我昨儿听说我们学校要盖新的实验大楼,你们去打听打听,应该各项都还没承包出去。”林青谷拍了拍妹夫。   “好,谢谢哥。哥,亚军在你们店里做得还行吧?”卢向阳说的亚军,大名陈亚军,是他之前营里一位连长的儿子。   那位连长多年前就牺牲了,留下孤儿寡母。陈亚军今年十七岁,因为家庭不算宽裕,一米八的大高个,看着很瘦弱。   林青谷店里找人看店和接收货物,卢向阳就想到了陈亚军。   “挺好的,小伙子人能吃苦也肯干。我才送了炭过去,那店后面的两间屋子还是烧炕的。”   “那就行。”   “嗯呐。你现在还缺钱不?我刚清完库存,手里还有些闲钱。这个是爸让我给你的。这个是我的。”林青谷从怀里掏出两个信封放在了卢向阳面前。   “哥,这是干嘛?不用,我们一边接工程一边攒着。”卢向阳嘴角含笑地把信封往他那边推了推。   他想起岳父一家人刚知道自己买了荒地改房子的时候。   丈母娘第一句话就问他是不是疯了?他没不乐意,反而觉得这是真拿他当一家人才能这样说话。   直到他好好说了这栋楼都打算干啥之后,许是觉得他自己心里有数,他们也没再说他。   然后就有了这事。   林青谷站起身,“痛快拿着。一家人推啥啊。我先回去了,昊昊也该醒了。”   留下两个信封就走了。   半个月后,距离81年新年还有一周的时候。卢向阳在饭桌上宣布,他们接了几个工程。干完后估摸就能盖第二层了。   “爸,小禾有个同学,她爱人是津市一个供销社主任。之前小禾帮过他们,我前几天碰上他们。听他说,现在供销社的东西不好卖,以前老的库存积压,新的东西没钱进。   我听了一耳朵,他们所谓老的东西,其实就是日常用品。只不过现在人都上百货大楼去了,那供销社售货员态度又不好,谁乐意?   那新的东西其实就是沙发啦席梦思床垫啦这种新式流行的。我和他说您会做,他明天上咱家来看。   可以和他们用家具换那些滞销的日用品,咱可以把那些日用品带回东北卖。”   杨素筠看了眼卢向阳,她几乎要怀疑,妹夫不是去了军校,是去了他们经济系旁听吧。   第二天邵士彦就上门了,何曼玲生的一对龙凤,他昨儿是给卢向阳送红鸡蛋的。之前孩子出生的时候,他没功夫过来报喜,这段时间才空了下来。   邵士彦看着林建国的家具后,肯定地点点头。   “叔,您这个手艺真好!我回去和领导请示一下。要是没问题,下周咱们就能签合同,争取把这事给办喽!” 第133章 每逢佳节倍思亲 二更   林建国顺利和邵士彦他们供销社签了合同。用沙发和其他手工家具换回了一车像是牙膏牙刷洗衣粉之类的日用品。家具要的量大, 林建国一个人压根不可能忙活过来。可还没等卢向阳和林青谷帮他想法子,人就自己给解决了。   原来,林建国在附近公园溜达的时候认识了不少退休的老头儿, 其中会木工活的不少, 就算不, 那不是还有最基础的那种裁木头那种活儿吗, 这个大多数男的都会。林建国把一套流程拆分,按着步骤分了出去, 每件给人钱。   就这样这附近胡同的老爷子们突然就都忙碌了起来。他们不再每天拎着个搪瓷杯从早到晚在公园瞎晃,不再几个人聚在一块下一天的象棋,不再被家里的老婆子嫌一天到晚没个正行。退休的他们再次焕发光彩。   最后一天上学的清晨,推开屋门, 天又飘着雪,外面白茫茫一片。   卢向阳晨练后回来的时候,方秀珍和林建国都已经起来了。林建国穿着他以前的军大衣, 带着手套, 正拿着铲子在铲院子的雪,方秀珍则是在厨房忙活着早饭。   “爸, 您歇着去。今儿天挺冷, 我来铲吧。”卢向阳接过林建国手中的铲子。   林建国摘下卫生手套,乐呵呵地递给卢向阳,“嗯呐,就前院铲出一条路就行, 这雪估计还得下。我去把棚子里的炉子升起来。你妈早上给你做了面疙瘩汤吃,一会子就得了。”   林建国说的棚子是院子东南空地上面搭的一个挺大的棚子,有点像人家家里做喜事搭的那种喜棚。顶上是防水布,四边用的是淘换来的塑料膜。拼接的地方缝得紧紧, 保证漏不进去风。四周除了开门那块,其他地方都压着石头,里面铺了层沙子,上面盖着不要的碎布做的毯子。这地啊,是白天那些老爷子们一块做木工活的地方。   “爸妈,我去学校了。”卢向阳吃完早饭,围着以前林青禾送他的那条红围巾,头上戴着丈母娘才给他织好的帽子,推着自行车出门。   “诶,道上滑,你骑车小心点。你哥他们晚上就该带着孩子们回来了,你今儿早点回来,咱们烀羊肉吃。”方秀珍提着一袋粘豆包送卢向阳到门口,“拿着,最后一天了。带去给老师还有同学都分分。这学期就你一个走读,人家也是给咱们家方便。”   卢向阳心里一暖,接过布袋子放进自行车前面的框里,“好勒妈,您快进去吧,这风大雪大的。”   卢向阳走了林家小院就安静下来了,直到那些老爷子们上家来了,侃大山和拉木锯的声音,让小院充满了人气儿。这热热闹闹的场面,直到除夕前两天才算是彻底消停下来。   *   “林喻旻,老实点儿,带着妹妹上蹿下跳的,扬起的灰都往别人脸上扑了!”除夕大扫除的时候,林青谷在第三次吃了一脸灰之后,忍不住斥了声儿子。   他本来大过年的不想骂孩子,谁想到这小子皮得没边,哄爷爷奶奶说帮忙打扫卫生。实际上两孩子,戴着报纸折的帽子,在炕上乱蹦,拿着抹布在墙上擦着不存在的灰。   小旻儿看了看爸爸的脸色,转头对安安说,“妹儿,别跳了。走吧,我爸不待见我们,让我们和三毛一样去流浪吧。”   安安扔下抹布,在手上抹了把灰,往脸上擦,又给小哥哥脸上也擦了几道灰印子,用假哭声道,“哥,我们好可怜啊。走,去流浪!”   这是卢向阳把电视机搬过来了,这几天电视上播了《三毛流浪记》的动画片。   林青谷简直被俩孩子气笑了,他正想说什么呢。杨素筠就走进来了,她一看儿子和大外甥女的样子笑了。   俩孩子被杨素筠打发去房间里看着最小的。   胡同里第一声鞭炮声响起的时候,林家的厨房里也传出来煎炸烹饪的香味和锅碗瓢盆碰撞的清脆声。   今年的年夜饭和去年的菜色相比较又多了几道稀罕的菜。今年过年前,市场开放,好多家饭店都卖能带回家的熟菜。东直门林青禾喜欢吃的那家的国营饭店,今年就卖了他们的拿手菜京酱肉丝。还有红烧肉、烤鸭都是买的熟食回来加热的。   卢向阳还给安安在老莫买了他们新出的水果奶油蛋糕。方秀珍嫌弃水果不够多又自己切了不少放上去,“这玩意怎么就能比红烧肉还卖得贵,你个胖丫头真是会吃!”   “爸,又是新的一年了,您讲两句吧。”同样的话,去年林青禾在的时候,是她说的。这会是卢向阳边给老丈人倒酒,边说。   “那我就说两句。今年虽说算不是上团圆,但这一年咱家发生不少好事。   添了人口是一桩;禾儿被选上公派留学生是一桩;阳子的第一层楼顺利开工是一桩,还有……希望来年咱们再接再厉,这个家能越来越好……”   “安安,不能和小姨还有小舅要红包知道吗,你要那么多红包干嘛,想买什么就和爸爸说。”守岁的时候,安安揣着好些个红包跑到卢向阳怀里。   卢向阳看着安安连青苗和青麦都不放过,没忍住背着人语气有些重地说。   安安两只小手捏着好几个红包,一点没听出她爸的眉眼高低,她笑嘻嘻地道:“给妈妈买礼物!妈妈送安安小裙子,给妈妈也买,夏奶奶家。”安安还记着之前林青禾带着她去的夏玉娴家。   安安把红包都推给卢向阳,甜蜜蜜地说:“也给爸爸买。爸爸带我一起。”   卢向阳眼神柔和地看着孩子,“好,爸爸带你一起去买,但是你以后不能再问小姨和小舅要钱知道不?他们和安安一样,还在上学呢。来,安安等下拜年的时候,帮爸爸把红包给小姨、小舅、哥哥、弟弟还有姥姥姥爷,好不好?”   安安点头,她把爸爸给的红包塞进胸前的大口袋。古灵精怪地敬了个军礼,“好的,爸爸!”   “吃饺子咯!”屋外传来方秀珍的招呼声。   卢向阳牵着闺女往堂屋走,早晨的风吹动堂前的红灯笼,带着一起挂着的苞米棒子都轻轻摇动。   小禾,你那边怎么样,有没有吃饺子?   吃完饺子以后,一家人都挤在电视机前,等会新闻联播听说会有海外华侨拜年的画面。虽然这并不是实时的,而是元旦时候的画面。   “开始了,开始了。”   电视里画面一转,主持人的声音响起了:   “……接下来是驻美国大使馆的祝福,我们可以看到,大使馆内灯火通明,周边都挂上了印满祥云图案,写有“春”字的大红灯笼,还有悬挂在旁边的中国结。大使馆内节日气氛浓厚……春节是所有国人心中分量最重的传统节日,浓浓的年味儿凝聚着中华民族最珍视的情感……天涯之远隔不断游子心底最温暖的牵挂。他们无法回家团圆、孝老祈福……浓缩着无尽的骨肉亲情和家国情怀。所有驻美国人、华侨、留学生向全国人民拜年,祝全国人们新年大吉……1981年,同心同德,砥砺前行……”   画面里使馆礼堂站满了人,镜头闪的很快,还有些模糊。   “你们看到了不?”方秀珍问。   “没有妈,太快了,这老些人,啥都看不清。算了,我们还是等等大妹会不会打电话回来吧。”   “阳子,禾儿说了会打嘛?”   “没说,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呢。说是可以打一定会打的。爸妈,我先去居委会等着。昨天我和王嫂子说了,她把钥匙都给我了。”卢向阳准备从衣架上拿起外套穿上。   “爸爸,我也去!安安也去!”安安抱住卢向阳的大腿。   “好,爸给你穿衣服。”   父女俩去等电话了,林家堂屋静了一会子又恢复了热闹。   “爸爸,妈妈会打打电话回来吗?”安安趴在卢向阳怀里,太冷了她就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爸爸也不知道,不过要是能打,你妈一定会打的,咱一起等。冷不闺女,来爸爸包着你,你别把头钻出来了。”   *   林青禾那边。   国内大年三十,她还在上课。今天晚上,他们所有人都去大使馆一起吃饺子,她还提前申请了打电话回家。下课铃声一响,坐在她旁边的一金发碧眼的姑娘就拉着青禾一起冲出了教室。   这是林青禾在国际关系专业课上认识的美国姑娘米娅,今年才18岁。   “林,饺子好吃吗?”米娅爸妈都是银行职员,她家是中产阶级,上大学的时候,爸爸给买了车。林青禾现在正在蹭她的车回到大使馆。她想要第一个去打电话。   “好吃,等周末我包给你吃。”   “那太棒了!”   大使馆前林青禾和米娅告别后就急冲冲地跑进去,才和之前的领队打好招呼后她就迫不及待走到电话机前。   那串早就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一个一个拨了出去。   电话接通后,听到话筒里传来的熟悉的“喂,媳妇?”   林青禾瞬间就觉得喉间一阵酸涩上涌,“是我。”   “妈妈……妈妈……”安安也在旁边喊着。   “妈妈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安安每天都描字了!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妈妈……”安安对着话筒喋喋不休,一个劲地想把最近发生的事都告诉林青禾。   林青禾看了眼手表,忍住哽咽,“宝贝,妈妈想你,很想,十分想。还有你爸爸,妈妈非常非常非常想你们。一会儿还有别的叔叔阿姨要打电话,妈妈不能说太久。”   “你好吗?有没有吃饺子今天,冷不冷?”卢向阳接过电话。   “好……”   “别哭媳妇,大过年的要开心。快了,半年都过了。你放心吧,家里一切都好。我们第一层都盖好了,也接到了几个工程。就是媳妇,你的稿费我的津贴还有家里所有的存款都没了。大哥和爸还拿了钱给我,媳妇,对不起。”   “呵呵,那你等我回来养你。我上周汇了钱回去,我认识了一个美国同学,教她中文赚的。是女同学,你吸什么气,真当你媳妇是万人迷啊?”   “反正迷倒我了。媳妇,你在那边就好好学习,不用这么辛苦。钱的事,我和你说笑的,等工程款下来了就不紧张了。先前我们看新闻联播,不过没找着你……”   林青禾看到已经有同学往这边来了,她不得不打断卢向阳,“老公,我好想你。他们这里都这样叫丈夫,我跟着学的。我得挂电话了,时间差不多了。你放心,我在这一切都好,等会我们在大使馆吃饺子。呵呵,那是元旦的时候拍的,我站在第二排中间。替我给爸妈拜年,我挂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媳妇。” 第134章 意外之财 一更   卢向阳在挂了电话回去后吃了岳母好一顿排头。原因就是刚才林青禾打电话回来, 他没叫她们接电话。   卢向阳讪讪道,“妈,我当时没想起来……”   还是林建国看不下去卢向阳伏低做小的样子, 瞪了眼方秀珍, 然后对着姑爷笑着道, “别理你妈。你不是还要带着安安去拜年吗?快去吧, 早去早回。回来赶晚饭,咱们一块上后海溜达。”   “好的爸, 那爸妈,我们就先出去了。”卢向阳把早就准备好的年礼提上绑在自行车前,然后给安安戴好帽子围脖和手套。   拜年的还是那几家。   只是今年江文睿往上升了。他升到了京都军区,已经搬离特战团家属院了。过年的时候正忙着下基层慰问, 家里就只有郑昱来和儿媳在。   “嫂子,新年好,万事如意, 年年有余。”卢向阳把礼品放到茶几上。   “伯母, 新年好。”安安学着她爸的动作,咧开嘴, 两手作揖。   “哎哟, 新年好,新年好。来安安,吃糖。”郑昱来给安安剥了颗梅子糖。   “成浩他们都跟着他们爸爸一起去基层慰问了。你最近怎么样,在军校一切都好吧?青禾有没有打电话回来?”   卢向阳接过郑昱来大儿媳端的茶水, 倒了声谢谢后,对着郑昱来道,“嫂子我在军校挺好的,学到不少。多亏了当初团长举荐我过去。青禾她昨儿打了电话回家, 她也挺好的。”   “那就好……”   江文睿不在家,卢向阳和郑昱来也没说不到一块。简单的唠了会,他就带着安安离开了。   在去下一家的路上他碰见了之前和他一起倒腾自行车的战友唐亚军。   “叔叔,过年好。”安安不用爸爸提醒业务就已经很熟练了,年轻的叫叔叔阿姨,年纪大的是爷爷奶奶。   “诶,新年好新年好。来,收着。”唐亚军从裤兜里掏出他给侄子准备的压岁包。   “不用!孩子才多大呢,用不上。”卢向阳拒绝道。   “我又不是给你的。你以前不也给我家娃了吗?安安别听你爸的,拿着。”唐亚军把红包往安安手里一塞。   “谢谢叔叔,祝叔叔新春大吉,阖家团圆…”安安记性好,她刚就在电视里听到有人这么说。   “哦哟,这孩子真机灵,嘴皮子真溜!阳子,走,中午上我家吃饭去。”   卢向阳笑着摇头,“还有几家得去呢,今儿还得赶回我大舅子家吃晚饭。”   唐亚军就看着卢向阳:“啥意思?啊?阳子啊,咱俩多少年了,咱可是从新兵期就在一地训练的。请吃吃饭还不能去呗?”   卢向阳推着自行车,单手搓了把:   “今儿真不行,改天,改天一定来。等会我和红卫还得去看看那些兄弟他们过年好不好,人为了工程都没回家过年。”   唐亚军只好放他们父女离开,自己骑上自行车走了。   卢向阳看着远去的车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纪红卫家。   纪红卫早就在大院门口等着卢向阳了,等人一到它就迫不及待地喊了声:“媳妇,你抱安安进去,我们先走了!”   卢向阳和纪红卫带着慰问品骑车一起去了荒地,不,现在不能叫荒地了。那楼还没取名字暂时他们就红星红星的叫。   “营长,教导员你们来了?”曾经在卢向阳手下的一个退伍军人正好去厕所,看到在门口停车的二人就招呼了一句。   屋里剩余几个在打牌的人把牌往桌上一扔,起身去门口迎接。   “新年好。”卢向阳拎着两个布兜,走进屋内。   他们目前盖的第一层,虽然就一层但是装修没敷衍。装好了员工宿舍、会议室。其他的都是为了下次第二层给留的空。   “过来吃呗,愣着干啥。”卢向阳从布兜里拿出东西——两份烤鸭。   “大伙信任我们才来了这里,今年不能回家过年。咱今年好好干,争取过年的时候把媳妇孩子都能上京!别的话我不多说,都在酒里。我敬大家一杯!”   纪红卫给自己倒了杯白酒,对着工人们一饮而尽。   他们也纷纷举着酒杯一饮而尽。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有说自己家里趣事的,有的说这段时间的事,还有的说当兵时经历的事。   直到走出那边,往纪红卫家骑时候。冷风一吹,他缩了缩身体。   带着安安回家后,正好丈母娘把晚饭做好了。   吃过饭一家子除了杨素筠留在家看孩子之外,其他人佛山都一块上后海溜达去了。虽然天不开晴,但因为还是正月期间,人还是挺多的。   如今,人聚在一起,说的最多的就是改革。   方秀珍在一个摊位上给两孩子买了糖葫芦,回来的时候就说,“这糖霜挂的好稀,还不如我自个儿来。”   林青谷就笑道,“这才2分钱,够可以了。”   “摆摊的真是够多的,那还不如我也来摆个摊呢!”方秀珍嘟囔了句。   “妈你要是闲着,还真能干。不过现在多冷啊,等天再说吧。”林青谷笑了笑。   “苗儿,麦儿,有啥想要的?”卢向阳问道。   林青苗矜持地笑了笑,“姐夫,我啥都有。”林青麦则是很渴望的看着别的孩子手里扔的炮仗。嘴里还说着没什么要的。   卢向阳察言观色,在经过卖炮仗的摊位时就给了买了不少。   “你可得注意安全。”这种鞭炮是一颗颗的,扔到地上就“啪”的一声。   林建国见了扯着笑容道,“阳子,你不用惯着他们。”   卢向阳就笑,“这哪算什么惯着?”   *   本以为81年的春节就要在这样祥和热闹的氛围中过去了。谁知道元旦前夕一个银行的工作人员找上门来。   “请问杨素筠同志,住在这儿吗?”   方秀珍糊疑地上下扫视来人,“同志,你是哪里的?”   那人掏出工作证,“我们是收到委托,有一笔遗产需要杨同志确认。”   一听遗产两个字,方秀珍就是心里打了个突也不敢耽误。   她把杨素筠和林青谷都叫了出来。   她跟着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原来是儿媳妇的亲爹妈,几年前在美国就因病去世了。当时留下一笔不少的遗产,唯一的继承人就是远在国内的女儿,当时国内正值运动时期,两边自然联系不上。   现在两国建交了,银行和律师这才联系上国内。最后辗转联系到杨素筠。   杨素筠说实话是懵的。   父母留给她的印象是稀薄的。她只记得每次被带去再教育的时候,有一条就是她有海外关系。   从前说不怨是假的,后来长大了就渐渐忘记了。可这突然说是去世了,她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等人都走了,她面上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方秀珍塞给杨素筠一把葱叫她剥,就笑道,“小筠啊,你别想那么多。你还有我们呢,走咱娘俩一块做饭去。等下午,你们也去和你爷爷说一声。”   “好。”杨素筠回过神,笑了下。她知道婆婆只是想让她有点事做不让沉浸在坏情绪里头。   饭后杨素筠和林青谷就去了杨弘儒那边,俩孩子一个都没带。   “说是中美建交了才联系上。”杨素筠一脸迷茫地缩了缩脖子,“爷爷,以前我们因为他们被……虽然如今,好像海外关系也没那么邪乎了,但是我这心里还是不得劲。   我对他们几乎没什么印象了……好处我不想沾。他就是有金山银山,我也不稀罕。”   杨弘儒虽然十多年没见到儿子儿媳了,也曾怨过他们狠心把孙女扔下。可现在人都去了,那些事还计较啥。   他早就做了这家就剩下他和小筠的准备。如今也不过是真的彻底说名了罢了。他刻意忽略心底的悲痛。   “傻丫头,是你应得的,你就得要。你八岁以后他们没养过你。这钱不拘你是自己花用,还是用在做生意上,或者。”杨弘儒顿了顿。   “你妹夫他们不是流动资金正紧张吗,这兄弟姐妹的都是一家人。能帮衬就帮衬。”他心里一直很明白,自己年纪大了。等他不在了,孙女和曾外孙们的亲人就更少了。   他们姑姑和姑父都是有出息的,但是人和人来往不可能只进不出。互相不趁手的时候帮上一把,这才有人情味。   杨素筠还没反应,倒是林青谷感激地瞅了瞅杨弘儒。   “小筠,听爷爷的吧。”   *   回去的时候,不知道胡同里谁家在院子里生火点炉子呢,青烟飘的满胡同都是。   进了自家门,经过厨房的时候,就听到‘刺啦’一声。不一会功夫,辣椒的味道被激发出来,刺激的人直流眼泪鼻涕,还想打喷嚏。   “妈,你做啥了,好辣!”林青麦捂着鼻子跑到厨房。   “这不你姐夫拎回来的螃蟹,说是做爆炒的也好吃。没想到这辣椒这么辣,还好我还清蒸了几只。”   吃饭的时候,林青谷就在饭桌上把这事说了。那笔钱换成人民币以后足足有近20万。   “这亲家也不知道在国外做啥了,这老多钱,放在家里我都不敢出门了!”方秀珍说了句。   “妈,我们想给旻儿,小昊,安安还有苗儿和麦儿每人买套院子。我早前就打听了,现在差不多都是三四千一套。剩下的,阳子你那要多少?先把房子盖起来吧。别急着拒绝,这又不是给你的,是借你的。   再说房子,这是我们当哥哥嫂子和当舅舅舅妈的一点心意。也是因为我们这突然有了才会这样。咱就别推来推去了,一家人不好看。”   林建国和方秀珍做爹妈的,倒是很乐意看这一幕。兄弟姐妹感情好,互相帮衬,就是他们走了后,他们也能放心。   知道儿媳是真心的,他们也跟着劝道,“阳子都是一家人,别外道了。你以前帮你大哥的时候不也没含糊吗?收下吧。”   就这样突如其来的一笔遗产,解决了不少问题。   先是卢向阳的五金大楼剩下的几层都动工了。其次就是,卢向阳托关系找到一快倒闭的国营纺织小厂。带着林青谷和他们签了合同,相当于挂靠在他们厂子。工人替他们生产那些衣服。   等到每天忙碌的生活再次回到正轨上时都已经是81年下半年了。   中秋节那天早上,林家人吃过早饭就整整齐齐地在堂屋等着。   今天林青禾下课以后会打电话回来。 第135章 思念的季节充满了期待 回国团聚……   12月下旬, 寒流来袭,气温骤降。校园里光秃秃的,两边的树上都只剩下干巴的树杈, 看着就倍感萧瑟。有些零落的校园里, 同学们无不裹紧大衣, 在寒风中脚步匆匆。   一个穿着浅粉色羽绒服, 搭配蓝色牛仔裤和白色羊绒围巾的东方女孩,匆匆骑着自行车往国际关系专业大楼去。   她的自行车篮筐里放了几本书还有两个饭盒一个水壶。只见她脚下穿着一双白色运动鞋, 此时飞快地踩着踏板。一头及腰长发盘成花苞用粉色发带在脑后固定,随着她的动作,那发带迎风飘舞,便好似枝头欲坠不坠的桃花。   这是林青禾在异国他乡求学的第二个冬天。和刚进来的时候那种带着好奇、忍着思念的战战兢兢比起来, 现在的林青禾也利落多了。   经过一年半的学习,林青禾的外语已经比较流利了,和同学老师沟通都不是问题。她今天一整天的课, 从早上上到傍晚。   走进大教室的时候, 一半的同学都来了。   “Good morning,Lin.”   “Good morning, Amy.”   “Good morning."   “Good morning.”   在找座位的路上不停的有不同肤色的同学与林青禾打招呼。   她选了一个前排的位置坐下, 然后把要用到的东西放好。没一会儿,教授就走进了教室。随着熟悉的问好声结束后,今天的课就开始了。   林青禾上课很专注,她抬头听讲。手里还握着笔, 不用看就能跟着记笔记。   这个习惯其实她从上学开始就保持下来了。旁边的同学对她这个样子都一个劲儿地,“cool”、“amazing”。   *   1981年,京都出现一种尼龙绸缎夹克和线绨被面。一经推出市场就收到了光大的群众的喜欢。这股流行在81年下半年更是席卷了全国。   各地的百货商场、供销社都从京都某个纺织厂购入了这批服装。全国畅销导致一时之间供不应求,十分走俏。甚至还有人利用反复排队和托人代买等手段套购, 公安机关光是在纺织厂对外的服装门市店前就抓获46个“投机倒把者”。   可谁都想不到,这么一个快频临倒闭国营纺织厂让它一夕之间起死回生的人正是如今北大经济系三年级的杨素筠。   和纺织厂合作后,做买卖的摊子就基本是杨素筠在管。林青谷则是一心扑在学业上。他们77级临床医学本科是五年制,前两年专业上的东西多,今年开始,让他们实际操作了。这学期课业特别繁重。   杨素筠拍了一下办公桌,对着助理小赵呵斥道:   “他们这一批布料,我才抽检多少,这又是染色,又是抽丝,又是错位。上次查出来的进货表还在我这压着呢,还想提前结款?他怎么不上天!”   小赵面色难看,正要解释两句,外面有人敲门。   “姐,王厂长来了。”卢向阳牺牲战友的儿子,18岁的小李敲了门,站在门外说了句。   “等会再说,你先去给王厂长倒杯茶来。”   王厂长眯着眼品着茶,看着年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同志。心里很是复杂,当初他答应和她合作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到纺织厂还真的救起来了。   想到自己大半辈子都在这个厂里忙活,可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女同志。虽然厂里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背后还有这么一位,都以为是他拿出来的图纸。但他还是觉得跌份极了。   “呦。王叔叔您来了。好些日子没见了,近来可好。”   你来我往,之乎者也的场面话寒暄个差不多之后。王厂长轻咳了一声,向前探了探身子,商量道:   “大侄女,你看……这都快过年了,工人们也得过个好年不是?以咱们的私交,别说尾款了,就是全赊着,那叔也真是没二话!   今年前几个月借你的光,每个月工资都按时发了。可这过年终究在咱们国人心中还是不一样的。你说是吧?   叔叔这个一厂之长,到了年底总不能发不出工资来吧。我被工人们骂几句都算了,重要的是咱们得让工人同志们过个好年啊!   我啊,马上就要退休了,也干不了什么大事了。就想替工人们同志谋谋福利,让他们日子能好过一点。大侄女,还望你能成全,这货款,是吧?”   王厂长说着还站起身,半驮着腰,想要给杨素筠鞠个躬。   她心里冷笑,你这一鞠躬,我得多花多少钱?   真当她不知道生丝的价格吗?上一批的货款多报了三成,足够支付这次的货款!他一心为工人?那些个钱可都进了他自己的口袋。   况且是她让这个纺织厂没有提前倒闭散摊子,甚至现在效益还赶超了京都其他大厂。可他们呢,抬高价格不说,质量也越来越差!这是真当自己是什么都不懂的学生糊弄呢。   王厂长以为杨素筠会扶他,会让着他这个“长辈”,却不想一抬头就看到杨素筠泰然处之的坐那笑看他。他心里一咯噔。   露馅了?不是没毕业的大学生吗?家里就一个只能在学校里说得上话的教授。大学生怎么了,就是前途再无量,这也不是还没毕业吗?   在王厂长眼里,杨素筠就是个手里捏着几张设计图、好运地折腾出了面料,又养着几个老裁缝做款的黄毛丫头罢了。   这也是因为这事当时卢向阳本想找战友,但是纪红卫的姑父就是京都商业局的副局长。姑父的父亲也正好是北大的老师。王厂长就觉得杨素筠走的是她爷爷那边的路子。   杨素筠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她看着脸上有些挂不住笑容的李厂长,唇边勾起个笑容。   接着她转了转手里的钢笔,抽出最新的抽检报告,在纸面上勾勾画画。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进价表,笑出了声,笑的很真:   “王叔叔,欠账还钱天经地义,货款我当然应该给你。”杨素筠说完看着王厂长马上换上捎满喜色的脸庞,不等他开口,她话音一转:   “可是,王叔叔,哦不,王厂长。您还记得咱们的合同吗?”杨素筠把两份报告推了过去。   王厂长看着这白纸黑字的材料,再看到被红笔圈出来的那句违约责任后,顿时面色发青,愣了一会子后,他像是才反应过来,“我这就让他们返工!损失算我的!”   他再不提什么货款不货款,只希望杨素筠别真的闹大。   *   今年的春节比起往年的又有了不同,胡同里买黑白电视的人家多了,甚至西边有个人家买了彩电。好家伙,这下大家全哗啦啦地挤到人院子里去,就连墙上都趴着人。   除了胡同里的变化,整个市其实都能看出来不同了。现在的年味是越来越浓了。   年跟前,方秀珍买的春联,不再是过去那种“东风浩荡革命形势无限好,红旗招展生产战线气象新”或者“过一个革命化、战斗化的春节”。   方秀珍买的是一对“新长征起步春光明媚,现代化开端金鼓欢腾。”她指挥着老儿子贴到大门上去。   除了年画春联,春节的时候其他供应也很丰富。花茶、大料、黄花、木耳等,还有大量的蔬菜和豆制品。甚至部分小吃店都增添了平时不供应的“蜜三刀”。   家家户户的门前都贴着的倒福字,将人们对未来美好的憧憬表露无遗。   从城市到乡村,人们都在用同一种方式,用这种最传统的方式表达对新年最深的期待。   大年三十这天,林青禾没打电话回来。因为她们这一批留学生在前几天就跟着学校组织去周边国家游学了。   初一的早晨是从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开始的。卢向阳给安安换上红色的棉袄,两年来又当妈又当爹,让他甚至都学会了给闺女扎小辫儿。   “爸爸,新年好。”安安向着爸爸伸手。   卢向阳笑着从床头柜里抽出一个分量不小的红包,放在她的手掌心。   “新年好!”   早上吃完饺子,卢向阳把闺女放在家里,他则带着老丈人两个人一块溜达去了。   林建国自从和邵士彦他们供销社赚了一大笔之后,再也没遇上这么大的生意了。因为在81年夏天某个家具厂推出地一套电镀桌椅和简易沙发迅速占据了市场。   现在上门找他打家具的人少之又少。要不是孩子们坚持,他早就想回东北种地去了。   其他人或许没注意,但是卢向阳看出了老丈人意志消沉。   “你带我来这就是看人修车?”   林建国看着不远处的社区便民点,那是个60多岁的老头向居委会申请开设的。   “爸,那老爷子都快70了。从前是大地主成分不好,在那十年里他和他老伴都是扫大街的。儿子儿媳都没了,就剩下个孙子。   平反后,他看报纸上写改革开放。他一年逾古稀家产早都捐完,就还回来一套院子。他和居委会申请了现在这个服务点。就是为了挣钱给小孙子多留点!   爸,他这么大年纪都可以,您还年轻,用不着沮丧。您有那手艺根本用不上着急,咱就精雕细琢,专做精细的嘛。我和战友那五金建材大楼下个月就该剪彩了。   我老早就和小禾商量过,以后你就帮我们做样品。一楼东边啊,给你留了个展览室。”   *   窗前的书桌边儿,坐着一个正在对着描字本描字五岁的女孩。她今儿写的是最后一页了,心情格外好。   一边写一边哼着歌,临空的两只小脚晃悠晃悠的。   五岁的安安去了奶膘,原来肉乎乎的脸蛋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瓜子脸,显得一双类似妈妈的杏眼更加明亮有神。   今天的安安穿着曾经和林青禾同款的豆绿色绸缎小旗袍,肩膀上还罩了件她舅妈给她做的同色花苞小外套。   当最后一笔勾画完成后,安安把笔一扔。眉开眼笑,大声地叫着,“爸爸,爸爸,我写完了!”   卢向阳穿着一身干活穿的老头汗衫,他带着闺女前些日子从大哥家搬回家。刚才正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给闺女搭秋千呢。   “好,等爸爸冲个澡,咱们就出发!”卢向阳随意抹了把脸上的汗。   “爸爸,穿这个!”安安哒哒跑进爸爸妈妈的卧室,踩着小板凳从衣柜里拿出前两年卢向阳在夏玉娴那里定做的西装。   “妈妈说,她也穿安安一样的旗袍。你穿这个!”   卢向阳接过衣服,笑了笑,“好,爸爸穿这个。”   *   父女俩打扮得光鲜亮丽地去了机场接人。从五月份开始那一批留学生就开始陆续回国了。三天前林青禾打电话回来,她是今天的飞机。   当广播里响起从美国纽约飞来的飞机已经落地后,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在京都机场里飞奔向出站口。   卢向阳站在举着“林青禾”三个字牌子的接机工作人员身边。   安安一路叽叽喳喳,不停地问妈妈怎么还没出来。   终于。   他深邃的目光中出现了那一抹穿着豆绿色旗袍的身影。 第136章 月是故乡明 二合一   “林青禾同志, 是吧?”旁边举牌子的工作人员看到林青禾往这边走来,就问了句。   林青禾的目光从卢向阳身上转移。   安安刚才还一直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可真的等林青禾站在她面前了, 这丫头倒是安静了, 她躲在卢向阳身后探出一个头想亲近又有点不敢上前。   林青禾看着安安的举动, 心一沉。虽然她早就设想过回来的时候安安可能会不记得她, 或者对她陌生了。   可真的等想象变作现实以后,她还是难以接受。心像是在被什么虫子蛰咬一般刺痛, 她捏着拳头,用指甲刺进掌心的痛感来让自己强忍住喉间不断上涌的酸涩,好保持在人前的体面。   “同志你好,我是林青禾。”林青禾对着接机的同志露出微笑, 然后伸出了右手。   两人简单地自我介绍之后,林青禾把行李箱往卢向阳那边一推。她接着介绍,“这是我爱人, 卢向阳。这是我闺女, 小名叫安安。安安向叔叔问好。”   林青禾看向躲在卢向阳身后对她的话没什么反应的闺女。她眼神一黯,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般, 要不是顾忌着还在公众场所准会失态了。   她轻咬了下下嘴唇, 在心里安慰自己:   别着急,你才刚回来。一时之间有些陌生也是能理解的,等过两天就好了。   卢向阳看穿林青禾压下的脆弱,他牵着安安, 先是和接机的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然后低头对安安说,“安安快向叔叔问好。”   安安这才抬起头,挂上招牌笑容, 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叔叔好。”   “真乖!”那工作人员夸了句,随后表情有些窘迫,“下次叔叔请你吃糖。”   “卢同志,青禾同志得先去教育部报道,不如您先帮她把行李带回去?”   卢向阳看向林青禾,她就推着一个行李箱和刚才出来那些手里和身上都背着大包的小包的人一点儿也不一样。   “小禾,你就这些东西吗?没买那个八大件?”卢向阳问。   他在新闻里听到国家给了留学生免税带回八大件的优惠政策。这税费加上国内国外的差价可是省了有近千块啊!   八大件就像从前的三大件一样,在80年代一开始,成为了所有国民的追求。这也是一个家庭有实力、有地位的象征。   所谓八大件,指的是彩电、电冰箱、洗衣机、音箱,四喇叭收录机,手表等。   在国内想要凑齐这一套,可不是简单事。一个是这些东西对应的票据少,普通人根本不能拥有。第二个就是,价格高,远远超出绝大多数家庭的年收入。   但是在国外买这些东西就便宜好多,国家许是出于想尽可能多地让留学生选择回国。所以才会有给这些回国的留学生免税带回的优惠政策。   他们买八大件,是在国外订货、付款。等到回国后,再去专门的外国商品柜台凭票取货。   “买了,给你票,你和大哥借个三轮车去拉吧。你知道在哪取不?是那个专门卖国外商品的……”   卢向阳笑着点点头,他早就打听清楚了,“我知道,等会我们就去拉回去。那你先去报道,我们先回去。”   卢向阳这会心热得一塌糊涂。两年没见了,她变了,变得更漂亮,也更自信。   她身着一套修身的豆绿翠竹旗袍,许是飞机上气温低,肩上还披了件白色大围巾。   剪裁良好的旗袍掐出林青禾盈盈一握的杨柳细腰。布料上柔和又不喧宾夺主的翠竹刺绣,中和了旗袍的妩媚之气,衬得她整个人亭亭玉立。   夫妻之间无需多言,彼此之间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   “我五点来接你成不?”卢向阳问林青禾,眼神却看向那个工作人员。   他很理解地笑了笑,毕竟夫妻分开两年。他抬起右手看了眼手表,“现在才十二点多,五点来,准能接上人。”   卢向阳点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林青禾笑着挥手,期待地看了眼安安,她都还没叫她一声。   卢向阳看到林青禾那个期待又受伤的眼神,正想提示安安,就见林青禾朝他使了个眼神。   “别强迫闺女。”   他只好作罢。左手拎起行李箱,右手牵着安安朝机场外走去。   安安的小手被爸爸的大掌包着,她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冲着林青禾喊了声:   “妈妈,快点回家!”   就这一声童音,林青禾差点没绷住。她眼角带泪,唇边漾开甜蜜蜜的笑容,向着安安挥手,“好,妈妈忙完就回家。”   卢向阳走出机场,骑着自行车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淡去。   今儿他也要做一道菜。就做媳妇在怀孕的时候经常想吃的咕咾肉。酸酸甜甜的,这大夏天吃着也开胃。   他们都要准备着,今天,才是他们家真真正正的过年。   *   林建国他们早就到了闺女家等着了。   他和林青谷在院子里看着青麦带着俩孩子疯玩。   方秀珍和杨素筠在厨房里包着饺子,还是林青禾最喜欢吃的酸菜馅的。这也是多亏了林青谷买了冰箱,要不冬天的酸菜也不可能留到现在。   卢向阳的在大门口停下自行车,先把安安抱下来。然后才解下绑在后面的行李箱。   “回来啦?”林建国听到铃声,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门外。   可他却只看到卢向阳父女俩回来,不见闺女的身影。还以为闺女是坐公交车回来的林建国,也不问姑爷和外孙女,直接不管不顾地往胡同口跑。   “爸!爸!小禾去了教育部报道,要晚点回来呢!”卢向阳放下行李箱,就在林建国身后追。   林建国气喘吁吁地转身,扶着腰,揪住卢向阳的袖子:“啥?”   他喘过气后又连声急切地问:“这怎么不让先回家就直接奔那……那什么教育部呢?这是还让当记者吗?这就分配好工作啦?”   卢向阳给老丈人拍后背顺气,“我也不道,人家都有工作人员专门举了牌子接机的,我们也没说上几句。   对了,爸,咱快回去吧。我得和大哥一块上那个卖进口商品的店里去把小禾买的八大件取回来。   我还想给小禾做个咕咾肉呢,她怀上安安那阵子就乐意吃这个菜。”   “诶,好,回家,快回家。我也给我大闺女整个带劲的铁锅炖大鹅。”   林建国笑呵呵的,这大鹅还是一大早他和方秀珍一块上密云下面的大队收来的。正经的有五斤重,肥得很!光是那些鹅毛拔下来都能给小昊做件小棉袄呢。   回到院子里,刚才回答老丈人的话,卢向阳又重新说了一遍。   要不说有妈的孩子是块宝呢。方秀珍听了林青禾去了单位以后,没向林建国那样就打住了。她反而接着问得更细发了。   什么胖了还是瘦了之类的精神面貌有关的问题,方秀珍就能问出花来。   卢向阳没有不耐烦,他知道这是丈母娘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他再一次回答,他说:   “看起来没胖但也没瘦,不过人变结实了。我瞅着她指定没少运动……   妈您别急,这报道不得要一会啊,人领导还得一个个分配工作呢。别着急哈,我和哥去拉八大件回来。妈,我顺路买份烤鸭回来,您豆包明天蒸呗,小禾不是不乐意吃甜的,今天这热的我怕她觉得腻得慌。”   两年的相处让卢向阳和丈母娘之间的感情也深了许多。换以前他指定会说得更委婉。   方秀珍还要继续喋喋不休,林建国出言打断。   “孩子妈,你快别叨叨了。赶紧地,我上隔壁去接三轮车回来。让谷子和阳子赶紧去把东西拉回来吧。”   “诶,我这就把大鹅炖上和大骨头炖上。小筠,那酸菜丝你切出来,咱俩先包饺子。我把面给和了……咱老百姓今儿真啊么真高兴,团圆饭啊七七八八围了一火锅……”   方秀珍回到她的主战场上,心情很好地哼着歌儿。   趁着老丈人去借三轮车的时候,卢向阳找到一个人趴在卧室桌上,看着略显忧郁的闺女。   他走到孩子身边蹲下身,大手轻柔地抚着安安的发顶。尽量柔声地问:   “闺女诶,你这是怎么了,妈妈回来不高兴吗?你不是前几天就在扒着手指头算了吗?”   安安从自己的臂弯里抬起头,一脸的泪痕。   卢向阳被她唬了一跳,赶忙熟练地又是把闺女抱到怀里,又是掏出帕子给闺女擦眼泪。   “闺女,你这是咋了?别哭,和爸爸说说怎么委屈上了。”这两年来,父女之间的感情进步飞速。卢向阳硬是赶超老丈人和丈母娘成为了安安心里最喜欢的人。   安安吸了吸小鼻子,在爸爸关切的眼神下。她说缓缓说道,“我想妈妈,可是我又不想原谅妈妈!   小美妈妈每天都能给小美扎头发,还能陪小美睡觉,送小美上学,接小美放学。可是我的妈妈只能打电话、写信给我。   小美说,她妈妈说了永远都不会离开她。可是我的妈妈……呜呜呜,爸爸,妈妈是不是不喜欢安安?”   卢向阳双手托起闺女的脸,让她和自己对视。然后他才接着说,“胡说!你妈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差点没命都要生下来的宝贝。   安安,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不管什么时候,发生了什么事,爸爸妈妈都是最爱你的人。   每个人的爸爸妈妈都不一样。那我问你,小美的爸爸有没有接过小美,给小美扎头发?”   安安止住了眼泪,摇头。   “你看,你的爸爸就做了这些事,对不对?每个爸爸妈妈爱小孩的方式都不同。你想想你身上穿的裙子,想想妈妈准备的礼物,还有写给你的信。妈妈很爱你,对不对?”   安安像是才反应过来,她有点不好意思了。   “爸爸,那妈妈是不是很伤心?刚才安安都没理她。”   “是啊,我看你妈妈都要哭了。所以等下妈妈回来,安安就大方一点,让妈妈抱抱,让妈妈亲亲。”   安安大力地点点头,她从抽屉里拿出那本描红本,“还要给妈妈看,安安好孩子,都写完了。”   “好!咱们安安是好孩子。爸带你去洗把脸,等会爸爸和大舅舅去拉东西,你在家里要听话。爸给你带冰淇淋糕糕回来。”   安安拍掌点头笑容灿烂。   *   教育部,部长办公室。   “同学们,首先恭喜你们顺利取得哥伦比亚大学的学士学位。你们这一批77级的大学生,除了你们出国的和今年出国的之外,其余人已都走向工作岗位。   为实现祖国四个现代化建设,为了人民更好的生活,国家目前急需人才……接下来,你们的单位分配我说一下。   姜红英,新华社记者部;梁正,京都发改委……林青禾,外交部翻译司……   希望你们不负祖国对你们的培养,各自在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   接下来,会有专人带你们去各自的单位报道。行了,都出去吧。半年后,我期待看到你们的成绩。”   教育部的领导看着林青禾他们离开的背影,他心下十分满意。   随后,林青禾就跟着等在教育部接人的外交部工作人员一起去了外交部的办公楼。   翻译司司长办公室。   “青禾同志,初次见面你好,我是陆知洲。多余的话我今天就不说了,免得耽误你回家团聚。   你心里可能会疑惑,你怎么到了这儿,而不是去了国际司或者新闻司。   咱们这个部门基本上是新成立的,今年从各个大学招的成员也基本都是半吊子英语水平。   虽然你是中文系,但是从大使馆交的报告看。你在留学期间表现优异,和同学还有老师能够很快就无障碍对话。甚至还自学了日语和韩语。从这能看出你的语言天赋很不错,教育部的陈局长和你们说了半年吧?   我这里也是半年,希望半年后你能带出一支专业翻译人才。   好了,今天就先说这么多。以后相处的机会还长着呢。给你一周的时间安排个人事务,一周后,准时报道。有问题吗?”   “陆司长,没问题!”林青禾干脆利落地说。   对于一周后就要报道,她没问题。   对于没有回国后从事她的本专业,她也没问题。   出了司长办公室后,林青禾借着部里的电话给胡同居委会打电话。   告知卢向阳不要去教育部得来外交部接她。   *   当卢向阳带着林青禾驶进胡同的时候,她的就开始紧张了。一栋一栋又一栋,越是接近家,她越紧张。   呼吸重了、心乱了、近乡情怯了。   半小时前,林青禾还能和刚结识的外交工作人员侃侃而谈。   可现在她就如同鸵鸟一般,趴在卢向阳的背上,连头都不敢抬。   “媳妇,到家了。”卢向阳温和沉稳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卢向阳牵着她的手,投向她的眼神是那么深邃又柔和。   在卢向阳的安抚下,她那颗焦躁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在院子里自己画画的安安,时刻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当她在第一百零三次抬头的时候,终于看到了林青禾的时候。她先是一愣,然后极快地绽开笑颜,向着林青禾奔来。   “安安,宝贝,妈妈想你。”林青禾迎上前,张开双臂,像安安小时候那样,抱住了闺女。   “闺女,你瘦了好多。”   “妈妈,安安变漂亮了,妈妈也变漂亮了。”   母女情深,几句话的功夫,俩人之间就冲淡了原来那份陌生。   感受着怀里柔软又散发奶粉香味的小身体,林青禾眼里带了泪。   对不起,安安。妈妈让你这么小就被迫和妈妈分离。   林青禾哽咽地叫着:“安安,妈妈和回来,妈妈,妈妈再也不离开你了……”   她“哇”地一声,把脑袋埋进了林青禾的怀里,肩膀不停地颤动着,两只小手紧紧地揪住林青禾衣角,大哭着喊道:   “妈妈,妈妈。我好想你。”   *   卢向阳牵着媳妇和闺女踏进门槛。   院子里就只有林青麦带着两个小侄子在玩,小旻儿一声“大姑”让林青麦迅速抬头,她看着缓缓走过来的姐姐,眼底瞬间蓄满了泪水。   林青禾路过他身边时,拍了拍即将要升入初中的少年,林青麦那滴泪到底掉了下来。他叫了声:“姐。”   听到动静声,大伙都赶了出来。   身上围着围裙,手里还拎着锅铲的方秀珍从厨房出来,一见到林青禾就眼泪直下,一边叫着“禾儿”一边抱住了林青禾。   穿着棉布背带裤,剪了短发看着文文静静的林青苗从屋里出来。她手里还捏着钢笔,一脸的呆滞。   “姐!”   听到妈妈叫姐姐的声音她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冲上前抱住姐姐。   所有人都在,就在这个小院儿里他们用拥抱表达思念,笑中带泪。每个人的表情似难过伤心又似欢欢喜喜,一时间嘈杂的厉害。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林建国喃喃道。   最后还是卢向阳,他一个个劝。   他说,爸妈,先让小禾去洗漱一下吧。   他说,哥、嫂子,闻到糊味了。   他说,苗儿你不是有很多作业吗,不写完怎么和咱们一块出去玩。   他说,小麦,快把快趴地上的小昊给抱起来。   *   饭桌上,林青禾怀里抱着安安,左手边是卢向阳,右手边是方秀珍。   她给安安夹菜,挑的都是肉菜。   安安看已经有小半碗了,她就挪开饭碗,“妈妈,安安不能只吃肉。爸爸说,要荤素搭配……”   林青禾举着筷子顿了顿。   卢向阳把自己的碗一推,示意林青禾放进来,然后他看向安安,“偶尔多吃点没关系。”   “禾儿,让安安自己吃吧。你抱着她,自己也不能吃好。”方秀珍旁边坐了坐,想给外孙女整出一个座位。   “妈没事,我乐意抱着她。”   卢向阳把一盘子剥好的虾递过去。   “吃吧,爸妈一大早去密云买的,新鲜着。还有大鹅,炖了一下午了。你抱着闺女,我给你夹菜。”   林青禾的心酸酸软软的,她看了眼卢向阳,嗯了一声。   *   晚上九点,月亮高悬,月光皎洁。一家人在院子里听林青禾说这两年发生的事。   林青禾在院子里,抬头看月亮。她在国外的七百多个日夜里,独自一个人在房间的小窗前看了多少次月亮,可从没有哪一次的月光像是今儿的明亮、圆满。   卢向阳则是在屋里又是喷花露水,又是捯饬自己的。进去出来给大伙添水或者送西瓜的,来来回回十几趟。   夜灯朦胧,晕开一圈柔和光色。夏风夹着清新的花草香穿堂而来。草丛里低语的蛐蛐声和枝头上喋喋的蝉鸣声交替演奏,   “都去睡吧,以后日子还长呢。”大家长林建国最后道。   卢向阳意味深长的看着林青禾进屋背影。   进了屋,林青禾先是用搜寻一圈儿,房间里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屋里有花露水的花香味,不浓。她往前走,掀开蚊帐,床上铺着新的床单和毛巾被,闻着是她喜欢的洗衣粉味道,   片刻后。   熄了灯的屋子里有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说,想我了吗?我好不好?”卢向阳投入啊,寒毛倒竖,抱着林青禾恨不得给融化了,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林青禾眼含情,嘴微张,未语先笑。没像从前口是心非,而是直白地甜蜜蜜说了,“想了。”   夜还长,月还亮。屋里一对两年没见的小夫妻也还热烈地表达着对彼此的思念。 第137章 你不在的那些日日夜夜里 加更   林青禾在凌晨五点的时候倍懒地翻了个身, 然后就感觉到全身都像是要散架了般的酸痛。她揉了揉眼睛,秀气地吸了吸鼻子,睁开眼睛。天还没大亮, 屋里半明半暗。白色的蚊帐, 木质的棚顶, 透明的灯泡…这是在家。回家了……啊对, 她回家了。   愣神几秒之后,她慢慢转过头看向身边。旁边躺着一位侧身面对着她, 睡得板板正正的光着膀子的大老爷们。浓眉,长睫毛,高挺的鼻梁。大概是两年不用风吹日晒的军校生活,让他的皮肤也比在特战团的时候好了很多。林青禾还要再看, 卢向阳的眼睑就动了动,下一秒,她就被拥进怀中。   卢向阳声音里充满浓浓的睡意, 他是给媳妇擦了身体换了衣服才合眼, 这才睡下不久呢。他边摩挲着林青禾的后背,边问:“睡得好不好?”   林青禾手指卷着他胸口的扣子, 声音里有些刚睡醒的迷糊, “腰酸背痛的,你说呢?”   卢向阳放开林青禾,双手搓了搓脸,“那我给你按按?”   他一个挺身就爬了起来, 压在林青禾身上。把手心搓热之后,就在她的腰部一下一下地按了起来。林青禾舒服地哼哼唧唧,睡意来袭又慢慢闭上眼睛。   等到身下的人没什么动静了,卢向阳才从她身上爬起来, 然后在她身边躺好。他伸长胳膊就把人搂进怀里,她的发顶蹭着他的下巴。熟悉的洗发香波的味道飘进鼻子。卢向阳的内心升腾起一种满足,就像是大热天的午后,大口灌下冰水时的那种舒畅。   他低头亲了亲林青禾的额头,看着屋外东方欲晓,红日冉冉升起。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也像是睡醒了般,尽情地舒展枝丫,散发着清新的香味。   *   方秀珍来叫吃早饭的时候,林青禾都还没醒,她是做了两天飞机加上昨晚太累了,再说本来就还要倒时差。   “妈,让她再睡会吧。那那美国和咱们差着时间,人家现在是晚上呢。小禾刚回来也得适应一下。咱先吃,等会我再给她做。”卢向阳拦住要去屋里叫醒林青禾的丈母娘。   方秀珍眯眼笑,对于姑爷对大闺女一如往日的体贴,她心里熨帖极了,连声道,“诶,好,好,都听你的。”   饭桌上,卢向阳又把林青禾没起来的原因解释了一遍。   “爸,你多吃点,安安自己会吃,您不用看着她。”卢向阳给老丈人夹了个包子。   “诶好,禾儿也不知道啥时候能醒,我钱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这一天呢。”林建国笑道。   “几个钱啊,真够烧包的。”方秀珍白了眼林建国。   “你这老娘们……”林建国后面的话在方秀珍的眼神隐下了,几个孩子看着这一幕都乐了。   一家人在一起,哪怕只是吃早饭也充满欢声笑语。林青禾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她刚洗漱完,身上的蓝格睡衣睡裤都没有换。   “禾儿,起了。过来吃点吧?你想喝粥还是面茶?”方秀珍看到闺女从桌上起身想要去厨房拿。   林青禾笑了笑,拦着她妈,“妈,您自个吃呗,我自己去厨房拿。”   她还有点昏昏沉沉的,吃不下什么,准备去倒杯水喝。   “爸妈,我去看看。”卢向阳放下筷子,跟着林青禾的背影去了厨房。   林青禾正在找搪瓷杯倒水,卢向阳就进来了。   “怎么了?”他问。   林青禾从橱柜里拿出一个搪瓷杯,举起热水壶一边倒水,一边说,“没啥,就是没胃口。头有点痛。那边没这么热,估计是才回来还要适应一会子。”   卢向阳走过去帮她按摩两边的太阳穴,“媳妇,对不起,昨晚我不该缠着你……”是他考虑不周了,不知道她这么累。   林青禾喝了口水,感觉舒服多了。她青葱似的食指堵上卢向阳的嘴唇,“我多歇会就行了。我刚才刷牙的时候,隐约听见爸说什么钱都准备好了,怎么回事啊?”   卢向阳接着替她按摩,有着些喜悦的音调说:   “这事说来就长了。还得从大嫂收到遗产说起。你不在的这些日日夜夜里可发生了不少事。   哦对了,媳妇咱家现在可欠着大哥大嫂不少钱了。都是我不好,刚开始不该脑子一热想着一步到位就整那么一块地盖楼。大嫂爸妈在国外去世,大嫂继承了遗产,后来借给我盖楼的钱。   爸那边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嘛,就是我那工程队和建材在销售的时候都会提一嘴成品家具。爸就是干这个,前几个工程最后都定了家具,爸赚到不少。   妈看着爸赚钱了,她就学着前门那些摆摊的,空的时候就拉上两锅卤味去卖。妈做的那卤味味道多霸道啊,加上现在又是夏天,用这玩意下酒好极了,所以才去没几天生意就火爆得很。   我那五金建材暂时也还成,合作的都是政府或者学校。现在还欠着大哥他们十万块不到。哦对了,红卫转业了,他说文职干得没劲,不如专心干这个。其实我估摸着应该也有那个干部人员及其家属不能经商的关系在。我去劝了他,不过他还是坚持。就是他爸都关他禁闭了他都没能改主意,说是不能驰聘沙场就征战商场。   嫂子毕业被推荐到了商业局,她现在还偷摸挂靠在那个纺织厂。大哥则是去了莹姐医院实习,本来是分配回东北的,但是莹姐帮着出了力。   爸妈之前就和我们商量好了,说是等你回来之后,咱家全家人都一块上百货大楼消费去,他们请客。我和大哥还有嫂子想着,这许是当爹妈的赚了钱就想给孩子花,这对他们来说可能就是肯定和激励。所以我们没拒绝。等会子,你拖着爸妈,每进一家店前,咱得和人家先说好,让他们报一半的价格就成,太便宜了爸妈都不该信了。   家里大概就是这些情况,其他都你都知道的。   还有媳妇,下周一,我就要毕业了。毕业后就要分配了,我瞅着我备不住不能分在京都了。你才回来,我就要走。唉,你说咱俩这是啥命。”   林青禾努力消化这些信息,这些都是之前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的。   “没事,再远的都趟过去了。还能远到哪里去,放假的时候我就带着闺女去看你。”   “那咱入职前都回去一趟呗。我还是年初的时候带着安安回去看了爸妈,你回来了,咱也回去一趟。顺便把爸妈的户口和粮油关系转了。大哥后来又在咱家前面那条胡同里买个小院子,那是记在爸妈名下的,就是为了方便转户口。之前都和大伯商量好了,他说可以办。”   “好。周一我带着孩子一起去看你的毕业礼。你都没能看到我的毕业礼。算了,不说这个,咱快出去吧。”林青禾端着捧着搪瓷杯就往外走。   林青禾和卢向阳回到堂屋,大人都放下筷子了,就剩下三个娃坐在电视机前,边看动画片边吃着包子。原来纪红卫送的黑白电视已经被换下了,现在那个位置放得是一台美国产的彩电。   孩子们第一次看彩电都新奇得不行。   “闺女诶,可不能对着电视吃,你碗里都没热乎气了。还有你俩也是,都起来,去饭桌上。”林青禾走过去揉了揉安安圆滚滚的小肚皮,逗得小丫头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小旻儿听大姑的起身了,浩浩却是对林青禾没印象的。不过他跟着哥哥姐姐,他们做啥,他就做啥。   “禾儿,你不吃吗?那你快去换身衣裳吧,等孩子们吃好了,咱们就出发。阳子和你说了吧?”方秀珍一边收拾餐桌一边问林青禾。   “妹妹,我给你衣柜里放了好些衣服,你看到没有?”杨素筠道。   “早上吃不下,不吃了。嫂子我这就去看看。谢谢嫂子,我给你们都带了礼物,那等咱们从百货大楼回来再拆。”林青禾转身回了屋里换衣服。   她想着刚才安安穿的是件粉色小裙子。于是她在衣柜里挑了挑。最后选了件粉色衬衫,白色的百褶长裙。这俩应该就是嫂子后来给她放进去的。   换好衣服,她把长发扎起盘在发顶。在美国她都习惯了这个发型。昨天在路上,她看到女同志都不是清一色的麻花辫了。有披发的,半披发的,还有扎一个马尾的。想着自己这样应该也不算特别,她用发带固定住,换上中跟搭扣皮鞋就走了出去。   她一出来,在场的女同志都不住地从头到脚打量,然后认同的点点头。   “阳子没说错,是结实了。说不上哪里变了,但是就看着提气!”方秀珍点评道。   “妹妹,下次你跟我去服装店。你就在旁边换衣服,给咱们当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当那个…苗儿,你在杂志上看的那个叫啥来着?”   “嫂子,是模特。”林青苗身上穿的也是大嫂给的背带裙。白底黄色碎花,里面配的件花边领的半截袖子。她本身气质偏文静,这样的衣服适合极了。   “对对,模特。你们姐妹俩一块去。苗儿身上这样的,最近卖的可好了。”   “你们好了没有啊,出发啦?”林建国他们在门口等得不耐烦了,他朝院子里喊了声。   “来了,来了。”方秀珍手里攥着个花布兜,应了声。   然后又对着儿媳妇和闺女抱怨道,“我就不乐意和你们爸一块逛,没走多久呢,就喊着累,喊着要回去。忒没劲!” 第138章 都给我包上 一更   四辆自行车停在院子外, 两两并行着。林建国和林青谷的在前头,卢向阳和林青麦的在后面。   “小筠,浩浩要不要我抱着?小旻儿大了坐前面的会不会挤得慌?”方秀珍问了声。   杨素筠笑着摇摇头, 示意林青谷把大儿子放上去后, 她对着婆婆道, “昨晚上青谷又重新做了, 给放宽了不少。不会挤得,您放心吧。”   林青禾听到她妈和嫂子的话, 看了眼她妈手中攥得紧紧的花布兜,打趣地道:   “妈,钱都搁兜里呢?您不怕抱着孩子,布兜丢了都不道啊!”   方秀珍白了眼大闺女, 啥败家闺女,净说什么丧气话。   她没好气地道:“你别嘚嘚了,赶紧坐好。你们都骑着稳当些, 看紧孩子。准备出发了。”   “嘿, 你们到了相中啥买啥。钱不钱的,你们妈不止手里的布兜, 那衣服里头也放着呢。就是不够, 我这还备着呢。今儿,咱就是敞开了买。行了,出发!”   林建国一声号令后,他率先骑着自行车, 载着方秀珍冲了出去。日日夜夜裁木头做家具,风雨也不停歇。夜里躺床上都说不清哪里酸痛,虎口因为种地的老茧被新的覆盖,偶尔十根手指还会因为一弯曲就疼痛。   方秀珍呢, 远的不说,就说这夏天做卤味吧。别看她每次都生意爆火好像很轻松的样子,可她得每天凌晨就起来。赶着去菜站买新鲜的猪肉、鸡爪那些东西。回来了就得一直在烟熏火燎的厨房呆着,那卤汁好吃,火候很重要,一刻离不了人。周末还好,要是平时家里上学的上学,就是林建国分担了送孩子的活,可她还有家务要做,一天下来腰根本没直多久。   为啥这么辛苦啊?按说她家现在条件都算得上是很不错的了!   为的还不就是几个孩子们吗?   为的还不就是证明自己即使在城里了也能自食其力吗?   为的还不就是自己当爹妈的得提气得活出个人样儿来吗?   林青谷紧随其后也往胡同口骑去。   “苗儿你扶好,麦儿你跟在我后面,看着周围哈。”卢向阳叮嘱了一声后也蹬着自行车远去了。   *   百货大楼前,停好自行车后,一家子并排站在门口。他们人多,这一站都快要站了半个门了。   这样子一家子来逛百货大楼的,自打进京以来,他们都是第一次。一时之间谁都不知道脚该往那边迈了。   最后还是林建国,他轻咳一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白衬衫。这玩意,他即便穿了两年都有些不太习惯。还是更习惯穿自己扯布做的汗衫。   “咱,进吧?”   话音落下,他就抱着大孙子抬头挺胸地进了百货大楼,跟在他旁边的是把花布兜攥得更紧的方秀珍。   林青禾和抱着安安的卢向阳对视眼一眼,共同踏进了门。   刚开始,老两口进去的时候还太不引人注意,毕竟带着孙子买东西的人多了去了。可很快大伙儿一起跟着在爹妈后头进来的场景就让人有些惊讶了。主要是这一大家子,老的大的小的,看着长得都不赖,并且个个都穿着不错。打头的两个长辈更是一副敞开买的架势。   方秀珍略等了等闺女和儿媳妇,她一手挽着一个,左手苗儿右手杨素筠。至于林青禾,那不是看她和姑爷黏糊的样子,没好意思上前嘛。   “苗儿,小筠,还有小禾,今天妈高低给你们仨一人买双好皮鞋穿穿!还要啥,你们自己挑。”来前杨素筠就说了,衣服不买,家里就是卖衣服的,上别处买不是笑掉人家大牙吗?   林青苗笑得眉眼弯弯,她现在真觉得很幸福。过去那些家里为了钱发愁的日子好像都离她很久了,久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得想想,哦对了,是从她大姐结婚开始的。   从那天起,家里日子就越来越好过,先是大姐被调到省报,然后写得稿子大放光彩。后来又来了京城随军,然后……直到今天,她和小弟是杨爷爷找关系给办的学籍,虽然大人不说可她都知道。她还知道,她们一进学校,老师就特别照顾,这是大姐和姐夫送她们上学时特地和老师拜托的。还知道要是她没考上重点中学,她姐夫就该费劲去托关系求人了。   花哥哥嫂嫂姐姐姐夫的,她总觉得愧得慌。可花爹妈的她就有底气得多,以后等她长大了,她也要有能力让家里人想要啥就要啥!   \"那感情好,我先谢谢妈了。我那双皮鞋前面都有些磨破了。\"杨素筠很配合地表现地很是乐呵。   “我也是,我也是!”林青苗笑着说。   林建国听到后头的动静了,他看着着琳良满目的商品,心里升起一股无限的自豪,笑着和旁边的儿子还有姑爷说,“你们相中啥了,说!”   林青禾再次笑着和卢向阳对视一眼:   “爸妈,我相中那蓝棠皮鞋了,您二位谁给掏钱哪?”   林建国顺着闺女指的方向,看到摆在柜台里的一双黑色高跟皮鞋。   “走!咱都进去看看。”林建国说道。   进去之后,林青禾拉着爹妈挑皮鞋,就是安安也姥姥、姥爷个不停,小丫头也想挑皮鞋哪。   趁着老丈人和丈母娘都在看鞋子的时候,卢向阳偷偷找到一旁另一个在柜台的售货员。他小声地人说着,“同志,等会是两老人过来结账,拜托你们少说一半,我会在后头重新给您补上。”   售货员同意了,卢向阳还想补充呢。   就听到老丈人喊他的声音,“阳子,你过来呀,他们都挑了,你也过来,赶紧选一双!”   “好勒,这就来啦。”卢向阳冲着售货员抱了下拳。   皮鞋,一人一双。还给要上班的闺女儿子配了洋气的皮包。   “爸妈,别光可着我们买,你们也买呀。妈,这牛筋底的皮鞋,瞧着走路就能软乎。您买一双吧,还有爸,这双能适合您…”贴心的姑爷卢向阳劝道。   方秀珍连连摆手,脸上带着笑,嘴里却拒绝道,“我穿啥啊,我每天都在家,要不就是去摆几天摊子。穿布鞋挺好的,又软又透气。”   林建国看着身旁的妻子。她嫁给他时比禾儿现在还小呢,也是个青葱如玉的大姑娘。一晃都快过去三十年了,她有了皱纹,有了白发。跟着他在地里起早贪黑风吹日晒,几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看着媳妇不再年轻的脸庞,林建国心里一酸,转头就对跟着他们的售货员说道,“35码的,包起来。还有我闺女她们那样的皮包也来两个。嗯,这双41码的。”   在方秀珍想要开口之前,林建国就撤了下她的袖子,“秀珍,这些年苦了你了。”   就这一句话,几乎让方秀珍当场淌下泪来。她抬头,使劲吸了吸鼻子,故作不在意地道,“辛苦啥辛苦,谁活着不辛苦。”倒是没再说不要了的话。   “秀珍,你还记得咱俩结婚的时候,我和你说的话吗?”   “哪句?”方秀珍还在回忆着呢,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脖子上已经多了条金链子,手指上也多了枚金戒子。   “给你买金项链和金戒指那句。晚了快三十年,孩子妈,你欢喜吗?”几个孩子都识趣地没凑在爹妈跟前,省得他们不好意思。   林青谷对着旁边的售货员说,“同志,这俩多少钱,我先给您一半。一会我爸付钱的时候您就说一半的价格哈。”   方秀珍本来想骂自己老爷们有几个钱就骚包得不行,以后还过不过啦。话都到嗓子眼了,但看着他这样的眼神,她还是咽回了肚子。   尽管皮肤不再细腻,尽管身材走样变形,但是这一刻,抬头看向林建国的方秀珍,还是让他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曾经的那个小媳妇。   她笑盈盈和自己说,“建国哥,我乐意嫁给你。”   那个笑容和现在她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   给老妻买完,林建国又把俩闺女和儿媳妇招进来。   “禾儿,你结婚的时候,爸没送啥好压箱底的东西给你,现在给你补上。不过,以后苗儿的肯定是更多的,这个你别条理,毕竟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小筠,你嫁到咱家当时种种原因没能风光大办,这是谷子欠你的。你们自己挑挑,有啥喜欢的,咱就买啥。”林建国道。   “爸,您给妈买就行了。这些,我会给小禾置办的。”卢向阳上前拒绝,主要是这玩意不便宜,就是说一半,三个人的都不老少。这下来可真的会让老丈人大出血了。   林青谷也跟着说,“阳子说的是,爸都该我给您二老买的。”   林建国却不耐烦和他们唧唧歪歪的,“老子自己的闺女,老子乐意。你要买,给你闺女买去!”这是对着卢向阳的。   “哪家不是当爹的给置办聘礼,咋滴,读了书赚了钱,想爬我头上做主啦?”这是对着林青谷的。   这话说得可真够歪的。   没法子,三人只能真的挑选起来,林青谷和卢向阳都不住地朝着售货员捅咕眼睛,趁着二老不注意,卢向阳仗着自己伸手敏捷,他快速地和售货员说,“同志,少说一个零!过后我给您补。”   她们三个都挑了细细的镯子。   付钱的时候,林建国迷糊了,“同志,你再算算,可别是算错了。咋这么便宜,别等我们走了,你还得往里面倒搭钱。”   那售货员笑着,“大爷没算错,就这些,您放心吧。”   接着又是楼上楼下的逛,老两口这回可细心了,但凡卢向阳多看两眼的,他们都进去让人包起来。   都买完了,每个人两手提着布兜。就是安安她身上背着个小挎包,这回里头都装着发夹发圈还有巧克力糖,手里抱着个姥爷挑的说是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玩具娃娃。   全家人出去后,就奔着停自行车的地方走,他们得赶下一个行程了——去全聚德吃烤鸭。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走后,刚才光顾过的售货员都讨论这一家子。   “在你那花多少?”   “哎哟,这家儿子女婿都孝顺呢,怕花老人太多,都偷着补贴。”   “得有这个数吧?”卖首饰的售货员比了个三,光是在她那就大几百了。   “哎哟,这是一上午花了套七八十平的房子啊…这家啥人啊,这是踩到金矿了吧!”刚花三千多买了新房的售货员很快反应过来震惊地说。   “正常,你没听见嘛。那家三个大学生还带一个军官的。”   “只有我注意到那三个女同志的衣服都很好看吗?尤其是那个粉衬衣,我也有件差不多呢。可我穿着就显得人又黑又土,人家穿得咋还有些仙气飘飘的感觉。”   “是诶,等等我瞧着那鹅黄色裙子的女同志有些眼熟,她好像是鼓楼那边那家服装店的老板娘?”   *   林家人大包小包的坐在全聚德包厢里。   方秀珍回过神来,看着这老些东西,她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尤其是手上的戒指和脖子上的金项链。但她看着她老爷们和儿女开心的样子,还是忍住了这会泼冷水。   直到林青麦作死地喊了声,“服务员给我们先上十只烤鸭!”   听听,还是先上!   方秀珍没忍住一巴掌拍在林青麦的头上,“我看你像烤鸭!吃吃吃,你以为是咱自己养得鸭子啊,你真行,合着一人一只呗!”   小麦儿摸了摸后脑勺,心说,不是你们说让想点啥就点啥的吗?   卢向阳看着这一幕,心里笑了下,这才是他熟悉的丈母娘嘛,刚才那大手笔的,他都不认识喽。   他起身,“爸妈,我去点菜。你们先坐着。” 第139章 毕业典礼 二更   周一, 林青禾抱着安安坐在军校大礼堂里。   台上校领导慷慨激昂地发表讲话,卢向阳这一批毕业生人数不算多。至少学生加上来观礼的家属都没把礼堂坐满。   “爸爸!”安安指着台上作为优秀生代表的卢向阳。   林青禾赶紧把脖子上的相机举起,对焦后, 咔嚓咔嚓连拍好几张。   “同志, 你是记者?”旁边一个大娘问道。   “不是, 他是我爱人。”林青禾笑盈盈地看向卢向阳。   “也是我爸爸!”安安挺起小胸脯, 很是骄傲地说。   她可是知道优秀毕业生就是全班表现最好的学生!放暑假前,她就和小哥哥趴在墙上看过她们幼儿园的毕业生典礼。那个上台发言的毕业生就是她们陈老师天天夸的大班的大姐姐。   “哦哟, 那真不错。这同志五官端正,气宇轩昂,看着就一身正气的样子。闺女,你这一生差不了。”那大娘夸了句。   “不过闺女你看着也不差, 你们还真相配。瞧这小丫头,唇红齿白的,是个尖的, 把爹妈的优点都占了。”林青禾右手边的一个看着比她年长几岁的嫂子听到声音也扭头夸了一句。   “哪有, 大娘、嫂子你们过誉了。”林青禾笑着道,然后又很上道地主动说, “等会我给你们拍合照不?照片洗出来我就送去门卫那边, 差不多得一个周吧。到时候麻烦你们跑一趟了。”   “那多不好意思啊,真是麻烦你了。”那大娘喜上眉梢,她一开始和林青禾搭话其实就存了这个心思,没想到这闺女这么会来事。   “那打印的钱你可不能推辞, 总不能还让你往里搭。”那嫂子也很惊喜,她就是单纯的夸一句而已。   林青禾摇摇头,“咱们都是共和国的军属,本来就是一家人。说这个干啥, 您二位不用见外。咱坐一块也是缘分。”   那大娘笑意更盛,拉起林青禾的手,“闺女,我头先打眼看你就知道你是个心眼正的。你也别麻烦还送门卫了,你把你家地址和我们说了,我们自己去拿。我儿子叫李国康,原来是中原军区三六七团步兵营的。参加了对越自卫战,伤了腿本来是休假养伤。他们领导给安排的进军校学习。”大娘介绍道,她还想取照片的时候给带上些东西感谢呢。   “我男人叶波清原来是唐津军区的,他是78年就来军校学习了。”   林青禾说了家里的地址,正好卢向阳在台上做自我介绍,她就没介绍了。   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卢向阳,听着周围几个家属对他的夸赞,林青禾打心眼里感到自豪。   典礼结束以后,卢向阳走到林青禾身边,“小禾,你们再等我一会子,前阵子交了份报告。院长让我去他办公室,我估摸着是说那份报告的事。”   “好,你去吧。”林青禾帮他把有些歪的军帽正了正,然后轻声说,“老公,你真棒!”   那小眼神看得卢向阳心中一热,要不是顾忌是公众场所,他都想把人搂进怀里了。   他给了林青禾一个晚上你等着的眼神后,就转身走向院长办公室。   卢向阳走后不久,刚才说好拍合照的大娘和嫂子,他们的儿子还有丈夫也过来了。林青禾帮他们以毕业典礼的舞台为背景拍了照片,然后才走出礼堂,牵着安安在操场的树荫下等着卢向阳。   *   院长办公室。   除了军校院长,办公室里还有两位穿着军装的老人,看他们的肩章就知道这是军区的大领导。   卢向阳推门进去的时候,有一瞬的意外,然后就恢复神色,问好。   院长满意地朝卢向阳笑笑,然后也没兜圈子,直接开口道,“向阳,今天找你来主要是因为你前阵子交的那份‘论导弹武器发展趋势和如何运用到实际战争’的报告。这两位是我从前的老搭档,听我说了一嘴后,今天特地过来想要听听你的想法。”   卢向阳点头,正要说话。那两位领导其中一个开口道,“去年五月法卡山收复后,越军带着百人兵力反扑。西南边防四连两次击退敌军,但是最后镇守高地的除了一名身负重伤没有武器只能拿石头战斗的战士之外其他战士全部阵亡。敌军炮兵猛轰法卡山,阵地表面岩土几乎全部被炸松了……虽然最后保卫住了法卡山,但是我们也伤亡惨重……”   说到最后,那老者,问了句,“小卢同志,你知道是什么让我军承受如此惨重的伤亡吗?”   卢向阳猛然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老者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眼角虽被皱纹包围,但是他的目光依然犀利,声音沉重,继续道:   “因为指挥失误!因为武器跟不上!   你交的那份报告我看了,其中有一段话我是很认同的。未来的现代化战争中,无论是空战、海战还是陆战,都将是导弹战。导弹是未来战场的重要武器……早在20年前,主席他老人家就力排众议,一定要让我们自己国家的科学家研究出……   小卢,我看过你的履历,入伍也有十几年了。大大小小的战争你也参加过不少,特殊任务和军中大比都拔得头筹。很不错,我们都老了,以后就得看你们年轻人的了。但是现在时代不同了,和我们过去也不一样。两年前你从战场上回来,按理来说应该是给你升职的,但是你被你们团长送来了军校,说实话你失望吗?”   卢向阳摇摇头,“不失望。我知道团长是为我好。就像您说的,现在时代发展不同了,而我只是个很普通的兵,对现在很多新的军事理论也称不上了解。团长送我来学习的用意,我懂。”   三人听了他的话都笑了,那两位老者端起茶杯,用杯盖瞥掉茶叶沫子,喝了口水后,另一位眼含深意地看了眼卢向阳,接着说道:   “本来以你的履历和成绩该是分配到京都军区的。但是看了这份报告,我们对你的分配又有了新的想法。有一支即将成立的野战团,你愿意去带吗?不是在京都,地点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只能说那是远离人群的深山里,条件嘛,肯定是艰苦的。但是对这个野战团我们抱有很大的期待。未来……”   卢向阳点头,他的心都随着他们的描述变得火热火热的,直到走出院长办公室后他耳边好像都回荡着自己刚才铿锵有力的回答声。   “报告首长,保证完成任务!”   说是让林青禾等一会子,实际他出来的时候,太阳都要落山了。操场上熙熙攘攘的,有在跑步的,还有在对打的。他的目光搜寻到旁边树下那一大一小的背影后,加快步伐向着她们走去。   “小禾。”他小声叫了声媳妇,闺女都在他媳妇怀里睡着了。   “累不累?等久了吧,我来抱吧。”林青禾坐在一块石头上,卢向阳从她怀里接过闺女。   “手好酸,还好你闺女瘦了,我在国外的时候又跟着同学一块去打排球了。要不我还真抱不了这么久。走吧。”林青禾甩甩酸胀的右胳膊,左手拉着卢向阳的衣角站起身。   “嗯,咱们回家。”   *   把媳妇和闺女送回家后,卢向阳又骑着自行车赶去火车站买夜里回东北的车票。主要是小禾休假时间不多了,早点回去,回来的时候还能在家好好歇歇再去单位。   这次买票他特意带上了军官证,就是为了能买到软卧车厢。   *   饭后,方秀珍拉着闺女在厨房,一边洗碗一边和她唠嗑。   “禾儿,你们回去的时候。记得看看老房子改的怎么样了,我和你爸就开头改的那段时间回去过。唉,要不是现在生意好,我都想跟着回去看看。”吃晚饭的时候方秀珍叮嘱闺女。   方秀珍说的老房子就是林家那个小院子,年初他们回去的时候请了人推倒重建,他们要再造一个一个三层的小楼。小半年过去了,楼应该造好了,但是他们谁都倒不出手回去看看。   “有大伯还有我婆婆家看着,您有啥不放心的,指定不会出错。”林青禾随口应了一声。   “你婆婆……阳子和你说了没?”   “说啥啊?”林青禾一头雾水。   方秀珍擦干净碗,放进橱柜,叹口气,“之前你大伯寄信来,说是咱们请假太久了。队里有了那什么老卢家最有出息的儿子被你勾着忘了亲生爹妈,只孝顺媳妇娘家的风言风语。你爸气得哟,恨不得连夜买票回去和他们理论,还是你哥说,这样解决不了什么。他俩也没和阳子说这糟心事,趁着你哥放假的时候他们上南边去了一趟。进回来不老少电子表啊尼龙袜的那些小玩意,然后拉回了大队,原价倒给了你公公。   你哥之前给你堂哥送了台电视机,你堂哥送领导家去了。前不久刚升了车间主任,你哥就托他在纺织厂给卢家老大和老大媳妇找了个工作,老大在车间,他媳妇在食堂。   那些电子表是老二老三一起卖的,应该赚了不少。老三他们房子不是挨着大队前面的那条路吗,他们把房子改了,最外面修了朝外的门市,开了个小供销社。证是阳子那战友给办的,货一开始是你大哥给他们邮回去的,后来他们自己上手了就没管了。至于老二家做了啥我就没听说了。   你这趟回去,这钱你拿去给你公公婆婆在县里买个院子知道吗?你们常年在外头的,家里照顾不到,人家该说闲话了。咱不看别人,就冲着我姑爷,这钱也该我和你爸出了。你别废话,那以前你贴补娘家的也不少呢,这能怎么算,那不都是谁有能力,谁就多帮上一把呗。听我们的,别推辞了。”   林青禾只好接过钱,“妈……”   “打住,别说那煽情的。我们这都是为了阳子,你们结婚这些年来,他怎么做的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行了,你们好好的,我们就圆满了。   对了,还有以前帮过咱们的那些人,禾儿你替我们都去看看。要记得那些在你不好的时候帮过你的人。和你哥也是这么说的,做人啊,不能忘本。尤其是你和阳子。你爸说,阳子以后指定能再往上升,还有你。妈不懂这些,但是我就知道,越是在外面做紧要的,那你的乡性就越得好。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   凌晨。   睡得很香的安安被冷风一吹,醒了。   咦,这是哪里,怎么抬头就看到星星月亮了。她扭头看,却看到旁边爸爸骑着自行车,车前还挂着几个大布兜。而她现在正坐在大舅舅自行车前。   林青谷把妹妹和妹夫送上火车后就回去了。   “妈妈,去哪?”安安还有些懵。   “去看爷爷奶奶,安安想不想爷爷奶奶?”   安安回忆了下,虽然她回老家次数不多但是每次回去爷爷奶奶都给她做好吃的。还有几个堂兄弟姐妹,也都带着她漫山遍野摘野花野果子。   “想了。”她点点头。   “铺好了,快睡吧,等你起来就到了。”卢向阳招呼母女俩睡下。   火车平稳地前行着,车轮和轨道摩擦发出况且况且的声音。在昏昏欲睡的人耳中,这声音就成了有节奏的催眠声,一下一下,伴着清冷的月色,一家三口都陷入了睡眠中。 第140章 卢家团聚 一更   火车到了东北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一下车, 一股热浪迎面扑来。   林青禾一只手牵着安安,一只手拎着装了她从美国带回来的礼物的布兜,身后还背着一个双肩包。而旁边的卢向阳拿的东西就更多了, 他前胸后背还有双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还好这时节省城火车站人不多, 他们不必挤来挤去的。   出了站就看到等在道边接他们的大堂哥, 林青杨。他穿着干活穿的白大褂, 脚上是黑色的水靴站在一辆农用三轮车前。人比之前黑了不少,但看着人精神且壮实。   “大哥, 这儿!”林青禾松开安安朝着堂哥招手。   林青杨听到声儿找到了林青禾他们的位置,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先接过林青禾手里的袋子,然后再去帮卢向阳拿两个。   “还行, 这火车没晚点。你们怎么带这老多东西回来。走走走,瞧你们这满头大汗的,安安, 还记得堂舅舅吗?”林青杨背着几个包, 笑着看着安安。   安安点头,她摘下小帽子, 拿出手帕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记得堂舅舅,堂舅舅好。”   “诶,真乖。堂舅舅车上还有西瓜,一会子就拿给安安吃。”   “大哥, 你怎么这个样子?纺织厂现在自己养蚕了啊?”她妈不是说大堂哥升了车间主任了吗?   林青杨被堂妹的话逗得直乐,“你真是城里待久了,现在啥时节?前几年我爸不是带了队里学那什么小岗村把田分回去嘛,这两年收成翻了几番。我家就我爸和妈两个人, 我和青柳都请了假回去帮忙。”   突突突突的三轮车声响起,安安是第一回 坐三轮车,新奇个不行。左看看,右瞧瞧,就想知道是哪里在放出声音。   “左边用布盖着的那个盆里放的是我来之前切好的西瓜,你们自己拿。就是这天热,可能有点蔫了。”林青杨大声地说。   一路坐着三轮车突突从省城回到队里。   还没进家门呢,就看到院子前大伯母他们等着了。   “大伯母。”林青禾和卢向阳跳下三轮车,打了招呼之后,卢向阳把闺女抱下车。   安安叫了声伯奶。   “哎,好孩子。快进屋,屋里凉快。瞧给我们热的,进屋伯奶给安安倒绿豆汤喝。”   卢向阳和林青杨把东西都卸进了屋。   堂屋里还算阴凉,大伯母打了水让林青禾和安安都能洗把脸。   “禾儿快过来让大伯母瞧瞧。哎这城里的水土难道就特别养人啦?安安都6岁了,你咋还和大姑娘似的?瞧安安和你小时候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就是比你那会身上有肉。”   “大伯母,您也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年轻。我给您还有我大伯都带了不少东西,晚点我和阳子送过来。”   “好勒,那我就等着咱们禾儿的孝敬了。这时间真快,一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她还要再说,院子里就传来了卢向阳叫“爸、妈”的声音。   林青禾放下茶缸走出堂屋。   是张春梅和卢满囤来了。   两人头上还带着草帽,脖子间挂了条毛巾一副刚从地里回来的样子。   “爸、妈。”林青禾走到公公婆婆身边,扬起笑脸,“快进屋坐坐,屋里凉快。我还想等收拾好了就去老宅呢。”   “爷爷,奶奶。”安安跑出来,不认生地叫人。   “诶,诶。”二老连声应着孙女和儿媳。张春梅向前一步想抱抱安安,想到自己一身的汗还有沾上的泥土,又看看孙女那一身看着就不便宜的裙子,还是停了下来。   林青禾眼神闪了闪,心里酸酸的。她笑着道,“安安,让奶奶抱抱。你不是说想爷爷奶奶了吗?”   安安上前抱住奶奶的大腿,张春梅喜笑颜开,蹲下抱起半年没见的孙女。   “哎哟,小宝怎么瘦啦,还没上回重了。”张春梅亲昵地说。   “安安长高了,肉肉掉了。”安安很认真地解释。   “哈哈,是是是,宝儿长大了。”   “爷爷,奶奶,走,喝绿豆汤,伯奶从井里拿上来,凉凉的。”   “好,奶奶跟你去。”   “爸,您也进去歇会吧,喝完绿豆汤凉快凉快。”林青禾看着站在原地的卢满囤笑着说。   “是啊爸,您去歇着。地里那点活,我去帮您干了。”卢向阳刚放好东西,快步走过来。   卢满囤笑着道,“我和你一块去。”   卢向阳摆了摆手,“您就歇着吧,我又不是不知道咱家地在哪。我自己去。小禾,等会你和爸妈先回去,我等下直接过来。”   *   卢家老宅,那张只有逢年过节才用得上的大圆桌,此刻被摆到了院子里。   一旁的石桌上,兄弟四个和抽着旱烟的老爹唠着嗑。   另一边厨房里,张春梅被儿媳推了出来。大儿媳作为代表,笑盈盈地说,“妈,今儿难得咱家团圆了。您就和他们一块唠唠嗑,等着吃现成的吧!”   张春梅只好脱下围裙,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更深了。   卢家几个孩子,老大家的大闺女嘉亭16岁了,大儿子嘉然14岁了两人现在都在县里的高中上学,一个高三一个高一。至于老儿子嘉然和卢老二家的嘉昊都是11岁,在公社中学上初一。卢老三家的两个闺女,嘉欣和嘉悦一个11岁,一个10岁,都在队里的小学,下半年大的那个也该上初一了。这会那俩小姐姐正带着安安在外面玩呢。   天渐渐黑了,当最后一缕夕阳消散的时候,林大嫂朝着外面喊了声,“饭得了!”   林青禾端着碗小鸡炖蘑菇出来的时候,院子里接的灯泡已经亮起来了。许是怕灯泡不够亮,旁边又放了盏煤油灯。几个孩子也不知道去哪玩了,造得一身汗,安安的小脸上都两道灰印子了。   “你们带着妹妹去哪野啦?瞧这满头大汗还沾得满脸灰的样子,忒埋汰。还不过来洗洗。”林大嫂去厨房打了盆水出来,招呼几个孩子过来洗手洗脸。   “大伯娘,姐姐带安安去摘野果子啦。给你吃。”安安从兜里掏出一把红艳艳的野果递过去。   “哎哟,安安真乖。你放在这,大伯娘帮你们洗洗,等会吃了饭咱再吃哈。”林大嫂拿了个小盆过来,让几个孩子都把野果子倒进去。   “让妈妈做果子茶给你们喝,甜甜的,好喝。”安安回味了下果子茶的味道还吸溜了下舌头,这副小馋猫的样子逗得大家都笑了。   林青禾正好端完菜过来,听到这句话就笑着道,“好啊,妈妈给你们做果子茶。”   林青禾牵着安安去饭桌。   这是两年来卢家第一次全员到齐吃饭。   “吃饭,吃饭。大伙都上桌了昂。”张春梅招呼大家过来。   大圆桌上满满当当地摆了十几盘菜,这规模都比过年还丰盛了。   卢满囤看着围着大桌子坐了一圈的人,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一手拿着筷子,一手拿着酒杯。   “今儿是咱家团圆的日子,来,我先干了。”卢满囤举杯。   四个儿子也跟着举杯,卢大哥带头道,“爸,我敬您。”   “吃菜,禾儿你们都吃菜。他们喝他们的,咱吃咱们的。来,安安得吃肉,才长得高长得胖。”张春梅见几个儿媳都还没动筷子就招呼了声,又看见安安只吃番茄炒蛋就夹了一筷子肉放到她碗里。   “谢谢奶奶。”安安看着碗里的大肥肉,愁眉苦脸地应了。   “妈,您自己吃,她自己能夹菜。嘉亭高三辛苦吧,多吃点鱼肉和牛肉。”林青禾道。   “谢谢小婶婶。”卢嘉亭长开了,去了小时候的腼腆,看着和林大嫂热情大方的性子很像。作为家里第三代最大的,她平时很照顾弟弟妹妹。   “你们就别谢来谢去的了,快吃快吃。都是一家人,客套啥。”张春梅乐呵呵地说了声。   那边父子兄弟们喝酒也喝得热乎,卢大哥敬了小弟一杯,“老四,大哥得当面和你说声谢谢。你大舅子的堂哥给我和你大嫂都招进纺织厂……”   卢向阳避开他的敬酒,“大哥,你说啥呢,还有二哥,三哥你们都别说。这些年我都不在家里,爹妈都靠你们照顾。那些年我也就是寄些钱和东西回来,家里有啥事我都不在跟前,全靠哥哥们。不说了,都是亲兄弟,我敬哥哥们。”   卢满囤看到这幅兄友弟恭的样子心里很满足,为人父看到自己孩子们处得好,看着他们一个个都有自己的出息,他就觉得高兴,觉得这些年没白活。   “老四,你那军校毕业了吧,是会调回原来的军区吗?”卢大哥问了声。   “不是,调哪里还没有分配好。这趟回去了才能知道。”   “你老丈人他们就在京都做生意啦?他们可真够想得开的,地都放下了……”卢满囤还没说完呢就被二儿子抢白。   “爸,这有什么想不开的。您想想那次那些电子表,我和老三两个人就赚了这么多。笨想想他们做生意得赚多少啊!我听说啊,老四他大舅子开了家服装店是不?”   卢老三自从那次卖手表就尝到了做生意的甜头,但是不敢一下子搞大的。地他还种着,但是在自己家院子改了个屋子,卖些日用品和小零食什么的。附近大队目前就他一家,生意也还算不错。   “是,我大舅子和他媳妇那是还上学的时候周末就折腾去摆摊,后来才开店的。”卢向阳回道。   “这人啊真是不能比,人夫妻两个都是大学生,竟然也能舍下脸去摆摊。”卢老大感叹了句。   卢向阳看着二哥有些苦闷的样子,想到现在大哥和三哥都有自己的事了,就是二哥和二嫂还是和从前一样种着地。他眼神闪了闪,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准备晚上和小禾商量一下。   虽然不是经常聚在一起,但是卢家人感情不错,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的。   饭后,大家都在院子里唠嗑,林青禾带着三个侄女和安安去了厨房做果子茶。卢向阳则把带回来的东西都分了起来。   每个人都有,爸妈的,兄嫂们的,还有侄子侄女们的。最值钱的当属是那台彩色电视机了,别是说彩色的,就是黑白的在乡下都算是稀罕物。现在泉水大队就只有林大伯家有一台电视机,几乎每天晚上全队的人都挤到他家院子里去看电视。   张春梅看着那十四寸的四四方方的电视机明明笑得合不拢嘴,却拍了一下卢向阳,心疼地道,“你说你们这花钱也太大手大脚了。你们在京都,哪哪都要花钱,比不得咱在家里,想吃啥直接就去地里了。”   卢向阳搂着他妈,笑着道,“这是小禾回国时国家给的优惠政策,比直接买便宜了很多。不碍事。”   张春梅也听不懂这啥优惠政策,她知道这是便宜买的就够了,点点头,嘴里还念叨着,“你们花钱还是得省省,还有孩子要养呢。对了你媳妇也算是毕业了吧,这以后是……”她啊,被分到外交部翻译司了。就是翻译外国人说话的。”看着他们不明白的样子卢向阳又简单解释了一句。   “那这是给国家办事了吧?真出息啊,还好你那次回来了吧!”张春梅道。   卢向阳顺着他妈的话也想起了,75年那次回来探亲然后从水里捞林青禾上来的事了。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就过去七年了。   “好好过,你媳妇人不错。”卢满囤夸了句儿媳妇。   “果子茶来咯!”安安大叫着从厨房里窜出来。   其实所谓果子茶也就是把野果子用糖腌了熬成酱然后泡水喝,没别的,就是要用的糖多。林青禾还想着明天过来的时候得去买些糖倒回去。   *   夜里,卢向阳他们睡在自己家,知道他们要回来,大伯娘已经提前过来打扫过屋子了。   夫妻完事后,卢向阳搂着林青禾想要商量下他晚上琢磨的事。   才起了个头,林青禾就打断了他。   “来前,我妈给了我一千块钱,说让我给爸妈在县里买间院子。我今儿和大堂哥打听了,现在县里卖房子的人还挺多的。咱们这本来就和省城离得近,好多人都想卖了房子往省城去。大堂哥说千儿八百的能买到不错的,他帮我寻摸着去了。   干啥你,感动啦?你在我爸妈眼里可比我有分量,他们不想你被队里人说嘴。好了好了,你又不是没听过我爸妈老说你是他们亲姑爷的话。我喘不过气啦!”林青禾被卢向阳紧紧搂着,她贴着他强健的胸膛,能感受到他这会异常激动的情绪。   “三个哥哥,你看一家给500成吗?二哥家,我看二嫂挺会做饭的,安安都和念叨一晚上二伯娘做的饭包好吃,让他们去县里卖小吃呗,或者你怎么想的?三哥家那小供销社挺好的,不过我觉得可以搞大一点。大哥和大嫂在厂子里挺稳的。明年嘉亭就该上大学了,就当咱们做叔叔婶婶的提前给她庆祝。”   卢向阳听着林青禾一条条的计划,心里热潮涌动。   “媳妇,你真好。”   “兄弟姐妹之间,好的那个帮衬其他的不用说。以前你不也帮着我拉拔我大哥了,况且咱们只是帮他们走得容易些,不是让他们靠着我们走。”   你把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当做是你的一样对待。我自然也能同样的对待你的家人,爱都是相互的。 第141章 漂亮小楼 二更   回老家的第二天, 早上去老宅吃了早饭。卢满囤两口子今天都请了假没上工,跟着儿子和儿媳去了县里。本来以为是带着他们买东西什么的,没想到确实是买东西, 只是是买房子!   林青杨很有效率, 从昨天下午和他说, 到今儿上午, 他就打听来两套院子。这两套房子都保存得挺好的,其中一个靠着县高中, 一个是在纺织厂的家属院。   卢满囤原来是死活不愿意收的,但是没犟过他儿子,半推半拉的就应下了。最后,老两口定下了县高中附近的房子。那是个平房, 类似四合院的设计。两边各两间屋子,正中间是堂屋,带着客厅和两间卧室。院子里有一块菜地, 还有颗枣树。   房子没老宅的大, 但也是青砖黑瓦,况且还是县里的。通过林青杨和房东讲价后, 林青禾一共花了1000不到就买了这间院子。买完就过了户, 卢向阳还带着林大伯签字后的材料,找陈鸣给他老丈人和丈母娘还有小舅子和小姨子的户口和粮油关系迁到了京都。   办完这些事都过了正午,几人在道边找了家小馆子吃饭。自从开放了个人经商,铁原县里也多了几家小馆子, 他们吃的这家是卖面食的。面的种类还挺多,他们要了猪肉卤的鸡蛋酱的。   吃完面条,就坐着林青杨的三轮车回了队里。   下午,卢向阳在老宅陪爸妈顺便把昨天和小禾商量好的钱给了爸妈, 让他们给三个哥哥。林青禾则去看了新房子造的怎么样了。   林青禾昨天回来的时候就是远远瞧了眼,当时就觉得自家那个小楼很突兀。为啥呢,因为目前泉水大队都还是平房,在一众低矮的房子中间,这座三层小楼可不就是显得突兀了嘛。   她是和大伯母一块去的,路上大伯母挽着她唠嗑。   大伯母说,之前队里分两伙人。一伙占绝大数,那里头就包括了那些从前帮过她们家的人,他们是觉得她家现在起来了,替她们高兴。顺便也用她家的例子教育孩子要好好读书;另一伙呢,就是从前那几个不对付的,之前那什么卢向阳成老林家倒插门女婿的流言蜚语就是她们给传出来的。   可自从林家原来那老的土坯房子扒掉,还在队里雇人盖房,工钱给的只多不少后,风向就变了。因为那些个爱说嘴的娘儿们家的老爷子,林青谷一个都没请。他们看着别人去林家赚钱,可自己就因为家里娘儿们的一张嘴错失了机会,回去夫妻两个就又是吵嘴又是打架的。   再一个就是,房子啊,在绝大多数人心中,有钱了,出息了,第一个要换的绝对是房子。所以,他们这会也是真的意识到,林老二家真的是不一样了,人家苦尽甘来了。   这三层楼房盖得时候就够让人眼热的了,毕竟现在县里都没有这样的房子呢。等到竣工那天,改好的三层小楼亮相,队里的社员都被惊到了。人都是这样的,高出一点儿有人酸,可当你高出别人很多很多的时候,别人就只剩下羡慕了。   和方秀珍较了一辈子劲儿,曾经还在林青禾和卢向阳没定亲前特地上她家来嘲讽的李大花,这回在路上碰到林青禾也破天荒地给了笑脸,好言好语地问了声,“青禾丫头回来啦?”又从手里拎着的菜篮子中,拿了把刚摘的菜送了过去。   林青禾笑盈盈地接了还叫了声婶子,没记着从前两家的那点嫌隙,也让人家有台阶下了。   至于当初那个推林青禾下水的刘二狗,他也从农场改造出来了,林青禾只碰到他妈,只不过才双方才看到彼此她就掉头走了,很是慌张的样子。   大伯母说,刘二狗79年的时候就带着家里所有的钱走了,说去南边了。她现在一个人在家,日子也不好过得很。当初是她举报林青谷和林大伯的,后来又做贼心虚害怕他们报复,越发的不爱人打交道了。   说着话就到了林家小楼跟前。   就是林青禾也不免被眼前这栋气派的小楼所震惊到。   难怪嫂子说,这楼的图纸她画了一个月,参考了好多部外国电影还去了建筑系找书看。   这小楼和她在美国时住的寄宿家庭那栋花园洋房还挺像,红色的屋顶,杏色的外墙,透明的玻璃窗。院子外是黑色的雕花铁门,中间是用五颜六色的石子铺的路,两边不是菜地而是草坪,中间留了空,栽了两颗林青禾看不出来品种的树。   小楼前是三层台阶,两边摆着花架子,上头放着几盆花。一侧墙边搭了葡萄藤,藤下是她家原来的那口井和石桌。旁边现在还用麻绳搭了个秋千架子,安安迫不及待地跑过去自己跳上去荡呀荡的。   看着林青禾满意的样子,大伯母也乐了,“你大堂哥和二堂哥也说这两年赚了钱,给我和你大伯也在队里盖一个这样的小楼呢。”   林青禾就笑着接了句,“堂哥这么能干,指定能行。”   *   这天的晚饭是在林大伯家吃的。   和昨天卢家一样围着桌子坐满了一桌,热热闹闹的。饭后林青禾帮着大伯娘和两个嫂子一起收拾,林大伯拉着卢向阳和两个堂哥在院子里唠嗑。   他们假期不多,明天中午就该回去了。因此也没留多久就回去了,在路上碰到卢老二,卢向阳送了媳妇孩子到家后才跟着二哥走了。林青禾给安安洗完澡,又哄睡了孩子。卢向阳都还没回来,直到十点多快十一点了,才喝得醉醺醺的回来。   林青禾披着毛巾被起来给他煮了醒酒汤,又放水给他搓背。   她难得看卢向阳喝醉,以往在团里的时候,他就是喝了酒都是保持着清醒回来。   林青禾再心里感叹:看来这和亲兄弟喝酒到底是不一样的。   林青禾给他用了香皂,冲干净以后,趴他后背嗅,确定没酒味了。就想叫人起来,没成想卢向阳突然转身拉她,她没站稳当下一个趔趄差点就扑进浴桶里,双手拍进水中溅出的水花把她衣服都淋湿了好大一块。   “干嘛呢你!”林青禾在扶着卢向阳手臂站稳之后娇斥一声。   他们家还是刚结婚那年装修的了,压根没装灯泡,现在都是用的煤油灯。昏昏沉沉的灯光下,他两手扶着林青禾,微眯双眸掩去深沉的眸色。   俩人静静地对视着,就在林青禾以为他是发酒疯的时候。卢向阳动了,他从水中站起身,双手搭在林青禾肩膀,然后又用修长的手指,揉蹭着她的脸。随后,低沉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   “小禾,有你真好。”   卢向阳想起他之前被二哥叫去和三个哥哥一起喝酒的场景就觉得能娶到林青禾真好。   先前在路上的时候他二哥红着眼,我了半天都没说出哥所以然来。卢向阳知道这是他爸把钱都给哥哥们了。   卢向阳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些回忆的语气说道:   “二哥,我记得小时候有一阵干旱,家里没粮地里也枯了。你们背着我一起去山里找吃的,大哥看到一个鸟窝,摔了几次才爬上树。好不容易把鸟蛋拿下来了,来了一伙比咱大的孩子们。挨打的时候是你们护着我,被人家揍了都还记的让他们给我留一颗鸟蛋。”   “我去当兵那年,家里都穷成啥样了,你们还在我走之前给我买了新衣裳,还偷摸放了奶糖。嘿嘿,那糖可真甜呀,往后我都再没吃过那么甜的了……不管到啥时候,我都记得那些。”   四兄弟聚在一块喝酒的记忆很少,卢向阳从十六岁离家参军以后,每年回来的日子都是有定数的。偶尔他还会把假期让给更需要的战友,这样的情况下他有时候一年都回不了一趟家。   “阳子,都是兄弟,大哥就不说什么谢谢的话了。你放心,我们都会好好干的,你不用操心家里。”卢老大带头说道。   其他两个人也都在旁边点点头。   “大哥,这也是我的家,我哪能不操心。你们想干啥就干吧,有我呢。”从前那个跟在哥哥们屁股后头的小孩也长大了,能为哥哥遮风挡雨了。   回忆到这,卢向阳心下柔软,看向林青禾的眼神很认真,很灼热。   林青禾避开他的视线,扯过旁边的大毛巾递了过去,嘴里说着,“知道就好,你要对我好一点。”   卢向阳抬脚踏出浴桶,接过毛巾随意地擦干身子。然后就打横抱起林青禾往卧室去。   夜深了,万籁俱寂,院子里没有灯,全靠着天边那一轮清冷的月光照明。   她被抱着,抬眼看着天空,繁星璀璨,弯月如勾。能听到耳边时不时擦肩而过呼呼的风声和远处池塘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蛙鸣声,以及卢向阳那句轻若呢喃仿佛是叹息一般的,“我当然得对你好。”   “咯吱”一声,木门被推开了。林青禾被放在了床上,屋里她之前点的煤油灯快熄灭了,正忽明忽暗地跳动着。   她等着卢向阳有所动作,没想到他却只是帮她换了打湿的睡衣,然后搂着她睡去。   “想要了?等回去了给你。”身旁传来卢向阳的闷笑声,他像是哄闺女睡觉一般,大手在林青禾后背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摩挲。   林青禾在黑暗中白了他一眼,翻了个身说,“我已经睡着了。” 第142章 爸爸的拌凉面 再次目送小禾进入人生新……   卢向阳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还蒙蒙亮的, 他摸到床头柜上手表,才刚刚五点。许是他起身的动作有点大了,身旁的林青禾嘤咛一声, 翻个身。   他轻轻拍了拍她, “还早, 接着睡吧。”他也没急着起来, 重新躺下。然后面朝林青禾侧身卧着,闭上眼, 手搭在她的腰间。   许久,等到天光大亮,薄薄一层窗帘都遮挡不住早晨的阳光时他才重新爬起来。刚下地,就听到林青禾残留睡意, 有些含糊地问:“几点了?”   卢向阳看了眼手表,“六点半,你再躺会?我去看看安安, 等会上妈家吃早饭。东西不是昨天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林青禾没动静, 她裹着毛巾被在床上翻滚几下,然后又瞪大杏眼放空看棚顶。直到听到卢向阳打开门出去又关上门的声音, 她才猛地坐起。揉了揉脸, 拿过手表戴上,掀开毛巾被。趿拉着拖鞋,一气呵成地换衣服,再打开门出去。   院子里, 卢向阳已经带着安安在洗漱了。   “咕猫盲目。”安安嘴边一圈牙膏沫子,含糊地说。   林青禾走过去捏捏她的脸,笑着说早上好。   一家人洗漱好后就去老宅吃早饭。   吃完早饭后,看时间还早, 卢向阳就跟着卢满囤和张春梅一块下地了。林青禾和安安没什么事,家里孩子们又都上学了,安安无聊地在院子里转圈圈。   “走,妈带你去妈小时候玩的地方。”林青禾说的地方也就是她小时候和哥哥一起采草药、打猪草的后山坡。泉水大队的那口清泉就在那山坡上。   林青禾一路牵着安安,许是都去上工了路上也没有碰到什么人,就是到了山坡,有一圈小孩子在摘野果子。   安安今天梳着包包头,粉色的发带打成蝴蝶结。穿的是发带同色的翻领花边连衣裙,脚上穿着舅妈店里卖的最好的花边袜和黑色搭扣小皮鞋。还背了个斜跨的荷包蛋造型的小包,这是林青禾给她做的,一般里面就放些糖果饼干之类的小零食。   她看着和队里的小孩子一点都不一样,那些孩子直勾勾地盯着她。其中一个瘦弱的小姑娘从人群里走出来,弱弱地叫了声,“青禾姑姑。”   这是林建国家后面那户人家的小孙女,林青谷和她爸是发小,两人之前关系不错,林青禾也把小姑娘的爸爸叫做哥。   “是泠泠吧?你都这么大啦?几岁了?”小姑娘有些瘦弱,皮肤和队里其他孩子一样,都不算白。穿着件洗得有点发白但是没有补丁的蓝色上衣和同色的裤子。   “青禾姑姑,我七岁了。”泠泠有些腼腆的样子。   林青禾摸了摸她的头,夸了句乖。又对着安安说,“安安,叫泠泠姐姐。你把你的糖果和大家分享好不好?”   安安友好地朝泠泠笑了笑,然后拉开小包包的拉链,抓了一大把糖出来,“泠泠姐姐,给你。”   泠泠看着花花绿绿的包装没敢接,直到林青禾劝她,她才接下。   “去和大家分分吧。”林青禾道。   泠泠笑着道谢,然后跑回人群里把糖分了。那边传来小孩子的欢呼声,很快她们又拿出皮筋准备跳绳。   而林青禾牵着安安在泉边和她说着自己小时候的事,安安偶尔会好奇地插几句。   等那边传来孩子们跳绳的“马兰花开二十一……”安安才被转移了注意力,她转身看着她们。在京都的时候,胡同里也有大姐姐会三四个人聚在一块扯皮筋跳绳。她从来没有参与过,只是在家用板凳撑着和哥哥一起跳过,不过他们都不太会跳。   泠泠注意到安安,她和身边的人说了句后就跑过来,对着林青禾说,“青禾姑姑,让安安和我们一块玩可以吗?”   林青禾看了眼闺女,安安渴望地看着妈妈。她笑了笑,点头,“当然可以了。”   泠泠牵着安安走到孩子中间。   “安安,你跟着我先跳,等会咱俩再一起撑着。”   林青禾在泉边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看着闺女和她们玩得很好的样子,心里也有感慨:虽然他们给安安的物质条件和大多数人比起来是不错的,但是她比起自己小时候好像少了很多快乐。没漫山遍野的疯跑过,没和小伙伴摸鱼掏蛋过,也没和同龄人这么畅快地玩过。   她们胡同里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不多,走得近的也就是隔壁花婶家的小孙女。她妈带孩子管束多,因为是在城里,总是怕出去不熟悉给孩子丢了。   第一次当妈,她也是在磕磕绊绊地成长。   *   火车提示到站京都的时候才刚过了五点。   下车的时候天还青青的,出站后,卢向阳找到了锁了几天的自行车。带着媳妇和闺女,没先回家,而是去了一家老字号早餐店吃早饭。   早饭还是老三样,面茶焦圈炸果子。天渐渐亮了,店里也忙碌起来。门口煮着豆汁的大铝锅,锅盖掀着,正往上升腾着白花花的热气。   操着一口地道老京都口音的大爷们,互相打着招呼走进店里。他们熟悉得如同在家里一般,自己拿餐具,然后和老板说一声,“照旧。”   卢向阳很快就端来了他们的早饭,刚打的面茶,热气直往人脸上扑。安安放下勺子,学着爸妈吸溜。再抬头的时候,一张小脸沾上不少芝麻,她还伸出小舌头在唇边舔。惹得林青禾看着她小花猫的样子就忍俊不禁。   他们吃完回家的时候也不过将将过了六点半,但街道上已经有不少人了。除了蹬着自行车看着是去上班的人们,还有带着孩子表情悠闲晨练的老人。   回到胡同的时候,一路和邻居们打着招呼回到家。   “安安,困不困,你要不要睡一会?”卢向阳去放东西了,林青禾带着安安回了她的小卧室。安安的房间其实就是林青禾他们卧室里面的一个隔间。对于5岁的孩子来说空间不小了。   里面的家具都是林建国亲手做的。有一张小床,还有一张适合她身高的书桌,配着椅子,桌面上除了摆放整齐的本子和笔之外,还有一张全家福相框。   床对面的墙角放了双开门的衣柜,旁边两个木箱里是她的玩具。再过去就是一个木质的书架。墙上挂着两年前他们去海边买回来的贝壳风铃还有安安自己画的画。棚顶上是一盏林青禾回国后参考童话书和留学时见过的灯,自己用棉花给做的云朵灯。   “妈妈和我一起睡。”   “好,妈妈陪着安安一起睡。”   等卢向阳整理完带回来的东西进屋的时候,就看到安安的小床上,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   温馨的一幕让他的心底柔软几分,不自觉地勾起了微笑。看到林青禾额头出了些汗后,他把毛巾被往下扯了扯,只搭着她们的肚子。然后转身去外屋地拿了蒲扇来,坐在床边给母女俩扇风。   母女俩睡了一上午,他也坐在床边扇了一上午的扇子。手臂早就酸了,但他硬是和没感觉似的。直到看着日头升高,旁边也有炊烟升起,他才放下蒲扇,准备去做午饭。   院子里的葡萄藤上有一小部分已经紫了,他拿着篦子摘了不少,洗干净后在井水里凉着。直到她们娘俩起来后指定没什么胃口,午饭也没做太复杂的。在菜地里摘了几颗洋柿子和两根黄瓜,简单地拌个凉面。   在灶前煮面的卢向阳被林青禾从后背抱住了。   “我身上都一身汗了。”他边拿着大漏勺把面从锅里捞出来过冷水边对林青禾说。   林青禾只在他背后清脆笑着没说话。   卢向阳空出一只手覆到腰间小禾的手上。   他媳妇变了,以前刚结婚的时候多讲究。他训练回来,一身汗味都不让他挨着她的。就是做那事之前两人都必须洗澡,完事之后也要各洗各的还得换床单。可现在她就那么躺在乌糟糟的床单上,没了害臊,就等着他伺候。   他的月亮也接地气了,不在天上飘着了。   *   周一早晨,林青禾第一次睁眼的时候天都还没亮。她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卢向阳叫醒她的时候,鼓楼的钟声正好响起。她下意识惊慌,看着外面天光大亮以为已经很晚了。   “慢慢来,刚六点。别急。”卢向阳帮她把昨天晚上就选好的衣服拿过来。   林青禾穿的是卢向阳送的套装。   这套衣裳还是他上回在大舅子带回的杂志上无意中看到的,一眼就觉得适合他媳妇。于是拿着杂志找到他们负责去南边销售的战友,让人家回来的时候给捎上一套。   黑色的西装裤配白色长袖衬衫。这衬衫的料子类似的确良,但是比的确良更加柔软,是纺织厂最新做的料子。衬衫领口那边有两条同色的带子,需要自己打结。   换好衣服,她把长发扎成半扎发半披发的。这个发型是之前大使馆给她们找的英语老师每天扎的,会显得人看起来端庄成熟一些。   林青禾洗漱完,堂屋的饭桌上已经摆好早饭了,安安一手拿着勺子喝粥,一手掰着个包子。而卢向阳正对着她那碗,拿着蒲扇扇风   “好了?过来吃吧。等会儿我送你去,刚好把安安送妈那边去,我今儿上大楼那边瞧瞧去。”   林青禾应了声。   等她吃完,背上皮包,换好鞋,走出门。就看到卢向阳两手握着自行车的把手,温柔的晨风吹佛着他的短发。   清新俊逸的成熟男人低着头逗着前杆座位里的闺女,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走吧。”   自行车动起来的瞬间,前面的安安哦哦两声,拍着手嚷着,“送妈妈上班喽!”   外交部大楼前。   卢向阳和安安目送着林青禾踩着高跟鞋,背着皮包,迈着从容步伐走向新岗位。   林青禾心里也有些紧张,但是她能唬得住人,和人擦肩而过时面上只带着得体微笑。   翻译司司长办公室前。   林青禾深呼吸,双手扯了下衣角。   她想到她高考前,卢向阳送了她那件鹅黄色的大衣,目送她进考场;今天她也是穿着他送的套装,在他目送下走上人生的新阶段。   “陆司长,你好。”林青禾敲开了陆知洲办公室的大门   “你好,青禾同志。”陆知洲今年刚过三十五,正处级干部。从来都是被人夸很年轻的他,此刻看着眼前这个更年轻的女同志,也在心里感叹了句,二十五岁英文处副处长,前途无量。   “你们处的人员都是今天报道,名单在这儿。接下来三个月,先培训。其实和你们这批出国前受的那些个培训差不多。只是咱们得更加细致,毕竟咱们以后都是代表国家形象的。我给你安排了三个搭子,一个是主讲外交礼仪的,一个是和你一起培训考核语言的,还有一个是讲各国历史和关系的……”   林青禾接过名单,在其中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她瞳孔微微放大… 第143章 新的征途已起航 一更   林青禾拿着文件夹跟着翻译司的叶主任还有三位培训搭子一起走进英文处办公室。办公室里已经有来了50个已经通过前两轮考核, 现在正在进行第三轮“观察培训”的毕业生在等着他们。   处长叶星看向那一双双斗志昂扬的眼睛:   “我是叶星,是翻译司的主任。这位是你们英语处的副处长林青禾同志,和你们中不少人还是同一级的校友。你们副处长是刚公派留学回来的英语专精人才, 接下来三个月的观察培训, 她会一直带着你们。期待三个月后焕然一新的你们。青禾同志, 你来吧。我就先走了。”   目送叶主任离开后, 林青禾先是做了自我介绍。   “我叫林青禾,北大77级中文系新闻专业, 辅修英语。79年公派留学生,哥伦比亚大学国际关系专业毕业。”然后她侧身介绍身旁的三位培训老师。   “这位是负责培训你们礼仪的张老师,这位是政治指导员陈老师,剩下这位我想我不用介绍吧, 你们既然站在这里,想必平时对国家译员也是有了解的。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会跟着三位老师一起,对你们进行全方位的培训。   你们都是经历过初试和复试才走到这里的。想要真正成为一名英翻人员, 你们还要经过这最后三个月的“观察培训”。   说是培训但其实本质上可以说是“淘汰式培训”。因为你们50位当中, 有可能就有人通不过考核,只能离开英文处的。   三位培训老师都来自一线, 所用的教材也都出自实战。每天除了上课之后还会有大量的强化练习, 包括听力、口译、和笔译练习。这些素材基本上都是当天或者是最近的新闻和评论。   培训强度很大,希望同志们抛掉幻想,认清现实。我也希望你们都坚持下来。如果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坚持的同志,可以在今天私下来找我, 现在就提出来。我不希望看到中途有人和我说想退出的场景发生。   培训结束后,考核包括同志们的外语基本功、翻译潜质、领悟力、语言表达习惯、声音状态、刻苦精神、承受高强度工作压力的身体和心理素质、组织纪律性、政治敏感度……接下来,我开始点名。”   “何晶晶、余书彤、赵年……谢茵茵、陈佳明……”   这份名单里有近十名都是她的校友,这些人曾经都和她一起上过英语课。林青禾一直表现的很镇定, 她肃着张脸,不自觉地就学了从前卢向阳在营里面对士兵的样子。   端起领导架子的她,很容易让人混略她的年纪和作为校友的经历。林青禾就是报到谢茵茵的名字时,面对她很兴奋的眼神,都没有多余的表情。   “好,接下来都各自找到自己的座位,十分钟后,会议室集合。开始上午的礼仪课。国家留给我的们时间不多,分秒必争,不问朝夕!   散会,去准备吧。”   第一天,上午是外交礼仪课,下午前两节是英语课,后两节是各国历史关系。谢茵茵在最后两节课的时候才算是稍微轻松点,她没什么形象的瘫在桌上。和她一样的人不在少数,台上的指导员陈老师倒是没挑刺。她大概知道他们今天的学习强度有多大。   倒是坐在最后的林青禾轻咳一声,有人听到声音转过头。对上林青禾平静无波的眼神后顿时一个激灵坐端正了,还不忘提醒下身边的人。就这样一个提醒一个,没几分钟教室里所有学员都坐的板板正正。   已经四十多岁的陈老师看着最后面那个故作严厉的年轻副处长,心里叹了口气。这丫头身上担子重呀,她得尽快带出一只能够架设沟通桥梁,站在第一线,准确传递我国立场并且争取让更多的人理解、支持我国立场的高翻团队出来。   陈老师讲课很风趣,没多久大家都沉浸到她的课堂中。看到这个场景,坐在最后面的林青禾才些微松了口气。她这一天也累呀,但是不能像他们似的直接表现出来。   她都觉得自己这一天哪像什么副处长,根本就是带班的导员嘛。不不不,许是留校任教的胡胜男都没她这么累。说到胡胜男,她们四个,军报考上大学的记者,另外一对小两口,沈一鸣毕业后去了最高检,谢荷则是被分到了四中当了高中老师。她在林青禾回来后来了一趟,说是无以为报林青禾辅导之恩,以后林小妹和林小弟的高中生活就交给她了。   何曼玲回了老家,进了当地的教育局。至于谢茵茵,她今天看到这个沪市囡囡出现在这里,心里其实是有些惊讶的。她以为谢茵茵会带着陈佳明回沪市,没想到两个人都进了外交部。   林青禾看了眼手表,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她起身瞧瞧从会议室出去。她得去准备今天强化训练的题目了。她没有因为今天是第一天就例外。   因为她觉得,作为一名译员必须要让自己的身体适应,要有那种看到中文就不由自主,嘴里马上条件反射出英文来的习惯成自然。   这不仅是他们需要养成的。就是她自己虽然多了两年的留学经验,但是回国以后没有了语言环境,还想保持这种习惯。那也是需要每日接连不断地大量学习才能维持这种习惯。   相对而言轻松的课程结束后,五十个学员没有休息太久就开始了在英文处的第一次强化练习。结果嘛,这群全国各所高校中选出来的优秀学生们几乎都歇菜了。   林青禾虽然言语上没说他们什么,只是交待他们回去以后要总结、回顾今天给的翻译资料。   但是她看着他们那种略带失望的眼神,加上流利的口译和板书优美的笔译都让这群从前也被称之为天之骄子的学员们自叹不如的同时也在心里发誓,就算暂时不能像副处长一样,也不能再像今天这么丢人!   *   “青禾!”下班后,林青禾背着皮包,检查完办公室正准备离开就听到谢茵茵叫她的声音。   谢茵茵其实是犹豫了好久才决定叫林青禾的。因为她觉得今天的青禾有些陌生,和从前那个和她一起上课、住过同一个寝室、一起吃过饭的林青禾不一样了。   就像今天她这身职业套装一样,她成熟干练,英文流畅,对属下们要求严格。哪怕是笑,都不是像从前那样发自内心的。   林青禾转身笑着朝她挥了挥手,“你还没回去啊?你现在住在哪,陈佳明没等你吗?”   林青禾一连串的问题,谢茵茵听着却露出了笑脸,现在的青禾才是她熟悉的青禾。她还以为是时间和地位的不同导致她变了呢。   “我爸妈给我买了个房子,我自己住,就在这附近。他们也说会争取调过来,还在努力中。今天你好严肃,我都以为以后咱俩就不是朋友了。”谢茵茵开头语气欢快,说到最后带了点委屈,还不自觉地就和从前一般,挽上了林青禾的手臂。   林青禾帮她把滑下肩膀的背包带扶正,“你也不看看你们,上课就趴着,在才上过礼仪课呢。还有啊,你不是跟着陈佳明学英语的吗,怎么还错那么多!你这丫头是不是只顾着处对象?那人陈佳明准是背着你偷偷学习了,他做的其实还行。”   “你和我妈在单位里的样子好像……”   林青禾轻拍了下她的头,“我也不想这样,可我要对你们负责,要对英文处负责,更是得对翻译司负责。我的岗位决定了我不能在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论语》里有句话说得好,‘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不过私下里,咱们还是和从前一样,就像你妈妈回到家,她也不是领导了,而是你的妈妈,这都一样的道理。”   “好啦,我原谅你了!那我周末能去看看安安吗?我都好久没见到她了,曼玲回去以后就没人陪我一起上你家了。你不在,我一个人也不好意思去…”   “可以啊,走,估计她现在就在门口呢~”   她们出来的时间晚了点,翻译司大部分的人都下班了,一路上也碰到什么人。快走到大门的时候果然就看见卢向阳还有手里捧着什么的安安。   走近一瞧才看到原来安安手里拿着的是盆小小向日葵,自行车车头上海挂着两盆月季今和一袋金鱼。   “妈妈,给!爸爸带我去花鸟市场了,安安给妈妈挑的花花。”安安把手里的向日葵递给林青禾。   “真好看,谢谢闺女。”林青禾蹲下接过花盆,顺便亲了口安安。   “安安,叫茵茵姨姨。”   “安安,好久不见呀,你又漂亮了。”谢茵茵蹲下和安安打招呼。   “茵茵姨姨,你也漂亮。”安安笑眯眯地说。   “嘴巴真甜,可惜我今天身上没带东西。我和你妈说好了,周末姨姨来找你玩啊。”   “好好好!”在林青禾出国的时候安安也是和谢茵茵还有何曼玲一起出去玩过的,因此对着她也不陌生。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啦。对了我国庆的时候结婚,第一个告诉你了哈!”谢茵茵看向不远处等着她的陈佳明笑着说道。   “知道了,给你准备大礼。快去吧,陈同志都望穿秋水了。”林青禾打趣了声。   “妈妈先去把这盆向日葵放到办公室,这样每天上班的时候,就当做是安安在陪我了。”   安安甜蜜蜜地笑了,“还有爸爸,是爸爸付钱的!” 第144章 珍惜平凡的每天 一更   卢向阳穿了件藏蓝色衬衣, 咯吱窝里夹着个塑料袋子。他大步推开纪红卫办公室的门,一点不客气地就直接扯过纪红卫手中的钢笔。   打开放在桌上文件,问了句, “是这份吗?”问完也不等人回答, 直接自己快速扫完。   “对, 就这个, 和……诶,你这就看完啦?直接签字也不怕我坑你?”   卢向阳没理他, 握着笔唰唰唰把“卢向阳”三个大字签上后就潇洒转身:“我走了啊!”   纪红卫不乐意了,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摊子。怎么现在难得在家休假的也习惯了当甩手掌柜了!   “嗳?你才从工地回来多久啊,咱俩唠唠呗,晚上上我家喝酒去。”   卢向阳回身站住了脚, 睨了他一眼:“嫂子上外地交流学习去,你就这么不学好?天天喝酒喝酒的,我今儿还听他们说你昨个没回去就歇在办公室啦?怎么, 小毛送回大院, 你这个当爸的就不管啦?看嫂子回来你怎么和她交代!”   纪红卫被他劈头盖脸一顿批,顿时也失了心情。想到自己媳妇还有三天就回来了, 他有些悻悻然。家里被他搞的一团乱他都没收拾呢。   “走吧走吧, 我才不像你呢,这么怕媳妇!”纪红卫不是好眼神地上下扫了遍卢向阳,“看你捯饬那个劲儿,怎么我干闺女都上小学了, 你还觉着有人会挖你墙角啊!”   卢向阳才不尴尬,他和他媳妇好着呢,于是在关上门之前,他凉凉留下句:“等嫂子回来, 我就让我媳妇和她交流交流,你这段时间趁她不在家是个啥样子。”   *   卢向阳看了眼手表,然后把自行车蹬得飞快。他去外交部的路上右手就一直按着车铃铛压根没停过。   那速度,仿佛他踩得不是自行车车轮而是风火轮似的,就差一路火星带闪电了。   好在他在四点之前赶到了外交部,林青禾也正好出来。   “走走走,快!”林青禾看见他就小跑过去,卢向阳直直盯着她脚下的高跟鞋,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摔了。   林青禾一跳上自行车后座,不用卢向阳提示,自己扶好坐稳,说了句,“我好了,出发吧!”   于是刚一路冲刺过来的这辆凤凰牌自行车再一次出发了。它稳稳地把百分之九十车和人都狠狠摔在身后。   林青禾夸他的话他都听不到,反正他现在也是一心想着要快!   林青禾是请了一个半小时假才能这么早就下课。   这小两口为啥这么着急呢,不是他们要过二人世界,而是今天是卢嘉穗小朋友第一天上小学。   早晨送闺女进去的时候,这对父母对着安安承诺:今天爸爸妈妈一定第一个来接你。   *   两人费劲巴拉地刚到小学门口的时候就听到放学的钟声响起来了。门口等着的家长不多,应该都是来接一年级孩子的。因为除了新生,一般一个胡同的孩子都是一块回去的。   安安年纪小,虚岁也才六岁。要不是她个头大,加上杨弘儒和校长是老同学,其实她都不能入学的。林青禾和卢向阳是不可能放心让她和小旻儿两个小孩子自己回家的。以后大部分的时间都会是方秀珍来接。   先排队出来的是带着红领巾的大孩子们,旁边跟着位老师带着他们过马路,路上有交警指挥,岗亭里还有个女同志拿着喇叭喊,让骑着自行车的人停下来让孩子们先过去。   “禾儿!”林青谷载着杨素筠也赶过来了。   “大哥,嫂子。”林青禾笑着打招呼。   “还没出来呢,不过也快了,高年级的都出来了。”林青禾话音才落下,视线里就出现一群小萝卜头。她准确地在那群孩子队伍里找到安安,她踮起脚向着安安招手。   林青禾拉着卢向阳一起挤到最前面。安安也看到了校门口的爸爸妈妈,她兴奋了,但是没有跑出队伍。刚才她们田老师说了,要有纪律,不能哭闹,不能离开队伍,所有小朋友都做到了,就可以全班奖励一朵小红花。但是,如果有一个人没做到,奖励就没有了。   今天她和哥哥因为会写自己的名字已经得到一朵小红花了,安安把它粘在了胸前。她低下头看了眼胸前的小红花,脸上笑容更盛。   许是看到了家长,带头走的小朋友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整个一年级一班前进的速度都变快了。有人看到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想要叫唤,旁边别的小同学提醒,“你不想要小红花啦!”   “可是我奶奶手里拿着冰糖葫芦,我哥都已经放学了,他肯定会先吃的。”一个小胖子撇着嘴很委屈的样子。他是刚才试图跑出队伍,然后被旁边的安安和林喻旻兄妹两个一起拉住了。   “你晚一会也是能吃到的,而且如果你得了小红花,你可以让你奶奶多奖励你一根。”林喻旻说道。   小胖子想了想,然后很是认同,“嗯,那我就有两根了!”   直到走到校门前,队伍里都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同学们,明天见!”安安的班主任田老师在把孩子们送到校门口,看到都有家长接之后就和学生们打了声招呼。   今天才学过礼仪的小萝卜头们,奶声奶气地回了句,“田老师,明天见。”   “爸爸、妈妈。”安安扑进早就准备好的妈妈怀中。   林青禾把安安扶好,看到她胸前的小红花,笑盈盈地道,“安安真棒,第一天就有小红花。”   安安得意地挺起小胸脯,“只有我和哥哥会写名字!”   “大舅,大舅妈。”安安看到牵着哥哥走过来的舅舅舅妈甜甜地叫了一声。   “诶。你俩都棒!去舅舅家吃晚饭,舅舅给你们炖鱼好不好?”   安安看了眼爸妈,早上爸爸妈妈说今晚要带她去老莫庆祝。可是她大舅炖鱼也很好吃……安安一张小脸上闪过纠结的神色。最后她摇了摇头,又一脸渴望地看向林青谷,“大舅,安安明天来吃,明天我也有小红花。今天已经答应爸爸妈妈去老莫了。”   林青谷被外甥女过于丰富的表情逗笑了,“明天啊,不行。明天我可不买鱼了。”   安安眼珠转了转,看向她爸,一双杏眼蒲扇蒲扇的。   “爸爸明天给大舅买鱼,让他给我们安安炖鱼。”卢向阳很快在闺女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   安安不是第一次被带来老莫吃饭了。   许是因为这次来的原因不一样,主要是为了给她庆祝,所以她特别兴奋。下了自行车后,她一左一右牵着爸爸妈妈的手,脸上挂着笑容。一路叽叽喳喳地说着今天在学校的点点滴滴。   “早上小美一直在哭,我给她吃了巧克力,她就不哭了……田老师让我们自我介绍,我和哥哥说得最多啦,我们还会写自己的名字,田老师就奖给我们小红花了,只有我和哥哥有哦……上课学的a、o、e妈妈你都教过我们啦……嘿嘿哥哥当了班长,安安没有举手。妈妈为什么我们班没有书记,安安想当书记,就和你一样……中午饭比幼儿园多,但是还是家里饭好吃。我和哥哥都偷偷又吃了饼干……睡觉觉趴在桌子上不舒服,妈妈我有一点想会幼儿园了,不过只有一点点哦……”   在父母两个角色中,林青禾更多地扮演那个陪孩子一起说话的角色。就像现在,安安小嘴嘚吧嘚吧分享她的一天时,林青禾会适时地回应她,给她反馈。等安安说完了,她也会分享自己的一天。她是认为,听孩子多说,也让孩子多听,她才会学会更好的表达。   而卢向阳呢,他眼带笑意,目光柔和,低头认真聆听她们娘俩滔滔不绝地分享趣事。还要在她俩说嗨的时候注意下班的自行车车流,然后很好地把母女俩护在安全范围内。   温和的爸妈,可爱的闺女,一家三口就连背影都透着股幸福劲儿。   老莫西餐厅门前,穿着粉色小旗袍、头顶盘着两个小发髻的安安,略显紧张的跟着爸妈走进旋转门。然后小丫头调皮地用手去推玻璃门,嘴里还像模像样地喊着,“一二三”。   “安安力气大吧!”她抬头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   卢向阳和林青禾都没说穿,就连门口那个穿着布拉吉的服务员都没说穿,还挺配合地夸了句,“小朋友你真棒。”   林青禾牵着安安,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个老位置。没人,她和卢向阳对视一眼,笑了。两人往那边走去。   他俩第一次正儿八经约会那天就是来的老莫,坐的这个座位。说来也巧,后来来的几次,这个位置都没人。他们家的相册里都有三次不同人的在同一个位置的合照。第一次是他俩,第二次是怀孕后过年前林家一大家子,第三次是夫妻俩带着安安。   “妈妈,我们今天吃什么呀?”安安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小水壶喝了口水,刚才说太多话了,好渴。   “你想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   “奶油糕糕!”   最后,他们吃了牛排。林青禾教着父女俩用刀叉,等卢向阳学会后,她就不管了。卢向阳则是帮闺女把牛排切成小块,让她吃得方便点。   饭后,卢向阳推着自行车,林青禾走在他身边牵着孩子,一家三口看着京都的夜景步行回家。   *   林青禾和安安的生活都算是走了正轨,逐渐变得稳定下来。   在等分配通知的卢向阳则一连多日做起了家庭煮夫。   他每天早上送媳妇上班,然后送闺女上学。   白天,他去纪红卫那边,或是盯着工程,或是两人商讨下一步,或是寄信、发电报给从前那些战友,让他们上京来找他。   下午,他会骑着自行车,穿过小半个京都城区去接媳妇下班。接着两人一块去等闺女放学。   晚上,他们一家三口坐在院子里吹着晚风。石桌上安安写着作业,林青禾听着英文广播,而他看着她们。   这样琐碎平凡的日常生活是他从前很难拥有又一心向往的。   所以这段时间,他只有白天才会出去和朋友战友见面,早晚都把时间留给母女俩。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久,他分配下来以后,他们这个才团聚不久的家又将分隔两地。   这天比他想象中来得稍晚一些,但是最终也还是来了。   周末早上,林青禾就跟有感应似的,破天荒地在周末早上六点就起来了。从她上班以来,周末早上都是不到八点不起床的。   卢向阳带着安安从外面晨练回来的时候,看到端着面疙瘩往堂屋饭桌上摆的林青禾还有些惊奇。   老实人安安,瞪着双大眼睛,抬头问她爸,“爸,几点了?咱们今天是不是晚了?”   林青禾没好气地瞪了眼卢向阳,听听你闺女说得啥话,埋汰亲妈真厉害!   卢向阳缩缩鼻子,抱着安安去洗手了,林青禾还听到他和闺女说,“妈妈上班辛苦,多睡一会是可以的……”   吃完早饭,本来应该带着安安上杨弘儒那边去练字。前阵子从外地结束考古工作的老爷子回京了,一家人一起吃过团圆饭之后,老爷子发话,让俩孩子周末都上他那边去学毛笔字。   这是好事,越早学越好,林青禾他们自然也是支持的。在问过俩孩子意见之后,这事就定下来了。虽然俩孩子可能觉得就是在周末上曾姥爷家玩。   “我想吃咕咾肉了。”刚送完孩子从杨弘儒家回来的林青禾挽着卢向阳的胳膊。   “昨天买的肉可能不够了,还想吃啥,走,咱一块去菜站看看。”卢向阳笑着道。   然后两人才刚锁上大门,邮递员就来了。   “卢同志,卢同志,还好赶上了。来,你的信。”邮递员小王从斜挎包最上层找到一封信递了过去,在擦了擦额头的汗之后,他又骑到自行车上,对着卢向阳说道,“我还有其他家要跑就不耽搁你们了,回见呐。”   “辛苦了!”卢向阳说了声。   看着信封上的署名,夫妻两个都沉默了。   卢向阳带着些歉意的看向林青禾。   林青禾移开目光,“先看看?”   卢向阳把信封对折塞进裤兜里,重新搂过林青禾,“走,买菜给你做饭去!” 第145章 爸爸的军装 二更   临近中午胡同里家家户户都开始准备午饭。没一会儿空气中就弥漫这饭菜的香味, 胡同上空也开始飘着青烟。   林青禾和卢向阳也在厨房里。   卢向阳穿着家常的白色半截袖子汗衫和五分短裤,身上围着蓝色围裙。他手上正端着盘子拿着筷子在不停的搅拌,盘子里是用水化开的土豆粉。做好挂糊用的土豆粉之后, 他把盘子放到了一边。用一旁的大碗从橱柜里舀出两大碗面粉, 加水和面。   林青禾也穿着在家穿的宽松衣裳, 围着和他一样的围裙站在灶台前。她右手拿着锅铲, 左手正往锅里倒油。锅里起烟后,她端起准备好的配菜倒进锅里, “刺啦”一声,不一会儿功夫辣椒的味道在热油中被激发出来,熏得她眼泪直流。   她做的是从前在家属院跟一个川省来的军嫂学的回锅肉。她从前做过这个菜,卢向阳很喜欢。   “咳咳。咱家这小辣椒可真带劲!”白烟后, 正在揉面包包子的卢向阳咳嗽了一声。   “你站过来包,那都对着油烟了,能不呛人嘛!”林青禾用围裙擦了擦手, 然后才一边翻炒一边揉了下眼睛。   “没事, 就这一个菜油烟大。”要是站过去了就挡着从外面吹进来的风了,厨房本来就闷热, 他一个人把风全挡了, 那灶台前的小禾得热成什么样了。   林青禾也不再管他,专心做饭。   卢向阳那边,两手上都是白面,他面前的篦子上放着一个又一个白白胖胖的小葱猪肉馅包子。他想在离家之前多给她们娘俩做些面食当早饭在冰箱冻着, 这样小禾早上能多睡一会子。   等林青禾那边结束后,卢向阳也把篦子里的包子都放到蒸锅上。还剩下一半白面和肉馅,“剩下的你先包着。我做咕咾肉了。”   卢向阳低头把肉放进土豆面糊里搅和,没注意到林青禾已经走过来了。直到林青禾推了他一把,   “啊,你怎么过来了?你就在那边包呗。我挂好糊就过去了。”卢向阳抬起头,额头上一层汗珠。   林青禾感受着这边的闷热,抿了抿唇,这就是刚才他不过去的原因吗?   “嗯,咱俩一块过去。”   等木头筷子冒泡以后,卢向阳把肉块放下锅油炸,然后顺手把配菜都炸了一下后快速捞出。林青禾包着包子,心里在想卢向阳分配的事。   买完菜回来他们都没提这茬,可不提不代表不存在。他会被分到哪里去,离家会有多远?知道纪红卫转业后,林青禾几次话都到了嗓子口。   “吃饭了,想啥呢,心不在焉的。”卢向阳端着菜站在林青禾眼前。   她回过神来,勉强对他笑了笑,“没啥,就在想安安今天中午吃什么?”   卢向阳像是相信了,他眼神温和,唇边噙着笑,“那俩小家伙儿准是哄着杨爷爷下馆子了。走吧,吃完咱们去堂屋包。”   *   午后,葡萄藤下。   几缕阳光穿过叶片之间的缝隙,细细撒落。然后,在地面上投下一个又一个斑驳的光影。偶尔微风一吹,这些光影就随之左右摇晃,伴着胡同外传来的似有若无的蝉鸣声,清幽而闲适。   躺椅旁边的石凳上摆着个茶缸和一碗还滴着水的紫葡萄。   卢向阳和林青禾依偎在躺椅上,两人都闭着眼,享受最后独处的时光。林青禾靠在卢向阳胸膛,耳畔有风吹叶片的沙沙声,也有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卢向阳一手揽着她,在她后背有节奏地一下一下轻拍,另一只手和她十字相扣。   “拆开看看吧。”许久,林青禾开了口。   卢向阳身体一僵,良久才用鼻腔应了一声。   然后他就感觉到小禾的手伸进了自己的裤兜,将信封拿出来递到他眼前。   卢向阳松开她的手,提着一口气,他蹙起眉,拆开信封。   一目十行地快速扫完后,他脸上露出了笑,这结果比他想象中好很多很多。   “是回东北!还有——”   卢向阳捏着信抱起林青禾,刹那间脸上喜色弥漫,“升团长啦!小禾,我升团长啦!”   林青禾替他高兴,先前因为他要离家苦闷一扫而空,唇边绽了大大的笑容,眉眼里全是对他的肯定和自豪。   “老公,你真棒……”林青禾难得的有叫了这个称呼。   卢向阳畅快笑着,捧着林青禾的脸亲了下去。   当兵多年,金戈铁马,一次次地上战场奋勇杀敌除了是责任之外不也是想着能够再往上吗?况且东北和京都不远,他以后可以开车回来,嘿嘿,团长能配车了。   *   三点多的时候林青禾骑车去杨弘儒家接安安。回来的时候母女俩顺便去了趟百货商店,买了些要给卢向阳带过去的东西。   “爸爸,好香呀!你做什么了……”安安才被抱下自行车就闻到浓浓的香味,迫不及待跨过门槛往厨房里跑。   “哎哟,闺女,慢点!你小心点,别摔着喽。”卢向阳接住自己姑娘。   “来,爸给你夹一块先尝尝?”卢向阳掀开锅盖,从大骨头上面用筷子夹了一块瘦肉放到碗里,又用汤勺给兜了一勺汤。   “爸帮你端出去,在院子里吃哈。你想不想吃苞米?要不要再加几根苞米一起烀?”卢向阳端着把小碗放到石桌上后,侧着头问停自行车的林青禾。   林青禾点了点,“仓房里不是还有上趟老家带回来的吗,煮点呗。要不你走了,我和安安也吃不了那么多。”   “走?爸爸你去哪?”安安刚洗了手过来坐下来,准备吃肉肉呢,就听到她妈说爸爸要走。小丫头顿时紧张了。   林青禾看闺女一脸要哭不哭的样子,利索地往仓房去了,边走边说,“你哄孩子,我做饭。”   卢向阳围裙都还没摘,他用围裙擦了擦手,然后抱起安安坐在自己大腿上。   “闺女,还记得爸爸是干什么的吗?”卢向阳对上安安的眼睛。   “爸爸是爱我和妈妈的……爸爸是大兵。”在卢向阳认真的眼神里,安安改了口。   “对,爸爸是大兵,爸爸要回部队了……”   “爸爸上学!”安安抢答。看卢向阳神色,她又补充了句,“是回家属院吗?”   安安说的是特战团家属院。   卢向阳叹口气,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让一个六岁的孩子明白。   安安趴在爸爸怀里哭了,哭得泪眼朦胧的,稀里哗啦的。她回想起两年前妈妈离开时的场景,意识到是不是现在轮到爸爸了?   “爸爸不走,爸爸不走。”   卢向阳抱着安安哄,“爸爸离得不远,爸爸尽量多回来看安安好不好?妈妈放假的时候也会带安安来看爸爸……”   林青禾在厨房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双手捂住脸,瞬间泪流满面。   这就是军人的使命。   是军属,就只能选择接受。   她是,闺女也是。   等林青禾把锅里菜都盛出来,端着去堂屋饭桌上后才看见卢向阳把几件旧军装都拿了出来摊在炕上。他拿着个米尺再给安安量身高,量腿长。旁边还放了   “你俩这是干啥呢?”   安安已经被哄好了,她拿起一件军装外套,乐颠颠地捧在林青禾眼前,“爸爸给我做军装!”   林青禾沉默了一瞬,然后看向笨笨卡卡拿着剪子在衣服上比划,因为无从下手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卢向阳。   她用眼神问着,“你还会这玩意?”   卢向阳露出个苦笑,回了个求助的眼神。面对闺女全心全意的信赖和期待,他实在说不出自己不会。只好让媳妇帮忙了。   林青禾轻咳两声,“先吃饭,吃完再做。”   晚上哄睡了安安,林青禾坐在缝纫机前开始给她改军装。卢向阳在旁边陪着。   收完最后一针,林青禾松开脚,伸了个懒腰。然后把台面上两套小军装拿起来抖开。不同于别人用军绿色布料做的军装外套,安安这两套看着格外精神。   “辛苦你了媳妇。”卢向阳站起身走到她身后给她捏捏肩膀。   林青禾揉了揉脸,看了眼手表十点多了,“睡吧,明天你不还要去军部吗?”   卢向阳抱起林青禾回房。   第二天早上,安安就闹着要穿爸爸的军装上学。林青禾只好给她穿上了,扣子没扣,露出里面的白色花边短衬衣。   “宝儿,在学校热就把衣服脱了知道吗?你可别中暑喽。多喝水,难受就和老师说。”   这些天热得过分,上周接孩子的时候就听田老师说好几个中暑的。   “不行不行,咱还是把扇子带上吧。诺,我塞你书包里了,你记得给哥哥一把。还有手帕,多带一条吧。下课记得先去灌水和上厕所,上课要是憋不住了你就举手。不能再像上礼拜那样,尿身上了啊……”   “还有你个当爹的,就你大热天的穿得这么严实搞的你闺女净学你。你看你还没出门呢,就满头汗!穿军衬不行吗?”林青禾帮卢向阳解开风纪扣。   林青禾一大早就絮絮叨叨的,从吃早饭不能着急要晾凉了到天热衣服不能穿太多,父女俩从头到脚都被她数落了一顿。   *   卢向阳从军部领了正式的派遣通知回来。   “在啥地方啊?”   “那地你指定不知道,深山老林里。这不是和老美建交了嘛,我那团它在的那地方就是打算学老美的训练基地,除了日常训练之外,也配备能够模拟战场的设备和场地。西南那还有几块地没收回来,我寻思……   瞧你那迷糊样儿?我说多了你也整不明白,放心吧,暂时没啥大事。我们过去还得先自己挖战壕搭营房。   上面给配了一个年纪大我一轮的政委,估计是怕我太年轻。还有你上回给人家拍照的那俩同志,我今儿在回忆上也见到他们了。是分过来的营长。我估计还有一个营长大概率是小宋,他是叶家的孙女婿,这个机会准是不能错过的。   呵呵……我把地址抄给你。还只能给你附近镇上的,具体位置要保密。”   林青禾眨巴眨巴眼睛,这听着很受重视啊。可,欲戴王冠者,必承其重。   他说的倒是轻松,左不过也只是想安她的心罢了。   第二天一早,才吃完早饭,来接人的军普就按着喇叭进了胡同。   安安小手拉着爸爸不肯放。   “闺女,爸爸得走了。看到了吗解放军叔叔来接爸爸了,咱俩不是说好了吗?”   安安抬头,杏眼含泪地看着身着和她同款军装,英俊挺拔的爸爸。   林青禾过去抱起闺女,送卢向阳到门口。   上车前,他回身抱了抱母女俩。   再站直时,他摸着胸口的位置。那兜里装着她们俩的照片。   他看着小禾抱着孩子,咬着嘴唇,憋得脸色通红也没掉一滴泪,还朝着他微笑的坚韧模样。心里就不由得酸酸的。   他对着林青禾认真、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这军礼包涵了他所有的感谢。   林青禾一边安抚哭闹的安安,一边对卢向阳说:   “你要好好的,有空打电话回来,我有假就去看你……”   卢向阳点头。   “媳妇,安安。我走了……”   转过身的卢向阳,打开吉普后盖,放了行李,然后坐上副驾。   车门砰地一声合上,车开了。   安安哭得更大声了。   卢向阳没再回头望,坐得板正的身影亦如从前,他这一生从来都勇往直前。   军绿色的吉普车从胡同里驶出,渐渐驶离京都。公路上吉普车风驰电掣,儿女情长随着倒退的景色一起被他压在心底最深处。 第146章 英文处团建 一更   距离卢向阳去驻地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了, 天气也逐步从盛夏进入了深秋。   淅淅沥沥的秋雨一场接着一场。雨过之后气温迅速降了下来,院子里原先姹紫嫣红的花花草草也凋零了一地。只剩下影壁前头的花架子上,几盆红的、白的月季独自倔强地绽放着。   趁着难得的天晴, 林青禾晒了被子, 又把单薄的衣裳收到衣柜最里头。京都的秋天很短, 冬天该来了。也该把厚衣裳拿出来了。   她理好自己和安安的, 又看见一旁卢向阳的毛衣和外套。   林青禾叹了口气,那人走之前说尽量每周都打电话回来。可一去两个月, 至今也就只有去的当天打了个保平安的电话。   另外就是在林青禾生日之前寄了信回来,说是全团上下都忙着挖战壕,没工夫去镇上。就是通信连目前也暂时是一个月才取一次信件。   从那之后他就再无音信。要不是她天天都听着广播知道最近没什么战事,不然她都快要怀疑他是不是背着她们去前线了。   她整理出来几件秋衣秋裤还有毛衣线裤, 再加上两件厚实的皮毛外套和围巾帽子。收拾收拾塞进塑料袋里,她准备一会子去接安安的时候,顺便上邮局去寄给卢向阳。   只是不知道眼下他团里上下都安顿好了吗?通信员能不能准时取到送回驻地?   *   卢向阳看着陌生的环境。   说是山坳坳里, 一点都没有夸张。这里确实是在深山中的一个低谷里。虽然地方很大, 但是除了训练设备和场地,其他的东西都还在搭建中。包括眼下最重要的营房, 都只是搭了一半。   面对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要自己来动手的场面, 卢向阳早有心理准备。   全团上下在训练场上集合。   站在最前方台上的卢向阳,眼神锐利地扫向台下。和特战团一样,他们团人数不算多,也就三个营。   他看向每个营最前面的营长, 两个军校的同学,还有一个他原来的连长宋珉瑞,在战场回来后也升了,现在是他三营的营长。   人群里有他熟悉的面孔, 但更多的还是陌生的。他们就和他当初一样,是经过层层选拔才站到了这里。他们昂首挺胸,那一张张刚毅的脸上写满了不服输、不畏难。   当军旗和团旗随风飘扬的时候,卢向阳推掉了他的新搭档□□政委提给他的话筒。   从今以后,他就要在这个山坳坳里扎根,一肩风雨,一肩重任!   卢向阳站在这群官兵面前。   “我,卢向阳,现在是你们的团长。不管你们原先是哪个军区、哪个部队的,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九二一野战团的兵!你们都是通过选拔才来到这的。我对你们的实力很期待……   从今天起,用最快的速度规整驻地,我们要抓紧一切时间搞建设,以便咱们能尽快开始训练!   大家都知道西南的战场没并没有结束,在场应该很多人都去过那边……咱们必须争取更多的训练时间……最迟不能超过三个月,我要驻地和其他正常的部队一样,该有的都要有。能做到吗?”   “能!”   近1000人的回应声,响彻天际……   第一天,没有人休息,没有人抱怨。所有士兵放下行李就开始帮着原先的建筑队一起搭营房……   *   随着林青禾在英文处的工作逐渐步上正轨,这一批学员的培训时间也即将走到尽头。林青禾从一开始怕自己压不住而格外严厉到如今收放自如,变得温和。   当他们犯错的时候,她不再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他们,试图让他们自行找到错误。而是用带些鼓励的眼神,对上他们的视线,然后说一句:   “再来一遍。”   她和他们一起听广播、听录音,不再把自己当做是,因为要管理他们就必须得有距离感的领导。   下班的铃声响起,林青禾收拾好桌面正准备去车棚骑自行车,就在半道上遇见他们。   她停下来向他们问好,那群人扭扭捏捏,最后推了谢茵茵出来。   “青禾,我…我们想请你吃饭。不是时间快到了嘛,大家也不知道谁能留下来,都想着最后聚一聚。你……”谢茵茵站在林青禾面前。   林青禾嘴角一弯,和煦地笑了笑,道,“行啊,不过我现在还有接我闺女去。你们介意我带上孩子吗?不然我先送去我妈哥家也行……”   “不介意不介意,林处,带上孩子吧!早听茵茵说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是啊,我之前还看到过她和你爱人一起来接你。小丫头唇红齿白的,跟年画娃娃似的。”   不远处,听到她们对话的小伙伴这会倒是都不拘谨了,一个个上前插话道。   林青禾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那行,我先去接她。咱们上哪吃?你们先去,我等会直接过去。”   众人再次看向谢茵茵,她低头思索了下。   “就去你家附近那家东来顺,成不?”谢茵茵看看林青禾,又转身看看小伙伴们。   林青禾点点头,“我都可以的。”   “那就这家吧。”   “我觉得也不错!”   就这样定了下来,林青禾去小学接到了安安。母女俩就往东来顺骑去。   “妈妈,我们去哪?”安安问。   “去东来顺吃涮锅子,安安想不想吃?一会还有妈妈的同事们,安安记得要叫人知道吗?”   “知道啦,妈妈我又想爸爸了。上次爸爸和干爸也带我去吃涮肉了,爸爸,爸爸有没有涮肉吃?”卢向阳的贴心小棉袄想到爸爸情绪就低落了。   “妈妈,爸爸不是说会回来看安安吗?怎么还没回来?”她掰着手指,“1、2、3。安安这么久没有看到爸爸了。”   林青禾原来略欢快的情绪也被自个闺女这一句句爸爸爸爸的给整得失落了。   她目光看向前方的目光更柔和了,“等元旦,元旦妈妈就带你去看爸爸好不好?上周爸爸不是说驻地都建好了吗?爸爸办公室马上装电话了,等装上了他每天都会打电话回来的。”   “好!爸爸说安安是解放军的闺女,要坚强!”小丫头双手握拳给自己打气。   东来顺里,他们提前过来的,给要了个大包厢,里头三张大圆桌,所有人都能坐下。   林青禾推开包厢门进去,三张桌子上都已经上了菜了,只是大家都没有动筷子。   安安不用妈妈提醒,乖乖地对着一屋子的人,甜甜一笑,“叔叔阿姨好,我是卢嘉穗,你们也可以叫我安安。”   梳着包包头,穿着卡其色灯芯绒配鹅黄色毛衣的小丫头,眉眼弯弯的。   一群人一个劲地夸着安安可爱乖巧。   “大伙吃吧,不用等我的。”林青禾笑着说了声,“私下里我们就算不是校友,也能称一声同级的同学吧。别这么客气~”   听她这么说,大伙儿陆陆续续都懂了筷子。   “安安,到姨姨这里来!”谢茵茵招呼安安和林青禾过来,她旁边还留着两个位置。   安安笑着走过去,喊了声,“茵茵姨姨,佳明叔叔。”   “诶,真乖!看——”谢茵茵从包里拿出一块包装好的奶油蛋糕。“知道你要来,刚才在路上买的。等会吃完饭再吃哈。”   “妈妈…”安安看了眼林青禾,在得到林青禾的点头后,她接过了奶油蛋糕,“谢谢姨姨~”   “不用客气,安安亲姨姨一口就行。”   安安吧唧一口亲在谢茵茵脸上。   林青禾把安安的两只袖子微微卷起,然后给她的碗里调了些麻酱蘸料,接着又替她涮了几块牛羊肉,边夹边吹气,还不忘嘱咐道:   “吃之前还得自个儿吹吹,别烫到了。妈妈和叔叔阿姨们说会话。”   “没想到林处私底下对孩子这么耐心……”有个男同志感叹了一半就被旁边的人打断了。   “瞧你这话说的,林处对咱不也够有耐心的了。我想想刚开始那阵子,咱们那个正确率我都没脸再提起。   来,兄弟姐妹们,咱们用汽水代酒敬林处一杯!明天过后也不知道咱们还能不能有那个缘分继续做同事了。   我想说,在英文处的三个月里面,林处还有大家对我的帮助都很大,我想我一辈子都忘记不了这三个月和大家一起努力战斗的日子。”在场年纪最大的女同志余书彤,端起汽水略带些感慨说道。   她这话一说原本欢快的气氛霎时间被蒙上层阴霾。   他们都知道这三个月的观察培训是淘汰式的。虽然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在这三个月里进步巨大,但是谁都没那个自信确定留下的就是自己。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低沉,就连埋头猛吃的安安都停下了筷子。   林青禾放下筷子,笑盈盈地道:   “还记得今天下午的听力练习吗?里面有一句是这样的,The purpose of life is to enjoy every moment.生活的目的在于享受每一个当下。过去三个月,你们每个人表现都很好,我看到你们的努力和刻苦。这三个月相信你们也都有所收获,并不是在英文处虚度了三个月。因为过去每个当下,该做的你们都做了。所以,同志们,take easy!”   “吃!”安安看着叔叔阿姨都不懂筷子了,在妈妈说完之后,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   “哈哈,听咱们安安的。来来来,大伙都吃啊。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以后咱们也不是见不着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同志们,吃!”谢茵茵活跃气氛。   饭桌上的氛围再次热络起来。   *   第二天,林青禾和从前来上班的时间无二。踏进办公室的时候,却看到今天大伙齐刷刷地都比她来得早。   “知道你们着急,我这就去司长那里拿名单。”林青禾放下背包,整理了下因为骑车有些凌乱的衣摆。然后就在整个办公室所有学员期待的目光下,走进了司长办公室。   片刻,她抱着一个文件夹回来。   大家看她一脸沉静,没有表情的样子,下意识心里都有些慌乱。互相之间眼神乱飘,甚至有几个同志紧张得手都开始打磕巴了。   林青禾注意到那几个手发抖的人后,皱了皱眉。   林青禾语气异常严厉,“你们礼仪课白上了吗?不过是个宣布名单,就能让你们紧张成这样。你们一点自信都没有吗?都给我抬头挺胸站好喽!你们要时刻维持形象,要知道你不仅代表你个人。”   她顿了顿,等看到刚才那几个人调整好状态之后,眼神才带出些略微满意的神色,接着道:   “作为一名译员,你的形象还代表着咱们的祖国。任何时候,都不能露怯!不然我还怎么能放心让你们去正式场所接外宾翻译?”   “青禾……林处,你的意思是,是咱们……”谢茵茵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抬起头,不确定地问。   “没错,司长和主任商量过。这三个月你们表现很好,无论是专业技能还是礼仪和国际关系都掌握得不错,进步很大。   如今正值国家大开国门之际,咱们身处改革开放的浪潮中,人才需求很大。恭喜,你们都通过了!欢迎你们正式加入外交部翻译司英文处!   Yesterday is history, tomorrow is a mystery, but today is a gift. That is why it is called the present.   这句话送给你们,过去培训时候的成绩都已经是过去了。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咱们一起把握每一天,不断提高自己的能力。能够做到在国家需要咱们的时候,随时就能站上第一线!” 第147章 谁没被请过家长 二更   林青禾这一天正在翻译材料呢, 就接到了安安班主任田老师打来的电话。   田老师在电话里很客气地说,“是卢嘉穗妈妈吗?我是她的班主任田老师。”   林青禾第一次接到老师电话,心里顿时有些慌张, 怕是安安在学校出了什么事。   “田老师您好, 我是卢嘉穗妈妈。您说。”   “卢嘉穗、林喻旻把二年级的韩奇同学给打了。”   “那我闺女和侄子没事吧?”林青禾下意识地问了句。   电话那端顿了顿, “他俩没事。您现在方便过来吗?”   “好的老师, 我立马就过来。能麻烦你让他们接下电话吗?”   一年级办公室里,田老师把电话递过去, “你俩谁接?”   小旻儿正想伸手呢,安安就扯了扯他。然后从老师手里接过听筒。   “妈妈……”安安弱弱地叫了声,她实在害怕听到妈妈因为她闯祸而责骂她。   “安安,你和哥哥没事吧?别怕, 妈妈这就来了。和哥哥在办公室等着妈妈哈。”林青禾听到电话里和平时音调都不一样的安安,安慰了两句。   挂了电话后她就去找主任请了假。一路狂蹬自行车,愣是比平时少用近10分钟就赶到了学校。   林青禾到了学校, 孩子们都在办公室外的沙子地罚站。安安和小旻看到林青禾来了, 先是露出一个笑脸,然后又低下头不敢再看她。   俩孩子看着都像没受什么伤。只是安安辫子散了, 小旻衣服破了。   另外一个女同学也和安安差不多。倒是那个最高的男同学不停地揉着眼睛, 眼眶红红的。   她进了办公室,那里已经有两个家长等着了。   林青禾不好意思地和田老师打了声招呼。   然后田老师就和另一位二年级的老师一起讲了事情经过。   原本安安、小旻还有一漂亮的女同学杨可心在一块完过家家。安安演他们的女儿,本来大家玩得可好了。   那二年级的小同学非要加入他们,还要抢了小旻的爸爸位置。他不乐意, 两人就吵了起来。激动的时候,那小同学推了把小旻。他比小旻大一岁,这一推直接让小旻摔了个屁股墩。   安安和那女同学就来帮着小旻推那个二年级的,安安还随手就扬了把沙子扔过去。就这样几个孩子打急了眼就发生了肢体冲突。   直到周围的小朋友去告了老师。   然后就有了田老师打电话给林青禾的事。   听到安安扔沙子, 林青禾心里一紧。   她一再地和老师道歉,仨孩子家长又互相倒了歉。这事本来就这么过去了。   她还和老师请了下午的假,想着这俩估计也没心思上课了,不如她带着边玩边说说道理。   罚站的四孩子,本来是老老实实地站着。可时间久了,许是衣服穿得也多的关系。几人都站不住了。   杨可心是第一个蹲下来的,她不光自己蹲,还叫安安和小旻也蹲。   “安安,蹲下来呀,老师看不见。好累哦,小旻儿,你也蹲下来吧。”   本来那二年级的看他们这样,想要自己坚持,这样才能一会儿告老师,他们三个蹲下了。   可他自己小腿肚都在打颤了,他咬着牙,没忍多久还是蹲下了。   “我们来玩过家家。”杨可心提议道   小旻看着杨可心就觉得心中欢喜,他乐呵呵的道:   “好,心心,都听你的。”   安安撅嘴不乐意:“那我呢?”   小旻瞧了一眼刚才讲义气、用沙子迷了韩奇眼才能取得胜利的好妹妹:“你当我们孩子。”   “我也要玩!”一旁的韩奇再次想要加入。   “那你当我们大儿子。”林喻旻提议道。   韩奇看了眼安安,“不行,我要她当我媳妇。”   安安不乐意,但是林喻旻一个劲劝她。她只好同意了。   四个孩子趁着老师和家长谈话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胆子大,他们偷偷溜到刚才那里,拿回来那个装沙子的塑料瓶和一根木棍。   杨可心笑眯眯宣布道:“我要炒菜了。”   “媳妇,你先等等,我去给咱俩找锅!”韩奇看着安安道,他们没有道具。   “妹妹,妹夫,你们在我们家吃饭。”林喻旻很大方。   过家家,四个被罚站的孩子玩的有滋有味儿。   “妹夫,我们先吃。”林喻旻捧起一把沙子放在韩奇手上,还给自己也捧了一把。   安安急了,“哥哥,沙子不能吃!妈妈说过……”   杨可心却是把木棍一甩,笑着双手拍巴掌:   “我辛辛苦苦做的,好吃你们就多吃点儿!”   林喻旻看杨可心笑得甜蜜蜜的,他就要往嘴里送了。倒是韩奇听到安安说不能吃,他清醒了。这是沙子!   “不吃!沙子不能吃!”他把手里的沙子扬了。   就在小旻儿被忽悠瘸了要把沙子放进嘴里的时候,林青禾他们出来了。   “林喻旻!”   她眼前是要吞沙子的侄子,捂着眼睛不敢看的闺女,拍着手的女同学,想要阻止的男同学。   林青禾跑过去一巴掌打在小旻的手背上,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缺心眼!”   “妈妈我都和哥哥说不能吃沙子了,沙子不好吃。”   *   缺心眼的大侄子被林青禾抱上了自行车后座。   “小旻,一会抱紧大姑知道吗?”林青禾一前一后载着俩孩子。   她带着俩孩子回了大哥家。   家里就方秀珍在,她爸前些日子跟着纪红卫一块上南边去了。   “咋这么早就接回来了呢,哟,这身上,这是咋了?”方秀珍从院子里出来开门。   “你们自己说!”林青禾把自行车推进院子。   于是俩小孩子就委委屈屈地说了今天的事。   方秀珍骂了句林喻旻,“你个虎了吧唧的小崽子,妹妹都知道沙子不能吃。你还那么来劲!”   她边说边等林青禾打热水过来给俩孩子洗。林青禾在帘子里给安安洗,方秀珍在外间给小旻洗。   “前两天不是还说学校里正在开展‘五讲四美’,讲文明、讲礼貌、讲卫生、讲秩序、讲道德。心灵美、语言美、行为美、环境美。   你俩看看自己今天的行为,哪一点和这些沾边了?   还有你,卢嘉穗,谁教你对着别人眼睛扔沙子的?这好歹别人没事,要不然你要怎么弥补别人?   你给我记住了,眼睛这是很脆弱的部位。自己的要保护好,别人的也不能去动!”林青禾严厉训她。   方秀珍把外孙女的衣服送进去,看着大颗大颗掉着泪的安安。她心疼了。“你好好说,孩子嘛哪有不调皮的。这是俩孩子第一次惹祸,和别人家孩子比起来,咱家孩子已经很乖了。”   “妈!”林青禾叫了一声。   “行行行,你教,我出去还不行吗?”方秀珍放下衣服出去了。   她拿出帕子给安安擦脸。   “妈妈……对不起…宝宝不哭,宝宝做错了…”安安自己拍自己的小胸脯,哄着自己,“不哭,不哭。爸爸说了,解放军的闺女要坚强。”   林青禾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但是还是想让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妈妈不是想骂你,但是你要记住以后不能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当然如果你被人欺负了,也不能一声不吭,回来一定要和妈妈说,知道吗?”   安安点点头,“妈妈,我知道了。”   林青禾帮她换好衣服。   “不过你今天帮了哥哥,一码归一码。兄妹之间就是要互相爱护,这点安安做得很好。妈妈要表扬你。”   晚上林青谷两口子回来听说了也训了林喻旻。   这场小风波很快就过去了,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第一场雪花就飘了下来。安安从下雪开始每天早上就兴致勃勃地去撕日历,然后数着距离元旦还有多久。   林青禾这段时间跟着司长一起参加了商业部两次同美国商人的会议。   每次她都带了两个处里的成员,让他们旁听、记录。然后回去之后给大家作为练习素材。   她是相信功在平时的人,会利用好每一次的机会,让成员们多练习多模拟。   就在她这种被人称作“魔鬼训练”的方式下,英文处的成员一个接一个的走上了真实的战场。   他们自信大方,临危不乱,用最恰当的词将一句句话翻译成英文,准确地传递我方立场。   所有人都见证着,这个年轻的副处长是如何带出第一批高翻团队的。在元旦来临的时候,当翻译司的众人都以为这么一位拼命三娘一定会在年底的表彰大会上精彩亮相的时候,她申请休假了。   她带着安安,借了取名为“万众建材”的五金建材公司才批下来的吉普车,装了一车的东西。在家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下,向着东北某个山坳坳出发。   出发前,她和爸妈再三保证:   “我留学那阵子跟着同学一块去学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在纽约都开多少趟了!”   要不是纪红卫在这段时间给他们的五金大楼在军区找了关系,成了退伍、转业军人的合作接收单位,这车也不能批得这么快。   安安老老实实地坐在后座,顶着两麻花小辫,穿着红棉袄、黑棉裤,扭头看车窗外景色。大概是看的挺满意,两个小短腿还晃晃悠悠的。   “妈妈,还有多久?”安安第不知道多少次问林青禾。   “还早着呢!”林青禾虽然出发时说得信誓旦旦的,但是这会心里也有点打鼓了。   她带着地图,来之前又和纪红卫打听清楚了。知道这一路到小镇都是这一条路,没有分叉不会拐弯。   可这都开了大半天了,愣是看不到什么出口,连人影都少得可怜。   她在路边停车,一边和安安一起先吃点饼干当午饭,一边拿出地图研究。   “妈妈,开车慢慢,宝宝什么时候才能看到爸爸。妈妈,怎么不坐火车?”安安嘴里咬着饼干,侧头看向研究地图的林青禾。   “唉,要是能坐火车到那,你妈我也不想开车。吃饱了吧闺女,咱们出发了!”   林青禾确定没开错后,稍微加快了点速度。   安安在后座趴在行李兜上睡着了,林青禾嘴里含着闺女的橘子糖,专心致志地看着前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天半黑的时候,林青禾才看到了路边出口的标志。   她心里一喜,一脚油门,加快速度。   远远的她就看到前方停着辆小军卡。   心里有了某种猜测,林青禾再次放慢速度,一点点接近那辆军绿色的大吉普。   在快要和它擦肩的时候,林青禾摇下车窗。 第148章 三口人接上头了 一更   冬天东北天黑得早。刚过下午四点, 太阳才一落山,天就迅速地黑了。刚才还能看清前面那辆是军用吉普呢,这会就模糊了。   林青禾打开车灯, 速度再次放缓, 她本来以为能在天黑前到镇上。现在比预计的时间晚了点, 开夜车还带着安安她有点怕。   “妈妈, 那是不是爸爸?”安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小小的身子从后座挤到前面来指着前面那辆车前一个人影。   林青禾不敢分心细瞧, 双手紧握方向盘,她连头都没回,“宝宝,回去坐好。妈妈得专心, 你趴车窗上看,别站在车厢里。”   话音才刚落下,就从前方传来熟悉的男声:   “媳妇!媳妇!”前面那个身影往她们车前跑。   安安着急地摇下车窗, 然后完全忘记了, 上车之前她妈说的身体不能伸出窗外的话。扒着窗户大喊:   “爸爸!爸爸!”   终于一家人在公路上会和了。   林青禾停稳车打开车门,才跳下车, 人都没站稳呢, 就被卢向阳抱住了。   两人的头都埋在对方的脖颈间,表情都有些激动。   “媳妇,你真行,还真给你顺利开来了!”卢向阳捧着林青禾的脸, 在她的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那是。”林青禾这会子倒是忘记了自己刚才是怎么害怕的了。   安安还在车上,她不会开车门。看着妈妈下去就被爸爸抱住了,没人来给她开车门后。她着急地喊:   “爸爸,妈妈!”   这对不靠谱的父母这才想起来闺女, 林青禾斜睨了眼卢向阳,就怨你!   卢向阳赶紧把安安那侧的门打开,然后把安安抱出来。   安安第一句话就是,“爸爸,我也要大啵啵!”   林青禾想到刚才的场景,脸一红。   卢向阳朗笑着,亲了闺女。   这时候前面那辆军用吉普也开了过来。宋珉瑞从车上走下来。   “嫂子,这一路还算好开吧?下了公路回去的路就不好开喽。”他和林青禾打了声招呼。   林青禾以为卢向阳是自己来的,刚才才这么没顾忌。这下突然看到宋珉瑞,她顿时尴尬了,不知道他刚才是不是都看到了。不着痕迹地瞪了眼卢向阳,然后只能硬着头皮,干笑道:   “嗯,这一路还挺好。呵呵,小溪还让我给你带了东西呢,等到驻地了你上我家来拿。”   “好啊,不早了。嫂子,咱们先回去吧。团长从知道你们元旦要来就一直盼着呢。呀!安安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叔叔吗?”   黄色车灯下,安安看向宋珉瑞,她不记得了。对着宋珉瑞笑了笑叫了声,“叔叔好。”   宋珉瑞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真乖。那团长,嫂子我就去前头开车了。”   *   卢向阳开车,林青禾抱着安安坐在副驾。   当爹妈的都嘴角含笑地听着闺女叽叽喳喳地说着这几个月爸爸不在发生的事。   安安说了,自己得了几朵小红花;说了心心羡慕她的裙子;说了妈妈领她去吃涮肉了……   小丫头还学会了告状,说妈妈早上起不来,不带宝宝去公园散步;说妈妈经常带她上姥姥家吃饭;说妈妈不给穿自己喜欢的衣服;说妈妈每天拉着她一起听广播……   “你怎么不说你们田老师打电话叫妈妈去学校了?怎么不说你在五讲四美活动中……”   “妈妈,妈妈,我的好妈妈,我最漂亮的好妈妈!”   安安打断林青禾,吧唧一口亲在她的脸颊上,然后讨好地笑了笑。   “好吧,我勉强听话的漂亮闺女,给你保密。”   卢向阳开着车,听着身旁母女俩说话,笑得眼角都出了皱纹。   “媳妇,闺女。下面路就不好走了,你俩坐稳。安安别在妈妈身上扭来扭去,抱紧妈妈。”   林青禾看了眼手表,五点半。   他们刚经过镇上现在正往驻地开。很快,卢向阳的话就应验了。   车子明显从平地开到了凹凸不平的山地,尤其是地面还有雪。不管是卢向阳还是宋珉瑞都不敢开太快。   开过一个又一个坑,车子上下颠簸起伏。林青禾系着安全带,一手护住安安后脑,一手在安安腰背固定。   爸妈因为路况不好而精神高度紧张。安安对着爸爸侧首搂紧妈妈,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一边唱着歌,一边看几眼窗外   那段崎岖不平的路终于开过去了,车子再次开在平整的地面上。   安安从林青禾肩膀上爬起,用跟着动画片学的怪声怪调:   “唉,探险结束了。”   林青禾笑着轻轻刮了刮这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的鼻子。   “咕咕。”安安的肚子发出声响。   她先是两眼疑惑,然后小手摸了摸肚子,这才后知后觉地:   “妈妈,安安饿了。”   “马上就到了,爸爸锅里给烀了红烧肉,等下给你拌米饭吃。”卢向阳安抚道。   “听你爸爸的,中午咱俩都是吃饼干的。别吃了,要不一会子该吃不下饭了。”林青禾也跟着劝了两声。   “好吧。”安安低头拍拍自己的肚子,和它打着商量,“听到没有,爸爸妈妈说吃饭前不能吃零食。等下有好多肉肉哟!”   夫妻俩相视一笑,他俩都被自个儿古灵精怪的闺女可爱到了。   尤其是卢向阳,他此刻越是感觉到满足幸福,心里就越是真心感谢他媳妇。   媳妇能选择错过自己在外交部第一次上台领奖的机会,带着孩子来他这艰苦的地方过节。他心里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的欢喜和歉疚。   他们和普通的双职工家庭不一样,因为他工作性质的关系,从有了孩子后,她放下了很多事情。比起他来,她对他们的小家付出的太多了。   *   当车子渐渐靠近驻地的时候,林青禾傻眼了。   这路两边停了好多辆三轮侉子,底下是头顶带着手电筒帽子的战士们,他们正热火朝天地挖战壕。   她纳闷了,自己搭营房就算了,怎么这也得他们自己来?   卢向阳解释道:“为了模拟前线边境作战,这些都是为了给封闭性战前强化演练,挖坑设置障碍。”   林青禾还没等说点儿啥呢,一歪头就看到一个全身沾了不少泥点子的士兵,看到卢向阳就敬礼了个军礼。   “团长好,嫂子好!”随着他那一声,附近的士兵们都听到了,纷纷放下手里的话朝林青禾看来。   卢向阳朝着他们挥手,“好好干,过两天元旦联欢会上,大伙儿好好搓一顿。”   林青禾面上也带着微笑。   在宋珉瑞的带领下,卢向阳车开得东拐西拐后,终于到了。   和特战团不一样的是,因为训练特殊,加上保密条例的关系家属院并没有直接建在驻地里。而是隔着些距离,家属院是完全看不到驻地训练情况的。   目前这家属院也就是一栋五层的楼房,类似筒子楼的设计,也就是看着房间能稍微大一些。   “目前随军的人还不多。就这栋都没住满呢,走,咱家在二楼。”卢向阳下车开始搬东西。   别看林青禾就带着安安住短短半个月,可她们娘俩东西是真不少。吃的、用的、穿的,整整打包了十几个包袱。   一走进楼房内,林青禾的嘴抿了起来。   过道昏暗,两边的墙都是土坯子还没刷腻子。选选看着也有不少人家住了进来,门口贴着走廊摆了蜂窝煤。   和原来特战团一样,都是没厨房的,每家每户都在放门口搭了个简易厨房。再加上还摆了杂物,可想而知走廊有多窄。也就是现在人不多。要是以后赶上做饭的时候, 这两边再要是站着人炒菜切菜,走廊就更是拥挤了。   眼下正是做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点了煤炉子,青烟飘的满楼道都是。   ‘刺啦’一声,谁家炒菜呢,不一会功夫,腊肉的香味的钻进人鼻子里,安安又肚子又咕咕叫了两声。   卢向阳加快步伐,“马上就到了,闺女诶,饿坏了吧?”   他在前面开路,母女俩跟在身后。   他们房间在二楼最东面,两端的房子都大一些,多了过道和阳台。   房门打开就看到进门屋里有四个板凳外加一张圆桌,桌子旁有一个大的橱柜。估计他是才搬回来的,里面乱七八糟放了好些个袋子。   多的那个过道,已经改好了,做成了厨房。里面搭了一个小灶台,此刻锅里烀了肉,满室飘香。   对面就是阳台,阳台面积不小,挨着卫生间。   是的,这房子的好处就是有暖气,有独立的卫生间。   一般筒子楼屋里都是没有卫生间和厨房的。   “要不大冬天上外头去得多冷。”卢向阳是这样说的。   “你俩参观参观,洗手准备吃饭。我去把东西都搬上来。”   林青禾放下行李,领着安安到处看。   左边开着一扇门, 推开门,是卧室。这卧室不算小,放了一张双人床,还放了衣柜,剩下一半空间,什么都没放。   右边也开着一道门, 里面是一个比较小的房间, 放着张小床和书桌后就什么也放不下了。   安安的表情更是有些复杂。她有些嫌弃有些懵,还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在家里,她自己的小房间装修得很是不错。一看这称得上简陋的屋子,安安扯着林青禾的手仰头问道:   “妈妈,住这?”   林青禾点点头。   看着闺女满脸不乐意,她蹲下身,安慰道:   “安安还记得京都那个家属院吗?”   安安点头,“记得,那里白白比这儿好。”   白是说腻子刷的白。   “哪儿一开始也这样,是妈妈住进去后,和爸爸一起布置的。闺女,家小不要紧,只要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宝宝在,就是家。家具少,咱仨就一块布置,你喜欢什么就摆什么,宝宝和妈妈一起把家收拾利索了好不好?”   安安这才笑着点头。   门外卢向阳扛着包裹进来,一脸笑容。   “明儿上午,我领你俩去镇里买些东西。先前确实忙,带着他们训练和挖战壕,就没工夫去置办齐整喽。小禾,来这儿委屈你了。”   林青禾轻拍他一下,“来都来了,谁让我嫁你了。行了,吃饭吧。明天你就等着当牛做马!”   林青禾把锅里的红烧肉盛出来,炉子上炖着的大骨头汤她也端了出来。然后又在橱柜里找着根白萝卜,她削了皮,清炒了个萝卜片。   三道菜,在这个和家里比起来局促又简陋的屋子里,三口人吃得满口喷香。   饭后不多久安安就犯困了,眯瞪着眼,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卢向阳在给她洗漱,林青禾在屋里铺床。   “好了,抱过来吧。”安安有些认床,林青禾铺的都是她睡习惯的褥子和被面。   “媳妇,累不累?”   卢向阳一边给林青禾洗脚一边问。   “累…”她娇娇地靠在椅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脚盆里热水雾气蒸腾,她一双杏眼,在灯光下雾蒙蒙地瞅着他。   卢向阳被她看得下腹一紧,手里捏紧了她白玉般的脚掌。   扯了旁边的毛巾擦干了,就把人打横抱起往屋里走。   几个月没见,两人都有些热情。   林青禾咬着被角,陌生的地方,怕隔音不好,不敢叫出声。   卢向阳搂紧她,嗅着她脖间的味道:“媳妇,你怎么就这么好呢?”   凌晨一点多,卢向阳起来先去隔壁房间看了看闺女,给她压了压被角。   然后打水给林青禾擦身体。她开了一天车,又和他……这会儿早累了,闭着眼没力气说话。   收拾利索了,卢向阳躺下把林青禾搂在怀里,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后也闭上眼睡去。 第149章 布置小家 二更   第二天早上林青禾是被安安给闹醒的。屋里有暖气, 她就穿着秋衣秋裤,从隔壁推门跑了进来。温热的小手在妈妈脸颊上摸来摸去。   林青禾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嗓子还有些哑。   “早啊宝贝。昨天睡得好不好?”   安安点点头又摇摇头, 然后爬上床, 掀开被子自己骨碌碌爬进去, 然后贴着妈妈。   “妈妈好香啊。”安安窝在林青禾怀里。   林青禾失笑, 她拍了拍闺女的头。   “咱俩都用的一样的东西。我看看,几点啦?”林青禾从枕头下面拿出手表。   六点半。   “爸爸回来了没有?”林青禾才问了句, 就听到外面大门打开的声音。   是卢向阳晨练回来了。   “宝儿,跟妈妈一起起来好不好?等会吃完早饭,咱们就一块去买东西。安安想要什么?”   安安点点头,然后朝着外面喊:   “爸爸!爸爸!你帮我拿衣服, 我要穿那个红色的棉袄还有小鸭子毛衣!”   “诶!”卢向阳在外面应了一声。   林青禾从床尾拿过自己的衣服穿上。安安趴在床上盯着她看。   卢向阳把衣服拿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他闺女对着媳妇说:   “我都自己睡了,妈妈还跟爸爸睡。羞不羞。”   安安一边掀开被子站直了示意卢向阳给自己穿衣服,一边用手指在脸上比划羞羞脸的动作。   这孩子!   “那我能自己穿衣服, 你还让爸爸给你穿衣服呢!”林青禾反击道。   “宝宝小, 就要爸爸穿衣服。”安安噘着嘴。   “这是我媳妇,当然是和我睡。”卢向阳插了句。   笑笑闹闹的一家三口吃完面条后就赶着时间去了镇上。   不仅是要添点家具, 还得买菜准备请客。   “来多少人啊?”林青禾坐在副驾, 右手心里放着个小本,左手捏着一只钢笔。从昨天到现在,她也没啥空闲的时间,只能趁着在路上的时候串一串这趟都要买啥。   卢向阳听了这话, 心里番算了下。政委家,就一个嫂子,没孩子。参谋长还有营长,算上他们家人得有十多个人了。   “十多个人能做不?我早点回来帮你。”   “行, 我下午早点开始。你别帮了,这又不是家里,就是不知道那小客厅坐不坐得下。”   卢向阳因为林青禾话里要帮他维持形象的意思傻笑,“等回去把那些东西规整规整,摆两张圆桌,应该能行。你别煮饭了,我从食堂打回来。今儿食堂还有豆腐鱼汤,我早上让炊事班给我留了。”   想了想卢向阳又补充道,“估计下午嫂子会带着两个营长媳妇来咱家。政委媳妇,叫王秀英,你叫嫂子就成。她家俩孩子都在老家川省成家了。参谋长媳妇还有三个营长,唔小宋媳妇没来。她们年纪都比你大,有孩子的是……”   卢向阳和林青禾说着基本情况,林青禾记下了,不至于等会做饭摸瞎。   这一趟比昨天晚上来开得快些,八点多就到了镇上。   卢向阳把车停在镇上最大的供销社前。   “厨房里要开水壶、碗碟、调料盒……地毯、卫生纸、贴墙上的墙纸,浴盆、窗帘,你闺女还要台灯、粉色板凳……”   供销社人不多,卢向阳带着安安去买大件,林青禾则一个人买零碎的小东西。等三人在门口汇合的时候,夫妻俩都是大包小包的。   “你咋还没炕桌了?”林青禾问。   “给闺女放床上,那屋子小。我想着把那大书桌移到咱俩屋里给你当梳妆台使。阳台你不是说改成书房吗?还得找人打架子。”   “我就随口一说,我们就在这半个月,不至于……”   “我估计得在这挺多年的,一步到位。以后你们再来也舒服点。”卢向阳东西卸到车上。   “安安,你在车里,爸爸妈妈去抗东西,不方便带着你。”   安安怀里抱着本图画书,听话地钻进了后座。   “爸爸妈妈,你们去吧。安安听话。”   夫妻俩搬了四五趟直到车里都快塞不下了才罢休。   “回去路上不是经过一个公社,菜在那买吧。我听说那有个小市场,都是社员们带着东西来卖的。”   “行,那咱走吧。十一点多了,你下午还去上班呢。”   虽然天气冷,但是户外的公社集市还是比刚才供销社热闹得多。买啥的都有,大部分都是农副产品,林青禾也看到有拿了自己编的菜篮子,筐子那些来卖的。她买了一个可以背的竹筐。   又往里走了几步,他们看见了有卖粘豆包的。   “咱自己不做,要不买点?”林青禾自己是不爱吃这玩意的,觉得甜不拉几的。但是卢向阳和安安父女俩都喜欢她妈做的。她这趟来之前忘记让她妈做了。   虽然大街上卖的肯定不能跟她妈做的比就是。   “行,买点尝尝。”卢向阳抱着安安点头。   这道上尘土飞扬,卢向阳指了指卖家盖着的另一边,“从后面的捡两斤吧。”   卖粘豆包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娘,包着头巾,穿着大袄子,看着挺干净的。林青禾特意看了她的手,清清爽爽的。花了一块钱买了两斤,天冷豆包在户外放了一上午了早就被冻得梆梆硬。林青禾放进了竹筐里。   安安看到有卖糖画的,嚷着要过去。卖糖画的是个老大爷,大冷天的就穿了件打了几个补丁,洗的发白的藏青色棉袄。没帽子也没有围脖。   林青禾看着他脸都冻红了,捏着竹签子的手很粗糙,手背上满是皱纹。   等安安买完糖人过来的时候。   “安安,爷爷画的糖人你喜欢不?”林青禾问。   安安捏着她的小鸭子,点点头。   “那你再去给其他小朋友买糖人好不好,买,买30把,应该差不多了。就要麦穗图案的。”   “好!”   卢向阳看了眼媳妇,她向来心很软。林青禾陪着安安等糖人。   卢向阳则指了指另一边,“那有卖野味的。我过去瞧瞧。”   这里靠着山,有野物很正常。自从允许个人买卖了,这里每天都少不了野物。野鸡野兔之类的。运气好的时候还能赶上有野猪或者傻狍子之类的。   鸡兔不算很肥,卢向阳各挑了两只就算了。今儿赶上了,还遇到了野猪肉,他一下子买了三十斤。安安喜欢吃腊肉,买回去今儿吃不完的都给孩子腌上。   最后他又把别人不爱要的猪蹄猪尾巴全都买了。媳妇昨儿带了黄豆来,这些和黄豆一炖,老香了。   冬天蔬菜少,他随便在菜摊上买了几把看着鲜灵的。家里没积酸菜,又称了十斤酸菜,他媳妇喜欢吃酸菜馅饺子。   直到两手提满,竹筐里也装不下东西了他才罢休。   再次返回到糖人摊的时候,那大爷头上戴了帽子,脖子间也围了块围巾。   旁边围巾摊子的大娘跟他夸道:   “原来是解放军的闺女!这小闺女看着大爷冻得,硬是给买了,人不要都不行。瞧,当爹的守卫国家,做闺女的一个小小人儿也不遑多让,你们这一家子心肠都好着呢!”   最后付钱的时候,大爷硬是不肯收钱。林青禾和他推拉了好几回,最后还是卢向阳说:   “大爷,您可不能让我犯错误。咱们可不兴拿群众一针一线的。要不该有惩罚了。”   “这……”大爷显然是说不过卢向阳了,林青禾放下五块钱,牵着安安,跟着卢向阳转身就走了。   *   到家之后,卢向阳先去把糖人给家属院的孩子们分了。然后就回去忙着重新摆家具,又给四周的墙上贴上白纸。   安安房间的桌子被搬进了他们卧室,炕桌刚好符合床的尺寸,卡的严严实实。   地不用拖,在她们来之前卢向阳才清扫干净的。昨天进来,他们也都是脱了鞋换了拖鞋的。卢向阳把买回来的地毯给孩子铺在地上,方便她坐在地上玩。   台灯装好了放在炕桌上。原来大书桌的位置,现在放了两个木箱,里头放的是安安的衣服。箱子又当做桌子,摆上了刚才买的书和玩具。   然后就是他们屋里。   当做梳妆台的书桌被摆在了窗前,林青禾拿出刚买的镜子,又把自己擦脸的那些家伙什全拿出来了。   衣柜旁边现在摆了个能挂衣裳的架子,她把衣架也一一挂了上去。   床边也铺了块地毯,她还在弄呢,安安就穿了新买的毛绒拖鞋进来了。   “妈妈,我饿了。”   林青禾擦了把汗,“上客厅去,你先吃点鸡蛋糕,一会妈给你做饭。”   宋珉瑞是这个时候来的手里拿着两个铝饭盒。   他敲了敲开着的大门。   “团长,我想着你们上午帮着可能没工夫做饭。就替你们打了些。大人不吃,孩子也得吃啊。”   卢向阳手里还在钉钉子呢,闻言笑了下,然后叫安安吃饭。   “晚上上家来吃饭。和国康还有波清都说一声。”   “小宋,这是小溪让我带的,你先拿回去吧。不好意思啊,家里乱糟糟的,就不请你坐了。”林青禾从屋里拿出一大包东西出来。   “谢谢嫂子。没事,我都觉得你们这一整,屋里亮堂了不少。等以后我媳妇来了,我也跟着改一改。嫂子,那你们忙活,我先回去了。”   “好勒,晚上过来哈!”   夫妻两个继续忙活,直到下午驻地军号声响了。才堪堪算是完成了,卢向阳都来不及欣赏一下就捏着两个馒头往驻地跑了。   林青禾伸了个懒腰,在沙发上坐下。安安听到外面没动静了才从房间出来,她看到妈妈靠在沙发上疲惫的样子。懂事地从桌上端了杯水过去,又给妈妈捶捶腰和肩膀。   “哎哟,乖闺女。”林青禾抱着安安亲。   “安安扫地,妈妈歇歇。”安安指着客厅里刚才因为摆家具弄出来的一些灰尘和木屑。   “好,那妈妈就看着宝贝扫地。”   安安说干真干,她拿了扫帚从厨房、阳台扫起。她性格像爸爸也像妈妈,做家务上就是像妈妈的。特较真,一点犄角旮旯都得伸进去扫得干干净净的。   不大的面积,她扫了半个多小时自己才满意。   林青禾给她冲了杯奶粉,“宝贝,你去看会书。妈妈要开始准备做晚饭了。”   安安才去了书房,就传来几声敲门声。林青禾打开门,外面站着几个陌生的军嫂。哦,有一个不陌生,就那在军校毕业典礼上碰见的那位。   林青禾笑着把他们映进来。   领头的那个,看着面年纪最大,像是四十岁上下。林青禾觉着应该就是政委的媳妇王秀英。果然——   “弟妹,我叫王秀英,我家老季和你家向阳是搭子。想着你刚来,我们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搭把手的。   哎哟,你真能干。我家那也是这个户型,你这样一弄真好看。显得屋子都大了不少。”她边说着边把带来的一篮鸡蛋放在了桌子上。   “弟妹,你还记得我吧?”李秀娥上前笑了笑说。   林青禾接过她们带来的东西,笑盈盈地道,“嫂子们人来就行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家里才刚理好,我去给你们倒水。   秀娥嫂子,当然记得你了。你说你,取照片就取照片,怎么还留下那么多大/麻花。”   “呵呵,咱们那也就麻花能拿出手。”   王秀英几人打量着客厅,一个长沙发,一个茶几。墙角三角桌上放着半导体。边上靠着一个折叠桌子。再过去就是饭厅,一张八仙桌,一个摆的满满当当的橱柜。   “嫂子们,招待不周,别介意。”林青禾客气地笑笑。   “你这什么都有了,糖块瓜子饼干,够好的了。”王秀英笑了声,然后开始给林青禾介绍另外两位军嫂。   一位是一营长李国康的媳妇,一位是参谋长的媳妇。   林青禾叫来安安和大家打招呼。   “哎哟,这小闺女长得可真好。这是净挑着你们两口子优点长得啊。”李国康媳妇和她婆婆性情该挺像,一点不认生,有点人来熟。   五个妇女加一个安安闲聊了一阵。   眼看快三点了,王秀英站起身道,“时间差不多了,弟妹我留下帮你做饭,他们都得去公社的幼儿园接孩子了。”   “好勒,谢谢嫂子。”   两个人都是做饭的能手,动作很快。两大桌菜,在傍晚军号声响起后没多久就全部做好了。   林青禾推着她先去歇会,自己打扫厨房。   不一会子,打了饭,买了鱼汤的卢向阳就回来了。   “嫂子。”他进屋看到王秀英愣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   今晚请的人陆陆续续来了,饭桌上热热闹闹的。 第150章 难忘今宵 男人面子不是在家对媳妇孩子……   卢向阳他们团里最近也在开夜车加紧训练。因此几人吃过晚饭后就都回了驻地。   王秀英几个留了下来帮着林青禾收拾碗筷什么的, 几个人一块干,没一会子家里就收拾清爽了。   “嫂子,谢谢你们啊, 你说这请你们吃顿饭还劳累你们帮我干了这许多活。真是故意不去。这是自家院子种的枣, 我给做了枣糕。嫂子们都带回去甜甜嘴。不是什么值当的东西, 都别推辞哈。”林青禾从橱柜里拿出这趟从京都带来的枣糕, 包了四份递了过去。   “哎,谢谢弟妹。刚才吃着, 就想说你手艺好,这枣糕指定好吃,我拿回去给我家孩子当早饭。”参谋长媳妇笑着接过。   “是啊,刚才那土豆块我家小宝都扒了两碗饭。这孩子在家都不怎么吃饭, 总要人一口口喂。以后啊,我可得跟好好学学。青禾你别嫌我烦哈,瞧这娃和安安玩得可真好。”李国康媳妇擦干净手拿起用油纸包好的枣糕。   她的视线望向沙发上几个窝在一块的小萝卜头身上。这几家的孩子年纪和安安差不多。   参谋长家的小宝和安安同岁;李国康的大儿子明明大安安两岁, 小儿子乐乐和安安同岁;叶波清的儿子喜宝和安安一样大, 闺女悦宝比安安大一岁。   最大的明明眼下手里正捧着安安今天才买的故事书,给弟弟妹妹们说着故事。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个零食碟子。   “不会, 嫂子们要是有空, 就过来和我说说话。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事,这回是申请了半个月的假期过来的。”林青禾抿唇笑道。   “那感情好,咱们能多亲香亲香。那青禾,我们先走了, 这一天又是布置家里,又是做饭的,你也累了早点休息。   他们不到十点都回不来。最近都是这样。士兵们训练,他们几个也得开会。”王秀英哈哈笑道。然后又看沙发那边, 冲着孩子们招手,“娃们,回家喽。”   “好的。嫂子们慢走哈。安安,来跟姨姨们说再见。”林青禾也喊了声闺女。   闺女趿拉着毛拖鞋乖巧地走到妈妈身边,奶声奶气地说:“姨姨们,再见。”   “诶,再见。再见。”   “妈。我还跟妹妹玩,不走!”小宝扯了扯他妈的袖子。   “妹妹也得睡觉觉了呀,明儿妈再带你来找妹妹玩好不好,和姨姨还有妹妹说再见。”   几人都回去之后,家里一下就静了下来。她让安安在家看书,自己则准备去楼里挨家挨户的送东西。   抓了一篮子的糖和鸡蛋,还有一篮子她从京都带来的包子。包子个头虽说不算大,但每家都能分几个。毕竟她人来了,不能全请回来吃饭,该表示的还得表示一下。   楼道里灯光不算亮,是那种昏黄的,相隔好几米才有一盏灯泡。这幸亏是大冷天,家家户户屋里都是有人在的,她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不然就这环境,她还真不敢一个人来送。   林青禾敲了几家门,介绍了自己,然后送了东西。她没多呆,因为想尽快一次性的跑完。真碰上一两家家里没人的,她就把东西放在人家门口的灶上。还会和隔壁的邻居说一声,主要是为了告诉别人,东西是谁送的,免得他们二丈和尚摸不清头脑。   这一趟跑下来林青禾和家属院里的军属们都打了照面,有的是年轻的军嫂们,有的是长辈带着媳妇的。她提着两个满满当当的篮子去,回来的时候篮子里也是装的齐齐整整的。都是那些军属回的礼,一把白菜,几颗土豆,还有自己家做的酸菜豆包什么的。都是实惠的小东西。   林青禾回来,正取钥匙开门,对面门开了,她刚才敲门没人应,她把东西放在对面的灶台上。   “我在前头那公社的菜站卖菜,刚才回来。自家做的大酱,闺女你尝尝。”走出来一个胖婶子,手里端着碗大酱。   “婶子好,叫我青禾就可以了。那灶台上是我刚放的,每家都送了。”林青禾指了指灶台。   她也没客气,接过了大酱碗,然后打开了门,“婶子,进来坐坐吧。”   “诶好,青禾,你叫我胖婶就成,大伙都这样叫。”她跟着林青禾进了屋里。   这屋子经林青禾和卢向阳收拾利索后,站在门边一眼就能看清楚格局。   “收拾得挺好的,我家那边东西都堆在一块看着就没你这亮堂。赶明儿,我也照你这样都分出来。”   林青禾给她倒了杯热开水,无奈笑道,“孩子爸说这一住得几年呢,一早收拾好,省的以后再麻烦了。”   “不错,不错。”胖婶有些羡慕,“青禾,我看你这样子就是文化人。咱们哪能像到这么搞呀,你这画是碎布头拼的吧?”她指着沙发背后的画框。   “是呢,这些都是以前的碎布。我做了个拖把,还剩下一些就拼拼凑凑成一幅画。呵呵,没啥就是挂着显得像个家。”   “挺好看的,你是有巧心思。哟,我家老李回来了,我得回去了。”门外传来动静,胖婶起身告别。   林青禾把洗干净的碗递给她,“婶子慢走,有空再来哈。”   胖婶把碗一拿,临出门前又问了句,“我早上卖菜出门早,你们明儿早上去食堂买馒头不,我可以一起帮着买回来。”   林青禾才来,不想麻烦别人。于是笑着道,“不麻烦了婶子,我来前,我妈让我带了不少包子呢。”   “那行。那我就回去了,别送了,快进去吧,走廊里挺冷的。”   林青禾关门后,去安安屋里看了眼。这孩子,趴在炕桌上就睡着了。   林青禾打了水来给她擦脸洗脚,然后脱了衣服抱到被子里。   她自己洗漱后从衣柜里找出毛线,她准备给卢向阳打两条围巾。他现在戴的还是之前她织的那条,起球都有些厉害了。   毛线是前阵子大嫂给的羊绒线,只是她之前单位里忙,一直没功夫织。   靠着沙发织围巾等卢向阳回来,恍惚间她觉得仿佛回到刚结婚来随军那年。卢向阳晚上晚回来她就在沙发上打毛线等他。   晚上十点半卢向阳才进家属院,在楼下就看到他家亮着盏小灯。进了家门,昏黄的灯光下,林青禾眼神柔和地织着毛线。   “媳妇,我回来了。”   林青禾放下毛线,站起身,接过他的外套挂在旁边的架子上。   “饿不?锅里我给你蒸了几个包子,我给你端过来。”   “你歇着,我自己去。”   夫妻两个面对面坐在饭桌上。   卢向阳看着自己媳妇才来一天,眼底就有些青黑了,心疼了。   “你别陪着我,自己睡去。这阵子有点忙,你不用天天等我。累了吧,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好好歇下来过。”   林青禾双手托着脸,看着他吃包子。   “还行,一个人睡冷,你得给我暖被窝。”这话纯属瞎说,毕竟她们来之前卢向阳就给她们娘俩买了好几个热水袋。   “明儿早上你别一大早上起来了,我回来的时候从食堂买饭回来。大早上的也不会有人来,你就和政委嫂子好好处,其他人过得去就行。中午我也买饭回来,你明儿就带着闺女好好歇歇。我今天下午给家里去了电话了,放心。”   小小的三个包子,他三两口就吃完了。一边自己拿着碗筷收拾,一边背对着林青禾说话。   “那不行。来之前我就想好了,在人前我得给你面子。哪能再和从前在特战团,你和我一起做家务,别人就在背后笑话你。   你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年纪轻轻的一把手本来就不容易。我懂,就跟我在英文处一样一样的。   所以你别因为我们来了,就跟着又看孩子又去买菜或者干别的家务事。这样搞的你看上去不严肃,别人会背后嘀咕的。你不也说怕你压不住,所以配一个年纪大一些的政委吗?”   她虽然对这些话的观点不算赞同,但是大家都是这样的,她不想因为她没做到人家能做的,就让卢向阳被指摘。   而卢向阳呢,他听了只觉得心里顿时软成一片,转头看着林青禾的眼神,目光炽热到要把人给融化了。他特想现在把人搂在怀里,觉得怎么疼她都不过分。   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放好碗筷,擦干手。回到饭桌前挨着林青禾坐下,直接就把人抱在大腿上。然后对着脸颊就印下一个个吻,直到两人体温都明显升高了,气氛变得暧昧了他才松开。今天得让媳妇好好休息。   他兀自转头冷静一会子,然后清清嗓子,说出的话,语气不那么好听。   “媳妇,你打哪来学来的这一套狗屁理论。那都对家人不好的人,能指着他对国家有什么责任感?   带孩子做家务怎么了?我不需要回家当大爷,让你给我面子来树立威信。没本事的人,才在家里拽的二五八万的。   我们团里要是有那种一回了家就对媳妇孩子吆五喝六的,油瓶子倒在眼前都不扶的,我就得找他谈话了。什么玩意!古人都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放到现在,一个个当兵的,在外面人模人样的,一回家就五谷不分的,像啥样!   那结婚的时候,可都是宣过誓的。我要一辈子对你好。   你别管,还在我背后嘀咕我,我倒要看看谁会说,会怎么说!”   *   京都林家小院。   自从林青禾带着安安开车走了,方秀珍就止不住地叨叨。   一会怕闺女开错道,再给抛在公路上,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会又抱怨姑爷这个工作,不能一家团聚,闺女外孙女多可怜。   “你可别叨叨叨了,能有啥事。别自己吓唬自己了。仨孩子在的时候,你日日说要累死你了,你都不得闲出去溜达。现在安安不在,小旻儿和小昊又被他曾爷爷接走了。你就好好歇几天吧。想去哪溜达,咱一块去。”   方秀珍横了眼林建国。男人就是心大!   林建国一点没被人瞪的感觉,他盘着腿,坐在炕上兀自卷着饭包。   卷好一个就给方秀珍递了过去,“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吧。”   方秀珍接过来,才咬一口,没等下咽呢就捂着嘴疼得直叫唤,“哎哟我嘴里长了两燎泡,你放啥辣椒油!”   林建国也急了,忙下坑给她倒冷水。   “你说你,孩子们都跟着亲爹妈。你上什么火,有福都不会享!行了,我去给你拌个面条子。”   他把方秀珍剩下那个饭包拿着吃了,然后就往厨房去。   吃了早饭,林建国正想领方秀珍一块上后海溜达的时候。居委会的小干事就通知他们去接电话了。   听到外孙女和闺女顺利到达后,方秀珍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算彻底放下来了。   “走吧,咱好好溜达溜达去。今儿咱们俩也下趟馆子,   再去百货大楼逛逛。明儿元旦,唉这日子这够快的,这就又一年了。”   元旦这天,所有人都挤在杨弘儒的院子里。   这天的团圆饭有些特殊。   这一大桌子啊,都不是方秀珍和杨素筠做的。而是杨弘儒从饭店定做的!   也不知道啥时候起,饭馆里,每到节假日就有了可以外带的。不仅是国营饭店,就是那些私人的关系也都是可以的。   杨弘儒打包这家就是地道的京都小馆子,人运动前就是开饭馆的。今年才重新又开了起来。   虽然少了青禾向阳还有安安,但是一大家子也很是热闹。   杨素筠在商业部虽然不是什么领导,就一个办事员。但是她同样忙得很,各种外资进来,他们要审核,要开会,一天天晕头转向的。就是她自己的小服装店,她都好久没去了。   也是幸好卢向阳给她挑的人能信得住,要不她这会真的没办法顾及两边。   林青谷呢,被分配到军区医院实习了。他是外科,要不是徐莹升职了,他就该跟着徐莹了。   “我想妹妹了,妹妹就乐意吃京酱肉丝。”小旻儿吃得满嘴油,还不忘想着,安安没吃到这顿饭。   而被小哥哥惦记的安安此时也在吃饭。部队里的元旦就更热闹了,毕竟人多。   食堂从早上忙起就为了晚上这顿饭。   最近全团上下很是辛苦,许多人都是盼着这顿能吃好点补补。   “慢点慢点,小心噎着了。”被卢向阳抱在怀里啃着大骨头的安安和她哥一样,一脸的回味无穷加上一嘴的油渍。   桌上的人看着她吃饭莫名觉得自己胃口都好了。   “老弟,你闺女这饭量好。真该让我家小的来看看,那孩子他妈不喂饭,他就不乐意好好吃。”参谋长喝了口酒开怀大笑道。   卢向阳给安安碗里又夹了些菜道,“她从小饭量就不错,自己吃饭这个也是她妈训练的。来,我敬大家一杯!”   食堂这边气氛热烈,林青禾家属院那边也不遑多让。   大伙吃了饭,几乎一个楼的军属们都举在院子里。她们也搞自己的元旦欢乐会,瞧现在那个会顶碗的军嫂正在表演呢。   下一个表演二人转的俩军嫂也在一旁等着了。   *   过了元旦,日子就快了。转眼半个月就过去了,到了林青禾娘俩该回去的日子。   这半个月来家属院所有军属都对卢向阳有了新印象。   原来不苟言笑,很是严肃,要求又严格的团长私底下对媳妇孩子那么好。卢向阳以一人之力,拔高团里好男人的标准。也让好多女性同胞觉得,团长咋就结婚了呢!   而对林青禾呢。   政委嫂子王秀英,曾开过玩笑,怎么青禾爸妈那么早就给她嫁人了。就她这样的,要啥样的对象没有啊。要是她孙女长大了,能有个一半,她都得好好扒拉着挑女婿。毕竟容易感觉人家都配不上。   然后这俩人还把孩子教育得很好,拿闺女当眼珠子。   可想而知,短短半个月这一家三口过得多幸福啦。   安安抱着爸爸不撒手,这半个月来只要卢向阳有空就会带着她出去溜达。她舍不得和爸爸分开。   卢向阳今儿还要带模拟训练送不了她们。这会就抱着安安在门口哄。   “闺女,爸爸有空就回去看你。咱们昨儿不是说好了吗?”   林青禾站在车前,和一个又一个军嫂握手交谈,大家都出来送她们了。   环顾一圈儿,这半个月虽然挺累,但是就和加油似的。她现在能量满满,回去又能继续撸起袖子在英文处好好干了!   “喜宝姐姐,小鸭子借给你玩。等我下次来了,你再还给我。故事书给明明哥哥,大家都去听明明哥哥讲故事。”安安被她爸爸哄好以后,又去和她的小朋友们道别。   车门开了,安安自己爬上车,然后扒着窗户朝外面挥手。   林青禾也上车了,卢向阳拉住她即将要合上的车门。大庭广众下,卢向阳情绪也外放了,他眼底微红,拍了拍林青禾的肩膀。抿唇低声道:   “路上好好开,到家先给我来个电话。我…我有时间就回来。”   林青禾眼圈也有点红,她接着扭头吸吸鼻子,然后笑盈盈地道,“知道了。你快放手,大伙都看着呢。”在他不舍的目光中,她到底还是心软了,小声地说了句,“我会想你的。” 第151章 译员林青禾 二更   下午四点, 鼓楼的钟声响起。林建国出门接孙子了,他还得上亲家叔叔家里通知,晚上都来家里吃饭。   方秀珍在锅里炖着她大外孙女爱吃的豆腐鱼。才听到一声小轿车的喇叭声响, 她就放下锅铲, 忙跑出厨房, 往大门看。   “哎哟, 可算回来了!安安,姥姥的宝贝诶, 快下来让姥姥看看瘦没瘦。”   林青禾停好车就去后座给闺女开门,小丫头自己跳下车,奔跑着冲进姥姥的怀里。   方秀珍抽空瞅了眼闺女,嗯, 没瘦,挺好。然后就牵着安安进去了,嘴里宝呀贝的叫唤。   林青禾无奈地笑了笑, 没孩子前这都是她的待遇。   “大姐, 有啥东西要拿不?”林青苗和林青谷刚放学不久,本来两人都在写作业。听到声音也出了院子。   “诺, 这几只野兔野鸡你俩拿进去。我拿这个。爸和大哥嫂子他们不在家?”林青禾从后座挑出几个布兜出来。   “前阵子他们去杨爷爷那边住了, 爸才去叫他们晚上过来吃饭。”林青苗接过布兜回了句。   “姐,哪来的野物啊?”林青麦问。   林青禾笑了笑道,“你们姐夫驻地那不是挨着山吗,那边公社有个农贸市场, 每天都有人卖。”   “看你那馋猫样儿,姐等会就做只给你们吃。”   “嘿嘿,这不是从来了京都,好久没吃过了吗, 二姐肯定也想吃。”林青麦笑道。   林青苗撇嘴看向弟弟,“你自己想吃别拉上我,妈都准备好多菜了。姐,这次小麦儿考糊了,你寒假给他多布置些作业。他都不听我的!”   林青麦闻言,脸也放下来了。从知道期末成绩后,他心里就慌。回家又接连被骂,加上在学校的烦心事没人说,这会小少年沉默了。   林青禾侧头看了看老弟,她和青苗儿使了个眼色。想问这是啥情况?青苗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他抽哪门子疯,一不顺心就甩脸子。   厨房门口,林青禾把包递给妹妹,“你俩该写作业写作业去。我去帮妈。帮我把包和这袋东西拿进去。”   林青禾拎着野兔野鸡进去的时候,方秀珍正给安安开小灶呢。   “咱家宝儿都瘦了,是不是你妈又说让你少吃点了?”方秀珍从锅里给安安夹豆腐。   “不啊,安安跟着爸爸,锻炼!妈妈懒,起不来。”安安吹着豆腐,小口地咀嚼。   “妈,这才半个月,您也太夸张了!”林青禾把野兔拿到案板上剁。   “哟,阳子还有空整这玩意?”方秀珍看了眼案板,问道。   林青禾摇摇头,“哪能啊,这是在那附近公社的农贸市场买的。我在那买过好几次,吃着挺好的。您姑爷就让我多带几只回来孝敬你们。”   方秀珍眉眼笑开花,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边往外走,边说道,“还得是我姑爷,吃啥都记着家里。你记得留几只给你婆婆邮去。前两天你大嫂带回来的那啥……叫啥来着,算了等会你问她吧,反正说是南边的特产,你一块寄点回去。给你大伯家也寄点。我去仓房捡两个冻萝卜来一块炖。”   半小时后。   安安坐在灶边,啃着大骨头。她吸吸鼻子,“好香啊。”   正在看火加柴的林青禾闻言,点了点闺女鼻子。   “肉炖入味了,自然就香了。妈您别再给夹了。等一会子吃饭的时候,该吃不下了。不准再吃了,听到没?”   “大姑!妹妹!”院子里传来林喻旻欢快的声音。   后面还跟着小昊奶声奶气地,“姑!姐!”   安安听到哥哥声音,把碗在灶上一放。   “妈妈,我出去了!”她撂下一句话就跑出去了。   没多久林青谷两口子也回来了。才到家就噼里啪啦下起雨了。   仨孩子一窝蜂跑进厨房和妈妈/姑姑、姥姥报告:   “下雨了。”小旻儿很欢快,“雨点才开始往下落。”   “那快叫他们都过来端菜,开饭了!”方秀珍说了声。   饭后,大家聚在堂屋里。林青禾掏出一沓子照片。有她和卢向阳打乒乓球时拍的,有卢向阳穿着军装的单人照,有卢向阳和安安玩得时候抓拍的,有安安从锅里捞面条吃的,还有他们三口之家在不同背景的合照。   一时间,林家堂屋里热热闹闹的。   虽然前段时间方秀珍老是抱怨她姑爷,但是这会子她又像人家亲妈似的,拿起卢向阳那张咧嘴笑的单人照片,用手摩挲了下,不停地说:   “阳子怎么头发剃这么短?黑了也瘦了,这在外面就是比不上家里!”说完还用怀疑的眼神瞅自己闺女。   林青禾斜睨她妈:“妈,你啥眼神啊。你姑爷那全是肌肉!我一天四顿给他好吃好喝地补着。人家十点多回来,我都给弄宵夜呢!”   “阳子瞅着精神头挺好。这现在两杠三星的军装穿着确实不一样了哈。”林建国说了句公道话。   “把这照片多洗几份出来,咱们那新买的相册正好放一份,再给你婆婆他们也邮回去。让他们瞧着也能乐呵乐呵。”林建国笑呵呵道。   *   夜里两母女都没回自己家就在这住了,方秀珍是这样说的:   “还有一月就过年了,就你娘俩还回去干啥。天天冷锅冷灶的,在这住得了。”   加上安安也不愿意回去,所以林青禾就回去拿了衣服后就长住下了。   晚上方秀珍和闺女还有外孙女一起睡,等安安睡着了,她才问闺女:   “你们在那怎么样,有没有碰到那不咋地的人?”   “现又不跟从前似的,向阳是那地的一把手。谁也不是糊涂的,哪会给我找不痛快。再加上他们那本来随军的人就不多,就一栋家属院都住全乎呢。我们那层人更少了。大伙都挺好相处的。妈,您没看到我卸下那老些东西吗,那都是回来的时候那些军属们给送的!”   方秀珍这才放下心来,她不怕姑爷对闺女不好,因为这就是瞎担心。就她姑爷,那都快给她闺女捧在手心的主儿,哪会让她们娘俩受委屈。她主要就是担心,其他军属们给闺女气受,或者像从前那个团家属院的那谁,在背后讲究她闺女。   “那这趟,你没让阳子又天天和你一块干活吧,他现在是团长了……”   林青禾打断她妈,带着些骄傲语气地说:   “妈,我说了,我不让他干活。您的好姑爷说,他的面子不是在家当当大爷对媳妇孩子吆五喝六就有的,这都是那没本事的男的才这样。”   昏黄台灯下,方秀珍看着她闺女脸上的笑容,也笑了。   算了,她也没给团长当过媳妇就不瞎指挥她闺女了。人家小两口好着呢。   *   第二天林青禾就去上班了。她这一趟基本是把一年的假期都提前休了。她是第一个到单位的,本来想着早点来能有时间收拾收拾。进了办公室一看,里面还和她走前的样子一样,一摸桌子,一点灰都没有。窗前的几盆盆栽也都开得好好的,显然这段时间也是被人精心照料着的。   她会心一笑,坐下,开始看桌上堆积的文件。这段时间也没啥大事,需要用到英文翻译的场合基本上是一些外资进来投资的时候。所以她主要看的还是这半个月大家的“每日报告”,这是林青禾要求他们的,每天要听bbc等那几个新闻广播,跟着笔译,然后组员之间互相考验听力和口译。   她正看着呢,办公室有动静了,来人了。   林青禾出去问了声好。   那人也挺惊喜。   “林处,今儿就来啦,我们都以为您会歇一天,明天来呢!”   “在家也啥事就过来了。我那屋子是你们给打扫的吗?”   “咱们不是跟上学一样,在办公室自己做了值日表吗?每天值日的,都会顺带着帮您屋里也打扫打扫。也不脏,不碍事的。就给花浇浇水,然后擦擦桌子什么的。”   “辛苦你们了,我带了些东西来,等人来齐了,一块分了。以后就不用了哈,我自己屋里自己打扫。”   *   日子不咸不谈地过去,很快就到了83年2月份。距离过年没几天的时候,林青禾作为译员跟着一号领导参加了一场国际会议。   对于这次会议,林家全家都很重视!   大嫂大手一挥,扒拉出纺织厂里最好的面料,让人连夜给林青禾赶出来一套合身的职业套装。方秀珍赶着给老家打电话,她得把喜讯分享出去。就是卢向阳也接到了丈母娘的电话,叮嘱他务必收看那天的《新闻联播》。可卢向阳就一台半导体,而且最近正带兵模拟战场呢。   到了那一天,整个胡同都知道了。前头东北那老林家的闺女,今儿要跟着一号领导一块上《新闻联播》。他们捧着饭碗挤到林家院子里,这里摆着两台15寸的大彩电。   节目还没到时间播出,院子里到处都是恭维夸奖的声音。   等到熟悉的音乐声响起,大家都静了下来。主持人很快讲到这条新闻。   画面切到了会议现场。   镜头对着一号领导。   “……没有回头路,开放的大门会越开越大。今后几年,道路依然不平坦,甚至充满荆棘。但是我们应该记住这样一条古训:行百里者半九十,越到这个时候,越需要我们有这种强烈的责任感、历史感,团结一心、脚踏实地、夙兴夜寐。不松懈、不麻痹、不动摇……你这个问题,我只能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一号领导说完,镜头就给到了林青禾。她笔直坐着,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神明亮又自信。   “妈妈!是我妈妈!”安安被方秀珍抱在最前头,她猛然看到林青禾出现在电视里,伸着手指向电视。   “对,是安安妈妈,是姥姥的闺女!”方秀珍看着电视里的闺女,眼眶都红了。出息啊,她这辈子能见着这场景,以后下去了,就是面对荒年里为了孩子们选择自尽的公公婆婆都有了交代。   同一时间,东北地区某个山坳坳里,带着全团士兵野外实战刚结束的卢向阳,他坐在指挥车里脚边是从家里拎出来的半导体。他嘴唇因为长久没喝水干裂到起皮,脸上也东一块西一块的沾了泥。   “团长,喝水。”宋珉瑞从树梢上化了雪水给卢向阳拿过来的时候听到他们团长竟然一脸与有荣焉微笑地在这冰天雪地的野外听广播?!   直到广播里那个声音他很熟悉的声音响起。原来是嫂子。啊?嫂子现在都能跟着一号领导啦?   卢向阳虽然之前选修了英语,但是也基本就是能看懂一些简单的,像是林青禾这种一长串说出来的,他还是不能立即就反应过来。但是他听出了,她正用着铿锵有力的声音,翻译着。   而在能听懂英文的人耳里:   “There is no turning back in reform……That is half of the people who have embarked on a one hundred mile journey may fall by the wayside……For the ideal that I hold dear to my heart, I will not regret a thousand depth to die.” 第152章 波浪卷 丈夫回来了   自从和漂亮国建交后, 学英文在大城市和大学校园里都是很热的话题。林青禾昨天那两句临场的古文翻译一直从年跟前到过了年都还在被人津津乐道。   83年的春节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年大年三十晚上多了一台可以打电话点播的《春节联欢晚会》。   好在下午的时候卢向阳就打电话回来了,不然等到了晚上,居委会那台电话都没得闲。   林青禾他们都没去凑热闹, 就是一家子在围着电视机热热闹闹的看着。   “这俩人可真逗!”林建国哈哈笑着指着正在表演相声节目《说一不二》的马季和赵炎。   “诶, 这写的啥啊, 这字……”接线员把听众来信点播的节目送上台, 但是那女主持在台上拿着纸片半天没认出来写得啥字。   “诶,那同志。你这写的啥?”   “这写得怎么不清楚了!”那接线员再次上台, 旋转着纸片,念了出来,“下一个节目,女声独唱, 《春之歌》、《问声祖国好》、《知音》。”   “有,有这么写节目单吗!”台长看着接线员旋转纸片,推着他说了句。   “嗐, 我围着桌子写得, 您管得着吗?”   “行,让我们有请谷一同志给大家唱歌。”   “哎哟, 这接线员真逗, 哈哈哈哈哈。”方秀珍捧腹大笑。   “这咋没人点《乡恋》呢?”林青谷啃着苹果说了句。   “靡靡之音!”林建国很是不屑的样子。   结果五首歌唱完才刚下去呢,就说了,“好多群众打电话来要听她唱《乡恋》……行,那唱吧。”   这歌才出来就被禁了, 但是哪个年轻人不会唱啊!这不电视前,就连安安和小旻儿都能摇头晃脑地跟着唱两句,“你的身影,你的歌声, 永远印在我的心中……”   接下来还有京剧、武术、魔术最后在慰问直播后台的工作人员的温馨画面中晚会结束了。   一家子的热闹却没结束,他们还沉浸在刚刚的节目中。   孩子们现学现卖,“说一不说二啊……”   等到快12点的时候,林建国带着俩儿子一起去大门口放炮仗。   当时钟指向12的时候,胡同里一阵噼里啪啦,远处广场的方向还能看到烟花。   新的一年就这样到来。   *   等春雨下来的时候,孩子们又该开始上学了。   对于孩子来说,小时候可喜欢下雨天了,可以在院子里踩水坑。后来上了学就不爱下雨天,不过幼儿园下雨可以不去。   可现在上小学了,因为下雨就不去是不可能的。况且俩孩子都渴望能第一批带上红领巾。   这些天春雨淅淅沥沥的,都说春雨贵如油。然而对于因为过生日才收到爸爸送的小白皮鞋的安安来说,下雨可太烦人了!   她是想穿着去学校,可又怕穿出去没走几步呢就弄脏了。   现在很少有人会专门给孩子买雨鞋,因为孩子长得快。要是买雨鞋那年年都得换新的。就是一家几个孩子轮着穿都嫌浪费。   所以下了雨要不就是家长送去学校下午再接回来。要么就是让孩子穿着鞋套进大人的雨鞋里。只有极少数的家庭会给孩子配雨鞋和雨伞的。   像原来一般的家庭,全家最多也就一套齐全的雨鞋雨伞。之前整个林家就一把大黑伞,一双黑色胶皮雨鞋。更多时候他们都是穿戴蓑衣帽子的。   不过80年的时候,京都流行起长城牌的风雨衣。防风防尘防雨,那时候杨素筠就给家里每个人都买了。   一大早林喻旻就抱着林青谷撒娇。   “爸爸背着我,送我去。”   旁边的安安看着哥哥撒娇,眼眶渐渐红了。   她也想爸爸背……   林青禾注意到了,她往嘴里塞了最后半个菜包子,又把碗底那点粥吸溜干净。   “宝儿,一会到了学校妈背你进去,昂?”安安翻了年个头又大了不少,林青禾其实已经渐渐不太抱得动她了。但是这会子看着闺女羡慕的眼神,她心里就堵得难受。   “不,妈累。安安自己走。”安安吸吸小鼻子,把眼泪憋回去。   林青禾看着懂事的闺女,大早上的,她也要情绪充沛了。   林青谷这才注意到外甥女,他抱起安安,摸了摸小家伙的头,“舅舅穿着雨衣,把你和哥哥啊,一个抱,一个背。”   于是这天起,下着雨就都是林青谷送俩孩子上学。   林青苗今年17岁,已经念高二了。林青麦今年15岁,还在读初三。这俩都是大孩子了,不用人送了。   林青禾几乎是踩着上班铃声进的办公室。   “林处,大伙都在会议室等着了。”谢茵茵迎了上来。   林青禾把伞放在门边,点了点头。“我马上就去,你先过去吧。”   她进了办公室,略微收拾了下自己。然后拿着笔记本还有笔,踩着小高跟往会议室去。   今儿是周一,上午的时间是英文处每周用来开例会的。   会议上,每个人都会发言,总结上周的工作和遇到困难。之后大家再一起讨论。   窗外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的。屋内,英文处的成员们一点没受疾风骤雨的影响,他们全神贯注的参与进会议里。   *   下班前雨就小了,林青禾才撑开伞准备去车棚骑自行车回家呢。就被谢茵茵和几个女同事叫住。   “青禾,我们去烫头发。你一块去不?”谢茵茵笑眯眯地邀请道。   林青禾下意识地拒绝,可话才说了一半,谢茵茵就跟着说,“那家理发店是我们沪市人开的,烫得可好了。青禾我之前就觉得你这对大杏眼像龚雪,你去烫个她那种卷发,肯定适合你。”   其他几个女同事也跟着劝道。   林青禾就在她们一声声夸奖里迷失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都在坐在理发店的椅子上了。   才刚洗了头还没正式烫,许是看出林青禾又想退缩了。谢茵茵豪气地说,“你别犹豫啦!我请你!”   “同志,我给你烫大卷,你这气质很符合的。你放心,我去年专门托人去南边学了的。保证给你弄得漂漂亮亮。那桌上有我带回来的画报和杂志你们可以看看。”理发店店主是个烫着卷发的女同志。   林青禾看她自己的卷发就弄得挺好,当下一狠心。   “行,那我烫。不过我得和家里打个电话,要不玩回去他们该担心了。”   正好这店旁边就是邮局。   林青禾请居委会的小路帮她转达了,她在东风市场这边的理发店烫头发,今天晚点回家。   林青禾开始烫发了。   那店主摸着她的头发先是夸了夸,“你这头发可真顺溜,和那绸缎似的。你看,我就是想帮你烫这种,然后我再替你修一修刘海。”   林青禾看向她手指向的照片。   正是龚雪前几年挂历上的照片。   两个小时,又是用塑料大卷子烫,又是夹的。坐到她都觉得饿了,店主才过来帮她拆下卷子。   等洗了头擦干以后,她用手代替梳子,把头发梳开,然后小心地整理了一下卷发。   “看,好不好看?”   随着店主这一声招呼,林青禾几个都看向前面的镜子。   林青禾的头发本来就乌黑蓬松,长到腰上面一些。和谢茵茵头发少烫的是整个头的小卷不同的是,林青禾只在发丝中后段烫了几个大卷。   如果说原来的林青禾看着还有几分学生气,那么烫了卷发的林青禾看着就成熟了些许,额前微微有些弧度的刘海更衬得她明眸善睐。   “风情万种大美人!”谢茵茵顶着一头可爱的小细卷跳到林青禾身边,挽着她的手。   “我就说你和龚雪像吧!”   “还真是,这烫了一样的卷发以后更像了。你别笑,嗯对,板着脸。这样就不像了,这样像林处长,哈哈哈……额。”   谢茵茵瞪大眼睛,笑声戛然而止。   林青禾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   是卢向阳!   她顿时转身跑过去,“你怎么来了呢?”林青禾大吃一惊,这人怎么突然不声不响的回家了。明明昨天才打过电话,也没听他露半句口风!   她语气里只有惊没有喜,可面上带着些兴奋,看向卢向阳的眼神也亮晶晶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奥,你先回的家。开了那么久车多累呀,干嘛不在家里等我?”   林青禾一连串的问题,没意识到自己大庭广众的,丝毫没顾忌已经扶着卢向阳的胳膊。   卢向阳正要回答她。   身后的女同事之一的沈菲眨着星星眼问道,“林处,这是你爱人吗?”   卢向阳牵起林青禾的手,主动颔首含笑道:“你们好,我是你们副处长的丈夫。”   “哇!”沈菲看向两人相握的手,羡慕地叫出声,她是英文处唯一没结婚的女同志,和谢茵茵一样大。   林青禾被她的怪声怪调都整得脸上有些热了。   “我去付钱,你等我会儿。”她对卢向阳说。   卢向阳拉住她,“我来吧,刚领了奖金。”说着他目光对上穿着围裙的店主,“同志,一共多少钱,一起算了。”   “谢谢姐夫!”谢茵茵第一个反应过来,笑眯眯地,她但是没抢着说,说好了她请客。那得多缺心眼的人才能干出这事。   “谢谢林处和林处爱人!”其他人也跟着道谢。   林青禾拎着包,挥挥手,“那我们先回去了,明天见。”   “明天见。”   *   外头还飘着又细又密的雨丝,卢向阳背着撑伞的林青禾。   “你昨天怎么没和我说呀?几点到家的?”   “想给你们个惊喜。半小时前才到家。”   “那你一到家就来接我了呀?”   林青禾甜蜜蜜的语气,直达卢向阳的心里。   他嘴角上扬,笑得满面春风。   “谁让你是咱家最漂亮的大宝贝呢!” 第153章 家庭和事业 被打断的亲子时间   夫妻两个回到家也才八点多一点, 屋里有暖气,安安穿着秋衣打着瞌睡强撑着在等爸爸妈妈回来。   院子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安安一下从炕上爬下去。   “别, 外头凉。宝儿坐回来!”方秀珍拦住了外孙女。   安安打了个哈欠儿, 又揉了揉眼睛。   一旁打毛线的方秀珍见了, 忍不住叨叨道, “你妈也真是够没谱的。下了班在外面也不知道干啥,这么久了!你爸饭都没吃就去接她。还有你, 哪个孩子这个点还没睡的……”   “妈妈,好漂亮呀!”林青禾推门进来,安安最先注意到她的卷发。   安安从炕上滑溜下地,跑过去抱着林青禾。她兴奋了, 暂时没睡意了。   “妈妈我也想烫!好漂亮!”   林青禾可不敢带着闺女烫头,只能笑着道,“只有大人才能烫头, 等宝宝长大了, 再去烫。”林青禾顺了顺安安乌油油的头发,“安安的头发也好看, 明天妈妈给辫小辫好不好?”   安安只好应了, 却还要讲条件,“那我要用那个红色毛球发圈儿和水晶发卡。”   这个发圈和发卡都是她生日的时候干爸干妈送的,说是干爸的小舅从港城带回来的。   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贵重, 林青禾平时很少给她戴。   “那你明天在学校要保管好,知道吗?”   “爸爸,安安好想你,有这么这么想你!”卢向阳刚抖落好雨伞进屋, 他闺女就往他怀里扑,还双手画大圈,配合自己的甜言蜜语。   卢向阳在闺女脸颊上亲了一口,“爸爸也想安安了!”   “你这头发烫得真不错!前头那家的小媳妇上周也烫头发了,她那就跟卷毛狗似的。你这好看,嗯看着没那么学生气了……对了你俩没吃晚饭吧?锅里给你们留了。我去端过来。”方秀珍收拾了下毛线,放在炕桌底下后,就从炕上起身。   “妈,我去吧……”   方秀珍摆手打断卢向阳的话,“你陪着安安,这丫头念了你们一晚上。”   “安安饿不饿?要不要跟爸爸妈妈一起吃点?”卢向阳问孩子。   安安点点头又摇摇头。   “吃饱了,我看爸爸妈妈吃。晚上,我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睡。好不好?”   “当然好啦。”林青禾说道。   卢向阳只好把到嘴边的拒绝咽了下去,然后哀怨地看了眼林青禾。   很快方秀珍就把饭菜端了,卢向阳接过碗碟。看着丈母娘道,“谢谢妈,辛苦了。您去休息吧。”   “行,那你们吃完放着,明天早上我起来收拾。”方秀珍打了个哈欠儿。   “等会我顺手就洗了,没事,妈困了就去睡吧。”卢向阳道。   饭后,卢向阳去洗碗,林青禾带着孩子回到了卧室。   卢向阳端着盆热水轻推开屋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床头橘色的台灯洒着温柔的暖光,小禾坐在床边一手轻轻地拍着安安,柔声细语地给闺女讲着故事:   “古时候有这么一个人,他一心想学一种神奇的本领。他听说有人会宰龙,这很神奇对不对?于是他就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整整跟着人家学了三年……”   “可是世上没有龙呀。”   “对呀,所以他这三年,花光了钱又浪费了时间,结果学了一个用不上的技能。后来啊,就有了个成语,叫做屠龙之技……”   林青禾低头看了看,安安已经闭上了眼,她俯下身在闺女额头亲了亲。   明亮皎洁的月光穿透过窗棂照进屋子,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卢向阳觉得自己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了,舒畅欢喜极了。   他踱步过去,小禾身上披了件家常穿的碎花小袄,侧坐的身姿轻盈袅娜。   “闺女睡了吗?”卢向阳放下水盆轻声问道。   林青禾点点头。   卢向阳蹲在林青禾面前,他先试了试水温,然后才让媳妇伸脚进去。   “不烫吧?”他捏着媳妇一双白玉似的脚丫子。   林青禾含笑摇头。   卢向阳在热水中帮她按摩。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以后他能回家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他忙她也忙,像这样的机会不多。   等到水开始变凉了,他才倒了水又拿擦脚巾给林青禾。   片刻后,安安睡在最里面,然后是林青禾,卢向阳睡在最外面。他侧身抱着身旁的母女俩,闷声笑了。少年时期对于婚姻和家庭的全部想象都比不上他此刻内心的满足和幸福。   *   早上起来的时候,外面依旧下着雨。   林青禾给安安扎了羊角辫,用了她想用的红色毛球发圈。又用水晶发卡把她额前的刘海分成两边夹住,露出光洁的额头。   “安安这大眼睛,没了头帘遮挡更好看了,以后你别学你妈留头帘了。”方秀珍夸赞道。   安安捧着镜子臭美。   杨素筠在问林青禾头发哪里烫的,然后就嚷着,晚上也不回来吃饭她也烫头发去,还邀请方秀珍呢。   “我都多大年纪了,你们小年轻去就成。”   杨素筠挽住婆婆,笑着道,“妈您瞧着年轻着呢,禾儿和苗儿和您多像啊。咱娘俩一块去呗,我下班回来了接您。”   林青禾也跟着劝道,“是啊妈,早上我看到隔壁花婶都烫了卷发。您就和嫂子去吧,您姑爷刚得了奖金,让他孝顺您。”   林青谷听了这话,“大妹,你这不是打我们脸吗,你嫂子和妈一块去,哪能让阳子给钱。”   “呵呵,谁给钱都一样,重要的是,妈您去吧,趁着还年轻,该享受的就享受。等天气暖和了,您和我爸也出去走走看看。”林青禾给安安拿着扇子把面条吹凉一些。   “大哥,今儿早上我开车送孩子们上学。”卢向阳抿唇笑道。   “哦哦!爸爸送!”安安开心地手舞足蹈。   “坐车车!”这是小旻儿,他也乐得不行。   林青谷凑近安安捏了捏外甥女的小脸蛋,“小没良心的,昨天还在舅舅背上说,舅舅最好。”   安安嘻嘻笑了,“嘿嘿,昨天舅舅是最好的呀。”   “小丫头!”林青谷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她的鼻子。   “我们安安就是机灵。”林建国朗声笑道。   “爸爸,你别伤心,在我这里今天还是最好的。不过我也想坐大姑父车车,大姑父是最好的大姑父。”林喻旻边说还边笑着给卢向阳的碗里加了勺花生米,他知道大姑父爱吃这个。   “小子,你看看你对着你姑父那狗腿的样子。”   “哈哈哈……”   *   卢向阳这趟休假能在家三天,刚好赶上回去那天是周末,他打算开夜车回去,在家多呆些时间。于是一家三口提前就说好了,等周末就带着安安去新建成的公园溜达。那里据说能有不少孩子们玩得东西,安安之前听同学说过,心里就一直盼着能够和爸爸妈妈一起去。   周末的清晨,一家三口都还在梦乡里。就听到院子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着居委会大妈的,“小林,小林!”   林青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是不是有人叫我啊?”   卢向阳拍了拍她,“你再睡会,还早呢,我出去瞧瞧。”   说着他随手穿了件蓝格子夹袄就出去了。   打开门。   “哟。小卢回来啦?赶紧的,给你媳妇喊起来。我刚才去开门呢,就接到小林单位的电话。说是昨天夜里来了一位什么华侨,回来投资的。人家说是和你家小林认识,她单位让她今儿早上就回部里。”居委会的徐大妈笑着传达了。   “谢谢徐大妈,我是前些天回来的。之前都在大哥那边,昨晚上才回来住。”卢向阳道。   “哦哟,那我不打扰你了。辛苦了啊。”   卢向阳关门回屋。   “什么事啊?”听到他回来的动静,林青禾躺在被窝里问。   “你们部里通知让你赶紧过去,有个华侨回国支援经济建设,说是和你认识,应该要让你跟着一起招待吧。”   林青禾掀开被子,“和我认识?”   她回忆着两年的留学记忆。   回国前她和同学们一起在大使馆的帮助下,办了一场华侨晚会。   “咱们的祖国目前正在经历一个重要时期,就像您说的,您从小生于这里,但是从小受长辈影响,有机会,您会希望回到祖国去看看……咱们的大家长很有信心也有魄力。未来,经济一定会快速腾飞。就像之前水深火热的时候,有……挺身而出,现在也一样,改革、开放,祖国的大门已经打开。罗女士,您既然有心,何不自己亲眼回去看看呢?   我老家就是东北一个普通农村,我大伯是大队长。早在80年之前,我大伯就在队里学着用了家庭联产承包制……所以说改革从农村到城市,从经济领域到科技、教育、文化、生活等方方面面……”   难道是罗女士真的回来了?   林青禾快速地穿好衣服,正要去洗漱,碰到安安跑进来。   “妈?去哪?”安安看着林青禾穿的黑色西装套装,有点不高兴地问。   “妈……”林青禾看着孩子的眼睛愧疚了,这孩子盼了多久和爸爸妈妈一块出门玩,可是自己,唉……   “安安,到爸爸这里来。你去洗你的,我和她说。”卢向阳把闺女招过去。   林青禾带着对闺女的愧疚去了单位。   来的果然就是罗女士,她还带回来了一位外籍商人。   进会议室之前,林青禾就从司长那边得知,罗女士还没回来之前,就已经通过大使馆打了一大笔款项回来想用于支持祖国培养留学生。这次回来就是商谈投资事宜的,包括她带来的那个外籍商人也有很浓的投资意向。   林青禾平复好自己感动又激动的心情之后,带着文件夹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好久不见,青禾。”罗女士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连衣裙,看到林青禾,她站起给了青禾一个拥抱。   “好久不见,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止是我,他们都有想法啦,只不过让我来打头。我来介绍,这是Aaron,他一向对咱们国家很感兴趣,他家里是全美最大的卫生巾生产商。你之前不是说国内还没有吗……”   而罗女士的家族在美国是做酒业的,她的投资意向也是这方面的。她是这么说的,“我对你说的你老家那边的黑土地很感兴趣,你知道,做酒的都会这个有兴趣的。”   ……   一整个上午林青禾都在会议室里和罗女士还有Aaron沟通。趁着安排午饭的时候,她和司长一起去了国际司,那里不仅有国际司的司长还有商业部的副部长等着。她简明扼要地说清罗女士和Aaron的需求后,被要求全程陪同,促成投资。   巧合的是,商业部负责和林青禾的配合的人,是她的嫂子,杨素筠。   “妹妹?”   “大嫂!是这么个情况……”   两姑嫂才碰头说上几句话,林青禾听到罗女士叫她的声音,就脚步匆匆的离开了。杨素筠站在原地看着妹妹游刃有余、落落大方地和那个她来之前,被领导要求一定要好好招待的华侨亲切交流。   她心里就升腾起一股自豪和自己也要更加努力的念头。   杨素筠感叹的时候,完全不知道晚上她也会和这名她要好好招待的女士同桌吃饭。   “青禾,晚上有空吗?我给你还有你那个可爱的宝宝都带了礼物,她应该会喜欢的。”罗女士这样问道。   然后林青禾就去向领导申请了,今晚这两位能不能去她家吃饭?   下午两点,方秀珍接到居委会的通知,让她晚上在闺女家招待华侨的通知。   要不是姑爷搀着,她可能就脚底一软当头摔下去了。   “阳子,这……你听到了吧?”方秀珍有些紧张地问。   “妈。小禾不是还让人家捎了句说不用紧张就按咱家过节的待遇来吗?妈,没事,您就当是小禾朋友上家来吃饭,只是这朋友从小啊,在国外长大。您想想,她原先军报那两个朋友不都夸您做菜好吃吗?”卢向阳搂着丈母娘安慰。   方秀珍像是听进去了点点头,然而,她扶着卢向阳的胳膊,两眼无神地看向前方,“诶…诶,那个,那我现在买菜去!”   “不用妈,刚才那同志不是说了会送菜来吗,咱们现在赶紧回去。我去和爸说一声,让他去和大哥说上一声。”   “诶!”方秀珍脚底虚软靠着姑爷。   天爷啊,这华侨带着外国人来吃她做饭?! 第154章 为将者临敌忘身 一更   方秀珍和卢向阳进了胡同, 路过居委会的时候就被徐大妈给叫住了。   “秀珍妹子,小卢。这儿,前面你家里没人, 政府的工作人员把菜都放在居委会了。”徐大妈从里面拎出来一个蛇皮袋。那袋子没封口, 打眼看去就能看到放在最上面的翠绿的青菜。   “谢谢徐大妈。”卢向阳笑着拎起蛇皮袋。   “嗐客气啥, 这是咱们胡同的光荣!就是我现在不方便声张, 免得晚上会有人忍不住往你家门前看,影响不好。秀珍妹子, 恭喜啊,有这么个闺女,换了我,我天天做梦都能笑醒了。”徐大妈笑呵呵的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方秀珍这下回过神了, 笑着道,“也没想着她能有多大的出息,都是孩子自己努力。徐姐, 那啥, 我赶着过去做饭了,我们就先回了, 赶明咱再唠唠。”   “好勒, 慢走!赶明和我说说这华侨和外国人都爱吃些啥,哈哈哈。”   卢向阳把菜在院子里卸下,方秀珍看着新鲜的牛肉、鸡肉、猪肉、鱼、洋柿子、胡萝卜……甚至还有鲁地的国光苹果和一篮子草莓和杜梨。这草莓可是稀罕玩意,平常很少见到。   “妈, 我去拿大的洗菜盘过来,咱在院子里洗吧。”卢向阳和方秀珍说了声就去厨房拿大盆,顺便把水管接上水龙头拉过去。   方秀珍看着这些菜发愁,一时之间想不到做啥好, 她去过老莫,可完全不会西餐呐。   卢向阳拎着大木盆过来的时候,看着丈母娘发愁的样子就道,“妈,小禾不是说按照咱家过节给做吗?他们都是吃惯了西餐的,既然来咱家了,许是就想吃家常菜。您就给整一桌您拿手的硬菜。您想啊,那华侨,指不定离家多少年了,说不定人家就是想吃到这口家的味道呢。是吧?”   方秀珍不自觉地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行,啊,对了阳子,现在几点了?”   卢向阳正洗着菜呢,闻言看向手腕上的手表,“三点了妈。”   “哎哟,那可不早了,得加快速度!”说完她就去撸起袖子,去厨房拿了菜篮子然后去后面菜地摘了黄瓜、辣椒还有小葱和韭菜来。   顺便把卢向阳洗好的先一起带进了厨房。   她想着在老莫吃饭的经验,准备做个洋柿子炖牛肉,再做一个酸酸甜甜的锅包肉。她正在心里想着菜谱呢,就听到院子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是杨素筠回来了,林青禾怕她妈抓瞎,特地和领导说了让嫂子回来帮忙。   卢向阳端着剩下的菜和大嫂一起进来,杨素筠已经撸起袖子,进门的时候顺手就套上围裙。   “妈,妹妹让我提前回来帮您。她们估计会六点左右回来。罗女士,就那位华侨,她和我一样大。祖籍是浙省的,她是在国外长大的,这还是第一次回来呢。上次妹妹不是教了咱们那个东坡肉吗,做一个那个。”杨素筠笑着说。   “妈,嫂子有啥我能帮你们的吗?”卢向阳问道。   “这儿有我和你嫂子就够了。你爸他们估摸着就快回来,等会你们仨把家里捯饬捯饬。人老莫那桌子不都还铺了桌布摆了花瓶呢,你摘几根海棠插进去,你们屋里不是有个花瓶吗?”方秀珍一边切着牛肉一边和卢向阳说。   “好,那妈嫂子我先出去了。”   卢向阳拿着剪子去院子里剪了几朵海棠花,然后又去卧室里拿出了丈母娘说的那个白瓷花瓶,把花插了进去。他才把花瓶整好,林建国几人就回来了。   “爸爸!我回来啦!”安安蹦蹦跳跳地跑进堂屋。   “诶,乖。安安,姥爷有没有你说,晚上……”   安安打断她爸爸,“说啦!姥爷和大舅都说啦,让我和哥哥要乖,要好好表现。大舅奖励糕糕。”   “那就好,那你和哥哥带着小昊上屋里玩去,把你自己的屋子收拾干净,能做到吗?”   “报告,能做到!”安安敬了军礼。   卢向阳失笑,捏了把闺女的脸,“真乖。”   “爸爸,你晚上又要回去了吗?”安安有些低落。   卢向阳把闺女抱到膝头,“咋了,咱不是说好了吗,不能不开心。爸爸有时间就会回来看你。以后每天下午六点爸爸都打电话回来。”   “好吧。但是安安还是有点不开心,只有一点点哦。”安安伸出小拇指比划。   “爸爸,你放我下去,我和哥哥去打扫我屋子!吧唧。”安安说着就亲在了卢向阳脸上。   孩子去屋里了,林建国爷仨也在外面大扫除。   比林青禾更早回来的是两个大孩子。   在得知晚上的客人后,这俩孩子兴奋了!还没蹦跶一会呢,就被大哥催着先去屋里写作业。   代表六点的钟声响起没多久,林青禾就带着罗女士还有Aaron回来了。   堂屋已收拾得窗明几净,并且布置得十分精致。炕上铺了林建国手工编织的竹席,放了两个竹垫。炕桌上摆着茶杯和茶壶。多宝架上的东西也全部擦过,没有一点灰尘。花瓶里插了几朵海棠花,满屋都是鲜活气息。   作为餐桌用的大圆桌上铺着浅粉碎花餐桌布,是杨素筠临时裁制出来的,本来这布是准备给安安做裙子。上面还摆了块长方形的白布当作餐巾使用,桌上已经放好了碗筷,   “欢迎欢迎,这儿就是我家了。”林青禾招呼他们进来。   “好棒!”   “so cool.”   一家人都在院子里迎接,林青禾一一介绍。当介绍到安安的时候。   Aaron忍不住夸道,“Oh babygirl!You are so sweet!”   “安安,叔叔夸你可爱,说谢谢。”林青禾提醒闺女。   “三克油,安口。”安安说着不算标准的英文。   “哟,宝宝还会说英文呢!真棒!”罗女士也夸了一句。   “呵呵,平时教了几句。”林青禾边说边引他们入座。   席间,罗女士很亲切地和林家众人交谈,夸赞了方秀珍的手艺,又夸卢向阳和林青禾般配。   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小时,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罗女士拿出了送给林青禾的礼物,有裙子有香水,给安安的是一个芭比娃娃,还有一些巧克力红酒之类的。   Aaron也带了礼物来,基本和罗女士的差不多,化妆品还有娃娃。   他们回京都饭店前,林青禾送了他们,她爸自己编织的工艺品作为回礼。   在他们离开后,卢向阳也要准备回团了。东西倒是昨天就收拾好了,这会一家三口窝在一块。   林青禾累了一天了,卢向阳抱她和安安在怀里。   “不想你走……”林青禾难得在他面前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安安想要每天有爸爸的陪伴,她,她也需要丈夫。   卢向阳心一抽痛。   他摊开手心,握住林青禾的手和安安的手。   看着一大一小同样含泪的双眸,他无声地安慰着。   林青禾吸吸鼻子,使劲眨了眨眼睛,逼回泪意。   “不早了,快出发吧。路上开慢一点,刚才他们给的牛肉干和薄荷糖我都给你装上。要是困,你就嚼一嚼。我先前吃过那种薄荷糖,挺提神醒脑的。明天……”   她有些哽咽了,顿了顿,然后努力笑着,接着说道,“明天早上记得打电话回来。包子和馅饼,让食堂加热。妈给你做了面茶,好好照顾自己……”   “好。媳妇,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下次回来可不想看到你又瘦了,知道了吗?还有安安,你要听妈妈话,想爸爸了,就写日记,等爸爸回来了和你一块儿看。好了,我真该走了。来,安安别哭了,亲亲爸爸。媳妇?”   林青禾和安安一左一右亲了亲卢向阳的脸颊。   卢向阳最后深深地看了眼母女俩,然后分别在她们的额头烙下一吻。   对于这一家三口,日出日落都搂在一起是奢望。   “我走了。”   “嗯,外面冷,我不抱着安安出去。开慢点……”   卢向阳点点头,然后转身,迈着坚毅的步伐,往院子走去。   屋里林青禾忍着心酸安慰闺女。她说:   “宝儿,你别哭了。你一哭,你爸走得都该担心了。咱们要坚强,你还有妈,妈还有你。”   门外,传来一声叹息。   *   接下来的日子里,林青禾和杨素筠都很忙。他俩跟着罗女士和Aaron去了东北平原考察黑土地上种出的粮食;又去了新疆棉花基地,看广阔无垠的棉花田。   在五月底的时候,罗女士和Aaron都经由商业部正式签订了投资合同。   这期间英文处好几位林青禾一手带出来的成员跟着领导一起出席了各种会议。他们的翻译也广受认可。   上半年的时间就在忙碌中度过了。   八三年的夏天也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在初冬来临不久后,到了外交部几年一次述职的时间。   就在大家以为在她已经带出一支精锐高翻团队后必将升任正处级时,述职大会前的一纸调令,林青禾保持原级从英文处被调到了适合她专业的国际司。主要负责研究多边外交领域形势和发展趋势。   随着外交的努力和改革开放的程度,国家的国际地位有了提升,国际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12月,西南军区在收到命令后出征反击侵略守护领土。   林青禾在繁忙工作之余再次和从前一样时刻收音机不离手。要不是卢向阳每天下午六点的电话还在打,她都要以为他又上战场了。   八四年的元旦才过不久,距离春节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卢向阳回了一趟家。   他风尘仆仆,甚至那身两杠三星的作训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正好和刚下班接完孩子回来的林青禾在大门外撞见。   安安欢天喜地地叫着爸爸,林青禾却心里一咯噔。   他回来地很突然,一点征兆都没有。在这个时间,他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不平常的举动都会挑起她敏感的神经。   卢向阳的心绪在一路疾驰的时候就乱了。   此刻夫妻俩一个眼神,什么都不用说,彼此就明白了。   进了家门,安安牵着爸爸不肯放。林青禾沉默地挽起袖子,穿上围裙开始做饭。   这一回,谁都没通知,就一家三口静静地独处着。   吃了饭后,安安再次要求和爸爸妈妈一块睡,可她不知道的是等她睡熟以后她被爸爸又抱回了自己的小床上。好在到底是亲爸,怕她冷,提前把她的被窝暖热。   而重新回到卧室的卢向阳,他看着已经躺下的小禾,嗓子发干,舔了舔唇。   掀开被角,他躺下的瞬间,顺便关了大灯。只留下床头那盏小台灯,昏昏沉沉亮着。   混着淡淡的月光,屋内很快响起了唇齿交缠的窸窣声。   橘色灯光下,他抬起头朦胧灯光下,小禾的长卷发在枕巾上散开。   一对儿如水双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面对这样的她,卢向阳眼神闪动了一下,心间一阵热流往下涌。   许久当室内恢复平静的时候,卢向阳还抱着林青禾静静感受。她把头埋在他胸前,渐渐,他感觉到胸膛一片热热的濡湿。   磁性的成熟男声在她的耳边重复:   “我会回来,我会平安。”   这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失地都收回来,然后大踏步真正进入止戈为武的年代。   林青禾的肩膀忽然抽动了起来,刚才她默默垂泪。可听了他的话,再忍不住眼泪决堤。   卢向阳轻抚她的后背,吻着她的发顶和额头。   “因为我得对你好,一直好,好一辈子。我会恪守承诺!”   *   卢向阳回来得突然,走得也急。第二天林青禾醒来的时候,一摸身边已经空了。   厨房的锅里一边温着他早起买回来的油条和豆浆,一边锅里是他煮的白水鸡蛋。   安安在自己的小床上醒来,见到林青禾第一句话:   “妈妈,我昨天梦到爸爸回来了。”   林青禾勉强笑了笑,“妈带你洗漱,咱们动作快点去学校。今儿不是要期末考试吗?你爸……你把油条和鸡蛋吃了。”   安安乖乖应了,她感觉到妈妈心情不好了。   林青禾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过年。   除夕,在大多数人过着祥和安定、阖家幸福的春节时,卢向阳带着全团战士奔赴西南。   八四年四月二日,边境新闻铺天盖地。从那天起西南边境,从早到晚炮火声,足足响了20天才停。削平了山头,破坏了防御工事,以势不可挡的气势破竹一般边防战队挺进了安南境内。   28日,战争正式打响。   家家户户放着广播,开着电视,无数人的心都牵盼着前线的情况。   林家自然不例外。   这天是周六,但是上班的上学的都请了假。堂屋里开着电视机,旁边的桌上收音机也打开着。   新闻里传来:“……在今晨五点五十六分,我军一颗信号弹腾空而起,后257种炮弹飞向老山414个目标……经过主攻团和步兵士兵们五个小时二十分钟的激烈战斗,我军攻下老山主峰……”   林建国坐在堂屋门槛上,仰头看着天。表情就和从前家里有了难事要出去借钱前那一段自己坐在门槛上独处时一样一样的。   复习备战高考的林青苗拿着笔,对着书本,半天没有翻一页。   她身旁是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些啥的林青麦。   “啪”地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这是厨房里方秀珍再次没拿稳住碗,摔了。   后面还跟着她一句祈祷一般,虔诚的“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听到新闻里的声音,林青谷和媳妇商量:   “小筠,咱们以后也跟着妹夫,为军队建设和退伍军人安置出点力。”   杨素筠透过窗子看到装坚强的禾儿,心酸的点头,回答道:“好,都听你的。”   林青禾不在堂屋,她带着安安在书房。   母女俩面前都是已经写了大半的日记本,一大一小相似的面容,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写着。   安安写几笔就抬头瞧瞧桌上的木质相框。那是爸爸妈妈带她去玩,他们以海上日出为背景拍得一张合照。   她看着相片里的爸妈,突然笔一甩,眼泪就下来了。   “为什么你们总要我想你们就写日记!我想爸爸,我要爸爸,我知道爸爸在新闻里!   别人的爸爸妈妈都是在小孩身边,舅舅舅妈也在哥哥身边。可是我没有!”   林青禾看着哭成哭成泪人的闺女,一把搂过闺女。安安看不到,她的妈妈也已经泪流满面。   新闻里还在播放着喜报,林青禾的心焦不安极了。她想知道伤亡名单!她想看到他的名字,又怕看看到那三个字……   可她还是一名母亲,她只能抱紧闺女,一遍遍告诉她:   “穗穗啊,妈在,妈在。岁岁平安,没事,爸爸会没事的。他还要一辈子对我们好。这才哪到哪。没事……”   既是安慰闺女,也是安慰自己。   *   西南边境的卢向阳,一身作战服早就破了几个口子。作为主攻团,他在凌晨带兵攻上老山主峰。   海拔1200米高山上路少沟深、山势险峻,还有凌晨的浓雾笼罩。队伍最前方的他,沉着脸,精神高度紧张,五觉六感全部打开。   他的胳膊上汨汨往外渗血,这是刚才拉着一个士兵躲过敌方枪弹造成的。可他这会像毫无知觉一般。   又走了许久,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卢向阳摆手示意大家停下,然后等待指令。   终于,信号弹腾空而起。   随后各种炮弹的巨响声震得人耳膜生疼,但他们心里豪情万丈。   “冲!”卢向阳捏紧了拳头,一声令下。   这一刻,卢向阳的心头闪过很多人的身影。有上一次和他并肩作战然后长留在边境的战友们,有上一次表彰会上垂泪的军属们,还有他军装内袋里小小相片上的母女俩……   中午,在牺牲二百多名战士后,他们终于攻下了老山主峰。   第一场胜利的消息从前线电台传出。   乘胜追击,当天下午两个主力营向船头村、八河里东山方向推进,又占领敌方10余个高地!   一时之间我军势气大涨,敌方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连连败退。   经过十八天的浴血奋战,我军顺利收复老山、者阴山。   前线捷报不断传回首都,再由首都传遍全国。   林青禾表面正常工作,放假的时候还带着安安一起去广场上放和平鸽。   可她没有一日是不提心吊胆的。   时间如梭,从84年除夕前到四月份再到如今六月下旬,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还有果树全部盛开了。   当葡萄藤上挂满一串串的紫色大果时,院子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和三长一短的敲门声…… 第155章 爸爸回来了 二更   因为担心闺女放假在家没事做就乱想, 方秀珍给了林青禾一篮子红豆让她烀。下个月就八月十五了,她们也该准备做月饼了送节礼回去。   在听到熟悉的敲门声和脚步声后,林青禾放下手里的锅铲, 期待又紧张的转身跑出厨房。跑动间午后的微风掀起她的裙角, 拂过她带着急切的面容。   门开了。   当拄着拐杖胳膊包着绷带的卢向阳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 她的视线瞬间就模糊了。   卢向阳的眼里复杂的情绪交织, 有庆幸,有心疼, 有思念,有懊悔……   她又瘦了,又因为自己哭了,他总是说要照顾她, 要让她一辈子无忧无虑,可他一再的食言。多少次她的泪水都是因为自己而流。   “媳妇,对不起, 我……”他想说, 我又对你食言了,我又让你伤心了。   卢向阳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林青禾抱住, 胸口的军衬顷刻间湿润。   “没关系, 只要你回来就好!”正是因为她通过纪红卫打听了伤亡人数,她才更加感恩,感恩他还算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卢向阳看着胸前紧紧抱着自己的女人,眼眶也红了。   在战场上他无所畏惧, 因为他是团长,他得首先有信心才能带着其他战友一起勇往直前。两次千钧一发杀红眼的时候,他想的都是,他得对祖国尽忠, 他得用胜利来祭奠先烈之灵。   身边有战友倒下,马上又有一批又一批为了守卫国土,保卫和平的军人们冲到前面来。他确信,就算他不在了,国家不会,部队更不会亏待他的遗孀。   当时的孤注一掷豪情万丈褪去后,此刻他的心间就只剩下对林青禾的愧疚。   “我回来了。媳妇你看我好好的,我回来了。”卢向阳扶着林青禾走进家门。   随着大门的关闭,林青禾不再压抑。如果说她刚才是默默流泪,现在的她卸下了所有的坚强,痛哭出声。   这声音听得人心酸又心颤。   “别哭了…这不是回来了吗?诶,我肚子都饿了。媳妇,能整点吃的嘛?”卢向阳看着哭到打嗝的林青禾故意岔开话题,然后帮她擦眼泪。?   林青禾吸吸鼻子,扶着卢向阳去了堂屋。用带着鼻音的声音:   “我去给你下点面条,你歇会。”   说完就匆匆往厨房去了。   厨房里,林青禾利索地洗菜切菜煮面条,时间紧,她没揉面,直接用的挂面。   当锅里热水烧开,下入面条,热气蒸腾到脸上的时候,她不自觉的流着泪傻笑。又很快擦干泪,对着灶台微笑。   还能给他煮面条,很好不是吗?   林青禾端着面条回到堂屋,又打了水给他洗手擦脸。   接着她就托腮看着他吃面,耳边全是他吸溜面条的声音。   当卢向阳连碗端起将面汤一饮而尽后,他糙得不行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抿了抿干裂的唇,他对着林青禾道,“舒坦!还得是我媳妇做的饭够味!”   林青禾也笑了,“够不够,不够我再煮点?”   卢向阳拉起她的手,他粗粝的指尖在她细嫩的手背上摩挲。   “够了!媳妇,来,陪我坐会。”   林青禾这会理智回笼了,她依言坐到了卢向阳身边。   “你的伤怎么回事?严重吗?怎么弄的?怎么直接回来了,不用上医院吗?”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去了。   “没事儿,都是皮外伤,我在那边处理好才回来的。要不哪能这么晚回来呀。”事实上,光是他的胳膊就做过手术,他在医院和昏迷躺了小半月然后养得可以下地就赶紧回来了。   “别坐着了,我扶你去洗澡,洗完你就躺床上去。”   “诶…闺女啥时候回来?”卢向阳只能应了,他当然看得出来小禾只是想尽快亲眼看看他身上的伤。   “等你洗完澡了,我去接她,她和小旻儿一块学毛笔字。”   *   浴室里。   卢向阳坐在澡盆里,左手小心地搭在澡盆边缘,尽量避免碰到水。   林青禾正替他搓着背,看着他光洁的后背暂时松了口气。   “我就说没事吧,这回相信了吧。”卢向阳笑着说道。   “那也不能大意!纱布你包里带回来了不,等会我给你换新的。”   洗了澡换了睡衣,嘴唇还被林青禾强制涂上蜂蜜的卢向阳整个人躺在双人床上。鼻息间都是媳妇留在枕头上的味道,他安心地闭上眼。   卧室的窗没关,时不时一阵小风吹进来,舒爽的他全身毛孔都张开了。在卢向阳觉得自己要睡过去的时候,他感觉到胳膊伤口处的异样。睁开眼,林青禾噙着泪,小心地对着缝了二十多针的伤口,一口接一口的亲着。好似这样就能将心疼和难过都化在这些吻中。   “不疼,也就现在看着吓人。真的禾儿,我一点都不疼。你别哭,你一哭,我的心就跟着难受……”卢向阳挣扎着坐起身,有些手忙脚乱地哄她。   林青禾抬头,破涕而笑,“我亲亲你的军功章嘛!”   她帮着把伤口重新包扎好,在卢向阳睡着后,就骑着自行车去了杨弘儒家接安安。   *   “爸爸!”安安还没被抱下自行车呢,就大声喊着。   “嘘!妈不是说了吗,你爸在睡觉呢。爸爸累了,咱们让他好好休息。等会儿,宝宝悄悄地看爸爸,好不好?”?   七岁的安安乖乖点头。   进了家门安安来不及先回自己屋里放东西,就背着小书包,放轻脚步走进爸爸妈妈的卧室。   她刚一进屋,床上的卢向阳就醒了。   “安安?”卢向阳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困意。   “爸爸!”安安很是欣喜地跑过去。她掀开蚊帐,爬上床,最先看到的是卢向阳绑了绷带的手臂。   杏眼里迅速水汽聚合,在她眼泪要掉下来之前,卢向阳率先单手搂过闺女。   “宝儿,可别掉眼泪,解放军的闺女要怎么样?”   安安抽着鼻子,憋回泪,“要坚强。”   卢向阳摸着她细软的发丝笑了,“对咯,要坚强!爸爸这回有假期了,每天都在家里陪着安安,安安高不高兴?”   卢向阳从她兜里掏出手帕替她擦去眼泪。   “爸爸疼吗?”安安小心的触碰他的伤口。   卢向阳摇摇头,“有一点点疼,不过要是安安给爸爸呼呼,爸爸就不疼了。”   于是,安安也忘了要哭,她低着头对着爸爸的伤口使劲吹气。   “吃饭了!”林青禾走进屋。   “我给你端进来?”她问。   安安爬下床,卢向阳掀开毛巾被,“不用,咱们一块吃!媳妇,来,你扶着我。”   “爸爸,我也扶着你!”安安又长高一个头,这孩子个头随了爹妈,才七岁就过了一米四。   一家三口温馨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接下来日子里林青禾推了很多工作,更多的心思被放在了照顾卢向阳。胳膊上的线在回来的半个月后就拆了,伤口愈合很好。   一周后夫妻俩收到了内容相似的任务:   一个半月后的建国35周年,国庆大阅兵。   卢向阳被选中领着步兵方阵。   林青禾则是接待外宾中的一员。   索性卢向阳这回腿上的伤不严重,加上有媳妇的精心照顾,还有丈母娘每天变着花样的滋补汤养着。进入九月中旬的时候,他的脚就彻底好了,胳膊上也好的七七八八了。   他走进军区,带着步兵方阵练习齐步走和正步走。   在一声声“一二三四”中,卢向阳的目光望得很远,他仿佛又回到了新兵入伍那一年。他和纪红卫还有赵大业就这样听着教官口令,一趟趟踢正步。   “报告!”   一声响亮的报告声打断了他的思路。   卢向阳眼神恢复清明,他看向穿着笔挺军装的叶波清。   “报告团长,我已痊愈,请求归队!”他敬了军礼。   卢向阳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归队!”   叶波清也是被选中进步兵方阵的一员,先前因为养伤耽搁了几天训练。   十月一日,凌晨三点。广场上已经陆续有人来了,林家人就是第一批来排队的人之一。   今儿,他们家闺女、姑爷可都参与了!   当庆典准时开始,升国旗奏国歌。城楼上那个被北大学生举着“…你好”横幅的主席讲话了。   “这一年,我们发生了很多大事……四月收复失地并且首次发射一颗试验通信卫星:五月运8试飞成功;七月,奥运健儿打破记录,首次获得15枚金牌;九月底港城回归确认书签署……”   主席汇报完成绩后,阅兵仪式正式开始。   当一列列穿着军装的人民子弟兵出场时,全场欢呼。   他们表情表情坚毅,步伐坚定。他们用热血、用青春,刚下战场,就向全世界证明了,他们就是领导曾说过的,“我们穷是穷了一点,但打战是不怕死的!”   当胸前挂了工作牌的林青禾,看见身旁的外宾因为军人方阵凌厉的气势,目露惊讶而后竖起大拇指的时候,她笑中带泪。她的心中涌起无限的骄傲和自豪。   当英姿飒爽的女兵方队进场时欢呼声更响了!这是这群姑娘们第一次展现在全世界面前。   一个又一个方阵进场。   当主持人宣布,下一个,步兵方阵!   林青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她要努力睁大双眼看清楚,她要记住他这一刻的荣光!   卢向阳穿着一身昨晚林青禾熨烫地整整齐齐的八五式军装,头戴大檐帽,圆形的八一五星帽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踢着正步,带着步兵方阵进场。   “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首长好,为人民服务!”   当身旁的外宾都意识到她的情绪格外激动而询问她的时候。林青禾用着与有荣焉的语气:   “He is my husband!” 第156章 春晚合唱 一更   林青禾正在整理着卢向阳的行李, 新织的毛衣、衬衣、衬裤、秋衣、秋裤还有嫂子送过来的一件皮大衣和羽绒背心。东北冬天气温比京都要低不少,尤其是他们驻地还是在山里。放好了衣物后,她又在夹层里, 放了一罐擦脸霜和一罐蛇油膏。   “下次你回来带着这俩空瓶, 这俩可都是给你挑的没啥香味的。要不然你就睡隔壁去!”林青禾边塞边嘱咐道。   “我记住了。媳妇, 都差不离了。我今年指定能回来过年, 中间也许也能回来一趟。别收拾了。不早了,咱快睡吧, 昂?”卢向阳把林青禾从地上拉上来说道。   林青禾把扣好箱子,拉上拉链,“好了。”   双人床上卢向阳搂着林青禾。   “小禾,我是不是影响你升正处级了?”   前阵子为了照顾他, 媳妇请了好多假,还把很多工作机会让给了别人。   前些天,和她一起留学的那一批同学聚会。晚上, 卢向阳去接林青禾的时候就听他们在那说, 谁谁谁升到了哪,谁谁谁现在怎么样了。   只有他媳妇, 进去的时候是副处级, 现在还是副处级。虽说以她这个30都不到的年纪,身处这个位置已经超过了98%的人了。可小禾从上大学后一直都是走在别人前头的。   林青禾捏着他的手指玩,刚回来那阵他掌心、指尖都有不少地方有小的伤口。她每晚上都用蛇油膏给他厚厚地敷上两层。现在他的掌心又和从前一样了。   “反正我年轻。”林青禾随口答了一句,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她说完突然凑近卢向阳, “倒是你,再祸祸你这张脸,和我走在一块就该差辈了……啊哈哈哈别挠……好好好,我不说了, 不说了。同辈,咱俩是同辈!”   卢向阳挠着林青禾的咯吱窝,她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东倒西歪。   许久两人都消停下来,面对面侧躺着,卢向阳肃着张脸,对上林青禾的眼神认真地说道:   “小禾。”   青禾轻抿了下唇,心里有些惴惴,这人该不会真生气了吧?她正想说自己就是开玩笑的,他才比自己大七岁而已,能差到哪辈子去。就听到卢向阳的后半句:   “我爱你。你呢?”   啊?突然说这个,还板着张脸,吓唬人呢!   “我…我还行吧。看你表现。”她故作云淡风轻的说,但微红的耳尖却出卖了她真实的情绪。   卢向阳翻身压住她,伸手在她唇上摸了摸。   “那我表现给你看。”他俯身。   “唔……”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夫妻俩还保持着昨晚勺贴勺的睡姿。   吃过早饭后,卢向阳就赶着去纪红卫那边。   卢向阳今儿是打算好了要带着媳妇闺女上公园玩得。他穿了件黑色衬衣,这会跑得满头大汗,进了纪红卫办公室。   进去后,直接问道:“钱呢?”   纪红卫翻了个白眼,“嗳?咋地了,至不至于急成这样!”   卢向阳抬头纳闷地问,“你怎么不觉得我是赶回团里呢?”   纪红卫不是好眼神上下扫了一遍卢向阳:“回团里你穿便装呐?就你这短发一大早洗了还没干透,回团里你这么捯饬干嘛使啊?你丫现在浑身充满了老子很幸福的气息……”   卢向阳被拆穿了,感到尴尬:“少废话,快给钱!”对着纪红卫屁股下的椅子,上去就是一脚,踹的纪红卫笑的特别荡漾:“急着上交呐?这可是咱目前挣最多一回。身价直接上涨了,呵呵。对了,你哥嫂前几个月过来过,他们和你说了没?”   “他们?之前欠的钱还清了啊……”卢向阳疑惑,他还真不知道。   “嗐,看来你是一点不知道。你还在西南那面时,他俩拿了钱来,说以后每年5%的利润都想用来支援军队建设。托我以你的家人名义联系部队给办了……诶阳子?我当时听到也你这反应。呵呵,这哥哥嫂子好哇,兄弟姐妹之间能处成这样,不容易!”   纪红卫一边说着一边把柜子里早就准备好的大团结和财务报表递了过去。   卢向阳拿起报表快速地扫了一遍,然后就在确认的地方签上了名字。   “你是今天回去不,来喝一杯,当做哥们给你践行了。”纪红卫想去身后的柜子里拿酒。   “滚蛋,大早上的喝啥酒。再说了会有酒味儿,下次,下次回来再找你。”   纪红卫掐腰站在窗户那,看着匆匆上车开车离开的卢向阳,笑了。   他替兄弟能有这么这么好的家人高兴,也替终于算是结束了这战争而高兴。   *   卢向阳到家后,拉着青禾先回了卧室。然后把那叠钱拿出来,递了过去。   “这么多?!”林青禾惊了一下。   “去年开始就接了几个和政府合作的大单子。嘿嘿,媳妇,大哥和嫂子那事你怎么没和我说?”   “他俩啥事啊?”林青禾一头雾水。   于是卢向阳就把刚才纪红卫和他说的事又学了一遍。   “咱们都是一家人!”林青禾笑眯眯地拍拍他。   卢向阳下午回去。   上午趁着最后一点时间,一家三口就去了陶然亭公园。他们到的时间还早,公园里人不多。安安最想要坐的大象鼻子滑梯也还没有人坐。   她不用爸妈帮着,自己就扶着扶手爬上大象肚子。然后从钻出来从大象鼻子最高处往下滑。   安安喜欢这种从高处下滑的刺激感,小丫头兴奋的不行。   陶然亭的娱乐设施挺多的,安安跟着爸妈在这里玩得不亦乐乎。   中午三口人去了今年新开的上过京都晚报的义利快餐厅吃饭。   三人都是第一次来,看着咱自己饭店也装修的和老莫似的心里还涌起一股自豪。   餐厅里座无虚席,他们还得排队。担心孩子饿了,林青禾就在旁边的餐车买了两个汉堡。   “你俩吃,我那两年吃这玩意吃伤了。几年都不想再吃汉堡。”林青禾说道。   卢向阳咬了一口,他不爱这玩意,“这还没咱肉夹馍好吃呢!”   这话恰好被旁边一个穿着喇叭裤,戴着□□镜留着三七分头的男青年给听到了。   他睨了眼卢向阳,鄙夷地说了声,“山猪吃不来细糠!”   这怎么说话呢!   林青禾正要和人理论,卢向阳拉住她,“没必要。”   安安气鼓鼓地说,“爸爸妈妈,他真没礼貌!”她虽然听不懂这句话,但是看妈妈表情她就知道不是好意思了。   林青禾高涨的情绪稍有些低落,卢向阳倒是没事人一般。   他给安安擦了擦嘴角的酱汁,“嗯,安安要做有礼貌的孩子。尊重他人的喜好,不要强迫别人赞同自己。”   安安似懂非懂的点头。   林青禾小声和他说,“现在老些人就格外推崇外面了,觉得他们哪哪都好。像以前咱们是公费出去的。现在大学里头好多自己花钱也要出去的。这两年公派回来的也比我们那会少,但其实咱们在外面还真不是被所有人接受的。给你白眼或者说几句……”   卢向阳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咱们也管不了人家想啥,做好自己。祖国强大了会好的,我们这代人要努力,起码得让安安她们有自信……”   轮到他们进入了,两人就此打住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快餐店里头装潢不俗,进去先听到一曲悦耳的音乐声。右侧是一排明亮的大镜子,米白带花纹的装饰板从四周墙上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一排排整洁的方桌和座椅井井排列。   餐厅里新鲜玩意儿真不少,让安安都看直了眼。林青禾笑着小声给她介绍:   洗手台前能吹出风来的机器叫热风机,就是烘干手的;收费处,服务员用来结账的叫计算机;墙角挂着的那个白色盒子叫空调。   父女俩被服务员带着坐下了,林青禾则去点了三个套餐。   吃过了午饭,卢向阳也该出发了。这一回,因为知道爸爸过阵子还会回来,安安也没有黏黏糊糊的。   她和妈妈一起站在胡同口朝着爸爸挥手。   等卢向阳走后。   “闺女诶,你自己玩一会。妈妈写个文章,晚上给你烙饼吃好不好?”   “好。妈妈,你前几天给我的单词我都背完了,你再给我写一张。”   下午,母女俩在书房各写各的。   到了周一,上学的,上班的,谁都忙。忙着忙着雪就落下来了。   那篇从卢向阳走之后就开始写的文章,林青禾在修改润色了好几回后终于投了出去。   刊登的这天卢向阳到家了。他回来的可巧,刚碰上方秀珍要积酸菜,于是他开着车带着丈母娘去买了一车的白菜回来。   进胡同的时候,他被树下下象棋的大爷拉住。   “小卢,回来啦?你媳妇这篇文章写得好。外国的月亮不会比较圆,说得好啊,现在的年轻人啊,那说难听点就是崇洋媚外……”说话的是附近药厂退休的研究员,大爷平时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读书看报下象棋。   卢向阳笑着道,“也不是所有年轻人都这样的,有些就是暂时只看到人家好的一面。”   旁边一个大爷插了句,“你们也不看看公园里现在多少人学英语呢,那都快成了公园一景了。我都会说什么how are you fine thank you.”   一个戴着眼镜的大爷凑上前,“咱们那会出国是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现在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多喽。”   “可能也是压抑太久了,觉得外面自由。”   “嗤。”戴眼镜的大爷很不屑。   *   大年三十,在别人家吃团圆饭的时候,林家院子空空落落的,光点着灯人却一个都不在。为啥呢?   因为安安期末前被来学校选小演员的导演挑中,要上春晚参加合唱了。   这会他们一家人自然是在电视台了。   为了这,卢向阳还特意托了南方军区的战友给他搞来了一台现在京都都还没有的录像机。   春晚现场。   台下坐着不少林青禾两口子都认识的领导,于是挨个过去敬酒。   晚会过半,终于,下一个节目到了安安她们。卢向阳顶着一张有些喝红的俊脸,拿着录像机找他闺女身影,准备孩子一露面就录像留念。   还别说,真被他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姑娘个子高,长得好,小脸蛋涂的红红的,眉心也点了一颗红痣正站在孩子中间大合唱呢。   就连方秀珍这会都拉着隔壁桌的大姐,乐呵地道,“中间那个,我外孙女!”   泉水大队。   林大伯家,如今大队改回村了,他现在是村长。   “村长,青禾闺女真上春晚啦?”泉水大队现在仍旧只有卢满囤家和他家有电视机。   卢满囤家搬县里了,村民们都挤在村长家看电视。   “真的不能再真了,我大侄女都提前打电话回来了!看,来了来了。瞧瞧,这中间的可不就是咱家安安!”   林家顿时沸腾了,村民们都在惊讶,这么点大的小孩儿就上电视了?各个都夸孩子有出息,还有说林老二命好的。   安安表演一结束,才换好衣服,就看到等在后台的爸爸妈妈。   “宝贝,真棒!”林青禾朝着她竖起大拇指。   “来,闺女,爸爸背你回去。”安安7岁以后卢向阳就很少抱她了,这会他蹲下,安安跳到爸爸背上。她就像小时候一样用脸蹭爸爸的脖颈。   林青禾见了就笑道,“你再把你那一脸的粉都蹭你爸衣领子上。”   卢向阳难得和闺女亲近,于是说道,“没事儿,明儿我自己洗。”   一家子回到家的时候都快十一点了,灶上是早就准备包好的饺子。这会子一盘盘下锅,白白胖胖的在热水里翻滚着,瞧着就热闹。   十二点,烟花爆竹一齐绽放,绚烂的礼花满天飞。   “媳妇,新年好。今年是第十年了。” 第157章 一年又一年 二更   今年过年晚, 过了元宵都已经是三月上旬了。   卢向阳已经回了团里,就剩下母女俩在家。再说林家小院,林青谷和杨素筠为了上班方便点搬到另一处院子了。如今那儿也就是方秀珍老两口带着两个小的住。周末大家再一起回来团聚。   又是一年春来到, 冬雪消融,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   原来这会正是青黄不接, 没菜吃的时候, 不过现在嘛,各地都有研究大棚技术的, 只要肯花钱啥菜买不着?   这不嘛,方秀珍才和胡同里几个邻居一起从原来的菜站现在的菜市场买菜回来。   “以前七八毛钱一斤猪肉,如今都快两块了。你还不能不买吧,这日子你说好了吧, 它是比过去好了。可这啥都涨价就是工资不涨,这也不好过。”   “就是,以前大伙儿都一样。现在可显出不同来了, 尤其是孩子。那看着别人有的, 他就想要。说起来还是秀珍你日子好过啊,男人孩子都出息, 不像咱们。当初提前退休把工作给孩子了, 现在成了家里吃白食的了。”   方秀珍换手拎菜篮笑了笑,“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我家也有难事只是你们没瞧见罢了。想找活干还不容易,前头李大姐不就在在家里磨豆浆再买嘛。这年头, 只要肯拉下脸,啥不能干?不是有句话嘛,老天饿不死瞎家雀。”   说着话她家就到了。   今儿家里就她和学校检修电路而放假一天的俩孩子在家。   林建国前天跟着纪红卫往南边去了。这两年林建国跟着姑爷他们一块,也挣了不少钱。他这趟出门前是这样说的:   “这趟回来, 我也歇歇。我领你也到处走走。原来想挣钱给姑爷买辆车,咱现在倒是能买一辆桑塔纳了。可这买了也几乎所有钱都搭里头了,一碗水端不平,伤感情啊。所以还是分钱吧。分钱最实惠了。”   林青苗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她成绩一直不错。杨素筠还特意让爷爷给小姑子找了个补课老师,每天晚上都上人家家里学两小时。   至于林青麦,他也上高一了。初中时青春期变扭了一阵子,让他姐夫带着回团里跟着新兵一块操练了一阵。再回来啥叛逆都没有了,平平稳稳踏踏实实地考上了四中,继续和他二姐做校友。   要说他俩就一点烦恼都没有吗?   那还是有的。   还是源自他们大姐林青禾。   即使距离林青禾高考已经过去八年了,可还是有不少人记得当初那个文科状元的名头。尤其他们的老师中,就有不少认识大姐的。   其中以谢老师为最。   得知青苗考上四中的时候,谢荷就来家了一趟。和林青禾说,妹妹交给她,放心。   于是高中三年她永远比别人作业多,永远坐在第一排,永远上课最爱被老师提问。每当考差了,老师就会用那种,“你大姐那么优秀,你就这”的眼神瞅她。   到了林青麦这儿,还是同样的流程。   姐弟俩私下都说,这些老师是不是和大姐有仇,净撺掇他们和大姐的关系。   *   “麦儿,你去前头李大娘家买块豆腐回来。瞧我这记性,刚才光顾着和她们说话把豆腐给忘了。”方秀珍拿了两毛钱给林青麦。   上午十点林青禾就带着安安来了。   安安进门眼里带着雀跃,大喊,“姥姥,我得了双百。哥哥也是!”   “是吗?”方秀珍在厨房朗声笑,“那姥姥可得奖励你,你想要啥?”   安安跑进厨房,“爸爸答应给我买新娃娃啦!姥姥,我要你给我做好吃的。”   方秀珍哈哈直笑,“好!姥姥给你做好吃的,你看,豆腐炖鱼行不行?”话音才落,林青麦就拎着块豆腐进来了,“小馋猫来了。”   安安气鼓鼓,“人家才不是小馋猫!我考了双百,姥姥奖励我的!哼哼,小舅舅你能考双百吗?”   林青麦一下子就笑了起来,“能啊,小舅舅数学和理化都能拿双百。”   安安不服气地道,“等我上了中学我也能!”   林青麦捏了捏她的脸,安安抽条了,比起从前肉乎乎的脸蛋,现在就剩一点点的婴儿肥。林青麦有些遗憾外甥女长得太快,他笑着道:   “小丫头还挺争强好胜的。行,那你就好好努力,将来也考上四中。”   林青禾正好进厨房来帮忙,见状,轻斥了声,“你快放开她,等又把腮帮子捏大了。小时候我看那都是被你们捏的。”   “姐,你咋能说出这么不科学的话的?”   “妈,我们回来了!”   林青禾还要再说,院子里就响起了林青谷一家四口的声音。   安安跑出厨房。   她给弟弟带了夹心巧克力,是她干妈给的。   “弟弟,走,姐带你吃糖。”安安扒着大舅妈的手,让她把弟弟放下来。   “姐。”小昊也五岁了,正在上幼儿园。   杨素筠嘱咐了一句,“你们别去吵苗儿,知道吗?”然后就让仨孩子一块去玩了。   “什么?请了个保姆?”厨房里方秀珍声音略有些大。   林青禾切着菜呢差点没被她妈这一惊一乍的切到手。她见大嫂也像是被她妈吓到了,脸色也不太好看了。于是她就劝道:   “妈,现在家里请小保姆的多了。就拿我们单位来说吧。基本都是双职工家庭,他们年纪比我大,家里老人孩子都需要人照顾,不请个保姆,万一上班的时候出啥事咋整?他们也都是这么干的。这事现在也不算稀奇的。   我大哥医院里那多忙啊,嫂子又有工作又要管服装店那一大摊子。小昊不就没人照顾吗?再加上杨爷爷年纪也大了,嫂子请个保姆一块照顾了,不是挺好的吗?”   方秀珍回过神来,她品品闺女这话,确实有道理。于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转头握着杨素筠的手,抿唇笑了笑,道:   “小筠,妈刚才一时着急,没吓着你吧?”   杨素筠也恢复了正常,她笑盈盈地,“没有,是我没说清楚,让妈误会了。”   “那保姆是什么人啊?”方秀珍问。   杨素筠边递菜给婆婆,边笑着说,“是在火车站前碰上的,咱东北的姑娘。我看她孤身一人来打工啥都不懂的,就让她先试试。包吃包住第一个月40块,以后干得好再给她涨。”   方秀珍点点头,她刚才也不是嫌请保姆要花钱。而是觉得这都不是他们这样家庭能做的,虽然现在很少有人会说成分了。   然后她又说了句,“那都是老乡,别亏待别人。我前些天听你们大伯母说,咱们村里也不少人出来打工了。”   方秀珍给鱼翻了面,继续说道:   “我瞅着这菜价越来越贵了,啥玩意都涨价了。县城的房子都涨了,你以前给阳子爸妈买的那小院子不是八百多吗?现在那样式的,没有1000人家都不卖了!这才几年啊……村里种地一年都没这么多。   咱家这几个小院子也就是买的早,前面胡同那个三进的大宅子,你们知道的吧?那老教授不是当年被学生举报的吗?人现在,要跟着儿子去漂亮国了。那宅子说是要卖呢,我听了一嘴,人要20万。这哪能卖出去啊,现在人工资才多少……禾儿,你这什么表情?   你别给我作妖啊,你家那院子才住几年?你……”   “妈,吃了饭,您领我去看看呗。那院子以前可是格格府呀,从前我在书上看到……”   “看啥啊,你别动这个心思了,房子有的住不就行了。行了,把葱给我拿过来。”   这个话题暂且按下,方秀珍以为这就算是过了。   实际上,下午她闺女就拉着儿媳两个人鸟悄地去看了。   原来路过的时候就看到人家台阶特别高,现在走近了瞧才看到这大门上就有不少花纹。   “这叫步步登高,在以前什么样的人家用多少台阶都是有讲究的。还有门口这些,你们看梁上那些,这里头都有学问。”老教授一边解说,一边把姑嫂俩迎进门。   进了门两边有两个狭长的屋子,在往里头走是一块影壁,上面的图案被岁月侵蚀有些模糊了。   过了影壁视线就开阔了。   林青禾也是真的一眼就看中了,她喜欢这种古色古香又有厚重历史感的。   许是看出她是真心喜欢房子的,那老教授话也多了,带着她们四处转悠。   “我这房子,之前被折腾的不像样了,后来都是我一点点修复回来的。价格嘛,确实是高的。姑娘,我看你也是真心喜欢的,如果是你,我给你这个价。”他比划了一个18。   林青禾顿住了,囊中羞涩呀。年前向阳拿回来的那些,加上这几年家里存的钱都还够呛。   “我们能借你。”杨素筠趴林青禾耳边。   林青禾摇摇头,然后不好意思地和老教授说,“我们先看看,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下午六点,卢向阳打电话回来的时候,林青禾就和他说了。   “那宅子可真好看,可惜好贵。不能买,买了咱家都要背上债了。”林青禾这会理智了。   “而且大家都知道那宅子要20万,咱们买了,不就人人知道咱有这么多钱了吗?咱俩一个月工资也就300左右,那该有工作小组来调查我们了。”   卢向阳在电话那端低声笑,“你喜欢那样的,等以后咱家那院子重新装修装修。”   买宅子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   这一年比起去年算是平稳多了,没出啥对他们小家影响很大的事。非要说的话,那就是裁军了。对她家的影响就是,万众和嫂子那边又接收了些退伍军人。   这一年,卢向阳回家的时间比从前都多,他保持着两三个月回一趟家的频率。   去年在战场上的表现让他再度荣获一等功。谁都看得出来,这个尚算年轻又从军校毕业的军官未来前途可期。   这一年,林青禾在升了正处级后的第一个假期,还是借的万众的车,带上安安去了部队。   日子过得舒心就觉不出时间飞快,转眼间大雪纷飞的就到了年底。   “禾儿,把饺子蘸料拿过来!”方秀珍站在堂屋前冲着在厨房的林青禾喊。   “好勒。”   她端着走出厨房的时候,卢向阳过来帮她。   “到时间了,到时间了!”今年除夕十二点的鞭炮,是林青麦带着林喻旻点的。   一个少年,一个小少年。   他们在院子门口划亮火柴,然后快速地点燃,捂着耳朵跑得飞快。   片刻,噼里啪啦,又是一年。 第158章 今朝喜月圆 大结局   初一早上, 仨孩子一起来就迫不及待地拿了小炮仗准备去公园里放。   “别埋在雪里点,别炸自己到自己身上,更加别炸到别人身上……”林青禾边给安安戴帽子边嘱咐道。可她还没交代完, 安安就攥着过来的小昊跟着小旻一块跑了。还不忘留一下一句, “妈妈, 酸菜馅的饺子多包一点!”   “这疯丫头真是!”林青禾轻笑了一声, 随后就跟着大嫂一块去厨房收拾家伙什,照例要在堂屋全家一块包饺子。   趁着和面剁馅的功夫, 林青禾又去厨房的灶上煮上一锅小米粥。谁知道水才刚开,仨孩子就一个比一个声音大地喊着“吓死人了!”跑进院子。   小旻儿吃力地抱着小昊,安安跟着旁边,好似是怕哥哥抱不住, 她好随时接住一般。   林青禾走到院子里,轻斥一声,“说啥玩意, 大过年的, 别瞎说。”   安安直接冲过来抱住林青禾,两个两个侄子也是一样的动作。   “妈妈, 好吓人, 好吓人!”安安跑得满头大汗,额前的几丝碎发都湿了,黏连在一块。   “咋了这是?瞧你们这一个个的,炸到别人了?”林青禾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依次给三孩子擦汗。   林喻旻刚才抱着弟弟跑, 现在是喘气声最大的,自然回答不了大姑。   “妈妈,公园里,公园里好多人好奇怪啊, 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还有人站得歪歪扭扭的双手不知道比划什么,他们的表情好吓人……”   “嗐,我还当你们仨看见啥了,吓人啥呀,人家那是在练气功呢。”方秀珍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就插了句。她前阵子也被人拉着一块练了一会子,但是没感觉不说,保持同一个姿势还特别累人。可她看着人家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想着,可能是自己没天分吧。于是她不去了,但也没叫人家知道真实原因。   “啥玩意?气功?”安安瞪圆杏眼,一脸的惊讶。   林青禾解释了两句什么叫气功,又接着道,“原先不都是一些老年人练的多吗?怎么听安安说感觉现在年轻人也不少啊!”   “现在那俩什么大师,各地跑着,宣传着,连报纸都在宣传。这跟着学的人能不多嘛,我前几天还听说就是医院里还有医生用气功给治病呢。”进了屋,方秀珍边择葱边说道。   “这玩意真有那么灵吗?”林青谷问了声,“我们医院昨天在手术室就有个医生给病人用气功代替打麻药的……”   “灵不灵的,反正咱是没见过。大过年的不说这些,现在啊,干啥都不缺起哄的人。来来来,发红包了,趁着手上还没沾到面粉,都过来领喽。”林建国从兜里拿出几个红包放在炕桌上,等仨孩子都聚过来了,他也接着道,“你们也过来啊?”   林青麦听了这话就直接过去了,其他都还在原地没动。   林青谷看了看,就笑道,“爸,咱们也有啊?”   “有,大家都有。不管几岁,你们不都是我的孩子吗?”   林青禾看了眼桌上那些红包,心想,她爹这两年是真的赚钱了。   人都是这样,赚了钱就想给亲近的人花。看着他们高兴的样子,心里就觉得值得。   于是几人都到炕前,依次给林建国和方秀珍拜年,孩子们也有样学样的。   老两口笑得眼不见缝的,心里畅快呀。   接着大哥林青谷也发了红包。   到卢向阳的时候,他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个布兜,里面是五台全新的随身听。   “托南边的战友给买的,来,你们五个都拿着。磁带都配好了,跟着学英语。”卢向阳发了起来。   “谢谢姐夫。”林青苗乐呵呵地接过,她去年考上大姐的母校,选择的正是英语专业。这东西对她很实用。   林青谷看着俩儿子在旁边摆弄,他帮着小昊打开,给孩子带了一个耳机,自己也带了一个。很快音乐声响起。   “是葫芦娃!”小昊惊喜地叫出声。   林青禾正在教安安怎么使用,闻言就笑着道,“小昊那台放的都是歌曲的磁带,人自己录的。后面还有西游记的呢。”   “我好喜欢呀,谢谢大姑父。大姑父你真好!”小昊摘下耳机,跑到卢向阳身边,抱着姑父大腿给姑父说甜言蜜语。   “这孩子,刚才说是学英语的,咋不见你这么欢喜?”   “哈哈哈哈……”   堂屋里的欢声笑语伴着胡同里时不时响起的鞭炮声,喜气洋洋的拉开八六年的序幕。   *   年一过,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回部队的回部队。   冬雪消融,天气渐渐暖和的时候,林青禾上班的时候接到学校的电话。她都多少年没接过老师打来的电话了。   电话那端,人老师客客气气的,“嘉穗妈妈,您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   于是林青禾请了假屁颠颠地去了学校。   进了办公室,孩子不在。班主任还是一年级时的那位田老师,她见着林青禾先露出一个笑脸,礼貌又不失亲切地道:“昨天在新闻里看到您了,回答那个外国记者时可真是英姿飒爽,听得人畅快极了!”   林青禾笑了笑,“田老师过奖了。”   田老师又夸了几句,然后才说道:   “嘉穗妈妈,今儿叫您过来,是因为嘉穗和一六年级的同学打架。咱们学校最近不是组织高年级带低年级嘛,咱班是帮二年级的。旁边就是六年纪带一年级的。   六年级的同学态度不好让嘉穗听着了。嘉穗这姑娘骨子里侠气很重,黑白分明。   她就把人一顿说,还把人孩子教会了。本来事到这儿就算完了,可那旁边有几个看热闹的学生就笑话那六年级的。这个年纪的孩子,把脸面看得很重您也是知道的。   那孩子在周围人起哄之下就推了嘉穗,然后两人就打了起来。”   林青禾脸色一变,“那我姑娘没事吧?有哪里受伤了吗?”   田老师看林青禾着急的样子,连忙安抚了下,“没事,她和我说跟着爸爸学过一点。那个同学被她一拳打流鼻血了。她被吓到了,我让她在教室里。”   林青禾这才松了口气,然后拧眉道,“田老师,对方家长什么时候来?”   林青禾去了教室看安安。安安一脸倔强,不觉得自己做错。   “妈妈,明明是他一直骂别人笨蛋,那小妹妹都被他骂哭了。他先推我的。我也没想到他那么胖,这么没用。妈妈,他,他没事吧?我会不会给你和爸爸惹麻烦?”   林青禾摸了摸她的头,“他爸妈带着去医院了,应该没事。你别担心。这事你有做的对的,也有做错的。不过现在也别想,好好上课,晚上妈妈再和你说。”   林青禾等了一下午,快放学的时候那家人才来。   还没进门呢,就听到一个尖利的女声,“等会你可得替咱们儿子讨回公道,个狠心的小丫崽子,下手这么狠,忒没教养……”后面跟着一串污言秽语。   办公室里,几个老师都皱了眉,尤其是六年级那个班主任,脸涨得通红。   门被推开了,一对穿着工装的夫妻带这个胖小子进来了。   那女人打量了圈办公室,前面这个穿着西装高跟鞋的女人怎么这么眼熟,总觉得在哪里看到过。倒是自从家里买了电视机就热衷于看电视的男人认出了林青禾。   “你,你不是昨天晚上那个,那个林处长?”   那女人猛地盯着林青禾瞧,她也认出来了。霎时间这对夫妻对视了几眼。   林青禾大概能猜到他们的眉眼官司,她面色没变:   “两位同志,医药费我们出,另外还给孩子买点营养品。但是这件事可不全是我姑娘的错,您二位可能着急没听老师说全过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工作的关系,总之这事最后也还算友好的解决了。   只是当天和卢向阳打电话的时候,在卢向阳一水地对闺女的夸奖声中。得,看来以后她家得是慈父严母了。   *   随着天气变热,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是一日比一日开得好。等葡萄藤上的葡萄开始变紫的时候,又一年秋来了。   林青禾给安安请了一周假,她自己也早就攒好了一周假。中秋节,她要带着闺女开车去卢向阳团里。   早晨一家三口在家属院散步。   “青禾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林青禾拉着安安的手回头,含笑看着对门的胖婶:“昨天晚上到的,您也散步呢,菜站不忙吗?”   胖婶听了笑容更大了,“菜站现在拆了,公社,不是乡里,现在建了个菜市场。我在里面卖菜呢。就在猪肉摊,你们要买菜不,今早上就会送才杀的猪来,给你们留好的。我记得安安是喜欢吃大骨棒吧?”   林青禾就笑道,“那感情好,是,这丫头就爱啃骨头。那一会子我就过去。谢谢胖婶。”   安安也连忙笑着说,“谢谢胖奶奶。”   胖婶不在意地摆手,“那我先过去了,你们晚点去也行,我给放在里面。”   晚上,母女俩跟着卢向阳去了团里参加联欢会。   “你怎么不去说开场白?”林青禾问。   “开场词多,我收尾,那个能少点,我不乐意背。”卢向阳还是老样子,看到大段的字就觉得头开始痛了。   林青禾捂嘴笑了笑,显然想起从前他俩一块学习时他对写作文的抗拒了。   看着台上文工团的慰问演出,卢向阳凑近林青禾耳边,“媳妇,你刚随军那第一年就赶上中秋联欢会。你还记得不?”   林青禾抿唇笑了,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他们才刚说开,在医院里相处了一个多月。她表演完,这人在后台等她。   “想不想重温一下?”卢向阳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红嫩的嘴唇。   林青禾嗔了他一眼,“你这人大庭广众的说这些也不嫌害臊。还好闺女不在,不然被她听见了,看你好不好意思!”   此时只有台上的灯光,他们坐在第一排,基本别人就能看清个脸。卢向阳和林青禾十指相扣。   “我亲自己媳妇有啥。安安只会觉得她爸妈感情好,夫妻恩爱……”   林青禾见他越说越不着调,抽出手就拧了一把他腰间软肉,“你再说!”她恼羞成怒。   卢向阳见好就收,也怕真给人惹着了。   所有节目结束后,当头戴八一五星帽徽的大檐帽、穿着制式衬衣和熨烫笔挺的新款八五式军装的卢向阳上台发言时,林青禾仰头看他的目光里带着崇拜。   此刻她眼中的卢向阳,熠熠闪光。   等卢向阳的话音落下,八六年的中秋联欢会也彻底在掌声中结束了。   和小伙伴们疯玩的安安也回来了。   皎洁明亮的月色下,安安一左一右地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她看着地上她们一家三□□缠在一起的影子,甜蜜蜜地笑了。   林青禾感觉到他一路都用火热的眼神盯着自己看,耳朵都有些要被烫红了。她微扬着下巴,想藏好心里真正的情绪努力板着脸,但到底嘴角还是泄露了几丝笑意:“卢团长,注意形象哈,这一路别人可都看着呢。”   “哪有别人,不都离着远远地吗?”卢向阳示意她往周围看看。   林青禾这才往四周打量,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们三口人已经落在了最后。   团里的路灯昏黄,只能朦朦胧胧看到前面大部队的背影。   “闺女,闭上眼。”卢向阳边说着,边伸手捂住安安的眼睛。   然后俯身对着林青禾亲了下去。   浅尝辄止,他放开媳妇,“有旧地重游的感觉吗?”   林青禾看着想要扒开爸爸大手的安安,红着脸,“你这用的啥成语,还不放开闺女。”   安安重见光明,嘟着嘴,“爸爸妈妈,有啥不能让我看的!”   “哈哈哈哈,问你妈去。”卢向阳朗声笑道。   林青禾没话找话,“明天早上你想吃什么?”   安安:你们是不是把我当傻子?算了,她已经是成熟的大孩子了,要懂得包容爸爸妈妈。   *   快乐的日子总是特别短暂,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都没觉得三口人一起做了啥特别的事呢,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好了,不是嚷着自己是成熟的大孩子了吗,这会子怎么又嘴嘟得能挂油瓶啦?解放觉的闺女要坚强。”卢向阳拍拍安安的肩膀。   “我才9岁!”安安突然情绪崩溃,杏眼含泪。她听这句话很多年了,为什么她就要比别人坚强?   “我想和其他同学似的,每天晚上都和爸爸妈妈一块吃饭。想开家长会的时候叫爸爸妈妈一块去。以前运动会别人都是干爸和我一起参加,赢了,别人还偷着说我作弊,说我爸爸不行就叫干爸……”   这话叫当爹妈的听了心里都不好受。尤其是卢向阳,他知道自己这些年是亏欠了妻女。在她们需要的时候,他只能在电话里。媳妇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带安安,他这个当人丈夫和爸爸的,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只是偶尔会这样想啦,爸爸我知道你不仅是我的爸爸。我们课本上也有好多讲解放军的课文,我,我……”   “是爸爸不好,爸爸不该老是让你要比其他孩子坚强。爸爸答应你,一定努力尽快一家团聚。”他来这里已经四个年头了,前阵子他听说军区要参考其他国家的军制,正式成立一支特种大队。   林青禾擦了擦泪,看了眼手表,“闺女,和爸爸说再见。咱们得回去了,要不得开夜车了。”   安安这番话到底还是留在了父母的心里,两个人都开始努力,想要给闺女更好的。   *   过了中秋,天一下就凉了下来了。期间卢向阳在安安学校运动会的时候紧赶慢赶地回去陪着孩子一起参加了。这是安安在小学的最后一年了,明年秋天她就该上中学了。   日子在他从东北和京都往返之间就悄无声息的过去了。等夜里因为冷风一吹,关窗的时候看到那层厚厚的白霜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冬天又来了。   夜深了,卢向阳披着大衣坐在书桌前一边翻阅资料一边写着报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揉了揉有些发干的眼睛。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浓茶,大口喝了。   冰冷和苦涩让他瞬间清醒。   他回想起前不久那位首长在电话里和他说的:   “以后肯定是止戈为武的年代了,对军官们的要求和从前也不一样了。你从军校毕业应该深有体会……要记得不重学则殆,不好学则退,不善学则衰。学以致用、学用相长这样你才能真正的成长起来……”   他放下茶缸,继续埋头写道:   “自31年以来有两次重大变革……未来应该是会以指挥、控制和通信系统为中心的搭建全盘电子化和自动化的军事装备。而作为指挥员,除了自身过硬的军事指挥知识之外,还必须要依靠“电脑”参谋……”1   这份报告从八六年冬天构思一直到八七年的冬天都快来了,初稿才算是完成了。卢向阳没有直接交上去,又自己修修改改了一阵子,直到确认没有问题才在回京都的时候,交到了上级领导的案桌上。   然后就是等着了。   他在这儿也有六年了,还有一年就该回军区述职了。   *   等到外面响起了安安和隔壁小花姐姐一起打枣子发出的“簌簌”声时, 八八年的秋天已经来了。   “妈,这次考试我又得回了第一。”安安一放学就迫不及待地和林青禾分享好消息。   林青禾笑了笑道,“那你哥这回是第二啊?”   安安点头。   上了中学这对小兄妹还是被分在了一个班,学习上两个人不相上下,不是你第一就是我第一。   大哥医院忙得昏天黑地,大嫂办了停薪留职,跟许多人一样一头扎进了私营公司的海洋里。   因此,开家长会时,她不仅是卢嘉穗家长还是林喻旻家长,这个时候,林青禾必须承认,她就一俗人。因为当那些家长都用羡慕的眼神瞅她的时候,她的虚荣心就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妈,说好了,这个周末带我们去前门吃肯德基的,您可别忘了。”安安提醒道。   林青禾最近工作又变动了,除了本职工作,她还负责培训新分到部里的大学生们。就因为她那年那套“魔鬼训练”,那一年她带出来的那群英文处的成员,现在个个都是翻译司的骨干,还有几个活跃在每天新闻里。   “知道啦,你爸说是周末中午能到家,等他一起去。”肯德基是去年新开的,一共有三层。别说孩子们了,就是林青禾自己都喜欢吃。   原味鸡套餐十元一份,里头有原味鸡一块、土豆泥一盒、小面包一个。这价格不算便宜但是仍然每天生意都很好,队伍排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甚至每个周末,都有人在三楼举办婚礼。   周末一家子吃了洋快餐,顺道就带着仨孩子去了游乐园。   游乐园也是才建成不久的,有亚洲最高的摩天轮、有小旻最喜欢的超级过山车、还有飞碟杯、旋转木马……这在孩子们眼里够酷又够新鲜刺激的。安安几个自己都是有零花钱的,他们常常自己来玩,对游乐园里熟悉得很。   林青禾和卢向阳是第一次来。   安安把爸爸妈妈送上摩天轮,看着妈妈因为骤然启动的摩天轮吓得花枝乱颤倒在爸爸怀里的时候小丫头没心没肺地笑了。还双手做喇叭状,抬头向着他们喊:   “爸爸妈妈,书上说一起坐摩天轮在最高点许愿的爱人会生生世世在一起哦~”   林青禾一时之间不知道等会是先骂这丫头没大没小,还是先质问她都看的什么书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   “看看你闺女,越大越调皮!”   卢向阳搂着她靠在背后的窗户上,他媳妇这么多年真是一点没有变。安安一调皮就是他闺女,听话懂事的时候就是“我闺女”,偶尔能说上几句咱闺女。   “嗯,等下去我骂她,怎么能推妈妈呢。”卢向阳安抚道。   林青禾逐渐适应升高的过程,发现自己还在他怀里,红着脸想要推开他。卢向阳却越搂越紧,“媳妇,让我抱抱你,咱俩多久没这样单独相处了。”   林青禾也不再挣扎。   摩天轮越升越高,能够俯瞰大半个京都。   “现在变得好快,一天一个样。我记得你刚来那年,京都说是首都,但是也和省城差不多,灰扑扑的。哪有这么多高楼。”卢向阳感叹道。   “嗯,当时我去百货大楼就跟山炮进城似的,现在百货大楼里的东西都过时了。人都爱上私人店铺买了。”   “媳妇,明年,明年我许是能和你看日出日落……”卢向阳没忍住,到底还是含含糊糊地透露了一点他自己也才知道不久的消息。   林青禾满脸不可置信又惊喜的表情让他心里一酸。   “以后我都陪着你们。”   摩天轮到最高点的时候,两人对视着都没有说话。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闺女头先嚷的那句话。两个无神论者在这一刻许下了同一个心愿。   *   □□年七月的述职大会上,卢向阳从东北调回京都,去的不是他两年前心心念念的特种大队,而是曾经纪红卫呆过又转业的京区作战指挥部,他被认命为副部长,官升一级。   这一回没有没有给太多时间让他休息调整,而是立即到岗。   卢向阳回来了,所有人都替林青禾和安安高兴。方秀珍看着穿着新军装的姑爷不住地落泪,七年了,她闺女一家分隔两地七年了,总算是一家团圆了。   直到□□年的春节前,大伙都算是清闲了下来。小年的时候,林建国想今年回老家过年。   “咱们都几年没回去过年过了。前几年七事八事的,阳子有时候也不在。如今,趁着今年人齐了,还这么多好事,也该回去了。”   于是,三辆小车载着十一口人开回了东北老家。   当小车下了公路,开过铁原,行驶在原来的泉水大队现在的泉水村前的那条新修的水泥路上时,最后一辆车上的卢向阳突然放慢速度,扭头对着林青禾笑道:   “媳妇,其实我第一次见不是你落水那次,而是在这条路上。你坐在牛车上哄着哭闹的麦儿。当时我就想这姑娘怎么这么有耐心。”   “你不知道吧,我发小当时和我说,你这样的姑娘就跟那天边月亮似的。可没想到两年后,这轮月亮被我从水中捞上来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