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诀与廖敏之》 作者:休屠城   文案:   【家庭版】   廖敏之听力不好。   他妈妈为了照顾他,在自家楼下开了家小超市,母子俩一起打理小店。   实在不行,算是提前给儿子找个谋生手段吧,养活自己总没问题。   后来,她看见廖敏之每天揣一包小零食去上学。   零食那端,牵出了个有点嘴馋的小姑娘。   【校园版】   廖敏之满心不耐烦:“哭什么?除了哭,你还会做什么?”   贺兰诀憋着泪,恶狠狠凶他:“闭嘴!该说话的时候不说,不该说话的时候你放什么屁。”   他抿唇不说话,把她的试卷扯过来,替她订正错题。 第1章   后院挨着小池塘。塘边种着一溜茂盛垂柳,小院的花草胡乱栽着,东一丛美人蕉、西一丛君子兰,树荫下摆着张旧竹床。   早上五点的聒噪,除去蝉鸣,蛙呱,鸟啼,鸡叫,蚊子嗡嗡,还有自家表妹的磨牙声。   贺兰诀使劲挠胳膊,最后睁眼,忿忿不平扭头——果然,璐璐抢走了整条薄毯,从头到脚裹得比木乃伊还木乃伊,睡得香香甜甜,把贺兰诀献祭给了蚊子大军当早饭。   她从竹床上爬起来,睁着惺忪的眼,往自己身上浇花露水。   高二还有半个月开学,也是赵玲嫌弃贺兰诀在家里不思进取,把她扔到赵家村里来忆苦思甜,正好舅舅把赵璐璐送到爷爷奶奶家过暑假,姐妹俩年岁相仿,凑一起叽里呱啦,天知道日子有多逍遥。   天已经大亮,屋里没有人,厨房锅里温着粥和小菜,贺兰诀蓬头垢面,揣着搪瓷杯和牙刷出门,爬上田埂,果然见外公外婆在地里摘豆角茄子。   “外公——”   “外婆——”   声音清冽甜脆。   “兰诀,你咋醒这么早?”   “蚊子咬,璐璐抢我被子。”贺兰诀满嘴牙膏沫,看见地上一堆瓜蔬:“外公,你又去卖菜?”   “吃不完嘛,豆角都挂满了藤,地里的菜再不摘就老啰。”   赵家村在北泉市城郊,离市区车程二十分钟,村里以种菜为生,原是本地菜的供给基地,这几年村里设了科技示范点,菜田全改成了现代农业产业园。贺兰诀的外公外婆年轻时就是菜农,老了也闲不住,自己开垦了两畦荒地,种点蔬菜自给自足,吃不完的要么送亲朋好友,要么送到市区去卖。   贺兰诀摘了两捆水灵灵的小青菜,跟着外公外婆回家。   璐璐还没睡醒,祖孙三人吃过早饭,外公把三轮车推出门,她急哄哄咽了口稀饭:“外公,我跟你一块去!”   “今天天热,你跟璐璐在家呆着,别出门乱跑。”   “我去帮忙,给你收钱。”   “马上要开学了,你在家看书,做作业,省得又惹你妈生气。”   “去去去!外公我帮你。”   贺兰诀屁股“哐当”钉在三轮车座上,嬉皮笑脸,“快走快走,太阳出来啦,晚了菜都焉喽。”   “你这孩子。”   来外公外婆家前,赵玲逮到贺兰诀熬夜看小说,一气之下收缴了贺兰诀的手机,锁了书房的电脑,母女俩大吵特吵,接着冷战,她爸贺元青恰好出差回家,连坐遭殃,夫妻两人紧接着吵了一架。   眼看这家没法待了,贺兰诀索性来外公外婆家避难,不过赵玲还是每天打电话过来,问贺兰诀英语背了没,功课预习到哪里,在线监督她的学习进度。   吵过架,惹爹妈生气了,贺兰诀才知道学好,抱着书勤奋了几天,接着又有点犯懒,宁愿天天跟着外公外婆干活,也不想背英语写作业。   三轮车出了村,朝着市区驶去,马路两侧的杉树笔直葳蕤,凉风习习,贺兰诀吹着风,心情还挺惬意。   “外公,咱们不去菜市场吗?走这条路更近点。”   “菜市场那块搞市容建设,城管盯着呢,不让随地摆摊,咱换个地方。”   三轮车进了城区,最后在一条三岔路口停下来。   北泉市地方不大,但贺兰诀对这片不太熟,只知道附近有个城乡汽车站,周边居民楼林里,路口车流络绎,一条岔道上摆了不少小摊,卖早饭的、卖菜的、卖水果的、稀稀拉拉摆出了一条长龙。   祖孙两人来得早,慢悠悠拾掇小摊,西红柿黄瓜豆角茄子绿叶菜,一样样码得整整齐齐,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再撒些水珠,晶莹灵动,生机勃勃。   早上七八点,暑气渐升,晨跑回来的、出来买早饭的人渐多,顺便捎点菜回去。   外公自己种的菜,卖相不太好看,多少有些虫眼疤痕,但火眼金睛的家庭主妇都知道,这都是菜农自家菜,时髦话叫有机蔬菜,没打药,又新鲜,价格便宜,吃口也好,围上来的人真不少。   贺兰诀管算账、收钱,她那九十分的高中数学在这场合顶够用的,五毛一块,三块五块,在手里来来回回倒腾。   胖墩墩的大婶挑挑拣拣买了好几样,统共十一块七毛钱的菜,递过来张十元纸币:“我没零钱。十块钱算了,抹个零头,也没多少钱。”   祖孙两个齐齐摇头说不行。   小青菜八毛钱一斤,等于白送了两斤菜出去,贺兰诀跟着外公每天菜园里捉虫浇水,也挺不容易的。   “我还有张一百的,能不能找开?”   大婶看摊主人不情愿,换了张红票子,辩解:“真没零钱。”   贺兰诀接了红票子,对着太阳瞅了好几眼,看着像真币,才放心收下。   好巧不巧,包里的零钱真不够,还缺两个钢镚,她一眼瞟见不远处有家小超市,已经开门营业,先找了八十块钱给大婶:“阿姨,我去换点零钱,你等我一下好么?”   “那你快点,我急着回去。”   “哎,马上回来。”   贺兰诀一溜烟跑进了那家红底白字的“幸福便民超市”。   超市门面不大,大门一侧立着两个大冰柜,另一侧就是收银台,柜台橱窗里摆着香烟,桌上堆着槟榔打火机棒棒糖一类的小商品,却不见店主的身影。   贺兰诀喊了两句,没瞅见人,探头往里张望,里头是密密麻麻的货架,杂七杂八的百货把空间挤得逼仄,店里没开灯,昏昏暗暗,看着有些憋慌。   “有人在吗?”贺兰诀目光在店里逡巡几圈,也没看见个人影,正要抽身往外走,鼻尖倒是闻到一股香味,像厨房炖的萝卜排骨汤,她鼻子打小就灵,顺着香气偏头,看见被货架挡着的一扇小门。   门上挂着副招财猫门帘。   那门帘撩起一半,露出半个人影,黑色T恤下摆,灰色宽松运动裤,帆布鞋,个子高高,身形薄窄。   这人挨着门框,不知道在做什么。   贺兰诀没多想,往前走了两步,冲人说话:“你好,能不能帮忙换几个硬币?”   那人仿若未闻,几秒之后,换了个姿势,弯了弯腰,弓出个清瘦的背,贺兰诀听见窸窣的声音,好像是锅碗筷子碰在一起轻撞声。   “老板?能不能帮个忙?”   毫无反应。   ?????   为什么没反应?不乐意换零钱吗?她可以买点东西的。   贺兰诀手指敲敲身边金属货架,拟作敲门声,提高音量:“老板?我买东西可以吗?”   ……   ……   把她当空气了啊……   贺兰诀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又怕大婶等得急,心想换家店问问得了,皱皱脸,拔腿就往外跑,恰好那人掀开帘子,正见贺兰诀匆匆出去。   “有人,你,什么事?”   不知是声线太低,还是这人没睡醒,喉咙堵着,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点含糊。   贺兰诀听见动静,刹住脚步,回头。   是个男生,站在暗处,尚未看清五官,只觉得他皮肤冷白,眉棱下的眼极亮。   他手里端着个热腾腾的碗,碗上架着双竹筷,追着她出来。   贺兰诀挠挠脸,有点呆:“哦,是这样的,能不能帮忙换点零钱?”   男生看着她,点了点头,端着碗,长腿迈步过来,也不说话,侧身进了柜台,把碗先搁下。   闻见香味,贺兰诀很忍不住瞟一眼,碗里盛着汤面条,夹着两块排骨和萝卜。   怪不得,这人在后面吃早饭,排骨萝卜汤煮面条。   桌子的抽屉被拉开,露出一大盒花花绿绿的零钱,瘦长的手指搭在零钱盒边缘,男生没说话,清亮的眼睛盯在贺兰诀脸上,专注又安静地看着她。   目光在问:换多少?   她急急递出去一张二十:“帮忙换两张五块,十个硬币,行吗?”   那人低头哗啦啦先数了十个硬币,翻出两张五元纸币,包在手里递给她,贺兰诀双手拢着接了,赶着说了声谢谢,呼了口气,心道不妙,旋即窜出了超市,狂风一样奔回去。   “怎么这么慢,等你好久了。”   “对不起对不起。”贺兰诀把硬币找给大婶。   她一口气狂奔回来,学校八百米体测也没这么拼命过,脑门沁出了一层薄汗,心头也慌慌的,一屁股坐在小凳上,拿着外公的草帽狂扇,扭头瞥见有路人进了那家小超市,过了会,拎着个塑料袋出来。   这天天气格外热,十点左右已经是热浪滚滚,最后一点蔬菜便宜卖了,贺兰诀和外公收拾东西搬到三轮车上,外公去隔壁摊上买点水果回家,贺兰诀抹抹额头的汗:“外公,我去买瓶水。”   这条街两边就是居民楼,街上其实开了好几家超市,什么“小李超市”、“稻花香超市”,贺兰诀琢磨了几秒,抬脚去了早上那家。   门口的收银台内坐着人,身上的黑T恤洗得发毛,甚至有种细绒的质感,柔软贴在身上,肩膀颈背的骨骼浮在衣下,轮廓明显,他一手搁在桌沿,一手搭在脖子上,垂着眼,一页一页翻着手中的书。   店里没开空调,只有一把立式大电扇,呼呼呼摇着头,撩起股股狂风,吹拂起男生稍长的头发,挡在额头,轻飘飘搭在漆黑的眉眼上。   贺兰诀在门口的冰柜前驻足,扑面感受到这把大电扇强劲的风力,往旁侧瞄了眼,恰好撞上他望过来的目光。   他看了她一眼,又默默低头看书,但分神注意着她的动静。   贺兰诀掏了瓶冰矿泉水出来,又去冰柜里拿绿豆冰棒,捏着手中的东西走过去,目光在桌面扫来扫去,最后抽出条水果糖,三样东西凑在一起。   她知道他一直看着她,佯装镇定,太阳晒得红烫烫的脸被风扇吹去燥热,耳边是哗哗哗的噪音,也把她的声音吹散吹乱,颤颤的像水波纹:“这些多少钱?”   男生低下头,扯过一边的计算器,屈指敲起来,指骨和血管在皮肤下隆起。   贺兰诀听见一串机械女音:“一加一加二点五,等于,四点五。”   计算器转了个方向,往她面前推了推,显示屏那个“4.5”对着她。   哦,四块五。   贺兰诀看了眼计算器,再看了眼面前人,觉得有点茫然,又有点说不出来的古怪,她伸手进裤兜掏自己的零钱包,找出一张五块钱。   那人收了钱,点了下头,从零钱盒里掏个五角的硬币,推到贺兰诀面前,又顺手摸出个透明小塑料袋,把矿泉水、冰棒和水果糖装起来,拎给她。   “谢谢!”   他也没说话,垂着眼,又坐回了椅子上,埋头看起书来。 第2章   璐璐坐在门口啃西瓜,看见爷爷和表姐回来,速报敌情:“姑妈上午打电话过来,我说你跟爷爷出门了,姑妈问你作业做了没,说晚上过来看看。”   “真的?我妈说要来?”   贺兰诀这会还带点绮思的梦幻少女心“噗通”砸水塘里,连水花都没溅起半滴,一口气奔进屋里——她物理作业还没做完呢。   高一期末考试后,学校开始分文理科。   贺兰诀英语好,政治烂,化学强,物理差,文理成绩差异不明显,贺元青和赵玲找高人指点,最后给贺兰诀定了理科班,眼下趁着暑假,巩固下数理化,以免高二开学后跟不上。   贺兰诀临时抱佛脚功力深厚,饶是她这天早上五点就起,整个下午困得泪眼朦胧,也憋着劲把作业给做完了。   傍晚夕阳西下,众鸟归巢,贺兰诀和璐璐从田里摘丝瓜回来,赵玲已经在厨房帮忙打下手,外公外婆给贺兰诀说好话。   “姐妹俩都乖,一点都不让人操心。”   “过暑假,你也别管得太严,该玩还得玩,哪有天天给人布置作业的。”   “爸妈你们不知道,她尖子班的同学早就开学补课了,就她不知道着急。兰诀那成绩,跟荡秋千似的上上下下,盯紧点,能考得好点,不盯着,一口气掉到年级一千名外,你们说愁不愁,怎么这么不争气。”   话是这么说,赵玲对贺兰诀最近的表现满意——贺兰诀从小到大,日子都过得平顺。她没指望女儿能懂事,但这么热的天,她也能跟着外公下地出门,能吃苦、不娇气,心里多少有点宽慰。   查过岗,皆大欢喜,赵玲走的时候问贺兰诀:“快开学了,跟我回家?”   贺兰诀满脸不情愿:“我跟璐璐再住几天。”   “那再住一个礼拜,下周我来接你。”   赵玲把手机还给贺兰诀:“唐棠回北泉了,联系不上你,给我打过电话,你自己跟她联系。”   “好嘞,谢谢老妈。”   看见手机,意味着自己彻底解禁,贺兰诀终于喜笑颜开。   唐棠是贺兰诀的死党,两人是初中同学,高一又是同班,唐棠爹妈在外地上班,每年寒暑假唐棠都要去爹妈身边过,也是快开学了,唐棠回北泉,却一直联系不上贺兰诀,哪晓得她被缴了手机。   贺兰诀的手机还是贺元青淘汰下来的,这年头聊天软件用的还是企鹅,好友栏和群里有消息争先恐后跳出来,聊的都是文理科分班的事情。   分班表在高一放假前就公布出来,贺兰诀和唐棠都选的是理科,却不同班,贺兰诀七班,唐棠十三班,为了这事,两人抱头难过了好几回。   贺兰诀一个个回消息,看见郑明磊的头像,两人的对话停留在他问她选文还是选理,贺兰诀回复理科,他抛出一句话。   【我也理科,在零班。】   高二分班有三类班级,理科有零班,实验班,普通班。   零班是小班,只有二十个人,高考目标是省市状元和国内顶尖名校。   贺兰诀心里“妈呀”,抖了抖。   她从小到大成绩平平,玩得好的同学朋友也差不多都半斤八两,平生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中考进了北泉高中,但时时刻刻被她老妈挂在嘴边“尖子班的同学”、“别人家的孩子”念的那个人,就是郑明磊。   说起来,两人还有那么点渊源。   郑明磊的妈妈和赵玲,都是自来水公司的职员,两个孩子都在自来水公司下属的幼儿园上学,贺兰诀和郑明磊同班,儿时有那么点交情在。后来小学中学进了不同的片区学校,郑明磊一路出类拔萃,贺兰诀一路平庸无奇。   偏偏赵玲又爱念叨,老拿郑明磊给贺兰诀做示范,念叨归念叨,没关系,贺兰诀老神在在,左耳进,右耳出。   前几年自来水公司改企,赵玲和郑明磊妈妈竞争一个工作岗,各种明争暗斗,最后赵玲败北,调到了个闲岗,每月拿着2000的工资在办公室喝茶看报,郑明磊的妈妈青云直上,当了科室主任,成了赵玲的大领导。   办公室相处,难免带点暗刺,这下赵玲的唠叨就带了赌气的成分,偏偏贺兰诀和郑明磊都在北泉高中,大小考试和各类竞赛,郑明磊的名字都高挂榜首,也频繁挂在赵玲嘴边。   大概进了叛逆期,贺兰诀听到郑明磊的名字就开始燥得不行。   她和郑明磊联系不多,教室不在一个楼层,尖子班和普通班作息表也不一样,平时很少见,偶尔手机聊几句,他分享些学习技巧、各科考点给她。   三天前,郑明磊给她Q/Q留言:【老师发了几份数理化复习资料,我觉得有点用,给你一份?】   贺兰诀磨磨牙,谢绝了郑明磊的好意。   【谢谢。不用啦,你们零班用的复习资料,我可能看不懂,太超纲啦。】   零班整个暑假都在补课,贺兰诀这边还在复习高一知识点,郑明磊那边马上要进入总复习阶段。   怪不得赵玲每天盯着贺兰诀,恨不得她上进、争气。   郑明磊一直没回复消息,贺兰诀也没在意,她和同学们聊得火热,约好时间一起吃吃喝喝,学校周边新开了好几家店,听说还有大头贴自拍馆,附近的市民公园还建了个小型游乐园,正好趁着开学前好好疯一把。   菜园子里又熟了一茬瓜果,外公再去卖菜,贺兰诀突然想起点什么,拉着璐璐一块去了,再去那家小超市买水,坐在收银台里的是个中年女人,齐耳短头发,笑眯眯的大眼睛,眼角的褶子有点深,声音很温柔,说话也很亲切。   贺兰诀没由来有点失落。   那个有点奇怪的男生,浑身上下有股说不来的感觉,以后可能也见不着啦。   暑假的最后一个周末,贺元青和赵玲来接贺兰诀,舅舅舅妈也来接璐璐,两个孩子,一个念初二,一个念高二,都是要紧的时候,外公给孙女外孙女封了开学红包,打包了一大捆菜园里的蔬菜瓜果,车子发动,热热闹闹的家里瞬间空空荡荡。   九月一日开学日。   开学这天,天气预报三十七度橙色预警。   贺兰诀去学校报名。   她家离北泉高中很近,步行只需十五分钟,也是爹妈为了她上学,特意就近买的房子。   学校的广播震耳欲聋,树上的燥蝉声嘶力竭,贺兰诀走了一路,几要被热气烤化,在学校旁的“甜蜜蜜饮品店”买了杯三块钱的香芋奶茶,蹭奶茶店的空调等唐棠。   二十分钟后,唐棠打着阳伞,花枝招展奔过来:“我迟到啦——”   “兰诀,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刚到。”   贺兰诀钻进她伞下,抱了抱好友,两人挟进人流里,一起进了校门。   绿意葱葱的校园挤满了人,全是来报名参观的学生家长,有些甚至是从隔壁县市慕名前来的——北泉市一个默默无闻的十八线小城,北泉高中能跻身“省重点”,实属市教育局一块响当当的金招牌。   公告栏里贴着高二的分班表,一共三十个班,理科占了十八个,两人绕到理科榜,果然找到各自的名字。   高二(七)班,贺兰诀。   高二(十三)班,唐棠。   饶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看见板上钉钉的班级名单,两人心头还是恋恋不舍,腻乎了挺久,才手牵手去找自己的新班级。   北泉高中依山而建,教学楼从山脚盖到半山腰,从校门往上,一层层的阶梯直通山上。高一迎新楼和高三状元楼都在山脚下,花园围绕,充当学校门面,依山势往上是实验楼、大礼堂、学生食堂……整座校园的至高点是……高二教学楼。   这布局也是玄妙,大概就是,高三重点保护,高一温柔爱护, 高二嘛,大概自求多福吧。   “我天……饶了我吧,真是要疯。”唐棠气喘吁吁抱怨,“以后每天都要这样爬楼梯吗?太费腿了!”   “看见没,墙上那标语,很好的回答了你这个肤浅的问题。”贺兰诀指着红墙上白漆写的两行斑驳的大字。   初生牛犊不怕虎。   欲与天公试比高。   唐棠直翻白眼。   高二楼是五层凹形长廊小楼,暗色红漆外墙,官方说法叫雅颂楼,学生们俗称红楼,小楼有些年头,到处都是斑驳痕迹,后头围着一片野栗子林,高高的围墙隔开后山。   贺兰诀踏进七班,她晒得像夏日一支半融化的冰激凌甜筒,清清凉凉,五官不是那种夺人眼球的好看,但站在人群里,目光从她身上滑过,会不自觉牵回去,仔细端详她的眉眼。   班级名单就贴在黑板上,贺兰诀已经看过了,女同学的名字基本陌生,倒是有两个高一同班的男生,凑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看见讲台上的女同学,打招呼:“贺兰诀。”   “哎。”贺兰诀笑着走过去,“班上只有我们仨?好巧啊。”   她在男生群里颇受欢迎,模样清甜,性格开朗,脾气好,好说话,没有耀眼到让人望而却步,却也不温不火让人舒舒服服。   三人凑在一起,聊以前班上的同学,谁去了文科班,谁出去旅游,谁和谁谈恋爱分手。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进来发报名表:“同学们,大家先来填表登记,填完了就能回去,下午两点教室集合,记着带钱,班主任来收学杂费。”   -   下午两点,教室坐满了乌泱泱的学生,教室里声浪铺天盖地,压得后林的燥蝉悄然无声。   蹬蹬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范代菁在门口现身,她年纪四十五六,算是老资历的教师,戴着副红框眼镜,平时看着和气,翻脸却比翻书还快,眉头一皱,板着脸,目光如刀,嗓音锐利:“老远就听见你们吵翻天,说完了没有?没说完继续,说完了我们再说正事!”   满教室的嚣张声浪瞬间安静如鸡。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范代菁。”   贺兰诀正和新认识的女同学分享一包黄瓜味薯片,抬头正撞上范代菁扫过来的目光,嘎嘣一声将嘴里的薯片嚼碎,悄悄咽进肚里,将桌上的薯片包装袋默默扫进桌肚。   范老师她认识,高一她们班的英语老师休产假,范代菁帮忙代了两个月的英语课,是个有点严厉的女老师。   范代菁在台上讲了半个小时的开场白,翻开手中名册:“接下来我们互相认识一下,我来点名,叫到的同学站起来,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班上六十六个学生,所有名册表是按成绩排的。   起头的是班上第一名,是个白净的长发女生,名字叫方纯,贺兰诀已经听过八卦,这是个因为阑尾炎住院,考试没考好,从实验班掉下来的学霸。   “……方圆的方,纯洁的纯,请大家以后多多关照,共同进步……”   人一个个站起来,麻利又快速介绍自己,贺兰诀在班上排名二十一,掐着人数,估摸着也快到自己。   范代菁捏着手中的名册,顿了顿。   她清了清嗓子,镜片下的锐利目光在教室逡巡,最后望向某处:“廖敏之。”   大概间隔了几秒,靠窗的角落,懒洋洋的男生推了推身边的人,一个穿黑T恤的男生慢腾腾站起来。   廖敏之驼着背,撑着桌子。   他这姿势,显得肩膀的骨线格外嶙峋,皮肤又白,侧脸在黑衣黑发的映衬下线条感极强,嗓音低低:“到,廖敏之。”   全班都等这人的下一句话,然而男生只是沉默站着。   几秒钟后,范代菁抬手示意:“好的,廖敏之你坐下吧。”   大家心里都有个疑问——这就完了??   “下一个,唔……贺兰诀。”   贺兰诀懵着呢,脸还没转回来,还梗着脖子望着角落。   这个人——   廖敏之?   “贺兰诀?贺兰诀?”   “哦,我我我,我是贺兰诀。”她乍然回神,脸红气喘,刺刺拉拉从椅子上起来,“贺兰诀,我不姓贺兰,我姓贺,名字叫兰诀,我爸看了本叫《幽兰诀》的武侠小说给我取的名……”   “那个,大家多多关照。”她挠挠脸,突然忘了再要说点什么,索性乖巧坐下。   范代菁瞟了她一眼,眼里带点笑意。   理科班女生少,教室黑鸦鸦一片都是火气旺盛的男生,空气都是臭汗味,眼皮子底下多坐几个清清爽爽的女孩子,看着也舒坦。   班上所有人都露了个脸,范代菁阖上名册,再重申高二的规矩。   “从明日开始,你们的高二生活正式开始,本学期课表和作息表稍后我贴在门口,早自习的预备时间是7:15分,晚自习9:45点结束,禁止迟到早退,违者扣分。”   教室里一片哀嚎,仿佛从高一的草场赶进了牛棚里,再也没了自由。 第3章   开学第一周,大家感觉还不错。   课堂气氛轻松,各科老师态度和蔼。   范代菁没有安排座位,大家随意组队。   班上女生只有那么一小撮,人头望过去不足二十,女同学们自发自觉,以方纯为中心,紧密团结在一起,霸占了吊扇下风力最强的几排座位。   贺兰诀的临时同桌叫况淼淼。   况淼淼是隔壁县城过来的借读生,校内住宿环境一般,学校周边很多房子都出租给北泉高中的学生,她和同县的朋友一起在外合租,买奶茶撞见贺兰诀,很快熟络起来。   “有没有觉得物理老师很有魅力?”   贺兰诀深表认同:“有!”   物理老师姓唐,是个风度翩翩的成熟男士,身材保持得很好,衣着考究,皮鞋锃亮,嗓音带磁,他一开口,贺兰诀脑海里滋滋闪过电流声,不由自主蹦出“罗曼蒂克”这个词。   如果唐Sir去唱歌剧,她肯定捧场。   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语文老师老周,同样是中年男性,大腹便便,在发福的路上一去不复返,虽然出口成章,但每天穿中老年Polo衫,开胶旧皮鞋,古董皮带上挂钥匙串,很难和“文学的美感”联系在一起。   况淼淼笑意暧昧,下巴往后扬,使眼色:“后排那个谁……也好帅啊。”   贺兰诀知道她说的是谁。   后排有个男生实在太惹眼,剑眉星目,身高腿长,喜欢嚼口香糖,抱着篮球在教室进进出出,汗湿的T恤袖管撸到肩头,露出结实的肱二头肌,偏偏手臂还纹了行花体字母,蒙着闪闪汗水,格外惹人注目。   那天贺兰诀在走廊倒水喝,正巧撞见,一口气没咽下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这哥们偏头,似笑非笑瞅了她一眼,停住脚步:“嗳,要不要给你喊个救护车?”   贺兰诀闹了个大红脸。   顾超,这哥们的名字叫顾超,是廖敏之的同桌。   说到廖敏之——廖敏之在班上悄无声息,毫无存在感,贺兰诀悄悄观察过他几次,每回都被顾超的视线弹回来。   她有点做贼心虚,假装若无其事,埋头学习。   班上同学都还不熟,大家还按捺着好奇心,维持着矜持。   -   周五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范代菁改成班会。   这一周,算是给大家的适应期。   班会气氛格外严肃凝重,范代菁板着脸训话,开始给这帮小兔崽子立规矩,定班委,劈头盖脸就是“十奖十罚”,条条框框摆出来,戒严手机和电子游戏机。   最后一件事是分配新座位。   座位按成绩和身高综合排位,现场挪位子。   班上十九名女生,四十七名男生,男女分座,两人一桌。   这意味着有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落了单。   男女同桌,特殊待遇。   范代菁的教鞭指得很清楚,讲台正下方的课桌。   “廖敏之。”   “贺兰诀。”   贺兰诀正和况淼淼低声讨论,听见自己的名字,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她身高162,不算高,但从来不是班级最矮,从小到大真没坐过第一排。   而且是挨着讲台第一排——括弧,重点关注对象,小动作灭绝组,课堂答题成员,视线监管第一方队。   教室里乱成一锅粥,大家拖桌子搬椅子,有笑有闹,插科打诨。   贺兰诀忧心忡忡坐着发呆。   难道范姐逮到她上课做小动作?吃东西?玩手机?看小说?打瞌睡?   也没有啊。   廖敏之在她右手边,周边那么吵,他低着头,心无旁骛,安静地整理书本。   极其淡定。   按理说,他们俩这身高和成绩,怎么也不可能安排在这位置。   贺兰诀“哒哒”按着笔帽,有点惆怅的目光追着视线内那只翻书的手。   瘦,长,指骨突出,血管和经脉都清楚浮在皮肤下。   仿佛感应到旁人的注视,廖敏之扭头。   静静看了贺兰诀一眼。   男生有双充满矛盾感的眼睛。   线条不柔和,锐利有锋芒,显得黑和白界限感格外清晰,偏偏眸光是柔的、亮的、认真的、清凌凌的。   贺兰诀心里突然亮堂,甚至还闪过一丝雀跃。   她动动嘴皮子,刚提起嗓子,想和新同桌搭腔,共建“同病相怜”、“无妄之灾”的感情纽带,他却只是瞟了她一眼,点点头,权当打招呼,而后在贺兰诀开口之前,拎起书包,径直出了教室。   下课铃已经响过,今天没有晚自习,该回家了。   贺兰诀:……   哥们你溜这么快吗?   况淼淼过来戳贺兰诀:“跟冰山帅哥同桌,有什么感觉?”   贺兰诀挠挠脸,说不出来,很……很奇怪的感觉?   是金子总会发光,是帅哥总会被人捡到。   头几天,大家都没怎么注意,廖敏之坐在墙角,被书本和顾超挡着,连个露脸的机会都难。   傍晚,太阳西晒,墙根那片窗帘挡不住,都是金晃晃的阳光,廖敏之看着窗外出神,不知哪个女同学走进空荡教室,无意看见这一幕,当场惊为天人,当天在寝室卧谈,把他形容成“即将消融、寂寞的雪”。   一个理科女生最文科的赞美。   贺兰诀笑死。   听起来酸不溜秋的。   “廖敏之和顾超高一就是同班同学,也是范老师带的班,还挺巧的。”   况淼淼喜欢阳光型,对顾超关注比较多。   “顾超也不是本地人,是X市过来的,听说家里挺有背景的,学校新修的那个食堂,就是他爸赞助的,他也不住宿舍,在外租房子住。”   唐棠约贺兰诀周末一起去书店买教辅书。   贺兰诀伸手问赵玲要零花钱,说是中饭在外解决,母女两人就金额问题和放风时间产生了分歧,最后她老爸从书房出来,偷偷塞给贺兰诀两张百元大钞,贺兰诀给亲亲老爸抛了个wink,溜之大吉。   校门旁边就有书店,还有家破破烂烂的租书屋藏在巷子里,贺兰诀是这家租书屋的常客,唐棠到的时候,贺兰诀正在和租书屋老板求情。   “我真的不记得被哪个同学借走了,但肯定没丢。”   “哥都给了你三个月的宽限期啊,罚款一百,没得商量。”   “可是那本书标价才三块五,而且封面都破了。”   “小诀你这话就不对了啊,书破归破,那可是绝版书,能用标价去定义价值吗。”   贺兰诀恼死:“这本书巨巨巨难看,还是盗版,都是市场淘汰下来,你五毛钱一斤买回来充数的,现在要罚我一百块,老板你做人不厚道。”   唐棠听明白了,知道是啥事。   高一临近期末,贺兰诀借了几本口袋书,被班上女生拿去传阅,其中一本一直没还回来,贺兰诀在群里问了好几次,又是期末考试,又是分班暑假,这本书一直没人承认。   她上前给贺兰诀帮腔:“就是就是,老板你自诩是个文化人,也搞无商不奸这套,拿盗版书荼毒未成年人,你不心虚吗?”   老板也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叫李文豪,日常穿件邋遢汗衫,本来也是逗贺兰诀玩,看着这俩姑娘开始较真,小嘴叭叭叭朝他开火,挥挥手:“行行行,你俩把工商管理局都抬出来了,我怕了还不行么,你们想赔多少?”   贺兰诀抠抠搜搜,最后掏出了五十块钱,被唐棠一瞪,抢过她的零钱包,翻出三块五,大言不惭:“我俩身上就这点零钱了。”   老板好笑,把钱扫进抽屉:“这次就算了,下回啊,罚一百。”   两人道谢,欢天喜地出了租书屋。   各科老师都有推荐教辅书,什么《黄冈》、《新概念》、《一本通》,贺兰诀各科都挑了本,又找了两本杂志。   时间不早,两人打算去吃午饭,贺兰诀请客。   “学生街有家砂锅米线吃不吃?味道挺好的。”   “可以啊,听你的。”   贺兰诀家离学校近,一日三餐都在家里解决,偶尔跟朋友出来吃外食,这家砂锅米线店因为人太多,从来没光顾过。   学生街人影寥寥,基本都是出来买东西的住校生,她跟着唐棠进了店,发现店里坐了不少人。   一帮高中生把米线店挤得满满当当,有男有女,男生都人高马大,女生都活泼靓丽,桌底下滚着几只篮球,大家凑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   唐棠和贺兰诀挑了个不起眼角落坐下,往声源处瞄了几眼。   “这么热的天也有人出来打篮球。”唐棠附耳,“有帅哥哎。”   “有个我们班的。”贺兰诀压低音量,“快吃快吃,吃完就走。”   “哪个?”   “蓝球衣那个。”   “挺帅嘛,叫什么名字?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顾超。”贺兰诀摇头,面色纠结,“就是那个,那个‘救护车’啦。”   “救护车?就是他?哈哈哈哈哈哈……”唐棠再偷瞄一眼,握着筷子闷笑,“你这个笑话真的太好笑了,我想一次笑一次,他那时候心里肯定在想,开学才一个礼拜,有个女同学差点被我帅死了,哈哈哈哈……”   贺兰诀摸出张面巾纸,堵她油乎乎的嘴:“别笑了。”   “你后来有没有和他再说过话?”   “没有!!”   唐棠勾着贺兰诀的肩,“没事,这么多人挡着呢,他看不见,不尴尬。”她撞撞贺兰诀,“快看快看,那边那桌,有个更帅的,还有美女。”   贺兰诀斜眼偷看,帅哥是真帅,痞帅痞帅的,美女也真漂亮,黑长直,吊带裙,眉眼生得很艳丽。   两人都穿卡通T恤,干净朴素,坐在喧闹声里像俩小菜鸡,一边哧溜哧溜吃米线,一边偷偷摸摸听人聊天,吃到一半,这帮人勾肩搭背,浪潮般撤了。   店里瞬间安静下来。   “他们真潇洒啊。”唐棠喝了口汤,感慨。   贺兰诀也喝了口汤,叹了口气。   人家的青春叫烈火如歌,她们的青春叫消磨时间。   吃过午饭,贺兰诀和唐棠手挽手去逛街,沿着学生街的精品店一路逛下去,顺带买点纸巾发卡,可可爱爱的小文具一类。   踏入下一家店,正遇见一拨人浩浩荡荡从店里出来。   贺兰诀伸手遮太阳,牵着唐棠,侧身进了店。   逛到几条街外,有家电玩城,大中午的晒得慌,唐棠提议进去吹会空调。   人群里又看见一群背影,顾超和几个男生聚在一起打电动,旁边还围了一群旁观者,时不时有喝彩声。   “他们在玩什么?怎么这么热闹?”   两人也悄悄钻进了人群里,踮脚看人玩赛车,最后贺兰诀看腻了,换了一点游戏币,拉着唐棠去玩打地鼠。   从电玩城出来,两人傻站着:“去哪?”   “看电影去?”唐棠挑眉,“咱们好久没看电影了。”   “好啊。”   她俩去了附近的一家网吧。   网吧开机费比电影票便宜,还有私人包厢,空调给力,店里兜售爆米花和瓜子。   唐棠去开包厢,贺兰诀去洗手间上厕所。   手机有未接来电,赵玲打过两个电话,又发消息问她几点回去,贺兰诀怕老妈听见周边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没敢回电话,站在洗手间门口给赵玲发短信。   正好有人从洗手间出来,也没仔细看眼前,一高一矮,两人“咚”地撞上了。   贺兰诀“嘶”倒抽一口气,捂着脑袋抬头看人。   顾超龇牙咧嘴摸着胸膛,看清眼前人,“啧”了一声,也是乐了。   “是你啊。”   开学才一个礼拜呢。   就这么一个下午,见了四回,他走哪,她跟哪。   他刚进网吧,屁股还没坐热呢,她就跟着到厕所来了。   在班上还时不时偷窥他。   被他帅到呛口水,差点没背过去。   “好巧啊。”贺兰诀额头麻麻的,咂了下唇,觉得也没必要不好意思,泰然打招呼,“你也在这。”   是挺巧的。   “贺兰诀对吧?”顾超笑道,“不姓贺兰,姓贺,叫贺兰诀,这名字还挺好记的。”   “对。”贺兰诀也笑,“顾超,你的名字也挺好记的。”   “你来网吧干嘛呢?”   “我跟我朋友来看电影。”   “哦——看电影啊——挺好——”   不太熟,气氛也有点尴尬。   冷场了。   贺兰诀再咂了下唇,扫了他一眼,摸自己的手机。   唐棠的消息:3B包厢。   顾超挠头:“你忙你的,我游戏快开始了,先过去了。”   “哦,好,有空再聊。”   两人看的是恐怖片,挤在一个位子上,连体婴一样搂在一起。   唐棠喜欢在人多的地方看恐怖片,贺兰诀跟着她,一点点提高自己对血腥场面的耐受阈。   看到一半,贺兰诀心跳加快,两腿发软,有点受不住,颤巍巍爬起来:“我出去买点吃的。”   “暂停等你?”   “不用不用,我缓一缓,吸吸阳气。”   顾超窝在椅子里,趁着挂机空当,起身去柜台买罐可乐。   走廊那边走过来个女同学,心事重重,目光游离,在过道迂回了两圈,最后慢慢踱步过来。   顾超捋了把头发,老鼠见猫一样,“啪”坐回去,胳膊怼身边人:“那边那个,范姐给你安排的新同桌。”   “这妹子对我有意思,跟了我一个下午,我走哪她跟哪,一股傻乎乎的劲。”   “帮忙买瓶可乐,来包烟,再帮我拦一下她,别让她过来啊。”   廖敏之两手搁在椅子扶手上,默不作声看着他。   “好歹是你同桌,你也联络下感情啊,聊两句,早晚的事情。”   他眸光闪了闪,起身。 第4章   贺兰诀搓着胳膊的鸡皮疙瘩,在收银台等爆米花。   过来一个人,就站在她身边,挨得挺近的。   她偏头,看清来人,表情即刻有变化,惊讶笑道:“是你啊。”   廖敏之看着她,点头示意。   两人并排站,旁侧立式空调的风呼呼吹,冰冰爽爽的,贺兰诀不知怎的,想起小超市那架风力迅猛的工业风扇,吹得她头发都飞了,发尾扑在脸上生疼。   “好巧。”她笑盈盈问,“你和顾超一起?你们来这打游戏的么?下午我遇到顾超好几次,但没看见你哎。”   “对。”   他就回了一个字。   贺兰诀还等着他说话。   嗯?没了?   廖敏之脸上的神情,绝对不是冰冷,或是淡漠,或是不耐烦,他瞳仁漆黑,眼神认真,是真挚的应对和倾听。   贺兰诀觉得这男生真是有点怪,惜字如金,不善言辞。   爆米花已经炸好了,贺兰诀接过网管递过来的圆筒,抱在手上,自己趁热捻了颗,往旁推:“好香,爆米花吃吗?”   廖敏之摇了摇头,找网管,指着货架:“可乐,玉溪。”   贺兰诀挑眉,表情一顿:“你抽烟啊?”   他没做声。   买完东西,两人折身返回。   网吧走廊挨着一整面的窗,窗栏在瓷砖上切割出方块,半下午的阳光依旧灼烫热烈,灰尘在清凉透明的空气中无声飞舞。   贺兰诀脚步放得很慢,廖敏之的脚步也很慢,两人磨磨蹭蹭,似乎都不想太快回到原位。   讲真,贺兰诀很有想和这个闷葫芦聊聊的欲望。   她贴着窗户走,晒着太阳,捧着爆米花边吃边走:“今天挺热的,路上都没什么人,大家都躲网吧来打游戏了。”   廖敏之捏着可乐,脚步比她快半步,把脸转向她。   贺兰诀看到他的眼睛,禁不住要笑,换了个话题,嗓音也是凉凉脆脆的:“你记不记得我呀?暑假的时候,我找你换硬币,那是你家开的超市吗?”   “是。”   她低头摇匀筒里的爆米花:“真的很巧。没想到我们是同班,还成了同桌,对了,我们的班级排名也是连着的,本来不是连在一起的,你是十九名,我是二十一名,中间那个二十名那天转去了文科班,是不是很有意思。”   “开学那天我看名单,看到你的名字,我还以为是个女同学呢,自我介绍的时候你站起来,吓了我一跳。”   其实想想,有点小开心。   “不过你好像不是很喜欢说话哎。”   廖敏之顿住脚步,目光直直盯着她。   贺兰诀也跟着停住,抬头看她面前的男生,“咯咯”咬着爆米花。   “贺兰诀。”   她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他喉咙里冒出来,有种沙沙的,奇异的质感。   他启唇,嗓音放得很低,念她的名字,唇齿用着力,仿佛要牢牢记住。   “麻烦——你说话的时候,可不可以面对着我。”   他说单字的时候听不出异样,说长句才显出特殊,不是字正腔圆的音调,模糊的,平翘舌搅在一起,像外国人说中文,缓慢、生涩、别扭。   “我听力不好,需要佩戴助听器。”他按了按自己的耳朵,侧着给她看,“我听不清你说话。”   廖敏之耳际的头发稍长,挡着,她有注意到,他耳朵上挂着个黑色的东西。   贺兰诀嚼着爆米花,愣了下:“……”   漂亮的眼睛安静看着她。   贺兰诀喉咙往下咽。   卡了几秒,她点了点头,缓慢又犹豫道,“我这样说话,你能听清吗?”   “可以。”   “听说对我而言,可能有点吃力……对不起,我不能和你聊天。”   “麻烦你,尽量不要理会我。”   “顾超他在打游戏,现在可能没空,有事,以后再找他吧。”   “好,好的……”   他点点头,温和又礼貌地转身离开。   贺兰诀有点懵,脑子空白回了包厢。   唐棠缩在椅子里,大气不出,专注盯着电脑屏幕。   贺兰诀茫然扫了眼血腥画面,连连后退,退出了包厢,回神,又折回来。   所以,怪不得她觉得他很奇怪。   他的外貌是漂亮利落的,声音却是混沌未开,有违和感。   因为他听不清,说话不清晰,所以会有那些举措,所以他坐在第一排。   所以她关注了他很久。   贺兰诀有点惆怅。   “你怎么才回来?”唐棠问她,“去了那么久。”   “刚在外面遇见我同桌,和他聊了几句。”   “那个冰山帅哥?寂寞的雪?”唐棠吃吃笑问,“他肯跟你说话啦。”   贺兰诀觉得,这两个形容词,现在听起来刺耳极了。   “不是……原来他耳朵有问题,他听不清别人说话,耳朵上戴着助听器。”   “是嘛,那他上课岂不是挺麻烦的。”   贺兰诀叹了口气,没多说。   回到家,她上网查了点资料。   贺兰诀记得,以前有个邻居,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大爷,耳朵里戴着个小黑匣子的助听器,每次旁人跟他说话,老头儿总要扯着嗓子说一句:“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后来大家都厌烦跟老大爷说话,老大爷也不说了,成天自个嘟嘟囔囔。   赵玲看她回来还玩电脑,轰她去洗澡看书:“玩了一天了,怎么还上网。开学了,收收心,以后不许在外面晃荡这么久。”   座位调整没几天,班级气氛有了明显变化,寥寥几桌女生掺杂在男生堆里,众星拱月似的。   教室里打打闹闹,彼此都熟络不少。   物以稀为贵,就这么点女生,还有一个方纯镇宅,老师们都宝贝的不得了。   廖敏之和贺兰诀都是走读生,每天早上贺兰诀踩点跑进教室,他已经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晚自习后贺兰诀收拾东西要走,他仍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贺兰诀和他说话,习惯性会先关注下他耳朵上的助听器,两只耳朵都佩戴着,黑色,有头发挡着,不显眼。   她笑盈盈冲他喊“早上好”。   廖敏之面色柔和,朝她点点头。   他早读没有声音,上课也没有声音,当然不和身边人聊天,从来没有主动找过贺兰诀说话,习惯性驼着背,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也会看黑板,会听课,但不管老师在讲台上说得多么唾沫横飞,他从来不做课堂笔记。   贺兰诀有注意到他桌上搁着一支黑管,有SONY的字样,网上查过,是一只录音笔,她想他应该是用录音笔记录老师的授课。   晚自习,范代菁来巡视纪律,把贺兰诀喊到了办公室。   “高一期末考,你英语考得不错,在班上排名第五,这成绩挺好的。”   英语是贺兰诀全科里最好的一门。   “谢谢老师夸奖。”   “就是不要当瘸子,薄弱科目,比如物理、数学,还是要加强点,我们是理科班,物理化很重要。”   贺兰诀连连说是。   “今天找你呢,是老师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范代菁微笑:“廖敏之带着助听器,他听力不好,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任务,还有学校一些重要通知,如果他有遗漏,你能不能帮忙提醒他一下?”   “当然可以。”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视力不好戴眼镜,听力不好戴助听器,都是一样的。他上课这些都没问题,你和他正常相处就可以了,也不需要过多关注,别因为他影响自己的学习,那就事与愿违了。”   不知怎的,贺兰诀觉得范代菁这句话……别有深意。   范代菁没有在班上公开说过廖敏之的情况,不过私下有和各科老师打过招呼,告诉班上有个学生有听力障碍,让老师们稍微照顾下。   女孩子,总归是细心一点,也更温柔,有耐心。   范代菁以前给贺兰诀班上代过课,对贺兰诀有印象,这个女孩性格很好,很容易相处,看着也很单纯。   贺兰诀进了教室,坐回位子,廖敏之笔尖突然顿住,笔芯在白纸上洇出墨痕,他听不见声音,但感觉身边人有动作,想了很久,最后到底是没抬头。   班长高峰有内部消息,在班上通报了好几个噩耗。   第一条:从本周开始,周六全天补课,一周六个晚自习。   第二条:新的教学任务出来,明年三月份要开始第一轮高考总复习,各科都在赶教学进度,自习课改成教学课。   第三条:第一次月考即将来临。   班上哀嚎归哀嚎,大家都很坦然接受现实,赶鸭子上架嘛,高一开水拔毛,高二填鸭抹油,高三自然是请鸭入瓮,香喷喷油滋滋,不考到外焦里嫩誓不罢休。   学校开始抓校风校纪,校园卡进出、仪容仪表和电子设备都严防死守,周一升旗仪式开晨会,校长和教导主任三令五申,要树典型,立榜样,促学风。   晨会散场,大家三三两两往教室去,高峰看见贺兰诀和班上几个女生在小卖部买饮料,打了个招呼,推推眼镜:“贺兰诀,我没看见廖敏之,他是不是没来开晨会,年级主任训话那些,你提醒下他,别让他漏了。”   “知道了。”   廖敏之的事情,老师和几个班委都知道,上了这么多天的课,各科老师经常找前几排同学回答问题,贺兰--------------丽嘉诀都不知道被cue过多少次,倒是廖敏之,一直稳稳当当的,每个老师都主动绕过他。   身边同学也陆续听说了,贺兰诀后面那桌坐的也是女同学,起先还抱怨廖敏之挡住了黑板,后来知道了,也没什么怨言,主动把桌子往旁边挪了挪。 第5章   贺兰诀踩着金灿灿的晨光走进教室。   一眼看见廖敏之坐在位子上,低眉敛目,默默抄写英语单词。   睫毛浓密,但不卷翘,双眼皮,但线条内敛,像铁画银钩的嶙峋山水,线条薄锐的雪色刀刃,你判断他应是锋芒寒霜,他却偏偏闪着诚恳真挚的光。   咦,真的好难懂。   她抵拳撑着自己的下巴,伸手,纤细的手指“哒哒”爬到他的视线范围,天,她肤色居然还要比他深,肯定是暑假在赵家村晒的,不过他的肤色这么冷白,却丝毫没有一点娘炮的感觉。   廖敏之扭头看人,他瞳色近乎茶褐,近看会有一种玻璃珠子的清澈感,又亮又静。   “刚才开会,教导主任说了好几件事,以后每天都要穿校服上课,不能穿拖鞋,校园卡不许随意外借,不许染发烫发。”   “还有哦,禁止早恋,抓到要处分,教室不许带手机和游戏机,不许在教室吃外卖。”   他表情默然,汲取她话里的信息,最后点头:“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   她把一颗糖推到他手边:“吃糖吗?这个挺好吃的。”   “不用,谢谢。”   贺兰诀眉眼弯弯,冲他笑了笑,没把糖收回去。   这颗糖,留在了他的桌子上,作为话题的结束。   相处模式就是这样。   周边同学气氛其实挺融洽的,她也习惯了坐在第一排,但偶尔会觉得有点冷清,不能和同桌聊天说话,有时候突然想起什么话题或者笑话,也无法和身边人分享。   其实她真的挺爱聊天的,也八卦,也喜欢听人说八卦。   但贺兰诀很喜欢这个位置。   谁能拒绝一个好看的男生呢,他全神贯注看着你。   阒静灼亮的眼睛,像星夜无风的深潭,你看不见其他——唯有你的倒影。   周六的补课让人无精打采,各科老师赶教学进度,同时加快了讲课节奏,每天的作业量突然拔高了——贺兰诀开始有点晕菜,她之前还有点迷之自信,觉得自己完全能应付理科班生活,但越往后学,只觉高二的课本仿佛赛亚人变身超级赛亚人,难度提高了不是一点。   班上有这种感觉的同学也不少,每天早上,教室各班人马开始兵荒马乱赶作业。   每组第一排的同学兼任小组长,负责收发作业本和试卷。   贺兰诀的职位一年不如一年,小学她当过音乐委员,初中好歹混了个英语课代表,如今只能当个小组长。   每天操心完自己的作业,贺兰诀还要催本组同学交作业。   “数学练习册,数学练习册,自觉点,怎么还不交上来。”   “快了快了,马上就好。”   “你化学作业呢,再拖我不等了,你自己送课代表那去。”   “别呀,你等等我。”   “贺兰诀,借本练习册救救急。”后排男生扒拉贺兰诀手中的练习册,“我就差选择题了,随便看一眼就行。”   “你敢!”贺兰诀拿书拍他,“自己做。”   早上那会,贺兰诀总是要来回走动收作业本。   过道尽头的另一侧就是顾超的位置,教室再吵他也没动静,带着耳机,蒙着脑袋。   这哥们身高188,人高腿长,两条腿大喇喇摊开,占了过道一半的空间,贺兰诀站在一边等补作业的同学,分神瞄了眼。   顾超在班上人缘很好,爱运动,会玩,能开玩笑,平日看着懒洋洋又散漫,加上有钱有颜,全班女生都对他青眼有加,妥妥的阳光型班草。   贺兰诀也喜欢看帅哥。   但他和廖敏之在班上,关系好像没有特别熟,贺兰诀经常看着顾超和一帮男生勾肩搭背同进同出,她跟廖敏之同桌这么久了,没见过这两人直面交流过。   趴在桌上的人抽了抽肩膀,没骨头似的从桌子上支起来,伸了个懒腰,迷迷瞪瞪看见旁边有个女同学,一张皎洁干净的脸偏过来,亮晶晶的眼神在他身上闪了又闪。   顾超懒洋洋的动作突然僵住,极不自然的把脸一扭,背着人,“咚”地埋进了书桌。   这动作极其生硬不连贯,好像……有意躲着她似的。   贺兰诀觉得有点好笑,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收了作业本,站在他身边,捂着手咳了一声:“教导主任在后门,站了五分钟了。”   这阵子教导主任总是悄摸摸巡视各班级,专门逮玩手机的人。   话音未落,这哥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了耳机,支着手往兜里一塞,桌上爬起来,往后门瞄。   哪有什么人影。   女同学已经抱着作业本,施施然走了。   嘿,这老妹还挺不厚道的。   -   周三上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七班的体育课空了三周,要么是体育老师带队集训,要么是下雨,全改成了主课,这周体育委员去打探,终于有好消息。   “走啊,操场集合。”   体育老师是个寸头青年,体校毕业没两年,穿件老虎头的运动服,英文名叫Tiger,班上人称虎哥。   第 一节体育课,大家都很有朝气,积极热情,虎哥也意思意思,先来二十分钟短跑训练,再自由活动。   女生优先。   五十米短跑,每人两个回合。   班上女生少,四个跑道,很快就完事了,女生们三三两两坐在树荫下聊天,顺带围观虎哥操练班上男同胞。   十几岁的男孩子,不论高矮胖瘦,都有股热腾腾的青涩劲,偶尔有那么几个挺拔匀称,天然琢磨的,在人群里特别惹眼。   女生都很喜欢看顾超跟同伴勾肩搭背,拳来腿往,笑得爽朗阳光的那股劲。   “顾超他有女朋友吗?”   “没有。”况淼淼已经打探清楚了,“他一直没谈恋爱。”   “你们知不知道。前两天,晚自习下课有个女生来表白,顾超在厕所,愣是没敢出来,等到上课铃声,他才偷偷摸摸进教室,一下晚自习,他立马就溜走了。”   “他怎么这么搞笑。”   “那个女生很漂亮耶。”   “漂亮又怎么样,漂亮又不是万能的。”有人挤眉弄眼,“他喜欢女生吗?会不会……”   “他手机屏幕都是美女哎,还是身材特别火辣的那种。”   “这你也知道?你还偷看他手机?”   “我,我……”   女生们挤在一起窃窃私语,笑得乐不可支。   也不知怎么回事,起跑的口哨声突然长长“哔——”的一声,虎哥扯着嗓子:“第二跑道,第二跑道那个,你出来,怎么每次起跑都慢这么多?你是不是聋了?有没有听我的哨声?”   这声音实在太尖锐,连带着旁边的女生和队伍里的男生,全体突然抬头。   目光刷的落在第二跑道男同学身上。   贺兰诀扭头,看见廖敏之双手叉腰站在终点线外,微微驼着背,脸颊被太阳晒得通红,胸膛起起伏伏。   看见周边投来的视线,他自己也茫然了一瞬,不太明白原因,找了一圈,看见虎哥手指对着他,微微皱了下眉,脸色却仍是平静的,慢腾腾朝虎哥走过去。   还是班长高峰先回过神,小跑到虎哥身边,低声解释着什么。   顾超站在队伍后,也拨开同学走出来,走到廖敏之身边,搭着他的背,懒洋洋地拍了拍,一起站在虎哥面前。   三人说了几句话。   虎哥挠了挠头:“不好意思,老师刚才误会你了啊。”   “现在大家自由活动,要打球的同学跟体育委员去仓库拿球。”   人群陆续散去,女生们都在坐在树荫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有话想说。   有人问贺兰诀:“廖敏之他为什么听不见?他说话的腔调也有点奇怪。”   贺兰诀挠挠脸:“我也不知道。”   她和他不聊天,这种话题,她也没敢问。   “你是他同桌也不知道?平常你俩怎么说话的?聊什么呀?”   什么也不聊。   “我知道。”有个沉默少语,叫李菲的女生轻声插话,“我有个朋友认识廖敏之,初中和他是同班。”   “听说他是小时候发烧生病,打针把耳朵打坏了,还是挺严重的那种,很大的声音都听不见,要在他身边说话才行,他还有残疾证,中考的时候,进的还是特殊考场。”   “听说他本来不能进普通学校的,要去念聋哑人学校,可是他爸妈不肯,他初中成绩也挺好的,在班上前几名。”   “不过他好像就一直这样,不太说话,我朋友跟他同学两年,也没聊过几句。”   女生们默默听着,都不约而同叹了声。   “好惨,也挺不容易的。”   “也有好处的吧,比如睡觉不会被吵,不受外界的干扰,可以很专注地学习,还有景点免门票。”   “其实想想,也没有特别惨,他还能戴助听器,还是能听见声音,可以正常生活,至少比盲人,比肢体残障那些要好得多吧。”   “那考试的时候,英语广播他能听见吗?”   贺兰诀起身,站在球场的网栏边。   她看见廖敏之和顾超并肩走向了篮球场,顾超抡着篮球,站在篮筐底下,矫身把球抛向了廖敏之,他接了球,又把球抛了回去,两人几个来回后,各自都摆好了进攻的姿势。   两个人,一个穿得花里胡哨,一个黑白灰,廖敏之身高稍逊,但更清瘦纤细,一个蓬勃坦荡,一个内敛笃静,腾跳起跃,倒是都利落好看的。   况淼淼也凑过来,两眼放光:“真帅。”   “嗯呐,是挺帅的。”贺兰诀随声附和。   中午下课铃响,两人还在球场奔跑扣篮,最后廖敏之脸色潮红,捋袖子抹汗,捡着球出了球场。   顾超跟了上去。   廖敏之把球扔给他,擦了擦耳朵上的汗,把助听器戴上。   两人去小卖部买水喝,各自一口气干了一瓶。   “中午吃什么?”   “食堂。”   “食堂那么难吃你怎么咽的下。”顾超怼他,“出去吃,我请客。”   “不用。”   “那去我家吃泡面,这个点,食堂能吃的都不剩了。”   廖敏之没拒绝。   两人出了校门,顾超租的房子就在学校对面,穿过马路,步行五分钟就到。   三楼,二室一厅的老房子,布置还算不错,门口满地的篮球鞋,客厅里乌烟瘴气,地上都是捏扁的啤酒罐可乐罐和烟蒂。   “昨天晚上几个朋友过来打游戏,钟点工还没过来收拾。”顾超脚拨开地上的铝罐。   爹妈把他扔到北泉来念高中,顾超不愿意住宿舍,自己在外租房,定期有钟点工阿姨过来做家务,家里人离得远管的少,生活还算惬意。   两人坐在餐桌边吃泡面。   廖敏之从裤兜里掏手机,翻出一张图给他看:“你要的东西,我爸找人问了,拍了个照片回来,是不是这个。”   是在日本商业街拍的照片,商品照片和标价,一行日本字。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真去问了?”顾超挑眉,接过他手里的手机,眉飞色舞,“卧槽,还真是这个,叔叔没找错。”   SONY 的PSP2000,顾超想要了很久,一直没等到现货。   “国内都卖断货了,日本还是挺容易买到的。”   “下个月可可过生日,我爸给她买了个生日礼物,你要的话,我让我爸买了,一起寄过来。”   “行行行,我先把钱给你,你跟叔叔说一声。”顾超笑呵呵,“可可妹妹过生日,我也得给她准备个小礼物是不是,这年头小学生都喜欢什么,她今年刚上一年级,给她买个小书包怎么样。”   廖敏之发音虽然含糊缓慢,但聊天基本顺畅:“不用,我妈准许她在店里挑十样零食,她已经够高兴了。”   那年头还抓着计划生育,周边基本是独生子女,但廖敏之有个亲妹妹,今年七岁了,刚上小学,是廖敏之爹妈跟计生委申请,特意要的二胎。   廖敏之的爸爸廖峰原先是本地水泥厂的职工,后来工厂倒闭,失业在家,廖峰有个朋友早年去日本打工,后来安定下来,在冈崎市开了个中华料理店,廖峰两年前也去了日本,在那边打工,攒笔钱再回国。 第6章   月考的脚步从不迟到。   考场安排表贴出来,贺兰诀和廖敏之在同一考场,他考号靠前,她考号靠后,两人隔了半个教室。   而且——考场就在楼下,是唐棠的班级。   贺兰诀有种预感,这次考试,她肯定超lucky。   “宝贝,你考号多少?我把我开过光的课桌留给你。”唐棠一整个激动住了,“需要什么公式小抄?我给你写在桌肚里!你要的时候偷偷瞄一眼。”   “所有的物理公式~~~拜托了~~~”   “……做个弊,你野心还挺大……”   考场布置要清空教室,不许把课本杂物留在教室内,一来防止偷盗,二来防抄袭。   老传统,考前一天,晚自习之前,大家收拾桌面,把书和杂物搬到办公室去。   高二(七)班的教室在四楼,范代菁的英语组办公室在二楼。   大家都撸袖子开工,掏桌子,翻书、整理、当搬运工。   男生自告奋勇帮女生忙,鼓着结实的肌肉,左手拎一摞,右手抱一箱,雄赳赳气昂昂,散发着男子力。   甭管平时多嫌弃这帮男生汗臭脚臭,女同学这时候都识相鼓掌,真诚赞美:“Holy High。”   平时察觉不出来,贺兰诀把书都挪出来,才发现东西真不少,她是文具控,花里胡哨的笔记本又厚又沉,在桌上摞成了珠穆朗玛峰。   廖敏之也在旁边收拾,他的东西少,干净,简单。   贺兰诀活动活动手腕,气沉丹田,打算多跑几趟。   旁侧突然横插过来一只手,拦住了贺兰诀的动作。   冷硬的手指修长,轻轻掐住了书脊,他没看她,目光垂直落在书本上,自然接过:“我来。”   “谢谢,太麻烦你了。”   她瞬间喜笑颜开。   男生的力气和女生力气不一样。   廖敏之一口气抱起了一大半的书,贺兰诀拿了剩余的一点,两人出了教室。   她开开心心跟着他下楼,时不时护一下被他步伐晃歪的书本,不小心瞄到他的手臂,绷着青筋和血管,腕骨凸得尖锐,瘦韧的肌肉线条流畅利落。   范代菁正在和女老师聊天,瞥见廖敏之在前,贺兰诀亦步亦趋跟着他,笑着招手:“那边,你们挨着墙角放。”   办公室有块地方是专门划给学生放书的。   廖敏之慢慢弯腰,看了眼地面,没把书放下,单膝磕在地上,一条腿蹲着,两手搂住书,抬头看贺兰诀:“拿张纸,垫一下。”   “稍等。”   地面上有点灰尘,贺兰诀急忙把自己的草稿本抽出来,撕了两张纸,铺在地上。   他把书摞在纸上,贺兰诀伸手去帮忙,两人凑得近,冷不防闻见他身上有股肥皂的香气。   大概是薰衣草、还是柑橘的气息,冲入鼻腔,微微清冽,让人神思一晃。   回教室的路上,贺兰诀脚步在前,廖敏之在后,两人隔着一两步的距离。   他偏头,视线落在走廊外侧。   落日余晖,晚霞绚烂,夕阳涂抹在校园各个角落。   她没话找话:“太阳下山了,景色好美。”   廖敏之似乎没听见这句话,没出声,也没回头,只是侧脸染了潋滟霞光,一如既往的沉默平和。   -   第二天在考场见面,贺兰诀特意从后座绕过来,跟廖敏之打招呼。   “早上好啊。”   他眉眼舒展,面色柔和朝她点点头。   贺兰诀用的真的是唐棠的课桌。   她在课桌里找到一条“绿箭”口香糖,嚼进嘴里,提笔写了几个字,把包装纸原样塞回原处。   当天考三门,上午语文,下午数学,晚上物理。   题目不算难,一切都顺利,只是在下午数学场,贺兰诀被好几道题卡住,来不及检查。   最后五分钟,监考老师出声提醒,等到铃声一响,拍手喊停。   大家纷纷停住,等老师收卷子,贺兰诀也搁下笔,看着自己的卷面,检查选择题有没有遗漏。   “第一列第二桌,那个男同学,时间到了,停笔了。”   监考的男老师健步过去,咚咚敲廖敏之的桌子,扯过卷子,语气有点冲:“怎么回事,喊你停怎么不停下?时间到了。”   满考场的人齐刷刷偏头。   贺兰诀“蹭”从位子上站起来:“老师……”   老师没多计较,转身去收其他考生的试卷。   廖敏之把笔合上,泰然自若收拾文具和书包,走出了教室。   贺兰诀拖拖拉拉收拾东西,最后走到监考老师身边:“老师,你这两天都是监考我们考场吗?”   “是啊。”   像月考这种小考试,学校安排不严,通常不会变换监考老师。   “刚才你说的那个男生,他听力有问题,不是故意拖时间,您误会他了。您下场考试能不能提醒下他。”她脸颊微微发热,“我们是一个班的,他是我同桌。”   跟监考老师解释完,贺兰诀回了趟自己班级。   教室里没有人。   她又去了趟英语组的办公室。   办公室有几个别班的同学,在书堆里拿东西。   贺兰诀一眼看见自己和廖敏之的书,整整齐齐的两摞,并排挨着墙,靠得很近,像两个罚站的盟友。   最上面的是化学课本,贺兰诀翻了翻,看见扉页上写着他的名字。   廖敏之。   高二七班。   字迹很瘦,利落,先抑后扬,落笔有点锐利。   她每天早上收作业,已经很熟悉他的字。   没有找到人,贺兰诀打算回家吃晚饭。   沿着楼梯往山下走,眼前却猛然一亮,廖敏之拎一袋热腾腾的手抓饼,低着头一步步往上爬楼梯。   廖敏之有点惊讶看着从山下冲下来的女同学,差点刹不住脚,在他面前晃了晃,才勉强维持住平衡。   她语气很直接,嗓音脆脆的:“你考试的时候,怎么不戴助听器呀?”   “老师会问。”他慢声开口,“以为那是蓝牙耳机。”   如果被看见,就一定要解释,廖敏之不想多事。   下午那场数学考试,他忘了调手机闹钟,一时不注意错过了时间。   “那你明天的英语听力怎么办?”她小心问他,“你能听到英语广播吗?”   廖敏之目光直直看着她。   “我不做听力题,听不清。”   “很严重吗?”她想了想,指了下自己的耳朵,“很多声音都听不见吗?”   他微微点头,跟她挥手告别,往教学楼走去。   英语广播已经很大声了,他也听不到吗?   赵玲这两天炖了燕窝银耳红枣枸杞羹,专给贺兰诀补补脑子。   贺元青工作忙碌,出差居多,赵玲工作清闲,每天记得去单位打个卡就行,剩余时间精力准备家里的一日三餐,照料娘家和婆家各种大小杂事。   “去年你爸出差带回家的燕窝礼盒,还是印尼进口的,专给你留的,每次考试喝一碗,能喝到你高考。”   贺兰诀含着这黏黏糊糊的玩意:“这玩意不过期吗?”   “保质期三年,我都算了,恰好是你高考完才过期。”赵玲喜滋滋,“可不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都没舍得送给你外公外婆吃。”   “……”贺兰诀有心事,喝着燕窝羹,摇摇头,又徐徐叹了口气。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小孩子少叹气,把福气都叹没了。”   贺兰诀噘嘴,一口闷了这盅补品。   -   两天的考试很快就过去。   回到教室上课,她的书已经被廖敏之搬了回来,端端正正摞在书桌上。   贺兰诀跟廖敏之说谢谢,他很认真回她说客气。   没容得他们喘气,各科老师批卷神速,月考成绩很快就出来,班级第一是女生方纯,第二名是男生许端午。   贺兰诀考得不好不坏,最烂那门是物理,61分勉强及格,贺兰诀还是有点心虚,唐棠真的在课桌里写了几行物理公式,贺兰诀抄了一个,要是刨去这题,实际成绩只有57分。好在她这回英语出息了,125分,勉强把物理这瘸子腿掰回了一点。   班级排名二十五,稍微掉了一点点。   廖敏之的总成绩比她好,班级排名十七名,数理化分数都很平稳,英语最低分,只有79分——可贺兰诀知道,30分的听力他只有0分。   成绩单发下来,后面还附着张心理手册,鼓励学生和家长齐心协力,把这次成绩当做基石,努力提升高度。   贺兰诀略有些失落的把成绩单拿回家,赵玲仔细看了,脸色并不算差,还是鼓励为主:“英语考得还不错,差的那几科,现在努力还来得及。”   赵玲出乎意料不给压力,贺兰诀也自觉卖乖,主动把手机留在家里,去租书屋的次数也少了。   十月的太阳不再酷热,天气渐渐凉爽,操场上运动的人也逐渐增多。   每天下午,体育委员和顾超,还有班上几个爱打球的男生,偶尔还扯着廖敏之,加上班里的女生,有说有笑从外面进来。   “你们干嘛去了?”贺兰诀扯住况淼淼。   “打羽毛球。”况淼淼解释,“班里组了个羽毛球的小群,天气好的话我们会去操场活动一下。”   “廖敏之和顾超也在吗?”   “顾超也经常来,偶尔会带着廖敏之。”   可惜贺兰诀不会打羽毛球,她的运动天赋跟所有的球类运动无缘。   不过贺兰诀不认输,跟着况淼淼去过几次,挥了挥羽毛球拍,球甩不出界,也不好意思拖后腿,悻悻坐在旁边当围观群众。   她帮他们守着衣服饮料,手机钱包这类,手里还捏着个白色的小盒,那是廖敏之的助听器盒,他运动的时候会摘下来。   一对助听器不便宜,她搜过廖敏之用的这个品牌,要好几万块钱。   一局终了,廖敏之被替换下来,贺兰诀给他递纸巾,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人。   男生面色微红,额头眉峰都是汗水,沿着鬓角而下,晶莹汗珠徐徐滴进蓝白色的校服。   “你和顾超是好朋友吗?”   顾超是班上男生里,和廖敏之走得最近的一个。   “还可以。”他偏首和她聊天,手里捏着空瓶子,发出窸窣的声响。   关系还可以。   两人并排坐在石阶上,中间隔着一点距离,默默看着球场。   贺兰诀想聊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聊起。   “好看吗?”她撒开自己的十个手指头,摆在他眼皮子底下。   廖敏之迷茫看了她一眼。   “我的指甲。”   她翘着色彩缤纷的指尖,很得意给他展示。   “是水彩笔啦,学校不让涂指甲油,这个拿水擦擦就掉了。”   “赤橙黄绿青蓝紫,彩虹色哦。”   “好看吗?”   廖敏之:“……”   “好看。”   “你觉得哪个颜色最好看?”   廖敏之:“……”   “红色?”   “我也觉得这个红色不错,很显白。”她瞄着他的手,“你的手如果涂指甲油,肯定也很好看。”   廖敏之的手指缩了缩。   贺兰诀哈哈笑起来:“你好像被吓到了。”   他眸色藏着一抹温柔,嗓音含糊:“我妹妹小时候,也喜欢拿水彩笔涂我的指甲。”   “你有个妹妹吗?”   “嗯。”   “多大了?”   “今年读一年级。”   “肯定是个很可爱的小朋友。”   他低低“嗯”了一声。   她又想起他家的小超市,笑眯眯道:“那家‘幸福便利超市’,真的是你家开的吗?”   “是。”   贺兰诀觉得开心,好像共享了一个不外传的秘密:“暑假那时候,我跟我外公出来卖菜,那天找你换硬币,我都没有好好跟你道谢,后来我跟着外公又来了,收银台坐着个短头发的阿姨,笑起来很亲切,是你妈妈吗?”   他认真听她说话,似乎点了点头,收回目光,站起身来——羽毛球赛已经结束了。   一帮人嘻嘻哈哈回了教室,顾超没骨头似的搭着廖敏之的肩。   两个大老爷们勾肩搭背,如果再脸对脸说话,那就显得很诡异。   顾超摸出手机打字。   【你俩聊什么呢?】   廖敏之裤兜里的手机一震,摸出来看了眼,面无表情回复。   【她问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顾超烦恼搓了搓脸。   —   班级值日按座位轮流安排,已经轮到贺兰诀和廖敏之,贺兰诀这天提前二十分钟去了学校。   住宿生的早自修已经结束了,大家都去食堂吃早饭,教室里趴着几个瞌睡虫。   廖敏之的背包已经在位子,却不见人影,黑板干干净净,地面半干不湿,拖把湿漉漉的刚洗过,贺兰诀走了一圈,没看见垃圾桶,问人:“看见廖敏之吗?”   “倒垃圾去了吧,刚好像看见他还在这里扫地。”   教室的垃圾桶是个很大的蓝桶,一个人拎还是挺吃力的。   垃圾点在教学楼后面的空地,贺兰诀蹬蹬蹬跑下去找人,垃圾站人影空空,也没见到廖敏之,听见不远处有哗哗的水声,绕过去一看,廖敏之站在墙角,开着水龙头冲洗垃圾桶。   “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背对着她。   贺兰诀踮起脚尖,拍拍他的肩膀。   他扭头,看见是她,眼神亮了一下:“早。”   “早啊。”贺兰诀踩着水花过去,“对不起啊,我来晚了。”   “没事。”   她帮他拎垃圾桶,廖敏之不让:“这个脏,你回去,我马上就好了。”   “那怎么行。”贺兰诀不肯,“我们一起回去。”   他低头刷垃圾桶,慢吞吞说话:“你平时帮我很多,这些留给我就行了。”   “那不一样。”贺兰诀蹲在他身边,帮忙扶着水管,“我也没有多做什么。”   “桶很轻。”   她巧笑倩兮:“那正好,我一个人拎回去就行,让你歇歇。”   廖敏之说不动她,索性闭嘴。   两人牵着垃圾桶的手柄两端,晃悠悠往教学楼去。   “我们走这边好吗,从树林里绕过去,虽然远了点,但林子里种了很多栀子花,很香的,闻一闻神清气爽。”   廖敏之没意见。   树林里空气的确香甜浓郁,林间铺了石子甬道,曲径通幽,贺兰诀和唐棠每天都要抽空下来散步,聊聊心事和各自班上的八卦。   走到一半,贺兰诀突然顿住脚步,秀眉挑得高高的,扯了扯廖敏之的校服袖子。   林子里隐隐约约传来的聊天声,透着股暧昧。   “有人。”她做口型,想起他听不见,伸出手指在唇边“嘘”了一声。   她带着他蹑手蹑脚往前走。   男生和女生站在树下,各自手里捧着本英语书在聊天。   看起来像是正常画面,但贺兰诀在这里转悠久了,雷达格外灵敏,这两人的身体语言不一样的,女生后背倚着树干,男生伸臂攀着树枝,两人面对面,身体都向对方靠近。   男生扯了女生一下辫子,女生卷起书敲他的脑袋,被男生攥着手腕,清脆地喊混蛋。   两个人的身体拥在了一起。   贺兰诀回头,对着廖敏之“哇哦”,一脸姨母笑:“真甜。”   再往前走,就要打搅到这对掩耳盗铃的情侣,贺兰诀牵着桶,拉着廖敏之从林子里绕过去,两人顺着教学楼的墙根的排水沟,偷偷溜走。   廖敏之第一次被人拉着走这种路。   两人都穿着帆布鞋,同款不同色,她白色,他黑色,鞋底都沾了泥巴,贺兰诀在石子路上用力蹦了蹦。   “那边有个浇花的水龙头,我们把鞋底的泥擦擦吧,不然回教室,踩了满地的泥巴就难看了,还得自己拖地。”   “好。”   两人把水龙头拧开一点点水流,贺兰诀找了几片柔软的落叶,蹲在水边顺着鞋沿慢慢擦。   廖敏之依法炮制。   两个黑黑的脑袋凑在一起,不小心撞了下,又各自避开。   贺兰诀不好意思笑了笑,抿抿唇。   他漆黑的眼,光亮也是柔的,绵软的,安静的。   “廖敏之。”她伸出一根手指头,点了下他的肩膀,而后抱着自己的膝盖,看着他,逐字慢声道,“我们交个朋友吧,廖敏之。”   她眉眼玲珑,语气大胆又热烈:“我想和你做朋友。”   她想好了。   不方便说话也没关系,他们可以写在纸上,可以用纸和笔聊天。   廖敏之眼神顿住,眸光微晃,先沉默了一瞬。   他穿颜色清爽的校服,眉眼清新生动,最后垂眼,颇有些散漫地点点头。   “好。”   初秋的风带着凉意,挟着草木的清甜,贺兰诀的心在砰砰跳,朝他绽放出甜美的笑容。 第7章   学校下午的放学时间是5:30,晚自习6:40开始。   晚餐时间紧张,很多走读生来不及回家吃饭,会在食堂或者学校周边的快餐店解决,可以挤出时间多学一会,或者去操场活动活动,放松下身心。   贺兰诀最近吃晚饭的速度加快很多。   赵玲蹙眉:“我给你做了一个小时的饭,你几分钟就吃完了?”   她腮帮子一紧,再一紧,把饭噎了,拳头捶胸口:“吃完了。妈我去学校了。”   “这么早?”   “最近作业太多了,我早点去做作业。”   这个点,廖敏之刚从食堂出来,再巧一点,贺兰诀会在爬楼梯的时候遇见他,两人一起回教室。   “你中午和下午都不回家吗?吃食堂呀?”   “对。”   “听说食堂很难吃。”   “还好。”   “早上你到校好早,坐公交来学校吗?”   “自行车。”   “我也喜欢骑车,可是我小学的时候出过车祸,爸妈不许我再骑车出门,以前都是我妈接送我上学,现在家里离得近,只能步行,每天跑来跑去好累啊。”   对话干巴巴,挺没营养的,贺兰诀其实挺能聒噪,可她并不觉得枯燥无聊,反倒觉得这相处模式很静美——完全是因为廖敏之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眼神和嗓音都温和真挚的原因。   错觉!   教室里人不少,聊天的听歌的看电影的,吵吵闹闹静不下来,贺兰诀悄么么戳廖敏之:“你需不需要我的笔记,我可以帮你复印一份。”   她的笔记做得特别花哨,用各种小贴纸和花边排版,漂亮程度堪比个人手账。   不能说贺兰诀学习不认真,成绩提不上去也是有原因的,她总要花点心思在其他地方,薄弱科目不愿迎难而上,喜欢雕琢美化擅长方向。   廖敏之物理化成绩都比她好一点,只是语、英两科比较差,贺兰诀不遗余力向他推销英语笔记:“范老师也夸我的英语笔记呢。”   “暂时不需要,谢谢。”   “那如果你想看,你可以随时在我桌上拿,没关系的,我所有的东西都和你共享。”   “谢谢!”   她甜甜一笑,把花花绿绿的包装纸推到他手边:“夹心巧克力,你尝尝呀。”   廖敏之看了眼巧克力,没碰。   他总是能收到贺兰诀各种小零食,想了想,在自己的背包里掏了掏,掏出个小饼干礼尚往来。   “味道可能一般,别介意。”他嗓音低缓。   他也没什么东西能回馈她的热情。   巧克力味的薄片饼干,超市里常卖的那种散装品牌,廖敏之包里备几个,饿的时候充饥用。   “你家超市的吗?”   他点头。   贺兰诀撕开包装袋,咬了口,笑容格外灿烂:“好吃耶。”   她好捧场。   -   这礼拜的体育课,虎哥有事,没安排训练,让大家自由活动。   女同学们看了会男生打篮球,结伴逛校园,一路从球场逛到宿舍楼,路过图书馆和实验楼,去小卖部买水。   脚步刚过,正巧实验楼里走出两人,男生女生,都戴着眼镜,男生清秀斯文,女生眉尾有颗褐色小痣,两人滔滔不绝讨论着什么。   贺兰诀脚步放慢,身形缩在队尾。   没躲过。   “贺兰诀。”男生音色清朗。   她摆出笑脸。   “嗨!”   男生快步朝她走过来,看了眼周边,心下明了,微笑道:“上体育课吗?”   “对呀。”贺兰诀搓搓手指,脚步慢腾腾的,“你呢?”   “跟老师申请了实验室,我们刚做完实验出来,准备回教室上课。”   “明磊,这是你朋友?”   旁边突兀插进一道声音,打断两人对话。   “对。”郑明磊笑着跟两边介绍,“汪夏,我们班学习委员。”   “贺兰诀,理科七班的同学。”   贺兰诀腼腆打招呼:“你好。”   “你好。”女同学声音板正,不带一丝情绪。   贺兰诀心里小火苗矮了三分。   “那……不妨碍你们,我们班同学还在前面等我。”贺兰诀想溜,“下次有机会再聊啊。”   “去小卖部?正好,我也去买瓶水,一起去吧。”郑明磊柔声附和。   “哦,好……”   “汪夏,你要喝点东西吗?”没忘照顾身边另一位。   “不用了。”汪夏目不斜视,“你去买吧,我在外面等你。”   郑明磊和贺兰诀一起往小卖部走。   “好久不见,刚才有人挡着,我还差点没看见你。”   贺兰诀有些讪讪的:“对啊,好久不见。”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高一期末,贺兰诀苦哈哈去班主任办公室领被缴的杂志,正好遇见郑明磊——在旁边办公桌跟老师探讨一道数学题的最优解法。   两人这差距,天堑鸿沟。   “暑假一直忙着补课,开学后又去了物理竞赛,前几天刚回来。”他笑容可掬,“你怎么样。”   “挺好的。”贺兰诀干巴巴摸鼻子,“祝贺你拿了国赛银奖。”   “你怎么知道我得奖?”郑明磊挑起剑眉。   学校大红榜都贴出来了,校广播轮着放喜讯,她不知道才有鬼。   还有她老妈,面无表情的问她,知不知道什么是物理竞赛,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高考加分、保送名校,金光闪闪的未来呗。   “月考我都没来得及参加。”郑明磊笑问,“你考得怎么样?还好吧?”   贺兰诀忍不住,朝天翻白眼:“咱们友谊能不能到此为止?你一个学霸问我这种问题,合适吗?”   他爽朗一笑:“抱歉。”   郑明磊拉开冰柜门:“海盐汽水?我记得你喜欢喝这个。”   没有很喜欢,只是她初中无病呻吟,在Q,Q空间发了篇“海盐汽水,忧郁夏日”的2B日志,被郑明磊看见了,特意给她留了个评论。   “谢谢!”贺兰诀捂脸。   汪夏在门口等,两人没多聊,郑明磊付了钱,说有空再聊,挥挥手走了。   贺兰诀拧开汽水瓶,闷了一口。   这咸爽又酸溜溜的感觉啊。   方纯从旁边过来,扯着贺兰诀说话,激动道:“贺兰诀,你和郑明磊是朋友啊?”   贺兰诀挠挠脸:“以前是同学。”   方纯眼睛发亮:“小学同学还是初中同学?怎么没听你提过呀,你们熟吗?”   “幼儿园同学。”贺兰诀连连摆手:“都多少年了,不熟,一点不熟,偶尔见面打个招呼而已。”   方纯望着两人的背影:“你不知道他有多厉害,汪夏也厉害,他们俩一直是学习搭子,高考目标都是清北大学。”   -   况淼淼和自己的同桌脾气性格不对付,两人相处一般,况淼淼更喜欢贺兰诀,常约着贺兰诀一起去洗手间,同进同出。   贺兰诀被况淼淼加进羽毛球群里,她捣鼓了半天,问况淼淼:“为什么我加顾超好友,一直添加失败,他拒绝了我的好友申请。”   “他的Q,Q设置就是这样的,只能他主动加你,不能你加他。”   贺兰诀撇嘴。   况淼淼瞟她,期期艾艾:“兰诀,你不会也喜欢顾超吧?”   “喜欢他?然后把他吓得躲到厕所去吗?哈哈哈哈……”   贺兰诀实在很难想象这画面。   这哥们身上是有点滑稽的幽默在。   顾超成天在教室睡觉,要么跟男生打球玩游戏,虽然也能和女生插科打诨,但对女生进一步的表示怵得慌。   班上有想法的女生都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况淼淼性格大大咧咧,已经和班上男生打成了一片,跟顾超关系也不错,想了想:“不然我跟他说一下,让他加你?”   “不用啦,我只是想问他一下廖敏之的事情,不问也没关系。”   廖敏之在班上算不上孤僻高冷,但确实是难以融入集体,例如小组话题讨论,有他在总是很容易冷场,他也常常错过对话。   一句话,重复一遍两遍没关系,可是次数多了,会失去交谈的欲望。   所以,如非必要,班上同学轻易不和廖敏之说话。   廖敏之知道麻烦,也尽量避免和人交流。   贺兰诀想问问顾超,廖敏之对哪些话题比较感兴趣,也许可以找点大家都喜欢的讨论题。   说到廖敏之,况淼淼也有新发现:“廖敏之经常和顾超一起欸,他们明面上看着不太熟,私下关系还挺好的。顾超从来不吃食堂,但我见过他跟着廖敏之一起去食堂吃饭,廖敏之打羽毛球,顾超也一定会来。”   “而且哦,顾超新买的那个PSP,就是廖敏之找人帮忙,从国外寄回来的,顾超为了谢他,还买了个布娃娃,说是送给廖敏之妹妹的礼物。”   这些贺兰诀都不知道。   “兰诀。”   “嗯?”   况淼淼捏捏贺兰诀:“明天周六,没晚自习,下课后我们去打羽毛球,你把廖敏之也喊上呗,我看你们最近相处得不错,经常坐在位子上说话。”   贺兰诀怪模怪样咂唇,捏况淼淼的脸:“你想干嘛?”   “我还能干嘛。”况淼淼挤眉弄眼,“我教你打羽毛球啊。”   周六下午,班上约了羽毛球比赛,贺兰诀和廖敏之都参加,顾超也跟着来了。   贺兰诀技术太菜,一直没敢正式上场,廖敏之陪着她,在旁边练发球和击球。   她说她想学羽毛球,邀请廖敏之一起,廖敏之想了想,跟着过来,其他同学都兴致勃勃打比赛,两人就在场外,廖敏之耐心教她握拍和挥拍的姿势,她有样学样,摆出了同手同脚的姿势,廖敏之还没表情,贺兰诀自己哈哈笑起来。   练了半天,终于上场实战,男女混打,况淼淼和顾超一组,她和廖敏之一组,况淼淼球技不错,顾超更是挥洒自如,廖敏之一人对抗两个,是真有点扛不住。后来况淼淼和顾超索性放水,贺兰诀才有发挥的余地。   贺兰诀玩得很开心,廖敏之气喘吁吁坐在旁边,两条腿摊开支着,一张脸红烫如霞,短袖校服全都湿透了,发梢滴着汗,他捋了两把,把毛绒绒的脑袋捋得发际分明,乍一看还有点唇红齿白的潇洒少年的感觉。   时间不早,赵玲打电话催她回家。   况淼淼给贺兰诀使眼色,贺兰诀意会,找廖敏之:“回家么?我们一起走吧。”   廖敏之低低“嗯”了一声,初秋的晚风微冷,大家都穿着短袖,他从背包里翻出长袖校服,拉链拉到顶,背着包,跟着贺兰诀出了球场。   “累不累?”   “还好。”   “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没事。”   “回去好好休息。”   “嗯。”   他这会鼻音有点重,吐字听起来更是含糊。   两人在车棚门前挥手作别,贺兰诀突然“咦”了一声,看着他的耳朵:“廖敏之,你没戴助听器,也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听不见。”他神色有点疲惫,耷拉着眼皮瞅着她,“我读唇。” 第8章   廖敏之的家在城乡汽车站附近,从北泉高中骑车大概半个多小时,路程不算近,原先父母想让他住校,但这样家里只剩任怀曼和廖可可两人,廖敏之不愿意。   自行车在超市门口刹住,廖敏之拎着书包走进去,任怀曼穿着件印着“康师傅”的蓝罩衣,在柜台和人结账。   说实话,这身打扮和老相册里那个波浪卷发,穿皮衣,脚踩高跟鞋,骑摩托车的时髦青年完全搭不上边。   廖可可搬着个方凳坐在白炽灯下做作业,听见脚步声:“哥——”飞身过来抱他的书包,熟稔拉开拉链:“今天有没有好吃的,巧克力巧克力,我最爱巧克力了。”   她哥书包里偶尔会有零食出现,都是自家超市没有的那种,廖可可嘴馋很喜欢。   客人走了,任怀曼过来跟儿子说话:“天都黑了,怎么才回来?”   “打球。”   “又跟顾超一起呢?”   “对。”   廖敏之敞开了校服拉链,任怀曼在他肩膀摸到一点汗意,赶忙轰他:“校服都汗湿了,快快快,回家换衣服去,感冒了怎么办。”   他低着头“嗯”了声,迈着长腿,脚步径直往里走,掀开门帘,门帘后是个逼仄的临时小厨房,再有一扇后门通着条巷子,左拐到底是个小路口,旁边有个黑乎乎的楼洞,迈进去,一楼就是自己家。   这片居民宅有些年头了,楼间距很近,低楼层光照差,家里不开灯就显得很昏暗,廖敏之的房间挨着马路,窗帘紧闭——平时总有行人在窗下走来走去,好在廖敏之不怕吵,多大声音都没关系,住在这里就很合适。   换了衣服,再回超市,可可已经写完了作业,在路灯下跟附近的小孩子玩翻花绳,任怀曼看儿子过来:“你看店?我去做晚饭?”   超市很小,胜在便利,只是一直要人守着,从早上七点开到晚上十点,一年365天不歇,家里只有任怀曼一人,两个孩子要上学,平时都在后面的小厨房开火,吃饭也在店里凑合。   “好。”   母子两人换岗,廖敏之把被廖可可搜刮过的书包拎到收银台,任怀曼忍不住叨唠他:“敏之,有人进来,你多开口跟人说说话,都是左右邻居,能听懂你说什么。”   “不说话不行啊,语言发音都会退化,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语训,不能荒废了。”   “知道了。”廖敏之点头,神色平顺,“我会说的。”   任怀曼鼓励性拍拍他的肩膀,扭头去喊可可:“可可,别瞎跑啊,马上吃饭了。”   晚饭时间,有人过来买酱油盐糖,用的是北泉本地方言,廖敏之也能看懂,打招呼、收钱、送客,吐字虽然少,但慢条斯理,话说得很规矩。   这附近的老邻居都知道,廖敏之两岁生了一场病,连着发烧八九天,去诊所打了几天的退烧针,回来后耳朵就听不见声音了,医生说是药物毒坏了耳神经,也有人说是病毒入侵,发烧烧坏了脑子。   那两年,周围但凡有小孩子生病发烧,大人都如临大敌,生怕不小心出点意外。   出事之后,任怀曼和廖峰一直带廖敏之去省会宛城看病,后来又一趟趟坐火车去首都,去大城市、大医院,还跑过国内各种稀奇古怪的专科医院,试过各种偏方,草药针灸气功特效丸,却一直无功而返。   廖敏之四岁配了第一副助听器。   北泉市太小也太落后,没有聋哑人学校,也没有专门的康复机构,那时候任怀曼还是个幼儿园老师,索性辞职,一个人带他去宛城的特殊教育学校上课。   那年头的特殊教育,针对廖敏之这样的重度听损,还是进聋哑学校,以手语交流为主,学点基本技能。   生病前廖敏之已经开始牙牙学语,能清脆喊“爸爸妈妈”,也学会了不少话,是个神气可爱的小家伙,任怀曼和廖峰都无法接受儿子以后只能当个聋哑人,比划着手语说话。   任怀曼不肯认输,在宛城找了家聋儿听力语言康复机构,陪着廖敏之学开口发音,后来自己学了言语训练方法,把廖敏之带回了北泉,在家给他做语训。   廖敏之的幼儿园时光,是在家没完没了的语训里度过的,小男孩贪玩好动,只要他能在凳子上坐得住,任怀曼绞尽脑汁哄他。   等到进小学,没有正常学校肯收,任怀曼和廖峰托关系找门路,终于把他塞进学校,第一年还是旁听生,任怀曼陪读,第二年廖敏之才正式入学。   好在廖敏之的表现一直让人惊喜,小学三年级还跳了一级,跟上了同龄孩子的节奏。   十岁那年,也许是父母想松口气,也许是想拥有一个正常的孩子,廖敏之有了个妹妹。   廖可可顺顺利利长大,廖敏之也不需要语训和单独学业辅导,家里两个孩子负担大,任怀曼想着为廖敏之以后打算,开了间小超市补贴家用。   -   贺兰诀泡在书房,浏览了大半天的网页。   读唇——   【通过观察说话者的口型变化,“读出”或“部分读出”其所说的内容。】   【听损者通过视觉信息,收集对方的言语信息,辅助聆听。】   所以……廖敏之是靠眼睛来“听”吗?   怪不得。   他说过,需要她面对着他说话。   交谈的时候,他会用眼睛一直认真地看着、注视着。   贺兰诀以前有看过一部电视剧,敌方人物在交谈,神秘特工凭借两人唇语,从中探取了敌方机密,最后获得了一线生机。   当时她满脑子“这也可以”的懵逼,对编剧脑洞佩服得五体投地。   再回到学校上课,贺兰诀对着同桌,说话突然不利索。   她在他的注视下,不由自主抿了下嘴唇,伸手摸了摸。   天干物燥,她有点泛唇皮了。   每年春秋,贺兰诀都容易上火,嘴角会长疱疹,被他盯着看,这岂不是很尴尬。   廖敏之浑然不察她内心的小心思。   她好奇问廖敏之:“廖敏之,你听力损失多少啊?”   贺兰诀查了很多资料,对听力障碍有了点皮毛的认识。   廖敏之低着头翻书,似乎没听见她这句话。   她执着,戳了下他的手臂:“如果我戴上口罩,你戴着助听器,能知道我说什么吗?”   他偏首看着她,良久之后,扯过一张纸,垂眸落笔。   【听得见,听不清,听不懂。】   助听器只是放大了噪音,他要依赖发声者的唇形、面部表情、眼神来理解语言。   贺兰诀凉凉吸了口气。   她想了想,眨眨眼睛,俯身凑到他面前,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仰着素净的脸,看着他笑:“欸,我们做个游戏好不好?”   廖敏之身体往后挪了挪,目光带着疑问。   “我说你猜。”贺兰诀不发音,做夸张唇形,“你早饭吃了什么呀?”   廖敏之微微蹙眉,岿然不动。   贺兰诀双手合掌,挑眉嬉笑,一脸央求相。   他也不说话,神色清淡,黑眉旋即舒开,拾笔在纸上飞快写。   【鸡蛋、粥。】   “你喜欢看电视吗?看体育节目,还是电视剧?”   薄薄的眼皮掀开,眸光睨她。   【体育。】   “不喜欢看谍战片吗?有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去做特工?”   【不,没有。】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的下一句是什么?”   笔尖顿住。   贺兰诀慢声重复了一遍。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出自哪篇文章?作者是谁?”   廖敏之的笔尖戳在纸上,眉心皱起,直接扔下了笔,直接不理她。   他好像有点别扭情绪了。   贺兰诀两眼弯弯,戳戳他的胳膊,执意要让他看着她,衷心感慨:“廖敏之,你好厉害。”   “你小时候就听不见吗?是怎么学会读唇和说话的?发音还发得那么好,我看很多唇语使用者发音都没有你标准呢。”   她撑着下巴,自己叹气:“这么难的事情你都学会了,为什么不能多说说话呢。”   贺兰诀有股浑然不知的直白和大胆。   廖敏之直直看着她,很快扭过头去,眼神漠然冷清,只是一闪而过,旋即恢复了平和幽阒。   -   况淼淼请贺兰诀喝香芋奶茶,知道她喜欢珍珠和椰果,让店员加了双份小料。   “为什么请我喝奶茶?”贺兰诀用吸管猛戳珍珠,“无事献殷勤哦。”   “心情好不行啊,吃人嘴软,说好听点。”   “谢谢金主爸爸!”   “我下个月要搬家了!”   “搬哪儿去?”贺兰诀惊讶,“你不是跟你们同县的朋友一起住吗?”   “对。”况淼淼踢开脚边的石头,“其实我跟她们关系也不太好,房子是个四室一厅,我住了一间,其他三间住了五个女生,每天上厕所都要排队,还经常闹矛盾。”   “房东是个老阿姨,每天过来打扫卫生,随意进房间翻我们的东西,说了也不管用。”   “那要搬到哪儿去呢?”   “我自己找了个房子,那边是两个高三学姐,空出了个房间,屋子挺好的。”况淼淼顿了顿,显露笑意,“和顾超一栋,他三楼,我五楼。”   贺兰诀被椰果呛了下:“淼淼。你……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没有。”况淼淼不承认,“巧合罢了。”   “可是……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啦。”况淼淼笑着撞撞她,“到时候有空,来帮我搬家哦。”   “好,好啊。” 第9章   “范姐,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年轻女老师含泪哽咽,“实--------------丽嘉在不好意思,搞成这样。”   “没事没事,还是我对不起你,把你气成这样,唉,换我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也是我水平不行,管不住学生,当初就不该读师范、考教职,这课我真的教不了,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真的不想干了。”   “别这样说,你名校毕业,能力强,课也上得很好。”范代菁又扯了张面巾纸过去,“都是我管教不力,让你受委屈了,我让那群兔崽子给你赔罪,写检讨。”   “算了……”   女老师一脸灰暗,摇摇晃晃走出了英语组办公室。   范代菁和颜悦色把同事送走,一转身,脸色剧变,浑身寒气,把教案一夹,往教室去。   上课铃刚打,班上还没彻底静下来,范代菁“蹬蹬”走进教室,阴沉着脸,把教室大门用力一甩。   “咚——”   教案“啪”甩在讲台上,扑起一层粉笔灰。   全班学生刷刷抬头。   “你们都出息了啊!!!”   范代菁勃然大怒,砰砰砰拍桌子。   “上课睡觉!不交作业!随意进出教室!顶嘴!连老师都敢欺负?是谁?谁今天在生物课上开玩笑?给我站出来!!!”   万籁俱寂,大家都鸵鸟埋头。   范代菁目含怒火,胸口起伏,冷冷扫了全场一眼:“没有人敢承认?平时称兄道弟、互相掩护得挺好,那好,今天这课也不用上了,大家一起罚站,直到这个人站出来为止。”   “第一组同学,全部给我站到后面去!”范代菁铁青着脸,指着后墙黑板,“高峰,你是班长,你带头。”   呆若木鸡。   有凳子拖动的声音,陆续有人站起来,班长、班委、学委,一个个往后排走。   有女生小声嘟囔。   “我知道今天说话的是男生,可全班所有人都笑了。黄老师只比你们大几岁,她一个人站在你们六十多人中间,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有没有一个人真的尊重过她。”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   生物老师外号“Lady黄”,是个年纪轻轻,个子小小,声音尖细,穿衣走淑女屋风格的女老师。   走进教室,瞬间淹没在人群里,比学生还像学生。   大家都不爱上Lady黄的课,嫌她言语无趣,上课枯燥,总是一副棺材板的声音念课本,每逢生物课就是补觉、开小差、吃东西,赶其他科作业。   Lady黄握着教鞭在教室一个个敲睡觉男生的脑袋,逮着人提问:“第三题,你来回答,在细胞免疫中起主要作用的淋巴细胞是什么细胞?”   这男生打了个哈欠:“淋巴……细胞?”   “我问的是什么细胞!”   “淋巴细胞。”无精打采的敷衍。   Lady黄火气腾起,教鞭指指前排同学:\"你,你来告诉他!\"   前排男生犹豫:“T,T细胞吧……”   “吧?”Lady黄气结,“为什么要加吧?这么简单的题这么不确定吗?”   她话音未落,教室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个促狭的声音,压着嗓子:“欸——乖囡——”   全班人一时没绷住,集体哄堂大笑,更有男生笑得前仰后伏,教室里止不住声音,把女老师闹了个大红脸。   Lady黄下课后,直奔范代菁办公室诉苦,实在没忍住,在范代菁面前委屈得哭起来。   第一组的座位全空,黑鸦鸦的人头全挤在教室后面,一个个垂着头不吭声。   没人承认。   大家都讲义气,仗义。   这节英语课没上,范代菁全程阴着脸没说话。   站了一节课,第一组的人全撤回来。   下一节课,换了第二组同学罚站。   廖敏之和贺兰诀是第二组第一排。   贺兰诀跟着大部队起身,看廖敏之也站起来,拦住他:“你别去啊,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Lady黄在后排提问的,声音也是从后排传出来的,廖敏之连头都没抬,压根什么事都不知道。   “没人说有例外。”   他径直走向站在靠窗的角落,那边是放垃圾桶的地盘,站的人少些,地方也宽敞点。   贺兰诀悻悻跟着他罚站。   她当时也笑了,闷着声音笑的,笑得挺开心的。   这节是语文课,周礼述腆着肚子走进来,乐呵呵的:“哟,奇观啊,这么多人罚站,你们这是有难同当呢,还是众人伏法啊?”   “都别闲着啊,把课本拿着,拿支笔,罚站也不能耽误听课。”   “要我说,多站站也挺好的,我上课,你们都埋头看书,这不是浪费我表情了吗?站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神交流,亲切,有记忆点。”   老周是出了名的嘴碎。   这节课讲的是《阿房宫赋》,周礼述在讲台上逐字逐句解析字词,摇头晃脑:“盘盘焉,囷囷焉……来,你们罚站的这些,从左到右,每人念一句,轮着来。”   “……”   “……”   “……”   一节课45分钟,站得确累,还得配合老周提问,还要举着书圈圈叉叉,贺兰诀站了半个小时,实在撑不住,想垮下来松松筋骨,又没处可以借力。   她碰碰廖敏之的衣袖,书挡着脸,对着他做口型:“好累,你累吗?”   他默不作声站了这么久了,摇摇头,往旁挪了点地方,把窗户空出来,示意她靠过去。   贺兰诀很乐意接受他的照顾,悄悄挪过去,把手肘和书都架在窗沿,轻轻呼了一口气。   有廖敏之挡在前面,她就开小差,眼睛瞄着窗外。   十月底的阳光明媚不炙热,晃在眼里白花花金灿灿,窗下的小树林已经染了金黄深红之色,和深浅绿意搅合在一起,像色彩斑斓的油画。   难得有这种在课堂上看风景的闲暇时光。   阳光晃得视线一片白,她目光转回来,落在身边男生身上,举着语文课本肆无忌惮打量他。   不知道是她眼睛的问题,还是光线的问题,他整个人仿佛浸在光亮里,肌肤清霜似的,秋季校服空荡荡穿在他身上,削瘦的、棱角分明的身条。   微微驼着背。   因为身高,他会挡着后面的同学,所以习惯性驼背。   他是班上第一个穿长袖校服的男生,很怕冷吗?   贺兰诀想戳一下他肩膀的骨头,应该硬、硌手。   她用笔帽顶他的手肘:“外面,有个鸟窝。”   廖敏之微微侧身看了一眼,贺兰诀手一指:“那儿。”   他眼睛很好,点了下头,表示看见了。   语文课结束,就是午休时间,贺兰诀腿肚子打颤,趴在课桌上想歇一歇再走——她还要爬很多级楼梯才能走下楼,还要走到山脚下的校门,还要步行回家。   周边同学陆陆续续离开教室。   廖敏之也没走,在做语文作业——这个点食堂人多,他通常会等一会再去。   贺兰诀在桌肚里找了又找,又去翻自己的书包。   没吃的。   全都吃光了。   贺兰诀吃零食,嘴如仓鼠停不下来,家里零食都是赵玲补货,赵玲不许她把零食大包大包往学校带,怕她上课分心。   她这动静,廖敏之也看见了,手指推过去一颗糖——是她前两天给他分的牛轧糖。   被他忘在桌角。   “你怎么不吃呀?不喜欢吃牛轧糖吗?你喜欢吃什么呀?”   贺兰诀把糖纸剥了,把糖嚼进嘴里,惬意哼了口气。   班上人都走了,只剩他们两个人。   “还不去吃饭吗?”贺兰诀也打算要走。   “去。”   “吃食堂吗?”   “对。”   “听说食堂很难吃的,以前我们班的同学,吃出过一条这么大——”她做手势,神色夸张,“的青虫,从嘴里吐出来的。”   廖敏之没什么反应。   “顾超他们有个吃饭的群,在外面的餐馆订餐,每天包桌吃饭,价钱也不贵。”   “外面还有一家兰州拉面,他们也经常去吃。”   况淼淼说的,她跟班上男生相处得多,一日三餐也在校门外解决,经常和班上男生拼桌。   住宿生不许随意外出,没办法只能吃食堂,可廖敏之是走读生,有门禁卡,可以出去吃饭的。   “你可以跟顾超一起去嘛。都是班上的同学,其实还挺热闹的。”   廖敏之看了她一眼,淡声道:“食堂方便。”   “我和顾超不一样。”   “好吧。”   Lady黄的事情闹得很大。   那名开玩笑的同学在中午就有投案自首,写了份三千字的检讨书交上去。   但那一天,全班同学都因为这件事被罚站。   范代菁的原话是:“体罚不会让你们认识错误,承认行为,理解后果,但至少你们要记住态度。”   那几周的生物课,范代菁都会过来,悄悄站在后面旁听,给Lady黄撑腰。   -   时间迈入11月份,秋高气爽,惠风和畅。   这年的运动会姗姗来迟。   通知下达给班里时,整个班级都沸腾了,好不容易将声浪压住,隔壁八班响起了热烈的鼓掌声。   其实运动会早就有风声,时间却一拖再拖,其实是学校和教育局和电视台接洽,市里要做一期北泉高中宣传片,到时候市领导和记者摄影都会来。   既然要上电视,学校把这次运动会看得隆重,还准备了开幕式和闭幕式,连高三都安排了一天体育活动,高一高二是主力军,项目安排很多。   理科班不缺男生,男子运动项目没问题,女子项目却出了岔子。   班上只有十九个女生,一口气来了七个请假的,其中四个都是同一寝室的。   体育委员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你们为什么都请假?”   有女同学眨眨眼:“你不知道女生每个月都有不方便的时候吗?”   “啊。”体育委员委屈巴巴捏着报名表,“我知道啊……可是你们一个寝室的人全都请病假,这会不会有点过分了?”   “这很正常啊。”女同学撩撩头发,理直气壮,“你不懂!”   体育委员挠头。   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懂这个道理,只能转向其他女同学:“妹子,来一个呗,来一个,为班集体争光,七班有你真好。”   女同学们集体摆手:“能报的我们都报了,剩下的那些项目真的不行。”   班里能用的女同学实在太少了,为了场面好看,有些项目学校规定一定要出人头。   体育委员没办法:“每个女同学至少要报一个项目哦,短跑接力赛和3000米长跑,哪几位女同胞辛苦一下?没人的话我盲选了哦。”   后排的高灵和曹清蓉捅了捅贺兰诀的后背:“贺兰诀,你报什么项目?”   “我已经报了800米。”   “厉害,你居然选长跑。”   “我能有什么办法。”贺兰诀低声嘀咕,“我球类运动不行,跳高跳远也不行,只能跑步,但我短跑也不行,爆发力不够,只能长跑,高一我报过3000米,差点没死在跑道上,800米刚刚好,才两圈。”   “我800米都不行!你耐力怎么这么好。”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拼命跑吧,跑着跑着就结束了。”   几人凑在一起聊了几句,各自散开。   第二天。   体育委员直接找她:“贺兰诀,你有3000米长跑经验,再来一个呗。”   也不知道谁泄密卖她,贺兰诀忙拒:“不了不了。”   “求你了,哥给你保驾护航。”   “再让我跑,我死给你看。”贺兰诀脸都白了。   “我真的不行,哥,你当我祖宗行吗?求求你饶过我。”   体委人高马大,蹲在她座位边嘤嘤嘤卖惨,软硬兼施:“求你了妹妹,你也体谅体谅我,我也不容易,我要是能上,就男扮女装上场了。”   最后贺兰诀还是被磨得心软,趴在桌上装尸体,扭头去问廖敏之:“廖敏之,你报了什么?”   他什么项目都没有报。   “你很多项目都可以报啊,你腿长手长,可以跳高跳远,铁饼标枪铅球,长跑也可以……”   廖敏之看着她:“不需要我报。”   贺兰诀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笑着凑过来,趴在两人桌子中线:“不然报名志愿者吧,欸,我报了三千米耶,是不是很厉害,你到时候帮忙送个水,递个毛巾什么的呗。”   “行不行呀,为同桌加油打气,重在参与嘛。”   她眨巴眨巴眼看着他,装可爱。   廖敏之默然了片刻,最后缓缓点了点头。   “太好了!”贺兰诀喜笑颜开。   唐棠报了4X100接力赛和跳高,况淼淼报了50米短跑,大家一起约着晚上去操场跑步热身,操场上的学生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多,都是为运动会做准备,加上校田径队和体育生,算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大队伍。 第10章   运动会这几天,为了彰显校园的朝气和纪律,学校通知统一着装,穿秋季校服进校。   北泉高中的校服是蓝白色,款式老土,布料发硬,无一例外的宽大、臃肿。   淹没了每个人的身材和个人特点。   但依然有人穿得很好看,化腐朽为神奇,把累赘拖沓变成了笔直清爽。   包括主席台上的学生代表。   郑明磊和汪夏作为高二代言人,下一届高考的明日之星,开幕式面对镜头来了段鼓舞人心的演讲。   开幕式后,运动会正式开始,第一天主要项目是短跑和接力赛,跳高跳远,还穿插着啦啦队和健美操表演,是观赏性最好的一天。   贺兰诀这一天没闲着。   先是班上的接力赛,然后飞奔各赛场给班上同学和唐棠加油呐喊,再遇见以前高一班的老同学,凑在一起聊天叙旧,又忙里偷闲帮着后勤组搬水买药,满操场乱窜。   有人拿纸筒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   贺兰诀回头,惊喜道:“是你呀,明日双子星同学。”   “你听见了?”郑明磊摸摸鼻子,“见笑了。”   “主席台声音那么大,我能听不见?”   “喊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郑明磊笑她,“看你在操场上飞,跟只小蜜蜂一样。”   “我们刚才去小卖部买水回来。”贺兰诀看郑明磊校服穿得整齐得体,自己早敞开了拉链,撸起袖子,“喝水吗?太阳有点晒。”   “谢谢!”   贺兰诀顺手帮他拧开:“你们零班也参加运动会吗?”   “只有今天上午,下午就回教室上课。”   “不愧是零班。”她夸张地挑了挑眉。   郑明磊笑道:“我也就在操场上待一会,后面还有个校园专访,对了,待会我有男子400米,要不要来给我加油?”   “你缺给你加油的人?”贺兰诀哈哈笑,“我怕被组团的女生挤出去。”   “再送你一瓶水,提前给你加油喽。”   “谢了!”郑明磊忍俊不禁,“我刚才看了你们班的报名表,你怎么报了两个长跑,时间都是在明天,能跑得过来吗?”   “我也不知道呢,明天看看吧。”说到这,贺兰诀心里还有点紧张,“我多热热身。”   “不要逞强。三千米你中途退出来,长跑主力军都是田径队,你平常运动少,身体受不了。”   “知道啦。”她甩甩手,不以为意。   郑明磊不放心:“明天我过来看看?”   “你别来呀,好好上课,我跑两圈就溜,再说了,我们班的同学都照顾我呢,你一来,班上女生都光顾看你,谁还管我呀。”   “那好吧。”郑明磊叮嘱她,“别再傻乎乎坚持到最后了。”   “知道啦。”   不远处况淼淼和一帮子女生在喊贺兰诀,跳高和跳远都就要开始了,顾超和班上好些人都参赛,大家约着一起去加油。   “班上同学喊我,走了啊。”   “去吧。”   班级大本营那边,堆着班上同学的书包衣服、还有医药箱和各种物资,有人轮流看守,贺兰诀刚满场都没见着廖敏之,这会一眼瞅见他守着药箱,望着人潮奔腾的操场,微微出神。   不管是教室、还是其他地方,他总像抽身而出的观望者,自己静止不动,看着别人嬉笑打闹。   贺兰诀跟着人走,又折回来,拽廖敏之的校服:“顾超高峰他们都在比赛,一起去看看呀。”   他被她拖着,服帖在身上校服被直直扯开,拽在女孩子手里不松,她好像笑得很开心,廖敏之有些无奈地站起来,跟着贺兰诀一帮人往前走。   顾超正在候场区,脱了校服外套,里面是惹眼的宝蓝色的球衣,肩宽腿长,笑容潇洒,旁边有女孩子窃窃私语,七班的女生都很有维护“这是我家园子里的草”的自觉,团团站在他身边,递水抱衣服拿手机。   男生一个个起跳,顾超跃过去的时候,周边响起一片欢呼声,姿势的确利落好看,连贺兰诀都不自觉鼓掌,激动得和况淼淼搂在一起吹了个口哨。   廖敏之看着班上女孩子个个笑容满面,凑到顾超面前说话,其中一张姣好面容,脸颊被太阳晒得微红,眼睛亮着光,笑容也发着光,跟明晃晃的太阳融在一起。   他手插进裤兜里,懒懒散散跟着这群人往前走。   -   第一天过得飞快,气氛热烈欢快,第二天,贺兰诀从起床就开始紧张。   她上午有八百米,下午有三千米长跑。   贺兰诀换一早上就在操场热身,好在今天还有不少别的项目,加上球场还有篮球赛和排球赛,围观跑步的人不多。   上午的八百米还在贺兰诀的承受范围内,她耐力好,最后冲刺力也不错,出乎意料挺进了半决赛。   刚下跑道,唐棠给她递水递毛巾,贺兰诀目光扫了一圈,没看见廖敏之,也没看见况淼淼,猜他们应该去篮球场看顾超打球去了。   体委兴冲冲拍她肩膀:“不错啊贺兰诀,你适合长跑,跑得挺稳的,下午的三千米准能行。”   三千米安排在下午两点半,体委过来喊贺兰诀上场,大家都簇拥着贺兰诀走到预备席。   贺兰诀已经有点腿软、脸色发白,心头飙汗。   她平时运动很少,高一那次三千米,完全是误打误撞被推到跑道上去的,跑到最后几圈,那种濒死感,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体委看她满脸紧张,给她扇风:“放轻松,放轻松,实在不行就中途放弃嘛,没关系的。”   裁判枪响,跑道上身形拔开,各自把握节奏迈步,贺兰诀夹在其中。   开头几圈人不少、从第三圈开始,跑道上的女生一拨拨退下来,到后面,留下的人越来越少。   贺兰诀跑完第四圈就已经承受不了,满脑子想退缩,听见耳边一声声的加油声,又想咬牙再撑一会。   体委全程给她加油打气,跟着贺兰诀在内圈陪跑,时不时给她打气:“加油啊贺兰诀,加油啊。”   她面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喉头发腥,想让他闭嘴,想他说,别跑了贺兰诀,够了。   呜呜呜,有没有人让她停下来?   为什么都在给她加油?   贺兰诀擅长忍耐。   只要她的腿还迈得动,只要身体不自己倒下,她就能多忍一秒,再一秒,最后一秒。   贺兰诀跑完了全程。   她出了一身汗,面色潮红,唇色发白,佝偻着背,明显是很不舒服。   过来搀扶的人不少,体委去裁判席看过,喜滋滋回来表扬她:“贺兰诀,你挺厉害,第七名。前面五名都是田径队的。”   大家搀着她回到大本营,几个同学披着校服躲在角落里刷手机,看大家搀着贺兰诀过来,纷纷让位子。   贺兰诀摇摇头,直直站着,面色青白,挤出几个字:“我想吐。”   “怎么办?要不要去医务室?”大家都紧张地围上来。   唐棠有经验,连忙塞过来两枚齁咸齁酸的话梅:“别吐别吐。”   果然好了点,贺兰诀在座位上坐了半个小时,大家看她面色渐渐恢复,各自散开去看别的比赛。   贺兰诀自己待了会,咬着唇,自言自语说了句:“说话不算数。”   她木着脸,晃悠悠朝着教室走去。   这该死的高二楼,为什么要建在这么高的地方?为什么要修这么多楼梯?   贺兰诀挑了条近路,从大草坪横穿,经过垃圾站,打算从小树林绕过去。   有人堵在她要走的路上。   -   女声幽幽:“分班后很少见你。”   “有一次在校外看见……你骑着车,转眼就过了,我在后头喊你的名字……”   “高一班级群你也退出了,我发消息你也没回。”   “廖敏之……你能说句话吗?”   贺兰诀摸了摸耳朵。   道德感提醒她不要管闲事,八卦心催促她快点跟进信息。   两个身影站在一起,看起来赏心悦目,女孩子背对着她,空荡荡的校服品咂出一种纤弱的气质。   廖敏之安静看着眼前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声音仍是含糊的、轻飘的:“说什么?”   女生吸吸鼻子:“你和顾超分在一个班,我真的挺高兴的,本来想去你们班找你,又觉得不太合适,顾超也说你现在挺好的。上次同学聚会,我们去打球,你也没来。”   “作业多,忙。”   “你在理科班还适应吗?我也觉得你适合理科,可惜我只能学文,不然咱们还能有个照应。”   “嗯。”他微微蹙眉,抬脚想走,“没事,我先走了。”   女生嗓音几乎哽咽:“对不起。”   “不用道歉,跟你没关系。”语气很平和,“真的。”   廖敏之脚步一挪,目光就跟着滑到了前面。   ——站在树边,一动不动,全神贯注聆听的贺兰诀。   他眉头猛然一敛。   贺兰诀目光和他撞在一起,眼神缩了缩,露出个难看的笑,讪讪地朝天上看。   廖敏之绕过她,径直往楼梯口去。   女同学失落扭头,看着廖敏之的背影,也瞥见表情讪讪的贺兰诀,抹了下眼睛,埋着头走开。   教学楼里空荡荡的,贺兰诀爬到四楼,进了教室。   班上有不少同学,做作业的玩手机的,都在低头忙自己的事情。   廖敏之坐在位子上写作业。   她瘫在椅上,坐着发呆,扭了扭身体,戳了下廖敏之:“刚才那是你朋友吗?”   廖敏之扫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不回应,贺兰诀心头也不爽快,又戳了他一下:“她语气好像很难过,你听见了吗?”   这回廖敏之蹙起了眉,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目光似乎……有点冷。   “你走之后,我看见她坐在小树林里的石凳上……”   话音未落,廖敏之长睫一垂,收回了目光,将手中的笔搁下。   黑色水笔“啪”一声滚在桌面,他慢条斯理把练习册合上,收进书架,拎起自己的书包,甩在背上,起身往外走。   动作很平常,神色也很平常,但贺兰诀就是觉得……这人在对她发脾气。   她望着他的背影,侧脸扬起,线条傲慢又锋利,背脊迥于寻常,直直的挺着,像在防御,也像抵抗。   她突然生气起来:“喂!你何必这样!”   不知道廖敏之听没听见,他自顾自匆匆出了教室,反倒是贺兰诀的声音把教室里的目光惹了过来。   贺兰诀坐着,重重咬了下牙,心头闷闷的。   -   高二运动会只有两天,大家重归教室,贺兰诀坐在自己位置上,像以往一样上课下课、和身边同学聊天,就是没和廖敏之说话。   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廖敏之毫无察觉。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在乎。   不在乎她如何对待他,不在乎她的态度,她的想法。   既然他不在乎,她也没必要在乎。   贺兰诀扯了张纸,罗列了各科老师布置的随堂作业,然后把纸拨到他桌上。   他好像根本就不需要,眼神只在纸面轻飘飘停留了一秒,而后提笔回了谢谢两个字,把纸条推回她桌上,低头忙自己的事情。   贺兰诀很气!   她冷着脸拽过那张纸,攥成一个纸团,扔进了课桌。   第二天,她连字都懒得写。   自己上课也是懒懒的,没精打采——不知道是不是运动会太累,她的生理期提前了,整个人有气无力,很不舒服。   最后一节晚自习。随堂老师是教化学的老宋。   老宋是个头发花白的枯瘦老头,晚自习喜欢里里外外溜达,没有老师坐镇,教室里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大家交头接耳小声聊天。   两人各看各的书,各做各的作业。   贺兰诀坐不住,满心烦躁,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换姿势。   腰疼、腿疼、肚子疼、头疼。   她又换了个坐姿,瘫在椅子上,作业也不想做,只想早点下晚自习,回家躺着。   贺兰诀又挪了一下,翘起了二郎腿,晃晃搭在上面那条酸疼的腿,扭扭晃晃,舒展下筋脉。   “嘶——”   她猛然皱眉。   小腿抽筋了。   腿肚子肌肉痉挛,贺兰诀脸皱起来,趴在桌上,伸手去揉腿。   这一揉不轻反重,整块小腿肚连着脚丫子都抽起来,拧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贺兰诀痛到飙泪,猛然侧身弯腰,蜷着身体在下、用力摁着自己的小腿肚。   两人的桌椅都被她的动作撞了下。   动作太突然,她下腰的时候还把廖敏之顶了把,他整个人都被她撞得晃了晃。   贺兰诀五官挤在一起,痛得眼泪都要出来,龇牙咧嘴深呼吸。   高灵和曹清蓉听见声音,探头看她:“贺兰诀,你怎么了?”   桌子底下的声音闷闷的:“没事没事,腿有点抽筋了,马上就好。”   廖敏之停住笔,垂着眼,看见女生黑鸦鸦的头发,用彩色珠子串成的发绳绑着,垂落在发抖的肩膀。   她在发抖。   但后座的女生都坐了回去。   很多时候,他只能猜。   贺兰诀好半天才从桌下爬上来,长长吁了一口去,吸了吸鼻子,她满脸通红,眼睛闪着湿润的光。   抽筋的后果——   她的小腿使不上力气,走路有点一拐一拐的,样子不好看。   贺兰诀不愿意瘸着腿走在回家的人流里,故意去了个洗手间,等到外面人声稀少,才磨磨蹭蹭从洗手间出来。   她挪着步子慢慢下楼梯。   出了教学楼,有男生从另一侧楼梯口下来,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扭开视线,走各自的路。   他走得很快。   夜风微冷。   贺兰诀把校服拉链拉起,双手揣进兜里,鼓着腮帮子,慢腾腾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下蹦。   天好像突然就冷了起来,明明夏天和蝉鸣还在眼前,一转身,秋叶已经做好准备,悄悄躺在了地面。   走了校门,旁侧车棚出来的学生跨着自行车,像鱼一样在马路上游来游去。   校门口的路灯下,有人推着自行车站着,晕黄的路灯透在他身上,影子是黯淡而模糊的,但他笼罩在光里,脸庞轮廓分明,下颌线条锋利,浓密的睫投在脸颊,像一张细密的网,兜住了天上的一颗星。   贺兰诀目不斜视、慢腾腾走过去。   车铃叮当响,男同学推着车,挡住了她的路。   她的脖子以一种很倔强的角度扭向另一侧,完全不看他。   “你住哪?我送你。”生涩的声音传过来。   贺兰诀鼓着腮帮子,还是不看他。   “贺兰诀。”声音沉甸甸的,好像她的名字很重很重。   这是他第二次喊她的名字。   她每天廖敏之廖敏之的喊他,他却只喊过她两次。   贺兰诀转过脸,看着他,还是不高兴,皱着眉,板着脸。   风起,冷。   周边的学生也陆续离开,路上空荡荡的。   他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   一如既往的认真、真挚、明亮。   贺兰诀咬了下嘴唇内壁,字字清晰:“你说话不守信用。”   他默然了很久,最后平静道:“对不起。”   男同学的肩膀落满树杪投下来的光影,剪影格外的温柔无辜。   贺兰诀低头,噘着嘴,鞋尖蹭着地面。   修长的手指握着车把,手指动了动,碰了一下车铃——叮叮响。   贺兰诀抬头,好像笑了下,她笑的时候眼睛会特别亮,像光落下来,伸手碰了下他的自行车后座,指了个方向:“我家住那边。”   他载着她滑出去,贺兰诀抓着他的衣摆往前倾了倾,额头轻轻撞在他的后背,是坚硬的触感。   凉风鼓动宽大校服,把他身体完全包裹住,又削出他的清瘦身形。   自行车链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贺兰诀猜他听不见这点响声,可这声音并不刺耳,反倒像种音乐节奏,铺满了他们走过的路。   天上的月色有点冷清,星星也过于黯淡,天幕是浓郁近黑的深紫色,清秋之夜,安静的夜。   贺兰诀抓紧了他的校服。   廖敏之会在所有路口停下来,扭头看着她,等她指认方向。   目的地很近,贺兰诀拽了拽他的校服,廖敏之停住,长腿支在地上,扭头看她。   贺兰诀从后座跳下来:“到了。”   他点点头:“再见。”   自行车继续前行。   贺兰诀看着他的单薄背影,突然往前迈了两步,心头汹涌,喊他的名字:“廖敏之。”   清脆嗓音回荡在冷风穿梭的街道。   他没有回头,消失在她视线里。 第11章   11月下旬,最高温29℃的魔鬼天气。   贺兰一早进教室,热得脱了外套,撸起长袖。   电扇呼呼地吹,满教室的短袖直接开启了夏日模式,只有她的同桌,秋季校服穿得服服帖帖,拉链到顶,清清爽爽,一派闲适。   “早啊。”   “早。”   “今天天气好热,听说明天要大降温,气温只有12度,后面几天一直下雨……”   贺兰诀喜欢夏天和阳光,讨厌冬天和阴雨。   他目光沉静看着她,认真听她说话,看她嘴唇翕动,未必每个字都能辨认出来,但完全明白她的字词意思。   “明天要多穿点呀!”   “好。”   两人又恢复了往日的融洽、默契,你问我答聊天模式。   跟寒流一道来临的是期中考试的噩耗——省内五所名校联考,学校把这次考试看得很重,特意划了考试范围,好几科老师占用晚自习来做强化训练。   每天早上贺兰诀收小组作业,教室里抄作业抄得鸡飞狗跳、火光四溅。   男生们爱风度不爱温度,这个天气依然□□着校服套短袖,被冷风吹得哆嗦,这时候廖敏之已经穿上了连帽卫衣和外套,当起了暖宝宝。   北泉高中没有冬季校服,统一着装就没那么严格,大家习惯把秋季校服披在椅背上,随时应付学校的大抽查。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种“男生故意穿很少问女生借校服穿”的优良传统。   “你很怕冷吗?”   廖敏之缓缓点头。   “刚才我去走廊接热水,看见顾超穿的还是球衣,手里还握着个哑铃。”贺兰诀感慨,“他真抗冻啊。”   廖敏之眼风往后扫,平静答:“我和他不一样。”   贺兰诀弯眼笑了:“ 我知道啊。”   她刚才还直接拦住了顾超,摸出了手机,想跟他加个Q,Q好友。   顾超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欲言又止:“我,我很少聊Q,Q。”   “我也很少聊。”贺兰诀眼神漂移,“以后一起打羽毛球什么的,方便联系嘛……再说,还,还有廖敏之,有些事还想问问你。”   贺兰诀有股冲动,想问问顾超,那天在小树林和廖敏之谈话的漂亮女生,但又觉得自己过于八卦,支支吾吾没说出口。   她一副有口难言、千万思绪在心的模样,直接挡着走廊的路,顾超实在忽略过不去,想着横也一刀,竖也一刀,最后掏出手机加了好友。   顾超的Q,Q名叫:不上初中不改名。   卡通头像。非主流个性签名。   和廖敏之的写实风格差了十万八千里。   好友通过,顾超低头一看,这妹子的Q,Q名——晴天有时下猪。   签名:油炸铅笔超美味。   ??????   他完全不理解。   顾超直接截图,转发给廖敏之。   【这你同桌?】   廖敏之手机一直用的是震动模式,从裤兜掏出来看了眼,回了个是。   【这妹子真有点傻乎乎的。】   身边有人坐下,廖敏之把手机收进了裤兜。   -   期中考试安排在周五周六两天,考场是按照上次月考的排名来安排的,贺兰诀上次月考有退步,掉了好几个考场,直接和廖敏之错开了一层楼,但和唐棠离得不远。   但这次考试不太顺,这几天一直下雨,贺兰诀顶着冷雨去学校考试,手脸刮得冰冷,题目也似乎特别的难,连最好的英语都手感稀烂,更别提数学物理这几门。   考完试,大家都轻松了一大截。   贺兰诀在租书屋借了册悬疑小说,忙里偷闲看完了,偷偷摸摸把书还到租书屋去,正好况淼淼搬家,贺兰诀过去帮忙,屋子里静悄悄的,其他几间房门紧闭,只有一个女生过来聊了两句。   小集体抱团主义浓厚,况淼淼这么一走,同屋的女孩都把她排除出去。   贺兰诀帮况淼淼收拾行李。   “顾超知道你搬到他们那栋楼吗?”   “大概知道吧。”况淼淼拂开脸颊的碎发,眨眼,“我没特意宣传,也没保密。”   况淼淼眉眼细长,五官略有些冷清,但性格很鲜艳开朗,喜欢她的人很喜欢,讨厌的人也很讨厌,不管女生有什么看法,她在班上男生中很吃得开。   “淼淼,你到底想干嘛呀。”贺兰诀不理解,班上女生或多或少都对顾超有好感,私下也会各种八卦探讨,但况淼淼从来没有出头过,非顾超的狂热爱好者,反而是和顾超身边的男生关系更好些。   “远交近攻,你知不知道。”   况淼淼往嘴唇上抹了点口红,“待会有人开车过来载行李,我们先把东西搬到楼下去吧。”   新房子里住的都是高三美术生,况淼淼在ktv唱歌认识的,几人一拍即合,因为有个女生退学了,这才空出一个房间。   手机铃声响起,况淼淼接了电话,说了两句,朝窗口探头:“来了。”   原来是其中一个学姐的男朋友开车过来,还带了个帮手,两人都是北泉职高的学生,穿牛仔裤皮夹克,项链耳钉戒指叮叮当当,挺有潮男范儿。   副驾的男生在后视镜里看人,贺兰诀的目光正撞上,他的眼睛冲她笑,贺兰诀也客气笑了下。   贺兰诀记得这个人的自我介绍,名字叫付鲲鹏。   房子在五楼,况淼淼婉谢了两人的帮忙,和贺兰诀两人搬行李,没跑两趟,就在三楼,顾超和班上的几个男生刚打完游戏,准备出门觅食。   况淼淼讶然开口:“你们?”   顾超一眼看见贺兰诀:“你们?”   “我新租的房子在五楼,临时搬家,请贺兰诀来帮忙。”   遇上同班同学,事情就好办了,几个男生把行李齐齐拎到楼上,作为答谢,况淼淼请大家吃中饭,去了一家东北菜。   贺兰诀本来打算回家,被况淼淼拉着进了餐馆,又直接把她摁坐在了顾超身边,自己临着贺兰诀坐下,招呼班上的男生说话。   男生聊的都是游戏,顾超家是大本营,设备全、地方宽敞,人气旺,况淼淼也玩游戏,凑在一起格外有话题。   贺兰诀不玩这些,什么话都插不上嘴,干巴巴坐着,和顾超寒暄了两句,实在没有可聊之处,又硬要找话题,低声问他:“廖敏之也去你家打游戏吗?”   她记得开学时候,在网吧遇见他们俩,那时候顾超就在打游戏。   这问题,倒是把顾超问住了。   不管怎么答,都像个陷阱似的。   他给廖敏之发消息。   【你这同桌,挺“钓”的啊。】   廖敏之正在超市看店,收到消息,缓缓打出个“?”。皱了皱眉,又把这句话删掉,把手机搁下。   -   期中考试的成绩拖了好几天才出来。   第一名仍然是方纯,年级排名63,第二名许端午,年级排名95。   贺兰诀在班上排名37,理科班排名700多。   这不是最惨,最惨的是她物理只考了42分。   看到物理试卷,贺兰诀的脸都白了,她知道自己物理学得一塌糊涂,但没想到塌房到地下室了。   回到家里,贺元青和赵玲都问起贺兰诀的成绩,贺兰诀起初吞吞吐吐不肯说话,后来被赵玲逼急了,扬言要打电话去问范代菁,才支支吾吾说了。   赵玲傻眼:“多少分?多少名?”   “435分,760名。”贺兰诀怯声道。   赵玲一瞬血压飚上来,心跳手抖:“你们理科班一千多个学生,你考760名?”   “妈……”   “去,你去阳台给我罚站去。”   贺兰诀悻悻然,扭着自己的手。   赵玲手里捏着筷子,看着贺兰诀垂头丧气站着,气不打一处来,筷子抽在她胳膊上,两道鲜红的痕迹:“你成天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不是吃喝玩乐就是看小说玩手机,有没有花心思在学习上?念的书都念到爪哇岛去了?700多名,傻子都能考这个分……”   “妈……”   “你别喊我妈,我在家好吃好喝伺候你,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你就考这个成绩来回报我?你对得起我每天给你洗衣做饭,对得起你每天大手大脚花的零花钱?”   “好了好了。”贺元青来打圆场,拍拍贺兰诀的肩膀,“一次考试失误而已,下次努力考好就是。”   “你就知道纵着她,你看你把她都惯成什么样了?你教过她没有?每天对家里不闻不问,就是出差应酬,应酬出差,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   “我怎么不闻不问。养你们还不够?你一个月那点工资连塞牙缝都不够,这家不是我撑起来的?还要我半夜回家给她辅导作业?给她洗衣做饭?”   “拿几个臭钱回来就了不起?这家里家外,你老家那些破事,我爸妈家,你有多久没管过……”   贺兰诀瑟瑟缩在一边看着爹妈,话题从她身上转到日常的鸡毛蒜皮,旧恩旧怨,两人面红耳赤,剑拔弩张,一副惊天动地誓不甘休的模样。   每次都这样。   贺兰诀默默走到阳台,将门和吵架声关紧,背对着两人,站在阳台上看风景。   也没什么风景好看,周围尽是灰扑扑的老楼,肮脏的臭水沟,凌乱的街巷,二楼人家的窗台上搁着一盆奄奄一息的仙人掌,砖缝里钻出的几根野草在微凉的风中摇摇晃晃。   一阵大吵之后,大门砰的一声关上,贺元青出了门,赵玲在卧室躺着。   贺兰诀在阳台站够了,乖乖出来,站在卧室门口:“妈。”   赵玲背对着她:“你先去吃饭、上学,我头疼躺躺。”   “哦。”   贺兰诀自己吃了饭,把碗洗了,收拾好厨房,又将垃圾拎到楼下,在药店买了盒头疼止痛药回来。   期中考试后还有家长会,赵玲和贺兰诀一起去的,却不见廖敏之和他的家人出席——他的成绩很稳,班上十三名,范代菁还特意表扬了他一番。   赵玲知道贺兰诀的同桌是个戴助听器的男生,当时还觉得这个位置安排得很好,一是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有人管,二是这个男生不说话,就免去贺兰诀和人闲聊唠嗑的功夫,就是偶尔帮忙传个话什么的,可能要废点精力。   班会之后,赵玲特意和范代菁聊了聊。   晚自习贺兰诀咬着笔杆子做物理题,范代菁来班上来巡查纪律,点名:“贺兰诀,你跟我来一下。”   这两天陆续有同学被范代菁喊去办公室谈话,聊考试成绩和学习计划,也要轮到贺兰诀了。   英语教研组办公室空无一人,范代菁言简意赅:“坐。”   “范老师……”   “这次考试成绩,你有什么想法?”   贺兰诀扭着手低下了头:“我考得不好,让老师失望了。”   “物理42分,数学85,生物和化学勉强及格……”范代菁抽出成绩单,“我没想到,你最擅长的英语只考了95分。”   贺兰诀一声不吭。   “生活上或者学习上有没有什么苦恼或者困难?需要帮忙吗?”范代菁温声问。   贺兰诀摇摇头,捏着自己的衣角:“我很好……”   “廖敏之有影响到你吗?”范代菁直接问,“他的成绩很稳定,一直在往前进步,但你在退步。你的退步,有他的原因吗?或者说,他打搅你了么?”   “没有。”贺兰诀直直摇头。   “需要换个位子吗?”范代菁想了想,慢声道,“我把他调开?”   “不需要,和他没关系。”贺兰诀面色一紧,连连解释,“都是我自己的问题,和别人没关系的。”   “那就好。”范代菁微微松了口气,“你妈妈和我聊了很多,包括你在家的学习状态和学习时间,我们都认为你不应该有个这样的成绩,但我认为,应该再多给你一点时间让你适应。”   范代菁娓娓聊了很多,最后推过去一个信封,神色温柔:“这个……是你妈妈留在我桌上的东西,她忘记带走,你替我还给她。”   那信封是红色,贺兰诀看一眼就明白,脸色刷地涨得血红——里头装的是商场购物卡,家里有不少张这样的卡,都是贺元青拿来应酬客户的。   “贺兰诀,你妈妈很爱你,也很为你着想。”范代菁拍拍她的肩膀:“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告诉老师。”   贺兰诀把信封塞进裤兜里,慢腾腾走回了教室,凛冽的寒意在夜晚弥散开来,走廊风很大,吹在皮肤上生疼,刮起的发丝黏在眼皮上,令人难以忍受的酸涩和发痒。   她的桌上挨着讲台摞着高高的书,课桌上左边摊着她的物理课本,右边是练习册,中间是一片空白的草稿本,贺兰诀握笔,看着习题出了一回神,笔在草稿本上漫无目的乱画。   这道题她从去办公室之前就开始思考,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她是真的不懂,ABCD 四个选项如同孪生兄弟,看谁都懵。   快半个小时了,翻遍了课本也没找出个思路来。   这题她真的不会。   贺兰诀憋不住想哭。   不能哭。   这也太丢脸了。   她咬紧嘴唇,企图将办公室里的羞愧和满眼的酸涩逼回去。   黑睫一眨。   眼泪沿着两腮滚滚淌下。   贺兰诀扯下发绳。   长发披散,垂落在脸颊,带着股浓郁的蜜桃香。   她握着笔,一动不动趴在桌上,任由眼泪汹涌,一颗颗砸在手背,洇进练习册。   桌上挪过来一包手帕纸。   轻轻碰着贺兰诀的手。   贺兰诀的手缩了缩,躲开了手帕纸。   微微扭头,避开旁边的视线——她不想让人看。   片刻。   一颗巧克力豆被推过来,安静停在她手边。   那是她的!   贺兰诀偏首,鬓边黑发被泪水沾湿黏在脸颊,只露出半张脸,唇咬得紧紧的,睫毛湿漉,一双噙泪的眼睛努力瞪着,眸子乌黑如洗,泡在晶莹清澈的泪意里。   头上的白炽灯晃晃的,两人的目光触在一起,光晕流转,一切都安静无声。   他眼里晃过恍惚,仿佛被小石子击中湖心,泛起一丝涟漪——看见她发红的眼,被闷红的脸颊,微红的鼻尖,都蒙在泪水中。   贺兰诀很快拗回了脸,拨拨头发,支起手臂挡住自己。   她不想要任何人的安慰。   一小包苏打饼干,轻轻放在贺兰诀桌上,挨着那颗巧克力豆。   贺兰诀闷着气吸了吸鼻子。   一袋豆沙小面包被推过来,老老实实,并排挨着前两位站着。   她看着眼前这三样东西,又想哭,又想笑。   等了很久。   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零食的诱惑,廖敏之用余光瞟见女同学纤细的、泪水打湿的手指拢住了桌上的零食,剥开了糖纸,吃了巧克力豆,吃了苏打饼干,又吃了豆沙小面包。   顺手抽了张面巾纸抹泪,轻轻呼了口气。   情绪像浪潮,来得快,走得也快。   哭过之后,练习册的难题依旧解决不了。   廖敏之推过来一张草稿纸,笔尖点了点,正是她练习册上那题的解题步骤。   贺兰诀琢磨了会,总算是明白了解题思路,自己推算了一把,把答案写在练习册上。   草稿纸完成使命,又悄悄退回去。   贺兰诀揉揉眼睛,彻底恢复了平静。   这天下晚自习,贺兰诀收拾东西回家,走出教室前回头看了一眼——廖敏之依旧坐在位子上,垂着眼,慢条斯理收拾桌面。   好像那温柔静谧的一幕不曾发生过。 第12章   期中考试的金榜早已张贴在宣传栏。   文理科前一百名,名字挤得密密麻麻,前十名还附赠个人照、特长、奖项、励志座右铭。   贺兰诀每天在宣传栏下路过,又陪着唐棠蹲在这观赏。   郑明磊的这张宣传照阳光帅气,特长包括游泳、乒乓球、围棋、小提琴等等等等。   说到特长,贺兰诀小时候也有,她会拉二胡,和郑明磊的小提琴是同一家音乐室学的,小学还在学校文艺汇演登台/独奏,可惜那时候年纪小,总有调皮男生追着她喊“瞎子阿炳”,气得贺兰诀把二胡束之高阁,从此荒废。   唐棠成绩跟贺兰诀半斤八两,偷拍了年级前三名的照片,打算每次考试前摆出来进贡烧香,保佑进步。   “也不怪阿姨生气。”唐棠安慰她,“要怪就怪明磊,谁让他跟你读同一家幼儿园,你们俩妈又是同事,提高了阿姨对你的预期值和攀比值。”   贺兰诀颓然叹了口气。   贺元青收拾行李去临市出差,老爸一走,家里只剩下贺兰诀和赵玲两人,天气本来就冷,加上赵玲身体不舒服,家里气氛更是冰冰冷冷。   赵玲没有好脸色,贺兰诀乖得跟个小鹌鹑一样。   也不赖床了,每天早早起床,吃饭穿衣也不挑三拣四,还主动帮忙干家务。   这几天的早饭都是楼下买的烧麦豆浆,贺兰诀带到学校解决。   她提早半个小时到校晨读,意外地和廖敏之的到校时间撞到了一起。   廖敏之从停车棚出来,跟在贺兰诀身后,看着她背着书包,书包拉链挂着小熊玩偶,闷头走路,泄愤似的一步一步踩着花砖格子,那只小熊玩偶跟着荡来荡去,晃进了校园。   两人分别拐进了两侧楼梯,最后在班上走廊碰面,她看见他,眼睛突然一亮,像太阳跳出云翳,冲他笑了笑。   笑容不甜腻,但清新愉快:“早啊。”   “早。”   时间还早,班上多是住校生,文科班早就开始了琅琅书声,但理科班背诵科目少,很多同学腾出晨读时间来做作业。   贺兰诀翻开了物理课本。   那张42分的物理试卷,被她压进书堆最底层,像镇压进五指山的孙悟空。   补救成绩的第一步,翻开物理课本的第一页,巩固知识点、刷题。   贺兰诀觉得她和物理有“壁”,绝缘体,完全不来电,有时候咬着笔尖琢磨了半日,都不知从何处切题,就算知道了答案,也没有茅塞顿开的感觉。   贺兰诀悉心求教,抱着练习册去找方纯。   方纯擅长独辟蹊径解题法,语速快,脑速更快。   “懂了吗?”   方纯敲敲纸面:“教你一个诀窍,假设受力来建立a……很简单的。”   贺兰诀不敢浪费她的时间,干巴巴答:“懂了。”   她转到许端午身边,这位貌不惊人的男同学语出惊人:“这题方纯给你讲过了?她这个假设逻辑不对,这题按照我的解法,可以建立一个……”   贺兰诀小心翼翼的举手:“你们两个的方法,和物理老师的思路不一样……”   “哦,老师那种解法花时间,不实用,你听我的。”   贺兰诀大气不敢出。   已经很麻烦同学讲题了,要是听不懂,那就太对不起人了。   回到座位,贺兰诀咬着笔杆,发了一会呆。   廖敏之撞了下她的手肘,默默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   贺兰诀愣了两秒。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主动找她。   廖敏之的学习除了听课外,其他纯靠自学。   没有同学讨论,也没有互相讲解,也从不找老师问题——他是封闭的。   贺兰诀每天早上收作业,翻翻他的练习册,他的解题步骤跳跃性很强,大家都看不懂,当然也很少有人抄他的作业。   班上同学对他秉持着好奇又旁观的态度,有些人听不懂他说话,大部分不懂他。   “谢谢!” 贺兰诀战战兢兢接过。   晨读下课,住宿生去食堂吃早饭。   廖敏之看自己的书,留一点神注意同桌,看见她笔尖游走,突然卡住。   他偏首,目光挪在她练习册上。   贺兰诀浑然不觉,一手摸进了桌肚,掏出了早饭,咬一口,松鼠似的鼓在腮帮子里,继续做题。   ……   廖敏之的早饭是自家超市卖的小面包和牛奶。   冬天任怀曼也起得晚,早上还要送廖可可去学校,廖敏之走得早,来不及做早饭,有时候就在超市里抓点吃的。   贺兰诀手肘碰碰他的衣袖,嘴里塞着早饭,不方便说话,笔尖指了指其中一行,略有些迷茫地看着他。   廖敏之了然,翻出课本,指了指某行定义,在纸上写出两行推导过程。   她连连点头。   这默契度,此时无声胜有声。   廖敏之收回目光,安静吃着自己的早饭。   他的左手搭在牛--------------丽嘉奶盒上,指间夹着吸管,纯蓝色的包装盒,手指直长,瘦且白,骨骼分明,指甲方正圆润。   贺兰诀悄悄打量他的手好多回了。   廖敏之扭头,看见她的笔尖又停住了。   目光定定落在自己的牛奶盒上。   题做完了。   纯发呆。   “这个,不好喝,快过期了。”他捏捏牛奶盒。   空的。   没有了。   “哦哦。”贺兰诀猛然回神,嚼了嚼嘴里的烧麦,猛吸一口豆浆。   她发誓,她没有一点想喝牛奶的意思。   廖敏之想了想,给她一个豆沙小面包。   就是上次晚自习,贺兰诀哭的时候,一整个塞进嘴里,一边哽咽一边吃的那种。   她的吃相一点也不端着,不是斯文秀气的,腮帮子鼓鼓的,有种“食物很好吃”的感觉。   印象里,她总是在吃各种各样的小零食。   贺兰诀的记忆一秒拉回她的偷哭现场。   这事谁也没说,谁也不知道,像个秘密,回想起来,还有点羞涩戳人。   “谢,谢谢!”贺兰诀面皮发烫,“这个还挺好吃的。”   “不客气。”   互相分享,是关系拉近的开始。   吃饱了,贺兰诀心情莫名变好,一扫这几日的沉闷颓废。   走廊风大,门窗都关着,教室里人不多,安静暖和,她小小声跟他聊天:“对了,开家长会那天,你怎么没来呀?”   “好几个老师都表扬你,范姐还给你评了奖。”   他音调生涩,慢声跟她说话:“我妈去开我妹妹的家长会,我看店。”   “你爸爸呢?”   廖敏之顿了下,看见她闪闪好奇的眼睛,抿唇:“在日本。”   北泉这样封闭小城,很少有人的家人朋友在国外,那几年流行日韩风,日本韩国是个特别吃香的地方。   贺兰诀嘴巴夸张“哇偶”了声:“出差吗?”   “工作。”   贺兰诀追根刨底:“哇,你爸会日语耶,他每年回国吗?”   他摇头:“不会。他在中餐馆打工。以后再回来。”   廖敏之收回目光,他大概不想多聊这些,收拾桌面的包装袋,起身扔到教室后的垃圾桶里,而后走出了教室。   贺兰诀扭头,看着他的背影,难以琢磨的清寂和孤傲。   -   北泉高中的校庆在十二月初,学校建于文、革期间,历史并不悠久,校庆也没什么大活动,只有一场烟花秀聊以纪念。   却是每年全校师生初冬最值得期待的日子。   语文课上老周提前布置作业,让大家看完后写篇烟花秀的周记,散文或者诗歌格式二选一。   高二楼在最高点,视野俯瞰整个校园,烟花的燃放点每年都设在图书馆顶楼,四楼视野高,学校的布置工作清晰可见。   “快看快看,校工在搬烟花。”   “今晚几点开始啊?”   “晚上八点半,九点结束,要不要早点去占地盘?”   “早点去,不然高一那群小兔崽子把好地段都占了,咱们只能蹲草坪里看。”   “别想了。今晚范姐的晚自习,不到点不放人。”   况淼淼主动邀请贺兰诀一起看烟花,贺兰诀磨磨蹭蹭没定下来。   往年这种集体活动,她都是唐棠一起,如今虽然分了班,但两人每天都要见缝插针见面聊聊天,贺兰诀有点吃不准,唐棠会不会介意况淼淼一起。   唐棠那边也有点含含糊糊,以前都是和贺兰诀形影不离,现在身边多了新同桌,不知道贺兰诀介不介意多了一个人。   两人话一出口,各自都笑了,贺兰诀提议四个人一起看,唐棠想了想,觉得各班有各班的规矩,人多约起来麻烦,也不好占地方,提议分开。   “今天晚自习,我绕个路,陪你一起回家?”   “好呀。”贺兰诀喜笑颜开,“下晚自习,我去你们班找你。”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唐棠搂着贺兰诀的肩膀,“兰诀,我们都有新朋友啦。”   “但你总是最特别的那一个。”贺兰诀晃着她的手,“知道我所有秘密的好朋友。”   “你也是啊。”唐棠蹭着她的脑袋,“可惜咱俩都没啥惊天骇地的秘密,好无聊。”   贺兰诀抿唇笑:“等我有惊天骇地的秘密,我告诉你啊。”   到了放烟花的时间,广播响了好几遍,提示同学下楼观看烟花秀,不要随意乱跑,注意安全云云。   教室一片骚动,范代菁不放人:“你们晚两分钟下去,现在楼道全是人,小心踩踏。”   贺兰诀戳戳廖敏之:“你去吗?”   他点头。   “跟顾超一起?”   他再点点头。   “我跟况淼淼一起。”   时间一到,范代菁打开教室的门,大家潮水似的往外走,高二楼前的台阶是全校最好的观景地段,大家宛如看露天演唱会,手机放起了音乐,还有人抱着零食,连坐带站,已经挤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么冷的天,人一多,好像连空气都暖和起来。   “人太多了,去那边草坪吧。”况淼淼眼尖,拉着贺兰诀快走,“顾超他们也往那边走。”   两人加快脚步,跟着前头两个高高的身影,他们也去了草坪,那边是片光秃秃的斜坡,枯草连着泥,只能站不能坐,来这的多数是不挑地方的男生。饶是如此也挤满了人。   顾超和廖敏之已经找好了位置,看见况淼淼和贺兰诀在人群里穿来穿去——两人挤在男生堆里够不着个。   “况淼淼,贺兰诀,你们俩,过来过来。”顾超招手喊人。   况淼淼和贺兰诀笑嘻嘻过去,满口喊谢谢,顾超和廖敏之让地方,他们这地挑得挺好,身后挨着块大石头,还能坐坐。   两男生抱着手,往旁边挪了挪,顾超和况淼淼挨着,问:“怎么跑这儿来了?这边都男生。”   “那边没地方呗。”况淼淼和顾超熟,大大咧咧翻白眼,“贺兰诀说来这边看看,这边视野好点。”   贺兰诀在兜里掏口香糖,大方分享:“要不要口香糖?”   况淼淼接了,顾超似笑非笑看了贺兰诀一眼,也接了,廖敏之的目光落在别处,贺兰诀戳他的袖子,硬塞给他两颗。   “砰!”   第一朵烟花遽然燃放在夜空,中断了所有人的对话。   空气安静了一瞬,而后是此起彼伏的感叹声。   当然是璀璨的、怒放的、光芒万丈,冉冉升起又迅速陨落,琳琅满目又目不暇接,像无法留念的幻境,惊叹每一朵烟花的形状,却在一下秒迅速忘记,被更宏大的绚烂摄住心魂。   每个人都沉浸在烟火天幕下,面容明明灭灭,光华流转。   周边很多同学举起手机拍照,况淼淼也打开相机,切到录像模式,拍拍贺兰诀的肩膀,两人脑袋凑到一起,对着镜头笑着比了个耶,镜头再对准夜幕的烟花。   况淼淼的手机左右平挪,慢慢移到一旁,男生的侧影被剪进来,两人都微微仰着头,身上的光线忽明忽暗,亮的那一瞬,是跌宕深邃的侧颜和璀璨花火,暗的那一瞬,是黯淡宁静的轮廓和漆黑的天幕。   镜头晃了晃,却没有挪走,况淼淼盯着手机,一声不吭,贺兰诀看了眼手机画面,鬼使神差喊了声:“廖敏之,顾超。”   顾超听见声音,微微一瞥,撞了撞廖敏之的肩膀。   两人双双回头,手机对准他们,两个女生笑得很灿烂,示意他们笑一个。   顾超冲着镜头爽朗笑了,扬眉对着镜头比了个开枪的手势,廖敏之神色如常,面容却是生动的,他弯了弯眼睛,对着镜头露出个模糊清浅的笑意。   漫天星海点亮天幕,咻然在他眼里滑落,徒留柔软光辉。   贺兰诀屏住呼吸。   -   这段视频,事后贺兰诀问况淼淼要,说要留作纪念,况淼淼转发给她,又把视频上传到Q,Q空间。   况淼淼自打搬家到了顾超楼上,交际圈一下呈N倍扩张,不仅在男生圈子四通八达,连高三都认识了不少人,有时候下课放学,况淼淼会跟贺兰诀一起出校,她们一个方向,况淼淼去喷泉广场的超市采购零食。   “你怎么有这么多东西要买?”   “也不是我要买。”况淼淼撇撇嘴,“班上那帮人,经常去顾超家里打游戏,他们要吃要喝,自己又懒得出去,我帮他们带的。”   “这群男生怎么这样,差使女生干活。”贺兰诀忿忿然。   “也没什么。”况淼淼不以为然,抠抠手指甲,“有时候我也去玩两局,吃饭他们请我,我有空也帮他们带点东西。”   “你周末有没有空,要不要来我家玩?”况淼淼邀请贺兰诀,“我同住的那两个学姐,刚考完美术联考,我请她们吃个饭,不过人家都带男朋友,我一个人有点尴尬。”   贺兰诀犹豫:“我老妈……”   “帮个忙啦,不然我这临时去哪找个男朋友去。”   “我跟我妈请示一下。”   赵玲这周末去赵家村看外公外婆,正好把贺兰诀留在家里,等赵玲一走,贺兰诀也偷偷溜下了楼。   况淼淼在楼下接她,走到三楼,门关着,静悄悄的,况淼淼有些疑惑:“今天怎么没声音了?往常这个时候,楼道里都听见打游戏的声音。”   “可能出门了吧。”   况淼淼家里的防盗门敞着,有人聊天说话,两个学姐坐在沙发化妆,一间卧室走出来个穿着睡衣的男生,打着哈欠,睡眼朦胧走进洗手间。   这人贺兰诀见过,就是上次况淼淼搬家,开车来帮忙载行李的司机。   贺兰诀吓了一大跳,晃晃况淼淼的手臂。   况淼淼推着贺兰诀进了房间。   “淼淼,有男生欸,这样会不会不方便。”   “没什么啦。”况淼淼摆摆手,“他也就偶尔住这,不影响的。”   中饭吃的是重庆火锅,两个学姐都带着男朋友,还来了个男生,贺兰诀记得他叫付鲲鹏,两对情侣在旁边咕咕哝哝,付鲲鹏就扭头和贺兰诀况淼淼讲冷笑话。   “这火锅,怎么越吃越辣呢?”付鲲鹏问,“你俩觉不觉得?不仅辣嘴,辣肚子,我都辣得受不了。”   “还好吧,汤底点的是微辣。”   “那怎么这么辣眼睛。”付鲲鹏指着两对小情侣,“不仅辣眼睛,这汤底也不对,一股的口水味。”   全桌人都面色嫌弃停住了筷子,包括两对互喂的情侣。   “付鲲鹏,你就打趣我们是吧。”大家拿瓜子砸他的脑袋。   “注意点形象。”付鲲鹏嘿嘿敲碗,“这还有学妹在呢,别教坏人家。”   贺兰诀觉得桌上这几个男生,这人素质还高了那么一丢丢。   吃完饭,一行人去逛学生街,贺兰诀看中一条毛绒围巾,镜子边斜靠着个人:“你喜欢?我送给你。”   “不用了。”贺兰诀把围巾放回原处。   付鲲鹏跟着她:“你戴着真挺可爱的。”   “不可爱。”贺兰诀反驳,跟着况淼淼出了店。   在楼下又遇见了熟人。   楼梯口出来两男一女,男生是廖敏之和顾超,女生……是运动会那天,小树林里的女生。   女生看见况淼淼一行人,目光最后落在贺兰诀身上,倒先冲两个学姐喊:“学姐。”   “雨濛?你怎么在这?今天没去画室?”   “我朋友住在这里,过来玩一会。”女生甜甜一笑。   这幢楼里的人基本认识顾超,一行人寒暄起来:“顾超,原来雨濛是你朋友啊?”   “嗯。”   “圈子真小,原来都是熟人,咱们一圈人都认识。”   况淼淼的目光在何雨濛身上转了一圈,没怎么说话,贺兰诀看见站在一边的廖敏之,冲他笑了笑,廖敏之也看见了她,却没什么表情,一声不吭。   聊了几句,两行人错肩分开。   人一走,况淼淼皱眉,语气不乐意:“这女生有毛病吧,我好几次在学校看见她找顾超,这回怎么追到家里来了。”   班上女生都知道,顾超是只交朋友不谈恋爱类型,女生追他他能跑的那种。   “是吗?”贺兰诀疑惑,“她和顾超?”   -   周一返校。   贺兰诀早上看见廖敏之,平平淡淡打了个招呼。   廖敏之如常点点头。   他好像完全没什么话想对她说。   贺兰诀有点提不起劲来。   下午放学,她约唐棠一起去校门外买奶茶解闷。   学校广播站响起了播音员的声音。   “本年度校庆‘烟花’主题征文活动已经结束,我们甄选了几篇优秀作品。接下来,请大家欣赏诗歌朗诵《星星变变变》,作者高二(七)班贺兰诀同学……”   贺兰诀正和唐棠走在路上,猛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从广播里传出来,全身一僵,宛如见鬼,脱口而出:“卧槽。”   “哇哦。”唐棠脚步顿住,“兰诀,你名字。”   “青色豌豆在豆荚里起舞,噼里啪啦的黄豆在桌上蹦迪,后来……”甜美圆润的广播腔在念她头脑发热写的傻玩意。   “我的妈呀。”贺兰诀浑身羞耻感爆棚,拉着唐棠闪电狂奔,“快跑!”   “等等,我听听——”唐棠被她一路拖行,死活赖住,“兰诀,停停停……”   “啊啊啊啊,别听——”   为什么她上周的周记突然在广播站冒出来???   回到教室,班上同学看见贺兰诀,纷纷恭喜:“不错啊贺兰诀,听见广播了,你那诗写得不错。”   “星星变成你,你变成星星,贺兰诀,你好可爱啊。”   “谢谢!”贺兰诀脸红,恨不得钻到桌子下去。   老周喊贺兰诀去办公室拿征文奖品。   贺兰诀埋怨他:“老师,你怎么把我周记拿去报名,我都没个心理准备。”   “写得挺好,蛮有童趣的,你思维发散性和想象力很好,文字很有生命力,我在办公室给其他老师念了,大家都觉得很新颖,耳目一新,很推荐,文学嘛,不应该是千篇一律的死气沉沉,更应该有莽撞的热情和活力……”   贺兰诀挠挠脸,也不知道说啥好。   遇上这样的语文老师,她能说啥。   征文的奖品有一张奖状,另外有一本笔记本和钢笔,拿进教室,周边同学都观摩了一回,廖敏之坐在一旁,看见时不时有同学过来跟贺兰诀聊几句,扫了眼她桌子上的奖状。   贺兰诀似乎注意到他的目光,红着脸,火速把东西全塞进了桌子里。   廖敏之收回视线。   顾超也听到了广播里朗诵的那首诗,当时在篮球场听见,有几句听起来还蛮有趣的,遇见贺兰诀在饮水机前泡咖啡,主动搭讪:“什么咖啡?挺香的。”   “蓝罐的麦斯威尔,香草味。”贺兰诀搅搅马克杯,“其实味道有点淡。”   顾超点头,装完水,转身要走,贺兰诀喊住他:“顾超。”   “嗯?”   贺兰诀支支吾吾:“那个女生是谁呀?”   “哪个女生?”他挑眉,“你说哪个?”   “周末,你们家楼下,那个大眼睛的女生。”贺兰诀问,“你们原先高一班的同学吗?”   顾超旋即明白:“何雨濛啊,我们原先高一班的心理委员。”   “你们是好朋友吧?你和廖敏之,还有她。”   顾超瞅了她一眼:“挺不错的。”   贺兰诀轻轻“哦”了声,瞅着他,直接了当问:“那她是喜欢你?还是喜欢廖敏之啊?”   这个问题,她反复思考了很久。   不是正常的同学和朋友吧。   顾超被自己的口水呛住,猛咳了几声。   这妹子什么意思?   说话要不要这么直接。   “喜欢我干嘛?八竿子打不着的。”顾超解释,“她以前是廖敏之的同桌,跟你一样。”   贺兰诀看着他,好像是笑眯眯的,又好像没在笑:“那她喜欢廖敏之啊?”   顾超有点不敢说话,似是而非点点头,硬着头皮喝了口滚烫的水,捂着嗓子,转身走了。 第13章   差生文具多,学霸两支笔。   前一句非贺兰诀莫属。   她桌上的练习册教辅书五花八门,有名气的、畅销的、排版好看的通通要买,享受“我花钱买”等于“我收获”的心理安慰。   有一套《小题狂练》,贺兰诀看廖敏之一直在用,特意翻出来宠幸。   廖敏之的成绩不拔尖,但他语文和英语算弱势,数理化生这几科很扎实,分数在班上也能排得上号,但他完全不出众,全班师生对他都有种“默默旁观”的心态。   当然有隐晦的关心和帮助,比如化学老师每次布置作业,都是顺手抽出廖敏之的作业本,在他练习册上勾题。各科作业发下来,廖敏之本子上的评语字数也比其他人多。   贺兰诀也完全没有客气,同桌本来就应该互帮互助,她戳他的胳膊,把作业挪过去,笔尖一指,让他教作业。   不常用的字词和公式,他念起来会特别的拗口生涩,例如“磷酸二酯键”和“二烯烃”此类,廖敏之大概是没耐心说太多的话,会直接拾笔给她演算推导,贺兰诀也学会了用表情说话,摇头还是点头,迷茫皱眉还是恍然大悟。   难题讲完,贺兰诀给他糖吃,是草莓味的阿尔卑斯,也是她最常吃的零食,上课偷偷含一颗,便于集中注意力。   他们两第一次见面,她买的也是这牌子的糖果,吃完绿豆冰棒后含进冰凉凉的嘴里,甜蜜在舌根扩散。   第二天上学,廖敏之直接回赠给她一管咖啡口味的阿尔卑斯。   “你家超市的吗?”   “嗯。”   “偷的吗?”她故意逗他。   他眉毛皱了下,正正经经纠正她的错误:“拿——”   贺兰诀撑着下巴:“你们家还缺小孩吗?可以不吃饭,但能一口气吃完一排货架,还能完美解决临期商品的问题。”   廖敏之露出个匪夷所思的神色。   贺兰诀哈哈大笑。   旁边的女生听见贺兰诀的笑声:“怎么那么开心?聊什么呢?”   和廖敏之到底有什么好聊的?   虽然帅哥肤白貌美、线条漂亮,但帅哥不社交不说话,每天埋头在座位上,连脸都难得一瞥,毫无存在感,远不如一个幽默的普通男生有乐趣。   毕竟这不是个只看脸的世界。   没聊什么。   只是他平和安静的脸上出现难得一见的表情,她就觉得很有趣。   “我觉得廖敏之很适合高冷人设,不可一世又冰冷戾气,昂着下巴,眼尾乜人。”   “会打架、会逃课,戴耳钉,穿一身黑,单薄的脊背拗得直直的,傲慢又冷酷路过人群。”   大家的兴趣瞬间燃起来,都是经历过偶像剧和言情小说洗礼的社会主义好青年,幻想画面很有诱惑性:“他看人的时候眼睛很有魅力,但别开口说话啊,会破坏美感。”   贺兰诀不乐意听,开口反驳,问什么叫破坏美感,大家笑嘻嘻说她怎么那么袒护自己同桌,本来就是事实,贺兰诀笑脸瞬间塌下来,说出口的话尖锐了点。说话的同学自知失言,忙不迭否认,同学们悻悻结束话题,各自回到座位。贺兰诀拖椅子,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尖锐的噪音,气闷坐下,旁边的男生仿若未闻,仍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凑近一看,他在看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老周每个礼拜都要布置阅读作业,上交读后感,不知道是不是听力的原因,廖敏之好像对文字缺乏融入感,阅读理解和作文几个模块都不甚理想,老周建议他尽量多看“有力量”的文学作品。   贺兰诀趴在桌子中线,和他一起看书。   廖敏之中指抵着书页,顺带觑了她一眼,贺兰诀没和他说话,目光落在泛黄的书上,浓密的睫掩住了眼神,神情似乎百无聊赖,看起来只是随意做点什么,打发时间。   她不说话,廖敏之也不主动开口。   贺兰诀心里不舒服,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较什么劲,也觉得有点惘然和失落。   两人默默坐了会,贺兰诀直接开口:“何雨濛以前也是你同桌吗?”   他抬眼,慢慢“嗯”了一声。   “你们……”   这话要怎么说下去呢,上次在小树林怎么回事?在顾超家又是怎么回事?你俩是什么关系?   她会不会管太多闲事了?   可贺兰诀想了很久,就是想知道。   要不然再去问问顾超?   可那样旁敲侧击打听别人的故事,真的显得很八婆。   贺兰诀抿了下唇:“上次周末遇见你们,你们是在顾超家玩游戏吗?玩什么游戏呀?”   “说点事情。”廖敏之眼神寡淡,表情漫不经心。   “……”贺兰诀追问,“说什么事情呀?叙旧吗?”   她打哈哈:“感觉你俩还挺有故事的,是不是……”   廖敏之手中的书“啪”地合上,眼睛盯着她,眸光隐着抹淡漠,语气还是缓和的:“没说什么。”   “可是……”   他直接收回了目光。   贺兰诀悻悻趴回自己桌子上。   顾超和廖敏之并肩出了教室。   很奇怪,她什么都没做,却有种患得患失的心境。   -   这礼拜有化学实验课,要去实验楼动手操作。   四人一组,前后两桌搭配,贺兰诀这组只有廖敏之一个男生,大家商量他来当主操作,高灵和曹清蓉仪器辅助,贺兰诀写实验记录。   老宋申请的是综合实验室,走进去,大家没想到实验室里还有助手,更没想到,这助手是郑明磊。   班上知道郑明磊的人多,见过真人的少,还是方纯惊喜打了个招呼,大家才纷纷反应过来。   他也挺平易近人,微笑解释:“我刚在这上完实验课,指导老师去行政楼开会,让我留下来帮个忙。”   说是助手,其实也就是帮老宋分发仪器试剂,记录登记,布置好后,并没有干扰班级教学,悄悄去了隔壁的仪器室。   说实话,直到廖敏之站在操作台前,捏着试管,伸手问身边人要量杯滴管,高灵和曹清蓉突然抓住了他身上的那种特质,孤傲的外貌,绝对的专注,简洁干脆的话语和纯粹的安静。   让人有反复打量和揣摩的想法。   贺兰诀一边掐表观摩,一边做奋笔疾书,抬头看见他和女同学对话,多看了两眼,接着弯腰摆弄桌上的溶液。   实验结束散场,郑明磊过来协助收仪器,走到贺兰诀这桌,从她身边路过,指尖叩叩她的笔记本。   贺兰诀冲他微笑。   大家都在台上找老宋领实验记录册,趁着乱糟糟的场面,两人悄悄聊了几句。   “给你发了几条消息,你一直没回。”   “我手机被我妈没收了。”   “上次考试又不行?”郑明磊了然发问。   贺兰诀苦恼地挠头。   “我现在不太去教学楼上课,基本都呆在竞赛班里,学校安排了单独的教室,就在楼上。”郑明磊指指天花板,报了个房间号,“你有不会的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贺兰诀问他:“还在准备竞赛吗?哪一科?”   “物理,化学我也有兴趣参加。”   她讪讪道:“听我妈说,你上次竞赛成绩,进了保送名单。”   “只能保送临江Z大,我还是想上清北,今年再试试。”   “真厉害啊。”贺兰诀感慨,临江Z大,那也是全国TOP3了。   “术业有专攻。”郑明磊安慰她,“你小时候学乐器不是比我厉害多了。”   “我早荒废啦。”贺兰诀皱眉,噘起嘴。   郑明磊含笑看着她。   高灵和曹清蓉从台上领回记录册,给了贺兰诀一本,郑明磊转身回仪器室,看见墙角靠着个安静的男生,两人目光甫一接触,这双眼睛灼亮如洗,让人很难忽略。   彼此点了点头,两人错肩而过。   -   况淼淼约贺兰诀周末一起聚餐吃饭,贺兰诀听出来了,大概是顾超那帮男生一起吃饭,只有况淼淼一个女生,想找个人陪。   她一来兴致不高,二来怕惹老妈生气,委婉拒绝了。   “你来嘛,我们吃饭的地方不远,离你家很近的,那家东北饺子馆。”   “淼淼,其实不必每次都带上我啦。”贺兰诀好声好气,“你和顾超楼上楼下,又一个班,大家一起吃饭也很正常啊。”   “我知道正常,搭伙吃饭嘛,可总有人说三道四,说些不好听的瞎传。”淼淼搓贺兰诀的圆脸蛋,“我也喜欢跟你一起玩啊。”   “我是挡箭牌还是迷雾弹啊。”贺兰诀好笑,“顾超会不会以为我喜欢他啊,我总觉得他对我的态度怪怪的,我要找机会跟他说说,自证清白。”   “放心放心,我帮你说,你俩一点问题都没有。”况淼淼挽住贺兰诀,“你要不要上午过来?我那里组局玩狼人杀,那个何雨濛也过来,没准顾超也会来玩两局。”   “……”贺兰诀捏捏手指,“来。”   狼人杀的局是况淼淼同屋的两个学姐组的,来的人真不少,认识的不认识的,还有同幢楼的流动人员。   何雨濛看见贺兰诀,主动过来打招呼:“贺兰诀你好。我是何雨濛。”   她们俩认识吗?   “你是廖敏之的同桌吧,我其实早就知道你名字,只是一直没机会认识你。”何雨濛大方握手,“我是廖敏之高一的同桌,你那个位置,以前是我坐的哦。”   贺兰诀莫名很不爽。 第14章   但贺兰诀也只是不爽了那一秒,笑眯眯捏着自己的手指。   “是么?可我从来没听过你的名字耶,大家经常一起玩,廖敏之好像很讨厌聊这些,连顾超也没讲过。我一直以为他们俩才是好搭档呢,没想到还有别人。”   何雨濛甜甜一笑,神色未变:“很正常啦,都分班了嘛。”   聊完这句,两人都不约而同扭头,贺兰诀捧起了奶茶杯,何雨濛去餐厅帮忙切水果,各自嘻嘻哈哈融入了人群。   贺兰诀坐在沙发上,跟女孩子围在一起,看况淼淼用塔罗牌占卜。付鲲鹏凑过来打招呼,喊她小诀妹妹,贺兰诀耷拉着唇角,露出敷衍笑容:“你叫我名字就好了。”   “怎么,不喜欢被喊妹妹?我可比你大不少,当你哥绰绰有余。”付鲲鹏今年高三,职高对仪容仪表没什么限制,他头发染色烫卷,手指上戴着七八个亮晶晶的戒指,挺精神小伙的。   “指不定谁比谁大呢,直接喊名字,谁也不占便宜不吃亏。”贺兰诀翻桌上的塔罗牌,眼睛往旁一觑,付鲲鹏手指上戴着个硕大的骷髅头戒指,格外惹人注目。   “那你生日是什么时候?”付鲲鹏笑嘻嘻把戒指摘下来,搁在她面前,“喜欢吗?送给你玩。”   贺兰诀脸上带着笑,闭着嘴巴不说话。   “来来来,我给你们算命。”付鲲鹏占了况淼淼的位置,招呼大家,“大家把生肖和星座报上来,塔罗牌,看手相,测八字,我给大家算一算。”   “你真会假会?胡诌的吧?”   “怎么不行,我们班那群女生个个都说准,特别是恋爱,连如意郎君是谁都能算出来。”   大家嘻嘻哈哈报数。   这满屋子人里,还真是贺兰诀年龄最小,她生日在暑假,八月末,还没到十七岁生日,当之无愧的小诀妹妹。   贺兰诀:……   -   最后大家围坐一起玩狼人杀,都是同龄人,气氛热烈又笑料百出,何雨濛条理清晰又口齿伶俐,很会照顾集体气氛,跟贺兰诀一起组了两次队友,还帮着贺兰诀掩护身份,贺兰诀对她的好感度又扶摇直上。   “雨濛同学还缺男朋友吗?没有的话考虑一下我呗,以后玩游戏我们两双杀,所向披靡。”   “去去去,人家男朋友又帅又有才华,盯得紧着呢,你们别肖想了。”学姐笑道,“岂能便宜你们。”   “wow……原来名花有主。”   “没有啦,早分手了,眼下还是想好好念书,不谈恋爱。”   “有什么区别,早晚要复合的,你俩吵个架就闹分手,分分合合多少次了,把画室闹得鸡飞狗跳。”   有男朋友?   况淼淼和贺兰诀对望了一眼。   游戏终了,何雨濛落落大方找贺兰诀聊天,贺兰诀欣然接受,两个女孩倚在阳台,冬日的太阳暖洋洋金灿灿,她们刚才在屋里疯笑过,散场后有点缺氧的懒散。   聊的是廖敏之。   何雨濛声音纤柔:“他现在还好吗?”   “挺好的。”   “你们俩聊天吗?他会和你说话吧?”何雨濛偏头。   贺兰诀似是而非点点头:“还好吧,每天总要说说话的。”   “那就好。”何雨濛笑道,“别看他表面话不多,以前我们俩坐一起,也总五花八门地聊天,篮球足球,新闻政治,文史地理,他还会讲冷笑话。”   “……”   “他跟你聊这些吗?”贺兰诀微微愕然,“他,他可以说那么多吗?”   “当然,他讲话有点含糊,但慢慢说,还是能说得很清楚的。有时候晚自习,我们也习惯用笔聊天,等你跟他熟了你就知道啦,他内心是个挺有趣的人。”   贺兰诀垂着头,干巴巴“哦”了一声。   “范姐现在还会每天把他喊到办公室补英语作业吗?”   “没有……”   “是么?以前他英语很差,甚至拖累了总成绩,范姐一直给他开小灶,以前我们还会把自己的英语笔记影印给他,其实他只要文科成绩提上去,总成绩是很好的。”   “这样……”   何雨濛滔滔不绝,不知在传授经验还是特意叮嘱。   “他的左耳听力比右耳好,如果要让他听见的话,可以在他左边说话。”   “对了,如果班上要画黑板墙,你们也可以找他,以前班上的板报都是我负责的,但是廖敏之也会画画,他的模仿能力很强,我画的Q版卡通画,他看一眼就能画出来。”   “还有,他口味比较清淡,一点都不能吃辣,但顾超无辣不欢,以后你们出去聚餐,注意别点太辣。”   贺兰诀:“……”   这话聊来聊去,贺兰诀越聊越沉默,到最后,何雨濛也不说话,幽幽地叹了口气。   两人捧腮望着外头的街景。   “你们以前关系挺好的吧?”贺兰诀问,“上次……运动会那次,挺不好意思的,我偷听了你们说话。”   “没什么。”何雨濛摆摆手,“我们之间有一点误会,我找他好多次了,想好好跟他道个歉。”   “误会?”   “怎么说呢。”何雨濛吞吞吐吐,“我说过几句话,这几句被人故意曲解给廖敏之听,还给他带来了麻烦……但那根本就不是我的原意……”   “那他知道吗?误会解开了吗?”   “算,算吧……我解释了很多遍,上次在顾超家,我们还聊了几句。”   “不过我不懂他在想什么。”何雨濛抬头,眼神有些迷茫,“他是原谅我了吗?但他什么表示也没有,一直是那副脸色,也没有任何回应。”   贺兰诀吁了一口气。   深有同感。   她也根本不懂廖敏之在想什么,一直都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色。   “贺兰诀,我们加个好友吧。”何雨濛扭头看着她,“我跟顾超打听了好几次廖敏之的事情,其实也经常听见你的名字,以后有什么事,我直接找你也比较方便,你有什么问题,你也可以直接问我。”   贺兰诀挠挠脸:“好啊……”   两人互换联系方式的时候,况淼淼也过来加了个好友,三人约着下次再聚。   况淼淼和贺兰诀送走何雨濛,两人望着女生纤细的背影飘然远去,况淼淼撞撞贺兰诀:“你俩这么快就交上朋友了?”   贺兰诀有点怅然:“我觉得她人还是挺好的。”   运动会那天,廖敏之走后,贺兰诀看见何雨濛独自坐在小树林里叹气抹眼睛,心态就已经放得很软。   能让女孩子掉眼泪的人和事,一定很重要。   贺兰诀的手机只有周末外出才有使用权,回家之后,贺兰诀趁着赵玲晚上洗澡,偷拿着手机,点进了何雨濛的Q,Q空间。   她躲在被窝里,从头到尾翻了好几个小时,空间里有好些条似是而非的说说,似乎和廖敏之的形象契合在一起,但廖敏之没在此处留下任何痕迹,在一个开放相册里,贺兰诀找到了原先他们高一班的班级合影,还有几张手绘的Q版卡通画的照片,贺兰诀看了很久,最后还是辨认出了廖敏之的一个笔迹。   睡得晚,第二天就提不起精神,贺兰诀磨磨蹭蹭起床,再磨磨蹭蹭出门,爬楼梯到教室,刚好响起早读铃。   廖敏之安安静静坐在位子上,贺兰诀懒洋洋对他说早,他万年不变朝她点点头,琅琅读书声中,贺兰诀竖着英语课本摸鱼,在纸上画了个打哈欠的火柴小人,问廖敏之。   【你会画画吗?】   【不会。】   【这么简单的火柴人也不会?】   【不会。】   【我不信,你是不是有好多会做的事情没告诉我。】   廖敏之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眼里写满“不回应”。   贺兰诀泄气,哈欠连天熬过早读,直接趴在桌子上补眠,上课铃响她还闭着眼,廖敏之用笔帽捅捅她的胳膊,贺兰诀睁开眼,脸对着他,一动不动,定定地看着眼前,仿若神游。   廖敏之抽出数学课本,摊在桌上翻开,顺带扫了她一眼,她感应到他的注目,眼神追着他移动,长睫上撩,露出一双清清凌凌的圆眼,像水里的黑色鹅卵石,眼神丝毫不怯弱躲避,目光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不带什么娇嗔喜怒的神色,直接又大胆盯着他,看久了,似乎能穿透他心里去。   这种目光太直接,太明亮,也太不掩饰,廖敏之忍不住皱眉,他捏着手中的水笔,偏首注视着她,神色也不带什么情绪,想要把她的目光抵回去。   没有情绪遮掩的他,神色和五官便显得格外的冷感,冰霜的肤色,锋细的线条,漆黑的眉棱,紧抿的薄唇,厌世又疏离。   数学老师踏进教室,贺兰诀眨眨眼,疑心自己眼前是迟钝的幻觉,慢悠悠掩着唇打了个哈欠,逼出满眼的泪花,没骨头似的从桌子上爬起来,剥了颗话梅糖塞进嘴里,扭头对他说话,鼻音沉沉:“我凌晨两点半才睡的,都快困傻了。”   她难得有睡不着失眠的时候。   贺兰诀睡眠不足,兴致不高,心情也不够明快,也懒得跟人和颜悦色,一整日都是自个闷着坐在位子上,课上得也分外呆滞,上完英语课,范代菁留了作业,带着教案出门,贺兰诀目光跟着范代菁挪动,又扭回来,直愣愣去问廖敏之:“你为什么看别人的英语笔记,却从来不看我的?”   廖敏之顿住动作。   他时常和自己的同桌无话可说,并认定“聒噪”和“八卦”这两个词汇。   贺兰诀的眼神里有股追根刨底的底气。   这感觉并不好。   “没有为什么。”他温声说话,“我不需要。”   贺兰诀又露出了欲言又止、有点烦恼的小动作,慢慢“哦”了一声。 第15章   周三体育课练的是排球, 虎哥做完示范后,分小组练习发球和传球。   女生们都愿意和顾超一个组,但只有贺兰诀和况淼淼理解一个捷径, 只要有廖敏之在, 再找顾超,那就很容易。   贺兰诀的球类运动都很菜, 除了羽毛球被吊打,排球也一塌糊涂, 顾超身上多少有点运动天赋在,实在忍不住下场,和廖敏之两个人手把手轮流教她,还有况淼淼帮忙捡球回传。   全班女生都投来了歆羡的目光。   班上这么些女生,贺兰诀口碑好, 待遇也特别好。   “兰诀, 球来了你躲什么呀?”   “我怕球砸我啊!”   “球追你跑, 球跑你也跑,这能玩得来?”顾超忍不住顶她, 来势汹汹,“接球。”   “你轻点——”天知道排球飞过来的时候手有多疼, 贺兰诀往况淼淼身边凑, “淼淼你救救我。”   况淼淼有那么点大姐大的风范, 护犊子似的把人护住:“别怕, 我来接。”   练习结束, 两个女生去小卖部买水,顾超和廖敏之坐在球场台阶上晒太阳。   顾超懒洋洋摊开两条长腿, 仰着上半身, 问身边人:“中午一起吃饭?我妈托人给我送了点家乡菜过来。”   “不去。”廖敏之拒绝。   “没别的事。”顾超嘿嘿笑, “你是不是怕何雨濛在?这回真没有。”   廖敏之脸色没什么表情。   “少揽事。”他半边侧脸浸在光里,迎着太阳,眼睛微眯,神色似乎有点冷,“这跟你没关系。”   “也不是我想管,她主动找我,我觉得这事你俩说开了就好。再说了,人是我动手揍的。揍了人家男朋友,多少有些对不住她,她夹在中间也挺为难的。不过你一直冷脸对着人家,没聊两句就走,是不是也不太好。”   “早说开了。”廖敏之皱了下眉头,喉音翻滚,“没什么好说的。”   顾超看了他一眼:“前两天我听况淼淼说,何雨濛和贺兰诀交上朋友了,你说女生也真是奇怪,八竿子打不着的几个人,说几句话就能凑在一起。她俩聊什么我可不知道,以后可别冤枉我。”   廖敏之听完他说话,脸色明显木了一会,眼睛垂着,长睫挡住眼神。   顾超咂了下唇,推廖敏之的胳膊,有些似笑非笑的神色:“这俩都是你同桌。贺兰诀人还不错,就是傻了点,我也没那个意思,有机会你劝劝她吧,别对我有什么想法。”   “关我什么事。”廖敏之脸色微冷,咬字很重,“你们俩的事情。”   顾超捶了把他的肩膀:“不够意思。”   贺兰诀和况淼淼抱着水回来,分了几瓶给操场的同学,马上就到下课的点,廖敏之和顾超两人并肩往外走,又招手喊了几个同学,况淼淼也在其中,一帮人慢悠悠往校门去,等着放学铃响出学校。   今天赵玲不在家,去了乡下探亲,贺兰诀的爷爷奶奶十几年前就已经去世,老家那边只剩乡下一间摇摇欲坠的老房子,还有几家亲戚,贺元青出差忙碌,亲戚间的走动全靠赵玲。   老妈不在,午饭自然在外解决,贺兰诀约了唐棠一起吃午饭,等到唐棠下课,两人一起去了租书屋。   学校外的小吃店乌泱乌泱的都是人,租书屋倒是很清净,老板板着脸,噼里啪啦盯着电脑屏幕敲键盘,眼里丝毫没有贺兰诀和唐棠,两人攀着楼梯偷偷溜上了租书屋的阁楼。   阁楼放的都是老板的私人藏书,还有小沙发和小茶几,贺兰诀对这里熟门熟路,在位子上盘腿坐下来。   没多久,老板在下面敲楼梯:“你俩又躲在楼上吃东西?我怎么闻到了辣椒面的味道。”   “没有。”贺兰诀往下探头,“老板,你小说写完了?”   “没。”老板瓮声瓮气,“我这思路刚好,被你俩一搅合。”   “老板你饿啦,要不要吃东西。”唐棠递过去一根烤面筋,“最后一根了,吃完顺便把垃圾扔下。”   “臭丫头,指挥起我干活了。”   “老板,你到底什么时候能火啊?”贺兰诀,“你给我的独家签名都褪色了,我也没等到你的书出版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   老板主职是租书屋,副职是个业余网文写手,名字还带着“文豪”两字,手边有套翻烂的《诛仙》,成天嘀咕修仙渡劫打怪,平生志愿是一举成名之后,把这租书屋关门大吉,拿着天价稿酬挥霍余生。   但贺兰诀从初中开始光顾此地,看着桌上的键盘磨花了一副又一副,文豪大哥依旧一贫如洗。   -   吃完东西,老板又闷头盯着电脑敲键盘,贺兰诀和唐棠窝在沙发里,说起了悄悄话。   “你怎么想的呢?”   “我不知道。”   “你会不会对他关注太多了?”唐棠问,“兰诀,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没有啊。”贺兰诀幽幽道,“只是朋友而已……而且他情况比较特殊嘛。学校不许谈恋爱,我也从来没想过这些。”   “那他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贺兰诀抠自己的指甲,皱着眉头,“可能以前是比较好的朋友吧。”   “你什么也不知道,在中间搅合什么呀,你可以拒绝她。”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呀。”   “你总是要学会拒绝人的。”   贺兰诀叹了口气:“不管是异性还是同性,我们都有那种很在乎、也很关心的朋友不是吗,我觉得……他们两个都有事放在心里,也许真的要好好聊聊。”   “你可想好了哦,到时候别两头不讨好。”   “我知道,我有分寸的。”   -   周六学校有教职工活动,下午的课全改成了自习,学校还特意早放了小半天。   元旦将至,旁边的市民广场已经开始搭舞台挂灯笼,这几天温度略有回升,阳光正好,有不少学生结伴去市民广场闲逛。   贺兰诀提议一起去逛逛,顾超下午本来有篮球赛,被一左一右两个女生扯着烦了半天,最后把球赛推了,喊上了一群小伙伴,一行□□人,男生女生都有,一起去逛市民广场。   廖敏之也在,本来早收拾了书包要走,贺兰诀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最后一起拖出来。   大部队在前面走,贺兰诀和廖敏之在后面慢腾腾地跟着,都是上坡路,她时不时回头看着他,抿唇笑了笑。   广场人不少,有各种文娱活动,还有杂七杂八的小摊,旁边还有个小型游乐园,小朋友和高中生混在一起玩碰碰车。   顾超和况淼淼人脉广达,时不时跟人打招呼,混进人群就不见身影。   贺兰诀扭头:“他们都去玩了,我们去前面逛逛吗?”   廖敏之点点头:“好。”   两人并肩走。一边顺着人流往前,一边打量路边的小摊,走到花坛一角,贺兰诀说想上洗手间,朝廖敏之挥挥手,一溜烟小跑,背影消失在拐角。   她溜得太快,廖敏之没有分辨出临走前她说的那几句话,还是站在原地等。   几分钟后,有几个女生结伴从市民广场的另一头逛过来,其中一个女生往这边多望了两眼,眼神欣喜,施施然打招呼:“廖敏之,好巧。”   廖敏之的活动地点很少,能找他好好聊一聊的机会,除了教室,真的不多。   何雨濛微笑着站在他面前,乖巧背手而立:“你一个人吗?还是跟顾超一起?”   廖敏之轻轻皱了下眉头,打量着她,平静温和地回应:“一个人。”   贺兰诀买了根烤肠,坐在台阶上,看学轮滑的小孩子在空地上练习。   她心底多少有点闷闷不乐,却还不明白这种情绪的来源。   人群里穿过一个高中女生,五官明艳,长发披肩,穿奶呼呼的毛衣外套,羊皮小靴,一双美腿笔直逆天,在旁人打量的目光里自如路过。   旁边有对老大爷在下棋,女生余光瞟见个人,顿住脚步,扭头问观棋的男生:“看见李潇意了吗?”   男生面容清秀,眉眼青涩,看人的时候目光似有闪躲,指了一个方向:“他们往那边走了。”   她抬脚要走,想起什么,又停住,笑吟吟问:“你冷不冷啊?穿这么少,小心感冒哦。”   男生微愣,旋即摇头。   这人只穿了件校服,内里只有一件T恤和连帽衫,身形单薄得承受不住冬天的温度。   “刚才拍照的时候我眯眼睛,你帮我挡着光,谢谢啦。”   她露出个灿烂微笑:“你跟李潇意同班对不对?叫什么名字呀?”   他涩涩地抿着唇,好几秒后才低声吐露:“我是周正。”   “霜霜——”不远处有人喊。   女生的视线放远。   这名字轻飘飘落在风里。   -   吃完烤肠,贺兰诀没往花坛那块走,绕了个大圈,去找况淼淼。   况淼淼和不认识的女生站在一处聊天,顾超他们几个坐在小摊前打气球,其余同学玩游戏的,吃炸串的,贺兰诀逛了一圈,坐在长廊看人放风筝。   市民广场上有座玻璃屋,每块玻璃夹层都镶着彩灯,等到晚上,这座玻璃屋就变成了炫光宫殿,变幻着五颜六色的光芒,贺兰诀看见一帮小孩子在玻璃屋里吹肥皂泡泡,跟着进去看了会。   满屋子的彩色泡泡,碰着玻璃也不碎,颤颤巍巍站在四壁,玻璃屋里的泡泡越来越多,大大小小,流光溢彩,手轻轻一戳,消失在指尖。   小孩子们玩腻了,又呼啦啦跑出去,不知谁落下一瓶泡泡水,滚在角落。   贺兰诀捡起来,坐在长凳上,呼呼地吹起来。   有人走进来,安安静静坐在她对面的长凳上。   贺兰诀看见来人,心头猛地释然,咧嘴冲他笑。   笑容明媚灿烂,足以打动人心。   廖敏之坐着没动。   “你怎么来啦?”   她举起沾着肥皂水的手柄,对着他的方向,挑挑眉,噘着嘴,轻轻呼了口气。   一串一串,滚动着艳丽色泽的泡泡呼之欲出,在半空兴高采烈飞舞,而后雀跃在他的衣袖、肩头、头发,脸颊。   贺兰诀笑得很开心。   廖敏之垂着眼帘,一声不吭看着圆溜溜的泡泡挨近他,在他的手背停留了一瞬,色彩晃过,转瞬消失,水雾顷刻弥散空中。   也有落在他脸颊上的,沾着他平静的神色,悄然迸裂。   贺兰诀看他神色无动于衷,眼神也有些凝滞,并不像好好说话的模样,悄悄抿了下唇,低着头,又抬眼偷偷觑他,眼神鬼精鬼怪,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啦?”   “贺兰诀。”   他声音回荡在玻璃屋里,会有嗡嗡的模糊回音。   “欸。”   她眨眨眼,装作一副无辜模样看着他。   他褪去掩饰,目光沉沉,直接开口:“别多管闲事,收起你无聊的好奇心,这样只会显得你很蠢。”   廖敏之的目光落在她面容上,目光依旧认真、平静、专注,却是尖锐的、直白的、冷凝的。   像线条锐利的寒刃。   哪里有温柔宁静、真挚诚恳的存在。   贺兰诀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开心的神色全然转化不过来,僵硬着凝结在脸上,某一瞬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接收到的词汇。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音调和态度对她说过“蠢”这个词。   不是开玩笑,是正经的批判和指责。   “我希望你能听懂。”他直视着她,平静道,“愚蠢、浅薄、讨厌。”   贺兰诀声音仿佛被扼住,眼睛睁得大大的,瞳仁冻在眼眶里,愕然看着他,两腮滚烫如火。   “我,我……我没有……”   他看着她的神色,直接皱起了眉,目光冷漠又厌烦。   “收起你的,自以为是和泛滥的同情心,离我远一点。”   她身体颤抖,胸膛回荡着自己沉重剧烈的心跳,头脑木然又深觉羞耻:“可是,我们,我们……是朋友……”   “并不是。我不想和你做朋友。”他声音钝重冷硬,语调生涩,“要朋友,找顾超,别来烦我。我已经,忍耐你们很久了。”   贺兰诀僵硬如石像,脸色煞白,眼睁睁看着他,难堪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第一次,我跟你说话。我说,不要理会我,别跟我说话。”他面容平静,眼睛灼亮,却带尖刺,“你听不明白吗?意思是,离我远一点。”   离他远一点。   少女紧紧咬着自己的唇,眼睛努力瞪着,眼眶一圈已经发红,闪着莹莹光亮,定定又无措地看着他。   玻璃屋里空荡荡的,夕阳西沉,玻璃墙之外,一片模糊黯淡。   两人静视了那么一瞬。   廖敏之垂下眼,再起身,眼神已然温和又安静,绕过她,轻轻地走出了屋子。   贺兰诀默默坐着,好半晌才回过神,低头,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肥皂瓶里的溶液漏在她手上,挥之不去的黏腻潮湿。 第16章   贺兰诀抱着唐棠在租书屋里大哭一场。   当时的贺兰诀被那几句话刺得脑袋爆炸, 羞愧欲死,半个反驳的字都吐不出来。   事后再回想,不仅是委屈难堪, 还有满腔的话没有一吐为快, 堵在心里发酵得几乎爆炸。   她打小脾气乖巧,从小到大还算招人喜欢, 就算是她老妈训得再惨,也从没用那种语气、那种词汇。   女孩子脸皮薄, 还是在很要面子的年龄。   敲键盘的老板听见阁楼断断续续的哽咽,体贴又八卦递过来一包面巾纸:“被哪个臭小子欺负了?哥替你去揍他。”   唐棠忿忿不平:“这人真有病。平时表现这么好,背后嘴巴这么刻薄,心理扭曲,变态!”   “你对他多好啊, 又是帮忙又是照顾, 他不懂感激, 还出口伤人,心肠恶毒。”   “市民广场那么多人, 大家都往那儿跑,遇见谁都有可能, 跟你也没关系, 一点错都没有。”   “怪不得他没朋友, 说不定何雨濛也是受过他的羞辱, 咱不受这个气, 让他滚,以后离他越远越好。”   贺兰诀哭完了, 肩膀还一抽一抽的, 神色倒恢复了平静, 她枕在唐棠肩上,泪水冲洗过的眸子很亮,闷闷又倔强地睁着。   周一返校。   贺兰诀踏进教室,同学们各忙各的,廖敏之一如既往坐在位子上,低首垂眼,认真翻书。   她慢吞吞整理桌椅,早读、写作业,从头到尾,眼神都没往旁边瞟--------------丽嘉过。   早读课后交作业,贺兰诀把收上来的作业一摞摞搁在桌子一角,廖敏之轻轻掀起眼皮,落下个眼神,拿出自己的作业本,放在最上面。   两个人都坐着,她脸色木然,无精打采,他倒是平和淡定,半点无暇。   “贺兰诀,今天英语课的会话讨论,主题定了没有。”   每周的英语课有Pre-reading discussion,前后桌一起,四人一组,贺兰诀英语好,向来都是她来起头,廖敏之通常不开口,但范代菁要求他做口语记录。   “没呢。”   “你脸色有点不好,是不是生病了?眼皮怎么肿了。”   “没睡好。”贺兰诀垂着眼睛,“讨论什么?要么你来吧。”   高灵点头:“也行。”   她找廖敏之:“廖敏之,你来做记录一下。”   廖敏之柔和点头:“好。”   四个人坐在一起,高灵和曹清蓉先发言,廖敏之照例握着笔,注视着说话的人。轮到贺兰诀,她看见他的目光,平静又轻飘飘地落在自己脸上,蓦然皱眉,转身:“你们说吧,我不参加了。”   两人桌子挨着,书也摞在一起,课照常要上,两人的书本、试卷,纸笔总有越界的时候,贺兰诀板着脸,把自己的桌子往旁边挪——划清界限,谁也别碰着谁,老死不相往来。   身边人没动作,倒是直接开口,语气不急不缓,不冷不热:“你去找范老师,换座位。”   贺兰诀冷脸,直接把手中的笔一摔,刺刺拉拉踢开椅子往外走,一口气下到二楼英语办公室。   范代菁不在。   旁边的老师说是开会去了,马上回来。   贺兰诀站在走廊上等。   当然要换,谁稀罕跟他同桌,冷心冷肺,不可理喻,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碍不着谁的眼。   穿堂冷风嗖刮过来,又刮过去。   凭什么她换?她跟周边同学处得好好的,谁给谁添堵,谁看谁不爽,当然要他滚。   他不是嫌她愚蠢又讨厌,忍受到了极致么。受不了就早说,受不了自己去找范姐。   自己坐在那装什么温良贤淑。   贺兰诀拗着脸,昂着下巴,又蹬蹬蹬地回到了教室,“啪”地在椅子上坐,把桌子一拽,拖出了一条十厘米的天堑鸿沟。   比同桌关系更严峻的是月考的脚步。   月底安排在十二月底,考完了直接放元旦。   家里母女关系还没缓和过来,贺兰诀知道,这回考试成绩要是不好,她真要被老妈扫地出门。   况淼淼找贺兰诀去打羽毛球,贺兰诀摇头:“最近都不行。”   “去体育馆,我们约了场地,那边有暖气,不冷。”况淼淼拍她的肩膀,“你跟廖敏之一起,让他教你。”   “真的不行。我要复习,上次考试太差了。”   贺兰诀不肯去,况淼淼主动去约廖敏之,廖敏之也是摇头,说了个不字。   “你俩怎么了?”况淼淼转向贺兰诀,“我怎么觉得你俩有点怪怪的。”   “没什么事,忙着做题呢。”贺兰诀把一连串练习册摊在桌子上,“你看我这乱糟糟的。”   “好吧,过两天就是圣诞节,要不要一起玩?放松一下。”   “不去了,等月考完再说吧。”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郁卒的原因,这次的考试格外的有紧迫感和压力,贺兰诀很难得有足够的自觉,分分钟扑在学习上,寒冬的早上她实在起不来,赵玲就给她准备面包、煎饺蛋饼一类,装在塑料袋里,路上十五分钟也够贺兰诀把早饭吃完。   冬天的凄风苦雨又肆虐起来,贺兰诀翻出了个旧的MP4,下载了些英语听力,走路的时候戴着耳机,可以做几道听力题。   早上从家里出来,她其实还没睡醒,满眼泪花打着哈欠走在路上。   她把伞架在肩膀,腾手咬手中的馅饼,正想横穿马路进学校,身边掠过一辆自行车,拐弯要驶进车棚。   两人差点撞在一处。   贺兰诀哎了一声跳开。   手里的牛肉馅饼滚在地上,在污水里溅起一点雨花。   车子急刹住。   骑车人的雨披歪在肩头,前额的黑发湿成一络络。   贺兰诀看清眼前人,他眉睫鼻梁嘴唇上都沾着细密的水珠,五官清透,线条隽秀。   两人的目光都盯着地上的馅饼。   馅饼上的牙印是贺兰诀啃出来的,弧度优美,里头的牛肉酱洇在水里泛起了油花。   贺兰诀若无其事地把馅饼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进了学校。   十分钟后,廖敏之也带着一身寒气从外头进来,将一袋椰蓉面包放在贺兰诀桌上。   这意思很明显,补偿她的馅饼。   贺兰诀心里冷笑,从桌上抓起一只水笔,用笔尖把面包拨开,仿佛上头沾着十四世纪欧洲病毒,一直拨回到他桌上。   廖敏之只瞟了一眼,眼神说不上冷,微有淡漠。   这袋椰蓉面包原地安安静静趴了半天,后来被路过的顾超吃了。   学校的平安夜其实很热闹,这年头流行送苹果,纸盒包装漂亮,更别出心裁一些的,还有夜光盒和音乐盒,顾超和况淼淼两人都收苹果收到手软。   贺兰诀紧张即将来临的月考,每天沉迷复习,无心过节,圣诞节那天是周五,班级私下有组织活动,贺兰诀没参加。   奇异的是她居然收到了一份包装华丽的陌生礼物,周边女生都凑过来围观,挨挨挤挤还把廖敏之推了把,一群女孩子盯着贺兰诀拆包装纸。   礼盒内是一条毛绒围巾和圣诞音乐贺卡。   “谁的?”   况淼淼笑嘻嘻坐在她桌子上,眨眼睛:“打开看看。”   贺卡很复杂很浮夸,只写了圣诞快乐几个字,但字丑,她不喜欢。   落款:付鲲鹏。   “哇——这是个男生吧,什么意思呀——”   情窦初开的年纪,莫名其妙飞过来的礼物,大家对这点敏锐度还是有的。   贺兰诀拧了下秀眉。   围巾似曾相似,是上次逛街,她看中的那条,付鲲鹏当时还说要买下来送给她。   贺兰诀在初中时也收到过几份小礼物,那时候好像也没有特别喜欢的男孩子。   “我不要,你帮我还给他。”她把东西一塞,还给况淼淼。   “我怎么还,他死活要塞给我。”况淼淼无奈摊手,“本来他打算自己给你,我说你最近忙着准备考试,他也不好意思打搅,叮嘱我让你好好复习。”   贺兰诀不管不顾,死活把礼物塞况淼淼手里:“我不喜欢,不想要,你喜欢你留着吧。”   况淼淼无奈,最后把东西收了回去。   月考前照例要搬书。   贺兰诀自己跑了一趟,隔壁组的男同学看她自己动手,主动挽袖子过来帮忙。   “谢谢!”贺兰诀鼓掌感谢男同学,两人抱着书一起出教室。   廖敏之恰好端着杯子从饮水机那头迎面走来。   贺兰诀笑嘻嘻扭头跟男生说话:“可以吗?这么多书你拿得下吗?可以多给我几本。”   “没事没事,这么点书不沉的。”   两人从他身边路过,贺兰诀马尾横扫,头发帅气甩在自己肩头,手肘搂着书往外拐,还不小心撞了廖敏之一下。   水杯里的水晃了晃,泼在手上,微烫,像塑料薄膜急遽收缩,廖敏之脸色平静,也没吭声,往旁边让了让。   贺兰诀昂着下巴走远。   毫不夸张的说,这次月考贺兰诀使出了洪荒之力,特别是物理这门,在考场前一分钟,她还在翻自己的物理错题集。   考完试也没有瞎跑,继续窝在教室看下一科。   考试其间的早读和晚修都比较松懈,教室里人不多,大家都趁空出门玩闹,贺兰诀捂着脑袋,苦哈哈蹲在座位上临时磨刀。   没有了书丛的包围,桌面上空荡荡,视野也更敞亮,温度也冷了几度。   陆续有三两同学进来,门推开,冷风灌进来,有人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贺兰诀把自己的桌子拖开,眼神没挪半分,盯着自己的笔记本,捂着热烫的水杯,走到教室后排,挑了个避风的角落。   廖敏之神色未变,默默弯腰捡起掉落在缝隙里的水笔。   -   月考结束,元旦连着周末,正儿八经放了两天假,贺兰诀忧心自己的成绩,乖乖闷在家里,一点也没有出门撒野。   登录Q,Q,郑明磊有留言,祝她圣诞快乐,月考顺利,她有好好道谢,预测他将继续保持年级NO.1的宝座。   看见何雨濛的头像,贺兰诀想了那么几秒,点了进去,却发现何雨濛已经删除了她的好友。   贺兰诀索性回删,想了想,把廖敏之的Q,Q也删了。   不趟浑水。   再回校时,月考成绩已经出来了,贺兰诀深呼吸,又深呼吸,鼓起勇气去看成绩表。   彻底松了口气。   班上十九名。   第一、二名依旧是方纯和许端午,廖敏排名第九。   这成绩拿回来,赵玲很满意,母女情深,全家和睦。   真的。   学习使我妈快乐,我妈快乐,全家快乐。 第17章   “附近新开了家KTV, 要不要一起去唱歌?开业半价耶。”   “都有谁呀?”   “也没什么人,学姐,还有几个朋友。”   贺兰诀狐疑看着况淼淼, 况淼淼忍不住捏她肉嘟嘟的脸颊——贺兰诀是个小圆脸, 两颊还有点嘭嘭的婴儿肥,皮肤明皙, 手感极佳。   “我不去。”贺兰诀小嘴一噘,“肯定有人。”   要是碰上付鲲鹏或者何雨濛, 她心里都不舒服。   “真不去?”   “不去,我家里有事,走不开。”   况淼淼软磨硬泡了会,见她神色丝毫不动摇,“那只能算啦。”   女主角不肯出场, 表白大会也泡汤了。   付鲲鹏知道后, 皱眉, 嚼着口香糖:“真不来?”   “不来,她对你没那意思, 还是算了吧。”   一群人窝在家里沙发看电影,纷纷劝他:“小学妹看着就单纯, 又不喜欢你, 可别祸害人家了。”   “喜不喜欢那可难说, 我看她对鲲鹏笑得也挺甜的, 先追再说, 追不追得上那就看能耐了。”同伴男生搭腔,“我看好鲲鹏, 肯定能行。”   -   月考之后, 轮到第二组的同学做值日。   贺兰诀这阵跟廖敏之泾渭分明, 重振旗鼓,突然想起还有值日这码事,还有点烦恼。   她找体委——体育委员兼任劳动委员——这哥们在运动会上还欠贺兰诀一个人情,推说自己肚子不舒服,让体委安排换个人值日,她后面再补一天。   体委满口答应没问题,找了个男同学帮忙。   贺兰诀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的早自习已经结束,住校生都出去吃早饭,教室里人不多。   廖敏之没来。   快到早读铃响,廖敏之才脚步匆匆进了教室,任怀曼一大早就出门办事,他先送廖可可去学校,再赶到学校,时间就有些晚了。   廖敏之把书包和外套往桌子上一扔,去教室后面拿拖把,开始拖地擦黑板扫垃圾。   贺兰诀站在过道收小组作业,拖把水渍溅到贺兰诀脚上的时候,她的确皱起了眉头——今天穿的是麂皮小靴子,还是浅色的,弄上脏东西很难擦干净。   说不清是故意还是无意,贺兰诀蹭蹭扯了两张面巾纸,弯腰擦靴子,看见面巾纸一抹脏污,抬头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廖敏之顿住动作,安静的眼睛看着她的靴子,又看看她,瞳仁晶亮漆黑,在吵闹拥挤的教室里分外的幽深。   贺兰诀板着脸绕过他,把面巾纸扔进了垃圾桶。   垃圾角一片脏乱,今天帮忙做值日的男生根本就不在,顾超这几天去外校打篮球赛,也不在。   拖完地,洗完拖把,再去楼下倒垃圾,廖敏之热腾腾坐回位子,早读课已经开始了好一会,他埋头啃了两口面包,把东西往桌肚一塞,摊开了英语课本。   男生的袖子挽到手肘,浅灰色的针织衫很软,露出截清瘦突兀的手臂,悬在桌角,但明显收敛着,不越过贺兰诀划出的那道鸿沟。   贺兰诀收回目光,心里冷哼了声。   她不管值日,就真当甩手掌柜,偏偏廖敏之这天特别忙,中午和傍晚都赶着回家接送廖可可,一下课就不见人影。   “怎么黑板没擦,地也没扫,待会晚自习巡查,要扣卫生分的。”高峰找人,“今天谁值日啊?”   “我。”贺兰诀闷闷地站起来,廖敏之不在,就只能她上场,晚自习前还有一次卫生要打扫,贺兰诀拖地擦黑板摆桌子,把卫生角收拾干净,去楼下倒垃圾。   蓝桶又高又沉,贺兰诀一路拖着搬下楼梯,垃圾站那么远,厢斗又高,贺兰诀费了一番力气,手心都磨红了,结果最后一个不小心,把垃圾桶都翻里头去了。   她捧着脸哀嚎了一声,心里一股“诸事不顺”的气。   再以极不雅观的姿势从垃圾站里把桶拽出来,贺兰诀看自己的鞋子,已经被□□得不成样子。   回头。   那边有个人,在垃圾站前停住了脚步,默默看着她。   眼神清静地让人无所遁形。   贺兰诀神色一僵,脸色又红又青,火气像火箭升空一样:“biu——”   刚才她捡垃圾桶的那个姿势的确很傻,但跟他有什么关系。   莫名其妙!他来干嘛!   眼里是不是明明白白写着“愚蠢”这两个字。   贺兰诀拎着垃圾桶,怒气腾腾往水池走。   廖敏之伸手拦,沉声:“桶给我。”   “啪——”   她冷冷拍开眼前的手,拎着桶径直往前,拧水,刷桶。   “贺兰诀。”   有人在身后喊她,语气很硬,不软。   贺兰诀心里的火箭“轰”地炸了。   她猛然回头,神色忿忿,伸出食指怼人,眼神发冷:“我警告你,不许喊我的名字。”   廖敏之皱眉,默然盯着她,严严闭嘴。   他径直过去,拖开垃圾桶,夺她手里的刷子,垂眼皱眉,面无表情:“给我,你走。”   贺兰诀不肯让,瞪他:“凭什么给你,你凑过来干嘛?心口不一,虚伪,装什么好人。”   漆黑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翻滚着莫名的情绪。   “走开,你离我远一点。”少女脸色发红,抢住刷子不撒手,横眉冷对,凶他,“越远越好,别出现在我眼前!”   廖敏之神色发冷,松手,漠然立在一边。   “你以为我想来。”他眼神冷淡,音调也奇异冷漠,“多管闲事,我值日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跑过来干什么。”   “对,和我没关系!!我有病我才来倒垃圾,要不是高峰找我,我才是真有病,有病来帮你忙。”她朝他吼,“要不是范姐找我,你以为我真想关照你,真想管你的闲事,每天跟你说话,跟个冰块一样,动不动就冷脸、不理人,烦不烦,累不累,你是哑巴吗?会不会说话,会不会好好说话?有事情能不能第一时间说清楚,说明白。”   他站在她面前,冷冰冰僵硬硬,一动不动。   贺兰诀把刷子一撂,一副吵架的架势,竹筒倒豆子,—吐为快。   “你不喜欢我直说啊,忍受不了你就开口啊,一个大男生表里不一,心里想一套,当面背后又一套,你要是第一天就说讨厌我,我半个字都不会烦你。谁同情你了,你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你有手有脚,能说能看。这世界那么多人,家破人亡的,绝症重病的,他们才值得同情,照顾你关心你,只是把你当朋友,你不想要朋友也没人勉强,不想做的事情你就拒绝,没人会自以为是围着你转,你觉得我讨厌愚蠢浅薄,那你也别摆出一副无辜好看的面孔,每天跟我说话给我讲题,和我划清界限最好了,谁也别说话谁也别接触,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行不行。我觉得你比我更讨厌更浅薄,知不知道什么是尊重什么是礼貌什么是客气,无缘无故伤害别人觉得很了不起是不是,有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   她脸色涨得通红,语速又快,噼里啪啦一口气往外冒。   廖敏之看着眼前的少女,眼里冒着熊熊大火,怒气腾腾,叉手叉脚,昂首挺胸,摆出个很有气势的圆规状。   这么一通话说完,贺兰诀拗着下巴,胸膛起伏,宣战似的看着他。   说话啊,吵架谁不会!还真以为她只会傻傻等着挨骂?   他眼神冷然,定定地打量着她,一段沉寂之后,他突然唇角上勾,一个极轻微的弧度,像讥诮,也像点爆竹,极缓慢平和,一字一字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他没听见?   她酝酿了这么多天,说了这么多反驳他的话,他通通没听见?   一动不动,从头到尾看着她,看着她眉飞色舞对空气喷口水????   贺兰诀提在胸口的那股气势,兀然冻住,半口气没提上来,一口老血倒是差点吐出来。   他没听见!!!!!   啊——   贺兰诀几近裂开,暴走,想哭,狠狠地跺脚,冲他大吼:“你有病!”   她连垃圾桶都不要了,甩着手蹬蹬进了教学楼。   廖敏之垂下眼,挽起袖子,拎着垃圾桶往回走。   黑化。   必须黑化。   她这辈子跟他都势不两立。   贺兰诀恨恨拿水笔戳草稿纸,把草稿纸戳得千疮百孔。   贺兰诀连喝了三杯香芋奶茶,吃了数不清的垃圾食品,又去租书屋怒看了几本漫画书,才结束这顿火气。   -   许端午从数学办公室出来,把前一天的数学作业发下来给各小组。   顺便跟贺兰诀提一嘴:“贺兰诀,最近廖敏之的作业怎么回事?怎么老是漏题,做错题,数学老师今天又问,他昨天的题少做了一页。”   数学老师布置作业,不按页码来,有时候某几个知识点一起讲,作业题目会跳页,老师还喜欢改题,增加作业难度。   “我不知道啊,你自己问他。”贺兰诀懒洋洋靠在椅子上看阅读小报。   反正自从玻璃屋那天起,她和廖敏之就没说过话,她也没管过他,作业要做哪些,爱做不做,爱交不交,她才不在乎。   不知道廖敏之有没有听清听懂,反正他从来不问人。   “我说过了两次,总不能以后我每次还要单独提前检查他的作业吧,每天催大家交作业就够麻烦了。”许端午问,“你们之前不是相处得挺好的么?以前从来没这样过,最近怎么回事。”   “没事。”   两人吵架的事,廖敏之不说话,贺兰诀也没脸皮多说。   这天数学老师又满本书瞎布置作业,贺兰诀心里恨恨地骂了声,一把从廖敏之桌上拽他的练习册,廖敏之不松手,冲她皱眉,贺兰诀也不管,冲他翻了个白眼,挥笔在他书上刷刷刷圈出几道题,把作业本扔回到他桌上。   “不是我多管闲事。”她忿忿道,“你不乐意,自己跟老师说去。”   他蛰了她一眼,冷着脸,争锋相对:“你管的闲事还少?”   贺兰诀横他:“看不惯你就闭眼睛,不会说话就闭嘴。” 第18章   两人书桌中间那条三八线, 看着宛如国界线般凛然庄重,其实使用感很糟心。   他们用的是老式的木头课桌,桌面有轻微弧度, 水笔文具时不时滚到缝隙里去。   同桌坐在一起, 宛如被绑在一根线上的蚂蚱,总是有磕磕碰碰的时候, 不是撞胳膊碰腿,就是书本纸笔的摩擦。   两人的桌子都抵着讲台, 廖敏之长手长腿,坐在位子上,基本没什么空隙。   难免有越界的时候。   第N次贺兰诀把他悬空的胳膊肘顶回去,廖敏之的水笔在纸上划出一条猝不及防的线条。   他的眉头皱得愈发深沉,斜瞟的眼神也越来越冷寂。   贺兰诀昂着下巴“哼”了一声。   她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   就是故意的。   过分幼稚很容易和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结合在一起。   换句话说。   一个女生如果故意要使性子, 针对人, 八匹马也拉不回。   最过分的那次, 路过打闹的男生撞歪了廖敏之竖立的书架,还没来得及整理, 贺兰诀护着自己的书架,反手推一把, 半座书山都訇然掉到了地上。   廖敏之冷着脸, 连眼神都没瞟过来, 拖开椅子, 弯身下去收拾自己的课本。   贺兰诀面上不动声色, 心里胜利地噘起了小嘴。   贺兰诀看不惯他那副“装模作样”的面孔。   她冷罢工之后。   周边的同学,高灵和曹清蓉和廖敏之接触越来越多, 对他的好感度逐渐攀升。   曹清蓉近视700多度, 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眼镜片, 晚自习看黑板总习惯性眯着。   她不止一次说过廖敏之的眼睛很特别。   两人还传过几次小纸条。   廖敏之上次月考进了班级前十,除去英语和语文成绩不如人意,其他科目都很瞩目。   特别是化学成绩,和许端午并列全班第一。   有时候大家让廖敏之递个东西,借他的化学练习册对作业。   廖敏之的表现都很大度。   贺兰诀斜眼看着,心里飘过冷哼。   真面目和假皮囊。   曹清蓉递过来的纸条滚到贺兰诀椅子下面。   贺兰诀很是磨蹭了一会,最后皱着脸捡起来,轻飘飘地抛到了廖敏之桌上。   他目不斜视,连一句“谢谢”都没有,镇定自若拆开纸条,提笔回了几个字,转身把纸条传给了曹清蓉。   贺兰诀听见曹清蓉的轻掩低笑 ,在安静的晚自习上格外生动。   她也在草稿本上写了几个字,推到三八线中间。   【你去跟范姐说换同桌好了。】   【我成全你们俩。】   语气实属阴阳怪气。   廖敏之的黑眉明显地皱了下,抬头看她,清凌凌的眼睛,全是漠然和嫌弃。   他直接把她的草稿本怼回去了。   不仅态度恶劣,动作也极其粗暴。   “啪。”   贺兰诀气鼓鼓地在他越界的胳膊上怼了下。   拧过身体背对着他。   -   下了晚自习,贺兰诀还是生着闷气,打开MP4,把耳机一塞,随着人流出学校。   “兰诀妹妹。”   一张笑脸猛然放大在她眼前,挡住去路。   贺兰诀愕然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眼前人。   “晚,晚上好。”她表情干瘪瘪打招呼。   “一个人回家?”   付鲲鹏穿英挺的铆钉夹克,发型吹得分外挺拔,一张笑脸也是热情洋溢。   “嗯。”   她和唐棠家是两个方向,以前会在校门口分道扬镳,现在分了班,就不方便约着一起下课回家。   再者,自己家离得不远,有路灯,又都是放学的学生,不需要结伴。   “我送送你。”   “不用了,谢谢。”   “没事,挺久不见。”付鲲鹏亦步亦趋跟着她,“你最近还好吧,挺难得在这边遇见你。”   “不用,我自己走就行了。”   “我也这个方向,陪你一程。”   贺兰诀低着头,加快脚步:“我戴着耳机听英语,不方便和人聊天,走路也比较快,不用人陪。”   她看十字路口的绿灯已经在倒计时,撇下句拜拜,背着书包叮叮当当飞过去。   付鲲鹏没追上来。   贺兰诀松了口气。   自打圣诞节礼物事件后,况淼淼再没提起过这个人,她都以为这事过了,怎么突然又出现在她面前。   拐过街角,行人分流,路上人不多,可路灯还是大亮的,贺兰诀放慢脚步。   身后有脚步声。   贺兰诀扭头一看。   付鲲鹏双手揣进兜里,吹着口哨,不紧不慢跟着。   “你别跟着我呀。”贺兰诀提高音量,着急跺了下脚。   “没事的,我就送送你。”   他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反而赶着快了两步。   “你别跟着我,我害怕。”贺兰诀看他动作,往前小跑几步。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送你回家而已。”他嬉皮笑脸,放慢步伐,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真的不是坏人。”   她是真有点心慌,闷头一路小跑。   “那我不动了,你路上小心。”付鲲鹏也不强求,停住脚步,倚在电线杆,抱手瞧着她,扬眉笑道:“当心脚下,别摔了。”   他真的没再跟过来,只是带着笑意,远远看着她。   贺兰诀松了口气,穿过马路,一溜烟进了自家楼洞。   第二天晚自习下课。   付鲲鹏又在校门口等,看见她,笑嘻嘻地挥了挥手。   贺兰诀心里“妈呀”,握紧书包带子,撒丫子一路小跑。   付鲲鹏在身后喊:“慢点跑。”   “能不能不跟着我?”主干道行人多,贺兰诀也不怕,很不乐意皱着脸,“你快回去吧。”   “我今天去网吧,到前面路口就走了。”他嚼着口香糖,慢悠悠跟着,“今天真的是顺路。”   贺兰诀步伐很快,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他依然不紧不慢跟着。   到了路口,朝她喊了声,挥挥手,折身走了。   这人说烦也烦,牛皮糖一样黏着她。   但好歹没有下一步的举措。   后来几天,贺兰诀找唐棠一起回家。   付鲲鹏仍是在门口等着,大大咧咧过来挥手,递过来两个暖手包:“今天降温,你们用这个,手就暖和了。”   贺兰诀和唐棠都没接。   接下来还有奶茶,小烧烤,宵夜。   女孩子们不肯收,他也没强求,笑嘻嘻拎着东西,跟在两人身后。   “这人什么时候开始追你的?”唐棠往后偷瞄一眼,“虽然看着有点流里流气的,但长得还不赖,还挺贴心的,连伞都多带一把。”   “一个礼拜了。”贺兰诀烦恼。   这新烦恼已经超出了她和廖敏之的不对付。   好在付鲲鹏没什么越轨举措,路口就停下来,没继续再跟着往前走,挥手说几句,也不管贺兰诀乐不乐意听。   唐棠不能每天都绕路陪贺兰诀回家,陪了几天后,给贺兰诀出主意:“你俩好好说清楚呗,不喜欢他,他总不能一直死缠烂打吧。”   再下晚自习,贺兰诀没了回家的积极性,一路磨磨蹭蹭、躲躲藏藏出了学校。   这时间,走读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又是深冬夜晚,路上驻足的人也很少。   付鲲鹏还在门口等,校门口人少,他也不管,靠着绿化树,百无聊赖抽起了烟。   淡青烟雾笼罩在他脸上,若隐若现,若即若离,反倒有种玩世不恭的深沉。   路过的学生不经意瞟一眼。   贺兰诀没想到他还在。   她躲在两个女生身后,没躲过,被付鲲鹏看见,扬起笑脸,朝她走过来。   贺兰诀心知躲不过,磨磨蹭蹭,主动朝他走过去。   “今天怎么下课这么晚?”   她心底翻白眼,为什么这么晚,你心底没数吗?   “我不喜欢你。”她开门见山。   “我知道啊。”付鲲鹏掐灭烟头,不以为意,“你把圣诞节礼物退回去,我还是挺难过的。”   贺兰诀默然了一会:“能不能别跟了,你这样很烦。”   “可我喜欢你,我就是想追你。”他大大咧咧,“追喜欢的人,这是我的权利。”   "你的权利妨碍了我,给我带来了麻烦。"贺兰诀面色严肃,“这是对我的不尊重。”   “我每天去网吧上夜班,也是走这条路。”付鲲鹏伸手,“我租的房子在那边,网吧在这个方向,就是要路过你们学校。”   他笑:“本来就是同路,也不是故意眼巴巴在你们学校门口逮你,你总不能不让我走这条路吧。我也没想别的,就是想看你一眼,要是能说两句话就更好了,别的啥也没想,这也不让?”   贺兰诀抿着唇,眼神戒备地看着他。   付鲲鹏跟上她的脚步,摊着两只手:“我真不是坏人,你都见过我多少次了,咱俩一张桌子吃过饭,一起玩过游戏逛过街,你看见我就跑,话也不听我说完,这么看不起我为人啊。”   他递过来一个东西,挡在她面前:“实在害怕的话,我把身份证押你这,你拿去警局备个案。”   贺兰诀犹犹豫豫停住脚步,看了一眼。   还真是身份证。   这人挺夸张,把身份证都亮出来了。   身边有自行车路过的声音,两人都没在意。   “不管你有没有恶意,要去哪,都别跟着我。”   “要不要吃烤红薯。”付鲲鹏岔开话题,从兜里掏出个塑料袋,“刚在路边老头那买的,最后一个了,挺香的。”   贺兰诀摇头。   “那我留给自己当夜宵了啊。”他紧跟着贺兰诀的脚步,“夜班吃泡面也吃腻了。”   贺兰诀走得很快,最后忍不住回头跟他说话:“你不是念高三吗?职高不上晚自习?为什么要去网吧上班?”   “不上班怎么挣生活费。”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空荡荡的路上,付鲲鹏伸手做投篮动作,嬉笑道,“不上班谁养我?” 第19章   后来况淼淼跟贺兰诀聊过一点八卦。   “他爹妈离婚了。付鲲鹏跟着他爸生活, 他爸是个赌鬼,每个月给付鲲鹏几百块钱当生活费,也不管他死活。他自己赚钱, 当网管, LOL陪打,卖游戏账号, 还挺有头脑的。”   “其实我觉得他还蛮讲义气的,我听学姐和她男朋友讲过一些, 要是班上同学找他借钱办事什么的,他出钱出力,都能仗义帮忙。”况淼淼道,“他人缘挺好,经常过来我们那玩, 也请大家吃饭喝奶茶什么的, 还能帮忙换个灯泡修个水管什么的, 挺热心肠的。”   况淼淼搭着贺兰诀肩膀,两人在小卖部啃玉米:“我知道你怪我多事, 上次我帮他带圣诞礼物,我也实在推辞不了嘛。至少我觉得这个人不坏, 能相处, 听学姐说, 喜欢他的女生也不少, 挺有魅力的。”   贺兰诀耸耸肩膀, 也没怎么说话。   她觉得付鲲鹏不算讨厌。   再隐隐深想,还有点同情他的遭遇。   -   再晚自习下课, 贺兰诀千方百计避着付鲲鹏。   要是走得巧, 夹在同路的同学里, 混在人群里,多半也能偷偷溜走。   要是走得不巧,被他一眼逮到,他不管她身边有没有人,总是慢悠悠自觉跟着她,趁机和她搭讪几句。   贺兰诀脾气好,驳不下面子凶人。   下课后,她磨磨蹭蹭收拾桌面书包,再磨磨蹭蹭去上个洗手间,磨磨蹭蹭往校门走。   等到校门口没什么人影,付鲲鹏那时候多半也走了。   于是。   贺兰诀习惯性先去小卖部吃个宵夜——这时候小卖部有没卖完的茶叶蛋和关东煮,在料锅里焖了一天,绵软入味。   关键,还打八折。   比校外的小吃店便宜点。   她和老妈发短信,说吃完了再回去,省得赵玲在家给她开火煮宵夜。   回家这条路,走了好多年,也还算安全,晚一会也没关系。   买关东煮的时候,有不少住宿的男生也在,脑力消耗太大,大家习惯性在睡前吃点东西补补。   贺兰诀看见了廖敏之。   她一口吞了半颗茶叶蛋,迅速把头一扭。   廖敏之其实挺少关顾小卖部,家里就开着小超市,想要什么,基本都是从家里带过来。   廖敏之比贺兰诀晚几分钟迈出小卖部,看见台阶边缘有个女生,罩着连帽衫的帽子,两手揣进羽绒服兜里,一步一步往下蹦,一点都不着急走的模样。   一颗石子从男生脚边,飞溅到了贺兰诀裤腿上。   她抬头,看清始作俑者,百无聊赖旋即变成了怒目而视。   廖敏之面无表情,从她身边路过。   两人的关系降到了冰点,连顾超都有所觉察,过来打探情况,却只从廖敏之嘴里撬出了“幼稚”和“无聊”两个词。   对于无关紧要的人,的确很难从廖敏之嘴里得到评价。   能让廖敏之说出这两个词,显然是有点大过节。   顾超难得主动去找贺兰诀,贺兰诀定定地瞅着他,端起了自己的马克杯。   “要不要喝咖啡?”   “啊?”   “上次你说我的咖啡挺香的,要不要试试,我送你一罐。”   “不,不用。”顾超挠挠头,他真的有点吃不准贺兰诀的脑回路,“你们俩,没事吧。”   “没事。”贺兰诀眨眨眼,“淼淼说你下午在体育馆有篮球比赛,是不是需要班级支援?全班女生都去哦,我也去观赛。”   她可是记得很清楚,廖敏之让她去找顾超交朋友。   “没问题,廖敏之也在。”   “那可太好了。”   顾超当时看着她的笑脸,有点摸不清这两个人的头绪。   廖敏之完全没看她,单肩挂着书包,步伐匆匆,走在空旷的校园路上,背影分外挺拔孤高。   贺兰诀皱眉。   她不甘人后,也加快了自己的步子。   北泉高中有严格的进出校纪律,只能凭借走读卡进出校门,要是忘带校卡,进校扣分,禁止出校。   时间不早,学校大门已经阖上,只留了门卫室旁一道闸口,等着门卫一个个检查过走读卡后,刷卡出校。   汇集过来的学生都站在闸机口前,鱼贯通行。   赵玲打电话过来,贺兰诀低头掏手机,顺手接通。   “怎么还没到家?”   “刚出校门,马上就回去了。”贺兰诀压低音量。   “没有,教室好多同学都在,大家都走得很晚,我多留了一会。”   有人兴许嫌她动作慢挡路,在她身侧拨了她一下,贺兰诀顺着这人力道的方向过了闸机,跟老妈撒娇:“没关系啦,不用接我,路上人还挺多的,外面好些店还开着呢。”   三个年级下晚自习的时间都不同,这个点是高二的放学时间,高三教学楼灯火通明,放学时间更晚。   学校外面的小超市和奶茶店烧烤店这些都还没打烊。   拖到这个时间,付鲲鹏已经走了。   贺兰诀松了一口气,啪嗒啪嗒过了马路。   老妈在家里等,贺兰诀不敢再磨蹭,连蹦带跳,连跑带走,侧头看着自己投在路灯下的影子。   身后有一双眼睛,安静地注视着这纤细的身影,看她往家的方向一路小跑,马尾一甩一甩,很有生机感。   而后足尖一点,踩着自行车远去。   -   贺兰诀跟付鲲鹏玩猫捉老鼠。   付鲲鹏扑空了几回,也反应过来——不是他漏眼,一不小心让她溜走,而是她根本没出校门,故意拖时间躲着他。   他平时也就这个时间有空,贺兰诀不回他消息,不接电话,周末也很难约出来,至少况淼淼帮他试探了几次,贺兰诀都是摇头拒绝。   可追女孩子,最关键的就是要——耐心。   付鲲鹏喜欢贺兰诀这种类型。   不算惹眼漂亮,五官机灵隽美,性格乖巧,也不算太乖巧,含蓄羞涩,却也直白大胆,温柔可爱,又有自己的小脾气。   能轻易追到手的女孩子,那也没什么意思,这种猫捉老鼠类型才有趣。   他挺耐心在校门外等她。   贺兰诀要是看见付鲲鹏,通常是目光一闪,而后加快脚步,小跑闪人,却也不会躲得太厉害。   这人烦是烦了点,好歹人不坏。   况淼淼后来陆陆续续补充过不少付鲲鹏的事情,她知道他上班的那个网吧就在北泉高中附近,她和唐棠去过,也知道他和朋友在附近租房住,念初中就脱离了家里,自生自灭,却也没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情,也没搞随便恋爱骗女孩子那套。   每个女孩子心里都有那么点野劲,贺兰诀对付鲲鹏的人生有好奇,对他也不反感,只是不喜欢,下意识避免过多接触。   “没想到你跑步挺快,我就眨了那么一下眼睛,看你像兔子一样从校门窜飞了。”付鲲鹏跟着她,“昨天没等到你,你是先溜了呢,还是躲学校没走?”   贺兰诀啪啪啪跑开:“不告诉你。”   “没想到你还挺机灵,我这守株待兔,真没能耐了,就差一张天罗地网。”付鲲鹏迈着长腿,“你这上了一天的课,风又这么冷,你还跑,不灌风,不累吗?”   “你要是别跟着我,我就不跑了。”贺兰诀疾步快走,气喘吁吁,一张脸被冷风吹得僵硬,“你晚上几点上班?老板不扣工资?还有心思在这守株待兔。”   “几点上班都行。”付鲲鹏两手叉腰,“要不要来网吧玩,我有员工卡,免费包厢,还送零食饮料。”   “谢谢,敬谢不敏。”   “敬,敬谢不敏是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来?带朋友也可以,提前跟我打个招呼。”   “……”   “你还要跟多久?”   “跑累了?”   “……”   “我可告诉你,你就算跟到我高中毕业也没用,别浪费时间行不行?再说了,旁边那么多同学看见,影响校风校纪,很讨厌。”   “行啊,你Q,Q别对我设置隐身,回我消息,我们好好聊天说话,我就不厚着脸皮当牛皮糖。”   “我没空回你消息。”贺兰诀停下脚步,叉着腰,回头看付鲲鹏,“求你了,别跟我了行吗?”   她眼睛晶亮,两颊嫣红,脸上满是无奈——可也仅仅是眉头紧皱的无奈和烦恼,不是决绝的嫌弃,也没有冰冷的厌恶。   反倒有种娇憨的可爱。   和让人想逗弄的想法。   “不行。”付鲲鹏嬉笑,“你好歹给个反应,做个朋友还不行吗?”   自行车在身边掠过,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男生在前面路边停下来,蹲下来捡了根树枝,拨了拨链条。   链条掉了。   贺兰诀眼神瞟过去。   她要是走得晚,通常会和廖敏之的离校时间撞在一起。   可惜两人已经绝交。   廖敏之垂着睫,半蹲着扯了下自己的裤腿,而后起身,从兜里掏手机,按键盘发消息。   大概也就是一分钟之后,几米外的烧烤店,懒洋洋走出个男生,个子高高,眉眼英挺。   顾超每天下晚自习,会和篮球队的朋友一起在校门外吃宵夜,再约着回家打两局游戏。   贺兰诀眼睛一亮。   “顾超——”   来得正是时候。   她甜甜地笑,冲着顾超小跑过去:“好巧啊。” 第20章   贺兰诀和顾超没话找话, 唧唧歪歪聊天。   付鲲鹏手揣进兜里,看贺兰诀滔滔不绝,完全没有停止聊天的意思。   明摆着想甩开他。   他也不以为意, 转身往网吧走。   “那人是谁?”顾超扬起下巴。   “一个男的。”贺兰诀吁气。   “我看不出来是男的?”   “算……认识的人。”   “他追你?”顾超挑眉。   贺兰诀“叭”了下嘴唇, 有点烦恼地挠挠脑袋,看付鲲鹏悠然走远, 哼哼唧唧敷衍了两句,挥手说拜拜。   一溜烟顺着街角跑了。   顾超望着她的背影“啧”了一声, 低头看手机消息,再抬头。   目光锁定街对面,灯光昏暗的绿化树下。   廖敏之蹲着,低头捣鼓自行车的链条,手上已经沾了黑乎乎的机油。   自行车还是他考上初中, 仁怀曼和廖峰奖励给他的, 风吹雨淋四五年, 加上磕磕碰碰和修修补补,已经算得上是破旧。   他通常听不见车子预警的吱嘎吱嘎的声音, 哪个部件出了问题,也只有上手骑后, 才能察觉出来。   车链磨损严重, 咬合已经不准, 在修车摊上了好几遍机油, 还是时不时掉链子。   现在是彻底不能用了。   顾超过去, 脚尖踢踢他的车轮,廖敏之抬头, 顾超的玩味笑意放大, 蹲下来和他平视。   “这破车, 你打算骑到什么时候?换一辆得了。”   廖敏之没吭声。   廖家家境也说不上好,早年为了廖敏之的耳朵全国跑,家底已经掏空,后来任怀曼辞职陪廖敏之,再生了廖可可,廖峰接着下岗,生活已经捉襟见肘。   不然廖峰也不会背水一战,买机票去了日本,好听些是帮衬朋友,其实也是中餐厅切切洗洗的帮厨,再打份零工,仗着那边时薪高,攒点积蓄。   母子三人的日常花销,上学看病,全赖小超市的进账。   顾超屈尊纡贵,过去搭手帮忙牵车链:“约你吃烧烤你不来,喊我出来修车?还是看见贺兰诀了?那男看着有点眼熟?你认不认识?”   “不认识。”终于开了尊口。   “这丫头跑得挺快的。”顾超手肘支在膝头,“你俩不是因为何雨濛吵翻了么?”   “路过。”   两个大男生捣鼓了一阵,成功把车链捣鼓断了。   城市小,学生们普遍骑自行车上学,校门口就有个修车摊,不过这个点已经打烊了。   顾超蹭手上的油墨:“明天再修,这么晚了,你也走不回去,跟你妈说一声,去我那蹭一晚得了。”   廖敏之没拒绝,发短信给任怀曼,任怀曼叮嘱了两句,廖敏之仍是把自行车推回车棚,顾超去烧烤店跟朋友打个招呼,两人并肩往租的房子走。   明亮的路灯拖着两人的影子,细长的、削瘦的、慢腾腾懒洋洋的。   -   家里照例是乱糟糟的,廖敏之来得次数远没有那些狐朋狗友多,但对这里也还算熟,皱着眉拨开沙发上一堆零食包装,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啤酒还是可乐?”   顾超打包了份烧烤回来,先去冰箱找喝的,想起这家伙听不见,自作主张拎了几罐啤酒过去。   茶几上已经被廖敏之简单收拾了一下,满桌烟蒂啤酒罐都扫在垃圾桶里。   “昨天他们借我地盘聚会,来了不少人,闹到半夜才睡。”顾超打了个哈欠,从沙发缝里掏烟盒,“我这跟酒店也没差了,连麻将机都搬过来了。”   电视机还亮着荧光,顾超摁开遥控器,画面停顿在一个令人面红耳赤的场景,顾超挠脸,七手八脚关电视,骂了句脏话:“这帮孙子!”   艳色画面倒影在瞳孔里,廖敏之神色丝毫没有晃动,只是安安静静坐着,仿佛看的是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时间久了,分不出来这是真相,还是面具。   顾超瞅着他的脸色,嗤笑了声,拉开易拉罐拉环,塞进他手里:“我好歹也认识你一年多了,你看着……挺不像人样的。”   十几岁的男孩子,基本是热血沸腾,毛毛躁躁的,像廖敏之这样的无欲无求,简直少见。   “有没有水?白开水。”   廖敏之在班级算得上是个很枯燥的人,日常隐匿,特长不突出,不吃辣不吃甜,不吃零食,喝水只要白水,连兴趣爱好和个人偏好都很难找到。   “水壶坏了。”   没有就算,啤酒也能喝。   电视换了新碟片,是去年刚出的外国片《恐怖游轮》,顾超此前看到一半,今天打算继续看完,配着啤酒香烟小烧烤,和身边一个聊胜于无的朋友。   “这学期,范姐还给你安排心理疏导吗?”顾超问,又自言自语,“不过就学校的心理老师,也就那水平,没什么用。”   廖敏之捏着啤酒罐,眼睛盯着电视:“我跟家里说过了,我不需要。”   主要是范代菁过于紧张,其实他完全不需要心里疏导。   顾超笑了声:“范姐也是亲情照顾,把你看护得很仔细。”   廖敏之把目光转向他,眸光平静:“我跟你们也没什么不一样。”   “对。”   青春期的男生,说起来,也真没什么差别。   “何雨濛跟她男朋友又复合了,我前两天看见他们俩,那哥们看见我还有点害怕,脸色都变了。”顾超感慨,“人虽然是我揍进医院的,但你当时那下,真的差点掐死他,我都看见他翻白眼了。”   “你从小到大,跟人打架吗?”顾超撞撞他的胳膊,“下手快准狠,这真的没少练啊。”   “不打。”廖敏之语气平平。   他从小到大,只在说话上受过罪,磨烂过舌头,被任怀曼揍过,其他地方,基本都是乖孩子,又乖又安静。   “你跟何雨濛后来怎么说?她这阵子又消停了不少,是不是以后都不找你了?”   “没说什么,我让她跟她男朋友一起来见我。”廖敏之语气平静得近乎锋利,“两人一起来,才算数。”   影片音效让人起鸡皮疙瘩,连顾超都忍不住抖了抖,低声说了声牛逼,这话廖敏之没看见,安静的把啤酒喝完。   他把易拉罐抛进垃圾桶,没头没尾说话:“你当时多管什么闲事。”   顾超咧嘴笑:“我这人就爱多管闲事。”   “多谢。”廖敏之眉眼软下来,含糊回了句。   不是顾超和范代菁,这事情其实还挺难搞的。   顾超拍了拍他的肩膀:“咱俩也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到这里,两人都不约而同想到贺兰诀。   廖敏之想了想,慢条斯理开口:“她喜欢你。”   “喜欢我的人好像也不少。”顾超自信揉头发,灌了一大口啤酒:“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她没感觉。”   廖敏之淡淡睃了他一眼。   “你俩是怎么吵起来的?”顾超捅他,“我听班上女生说,你跟贺兰诀最近闹挺凶残的啊,她好端端怎么扔了你的练习册,你们俩这是杠上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赖那道三八线,贺兰诀的小镜子从缝里摔到地上,死无全尸,当时廖敏之是盯着镜子摔下去的,贺兰诀低头捡碎片的时候划伤了手指头,报复性地把血甩在了廖敏之的桌面,又嚣张地把沾血的练习册扔了,赔了廖敏之一本新的,廖敏之没肯收,贺兰诀又把新的本子扔垃圾桶了。   想到这事,廖敏之脸色冷淡下来,生硬吐出两个字:“幼稚。”   他脸色不佳,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又硬生生止住。   廖敏之对这位女同桌,仿佛中间隔着层纱,起先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后来也没什么好印象。   两人别别扭扭坐在一起,小摩擦其实不少。   “我觉得贺兰诀倒还好。”顾超两条腿大咧咧搁在茶几,“你俩要是处不来,那就换个位子,反正范姐首要照顾你。”   正因为范代菁方方面面都照顾廖敏之,廖敏之才不说话不出头,跟贺兰诀同桌,没有到忍受不了的地步。   这两人的忍耐力都超强。   “她是个女的。”廖敏之语气微有压迫,面朝着顾超,漆黑的眼睛直直逼着他,“要么你跟她同桌,事是你搅起来的,闲事也归你管。”   这话意有所指。   -   付鲲鹏毅力超强,寒冬时节的刮风下雨也摧毁不了他的守株待兔。   况淼淼主动邀请贺兰诀一起下课回家,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多了顾超,这两人把她送到附近的路口,拐个弯,有条近道可以绕回家,也就多花几分钟的时间。   有人高马大的顾超在旁边,付鲲鹏就不太好意思跟着贺兰诀,只能悻悻走开。   完美解决了一件麻烦事。   顾超一般不和女生独处,就算是和况淼淼熟悉后,要凑一起玩,也是一大帮子兄弟前前后后。   这回因为贺兰诀,反倒是一个契机,况淼淼终于和顾超有了独处的机会。   况淼淼脸上没什么表现,但贺兰诀知道她是开心的,捏况淼淼的手:“淼淼,你真好。”   “举手之劳而已。”   三人一起说说笑笑出校门。   校门口有小吃摊,寒夜里冒着腾腾热气。   其中有家卖牛肉丸的生意特别火爆,手打的丸子Q弹有嚼劲,牛肉汤底鲜美,一份五块钱,三个丸子半勺汤,特别暖胃,这个时间点,大家晚饭都消耗殆尽,饥肠辘辘,这家牛肉丸特别受欢迎。   “要不要吃牛肉丸。”   “要。”   况淼淼和贺兰诀都点头。   贺兰诀低头掏自己的钱包:“我请客。”   三个人并肩站在摊前,顾超回头,看了眼人群,贺兰诀端着牛肉丸,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清瘦的背影停在路边,骑在自行车上,背对着他们,单脚踮地,一脚踩着脚踏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   路灯洒在他身上,深色的羽绒服镀着一层晕黄的光,也撒在漆黑的头发上,毛绒绒的朦胧感。   离得不远,况淼淼喊了声廖敏之的名字。   “别喊了,他听不见。”顾超道,“你要站在他面前,他才能听见。”   廖敏之把手机塞回裤兜,踩了半圈车轮,汇入了人流。   “挺可惜的。”   贺兰诀捧着碗,喝了口热汤,扭头看着顾超。   “干嘛?”   “你跟他是朋友吗?”贺兰诀有点嫌弃,难以问出口,“你是……怎么跟这种人成为朋友的?”   顾超笑了。 第21章   男生对朋友的划分没有女生那么等级森严。   顾超和廖敏之的关系有点特殊, 说是朋友,吃喝玩乐这些都沾不上边,但有事都能多问几句。   其实也就是何雨濛那事搞的。   何雨濛有个男朋友, 青梅竹马, 分分合合。   高一两人不同班,但在同一个楼层, 下课期间经常走动来往。   范代菁安排何雨濛和廖敏之同桌,那时候范代菁是极力鼓励廖敏之积极融入集体, 何雨濛是班上的心理委员,对这位特殊同桌很关照,很多活动都是拉着廖敏之一起参加。   时间久了,男朋友受到冷落,颇有微词。   小情侣吵架闹分手, 原因多多少少牵扯到廖敏之, 移情别恋还是第三者插足, 只有何雨濛一个人能说得清,何雨濛有些话吞吞吐吐, 模模糊糊,传到班上, 流言并不好听。   廖敏之实际的交际范围很窄, 很多事情都是经过何雨濛才了解的, 很久后才知道这事。   何雨濛的男朋友也有意无意找廖敏之的麻烦, 有些讯息廖敏之能接收, 有些--------------丽嘉不能。   后来是上升到动手层面,当然还不至于校园暴力, 只是球场或者路上搞点小动作, 权当挑衅。   廖敏之通常都是一声不吭, 一派温良,默默忍耐。   顾超也是刚被爹妈流放到北泉高中,日子过得放纵,校园八卦也比较灵通,无意旁观了几次,对廖敏之产生了兴趣,有意走近了几步,不过连个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最严重的那次动手,是一次班级聚会之后,何雨濛的男朋友私下找廖敏之,不知道因为哪句话,两人打起来。当时候顾超也在场,直接扯开了廖敏之,撸袖子帮忙,他念初中那会,打架是家常便饭,下手有轻重,虽然把人揍进了医院,但好歹都是皮外伤。   事后顾超咬定事情因自己而起,担了全责,他有家里关系撑腰,范代菁又在学校护着两人,何雨濛也调解了很久,事情算是彻底摆平了。   顾超身上也多少负了点伤,没敢告诉爹妈,廖敏之也没说什么,上门送药和鸡汤,相处了一阵子,后来廖敏之把位子搬到了班级最后一排,两人才走得比较近。   -   三人走在路上,几分钟的时间,顾超长话短说,讲了自己替廖敏之打架这个重点。   顾超帮忙打架的理由也很简单,廖敏之那个助听器很贵,要是弄坏了,怕是挺麻烦的。   贺兰诀听完,有些茫然。   所以,这就是……何雨濛事件的前后始末?   廖敏之嫌弃她多管闲事,可是她问了他那么多遍,他从来没有解释过只言片语,害得她只能瞎猜,猜想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   不想解释,因为根本不想把她当朋友。   -   三人在路口分开,贺兰诀忧心忡忡往家走,况淼淼和顾超折身返回,慢悠悠走在路上。   周边人群那么嘈杂,这种独处时刻,却又仿佛很安静。   “廖敏之能遇上你,挺幸运,你帮了他很多忙。”况淼淼笑道,“知道你仗义,不知道这么仗义。范姐应该给你颁个见义勇为奖。”   “也没什么。”顾超从兜里摸出手机,低头盯着手机屏幕,“一时冲动。”   “难怪那么多女生都喜欢你。你这样还挺酷的。”况淼淼调笑,“说真的,就真没想过谈个恋爱?”   “你觉得贺兰诀怎么样?咱们班女生里,就她最可爱了。”   顾超挑眉,无奈摇头:“你们女生是不是就爱聊这个。”   况淼淼嘴角含笑,抚摸自己的发辫:“没有吧。”   顾超抱着手,脚步懒散,沉默了一会,解释了句:“我初中有个女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后来她全家移民,分手了。”   “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况淼淼皱了下眉,偏头看他。   “北泉这边同学少,知道的人也不多。”   “分手的时候,我们有个约定。她不谈恋爱,我也不谈。”顾超懒洋洋伸展双臂,“等什么时候她有新男朋友了,我也会找到新的女朋友。”   “是么……”   顾超叹了口气,神色微有落寞,抬头望着天上一弯寒月。   况淼淼看着他,转回了自己的视线。   有顾超在,付鲲鹏偃旗息鼓,不再来招惹贺兰诀。后来况淼淼听室友说,职高学校也开始了晚自习考勤,劝退了一批长期旷课的学生,付鲲鹏还指望那张毕业证,乖乖关在学校,出不来了。   贺兰诀彻底松了口气,又恢复了以前悠哉悠哉的日子。   况淼淼跟顾超相处不错,下晚自习一起回家,有时候看见贺兰诀,一起去校门外吃宵夜,三个人时常能凑在一起聊两句。   -   最关键一点,期末考试的脚步不远了。   贺兰诀的学习积极性全靠考试调动,本学期最后一次,也是最重要一次考试,丝毫不能出岔子。   她跟廖敏之的关系依旧不好,有时候横眉冷对,有时候还能彼此刺两句。   何雨濛的事情上,贺兰诀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是廖敏之敷衍她在先,要是运动会上他留在操场,她就没机会偷听他们在小树林的对话,也没可能接触何雨濛这个人。   说来说去,还是廖敏之彻底伤了她的心。   只要贺兰诀不主动找事,廖敏之对她视如空气,连眼风都懒得瞟过。   但高灵和曹清蓉找廖敏之的次数频增,体育课打球或者集体活动,班上女生经常过来喊廖敏之参加。   贺兰诀觉得他有够虚伪,旁观这种场景,通常心里冷哼一声,扭头回教室写作业。   她咬着笔杆埋头做题,后来廖敏之也进来,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挽起毛衣袖子,贺兰诀察觉身边的腾腾热气,很不高兴地皱眉,偏头瞪他。   他鬓角有汗,身上的气息侵占了她的地盘……那时候的贺兰诀还说不清那种味道,糅合着香皂和洗衣粉的洁净,还有一点身体或者皮肤的气息,随着汗意和热度,触角一样弥漫开来。   贺兰诀觉得受到了打搅,用笔帽顶着他的胳膊,嫌弃式的把他往旁边推了推。   如果廖敏之那时候没在仰头喝水的话。   他抵着胳膊咳了两声,抖抖胸口洒落的水渍,而后皱着眉,扭头睨她,眼神又静又亮,说不上冷漠如冰,至少也是不耐烦和忍耐的,有股“不可理喻”的嫌弃。   贺兰诀斗鸡一样翘起了自己的下巴。   她是圆脸,面颌线条都藏在婴儿肥里,拗脸色的时候下巴颌线很柔美,就是有种“能耐我何”的娇惯。   廖敏之淡淡的眼神上上下下扫视她的面容,最后落在她嘴角,摆出种嘲笑微讽的神色。   贺兰诀手猛地一捂,她最近吃多了炸串,嘴角有点溃疡,连着起了一串小水泡,抹了好几天的药都没消下去。   “你烦不烦!”贺兰诀捂着嘴气急败坏,抬脚踩他的鞋—— 从小学用到现在,对付讨厌男生的老招数。   还没等贺兰诀攻击落地,廖敏之耷拉着眼,伸手拽拖她的椅子,四个椅子腿翘起两个,在地上拖出尖锐的吱嘎声,而后猛然往前一推。   贺兰诀跟着椅子转了半个圈,趔趄了下,身体“哐当”扑到了书桌上。   廖敏之拎起书包和外套,大步迈出了教室。   贺兰诀气炸了,伸手碰他的桌子,在他的书上恨恨锤了两下,摸到他的录音笔——廖敏之桌子角落一直搁着只Sony的黑色录音笔,但从没看他拿出来用过。   她摁着开机键,忿忿留下“虚伪变态不可理喻冷血神经病傻缺”这些词汇,叽里呱啦骂了他一回。   如果有一天他打开这只录音笔,他就知道,她骂他的话,想听不见都不行,都留在芯片里了。   -   喷泉广场开了全市第一家汉堡店。   北泉没有西式快餐,要吃点炸鸡薯条,还得去省会宛城。   外公外婆来市里办事,赵玲领着贺兰诀,再接上表妹赵璐璐,五个人逛完喷泉广场,买了新衣服新鞋子,再去楼下吃汉堡。   也是犒劳两个孩子念书,快学期末了,贺兰诀和璐璐都忙,晚上回家还点灯熬油做作业。   汉堡店人挺多,贺兰诀点餐的时候,意外看见熟人——付鲲鹏。   付鲲鹏站在点餐台前指引顾客,贺兰诀第一眼没认出来,再仔细端详,他带着棒球帽,穿着色彩鲜艳的员工制服,迥异于往日的吊儿郎当,清爽又正直。   两人不可避免碰面,再遮遮掩掩打了个招呼。   付鲲鹏毫无芥蒂,仍然是嬉皮笑脸:“这不是巧了么?兰诀同学。”   贺兰诀摆出嫌弃脸。   好歹没喊她兰诀妹妹。   “办个会员卡吧,有优惠券,可以抵扣几块钱,划算点,以后还能积分。”   “怎么弄?”   付鲲鹏教贺兰诀注册会员。   “你……在这上班吗?”   “嗯。”付鲲鹏自然回她,“网吧工作辞了,我周末有一天在这打工。”   大家都是同龄人,她每天还眼巴巴伸手问父母要零花钱,他已经开始自谋生路了。   别看着嬉皮笑脸,其实也挺惨的。   “时薪高吗?”   “还行吧,至少能白吃白喝。”   贺兰诀挠挠头:“虽然有点辛苦,但总比网吧熬夜好吧。”   付鲲鹏噗嗤一笑:“你还挺关心我。”   贺兰诀立马闭嘴。   送餐的时候,贺兰诀这桌是付鲲鹏送过来的,也没多打搅,放下托盘就忙别的去了。   还有特殊照顾,薯条和鸡块都堆积成了小山,一份抵了两份的量。   吃人嘴软,贺兰诀对他的印象好了那么一丢丢。 第22章   班上的多媒体电视经常被男生霸占看体育赛事, 女生们怨声载道,集体到高峰那告状。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能不能清净点, 让人好好复习。”   “电视是放教学片用的, 天天占着看球赛,我们想看个电影都要排队, 是不是太过分了?”   “再这样,我们就去范姐那告状, 谁也别想用。”   “对,鱼死网破。”   高峰是个和事佬,挥手:“我也没办法啦,我说过好多次。不然,你们去找顾超他们, 主要是他们在看比赛。”   女生们面面相觑, 把方纯推出去:“纯儿, 你去跟草谈。”   “为什么是我?”   “你是学霸,草敬重你, 一向给你面子。”   方纯拽着贺兰诀:“兰诀,你去。”   “为什么是我?”   “你人缘好, 跟草关系更好。”   “没有吧。”贺兰诀微懵, “淼淼跟他们每个人都很熟。”   况淼淼过来:“这事我管不了, 他们不听我的。”   最后三位女侠打了个商量, 联手出击, 叉腰围住顾超和周边一圈男生:“遥控器交出来。”   “真不在我这。”顾超跷着长腿,“我没见过遥控器。”   “敢不敢让我们搜?”   顾超大方一让:“请。”   动手的人是况淼淼, 在他桌子里翻了个底朝天:“真没有。”   “哪去了?”方纯板着脸敲桌子, “不说, 以后你每天的英语作业,等着去范姐那罚抄吧。”   方纯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一向罩着顾超。   顾超一整个被拿捏住了:“得得得,我坦白,被人拿走了。”   “哪去了?”   “刚给了老八。”   “超哥,都说好的。你咋能投降呢。”那个叫老八的男生跳起来,况淼淼上去拎他的衣领,“淼姐,淼姐,男女授受不亲,授受不亲呐!”   遥控器从老八手里飞出来,扔向另一位男生,全班女生出手去抢,班上炸开了锅,开启了一场遥控器抢夺战。   最后是许端午献祭,主动把遥控器献给了敌方首领方纯。   “许端午,你这个叛徒。”   “阿弥陀佛,愿世界没有战争。”   自此高二七班的电视控制权落到了女生手里,时不时放点《忠犬八公》、《我和狗狗的十个约定》这样的温馨催泪大片。   理科班的沦丧。   -   高二是单休,周六晚上没有晚自习,但临近期末,很多同学会自觉留下来做作业复习。   没有老师坐堂,范代菁只叮嘱大家晚上回家注意安全,又用剩余班费买了些泡面饼干之类,犒劳学生。   南方的冬天通常阴冷,教室门窗都关着,室内温度高,比家里都暖和,气氛也很好,有人看电影听音乐,有人玩游戏聊天,有人做作业讲题,各忙各的。   甚至有人偷偷把外卖带到教室,再有一股泡面奶茶麻辣烫小炒肉的香气,屋里空气混浊,但是鲜活喧闹。   贺兰诀不在自己位子上,抱着练习册去了方纯和许端午身边,这两人是前后桌,做完作业会帮忙讲讲题,惠及身边的芸芸众生。   她一走,曹清蓉就占了贺兰诀的位置,和廖敏之并排坐,两人也不怎么说话,曹清蓉偶尔会跟廖敏之请教作业。   教室另一侧有人喊。   “真心话大冒险,有没有人玩?我们有牌。”   “缺几个?”   “人越多越好玩咯。”   贺兰诀和方纯、许端午都凑过去,况淼淼喊顾超和其他几个玩游戏的男生,贺兰诀回头喊了高灵和曹清蓉,大家把桌椅凑一排,围坐一大圈,又堆了几包瓜子零食,正要开始,曹清蓉喊:“等下。”   她朝着讲台过去,在廖敏之身边站定:“要不要一起玩?”   贺兰诀手撑着脸颊,微微鼓着嘴巴,眼睛往上瞟了瞟。   廖敏之在吃晚饭,热水就着椰蓉面包,挺安静地低着头。   他背对着他们,眼神甚至都没往后瞟过,压根不知道后面那群人在做什么,直接对曹清蓉摇头。   曹清蓉也没勉强,走回来,坐在位子上:“开始吧。”   大家依次抽两张牌,亮出牌面,摊平在桌上,女生嘻嘻哈哈的笑。   第一轮接受惩罚的有顾超、高峰、许端午。   众望所归。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你看哪个老师最不顺眼?”   高峰拍桌子:“……你们这是送命题啊!物理老师,他太帅了。”   咦,不愧是班长,情商一流。   “如果要把班上一个同学送走,送哪个?”   许端午结巴了一下:“顾,顾超,他太帅了。”   众人起哄:“切——你跟高峰学啥?你明明最想把方纯送走!做梦都想甩掉万年老二的帽子。”   “没,没有,你们冤枉我。”   “我们班女生你有没有喜欢的?”   “没有。”顾超一锤定音。   女生们一片长叹:“草,肥水不流外人田呐。”   下一轮的输家是贺兰诀、方纯。   “选一位在座异性,对着他的耳朵持续哈气,十五秒。”   “这是什么狼虎之题,我要举报你们。”方纯捂着脸,“换题。”   “愿赌服输。”   方纯选了许端午,拎他的耳朵:“别乱想啊,纯属报复你,姐姐的宝座你也敢肖想,不要命了?”   许端午整只耳朵都熟透了。   “选一位在座异性,对他做你一直以来幻象做的事情。”   贺兰诀笑哈哈念题,想了一圈,最后锁定顾超。   “能不能把你袖子挽起来?露出那个纹身?”   “哇哦。”人群一片惊叹。   顾超挑眉,把长袖挽到肩膀,露出胳膊上的字母纹身。   旁人议论:“这是英文还是法文,花体字看不懂啊。”   贺兰诀从桌上捡了块橡皮,笑嘻嘻越过课桌,拿橡皮猛擦顾超的纹身。   两撮橡皮絮蹭下来。   顾超哭笑不得:“你干嘛,搓泥宝啊。”   “你这不是纹身贴啊?”贺兰诀挠脸,“这样的纹身贴纸,我也有一张,第一次在你身上看见,没绷住,差点笑死了。”   她当时觉得这哥们真有意思,这么热的天用纹身贴装饰,虽然很酷啦,但不怕一身汗后胳膊搓出泥来么。   顾超卧槽了一声,脸色有点挂不住。   后来大家从顾超的纹身切题,对他的感情史提出了一系列的问题。   “这个纹身是因为某个女生纹的吗?”   “是。”顾超肯定。   “你还喜欢她吗?打算喜欢多久?”况淼淼问。   “换题。”顾超笑着挥手,“我拿五十个俯卧撑换。”   几圈之后,轮到顾超针对贺兰诀。   他脸色不太自然,吞吞吐吐:“你有没有偷窥我?跟踪我?”   “没有。”贺兰诀抓狂,喷他,“你配吗?躲厕所不敢出来的家伙。”   曹清蓉问:“贺兰诀,真心话。班上男生,你对谁最有好感?”   贺兰诀认真想了会,把廖敏之的脸挖坑埋了,灌上水泥,再踩上几万脚,双手合十,郑重朝拜,“许端午,他成绩最好,希望他的圣光能笼罩我。”   许端午回礼:“承蒙怜爱,不辱使命。”   顾超讪讪搓了一把脸。   他也想不起来,他哪来的迷之自信,觉得贺兰诀对他有意思?   这事说起来挺丢人的。   真心话大冒险上没空细说,贺兰诀大概也察觉到什么,事后过来跟顾超聊了几句,隐晦解释自己对他没有什么想法。   顾超当场就尬住了,故作高冷地回了一声“嗯”,甩甩头发走了。   他搓着自己的下巴,满怀疑惑,问身边人:“我自作多情了一个学期?”   身边人摊着身体,没搭腔。   “你坐贺兰诀身边,感觉出来了没有?我有时候觉得她好像也不是暗恋我,有时候觉得她又有那么点意思。”   他跟贺兰诀平时走得不算近,有那么点避嫌的意思,还因为廖敏之和贺兰诀同桌的关系,顾超特别叮嘱过廖敏之,真哥们的话,千万别在同桌的柔情攻势下,泄露自己的生日、喜好、过往事迹,免得给自己添麻烦。   顾超打了个哆嗦,搓自己的头发:“这特么也太丢脸了。”   他窝在沙发上嘀咕:“我为什么会觉得她喜欢我?到底是谁给我的错觉?”   廖敏之目光沉沉,仿佛是个无光的黑洞,一直没说话,只是不停地搓着手中的橙子。   黄澄澄的橙子,在他的修长十指间滚动,被或轻或重的力道捏来捏去,攥来攥去。   这只硬邦邦的橙子最后被捏得表皮柔软,搁在桌子上,被光亮一照,像水彩画一般凝静,隐隐约约印着浅浅指痕。   他看见她了,跟她的那个好朋友,两个人勾肩搭背,叽里呱啦,站在路边小吃摊,等油锅里的炸串。   眼前的一切都很生动,冷飕飕的寒风,杂乱却热闹的色彩在流淌,食物的香气顺着风飘来,路人的笑脸,五官神情,甚至是耳边的发丝都很清晰。   廖敏之以听力为代价,换来是绝佳视力,他对色彩、线条、轮廓这些都很敏锐,如果家里有余力让他去学习画画,应该是个很好的选择。   香喷喷的年糕出了锅,煎得金黄酥脆,浇上一勺糖浆,两个人都笑嘻嘻咬了一口,不约而同地皱眉跳脚,吐着舌头说烫,又一脸满足地眯着眼,嚼着松软雪白的黏食,舔舔甜蜜的唇角,两人互相偎依着,勾着胳膊走在人行道上。   -   “妈,我出去跟同学写作业。”贺兰诀拎起书包,站在门口换鞋子。   “手机留下。”赵玲伸手。   姜还是老的辣,赵玲摸得门儿清,要是出去玩,聊天八卦,那贺兰诀肯定手机不离手,要是去做作业,倒是能把手机撇下。   “真去做作业。”贺兰诀悻悻掏手机,“手机换零花钱,我们去奶茶店。”   赵玲给贺兰诀扔了张百元大钞。   没有手机联络,贺兰诀直接去况淼淼家——今天是况淼淼约她,同屋的高三学姐整理房间,翻出了一沓高二的考试卷子,这不是快期末考了嘛,有上届的期末试卷在手,不指望老师出一样的考题,但考点应该大差不差。   贺兰诀想把试卷拿去复印一份,把卷子做一遍,做个考题参考。   况淼淼家里开着空调和音响,声音挺吵的,贺兰诀没进屋,站在门外等,过了会,况淼淼收拾东西出来:“走吧。”   两人下楼梯,正巧遇见了廖敏之,手里拎着个保温桶,敲顾超家的门。   是任怀曼做的红焖羊排,超市事情多,进货看店理账照料孩子,母子三人伙食都很简单,难得做点花心思的大菜,但既然做了,任怀曼也帮儿子惦记点人情,特意给顾超送一份。   顾超顶着个鸡窝头,看看廖敏之,再看看楼梯间两个女同学,睡眼朦胧:“大家……进来坐会?” 第23章   顾超行事随意, 招呼人进来,打着哈欠进卧室换衣服。   “你们坐会,要吃要喝要玩, 自己动手。”   客随主便, 廖敏之和况淼淼常来他家,直接进了门。   贺兰诀站在门口犹豫了一小会, 也跟着进去。   一人独居,屋子气质和主人一样慵懒疲怠, 门口堆着高价篮球鞋和各色购物袋,桌子上堆着啤酒可乐罐、香烟打火机、各样游戏机和零食。   简直是高中生的“酒池肉林”。   怪不得班上男生把这当大本营,也怪不得况淼淼总是念叨这里。   沙发上的抱枕衣服杂物都堆在一起,况淼淼手动清空,推着贺兰诀在沙发上坐下, 塞了包薯片在她怀里:“随便坐, 想吃点什么自己拿。”   卧室门半掩着, 露出条细细窄缝,顾超抓着衣角把T恤往上掀, 露出遒劲结实的后背,况淼淼默不作声瞄了眼。   有手机铃声突然拔高——顾超的, 他接电话。   “已经起床了, 在家……”   卧室的门闷闷一弹, 隔绝了声音和视线。   廖敏之把保温桶里的饭盒送进了冰箱, 转身, 看见况淼淼朝他招手。   “你两人今天有活动吗?干嘛去?”   “没有。”廖敏之平和道,“我过来, 送东西。”   “哦。”   他瞟了眼沙发。   贺兰诀乖乖坐在沙发上, 好奇打量客厅的陈设和布置。   他过去把茶几收拾一下——至少把啤酒瓶和桌上的烟蒂扫进了垃圾桶。   再递了瓶巧克力牛奶给况淼淼。   况淼淼顺手接了。   递一瓶给贺兰诀。   贺兰诀没接。   手仍是那双修长的手, 指骨分明,过白的肤色,肌骨的线条有种雕塑的静美感。   但她已经失去了欣赏的心境。   她扭头问况淼淼:“桌上的PSP我能玩一下吗?”   “玩呗,随便拿。”   廖敏之的手在半空停顿了几秒。   静静地垂下去。   贺兰诀握着PSP,低头胡乱摆弄。   最经典的吃豆人,咔嚓咔嚓的音效很响亮,她翘起了唇角,全神贯注盯着屏幕,显然是沉浸进了游戏里。   顾超接完电话,懒洋洋从卧室出来。   “你俩去哪?”   “先去趟复印店。”况淼淼想起正事,从书包拿出几张卷子,“我从学姐那找到了她们高二上的期末卷,不知道有没有用。”   在座四人,廖敏之成绩最好,顾超垫底,况淼淼把试卷给廖敏之看,他顺势在沙发上坐,先看了数理化那几门:“有用。”   “跟老师布置的考点,差不多。”   抄跑道了!   顾超这么一听,也有了兴趣,平时考试爹妈不管,期末考试成绩好歹要拿回去交差。   最后决定四个人一起出门。   兵分两路。   顾超还没吃早饭,况淼淼早上只吃了个苹果,两人要去米粉店吃牛腩粉。   贺兰诀和廖敏之去打印店复印试卷。   最后在“甜蜜蜜”奶茶店汇合。   贺兰诀对这安排很不满意。   廖敏之就在旁边。   “我自己去就行了。”她没点名,冲着顾超和况淼淼说话,“他在奶茶店等可以吗。”   顾超和况淼淼知道他俩不对付,不淌浑水,先行一步:“你俩商量。”   两人站在路边,贺兰诀板着脸扭向另一边,廖敏之一声不吭站着。   隔着点距离。   她扭头,颇为嫌弃地扫他一眼,故意怼人:“你很讨厌。”   两人闹了那么久,大干戈没有,小动作不断,私下相处,贺兰诀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有什么说什么。   她真不想和他在这种环境下独处。   “彼此。”他平静回她。   咬字很重,听起来语气格外不善。   贺兰诀去了常去的一家打印店。   老板问:“要几份?”   “各打印四,不,五份,我要五份。”   多的一份给唐棠。   打印费一共五十块钱,不便宜。   廖敏之往前迈步,伸手进兜里掏钱包。   贺兰诀把手里一沓卷子塞他手里,抢先一步,把钱给老板:“我来付。”   这个年龄,如果是零花钱足够,朋友之间很少有清晰的AA制理念,通常是你请我我请你,不太会计较几块钱的来往。   况淼淼经常请她喝奶茶,顾超也帮过不少忙,唐棠的关系更是另当别论。   这钱应该贺兰诀来付。   她一时忘记了距离间隔,就杵在他眼皮子底下,理直气壮挡着人。   贺兰诀今天松开了马尾,长发披散,长度只到肩膀,头发乌黑柔顺。   大概是睡莲、栀子花和雪松的香气,清新微甜。   廖敏之僵硬着往后退了一点。   两人出了打印店。   她在前面走,他抱着试卷在后面。   站在路口等红灯。   廖敏之递过来一张二十的纸币。   “我和顾超的。”   贺兰诀斜斜瞟了眼,脸一拧:“不用。”   没看见她的口型,但这动作,意味着拒绝。   “既然讨厌,为什么不收?”他目光直视着斑马线,“没必要,两不相欠。”   这话说得很直白。   她皱了下眉,心底是不高兴的,想了想,转身,板着脸从他手里抽过那张纸币。   粗暴地塞进了裤兜。   -   顾超和况淼淼已经在奶茶店二楼等。   两人占了同边位置,贺兰诀和廖敏之就自然在另一边落座。   四个人把卷子摊在桌子上,浏览各科考题。   顾超踢廖敏之,想了条捷径:“你把卷子做一遍,出个标准答案给我们,再附带列一下考点和公式,考前我背一遍,也就差不多了。”   廖敏之迟疑点头:“数理化我可以,语文和英语,我不行。”   况淼淼转向贺兰诀,抛了个媚眼。   贺兰诀塌下肩膀:“好叭……”   但她可不想要廖敏之的标准答案。   两人低头做题,况淼淼和顾超在一旁翻课本,提供场外援助,顺便玩手机,再去楼下买奶茶和零食。   英语卷对贺兰诀而言很简单,下笔飞快,小作文选题很眼熟,她参考书上有个类型的题型,到时候背两篇范文,那就基本过关。   第二份卷子,她挑了自己最头疼的物理卷。   贺兰诀做作业有个习惯,会先把自己一眼会做的题做完,再慢慢磨那些不会做的题。   这是考试的标准做题法,但在平日题海战术中,数本参考书摞在一起,花过多的时间去重复已经掌握的知识点,再以自我满足的心态去面待难点和痛点,那就很成问题。   廖敏之顿住了笔尖,盯着她的卷面。   “只做自己会做的题,就不可能进步。”他一针见血,“你这是事倍、功半。”   贺兰诀抬头,手臂下意识罩住自己的试卷,针锋相对:“要你管?”   他漆黑的眸子盯着她。   “期末大综合,简单的,要学会忽略。把你的错题集和试卷结合起来,反复看。”廖敏之想起她的错题集,声音冷静平直,单刀直入,“你的花里胡哨,和舍本逐末,也是很大的问题,眼睛看见的东西越多,会,破坏你的,注意力。”   贺兰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突如其来的指点和批评,她稀罕吗?   不可理喻。   这话让郑明磊或者方纯来对她说,她可能还能听一听。   “关你什么事,多管闲事,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老师都没说什么,你多嘴什么。”贺兰诀心头不快,语气忿然,“谁允许你肆意评价别人,你真的了解吗?”   廖敏之目光清冷,而后直接动手,抽她的一叠卷子。   很不礼貌,一如她时不时拽他的练习册。   两人做了一个学期的同桌,他冷眼看了很久,其实很熟悉她的学习风格,也大概知道她的知识掌握度和弱点,只是以前根本不想说。   廖敏之直接在物理试卷上,给她圈题标重点。   贺兰诀推他一把,烦他:“还给我。”   廖敏之低着头,胳膊挡着卷子,岿然不动,没躲。   这人有病!   她看他的手横亘在眼前,恼羞成怒,伸手掐住了他的手背。   指甲戳进了肌肤,掐住了他的手背,皮肉是温热柔软的,不是冷硬的雕塑品。   手背传来刺痛。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是沉甸甸的静,仿佛黑色吸铁石,难以抗拒的吸力,拉着人往里深坠。   贺兰诀是真的生气了,揪着眉毛,唇角抿直,脸色极其不悦。   “再不放手,我可真不客气了。”   贺兰诀拗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她也可以是很有脾气,很凶,很过分,很暴力。   两人不知道是怄气还是如何,今天就是不想对付。   “除非考场上,会做的题,不要一遍遍再做。”他尾音加重,“你又不是真的蠢。”   贺兰诀目光一簇,转动手腕用力,指甲改成了拧掐。   廖敏之吃痛,蹙起了眉,下颌线绷得格外锋利,笔下速度加快。   几张卷子迅速标注完,水笔“啪”落在桌面,他往后一瘫,盯着她,哑声道:“放手。”   贺兰诀松手,把自己卷子拢回来。   廖敏之手背一片红痕,深深的指甲印嵌在皮肤。   他垂着浓密长睫,手指捋过痛处,白的苍白,红的红肿。   贺兰诀已经在埋头收拾书包,把卷子和文具书本塞进去,打算回家。   廖敏之掀起薄薄的眼皮,抿了下唇,喊她的名字。   “贺兰诀。”   她有个很有侠气的名字,不绵软,飒爽直率。   而他的名字,就未免太过怜悯,柔弱。   贺兰诀才不理他。   她不喜欢他。   不真诚,不坦率,没有完整的性格线,看着温良无害,其实根本就穿不透内心。   也许除了顾超。   班上其他同学,譬如高灵和曹清蓉,和他接触增多,对他的感觉一如当时的贺兰诀。   顾超和况淼淼在楼下和人聊天,看见贺兰诀下楼:“你俩卷子做完了?”   贺兰诀要回家。   本来大家有想法一起吃午饭,贺兰诀要回去,廖敏之也要走,顾超约篮球队的朋友去打球,况淼淼也只得约其他的朋友。   四个人出了奶茶店,在路口停住,说几句话,打算往各自的方向走。   一辆凯美瑞在路边停下来。   开车的是个眼熟的男生,副驾车窗摇下来,是况淼淼的室友。   学姐探出车窗:“淼淼,我们出去玩,晚上可能晚点回来,你别反锁大门啊。”   “知道了。”   付鲲鹏在后座,笑嘻嘻探出个脑袋:“贺兰诀。”   贺兰诀耷拉着眼睛,没应他。   他下车,递过来一袋东西,直接给了况淼淼:“你俩拿着吃吧。”   “什么呀?”   “我们在游戏厅抓的零食,一大包,你们分一分。”   “谢了。”况淼淼接在手里。   付鲲鹏朝贺兰诀招手:“看你这样,是不是又快考试了?我过几天去庙里,替你拜拜文曲星,保佑你考第一名。”   “封建迷信要不得。”贺兰诀手揣进衣兜里,慢腾腾回他,“我这辈子都考不了第一名。”   “我说第一就第一。那庙在我奶奶家那边,真挺灵的,每个月上香的人挺多,我给你添点香烛,求个如意符回来。”   贺兰诀想起兜里那张二十的纸币,掏出来递给付鲲鹏。   “不用你添,你拿这钱买两支香就成了。”   付鲲鹏眉开眼笑,接过钱:“包在哥身上。” 第24章   廖敏之的话很难听。   那几个词用疏离奇异的音调说出来, 听着像讽刺。   贺兰诀绝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但做作业的时候,她会条件反射般想起这件事。   在学校里,有人轻轻松松就独占鳌头, 有人挑灯夜读也止步不前, 就算是同样的学习状态,成绩也有好坏之分, 说不清是天赋差异还是哪里出了问题。   贺兰诀念书不算刻苦,但也没有吊儿郎当不当回事, 从小到大在郑明磊的参照下,她坦然把自己归类于平凡组。   文理科分班后,她的确在某些学科上感觉到了吃力,尤其是物理,她刷了很多的题, 但成绩一直没有大幅度提升。   从学习方法来说, 贺兰诀信奉的是题海战术——学校配有与教材同步的解析书和练习册, 贺兰诀又买了《黄冈》和《小题狂练》,还配了一套试卷, 每本参考书的侧重点不同,至于刷题, 有些题型她会, 会想着多练一遍巩固, 有些题型解不出来, 她会记下来, 想着多花点时间再来好好研究一下。   可时间远远不够她回头去仔细复盘推敲,每天六门课, 她还要玩, 要聊天, 要看闲书,要吃东西,心思总是分散在各处。   那几张被廖敏之标注过的试卷,被她很是嫌弃地揉成了一团,但最后她还是带着不服气的精神,打开卷子。   一道道题做下来,基本是她觉得“似是而非”、“好像会又好像不会”、“对正确率没把握”的题型和知识点。   这就真的很气人。   贺兰诀觉得挫败,怨念地把头埋进书堆。   -   曹清蓉和高灵咋咋呼呼扯着廖敏之的袖子。   “廖敏之,你的手怎么了?”   廖敏之的左手手背微肿,他肤色冷白,连血管都清晰可见,一团青紫淤青浮在肌肤上,颜色反差过大,看着触目惊心。   皮肉上还隐约看见指甲的掐痕,飘着红花油的辛辣味。   这么漂亮完美的一双手,添了伤痕,也不知道谁下手那么重,都掐青了。   “没事。”廖敏之收回手,把手背藏进袖子里。   “是撞的还是回事?我有药膏,你要涂吗?”曹清蓉问,“等会我去寝室拿,很管用的,抹几天就好。”   “不用,谢谢!”   他神色柔顺平和,毫无半点情绪瑕疵,跟后桌的两位女生说完话,还微微点点头,转身回来,低头翻自己桌上的课本。   贺兰诀趴在桌上,在草稿本上画圈圈。   草稿本上是彩色笔迹,有随手记下的公式,有漂亮的英语字体,有发泄心情的感叹词,有简笔画,有贴纸,就是廖敏之说的“花里花哨”。   她索性把笔扔下,抽出了多复印一份的试卷,还有一袋巧克力,送到楼下给唐棠。   唐棠永远都是站在贺兰诀,替姐妹发声。   “别管他说什么,至少是惹你不高兴了,就算要挑毛病,语气也婉转一点吧,这人怎么从来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   “你真的不打算换座位吗?都这样不对付了,不是说那个曹清蓉跟他相处不错么,你跟曹清蓉换位置,跟高灵坐,我想你们班主任肯定点头。”两人平时消息八卦交流得多,唐棠对她身边的人也能点得出名字来。   贺兰诀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一来可能已经习惯,二来不想主动让渡位置。   没道理她成人之美。   “这学期马上要结束了,下学期再说吧,到时候范姐可能要重新调整位置……”   期末期间,连体育课都匆匆结束,改成了主课,大家都忙着复习,考试成绩决定了贺兰诀的压岁钱,也决定了春节阖家气氛,不努力不行啊。   贺兰诀又收到了郑明磊发给来的复习资料,说起来,她也有好几个月没有看见郑明磊了,只在光荣榜上看见过他的名字,好像是拿了什么优秀学生奖,全校表扬。   她和廖敏之突然偃旗息鼓,进入了火山休眠期。   不吵架了,明里暗里的小动作也没了,三八线越轨也不管了。   贺兰诀有时候还帮忙递个东西,捡个笔什么的。   廖敏之理所当然跟她说谢谢,她瞪着他,堵着自己的耳朵。   不想听见谢谢这两个字,总不能叫他闭嘴吧。   他默默转回了自己的目光。   两人除了没交集不说话,其他一切看着挺正常的。   -   付鲲鹏给贺兰诀发消息:“中午我路过你们学校,有正事找你。”   贺兰诀和况淼淼出了校园,果然见付鲲鹏在路边等,梳了个二八分油头,这么冷的天装酷,只穿着件薄绒的牛仔外套,跨在一辆旧摩托车上,看见两人,眉毛一飞,扬着手小跑过来。   那二十块钱没白给,付鲲鹏在庙里替她求了支学业签,上上吉。   他今天特意把签文带来给她。   “我在文曲星面前磕了三个响头,最后抽了个上上签,给,把这签文压在书桌下,考试倍灵。”   贺兰诀没想到他真去了庙里求签,觉得挺麻烦人家的,打开签文又觉得有点好笑,上面乱七八糟四句诗,什么功名富贵长安。   “谢谢。”   况淼淼跟付鲲鹏也还算熟,笑问:“我也考试,早知道也让你帮忙求个签了。”   “有有有,别急。”   付鲲鹏从包里掏出个粉红色纸符出来,塞给况淼淼:“给你带了个桃花符,把喜欢的人名字写在符上,心想事成。”   况淼淼又瞅了眼他的包,一大包的符纸:“你这是去搞批发去了?”   “都是佛祖开过光的,十块钱一张卖给我们学校那帮女生,也能挣不少。”付鲲鹏得意地打了个响舌。   他两人说话,贺兰诀看见旁边有个卖钵仔糕的小摊,过去买了十个钵仔糕。   她和赵玲都爱吃钵仔糕,打算带回家加餐,付完钱过来,递给况淼淼两个,又给付鲲鹏两个。   付鲲鹏受宠若惊,连声道谢,眉开眼笑地接了,揣进了兜里。   “不敢吃,我带回家供起来,这可是兰诀妹妹赏下来的吃食,金贵着呢。”   这人正经没一刻,又油嘴滑舌起来。   付鲲鹏没久留,后头还有事,骑着摩托车扬长而去。   两人吃着钵仔糕,况淼淼扭头:“我觉得你不讨厌付鲲鹏啊。”   “对。”贺兰诀想了想,“吊儿郎当的,不过自力更生,很值得人佩服。”   “那廖敏之呢?”况淼淼含笑,“你俩现在什么情况?”   贺兰诀皱着鼻子冷哼一声。   -   贺兰诀对付鲲鹏取消了□□在线隐身,这个设置被付鲲鹏察觉,仿佛一夜春风突然苏醒,他时不时刷存在感,找机会跟她闲聊唠嗑,看贺兰诀不理他,有时候也发视频或者照片过来。   爬山钓鱼、满城兜风,玩游戏打台球,酒吧飙歌,甚至还能去废弃厂房探险。   背景挺杂,朋友也很多,呼朋引伴,男生女生都有,认识的不认识的,甚至还有况淼淼和她的室友学姐出镜。   贺兰诀都不知道小小的北泉市有那么多能玩的地方,也不知道一个高中生的消遣活动能如此丰富。   【今天逃课去市民广场的水库钓鱼,你猜怎么着,两条大鱼。】   付鲲鹏问贺兰诀要不要,打算送给她,贺兰诀哪敢,连连拒绝,付鲲鹏跟朋友把鱼拎到了饭店,现吃现杀,还特意秀给了贺兰诀看。   一盘热腾腾的红烧鱼块。   她每天两点一线,家距离学校只有一公里,消遣就是在学校八卦聊天、吃东西逛学生街、偷偷玩手机,租书屋看两本盗版漫画。日常操心自己的成绩和未来的高考。   -   喷泉广场有一家人气不错的美发美容店,赵玲办了会员卡,贺兰诀正要去剪头发。   谁知付鲲鹏也顺藤摸瓜跟过来,神秘兮兮把贺兰诀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贺兰诀惊讶,“我什么也没说啊。”   “我开了天眼。”付鲲鹏嘻皮赖脸,“心有灵犀,一猜你就在这。”   贺兰诀无奈翻了个白眼。   理发店小哥握着贺兰诀一把头发,笑眯眯问:“男朋友?”   “当然不是啦。”贺兰诀慌忙解释,“认识而已。”   “朋友,普通朋友。”付鲲鹏涎脸凑上来,“你剪什么头发?”   头发长了,贺兰诀只想简单修修,伸手比划了一下:“剪短一点点就可以了。”   付鲲鹏站在理发师身边,同撮起她的一截发尾,夹在指间。   贺兰诀觉得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怪。   两个非主流Tony凑在一起商量:“最近不是很流行那个,离子烫,她头发厚,做出来效果肯定又黑又亮又滑。”   “有刘海是不是会显得可爱点?”   “染个颜色也不错,最近很流行巧克力色。”   “喂,付鲲鹏,你能不能不添乱。”贺兰诀扯开自己的头发,“给我随便修一下就可以了,我们学校有规定,不能染烫。”   “这么长的头发,随便修不是可惜了吗?”   “其实你很合适做个造型。”   “小妹妹是不是还在上学,冬天洗头也麻烦,短一点,来个日系短发,原发色,特别俏皮可爱。”   “对对对,短发,跟日剧那种一样,叫什么,元气,卡哇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纯粹把贺兰诀当空气。   后来,不知道是贺兰诀听晕了还是被劝动了,理发师精雕细琢给她剪短发,又烫了发尾。   为了这个脑袋,贺兰诀在理发店坐了三个小时。   付鲲鹏悠闲自得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坏笑陪她坐了三个小时。   最后出理发店的门,贺兰诀围好自己的毛绒围巾,风吹动她的细碎头发,柔软发丝落在卷翘的睫毛。   付鲲鹏笑了,两手揣进裤兜,顶着寒风。   “这才是初恋的模样。”   “你初恋不是个大姐大吗?”   “以前那些都不作数。”   “无耻,渣男。”   天快黑了,华灯初上,贺兰诀加快脚步。   她着急坐公交回家,再不回去,老妈又好唠叨了。   “贺兰诀,我送你。”付鲲鹏追上她。   广场上的音乐喷泉擎出水柱,两人从喷泉旁绕过。   贺兰诀瞄见个熟人。   廖敏之穿黑色羽绒服,浅蓝色牛仔裤,帆布鞋,裤管空荡荡的,显得腿格外修长,脸庞在灯光的映衬下莹白如玉,眉眼清隽如刀刻。   他手里抱着个汉堡店的纸袋,一手牵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梳羊角辫,嘴里叼着棒棒糖,两人杵在喷泉前,看水花坠落腾空。   贺兰诀跨上了付鲲鹏的摩托车。   “坐好了。”   摩托车启动,发动机发出一声低吼。   她一上车就后悔——这摩托车没有头盔。   “我要下来!”   车子窜出停车区,贺兰诀一声尖叫。   “啪!”   她的脸砸在付鲲鹏后背。   “抱住我的腰,别摔了!”   付鲲鹏车技不错,自如穿梭在车流里,摩托车驶出了主干道,拐到市区边缘的支道,绕一个大圈去北泉高中。   这边行人少,车也少,路上还算空旷。   车速逐步提快,声音轰隆隆的,霓虹灯和路边的广告牌飞快掠过,冷风拍打在脸上,凛冽冰寒的气息让人喉咙发痒。   贺兰诀没敢说话,紧紧揪着付鲲鹏的外套。   仿佛要飘起来,身体和脑子都是空白的,很刺激,好像又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快乐。   和枯燥乏味的学海生涯不一样。   摩托车停在巷口。   “刺激吗?”   从摩托车上滑下来,贺兰诀的还在扑通扑通跳,腿有点发软,长长地吁了口气,连谢谢都没说,埋头往家跑。   付鲲鹏支着腿,慢悠悠点燃一支烟,烟头冒出星火,他看着那个纤细背影,轻飘飘吐了一口青烟。   淡淡的烟雾笼罩着他的眼睛。 第25章   贺兰诀的新发型受到了一致好评, 连赵玲都夸了几句。   她马尾当然可爱,但短发格外清新灵动,乖巧俏皮, 她又爱笑, 歪着脑袋,眼睛弯成月牙, 星眸闪着光。   是个糖分超标的小甜妹。   摩托车飙车事件后,贺兰诀偶尔还会回味一下“自由”的感觉——她连自行车都没有畅快骑过, 在游乐园里和小孩玩碰碰车就很开心。   她和付鲲鹏的接触也逐渐增多,付鲲鹏打着朋友的名号,相处很有分寸,何况有况淼淼这个联系纽带——况淼淼知道付鲲鹏喜欢贺兰诀,但大家都是朋友, 自由社交, 走到哪一步任由各自发展, 她不撺掇,也不拦着, 是放任派友人。   冬天学校没有午休,贺兰诀回家吃完中饭再去学校, 这也成了她的摸鱼时段, 挤点时间去租书屋或者逛学生街。   她在小吃摊买糖炒栗子, 付鲲鹏路过, 特意过来打招呼。   “怎么总是能遇到你?”   “哥们要约会, 我当司机,正好在这附近闲逛。”   他和况淼淼室友的男朋友是铁哥们, 倒真的常在北泉高中附近转悠。   “我跟两个男生同路过来。”付鲲鹏扭头, 眼睛望向一侧, “那两人,是不是你们班的。”   贺兰诀转身一看——廖敏之和顾超。   两人走在马路另一侧,送了个眼风过来,显然也是看见她了。   “对。”   “那个穿限量球鞋的,叫顾超?是那幢楼的大红人吧。”付鲲鹏语气闲闲,“又帅又有钱,况淼淼跟他走得挺近的,还挺帮他说话的。”   就是前阵子下晚自习,护送贺兰诀回家的男生。   “嗯。”   “另一个呢?那个皮肤白的,刚才下楼梯,看了我好几眼,我寻思我也不认识他,那眼神冷飕飕的,跟冰块一样。”   贺兰诀低头剥栗子,扔进嘴里:“我同桌,廖敏之。”   “你同桌?就他啊。听说是个聋子,说话怪腔怪调的。”付鲲鹏啧了声,“浪费了这张脸,送我多好。”   贺兰诀秀眉猛地往下一压,不高兴:“听说?”   “听谁说的?淼淼告诉你们的?她这样说的?”她语气明显冷淡下来,“他不是聋子,他听得见声音,只是听力障碍,说话也不奇怪,他话说得很好,你们用词能不能尊重下别人。我打电话问问淼淼……”   付鲲鹏看她神色似乎不悦,连忙解释,也不是他直接从况淼淼嘴里听到的,就是大家坐在一起闲聊,有些话传来传去,学姐们说起北泉高中的帅哥,点名况淼淼班上的顾超,再提及廖敏之,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还在顾超那见过真人,人是真的帅,就是有点生理缺陷,跟正常人不一样,没法正常沟通,要不然女孩子早就蜂拥而上,又集体八卦了一番何雨濛的事情。   贺兰诀没想到在付鲲鹏嘴里听见何雨濛的名字。   付鲲鹏见她听得入神,一股脑倒出来:“何雨濛踹她男朋友,不都是为了这个……廖什么来着。她劈腿被逮住,说看他可怜,又是同情又是怜悯什么的,把自己撇了个干净,事情搞大了闹起来,还打了一架,把自己男朋友送进了医院……后来这事也就悄悄过了……”   顾超长话短说,没提及的事情,贺兰诀今天听了个明白。   她手里攥着颗栗子,心绪有一丝抽离,不知是听八卦的心态还是别的,跟付鲲鹏聊了一回,看时间不早,扭头往学校去。   顾超和廖敏之两人杵在校门口,看见贺兰诀飞奔过来。   顾超懒洋洋换站姿,撞廖敏之的肩膀:“走了。”   “你俩怎么在这?”   “等你呗。”廖敏之不说话,开口的人只能是顾超,“看你俩叽叽咕咕聊了半天,那男的又缠上你了?”   “也不是。”贺兰诀扭捏了一下,“我和他……勉强也算个朋友吧,没什么事。”   “没事就行,你自己小心点。”   “知道啦。”   三个人往学校去。   没有况淼淼,气氛就很尴尬。   顾超面对贺兰诀,总是有点心虚,还好自恋的事只有他和廖敏之知道,不然真要遁地走。   廖敏之又一副无波无澜的模样,谁跟他说话,真不如省点力气。   贺兰诀一时也不知道聊什么。   进了教学楼,顾超去了洗手间,贺兰诀和廖敏之走向教室。   只有脚步声回荡在耳边。   “离这种人远一点。”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话。   声音冷静又克制。   “什么?”   贺兰诀愕然扭头。   “近墨者,黑。你根本不会交朋友。”他漆黑的眼神锁着她,冷淡到近乎冷酷,“什么都不懂。该学习的时候,只会给自己找麻烦。”   这下贺兰诀懂了,知道他说的是谁。   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近墨者黑”。   也从来没有因为付鲲鹏,影响过自己的学习。   这人有没有一句能听的话?   贺兰诀冷哼,撇撇嘴:“我当然不会交朋友啊。活该眼瞎,错把冷血蛇当朋友,还被反咬一口。”   “拜托,你才应该,不,我才应该离你远一点。”   廖敏之脸色一滞。   她趾高气扬地走进了教室。   贺兰诀有种炫耀式的逆反心理。   其后某天,她在廖敏之的视线下,跟付鲲鹏去了台球室。   台球,一个从未触碰过的领域。   另一种和贺兰诀完全绝缘的球类运动。   台球室摆了几张球桌,一群男生围着,看见付鲲鹏来,接二连三吹起了口哨。   看来都是熟人。   这群人乌烟瘴气的,贺兰诀本来也没多大兴趣,揣着手悻悻站着,看了一遍玩法:“我走了。”   这条街她也熟,经常路过,往前走就是几家网吧,十字路口一拐,就是商业街,有一爿小吃店和卤味店,她过来买只卤鸭回家。   付鲲鹏把她送走,又折回了台球店。   “大鸟,你新追的马子?”   这群人平日相处惯了,出口成脏,还喜欢来两句港台腔装酷。   “什么马子。”付鲲鹏笑嘻嘻拿巧克力粉砸人,“我妹妹。”   “你姐妹也不少啊。”有人直接唱起来,“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啊,为何每个妹妹都嫁给眼泪~”   “滚!”   “挺清纯的啊,北泉高中的?到手了没有?”   “急什么?慢慢来,是我的,跑不了。”付鲲鹏一竿入洞。   -   期末考试来得很快。   六门考试,两天半时间,时间安排得很宽裕。   考完之后再补课七天——公布期末成绩,老师讲评试卷,总结本学期的知识点。   接下来就是万众瞩目的寒假,姗姗来迟的春节。   贺兰诀把手机锁进了抽屉,铆足了劲临阵磨枪,挑灯夜战。   考前最后一天。   郑明磊意外出现在高二七班门口,朝贺兰诀点头微笑。   她顶着班上同学的好奇目光,“蹭”地跑出去招待贵客。   郑明磊送了支钢笔过来。   笔身金灿灿的,上面还刻着字,像是比赛奖品。   “幸运钢笔。”郑明磊把笔给她,“笔没有什么特别,但这个奖我纯粹是靠运气得的,很幸运,希望把好运气分享给你。”   贺兰诀握--------------丽嘉着笔,有点疑惑。   她和郑明磊在学校极少主动来往,以前也从来没送过东西。   “我前几天去自来水公司找我妈,遇见赵阿姨,聊了几句,赵阿姨说你这阵子挺紧张的,熬夜到很晚才睡,还叮嘱我,要是在学校看见你,让我好好鼓励你几句。”   像是赵玲的作风。   “哪有那么夸张。”贺兰诀嘟囔,不过还是感激地把笔收下,“谢谢。”   郑明磊换了个话题,笑容温柔:“贺兰诀,高中已经过了一半,想好念什么大学了吗?”   “没呢。”   以贺兰诀的年级排名和往年北泉高中的录取率,如果不退步,大概只能上个普通二本,哪个学校,还真的不好说。   “没想去首都吗?”   “首都谁不想去,当然要有实力啊。”她有点丧气,“我不行欸。”   就算是首都最差的二本院校,分数线也远超省内录取线。   郑明磊停顿了两秒,缓声道:“我要做的事情很多,暂时只顾得上自己。我走的是竞赛保送这条路,现在是一月,决赛大概在今年十月份,那时候我们已经在高三……如果保送成功,那我不参与高考,后面的时间自由支配,如果保送不成功,我跟大家一起奋战到明年六月。”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她昂着头看着他,眼神明亮又认真,一如儿时。   “贺兰诀,今年是我们至关重要的一年。”他微微一笑,“要好好学习,只要有决心,就没什么不可以。”   贺兰诀有点焦虑,又有点茫然地看着眼前人。   明年,她就要高考了。   -   第一天考的是语文和物理,拿到试卷,贺兰诀松了一口气。   题型很熟悉——多亏了况淼淼从学姐那拿来的试卷,在某人的刺激下,她真的有好好琢磨某些知识点。   最后一场是英语。   监考铃声一响,贺兰诀放下笔。   这几天她考得很流畅,不管是笔,还是思绪。   十一点半出考场,下午休息,贺兰诀已经跟赵玲提前申请,考完跟朋友在外面玩,门禁时间是晚上八点。   贺兰诀先去找唐棠。   高二高三的期末考是同时进行,考试一结束,学生街人潮汹涌,两个年级的学生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逛,每家店都插不进脚。   贺兰诀很喜欢这种热闹。   两人先去拍大头贴,再找地方吃午饭,下午唐棠班上有茶话会,两人又回了教室。   自己班上人不多,几个男生围在一起玩手游,贺兰诀跟同学聊了会天,收到班级群消息,今天班上小集体活动,有搭伙看电影的,有去游乐园的,有人报了个地址,说是班级组织的KTV,喊大家过去玩。   况淼淼一直在找贺兰诀,她在校外的奶茶店,约着贺兰诀一起去KTV。   付鲲鹏也打电话过来,祝贺贺兰诀顺利结束考试,问要不要过来玩,他们那边很热闹。   活动太多,贺兰诀拿不定主意,索性去校外和况淼淼汇合。   况淼淼正在和顾超打电话,顾超今天更忙,赶场子,有三个局。   “我们先去,顾超他跟篮球队那帮人聚会,晚点过来。”   “行。”   两人打车去了KTV,其实也不远,北泉很小,去哪里基本都是起步费。   付鲲鹏打电话给况淼淼,问到哪儿了?需不需要过来接?   贺兰诀疑惑:“我们去哪家KTV?谁组织的?”   “皇家一号,学姐和男朋友搞的。”淼淼低头狂发消息,“人挺多的,付鲲鹏他们都在,有不少高三的学姐学长。”   “不是班上组织的KTV吗?”   “不是啊,付鲲鹏不是也给你打过电话了吗?说我们俩一起过去。”   贺兰诀撑着下巴:“电话太多,我都被你们搞糊涂了。”   去的地方是家综合休闲场所,装潢金碧辉煌,一楼酒吧餐厅,二楼KTV,楼上洗浴桑拿酒店都有。   贺兰诀以前和同学去的都是学校周边的小型KTV,条件普通,纯K歌。从没踏入过这种场所,一路好奇张望,小土鸡一样跟着况淼淼走。   上了二楼,拐进了一间包厢,沉重雕金大门乍一推开,鬼哭狼嚎之音和五颜六色的舞池灯光扑面而来。   躁动又自由的气氛。   音乐鼓点咚咚咚地回荡在屋里,贺兰诀觉得自己的血液和心脏也在鼓动。   与其说是KTV包厢,不如说是派对套房,大厅一溜金丝绒沙发,套房里还有麻将室、私人音乐包厢和休息室。   人真不少,或站或坐,聊天说话,玩游戏打闹,挤得满满当当。   付鲲鹏正在和朋友喝酒,捏着酒杯,从人群拨过来,笑嘻嘻说欢迎光临,聊了几句,又被人拽走。   里有人唱歌,有人玩跳舞毯,也有打麻将,有谈天说地的。   墙角放着几台游戏机,贺兰诀玩的是个捉迷藏的游戏,顺便听旁边学姐们聊天八卦。   服务员送了两托盘酒水过来,玻璃小杯子盛着五颜六色的液体,还浮着小冰块,剔透漂亮。   大家都分了一杯,贺兰诀问淼淼:“这是什么呀?”   “雪碧兑的果汁酒,有点酸酸甜甜的,跟啤酒度数差不多吧。”   贺兰诀的老爸有喝啤酒的习惯,每年夏天,贺兰诀都会在老爸的酒杯里嘬两口冰啤酒,她端着杯子,小口抿了下,橙子和菠萝味,混着一点酒精,酸酸甜甜很清凉。   屋里又闷又热,大家都脱了外套,脸上都浮着红晕,贺兰诀坐了会,已经觉得有点口干舌燥,到处找水喝,桌子上的果汁酒还有剩余的。   贺兰诀又抿了一杯。   再过一会,她摸到自己面上滚烫,身上软绵绵的,觉得不对劲。   “淼淼,我们回去吗?”   “怎么了。”况淼淼摸她的脸颊,“你脸怎么这么红。”   “我有点头晕。”她眼睛微饧,懒洋洋提不起劲来。   包厢里的人进进出出,已经换了一波面孔,连付鲲鹏也不知道哪去了。   “你去洗把脸。”况淼淼看时间,“这边也快散场了,顾超还有一会就过来,等他来了,咱们一起走好吗?”   “好。”   包厢里就有洗手间,不过一直被人占着,贺兰诀出了包厢,沿着走廊的指示标,出去找洗手间。   长长的走廊贴着暗紫色的壁纸,壁纸上一圈圈漩涡状的花纹图案,暗红的地毯也是花的,贺兰诀走过去,只觉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从洗手间出来,贺兰诀眯着眼睛往回走,已经迷路了。   明明这边传来音乐声,一样的走廊,一样的包厢门,一样的房间格局和陈设,桌子还搁着一堆酒瓶,却是空荡荡的。   “那边那个。”几个在走廊的男生看着贺兰诀摇摇晃晃路过,“不是付鲲鹏追的那个妹子么?”   “怎么走隔壁包厢去了?”   “大鸟不就在里头睡觉么?”   几个男生对望了一眼,笑容邪气:“开搞了?”   “不是还没追上么?”   “这不是机会来了?”有人扬起下巴,“把门锁了,关上一晚,你们说大鸟要不要谢我们?”   贺兰诀站在空荡荡的包厢里,愣了几秒。   走错了吗?   大门“嗒”一声阖上。   贺兰诀回头,过去拧门把手。   纹丝不动。   她那一点半点稀薄的酒意,瞬间吓得无影无踪,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拍门喊叫,没反应。   狂按屋里服务铃,也没反应。   贺兰诀慌了,贴在门上,扯着嗓子喊人。   没有带手机,她是穿着毛衣出去的,手机塞在外套兜里,外套书包都在包厢里。   付鲲鹏被门外的声音一吵,那点酒劲也过了,摇摇晃晃从沙发上爬起来,开门一看,也是愣了。   两人异口同声:“你怎么在这?”   “隔壁太吵,我们挪了两箱酒过来拼酒,我喝多了,在这躺会。”   有同伴,贺兰诀心里的害怕退却了大半。   “我走错了,不知道怎么回事,门突然关上了。”贺兰诀问他,“你会开门吗?这门拧不动。或者打个电话,让服务员过来看看,这门怎么回事。”   夕阳的余晖投射在壁纸上,浅黄的绒面壁纸,折射着金粉的亮光。   屋里就他们两个人。   难得的独处时间。   付鲲鹏看她慌慌张张扭门把手,心里懒懒的,说不出的舒畅,好整以暇倚着门:“我手机没电了。”   “这门隔音效果贼好,你叫破喉咙也没人听见。而且是密码锁,你再晃门也没用,把门弄坏了,还得赔。”   “对了,晚上十二点,清洁工统一打扫卫生,会有人进来。”   贺兰诀小脸刷地一白,晚上十二点,家里要急疯了。   “那怎么办?”   “慢慢等呗。”付鲲鹏往沙发上一靠。   “我不能等。”贺兰诀急得跺脚,“我要回去了。”   “急什么,隔壁要是能发现丢了两人,肯定会找的,我们等着就是了。”   贺兰诀转念一想,她不在,况淼淼总能发现的吧,两个包厢就在隔壁,总有人能听见一点声音吧。   她就守在门边,找了个啤酒瓶,咚咚咚、咚咚咚敲着门。   付鲲鹏没个正形,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天。   一个小时后。   贺兰诀眼睁睁看着最后一丝余晖退出窗户。   她奔到窗边——外面是一堵围墙,还围着防盗网。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贺兰诀无头苍蝇一样撞在门上,回头看沙发上的人,“付鲲鹏,你能不能想个办法。”   付鲲鹏半眯着眼,默默看她很久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兰诀没由来心慌。   “我能有什么办法。”他懒洋洋走过来,倚在她身边,似笑非笑,“别哭丧着脸,笑一个?”   他语气飘着暧昧:“你怎么那么爱笑啊,看见人就要笑,一说话也笑,说完了也要笑。”   “我现在没笑。”贺兰诀悄悄往旁挪了一步。   她毫无笑意,甚至快哭起来了。   付鲲鹏倒是吊儿郎当笑了。   他往前迈一步,微微弓着腰,表情还是嬉皮笑脸的,眼神却盯在贺兰诀脸颊上,认真打量她。   窗外天色昏暗,包厢里的灯光也是暗的,很安静,安静得近乎诡异。   付鲲鹏的目光带着无形的压迫力,贺兰诀突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地回荡在胸膛里,一种本能的不安泛起,她神色紧张,后背紧贴着大门,注视着眼前。   他笑嘻嘻撑着脑袋,长腿一跨,把她拦住,嘻皮涎脸:“当我女朋友,我想办法把门打开。”   “不行。”贺兰诀脸一沉,直接拒绝。   “那没办法,咱只能在这耗着了。”   贺兰诀缩了下肩膀。   他看她那副楚楚可怜又慌张的模样,笑容有些得意。   “你亲我一下,我来开门。”他指指脸颊。   “不行。”贺兰诀嘴唇颤抖了下,脸色很难看:“你快把门打开。”   他笑了笑,舌头刮着后槽牙,手臂撑在门上,身体支出一点空隙,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的女生。   偶像剧里,女孩子都喜欢这个“壁咚”姿势。   付鲲鹏直觉贺兰诀不讨厌他。   无人的空屋,暧昧迷离的灯光,激烈的强吻,强势的拥抱。   女孩子嘛,都喜欢欲拒还迎。   贺兰诀一颗心吊在嗓子眼里,屏住了呼吸,缩紧身体,悄悄往下滑。   付鲲鹏猛然凑过去。   她尖叫一声,伸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付鲲鹏捉住她的手腕。   微凉、纤弱、柔软、无骨,攥在手里,酒意和心闸轰然开了。   -   廖敏之去了网吧。   家里没有电脑,他想查点资料,下载些文件,要么去顾超家借用电脑,要么来网吧。   网吧里都是人,廖敏之找了个角落,登录□□,国内和日本只有一个小时的时差,他和老爸廖峰都是□□联络,快过年了,廖峰托人寄了点东西回国。   班级□□群里一直有人说话起哄,讨论的都是吃喝玩乐,他瞥见几张KTV的自拍照,把群消息关了。   顾超发消息过来,问他在哪,廖敏之回了两句,没打算参与班上的活动,在网吧留到傍晚,退机准备回家。   出了网吧,外面也是人头济济——这一条街算是北泉市的网吧街,汇集了几个学校的学生。   自行车停在马路边,廖敏之步行过去,几个男生明显带点醉意,勾勾肩搭背,晃悠悠从街那头走过来,嘴里叼着烟,吞云吐雾。   他瞟了眼。   不认识,但其中有个人见过两次,经常出入顾超那幢楼。   “你们说付鲲鹏会不会搞?”   “那KTV包厢有套,够他一夜七次。”   “追了那么久,连手都没摸过,要我说有什么好追的,北泉高中的女生个个都傲得不行,碰一下就要死要活的,睡起来没劲。”   “……”   廖敏之盯着那几人的嘴巴。   语速很快,口型不完整,他勉强能读出几个词。   廖敏之低头看手机,班级群里,况淼淼下午一直在群里聊天,贺兰诀也冒过泡,两人在一起。   他眉头微敛,握着手机,头脑空白了几秒。   任怀曼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买了薯条和炸鸡,廖可可眼巴巴等着他回去。   廖敏之跨上自行车,朝着家的方向去。   路过一副KTV广告牌,彩色串灯缠绕着话筒和音乐符,灯光跳跃在夜幕里,像一眨一眨的眼睛,俏皮地凝视着他。   廖敏之猛然刹住自行车,沉沉地吁了口气。   他低头按手机,修长十指在冷风中微颤——贺兰诀删了他的□□,而且,他并没有存她的电话。   【顾超,找一下贺兰诀。】   【找一下况淼淼,问问贺兰诀在哪儿?】   顾超没有回消息。   廖敏之等不及,直接拨了电话,盯着手机屏幕。   一遍遍,等待电话接通。   顾超第一次接到了廖敏之的电话。   破天荒的诡异。   “喂,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这里太吵,我没听见。”   “我听不见。”手机里声音沉闷又急促,“如果你能听见我,顾超,找一下贺兰诀,找一下况淼淼,问问贺兰诀在哪?看看我的消息,回我的消息。”   廖敏之贴着手机话筒,重复了一遍。   况淼淼和顾超在一起。   顾超去KTV打了个照面,那边正好要散,一帮人出来吃晚饭,找了家海鲜大排挡,男生们聚在包厢里说话,女生们在外面点菜。   “贺兰诀在哪?”   “她早就回家了。”况淼淼微讶,“怎么了?”   廖敏之的电话紧接打过来。   “找到了吗?她在哪里?”廖敏之对着话筒,“我身边有人,你直接跟我说话。”   他直接拦了一个路人。   “廖敏之,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况淼淼,兰诀她回家了。她在KTV喝了两杯酒,可能有点头晕,说想回家,然后她去洗手间。再然后,我们玩了会,顾超也过来,大家收拾东西走。兰诀不在……有人说看见她先走了。”   况淼淼说道最后,已经接近吞吞吐吐,面色疑虑:“我没注意,我走的时候没看见她的书包和外套,我想也是她不舒服,先回去了。”   顾超皱着眉头,拿况淼淼的手机给贺兰诀打电话。   “贺兰诀的电话没通……要不然去她家问问。”   那路人把声音复述给廖敏之。   廖敏之盯着路人口型,咽了咽喉咙,声音紧绷锋利:“哪个KTV,你们在哪个包厢?”   “建设东路,皇家一号,二楼左拐第一个套房。”   他一张脸冷若寒冰,蹬着自行车,调了个头,飞窜出去。   天已经黑透了,他觉得贺兰诀不至于蠢到这程度,会在那家KTV留下来。   -   KTV招牌极其惹眼,廖敏之把自行车往路边一扔,飞奔进去,直接去了二楼。   包厢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门口堆着两箱空酒瓶,等着人拖走,最上头扔着个书包,拉链上吊着只小熊玩偶,白色的羽绒服外套。   廖敏之扑进去,只有一个保洁在拖地,拖把在地上划出水痕。   “贺兰诀?贺兰诀?”他声音沙哑又模糊,音调怪异。   “人早就走光了。”   隔壁包厢门开着,付鲲鹏黑沉着脸,在洗手间处理伤口,他脸上被挠了几条指甲痕,虎口也被划破了一道。   地上都是啤酒瓶的玻璃碎渣。   廖敏之看见满地的玻璃渣,瞳孔猛然一震,全身血液宛如冻住,攥着青白的拳头闯了进去。   付鲲鹏从洗手间出来。   “贺兰诀。”廖敏之挨个房间搜人。   “别找了,她不在。”付鲲鹏龇着牙。   地上的玻璃碎渣,沾着血迹。   “她人呢?”   “我哪知道?”   “贺兰诀人呢?”廖敏之目光如寒刃,盯着他脸上的指甲痕。   “你不是聋子吗?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付鲲鹏心里也郁卒到呕血,冷脸,“这里没人,要找人去别处找。”   廖敏之摸着地上的啤酒瓶。   “你对她做什么了?”   “什么都没做。”付鲲鹏啐了口,扭头就走。   廖敏之脸色还是凝重的,疾步过去,眼神已经几乎锐利到阴戾。   锋利的啤酒瓶直直往前砸。   付鲲鹏暗觉不对,警觉往旁一闪,扑面而来是一记重砸。   两人扭打在一起。   论打架,付鲲鹏大概也没有输过。   可眼前这个人像个疯子。   不管他拳头和腿怎么招呼,这人仿佛要弄死他,死死地钳住了他的喉咙,付鲲鹏始终挣扎不脱那只手,两人滚在一起,拳打脚踢,把地板砸得嘣嘣响。   不知何处抓来的玻璃酒杯,沉重又迅疾砸在他眉骨和太阳穴。   付鲲鹏眼睛剧痛,眼前金星乍闪,发出一声惨叫。   廖敏之听不见声音,只朝着人最脆弱的地方下手。   “贺兰诀呢?”   “走了。真走了,刚走没多久。”付鲲鹏眉角血汩汩淌下来,“我没碰她,真的没碰她。”   包厢有高中生斗殴。   刚才的确有个小女生,埋着头,匆匆跑出了KTV。   廖敏之沿着路左右张望,一路飞奔找人。   强烈的心跳,像耳鸣,扑通扑通回荡在耳道里。   “贺兰诀——”   冷风刮过,刺骨冰寒,也让人心惶惶。   贺兰诀低头走得飞快,边走边哭,边走边抹眼泪。   半是羞愧半是难堪。   还有这个年龄强烈的羞耻感——欺骗、抛弃、虚伪、丑陋、愚蠢这些字眼都浮上来。   昏暗路灯下那个纤瘦的人影。   她只穿着米白色的毛衣,走在人行道里侧,藏在阴影里,像瑟缩在黑夜皎洁的花。   “贺兰诀——”   贺兰诀仿佛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语调焦灼又奇特,她开始往前飞奔,脚步声踏踏踏紧跟上来。   旁侧超市门前有个花坛,贺兰诀绕着花坛走,躲在枯萎的枝藤下。   她用冻僵的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往下淌。   廖敏之默默站在她面前,长长舒了口气,递过去一张面巾纸。   贺兰诀咬着唇,拧了下身体。   纸巾锲而不舍递在她面前。   她接了,把纸巾捂在自己眼睛上。   手帕纸很快洇出水痕。   有窸窣声音,而后是带着体温的外套披在她肩头,贺兰诀往后退一步,甩开肩膀不肯穿,廖敏之拽着羽绒服的衣襟,弯下腰,直接把衣服拉链拉上,把她整个人裹在宽大的羽绒服里,只露出一双泪意汹涌的眼睛。   贺兰诀被衣服的温热烫得发抖,眼睛已经哭得红肿,胀痛得睁不开。   廖敏之又递过去一张纸巾。   她的眼泪一直汹涌,默默地往下淌,好像没完全有声音,他盯着她,不确定她是不是有发出声音,只是知道她肩膀剧烈抽动,委屈至极的模样。   面巾纸哭湿了一张又一张。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再也没有能擦眼泪的东西,她依然倔强地拗着脸不看他,两行清泪淌下脸颊,滚进了衣服里。   贺兰诀开始神经质地搓自己的手背,搓脸颊和额头,一遍又一遍,仿佛想擦掉什么痕迹。   “他碰你哪里了?”他目光阴冷,薄唇抿得很紧,“我们报警……”   贺兰诀哭得更大声了,手背重重地抹过自己脸颊。   他拉下自己的袖子,蒙住指腹,用衣袖反复搓她的脸颊,把她的脸颊搓得通红发烫,再搓她的额头,她的手背。   力道很重,火辣辣的疼,仿佛脱了层皮一样。   “没有了,全都搓没了。”他最后一遍遍抹她的眼角,声音微凉,焦灼不耐烦,“别哭了。”   眼泪渗进了他的衣袖,冰凉凉贴着他的皮肤,仿佛又是滚烫的、刺痛的。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贺兰诀哽咽,睁着肿胀酸痛的眼睛,泪眼朦胧看他一眼。   她一双乌黑的眼眸浸泡在泪液里,发红的眼眶肿着,眨一下坠满泪珠的羽睫,像闪闪躲躲,受伤哀鸣的小兽。   廖敏之的心停顿了万分之一秒。   他语气带着寒意:“你怎么那么笨。来者不拒,都不挑朋友的吗?”   贺兰诀抽抽搭搭,提起嗓子,又哭得实在说不出话来。   他站在她面前,无奈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第26章   黑色宽松的羽绒服套在她身上, 空落落的。   他拽着她:“回家去。”   贺兰诀抬手,摇摇头,哽噎着指了指他身上, 依然说不出话来——羽绒服很厚, 所以他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灰色针织衫,衣料温顺地贴着单薄的身体。   廖敏之一向很怕冷。   他摇头, 很干脆吐出两个字:“不冷。”   廖敏之打了个车送她回去,摸出手机, 顾超和况淼淼都给他发了很多条消息,两人已经赶过来找贺兰诀。   人幸亏没事,但贺兰诀的书包和衣服还在KTV,他的书包也扔在打架的地方,廖敏之让顾超把东西取回来, 在学校周边汇合。   贺兰诀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但眼睛红肿, 脸色木木的,五脏六腑都哭疼了, 什么也吃不下,找了个地方坐着发呆。   她不敢这样回家。   顾超和况淼淼过来的时候, 贺兰诀下意识拽了下廖敏之的衣角, 躲在他身后, 脑袋埋进羽绒服里, 背对着他们。   廖敏之伸手拦了一下。   况淼淼的脸色很难看。   大家什么话都没说, 默默散了。   廖敏之把贺兰诀送到她家楼下。   她脱下外套还给他,看了他一会, 嘴唇嗫嚅, 最后又低下头去。   他把书包和衣服递给她, 示意她上楼。   回到家,赵玲在厨房包夜宵吃的小馄饨,贺元青在书房浏览网页,两人听见大门动静,赵玲问今天都去哪儿玩了,吃了些什么,听见贺兰诀吧嗒吧嗒趿着拖鞋回了屋,而后卫生间门一关,传出了放洗澡水的声音。   洗澡出来,赵玲看女儿眼眶通红,眼皮浮肿,诧异问:“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洗发水冲进眼睛里了,有点难受。”她揉着眼睛,嗓音嘶哑,“妈妈我先去睡了。”   -   顾超在等廖敏之,看见他送贺兰诀回来:“没事吧?”   “没事。”   “我们去的时候,KTV工作人员说有人打架,流了血,人已经去医院了。”顾超看他羽绒服袖角还沾着血迹,下颌角也青了一片,“你揍的?那个付鲲鹏?”   “嗯。”   “人没事就行。”顾超抱着手,“真他妈的操蛋,这帮孙子骑到头上来了。”   廖敏之先去取了自行车,再回到家里,时间已经很晚,超市已经打烊,任怀曼和廖可可在家等他。   薯条和炸鸡盒都凉透了,廖可可已经刷过牙,小心翼翼把盒子送进了冰箱,等着明天再吃。   家里灯光暗,廖敏之也没多说话,直接回了房间。   再出来,任怀曼和廖可可都睡了。   他翻客厅的药箱,找出了板蓝根和感冒冲剂,去厨房烧开水。   “敏之,你喝什么?”   任怀曼听见动静,看儿子翻出感冒冲剂,也是有点紧张:“哪里不舒服?”   “没有。”廖敏之手背抵了下鼻尖,“晚上吹了点冷风。”   “多穿点,你不能生病。”任怀曼拧开厨房的灯,“要是感冒就麻烦了,我给你煮点姜汤,发发汗。”   母子俩的交谈不如跟小女儿那样通畅随意,必须要面对面,有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交流起来很不方便,但也扛不住任怀曼要对着儿子唠叨,她摸摸廖敏之硬茬茬的短发,看他鬓角烫出的一点汗意,很是忧虑地叹了口气。   -   第二天照常要上课。   贺兰诀缺席了早读课,第 一节上课铃响才慢吞吞进了教室。   期末考结束,班级气氛瞬间轻松起来,全班都很松懈,班上纪律压不住,绝大部分人都在开小差玩游戏聊天,眼巴巴等着熬过这几天放假。   贺兰诀和廖敏之都很安静。   一个失魂落魄,神情恹恹,心思沉沉。   一个脸色苍白,神情不耐烦,趴在桌上睡觉。   后座的高灵和曹清蓉问他俩是不是期末考试没考好,士气如此低落。   但北泉高中老师们的批卷速度一向很快,第一天物理、数学、化学分数就已经出来了。   贺兰诀的物理79分,数学110,化学83分,分数很不错了。   廖敏之分数更高,物理94,数学138,化学96。   况淼淼和顾超的分数也创了历史新高。   试卷发下来,顾超和况淼淼都过来找廖敏之道谢。   况淼淼牵牵贺兰诀的袖子:“兰诀,你还好吧?”   贺兰诀默然点头。   “我们出去聊聊吗?”   贺兰诀垂着眼,语气冷清:“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不过以前的事情就别说了。”   “我也给你发了很多消息,你看到了吗?”   “我手机收起来了,没开机,最近也不想看手机了。”   她态度不冷不热,眼睛盯在书本上,从头至尾都没抬起过。   况淼淼在她身边站了会,等到上课铃响,回到了位子。   放学回家,廖敏之先起身,拦住了贺兰诀的脚步:“我跟你一起走。”   她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垂着头。   廖敏之倒是神色如常,走在她前面,比她快两步。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学校,离得不近,但隔得也不远,像同路,又像巧合。   在她家的巷口,他停下来,扭头问:“我去顾超那,你几点去学校?我在这等你。”   贺兰诀鼻尖一酸,抠着自己的指甲:“不用了。”   隔了几秒,又道:“昨天……谢谢你。”   “没什么。”他脸色仍是苍白的,透着点疏离虚弱,嗓音沉闷,“不用谢,你帮我很多,我还给你,很公平。”   贺兰诀吸了吸鼻子。   付鲲鹏去了医院包扎,廖敏之砸的那几下挺重,血肉模糊的,脸上缠了好几道绷带,眼睛也是淤血。   没报警,事情也没有张扬开来,付鲲鹏大概也没想到一个强吻会弄成现在这个局面——况淼淼打听了很多,他大概是回家养伤了,跟朋友叮嘱一两句话后就没有再联络,快过年了,职校那边也放假了,大家联系也少。   顾超知道后,转述给了廖敏之,这也不算什么事,但怕疯狗咬人,要是职校那边联合报复起来就麻烦了,他和贺兰诀还是小心一点为上。   贺兰诀家离得近,但上学回家的路上,特别是晚上,还是有个同伴比较好。   两人的关系隐隐破冰,好像又没有——廖敏之主动护送她,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过,转身就走了。   期末总成绩和排名表第二天就公布出来。   范代菁心情不错,这次考试班级表现很不错,快过年了,也算个身心舒畅的好消息。   方纯和许端午的排名岿然不动,但班级第三名是匹黑马——廖敏之。   这种重要考试,范代菁还是想要更公平一点,也想调动廖敏之对英语的积极性,他的英语听力连瞎蒙都不肯,每次月考通通是零蛋——范代菁跟学校申请了廖敏之的英语听力分数按笔试成绩比例折算,替廖敏之在试卷上多加了十几分。   贺兰诀的表现也令人展颜——班级第十名。   属实没想到啊。   语文和英语都发挥超群,理科几项也没拖后腿。   但廖敏之都没等到总成绩出来,他好像不太舒服,一整天都是眉头紧皱,低头撑着额头,下午上完化学课后,他就收拾书包,不声不响走了。   贺兰诀和况淼淼似乎生分了很多,照常能说几句话,但贺兰诀神情明显冷下来,以往都是笑盈盈的模样,现在连同行都隔了一点距离。   况淼淼知道她心里有疙瘩,想等她情绪好一点再谈谈,一时也没有往前凑。   下晚自习,顾超送贺兰诀回去。   范代菁去廖敏之位子上收拾东西,拿走了几科的课本和练习册,还找了个男同学,把廖敏之的书都搬去了英语租办公室。   贺兰诀、高灵和曹清蓉都盯着。   “廖敏之不来了吗?”   “他生病了,这学期就不上了,过完寒假再来。”   再过几天也就放寒假了。   几个女生都略有些紧张:“什么病,很严重吗?”   “没什么,小感冒而已。”范代菁轻松回道,“你们别担心。”   感冒了?   一般来说,初高中生感冒,头疼咳嗽流鼻涕,大家吃点药,多喝热水,再不济去医院吊个水,很少有因为感冒请好几天假的。   毕竟学业要紧,一天功课落下来,要补起来也麻烦。   贺兰诀看着邻座空荡荡的桌面,捏了捏自己手指。   -   范代菁去了趟廖敏之家,把廖敏之要的书本和各科老师安排的寒假作业带过去。   廖可可在超市门口玩,看见范代菁,远远地喊了声:“舅妈。”   任怀曼听见廖可可喊,笑着从超市迈出来:“嫂子,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我来看看敏之。”   廖可可喊舅妈,其实范代菁是表舅妈。   两家的亲戚关系还算近,范代菁的丈夫是任怀曼的表哥,从早就认识,任怀曼当年考幼师,还是这位表嫂建议的。   廖敏之考进了北泉高中,恰好范代菁任教高一,就把廖敏之划到了自己班上,高二升学也跟着范代菁,算是一点小小的特殊照顾。   廖敏之一个人在家里呆着,看着范代菁来,慢腾腾地喊了声范老师。   范代菁看他眼下一抹淡青,知道他大概还是难受,任怀曼倒水过来,说他这几天一直在吃感冒药,昨天已经有点发烧,耳鸣也有点严重,这几天晚上都没睡好,但也没有办法,只能等慢慢好转。范代菁知道这情况,拍了拍廖敏之的脑袋,叹了口气,出去和任怀曼聊天。   严重的不是感冒,也不是生病,而是随着抵抗力下降,给听力造成的影响——生病越多,听力下降越快,廖敏之的残余听力越来越少,为了保护最后一点声音,他要尽量保证自己不生病,特别是感冒这种小病——因为耳损的原因,它通常伴随着头晕和耳鸣,耳鸣的尖啸声回荡在脑子里,廖敏之会失眠和烦躁,又是对听力的一道损伤。   贺兰诀鼓起勇气去找顾超,她这几天都恹恹的:“廖敏之,他怎么了?”   “感冒。”   不用说,罪魁祸首是她。   她低头蹭着鞋尖:“很严重吧?”   “感冒倒不严重,不过他有很严重的耳鸣,需要多休息,教室太吵了。”   “顾超。”她吞吞吐吐,“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他……” 第27章   “我已经跟范姐请过假了, 明天过去看看。”顾超抱着手,“你也不用担心,他没什么事。”   还有几天就是春节, 放假后顾超也要回邻市, 走之前去探望下廖敏之和廖可可——廖可可很喜欢这个会打篮球的帅气哥哥,顾超会笑眯眯地逗她玩, 会说很好听的话夸她漂亮,会耐心听她说话, 不像自己亲哥哥,闷闷的像个回声筒。   贺兰诀听他说明天去,倒是轻轻地松了口气。   她删了廖敏之的□□,想要主动联络,又迈不过那个槛, 不联络, 心里又憋得难受。   顾超看她低头捏着自己的衣角, 想了想:“你……不一起去?”   其实这事也挺奇妙的,怎么会是廖敏之呢——这同桌俩之前某些举措, 说是出于同学之间的关心,勉强能解释, 但那天第一个发现、并主动去找贺兰诀的人, 怎么会是毫不相干的廖敏之呢?   廖敏之这种万年安静平和的性格, 怎么会因为一个何雨濛闹僵了呢?   贺兰诀给顾超造成的自恋, 有没有可能, 是冲着旁边的人来的呢?   顾超那天看见贺兰诀穿着廖敏之的外套,廖敏之伸手拦住他和况淼淼的多嘴, 好像回味出点什么。   简直开天眼一样豁然开朗。   贺兰诀烦恼地皱着脸, 犹豫问:“方便吗?他……会不会不欢迎?”   “有什么不方便的, 探望同学而已,你跟我一起,咱们去跟范姐打个招呼。”   范代菁欣然点头,答应了贺兰诀的请假,温声叮嘱:“各科老师发下的资料,还有布置的任务,你们也给廖敏之带一份,他一个人在家,有同学去看看他也是好的。”   贺兰诀买了水果篮,顾超看她一路忐忑,几乎走出了同手同脚的步伐。   “幸福便民超市”门口摆着一摞的年货,任怀曼正和买东西的客人说话聊天,看见顾超领着个女孩从路口走过来,远远地喊她阿姨,笑盈盈从收银台出来,朝着两人招手。   顾超以前来过这几次,跟廖敏之家里人还算熟,每次过来,任怀曼都待他很亲切,时不时也惦记着给他送点吃的。   任怀曼笑道:“范老师说你们要来看敏之,我不让,怕耽误你们功课,到底还是来了,可可也一直念着顾超哥哥。”   顾超推了下贺兰诀。   她迎着头皮上前,也跟着喊了声阿姨:“我是廖敏之的同桌,叫贺兰诀……”   任怀曼从没听过自己儿子说过贺兰诀,但也知道他同桌是个女孩子,略打量眼前的小姑娘,容貌清丽,神情微怯,乖乖巧巧,一眼招人喜欢。   儿子有朋友来看他,当母亲的当然心里宽慰,又是嘘寒问暖又是拿零食饮料,还没来得及多说,突然脆生生一句“顾超哥哥——”   廖可可从隔壁店铺飞奔过来,直扑顾超:“你来啦。”   连任怀曼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女儿跟自己亲哥感情马马虎虎,倒是对只见过几次面的顾超念念不忘。   正是年底,小超市生意甚好,任怀曼走不开。   “本来我是该亲自招待,但你们几个同学在一起说话,可能也不爱我在旁边插嘴。”任怀曼摸着女儿的小脑瓜子,“可可,你帮妈妈招待客人,带哥哥姐姐回家去。”   任怀曼又把钥匙递给几人:“敏之听不见敲门声,你们把钥匙带着。”   -   廖可可拽着顾超的衣袖往家里去,好奇打量着贺兰诀:“姐姐,你是那个嘴很馋姐姐吗?”   贺兰诀:“啊?”   “我哥书包里经常会有好吃的,巧克力,小饼干,进口糖果,每次都不一样,我哥都不吃,扔在书包里,被我偷偷翻出来吃掉了。”她语气带着残怨,“我妈说喜欢吃零食就是小馋嘴,不让我吃零食。”   顾超憋着笑:“你可不就是小馋嘴。”   贺兰诀有点脸红:“可,可能吧。”   这边的房子有些年头了,廖可可带着两人进了单元楼,用钥匙打开门。   屋里有点暗,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   廖可可很懂事:“我哥哥听不见,要走到他房间他才知道,他晚上耳朵不舒服,现在可能在睡觉,也可能醒了,我去喊他。”   顾超跟着廖可可进去,贺兰诀还站在门口,听见廖可可喊了声“哥哥”,而后是兄妹两人的低声交谈,廖敏之的声音低低哑哑的,听不清话语。   而后有脚步声过来。   廖敏之看见顾超时,神色还是平静的,再晃到贺兰诀身上,目光闪了闪,本来就皱着的眉纹路更深了。   “你怎么来了?”   贺兰诀抿着唇,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听说你生病了……”   “我带她来的。”顾超把手里的果篮放下,“你好点没有。”   廖敏之压根没看顾超,自然也没听见他的话。   他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神情燥郁,气场不耐烦又冷淡,朝贺兰诀走过去:“进来吧。”   顾超:……这是把他当空气啊。   廖可可小大人一样,殷勤招待大哥哥大姐姐,端出了果盘,打开了电视,还搬出了自己的玩具和故事书。   廖敏之神色疏离,惜字如金。   贺兰诀欲言又止。   顾超看着这两人,再看看廖可可,试探问:“要不,你俩去别处聊聊,我陪可可玩一会?”   廖可可当然说好:“顾超哥哥,我们玩游戏好不好?我也有游戏机,可以玩俄罗斯方块。”   廖敏之轻轻掀起眼皮,起身走开。   贺兰诀坐了会,从书包里掏出老师发的讲义。   她磨磨蹭蹭过去,他就抱着手,倚在房间门口等她,默默地盯着她。   贺兰诀把手里的复印资料递给他:“老师发了些资料,都是这个学期的重要知识点,让我们寒假在家复习,下学期开学就有考试,要考这些内容。”   “谢谢。”他接过资料,转身进了房间,模糊回了句,“进来坐吧。”   房间向阳,陈设简单干净,角落摆着张铁质单人床,一个窄衣柜,窗台下是书桌和椅子,另一堵墙是一面满满的旧书柜。   廖敏之把东西放在书桌,拉开百叶窗帘,房间霎时亮堂起来。   他伸手推窗,老式的四扇玻璃窗,木头边框的油漆已经斑驳,窗户外纵横封着几道生锈的细铁丝,冬日的暖阳照进来,金色宣纸一般铺在书桌上,滑落在老旧的地板上,灰尘随着微风在光亮里慢悠悠游动。   他示意她在椅子上坐,桌上有几个黄灿灿的砂糖橘,廖敏之递给她一个,自己也捡了一个,坐在书桌对面一张靠墙的小凳上。   那张凳子很小,很矮,像是廖可可的小凳,他身姿很低,抬头却正好能对上她的视线。   贺兰诀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书桌上还摊着张做到一半的英语试卷,助听器也搁在桌上——廖敏之没戴助听器,他坐在椅子上,身体浸在阳光里,苍白的脸颊却匿于暗处,手里捏着砂糖橘,目光漫无目的,沉默又隐忍。   “你还好吗?”   “好。”   “感冒很严重吗?”   她看得出来,他有点儿憔悴和疲倦,勉强提起精神,压抑着脾气应付她。   “不严重。”   “顾超说,你有很严重的耳鸣。”   “还好。”   “你的耳鸣……是一种什么声音?蚊子嗡嗡声,还是咔嗒声,还是蝉鸣的那种?”   来之前,她搜了一下耳鸣的症状,想知道他经历的是什么。   他目光凝住,看着她:“我不知道。”   贺兰诀愣了下。   “很多声音我没听过。高频持续性耳鸣,应该就是,蝉鸣声。”他解释,“夏天的蝉鸣。”   让夏蝉在耳边喊上一个小时,人都会抓狂,在耳朵里持续喊上一整天,谁都会崩溃。   贺兰诀紧紧抿唇,声音低落下去:“对不起。”   “跟你没关系。”他淡声回。   两人静默了很久。   其实并不静默。   门窗都开着。窗外就是一条巷子,远处有来往车辆按喇叭驶过的动静,近处有周边小孩笑闹奔跑、玩摔炮的声音,加上客厅的电视声和游戏音效。   这屋子真的很吵。   他们就在这嘈杂的声音里彼此沉默着。   廖敏之剥开了手里的小橘子,砂糖橘颜色鲜艳,剥起来也很容易,他用指甲把橘皮破开,略酸的果香飘散,露出饱满小巧的橘瓣,仔细捻去附着的白丝,指尖略微用力,橘瓣打散,再捻一瓣噙在齿间,唇舌一点力道,果肉清甜凉爽。   “廖敏之,你能听见这些声音吗?”她小声问,“外面有十几种声音,你一个都听不见吗?”   “我左耳100,右耳112,这世界99%的声音,我都听不见。”他慢声回她,“小的时候,听力更好一点,大概80,90左右,能听见更多,汽车喇叭,爆竹,打雷。”   “现在带着助听器,还能听见一点,只是剌激耳朵,不让它报废而已。”   分贝过百,极重度耳聋。   他们只知道他听力不好,但不好到什么程度,廖敏之从来没说过,于是大家猜测,廖敏之话能说得很流利,多多少少能听见一部分声音。   贺兰诀眼睛酸胀。   她无法感同身受他的状况,但正因为如此她才更难过。   那天KTV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她听顾超说过了。   廖敏之说的很对。   期末成绩和KTV那一场闹剧,证明她就是愚蠢浅薄的。   还因此连累了他。   他看她眼睛发红,泪憋在眼眶里打转,冷声道,“你哭什么?跟你又没关系。”   贺兰诀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对不起,我害得你生病了。”   廖敏之在她含泪的清眸里看见自己。   “不用说对不起,我只是弥补……伤害过你,说过恶毒的话。”   他又吃了一瓣甜津津的橘子,身姿倚靠着墙面,平静疲累的眼睛盯着她,似乎终于松了口气,嗓音带着点喑哑,音调却很流畅。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她解释。   “贺兰诀,我总是依靠别人的善意。”   “我小时候,想去聋哑学校,想学手语,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样的人,很轻松。可父母不愿意,他们想让我当正常人,为了这个愿望,他们到现在都在为我付出。”   “十岁以前,我唯一的努力,就是要说话,说出让人听得懂、不嘲笑,很完美的话。我听不见声音,就算听见了,也听不懂,依靠眼睛学习,嘴巴复制,可是,我学不了语言里的,喜怒哀乐。”   “从小到大,一直有人帮助我,可能是同情我,或者可怜我。”他眨了下眼睛,掀起一点模糊的影子,“你们对我的善意,我不能拒绝,也要对你们善意。”   “那对我的恶意,我要怎么办呢?”   “是何雨濛的事情吗?她说她同情你,可怜你?”她问,“你和何雨濛的男朋友打架,他对你恶意过,是吗?”   他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盯着窗户:“你知道,我的窗户上,为什么会缠着铁丝网吗?”   贺兰诀回头看了一眼:“防止小偷进来吗?”   “小时候,总会有人欺负我,附近的小孩——他们会趁着我睡觉,偷偷爬进来。偷我的作业,弄坏我的东西,浇水,扔石头,扔鞭炮,因为我睡着了就听不见,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后来,他们偷走了我的助听器,弄坏了,扔到了大街上。”   “我什么也不能做,我打不赢他们,就算打赢了一次,他们会在我身后,偷袭我,然后,又是下一轮恶作剧。他们不算坏,只是调皮而已。”   “那一副助听器是借钱买的,我妈妈哭得很厉害,她挨家挨户上门,用脏话骂附近所有的小孩,她以前是个幼儿园老师,很漂亮,也很温柔。”   “后来这扇窗户就缠了铁丝,让人钻不进来,窗户也一直关着。”   “上学后,也有很多的麻烦。”他好像笑了一下,微微苦涩的语气,“你知道何雨濛的男朋友说什么吗?”   “他说,我跟何雨濛说话,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胸脯。你信吗?我跟女生说话,只是为了看她的……”   贺兰诀静静地看着他。   他唇角浮着讽刺的微笑:“我不想要朋友,也不想让人靠近我,可是,我却总是要依赖别人,你说得对,真实的我就是虚伪,刻薄,令人讨厌……”   她打断他的话:“廖敏之,我可以碰你一下吗?”   廖敏之怔住。   她伸手,温热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耳朵。   “它很完美。”她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微红的耳廓,直率认真道,“其实不用藏着。”   “它虽然听不见我的声音,可我想让它知道,我也想保护它藏起的99%的完美。”她咬了下唇,“不是因为善意,也不是什么同情和可怜,而是因为……谢谢它……为我打过电话。”   廖敏之默默地看着她。   他支着腿坐在小小的凳子上,她抱着膝盖蹲在他面前,两人蜷缩着,像两个小孩子,彼此又得很近,近得他眼里全都是她,她眼里也全都是他。   -   大年初二,贺兰诀跟爹妈一起去赵家村看外公外婆。   “老爸,市民快讯播报,花园东路那一段大塞车,我们换条路走,不然堵上一两个小时,外公外婆等急了。”   “又堵车?这条路逢年过节必堵。”   贺兰诀趴在后座指挥:“从沿江路左拐,再走南山路,在汽车站那块绕一下就可以啦。”   赵玲不同意:“那不是绕远了吗?直接从花园东路拐个小路就过去了。”   “老爸听我的。”贺兰诀哐哐拍车座,“我这条路更好走。”   贺元青笑呵呵:“当然听女儿的。”   “停车停车!”   “你这孩子,咋咋呼呼什么。”   “我忘了,我答应给外公外婆买的点心没买,我要找个超市。”贺兰诀逼着老爸停车,“等我一下。”   她下车一路狂奔。   “这路口就有个超市,她瞎跑什么。”   廖敏之在守店。   有人风风火火跑进店里,衣着鲜亮,小脸通红,眼睛晶亮。   “怎么就你一个人呀?”她佯装镇定,稳住呼吸。   “我妈和妹妹走亲戚去了。”   “我去看我外公外婆。”她添了句,“忘记带拜年点心了,正好路过这边,过来买点东西。”   “要买什么?”   超市有一溜都是年货和春节礼包,贺兰诀一路看过去,扭头问他:“你……生病好了吗?”   “好了。”   贺兰诀松了口气,打量他一眼,气色不错,皮肤白皙细腻,神色也很温和。   她捞起一袋包装:“这个。”   本地出产的江米条,她外公外婆爱吃。   不过这东西,大小超市都有。   “只剩两包吗?”   “还有,在后面仓库里,你要多少?”   她伸出四根手指头。   “我去拿。”   “我帮你。”   贺兰诀跟着他,两人穿过后门,有一条狭道,堆满了囤货。   她倚在门旁,看他低头取东西,一手撑着包装箱——手指真好看。   两人回到收银台,不约而同看了眼计算器。   贺兰诀要笑不笑,问他:“多少钱?”   拿过计算器,按键:“四乘以八,等于——”   他摁住计算器,眼睛慢吞吞往上撩,半正半斜地瞟着她,掩过一抹光,回她:“三十二块。”   这点心价钱也很统一,十五一包,廖敏之给她打了个折。   贺兰诀咬住唇角的笑意:“不亏本吗?”   他把点心装起来,正正经经回她:“春节特惠,欢迎下次光临。” 第28章   今年春节来得晚, 高二寒假时间只放了半个月,正月初十开学。   贺兰诀在家吃吃睡睡,又跟着爹妈四处走亲戚, 小脸吃圆了一点点。   唐棠一放假就去了外省跟爹妈团聚, 开学才回北泉,贺兰诀想念好友, 整个假期都有点魂不守舍,抱着手机不撒手。   赵玲带她去参加单位同事聚餐, 贺兰诀衣服连换了好几件,赵玲不是嫌太素净,就是嫌不衬脸色,最后换了条长裙才满意,贺兰诀又陪着老妈去了趟美发店, 母女俩光鲜亮丽地赴约。   一群叔叔阿姨, 也有带自己孩子的——贺兰诀一眼望见了郑明磊。   她就知道, 老妈这么郑重地打扮她,真指望她“这张脸”长脸。   “小诀越长越漂亮了, 这小脸嫩得都能掐出水,大眼睛樱桃嘴, 看着真让人喜欢。”   “谢谢阿姨。”   “还是生女儿好, 小棉袄贴心, 乖巧懂事, 多省心。”   “哪里哪里。”   郑明磊很明显已经被狠夸过, 满面阳光,端端正正坐着当吉祥物, 看见贺兰诀过来, 眼里浮起一抹笑意。   贺兰诀冲他笑了笑, 权当打招呼。   “时间过得真快,当年他们还是小不点,才膝盖高,哪想这么多年一晃就过去。”   “都有出息,不像我家那个,明磊没得说,以后是有大出息的,听说小诀念书也不差……”   甭管私底下怎么样,大人们聚在一起,用云淡风气的语气狠夸自家孩子。   赵玲:“我家念书不行,脑子笨,跟明磊比差了十万八千里,期末考试只考了班上第十名,只有英语稍稍好一点,考了140分。”   郑明磊低头喝饮料,偏偏又撩起个眼风看着贺兰诀,唇角藏笑。   贺兰诀讪讪地挠了挠脸。   吃饭的地方是家自助粥店,每人点一盅粥,各色凉菜热菜都是自取,贺兰诀实在坐不住,去窗口取小菜。   郑明磊也跟过来。   两人并肩站着等小炒,郑明磊恭喜她的期末成绩。   “我不恭喜你年级第一,你也别恭喜我英语140。”贺兰诀臊红了脸,“班门弄斧,挺丢脸的。”   “术业有专攻,我也有班门弄斧的时候。”   他往她碟子里放她爱吃的菜。   “还要谢谢你那支笔。”贺兰诀偏头,“对了,你记得方纯吗?”   “以前高一班的同学?记得,怎么了。”   “她不是在我们班嘛,我们班的班宠。每次考试她都会先看你的成绩,你是她的榜样耶。”--------------丽嘉   “是么?我跟她接触不多。”郑明磊笑道,“以后有机会可以聊聊。”   “那你的榜样是谁?”   “方纯呀。”他们高二七班,谁不爱学霸方纯姐姐呢。   “为什么不是我?”他有点好笑地问她。   “大概因为……你高不可攀?”贺兰诀摇头,“你那个高度和境界,我怎么可能跟的上嘛。”   “你幼儿园还踩着我的肩膀爬过树,那时候你怎么没想过高不可攀?”   幼儿园的事情,谁还能记得呢,贺兰诀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打预防针哇哇大哭,郑明磊会用手帕给她擦泪,午睡后吃零食,他的旺仔小馒头也会分给她几颗。   贺兰诀咯咯笑,眼睛扑闪扑闪:“那时候我还不会这个成语。”   同事聚餐回来,赵玲心情显然不错——单位上的糟心事不提也罢,好歹再熬几年也就退休了,也不靠那么点工资吃饭,换个角度想想,自己工作清闲省心,丈夫和女儿都还体贴,贺元青的收入也保证一家衣食无忧,再过一年半,贺兰诀念大学,操心的事情也没有了。   贺兰诀发了几张今天的聚餐照传到□□——访客记录有郑明磊,两人还聊了几句,陆续有班上同学,连唐棠和顾超都踩了两脚。   她继续刷——廖敏之的名字已经躺在了好友栏,两人的聊天记录寥寥,很官方,也很peace,无非是不咸不淡地打招呼,互相祝对方新年快乐。   最后总算,他慢吞吞来了,在那几张照片下留了个足迹。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灿烂,长裙颜色俏丽,衬得人也俏生生如同桃李娇蕊,一双眼睛像早春枝头摇摇欲坠的晨露,晶莹璀璨。   -   假日一晃而过,开学来得很快,贺兰诀和唐棠终于见面,两人又约着一起去学校,这次开学可比不得去年的恋恋不舍,两人爽快的在楼梯口挥挥手,各自往自己班上去。   走在走廊,远远听见班上的喧闹声,贺兰诀加快了脚步,心轻轻跳了跳。   七班已经炸开,经过一个学期的磨合和一个寒假的分离,大家的感情显然发生了质与量的飞跃,相亲相爱,相爱相杀,融洽得像一锅乱粥。   贺兰诀一眼看见自己的座位。   讲台下坐了个男生,初春天气渐暖,他脱了羽绒服,换了件稍薄的夹克,头发剪短了些,鬓角干净清爽,她甚至看见了他耳后的助听器一角,或许是桌面太空荡毫无遮挡的原因,他明净地亮出了自己,高的眉棱,漆黑的眼睛,跌宕起伏的侧脸曲线和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她走进去,和周边同学打招呼,笑嘻嘻地说新年好和我想你了,而后坐在自己位置上。旁边人抬起头来,偏首转向她,表情照例是平和的,不过他的眼睛很亮,像溪里清澈的黑色鹅卵石,照着人心底也是肆意明亮的。   两人的目光交汇了一瞬,各自抿了抿唇,不约而同地说。   “你来了。”   “好久不见。”   况淼淼和顾超也过来打招呼。   他们从老家带了些特产过来,分给班上同学。   顾超拍着廖敏之的肩膀,又对贺兰诀恢复了那种似笑非笑,模棱两可的神色。   况淼淼单独给贺兰诀送了一份零食,被贺兰诀微笑着拒绝了,分给了左右同学。   “你还怪我吗?”况淼淼微有失落,“我解释了很多次……”   况淼淼给贺兰诀发消息解释了很多次,贺兰诀无动于衷——KTV的门不是无缘无故关上的,有人故意在使坏。但诚然如况淼淼说,有人说她已经离开,她或许也真的没有注意她的书包外套,或许那天朋友实在太多了,顾超也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可已经相处了一个学期,况淼淼应该知道,贺兰诀绝对不是那种不声不响就会离开朋友,甚至连离开都不告知一声的人。   “没关系啦。”贺兰诀摆摆手,“以前的事情就别提了,还是好好学习比较重要,大家也还是朋友。”   付鲲鹏此前也联系过贺兰诀,用惨兮兮的语气道了歉,晒过自己的伤口,贺兰诀是被触目惊心的伤口镇静下来,波澜不起地切断了这段联系。   傻事做过一次就可以,有些经历不愿意再回想,也只能留在心里默默地自我消化。   -   开学第一堂课是班会,除了三申五令班级纪律和学校规则,范代菁留下一句:“本学期的位置大体不变,不过可以小范围调整,如果有换座要求,可以单独找我。”   虽然不换位置,但小组之间有平移,靠窗同学移到中间组,中间组的同学挪到两边。   考虑到廖敏之的特殊,他的位置没有动,范代菁想了想,也把贺兰诀摁住不动,把第一排的其他几桌同学位置打乱,做了个调整。   贺兰诀和高灵一起去洗手间。   高灵悄咪咪的告诉她:“曹清蓉想换位子,去找范姐了。”   “嗯?”   “她不是近视嘛,晚自习灯光太暗,容易看不清黑板。”   “她想换到哪儿?”   “你想不想和我坐?”高灵眨眼,“我们俩一起坐也挺好的,可以聊天。”   “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位置,不太想换。”贺兰诀挠挠脸,“下课了也能聊天,不影响的。”   贺兰诀有点明白高灵的弦外之音。   心里有点忐忑。   廖敏之去了一趟范代菁的办公室,搬回来了上学期放在办公室的书本杂物,贺兰诀捧着腮,偷瞄他一眼。   廖敏之注意到她的目光,询问似的挑眉。   “你在办公室待了好久。”她凑过去,趴在友谊三八线上,“范姐有跟你说什么吗?”   “说什么?”他淡声问她,老神在在,“重点,你想听什么?”   这人语气怎么那么欠扁?   贺兰诀眼珠子溜溜滚了圈,横着瞪他。   他毛茸茸的睫毛闪了闪,低下头,声音平平:“我说不愿意。”   贺兰诀抿住了上翘的唇角。   而后抓起桌上的笔,戳他的胳膊,一直推到了三八线外。   晚自习下课,大家都收拾东西走,贺兰诀冷眼一观,身边人纹丝不动。   她磨磨蹭蹭拎起书包,再磨磨蹭蹭下楼,一级一级楼梯往下跳。   身后有连贯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廖敏之肩头甩着书包,低头看手机,蹭蹭蹭从她身边路过。   两人的距离旋即拉开,转眼混入了人群。   贺兰诀哼了一声,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校门前有自行车拦住她的去路,车铃叮铃响了两声。   他长腿支地,收起自己手机,抬头看她,云淡风轻,仿佛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走吧。”   贺兰诀“叭”了下嘴,跳上了自行车后座,听见车子吱嘎一声轻响,神色微僵——她,她她是胖了吗?   自行车顺畅地驶出去。   初春的晚风轻轻吹拂,透澈圆月周身萦绕着淡淡云翳,贺兰诀抬头看看月亮,再看看四周打闹流散的高中生,笑声和说话打闹声,伴随着路过的车声和嘈杂混在一起。   “廖敏之,春天到了耶。”她跟他说话,“学校的迎春花,玉兰花,桃花全都开了。”   她揪着他的衣角,顺着风扬了扬,笑嘻嘻地:“虽然你听不见,但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开发个特殊用途,当个树洞先生也不错呀,班上同学应该都会很愿意跟你聊天。”   “Hello,树洞先生。” 第29章   唐棠和贺兰诀一起去买文具, 两人很自然聊到廖敏之当护花使者这个话题。   主要也是担心付鲲鹏的再度出现,贺兰诀以某种心态很自然地接受了廖敏之的好意。   “这事你没告诉爸妈,也没告诉老师吧。”   “没有。”   就连打架的事情也没往外宣扬——都是十几岁的孩子, 没有人想把这件事闹大。   唐棠听说后也是惊得目瞪口呆:“看不出来, 他之前对你那么凶,我们还骂了个狗血淋头, 突然又峰回路转关心你,啧, 你们俩也挺奇怪的。”   “他很好啦,只是以前可能不够了解他,有很多小误会。”   贺兰诀瞒起了那天在廖敏之家里两人的对话,这是一个独属于两人的小秘密,她愿意永远保守他那天说的每一个字。   “都既往不咎啦?那你打算怎么报答他。”唐棠撞撞她, 挤眼睛, “以身相许?”   贺兰诀捏她的嘴, 语气娇羞:“讨厌,我不理你了。”   唐棠对这两人的进展颇有期待。   听说, 爱情最起初的伪装,就是奇怪的误会、莫名的敌对、相看两厌的冷淡, 像磁极交锋, 同名磁极的互斥, 至异名磁极的牢不可分。   贺兰诀抱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新文具回教室。   廖敏之也在清理自己上学期的笔记文具。他桌面实在是干净, 寥寥几只普通水笔, 笔记本也是自家超市卖的平价薄页速记本,比起贺兰诀的花团锦簇简直是寒酸。   贺兰诀看他在换录音笔的电池, 想起里头还存着上学期她骂他的录音——不过几乎没见他用过这只录音笔。   “你会用它记录老师讲课吗?”   “很少。”他慢悠悠回她, 拂去笔上灰尘, “不实用。”   录音棒的确可以记录课堂声音,老师的讲课或者一些重要讲话,廖敏之可以调节录音笔的音量,回放录音,但他高频损失太多,听不见的音频依旧听不见,听得见的音频照例也听不懂。   声音不是文字,他无法单纯依靠音频听懂,还有结合口型、表情,甚至是环境。   “我爸,送的礼物,一直放着。”   这支笔是廖军去日本的第一年,特意寄给他的生日礼物,本意是辅助他的高中学业,廖敏之接受父亲的心意,一直扔在课桌上,没锁在柜子里吃灰。   贺兰诀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爸爸走了很久吗?”   “两年。”他看着她,“高中毕业后回来。”   那还好,贺兰诀安慰他:“时间过得很快的。”   “是很快,明天就考试了。”他轻描淡写。   贺兰诀嘴角抽了抽,火速抽出了复习资料。   诚然——经过那么多波折,这家伙会说话了,也会说人话,再也不眼神来眼神去敷衍人了。   but。   这人说话真的……一针见血,扎得人心慌。   真想让他闭嘴。   -   开学后就是三月暖春,莺飞草长,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校广播遥遥响起音乐,同学们都纷纷涌到走廊,探头眺望操场上的队伍——今天是高三年级的百日誓师大会。   “听说学校办了个成人礼,还在山坡上种了一片向日葵。”   “这主意不错啊,明年咱可以磕学校自产的炒瓜子。”   “明年今日,就轮到我们啦。”有人摩拳擦掌,“春天来了,冬天还会远吗?”   高三在拼命,高二未雨绸缪,作息有调整——多加了一节晚自习。   晚自习延长到10:20下课,下午的放学时间压缩到一个小时,上晚自习前还有英语听力训练。   这么一算,留给大家的晚餐时间大概只有半个小时。   贺兰诀的中晚饭一向在家解决,笑嘻嘻伸手问老妈要生活费:“以后晚饭我改吃食堂,要办饭卡。”   赵玲拍开她的手:“你能愿意吃食堂?还不是跟同学在外头瞎吃,快餐店用的都是地沟油。”   “我在家做好了,骑车给你送过去。”赵玲早有打算,“要是哪天来不及送,你跟同学找点干净的东西吃,晚上回来吃宵夜。”   “好叭。”贺兰诀垮下脸。   学校外的小吃街每天人潮汹涌,连唐棠吃实现了吃饭自由,有了固定的饭搭子,她还是每天被摁头吃老妈的爱心大餐。   走读生们有校卡,吃饭一般会在校外解决,像顾超和况淼淼他们就有一个庞大的吃饭群。   住宿生会拜托同学偷渡外卖,或者在食堂和小卖部解决。   其实家长送饭的也不少见,每逢饭点,像动物园投喂一样,家长会把热腾腾的饭盒从学校围栏塞进来。   学生们可以拎着饭盒去食堂吃,或者直接在小花园的凉亭里开饭。   贺兰诀做什么都要个伴,现在也想找个饭搭子。   唐棠和班上同学去校外吃。   班里女生吃食堂的不少,但都是三五成群结伴而去,方纯倒是一个人,但她和许端午走得更近。   贺兰诀眼神往旁边瞟了瞟。   “食堂人多吗?”   “多。”   能入口的菜色就那么几样,大家都等着下课铃响去抢饭,去晚了,能吃的东西就不剩什么了。   但廖敏之去食堂很晚,通常有一拨人吃完了,他才走。   贺兰诀先去围栏,那一片等饭的同学真不少,有些高三生急着回去,直接狼吞虎咽吃起来。   赵玲骑着小电驴过来,把饭盒塞进来给贺兰诀,还递了个香蕉进来:“给。”   “……”贺兰诀:“谢谢老妈。”   她看了眼周边学生,还是决定去食堂或者找个没人的地方。   廖敏之就站在去食堂的那条路边,旁边人来人往,他依旧是低着头,但姿势是放松的,微微驼着背,一只手搭在后颈,一手握着手机发消息,间或抬头瞟一眼。   贺兰诀眼睛一亮,噌噌噌跑过去。   他面无表情乜她,依旧低头发消息,往食堂走去。   食堂人不少,到处坐得满满当当的,大家挥舞着筷勺,趁着这点空闲聊天说话谈笑。   嗡嗡嗡,太吵了。   但贺兰诀闻到了新鲜、自由的味道。   和……焖菜叶的馊酸气。   “去占座。”   贺兰诀左右张望,找了个空座,摆出了自己的饭盒。   廖敏之打完饭很快过来,他眼睛特别尖,一眼就找到贺兰诀,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   他餐盘里的是红烧豆腐,火腿肠炒蛋,紫菜蛋汤。   清汤寡水,一穷二白。   她饭盒里有糖醋小排,豌豆肉末,番茄炒蛋。   五颜六色,色香味俱全。   廖敏之只管低头吃饭,他吃饭很斯文,悄无声息又端端正正。   贺兰诀在饭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   他抬头看她——同桌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正儿八经地吃着自己的糖醋小排,眼神却悄悄往外瞟,瞟到了他的火腿肠,停住筷子,眼巴巴盯着。   她吃东西的时候一向很生动,东西好不好吃,多么好吃,怎么个好吃法,都清清楚楚在她脸上写着,一览无余。   两人都盯着火腿肠炒蛋。   廖敏之餐盘往前推了推,一直推到贺兰诀面前,意思也很明白——请君下筷。   贺兰诀笑嘻嘻咬着唇瓣,去拿了双公筷:“别嫌弃,我跟你换哦。”   她往他餐盘里扔糖醋小排,这是赵玲的拿手菜,贺兰诀的最爱,再去挟他餐盘里的火腿肠炒蛋。   看起来也不错。   一筷子菜入口,贺兰诀嚼了两下,猛然顿住,含在嘴里,脸皱成苦字,要吐不吐的样子。   齁咸啊!!   老妈是真的懂!食堂的伙食真的很难吃!!   廖敏之嘴里也嚼着饭菜,没有说话,面上却藏着一丝笑意,是袖手旁观隔岸观火的闷笑,那丝笑牵着他的眼神溜向别处。   贺兰诀硬生生把这口火腿肠炒蛋咽进了肚子。   那碗清可见底的汤被廖敏之递在她手边,贺兰诀捧着碗喝了口,味道寡淡,很好地中和了咸味。   饶是如此,廖敏之还是相当淡定地把饭菜全都吃了,贺兰诀塞到他碗里的菜,也很赏脸地一扫而光,还连道了两句谢。   “食堂这么难吃,你为什么不跟顾超出去吃。”她小口小口喝汤,跟他说话。   “习惯了。”他回她,“以前,我妈做饭,也难吃。”   “是么?阿姨看起来很温柔,厨艺也很好。”   “我爸走了,她做饭才好一点。”   吃完饭,贺兰诀跟着他走。   廖敏之通常这时候不会直接回教室,带着她走了另外一条路,绕过高三教学楼,沿着学校边缘的小树林绕一圈走到高二楼。   小树林里空气清新,鸟声啁啾,很多高三生坐在石凳上大声背英语,也有讨论题目,聊天散步的。   廖敏之的脚步明显慢下来,双手揣兜,略有点犯懒地踱步,眼神也是懒散,漫不经心的。   他和明显以前不一样——贺兰诀觉得以前的廖敏之,永远只是那一副面孔,恒温性的安静和认真,三句话问不出一个字来。   现在他像裂壳的蛋,一点点露出内核。   回到教室,广播刚好传出音乐,为英语听力调试音量。   班上同学陆陆续续进了教室,翻出了听力练习册。   吵吵闹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大家笔尖刷刷的滑动声。   廖敏之摘了助听器。慢悠悠做自己的物理作业。   英语听力之后,接着是晚自习,大家去走廊活动下身体,上洗手间。   这时候夕阳还有一点余晖,站在走廊眺望,夕阳留下一抹微红微黄微橙,缀着淡灰的校园和城市街景,像是温柔又缠绵的油画。   “真美啊。”也不知谁喟叹了一声,“我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我。”   “不看你看谁,那是教导主任好吧,傻X。”   众人作鸟兽散。   -   贺兰诀回家给老妈提了新要求。   “妈,晚饭菜量不太够吃,你能不能帮我多装点。”贺兰诀戳手指头。   “不够?你平时在家也就吃这么点。”   “我长身体嘛,想多吃点不行啊。”   “行行行,当然行。” 第30章   刚开学, 又是这么好的春天,体育课已经连续两周改成了生物课。   官方说法是虎哥带体育队集训。但其实大家都知道,生物课进度滞后, 为了赶教学计划, Lady黄最近抓得很紧。   同学们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   Lady黄有范姐撑腰, 但凡敢在课上惹事,范姐杀鸡儆猴, 直接喊进办公室请家长。   高中生物偏文科,知识点多又杂乱,计算公式少,又不如语文历史有趣味,连贺兰诀都忍不住打哈欠。   廖敏之生物课向来是自己看书, 提前把作业都做完了, 这会正低头在翻习题册。   贺兰诀撞撞他的胳膊, 滚过去一个小纸条。   【要不要下棋?】   【?】   【五子棋。】   【不太会。】   【没关系,我教你啦, 很简单的。】   贺兰诀抽出一本空白笔记本,直尺数着划几道, 一张简易棋盘做好了。   她挑支铅笔, 在线条交叉点涂了个黑点。   廖敏之挑眉。   也不是不可以……   他也找了支红色水笔, 捏在左手指尖, 手腕用力很准, 在纸上涂了个红点。   贺兰诀也挑眉。   左手落笔这么稳,厉害。   Lady黄的声音一圈圈绕着教室游走。   两人遮遮掩掩在纸上玩游戏。   贺兰诀五子棋玩得还不错, 以前经常跟班上男生PK。   她走黑子, 廖敏之红子堵她。   三点, 堵死。   再三点,再堵死。   贺兰诀沉思片刻,而后胸有成竹地落下一笔。   廖敏之平平静静看她,给了她五秒反思时间。   她秀眉高挑,微有得意地觑他——再有一笔,她就有两条棋路要成功了。   廖敏之动作平平无奇,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戳住笔尖。   贺兰诀看他落笔去处,再定睛一看,张大嘴巴无声尖叫。   “啊——”   她要死了。   她提起他的衣袖,把他推开,火速用橡皮悔了一步棋,封住了他的棋路。   廖敏之慢悠悠再挑眉,好整以暇看着她。   贺兰诀认真捏着自己的下巴。   严阵以待。   他目光闪闪,笔尖漫不经心地在另一处画了个圈——红子,五笔连线。   贺兰诀瞪着眼,她这,这输得很意外啊。   廖敏之指尖转着笔,平静神色下掩饰着一抹得意。   他居然也会得意?   她不甘地翘起了嘴巴。   大意轻敌。   “细胞表面积与体积关系限制了细胞的长大。”Lady黄的声音慢慢逼近,在贺兰诀头顶晃过,“真核细胞的分裂……”   贺兰诀手中的铅笔迅速撒开,正襟危坐,胳膊肘猛然罩住了棋盘,也压住了廖敏之没抽走的左手。   那只白皙修长,指节分明的手摊开在纸上,蹭着贺兰诀毛绒绒的毛衣外套,微痒,稍稍动弹了一下指尖,又被贺兰诀的胳膊用力摁住,警戒性地往下压了压,让他别动——贺兰诀有感觉,Lady黄眼神有扫过她。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贺兰诀摆出了个金戈铁马的姿势,下半身端端正正坐着,半边身体别扭着,跨越山河一样霸占了廖敏之的桌子。   Lady黄的声音慢慢往后排移动,贺兰诀才松了口气,松开自己胳膊。   廖敏之五指摊开,手背已经被她的胳膊压得毫无血色,白惨惨的,也压出了毛衣的纹路。   贺兰诀看着他那双漂亮又干净的手,想帮他搓搓手背,又没好意思伸手。   他倒是眼里带着团莫名的神色,像笑谑,收回了自己的手,放在桌子底下揉了揉。   贺兰诀把玩五子棋的笔记本悄悄从桌面撤下,换了个坐姿,两只手撑在了椅子边缘。   手都藏在桌下,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两人的手背在某一个动作的瞬间擦过,贺兰诀撞到皮肤的温热和指骨的硬度——其实也不是没有过接触,她之前还拧过他的手背,把他的手掐青了——可那时候满心只有生气,旁的什么都没想。   但的确不一样,突然好像细小的电流滋滋而过,放大在耳里;也像天气干燥时啪地一声静电,让人突然惊觉。   这细微心悸的感觉让人想回味,却又怅然若失——那一瞬太短暂,脑子也太懵懂,什么都想不起来。   对于廖敏之而言,棋盘游戏开启了一个集体关系的新局面,他不用说话和聆听就能参与其中——此后贺兰诀经常跟他玩,五子棋或者象棋和跳棋,也带着周边同学参与进来,甚至轮流跟廖敏之来了个PK赛——上帝总会在其他方面弥补他的缺陷,这位平时沉默自持的男同学天赋惊人,后知后觉在班上崭露头角。   -   顾超给廖敏之发消息。   【咱俩吃个饭?昨天宵夜打包了不少在冰箱里。】   【中午。】   顾超调侃他。   【晚饭不行?】   【不行。】   【你跟贺兰诀一起吃饭,晚上一起回家,友谊发展挺快啊。下次你俩去食堂,带着我一起呗。】   廖敏之让他滚。   贺兰诀有自己的烦恼,每天在食堂皱着秀眉抱怨,颇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怨气。   “我都胖成这样了,我妈还给我塞这么多肉,根本吃不完。”   “我一定要减肥。”   她皮肤晶莹细腻,身材匀称又结实,富有青春期女生活力四射,又被物质娇惯出来的那种健康感,狡黠和娇憨并存。   “你帮我分担一点。”   廖敏之看着她往自己餐盘里送菜,又在他碗里捡了点清淡的蔬菜。   要是遇上其他同学,贺兰诀也很大方分享自己的食物,体现下自家老妈的厨艺,水准的确比食堂高出个十万八千里。   妈妈的心意不能浪费,不管赵玲送多少饭菜过来,总能想办法消灭——要么进贺兰诀的肚子,要么进廖敏之的肚子。   廖敏之主动帮她洗碗,起初是因为她的生理期,这种事情不明说也知道,只要贺兰诀开始喝红糖水,捏着个小碎花的棉布包去洗手间,就到了每个月的特殊时期。   她腰疼肚子疼,扶着栏杆,慢吞吞爬楼梯。   廖敏之走在前面,回头看了她两眼。   “干嘛?”   楼梯上没人,她说话的语气也软绵绵的。   “带你。”   廖敏之拎着她的肩膀,像拎购物袋一样,直接把她往上拔了个阶梯。   贺兰诀“嗷”一声,烦躁地扭了扭。   这人?!   别看着干瘦,力道还不小。   能不能温柔点。   廖敏之把自己的袖子递到她面前。   “抓着。”   她翻了个白眼,攥着了他的袖管。   廖敏之手臂用力,算是直接拖着她往上走。   这姿势,她省力不少,只是他衣服面料太滑,晃晃悠悠有点揪不住。   贺兰诀换了个姿势,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没回头。   她低着头,悄悄咬着嘴唇内壁。   隔着衣服,她仍然能感觉他的手臂——硬邦邦的像石头,又有肌肤独有的柔软度。   体温透过衣料绵绵传出,她也能察觉他动作之间力量在身体里的游走,紧绷的收敛的,带着她往上提。   廖敏之没吭声,把她一路拽到了四楼。   贺兰诀自然而然松开手。   -   晚自习是物理老师唐Sir坐堂,大家请教问题都很积极,连贺兰诀都攒了三四道题,等着唐Sir路过。   物理老师那一把天籁之音,真是人见人爱啊。   “哪一题?”   贺兰诀笔尖一戳。   “电动势为E,内电阻……”唐Sir撑着桌沿念题,风衣被晚风拂过一缕香氛,他捏起一支笔给贺兰诀画解析图,“用等效电阻的思路……”   贺兰诀撑着下巴,微眯着眼,听得入神又陶醉。   “明白吗?”唐Sir嗓音沉沉。   “明白了。”   唐Sir看贺兰诀一脸笑嘻嘻,又道:“物理这科你基础比较薄弱,其实还是有些思路没吃透。你和明磊既然是朋友,其实有些学习技巧,你完全可以跟他学习,他的思维理念就很成熟。”   贺兰诀全脸懵逼:“啊?老师你认识他吗?”   唐sir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我是他物竞的一对一答疑老师。明磊这孩子的确不错,是颗好苗子。”   竞赛班有好几类老师,比如竞赛主副教练,专向答疑老师,每个竞赛生都享受着全校最好的教师资源。   唐Sir慢悠悠道:“你每次的考试成绩他都先来问,你平时那些练习卷,都是他批的。”   贺兰诀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他批的?郑明磊批的?   她那疮痍满目的练习卷?   她真的要火箭发射,高空裂开。   唐Sir一走,贺兰诀心如死灰地趴在桌上,整个人都瘪了。   廖敏之静静地顿住笔尖。   唐Sir的口型,他也注意到了一些。   贺兰诀十分泄气,面孔朝着他,小嘴像鱼一样微张喘气,脸颊两团窘迫。   廖敏之想了想,从桌肚里掏出一包旺仔Q,Q糖,青苹果味的,推在她眼前。   贺兰诀目光闪了闪,升腾起一点星光,又咻然在半空坠落。   Q,Q糖也安慰不了她此刻的社死——怪不得郑明磊经常给她发学习技巧和复习资料。   一想到郑明磊笑眯眯的面孔下是她物理题上冷冰冰的红笔大叉。   贺兰诀恨不得原地打十个360大滚。   “我好丢脸。”她烦恼地朝廖敏之做口型,拔自己的眉毛,“呜呜呜,我真的好丢脸。”   廖敏之撕开了Q,Q糖的包装袋,捻起一粒青色的Q,Q糖,塞进了自己嘴里。   慢吞吞嚼了嚼。   又捻起一颗,耷着眼皮,轻渺渺看她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住了贺兰诀微张的樱唇。   也塞住了她重复的“好丢脸”。   贺兰诀微愣,浓密的睫毛扇了扇,从善如流把Q,Q糖吞进嘴里,嚼一嚼,咽了。   好吃。   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啊——”张开了口。   廖敏之眸光浮动,黑眉一挑,又捻了颗,运着手腕,朝着嗷嗷待哺的雏鸟,投篮。   一击而中。   混蛋。   贺兰诀含着糖,嘴巴一闭,伸手掐他的胳膊。   廖敏之没躲。   她手下也没用力,见好就收,把那包Q,Q糖揽到自己怀里。   恨恨地一口扔了四五颗,鼓着腮帮子嚼起来。   每个老师都会布置当天作业,第二天早读后上交。   作业有时候是练习册习题,有时候是老师自己复印的试卷。   有的同学做完作业后,会找旁人对答案,提高准确率,但贺兰诀向来不搞□□——以前就算她物理作业满纸红批,她也实事求是,最多偷偷盖住,不让人看见罢了。   而且她是小组长,作业分发都经过她的手,别人也看不见她的作业。   自从知道唐Sir带了郑明磊,郑明磊还给她批作业后,贺兰诀的心就彻底慌了。   女孩子要尊严的。   贺兰诀也开始找人对答案,一眼瞄见廖敏之撂笔,火速把他的物理作业抢到手里。   廖敏之成绩一向低调,他只有英语和语文差,理科几课绝对不弱——上学期的期末考排名第三,但他的物理化总分超了许端午十多分。   捏着廖敏之的作业本,贺兰诀越看眉头越皱。   基础题和典型题答案大差不差,但后面的大题……   她心里完全没谱,戳廖敏之,指着第三道题目,犹犹豫豫:“这个公式怎么推导出来的?怎么和我的完全一样?”   廖敏之摊开了自己和她的作业,一题题看她的卷面,略皱了皱眉,拎起她的笔和草稿纸。   他说话的速度放得很慢,发音也很清晰,一边写,一边解释:“这样。加速度和地面压力……”   贺兰诀凑在他身边,一脸正经,一声不吭,廖敏之抬头,正撞见她那双清凌凌的眼,思绪打断,旋即又接上:“明白吗?你这一步,漏了质量。”   “明白了。”   “你做一遍,给我看。”   贺兰诀咬着笔帽,翻开了自己的课堂笔记,按照廖敏之的思路一步步推演,最后得出了和廖敏之卷面上的结果。   廖敏之把剩余所有的题都讲了一遍,贺兰诀再改自己的作业,一节晚自习已经结束。   第二天作业批改完发下来,正确率爆表。   别的不提,贺兰诀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某种默契一旦形成,或者说,某种便利的依赖有了开端,就会源源不断尝到好处,廖敏之已经摊开了自己,接纳来自身边人的侵占,比如那条日益过界的三八线和自己课桌面积的逐步缩减——贺兰诀的文具实在太多,时不时就在他桌子上出现。   其实两人也已经足够默契,去年他们花了一整个学期来琢磨和适应彼此,话说得不多,但意会已经是够够的。只要彼此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那种顺畅感觉,就像初中物理的电路,他们已经预先布置好了场景,只等着某一刻摁下开关,小灯泡瞬间亮起,一闪一闪,照亮同桌彼此探索又好奇的面庞。   廖敏之开始频繁给贺兰诀讲题,他话依旧说得不多,很多公式和字符发音很模糊,特别是在晚自习上难以控制音量,但也迅速用笔和纸来替代,贺兰诀发觉他写字很快,思路也很清爽,最普通的纸和笔,像流水一样汩汩流出了思路和计算过程,再针对她的出错点,逐步复述每个步骤。   其实开学第一周就进行了周考,但那算是班级自测,给老师摸底用,不算正儿八经的考试,贺兰诀还稍稍退步了一点——上学期的期末考她考得太顺,主要也是况淼淼拿出的那几张试卷帮了大忙。   第一次月考很快来临,贺兰诀在廖敏之的帮忙下很幸运的苟住了自己的地位——班级排名十二,没有大起大落,还算稳。   廖敏之地位比她更稳,依然是屈居于许端午之下,班级第三。   贺兰诀有仔细看过他的分数,他的英语和语文加起来才200分出头,这两科普遍是理科男生的弱势,但方纯是全能型发展,所以一直霸占着班级第一的宝座。   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我英语笔记一点也不花哨,你要不要看看?”   廖敏之没反应。   “你不说话,那我可当你答应了啊。”贺兰诀撑着手,“你帮我一回,我也帮你一回,很公平啊。” 第31章   语言学习通常没什么捷径, 对于母语而言,基础的听说读写大家都会,成绩的提升主要依赖广泛的阅读, 从阅读里汲取文字深度, 同时也获得了优秀的语感。   对于英语学习,这时代的英语启蒙从初中开始, 依旧没什么诀窍,不过是听说读写, 大量的知识吸收和深层的记忆,培养语感和领悟能力。   但语言学习不会一直枯燥,语言同样具有艺术美感,语法和修饰能够给大脑提供愉悦,使之后面的学习会水到渠成, 事半功倍。   不过对于廖敏之而言, 语言学习依旧是最难的一门功课, 听力障碍造成语言发育的迟缓。他在高强度、极其枯燥的环境下才完成母语的学习,再加一门外语的学习, 纵使勤能补拙,在语感和记忆感上, 也比普通人弱了很多。   贺兰诀的语文和英语都不错, 语文能学得好, 大概源于她常年在租书屋里的浸泡, 英语靠的是兴趣, 贺元青是以前出差,经常给她带进口饼干和巧克力, 她喜欢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和上面的花体字, 也听过贺元青和客户讲英语, 叽里呱啦一长串,挺好玩的。   学校有每月一期的读写月报,也有英语周报,贺兰诀喜欢做摘抄,也喜欢做趣味剪报,积成厚厚的一大本,时不时翻开来还能哈哈大笑。   她把以前累积的好几大本A4笔记本,半强迫性地放在了廖敏之桌上,理直气壮说自己桌子塞满了放不下,占用他的地盘。   廖敏之逆来顺受,最后,贺兰诀的英语笔记也堂而皇之地摆在了他的书架——贺兰诀坚持适度的华丽有利于审美的培养和记忆力的唤醒。检查廖敏之英语作业时,也喜欢帮他订正语法错误时送他一张卡通贴纸。   【集齐十张错题贴纸,可以得到奖励哦。】   所谓的奖励是贺兰诀手制的英语单词卡,她每天会随身携带几张单词卡,来回食堂的路上,或者晚自习回家,贺兰诀会拉着廖敏之一起背单词——她非得要把自己的脸怼进他的视线范围内,用自己的发散性理解喋喋不休给他讲单词拼写和语法造句,仅仅一个词汇,贺兰诀能讲出一箩筐的废话。   他默默看着她嘴唇翕张,字正腔圆地吐出英语发音,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是触碰着任怀曼的嘴唇和声带,甚至是鼻息,感受单词吐出舌尖。   触碰,是他第一意识的想法。   -   唐棠酸不溜秋地旁敲侧击:“你俩每天早八晚十,朝夕相对,形影不离,晚饭也一起吃,下晚自习也一块回家,都干嘛呀。”   “学习啊。”贺兰诀自然道,“我的娱乐项目不都跟你一起吗。”   两人还是保持着每天见面的频率,要么中午一起离校,要么大课间去趟小卖部,分享点八卦趣闻。   “光学习去了吗?是不是太浪费大好春光了?”唐棠问,“没有看星星看月亮,谈谈诗词歌赋人生理想?”   贺兰诀忍不住翻白眼:“我现在觉得,学习比较有趣。”   “你怎么突然觉醒了?”唐棠吓了一大跳,“这么纯洁?”   “当然!”   不过……说不清是学习有趣,还是和廖敏之的相处使得学习这件事变得有趣。   除了她,班上大概没有人,会把廖敏之和有趣联系在一起。   -   两人去了一趟租书屋,贺兰诀借了两本漫画,又拉着唐棠去了趟报刊亭。   唐棠看她抱了好几份报纸,八卦体育英文都有,还买了几本杂志。   班上同学都爱传阅这种周边小报,信息集中,比手机娱乐性强,很适合围坐一起嗑瓜子聊天。   杂志也是有用的,贺兰诀最近迷上了做测试题,性格、恋爱、星座、生辰八字来者不拒。   “测试,你是哪种类型的女生?”唐棠凑在她肩膀,“火辣性感型、活泼可爱型、温婉淑女型……”   “题目一:假如□□上有人骚扰你,你会怎么办?拖他进黑名单?直接开骂?”   “这本杂志上的测试题都挺准的。”贺兰诀道,“分析得特别到位,上一期说我是女汉子,我觉得好像。”   恋爱测试——她倾向于选择心灵同步的爱人,希望能透视他的内心   性格测试——她可以承受住一定的压力,但又像孩子一样天真,适合牵手热情、独立又有主见的男生。   心理测试——她的朋友默默地爱着她。   星座测试——她适合水相星座,但是十二生肖里有好几个生肖和她相克,最好是选择比她大几岁的生肖恋人。   塔罗牌:……   贺兰诀已经暗搓搓发展到手机里的姓名配对——输入名字,测试你和他的恋爱匹配度。   她输入了好几组名字,最后偷偷摸摸把自己和廖敏之的名字Key了进去。   两人匹配度70%,差距太大,属于丑小鸭和白天鹅,但两人非常在乎彼此,结合完全打破了门当户对的传说。   ……   贺兰诀还是觉得杂志上的比较准。   -   廖敏之在晚自习看见贺兰诀推过来的粉红杂志,再瞄一眼上头的测试题,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贺兰诀。   面前的杂志,赫赫几个大字“谁是你的心有所属。”   贺兰诀捧着脸解释:“我们刚才都做过了,这个特别准。”   【当你不小心吃到呛辣的芥末,辛辣冲脑时,你的下一个动作是什么?】   【A:喝水 B:什么都不做 C:享受辛辣感觉 D:吃别的菜】   顾超说的没错。   他这位同桌,身上是有些傻乎乎的基因在。   他从繁重的习题里被贺兰诀敲出来,身体松懈了一点,卸下力道,身体靠在椅背,摊开无处可伸的长腿,睨着桌上的杂志。   头顶的白炽灯照在他头顶,密睫加重眼睛线条,在面颊投下淡淡阴影。   贺兰诀敲敲杂志,催促他做题。   廖敏之甩给她一个凉飕飕的眼神,捻起了一支水笔,然后开始转笔——他口味清淡,根本就不吃辣,也从来不尝试。   贺兰诀听见他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气息沉在胸膛,然后缓缓吁出。   神了。   她第一次知道他会叹气。   矫情,做个趣味测试有什么难的。   一共二十道题,廖敏之笔尖唰唰飞过。   贺兰诀帮他算结果,翻到答案页,雀跃好奇的脸色慢慢安静下来,最后悄悄地把杂志收进了书桌。   【他喜欢温柔有女人味的女生,漫画中的主角,最好有一头飘逸的长发,美丽又温柔的公主,是他心目中的天使。】   ——可是她是女汉子类型欸。   贺兰诀偷偷给唐棠发消息。   【你觉得我长头发好看,还是短头发好看?】   【短头发,更可爱。】   【……】   下晚自习,贺兰诀磨磨蹭蹭走在路上。   廖敏之低头给任怀曼发消息,晚上不用准备宵夜,让她们先睡。   他完全没注意贺兰诀的心不在焉,甚至把她落下了两步,再回头,看她似有心事。   “怎么了?”   贺兰诀跟上他的脚步,鼓起勇气问他:“你喜欢长头发的女生,还是短头发的女生?”   廖敏之怔了一下。   他还没有给自己定义过“喜欢”这个词。   “都不喜欢。”他淡声回应。   “你总不至于喜欢没头发的女生吧。”贺兰诀问他,“喜欢温柔型还是可爱型?还是假小子类型?”   他皱起眉头,看她一眼。   “心理测试说你喜欢温柔型,还喜欢长头发。”贺兰诀追着他,“真的吗?”   “那种东西,能信吗?”他甩给她一个眼风,说风凉话,加快脚步,“蠢死了。” 第32章   “廖敏之, 这张资料表你填一下。”   “好。谢谢。”   “你的字写的很好看。”   “谢谢。”   “廖同学,可以借一下你的化学作业吗?”   “好。”   礼貌用语走遍天下,相处越多, 七班女生对廖敏之评价水涨船高, 女孩子们一起进进出出,也会对贺兰诀抒发感想:“当这么久同学。我只听他说过谢谢, 好,这两个词。不过他好温柔, 好有礼貌啊。”   比班上那群臭烘烘,满嘴放屁的男生好多了。   贺兰诀现在一点也不觉得他温柔有礼貌。   他要么说她“蠢”,要么就是用疑似“她大概很蠢”的眼光看着她。   两人一起练英语对话,廖敏之跟她说“不要咬舌自尽”。   做作业,他说她“经典题错得很经典, 值得成为经典回忆”。   看她的格言摘录, 他点评她的笔记本“一袭华美的袍, 爬满了虱子”比喻很生动。   看体育周刊,她问他二选一, 詹姆斯还是科比,他说他选艾弗森。   态度诚恳认真, 就是经常惹得贺兰诀想翻白眼。   希望他永远“表里不一”, 别被人发现真面目, 一辈子保持在人前岁月静好的模样。   -   清明节三天假期, 高二年级补课一天, 还有两天休息。   贺元青出差刚赶回来,贺兰诀跟着爹妈, 分别去了一趟乡下老家和外婆家。   老家那边, 爷爷奶奶虽然早已不在, 但还有姑姑和叔叔两家,逢年过节还要回去走亲戚扫墓,赵玲拎着一大袋点心礼品,换回了叔叔家自家的鸡鸭咸鱼和竹笋干,又去外婆家装了满后备箱的蔬菜,把家里的厨房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顾超懒得回老家,留在了北泉,无所事事,在班级群里发了张球场照片,号召兄弟过去打球。   贺兰诀眼尖,看见旁边有个影子,有人捏着瓶矿泉水出镜,一看就是廖敏之。   趁着爹妈在厨房给活鸡活鸭烫水拔毛,贺兰诀溜出家门,给廖敏之发消息。   【你和顾超在学校?】   【对。】   【大家都放假,你俩怎么凑一块了?】   【玩。】   【我刚才乡下回来,去租书屋一趟。】   【嗯。】   贺兰诀想踹他一脚。   惜字如金,死不足惜。   走到校门那块的十字路口,有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站在马路对面等红灯,穿黑色合身连帽衫,灰色运动裤和帆布鞋,身材骨架把普通衣服也变得出彩,明晃晃的阳光照着脸庞,利落清爽得像冒尖的春笋。   贺兰诀踮着脚尖站在路边,笑嘻嘻朝人招手。   “顾超呢?”她站在斑马线这头,双手叉腰,跟他说话。   “打球。”   “你不陪他?”   “有女生陪。”他看一眼红绿灯,慢慢朝她走来。   “况淼淼吗?”   “对。”   “他们聊什么?”   “不知道。”   廖敏之停住脚步,手掐着自己的腰。   男生的腰只有薄薄一捻,手指摁在某处,把连帽衫边缘卷起,露出一小截窄瘦又板硬的腰线,皮肤白得发光。   贺兰诀偷偷瞄了一下。   明媚阳光过于刺眼。   “你怎么了?”   “篮球。”他面色平静,“撞了一下。”   “哦。”她音调平平,矜持地指了个方向,“要不要跟我去租书屋?”   全校放假,留在学校的人不多,租书屋连个人影都没有。   老板没敲键盘,靠在摇椅上打瞌睡,静可闻鼾声。   贺兰诀蹑手蹑脚进去,带着廖敏之上了二楼。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母仪天下似的挥挥手,示意廖敏之自便。   爱看什么,自己拿,她请客。   廖敏之环顾四周,大概知道,她每天藏在课本下偷看,吃吃傻笑的那些口袋书从何而来。   贺兰诀看他又露出那种明明白白的神色,在他胳膊上掐了把:“不许诋毁我。”   廖敏之眼风横扫,沉稳出声:“书香门第,宝藏之地。”   贺兰诀抿嘴闷笑。   “当然。”   两人坐着,都随意挑了本翻着,四周都围着高高的书架,两双眼睛,一双安静,一双活泼,目光静静流转,冷不防撞在一起,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贺兰诀听见楼下老板的鼾声,又忍不住要笑,翻出自己的书包,拿出了一个扎着绸带的小方盒。   盒子上印着图案——坐在马背上的夫人。   “给你。”她把东西递给他,“我爸爸昨天出差回来,带给我的。”   她语气顿了顿:“是巧克力。”   “不用。”廖敏之没接。   贺兰诀硬塞在他手里:“也不是给你的,给你妹妹,上次去你家,她说我给你的那些小零食,都是她吃了,她很喜欢吃进口巧克力。”   “也不是白给的啦。”贺兰诀眼神微闪,“那个……咳,我私自揽了个活,答应了文娱委员,这个月的黑板报,我们俩来承包。”   教室后墙的黑板,向来是两三个月一换,有兴趣的同学自己设计制作,劳动成果可以换两张食堂教师饭票——食堂二楼有老师窗口,饭菜比学生专供要好很多。   廖敏之眉峰微蹙,指尖敲着桌面,缓声问:“我们?”   他会画板报,还是何雨濛透露出来的。   贺兰诀看他神情并不是很愿意。   “你要是不愿意,那也没关系,我自己出。”贺兰诀低眉顺眼装小可怜,抠自己的指甲,“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出什么内容?”廖敏之脸色没什么波澜,“什么时候?”   “其实也不着急,我网上找了好几个模板,再挑点内容就行了,学习技巧或者趣味知识都行。”贺兰诀掏出手机,“我存了好几张图,你看看……”   楼梯“咚”一声响,老板叉着腰,拿鸡毛掸子敲楼梯:“贺兰诀,是不是你?你跟小唐又偷偷跑楼上去鬼混——”   木栏杆上探出两张青春面孔,女孩小脸圆嘟嘟,娇柔可爱,男孩眉眼青涩,锋芒乍显。   老板把“鬼混”两个字咽进肚子,又反应过来,哪来的臭小子,这不是鬼混又是什么?   “没有鬼混,我们在楼上讨论问题呢。”贺兰诀脆声道。   两人从二楼下来。   老板的目光扫过廖敏之,又扫过贺兰诀,狐疑地看着两人。   “这小子谁啊?”   贺兰诀“叭”了下嘴唇,神情有点扭捏。   廖敏之报了自己的名字。   “听着有点耳熟?”老板转向贺兰诀,“你们班同学?”   “就是那个……”贺兰诀望天花板,“我同桌。”   租书屋老板抱着手,摆出个“哎呦”的姿势:“你俩啊?和好啦?”   鸡毛掸子敲着廖敏之的肩膀:“就你?你个臭小子,把我们小诀气得大哭一场,那眼泪哗哗地都快冲垮我这店了。”   廖敏之默默扫一眼自己肩膀的鸡毛掸子,站得挺拔挨训,却是一声不吭。   “看着挺精神一小伙,清清爽爽的,怎么好意思对女孩子出口伤人呢?有没有点绅士精神……”   等不及老板把话训完,贺兰诀窘迫得待不住,忙忙拽着廖敏之往外走:“我们有事先走了,拜拜。”   “我话还没说完呢,哎。”   两人慢悠悠走在路上,廖敏之身影静笃沉稳,贺兰诀的影子在他身边晃悠悠,荡呀荡。   好半晌,廖敏之才有点反应。   “哭了吗?”他扭头问她,目光幽静,“哭得很厉害?”   “没哭。”她挺着胸脯,颇有底气,“老板瞎说的。”   “不会有下次了。”他语气很轻,像春风拂面,也像落叶离枝的喟叹,“我……不喜欢看见你哭。你笑起来比较好看。”   贺兰诀扭着脸不看他,绵软温热的阳光照在脸上,有点火辣辣的烫,也让人心慌慌,手心冒汗。   “没哭。”她梗着脖子犟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哭的。”   “你说什么?我看不见你说话。”他拦在她面前。   贺兰诀低着头,鞋尖来来回回蹭着地面的灰尘,再抬头看他,目光闪闪惹人怜爱。   “你老说我蠢,在你心里,我有那么笨吗?”   “你很蠢的意思。”他语气平静得像棺材板,“就是……你很可爱。”   他声音放软,像一块白年糕:“傻气得可爱,没有词汇形容的……那种可爱。”   贺兰诀听见血液涌上大脑的声音,哗啦啦像潮水,连呼吸都乱了几拍,手足无措傻了几秒,最后重重地踹了他一脚。   “你才蠢!你蠢死了!!”   -   这句话让贺兰诀一整晚都没睡好,最后不得不顶着黑眼圈去上学。   走到教室,她位子上有人,廖敏之身边也站着人——几个男同学捧着作业本,唰唰唰地抄廖敏之的作业。   自从廖敏之的班级排名涨上去,每天找他抄作业的人也多了。   而且最近廖敏之的作业也特别好抄,不同于以前的跳跃思维,解题过程写得很详细,容易看懂。   高二开学的时候他班级排名好像在二十名左右,一个学期涨到班级第三,是七班唯一一个,每科成绩都一路狂飙上升的同学,虽然班级互动少,但各科老师时不时都会把他拎出来表扬一句。   贺兰诀大喝一句:“你们这么猖狂抄作业,我跟老师举报了啊。”   “小组长你不厚道。”   大家抄完选择题,一哄而散。   贺兰诀在位子坐下,跟廖敏之说早上好,他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翻着手里的英语笔记。   她的笔记耶。   心花怒放。   美好的一周又开始了。   春光灿烂,未来可期。   黑板报的主题和内容也确定下来,贺兰诀打算做一期班级人物专访的主题,掺杂着各人的学习技巧。   内容定下来,板报的制作时间定在周日,那天周末放假,教室没人,方便操作。   然而。   并不是没人。   上午九点,教室居然有同学在学习。   方纯和许端午。   两人站在讲台上,各自捏着粉笔,占据了黑板一左一右,在黑板上讲题。   场面很激烈。   “你这种思路,剑走偏锋,迟早会钻牛角尖。”   “为什么一定要按照既定思路解题?你思维太僵化。”   “你这个假设根本不--------------丽嘉成立。”   “你这个解题方式太老套。”   贺兰诀和廖敏之站在门口,显然愣住了。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贺兰诀狠狠地咬了口饭团。   昨天周六已经补了一天的课,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日放松,这两人居然还在学习?   天理难容。   “你们两个,平时努力也就算了,我们休息的时候也努力,还让不让人活了?”贺兰诀抓狂。   许端午推了下眼镜:“那个,廖敏之,你来的正好,过来看一下这道题,你的解题思路是什么。”   方纯把卷子递过来:“对,你来看看,我不信了,这题还有更简单的解法。”   原来是方纯从朋友那里拿了张零班的附加试卷,都是重点难题,她和许端午约着一起做题讲解。   廖敏之利索把书包扔在位子上,挽着袖子上台。   讲台上三个脑袋凑在一起推导公式。   贺兰诀:……   哥哥姐姐们,给你们跪了还不行吗?   她百无聊坐在自己桌上,晃着两条腿,咬一口饭团,再咬一口,鼓着腮帮子看他们讲天书。   吃完早饭,去洗手间拎一桶水,沾湿抹布,把后墙黑板擦得干干净净。   哀人生之多艰,遇人不淑。 第33章   做黑板报先要打格子, 画框架,多亏了贺兰诀平时笔记做得花样百出,这些她还能应付。   就是身高有点勉强, 踩着桌子才够得着黑板顶端。   “下来。”   有人扶住她的桌子。   贺兰诀觉得桌子微微晃了晃, 听见声音又觉得分外心安,她皱皱鼻子, 先回头——方纯和许端午依然在黑板上写写算算。   再低头——廖敏之两手撑住桌子边缘,仰头看她:“当心。”   他那双幽静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贺兰诀扶着黑板,慢吞吞放低身体,脸颊沾着皎洁笑意:“你怎么来啦?不做题啦?”   “要画什么?”他闻见她身上甜滋滋的香气,往后退两步,手仍是虚虚地环住桌子, 镇定道, “给我看看内容。”   “好嘞。”   贺兰诀翻自己的书包, 翻出两张素材纸,笑嘻嘻递到他面前。   “我挑了两个简单点的图案, 你帮忙把边框修饰一下就好了。”   廖敏之在纸上晃了眼,再抬头看黑板, 淡定地唔了声。   “我要彩色粉笔。”   “我给您去拿。”   “直尺。”   “讲台上也有。”   “黑板擦。”   “没问题, 我给您捧着。”   “你画画, 我写内容行吗?每人负责一块。”贺兰诀建议, “分工合作。”   “你坐着, 递东西。”   贺兰诀挑眉:“我待遇好好。”   廖敏之低头挽袖口,再慢悠悠飞给她一个眼色。   空气中有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苗头在。   贺兰诀快快乐乐去给他准备东西。   廖敏之从下没有专业培训, 但他对线条色彩敏锐, 模仿能力极佳, 有些东西搁在眼前,能囫囵吞枣画出个七八成。   何雨濛也说过,他画画很有天赋,一度建议他转成美术生,以前班级的板报画报一类,都是廖敏之协助帮忙的。   贺兰诀仰头看他描线条、写字。   他粉笔字当然也好看的,端正利落,清清爽爽,丝毫不拖泥带水。   手腕漂亮,落笔有声。   她举着素材图,时不时给他看一眼,指导他:“这个图案尺寸……”   廖敏之沉稳点头:“知道了。”   完全不需要她动手帮忙的地方。   贺兰诀晃着两条腿,坐在桌子上看他写字。   他看她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突然停下动作,指指自己的书包。   贺兰诀意会,跳下桌子。   书包没什么特别的,倒是有一盒……旺仔摇滚冻,巧克力口味的。   她超级喜欢这个。   最近也不知道为什么,廖敏之书包里的零食突然丰富起来。贺兰诀记得以前他大概只吃饼干和小面包一类。   好东西当然要大家一起分享,贺兰诀自觉拆开,把果冻搅在杯子里。   咬一口,眯着眼,悠闲自得地监督人干活。   “要不要吃?”   贺兰诀举着叉子,高高举起:“给你一个?”   廖敏之居高临下瞟了眼,直接摇头。   “来一个嘛。”   贺兰诀伸长胳膊,眼巴巴地晃在他眼前:“给你一个,这个味道的最好吃了。”   裹着糖霜的果冻在他面前晃了晃。   距离和高度正合适,廖敏之顿住粉笔,低头凑过去,抿住叉子。   那一下距离太近,她先是看见他低垂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在眼前一闪而过,而后是毛绒绒又青涩的脑袋凑近,清爽又洁净的香皂味乍然冲入鼻腔,他的气息还轻轻洒在她手背。   他的嘴唇离她的手指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贺兰诀呼吸一窒,手宛如被烫。   一触即离,廖敏之毫无异样,回归黑板,专心写字。   贺兰诀讪讪地叉了一块,堵住自己的嘴。   果冻突然失去了甜味,取而代之是另一种滋味,让人心颤的、惴惴不安的酸酸甜甜,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或者按捺不住的气球,让人心慌意乱。   -   黑板报的效果出乎意料地好,至少超出了贺兰诀的心理预期,画面美观,颜色漂亮,字迹秀丽,内容充实。   周一上课,还有不少同学在黑板下观摩了一阵。   劳动报酬是两张教师食堂的饭票——来自范代菁的友情赞助。   贺兰诀从文娱委员那领到饭票,兴冲冲给了廖敏之。   “听说教师食堂的伙食很好,还有砂锅煲和小炒,还有饭后水果……”   廖敏之一如既往的平静,从贺兰诀的情绪里丝毫汲取不到一丝丝激动。   “那就一起去。”   他把饭票分她一张,自己留一张。   又埋头进了作业本里。   贺兰诀在他胳膊上拧了下,这人,情绪怎么这么稳如老狗。   神啊,来个惊雷,让他崩塌吧。   为了这一顿教师食堂,贺兰诀提前跟赵玲申请,那一天不需要送晚饭。   教师食堂在二楼,就餐的基本都是学校职工,也有少部分特殊待遇的学生,环境也宽敞舒缓些。   贺兰诀正在东张西望的时候,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贺兰诀。”   郑明磊。   他们一行有四五个同学,其中有个女生贺兰诀之前见过,名字叫汪夏,剩余几人,好像……都是每次考试霸榜的尖子生。   可怕。   贺兰诀的笑容旋即格式化和僵硬化,往廖敏之身边缩了下,又硬着头皮打招呼:“嗨……”   “你怎么在这?”郑明磊快步过来,笑意清浅,“我以为你都回家吃饭。”   “晚饭时间缩短了,我来不及回家,只能改在学校吃。”贺兰诀露齿一笑,“好巧啊,你们也在这里吃饭?”   “对,楼下人太多,二楼排队少,能节省点时间。”郑明磊眼神不偏不倚落在旁侧,含笑道,“这位是?”   “这是我同桌,廖敏之。”贺兰诀转向廖敏之,“郑明磊,我小时候的朋友,高二零班的同学,你可能也知道……年级第一名。”   “小时候的朋友?”郑明磊抱着手,眉头挑高,佯装不快,“现在就不是朋友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啦,现在当然也是朋友。”   “差点伤心了。”   郑明磊恢复正色,颇有些郑重地伸出手,跟廖敏之打招呼:“你好,我是郑明磊。”   “廖敏之。”   音速很慢,但咬字格外的清楚。   两个男生略碰了下手,各自认真打量着对方。   从上到下,从头到尾。   空气静默了那么几秒,贺兰诀突然觉得气氛有点诡异,挠挠头。   “那个……”   “一起吃个饭吧,今天食堂菜色还不错,有你喜欢的糖醋小排。”郑明磊微笑,“你要在食堂吃饭可以直接找我,我有二楼的就餐卡。”   “谢谢,不过我们俩……”   贺兰诀有点犹豫地看着廖敏之。   “一起吧,很久没遇见,正好聊聊。”郑明磊轻推贺兰诀:“你去找个位子坐。”又拍拍廖敏之的肩膀,示意他一起,“我和廖同学去打饭,马上就回来。”   “可是……”   贺兰诀望向廖敏之。   他可以吗?   廖敏之抬脚直接跟着郑明磊走。   -   “耳朵上戴着的是助听器吗?”郑明磊笑问,“听说你有听力障碍,还是挺严重的那种。”   “听说?”廖敏之目光沉沉,眸光尖锐。   仿佛被那意料之外的明亮目光刺中,郑明磊脚步慢了一拍,耸耸肩膀。   “抱歉,我知道这也算个人隐私,请不要介意,我是从其他途径偶然听来的,并非有意打探,小诀也从没跟我提过你。”郑明磊笑了笑,“她从来不跟我聊这些。”   廖敏之抿唇,收紧了下颌。   两人并肩往窗口走。   “你用唇语沟通?很厉害啊,毅力和抗压力很让人佩服,每门课老师输出量其实很大,就算是我们,完全吸收其实也挺难的,但我看你成绩还不错。”   “还好。”   “不过小诀应该会帮忙的吧,她从小就是个很热心的女孩子,对身边朋友都很好。”   “不知道小诀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我们小时候一起在机关幼儿园上学,我俩一直是玩伴和同桌。”   “没有。”廖敏之言简意赅。   “是么?”郑明磊苦笑,“她大概不好意思,也是好些年了,小学和初中我们都不同校,到高中才又聚到一起。”   “我看小诀最近这几次考试,物理化成绩都升得很快,她其实很聪明的,就是调皮又爱玩,小心思很多。小时候在幼儿园里,大家坐在一起玩积木,她什么都喜欢,什么都想玩,丢了芝麻又捡西瓜。其实同桌呢,互帮互助很正常,你可以从这几个方向去引导她,她是兴趣型,但热度不够,有时候又比较迷糊,物理和数学是她的弱式,基础很重要……”   “你可以直接跟她说。”廖敏之直接打断他的话,“我不认为她需要引导,也不认为我要引导她。”   郑明磊眉毛往下压,目光淡扫,脸上仍带着笑意:“是么?”   -   贺兰诀看着两人端着餐盘过来,轻轻松了口气。   “我看你们俩聊天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有点紧张忐忑。   郑明磊那么优秀,廖敏之会排斥他吗?   如果他耳朵没有出过意外,也许会是另外一个郑明磊……   “对,聊了几句。”郑明磊笑道,“廖同学挺让人佩服的,很值得交个朋友。”   “是吗?那太好了。”贺兰诀笑盈盈扭头,转向廖敏之,“我觉得你俩当朋友很合适,明磊他很厉害,你们可以一起切磋学习。”   “嗯。”他把碗筷递给她,温声道,“先吃饭吧。”   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糖醋小排的味道也相当不错。   当然话题   汪夏几人过来找郑明磊,竞赛班马上有答疑课要上,郑明磊急着走,朝贺兰诀微笑:“多多联系。”   “好呀。”贺兰诀挥手。   她看着一行学霸走远,笑盈盈撞了撞身边人:“你俩刚才聊什么呀?”   “没聊什么?”廖敏之突然沉静下来,低眉顺眼地收拾餐盘,起身要走。   贺兰诀优哉游哉跟在他身后,发觉自己越来越跟不上他的脚步,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戳廖敏之的肩膀:“你怎么了?”   廖敏之没吭声,也没看她,闷头一路走回了教室。 第34章   晚自习, 贺兰诀偷瞄同桌,时不时戳他一下。   廖敏之眉眼安稳,不为所动。   她吐舌头, 扮鬼脸, 挤眉弄眼逗他。   他静静瞟她一眼,又低头做题。   她给他传小纸条讲冷笑话, 画丧气火柴小人。   他毫无笑意,毫不配合。   十八般武艺都用尽了, 贺兰诀托着腮帮子回想。   晚饭之前还好好的,吃饭的时候气氛也挺融洽的,郑明磊一走,廖敏之也跟着冷了。   失落了吗?   其实她看见郑明磊身边那群学霸也瑟瑟发抖。   可是没关系呀,又不是每个人都要成为郑明磊、汪夏……   当普通人也很好。   【郑明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啦, 他胆子小, 特别害怕毛毛虫, 小时候我拿毛毛虫吓他,他被我吓哭了。】   【他成绩比你好, 可是你比他帅,比颜值一点也不输。】   【他戴眼镜, 你戴助听器, 都一样啦, 瑕不掩瑜。】   【……】   廖敏之脸色越来越冷。   贺兰诀用零食逗他。   她毕生最爱的话梅, 放在他桌上。   廖敏之不要。   再推近一点, 挨着他的手。   廖敏之胳膊挪开。   直接塞进他手心里——他把手松开,藏在桌下, 低头做作业, 岿然不动。   贺兰诀生气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娘哄你这么久, 你矫情个屁。   她捏起话梅,直接糊他嘴上,堵着他的嘴。   指尖擦过又薄又软又凉的东西。   贺兰诀心里就有那么一股躁动又纷乱的勇气,像喝酒后的心跳,一蹦三尺的晕眩。   这种晕眩助纣为虐。   摁着话梅,用力挤进他嘴里。   给我吃!!   廖敏之浓眉皱得深深的,一股嫌弃又忍耐的神色,最后实在躲不开,启唇叼住了话梅,含进嘴里。   ——表情僵住,紧紧抿着唇,眉皱得更深,甚至连脸都皱起来了。   ——太酸了。   贺兰诀趴在桌上吃吃地笑。   她就喜欢看他自乱阵脚,面具破裂,崩溃难忍。   不喜欢看他那副平静无所谓的假象。   廖敏之拧着眉,半是烦恼半是气恼地看她,身体往旁侧挪。   离她远远的。   贺兰诀用笔帽戳他,把自己的物理作业扔过去。   【这题怎么做。】   他不回她。   【教教我呀。】   他把自己和她的物理作业扔过来。   两人杠上了。   贺兰诀噘着嘴,开始扔东西砸他。   扔桌子上的橡皮、圆规、铅笔、小物件。   东西通通滚在地上。   她第一百零八遍戳他。   捡东西,捡东西,捡东西。   廖敏之不胜其扰,拖开凳子,半蹲在地,一样样给她捡文具。   贺兰诀撑着下巴,慢悠悠看他。   连日气温高达27度,南方的夏天悄步而至,教室门窗大开,后山蚊虫还没滋生,带着草木清香的晚风穿堂而过,拂动书本。   教室里有翻动书本、笔尖沙沙、窸窸窣窣讨论问题的声音。   这是一年中最惬意的时候。   班上大部分男生已经换上短袖。   廖敏之穿白色短T,外面是宽松的棉质衬衫,袖口松松挽至手肘。   露出一截修长精瘦、线条流畅的手臂。   贺兰诀看着他黑绒绒的脑袋,玩心大起,手指摁住他的后背,不让他起身。   也是班上同学经常玩的游戏。   憋死他。   廖敏之扭了扭,躲开她的手。   贺兰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他用肩膀顶她。   贺兰诀严阵以待,整条胳膊横亘在他头顶,压着他黑鸦鸦的脑袋。   蹲在地上的廖敏之静默了那么几秒。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他一声不吭,反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漂亮清傲的手指尾随而至,很热,甚至是微烫的温度,圈在她微凉纤细的肌肤上。   力道略重,皮肤有挤压感和紧绷感。   贺兰诀浑身一激灵,旋即松开力道,甩开他的手。   廖敏之拖着她的胳膊往下拽。   她被他的力道带着,身体趔趄着往下栽,两人的脑袋不轻不重地磕在一起。   贺兰诀心里嗷了一声。   他往旁让了让,抬头看她。   贺兰诀趴在自己膝盖上,下巴顶着膝头,表情有点讪讪的,甚至还有点小委屈。   廖敏之依旧皱着眉,说是气恼,又是无奈和忍耐。   她甩甩胳膊,示意他松开自己。   他黑亮的眼睛情绪不明,纹丝不动,依旧紧紧攥着她。   空间狭小,两人距离隔得很近,有书本和桌椅的阻隔,像个安全隐秘的小天地。   贺兰诀又心软,放低身姿,做口型。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高兴呀?不可以告诉我吗?”   一秒回归贴心又柔软的小甜饼。   半晌之后。   “贺兰诀。”他开口,但没发出声音。   贺兰诀看懂了他的唇形。   薄薄的菱型的唇,完整缓慢吐出了她的名字。   像召唤,又像郑重其事的宣誓。   她回。   “我在呢。”   明晃晃的白炽灯照在头顶。   目光沉浸在光里。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   眼神不加掩饰,也褪去安静的伪装,像一口漆黑深井,深不见底,注视得久,让人晕眩,吸引凝视者坠落。   目光久久落在她的唇瓣。   细糯的牙齿咬着丰盈的唇瓣,又细细抿了抿,闪出一点光润水泽。   像了然的陷阱,澄澈的贪欲,真实的臆想。   不知道是姿势的关系,还是目光太灼热,抑或是他依旧紧紧的攥着他,课桌下的气氛缓慢又凝滞地流动着,打闹嬉戏逐渐变味,酿成一笼含糊不清又心悸急迫的暧昧。   贺兰诀脑袋慢慢充血,脸颊一点点染上红晕,唇嗫嚅着,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   她在他的注视下败下阵来。   想跳着躲开,又迟疑想留下。   “我,不喜欢,郑明磊。”   一字一字,铁画银钩,落笔有声。   “没关系。”贺兰诀看懂了这句,柔声安抚他,“我能理解你。”   “不会是朋友,我想成为他的敌人。”   这句语速略快。   贺兰诀疑惑地皱了皱眉。   后桌的同学踢贺兰诀的凳子:“贺兰诀,你俩在干嘛啊?后排传作业本过来了,起来拿一下。”   贺兰诀被一语惊醒:“捡文具,东西掉地上了,马上就来。”   她甩甩手,在他胳膊上戳了下,示意他松手。   廖敏之五指下滑,拢住了她的手。   掰开她微蜷的手指。   把橡皮、尺子、铅笔塞进她手里。   她端端正正坐回位子上,发觉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脑子一团乱麻。   廖敏之摆正椅子,若无其事地坐回位置。   回归了那副无欲无求的模样。   她偷偷瞟他一眼。   有点魂不守舍的混乱。 第35章   含笑花开了。   学校花树果树不少, 连板栗、桃子、无花果都有,含笑花在小树林里栽了一排,花色淡白, 但花香浓烈, 有人说是青苹果味,有人说是香蕉味, 每每路过,总有香气顺着风和热腾空气飘来。   贺兰诀和唐棠会在晚自习下课结伴下楼, 二十分钟休息,足够两人绕着小树林兜一圈。   两人坐在浓郁的含笑花香里分享零食和八卦。   “昨天棒棒糖,今天奥利奥,你最近零食种类扩大了很多呀。”   “没有啦,同桌给的。”   “他为啥总投喂你?”   “人家家里就开超市的好不好?我们是互利互惠, 我也有投喂给他巧克力和咖啡, 还有他用的文具, 都是我的。”   唐棠意味深长“啧”了声。   贺兰诀塞给她一只耳机:“要不要听歌?”   “你老爸给你买的?”唐棠眼睛一亮,“新款ipod, 这个好像不便宜耶。”   “我那个旧MP4不好用了,我爸送我这个, 专门听英语听力的。”贺兰诀笑嘻嘻, “我用它听歌, 音质比手机好多了。”   可惜廖敏之没办法戴耳机, 也不能听音乐。   耳机的女音声音细腻缠绵:“当你的眼睛眯着笑/当你喝可乐当你吵/我想对你好/你从来不知道/想你想你/也能成为嗜好……”   贺兰诀一边吃饼干, 一边摇头晃脑,脚尖还打着拍子。   唐棠看她那的样子, 狐疑:“你没事吧, 怎么最近跟糖化了似的, 黏糊糊的,什么事这么高兴。”   “哪有,我就是觉得夜晚这么美好……这么好的日子,希望时间慢点过。”   “慢不了,马上期中考试了。”唐棠托着腮,“时间真奇怪,明明每天都度日如年,但好像一转眼又过。”   “珍惜当下不就好了。”   “听个歌,你傻笑什么?”   “哪有傻笑。”   “唔。暧昧、心乱如麻、广岛之恋、甜蜜的折磨……”唐棠十分机警,“这都是小情歌呀,你还单曲循环?”   贺兰诀不让她随意切歌:“流行音乐不都这样,都很好听啊。”   唐棠揉着鼻子,被花香刺激得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朝上翻了翻白眼。   -   吃完饼干,也到了上课铃响的时候,两人回教室,正好在楼下遇见从操场跑步回来的顾超和廖敏之。   四人打招呼,贺兰诀把好友介绍给两人。   之前多多少少都见过面,只是没过多接触。   一个蓬勃帅气,一个清澈安静,都是赏心悦目的。   唐棠小小声,贴着贺兰诀的耳朵:“长得是挺帅的。”   “要不要介绍给你?”   “把廖敏之介绍给我?”唐棠大方接受,“好啊,他看起还蛮温柔的。”   “当然不是啦,我把顾超介绍给你。”贺兰诀急了。   “你都说了他很难追,而且怕被女生追,我才不要呢,我觉得廖敏之比较好追。”   “你要是中意顾超,我可以帮你,做什么都行。”   “追上了我也用不着。”唐棠把贺兰诀一推,蹦蹦跳跳去了三楼教室。   两个女生窃窃私语结束,贺兰诀把脸转回来,打招呼:“跑步去了吗?”   “嗯哼。”顾超用鼻音回她,仰头灌了口红牛。   “不冷吗?把衣服穿上。”贺兰诀看见廖敏之额头微汗,拎着外套,身上只有薄薄一件黑T恤。   “不冷。”   顾超短袖都捞到肩头了,笑眯眯的:“今天最高温30度,你问他冷不冷?”   “春天昼夜温差大,晚上风挺凉的。”贺兰诀横他,“很容易感冒的。”   顾超双手举起,投降走开。   -   贺兰诀兜里揣着两朵含笑花,把花瓣扯开,夹进了笔记本里。   还有一朵送给了廖敏之,搁在了他桌上。   廖敏之揉揉鼻子,翻开化学课本:“含笑花里有酮、醚,注意一下,它们的物理性质,和有机合成流程,同分异构要注意不饱和度。”   贺兰诀一脸难以置信:“你是不是化学老师附身了?一朵花也能引申出知识点来?”   他翻出了她的化学错题集,翻开某页,随手一指,淡声道:“基础题你也能错?”   “……我错了我错了。”贺兰诀举双手投降,暗自嘀咕,“怎么越来越严格?”   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开始帮她纠正错误,解答疑题,还百般挑剔,什么都能说出一堆毛病来。   贺兰诀偶尔还怀念以前那个廖敏之。   下晚自习,住宿生也不着急回宿舍,方纯和许端午身边还围了几个同学。   贺兰诀收拾书包,先去洗手间,下了楼梯。   廖敏之在楼下宣传栏等她。   宣传栏上贴着文理科前一百名。   廖敏之的名字好像还没有出现在上面过,倒是郑明磊的名字一直高高挂着。   他抱着手,头颅微仰,夜风拂过高挺的鼻梁和柔和下颌,跌宕往下是男生的喉结,在皮肤下微微凸起滑动。   肩背习惯性微驼,又时不时自觉挺拔而起,拗成薄薄的一条背脊线。   贺兰诀的书包甩过他,语音清脆:“走啦。”   月朗风清,星光和明灯共照,两人往下爬楼梯,贺兰诀听见身边人慢吞吞开口说话。   “能不能,每天抽半个小时,给我讲讲语法?”   贺兰诀挑眉:“你要好好学英语啦?”   他有点无可奈何:“一直有学,只是……太难了。”   “那听力怎么办?”贺兰诀在楼梯上站定,“高考英语听力有三十分。”   “我有残疾证,可以申请听力免考,分数按照笔试成绩算。”   贺兰诀蹭蹭鞋尖,再抬头,笑盈盈问他:“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你想要怎么谢?”他双手揣进兜里,风拂过发梢,目光绵软。   “当然是请我喝可乐啦。”她指着灯火通明的小卖部,“我现在想喝可乐。”   “没问题。”   可乐入口,贺兰诀笑眯眯朝他笑,没头没脑问了个问题:“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吵?”   “没有。”他想了想,如实回她。   贺兰诀耸耸肩膀,哎,他永远都不会听到她喜欢的那首歌。   自行车推出车棚,贺兰诀在路边等,看见廖敏之过来,把没喝完的可乐扔进书包。   这学期,况淼淼和贺兰诀的关系迅速冷却,成了点头之交的普通同学,也失去了分享很多事情的机会——付鲲鹏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半点消息也没有。   大家都默契的不再提及以前的傻事。   但晚自习后,廖敏之仍旧会送贺兰诀回家。   贺兰诀在后座坐稳,扯扯他的衣角:“走吧。”   廖敏之会意,一脚蹬出老远。   路程本来也不远,步行十五分钟到自家楼下,廖敏之会把她送到附近的巷口,其实也才几分钟的相处时间,一前一后,也很不方便聊天。   这段路程通常是安静的、供以遐想和回味的。   自行车左拐到一条略安静的街道,突然一个急刹,前面有学生横穿而过。   贺兰诀没扶稳,整张脸直直撞在廖敏之背上。   揪着他的衣角,不小心在他腰侧挠了一把。   嗷~~   好痛。   自行车方向猛然歪了又歪,摇摇晃晃不稳,险些往旁栽去。   “啊——别摔啊——”   贺兰诀尖叫一声,隔着外套,两手牢牢掐紧了廖敏之的腰。   手下的身体突然僵了一瞬。   自行车很快扶稳,平缓的驶向前方。   贺兰诀松了口气,捏了捏手指下。   扁扁的,硬硬的。   男生的腰怎么这么细,又这么硬。   她讪讪的想要松手,两只手不着痕迹,悄悄往后滑。   “抓紧了。”廖敏之闷闷出声,“摔下去,我不管你。”   自行车加速,链条依旧发出吱呀声响,贺兰诀身形往前晃了晃,手中一紧,仍是牢牢的抓住了他。   隔着衣料,身体的悄悄接触。   贺兰诀想象着画面,唇抿了抿,又抿了抿。   每一次有意无意的触碰,都会在心底泛起一圈圈的涟漪,酥酥麻麻的触感。   让人心慌害怕,却又暗自渴望。   “廖敏之。”她小小声说话,轻得只有风能听见,“这样会不会有点不太好。”   “不过,我还挺喜欢离你近一点……”   “这就是喜欢吗?”她喃喃自语,“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吗?”   她抬头望着漆黑的天幕。   -   第二天一早,贺兰诀进教室,意外在桌子下踢到一个横空出现的纸箱。   打开——整箱可乐。   贺兰诀眼睛瞬间放大,再放大。   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身边人。   廖敏之老神在在:“想喝多少都可以,不过,饮料糖分超标,容易蛀牙。”   她戳他:“你又在店里偷东西?还整箱偷?不怕被阿姨暴打?”   他的目光分外雪亮,安静了几秒,对她道:“那也是我的店,我妈妈想让我多接触人,看店、进货、盘库,我也做一半。”   廖敏之翻过一页书,补充:“要是考不上大学,没有工作,我就打理超市,谋生,养活自己。”   他怎么会考不上大学。   不过,这世界会因为一个人的努力,少一位英俊的超市老板。   “你妈妈对你真好。”贺兰诀想起任怀曼温柔的笑脸,“她还教你什么?”   “说话,认字,做饭,生活自理。”   贺兰诀抓住了重点:“你做饭好吃吗?”   廖敏之瞄她:“可能跟你妈妈差不多。”   “我才不信呢,我妈妈厨艺那么好。”她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你,你端着碗面条出来,排骨汤是你自己炖的?”   他点点头。   “好厉害,我只会蛋炒饭。”   “你也很厉害。”他慢条斯理说话,“能陪外公出来卖菜,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只会蛋炒饭,挑食嘴馋,天真又娇惯的女孩子,也会在高温的盛夏,陪家人蹲在街边摆弄蔬菜,戴着一顶草帽,脸颊晒得通红,急匆匆奔进路边小店换一把零钱。   贺兰诀撑着下巴:“我第一次进你家超市,大声喊老板,然后你走出来,真的把我吓了一跳。”   “怎么会是个男生。”   怎么会有那么年轻好看的老板。   怎么会有那么眼睛那么灼亮、线条那么漂亮的男孩子。   过多的描述,容易泄露内心的小心思。   可她愿意重复又重复地描摹,他的眉眼、嘴唇、手指,身形。   一遍遍回忆每一次的心颤,像蝴蝶驻足花枝,轻轻扇动翅膀。 第36章   任怀曼每天早上六点起床, 洗手间里已经有了动静——廖敏之早起洗漱,家里离学校远,又有早读课, 他需要早早出门。   廖可可还在呼呼大睡, 任怀曼赶紧冲进厨房弄早饭,鸡蛋白粥, 打发儿子去上学。   她再出门去路口小摊上买菜,再回来, 超市卷帘门已经被廖敏之打开,等任怀曼回来,他再骑着自行车走了。   但近来总有不对劲的地方。   任怀曼好几次发现廖敏之在超市拿吃的——以前无非是面包牛奶饼干,在学校充饥用。   最近廖敏之走之前总要在零食架前绕一圈——糖果、果冻、饮料、蜜饯、小零嘴,一天不落往书包里塞。   任怀曼觉得挺稀罕的, 廖敏之从来不挑吃:“你以前从不吃零食, 最近怎么吃这些?是不是上课太累了?”   “蜜饯你也吃?”   问的次数多了, 廖敏之想了想,告诉老妈:“给同学带的。”   “哪个同学?”任怀曼诧异道, “顾超?”   “不是。”   “那是谁?”   任怀曼稍一琢磨,他拿的都是女孩子喜欢吃的零嘴:“给女同学?谁呀?那个叫贺兰诀的小姑娘?”   自打上回贺兰诀跟着顾超来探病, 任怀曼就对这小姑娘惦记上了, 时不时问儿子两句, 两人平时相处如何?学习如何?关系如何?   “嗯。”廖敏之承认, “她帮我, 我带点零食给她。”   自家儿子嘴巴紧,平时也问不出什么来, 但任怀曼听他这么一说, 还是喜上眉梢。   比起廖敏之的成绩, 任怀曼更在乎他的终身大事。   听力障碍在职业选择上影响很大,适合他的工作种类很少,他不需要有太优异的成绩,能上个普通大学,找个普通工作即可。   但恋爱和婚姻呢?这是一辈子的大事。   这么帅气优秀的儿子,会有女孩子喜欢他吗?有没有合适的女生愿意嫁给他?   任怀曼亲自挑选,塞了几包牛肉干和话梅糖进廖敏之的书包:“她爱吃什么,你多拿点。”   “你俩好好相处,有空也请她来家里玩,我记得上回她还送可可巧克力,千万不能怠慢人家……”   廖敏之在老妈面前罕见有点脸红,拎起书包要走:“不用了。”   -   期中考试之前,贺兰诀和廖敏之持续了两个礼拜的强化复习。   贺兰诀还捎带上了唐棠。   高三又临近高考,学校广播每天都在慷慨激昂的打鸡血,连带着高一高二也激情燃烧起来。   学校学习气氛一时空前绝后。   尽管周末,大家也会约在学校一起复习,或者去校外的奶茶店讲题。   小组成员不断扩大,固定人员总有方纯和许端午,贺兰诀通常跟着廖敏之,偶尔连顾超也来,懒洋洋顶着个鸡窝头,趴在教室打瞌睡。   唐棠抽空会来七班当个插班生,撞撞贺兰诀:“待会要不要出去吃烤鱼?”   “来不及,我们吃食堂嘛,下午还要练英语。”   小树林里的英语角总是有琅琅书声。   贺兰诀会跟廖敏之抱着英语书在花圃里练习,为了避免有重色轻友的嫌弃,也把唐棠带上,或者其他同学。   他们偶尔在旁边听见,贺兰诀的声音又柔又软,对着廖敏之发音吐字,某个语法她总能翻来覆去的讲,讲到廖敏之点头为止。   大家时间都很紧张,各自都有大把的作业和事情,很少有人会有这样的耐心,不厌其烦的跟身边人解释那么多。   互帮互助,廖敏之也只带着贺兰诀刷题讲题,他唯独在贺兰诀身边话更多些,表情也更丰富些。   同学们也看出来,这同桌两人感情是真的好。   贺兰诀还在小卖部偶遇过郑明磊,零班周末两天全是课,基本作息和高三同步。   她知道郑明磊最近很忙,物理初赛时间在八月份,赛前几个月都在没完没了的集训,贺兰诀偶尔想起来,问他两句,郑明磊的回复时间通常都在凌晨一两点。   “保重身体,不要太辛苦啦。”贺兰诀请他喝海盐汽水,“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   “托你吉言。”他笑盈盈回她,“期中考试你也好好准备,别让阿姨操心。”   “知道了,我肯定让我妈高高兴兴来开家长会。”贺兰诀握拳,“大家一起加油哟。”   郑明磊忍俊不禁,伸手在她脑瓜子上拍了拍,再比划了下两人身高:“幼儿园身高只差了我一点点,现在只能仰头看我了吧,现在有没有差二十厘米。”   动作和语气若有若无的亲昵。   贺兰诀挠挠头:“大概吧。”   “多喝牛奶。”   “来不及啦。”   顾超捅捅廖敏之,抛过去一个眼神。   青梅竹马,横刀夺爱。   唐棠还在一边加注释:“你们看,兰诀又不好意思了。”   “初中的时候,我们语文老师搞了个活动,说要给远方的好朋友寄封信,兰诀说她没有远方的朋友,把信寄去了市重点初中,没想到,第一个收到信的人就是兰诀,回信人还是市重点的第一名,语文老师把信拿进来,全班同学都羡慕死了,天天追着她问。从那以后,兰诀再也不说自己跟郑明磊是朋友,在学校看见他也躲。”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郑明磊把目光一转——旁边站着一溜的目击者——两拨人都在等。   话题匆匆结束。   “走啦,下回再聊。”   “回见。”   贺兰诀走过来,招呼自己的小伙伴:“走呀。”   唐棠和顾超都是一脸不怀好意,廖敏之情绪没什么波动,拎着她的书包往前走。   “你们怎么了?”贺兰诀问。   “没什么。”唐棠和顾超异口同声。   贺兰诀皱了下鼻子,拽着廖敏之衣袖:“快走快走,还有好多作业没做完呢。”   郑明磊也跟几个朋友往实验楼走。   “明磊,那个女生,是不是你经常关注的那一位?”   “挺可爱的,笑起来眼睛弯弯,很清纯。”   “我们父母是同事,也是小时候的好朋友。”郑明磊笑道,“我有经常关注?我怎么不知道?”   “没有么?那怎么老找老师打探消息。”   “没有。”郑明磊摸摸鼻子,含笑否认,“可能有时候想稍微照顾一下。”   “你根本就是喜欢她吧。”汪夏加快脚步,淡声抛下一句,“挺难得的,你也会那个样。”   -   期中考试的时候,天已经热起来,后山的树林和垃圾站滋养了一波又一波的蚊虫。   贺兰诀的考场在一楼,座位挨着窗户,窗下有条排水沟,她穿着短袖,蚊子嗡嗡嗡逮着她的胳膊咬。   下了考场,她跟廖敏之抱怨,伸出了自己的手:“咬了我八个蚊子包。”   “我有外套,你考试的时候把外套穿上。”他把自己的衬衫递给她,“我去小卖部给你买瓶风油精。”   贺兰诀点头:“好。”   这是她自己也能轻而易举办到的小事,但她偏要在他面前诉苦。   风油精是学校的硬通货,提神醒脑、头晕、驱蚊都能用,比花露水管用。   廖敏之再回来,拧开小瓶,问她:“你来?还是我来?”   贺兰诀坐在石凳上,伸出了自己胳膊,理直气壮横亘在他面前。   “你来吧,这个味儿太冲了,我不喜欢。”   他曲腿,半蹲下身体,在她面前就矮了半个头,像个效忠的骑士,把绿色液体倒在手心,指尖沾一点,慢慢涂抹在她被蚊子叮咬的肿包上。   指尖仔细匀着她的皮肤,传递着清凉的触感。   贺兰诀默默看他动作,廖敏之的动作认真而又缓慢,睫毛低垂,目光凝视在她皮肤上。   “痒。”贺兰诀小声念了一声。   不知道痒的是蚊子包,还是他指尖的轻柔动作。   他没听见。   她也伸出手指,在他的手心沾了沾,粗暴搓着自己的皮肤,把蚊子包搓得发烫发红。   廖敏之抬头,她抿着唇,狡黠地冲他笑了笑。   -   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石破天惊,廖敏之打断了方纯和许端午的拉力赛,班级排名第二。   贺兰诀班级排名十一名。   她成绩向来不稳定,起起伏伏落差大,能连着几次稳住排名,那是真的进步了。   赵玲对这个分数表示诧异且满意,知道贺兰诀这阵子勤勉自觉,跟她那个听力障碍的同桌也有点关系。   “选择合适的朋友很重要,你多跟班上的尖子生接触,以前那些吃吃喝喝的朋友少来往。小廖身残志坚,你要好好学习他的优点。”赵玲敲贺兰诀的饭碗,“他给你讲题,平时你也多帮帮他,两人互相监督,一起进步。”   “妈,你不要乱用成语,什么叫身残志坚,人家明明好好的。”贺兰诀不乐意。   因为这两次的成绩,赵玲对贺兰诀这个男生同桌有了兴趣,打算趁着家长会时见见人,顺带也跟对方家长表示谢意,聊两句。   通过女儿的描述,赵玲觉得——廖敏之应该是那种沉默内向、其貌不扬、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孤僻男生。   起码不是处着处着,能处成早恋的男生吧。   那可要不得。   没想廖敏之和任怀曼依旧没来参与家长会。   贺兰诀给他发消息,廖敏之说自己在超市看店。   【每次开家长会你都不来,我妈差点以为我没同桌,她本来还想见见你和阿姨,又失望了。】   廖敏之指尖一紧,盯着手机屏幕。   【……】   【见我?】   【对呀,我妈想谢谢你。】   【不过你们为什么不来开家长会呀?店里走不开吗?】   【范老师是我舅妈,也是我妈的朋友。】   【不需要去开家长会,我的情况,我妈很清楚。】   【舅妈?范姐是你舅妈?你从没说过?】   【你好像没问过。】   贺兰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所以两年,你是特意被分在范姐班上的吗?】   【对……】   【那顾超呢?】   【除了重点班,其他班随他挑。】   【fine,特权阶级。】   -   任怀曼去了一趟银行,回家后又给廖峰打了个国际长途。   廖可可蹦蹦跳跳过来:“是爸爸的电话,我和爸爸聊天了。”   “我知道。”   电话挂断,任怀曼把廖可可赶去玩,拍拍廖敏之的肩膀。   “你爸汇了十万块钱回来。”   她脸上有轻松的笑意:“再待一年,也差不多就回来了,机票要提前定,我们商量还是等你高考完,六七月份回来刚刚好。”   夫妻俩感情不错,廖峰走了快三年了,为了省机票钱,一直没有回来过。   任怀曼嘴里说不挂念,心里却一直盼着。   盼着廖敏之高考,考完了,儿子的事情做完,丈夫也回来了。   “你爸这几年寄了三十万回来,明年回国还能带一笔钱回来,这样做人工耳蜗的钱就完全够了。”   “残联那边不知道有没有补贴,我找个时间去问问,要是能有补贴,省一点钱也好。”   廖敏之耳朵听不见后,夫妻两就一直在关注这方面的信息,后来听说有人工耳蜗,国内耳蜗植入技术已经成熟,只是价格高昂,任怀曼了解过一个澳大利亚的品牌,单耳蜗裸机价格29万,还不包括手术和后期维护、语训费用,但听说人工耳蜗效果喜人,夫妻两人执意要做。   廖峰下岗后,只拿了一笔菲薄的遣散费,小超市的收入勉强维持家庭开支,任怀曼再找残联,本地残联没有针对青少年和成人的耳蜗政策,就算有,也是杯水车薪。   正好有个机会,廖峰去了日本,那边时薪高,攒个几年,人工耳蜗的钱就出来了。   廖敏之看着任怀曼眉梢带喜,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我是这样打算的,等你高考完,我们马上动手术,暑假时间长,可以等耳朵慢慢恢复、调试开机,还不影响大学开学。”   “去大城市的耳鼻喉医院,你不是想去临江念大学吗?你舅妈说你这个成绩,去临江念大学完全没问题,手术就去临江做,到时候你爸也回来,我们一家四口一起去,也算是旅游。”   “就算能听见声音,我也听不懂。”廖敏之慢吞吞回答,“我已经十七岁了,早就过了语言发育的年龄,根本不可能复建正常的听力,就算戴了耳蜗,也根本没有听的能力,依旧要依靠读唇。”   “三十多万,可以买一套新房子,不用住在老房子里,你们睡觉很吵。”   任怀曼嘴角抿出一条线,倔强道:“临江那边有很多专业的语言康复机构,只要你做语训,就一定能听懂,说话也能更流利。你小时候不就是这样学过来的吗,再来一遍有什么难的。”   “有了人工耳蜗,你可以听音乐、打电话、可以听见更多的声音,你不想听见吗?你小时候什么声音都能听见,只是不记得了。”   “肯定要做的,爸爸妈妈欠你一双耳朵,肯定要还给你。”   廖敏之垂下眼睛。   任怀曼摸摸他的头发,弯下腰和他平视:“我知道你不想花这些钱,但这也是爸爸妈妈应该做的。我们先不争这个,先好好念书,耳蜗的事情等明年再说。”   他偏首望着前方,路上人来人往,有人步履匆匆,有人悠闲漫步,他们在交谈,在打电话,在嬉笑打闹。   能不能听见,对他而言,有那么重要吗?   -   期中考试之后,时间飞速进入初夏。   天气渐热,但头顶的风扇还未正式启动,班上男生集体换了短袖,只要不开门不开窗,教室里就弥漫着股淡淡的汗馊味。   也不知道是哪群人不爱洗澡,女生们集体买了一波芳香剂和空气喷雾。   老周夹着语文课本进来,在门口挥挥鼻子:“还是贾宝玉说的对,楼下文科班清清爽爽,你们这班浊臭不堪,来来里,大家把门窗打开。”   范代菁开始禁止大家在教室吃泡面盒饭一类,免得扔进垃圾桶里发酸发臭,还招惹蚊虫蟑螂。   学校就傍着山林,各种飞虫蛾子已经见怪不怪,只要不窜出只老鼠或者蛇来,大家都淡定得很。   贺兰诀最近总有一种感觉。   “你没有看见,刚才有个黑影在前面晃。”   “没有。”廖敏之向来专心。   “可能是蟑螂。”贺兰诀目光如炬,“在讲台上。”   “讲台里有樟脑丸,不可能有蟑螂。”   讲台有投影设备,一般都会放几袋樟脑丸进去,防虫防鼠。   “好吧,可能我眼花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时间,贺兰诀一边偷吃巧克力饼干,一边做作业。   饼干碎屑撒了一桌。   贺兰诀低着头,眼角瞟见一点异常,再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再咬一口饼干,去摸自己的水杯。   漫不经心抬头——   在她书架顶端,一只邪恶小生物潜伏在书脊上,黑褐色,油光锃亮,体型庞大,长丝触角,静静地和她对峙。   贺兰诀脑袋当机万分之一秒,而后狠狠抽气,压着声音低呼:“有蟑螂。”   那只巨大蟑螂受到惊吓,挥舞着纤细六足,想悄悄潜逃。   贺兰诀手慌脚乱抓自己的文具袋砸它。   文具袋的铅笔橡皮哗哗哗砸下来,蟑螂慌了深,改变了去向,蹭蹭蹭爬下书丛,逃窜到贺兰诀书桌上,没头没脑沿着缝隙到处钻。   “它跑过来了——”贺兰诀从座位上窜起来,带着椅子吱呀尖响。   她不怕蟑螂,她怕蟑螂靠近。   啊啊啊啊啊——   贺兰诀用手边东西乱砸它。   走投无路的大蟑螂六神无主,到处变换方向,爬过贺兰诀的桌面,爬进了廖敏之的领域——廖敏之愣了两秒,也火速推开椅子起身。   蟑螂沿着两人的书桌一路逃窜。   后排坐的也是女生,正好直面正对,眼睁睁看着蟑螂大有大杀四方,气势汹汹冲过来之势,已经是瑟瑟发抖抱在了一起。   蟑螂沿着书桌边缘,一溜烟逃进了桌子和讲台的缝隙。   “去哪儿了?”贺兰诀惊魂未定,问周边人,“你们看见了吗?爬到我们桌子里,还是爬讲台去了?”   “好像顺着那个洞,爬进讲台了……”   “真的?没在桌子里?”   廖敏之已经挪开了桌子,在书桌旁侧搜罗蟑螂的足迹。   “没事吧。”高峰跑过来主持大局,“一只蟑螂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这蟑螂这么大,要是在讲台里生崽就麻烦了。”   “讲台有蟑螂也很恐怖啊,我们的桌子挨着讲台。”   高峰撸起袖子去讲台看有没有不明生物。   贺兰诀不放心,拉着廖敏之:“我们找一找,也可能躲进书桌里了。”   她书桌里塞的都是零食,最害怕招惹蟑螂了。   廖敏之帮她从书桌里倒腾出零零碎碎的糖果、巧克力、小饼干。   “怎么还有薯片?”贺兰诀嘀咕,伸手去掏,“什么时候的薯片?”   薯片包装袋挤成一团,缩在桌子最里面,应该是她某天吃了一半,顺手塞进书桌里,然后忘之脑后。   她把包装袋掏出来,捏在手里,顺着开口往里看——看看里头还有没有剩余的。   四五只小体型的蟑螂二代,蛰伏在薯片渣里,顺着袋口企图逃跑。   “啊——”贺兰诀瞳孔地震,放声尖叫,揪着廖敏之的衣服,“有蟑螂——”   薯片袋轻飘飘掉在地上,小蟑螂们在她脚边四处逃逸。   她整个人都要石化裂开了,整个人都吊在廖敏之的胳膊上,拉着他逃窜:“啊啊啊啊啊啊——别碰我——”   廖敏之不怕蟑螂,但被她硬拽着,大半衣服都揪在她手里,衣领后勒,脖子也勒红了,呼吸也不顺了,手也被她缠住,被六神无主的贺兰诀拖累着两个人跌跌撞撞往后倒,书本也掉了一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更猛烈的是周边同学的尖叫声,有恐惧症的同学已经逃出了教室,后排女同学爬上了桌,急得大哭:“过来了,它过来了,贺兰诀,快踩死它,踩死它,”   “我不敢,我不敢……呜呜呜……”   贺兰诀瑟瑟蹲在廖敏之凳子上,紧紧拖着廖敏之,把他当挡箭牌用。   廖敏之跨步,镇定一脚,消灭了一只小小强。   “这边,这边有一只。”周边男同学发挥男子气概,满地逮,“哎,踩一脚,咯嘣响。”   “你好恶心。”   “恶心啥,这可是优质蛋白质,吃薯片长大的。”   “啥味?哦,德克萨斯烧烤,烤一烤应该挺香的。”   女生集体作呕。   “我忘记了。”贺兰诀鹌鹑似的缩在廖敏之身后,两行面条泪,“我真的忘记了——”   这节自习课被贺兰诀毁了。   范代菁听见喧哗声,急忙上来,看见教室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讲台也被搬空了。   蟑螂的老巢应该就藏在讲台里某个角落,顺着木头缝隙,正好溜到贺兰诀桌子里野餐。   男生们聚在一起,聚精会神找小强。   范代菁把班级情绪安抚下来,看见撒了一地的薯片渣和贺兰诀桌上的小零食,交给廖敏之一个任务。   “廖敏之,以后监督贺兰诀的课桌,务必保持干净。”   自习课后,贺兰诀跟范代菁请假:“老师,我想请一节晚自习。”   “怎么了?”   贺兰诀抬起自己捏过薯片包装的手:“我有心理阴影,想回去洗个澡。”   范代菁也忍俊不禁:“批准,今天晚上你就在家休息吧,放松一下。”   “谢谢老师。”   贺兰诀回家痛痛快快洗了个澡,皮肤都泡红皱了,才把那惨不忍睹的画面从脑海里剔除。   她没收拾东西,直接回家,当天作业还是廖敏之送过来的。   “妈,我下楼一趟,同学送点东西过来。”   “早点回来。”   贺兰诀没换衣服,握着手机,趿着人字拖下楼。   她穿着白色吊带裙,露出纤细的锁骨和后背,短发温顺,发尾仍沾着水珠,走过黄昏斜照的安静小巷,慢悠悠飘过来,像一朵清新柔软的白云。   “你怎么来了?”玲珑眉眼还带着点低落。   廖敏之把作业和试卷递给她:“卷子明天早上要交。”   “桌子我帮你洗了,用酒精消过毒,你要是不愿意用,我把我的课桌换给你。”   “谢谢。”贺兰诀看见他的T恤,被□□得皱巴巴的,胳膊还残留她用力摁下的指痕,目光闪烁,“那个……”   “我是不是把你弄疼了?对不起……”她红着脸,“我觉得我当时举动挺傻的。”   她当时就差窜进他怀里了。   “不疼。”他语气柔缓,“我觉得挺好的。”   两人对望了一眼,他眼神安静绵长,却暗藏光芒,直直地望进她心底。 第37章   蟑螂事件之后, 贺兰诀一度有了心理障碍,把自己的零食都转移到廖敏之书桌里。   围魏救赵。   她吃零食也偷偷摸摸,绝不打搅廖敏之, 手悄悄伸进他书桌里, 暗中摸索包装袋。   廖敏之每次都能精准地逮到一只小贼手。   抓住,扔出。   贺兰诀眨巴眨巴眼睛, 引着他的注意力落在别处,又顺着桌缝隙悄悄摸进去, 小心翼翼偷运零食。   廖敏之再一次攫住她的手。   那只手微凉,柔软纤细、滑腻无骨,十指不沾阳--------------丽嘉春水,圆润淡粉的指甲盖上贴着亮晶晶的小贴纸。   他的手却是干燥热烫的,指骨笔直而硬, 略微硌人, 手心有几个薄薄的小茧。   是全然不同的触感。   无人可知, 面上不动声色,每一次暗地的交锋和肌肤触碰, 像羽毛轻轻挠动心田,酥酥麻麻, 无法描述, 只有彼此目光流转, 眉目传递的细微异常可窥端倪。   像一场只属于两人、无法诉诸于口的秘密游戏。   偶尔午夜醒来, 溶溶月色透过窗户撒在床上, 贺兰诀常觉自己在长身体,哗啦啦疯长, 余韵深长又令人辗转难眠。   只能回味, 无法描述。   学习之外, 她还想找点别的填补心灵,常去租书屋借点言情小说和漫画满足少女的幻象。   她和唐棠探讨爱情的基调和特质,又觉得不过瘾,拽着廖敏之一起参与,可惜廖敏之对她的精神读物丝毫不感兴趣,屡屡惹她气恼。   “情节推动缺乏逻辑。”   “感情发展莫名其妙,动机不纯。”   “快餐读物,毫无营养,白日做梦。”   贺兰诀气得把《钢铁是怎么炼成的》砸在他脑袋顶上。   读你有力量、有逻辑的文学作品去吧。   他唯一有用的贡献——   贺兰诀在翻阅某本少女漫画时,男女主情感发展的关键时刻,全书最重要的那一页被人偷偷撕掉了。   后一页……第二天清早。   到底发生了什么?!   廖敏之骑车载着她,找遍了北泉大大小小的书店和租书屋,最后贺兰诀面色微红地走出书店,发消息给唐棠。   【一个特别浪漫唯美的深吻。】   【尺度还可以。】   唐棠回她。   【照片发我看看。】   【你俩争分夺秒出校,就是找书去了?真闲。】   【重色轻友,以前做什么都是我陪你,现在你有了新欢,抛了旧爱。】   贺兰诀安慰了她一通。   最近唐棠有点黏人。   -   “周末要不要去滑冰?”唐棠邀请贺兰诀,“我们班几个同学组团活动,打算去滑冰。”   “滑冰?”   “喷泉广场那边有家老式旱冰场,原先咱初中附近不也有家吗,我们以前还去玩过,后来倒闭了。喷泉广场这家比较大,挺有人气的。”   这么一说贺兰诀想起来了,她表妹璐璐身高腿长,从小学轮滑,淘汰过几双半新不旧的轮滑鞋,都送给了贺兰诀。   初中那几年无所事事,贺兰诀还带着上小学的璐璐,还有一帮朋友去旱冰场滑冰。   上了高中后,溜冰风潮突然渐退,贺兰诀就再也没去。   “你们人多吗?人多的话你和班上同学玩吧。”   “你也多陪陪我呀。”唐棠撒娇,“问问你们班同学有没有想来的?男生女生都可以,我们这边主要是女孩子,要是能有个帅哥……”   唐棠话锋一转,嘿嘿笑:“我们班有好几个同学喜欢你们班的那个谁……”   那个谁?   顾超嘛。   贺兰诀一号召,顾超和身边一群男生都热烈响应,后来况淼淼也加入。   再后来,听说篮球队的一拨人也要参与。   贺兰诀拽了拽廖敏之。   “什么时候?几点?”他简洁问她,“需要准备什么?”   “你以前滑过旱冰吗?”   廖敏之眼神淡淡:“没有。”   “小可怜。”贺兰诀安慰他,“我可以带你,我滑得可好了。”   -   溜冰场在喷泉广场附近的一间平房内,场地极大,光线昏暗,有好几个滑行区域。   贺兰诀进去的时候,劲爆的舞曲响炸耳际,炫酷的霓虹灯染着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庞。   熟面孔不少,唐棠也换了旱冰鞋进了溜冰场,隔着栏杆招呼贺兰诀进来。   “我等人。”贺兰诀趴在栏杆,把自己的奶茶递给唐棠喝,“你们先玩吧。”   “廖敏之什么时候来?”唐棠隔着振聋发聩的音乐呐喊。   “快了。”   -   廖敏之在冰场门口站了很久,目睹眼前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和欢声笑语的人群。   在认识贺兰诀之前,他从未踏足过任何娱乐场所。   生活和学业,都是单调而孤寂的,习惯了,好像没什么不好,但好像也说不出好来。   贺兰诀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他神色似乎专注。   “怎么了?”   他凝神听了那么一会,眼神也有了波澜:“有声音。”   “是音乐,低音舞曲,很吵。”贺兰诀莫名有点心酸,“你能听见吗?”   “一部分,不连续,我能感知低频音段,但听不见高频。”   “高频和低频,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我听不见,尖细声音,例如,电话铃声,女孩和小孩的声音,但是对低重音,男声,雷鼓声,感音清晰度比较好。”   “所以你听不见我的声音?却可能听见顾超的声音?”贺兰诀问他。   廖敏之想了想:“对。”   贺兰诀有点失落:“原来耳朵也会偏心。”   他突然被她这句话怔住,久久无法出声。   这么热闹的溜冰场,他们好像在聊一个悲伤的话题。   贺兰诀舒展了下身体,歪着脑袋想了想:“听不见也没关系。”   她摊开他的十指:“你想听歌吗?我刚才看你听了很多,我可以教你唱歌,do、re、mi、fa、sol、la、si,七个音符,歌的节奏都是由音符带动起伏的,像这样的……”   贺兰诀把他的手指当琴键,放慢口型,慢慢唱歌给他听:“玛丽有只小羊羔,小羊羔……”   廖敏之认真专注地看着她。   -   旱冰场里,好些同学已经牵起长龙,绕着旱冰场转起了大圈,顾超冲过来拍栏杆,冲着两人喊:“你俩坐在这干嘛呢?快进来。”   她蹦蹦跳跳起身,推着廖敏之:“走吧。”   两人换了溜冰鞋。   “你跟着我,慢慢滑。”   廖敏之微微晃了两下,拉住了贺兰诀的手。   她回头,甜甜一笑,牵着他:“走吧。”   廖敏之上手很快,贺兰诀带着他滑了一段,他已经能自己慢慢动作。   两人肩并肩,沿着栏杆边缘慢慢滑行。   霓虹灯下的人群已经玩起了花样,转圈,跨障,推行。   唐棠笑嘻嘻飞掠过来,在贺兰诀肩头推搡了一把。   贺兰诀往前趔趄,廖敏之伸手,两人的手又重新牵在一起。   “想牵手就直说嘛,我当你们助攻。”唐棠反手比了个耶。   来捣蛋的人接二连三,不是拽贺兰诀,就是拖廖敏之,把他俩人凑在一起挤。   “你们烦死了。”   能不能让人好好独处了。   贺兰诀拉着廖敏之去了角落玩障碍跨越。   贺兰诀绕着柱子转圈圈,滑滑梯,走楼梯,玩得不亦乐乎。   廖敏之在一边看着。   总有摔倒的时候,溜冰场没有护具,全靠身边朋友眼疾手快拉一把。   欲说还羞,一触即离的荷尔蒙碰撞分泌多巴胺,让人心情愉快,眼神明亮,脸颊发红。   加上炫动的声音和妖魔鬼怪的灯光。   发酵的最终结果,肯定是她放开胆子横冲直撞,把他撞倒在地,两人跌在一处。   无人注意的角落,晃动的灯光,鼓噪的音乐。   廖敏之后背撞在圆柱上,一条胳膊支起,虚虚护着她的肩膀,半边身体承受她的压迫。   两人挨得很近很近,近到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   近到可数对方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探及对方瞳仁中自己清晰的面孔。   “疼不疼?”   他的气息轻轻洒在她脸靥。   贺兰诀摇摇头。   “能起来吗?”   “可以。”贺兰诀嗫嚅着,挣扎着起身,撑起的手肘和膝盖不知弄疼他身上哪里,见他受痛皱起眉头,一时不敢用力,又慌张地松开力道。   两人面庞距离不过几厘米。   他微微仰头,快快地吁了口气,喉结滚了又滚,才舒展眉头,目光回到她脸庞上。   星眸懵懂,唇瓣微启,有些手足无措的慌张和羞怯。   他最熟知这张唇,甚至是闭着眼,也可以画出它的美好形状。   翕张的唇、微笑的唇、噘嘴的唇、鼓囊囊的唇,贝齿轻咬的唇……   永远的生动和鲜艳。   廖敏之目光灼灼盯着她的唇瓣,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凑。   似乎想要落下点什么。   贺兰诀屏住呼吸,慌乱闭上了眼。   清浅呼吸轻轻喷洒在她脸靥,渐渐急促而紊乱,手掌下的胸膛起起伏伏,连带着她也纷乱无措。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几秒,几分钟。   似乎什么都没有落下。   连一片雪花都没有。   “贺兰诀。”   有人轻呼她的名字。   她慢慢睁开眼,正撞进他眼睛的漩涡里。   额对额,眼对着眼,鼻尖对着鼻尖。   他在极微小的距离停住。   “贺兰诀。”缠绵的、沙哑的、模糊的音调。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别生气……”   他微抬下颌。   好像是无心的接触,又或者故意营造的巧合。   唇和唇之间,只隔着一根手指的距离。   高挺的鼻梁恰恰好抵住了她的鼻尖。   微凉的,柔软的,肌肤相贴的新奇触感。   她心快得几乎要跳出来,望着他的眼,有天旋地转的晕眩感。   他的鼻尖蜻蜓点水般蹭了蹭她,停住,触探彼此的温度和气息。   留恋回味。   又轻轻蹭了蹭。   微微的痒。   时间过得很漫长。   好像是蝴蝶伸出触角,触碰乍开的鲜花,沾了满身的花粉。   干净清冽的少年气息,和甜蜜清浅的少女香味。   两人都睁着眼,眼眸里只容得下彼此。   贺兰诀手指攥得青白。   一张脸艳若滴血。   廖敏之克制般地滚了滚喉结,凝视着她,舔了舔干燥的唇。   闭上眼,摊开自己手脚,躺回地上。   贺兰诀回过神,终于放开自己的呼吸,缩手缩脚从他身上滚下来,抱着膝盖坐在一旁。   许久之后,她再回头,他仍是躺在地上,已经睁开了眼,幽幽地望着自己。   “起来吧。”   贺兰诀把他从地上拖起来。   廖敏之借着她的力道,从地上撑起来。   轮滑鞋被两人力道带着,在地上打滑。   两人撞在一起。   他伸手虚虚环住她的肩膀,却只是挨着她的衣服。   贺兰诀蹭在他胸口,也只是贴住了他的衣料。   像个若即若离的相拥。   两人安静地待了很久。   溜冰场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和趣味。   好像只有这个片段,才值得纪念,值得天长地久。 第38章   天气预报今日最高温29℃, 天气晴好,微风。   但体感温度远远超过这个数值——口干舌燥、心慌意乱、手心潮湿,直视太阳甚至有晕眩之感。   阳光灿白、炽亮, 绿化树葳蕤、翠绿。   所有影子都铺展在地, 和地砖、灰尘、脚步、气流搅合在一起。   明晃晃,一切都无所遁形。   两人走在一起。   中间隔着点距离, 宽度勉强够侧身挤进一人,不疏远生分, 也不过于亲昵。   但步伐却暗藏心急,蹦蹦跳跳的步伐和目光的必要直视,导致肩臂偶然擦过,或是发梢衣角拂过。   漫无目的,只是消磨时间, 还没想好究竟要去哪儿, 做点什么。   交谈不多, 但眼神默契——路边的促销广告、橱柜的新款上架、食物的浓郁香气、路人的言谈神色。   太阳晒,却不至于汗流浃背, 走得久了,鬓角有点汗。   有骑三轮车的小商贩路过, 车上搁着保温桶, 卖夏天的清凉饮料, 酸梅汤和冰粉。   贺兰诀很喜欢, 扭头问他:“要不要吃冰粉?”   廖敏之点头。   贺兰诀要了一杯酸梅汤, 一碗冰粉。   习惯性选择,如果是和唐棠一起, 可以交换彼此的食物, 同时享有两种口味。   酸梅汤是浓郁的焦糖色, 杯壁挂着凉气、淡淡的桂花香。   冰粉纯透明,撒一勺红糖,再有花生碎、葡萄干、山楂碎。   廖敏之选了酸梅汤。   两人坐在绿化树下的长椅上吃东西。   他用吸管,手指卡着杯缘,姿势漂亮。   她捏着小勺,一口塞下,两颊鼓得分外可爱。   聊点什么?   “周末你都干嘛?”   “看店。”   “一直看店?”   “嗯,让我妈休息。”他俯着身,手肘撑在大腿上,两手交叉握杯,便于扭头,看清她完整的唇形。   斑驳阳光落在他发顶,肩膀,手臂。   天知道他这姿势有多青春、潇洒、帅气。   “偶尔,带我妹出去玩。”   小朋友,可爱,有趣,永远都是闲聊的切入点。   廖敏之偶尔也带廖可可吃薯条汉堡,带去顾超家玩游戏,带去游乐园。   聊起廖可可。话多,爱玩爱闹,爱交朋友,火爆脾气,馋嘴小偷懒,简直是廖敏之的反面。   家里物质为廖敏之倾斜——为耳朵看病吃药、更换高昂助听器、语训费用、还有计划中的人工耳蜗。留给廖可可的,就是疼爱和关注,起码廖峰每次打电话,大半时间都是和小女儿说话。   贺兰诀也有妹妹,表妹赵璐璐,长手长脚,比她这个当姐姐的还高一个头,姐妹俩一起逛街买衣服,一起看偶像剧,一起在外公家过暑假。   那些年还是计划生育,大家都是独生子女,有亲兄弟姐妹的人极少,家庭要丢公职或者巨额罚款,贺兰诀也惋惜,记得小学五年级,赵玲住过医院,流掉了一个意外的小弟弟或小妹妹。   他淡声说自己的残疾证就是因为廖可可出生才办出来的——父母坚持他是个正常人,却在社会层面让他持有一份确认证明。   贺兰诀的冰粉已经吃完,捧着空空的塑料小碗,有点闷闷地看着他。   廖敏之捏着酸梅汤想了想,掏出一张湿巾,擦擦吸管,把喝了一小半的酸梅汤递给她——以为她的目光垂涎他的酸梅汤。   她矜持了几秒,长睫眨了眨,没接,但是扶着他的手臂,凑过去飞快地吸了一口。   咕咚一声咽下。   酸酸甜甜,清凉解暑。   两人换了个话题,贺兰诀说自己,无非是吃吃喝喝或者日常琐事,也说班上的八卦——男生之间的打架闹掰,女生私下的小矛盾,男生和女生之间的暗流涌动。   就算范代菁再严厉板正,也会冒出句温柔劝阻:“姑娘们,千万别早恋,不要因为班上这点小虾米,放弃未来大海里千千万万条大鱼。”   全班男同学:……   风流才子老周(语文老师)也有话说:“男同胞们,别以为女生朝你笑就是爱上你了,她跟别人笑得更开心。”   全班女同学:……   “听说高三有个女生退学了。”贺兰诀吞吞吐吐,忍不住和廖敏之分享最近听过最震惊的八卦。   “上个月高考体检,这个女生检查出怀孕,却死活不肯坦白男朋友是谁,也没有人主动站出来承认,后来女生再也没来过学校,前几天她家里人过来办了退学手续。”   消息来源是况淼淼,体育课上,班上女生听得心惊肉跳。   好笑的是,时至今日,仍有女同学认为接吻就会怀孕。   学校总是打击早恋,屡屡用成绩退步,请家长,处分,退学来威胁人,但仍然挡不住青春期的荷尔蒙冲动。   初中的生理卫生课通常轻描淡写, X启蒙教育主要依靠私下流传的杂志和成人片。   贺兰诀的启蒙教育来自言情小说和漫画情节,用词或火辣或含蓄,但描述通常梦幻唯美,让人心跳加速,浮想联翩。   就好像……   溜冰场昏暗灯光下,鼻尖和鼻尖的轻轻掠过。   大脑死机,一片空白。   “这女生,遇人不淑。”他语气轻描淡写,眸光却隐隐浮动,毫无察觉地喝了一口酸梅汤。   又喝了一口。   “咕咚。”   明显凸起的喉结翻滚浮动,一口咽下。   “欸。”   贺兰诀的目光从他抿过的吸管顶端,定定挪到他湿润的唇,再到喉结,最后再回到吸管上。   脑子里“轰”的一声,两颊突然染上一丝绯红。   这跟吸管她……她刚喝过,他没有用纸巾再擦一遍。   他,他,他直接碰了她的嘴唇碰过的地方。   廖敏之也突然回过神来,看她一副羞涩到近乎羞耻,在椅子上坐立不安,几乎要蹦起来。   再垂眸看着手中的酸梅汤。   再扭头,直直地盯着她。   目光清澈灼亮。   贺兰诀镇定下来,无所谓地抿了下嘴唇——也没什么,她和唐棠,甚至和班上女同学,也经常这样。   他再看她一眼,眼帘静静往下扇了扇,再掀起,眉尾似乎上扬。   狼子野心般……自然把酸梅汤递到她面前。   喝不喝?   贺兰诀刚平息的心火又不争气的拱起来。   瞟了他一眼——廖敏之神情平静,下巴微扬,眼神直刺。   总有那么点“扮猪吃老虎”的感觉。   “谢谢。”   她低头,触及吸管的材质和触感,嘴唇微微颤抖,牙齿咬住吸管才镇定下来。   咬着吸管喝了一大口。   杯底还剩一点残渣。   廖敏之轻轻松松,身体往椅背一倚,握着塑料杯,嘴唇贴着吸管,把最后一点喝光。   空空如也的塑料杯顺手搁在两人身体中间的缝隙。   谢谢各种文艺作品的科普。   接吻不会怀孕。   顺着之前的话题,廖敏之摊开两条长腿:“还有20天就要高考了。”   对他们而言,那就是385天。   “你理想的大学是哪个?”贺兰诀问他,“想去哪个城市?”   北泉是个十八线小城,山清水秀,但当地经济不算好,连火车站和高速公路都没有。   北泉高中把一批批的年轻人送走。   北首都,南临江,其他一二线城市画成一个圆,省会宛城是圆心。   廖敏之想起人工耳蜗,想起临江,淡声问她:“你想去哪里?”   北泉高中是省重点,但主要生源还是市内招生,升学率并没有那么神话。   零班和实验班冲的是名校和重点大学。   普通班的目标就是本科率——普通一本二本,散布全国几百个城市。   “那要看我能考上什么学校。如果分数高,我爸妈希望我去大城市,如果分数普通,那大概会去宛城,我爸的公司就在宛城,对宛城比较熟悉。”   她看着他:“你的成绩可以去首都,或者临江。”   廖敏之想了想,对她说:“还有一年,我们可以在明年的这个时候,商量这个话题。”   商量?   他用了商量这个词。   贺兰诀忍不住唇角翘起,撞撞他的胳膊:“我们高三会分班吗?”   “范老师是你舅妈,你打听点内部消息,要是不分班就好了。”   往届里,有分班的,也有不分班。   主要是高三这年,要把艺体生筛出来,还有隔壁县市过来的复读生。   高二只剩两个月了,送走这一届学长学姐,也轮到他们了。   廖敏之轻轻嗯了一声。   不分班,他们还可以当很长时间的同桌。   -   贺兰诀在房间戴着耳机听歌,翘腿翻着一本《读者》杂志。   脑瓜子“啪”一声。   “妈,你怎么又随便进我房间。”   “喊了你多少遍?敲了多少次门?你戴着耳机听歌,还唱出来了?”赵玲拎着拖把进来,“玩到这个点才回来,一整天都不着家。”   贺兰诀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坐在书桌上,给老妈腾地方拖地:“我唱出来了吗?没有啊。”   “这么高兴,跟谁出去玩?电话也不接。”   “小棠啊,我不是提前跟你说了嘛,我没听见你电话,给你回短信了。”   “每周末都跟唐棠出去。”赵玲唠叨,“你俩最近天天黏一起,以前初中、高一也没这么黏过。”   “是真的,都是小棠约我,我俩去拍大头贴了。”贺兰诀两手一摊,“不信你给她打电话。”   赵玲再敲她脑袋:“我是看你这几次考试成绩还不错,才让你玩,到了高三,可不许了。你看看郑明磊,人家现在都忙成什么样子,每天上课不说,还请家教上门,一个小时八百的特级教师,你要是能有他那个成绩,别说一个八百,就一个小时八千,我也给你请了……”   贺兰诀笑嘻嘻:“妈,我们班同学都夸你厨艺好,特别喜欢吃你做的菜,晚上我想吃小炒牛肉,椒盐虾,你能给我做吗?”   “做做做,你要吃月亮吃星星我也摘下来给你煮菜。” 第39章   最近连连有好事发生。   甭管是玩游戏得了高分, 还是租书屋抽奖中了五块钱,抑或是买奶茶正巧遇上买一送一。   总之万物明朗,风调雨顺, 身心舒畅, 家庭和睦。   天热了,贺兰诀也不赖床, 一骨碌爬起来。   洗完脸照镜子,扯扯上扬的嘴角, 连自己都觉得镜中人容光焕发。   赵玲看她小脸带肉,眉眼可爱,气色红润,快活得跟个小松鼠一样,再想她成绩进步, 食量大增, 也不禁心头高兴, 哎,生个闺女真是好。   这么一想心也软了, 往后小棉袄贴心的日子多着呢,学业也别逼得太紧, 至少不能老跟同事家儿子比, 省内也有重点大学, 要不大学就在宛城念, 到时候给她买套房, 托关系找个好单位,找个知根知底的男朋友, 以后的事情……   “妈, 我要去学校早读, 早饭帮我装一下,我去学校吃。”   “怎么去学校越来越早,你也注意休息,要劳逸结合。”   贺兰诀兴冲冲拎着早饭下楼,路过学校车棚。   果然,廖敏之慢悠悠从车棚出来,手里捏着本单词卡,一张张翻着。   两人每天都这个点,大差不差,只有留心点,总能遇上。   她叮叮当当冲过去,清脆说一声早上好,两人并肩往学校走,眼睛一起盯着单词卡。   廖敏之英语口语完全不行,但他们学的是书面英语,贺兰诀帮他发音和造句,他记唇形,容易增加单词拼写记忆点和语言语感。   贺兰诀也觉得这样很好,每天和廖敏之在一起把英语复习完,她可以多花点时间在理科科目上。   两人配合得越来越好,心照不宣的默契,心照不宣的……   相处时间这么长,廖敏之每天除了跟顾超去打球跑步,剩余时间要么和她在一起,要么在教室呆着,班上女同学对他又好奇又生疏,他对她们又温和又真挚——只有她才知道,他才不是这副模样,他是会说狠话会怼人的臭屁男生,有着自己心酸成长经历的孤单小孩,长长的睫毛下掩着让人面红耳赤小心思的狐狸精。   糊着层朦朦胧胧的窗户纸,手轻轻一戳就破,别有深意的目光撞在一起,立马各自挪开,水快漫出杯子,两人小心翼翼捧着,生怕溅出一点半点,那杯子顷刻要碎掉。   两人下午去食堂,吃饭的同伴总不会只是她和廖敏之,贺兰诀人缘向来不错,跟谁都能聊两句,经常也有别的同学加入,例如高灵、曹清蓉和方纯、许端午,甚至顾超都跟着一起来过食堂。   这样热热闹闹、呼朋引伴的日子就是青春啊。   但贺兰诀总要等廖敏之,就算和其他同学谈天说地,也要留个心眼注意他,他可以不参与这融洽的同学气氛,但总要他在,这局面才合情合理。   赵玲做了麻辣小龙虾球,菜量多多,贺兰诀遇见班上同学,也大方招呼过来,一起分享晚饭。   先分给其他同学,剩下的就是她和廖敏之的份。   公筷这时也直接忽略,筷子从她碗里扒拉到廖敏之餐盘里,再从廖敏之餐盘里叉起两块土豆。   好朋友,不嫌弃。   小龙虾球颜色鲜艳,香气扑鼻,大家坐在一条长桌上,吸两口虾球里的汤汁,都赞不绝口。   清汤寡水的食堂,能蹭蹭同学碗里的美味佳肴,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贺兰诀滔滔不绝跟大家聊这道菜的来源,北泉本地吃辣,但没有这道菜,来自她老爸天南海北的应酬,酒桌打包一份,当天的飞机带回给家人尝尝,结果全进了贺兰诀的肚子,赵玲在看她喜欢,也学着在厨房烟熏火燎的爆炒。   再回头,身边的廖敏之已经有点异样,鬓角渗出汗,两颊绯红如霞,衬得他肤色洁净雪白,肌肤细腻吹弹可破,眉棱皱着,黑白分明的眼里点点水光,两只耳朵全然红透。   显然是辣得受不了。   最惹人注目的是唇,好看的薄嘴微抿翕张,嫣红如口红,他也不说话,慢吞吞吁气呼吸,女同学们看他唇珠微凸,已经被辣得有点膨嘟嘟的,一时都晃了下神。   真的……很漂亮。   贺兰诀忘了,他是半点不吃辣。   “很辣吗?”   她把自己喝了一半的可乐递过去,“忘记跟你说了,我妈做的中辣。”   廖敏之来不及,握着可乐,对准瓶口,仰头咕噜咕噜,顺着清瘦的喉咙咽下去。   大家潜意识里显然觉得不对劲——刚才大家都很谦虚的用公筷了。   这两人,关系已经好到这地步了吗?   晚餐之后,女孩子们凑在一起,对着贺兰诀挤眉弄眼,旁敲侧击打听她和廖敏之的关系。   “同桌和好朋友啊,就跟方纯和许端午那样。”   男生和女生玩得好的,又不止他俩一对。   贺兰诀一直用这个借口,廖敏之耳朵听不清,很多需要帮忙的地方,特别照顾一下很能理解。   女同学们跟贺兰诀求证的是日久生情和间接接吻这两个重点。   贺兰诀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当然不承认。   “怪不得男寝卧谈会一直夸你,说你又甜又可爱,当女朋友特别合适,却没有人出来追你。”   “啊?”   “你上个学期跟顾超关系那么好,男生们好不容易等你追顾超失败了,谁知道你这学期又整天跟廖敏之形影不离。”   贺兰诀挠挠脸:“我们都是朋友啊,我跟他们俩都是清白的,我可以解释……”   等等,她好像忽略了点什么。   在何雨濛事件之前,廖敏之也常常会有那种冷淡反应,比如:   “你去找顾超。”   “我和顾超是不一样的。”   他以前不会也以为她喜欢顾超吧。   她暗地里帮况淼淼背了好多锅啊。   晚自习回家,贺兰诀想想,实在有点来气。   在廖敏之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在他皱眉之前,火速把巧克力塞他手里。   她扭头,无缘无故来了一句:“我可从来没有喜欢过顾超,连想都没有想过。”   “以前也跟顾超解释过了。你可别误会。”   廖敏之微怔,捏着那颗巧克力,而后低声嗯了声。   “我知道。”   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我都是越过顾超的肩膀,在看你啦,你根本就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你以前有多讨厌,纹丝不动的,跟个石头一样。”   “要不是看你长得帅,我才懒得搭理你呢。”   “你也就只有脸好看。”   她两手捂住自己的脸,羞涩又明朗的笑容偷偷绽放。   “廖敏之,我其实超级喜欢你。”   自行车碾过一个小坑,车轮颠簸了下,她“哎”的一声,身体往前栽在他背上,旋即搂住了他的腰。   男生的腰好薄,好窄。   可一点软乎乎的肉都没有,硬邦邦的像木板。   贺兰诀大着胆子,伸手在他腰侧戳了一下,捏一捏。   指下身体僵住。   “啊——”   车把手扭来扭去,自行车歪了又歪,显然失去了平衡,贺兰诀紧紧抓着他。   “稳住稳住稳住。”   没稳住,最后车子一倾,好歹廖敏之的长腿撑了下地,缓了一下摔倒的动作。   两人没有摔得太惨,堪堪跌坐在地上。   贺兰诀背后还有书包,帮她挡了下地。   她拍拍屁股,嘟囔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车技行不行啊。   廖敏之神色有点气恼,扶起自行车,突然在她脑瓜子上拍了一下。   “啊!”   他黑眸闪着亮光,意味不明,声音低低哑哑地朝她吼。   “不许随便碰我。”   想了想,又添了句:“别碰我的腰。”   她吐吐舌头,有点讪讪的:“哦。”   -   唐棠心血来潮,邀请贺兰诀去影楼拍艺术写真。   闺蜜套餐,价格699。   包括三套造型,有摩登时装,汉风古装和白纱裙。   对于高中生而言,699有点贵了,正常家庭的孩子,依家庭情况,衣服鞋子电子产品可以买贵的,但零花钱是有数的,除去吃喝玩乐的开销,很少能拿出大几百来。   不过两个人AA一下,这价格还勉强可以接受。   但她俩其实常去拍大头贴,20块钱一大张,又便宜又好看。   唐棠执意要拍:“我就是想给青春留个纪念嘛。”   其实说的也对,贺兰诀家里,也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去影楼拍艺术合照,顺带拍一两张单人照。   贺兰诀翻出了自己的储蓄罐,加起来有200多块钱,打算向出手阔绰的老爸要一点。   唐棠不愿意:“我来付,我有好几千的压岁钱,每个月我爸妈给我饿生活费还有剩。”   她直接去影楼付了钱,软磨硬泡,拉着贺兰诀一起去。   拍摄时间约在周末的休息日。   化妆师和造型师好一顿往两人身上招呼,最后对镜一看,唐棠和贺兰诀都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羞涩惊喜。   这是两人第一次化妆、做头发、戴首饰、穿上布料少少的清凉裙子。   烫卷后又喷上发胶和亮片的头发,浓密的假睫毛,眼皮上亮闪闪的珠光,鲜艳红润的嘴唇,连腮红都那么明显。   浮夸的珍珠项链和大耳环。   吊带小短裙,完全露出肩背锁骨,胳膊长腿。   少女的身材曲线一览无余。   不再是抱着毛绒玩具,嘟嘴卖萌的小公主。   她们是长大的少女。   两人目光都新奇又恋恋不舍,真的好好看。   趁着进摄影棚之前,两人拿着手机疯狂自拍。   贺兰诀发了几张照片给廖敏之,问他好看吗?   肯定超美的啊。   站在镜子前,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平时要么是宽松的校服,要么是卡通T恤。   从来没见过自己这个模样。   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那边慢吞吞回消息。   【你想让我说好看,还是不好看?】   贺兰诀皱眉,啪啪啪摁手机。   【你什么意思?】   【眼皮上,那个红的绿的蓝的,是什么?】   【魅惑眼影,看不出来?】   【头顶上为什么会顶一朵那么大的黑色头纱花?】   【上下呼应,我穿的是黑色裙子。】   【嘴巴很亮很亮。】   【唇彩,有问题吗?】   这个宇宙大直男,问出的这是什么问题?   【好看。】   有够敷衍的。   【Fine,原地绝交,割袍断义。】   扔下手机,贺兰诀和唐棠牵手进了摄影棚,站在镜头前浮夸地摆姿势。   廖敏之一张张看着照片,最后把手机搁在桌上,垂着眼,浓密的睫毛掩住眼神,双手交叉,拇指顶着。   就算平时再安静,他也是活的、男的。 第40章   因为艺术照那事, 贺兰诀整整跟廖敏之杠了两天,不是横眉冷对,就是吹毛求疵。   他意料之外的低眉顺眼, 做小伏低。   整整一罐“真知味”棒棒糖让贺兰诀重新眉开眼笑。   那几天班上女生嘴里都叼着一根棍棍。   顾超对廖敏之此举表示嗤笑。   廖敏之反讥他:“总比你躲厕所强。”   两人各自摸着脖子, 一言难尽地走进了教室。   -   班上六名任课老师,最唠叨的人不是范代菁。   是语文老师老周, 和化学老师老宋。   老周的唠叨,多少带了点文学色彩, 诗词歌赋,人生哲学,信手拈来。   老宋的唠叨,那就是唐僧念经,慈父般神经质叨叨, 从他们吃饭穿衣, 再到学习作业, 通通能念,比班主任还班主任。   晚自习只要是老宋坐镇, 只有满是茶垢的搪瓷杯蹲在讲台上,他向来坐不住, 里里外外一圈圈溜达, 还要满教室唠叨几声。   “马上就要高考了, 你们也要努力, 把自己当高考生对待。”   “虽然学校不允许晚自习吵闹, 但正常的学习交流还是鼓励的,大家尽量放低音量。”   “玩手机的同学把手机收起来。”   满教室就数他嗡嗡声最响亮。   同学们禁不住翻白眼。   糟老头子好烦, 好唠叨, 打断思路了。   头顶雪亮的白炽灯在大家齐齐的白眼作用力下, 突然刷的——   灭了。   嗡嗡作响的电风扇也停住。   眼前一片漆黑。   教室里声音突然凝住,而后是纷乱的疑问。   怎么回事?停电了?   门窗都打开,极淡的月色透窗而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看得清一点模模糊糊的轮廓。   “停电了?”   “跳闸了?”   有同学摸出手机,屏幕照出一点亮光。   “真的停电了?”   “不可能吧,学校八百年没停过电了。”   “真的停电了,学校的灯全灭了,哈哈哈。”有人激动起来,“外面黑布隆冬的,连路灯都没有。”   晚上八点半,学校又是依山而建,林多树多,高二楼被小树林包围,真是一片黑。   老宋挥挥手:“大家等等,可能只是电路检修,几分钟就来电……”   话音未落,隔壁班传来大喊停电声,而后是尖叫鼓掌拍桌子晃椅子的声音,外头走廊也挤出了学生。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大家都跑到走廊,眺望校园,黑漆漆一片,连校门在哪儿都看不清。   更远处倒是有点光亮,看来只是学校停电,校外还是正常的。   “啊——”   “嗷呜——”   教学楼接二连三传来长啸声。   外面开始吵吵闹闹,同学们都扔下笔,不用干了,玩吧,聊天吧。   教室里实在是暗,伸手不见五指,更多同学掏出了手机,屏幕光亮上浮出一张幽幽的脸。   有男生吐舌头,扮鬼吓唬人。   “慢着,会不会是教导主任整新招治我们?故意停电,然后背地里来缴手机?”   大家后背恶寒:“不至于吧,这不是有病吗?”   “怎么不至于,趁我们在上课,挨个去寝室翻东西这事不也干出来了吗?”   胆小的同学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但真有胆大的和不在乎的——举着手机做题的,围在一起打游戏的。   更多人聚在一起聊天打闹说话。   昏昏暗暗的光亮,只能看清身边人的面容,有股隐隐绰绰的神秘感。   平时那些若隐若现的好感也慢慢浮上来。   班级气氛格外的融洽热烈。   贺兰诀被周边同学扯着聊了两句,转身回来,看见廖敏之。   模糊的光线下,最引人注目的仍是他的眼睛,清亮、黑白分明,浮着点点光芒。   “你能看见我说话吗?”   廖敏之正看着她,但是没有回应。   她直接怼到他面前:“你能看见我说话吗?”   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现在可以。”他看着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她,“刚才有点模糊。”   “全校停电了,黑乎乎的,外面都吵疯啦,还有人鬼哭狼嚎。老宋让我们先呆在教室,他去教务处找人问。”   “好。”   “会没有安全感吗?”她指指耳朵,“听不见,又看不见。”   “还好。”他垂眼看她,“我听得见一点,也看得清一点。”   “没事的。”贺兰诀拍拍他的手背,“别害怕哦,有什么动静我帮你听着。”   嗯?   廖敏之挑了下眉,上下扫了她一眼。   漆黑的瞳仁又亮又烫。   昏暗的光线更凸显脸庞的轮廓,显得他的五官格外的深邃立体。   颌线和下颚线条本来就锐利,原是清爽的少年感,被光线这么一烘托,倒意外显出隐隐的嚣张桀骜。   贺兰诀在他视线范围内,被他看得有点紧张,稍稍往后退一点。   她却是乖巧精致的,光线落在面靥上,长睫毛和大眼睛,小小翘起的鼻尖和唇瓣,还有藏在婴儿肥里微有翘度下巴,清新可爱、清丽可人。   贺兰诀掏出一包棉花糖,两人你一口,我一口。   甜蜜融化在舌尖。   班上已经开始讲起了鬼故事,经典的“好朋友,背靠背”。   有人喊贺兰诀。   “她们喊我过去听鬼故事。”   “去吧。”   “不要我陪你吗?”   “不用。”   “你跟我一起去听好不好?”   “听不见,就算听见,也感受不到氛围。”   讲鬼故事,最恐怖的是音效,配个欢快搞笑的音乐,谁捧场呀。   贺兰诀咬口棉花糖:“那我也不去,在这陪着你。”   他转着笔,语气闲散:“你愿意?”   “当然愿意。”   这人语气欠欠的:“为什么愿意?”   “因为……”贺兰诀瞬间语结,在他手臂上拧了下。   廖敏之吃痛,轻抽一口凉气。   她把未说出的话噙在舌尖,咬着下唇笑,眼里波光流转。   他幽幽暗暗的目光也望过来。   两人静静地看着彼此。   贺兰诀目光飘开,用力抿嘴,又瞟回来,轻轻对他笑。   廖敏之也微微一笑。   他很少笑。   或者说,很少有那种舒展的笑,撑死了是唇角一点点小弧度。   这回是真的笑了,眉目舒展,嘴唇上扬。   居然还是有点青涩、腼腆的笑意。   他也会腼腆?   半个小时了,老宋还没回来,电也还没亮。   “高三楼那边疯了,在开演唱会。”有人消息灵通,“所有人都挤在走廊上,晃着手机唱离歌呢。”   高三楼在高二楼西南方向,隔着食堂和小树林。   教学楼太吵,只隐隐约约听见了一点动静。   “高一那边人全都出来了,他们下课了。”   “可以回家了吗?”教室里停了电风扇,这么多人坐着,有点闷热。   “管他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走了走了。”有人起哄要回去。   “楼下班级也走了,说是教务处出通知,今天线路修不好,早点回去。”   “真走啦?”   “校门都开了,走走走。”后排同学已经按捺不住了,趁着黑乎乎溜出了教室。   走读生走了大半,贺兰诀无心学习。   她使了个眼神给廖敏之。   两人拎起书包,溜之大吉。   校园内光线淡淡,两人跨在台阶上,深一脚,浅一角。   贺兰诀专注盯着脚下,生怕自己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滚下去。   身边有人抓住她。   先是握住手腕,几步之后,慢慢下滑,变成了牵手。   晚风轻拂,远处街道灯火雀跃,一切是温柔又心动的。   在校园走到半路,听见后面的同学啪嗒啪嗒朝着校门冲去。   “快跑快跑,教导主任在后排追人。”   教导主任拿着扩音喇叭:“马上来电,马上来电,全体同学回教室上自习,全体同学同教室上自习!”   贺兰诀“啊”尖叫了一声,拽着廖敏之,撒开丫子就跑。   半道上全是啊啊啊疯狂逃狱的同学。   空气中弥漫着自由、狂野、嚣张的气息。   两人挟裹在人流里,紧紧牵着手往前跑。   贺兰诀偏头看,安静的廖敏之,大步奔跑,眉眼也是热烈、傲气、飒爽的。   学校广播猛然嗡了一声:“门卫室,门卫室,关闭大门,关闭大门,关闭大门!!”   门卫老张手忙脚乱关闸门:“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回去,回去。”   廖敏之猛然把贺兰诀一拽,在闸门关闭的最后一刻,冲出了学校。   胜利了。   学校瞬间灯火通明。   越狱失败的那一拨人,哀声连连的站在闸门前。   越狱成功的,气喘吁吁站在校门外,眉飞色舞回头,而后四处狂奔。   “呃……”贺兰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头都是汗水,有点忐忑,“教导主任会不会清点缺勤人数?”   都出来了,难道再自自投罗网回去?   才九点,回家吗?   晚自习要十点多才放。   回去老妈会不会问东问西?   贺兰诀拿不定主意。   廖敏之喘着气,叉腰站着:“找个地方?”   附近的奶茶店快要打烊了。   两人决定去市民广场,那边灯火通明,晚遛弯纳凉的人不少。   沿着长长的人行道爬坡。   两人的胳膊轻轻撞在一起。   手指还残留着刚才用力相握的力道触感。   廖敏之目不斜视,面无表情,悄悄牵住了贺兰诀的手。   她默默垂首,把手搁在他手心,和他交握。   两人手牵着手往前走,混入人群,随意漫步。   这条路又热闹又安静。   相伴的身影长长投在地面。   一起牵手观赏跳跃的霓虹灯,一起逗弄可爱的小狗狗,一起看小摊贩上的小商品,还买了一根冰糖葫芦。   走到彩色玻璃屋前,灯光闪烁,五光十色,像座斑斓变幻的宫殿。   如果没有玻璃屋那件事。   或许他们还会维持最初那种相处模式,不冷不热,没有机会反目成仇,没有机会再往前走一步。   “你凶我。”她在他掌心捏了一下。   “我以为,你是因为顾超才接近我,还帮何雨濛。”   贺兰诀又捏了他一下:“你不说,我根本不知道你和何雨濛的事情。”   “你对何雨濛,在最开始……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   “没有,自始至终。”这个词他念得很模糊,但语气冷清,“她和别人一样。”   “那谁和别人不一样?”   “我牵着的人。”他换了一个握姿,和她十指相扣,语气平淡的不得了。   贺兰诀抿住唇角笑意,把手里的糖葫芦堵他嘴上:“吃你的吧,话那么多。”   第二天去学校,无事发生。   停电的原因被八卦出来,说是高三某个学生高考前恶意报复,偷摸去供电室剪了电线。   为大家带来一个特别、有趣、津津乐道,永远难忘的夜晚。 第41章   高二七班的体育课暂停, 改成了自习课。   据说虎哥生病了,大家对这个理由嗤之以鼻——当然,每个学期尾声, 体育老师无一例外的娇弱、生病、卧床不起。   上课铃响, 霸占这节课的是数学老师,拎着习题册进了教室。   “同学们, 这节自习课,我占用一点大家的时间, 给大家讲一下昨天习题册上的几道大题。”   “哦。”教室里一片麻木。   两分钟之后,物理老师推门而入:“同学们——”   “哎哟您在呢?”   “欸唐老师您怎么来了?”   “这不是快期末了吗?昨天卷子有个考点要强调一下。”   “呵呵,确实确实……”   “你也讲课呐。”   “可不是嘛……”   俩男人在讲台上皮笑肉不笑寒暄,谁也不甘放弃机会。   哦吼。   打架吗?   三尺讲台,物理老师和数学老师。   紫禁城之巅,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   底下六十多个学生虎视眈眈。   “要不……”   “你上半场, 我下半场。一人二十分钟?中间五分钟给同学们休息。”   “可以, 这主意好。”   教室里哀嚎一片。   天要亡我。   五分钟之后,走廊响起哒哒的高跟鞋声音, Lady黄拐进来。   “……”   “我跟体育老师商量过了,借他一节课, 这节课换成生物课。”Lady黄微笑。   娇小的身材在两位男士面前当仁不让。   “哦哦哦, 行行行, 没问题, 那个……女士优先嘛。”   讲台上两男士抱书溜走。   后来每周的体育课都改成了生物课。   底下同学们, 已死,勿扰。   -   高考近了, 高三那边枕戈待旦, 高二这边翘首以盼。   熬死了这届高三, 他们在这学校就可以横行霸道了。   高考前,正常上课的最后一天,是学校的好日子。   除了每年的烟花秀外,北泉高中还有个优良传统,高考前,食堂会有一顿丰盛晚餐免费提供给高三生。   菜谱也很固定,只有一道菜——北泉高中赛级红烧肉。   听说是后勤主任带人亲选本地黑毛猪,当天屠宰新鲜送达,文火精炖三个小时,达到皮酥肉烂,入口即化的级别。   下课后往食堂走,整条路都是令人陶醉的肉香。   虽是免费不限量供应给高考生,但低年级的学生同样垂涎,去晚了一肉难求,只有肉汤拌饭。   这一天,全班人都摩拳擦掌。   贺兰诀今年在食堂吃晚饭,也赶了一趟热闹。   为此顾超还专门建了群,群名叫“我要吃肉”,贺兰诀有幸被拉入群里。   不上初中不改名:【各位,今天食堂格外火爆,还不许提前占座,我们这个群一共有十个人,靠窗临着实验楼方向,那边有排柱子,隐蔽地带,一般都有空位。男生排队打菜,女同学占座、支援,我们提前五分钟溜出教室,第一声下课铃声,女同志们跟上,别拖后腿。】   打菜的人是班上个子最高的那一拨男生。   贺兰诀把廖敏之拖进了这个群,要求他必须参与。   她眼巴巴望着即将出征的廖敏之:“我今天的幸福,全都掌握在你手里。”   “加油,廖同学。”   廖敏之趁人不注意,轻轻在她头上弹了个脑瓜崩。   接二连三有同学借着尿遁溜下楼。   大家掐着时间等下课铃,叮的第一声,女同学都速速冲出了教室。   从来没有哪天,学校有这样的蓬勃的战斗力,学生们奔跑在路上,四面八方的人潮涌向食堂。   若是拟人化,食堂此刻应该是抱头瑟瑟发抖看着这群饕餮大军。   “快快快,高一楼都出来了,这群小兔崽子跟蝗虫一样。”   庆幸高一楼离食堂最远。   占座的女生是贺兰诀、况淼淼、高灵、曹清蓉,后来又拽上了方纯。   大家先轮流去买米饭和紫菜蛋汤,而后伸长脖子望着排队窗口。   红烧肉一人只能买一份,大家要轮流排队,还要时不时接应一下。   顾超他们仗着绝对的身高优势,实力承包了一个窗口的排队队伍。   等到热气腾腾的红烧肉陆续端过来。   香喷喷、油光亮红、酱香浓郁,肥瘦相见。   一看就是绝世好肉。   馋虫飞窜,十指大动。   大家中午都没多吃,把肚子留给这顿大餐。   一时谁也顾不得矜持,直接分筷子坐下吃饭。   红烧肉大块,筷子夹住,肉还在DuangDuang的颤抖。   肥瘦和酱汁分配的刚刚好,夹在饭碗里,把干燥蓬松的米饭染成酱红色,再加上绵软的土豆块和粉糯板栗,最后配上清淡的紫菜蛋汤。   大家都眯着眼发出了嗷嗷的声音。   “还是肉好吃啊。”   “真幸福。”   “吃满三年,我会永远记得学校的红烧肉,把这块肉刻进我的DNA。”   “喜欢你就多吃两年。”   “呸,你才多吃两年,咒我考不上大学是不是?”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不如以后你回来当老师,年年都能吃。”   “有没有人想要加饭?”   男生们异口同声说要,女同学略有点小矜持:“来一点点,一点点就可以了。”   直接用面碗端了两大碗冒尖的米饭回来。   大家吃了个肚子滚圆。   女生先吃饱,碗里的肉还有,开始忧心忡忡:“肥肉吃多了会不会胖。”   “这个土豆和板栗更好吃欸。”   大家也不拿公筷了,开始食物共享,方纯往许端午碗里扔肥肉:“喏,你瘦的这样厉害,多吃点肥肉补一补。”   顺手去叉许端午碗里的板栗。   许端午一板一眼:“我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方纯呵呵了两声:“哦。”   贺兰诀更喜欢吃肉,最喜欢吃□□弹弹的肥肉边边,不爱吃瘦肉层,但她不好意思说,把碗里的肉夹给廖敏之:“这肉太大了,我吃不下。”   廖敏之也往她碗里送:“土豆。”   她一咬。   哇,就是她喜欢,皮厚肉薄,肥瘦适中。   呜呜呜,他对她太好了。   吃过晚饭,一群人腆着肚子去操场消食。   互相推搡、拳打脚踢、蹦蹦跳跳。   大家兴致激扬,高谈阔论,聊学校,聊老师,聊八卦,聊自己,聊未来。   今天操场的学生格外的多,成群结队,全是出来消食溜达的。   人人脸上都是快乐、雀跃、憧憬的光芒。   也有忧郁、留恋、鼓励、离别前相拥的人群。   贺兰诀兜里揣着盒绿箭口香糖,分给身边人。   薄荷味,在嘴里嚼一嚼,把糖分嚼尽。   “噗”吹出一个白色的泡泡,再“啪”吸进嘴里。   “快看快看,我的好大。”   “你是不是对大有什么误解?”   “你们是不是在开黄腔,恶心死了。”   贺兰诀和廖敏之走在人群里,看着身边人嬉笑打闹。   他捏着口香糖银色的包装纸,修长的指尖翻来覆去几下。   而后春风拂面般朝她笑一笑,把成品递给她。   自顾自跟着队伍往前走,双手揣进裤兜里,温柔目光望着别处。   掌心里躺着一枚银色戒指。   大小刚好,恰好套在无名指上。   贺兰诀又要笑,又要忍,又扭捏,又窘迫,脸渐渐被闷红了,嗓子里都是心跳声,堵得说不出话来。   她直接踹了他一脚。   这个家伙!怎么这么讨厌啊?   每次都撩人于无形。   还摆出副假正经的样子。   廖敏之身形微微趔趄了下,摸摸鼻尖,装作若无其事。   贺兰诀在他手上狠狠掐了一把。   他痛得脸都皱起,眉棱下的眼睛还带着一丝得意。   “好看吗?”   贺兰诀朝他做唇形,悄悄伸出自己的手。   纤细白皙的无名指上,套着枚笨拙的、粗糙的银色戒指。   他目光凝视着它,心重重地跳。   轻轻点头:“好看。” 第42章   高考占用教室, 其他年级放假三天。   这三天过得很充实,贺兰诀在家刷了一些习题、偷看了两本漫画、跟唐棠逛街、偷偷溜出去跟顾超廖敏之吃了个宵夜,再听赵玲唠叨几声明年今日等等。   从老妈嘴里, 她这才知道, 郑明磊也参加了这次高考。   贺兰诀给郑明磊发消息,祝他考试顺利, 考取高分。   考完最后一门理综,郑明磊给她--------------丽嘉打电话, 语气轻松,笑说只是一场体验性活动,原来是学校安排零班几个学生进考场,让他们对高考状态和考试题型有个经验总结,为明年的高考冲刺做准备。   他虽然走竞赛保送这条路, 但对高考也有兴趣, 主动报名参加。   欸, 尖子生果然不一样。   分分钟秒杀他们这群学渣。   “我跟几个同学在附近喝了点东西,正好在你家楼下, 你要不要下来走走?跟你聊聊高考题型和考试心得?我个人觉得还是挺有益处的。”   贺兰诀笑道:“是不是还要拿个小本本记录重点?那你等我一下哦,我换个衣服下来。”   赵玲在旁边听着动静, 立马跳起来:“明磊有空, 请他到家里来坐坐。”抢过贺兰诀的手机, 好一顿邀请, “喂, 明磊呀,我是阿姨, 正好有机会, 你们也别出去了, 你到家里来,阿姨招待你……让小诀去接你……”   贺兰诀在一旁叉腰、叹气、翻白眼。   赵玲摁下电话,推她出门:“快快快,你下楼去接他,我切点水果,要不要喝双皮奶,冰箱里还有。”   “妈!我们就说几句话,好端端的你干嘛呀!”   “你俩小时候不是经常一起玩,怎么越长大越生分了呢。”   赵玲戳她脑门:“大人的事情,跟你们没关系。你们该相处相处,该交朋友交朋友,别的同学朋友倒还罢,明磊我知道,你多跟他接触,没什么坏处。”   贺兰诀悻悻下来。   郑明磊就站在她家楼下巷口,单手插兜,一手拎着杯奶茶,很有少年志气的模样。   看见她来,爽朗笑道:“好久不见。”   “每次咱俩见面,都是这句话。”贺兰诀也笑了,“好久不见呀。”   “自打我们开始念书,见面的次数就不多,以前学琴,还能每周见一面,后来你二胡也不拉了,琴室也不去了,变成两三个月、一个学期见一次,当然是好久不见。”   想起小时候,想起以前追着喊他明磊哥哥,贺兰诀眉眼弯弯,笑着叹气。   “知道你喜欢喝奶茶。给你带的。”   “谢谢。”她腼腆一笑,挠挠脸颊,“上去坐吧,我妈正在家里等呢。”   到了家,赵玲好一番热情寒暄不提,水果零食都快堆到郑明磊脸上,殷勤招呼:“小诀刚还在跟同学讨论做题呢,明磊你来的正好,帮她看看作业,今晚就在阿姨家吃晚饭吧,家里有现成的菜,都是乡下的土鸡草鱼,记得你小时候很爱吃鱼,尝尝阿姨的手艺。”   盛情难却,老妈这阵仗,连贺兰诀都招架不住,郑明磊更是啼笑皆非,礼貌有加,只能忙不迭说谢谢。   厨房要忙,知道他们要聊天说话,两人直接被赵玲推着去房间坐,家里虽有书房,但书房有电脑,贺兰诀不常呆,做作业看书一般都用自己房间的书桌。   女孩子的房间甜美可爱又有幽幽香气,轻白纱和碎花窗帘挽起,玻璃橱柜里摆着很多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布偶娃娃、雪花球、相框、精品盒、跳舞八音盒、漂亮蝴蝶结发夹。一米二的小床上一左一右歪着两只软趴趴的大玩偶,被子枕头凌乱,好在上头还摊着一大堆课本试卷,至于书桌,更是杂乱,杂志课本纸张笔筒扔得乱七八糟。   还好还好,虽然是卧室,也没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心里再窘迫不好意思,贺兰诀也强装镇定。   “我都没来及收拾。你可别笑啊,乱糟糟的挺丢脸的。”   “没关系,挺好的。”   郑明磊很礼貌克制的站在书桌旁边,目光稍稍掠过屋内陈设,落在一排相框上:“是你从小到大的照片?”   “呃,对。”她顺着他的目光,给他介绍,“这是我小学四年级,在学校文娱晚会上拍的,那时候跳集体舞,眉心还有个红点,傻乎乎的。”   “很可爱。”   “这个是我初二吧,在我外公外婆家……”   “这个是我爸妈带我去旅游,去动物园看大熊猫……”   郑明磊很有兴趣地看着这些照片:“很可爱,我记得我们小时候也拍了很多照片。”   她给他介绍,兴致上来,还翻出了柜子里的大相册:“相框里是我的单人照,还有好多照片在这儿呢,咱们小时候的合照都在。”   找一找,还真有好几页,场景大部分在幼儿园或者游乐园里,小男孩和小女孩牵手玩耍跳舞嬉闹,也有在老式的家里,小朋友们聚在一起,桌上摆着生日蛋糕,一起许愿吹蜡烛。   那时候小朋友们的友谊多么纯真啊,她在家里吃的糖果和零食,也要留着幼儿园分一点给他,两人玩游戏,她当公主,他当骑士,说要保护她。   “我家也有这些照片。”郑明磊目光含笑,“很怀念的小时候,虽然记忆有点模糊,但那时候无忧无虑,很快乐。”   “是啊。”贺兰诀抚摸着照片,“你看,这是我们最后的合照,幼儿园毕业仪式,是我老爸借的相机,给我们拍了好多照片。”   “是啊,这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合影了。”郑明磊微微叹息。   “或许等你大学的录取结果出来……在学校的表彰大会上,我可以在学校礼堂蹭蹭学霸的光辉。”贺兰诀眨眼。   郑明磊笑了。   两人回到现实,回到课业上,郑明磊推高眼镜,捏捏鼻梁:“好了,阿姨刚说的,让我先看看你的作业?”   贺兰诀脖子一缩,面色讪讪:“真……真要看吗?”   “真要看。”   “好叭……”   坐到书桌,郑明磊换了副认真又专注的神色,先翻贺兰诀的错题册和笔记本,大概对她的水平有个初步把握。   贺兰诀战战兢兢,生怕哪里碍着他睿智的眼。   好在郑明磊没说什么,不急不缓点点头,语气轻快:“挺好的,作业给我看看。”   贺兰诀迟疑把习题卷交出去。   郑明磊直接给她讲题,他的思维模式和廖敏之很像,但是比廖敏之更快,更犀利端正。   贺兰诀还在想第一步,他已经讲到最后一步了。   贺兰诀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   “你们零班的人都这么厉害吗?”贺兰诀敲自己脑袋,“让人想顶礼膜拜。”   “不开玩笑的说,考试前,有时候我们会去学校宣传栏,对着你们的照片拜一拜,比拜菩萨还要虔诚。”   郑明磊停住笔,看了她两眼,突然问道:“我这样……你会有心理压力吗?”   “额……有一点吧,我会觉得自己很傻啊。”贺兰诀趴在书桌,“好像你们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似的。你们都是怎么看我们的?会不会有‘你们怎么那么蠢’的想法吗?这么简单的题,讲了这么多遍都不会。”   “当然不会,人又不是只有学习这一项,还有很多很多其他,交际、爱好、性格、特长等等。”郑明磊有点无奈,“不要以考试成绩划分世界,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从小到大,我妈经常在我面前念叨你来着。”贺兰诀小声碎碎念,“说你是榜样,什么都很厉害,我学习跟不上,你却一直站在顶峰,我连二胡也荒废了,你小提琴还一直在过级,就是活生生的别人家小孩啊。”   “所以我们小时候关系那么好,你后来都不太搭理我?”他语气微有怨念。   “哪有这回事!”贺兰诀面色微红,结结巴巴,“我没有不搭理啊,每次见面不都有说话嘛……我们聊天也很好啊,你发给我的资料我都有看……”   好友称不上,算是个过去很熟悉,渐成普通朋友的相处模式吧。   “我偶尔会觉得……”郑明磊挑眉,闲闲聊天,“你在躲我?”   “没有没有。”贺兰诀疯狂摇头,“就是有时候你跟你朋友在一起,我会觉得有点紧张,那么多学霸走在一起……”   “我一个人,你会感觉好点?”   贺兰诀猛点头。   他目光闪烁,淡淡一笑:“你可以把我当哥哥,小时候不是经常叫我明磊哥哥么?和哥哥在一起,有什么压力呢。”   “来做题。”他换了话题,把习题卷扯过去,“这道题的解题思路,你是怎么样想的?”   郑明磊语速慢下来,仔细跟她讲题。   赵玲在做饭的空当,蹑手蹑脚走近一看——房间门半掩着,两人坐在书桌前,郑明磊手里捏着一支笔,飞快又流畅地写解题过程,贺兰诀在一旁,撑着下巴专注看着。   她眉眼带笑,长长舒了口气。   这顿晚饭吃得宾主皆欢,郑明磊最后还硬被塞了个礼盒出门,赵玲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以后常来,吃饭或者玩都使得,贺兰诀把人送走,无奈抱怨:“我妈就那样,你别放在心上。”   “阿姨对我很热情,厨艺也特别好。”他摸摸肚子,眼睛带笑,“我今天可吃撑了,以后可能会很怀念阿姨的手艺。”   今天气氛的确很不错,贺兰诀大方挥手:“有机会的话,我让我妈再煮菜给你吃。”   “那可说好了,总有打搅的时候。”郑明磊挥挥手走了。 第43章   放假结束, 再去学校上课。   高三楼已经完全沉寂,路上的学生少了很多,食堂和操场明显宽松了。   交作业之前, 廖敏之翻开贺兰诀的习题卷, 帮她订正错题。   “不用看啦,作业已经检查过了。”   他起先也没在意, 往后面的大题随意扫一眼,夹在修长指尖规律摆动的水笔突然停顿, 眉棱就突然皱住,而后偏头看她。   贺兰诀感觉他的目光有种清凉又沉重的探究欲,不知怎的,肩膀缩了缩。   “谁?”   低沉语气具有压迫性。   贺兰诀说了郑明磊在她家做客的事情。   廖敏之睫毛扇了扇,漆黑的眼睛平静无波, 目光洼凉洼凉。   “你怎么了?”   他眼睛黑漆漆的像深井, 直接朝她伸手, 曲着拇指和食指,掐住了……她的脸颊……有点肉嘟嘟、充满胶原蛋白的脸颊。   捏住, 晃了晃。   有点力道,但不算疼。   这人想造反啊。   贺兰诀皱着脸, 偷袭某人的腰:“好啊, 你敢欺负我。”   廖敏之躲开, 掐她脸的手迅速撤回, 攥住她使坏的手, 挪离自己的腰。   两人力道没控制住,贺兰诀的手掐在一个奇怪的地方。   好像是肋骨吧, 她手指碰到横条分明的骨头, 可还触到一点微凸微薄的肌肉, 硬邦邦、结实收敛,又好像有点弹性。   她手指弹了弹。   廖敏之显然愣怔,低头,而后抿住了薄唇。   贺兰诀看看下手的那位置,眼睛瞪大如铜铃,残留淡淡指痕的脸颊如漫霞一般红透。   摸,摸胸了吗?   两人旋即甩开了手。   假装若无其事。   廖敏之把身体重量都靠在椅背,翘起椅子腿,有点意兴疏懒地捋了把头发,把头发弄出几根呆毛。   贺兰诀觉得,他有那么点懒洋洋又暗藏烦恼的意思。   “干嘛呀你?”贺兰诀噘嘴嘟囔,“吃醋了?”   就许他帮忙讲题,不许别人帮忙了?   郑明磊也是误打误撞,到她家义务劳动罢了。   “醋是什么?”他敛眉问。   “那你干嘛掐我?”   “你也掐我……不该掐的地方。”他把水笔扔桌上,第一次罕见的不讲理,眉眼淡淡,厌声道,“负责吧。”   贺兰诀朝他翻了个白眼,狠狠的拧了他一把。   “负责就负责喽。”   他面上一点吃痛表情都没有,牙齿咬了咬舌尖,勉强泄露出个模糊的笑意。   -   小道消息传出,下届高三,也就是现在这届高二,不分班。   不再分班,到时候把艺术生和体育生分流出去,再把隔壁县市吸引过来的高考生分流到各班级,复读班另外组办,不和应届班搅在一起。   “真实吗?”   “真的。”贺兰诀很是雀跃,“别的班也在传,学校刚开完班主任会议。”   期末考试时间和放假时间都出来了,这个暑假很短暂,只有十天休息。   再返校补课,他们就要入驻高三楼了。   所有人都很高兴。   这意味着全班从高二迈向高三,一起并肩作战,奋斗高考。   每一年的分班都是依依不舍,刚刚牢固的友情又被新班级打破,在繁重的学业中渐渐疏于联系。   不分班,她和廖敏之有一整年的时间可以朝夕相处。   一起做作业,一起放学回家,一起高考,一起商量大学……   贺兰诀连续飘了几天,笑得如同一朵花般看着廖敏之。   “你高兴吗?我们还可以待在一起,一整年呢。”她低声呢喃。   “高兴。”他眼里也有掩不住的光亮跳跃。   “廖敏之,我们去同一个城市念大学吧。”   “好。”   “廖敏之,我们这样……很好。”   “我知道。”   但贺兰诀也有个小的遗憾。   “要是分班呢,咱俩没准还有机会同班,不分班,就注定是牛郎织女。”   唐棠手一挥:“没关系啦,不分班更好。”   两人舔着冰激凌,在操场散步。   “不分班,你和廖敏之肯定还是同桌,毕竟范姐是他舅妈,肯定优先关照你俩。他帮我照顾你,陪你玩,陪你开心,那就行了。”   “嗯。就算到了高三,咱们还是可以每天见面,每天聊天。”贺兰诀挽着唐棠,“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唐棠跑到在晒被子的小山坡,拢着手,朝天大喊:“友谊万岁,友谊天长地久。”   贺兰诀慢慢往上走,笑道:“怎么搞得跟高三一样,咱还没到那时候呢。”   两人坐下聊天。   “上次咱俩拍的艺术写真,相册都做好了,我订了两册,你一册,我一册,全部底片也有,拷在U盘里,可以留作纪念。”   “好呀,费用我们平摊吧,我爸给我零花钱了。”   “不行哦,这样我会生气的……”   -   期末考试安排在七月初。   考后照例还有一周时间的补课,讲解试卷、总结本学期的教学经验。   学校的重点关注都转移到高二年级,紧迫感一上来,时间匆匆飞过,每天复习刷题,早晨瞥一眼朝霞,晚上吹一阵晚风。   大家还是争分夺秒在繁重学业中找机会放松。   唐棠把廖敏之挤开,每天跟贺兰诀一起下课回家,一起吃饭遛弯,一起在操场看男生打球跑步。   考完之后,大家一下松懈了不少。   一方面等着考试成绩公布,一方面吆喝着出去吃喝玩乐。   再不玩,等到进了高三,就没机会了。   考试成绩出来,范代菁脸上满是笑意。   班级第一,自然是方纯不必说,可喜的是方纯这次的排名,就算放在实验班,也没有落人之后。   廖敏之排名第二。   自从期中考试后,他的成绩就稳定在第二名。   许端午和他两人都是理科强,语文和英语弱,这次期末考,廖敏之数学和化学都接近满分,他的英语还有听力题折算分,总分超过了许端午十几分。   贺兰诀成绩也出乎意料,班级第八名,是她考的最好的一次。   成绩单拿回家,赵玲看她小嘴叭叭叭,时不时听见廖敏之的名字往外冒。   这个学期,廖敏之出现的频次越来越高。   原先家庭讨论的是廖敏之会不会给贺兰诀添麻烦,后来变成要贺兰诀多跟同桌学习,再变成两人一起进步。   赵玲听女儿说了蛮多廖敏之的特长优点,对这个戴助听器的男生也略有好奇。   “怎么什么都是廖敏之,他不是不爱说话不交际么?你从哪打听这么多话来的。”   “人家又不是哑巴,不爱说话不等于不说话,我们也聊天的呀。”   “照你这么说,你们班就他最厉害了?能厉害过方纯?”   “当然啦,他和方纯的起点不一样呀。”   “既然你的成绩有他帮忙,你也谢谢人家。”   “我早谢过了,老妈,他特别喜欢吃你做的糖醋鱼,你下回可不可以多做点,还有……”   “他吃过?你俩晚上一块吃饭?”赵玲叠衣服的动作慢一拍。   “好多人都吃过,我们好多同学一起吃饭的……”贺兰诀吐吐舌头。   有时候话太多,一不小心就溜出口了。   拿了好成绩,爹妈都给了贺兰诀一笔零花钱。   正好周末休息,贺兰诀囔着要请大家吃饭,再搞点娱乐活动,好好庆祝。   唐棠静静听她说话。   “庆祝我就不参加啦,小诀,你有没有时间?明天我要走了,你抽空来送送我?”   “去哪儿呀?”   “去我爸爸妈妈那。”   贺兰诀惊讶:“可是还没到暑假呢,我们还得补课,你走这么早?”   “不补啦。”唐棠牵起她的手,“贺兰诀,我不回来啦。”   “什么意思?”   唐棠眼圈已经泛红,却仍然面带微笑:“我爸妈把我的户口迁到了他们城市,那边高考压力小一些,高考也容易些,而且,在爸爸妈妈身边生活也更开心。他们已经帮我联系了当地的学校,我要转学过去。高三,我就不在北泉念了。”   贺兰诀脸色变了,磕磕巴巴:“怎么,这么突然。”   “不突然。其实……这个学期陆陆续续在准备,就等课业结束……”   “我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明天晚上的火车。”   “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贺兰诀的眼泪瞬间砸下来,“你,你明天就走?”   “我不想要离别的伤感,我想快快乐乐过完这个学期。”唐棠掰着手指头,“这学期,我们每天都见面,周末也一起玩,做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我们还一起在租书屋聊天,拍了好多大头贴,还拍了艺术写真。”   “以后你看着我们的照片,就会想起我们的友谊。”   贺兰诀完全慌了神,用力抹眼泪:“你不应该瞒着我,我,我完全没准备……”   “明天来车站送我吧。”唐棠摸摸她的脑袋,“没关系的,你还有廖敏之呀,我真的好高兴,他可以代替我继续陪着你。”   -   贺兰诀和廖敏之一起去送唐棠。   唐棠先坐大巴去宛城,再从宛城坐火车走。   贺兰诀买了很多小零食,又央着老妈做了唐棠喜欢的便当,急匆匆写了一封长信,都塞给了唐棠。   两个女孩在候车室搂了又搂,抱了又抱,尽量让情绪欢快起来。   “我们还是可以聊天,打电话,分享八卦趣事。”   “我还是有机会回北泉,如果过年不回来,明年暑假也会回来,毕竟北泉是老家嘛。”   “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世事哪有那么简单、圆满、容易。   她们也只是提前一步遇见离别。   贺兰诀朝着大巴招手:“再见啦,小棠。”   唐棠从车窗探出一只纤细的手。   贺兰诀呆呆望着远去的大巴,逐渐泪眼模糊。   怪不得这个学期,唐棠每天都会来找她,一直黏着她。   怪不得她老是拿廖敏之开玩笑。   怪不得要拽着她去拍闺蜜合照,那是离别的纪念吗?   廖敏之递给她一张面巾纸。   “她瞒了我一个学期,昨天晚上才告诉我,都不给我时间做心里准备。”   “我都没有好好的陪过她……”   “想跟她说的话,好多都没有说出来……”   泪水顺着脸腮滑落,她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她完全没有准备,面对突如其来的离别。   甚至都没有郑重其事的告别。   “别哭了。”   廖敏之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碰了碰她湿漉漉的脸颊。   她用力的揪着他的衣角。   “其实她平时说了很多话,就是要走的意思,但我好粗心,全都忽略了。”   “我完全不知道,一点都没察觉出来。”   廖敏之弯下腰,和她平视,手指抹去她连绵不绝的泪。   “她昨天晚上……给我发消息,让我好好照顾你,让你开心一点,让你不要哭。”   “她说你很喜欢哭,所以不想提前告诉你。”   贺兰诀哭得愈发汹涌。   廖敏之把她揽进怀里,紧紧拥抱她,抚摸她的头发和肩膀。   青涩的少年穿黑色旧T恤,眉眼清俊,身形单薄,肩背嶙峋,声线模糊又坚定。   “贺兰诀,她走了。我会留在你身边。”   “我陪你。”   她紧紧环住他的腰,闷闷埋在他胸口流泪,感受他胸腔的震动。   绵绵热泪透过衣料,沉甸甸地黏在心口。 第44章   唐棠走后, 贺兰诀的确有些失落。   少了一个每天陪她冲向小卖部、每天叨叨絮絮分享八卦、每天寻找校园帅哥的同伴——是别的朋友、甚至廖敏之都无法替代的。   至少她不能跟聊廖敏之探讨姨妈巾的香味和包装这种傻X问题。   他跟她再心照不宣,估计也会给她甩个“蠢到措手不及”、“尬到石化”的表情。   不过,感谢网络时代的便捷, 她和唐棠还是能聊天视频, 分享一下彼此的新动态。   郑明磊看见贺兰诀发在□□的心情感言,惨兮兮说再也没人陪她逛校园云云, 知道唐棠转学的事情,主动问贺兰诀需不需要他作陪。   语气很雅正, 但贺兰诀摇头。   物理竞赛在八九月份开始启动,至十月份落幕,郑明磊每天都在实验楼刷真题,贺兰诀有一次去实验楼给他送赵玲做的双皮奶,贺兰诀看见郑明磊书桌上摊着一大堆高等数学、微积分和大学物理教材。   那一瞬间她发誓大学要挑个不学数学和大物的专业。   郑明磊摘下眼镜, 捏了捏高挺鼻梁, 微带歉意:“这一阵强化训练, 我都晕了,日子过得不知魏晋, 都不知道你的事情。”   “没什么。”相对于她那点伤春悲秋,还是他的学业更重要。   “有空跟我聊两句吧。”他拉伸肩膀, 似乎也累了很久, “题做久了, 我也想给脑子喘口气。”   贺兰诀看他那疲惫神色, 说不出是佩服还是同情, 每天抽空跟他聊个三句两句,发个冷笑话之类。   当然, 没告诉廖敏之。   同性排斥, 廖敏之不喜欢郑明磊。   补完课后接着是暑假, 只有十天的假期,大家都异常珍惜。   最后一天收拾东西回家,贺兰诀问廖敏之:“你暑假干嘛呢?”   他想了想:“守店、看书、做作业。”   “你呢?”   “可能会去外婆家住一两天,剩余时间,嗯……在家呆着?好无聊,我也不知道要干嘛。”   廖敏之对她的言外之意毫无反应:“别忘记做卷子,要是不会,可以问我。”   贺兰诀抽抽嘴角。   不分班,当然也不换任课老师,各科老师毫不客气,使劲给他们塞题,就光英语和数学就各发了几套卷子,其他任课老师也各有馈赠,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   天气太热,贺兰诀在家穿着清凉小吊带,吹空调吃西瓜看小说,顺带玩手机,跟朋友聊天。   赵玲中午赶回来给她做饭,看她四仰八叉那懒样,在她白嫩脆弱的大腿上啪一下:“家里有刚煮的绿豆汤,你送一碗去学校给明磊。”   贺兰诀痛得龇牙咧嘴:“他们伙食可好了,还有零食和餐后水果,这么热的天,我不想出门。”   自打上回郑明磊来家里吃过饭,赵玲时不时会问两句,贺兰诀近来和郑明磊联系也多了些,有时候嗯嗯啊啊回老妈,谁知赵玲都听进心里。   竞赛组没放假,每天都在学校题海训练呢。   该说不说,先不论别的,郑明磊要是保送去了清北大学,多这个朋友,对贺兰诀百无一害。   小孩子不懂事,大人最懂的是利益。   “怎么不去,你去观摩一下。人家这么热的天都上课呢,你一放假就在沙发上躺着,跟你爸一样,吃了满桌的垃圾也不知道收拾。”   老妈又开始和尚念经,贺兰诀恨恨甩着胳膊进了房间:“你把我打疼了。”   她受了委屈,去骚扰廖敏之。   【天好热,好烦。】   廖敏之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是高高摞起的食品包装箱,另一张是吃一半的绿豆冰棒,捏着冰棒的那只手蒙了一层细汗。   贺兰诀看明白,超市小老板上线了,搬完货吃东西呢。   【送货上门吗?我家缺几支绿豆冰棒。】   【……】   【可以,不过要等明天,今天我妈带可可出门。】   贺兰诀掐算了下两家的距离,再想想他自行车的车速,这么热的天,估计冰棒都化成汤了。   【开玩笑啦,楼下也有超市,买起来很方便。】   过了会,手机有消息。   【试卷做了吗?】   【没有。】   【打算什么时候做?】   【无心学习,我回校抄你的就好。】   【要么……找个地方一起做作业?】   贺兰诀眼睛一亮,从床上蹦起来。   【去市图书馆?那边清净人少,还有空调。】   赵玲听她说要去图书馆自习,连眼皮都不抬:“让你去趟学校你都嫌热,你能跑那么远去上自习?唐棠也走了,你跟谁出去鬼混?”   “就是学习,不是鬼混。”贺兰诀振振有词,“在家看不进书,我只想躺着。”   “那你去书房,书房没地让你躺。”   “我可以把手机留在家里,没手机我怎么玩,连朋友都找不到。”   “我上午出门,下午回来,中午你也不用顶着太阳回来给我做饭。”   真难得她能主动上缴手机,还能体贴老妈做饭。   赵玲瞅她一眼:“你跟谁去图书馆?”   “跟……”贺兰诀不小心咬舌头,“方纯,还有班上好几个同学也在。”   -   贺兰诀如愿出了家门。   市图书馆是座三层小楼,建了有些年头,贺兰诀小学在这里办过借书卡,知道这里有自修室,很安静。   廖敏之在图书馆门前的树荫下等人。   贺兰诀从公交站过来,像蝴蝶一般飞了过去。   “等很久了吗?”   她今天穿一条轻盈又清新的白裙子,露出纤巧白皙的手臂和小腿,裙上印着绿色椭圆形叶和黄色柠檬图案,像生机勃勃的春夏之交,那种甜美又清凉的气息。   还是酸的,那种酸让人格外愉快,光想一想就能刺激脑垂体,调动唾液分泌。   廖敏之看着她的裙摆在明晃晃的烈日下划出个漂亮的弧度,笑容生机勃勃又明媚灿烂,像一阵凉风转瞬至眼前。   属于他的安静无声的夏也有了具象,心底有声响回荡,是随着模糊声音跳跃的、节奏性波动起伏的……音乐。   “怎么在发呆?”贺兰诀看他盯着自己的裙子,拎了拎裙摆,“好看吗?我新买的。”   廖敏之挪开眼,低低嗯了一声,甩着书包就走。   贺兰诀蹦蹦跳跳跟上他的脚步。   七月酷暑,鲜有人来陈旧的图书馆看书看报,两人去了顶楼一间空荡荡的自修室,挑着靠窗的位子坐下。   廖敏之说做作业,那就是真做作业,依次摆开了书本文具。   贺兰诀还带了水果和零食,随便扒拉了几张卷子,连草稿纸都忘记了。   “先做题,做完了我们对答案。”廖敏之定时,摁住她的手,“一个半小时结束,这里不能吃东西。”   OK……   贺兰诀怏怏瘫在椅子上。   两人各自做题,自修室里偶有旁人的低声交谈和脚步声,贺兰诀精力还没专注起来,一会皱眉,一会偷瞄,廖敏之拦了条三八线,把她凑过来的小脑袋摁回去。   后来阳光过滤掉炎热,慢慢洒进自修室,大片的通透、宁静、明澈映在眼前,贺兰诀聚精会神,笔下唰唰唰飞驰。   全卷刷完,把笔搁下,扭头一瞧,不知廖敏之何时停笔的,正默默凝视着她的笔尖。   她高挑秀眉,抛了个wink给他,脸颊露出浅浅酒窝,廖敏之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唇角带着小勾子,眼神却是清凉的,捡了支红笔,直接在她试卷上添东西。   “少了一个根号。”   “这个推导公式,计算错误。”   “这个先求和,再化解。”   贺兰诀捂着脑袋:“你好烦,要不要做个英语卷?我也来训训你。”   “先吃饭,回来再做。”   “好耶。”   他们第一次单独、两人、外出吃饭。   “附近有家火锅店,我有会员卡,还有抵用券,不如我们吃这个?”   贺兰诀早把她老爸的会员卡翻出来了。   廖敏之不挑吃,随她安排。   贺兰诀高高兴兴领着他进了火锅店。   廖敏之不能吃辣,点的是鸳鸯锅。   贺兰诀唠叨:“不能吃辣,你人生少了好多乐趣啊,北泉本地就是吃辣的,至少有一半的菜肴你都不能吃,你是不是从小没吃过辣条啊……”   “我爸妈不让吃,其实小时候,不注意也吃过。”他垂着睫,帮她涮肉,“以前经常吃药针灸,辣椒素会刺激耳朵,容易中耳炎。”   贺兰诀顿住筷子,低声欸了句:“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有一次我妈做菜辣椒放多了,我辣得耳朵都抽抽了,鼓鼓的听不清声音,的确挺可怕的……”   她眼中光亮浮动:“廖敏之?”   “嗯。”   “科技在进步,医学奇迹那么多,兴许未来有一天,你能恢复听力,听见所有的声音。”   “目前有一种方法。”他慢声说话,“人工耳蜗植入,可以重建听力,不过很贵。”   贺兰诀看着他,小心翼翼问:“能听见很多声音吗?”   “至少能听见你的声音。”   两人都沉默了一小会。   贺兰诀问:“这个人工耳蜗要多少钱?”   “进口的,三四十万,国产的便宜点,另外还有手术和语训、维护费用。”   贺兰诀吸了口凉气。   她家刚在新城区那边买了套新房,还不如一只人工耳蜗值钱。   “那……你想过吗?人工耳蜗?”   廖敏之摇头,嗓音轻飘嘶哑:“我不想,人工耳蜗……未必对我有用。但我爸妈想,我爸去日本三年了,打好几份工,就是为了赚钱给我做人工耳蜗。”   两人再聊起各自的家庭和父母,这顿午饭吃得意外沉闷。   从火锅店步行回图书馆,在烈日下走得汗流浃背,各自买了一只雪糕,坐在图书馆背阴的台阶上吃。   燥热的风拂过,贺兰诀抚平自己的裙子:“也没有那么贵。我们考很好的大学,赚很多很多的钱,自己也买得起。”   廖敏之捏着绿豆冰棒,沉沉咬了一口。   “嗯。”   贺兰诀把自己的手肘搁在他膝头,轻轻偎依着他的肩膀。   他把绿豆冰棒递过来,伸在她面前。   贺兰诀握住,在左下角咬出一个缺口。   冰凉清爽,正好化解口中的甜腻。   她也把自己的巧克力脆皮雪糕递给他。   廖敏之同样在右下角咬了口。   浓郁香甜,和清淡的绿豆冰棒是完全不同的口感。   吃完雪糕,两人爬楼梯消食,从安全通道往上走。   楼梯间昏暗,廖敏之牵住了贺兰诀的手。   每一级的拐角都是拼接的老式彩色玻璃窗,直径厚重,底色微微泛黄,显得颜色浓郁又沉稳,浓烈的阳光被切割着色,在地上投出色彩斑斓的光影。   像幽幽的、一触即离的梦境。   贺兰诀站在彩色的影子里,身上染满光晕,眉眼朦胧:“这个玻璃窗好漂亮,给我拍张照片好吗?”   廖敏之矮身,用像素不高的手机留住眼前的流光溢彩。   -   一个小时后,本该做英语试卷的贺兰诀……趴在桌上睡着了。   睫毛又浓又黑,绒绒的阴影落在眼下。   肤色白皙红润,脸颊有几粒淡淡的小痣,细细透明的绒毛,像一只甜兮兮的水蜜桃,小巧的鼻梁和嘴唇,额头脸腮落着碎发,又像只柔软的呼呼大睡的猫咪。   廖敏之停住笔,偏首,一动不动,静静凝视身边的人。   同步她的清浅呼吸。   和她一起融合在这午后的静谧里。   贺兰诀打个哈欠从桌子上爬起来,眯开眼缝,有些不好意思的撑着脑袋。   昨晚睡得太晚,早上起的太早。   她居然也能在图书馆趴着睡两个小时。   下午再做完两张卷子,贺兰诀赶着回家——回去太晚,怕老妈念叨,她向来不是能学得废寝忘食的性子。   廖敏之蹬着自行车,把她送到家楼下。   “明天还去吗?”贺兰诀眨巴眨巴眼。   “你去,我就去。”   “那说好了,早上九点,图书馆门口,不见不散。”   “好。”   晚上十一点,贺兰诀拗了半天造型,摆拍一张委屈巴巴的自拍发给廖敏之。   【看到了吗?我好惨啊。】   那边缓缓打出个问号。   【我额头上的痘痘,中午吃火锅冒出来的。】   只看见她俏皮的笑靥,一个小红点藏在刘海下若隐若现。   【……】   赵玲觉得自家女儿转性了,这么热的天坚持每天去图书馆自习,连贺元青出差回来,都没有阻止她出门的脚步。   但的确是去学习了,至少每天从书包里拿出的成果都展示着她的勤奋。   “高考时间紧迫,知道上进努力,孺子可教。”贺元青拍女儿的肩膀,“老爸这几天在家歇着,早晚接送你?”   “不用啦,公交很方便。”贺兰诀笑嘻嘻摊开手,“老爸你提供经济支援就可以了。”   她拿着零花钱乐颠颠出门。   在图书馆,上午能做一套理综卷,中午贺兰诀和廖敏之出去吃午饭。他请她吃三鲜砂锅煲、潮汕牛肉面、鸭血粉丝汤,她回请奶茶甜品蛋糕鲜榨果汁,下午再回图书馆学语文和英语。   下午两点,正好是吃得饱饱又困乏欲睡的时候,贺兰诀捂着连串哈欠,去洗手间洗把脸,再去楼梯间彩色玻璃窗下,偷摸吃点东西,水果或者清凉糖果之类。   廖敏之跟她一起去,他坐台阶上背单词,看她踩着彩窗影玩跳格子,两人再简单聊几句。   她今天穿的还是那条小柠檬白裙,很简单清爽的款式,裙摆缀了一圈褶,蹦蹦跳跳的时候如蝴蝶翻飞,露出笔直匀称的小腿,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这里有一个秘密。”贺兰诀招手,“你快来看。”   廖敏之跨步下去,和她一起并肩站在玻璃窗边。   “外面的世界都是彩色的。 ”她和他说话,亮晶晶的眼里也倒影着色彩,身体脸颊头发也裹在浓郁的色泽里。   “你看,天空变灰了,树叶是黄色的,楼下那块蓝色的招牌变成紫色。那个走路的行人,从蓝色,走进了红色、黄色……”   “像印象派油画。”   “的确……像油画一样。没有声音,只有色彩,画框,虚实模糊的线条……”   她扭头:“外面其实很吵,但我们在这里,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廖敏之,你的世界也是这样的?鲜艳又寂静。”   “可我觉得它很漂亮,甚至比正常人的世界更美。”   “这些美好……都藏在你眼睛里。”   她隐晦的安慰他,婉转赞美。   他动了动唇,把手按在玻璃窗上,修长的手也融进了色彩。   窗外的阳光热烈,热浪滚滚,玻璃窗也带着温度,温热,熨帖。   贺兰诀伸出手,和他的指尖触碰。   廖敏之牵住了她的手。   “谢谢。”   他拥住她。   谢谢她从来没有厌倦,在日复一日的枯燥课堂,从来没有对他的缺陷表示不耐和麻烦。   甚至都没有微乎其微的皱过眉,没有给他过一个隐晦的白眼。   就算是在吵架对立的那些日子,她也是把他当成正常人一般,凶他,给他臭脸。   两人在色泽鲜艳的玻璃窗前拥抱。   贺兰诀闻着他身上气息,静静枕在他胸口。   悄悄的,悄悄的。   如同课桌下牵住的手,人群里望过去的眼神,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涨潮,他们牵手涉入其中,有不言而说的默契。   他不爱说话,她经常话多,竟然也悄无声息走到这一步。   狭小安静的楼梯间,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只有彼此的心跳和呼吸,起起落落,安静蛰伏。   “廖敏之。”   “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我好喜欢。”   拥抱久了,她被他胸膛的呼吸带着起伏,又被他清冽的气息包围,只觉得脑子缺氧,心一缕一缕的迷路,情不自禁呢喃他的名字。   他听不见,听不见她的情迷意乱,听不见她的青涩莽撞,听不见她傻得冒泡的话语。   太好了。   她可以在他面前矜持,可也以肆无忌惮的说,有些话不必写进日记本里,只需要避开他的眼睛,让天上的星星月亮,身边的草木大地,连空气都知道。   他能感觉她嘴唇的翕张,潮热的气息落在颈间,犹犹豫豫伸手,抚摸她细滑柔软的脸颊,落下一根手指,贴她唇瓣。   嘴唇像花瓣一样柔软,微微湿润的唇壁触在他指腹,一张一合,气息微吐,唇形变化。   让他指尖忍不住颤抖。   廖、敏、之。   他的手指一遍遍流连她的嘴唇,胸臆鼓噪,耳中血液奔腾:“你在喊我的名字。”   “你……喜欢……我的名字吗?”   她的脸颊在他的抚触下逐渐红烫,细汗闷在后背和发间,他的掌下也是潮潮的,肌肤相贴,微黏,触感格外的重。   “喜欢。”   “我也喜欢……贺兰诀。”   嗓音低哑,吐字却清晰沉重,尾音拖长,像勾子:“贺兰诀。”   话语中的晕眩,像烈日下狂奔,接近中暑的症状。   四肢绵软,头晕口渴,脉搏增快……   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都急促、滚烫,压抑。   细汗淌下鬓角,像蚂蚁爬过,痒不可耐,他指尖力道焦躁,抚摸她的嘴唇,无意识开口。   “贺兰诀,你想接吻吗?”   贺兰诀耳边轰隆隆鸣响,觉得声音像是幻听,可是心却突然拔高,像恐高的晕眩。   鲜艳湿润的唇瓣微微开启,没有说话,像是无声的邀请。   他弯腰,捧着她的脸颊,温热清爽的气息铺面而来。   一点清凉摩擦她的脸颊,贺兰诀颤抖……那是他高挺的鼻尖。   清凉薄唇贴上她的樱唇。   贺兰诀睫毛颤了颤,心跳极速,呼吸停顿,猛然闭上了眼。   那触觉简直让人心惊肉跳。   柔软的、湿润的、温热的。   唇瓣温柔相触,软软酥酥,甘甜黏腻,气息交缠。   像天旋地转,也像飘进云端,贺兰诀微微颤悸。   这吻一触即离,像蜻蜓停留水面,展翅振飞,涟漪慢慢荡漾。   呼吸却是沉重、灼烫、克制。   “草莓味。”他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厮磨,哑声呢喃。   “嗯。”   她心里小鹿乱撞,睁开迷蒙恍惚的眼——贺兰诀舌尖还藏着一枚水果糖,已经噙化了大半,还剩黄豆大小。   他瞧见,又猛然把薄唇贴上去,含着她的香香软软的唇瓣,似乎是轻轻一吸,她心悸慌张,香唇微启,触着一点软滑湿热。   那颗甜津津的糖果已然进了廖敏之嘴里。   贺兰诀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他依旧抵着她的额头,把糖果噙在齿间,含住,吸吮甜蜜。   “还要吗?”   贺兰诀晕乎乎摇头,眼睛像两泓摇摇晃晃的泉水。   “不……”   “继续吃吧。”   他低头再吻她,把糖衔至她唇间,唇瓣相触,温柔辗转。   那一点小小的糖果融化在两人唇瓣。   后来,贺兰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了自修室,又是怎么走出了图书馆。   只知道自己嘴唇黏腻,香甜的草莓味。   “送你回家?”   贺兰诀脸上的红潮尚未散去,脑子也没有完全清醒,磨磨蹭蹭,拖拖拉拉跟着他走。   就这么不明不白回去了?   她犹犹豫豫看着廖敏之。   “还……还有呢?”   他长腿支地,认真想了想:“想送我女朋友回家,她愿意吗?”   贺兰诀跺跺脚,捂着脸笑了。   七月的烈阳、鸣蝉和热潮,都掩不住她笑容的羞涩明耀。 第45章   任怀曼第一次发现自家儿子吃甜食——叼了颗草莓味的水果糖, 坐在收银台看书。   说是看书,其实是发呆。   坐姿宛如雕塑,眼珠子半天都没转过, 夹在指尖的水笔直直砸在桌上, 他也没半分晃神。   神色也不是过分安静,那眉宇间带点从容舒展和罕见的毛躁喜悦。   关店回家, 廖敏之去浴室洗澡,任怀曼给他准备宵夜, 听见桌上廖敏之的手机时不时有消息震动,再从厨房扭头一看,廖敏之头发还在滴水,捏着手机倚在桌角,眼神锃亮, 唇角已经挂了笑。   她儿子也有笑的时候。   她拍廖敏之的肩膀:“哪个同学的消息?手机一直在响。”   廖敏之墨瞳闪动, 抿着唇没说话, 把手机搁下,想了想, 又拿起来,再看一眼。   “你这几天出去, 跟哪个同学一块学习?中午还一块吃饭。”任怀曼带着笑意追问儿子, “同桌?贺兰诀?”   廖敏之放下手机, 眨了眨睫, 低眉顺眼, 闷闷嗯了一声。   任怀曼眉开眼笑,在廖敏之头上揉了一把:“臭小子!不声不响!”   可不是眼瞧着他每天揣点零食出门, 任怀曼也看出来了, 这个小诀同学喜欢吃甜食, 薯片可乐果冻也喜欢,也时不时还回赠点巧克力坚果仁蛋糕给廖可可填肚子,两人在学校也相处得不错,学习上互相帮忙进步,周末还约着出去玩,臭小子有次说漏嘴,还吃过人家妈妈做的菜。   真好……真好……有这么一个女孩子在,她这安静得让人操心的儿子也像个青春小伙子一样,有各种情绪了。   “这小姑娘我看着也喜欢,长得漂亮,性格又好。”任怀曼说了一大通,“还有一年高考,你舅妈说今年不分班,你俩就互相照应着点,好好学习,一起考个好大学,她爱吃爱喝什么,你就算把咱家超市搬空我也乐意……”   廖敏之一心喝牛奶,任怀曼唠叨完,再叮嘱他几句:“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妈。”廖敏之低着头,轻声道,“人工耳蜗,我会做。”   “以后我工作赚钱,把钱还你们。”   任怀曼心里都亮堂了,拍拍他的脑袋:“臭小子,还什么还。”   -   这史无前例的进展,贺兰诀在辗转难眠的午夜分享给了唐棠。   唐棠瞬间发出了天破天际的尖叫,激动得都快从手机里挣扎出来。   “你俩终于捅破窗户纸了!!正式成为男女朋友?!!!老天爷你杀了我吧……”   “快快快,我要听所有的细节。”   贺兰诀裹在被子里,少女情怀总是诗,颠三倒四描绘这天的细节。   “啊啊啊啊啊!”   “伸舌头了吗?”   “没,没有……就贴了贴嘴巴。”贺兰诀羞涩万分,小脸滚烫。   她省略了那颗融化的草莓糖。   “这么纯情?初吻哎,我以为你们怎么着也要舌吻激吻来个藕断丝连啊。”   “你脑子都想什么啊。”   “你俩照这个感情趋势发展下去,势必要考同一个学校,去同一个城市啊。”唐棠激动得哆嗦,“多励志的校园恋爱。”   “不过你可得瞒着点,别让爹妈发现,不然早恋打断腿,还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   “我知道,等我考上大学……哎,等以后再说吧。”   -   女朋友持证上岗,待遇似乎比以前更好了些。   早上廖敏之骑车来接,在楼下巷口等她。   今天周末,家里老爸在上网,老妈去菜场买菜,也没料到贺兰诀偷偷溜下楼,执着要去图书馆学习。   “早饭,吃了吗?”他书包里有牛奶和饭团。   贺兰诀去翻他书包里的牛奶,指了一条平时不常走的路,怕被她老妈撞见,坐上后座:“走吧。”   太阳刚爬到半空,天还未完全热起来,路上往来行人不少,贺兰诀搂着廖敏之,坐在后座喝牛奶看街景。   赵玲买完菜往家走,正想着家里缺点东西,绕路去杂货店一趟,无意抬头瞟见街对面有辆自行车驶过,骑车男孩穿黑T恤,瘦瘦高高的,后座坐个悠闲晃着腿的女孩,乍瞧着有些眼熟,自行车已经远去,她定睛一看,不是自家女儿是谁。   图书馆刚开门,两人坐在台阶上,一边背英语课文一边吃早饭,再去自修室做作业刷题,临近中午,掏出手机,老妈来了好几条消息,问她在哪儿,中午吃什么。   贺兰诀回复说在图书馆,中午跟同学一起在外头吃。   赵玲便再没回复。   吃过中饭,两人手牵着手在绿荫树下消食散步,路边正好有个小摊在卖炸串,廖敏之停住脚步。   “要不要吃炸年糕?”   贺兰诀自然点头,接了刚炸好出锅的年糕,咬一口,金黄的年糕露出雪白黏软的内里,甜津津的糖浆挂在唇角,她瞧见廖敏之盯着自己,神色舒展温和,眼神也大约如同这松软的年糕一样,欲说还羞看他一眼,把年糕递过去:“你吃。”   于是他也触到那丰富的口感和味道,像这个时候的心思,外表焦焦脆脆,里头松软塌塌,黏黏糊糊在嘴里,溢着清甜的滋味。   吃完东西,两人去图书馆,爬楼梯又逢着彩色玻璃窗,贺兰诀腿脚发软,手心沁汗,一颗心扑通扑通急跳,脑子里飘过的都是初吻那一幕。   廖敏之神色也有些巧妙,同样不吭声,一级一级牵着她往上走。   她的心好像受审一样,又好像在玩跳楼机,不知道下一次的狂坠是什么时候,好像每一步都是生死转折,但又迟迟未曾落下。   到底什么时候……   最后廖敏之拉开了楼梯间的安全门,迈步出去,前面就是自修室。   贺兰诀隐隐有点失落,好像期待落空……   不是,她,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廖敏之见她脚步迟疑,再看见她两颊晕红,眼神羞涩疑惑,抿抿唇,情不自禁摸摸自己的鼻尖。   安全门“哒”一声重新阖上,把私密空间还给两人。   有那么点做贼心虚又刻意营造的气氛。   两人都靠着白墙,各自盯着自己脚下,目光慢慢挪动,最后抬头,眼神交汇。   情谊不言而喻。   手指爬过去,触着对方的指尖,颤了颤,重新牵住,十指紧扣。   贺兰诀慢慢歪下脑袋,倚在他肩头,硬硬的肩骨硌着她的脸颊,并不算舒服,可她依旧觉得安定又喜悦,年轻男孩的气息离她很近,近得触手可及。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快乐。   廖敏之偏头,把脸颊埋在她发间,似乎是植物的香气,淡淡的花香。   他闭着眼,又深深吸了口气,亲了亲她的头发。   隔着发丝,尤有一丝柔软触感贴在她的额头。   她察觉,拗着下巴噘着嘴,好像是撒娇的姿势,稍稍踮脚。   少女轻盈的亲吻落在他的耳朵上。   温柔的、矜持的、纯净的。   廖敏之身体猛然悸颤,带着助听器的耳朵瞬间飞红。   那红一直弥漫至他的脖颈,再蜿蜒至他的脸颊,眼睛,眉毛。   他记得她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触碰过他的耳朵,告诉他他的完美是99%。   她用漂亮柔软的嘴唇亲吻他的耳朵。   贺兰诀看见他一双微红、潋滟荡漾的眼,像春天浮着落花的湖水。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贺兰诀。”他嗓音嘶哑,“你这辈子都跑不了。”   “下一次开运动会的时候,如果我再跑一次三千米,你要记得在终点迎接我。因为……我的终点需要你在。”   他们在十七岁的懵懂年龄,含蓄地说大胆又热烈的情话。   小孩子的誓言总是很郑重,并以一生做底色。   -   赵玲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得劲,下午抽空去了一趟图书馆。   一间间找过去都不见人影,最后在三楼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看见两个背影。   桌子上搁着文具和课本试卷,男生低头看书,坐姿别扭——她那傻女儿趴着,枕着人家的胳膊,睡得正香呢。   哪有什么别的同学,两个半大的男孩和女孩,离了父母眼皮子,最容易出差池的年龄。   -   贺兰诀迷迷糊糊被电话声吵醒,她老妈打的电话,嗯嗯啊啊几句,而后挂了。   她脸上睡出红印,挠挠脑袋,打了个哈欠:“我妈的电话,让我早点回去,说是家里有事。”   下午的学习安排打断,贺兰诀收拾东西,廖敏之也起身,打算送她回去。   自行车往北泉高中的方向去,到了贺兰诀家的巷口,她抓着他的胳膊跳下车,挥手说拜拜。   眼睛余光往前,贺兰诀吓了一大跳,立马缩回自己的手,站在前面的,不是她老妈还是谁。   贺兰诀喊了一声妈。   赵玲神色未见异常,仍是温和的,但也没应声,慢慢走过来。   “妈,你怎么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赵玲没搭腔,上下打量廖敏之。   廖敏之抿抿唇,挺直肩背,冲她喊了声阿姨。   男孩子模样漂亮,削瘦挺拔,五官出众,皮肤白,一双眼睛格外清澈,像个乖乖读书的好学生,不像学校那些不着调又莽撞的青瓜蛋子。   “我同桌,廖敏之。”   “你俩一块去图书馆学习?怪不得这么勤奋?”赵玲攥着贺兰诀的胳膊,“老听你说廖同学的事情,人家样样都好,但这么久也从没见过人,正好遇见,大家一起上去坐会吧,招待廖同学吃点东西,喝杯水。”   “妈……敏之他,他听不清,你,你要是说话……别背对着他……”   赵玲想起这事,脚步顿了顿,旋即松了手,扭头看廖敏之——他一双眼睛克制又紧张地望过来,佯装镇定应对,却保持沉默寡言。 第46章   赵玲觉得这场面--------------丽嘉并不舒服。   不是什么郑重场面, 又是儿女小辈,非得要面对面说话,廖敏之那双眼睛又静又亮, 盯在脸上, 总觉得不习惯不舒服。   一时也没那么多成人式的寒暄和客套,直接请廖敏之上去坐坐。   贺兰诀拦在赵玲身前, 心内再忐忑,这会也不敢表现, 帮着说话:“要不要上去坐一会?我还有几道不会做的题想请教你,你有本书还落我这了……”   廖敏之认真朝着赵玲:“谢谢阿姨,打搅您了。”   贺兰诀听他咬字很重,音调缓慢,显然是想极力说得流畅自然, 但其实……真的很紧张。   一行三人真的上楼, 谁也没有说话, 贺兰诀听着楼梯间回荡的脚步声,觉得分外烦乱压抑。   她老爸也在家, 看见人,目光先落在廖敏之身上, 第一句话是:“来了。”   是陈述句, 不是疑问句。   桌上刚泡好一壶茶水, 贺元青招呼廖敏之:“是小诀的同学吧, 过来坐坐坐。”   廖敏之挨着沙发一角坐下, 两手搭在膝盖上,坐姿端端正正, 夫妻两人坐沙发另一端, 只有贺兰诀蹲在茶几前, 比之和父母的距离,离得廖敏之稍微近一点,在这场面下切水果、传话、补充话题。   聊天场面并不算太热情,夫妻两人还算客气,没问什么尖锐型问题,不过是问廖敏之学习、爱好、家庭住址,家庭情况,和贺兰诀的相处,还有耳朵和助听器方面的问题。   廖敏之话很少,基本是能省一个字就少说一个字,但说多了,也会暴露说话的情况,有些字词的确咬字不清、发音含混,有时候语速过快,也容易忽略对话。   想要和正常人一样流利自然的聊天,的确很困难。   了解完个人基本状况,他适时起身告别,极有礼貌谢过贺元青和赵玲,贺兰诀心里松了口气,跳起来:“我送你下楼。”   赵玲没反对。   她带着廖敏之下楼,回头看他神色,挺平静的,和平时无异,捏捏他的手臂:“你还好吧。”   “还好。”   “刚才害怕吗?”   “不算害怕。”   送到巷口,贺兰诀磨磨蹭蹭,皱着秀眉,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想了想:“路上小心点。”   “嗯。”他停住脚步,“问完我,你回去,他们要问你了。”   贺兰诀心头惴惴:“问就问吧,没什么好怕的。”   “叔叔阿姨,会……说什么吗?”   她摇摇头:“我们什么也没做,我爸妈不会说什么,最多问问我们俩的情况。”   只要她一口咬定,打死不承认,也问不出什么来。   廖敏之默然。   两人不好久待,贺兰诀催他快回去,自己也往回走:“有事我们手机联系。”   进了家门,家里没人说话,爹妈都坐在沙发上不吭声,气氛稍冷。   贺兰诀见她老爸闷头喝茶,耷着头,一副吵过架的神色。   “爸、妈……”   “坐,跟你说几句话。”家里话语把控权在赵玲,冷着脸吆喝贺兰诀,“你俩这样多久了?”   贺兰诀装瞎:“什么这样多久了?”   “不是说跟方纯他们去图书馆,怎么是跟廖敏之?你们都在图书馆做什么?我就说奇了怪了,这么热的天你还往外跑,原来是有人接送……”   赵玲冷声问她:“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   “没有,我们在一起学习。”贺兰诀摆事实讲道理,翻出自己的书包,“我要是谈恋爱,成绩能进步吗?我能做这么多的作业吗?”   “那不谈恋爱,你坐在自行车上搂人家的腰,枕着人家的手睡觉?”赵玲咬牙,“你多大了?你是个女孩子,懂不懂自爱,懂不懂矜持?”   贺兰诀愣怔,摇头:“没有,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我都亲眼看见了。”赵玲厉喝,冷若冰霜。   “就是没有,你看错了,你在哪看见的?怎么看的?角度看得对不对?人家电视里接吻还有借位呢。”贺兰诀瘪嘴,眼里泪光闪闪,“你怎么没看见我们背课文,怎么没看见我们做作业,没看见我们讨论问题,你打电话着急把我叫回来,在楼下逮我们,把廖敏之喊上来,问了他那么多不该问的问题,你心里怎么就没装着点别的。”   “你这臭丫头,撒谎嘴犟还不承认,我什么时候养了你这个谎话精,亲眼看见还能有假?”赵玲气不打一出来,拧贺兰诀的胳膊,“你以为你瞒得过去?我这辈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你看你在廖敏之面前那样子,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好了好了。”贺元青打圆场,“她说没有就没有,可能是你真的看错了呢。这个男生也真的不错,你看他刚才坐在沙发上,连手都没挪过,挺认真诚恳的,你问那么多话也不躲不闪,堂堂正正。”   贺兰诀跟着她老爸的解释,抽抽搭搭哭起来,绝不承认早恋这码事,又把上学期的期末成绩甩出来,哭得梨花带雨,委屈巴巴。   这事就在贺元青和赵玲的吵架声中翻过一天。   第二天贺兰诀再拎着书包想出门,赵玲皱着眉。   贺兰诀摆出副毫不心虚的模样:“你要是不放心,跟我一起去好了。”   她老妈发话:“马上就要开学了,去你外公外婆那待两天,陪陪他们。”   “哦。”贺兰诀转身去收拾换洗衣服,“谁送我去?老爸还是你?”   贺兰诀在乡下住到返校补课才回来。   安安分分,勤勤恳恳,相当之乖巧。   再回家,只要赵玲不提廖敏之的事情,贺兰诀也装聋作哑,收拾书包去学校。   眼下只有他们这届高三全面复课,大家直接去高三楼报道。   高三教学楼叫状元楼,环境比高二要好得多——新楼、不用爬山、花园围绕、离食堂最近。   状元楼是两栋由走廊连接的H型楼,教室设施齐全,有空调和电脑,还附带储物间,普通班在一栋楼,重点班、复读班和老师办公室在另一栋楼。   有了复读生的加入,由原来高二的三十个班膨胀到四十多个班,算得上是人山人海。   终于高三了。   廖敏之在一楼宣传栏下等贺兰诀,今年北泉高中的高考结果已经出来,光荣榜上是上一届的闪耀之星。   贺兰诀飞奔过去,嫣然一笑:“走吧。”   他看她唇角勾起,无忧无虑的模样,星眸闪了闪:“我们的教室在二楼,很多同学都进教室了。”   熟悉的老师,熟悉的同学,真的太好了。   教室里依旧吵吵闹闹,高峰带着一拨男人忙里忙外,去领教材练习册,劳动委员扛着新买的水桶拖把进来,大家先忙着擦桌子拖地打扫卫生,还是按照原先的座位和小集体相处。   范代菁似乎没有再分座位的打算,依旧是小组之间平挪,调整一下视野,因为教室宽敞,讲台也很阔大,廖敏之和贺兰诀也终于换了一次位子,从原先一进门的位置,挪到了稍稍靠窗的另一组。   上了两天的课,大家感情更融洽亲密,连Lady黄的讲课都显得趣味了一些,化学老宋的唠叨也没那么琐碎了。   但似乎有个算不上坏消息的风言风语。   今年复读班的人数太多,高三组师资力量不够,重点班的规则变了——零班和实验班按照成绩排名重新划分,实行淘汰制,有一个理科实验班空出了名额,要再抽人进去——就是把普通班的尖子生调入实验班。   贺兰诀听见不少老师私下议论此事,不少班主任都有些忿忿不平。   “既然决定了不分班,那我班上辛辛苦苦培养的好学生,凭什么送去给重点班添重点率。”   “又说高考奖金按照人头来算,这个奖金计算还有没有个定数?”   “算啦,都是学校的学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选拔的方式也很简单,依据高二两次期末考的分数比例,把那些排名内的学生筛进去。   七班两个人入选——范代菁把方纯和廖敏之喊出去了。   贺兰诀知道这事,怔了很久。   她倒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只是心头忐忑、堵得慌。   廖敏之走了……她怎么办?   廖敏之从办公室出来,看见她趴在桌子上出神,水笔敲敲她的脑袋。   她不安地抿了下唇。   廖敏之安慰她:“我不走。”   “为什么不去,去实验班更好。”贺兰诀皱眉,闷声道,“实验班有更好的老师,更好的条件……”   “我觉得现在这样更好。”他垂首,“我就在这,哪也不去。”   课桌下,廖敏之悄悄握紧了贺兰诀的手。   老师的好坏、班级的氛围,同学的竞争,其实对他而言并不是太重要。   他耳朵听不清,大部分时间都依赖自己自学。   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他其实更放松,也能更专注。   廖敏之是这样跟身边人解释的。   廖敏之不去,空出了一个名额,他让给了第三名许端午。   许端午和他的平均成绩差距很微小。   许端午听说这事,也是有些傲气:“我是第三名,本来也去不了。这实验班用不着我去,我也不想去。”   方纯白了他一眼。   后来真的只有方纯去了实验班,她本来就是从实验班掉到普通班的,实验班还有不少认识的同学,再回去,是心愿,更是给自己争一口气。   许端午帮忙把方纯的书本搬到楼上去。   两人在班级门口分别。   “许端午,隔这么远,以后很难见面了哦。”   许端午没说话。   方纯顿了顿:“我的理想大学是Z大,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以后还能继续当同学,一起做作业上自习。”   “知道了。”   许端午转身,朝她反手挥挥手,走了。   方纯进了教室。 第47章   贺兰诀死死咬定她和廖敏之没早恋, 此后在家的表现也格外乖巧,在父母面前对廖敏之绝口不提。   赵玲冷脸了两日,再想都高三了, 不想搞出贺兰诀的逆反心理, 脸色恢复了平和,开过一次家庭会议, 郑重说过绝不容许早恋,也不许和男生距离太近云云, 贺兰诀低头吃饭,闷闷说一声知道了。   这事她没告诉廖敏之。   “我爸很喜欢你。”贺兰诀也会跟他聊起家里,“他觉得你特别端正,是好学生耶。”   其他的就不提了。   “不喜欢也没关系。”廖敏之静静看着她,把牛奶盒递过去, “明天下大雨, 记得带伞。”   他第一次面对这种状况, 很多场景都能想象得出来。   盛夏的暴雨突如其来,教室暗如泼墨, 大家都兴奋地看着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贺兰诀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廖敏之的校服披在她身上, 他挡着窗缝里钻进来的狂风, 帮她检查刚做完的数学试卷。   她和廖敏之跟学校角落那些搂搂抱抱的情侣不一样, 除了图书馆黏糊了两天,再回到学校, 连牵手都极少, 一来廖敏之性格内敛, 二来两人都很克制。   廖敏之见过贺元青和赵玲后,更是含蓄了些,也许是有压力,也许是想更郑重对待,课桌下的小动作少了很多,对贺兰诀的要求也愈发严格,不许她再偷看小说漫画,看见她玩手机,也总是要敲她的脑袋。   两人都没公开过男女朋友这个现状,相处也没什么大变化,依旧在学校勤勤恳恳念书。   她每天早上赶着去学校,和他在校门前会合,再一起度过每天的上课时光,中午回家吃个中饭后再赶回学校午休,下午一起吃饭,晚上跟顾超他们一起去操场跑步,一起下晚自习回家,两人很小心的换了一条回家的路,他在某条岔路的路灯下停住,说两句话,看她蹦蹦跳跳回家。   -   赵玲私下给范代菁打了个电话,询问贺兰诀在学校的一些情况,而后委婉提议,能不能给贺兰诀换一个女生同桌。   自己养的女儿,母女两人每□□夕相处,当妈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贺兰诀的小心思。   就是以前没见过真人,一直不知道。   不知道廖敏之容貌出众,也不是榆木疙瘩的古怪性格,何况这小男生有双很招人的眼睛。   贺兰诀念了一整年同桌的名字,不管有没有早恋,小火苗还是要掐一掐。   范代菁听赵玲的语气,挂完电话,也是叹了口气。   其实说当老师的完全看不出来,那是不可能的。   但这个年龄的孩子,男生女生之间那些若有若无的情愫很正常。   但只要不公开,不影响学习,不做过分的举措,其实老师也睁一眼闭一只眼。   何况这两个学生——   一个是暗地里多有关照的优秀男生。   一个是个极讨人喜欢的优秀女孩子。   范代菁私心也希望他俩成绩和友谊都能好好的。   -   方纯走了,班里的特长生也分去了艺体班,开课后还陆续有外县市的插班生进来。   范代菁开班会时老生常谈,最后清清嗓子:“我们欢迎新同学积极融入班集体,由于人数有变化,我会调整一下大家的座位。”   起初贺兰诀不以为然。   不管怎么调整,她和廖敏之的座位总归不会变动。   座位表出来后——所有人的座位都有调整。   贺兰诀傻眼,廖敏之也愣怔。   她的位置在走廊靠墙、中间地段,和一个新来的女生同桌。   廖敏之仍在第一排,靠外窗,和男生同桌。   顾超吹了个口哨,指着那张座位表,挑眉:“你们?怎么回事?”   他俩的位置算是跨越幅度最大的,别的同学都是在某个范围内变化,但他两人分隔了半个教室。   贺兰诀目光茫然望着廖敏之,他眸光沉沉,眼神交织在一起,都没有说话。   她能说不同意吗?   她不能。   但是廖敏之兴许可以。   贺兰诀知道其实范代菁面上不显,但私下对廖敏之是有特别照顾的。   廖敏之去了一趟英语组办公室。   范代菁早有准备,知道他为何而来。   “你和贺兰诀是不是偷偷谈恋爱了?”   廖敏之眼神动了动。   “不去实验班,也是为了贺兰诀吧。”范代菁温声道,“你说在实验班和普通班没区别,那为什么不选择实验班?”   “我们不会影响学习。”廖敏之直接了当,“老师,我保证,绝对不会。”   “我知道你们不会。”范代菁笑道,“分开坐其实也不错,可能会更有学习动力呢。”   范代菁温声安慰了他几句,从学习讲到生活,再到考试和理想。   他一声不吭,钉在范代菁面前,挺着背脊,有点执拗劲,神色没有挪动半分,只用那双真挚、诚恳,又幽静清澈的眼睛望着她,企图打动范代菁。   范代菁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你老妈隔三差五跟我聊天,说你经常给贺兰诀带小零食,两人还一块出去玩,她挺高兴你能和女孩子接触。但贺兰诀的妈妈给我打电话……你也理解一下女孩子的妈妈,做父母的会担心,很正常。”   “其实把你们俩分开,只是给你们提个醒,毕竟是关键时刻,有些事情还是放到高考后再去面对比较好。”范代菁拍拍他的肩膀,“敏之,你要面对的困难还很多,现在是最不适合的时候。”   廖敏之眼波猛然一动,绷着腮骨,重重地咬了下牙。   “回去吧。”   范代菁又喊住他:“实验班那边的名额我还给你留着,你真的不考虑了?那边老师的讲课思路和班级进度更适合你,你去实验班,也许成绩还能更进一步。”   廖敏之出了办公室。   贺兰诀和顾超站在走廊上,焦虑又散漫地说着话,这次分座,她和顾超分在了同一组,顾超就在她身后第三排。   “你俩谈恋爱是不是被范姐逮到了?故意把你们分开。”   “没有,肯定没有。”她敢肯定。   特别是这个学期,她和廖敏之在教室没有越雷池一步。   “去年范姐是特意选你俩当同桌,你俩成绩都进步了,今年范姐怎么就不管这事了呢?能为什么?”顾超故作深沉,凭空抽了一支烟。   贺兰诀皱眉。   看见廖敏之过来,两人都停住话语。   他抿抿唇:“听老师的安排吧,位置不好变动。”   “范老师为什么突然把我们分开,之前都好好的,而且开学的时候,都说了不分座位。”   廖敏之倚着栏杆,温声道:“希望我们成绩更好。”   贺兰诀咬咬牙,鼓起勇气,怯怯去找范代菁。   范代菁看见她来,无声叹了口气,拍着她的肩膀:“要服从老师的安排。”   她按捺下心中的失望和不舍,跟着班上同学开始了座位大迁移。   新同桌是个短发女生,看见廖敏之过来帮忙,笑盈盈扯扯贺兰诀的袖子:“你这老同桌挺帅的。”   贺兰诀黯然嗯了一声。   两人的座位都不挨着走廊,课间想要说话聊天,还有把同学夹在中间。   廖敏之又是安静沉稳的性格。   每天的相处时间,从原先的十几个小时面对面,变成了寥寥无几的陪伴。   唐棠在异地开启了新生活,能和她聊天的时间大幅度减少。   贺兰诀心底憋着股难受劲。   偶尔在安静的晚自习抬头,目光搜寻,望见那个清癯的背影,侧脸清朗。   他若是感应到她的目光,回头遥遥一瞥,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那目光是安静酥软的,绵绵细细,让她的心轻轻悸动。   偶尔在教室擦肩路过,两人面上若无其事,手臂掠过,他会轻轻勾一下她的尾指。   好像在那轻轻一触中传递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最开心的是下课后,两人还是可以一起去食堂、一起去操场跑步,一起放学回家。   离开学校,坐在自行车后座,她会忍不住碰碰他,闻闻他身上的气息,分别时牵一下他的手,跟他撒个娇。   也喜欢共饮一杯奶茶,共吃一块饼干,或者来个无人察觉的短暂拥抱。   唐棠笑话贺兰诀,说她这是分离饥渴症。   “我不想离你那么远……”贺兰诀眼里含着泪,“真的好烦。”   廖敏之柔声安慰她:“一点也不远,每天我们都能见面,还有很多时间都在一起。”   她泄气地吸吸鼻子,幽怨叹口气。   -   中午母女两人吃中饭,赵玲看她闷头数着碗里的饭粒,敲敲碗沿:“好好吃饭。”   “哦。”   “最近学校怎么样?老师讲课还好么?”   “挺好的,昨天生物课还上了公开课,每天中午老周还让我们轮流上讲台朗诵散文。”   “不要总是老周老周的叫,那是你们语文老师,都这么喜欢给老师起外号。”赵玲给她舀汤,“明磊最近还好吧?”   “他最近没在学校,在准备物理竞赛,说有空要请我吃饭。”   “这饭该吃,你也别让他请,应该主动请他,到时候我给你两挑个吃饭的地方,好好聊一聊。”   “哦。”   “唐棠呢,还有联系吗?”   “有呢,她在学校也挺好的……”   母女俩零零碎碎聊了不少,赵玲问她:“你跟新同桌相处还好吧?女孩子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贺兰诀微怔,从汤碗里抬头,睫毛扇了扇。   “你怎么知道我换座位?怎么知道我同桌是女生?”   赵玲:“……”   “你听谁说的?”贺兰诀放下筷子。   “你自己顺口说的,这么久你忘记了。”赵玲敲她,“快吃,饭都凉了。”   “我没说过。”贺兰诀默然,盯着老妈,“我肯定没说过这些。”   赵玲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   “妈!”   “妈——”   “你班主任说的。”   “学校最近没有家访,范老师怎么会说我座位的事情?”   “你自己想。”赵玲皱起眉头,哗啦啦冲水刷碗筷。   “范老师一开始就说不分座位。”贺兰诀心底一沉,“是不是你找范老师,找范老师把我和廖敏之调开的?我们再去找范老师都没用……”   赵玲听着来气,也不管不顾:“你你你,没大没小,你就这态度跟我说话?换个座位而已,你读这么多年的书,换了多少同桌,有什么好计较的。”   “你不是说,你跟廖敏之没什么,没什么那最好,做不做同桌也无所谓,你们班又不止你能帮他,你也总不能依赖他帮你提升成绩,读书是自己的事情,我不管你俩之间有什么事,你先给我好好念书,别的都不许想。”   贺兰诀咬着唇,不声不响回了房间,把卧室门“嘭”地砸上。   赵玲手下的碗筷撞得哗哗响。   母女俩掀起了平生最严重一次冷战。   九月初迎来了高三的第一次月考。   贺兰诀考砸了。   她原先的成绩本就是起伏波动大,也是从高二下学期开始,跟着廖敏之一点点静下心来,才保持了稳定。   廖敏之笔尖一下下敲着她的试卷,足足敲了十分钟之久。   贺兰诀低头抠自己的指甲。   她知道自己这次没考好,但也没想到差到这份上。   高三人数本来就多,加上插班生和复读班的冲击,排名掉得厉害。   “20分,都是计算和公式错误。”廖敏之把笔一扔,语气平淡,“为什么?”   贺兰诀舌尖卷着颗糖,磕在牙齿上发出轻响,老老实实回答:“不知道。”   廖敏之搓了把脸,皱起了眉棱。   “贺兰诀。”他声音有点恼,“你考试的时候在想什么?”   “我是你女朋友。”贺兰诀瘫在椅子上,闷闷不乐,“你对我这么凶干嘛?”   廖敏之语结。   “找个时间,中午你吃完饭……去顾超家,再把这卷子做一遍。”   贺兰诀举双手同意:“好耶。”   两人霸占了顾超家的餐桌,强制关了电视、音响和电脑。   “你们俩这是鸠占鹊巢,把我这当基地了?”顾超倚门摇头,“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   “要不要一起来?”贺兰诀眨眨眼,邀请他,“我看你分数也不高啊,顾大少爷想不想体验一下专人辅导。”   顾超举双手投降:“不用了。” 第48章   月考成绩单被贺兰诀悄无声息摆在桌上——赵玲看见她的分数, 气得眉头紧锁。   再仔细看,好啊,第一名, 廖敏之。   明摆着要跟人作对。   贺元青出差, 母女俩在家冷战,赵玲有时候问贺兰诀十句, 贺兰诀回一句,还要顶嘴。   让她吃饭, 她捏着筷子挑三拣四,去洗澡,她坐在沙发上发呆,水果洗好不要吃,偏要抱着垃圾食品, 下午也不要送饭了, 宁愿吃食堂饭菜。   孩子都是来报仇的, 这么大了还不懂事,一点点不顺意, 她就折腾给你看。   每天好吃好喝伺候,也没有拦她, 也没有指责她, 就是指望她懂事, 知道点分寸。   她还能耀武扬威把成绩单放出来。   贺兰诀卧室门反锁, 赵玲咚咚咚敲门:“贺兰诀, 你出来。”   “我要睡了。”   “你这成绩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屋里声音闷闷的,“你想骂就骂吧, 反正我念书就这样。”   听听这混账话。   “你故意的。故意考这个分来气我是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多大了?高三了, 高三了!你拿自己的成绩开玩笑?疯了是不是?”   “我没有。”贺兰诀冲着门大喊:“我就是学不好、考不好, 我就是脑子笨,我就是考不上大学,比不上别人家的小孩。”   “你给我出来说话!”赵玲眼冒怒火。   “我睡着了!!”   赵玲气得偏头痛,吃了粒止痛药才去睡。   第二天早上,赵玲的房门还关着,早饭已经盛好摆在桌上,贺兰诀连看都没看一眼,洗把脸拎着书包去了学校。   一天三餐,每天都是吃家里饭菜。   老妈一边叨唠为家庭牺牲,抱怨起早摸黑累得腰疼,一边又坚持不懈的做,逼着她吃。   贺兰诀报复性在路边小摊买了肉包子、煎饺、萝卜丝饼、炸串卷饼,吃到肚子塞不下,分给了廖敏之和顾超。   顾超一边嫌弃一边吃,廖敏之捏着包子,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吃点不干净的。”   顾超噎了下:“你这早饭不干净?”   “干不干净我不知道,反正我妈说不干净。”   贺兰诀恨恨咬了口油乎乎的萝卜丝饼。   她索性给赵玲发消息,中饭和晚饭也在学校吃食堂,廖敏之皱着眉头看她,知道她吃不惯食堂,带她去顾超家吃泡面——贺兰诀第一次吃那么丰盛的泡面,廖敏之亲自掌勺,她和顾超两人坐在餐厅玩手机游戏,吃过饭一起接受廖敏之的作业辅导。   “你跟况淼淼怎么样?”贺兰诀踢踢顾超,“淼淼还住楼上吗?”   这半年来,贺兰诀和况淼淼关系没走近,普通同学发展,平时看见也能聊两句,但也再没有出去玩过。   “发展什么?都是玩游戏的哥们,早说开了,没戏。她那房子里两个学姐毕业读大学去了,找了两个朋友合租。”顾超顿住筷子,皱皱眉头,“学姐走的时候,搞了个party,我看见那谁和那谁了……”   顾超看了眼贺兰诀:“那个付鲲鹏,还有何雨濛。”   贺兰诀和廖敏之都顿住筷子。   “付鲲鹏他眼角有块挺明显的疤,开着个小面包车,自己搞了点事情做。”顾超耸耸肩膀,转向廖敏之,“何雨濛也问我,你最近怎么样,知道你俩一直同桌,还愣了一下。”   很久没听见这两人的名字了。   贺兰诀轻轻叹了口气。   廖敏之神色不变:“吃饭,吃完背题。”   三人行回到教室,范代菁正在找贺兰诀——第一次月考通常都是摸底考,班主任会根据成绩找同学们聊聊,及时发现问题,指导下以后学习方向。   范代菁想跟贺兰诀谈谈她这次的成绩。   “廖敏之,你也一起来。”正好廖敏之也在,一起招到办公室去。   英语组办公室没有人,范代菁把大门关上,就是有很多话要谈,贺兰诀拖了两张椅子过来,料面去饮水机前接水,贺兰诀扭头等他过来,范代菁露出家常笑意:“你俩还挺有默契的。”   贺兰诀羞涩低下头。   言归正传,说的是贺兰诀的成绩问题,她的分数和廖敏之分数摆在一起,范代菁又翻出了高二期末考两人的分数,问贺兰诀问题症结在哪儿。   “和廖敏之、和你们分座位有关系吗?”范代菁问。   廖敏之抿了抿唇。   贺兰诀看看廖敏之,又看看范代菁,默默摇了摇头。   “那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范代菁沉吟,“分个座位而已,你们还是同学,还能朝夕相处,实质并没有什么改变。”   “如果因为座位的原因能影响你的成绩,那我觉得,这个座位就非分不可了。”   早恋问题的解决,其实孩子自身的思考很重要,当然也离不开老师和家长的开解,范代菁鼓励贺兰诀放松心态,往更积极的方向去想。   她说了一大通,最后先让廖敏之回去,看着他的背影:“看得出来你俩人关系不错,有些话我也只在你面前说。”   “廖敏之紧张你的成绩,比他自己的成绩还紧张,他家里人对他的成绩没什么期望值,但你可能不一样……他想考得很好,但更想你考得比他还好……”   “他其实是很有压力的,他做这些,你也别辜负了他的心意。”   贺兰诀重重点头。   她这次月考卷子发下来后,廖敏之很罕见地走出了自己的座位,直接到她座位面前说话,惊掉了身边人的下巴。   “老师,分座位……是我妈妈的意思吗?”   范代菁拍拍贺兰诀的肩膀:“大家都是为你好。”   廖敏之在走廊等她,两人望着外面的小花园,贺兰诀闷闷踩着脚下:“我也不是故意考砸的,我就是……在考场上,心里乱乱的,我想来想去,想考好,但没办法考好。”   她就是很容易有心情的波动,并且受之影响。   廖敏之安慰她:“什么都没有变,你的情绪,也不应该变。”   “可是小棠走了,你也不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贺兰诀失落,“我会好好调整我自己。”   她不想和廖敏之说那么多,说家里的冷战,说赵玲的态度,说自己的烦恼。   -   高三的学习气氛比之高二更热火朝天,晚自习后留在教室的人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住宿生通常要等到十一点熄灯才走。   贺兰诀的新同桌是住宿生,看贺兰诀每次着急走,侧身让她:“你每天回家都好积极。”   贺兰诀每天控制在放学后20分钟到家,这样家里人不起疑她拖拖拉拉不回家,廖敏之骑车送她,两个人其实可以挤出十分钟的时候,有时间面对面单独说悄悄话。   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是远离学习的放松时间。   自行车停在路灯下,飞蛾绕着灯罩无声飞舞,他们也站在暖黄的灯下,面靥和身上都洒满暖光,长长的身影并排投在地面。   “新同桌会跟你聊天吗?他好像话很多哎。”   廖敏之的同桌是个小个子男生,在那一片人气颇旺。   “我听见他讲笑话了,没你的好笑。”   “你终于不嫌弃我的冷笑话了。”贺兰诀翻白眼。   “我看见曹清蓉跟你说话,你俩脑袋凑在一起。”   他们两个小组相邻,方纯走之后,廖敏之的存在感就突然被抬上去了,再者同学们已经相处了一整年,关系也比以前更融洽了些。   “不止她,还有别人,讲今天数学课最后那道题。”   贺兰诀闷闷不乐,“可惜我离你们那边太远了,不然还能参与一下。”   “你那边有许端午。”   “方纯走了以后,许端午每天都忙着发奋刷题。”   聊起方纯和许端午,贺兰诀也要叹气,这两个学霸CP当初有多霸榜,后来被廖敏之横插一脚就有多命运多舛。   “很久没看见方纯了,他们的教室在六楼,为什么隔得那么远,许端午每天都是一个人。”   廖敏之拍拍她的脑袋:“我们这样就很好。”   对,只要他不走,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算了,不跟老妈闹了,就这样吧。   时间到,贺兰诀掀了掀眼皮:“我走了。”   “走吧。”   她踮脚,猛然环了一下他的肩膀,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松开。   他身上是青春男孩子好闻的清爽气味。   廖敏之凝视着她,微微一笑。   贺兰诀蹦蹦跳跳往家跑,笑着挥手:“走啦,回家啦,你路上小心。”   他嗯了一声:"晚安。"   “快点回去吧。”   贺兰诀小跑了一段,离开了廖敏之的视线,想起点什么,低头掏手机,顺带跟唐棠聊两句。   路边半打烊的小店,门口站着个人,喊了声她的名字。   贺兰诀一扭头,吓得手机都摔地上,弹簧一样跳开:“妈,妈,你怎么在这……”   赵玲目光沉沉,脸色铁青。   “先回家。”赵玲目不斜视,领着她往家走。   贺兰诀回头一望,廖敏之已经走远了。   她也不知道紧张什么,跟在赵玲身后如临大敌。   母女两人乒乒乓乓进了家门,赵玲气得手抖,手里还拎着一袋枸杞——顺便买东西,再去看看贺兰诀。   其实也是抱着疑神疑鬼的态度去看看,希望贺兰诀真能听话一些。   这个臭丫头,真的没让她省心。   贺兰诀拘谨坐在椅子上。   赵玲叉着腰深呼吸几口,这会已经气得平静下来。   “以后下晚自习,我去学校接你回来。”   “都高三了,手机也别用了,交给我保管。 ”   贺兰诀心颤了颤,声音也跟着颤:“不行。”   “为什么不行?”赵玲锐声问,“你说说看,为什么不行?”   “你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满嘴谎话,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嘴里的话有没有一句真的?”   “我没有。”贺兰诀辩驳,“我说什么了我。”   “我都看见多少回了?你还嘴硬说你俩没关系?你信不信我给你两巴掌?你今年多大,才十七岁,大庭广众之下跟男生搂搂抱抱,我之前说什么?是不是说让你们注意距离,你左耳进右耳出,当耳边风是不是?”   赵玲怒火三丈:“这样多久了?是不是早就开始了?除了这些,你们还做什么了?”   “我管不了你了,让你爸回来管管。”   “没有。”贺兰诀眼里泪意闪闪,“我们真的没有。”   “我们没做什么……很少这样。”   赵玲想了想,掏出手机,话语冷酷:“我跟你班主任打个电话,找时间把廖敏之家长请过来,大家一起谈一谈,怎么教育孩子的。”   “妈——你别打。”贺兰诀小脸吓得发白,眼泪簌簌落下来:“我保证,我以后不这样了,我真的不这样了。”   她瘪着嘴,扑在桌上呜呜地哭起来。   “我们也没做什么,学校那么多人谈恋爱,我们每天就是聊天做作业,你干嘛要这样逼我。”   “我逼你什么了?”赵玲忍气,“我有没有骂过你一句?打过你一下?家里为了你学习,房子就特意买在学校边,我这几年一心扑在你身上,伺候你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你还这样那样不乐意使小脾气,我对你要求严格吗?逼你考名牌大学了吗?拦着你跟朋友出去玩了吗?你去问问,你们学校有几个跟你一样幸福的?”   “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个年龄不能谈恋爱,没有好结果的。”   “我喜欢他。”贺兰诀哭着吼,“可是我喜欢他。”   “你懂什么,天天坐在一起,不喜欢也变成喜欢了。”赵玲伸手戳她,“你现在不知道,再过几年你进了社会,你就知道这种喜欢没意义的。”   当然有隐晦的介意,但小孩子不懂、更不在乎这些,赵玲也不想明说,等她大了就自然明白了。   母女两人都僵着脸坐在椅子上,赵玲又苦口婆心地劝:“我没有反对你们一起学习,你们以前怎么样念书的,我有说过半句吗?但是怎么能在这关键时候分心搞小动作?你拿着自己的考试成绩赌气,是猪油蒙心,想气死我,怎么不考个第一名,让我看看你的决心和能力……”   话说得口干舌燥,道理翻来覆去的讲,无非就是那些。   贺兰诀收住了眼泪,眼神幽幽。   赵玲伸手要手机:“妈妈也不逼你,这些事情一概等高考完再说。眼下你两人先把自己掂量清楚,把这些东西放一放,再掂量不清楚,我真要找你们班主任和他家长好好谈谈。以后手机也别玩了,什么时候成绩考得让我满意,什么时候给你。”   “上学放学我骑车接送你,别在路上拖拖拉拉,浪费时间。”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为人父母的苦心,你能不能理解。”   贺兰诀出了会神,眼眶通红,头低低垂在胸口,摸出自己的手机搁在桌子上,起身回了自己房间。   翌日,贺兰诀无精打采去学校,廖敏之早上没等到她,给她发消息,捱到快上早读课,才看见贺兰诀恹恹垂头进了教室。   先上课,手机却有了贺兰诀的消息回复——是赵玲的语气,疏离表示希望两人保持正常的同学友谊,好好学习,各自考上理想大学。   廖敏之垂眼看着那条消息,很久都没动作。   两人课间一起去小卖部,贺兰诀慢吞吞扭头:“我的手机昨天晚上摔坏了,你先别给我发消息,有什么事情到学校再说。”   “嗯。”廖敏之心平气和问她,“没事吧?”   “没什么事。”贺兰诀咬了口面包,“以后放学也不能一起回家了哦,太麻烦了,我们各走各的。”   廖敏之默然看着前方。   “需要我做点什么吗?”廖敏之问她,“做什么都可以,我可以去面对。”   贺兰诀摇摇头。   两人找地方坐下,贺兰诀啃完面包,眯着眼,仰头望天,再扭头看廖敏之,沉默像块石头。   她长长叹了口气,伸臂舒了个懒腰:“反正过日子嘛,就是要苦中作乐,其实也没什么啦,打起精神,再接再厉。”   总要让自己开心起来呀。   她踢了踢廖敏之:“你给我讲个冷笑话听听。”   “晴天,有时候会下猪。”   贺兰诀翻了个白眼,嘟囔:“以后我油炸铅笔给你吃,你要是吃得肚子疼,我就给你喂橡皮。”   “书里面,妈妈给爸爸吃油炸铅笔。”他扭头看她。   贺兰诀规规矩矩坐着:“嗯,你吃不吃?”   “吃。”廖敏之一口咬定,“你做什么我都吃。”   课业繁杂,行动受限,但高三的日子并没有因此消沉下去,至少在校内的时光还是珍贵的。   要勤奋念书啊。   有能耐她也要考第一名。   有底气,才能更好的对抗。   顾超暗地戳廖敏之:“你女朋友是不是换人了,她最近怎么这么凶残,我就抄下她的作业,被她狂揍一顿。”   廖敏之也有感觉,贺兰诀最近情绪不太稳定,喜怒非常明显。   大概就是无处发泄的压力,全都扔进书里了。   他们俩居然能因为卷子上一道题吵起来。   廖敏之纠正了很多遍,贺兰诀不依不饶:“为什么一定要用你的解题思路?”   “为什么我这个不行?明明可以的啊,我这个假设完全成立。”   “你,你这是在已知答案……的基础上去假设,根本,就是歧义和误导。”廖敏之被她缠得话都说不利索,磕磕巴巴戳笔,“不对,思路不对。”   “首先,你要搞清楚,这个F点的取值……”   贺兰诀板脸:“我不理解。”   “我讲了第四遍,你还不理解。”他头疼,“别胡搅蛮缠,忘记你脑子里的想法,记住我的。”   “你觉得我在胡搅蛮缠?”贺兰诀瞪他。   “对。”   “廖敏之!”她拿笔敲他,“你是不是就烦了,烦我了是不是?”   “没有。”   说什么都是错,干脆不要说。   女孩子心思脆弱,联想能力还很丰富。   贺兰诀噘着嘴,眼里泛着泪光。   他皱眉:“哭什么?别哭了。”   她憋着泪,恶狠狠凶他:“闭嘴!该说话的时候不说,不该说话的时候你放什么屁。”   他抿唇不再说话,把她的试卷扯过来,替她订正错题。   再悄悄推一颗棒棒糖过去。   -   学校的宣传栏张贴了喜讯,郑明磊物理竞赛过了初赛,拿着省一的成绩进了决赛名单。   听说竞赛组的同学都已经回校了,贺兰诀在学校偶遇过那个叫汪夏的女生,但是一直没有见过郑明磊。   两边都忙,她和郑明磊已经好一阵没联系。   郑明磊这阵子在家休息,但其实在Q,Q上找过贺兰诀好几次,一直没有回复,本想去学校看看,突然灵光一现,去翻学校的月考排名表,找到贺兰诀的分数。   一猜一个准,不用说,肯定又是考试没考好,手机被锁起来了。   还是通过赵玲联系上的,暑假约好说一起吃饭聚聚,郑明磊还给贺兰诀带了个小礼物,问问贺兰诀有没有空。   贺兰诀每天两点一线,赵玲每天都接她放学,连租书屋都没机会去,家里自然对她一番苦口婆心的批评教育,又失去了手机联络朋友的机会——她没兴趣吃饭,但的确想找个人出去喘口气。   郑明磊先在楼下等,看她慢慢走过来,递过来一盒巧克力:“考试住的酒店楼下有家进口超市,老板说这个是日本北海道生巧,很好吃,我买了几盒回来送朋友,最后一盒了,给你吧。”   “谢谢。”贺兰诀抱住礼物,看他春风满面,问道:“什么时候决赛?”   “快了,还有十几天,今年决赛在厦门,我可能会提前走。”   “哇,可以顺便去旅游耶,真好。”她这时才露出一点笑意,“能出去玩,真开心。”   贺兰诀也有礼物送他,是一枚四瓣的四叶草塑封标本:“好几年前我在学校的草丛里找到的,特别幸运,我一眼就看见它了,把它做成了标本留在身边。四瓣的四叶草象征着幸运,把它送给你,祝你……嗯,决赛拿金牌,顺利进国家集训队,保送清北成功。”   “谢谢。”郑明磊笑道,“好珍贵的礼物。”   贺兰诀摆摆手:“客气啦。”   郑明磊收了礼物,看她眉眼黯淡,邀请她:“一起聊聊?我们去市民广场转转?”   “好。”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郑明磊直言不讳:“你跟阿姨吵架了?”   郑明磊略略知道些——赵玲在电话里模糊说过,贺兰诀最近和一个男生走得很近,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两人见面,也许郑明磊可以帮忙开解一下。   贺兰诀皱了一下眉:“还好吧。”   “为什么吵架?”   贺兰诀低着头,不说话。   “你不说,那我可要说了。”郑明磊摇摇头,“我看到了一个自寻烦恼的小朋友。”   “我很好,没有自寻烦恼。”贺兰诀瘪嘴,“我妈真烦,她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阿姨没怎么说清楚,我猜了一些。”他指指耳朵,“那个男生?你跟那个男生……谈恋爱?”   她的肩膀垮下来,目光落在远处。   “这个我是真没想到。”郑明磊幽幽叹了口气:“和家里闹得很凶?”   “并没有。”   “可以和我聊聊吗?喜欢他什么?”   贺兰诀往前走,半晌才道:“你能保密吗?”   “我保密。”   “我也说不清,一开始只是好奇,他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很复杂的言行举止,后来……我们俩闹翻了,那时候觉得他很讨厌,我每天在心里和他吵架斗气,误会解除后,我发现他和以前那个样子完全不一样,他时而冷漠,时而热情,时而毒舌,时而温柔……每天在一起都很开心,每天看见他也很高兴……”   “听起来很是很有趣的故事,很美好的回忆。”郑明磊揉揉额头,“很让人羡慕啊。”   “开学的时候,我看见实验班新的分班表,廖敏之跟我分在一个班?但听同学说,班上没有这个人。实验班这么好的资源和老师,有人不愿意过来,还是挺难理解的,当时我没想这么多,现在想想,觉得也很合理,他应该更愿意留在喜欢的女生身边。”   贺兰诀咬着下唇,幽幽叹了口气。   郑明磊也慢悠悠叹了口气,慢悠悠开口:“我也想拥有这样的校园故事,但我也认为……对十七岁的我们而言,真正的喜欢是克制。”   “在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情,克制自己的情绪和感觉,毕竟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贺兰诀脚尖碾着粒小石子,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听出来我在劝你?其实,我也在劝自己。”郑明磊温柔看她,“贺兰诀,耐心和期待都很重要,暂时的妥协和让步对大家都有益。”   “我知道。”她如是说。   -   廖敏之见缝插针跟贺兰诀一块做作业,花时间帮她改错题讲考点,她咬着笔杆子问他:“放弃实验班,你真的愿意吗?”   “愿意。”他态度很平淡,“实验班有什么好的,许端午都不去。”   “如果没有我,你会去实验班吗?”   廖敏之停住笔,静静看着她:“可我遇见了你。”   她喃喃自语:“要念很好的大学,赚很多很多的钱,买最好的人工耳蜗……”   “廖敏之,你去实验班吧。我想看看你能有多厉害。我也想试一试,看看我自己能走多远。”   “你在我身边,我总觉得自己像个风筝,线牵在你手里,我飘呀飘,心情起起落落,就是不踏实。”   “不是分手,只是先分开,等高考成绩出来,我们还是要一起念大学,我还要跟我爸爸妈妈说,我要跟我喜欢的男生谈正大光明的恋爱。”   “一定要我去吗?”   “这样对我来说更好,我不用分心在你身上,不用找机会争分夺秒和你相处,不用再听爸妈话里话外的警示,我也想要壮士扼腕的决心,和你一起共赴前程。”   “我问过范姐了,她说只要你愿意去,实验班那边随时欢迎你过去,我们一起去找范姐好吗?”   “先暂时分开几个月好吗?”   -   廖敏之在九月底转去了实验班,从二楼搬去了隔壁栋的六楼。   顾超勾着廖敏之的肩膀,帮他送东西上去,听说实验班的女生看见两个帅哥都哇哦了,强烈要求老班把顾超也留下。   贺兰诀跟赵玲说起这事:“你放心,他都走了,我俩结束了,从今天起,我好好念书。”   赵玲回她:“晚上宵夜想吃什么?熬夜看书还是要吃好点,银耳燕窝还爱不爱吃?以后每周给你炖一次?”   “随便。”   实验班那边给廖敏之安排了新座位,虽然不是第一排,但好歹也是教室正中央位置,已经算是照顾了。   新同桌是个青涩又腼腆的男生,看廖敏之一直没说话,主动打招呼:“你好,我是周正。”   “我是廖敏之。”   “班上节奏比较快,作业强度也很大,开学老师发了很多资料,如果你需要,可以复印我的。”   “谢谢。”   “不客气。”   周正也不是个自来熟的性格,说完这些话,扭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实验班的进度比普通班快很多,作业难度更大,一周五天满课,周六固定是周测,周日是讲卷时间。   在普通班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但进到实验班,发现这里都是方纯、甚至比方纯更认真较劲的尖子生。   大家也爱玩爱闹,但专注起来,班级的风气和完全不一样。   周正成绩比廖敏之好一些,廖敏之在班上的排名算是后游,语文和英语照例是弱项,很拖后腿。   好在他的性格算是与世隔绝,并没有感到很大的压力。   廖敏之进了重点班后,贺兰诀其实后悔了那么几秒。   见面变得很困难,两个班级不在一栋楼,作息完全不一样,实验班早读更早,晚自习更晚,就连去食堂,都要错峰吃饭。   贺兰诀没有手机,很难和他实时聊天,只能找顾超当鹊桥,忙里偷闲问两句。   没过几天,任怀曼实在不放心廖敏之晚上十一点下晚自习回家,让廖敏之改成了住校。   周正先带廖敏之去寝室:“我的下铺还空着,你要是想要上铺,我可以跟你换,下面比较吵。”   “没关系,我不怕吵。”   周正展眉一笑:“抱歉,我忘记了。”   宿舍在二楼,廖敏之在整理行李,手机搁在床上,没有听见震动,周正提醒他:“你的手机响了。”   “窗外好像有人在喊你的名字。”   两人打开窗户往下看,顾超带着贺兰诀站在楼下,拎了不少住宿物品过来。   “我就说吧,他听不见,身边人能听见。”   贺兰诀眼睛发亮,蹦蹦跳跳,开心地朝他挥挥手:“廖敏之,我们给你送东西。”   她这是搭着顾超的顺风车,偷偷过来看他。   周正看见这位没有存在感的同桌眸光突然荡起涟漪,脸上也有了生动神色,眉眼舒展,冲楼下的女孩微微一笑。   夏末的鸣蝉,依旧在树梢歌唱。 第49章   廖敏之走后, 贺兰诀的生活终于尘埃落定。   好像从一场漫长的感冒中恢复了正常,不会把目光投注在某人身上,不会在上课期间给他写小纸条, 也不会为了见面下课后早早溜走。   早上吃完早餐匆匆忙忙赶去学校, 看见朝霞和花园里的月季花映衬,稍稍驻足, 遇见认识的同学,呼朋引伴一起进教室。   耐着心思听老师讲课, 跟同桌偷偷分吃一盒饼干,拍拍嘴角的饼干屑,下课后跟女同学结伴去上洗手间,闲聊几句班级八卦。   晚自习结束,戴耳机听英语听力, 老妈在校门口接她, 会顺手给她买钵仔糕或者小烧烤, 刨去廖敏之的事情,其实母女俩关系还算融洽。   倒霉的是顾超, 他和贺兰诀在同一组,位置离得近, 廖敏之走前, 有拜托他“关照”贺兰诀。   贺兰诀下定决心要积极进取, 大概是看不得旁人舒坦, 非得和她一起苦海沉浮, 只要她作业做得不顺,就在顾超身上找茬。   “你为什么不学习?为什么能从高二睡到高三?”   “抄我的英语作业, 怎么连一个字都不改?你有没有脑子。”   “姐姐, 你想打鸡血, 别打到我身上来。”顾超懒洋洋从桌上爬起来,“因为我不需要考大学啊。”   他搓了把脸:“我家里要把我送出国念书。”   贺兰诀愣了下:“去哪?北美还是欧洲?”   “北美,有个叔叔一家都移民去了那边,正好过去有人照应。”   况淼淼也在一旁玩手机,突然转身:“什么时候走?”   “也得高考后,明年七八月份吧。”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一时都没人说话,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   晚自习课间休息,趁着天气不冷不热,晚风凉爽,大家约着去操场散步,廖敏之和周正也来了。   两人坐在操场边聊天。   “你的新同桌跟你一样不爱说话。”   周正的沉默和廖敏之的不一样——廖敏之只是纯粹--------------丽嘉的安静,周正的沉默带着苦涩又压抑的气息。   “他只是比较,拘谨。”廖敏之斟酌字眼。   贺兰诀捧着下巴,和他聊顾超出国的事情,聊老师布置的作业,聊班上的八卦。   不是每天都能见面,相处时间短,要聊的总是很多,她语速很快,噼里啪啦地说,生怕讲不完,猛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扯着廖敏之的袖子捂着脸,他低头看着她,眼里是深沉又绵延的眸光。   身边有女生银铃般的笑声,其中一个女生声音清脆又娇媚:“李潇意,我跟同学先走了。”   顾超那边一大群人里,有个男生探头:“下晚自习我接你。”   塑胶跑道上的周正在不远处刹住步伐,默默等着这群嘻嘻哈哈的女孩子横穿跑道。   -   十月下旬,郑明磊凯旋归校。   学校没有大肆宣扬,等保送结果出来后攒一波大亮点——众望所归,郑明磊这次是物理竞赛金牌得主,排名进了国家集训队,保送结果要等十二月才出来,但清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赵玲单位都在传这个喜讯,贺兰诀从赵玲口中得知此事,也是松了口气,主动给郑明磊打了个电话祝贺,他电话里很谦虚,说是低调等消息,同时也准备回学校。   贺兰诀不解问:“都高枕无忧了,你还回学校干嘛呢?”   如果保送的是贺兰诀,她大概已经玩到飞起了。   “也不是一直在学校待,可能一周去个三四天,想回教室再听几节课,打算考考高级口译和托福,另外还要学车,小提琴也荒废很久,该练练手了。”   “你打算出国吗?想去哪个学校?”   郑明磊笑了笑:“国外名校很多,牛津剑桥,麻省理工或者斯坦福之类,都是我心中的圣地,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出去看看。”   电话音质不好,两人的聊天都能传到旁人耳里,贺兰诀心里叹了口气,旁边的贺元青和赵玲也叹了口气,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望尘莫及。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只是随便想想,对了,想请你吃饭,谢谢你送的四叶草,我一直带在身边,也给你带了个东西,想早点送给你。”   “好啊。”   她也想蹭蹭学霸身上的光芒圈,不知道能不能保佑她月考进步。   要和很厉害的人吃饭,本来贺元青和赵玲打算做东请客,但想着保送结果出来后,学校和单位都会宣传,后头肯定还有升学宴,还有人情迎来送往,就让两个孩子聚聚,地点定在贺元青常请客户去吃饭的一家西式餐厅,吃牛排和意大利面。   郑明磊也提前来贺兰诀家坐了坐,带了点水果和伴手礼上来,给贺兰诀带的礼物——几本理科参考书。   贴心的是他还帮忙做了备注和筛选。   贺兰诀嘴角抽了抽。   “正好逛书店,看见几套咱们这没有的教辅,有些内容还不错,给你带了点。”   “我用五三就行了。”贺兰诀怏怏不乐。   这礼物家长们欣然接受,并给予表扬和肯定。   贺元青定的是双人牛排套餐,餐厅误以为是小情侣,还送了枝玫瑰花过来,贺兰诀讪讪低头和郑明磊聊天,聊起物理竞赛的事情,再聊自己的学习,最后聊起廖敏之的转班。   “怎么样?”郑明磊问她,“处境好些了吗?”   “好一点。”   至少家里消停了,赵玲不必再旁敲侧击,她的心也安定了很多。   只是偶尔觉得孤单,每次去见廖敏之都觉得鼻子酸酸的。   “我回学校,还能和廖同学见见面。”   贺兰诀想起这茬,略有点紧张,她记得廖敏之不喜欢郑明磊。   “你回班里上课吗?”   “偶尔回去。”郑明磊帮她切牛排,“我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实验楼,那边有专门的休息教室,可以安心看书,也帮竞赛老师带带下一界的学弟学妹。”   “好叭。”   “对了,你复习需不需要我帮忙?”他温柔浅笑,“我有空,诚心为你提供专业服务。”   “不用啦,我自己可以。”贺兰诀摇摇手,“你忙你自己的。”   这顿饭吃得还算开心,贺兰诀回家,赵玲追问两人都聊些什么,说到最后的补课话题,赵玲在贺兰诀背后拍了把:“这么好的事情你不答应,知不知道请个靠谱家教多麻烦,上次我看你们在屋里做作业,处得也是挺好的。”   贺兰诀浑身燥起来,扭来扭去:“人家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干嘛要麻烦他。”   郑明磊果然悄悄回了学校,他们这批竞赛班走保送或者特长招生的有好几个,贺兰诀听说汪夏也保送了首都的外国语大学,当然是羡慕的,大家累死累活埋头刷题时,有些人已经早早出了跑道,拿了金牌。   班上老师也拿这些事迹激励学生:“别放弃,我们都在决赛圈里,你们高考考得好,照样和他们平起平坐。”   同学们长长“切”了一声。   -   廖敏之听贺兰诀说过郑明磊回校,还是和他一个班——郑明磊从高二下学期开始,其实就没在教学楼上过课,名字也只是挂在名册上,这次回教室,连位置也没有,也是很谦虚地搬了张桌子坐到最后一排,认真听老师讲课。   班上同学有和他认识的,下课后会凑在一起聊聊,讲题或者闲谈,廖敏之从旁边路过,郑明磊笑容爽朗,伸手拦住他:“廖敏之,好久不见。”   廖敏之顿住脚步,偏首看人。   “你俩认识啊?”   “认识,以前见过好几面。”   两人有话要聊,郑明磊含笑摸摸鼻尖:“好久不见。”   廖敏之点头:“你好。”   “小诀和我说过,你也来班上了,还适应吗?”   “还好。”   “那就好。”郑明磊碰了下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有空一起聊聊。”   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   廖敏之眨了下眼,眼帘往上一撩,一双眼睛淡然又安静,没什么情绪波动。   周正跟在廖敏之身后,看他起先是在位子上端正坐着,后来姿势稍稍松懈,有点懒散地往椅背一靠,指尖的笔飞速转起来,眼睛也垂着,看不出什么心思。   半晌后,他在草稿纸上画画,Q版小人,四宫格漫画,周正觉得挺神奇的,天上居然飞着一群猪。   当然,以前周正也见过他在午休时候对着手机照片临摹公主漫画,笔法很可以。   这些东西都是给贺兰诀的。   两人会交换小纸条,但以廖敏之的个性,是绝对写不出来黏黏糊糊缠绵悱恻的字句,两人也不在纸上说这些,贺兰诀会送小零食,编点傻故事,送本杂志过来给廖敏之做测试,廖敏之回复一向犀利又冷静,有时候也很凶很毒舌,但他画画的笔触特别温柔,温柔得像个甜蜜的小男生。   周正默然旁观,甚至觉得这个同桌身上有两把刷子——能让女生前一秒翻白眼,后一秒甜甜而笑的人,他真的没见过。   贺兰诀赶在晚自习放听力广播之前,找廖敏之取东西,两人顺便提了郑明磊的事情。   “你乖乖念书,别受他影响,世界上总是有第一名的存在,习惯就好啦。”她吐吐舌头,“我妈都羡慕得睡不着觉。”   “我念得很好,你念得怎么样?”他问,“马上又要月考了,你目标要考多少分?”   “我保证我这一次能考好。”贺兰诀发誓,“我真的会好好审题,好好检查。”   “考好了给你画,你想要的……那种漫画。”他低头翻着手里她的错题集。   “真的?”贺兰诀眯着眼,喜笑颜开,“画我想画的那种?”   “嗯。”   “太好了。”贺兰诀展臂欢呼。   租书屋那些被人剪掉的面红耳赤的图片,她终于能拥有实体了!   嘘! 第50章   高三其他副科都停了, 只有每周一节的体育课依旧苟着,不过这体育课也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考试前那段时间, 必定会被生物课霸占。   班上的生物总成绩不算好, 自打进了高三,Lady黄想方设法要提升, 免不了用额外时间开小灶,体育课惨遭黑手, 大家敢怒不敢言。   男生有爆炸性新闻:“你们知不知道,Lady黄和虎哥在谈恋爱!”   教室里一片哗然:“怎么可能。”   虎哥那身精壮的腱子肉,配Lady黄的娇小身材,怎么可能……呃……   好像也不错啊?!!!   爆料者振振有词:“有人看到虎哥跟Lady黄在校外约会。听说他俩就是咱们班占课搭上的,高二, 你们忘记了, 一开始谁能都借体育课, 后来就变成生物课专享,Lady黄现在用体育课都不提前打招呼, 上礼拜虎哥都过来带我们去操场,结果Lady黄露了个脸, 虎哥马上低头哈腰改口有事, 你们品, 仔细品。”   众人回顾以往的蛛丝马迹, 抽丝剥茧, 好像发觉是有那么点不一样。   在座诸位冷汗涔涔:“那怎么办,以后体育课岂不是全要改成生物课, 完蛋了。”   “拆散他们?让他们分手, 翻脸, 老死不相往来,那不就结了。”   “怎么拆?你去勾引Lady黄?还是勾引虎哥?”   “呸,我是正经人。”   出谋划策,吵吵闹闹,此题无解,大家依然在体育课上听着生物知识,在课本下偷偷补其他科目的作业。   高三大考小考不断,贺兰诀每天做题做得天昏地暗,以前跟廖敏之同桌时,她其实是跟着廖敏之的节奏来,他学什么,她也学什么,那时候没想太多,现在只能自己摸索出一套自己的学习模式,以前那些花哨繁复的手账式笔记本逐渐不适用于紧张的学习节奏,逐渐简洁化,而后潦草跳跃——反正只要自己看得懂就行了。   她的成绩慢慢平稳,在班级八、九名摇摆,数学和物理还是比较吃力,遇见吃不透的知识点总是容易掉分,但这成绩其实还不错,至少念本省大学没什么问题。   郑明磊最近都在班上听课,偶尔也会到二楼来找贺兰诀——他整理出了一堆自己以前的学习资料,也总结了一些考试心得,希望对贺兰诀的复习有帮助。   这帮助总是令人感激,贺兰诀记得自打她高中入学起,郑明磊就时不时给她转发这些内容,那时候她自己学习还懵着,一半看不懂一半嫌麻烦,现在再回头看,有一些想法倒真是大有裨益。   “我都不知道怎么感激你。”贺兰诀很不好意思,“太麻烦了。”   年级第一名的学习资料和笔记本,如果拿去倒卖,不知道能挣多少钱……生财之路啊。   “一点小事,有什么感激不感激,别放在心上。”郑明磊笑道,“如果你觉得笔记太多来不及看,找个时间吧,我跟你一起梳理一遍,把有用的那部分挑出来,我的笔记做得也比较随意,可能有些地方你看不懂。”   “不用啦,我自己慢慢看,太麻烦你啦。”   “某人总是说麻烦,我不爱听这句话。”郑明磊神色无奈,“我和你之间,永远没有麻烦这两个字,我很愿意做这些。”   他说得郑重,贺兰诀只能连声道谢。   郑明磊直接邀请:“约个时间?我们去图书馆,或者你来实验楼?我去你教室也可以。”   贺兰诀有点为难地挠挠头,朋友的心意的确很难拒绝,但学霸屈尊纡贵的指导又感觉有点惶恐,她能行吗?廖敏之会不会生气?   “小时候你可没这么迟疑,爬树捞蝌蚪荡秋千,指使我挺顺理成章的。”郑明磊似乎看穿她纠结的内心,倚着栏杆莞尔一笑,“友谊褪色了?还是你胆子小了?对我敬而远之?”   “没有啦。”贺兰诀被他这么一激,犹豫问,“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周日下午行吗?正好没课,我去实验楼找你?”   “没问题。”郑明磊爽快应下,“你随时来。”   廖敏之调去实验班后,会找时间看看贺兰诀的试卷和错题集,比较一下两人的复习进度,他算是很了解贺兰诀的弱点,只是现在离得远,相处时间少,再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同桌做题讲题的光景。   贺兰诀含含糊糊跟他说郑明磊的事情,廖敏之听完,淡声道:“当然去。”   “你会不会生气?以前都是你给我讲题的,而且,你好像不是很喜欢他欸……”   “他讲得比我好。”廖敏之神色很淡然,“年级第一的辅导,别浪费,好好听。”   “廖敏之,你好大度。”贺兰诀笑起来,双手捧着脸,“明磊其实人很好,这么多年还记得我这个朋友,其实我希望你们也能成为朋友。”   他眼神有些清寒,轻轻“嗯”了一声,而后定定地看了她一会,伸出手指摁了下她的眉心,那手指微凉,圆圆小小一点肌肤相触,触感尤为明显,贺兰诀随着他的力道晃了晃脑袋,歪头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   两人很久没有这样,近来都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的,廖敏之在她的目光注视下抚平了眉心,扇了扇密绒绒的睫毛,树影日光落在幽暗的瞳里,也在他面颊垂覆淡淡阴影,衬得肌肤几乎清透无暇,隐藏棱角的颊颏线也有几分柔和。   “看什么?”他垂眼咬了口饼干。   “好看。”贺兰诀大胆赞美。   “好看……那就多看会。”廖敏之脸颊浮起微红,低着头,“多看,多记,多理解,别忘记了。”   贺兰诀噗嗤笑了。   周日贺兰诀如约去了实验楼,郑明磊和几个同学在小教室里各忙各的,看见她来,郑明磊把手边的资料书一推,上前迎接她:“来的刚好。”   “我老妈做了蛋挞,送给你们尝尝。”贺兰诀怕吵着旁人,“打搅了。”   “替我谢谢阿姨。”   没说什么闲话,两人凑在一起直接进入正题,郑明磊把自己的笔记重点一项项圈出来,贺兰诀咬着笔尖连连点头,时间过得飞快,转眼窗外不远处的教学楼已是灯火通明,到了快上晚自习的时间。   她先回了教室,郑明磊倚在桌边喝水润嗓子,看屋里几个同学都含笑望着他:“小青梅很漂亮。”   郑明磊展眉微笑:“你们想说什么?”   “其他事情都解决完了,是不是该解决终身大事了?”   郑明磊笑了笑,耸耸肩膀,把手边的蛋挞递过去给大家分一分:“以后可能要打搅大家了。不该说的话,可千万别说。”   大家都接了蛋挞,只有在角落看书的汪夏没动,连头都没抬。   郑明磊不以为意。   -   这一年的运动会因为连绵秋雨的原因,一直拖到十一月底才举办,考虑到毕业班的学习节奏和放松需求,学校还是给了高三一天的运动时间。   谢天谢地,高三没有三千米可报,贺兰诀报了个八百米。   这回她逼着廖敏之也报了个跳高项目。   真没想到跳高比赛帅哥扎堆,顾超和郑明磊也报了这个项目,可能大家都认定这个项目吸粉——干脆利落,赏心悦目,造福大家。   十一月末,南方穿衣混乱,有人已经穿上了毛衣外套,有人还是短袖单衫,齐齐汇集在歌声嘹亮彩旗飘飘的大操场,还是别有一番趣味。   八百米赛前热身,廖敏之和郑明磊都来观赛。   场面有那么点失控,甚至在班级里掀起了风浪。   连贺兰诀也有点懵——实验班这两人突然搭伙,齐头并进走到她面前,干嘛呀?   廖敏之和郑明磊两人关系并不熟络,走在一起仿佛中间隔绝一道透明障碍线,不过各自神情泰然,都很自然地跟贺兰诀说了几句加油的话。   贺兰诀懵懵进了赛道,跑步时余光还能瞄见两人聊了几句,等到终点冲刺,她气喘吁吁扶着自己的膝盖,没冲进廖敏之怀里,更没扶着郑明磊的手臂。   再到了跳高项目,周边一圈都围满了女生,她给顾超喊完,再替廖敏之和郑明磊尖叫,把嗓子都快喊哑了。   半下午后是自由活动,大家都去了球场运动,郑明磊抱了个篮球过来邀请廖敏之:“一起玩会?”   “我球打得不好。”廖敏之回他。   “我也不算好,很久没碰了。”郑明磊笑道,“难得有机会放松一下。”   廖敏之没吭声。   贺兰诀在一旁瞅瞅廖敏之,又瞅瞅郑明磊,挠挠脑袋:“那个……”   “走吧。”廖敏直接转身。   一行人去篮球场。   郑明磊摘下眼镜,廖敏之摘了助听器,都交给贺兰诀保管——她乖乖坐在一边,有点迷茫地望着眼前两人。   秋天灿烂金黄的阳光,干燥清冽的空气,阳光青涩的大少年,洒脱的身姿和蓬勃汗水,一个弯腰撑膝,虎视眈眈,是防守的姿势,一个利落抡篮,左攻右闪,进攻突破。   贺兰诀看他俩打得似乎随意,但随意里又带着那么点郑重,郑重里又藏着点分心。   抢球!   上篮!   得分!!   贺兰诀想吹口哨——两人都很帅。   “兰诀,能不能帮忙买瓶水?”   “哎,当然可以,你们等我一下。”贺兰诀一溜烟小跑去小卖部。   两人望着少女远去的活泼背影。   收回目光,郑明磊摘去眼镜的双眸有不加掩饰的锐利,扯着唇角,朝着廖敏之笑了笑。   “廖敏之,你大学想去哪个城市?去不去首都?”   廖敏之五指扣球,顶住不动,掀开眼帘,定定看着眼前人,干脆回道。   “不去。”   “贺兰诀现在这个成绩,不算特别好,也不差,她家人里大概会让她留在省内。”   “你听力不好,却能从普通班走到实验班,想必心底也是有点志气,想要拼一把,省内没什么特别好的大学,你肯定也要往外走。实验班节奏那么快,我看你学起来也很吃力,另外还要记挂着贺兰诀,腾时间帮她讲题。”   郑明磊爽朗一笑:“我正好最近有空,我来辅导贺兰诀的成绩,你安心忙你的,把你的总成绩提上去。”   廖敏之默默注视着他,汗水从额头往下滑:“你,打算做什么?”   “你大可放心,我没什么别的想法,这个时候,对她来说,高考最重要,什么都不能让她分心。”   郑明磊傲然挑眉:“高考出分,以此为界。”   男生身影忽动,上前抢球,投篮,进框,篮球“咚”地一声砸在地面,弹开。   “我会劝她报首都的大学。”   廖敏之身姿凝住不动。   “你们约定大学在一个城市?那我们试试,谁能如愿以偿?”   贺兰诀抱着两瓶水回来,看见郑明磊和廖敏之已经出了球场。   “啊?你们就结束啦?”   “球场人多,后面还有人等着。”郑明磊笑着接过她手中的水,“谢啦。”   “没事。”贺兰诀把另一瓶谁递给廖敏之,看他面色发红,神情却格外冷静,拧开瓶盖,仰头猛然灌了一大口。 第51章   几场寒潮后, 北泉开始了跌崖式大降温。   阴沉沉的天幕有雪粒子簌簌而下,扑在地上消弭无踪。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去年冷。   但教室温暖如春,门窗紧闭, 再偷偷把空调打开, 男同学们热得脱外套撸袖子,女同学们脸颊发红, 闷得要开窗透气。   上课久了,难免昏昏欲睡, 老师的唠叨如魔音绕耳,班上开始流行喝速溶咖啡,老周每回走进教室,闻着这鱼龙混杂的味儿,都要笑谑七班是文雅和野蛮人混杂。   时间急忙忙掀开十二月, 大家都有紧迫感, 高考只剩半年, 半年的时间看似漫长,切割成小块又似乎短暂, 元旦过后是春节,春节过后是清明, 清明之后是端午。   端午节后第一天, 高考。   高三改成了大小周休息, 就这一点点休息时间, 大家还要窝在教室里, 一边看着投屏上的电影,一边背书做作业。   十二月底, 郑明磊的保送录取信息终于公布, 清北物理系, 如愿以偿,只等着收到录取通知书,来年九月开学北上。   今年竞赛班喜创佳绩,校内的宣传栏张贴了好几处喜报,连校门外都张贴了大红榜,本市的新闻广播都来校采访,赵玲自然也第一时间知道,戳着贺兰诀的小脑瓜子:“这种时候,你好歹也要表示一下。”   两人从小就熟识,郑明磊现在还时不时关心辅导贺兰诀的学习,知点眼色的人多少要知道问个好。   贺兰诀这个时候不愿意往前凑。   “我已经恭喜他了,之前也吃过饭,别的就算了吧。”   “上次明磊来,一直夸我做的菜好吃。”   人情往来,礼数要周到,赵玲打算请郑明磊来家吃个家常便饭,关系更亲切点,也不用特意挑个隆重时间,就放学后两个孩子一起过来,显得不刻意。   贺兰诀腹谤,老实照办,某天中午放学后请郑明磊去家里吃饭。   赵玲忙乎一个上午,就三个人,差点弄个满汉全席出来,贺兰诀看老妈和郑明磊互动那个热络劲,心里隐隐有点失落,直觉告诉她,若是廖敏之和她的早恋没被抓包,廖敏之来家里,也绝不可能有这种座上宾的待遇。   郑明磊碗里的菜被赵玲挟得堆尖,举着筷箸无从下手,似笑非笑地看了贺兰诀一眼。   贺兰诀无奈做口型:“吃吧,多吃点。”   饭桌气氛不错,赵玲和郑明磊聊天,贺兰诀在旁边插两句嘴。   赵玲殷勤,郑明磊礼貌,一问一答,不骄不躁,谦虚低调。   就是乖巧懂事、知书达理的好孩子啊。   难怪她妈喜欢。   贺兰诀心底叹了口气。   聊起这长达八个月的假期,贺兰诀鼓动郑明磊去旅游,可以把全中国都跑个遍,西藏青海大西北,她早想出去玩了。郑明磊含笑说还是先留校,等暑假再出去旅游也不晚,也可以跟朋友一起有个伴。   赵玲敲贺兰诀的饭碗:“只有你天天想着出去玩,心不要那么野,先顾着眼前,高考后有你出去玩的时候。”   “哦。”   话题再说起高考,说起贺兰诀的成绩,赵玲心底隐约有那么点想法——贺兰诀在的普通班有七十个人,每个老师任教两个班级,精力很难照顾到每个学生,要是请老师开小灶辅导,一来贺兰诀不愿意,二来家长心底也没个期望值,如果郑明磊愿意帮忙,每周一两个小时也好,辅导费当然不是问题,贺兰诀成绩得益,还能增进孩子的友谊。   赵玲支支吾吾,这话没直接说出口,只是旁敲侧击听说最近很多高三学生都找辅导老师补课,郑明磊听罢,直接开口:“我最近也不忙,就是自己在学校看看书什么的,兰诀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忙辅导下数理化,别的或许讲不好,我物理应该还可以。”   这态度谦虚的!   “明磊你要是能帮忙那真的太好了,哎这真是天大的喜事,我们真是高兴还来不及。”赵玲喜笑颜开,推推贺兰诀,“还不快谢谢明磊。”   贺兰诀犹犹豫豫捧着饭碗:“那个……”   “真的不麻烦。”郑明磊转向她,含笑道,“举手之劳,能看见你成绩进步,我也很高兴。”   “我觉得自己也不太需要辅导。”贺兰诀呐呐,“我成绩也没有很差吧……”   她不是不知道,现成的完美人选摆在眼前,别人想求都求不到的机会,但就是……没必要这样麻烦人家。   “我跟你一起再学一遍知识点,可能对我自己也有提升,我也参加过去年的高考,也许能真的能帮你一点。”郑明磊开玩笑,“先试试吧,如果你觉得我讲得不好,没有用处,可以随时喊停。”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有点不知好歹了,赵玲念了贺兰诀一通,她和郑明磊再仔细谈,补习费肯定是要给的,但郑明磊坚持摇头,最后商量等贺兰诀成绩出来再谈这个事。   廖敏之对此反应很平和,还有一点鼓励的性质:“你跟着他的节奏走就可以,不会的多问问他,特别是物理,你基础还是弱,可以让他从头到尾帮你梳理一遍。”   “你这语气,说得好像我可以随意指挥人家一样。”贺兰诀嘴里叼着荔枝味棒棒糖,“待遇太好,我有点怕怕的。”   “怕什么?”廖敏之扭头问她。   “听说有辅导机构出高价请他,明磊都没去,时间花在我身上有点大材小用了。”贺兰诀烦恼,“他还不愿意收辅导费,你说到最后要怎么谢谢他?我还想着要买个什么贵重礼物,唉……”   廖敏之沉默下来,半晌看着她,禁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小脑瓜,她的头发又长了,变成了齐肩长发,衬得脸庞小巧圆润,五官精致小巧,一双眼睛乌黑明亮,扑闪扑闪,天真又狡黠。   廖敏之在她脑袋上狠狠地搓了一把,贺兰诀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拧他:“别碰我的脑袋。”   她把棒棒糖抽出来,让他拿着,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开口训人,哪想他直接低头,叼住她吃到一半的棒棒糖,含在嘴里滚。   他也不嫌弃。   贺兰诀眼神乱瞟,轻柔柔在他手背掐了一把,心软嘴硬,凶巴巴:“讨厌,吃我棒棒糖干嘛?”   廖敏之把棒棒糖往她面前一递,漆黑深邃的眼直直盯着她,火光四溅:“还给你。”   “我才不要呢。”贺兰诀慌慌张张跳起来,“走了,回教室了。”   课业愈紧张,两人的相处时间愈少,廖敏之近来也更忙,实验班的节奏更快,针对他的弱科,范代菁和实验班的英语老师交情不错,两人替廖敏之定了一份单人强化训练,至少不能因为英语拖累总成绩。   贺兰诀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都贡献给了郑明磊,每周好几个午休都在实验楼,郑明磊会帮着检查和讲解前一天的作业,若是遇上周末休息,就是在家里,两人跟着考点大纲重新复习,强化巩固训练。   她老妈笑得脸上开花,真没想到郑明磊肯这样稳扎稳打地帮忙,每天花样百出的想办法感谢郑明磊。   不久之后就是月考,考试成绩出来,贺兰诀的确有出乎意料的进步,郑明磊在考前陪着她做了两天的强化记忆,嗓子都有点哑了,贺兰诀还挺不好意思的,又有点想拒绝,郑明磊让她去看看楼下排名榜。   廖敏之的成绩在实验班尾部,排名榜上的名次也很靠后,但这回排名向上移动了一段,实验班竞争那么激励,真的很不容易了。   他们两个人,都在进步耶。   贺兰诀仰头望着红榜,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自己的名字也能和他出现在同一榜单上。   普通班的第一名,或者第二,才有机会出现在这张红榜上。   贺兰诀又默默抱着书去了实验楼,源源不断带过去的,还有她老妈准备的各种零食点心。   郑明磊待的小教室里没几个人,都是已经被提前录取的尖子生,在学校找个地方打发时间,也不经常出现,只有郑明磊和汪夏一直在,两人占据着教室两个角落。   那天贺兰诀过去,只有汪夏一个人在看书,看见贺兰诀站在门口,淡声道:“郑明磊还没来,你进来等吧。”   “好的,谢谢。”   桌上有手机外放声音,贺兰诀听见,问她:“你在学外语吗?”   “嗯,法语。”汪夏把手机声音中断。   屋内有点寂静。   “你吃饼干吗?我带了芒果酥。”   “不用了,谢谢。”   “好吧。”   汪夏为人有点冷淡,也向来不用正眼看贺兰诀,但似乎也不是心高气傲看不起人的那一类。   后来郑明磊匆匆进来,打了个招呼,只顾着和贺兰诀说话。   没过多久,贺兰诀瞟见汪夏悄悄出去了。   这年的春节时间略早,一月底就要放寒假,期末考就在不远。   天气总是不好,寒风凛冽,时阴时雨,雪粒子飘了好几回,就是不肯痛痛快快下一场雪。   全年级的体育课全部暂停,大家都埋头在教室学习,听说这次的考试又是省内联考,出题老师心狠手辣,题目挺难的。   贺兰诀近来很少有很廖敏之聊天的机会,一来能见面的时间真的太少,有时候匆匆几分钟的相遇徒留回味,二来她感冒了,断断续续一直没好,怕传染给廖敏之。   可能是久不锻炼,教室空调开得太勤,门窗经常关着,空气不流通,班里感染感冒咳嗽的人不少。   范代菁尽量少让大家开空调,门窗也要定时打开通风,建议大家多穿点,可以用热水袋和暖宝宝。   贺兰诀的位置轮换到靠窗,窗户一打开,雾蒙蒙的冷空气倒是沁人肺腑,她的咳嗽一直没痊愈,加上生理期来临,那两天有点发烧。   马上就是期末考,贺兰诀怕影响期末考试,不肯回家休息,最后赵玲带着她去医院,开了两天的输液。   也是中午放学后去医院,输完液再回家休息会,下午接着回学校——也不是她非得这么拼命,班上好几个人都去输液了,全是这么干的。   第一天郑明磊和赵玲都陪着她输液,贺兰诀就再不肯麻烦郑明磊,一点小生病,没必要搞这么紧张,把她当珍稀动物对待。   第二天赵玲送她去医院,这边刚挂上吊瓶,母女俩坐了会,赵玲看她精神挺好,正好也在医院,打算去门诊开点药。   “你自己待一会,我去给你外公外婆开点降压药,马上就回来。”   “知道啦。”   赵玲没走几分钟,输液室里悄无声息踅进来一个清瘦男生,低着头,径直路过贺兰诀,在她身边停住脚步,不经意碰了碰她的鞋尖。   贺兰诀无意抬头,心突然就跳到嗓子眼里,大惊失色,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廖敏之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身边悄悄坐下,贺兰诀盯着老妈出去的方向,焦急道:“你怎么来了?!!”   又猛然捂住嘴:“我生病了,你离我远一点。”   廖敏之仔细打量她的脸色。   贺兰诀又想起来他需要读唇,放下手,身体往后撇,躲他:“你别离我太近。”   “顾超说你生病来医院。”他眉头微皱,神色怏怏,“你没告诉我。”   “我告诉你干嘛呀?输个液而已。”她伸手把他推开,“远一点远一点,你要是感冒就麻烦了。”   他就用那种她难以忍受的绵绵目光默默注视着她。   贺兰诀心里又欢喜又担心。   “难受吗?”他问,“多久了?”   “不难受。”她鼻音柔柔的,“昨天吊了一瓶,差不多快好了。”   “这么远,今天还下雨,你跑出学校干嘛。”贺兰诀埋怨他。   “要看你,只能这样……”他神色清寥,目光低垂,而后长长久久的沉了口气。   贺兰诀抿抿唇,指尖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   两人袖手坐在一处,贺兰诀做贼心虚,眼神时不时往外瞟,怕她老妈随时随地冲回来。   廖敏之也知道她紧张,起身走开:“我去旁边陪你。”   他换了个诊室坐着,跟她隔了一堵墙。   赵玲配好药过来,看见她戴着耳机,唇角带笑,摇头晃脑听音乐:“怎么突然这么高兴?”   “没什么。”   输完液,贺兰诀跟着老妈出医院大楼,悄悄回头一看,廖敏之站在楼梯旁侧,静静目送她离开。   贺兰诀鼻尖一酸,冲他微笑,挥了挥手,做口型:“学校见。”   -   熬过期末考试,等出了成绩,皆大欢喜。   高三寒假只放了八天,从大年二十九放到大年初六。   这个春节过得欢乐而迅速,至少家里的气氛十分之和谐,再去外公外婆家,贺兰诀再没敢让老爸车子绕路去看廖敏之。   为了谢谢郑明磊,赵玲还趁着过年给单位同事拜年,带着贺兰诀去郑明磊家,送了份隆重年礼。   贺兰诀在烟花爆竹和推杯送盏的恭维声中,无比期待新学期开学,期待校园内某个偏僻楼梯转角的短暂驻足,擦肩而过时指尖触碰的心悸和挽留。 第52章   新学期开学, 大家迈进教室的脚步都分外踏实、沉稳。   第一天的班会,校领导广播讲话,统一把高三班改口成了毕业班, 为了煽动大家的学习激情, 还请语文老师老周来了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讲。   仿佛要把“毕业”和“高考”烙印每个人的DNA。   开学后一周是情人节,在这种氛围烘托下, 顾超竟然收到好几盒表白巧克力,这些巧克力最后都造福了班上女生, 贺兰诀吃到两块朗姆酒心巧克力,导致她这天的作业算错好几道题。   下午教师工会还组织了一场趣味运动会,不少同学结伴去操场上围观加油,贺兰诀去实验楼找郑明磊,也听到了遥遥传来的呐喊声和加油声。   贺兰诀捏着笔尖做题, 似乎有点出神, 好半天都没有动静。   郑明磊看她长睫低垂, 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事?”   贺兰诀嗫嚅:“没什么。”   郑明磊也听见外头的动静,想了想, 问她:“今天是不是有什么计划?还是跟朋友约好?”   “没有啦……”   廖敏之这会和顾超在球场打球。   “不讲了。”郑明磊合上练习册,微笑道, “先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不讲了?”贺兰诀抿着唇角, 脸颊憋出两个小梨涡, “是不是我分心了?对不起……”   “这两道题不着急, 待会我也有事要去找老师。”他体贴道, “难得今天学校这么热闹,大家都休息一下。”   贺兰诀眉开眼笑, 收拾东西, 蹦蹦跳跳出了实验楼。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郑明磊肩膀微塌,往椅背一仰,默不作声盯着贺兰诀的错题集。   贺兰诀一走,教室突然安静,冷清声调突兀响起:“没想到你还能这样。”   “我是怎么样?”郑明磊投去目光——汪夏坐在角落。   “我觉得你应该挺有骨气的。”她顿住笔尖,抬头,遥遥投来的目光盯着他,“她喜欢别人。”   “骨气和这有什么关系?”郑明磊认真和她探讨这个问题,“十几岁的年龄,两张课桌建立的喜欢,会持续很久吗?我觉得这种喜欢像乌托邦,没有任何现实土壤,也经受不起风吹雨打。真正的喜欢和吸引是在成年之后,喜怒哀乐愁苦俱有,尘世烟火和理想国度的交织。”   “你说的这么冷静。那你现在不也喜欢吗?喜欢她什么?”   “可能从小就熟悉,也可能是我太墨守成规,她对我而言,就是女孩子的代名词,也是衡量标准。”郑明磊露齿微笑,“准则高于一切,这是定律。”   汪夏绷住脸庞,咬牙道:“那我只能祝你如愿。”   “谢谢。”郑明磊收拾桌上的书本,“汪夏,我们也永远都是好朋友。”   -   二月底,学校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高考百日誓师大会,大家依稀记得去年是种向日葵,虽然那批向日葵在刚开花之际就被偷了个精光,光秃秃的杵在山坡上不好看,所以今年学校搞了个花样——成人仪式。   贺兰诀还不到十八周岁,她的生日在夏天,这会还坚持自己还是个未成年少女。   而且,也没有谁的成人仪式是灰头土脸,穿着臃肿难看的校服,笔直站在操场上听人训话度过的。   郑明磊和汪夏穿着光鲜靓丽地站在主席台上领导宣誓,底下一片生机勃勃的蓝白校服海洋,贺兰诀找得很焦急——她和廖敏之的队伍隔得太远,只远远瞟见他一个身影,旋即不知淹没去了何处。   仪式结束完,人潮往教学楼去,这才在人流中找到那个高瘦的人影。   廖敏之站在树下等,看见她小跑过来,转身慢悠悠往前走。   贺兰诀跟上他的脚步,默默跟他肩并肩,偏头看了眼,他也正看着她,眸光交织在一起,有不言而喻的默契。   廖敏之唇角有个极淡的笑容。   两人去了趟小卖部,贺兰诀买关东煮和玉米,他陪她吃完,脱了厚厚的羽绒服,清淡的阳光撒在他削瘦的肩膀,贺兰诀觉得他似乎瘦了,好像也更高了,头发更短,整个人的气质都更尖锐沉默了些。   “你是不是长高了?”   “没有。”廖敏之看她脸颊的嘭嘭肉,“你是不是……胖了?”   春节嘛,哪有不胖的。   她横他,狠狠踹了他一脚:“会不会说话?”   他抿着笑意,把手里的关东煮往前递:“多吃点。”   -   三月,初春渐暖。   学校的迎春海棠桃李渐次开花,窗外的鸟声也开始啁啾喧闹,阳光有了热度,风也慢慢绵软。   绵绵春雨后,林荫道上的老树都痛快撇下青黄落叶,厚厚一层铺在地上,踩上去有吱嘎吱嘎的轻响。   贺兰诀很喜欢踩落叶,有走红地毯的快乐。   高考第二轮总复习正式开始,熬过了第一轮总复习的知识全面大清扫,第二轮的要求就是“练习考试技巧及提高解题速度”,简而言之——疯狂刷题,查漏补缺。   范代菁安慰大家,二轮复习是个成绩快速提升期,只要基础夯实,保持良好状态,大家会由内而外感受自己灵魂的通透和升华。   然而并没有,学校组织了摸底考,理科班第一次用上了理综卷,浩大的题量让大家在考场上感受了一把生死时速。   班上开始有同学申请晚自习请假——多半是在校外上专门的高考辅导班,也有老师开小灶,喊几个学生去办公室,针对弱点科目重点突击。   大家这才发现,原来忙碌也能更上一层楼,不榨干最后一滴空闲时间天地不容,月考变成了半月考,甚至是周考,每科每周三四张模拟卷,学校印刷房油墨质量不佳,一天试卷做下来,手侧都是黑乎乎的一层墨迹。   贺兰诀去实验楼的次数也在增加,趁着第二轮复习重新筛高中知识点,针对她的物理和数学,郑明磊从头到尾,不厌其烦跟她重新授课讲题。   有金手指在旁,她的成绩上升很快,稳定在班级三四名,但廖敏之更好,他已经不是实验班的末尾,进入了班级中段排名。   贺兰诀在这里,才完全体会到了学习的乐趣和追逐的快乐,物理的难题似乎也没有那么牢不可破,甚至兴致勃勃的有了攻克精神——她总觉得自己觉醒得太晚,她以前对自己只是觉得“差不多就好”,现在觉得自己“其实可以更好一点”。   -   高考体检在四月份,廖敏之因为听力障碍,学校安排他去医院做了听力复检,任怀曼也跟着一起去,带廖敏之做了耳道的影像学检查。   主要也是提前跟医生再了解下人工耳蜗的事情。   廖敏之的耳道条件,人工耳蜗植入没什么问题,耳鼻喉科的医生问过基本情况,也建议他右耳植入单侧耳蜗,有残余听力的左耳保持助听器。   “宛城的耳鼻喉医院也可以做,当然去大城市做的人也不少。你们可以高考后再去宛城了解下具体手术和后期的康复流程……”   虽然因为听力,很多大学专业报考受限,但未来逐渐明朗化,任怀曼心头松懈了一口气,给廖峰打电话——他那边已经订好机票,到时候夫妻两人一起再具体商量手术的事情。   贺兰诀知道这个事情,也是万分期待。   “叔叔什么时候回国?”   “六月十二号的机票。”   “那不就是高考后啦。恭喜,终于要一家团聚了。”   “嗯,我爸怕他回来早,我太激动,影响高考状态。”   “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好消息,我好期待。”贺兰诀捧着脸,“好期待高考,希望那一天快点来。”   她真的等不及啦。   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等着高考,天气渐渐热起来,教室的气氛也激扬起来,大家每天刷题刷得天昏地暗,不论世事。   Lady黄在一次上课的时候终于爆发了,教鞭啪啪敲黑板。   “你们都抬起头来,这问题我问了多少遍了,没一个人知道吗?还是你们连嘴也没有?”   班上很多人都不喜欢生物课,在课上明目张胆做其他作业的人真不少。   半个教室的人抬头,停笔,茫然看着讲台上的题目。   Lady黄看着下面几十双眼睛。   “我知道你们很讨厌我,也很讨厌我讲课,没关系,我也讨厌你们。但这不应该是讨厌生物的原因,我希望你们喜欢这门课,高考也能考好成绩,而不是因为我,因为生物,拖累你们的总分,甚至影响你们人生的选择。”   她低着头,细细的声音带着哭腔。   教室里沉默了很久。   有人埋在书堆后小小声,安慰她:“老师你其实挺好的。”   “是啊,很负责,讲课也很细心。”   “也很漂亮,鞋子都很好看。”   生物课代表冲上讲台,给了Lady黄一个拥抱:“不许欺负黄老师,不然就没有喜糖吃了啊。”   教室里啊啊啊欢呼起来。   Lady黄破涕而笑。   有时候师生的和解,只在小小的一瞬。   -   难得贺兰诀一个月一天的休息日,贺元青也正好在家,赵玲领着一家三口回了赵家村,让贺兰诀呼吸下新鲜空气,放松下脑细胞。   高考后就是中考,赵璐璐也是中考毕业季,同样是复习得天昏地暗,也跟着父母一起来爷爷奶奶家。   两个孩子忙着念书,家里很久没这么热闹,外公外婆做了一大桌的菜,满桌热气腾腾,其乐融融。   吃过饭,大家坐在小院子吃着外公自种的香瓜,闲聊生活和孩子,后来聊起村里的拆迁和改造项目——赵家村要新建一个绿色生态产业园,有三农企业入驻,打算村民居住地修建成大棚厂房,村庄整体迁往市区边缘,和城市外扩圈连接起来——那边已经在建安置房。   这个小院子,以后将不复存在,外公外婆和菜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也要搬进楼房里养老。   “我和你妈都老了,自己种菜,每年还有村里的补助,一年到头也花不了几个钱。咱家一儿一女,一个孙女一个外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拆迁补偿款下来,一家分一半吧。”   这事定下来,其实也是个好事……两家人都先没说话。   舅妈在一边擦桌子,低头嘟囔:“大姐家条件多好,两人都是单位职工,生活养老都有保障,新区那边买了套大房子,姐夫每年赚那么多……我和赵宇做点小生意,每天累死累活,起早贪黑才赚几个钱,赵宇又是儿子,璐璐马上念高中,也要换个好点的房子,怎么不能多分点……”   声音很小,但每个人都听见了。   家里气氛瞬间沉重。   “那你们想什么分......”   贺兰诀和赵璐璐坐在小椅子上,迫不及待站起来:“璐璐,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走。”   姐妹两人牵手出门,对视了一眼。   她们不约而同飞奔起来,奔过巷子,奔向田垄,沿着长长的河堤越跑越快,一溜烟,像风筝,更像风的尾巴。   她们生来是无拘无束的风,最后总要化成尘埃,坠落在地上。   “姐,你以后想干什么?”   “想学心理学,可以看透人的内心,就算不说话,我也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你呢?”   “我腿长,想当模特,名模,国际超模……” 第53章   班级糗事之一, 语文老师栽进了垃圾桶。   自打进了高三,老周就酷爱给大家灌心灵鸡汤,最近天气渐热, 大家买可乐饮料的频率增加, 塑料瓶都扔进了垃圾桶,老周大为可惜, 每天上课都要在垃圾桶里收集水瓶,打算攒起来带去废品站换钱, 恰好这天站姿不稳,垃圾桶深度又过高,老周一不留神倒栽葱进去,男生们把他扶出来,老周面不改色拍拍肩膀上的包装袋, 请假回家洗澡去。   此时为大家津津乐道, 不约而同写进了毕业纪念册里。   贺兰诀也跟风买了本青春纪念册, 分给班上同学人手一页留言,大家互相交换照片和大头贴, 在花花绿绿的纸张上插科打诨,幽默挥洒。   班上有不少同学知道顾超要出国, 他写毕业册写得手软, 贺兰诀规定他写满四百字, 顾超痛苦叹气:“廖敏之还不得写满八百字啊。”   “他不用写啊。”贺兰诀挑眉, “我跟他不需要纪念, 也不用毕业分别。”   “靠!底气这么足,你俩锁死算了。”   贺兰诀笑盈盈催他:“快写快写, 务必加上这句话啊, 以后您要是海龟回国, 开公司成霸总,请务必不要忘记我们,咱班人都去给您打工。”   顾超学她,朝天翻了个白眼:“以后你们要是出国,请务必去贫民窟打捞我。”   这青春纪念册,贺兰诀也带去给郑明磊留言,他翻了翻前页,微笑道:“你们班同学感情真好,我应该写什么呢?祝小诀同学高考顺利,前途无限,永远当个快乐的小朋友?”   “友谊地久天长?”贺兰诀捧着脸,“希望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郑明磊微微叹气,看着她笑道:“从幼时到现在,甚至更远的将来,我们都能并肩走在更光明的路上,山长水远,海阔波澜,心意不改。”   他低首提笔,在纸上落下隽秀字体,贺兰诀看他眉目清朗,心头微酸微叹,柔声道:“其实真的很谢谢你,帮我这么多。”   “不用谢。”他笑着摇头,“这周考试再进步十分,我请你吃冰激凌。”   “好耶。”   上次模拟考,贺兰诀的成绩过了六百分这关,已经给她高兴坏了。   “有想过去哪个城市念大学吗?”   “能考多少分还不确定呢。”贺兰诀吐吐舌头,“我和他……还没约定好,反正最差也就宛城,其他城市的话,等到时候报考志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那你自己呢?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天南海北我都想去,最想去……嗯,西藏大学?可以每天在青藏高原看雪山?”   郑明磊忍俊不禁:“你这个分数,其实去首都可以。”   贺兰诀掰着手指幻想:“好像也不是不能考虑,可以去参观你的大学,全国最高学府,还可以去吃烤鸭,驴打滚,爬长城看升旗……”   “打住打住,再聊下去,我怕你四海为家。”郑明磊把纪念册写完,扯过一张试卷,“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来,做题。”   贺兰诀嘻嘻一笑,安心做题。   二轮总复习之后,班上有不少同学已经搬回家复习,贺兰诀晚自习基本在实验楼和郑明磊一起刷题度过,节奏平稳,进度可控,休息时间两人会聊聊天,各自身边的人事或者学校的八卦传闻。   儿时那些模糊的记忆也一点点清晰起来,于贺兰诀而言,郑明磊是良师益友,也是前路的一盏明灯,指引她心无旁骛的往前走。   但她已经很久没和廖敏之好好说过话了。   只是每天中午固定时候,她都会在窗边站起来,趴着窗口眺望楼下。   廖敏之和周正去食堂吃午饭,正好会路过楼下小径,两人遥遥对望,微微一笑。   要是想聊点什么,她会趁人不注意,扔下个小纸团,廖敏之倒是没什么表情,周正站在旁边格外局促,摸摸鼻尖,左右张望,替他俩放风。   那天贺兰诀和同桌一起吃晚饭,原本要去实验楼做作业,想起教室里还有份卷子,绕路回教室取东西,经过小花园时,看见前面一行人,廖敏之的身影在队尾一闪而过。   小花园依山而建,花木扶疏,遮蔽了各自的身影,她在山坡下看见,忙不迭追上去,沿着小径绕来绕去,喊了两声廖敏之,他又偏偏听不见。   贺兰诀追了他很长一段路,最后气喘吁吁停住,看着周边都是捧书的同学,却全然不见廖敏之的身影。   她怅然若失,扶着花枝站了很久。   打算折身回去,却瞟见前方小路折回一个男生,眉眼生动,眼神清澈柔和,微笑着看她。   贺兰诀心头忽亮,直直奔上前,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抓住他的衣角。   她无限委屈:“我追了你很久。”   “我不知道,刚才周正跟我说,说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我,我回来看看。”他嗓音模糊又压抑,“对不起,我也想我听见。”   贺兰诀眨眨眼,含住了眼眶里的热泪。   微凉的手指碰了碰她的眼睛。   两人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还有半个月。”   范代菁孜孜不倦讲高考,讲技巧,讲心态,考前的紧张气氛反而轻松下来,兴许大家都有一种即将解脱的快乐,课堂上也轻松了不少。   语文课也不上了,老周热衷于给大家灌心灵鸡汤,把破旧的语文课本立起来,沾满粉笔的手搁在书脊,语重心长。   “你们兴许会忘记这段话,高考经历也会淹没在你们以后的人生里,变得微不足道,不再提起,其他的杂草会掩盖你们十八岁的光辉和热度,你一生所学的大部分--------------丽嘉知识都会忘记,但是,你从中获得的愉悦感和价值感将永存,幸运的话也许能孕育出一颗种子,我希望,未来有那么一日,我教的学生,平淡也好,光辉也罢,站在各自的领域,能让这颗幼苗长起来,它足以支持你们一生的信念。同学们,学习吧,投入一切,忘乎所以的去学习吧,我们的学习是为了成绩,但也绝不是只为了成绩。”   他那八十块的汗衫,五十块的裤子,一百块的皮鞋,都在这间教室里发出了辉光。   今天的鸡汤怎么样?   喝饱了,嗝!   五月底的某一天晚上,大家都被广播号召到楼下,说是要临时开一个高考大会。   大家一脸懵逼的被班主任领下楼,聚集在楼下空地。   灯火通明的教学楼,突然就瞬间熄灭,漆黑一片,正当大家茫然不知所措之际,有光束从楼顶射出,照亮那小小的一方天幕,也照亮每个人的明明暗暗的脸庞。   陌生稚气的脸庞突然在楼道探出,异口同声地喊学长学姐,而后数不清的纸飞机从走廊飞出,冲向半空,冲向星月,一圈一圈盘旋而下,而后徐徐落下,落在肩头、掌心。   排山倒海的口哨声掌声和高考加油声相继响起。   【厉兵秣马,破釜沉舟。】   【祝学姐学长们高考顺利。】   【年年有高考,高考却是今生唯一。】   【求求你们了,快走吧,你们走了我们才能占山为王。】   这该死的煽情节目。   很多同学已经热泪盈眶,抱成一团,互道加油和珍重。   据说,这个送别节目的启发来源于去年的停电事件,校领导精心策划,密谋高二叠了一节课的纸飞机。   贺兰诀的桌子上也放着一只纸飞机。   轻轻展开。   是一副水笔画的彩色玻璃窗。   最后的快乐记忆,依然是学校的红烧肉——高峰买了三个大红脸盆,端了整整三盆红烧肉回来。   “管饱啊,大家放开肚子吃,以后再也吃不着了。”   “咱班肉票管够,走读生们带份盒饭回去,给爸妈尝尝。”   贺兰诀这天拎着一饭盒的红烧肉回家,赵玲尝了两块,赞不绝口。   最后一天上完课,郑明磊帮贺兰诀把教室所有的书本试卷和杂物全搬回了家。   平时塞得满满当当的教室,觉得逼仄窄小的教室瞬间空荡下来,说不出的宽敞。   “明天看考场,我就不陪你了。”郑明磊笑道,“知道你有事……祝你们都能考取好成绩。”   “无以为报,只能说谢谢。”贺兰诀眼眶湿润,轻轻抱了他一下,“明磊,谢谢你。”   “不用谢。”郑明磊笑了笑,“受之有愧,我有自己的私心。”   考场布置那天恰好是端午节,全校放假。   上午考场布置结束,下午考生去学校认考场,熟悉环境。   高考的考场就在北泉高中。   很巧。   贺兰诀的考场在高二教学楼,廖敏之的考场在高三教学楼。   看完各自的考场,两人在学校操场散步。   操场的人不少,大家都趁着最后的时光,抒发最后的情谊。   “一起毕业旅行,一起念大学。”   “好。”   “带你去见我爸爸妈妈。”   “好。”   “耳蜗手术,我也想在手术室外等你。”   “也许……可以,不过开机要等术后一个月。”他牵着她的手,“也许开机那天,你可以和我说话。”   “太好了。”   这半个月,贺元青都留在家里,赵玲特意订做了一身旗袍,虽然学校离家近,夫妻两人打算考试那两天接送贺兰诀去学校,在考场外寸步不离守候。   考试期间为了更好休息,有条件的住宿生都在外面定了酒店,廖敏之中午在寝室休息,因为没有晚自习,他晚上回自己家,任怀曼这两天在家做大餐犒劳他。   寝室只剩周正一人,他一日三餐吃食堂,打算去小卖部买两桶泡面,加两根火腿肠犒劳自己。   廖敏之看完考场,顺便也带了两个饭盒来学校,是任怀曼做的几道荤菜。   “放在楼下宿管阿姨的冰箱里,可以吃两顿。”廖敏之拍拍他的肩膀,“考完试,请你去我家玩。”   “谢谢。”周正捧着饭盒,神情微微动容。   两人同桌同寝那么久,廖敏之也悄悄发现,这个沉默寡言的男生过着很清苦的生活,在食堂吃的都是最便宜的饭菜,晚自习饿的时候也只是馒头充饥,廖敏之主动递给他的饼干面包,周正却从来没有碰过。   第一天考的是语文和数学,早上九点开考,下午五点出考场。   廖敏之骑车早出晚归,任怀曼起先也想着接送他,但家里还有廖可可,走不开身,廖敏之也拒绝,家里骑车到学校半个小时左右,天气不算太炎热,出行还算惬意,只当原先上课放学一般。   考完数学,考生们涌出教室,大家皱着眉头,似乎不算太开心——今年数学卷有点难度。   太阳还未落山,阳光甚暖,廖敏之走出校门,正好看见贺元青和赵玲领着贺兰诀,一家三口的背影。   他定定看了一会,再转身去车棚推自行车,踩着脚踏板,往家的方向去。   住宿大半年,一个月回家一趟,城乡汽车站附近又开始翻修马路,断断续续修了半年还未完工。   这边靠近城乡结合地带,居民楼纷杂林里,街巷甚多,廖敏之走了往常走的一条路,前面路口,一辆破旧小面包车斜斜停着,挡住了大半条道,一辆小车在打方向盘拐弯,旁侧行人抱怨了几句,忿忿不平在车缝里穿过。   廖敏之车子左拐,换了一条小巷,从楼间穿行。   巷子里有人小声说话。   而后有人影从驶过的自行车后窜出。   “砰!”   挥棒!   自行车猛然摔倒在地。   廖敏之瞟见其中一人眼角一块破碎伤疤。   世界一片寂静。   其实并不是,一直有凌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交谈,混乱的气息和急促的呼吸,但都被隔绝在耳朵之外。   不是一个人,有东西蒙住脑袋,死死钳制住他的手脚,速度很快,没有拳脚落下来——只是耳朵的剧痛猛然袭来。   尖锐的蝉鸣像夏日的浪潮汹涌而止,像海啸一般呼啸而至,席卷所有,吞并、淹没、支离破碎,粉身碎骨。   廖敏之痛苦挣扎着从地上起来,闭上眼睛,捂住脑袋,摸了摸耳朵。   助力器已经脱落、变形、破坏。   耳朵剧痛,好像有热流在里头缓缓流淌,又像焦土遍野,寸草不生。   耳朵里的世界在扩大,闷胀如气球一般膨胀,包裹着所有的声音和尖啸,濒临爆炸。   他伏地晕眩,摇摇晃晃站起来,一时不辨东西南北。   任怀曼带廖敏之去了医院急诊——唯一的创伤在耳朵,只偷袭了他一只耳朵。   其实并不算太严重的伤——锐物重击,外力导致鼓膜穿孔,外耳道少量出血——一般的处理情况是挂消炎水,处理外伤,非处方性止痛药缓解症状,等待耳膜自愈。   强烈耳鸣、具体的听力情况要等恢复后再做检查。   考虑到病人的特殊情况,更专业细致的耳蜗检查,本市医院没有完备的医疗条件,需要去宛城的专科医院。   走廊响起了任怀曼的恸哭:“为什么是左耳?为什么是左耳?为什么是左耳?!”   廖敏之在医院挂了一晚上的消炎水。   他一夜睁眼未眠,脸色苍白发青,憔悴又干裂,盯着墙上时间,起身拔输液管,坚持去了考场。   当天考的是理综和英语。 第54章   下午的英语场结束, 人生舞台一段独一无二的经历落幕。   贺兰诀第一时间要回了自己的手机。   开机。   无数消息争先恐后跳出来。   班级群、各家亲戚、同学好友……聊什么的都有,整一个群魔乱舞。   她一行行筛过去,回了郑明磊几个字。   【感觉还行, 理综不难。】   再回唐棠。   【自我感觉良好, 不知道明天的估分结果如何。你那边高考卷难度怎么样?考得好不好?暑假有没有什么打算?】   没有廖敏之的消息,她问他考试结果如何, 明天学校估分的回校安排等等。   抱着手机回复完所有的消息,再跟朋友热火朝天聊了一通, 几个小时过去……依然没有等到廖敏之的消息。   高考都结束了,他忙什么呢?   第二天,贺兰诀回学校估分。   教学楼纷纷扬扬撒了漫天纸屑,辅导书扔在墙角垃圾桶里,大家踩着废弃试卷在走廊上嬉戏打闹。   高峰挨个发高考试卷, 范代菁指导大家估算方法, 期间接了个电话, 匆匆回了趟办公室。   贺兰诀估分结果在600分上下,语文和英语作文还保守了点, 估了个最低值。   分数发给家里和郑明磊,大家都松了口气。   考得还算不错。   估完分, 贺兰诀跑去实验班找廖敏之, 却没看见他的身影, 问周正, 周正也很疑惑:“他今天没来学校。”   “那他这两天有回过你的消息吗?”   “咳, 我没有手机。”周正脸色微红,“昨天中午他没有回宿舍, 我也托班上同学联系他, 还没有回复。”   贺兰诀再去问顾超, 顾超发了一圈消息,又给任怀曼打电话,电话接通后,说着说着,他猛然瞟了贺兰诀一眼,起身出去,回来时候脸色隐隐发僵:“他跟家里人去宛城了,去做听力检查。”   “做人工耳蜗的检查吗?这么快?”贺兰诀低头再给廖敏之发消息,嘀咕,“怎么也不说一声。”   “大概好医生难约吧。”顾超怔怔摸着手机,猛然蹙了下眉,转身要走,“我有事,先走了啊。”   贺兰诀没生疑,她记得过几天廖敏之爸爸也要回国,在宛城机场落地,也许廖敏之一家人去宛城了解情况,顺带接机。   -   考完试,贺兰诀在家吃吃睡睡,疯狂补了几天,再跟着爸妈见各家亲戚,各种请客吃饭,再回赵家村小住几天,陪陪外公外婆。   按照贺元青和赵玲原先的期望,原本只想着贺兰诀念个省内的大学即可,但按照贺兰诀的估分成绩,再留在省内就有些浪费了。   还得好好琢磨琢磨,选个合适的学校和专业。   贺兰诀玩手机玩得昏天暗地,班级群里聊着毕业旅行的事情,估分那天班上吃过一次散伙饭,后来小集体也陆陆续续聚过,大家商量下来,毕业旅行就安排在近期,顾超七月初要出国,很多同学暑假也有各种事情。   她每天记挂着廖敏之,时不时在Q,Q上敲他两下,没想突然有消息突然跳出来。   【前几天一直在做检查,今天做MRI,待会就要进检查室了。】   【是人工耳蜗的术前检查吗?】   【算是吧。】   贺兰诀搜索MRI,磁共振成像,心里也猛然有些紧张,打字安慰他。   【一切顺顺利利,你乖乖的。】   【嗯。】   后来再发消息过去,廖敏之偶尔有回复,贺兰诀一边担心一边内心怨念,恨不得冲到他面前掐他开口说话。   她也着急啊。   【你什么时候回北泉?接到叔叔了吗?一家团聚了吗?耳蜗手术时间有确定吗?】   【对了,高考估分怎么样?我估了600分,叉腰,需要鼓掌表扬。】   【最近都要做什么检查?疼不疼,你到底理理我啊,我好担心。】   【顾超马上就要走了,我们还商量着他走前大家好好聚聚,不知你什么时候有空。】   【班上的毕业旅行你能参加吗?方纯许端午他们都去,你也是七班的编外成员……】   廖敏之回复:   【什么时候?】   贺兰诀激动得从床上跳起来。   【6月21日,大家说要趁着高考出分前走,免得分数影响了出游好心情。】   【就在省内,高峰找了个古镇,风景还不错,镇子还保留着明清风貌,是省里新开发的旅游景点。】   【我在家,可以去。】   【你回北泉了你不早说?!!!】   贺兰诀气得想锤爆他的狗头。   她火速去找高峰报名,顺便还捞上了顾超,况淼淼也参加,这一波毕业游凑了二三十个人,在大家各自天涯前好好聚聚。   北泉有直达古镇的长途班车,三个小时的车程,在汽车站集合。   早上八点发车,十一点到达,在古镇吃午饭,下午好好逛逛,当地客栈住一晚,第二天中午返程。   贺兰诀跟家里人搪塞过去,没说廖敏之也在。   唐棠贼兮兮地暗示她。   【房间订好了吗?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enjoy the night。】   贺兰诀恨不得跳进手机敲她脑袋。   【滚蛋。我还没有成年!!!】   唐棠吐舌头。   【我可什么都没说。】   身边同学打打闹闹,贺兰诀收起手机,禁不住在候车室左右张望,她心情忐忑——算起来,已经有很多天没见廖敏之。   临发车之际,大家都检票上车,贺兰诀一颗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广播催促旅客上车,廖敏之才姗姗来迟。   他从安检口慢步过来,脚步轻飘又迟缓,穿黑T恤,同色运动裤帆布鞋,一顶黑色棒球帽压住视线,只看见下半张脸的锐利线条,衬得整个人消瘦又沉默。   贺兰诀看见那熟悉的身影,猛然冲过来,攥着他的手腕,拖着火速进了检票口。   “就等你了,你好慢好慢好慢,再不来我都急死了,发消息给你你也不回。”   “顾超他自己开车过去,再到古镇跟我们汇合……”   贺兰诀连拖带拉,把他塞进后排位置,自己抱着书包,瘫在位子上长长吁一口气,这么一顿小跑,已经出了一身热汗,她挥手扇风,再偏头看他。   廖敏之眉头紧皱,神色似乎忍耐着,不知是不是衣服颜色的缘故,衬得他脸庞格外苍白憔悴,一双眼凝固幽暗如枯井。   “你怎么了?”贺兰诀摇摇他的手,“你好像不太舒服。”   紧抿的薄唇动了动:“我晕车。”   “车刚发动呢,你就晕车?”贺兰诀懵逼,“要不要吃点什么?话梅要吗?还是口香糖?”   他倚着靠背,已经闭上了眼,一副疲累不愿言语之态。   贺兰诀再晃晃他,语气绵软:“廖敏之。”   两人很久没见面,她迫切的想和他说说话,她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跟他说。   廖敏之身体往旁拧了拧,眉依旧皱着,脸色似乎更苍白,睫毛扇了扇,到底是没睁眼。   贺兰诀默默看他一会,心情大好,大巴车出了车站,车身轻轻摇晃起来,贺兰诀似乎闻到他身上若有如无的药气,凑上前闻了闻,非得拽着他说话。   “你身上贴药膏了吗?什么味道?像消毒水一样……”   半车人都是班上同学,叽里呱啦聊天吵得要命,贺兰诀也忍不住要说话,廖敏之勉强睁开一点眼缝,幽幽静静的看着她。   贺兰诀再碰碰他的棒球帽:“从来没见过你戴帽子,我都快看不见你眼睛了,能不能把帽子抬一抬?”   “别碰。”廖敏之神色微有不耐烦,挪开她的指尖,对着她那双澄澈喜悦的圆眼,眼神又冷凝下来,默默垂眼不说话。   贺兰诀仔仔细细打量他,凑到他眼皮子底下,视线绕着他的脸庞360度环绕。   “廖敏之,你怎么没戴助听器?”   两只耳朵都没戴。   她眼尖,看见他鬓角似乎空了一块,去掀他的棒球帽檐:“你的头发怎么了?”   廖敏之伸手挡了一下,没完全拦住她的动作——他的头发全部剃短,留了个毛扎扎的寸头,耳后一块已经剃光,刚冒出青青的短茬。   头发剪短,更衬得他像块嶙峋不说话的石头一样。   “是人工耳蜗的准备吗?”贺兰诀眨眨眼。   廖敏之把棒球帽往下一拽,挡住自己的视线。   “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她皱眉不高兴,还有点委屈,“这么多天,我问了那么多,你什么也不跟我说。”   “你没有别的事要忙?”他眼神压抑,嗓音干涸沙哑,“有了结果,我自然会告诉你。”   这句话过于直白和自我,也太生分和不近人情,贺兰诀突然委屈炸毛,心头那些情绪潮水般退去,在椅子上弹了下,把头重重一扭,背着他不说话。   高考完到现在,她每天抱着手机等他的消息,攒了无数的话要跟他说,问了他无数遍的事情,他什么也不说,说了也不答,好不容易见了面,他居然还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贺兰诀气得恨恨磨牙,心里噼里啪啦骂他无数句。   廖敏之定定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扭头朝外,默默看着外头飞掠而过的街景,而后轻轻闭上了眼。   车上冷气开得很旺,贺兰诀心里委屈了又委屈,愤懑了又愤懑,翻来覆去想了那么多,后来大巴上了高速,大家都安静下来,她也小鸡啄米,蜷在车座上默默睡着了。   后来被大家的声浪吵醒,贺兰诀身上盖着件薄外套,扭头一看,廖敏之闭着眼沉沉睡着,眉心拧在一起,长长的睫毛投在眼下,挡住一抹淡青,薄唇紧紧抿着,唇角的线条孤单又倔强。   她一瞬间心软如水。   贺兰诀把身上的薄外套轻轻搭在他身上,触到他手臂冰冷,伸手调低空调风口,而后跟周边同学说笑闲聊。   到了目的地,大家准备收拾东西下车,贺兰诀一扭头,廖敏之不知道何时已经醒来,睁着幽深的眼,定定的看着她。   她弯腰凑近他,嫣然一笑:“走啦,我们到喽,顾超已经等我们了。”   “开心一点。”贺兰诀戳戳他的手背,“我们第一次出来玩。”   顾超和况淼淼从各自城市过来,比大部队早到一点,两人先去安排食宿,看见班上同学陆陆续续走过来,互相打招呼寒暄,再看见廖敏之,顾超一时脸色紧绷,况淼淼的神色也略带僵硬。   “你……还好吧。”顾超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   “还好。”廖敏之声音波澜不起。   “走吧。”   两个男生自顾自搭伙往前走,把贺兰诀甩在身后,她歪着脑袋看着两人背影,跟况淼淼说话:“你们俩脸色好像不太对,吵架了吗?”   “有吗……”况淼淼勉强笑了下,“我们俩本来也不能太好,过完今天,也就是陌生人了。”   “你们……”贺兰诀安慰她,“好歹同学一场。”   两人也拖拖拉拉往前走,况淼淼时不时扭头看她,紧紧抿唇。   大家沿着路往前逛了逛,先去吃午饭,吃的是小镇里的特色农家菜,分了两三张桌子,顾超和廖敏之坐在一桌,贺兰诀跟方纯许端午凑在一起,大家互相打趣,说起以后的联系和计划。   吃完饭后大家随意组队在古镇里逛逛,这个古镇是新开发的景点,有两三条人烟不算密集的商业街,其他地方巷弄幽深,白墙黑瓦,檐角高啄,清幽雅致。   大家沿着人流一路吃逛下去,买奶茶和麦芽糖,臭豆腐和烤鱿鱼,茯苓糕和桃花酥,廖敏之默默跟着贺兰诀身后,帮她拎着奶茶和各色小零食。   大家在一线天的窄巷里拍照,也在青苔蔓延的石阶上闲坐,贺兰诀喜欢小店里各种有趣的竹编石头,和女同学一起很是消耗了不少时间。   再逛到前头一家光线昏暗的小店,原来是一家逼仄的杂物礼品店,还有成墙的明信片,二楼有位置看书写信,书信可以直接由店家邮寄,也可以按年份延时存寄。   虽然后来全国的大小景点都有这样的文艺小店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地而生,但那时候是贺兰诀他们第一次见这种邮寄服务,很是新奇,大家挤在柜台前问东问西。   “一个月到五年都可以,不过啊,邮局都有丢件率,年限越长,丢件率越高。”老板是个大腹便便的油腻大叔,和文艺感这个词背离了十万八千里,“按年限寄存,我收一点点保管费,你们人多,可以给你们团体价,到期帮你们送到邮局去。”   “老板,你门外那张白纸,贴着此店转让。”高峰一板一眼指着门外,“你这店打算干啥去?”   “嘿嘿,这镇里游客少,还是做餐饮比较赚,不过嘛,生意人,信誉不能丢,你们尽管放心啦,邮局就在镇口,保证给你们送出去。”老板呵呵挠头,“你们从哪儿来的?北泉市?哦哦,那就是半个老乡,我老婆也是北泉人,来来来,帮衬下叔叔的生意。”   大家都坐下来,打算写几张明信片。   贺兰诀挑了四张,一张给自己,一张给唐棠,一张给廖敏之,一张郑明磊。   她也让廖敏之写:“你也给我写一张嘛,写给一个月后的我们。”   一个月后他们还在北泉,也应该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了。   四张明信片,贺兰诀写了很长时间,其中三张都寄往家庭地址,给廖敏之那张寄到了租书屋。   廖敏之写给她的那张,也寄给租书屋。   到时候他们两个一起去租书屋取,阅读彼此写给自己的信。   廖敏之早早收笔,在楼下等她。   其他同学也陆陆续续下楼,出门闲逛。   贺兰诀走下楼梯,把写好的明信片递给店主,偏首盯着外头——廖敏之坐在门口的藤椅上发呆,整个人沉浸在明晃晃的太阳光里,光线模糊了他的轮廓。   店主对这俩孩子多看了几眼,笑呵呵:“小姑娘,你男朋友?”   她抿唇,露出两个小梨涡,羞赧笑说不是,走出去,手指搭在廖敏之手臂上,触及一片黏腻冰凉的细汗。   “走吧。”他把奶茶递给她,“他们都走了。”   贺兰诀故意的,磨磨蹭蹭等人都走光,只剩他们两个。   “你不舒服吗?”她圆圆的眼睛认真盯着他,“你一直皱着眉。”   “太晒了。”他动动唇。   两人就近找了个阴凉角落坐下。   “廖敏之,我们说说话好吗?”   “好。”   贺兰诀捧着脸颊,目光柔柔盯着他:“你爸爸回来了吗?”   “回来了,这几天在家,陪他。”   “是不是很开心。”   “开心。”   好吧,她原谅他这么多天不搭理她。   “人工耳蜗的手术什么时候做?在宛城做吗?”   廖敏之顿了顿:“暂时不做。”   “为什么不做?”   “先休息一阵,等医院通知。”他垂眼,“手术也要排队。”   “要等到什么时候呀?”   “不知道。”他语气略重。   贺兰诀沉吟片刻:“你高考考得怎么样?我猜你是不是能上650?”   “等分数出来,再看。”   “我估了600分,爸爸妈妈在找人帮我看志愿,我想学心理学。”她直直凑在他面前,“廖敏之,你想好了没?大学去哪里?”   他身体往后撇,眼神凝固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轻声开口。   “去首都吧……你的分数应该也够了。”   “首都吗?你之前从来没提过,我记得你以前提过临江。”贺兰诀支着肩膀,“明磊也在首都,去首都也不错,好学校很多……你确定吗?我们俩一起去。”   廖敏之绷着下颌,最后慢慢眨了下眼睛,滚了滚喉结,缓声开口:“我确定。”   “那我们俩呢?”她忽闪忽闪大眼睛,嘴角含着一丝笑意,“你想不想去我家玩?”   廖敏之身形定住,怔怔看着她眼里的亮光。   “贺兰诀,我们……能不能当朋友?”他缓慢站起来,“普通朋友,普通同学。”   贺兰诀唇角笑容凝固,神色愕然。   “什么意思?”   “对不起。”他收了下脚步,直直看着她,神色肃穆,“也许是分开太久,或者高三这年太忙,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我觉得,我好像没有那么喜欢你。”   “你在开玩笑吗?”她皱眉,“你这样说,我会生气的。”   “实际上……我也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你。”他沉静开口,“从来没有说过,喜欢。”   “我从来没说过,廖敏之,喜欢贺兰诀。”   贺兰诀脸色猛然一白,细眉蹙起:“你再说一遍?”   “贺兰诀,高二那年,谢谢你对我的帮忙……换成任何一个女生,我也可能会说这句话。”他默默注视着她,“如果同桌时期,我对于你,如果有能称之为……喜欢的那种感觉,但从我走进实验班的那一天,就在变淡……坚持到现在,只是希望你能顺利高考。”   “你说的是真的?”她颤抖着嘴唇,眼里蓄满泪水,“明明不是这样……不是这样说的……你说过,你说过……”   廖敏之在她面前沉默站了很久。   身影一半站在阴影,一半袒露在阳光下,仿佛整个人也切割成明暗两半。   “抱歉,那种感觉……真的已经没有了。”   “我其实更喜欢,自己一个人。”他一字一句,沉郁低语,“和你在一起,太吵了,无论是说话,还是打字,都很累。”   “你太过分了……可是我一直都在喜欢你啊,我一直在朝着你的方向努力。”她眼眶滚出泪水,“我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等现在这一刻。”   廖敏之低声念了句抱歉,默默垂眼,转身离去。   他弓着背,汇入了人流,徒留她一人在身后。   顾超抱手站在不远处嚼着口香糖,看见廖敏之过来:“你现在要走?”   他点点头。   “人没找到,况淼淼跟他们很久没联系,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要不要报警看你的意思吧。”顾超看着抱膝坐在不远处,含泪怔忡的贺兰诀,“你不跟她说……想清楚了?”   廖敏之没说话,直接走了。   爆炸性的耳鸣让人头晕目眩,冷汗连连,抽动着每根神经,甚至模糊着眼前的视线。   廖敏之回了北泉。   顾超慢悠悠朝贺兰诀走去。   -   这场期待已久的毕业旅行成了一段伤痛。   第二天上午,顾超开车把贺兰诀送回了北泉,车子停在她家楼下。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他安慰她,“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大学里的帅哥如过江之鲫,没必要为了一个冷心冷肺的臭男生搞得自己不开心,他其实也没什么好,至少我觉得比你那个什么……青梅竹马的学霸差远了。”   这两天顾超和她同仇敌忾,没少批判廖敏之。   “走了。”贺兰诀恹恹拉开车门。   “走吧,过几天我也出国了。”顾超和她告别,“贺兰诀,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   两人互相拥抱了一下。   “顾超,祝你心想事成,如愿以偿。”   “谢谢,也祝你开心快乐。”   回到家,赵玲看贺兰诀把书包一扔,摊成大字平躺在床上发呆。   “玩得开心吗?都玩什么了? ”   “还好。”她眼睛微红浮肿,被子蒙住脑袋,把自己裹成蚕茧,嗓音闷哑,“我累了,想睡会。”   贺兰诀无精打采、昏天黑地在家睡了好几天,把手机都扔进了床底下,唐棠和郑明磊找她,电话都打到了赵玲手机上。   似乎也不能称之为失恋,她和廖敏之,几乎没跨出恋爱的那一条线。   高考出分那天,赵玲把睡得昏昏沉沉的贺兰诀从床上拖起来。   今年本省理工类一本分数线530分,二本475分。   贺兰诀考了618分,比估分还高了不少,算是普通班一匹黑马。   老爸老妈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又搂又抱,捧着她的脸亲了好几下。   郑明磊看着她的分数,眉头也舒展开来。   贺兰诀盯着这个分数看了很久。   她输入了另一个准考证号和身份证,查询他的高考成绩。   出乎意料——廖敏之成绩只有553。   今年的理综和英语都不难,他拿手的理综只考了201分,英语也不尽如人意。   贺兰诀怔怔的想了很久。   【是因为考砸了,你才跟我说那些话吗?】   【不是。】   【如果我非要这么想呢?】   【事实就是事实,没有理由是借口。贺兰诀,到此为止就可以了。】   【我并不需要一个太高的分数,也不需要考太好的学校,这个成绩,对我足够用。】   【你大学打算报哪儿?】   这个问题连续问,廖敏之就再也没有回她。   贺兰诀考的这个分数,对赵玲和贺元青而言简直是意外之喜,夫妻打电话给各家报喜,请客吃饭,又郑重请郑明磊一家。   主要是答谢郑明磊大半年的特别辅导。   郑明磊看见贺兰诀无精打采,给她买了个甜筒冰激凌权做安慰。   廖敏之的分数,他私下问过实验班的班主任,难免吃惊——实验班的同学再怎么发挥不稳,也不会掉到这个成绩。   不过……这些都和他无关。   说到报志愿这个问题,贺兰诀这个成绩已不可能留在省内,贺元青的目光放在了国内一二线城市。   “不如小诀和我一起去首都念大学吧,我和她互相有个照应。”郑明磊诚恳开口,“叔叔阿姨也大可以放心。”   其实这样也好,小一辈的友谊很重要,两个孩子知根知底,在大城市有什么事,互相能帮个忙。   至于辅导费,郑明磊私下和贺兰诀的父母谈过——   帮贺兰诀补课的唯一目的,只是想让她去首都念大学,和他一起。   语气很委婉,但赵玲听出了那么点言外之意。   这个丫头,撞上什么好运气,懵懵懂懂被拖着往上带了一把。   贺兰诀的高考志愿是贺元青和郑明磊做主,全部报了首都的几所学校。   她两耳不闻窗外事,报复性的看了整整一个月的小说漫画。   郑明磊经常会过来陪她,也不多聊,跟她一块看书煲剧,或者打打游戏。   七月下旬,贺兰诀已经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不止她,班上同学也陆续收到录取通知,唐棠去了东北一所大学,许端午和方纯不在一个学校,但在一个城市,同一个大学城。   郑明磊发了一份资料给她,是从学校教务处找出来的,本届毕业生的高校录取状态。   贺兰诀找到了廖敏之的录取信息——省内的理工大学。   不在宛城,在省里另一个城市,距离北泉很远,四个小时的火车,按她的分数,绝对不可能报考去的城市。   她和郑明磊,甚至唐棠,都陆续都到了她在古镇写的明信片。   贺兰诀懒懒散散下楼,去租书屋问老板有没有明信片,的确有她的一张明信片,是廖敏之写给她的那张。   至于她精心挑选,写给廖敏之的那张,前几天已经被人取走了。   不是廖敏来取的,老板说模糊记得是个穿校服的女孩子,不声不响把东西拿走了。   沉寂不久的北泉高中最近又有了动静,高三又开始补课了,借读生和复读生人数也不少,学校又开始了琅琅书声。   手里那张明信片是一张卡通动物园的图案,廖敏之随手抽出来的,背面除了邮编地址外,只有寥寥几字,字迹洒脱、随意。   贺兰诀:   祝,前程似锦,各奔东西。   廖敏之   2011.6.21   简单、干脆,是他的风格。   赵玲让贺兰诀收拾收拾房间,早点准备读大学的行李,把不要的书本杂物都处理掉,想保留的东西都用收纳箱装好——家里在新城区买了房子,近一年断断续续在装修,也许今年年底就要搬进去,如果到时贺兰诀不在,家里直接搬家,把她房间的东西搬到新居去。   这套房子房龄太老,靠近学校也不太清净,贺兰诀高中毕业后,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可以转手出售了。   贺兰诀闲在家,默默整理了很多东西,其中有一整箱,都是她和廖敏之的往来——两人的对话簿,小纸条,文具,各种小礼物,他随手画的手绘,口香糖戒指……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再扭头看着窗外炙热的阳光,眨眨眼,一时有怅然若失、倍感心酸之感。   贺兰诀把这箱东西用胶带封好,刺刺拉拉缠了好几圈,缠得密不透风,最后塞进了暗无天日的床底下。   八月末。   贺兰诀和郑明磊提前去大学报道,两家人定了同一个航班。   除了送孩子上学,也顺带去北方旅游几天。   这也算是一家人生活里很重要的一个记忆点,父母和孩子分别,看他们羽翼渐丰,走向新的人生,两代人渐行渐远。   两家大人的关系因为孩子亲近了很多,至于是不是真的亲近融洽,还只是表面功夫,那不在孩子们的考虑范围内。   为了这次旅游,贺元青还特意买了个单反。   两家人先在机场航站楼拍了张大合照。   拍完合照,大家招呼两个孩子单独拍一张。   郑明磊和贺兰诀并肩而立,面对镜头微微一笑。   时隔很多年后,他们又在镜头前留下了合影。   拍完照片,贺兰诀刷了会手机,班级群消息依旧活跃,大家聊着自己的动态——去哪个城市,什么时候出发,能跟谁一起结伴。   顾超和国内有时差,偶尔半夜冒头,廖敏之也这个七班的群里,他当时半路转去了实验班,高峰和范代菁都没把他踢出去,他也没有主动退群。   有一个不太熟悉的男生小窗贺兰诀,两人私聊了几句。   【小诀同学,你跟廖敏之咋回事? 】   贺兰诀打了个问号。   【你俩不是私下在那个什么嘛,怎么毕业了还没看见你俩公开。】   贺兰诀否认。   【并没有,我和他只是普通同学。】   【呵呵,谁信。】   【你知道的吧,我今年高考没考好,现在在复读班念书,咱复读班已经轰轰烈烈开课一个多月啦,今天突然来了个新同学……廖敏之啊。】   【我记得他一本上线啊!!一本上线还来复读?他咋回事?要不要人活了?】   【我不知道。】   贺兰诀愣愣地盯了手机。   耳边响起了登机广播。   “现在是2011年8月25日上午10:05分,前往首都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A1312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   郑明磊向她招手:“兰诀,走啦——”   “哦,来了。”   -   敏之,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猜猜我有没有在你身边?如果在的话,希望你千万不要看我,也千万不要笑。   我清楚记得,两年前,八月二十五日那天,我为了逃避做物理作业,选择跟我外公出门。   然后我在一家小超市遇见一个男生,他不说话,言行举止也很奇怪,但我莫名其妙地被他的眼睛触电了一下。   他的眼睛是星星吧。   在温柔与冷清的底色里隐藏着灼灼熔岩的滚烫,也许是恒星燃烧殆尽传递至银河的光辉,我小心翼翼收集每一片星辉,希望他有一日能重现他本来的热烈和璀璨光芒。   我发现了他,我抓住了他,这是我最值得自豪的事情。   不许说我是高中生的幼稚,我很清楚地知道,这是我十八年人生里最棒的一刻。   今年的八月二十五,我们会在哪里?   也许我们已经在准备远行,准备一起奔赴我们的将来。   等你来接我,牵住我的手向前跑。   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希望我能永远记得、此生不忘。   廖敏之,我喜欢你。   贺兰诀 2011/6/21 第55章   大都市摩登时髦、繁华包容。   大学生活新奇有趣、丰富多彩。   十八线小城市里枯燥单调的高中生活当然无法与之比拟。   迎新大会、军训联谊、院系选课、社团活动、同寝老乡会……   要做、能做又好玩的事情太多啦。   观念冲击、思想改变、兴趣培养, 是完全可以重塑一个人的里里外外。   贺兰诀的专业是应用心理学,系里女多男少,宿舍四个女生来自天南海北, 班级宿舍的活动很多, 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七天二十四小时充实无比,根本想不起别的。   其实没有那么……留恋往事。   或者说, 只要生活进入新的正常轨迹,过去的那些经历,已经散逸得很快。   所有的人际关系都是一个道理,无论以前关系多么亲密无间,一旦迈入新圈子, 亲疏远近随着时间慢慢让步。   毕竟已经经过高三一年的磋磨, 学习负担那么重, 那么一丁点风花雪月的情绪,占的生活比例很小很小。   贺兰诀精气神特别好, 情绪饱满,态度端正, 刚入学那会, 总是眨着好奇的眼睛东张西望。   是个可爱的大一小学妹。   贺兰诀第一次离家住校, 从手洗衣服开始学起, 再到大事小事都自己安排做主, 她迷糊又机警,能撒娇能吃苦, 随和又大方, 只要有她在, 寝室气氛格外融洽。   她似乎运气总是特别好,经历的挫折少,而且总有人在身边陪着她,扶她一把。   郑明磊和她的学校距离十公里,往来还算方便,贺兰诀逛过几次他的校园,后来就不太愿意去——里头的人行色匆匆,她依旧抱着自己是学渣的心态,看见任何一个路人都有扫地僧的敬畏感。   唐棠跟她视频聊天,看她手机短信电话叮咚响:“你怎么这么忙?”   “我老爸,我老妈,外公外婆,我表妹,老同学,学校老乡,社团组织……有时候我都转不过来。”贺兰诀连连摇头,“这样不行,还是得把脑子腾出来好好念书,你不知道我上课可害怕了,我们居然还有高数课呜呜呜。”   “一转眼你就成大忙人了。”唐棠状似无意,问她,“你……心里还好吧,不难受吧?”   “好着呢。”贺兰诀挑眉,“我能有什么不好的。”   “有没有人追?”唐棠开始八卦,“你们联谊节目那么多,有没有帅哥追你?”   贺兰诀嗯嗯啊啊敷衍她:“我得去趟超市买点面包,明天周末要出去一趟,大早上赶公交。”   “干嘛去?”   “我跟郑明磊约好去趟市图书馆,去找本绝版书,再去天文博物馆一趟,那边有新展,排队很火爆的。”   “你们两个关系倒是挺好。”   贺兰诀仰头叹了口气:“那不是以前欠他挺多的嘛。”   “你俩是不是有点什么?”   “没有吧,我俩关系挺正常的。”   她和郑明磊的相处,更多类似于老友式,虽然走得近,似乎不太涉及男女感情,贺兰诀偶尔也抱着疑惑,但转念一想,要是真有那么点什么,早就挑明了,还等得到现在?   大学生活充实快乐,北泉那边,贺兰诀时不时打电话回去,老板忙于出差,她一走,老妈生活突然空荡荡的,要多打电话关心关心。   表妹璐璐考进了高中,以贺兰诀为榜样,从高一开始不慌不忙奋斗。   贺兰诀听说范代菁又去执教高一,可惜无缘任教璐璐的班级。   班级群里经常有消息,廖敏之的确在复读班,他的名字在群里被提及过几次,只是本人从未露面,吐露只言片语。   贺兰诀没有联系过他,两人Q、Q依旧是好友,但彼此再也没点开过聊天对话框。   已然过去的就不要再自寻烦恼,这也是贺兰诀的人生信条。   她在大学见过比廖敏之更努力优秀的男生,也认识过同样戴助听器的同学,对这样的男生已经不再好奇。   她在遥远的北国,祝他一切顺顺利利。   贺兰诀倒是和顾超关系更好,有时候扛着时差也要聊几句,大概是毕业旅行那两天,顾超寸步不离跟着她、安慰她,导致贺兰诀对他产生了个“暖男”的奇怪印象。   突然想起前尘往事,是贺兰诀刷到璐璐的Q、Q空间——北泉高中的烟花秀又开始了。   原来她已经在学校过了三个多月。   贺兰诀翻出了以前况淼淼抓拍的那段视频,璀璨烟火下顾超和廖敏之的回头微笑,在模糊又摇晃的镜头下,依然能感觉两个男孩的青春和温度。   贺兰诀点开了那个对话框,心情很平静。   【廖敏之。】   几分钟后,手机有消息。   【嗯。】   她盯着手机屏幕,突然咧嘴笑了一下。   【你最近还好吗?】   【好。】   【复读生活还顺利吗?要注意身体劳逸结合不要太累,晚自习也不要熬夜……】   她一口气不歇,噼里啪啦打了一大段话过去。   手机安静了很久很久,贺兰诀等到几乎忘记这个事情,他才回她。   【上课,忙。】   贺兰诀默默关上了手机。   后来就真的再没有联系过。   这年的寒假,她拖到年底才回去——等着郑明磊一个考试结束,两人一起回北泉。   家里没等她回来搬家,老爸老妈赶在年前乔迁新居,贺兰诀特别不习惯地迈进新家大门,看见自己乱糟糟的房间,闷头在家整理了两天。   “妈,我原来床底下那个箱子呢?你给我塞到哪儿去了?我都说了都是我要的东西。”   “你火急火燎喊什么,东西不都在这,要是这没有,就在储藏室里,你自己找找看。”   贺兰诀气得把家具踢得嘣嘣响,储藏室翻得乱七八糟,抱出了那个纸箱,原封不动塞进了自己的衣柜里。   春节去赵家村拜年,外公外婆已经没有了菜园,外公也不再去卖菜,身子骨不如以前矍铄硬朗,看见贺兰诀回来,老人抹着眼泪,分外高兴。   璐璐进入高中后,和贺兰诀的共同话题一下子突飞猛涨,姐妹俩凑一起叨叨个没完,贺兰诀索性去舅舅家一晚,跟璐璐来个卧谈大会。   车子开到半路,贺兰诀突然发话:“舅舅,能不能换条路走?从前面路口左拐一下?”   “行啊。”   “舅舅,您靠边停一下。”贺兰诀把自己的钱包递给璐璐,“璐璐,旁边有个小超市,你去买点吃的好吗?”   “姐,家里好多零食的。”璐璐推开车门,“你想吃点啥?”   “什么都行。”   璐璐奔向那家小超市。   贺兰诀扭头,默默看着车窗外。   超市门口的收银台坐着个人,桌上的小商品挡着他的侧脸,只能看见他低着头,一手搁在桌沿,一手搭在脖子后颈。   璐璐抱了一大堆的零食堆在收银台。   他起身,眉眼低垂,侧脸跌宕如山水,瘦高的个子裹在羽绒服里格外削瘦,顺手抽了个红色购物袋,把商品一样样装进袋子,而后抬头,把购物袋递给璐璐。   璐璐倒抽了一口凉气,呐呐抱着购物袋奔回车内。   “那个店主好帅啊,又帅又冷又酷,一个字都不说……”   贺兰诀捧着那袋零食,抽出其中一包,默默咬了一口。   晚上躺在床上,姐妹俩都辗转难眠,璐璐猛然弹起来,戳戳贺兰诀:“姐。”   “嗯。”   “那个小超市的男生,好像是高三光荣榜上的那个帅哥学长哎,排名榜上有他的单人照……”璐璐雷达灵敏,“每次月考,你都让我去高三楼理科排名榜拍个照片,跟他有没有关系?”   “没有啦。”贺兰诀软声道,过了半晌,又小声说话,“他是我高二的一个同学,现在在复读班……”   “然后呢。”   “没有然后。”   在舅舅家待了一天,贺兰诀回自己家,那一大袋零食也没带走,留给璐璐——她现在好像没有那么爱吃零食了,可能以前真的吃过太多,现在那些甜食对她没有以往的诱惑力。   贺兰诀走后,璐璐把那一大袋零食倒腾到家里零食柜里,嘀咕了一声:“咦,哪来的阿尔卑斯?我记得我没买啊……”   有璐璐在,贺兰诀知道廖敏之每次考试的排名,他的成绩很好,不劳她挂念。   班级群消息依旧热火朝天,她偶尔会冒头说几句话,班上就她一人来了首都,大部分人留在省内念大学,呼朋引伴,方便到想约就随时能约。   【好羡慕,希望有人能来首都陪我压马路,吃羊肉串……】   【我们小诀同学会没有人陪?报个地址过来,哥立马打飞的过去。】   【小心人家男朋友piu飞你。】   【小诀同学有男朋友了吗?】   【没有。】   【……】   这年六月,廖敏之的高考成绩进了年级前十——分数很高,除了清北,其他学校基本任他挑选。   贺兰诀默默在等。   她处理完学校的事情,在七月暑假回了北泉。   贺兰诀去北泉高中看望范代菁,隐晦问起廖敏之,范代菁温柔看着她,最后沉沉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家里人和他自己的目标一直都是临江的学校,今年报了临江S大,已经录取了。”   贺兰诀抿着唇,站在高三楼下的排名栏下看了很久。   她看见他的照片,眸光真挚温柔,脸庞清隽锐利,穿黑T恤,皮肤很白,矛盾感很重的一个大男孩。   后来她鼓起勇气去了那家小超市。   那家小超市已经关门了。   听旁边商铺老板说,说是这家儿子考到了临江的大学,一家四口全都去临江了,说是家里有些事要办,暑假不回来了。   后来北泉高中的录取金榜张贴在校门外,贺兰诀的确看见,廖敏之的被临江S大录取。   ……   他从来没有想过去首都啊……   北泉也慢慢在变化,新城区建设日新月异,老城区逐渐破旧拥堵,市政府在陆续搬迁。   贺兰诀骑着小电驴在市区瞎转悠,看见市图书馆大楼已经落了一把大锁。   站在路边,她抬头能望见那块彩色的玻璃窗,灰扑扑的蒙了蜘蛛网。   他们的故事,像一首前韵浅吟清唱,最后却潦草结尾的诗篇。   暑假结束,她和郑明磊一起坐高铁回首都。   列车启动的那一瞬,站台和送别的人迅速流逝在身后,身体恍惚有后退感,好像时光往后退了一点点,而后迅速掠回来,提速至无法预料的未来。   她盯着窗外,眼泪突然滚滚而下。   她从没有为此哭过,一滴眼泪也没有挤出过——身体的痛感有延时,她在这时才后知后觉知道彻底结束的感觉,像大病之后,痊愈未至的临界点,痛苦未散,希望未至,不知前路是什么,还剩多少。   郑明磊把外套覆在她头顶。   她捏着衣角无声恸哭,肩膀剧烈颤抖。   后来他们一直没有机会再见面。   但在这个四通八达的信息时代,盘根错节的交际网络里,怎么可能没有彼此的一点消息,怎么可能丝毫没有关联、把彼此遗失在漫漫人海。   只是慢慢裂变、稳定成为偶尔联系的普通同学。   逢年过节的群发短信,朋友圈的共同留言,同学八卦里的口口相传……   【那个,我想起来,以前高中时代,我有个同学……】 第56章   【SOS!群里的朋友们能不能帮个忙?实在不好意思, 学院的心理学调查报告,我还缺了一批样本,群文件有个问卷调查, 有十道题, 有没有哪个兄弟姐妹能抽空填一下,答案发我邮箱或者直接小窗我就可以了, 含泪跪谢呜呜呜!】   【已填,发你邮箱喽。】   【谢谢班长大人。】【哇!!谢谢谢谢。】【感激不尽。】   【请查收附件。】   【啊&%*&^&————不好意思我电脑键盘刚才卡住, 谢谢……真的不好意思,真的很感谢,这么晚还麻烦你了,不好意思……】   【客气。】   【真的很麻烦了……那个,你最近过得还好吗?听说你去了S大, 是化学系吗?】   【对。】   【很厉害的学校, 今天在食堂电视还看到你们学校的校庆新闻。】   【谢谢。】   【已经很晚了, 十一点多了,明天应该还有课吧, 早点休息,不打搅你了, 谢谢, 真的很感谢你的帮忙。】   【寝室不熄灯吗?】   【哦, 我和同学在自习教室, 最近有个调研项目有点急, 要赶个报告出来。】   【早点休息,注意安全。】   【谢谢, 你也是, 早点休息……】   【对了, 廖敏之,你人工耳蜗的手术是不是做了?我听顾超说过两句。】   【做了。】   【顺利吗?能听见声音吗?】   【可以。该休息了,再见。】   【再见……】   -   “永远屹立不倒的七班”群消息:   【高峰:今年春节搞个班级聚会?来的人报个数,吃饭唱歌一条龙?】   【有有有,哪天?想死兄弟姐妹们啦!】   【大年初四,初五?大家有空吗?@顾超,哥们啥时候回国?】   【他那边还是半夜呢,不知道能不能看见群消息。】   【曹清蓉:@廖敏之,你寒假能回北泉吗?还是去日本?能来参加同学聚会吗?】   【卧槽,廖敏之在日本吗?不对啊我记得他去了临江。】   【没有啦,他父母在日本开了一家中华餐馆,他可能去那边跟家人团聚。】   【抱歉,我春节不回北泉,会去日本探望家人。】   【哇,难得廖同学出来冒泡。】   【中华餐馆?在日本哪个城市?那岂不是可做日本代购,最近日代可火了。】   【@廖敏之,你家里人能帮忙代化妆品或者电子产品吗?】   【对呀对呀,最近想买新年套装。】   【如果……有迫切需要,可以私聊我,行李箱空间有限,只能帮带很小一部分。】   【太好了,谢谢廖同学。】   【嘿嘿,这个时候,必须手动@--------------丽嘉@@@贺兰诀,小诀同学很久没在群里冒泡了,不知道她在首都怎么样。】   【我在,最近忙着打工,春节会回北泉,初四初五的时间我可以参加聚会。】   【小诀同学出现啦!】   【不好意思最近太忙了,我在路上,待会聊,今天首都下大雪,好冷,手要冻僵了。】   【是否需要带化妆品之类?】   【啊……我看见群消息了……谢谢,不用了,我不用这些,这些东西很重的,带起来不方便,你小心点。】   【好。】   【那个……你爸妈都去日本了吗……妹妹呢?怪不得……我表妹说,你家超市不见了,开了一家早餐店……你家里,还好吗?】   【可可也去了。都很好。】   【那是不是……以后你春节都不回北泉了?】   【寒暑假都不回。】   【好。好的。廖敏之,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   “兰诀,谢谢你,要不是你帮忙,还不知道要怎么麻烦。”   “范老师你客气啦,一点小事而已。”   “挂号排队很久了吧,听说协和的号特别难抢,早上四五点就要守在那边排队。”   “没有啦,今天特别顺利,拿病理报告直接就挂上了,医生也说不是什么大问题,下个月3号过去就行,我把资料和挂号单都发给您,到时候让这个叔叔直接去医院就行。”   “太麻烦你了,没想到能挂上协和的号,那我就跟敏之说了,不用他再跑临江的医院。”   “您有事找我就可以了,不麻烦的,我有经验,那个……老师您也别说是我……谢来谢去挺麻烦的……”   “那……好吧。”   -   Q,Q生日——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永远18岁,天天开心,生日快乐。   【谢谢你的祝福,也祝你开心快乐每一天。】   【?】   【你的□□上午给我发了生日祝福。】   【?】   【是系统自动发送的好友生日祝福,它会自动发送消息,你可以修改下默认设置,我收到好几个同学给我发的□□礼物。】   【抱歉,新换的电脑,我设置一下。】   【没关系的,今天也不是我的生日,我随手乱填的日期。】   【我知道,不是今天。】   【嗯。】   【也祝你每天开心快乐。】   【谢谢。你一切都还好吗?学习忙不忙?】   【还好,不算忙。】   【我们学校的化学实验室最近出了点小事故,大家都心有余悸,你在实验室一定注意安全。】   【知道,谢谢。】   -   【投稿投稿,本人大四学姐一枚,今天偶遇了表白现场,男生斯斯文文,好像不是本校学生,书包拉链有清北大学的Logo,小学妹有双软软的圆眼睛,两人在湖边说话,男生笑容好爽朗好温柔,学妹的表情很呆很萌,我觉得他们真的好般配,没有偷听到结果,不知道他们后来怎么样,我猜应该在一起了吧,又是被生活的美好感动到流泪的一天。】   【表白墙——昨天在图书馆看见一个男生,桌上好像摊着本化学书,应该是化学学院的小哥哥吧,小哥哥长得高高瘦瘦,皮肤白,睫毛长,眼睛漆黑雪亮,随意一眼好像触电一样。走路带风,肩膀直挺挺的,气质又冷又飒,一眼念念不忘,真的好喜欢呜呜呜。】   -   “兰诀,好久没联系了。”   “嗯,你最近还好吧。”   “我们学校有个活动,我去了趟临江,顺带玩了几天。”   “是吗?什么比赛,拿奖了吗?”   “我参观S大,跟廖敏之吃了顿饭。”   “哦——”   “你好像情绪不太好?”   “我在图书馆,现在出来了,在走廊,你继续,然后怎么啦?”   “你们后来联系过吗?”   “偶尔,很少,很久很久没联系过了。”   “他现在说话清晰很多了,聊天还挺好的,没以前那么沉默。”   “是么……那挺好的……”   “他好像长开了一点,比以前高中受欢迎多了,有好几个女孩过来打招呼。”   “那挺好的。”   “你俩真的不太联系了吗?”   “呼——你什么时候来首都,我也请你吃饭。”   -   【大家微信都下载了吗?最近很流行这个,比Q,Q好用,来来来我们来加好友。】   【Hi,我是贺兰诀,不好意思,一口气加了几十个好友,都搞晕了,你是……廖敏之吗?】   【对。】   【看见你头像,我猜就是你,是自己画的吗?】   【嗯。】   【你现在还在画画吗?】   【不画。】   【好的……】   -   【节日快乐。】   【谢谢,也祝你节日快乐。】   -   “兰诀,给你发个视频。”   “什么视频,东北又下雪了?你又打雪仗了?”   “不是啦,你肯定会有惊喜。是我一个朋友微博发的,她也在临江S大。”   “然后呢?”   “你把视频拖到12分36秒,是他们学校的一个什么慈善赞助晚会,廖敏之有一段的吉他独奏。”   【练了三个月,我可能有点跑调。这首歌,同时也送给我喜欢的女孩,希望她开心快乐。】   【……如果星星坠落,希望她拥有所有星辉……】   “看完了吗?”   “看完了。”   “很励志啊,他居然可以弹奏音乐,哎,你挂我电话干嘛——我也是为你好啊傻瓜……”   -   “怎么又去了天文馆?”   “年卡最后一天,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去了。”   “为什么又不去了呢?”   “不知道,可能觉得有点累了,要坐很久很久的地铁,我觉得周末还是轻松一点比较好。”   “那换个兴趣爱好吧。怎么点了啤酒?”   “突然想喝两口,不是说日式烧串一定要配啤酒吗。”   “那我陪你一杯。”   “小诀,你这周的答案还是拒绝吗?”   “我觉得很奇怪。”   “奇怪什么?”   “很糟糕的是,我学的是心理学,但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那么早就喜欢我,不知道其实早就有苗头,有时候想认真回溯一些事情,却又觉得自己在钻牛角尖,好像……也没什么实际意义了。”   “本科毕业后你是不是要出国?哥大吗?也许还要一路念下去……你对我的好,我再怎么感激你都不为过,我没有谈过一段完整的恋爱,也不知道那虚无缥缈的爱情是什么样,或许我们的感情已经超出过实际友谊,或许我的拒绝很讨人厌,或许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一个问题,我不想出国,只想留在国内,我不想考托福雅思,不打算跟上你的脚步,不想成为更厉害的人,可以吗?”   -   【生日快乐。】   【嗯?又是系统自动发送吗?微信新功能?】   【不是。】   【……】   【不好意思,中午跟室友出去聚餐,喝了点酒,有点晕。】   【没事。】   【廖敏之……你可以跟我说生日快乐吗?很久没有听见你的声音了……哈哈,还挺怀念高中时候。】   【稍等。】   “嘟——”   “贺兰诀,祝你生日快乐。”   “……”   “贺兰诀?”   “谢谢……你现在能打电话了?能听见我的声音了?”   “能。”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祝贺你,终于能听见声音。”   “谢谢。”   “……”   “我现在在实验室。”   “抱歉,不打搅你了,你忙吧。”   “再见……”   “再见。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幸福,长长久久。”   “谢谢,每一句祝福,我也希望在你身上实现。”   ——有时候你是隐痛,是远离。是含在嘴里,却不能说出的名字。 第57章   “兰诀, 上课去吗?今天一上午都是李院长的课,真是要疯,人家毕业, 我们没完没了的上课。”   贺兰诀嘴里鼓囊囊塞了大半个茶叶蛋, 含糊道:“等我等我,我火速把……唔早饭吃完, 噎死我了。”   室友扭头问她:“你昨晚几点睡的?”   “三四点?总算把教授点名的那本书啃完,快猝死了。”贺兰诀收拾课本, 叹气道,“这拖拖拉拉的毛病没治啦,我半夜还煮了碗泡面,吵到你没?”   “谁让你拖到临时抱佛脚,你在哪吃的泡面?我要是能闻着那味我肯定醒了。”   “哈哈哈我在洗手间吃的。”   室友一脸便秘色:“行……真有你的, 走吧走吧。”   贺兰诀跟室友两人一齐朝教学楼走去, 路过人山人海的学生广场——本届毕业季, 但似乎与她们的关系并不是太紧密。   她和室友报考了本专业的本硕连读班,3+2.5, 耗时五年半,专硕学位毕业, 从大三大四起就开始就疯狂上课, 一周有六天时间不是在教室, 就是在图书馆, 累得心力交瘁, 贺兰诀最近发现自己掉了不少头发,很是慌张地买了不少贵价洗发水。   大家念书, 她在念书, 大家毕业写论文, 她也写论文,大家伤感吃散伙饭,她吃完散伙饭回来还得写论文。   “对了,我明天要请一天假。”   “嗯,去送郑明磊?”   “对呢。我想着下课后再去趟商场逛逛,之前买的那个礼物总觉得不太合适。”   “我觉得挺好的,很贵重的礼物了,你做了那么久的兼职才攒够钱。”室友叹气:“你俩挺可惜的,怎么就不能走到一起,出国多好啊,大家都想出去看看。”   “他的未来能走很远,根本不可能带着我,我也不想追随别人的脚步。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有共同的追求,又恰好走在同一条前行的路上。”贺兰诀挠挠脸,“他需要一个能跟他比肩,一起竞争的人,我现在只想当咸鱼躺着,上课好累啊。”   后来她跟郑明磊折腾了很久,尝试过换一种相处方式——只是彼此真的太熟悉,从小开始的友谊,再到父母耳边的唠叨,最后高中和大学的陪伴,贺兰诀找不到感觉,郑明磊找不到未来,最后止步在毕业季、出国前。   出国的准备很早就开始了,不管贺兰诀走不走,郑明磊的脚步肯定不会因她停下。   贺兰诀陪他去机场。   情绪不是不低落,甚至是内疚和压抑的,两人一路走到现在,她总是让人失望、气恼。   “对不起。”   “自己好好照顾好自己。”他拍拍她的脑袋,“保持联系,有事随时找我。”   贺兰诀给了他一个拥抱:“谢谢,这几年我过得真的很开心。”   谢谢你给的一切,时光、陪伴和情绪,谢谢你把我带来首都,让我看到了更多的世界。   “希望你越飞越高,到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应该的。”郑明磊轻轻叹了口气,“以后有什么打算?毕业后还留在首都吗?”   “不知道呢,谁知道能找到什么工作。”她笑了笑,“你去了美帝,也别忘了根啊,我估计你这三年五载也回不了国,如果有什么想吃的,要办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肯定,那以后就麻烦你了。”   “别客气。”   两人最后都各自轻叹了口气,默默凝视彼此。   “再见。”   “再见。”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山水重逢。   送别郑明磊安检、登机,贺兰诀在机场留到航班飞起,最后摸出手机,滑来滑去,给唐棠打了个电话:“忙什么呢?”   唐棠穿着高跟鞋哒哒走在路上,火急火燎:“找工作呗,今天有个校招。”   “你打算去哪儿呀?”贺兰诀问她,“回宛城,还是去你爸妈那?要不要来首都?”   “没想好,想多看几个城市,首都人太多,想去南方。”唐棠问她,“郑明磊走啦?”   “走啦。”贺兰诀沉沉喘了口气,“我还挺难过的,要不然我去你那边呆两天吧。”   “你来,我随时欢迎,不过你不上课了吗?天天抱怨课多作业多。”   “我熬夜能力挺强的,学习效率也很高,运气一向也不错。”   -   贺兰诀挑了个周末去找唐棠,两人上大学后,基本维持每年见一次面的频率,唐棠带她吃吃喝喝逛了两天。   “以后打算怎么办呢?没想找个人谈恋爱吗?”   “我也想,你以为找个人谈恋爱很容易吗?”贺兰诀仰头,“我最近一直掉头发,再掉下去就变成秃头少女了,真的需要快乐来滋润我。”   唐棠暗暗瞟她一眼,貌似不经意问她:“你跟我说真心话,高中那个人,你放下了吗?拒绝郑明磊,跟他……有关系吗?”   “早就放下了,上次联系还是在上次,都忘记什么时候。”她叼着冰棒棍,眼神坦荡,“这都多少年了,以前那些事情,没必要一直记挂在心上吧。”   “现在回想,好像也没什么。”贺兰诀扭头,“我还是记恨你,离开北泉的前一天才告诉我,都没给我时间做心理准备。”   “好啦好啦,咱俩现在不是在一起么?”唐棠搂住她的脖子,“走,我带你去吃饭。”   -   读研的最后一年,贺兰诀几乎没空歇过,除了磕磕巴巴拼毕业之后,还要应付家里的骚扰。   为了郑明磊的事情,她和赵玲没少吵过架闹过情绪,多难听的话都说过,青梅竹马,知根知底,还是涨势猛进的绩优股,被贺兰诀空手抛售,哪个丈母娘不恨。   贺兰诀也气赵玲:“还不是你以前每天在我耳边叨唠叨唠叨唠,把我都搞烦了。”   “我要是他在一起,他以后定居国外,我也跟着在国外,你们这辈子还能见我几次?”   恨归恨,再恨也不能强摁牛吃草,但贺兰诀这话说到赵玲心坎上,家里开始操心贺兰诀的工作,大城市固然好,压力大负担重,不如毕业后回来,也不用回北泉,宛城就很好,这几年发展也不错,找一份合适的工作,踏踏实实过日子。   以前的高中和本科同学绝大部分都已经工作安定下来,贺兰诀的毕业季姗姗来迟,告别母校,收拾行囊找工作——首都没有必须留下的理由,她更喜欢家乡的气候和饮食,把求职目光投向了南方。   工作不算好找,但母校名气还不错,自己的成绩也过得去,最后有两份offer颇有眉目——   一份是宛城某高校的辅导员。   一份是某互联网大厂,用户体验模块岗位,但最后工作地点分派在临江。   贺兰诀回了宛城。   赵玲和贺元青都很高兴——夫妻俩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大城市固然好,但留在身边更好,宛城距离北泉车程两个半小时,想去随时就能去,生活环境又舒适,工作又是学校岗位,稳定又不操心,很适合贺兰诀。   至于婚姻大事,大学老师一把一把的,也不怕找不到优秀青年。   贺兰诀这次回省,那就是打算工作安家扎根了,赵玲已经欢喜到看起了宛城的楼盘房价,贺兰诀在宛城面试入职那段日子,见了好几个仍有联系的高中同学。   听说了以前不少老同学的八卦,不经意提及廖敏之——不比无所事事的大学,上班后大家都忙,班级群声音渐稀,大家一年也难得聊几回,微信列表好友几百名,有些就是悄无声息躺在联系栏里。   很久很久没联系了,自从那一通电话后,她就已经隐隐卸下,生活已经够纷杂,前尘往事都风吹云散,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情绪,早就消弭在时光里,连记忆里怅然若失的情绪,都有点模糊捉不住。   贺兰诀也很久没跟顾超联系,后来那几年也从不打听这些,听同学说他学业优秀,已经保送本校读研,不过一直没在同学面前露过面,隐匿在人群之外。   -   贺兰诀入职的学校是宛城一所压线的一本院校,初入职场,也算菜鸟一个,她性格随和亲切,外表又是甜美可爱型,万万没有想到辅导员这个岗位要求亲和力与威慑力并存,偶尔也要很努力的扮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   为了昭显自己的成熟稳重,贺兰诀烫卷发、化淡妆、半正式着装,端正面孔,让自己面对教室里的学生时,不“噗嗤”一声笑出来。   工作琐碎,换而言之跟老妈子也没什么区别,为一群小她几岁的毛孩子操碎了心,好在工作环境还算清爽简单,没什么勾心斗角的糟心事。   至于恋爱,赵玲开始给她安排相亲,高校之间也有一些交流来往,遇上合适的男生,也会约着一起吃个饭、聊一聊。   第一年暑假到来,七月中旬,贺兰诀处理完学校工作,快快乐乐回北泉——别说,跟上班族比起来,有个毫无升学压力的寒暑假真的挺好的!   回到自己家里,赵玲对她热乎了两日,再唠叨她的人生大事——贺兰诀住在学校宿舍,眼看这些年房价日益上涨,是不是靠着家里支援给自己买个小窝,借着眼下还年轻,又占着高校的便利条件,要不要再考个博,以后转成学校的心理老师,还有上回一起吃饭的男青年,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后续……   “妈,你让我清闲几日吧,在学校已经够吵的了。”贺兰诀无奈朝天翻白眼,“我就想在不查寝的日子睡个懒觉而已。”   “睡什么睡,都快十点了,起床起床。”   贺兰诀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吃早饭,再出门,骑上小电驴,满城闲逛一圈——天气虽热,小电驴速度转到最大码,飙车的感觉还算惬意。   她从新城逛到老城区,再去北泉高中,惦记着学生街的那些小吃,奶茶、砂锅米线、小烧烤、钵仔糕和炸年糕,可惜现在北泉高中仍在放假,还未到补课的时候,整条街冷冷清清。   贺兰诀买了杯香芋奶茶,猛吸一口,觉得味道不如记忆中的好喝,打算要走,突然想起好几年未去的那家租书屋,不知道还在不在。   巷子里那家灰扑扑的租书屋居然还在,只是比以前更陈旧、拥挤。   当年一头长发的文艺青年老板,已经剔了一个寸头,小肚子眼见着膨胀起来,百无聊赖翘腿坐在椅子上看书。   贺兰诀笑盈盈进去:“老板,你还记得我吗?”   老板把眼睛一眯,仔细看了半晌:“贺,贺兰诀?”   “对呀,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好高兴。”   “哎哟,我的天,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啊。”   “怎么不记得,你这个名字啊,太有特别了,忘不了,忘不了。”   贺兰诀这回再来,不用偷偷摸摸上二楼,已经拥有了座上宾的待遇,老板还给她沏了杯茶,两人坐下来好好聊。   “老板,你小说还写不写了?什么时候才能出名。”   “不想了,要是出名赚钱了,我这租书屋还能开吗?不都是为了吃饭嘛。”   她的租书卡也一直在呢,里头的押金都还没退。   只是现在有了买书自由,也有了书柜自由,却流失了读书的强烈兴趣和动力。   零零碎碎聊了大半个小时候,赵玲打电话让她回家吃饭,贺兰诀起身走,笑嘻嘻跟老板说再见。   刚走出巷口。   “贺兰诀。”   租书屋的老板追出来,递给她一张纸片。   “有一张给你的卡片,放了大半年了,是一个外地口音的中年男人送过来的,我打你原先借书卡上的电话,你换了电话,一直没联系上你。”   “你看看吧。”   “谢谢。”   贺兰诀笑嘻嘻接过卡片。   是张风景明信片,可能是保管不佳,边角已经有点陈旧,还沾着点油渍。   翻到背面一看。   地址栏只写了四个字:北泉高中。   左旁边有一行字,字迹清隽干净。   贺兰诀:   留在我身边。永远。   我爱你。   2011.6.21   没有落款。   明信片没有邮编、地址,没有发件人,只有一个归属地——北泉高中。   2011年6月21日。   有人写给北泉高中的一个叫贺兰诀的女孩,留在我身边,永远,我爱你。   是我永远爱你?还是永远留在我身边?   这是一封永远无法寄达的信。   ——最长的寄存期限是五年。   ——希望时间、地点能存放我对你的爱。   贺兰诀眼神茫然了几秒,慢慢回忆起这字迹的主人。   笔迹慢慢敲开了她记忆的大门。   七月的烈阳,燥热的微风,聒噪的蝉鸣,喧嚣的灰尘。   她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忘记,过去种种却依旧还清晰,在深埋的记忆边缘徘徊。   廖敏之。   廖敏之。   廖敏之……   她曾经笑着闹着,一遍遍喊过他的名字。   却全都消散在春夏秋冬的风里。   那个巧笑嫣然的女孩。   那个沉默内敛的男孩。   那年他们才十七岁,太过于年轻稚嫩。   因为太年轻,从来没有提及过爱,连喜欢都很隐晦——不确定那种感觉就是爱,不确定他们是否曾经相爱,不确定彼此是否有过爱意。   贺兰诀,祝,前程似锦,各奔东西。   贺兰诀,留在我身边,永远,我爱你。   眼泪滴在明信片上,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字迹。   她捂住了自己面颊,站在空荡荡的街头,无声无息的嚎啕大哭。 第58章   校内投稿:   【吐槽, 姐妹们,帮大家避雷,以后千万不要找化学系男友, 不是工作狂实验狂就是精神病不稳定患者。】   【搞化学研发, 一周工作量七十小时起,没有七十小时出不来成果会自杀, 超过七十小时会累的过劳死,学弟学妹们慎选。】   【化学?有机无机?物理生物?毕业后进化工厂还是实验室?】   【大家不要这样悲观, 毕竟,点烟……能静下心搞基础科学的,心里多少有点热爱和情怀,都是了不起的理想主义者。】   【化学狗路过……每出产物好像产房接生,往废液缸倒废液感觉在流产, 麻了。】   【认识一化学系牛人, 大写的励志, 学习刻苦,绩点奇高, 大一下就到组里摞实验,大二首篇SCI一作, 长期扎根实验室, 神龙见首不见尾, 自己选题做研究, 每学期洗手用的甲酮够一大浴缸, 完全把牛奶当水喝,大四本校保研, 项目做得风生水起, 关键人家不仅如此, 长得帅,多项特长,还是重度听障人士。】   【楼上,我知道你说的是哪位,跟这位学长处事过一学期,人狠话少办事稳妥,简直是梦中男神,可惜男神太高冷,跟他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不仅对女生没兴趣,对男生也没兴趣。】   凌晨两点,实验室里灯火通明,仍有仪器嗡嗡的响声,电脑桌前有人,穿白大褂和防护手套,身影瘦颀挺拔,眼神安静。   忙完手中的事情,等最后的旋蒸工序结束,最后一个小时的等待时间,他打开电脑的音乐播放器,随意点开已播放栏里某个音频文件,调高音量。   年轻女孩清脆活泼的嗓音回荡在实验室里。   当年那支SONY录音笔是父亲送他的,已经是十年前的产品,但录音效果依旧出色,长距离、高精度音色接收度极高,转化成电脑里的音频,播放出来的是原始的音色。   “廖敏之,你真的很讨厌很烦很过分、超级虚伪、不可理喻、神经病、我跟你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   鼠标点点,换一个,今天想听点别的。   “那个店的牛肉粉特别好吃,我和唐棠去吃过好几次,汤底特别鲜甜,米线特别爽滑顺溜,牛肉也很大块,关键是好便宜呀才七块钱一碗,什么时候我们也去试试好不好?我觉得你肯定也会喜欢的……”   “唉,物理考试好难,我妈也好烦,要是考砸了她又要发脾气,还要打电话跟我爸告状,其实想想我当初就应该就去读文科,可是他们非得让我读理科,我也想物理考满分啊可是天下事情哪有那么顺心如愿的……”   “今天是不是曹清蓉又找你问作业啦,我知道其实根本没什么的啦,不过心里还是会有一点点很奇怪的感觉,好想你对大家都温柔耐心完美,这样你就不会太寂寞无聊,又不想你对别人太好太耐心认真,我这种想法真的非常狭隘呐……”   “……”   “言情小说上动不动就一见钟情情定终身,爱的死去活来,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应该是先有喜欢再有爱的对不对,但喜欢是从哪里的,是日积月累的好感吗?那我觉得我是不是已经喜欢你了呢?从哪一天开始喜欢的呢?毕竟我们之前冷战过那么久,我还讨厌你来着……”   “今天我又觉得我对你的喜欢多了一点点,大事不妙啊……”   “你都不知道你以前有多讨厌,纹丝不动的,跟个石头一样。要不是看你长得帅,我才懒得搭理你呢……不过就算这样,廖敏之,我其实还是很喜欢你的……”   “廖敏之,我完了,我心快跳出来了,我真的快死了……”   “廖敏之,唉——又是喜欢你的一天。”   “虽然知道你听不见我说话,但我还是要说出来,至少比偷偷写在日记本里强多啦,风能听见,月亮能听见,星星也能听见,整个宇宙都能听见我的心声……我觉得是件很浪漫的事情,它们都知道我喜欢你,它们应该也很爱听这种八卦故事……等你独自路过的时候,它们会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看,这个男孩子,有个女孩子每天都在对他表白耶,他到底有没有听见啊……”   “……”   “廖敏之,我喜欢你,我爱你。”   十七岁的少女,自行车的后座,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光,他看见、或没看见的那些话。   她喋喋不休的说,分享过太多的少女心事。   ——儿子,听不见声音也没关系,送你一支录音笔,把你想听的那些声音都录下来,让芯片帮你留存,未来也许有一天,你可以找回这些声音。   听不见我的声音吗?   原来你的耳朵也会偏心。   走在一起,看见你嘴巴翕张开合,是什么音色?怎么样的语气和音调?不知道……不过希望录音笔能记住,它会替我保存你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的——清脆的、甘甜的,时而活泼,时而忧愁。   那只录音笔,本来已经藏在最深处,等它慢慢忘切,却还是在模糊能听懂的时候,在辗转难眠的午夜,重新打开,试着听听它的声音,以解漫长又孤寂的夜。   天意如此,你先碰我的录音笔,留了很长很长一串骂我的话语,留给以后的我聆听。   可我听见的不仅如此。   录下那么多日常对话,其实你说了95%的话语,一直滔滔不绝,没有觉得累。   原来……在自行车后座,在我录音笔没有关闭,在我看不见你嘴唇的时候,你还说过那么多悄悄话。   说喜欢我。   有这么喜欢吗?   第一次能听见这些心声,我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只觉切肤之痛,心头已经被割去一块。   后悔吗?   应该不会再有比这更后悔的事情!   他沉默听着,身影清寂又孤傲,而后关闭了电脑音频,身体后倾,轻轻靠在椅背,仰头。   阖上双眼,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滚动,薄唇紧抿,凸起尖锐的喉结在皮肤下一下下滑动,也许吞咽着莫名的情绪,脆弱和苍白。   -   人工耳蜗开机之后,能听见的都是巨大的噪音,根本不懂耳边的世界,房间窗外第一声蝉鸣涌进耳朵,他以为是爆炸声,下意识还是要读唇,要摈弃这些像耳鸣一样的喧嚣,站在人群里也觉得慌张无措,却依旧要暗自支持着站着。   其实这才是正常人的听觉世界。   枯燥陌生的听力语训,甚至比当年的唇语训练还要难熬,摒弃多年的习惯更让人觉得心有惶惶,摸到那只录音笔——他想,至少还有一份音频,可以留作纪念。   后来这份音频就成了支撑他继续坚持的动力,无数次无人之际一遍遍回放,从听不懂再到模糊明白,再到完全听见。   可是,就这么结束了吗?   对。   让它结束。   母亲捂着嘴的哭泣,忍着巨痛进了高考,头颅的海啸声,连提笔都在颤抖,手臂上的冷汗黏在答题卷上,沉重得提不起,那一瞬,他真的恨不得变成一把刀,或者一场燎原的野火,粉身碎骨,不复存在。   为什么是他?他原本可以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为什么一定是他??   考试结束后直接去了宛城,住进了医院,一定要求医生做全面的检查、最先进的仪器和最多的测试,头颅、耳朵、面部神经,精神创伤,这对平常人而言不算太严重的击伤对他会造成什么后果?耳朵会怎么样?等不及慢慢康复,现在就要知道结果。   他右耳几乎听不见了,左耳还有一点残余听力,还是能见一点声音,我们给他配了最好的助听器,十几年紧张他不能生病,就是为了保住最后一点声音,绝不接受他左耳变坏的结果。   这全部源于母亲已成为一块心病的爱和痛。   “耳膜手术很简单,但耳蜗毛细胞不可再生,只能依靠自身慢慢恢复,但是能恢复多少,他能保留多少听力,非医学可控。”   “他现在耳鸣很严重,状态也不太稳定,如果你们近期有替右耳植入人工耳蜗的打算,我建议先暂停,看看他的左耳恢复情况,等情况稳定后再做个详细的检查。”   “其实,他这种情况,你们可以考虑双侧人工耳蜗……只是费用比较高昂……”   父亲的回国并不是个皆大欢喜的喜讯,而是新一轮的愁苦和失望。   去警局报案,先安排伤情鉴定,如何鉴定伤情?外伤并不算严重,CT和MRI报告都无法显示明显创伤,调解罚款还是故意伤害罪,被袭击的地方是条小巷,附近没有监控,能找到的监控只有一辆面包车驶过,偷袭者都有谁?只看见过一个似乎的人吗?但这青年家庭破碎,连人影都找不到,可能是躲起来了,这种打架斗殴的小案子层出不穷,例例都当重大案件去查?报案后一直没有下文。   父母痛苦怨怼之际,一遍遍含泪自责,又一遍遍不解为什么,他一直没有提及她的名字,也希望旁人替他保密。   跟她无关,他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不想要任何人自责,痛苦,难过、落泪——   是他自己冲动之下先出手伤人,而后被人恶意报复,没有别的原因。   如果左耳失聪,如果人工耳蜗不能做,那他……还剩什么?   十七岁的喜欢会有那么深厚吗?可能就是像一只攥在手中的气球,色彩鲜艳,飘荡起伏,看似青春圆满,但如果撒手,也就随风飘然远去,不知归向何方,也许也能被别人攥在手里。   那就直接放手吧,她不用与家庭抗争,不用考虑现实和未来,身边直接有人陪伴,顺利迈入最好的年华。   前程似锦,各奔东西。   也希望时间和地点能寄存我写下的另一句话,直至最后悄悄消失在这漫长的岁月里。   至于我……我还是不甘止步于这个结果,想回到教室,做我唯一能做的,借此把心中的愤怒和痛苦磨砺得更锋利点。   不用牵挂,也不用回头,各自走下去。   “左耳的恢复情况不太好,听力下降很多啊,测试报告出来,左耳120dBHL无反应,右耳115dBHL分贝,已经接近全聋……助听器已经起不了辅助作用,如果还想听,可以做人工耳蜗,建议双侧植入,头影效应和声音定位都比单侧要好……”   “费用大概要多少?手术、设备、康复、语训、后期维护……”   “家里有多少钱?还差多少?”   “复读结束后动手术,我们找各家亲戚借了一笔钱,够了。”   “你一定要做,肯定要做,我和你爸努力了这么多年,不是为了现在这个结果!你必须做这个手术!去全国最好的医院,去首都临江,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设备!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们有自己的办法!!”   首都还是临江?   抱歉,我想离得更远一点。   我们总会忘记,十七岁喜欢是一件很情绪化的事情,可以消散,可以转移,人生那么长,以后也会有更强烈的喜欢,更浓重的爱意。   手术后的的排异反应,康复期间的混乱和烦躁,语训的艰难和枯燥,家庭经济的压力,新生活的重启和适应,学业和自力更生的兼职……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度过这些时光。   脚步绝对不能停下,就不必回想尽力挣扎的痛苦,澎湃在血管里的热血,无力无可奈何的失去。   只是……在午夜累极,也想休息一下,喘口气。   原来你悄悄对我说过那么多句的喜欢,声音里没有愁苦,只有雀跃和欢喜。   能想象这副模样——星眸眨动,嘴角上翘,脚步跳跃,伴随着挥动的手势和活泼的神情。   再也没有回过北泉,只是不想面对,不想交谈,不想牵连,半点都不想。   害怕。   害怕再看见你的笑容,你的眼睛,你的嘴唇,害怕一切不可控制的因素。   偶尔会有消息,只言片语聊两句,看见你在屏幕那边打字,知道你过得不错,那就足够。   贺兰诀。   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幸福,长长久久。   我爱你。   依旧爱你。   **************************************************************************************************** 第59章   校园建筑中西合璧, 尖顶老洋楼和回廊曲径并存,花木扶疏,老树参天。   八月的暑假, 学校依旧有不少学生, 午饭时间的食堂人潮涌动,大家冒着炎炎烈日, 在生活广场来去匆匆。   有年轻男人捏着盒牛奶从超市出来,亮灼阳光带来强烈的视觉感, 黑发浓密,眉睫漆黑,眼如深海,五官线条锐利又清隽,在人群里格外惹眼。   盒装牛奶刚从冷柜拿出来, 包装盒挂着细密水珠, 沾在修长的指尖微有凉意。   面包房的遮阳布下有人站着, 年轻女生,轻职业风, 手拎包里露出一角文件袋,白衬衫, 浅色包臀窄裙, 高跟鞋, 身材玲珑纤细, 及肩卷发挡着脸颊, 露出半张姣好面孔。   她拦住路人问路,微微弯腰, 姿势柔婉客气, 笑容亲切随和, 两句话后连连道谢,依旧站在路边,目光扫过人群,在他身上落了几秒,似乎迸发出亮光,但极含蓄地收回去,而后空空落在眼前,低头滑手机。   他匆匆路过,眉棱似乎被热风吹皱了一瞬,神色不改,更沉稳安静,面无表情地路过,继续往前走几米,突然在一小块阴影处站定,僵住不动,捏紧手中的牛奶盒。   水珠滴答掉在地砖上,洇出几点黑色水渍。   隐约听说过她的现状,毕业后从首都回了宛城,进了高校,更细节的消息不清楚。   很漫长的两分钟,两个人都维持着各自的状态。   “廖敏之——”   贺兰诀轻轻呼了口气,抬脚走过去,绕到他身前:“廖敏之,你好。”   他淡定扭头,平静目光跟着她:“我能听见。”   不用特意站在他面前。   贺兰诀礼仪性笑了下,轻微甩头,甩开黏在脖颈上的头发,燥热风里飘来一股甜香:“还记得我吗?我是贺兰诀。”   “记得。”   吐出两个字,声线毫无混沌感,清朗明晰,更像青年男性,吐字有气蕴。   “我来临江出差,做一个调研,恰好在这附近,顺便参观一下S大。”职业性笑容让人舒适、心生好感,“S大的校园风光和人文气息都很棒,没想到暑假也这么热闹,本来想在广场附近随意转转,居然能遇到你,真的太巧了。”   题目就叫——关于廖敏之一切之调研,动用她毕生所学。   这娓娓动听的嗓音和他电脑里的音频完全契合起来。   男人掀开眼皮,漆黑的眸子光亮点点,视线静静落在她面容——鲜艳嘴唇翕张开合,唇角微微上翘,是社交性的应对表情,不冷淡,但亦无欢喜激动,像偶遇一个关系普通的熟人,礼貌又客气打招呼。   其实有更多的变化,少女脸颊的肉感和眉宇的青稚感已经消失,五官线条更精致舒展,明亮圆眸眼尾上翘,增加一点甜美度,鼻子挺俏,嘴唇红润明艳,身材曲线的凸显和后天的修饰,完全的青春靓丽,肆意艳放的二十芳华。   多少年没有见面?   原来是这个模样……   “好巧。”   又是两个字。   他态度不似冷漠,只是平静,对社交性谈话完全不接茬,贺兰诀等他蹦出下一个词,你好或是好久不见,然后顺利开启后续对话,没想到对话戛然停顿,气氛空白了一瞬,似乎忘记了从哪个话题开始牵起。   她打量他一眼,笑容清浅:“你好像还是不太爱说话。”   语气无关指责或者关切,只是陈诉事实,直接抹杀了过去的记忆——以往关系只限于——你不太爱说话。   心中有痛感,像放大镜下被阳光灼烧的蚂蚁,薄唇紧抿,手中的牛奶盒受到猛力挤压,面色却还是无波无澜,沉沉咽了下喉咙,点头:“还好。”   贺兰诀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微笑道:“你好像皱了下眉。我的出现……你觉得有任何一丝的排斥、难受、抗拒、不适应、心理性或者生理性的厌恶吗?如果有,我马上离……”   “……”他又轻轻皱了下眉,眼睛下垂,视线不知落在何方,冷声开口,急急迸出两个字,“没有。”   “那方不方便?我们找个地方聊两句?”   她后颈全是热汗,把香喷喷的秀发捞到一侧肩头,手指梳了梳,流露些许私人性的妩媚:“太阳底下有点晒。”   两人目光一转,去了几步之遥的一家校内饮品店,店里人不算多,找了个僻静角落。   给她点了一杯冷饮,他的牛奶盒立在桌面。   店内有几对咕咕哝哝的学生情侣,这一桌顾客容貌年龄契合,但衣着气质和相处气氛却迥然不同——程序化社交性的会面,女生温和从容,男生沉默平静,从酷暑中的滚烫焦灼转至内室的清凉冰爽,随之渐渐冷却的是各自的心境和表情。   贺兰诀身上带着明显职业性的标签,低头回复手机信息,看见那杯奶茶时眼睛微亮,咬着彩色吸管猛吸了一大口,含在嘴里咕咚咽下,微微泄露孩子气。   廖敏之端正坐在椅上,脸色平和,十指交叉,情绪不明,心态不明,似乎在发愣,黑睫眨动,目光虚晃,沉沉浮浮没有实际着落点。   回到正事,她突然静静看了他一眼,停顿了片刻,开门见山——   从包里掏出那张陈旧的风景明信片,放在桌上,轻轻推到他面前:“上个月,我收到了这个,一张来自很多年前的明信片。”   看见的一瞬,电光石火的回想,廖敏之像针刺般瞳孔缩了一下,身形也随着一震,椅子猛然后退几厘米,在地板划出轻微刺响——他面色沉沉,唇角紧抿,漆黑眉棱压着眼睛,重重滚了下喉咙,平静神色摇摇欲坠,似乎慌不择路想逃,又在自身性格的压迫下止住。   兵临城下也不过如此。   “能解释一下吗?为什么我会收到这个?”贺兰诀脸色很平静,把明信片翻转过来,那几行黑字就坦荡荡摆在两人面前,“时间是毕业旅行去古镇的那天,上面的话,是你写的吗?如果你说不是……没关系,我这还有另外一张明信片,时间相同,字迹相同。”   廖敏之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她面容上,眸光晦暗翻滚,隐隐绰绰冰火两重,嗓音喑哑:“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她坦荡又平和地迎着他的目光。   “我回北泉过暑假,偶然去了趟租书屋,租书屋老板替我保存着。上面没有邮戳,不是邮局寄送的,而是被人直接送到租书屋……然后,我去了一趟古镇,那家明信片店好几年前就没有了,问了当地旅游管理办公室,想办法联系到了当年那个店主,他妻子就是北泉人,回来探亲的时候顺带送过来,为什么他会知道要送到租书屋?为什么要送过来?老板说,当年有一拨人进店,一个男孩写了两张明信片,留了一笔钱,一张要求寄存一个月,一张自己放进了时间最远的寄存箱,他事后整理时看到两张明信片的内容,抄了地址,好心帮忙送过来。”   那个大腹便便的店主大叔说,虽然不知道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但说出的爱应该让人知道,而不是偷偷保存在一个陌生地方,永远不让人知道,年轻人嘛,人生很长,机会和可能性都很多。   “如果没有这个店主的多此一举,如果那间租书屋不复存在,如果我没有去……那这张明信片,就永远消失了。”贺兰诀目光尖锐直视着他,嗓音很轻柔:“既然不想让我知道,那为什么要写?”   他在她的视线下无所遁形,轻轻眨了下眼睛,目光挪向旁侧:“既然知道我听不见,为什么在自行车后座,要对我说那么多话?”   她双目瞪圆,红唇微微轻颤,气息猛然扑散纷乱,久久怔住不语。   两人都凝在各自位置沉默不语。   那么些年的时光翩迁,是否有再纠缠往事的意义?是否需要再说那些陈腔滥调的风花雪月?   良久之后,贺兰诀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柔软平静下来,盯着他的耳朵:“我看见了你的人工耳蜗,被头发挡住了一点,双侧耳蜗对吗?”   他的头发稍长,发型碎乱,微有刘海,带那么点忧郁冷清气息,倒不是扮酷或者其他,只是太利落的发型遮挡不住外置器,为了避免太多搭讪,他没有那么多时间一遍遍解释这是什么,怎么用,以及后续的深入交流。   “对。”   “你家里人还好吗?”   “还对。”   “开中餐馆,很辛苦吧?妹妹也跟着去了,她年纪那么小,能适应吗?”   “已经适应了。”   “耳蜗手术痛吗?语训难不难?这几年你都在忙什么?”   “……”   他薄唇微抿,没开口。   他不说,她也不强求,默然了许久,眼波久久沉浮,最后语气悲悯:“以前听你说,右耳耳蜗,左耳保持助听器,为什么又改成双侧耳蜗了呢?”   他半阖着眼,黑睫低垂:“没有为什么。”   “是因为左耳受伤……完全听不见了吗?”   廖敏之紧紧绷紧下颌,扭脸看着别处,深静黑眸光亮浮动,像深夜波澜起伏的星海。   她慢慢开口:“跟付鲲鹏有关系……跟第一年的高考有关系?”   “顾超跟你说的?”他紧皱眉头,气息急迫,嗓音沉沉。   “不是。”   她联系过顾超,说自己收到一封本来永远不会寄达的明信片,问及廖敏之,顾超沉默了好几天,最后只回她这么一句。   【我只说——他在复读结束后去临江做了耳蜗,双侧耳蜗,家里借了很大一笔钱,他父母再去日本工作,他这几年忙着康复、学习、兼职赚钱,都是为了他的左耳在努力。】   “我找了况淼淼,顾超能知道的事情,她大概也知道一些……后来,我又去问了范老师……大概能拼凑出一点信息……”   她和况淼淼在高考后就不再联系,也许况淼淼心里也有内疚,大学去了外地后,此后再也没有往来,范代菁还在北泉教书,她回了一趟学校,问了很多他复读那年的情况,还有他家里的一些事情。正好有个同学进了派出所,帮忙找了当年的报案口供,再后来是S大的论坛和各种校内信息……   慢慢挖掘往事,很长时间沉浸在无力又无可奈何的悲痛里,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完全看开,不是不能接受这段青春感情的结束和多年的人海相隔,而是最后发觉……这事最初的开始和她有关,她却置身事外,丝毫不知情。   学过心理学专业,她才知道,心理学不是算命,也不是读心术,不能知道别人的内心在想什么,但有一个很重要的词叫“共情”,学校能翻出无数篇相关论文,她也写过——完全、彻底能理解他的选择。   如果换成她是他,并不会做得比他更好。   正因为理解,所以才更加难过——他单方面切断了她的感情回溯线,把她剥离出他的世界,多年之后,尘埃落定,还有回头的可能吗?   两人沉默了很久,眼睛都微微失神,也许忆起了往事,也许在重复当年情绪的波动,最后她沉沉叹了口气。   他神色恢复平静,像死水一潭,默默看着她,或许也不是看她,而是透过她的眼睛,看见当年的他们。   良久之后,贺兰诀恢复了平和神色,带着点苍白笑意换了个话题:“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是否有跟女朋友迈入婚姻的计划?”   他眼神黯淡,又皱了皱眉,神色有点莫名:“没有!”   “那有喜欢的人吗?倾慕,爱恋?学校里优秀的女生很多,能跟你匹配的也很多。”一瞬切换,笑容亲切,嗓音温柔,循循善诱,像心理咨询中心的老师,“我想是个很漂亮的女孩,长头发,个子很高,爱穿长裙。”   “没有!”嗓音低沉,眉头皱成川字,近乎恼羞成怒。   “如果有,我希望她听到我的话不要介意,但既然没有,那也完全不影响。”贺兰诀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公事公办,定定看着他,“我有查过很多讯息,有新闻说目前耳蜗毛细胞再生研究有新进展,或者新基因工程可以治疗听力损伤,也许十年,二十年,听力受损者可以通过医学科技重获听力……如果有那么一天,不管什么代价,或者要把我的左耳换给你,我来做这件事。”   “对不起这几个字太无力,我来承担直接后果。”   “不必,这跟你没关系。”廖敏之倚在椅背,凝固成一尊石像,嗓音冷漠,“和你无关。”   “那就签一份债务确认书,左耳耳蜗的所有费用,我赔给你!”她面色平和,垂睫,换了一份文件到他面前,“你可以看看我写的条款,填个金额,我们各自签字,去公证处公证,我在期限内把钱汇给你……我总得承担点什么。”   “没有人让你凑上来,我的耳朵也跟你完全没关系。”他换了种不可理喻又难以容忍的目光,眸光隐约类似当年那种看她的那种蠢蠢不耐,把桌上那堆莫名其妙的文件甩开,突然冷到极致,“不要多管闲事。”   贺兰诀眨眨眼,默然睇着他,贝齿突然咬了下唇瓣。   廖敏之整个人散发出股凉飕飕的寒气,深沉翻滚目光从她面颊一掠而过。   牛奶盒的水珠已经完全消匿,他冷冷起身:“你走吧。”   拎着牛奶盒大步迈出饮品店,推门,外头热浪如潮,瞬间扑灭身上的清凉,热风焦灼急躁,刮在脸上还带着丝丝痛意。   贺兰诀匆匆收拾东西出来,追着他的脚步:“廖敏之,你真的不愿意吗?为什么……我觉得这样很公平……”   “你能不能不这么蠢。”他冷脸往前走,剑眉如飞刀,“是不是有病?回去!”   她紧紧跟着他,微微叹口气,眉头像舒展,又像沉思,最后揪着他的T恤衣角:“我穿着高跟鞋呢,别走这么快,我会崴脚。”   他瞬间停住脚步。   两人站在树荫下,他脸色肃穆又冷硬,她勉强一笑:“我抱着歉意而来,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她神色转为迟疑,明亮的眼睛肆无忌惮盯着他,眼里浮着淡淡水雾,动了动唇瓣:“廖敏之,对不起,我当年真的……很遗憾……这么多年,我们就这样……”   他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滚了滚喉结,胸膛起伏,视线落在明晃晃又刺目的地上。   “跟你没关系,你不用这样。”   “好吧……”   又是无声的沉默。   良久之后,贺兰诀抬手看了看腕表,最后沉沉舒气,嗓音轻缓告别:“我真的要走了,要和你说再见。”   “再见!”   她定定瞅着他,似乎恢复了当年活泼开朗的神色,微笑道:“廖敏之,别总是不说话,该说话的时候还是要说啊,你这样很容易孤独终老。”   同样的意思,以前她会恶狠狠的说他该说的话不说,不说的话尽放屁。   “那就孤独终老。”他肩膀僵直,眸光冷冽,冷声开口。   “如果你愿意的话。”贺兰诀无所谓耸耸肩膀。   “我后面还有事情要忙,今天只能这样……我买了后天上午回宛城的车票,明天最后一天,酒店离这不算远,听说S大附近有不少文艺集市和风情街道值得逛逛,我明天白天有事,明天晚上……你愿意带我转转吗?我买点伴手礼回去,要是忙或--------------丽嘉者其他……那也没关系,我和其他朋友约。”   她落落大方,坦坦荡荡向他发出邀请。   廖敏之脸色微微软和,似乎也想了很久,最后看着她,微乎其微地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再见。”   她招手说拜拜,干脆利落转身走了,他定定站着,深沉晦暗的眼神追着她,脚步不自觉随着她迈了两步,又硬生生止住,看她接了个电话,很俏皮的歪着脑袋,长发飘坠在肩头,想起什么,又转身回来跟他挥手,神色欢欣,巧笑嫣然,红唇翕张,说的是聚会吃饭,去哪儿玩,开心快乐。   长长的身影钉在地上,滚烫的日光让人晕眩空白,眼前的景象扭曲成幻象,汗珠从他鬓角缓缓往下滴,薄唇紧紧绷成了一条直线——这就是他要的结果,这就是他不敢面对的结果。   两腮紧绷,喉结滚了又滚,最后摇摇欲坠之际,猛然再睁眼,几步之遥又突然冒出张漂亮的面孔,漆黑明亮的眼睛静静打量着他,歪着脑袋笑了笑:“廖敏之,我忘记了,应该走哪条路出去?你送我出校门行吗?”   他已经是大汗淋漓,嘴唇干裂,怔怔朝她迈去,贺兰诀贴心从包里掏出把遮阳伞,让他撑着,她走在旁边看手机——的确是有事,手机消息接二连三进来,大学有好几位同学都在临江,她一一联系,都约好了要见面。   最后廖敏之把她送出校门,在路边拦了个出租车,这会她才收了手机,小碎花阳伞先不要,让他撑回去:“太阳有点晒,别中暑了,反正明天晚上还要见面,你再还给我吧。”   廖敏之这天回宿舍,一口气先干了750ml的牛奶,而后默不作声在宿舍里当石像,同寝的哥们回来,看他怔怔出神到晚上,完全在虚度光阴,一时都大为新奇,他再洗澡、收拾东西去实验室,坐在办公桌前纹丝未动,同组的已婚博士学长也在,看他这副样子,长睫低垂,似伤似颓,魂不守舍,难得的少年冷清,贴心问他怎么了,他动动唇,艰难吐出几个字:“附近有什么可以逛逛的?”   “逛,逛什么?”   “吃饭、玩、买东西……”   所有学弟学妹师哥师姐都凑过来:“怎么回事?”   “带个同学吃饭。”   “男的女的?”   “女生……”   “哇——”   大家出谋划策,给他写满了一页游玩攻略。   第二天太阳落山,廖敏之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人。   贺兰诀从街道那头施施然走过来,年轻女孩,眉目如画,穿很短的碎花小裙子,外头罩一件轻薄防晒针织衫,松松垮垮滑落肩头,露出精致削瘦的肩膀,纤巧锁骨和胸前一抹雪白肌肤,扎圆鼓鼓丸子头,毛绒绒的碎发落在鬓角,赏心悦目、青春靓丽。   廖敏之做的旅游攻略似乎全无用途,她为主导,他只跟着,沿路往前,逛露天小集市,边逛边吃,夜幕初降,凉风拂动,坐在浓荫梧桐树下,有露天小桌椅,吃了寿司、牛肉汉堡、芝士年糕和鸡蛋仔,奶油小方和香草冰激凌,奶茶和咖啡。   他一路走得很平静,也很沉默,很久没有这样的时候,只有还是高二那年,跟她同桌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快快乐乐逛学生街,他陪着。   贺兰诀吃不下那么多,每份通通划出一半给他,还有一点没喝完不要的奶茶被他拎在手里,她低头在小摊上买小玩意的时候,瞥见他站在旁边树下,指尖触了触沾着口红的吸管,低头偷偷吸了一口,最后面无表情的扔进了垃圾桶。   她嘴角偷偷翘起。   两人也零零碎碎聊天,说首都的生活,北泉的变化,说她现在的工作。她也问他一些S大的情况,知道他年年拿奖学金拿到手软,完全靠奖学金和各类竞赛项目奖励cover学业生活开支,目前是硕博连读,还有四年毕业。   “顾超说你这几年还做兼职赚钱,什么兼职?”   “画插画,也做点动画建模。”   “不是说不画画了吗?”   “……”   “做兼职的钱,还欠债吗?”   “……”   “那笔钱还完了吗?”   “早还完了。”   “爸爸妈妈在日本……打算回国吗?”   “回来,过两年回来。”   一家人不想再异国分离,廖峰带着任怀曼和廖可可去了日本,起初当然辛苦,但庆幸的是终于熬过来,父亲在那边有生活工作经验,夫妻两人开了个小餐馆,营业尚可,也渐渐有了积蓄,当然最难熬的是廖可可,又要学中文又要学日语。   总要归国的,回国的打算是在宛城或者北泉开一间日料店,现在日韩饮食在国内日渐风靡,很受年轻人喜欢。   贺兰诀点头,神色禁不住凝重失意,眉眼低垂:“那就好……”   两人一路从薄暮走到夜晚,梧桐树浓荫遮天,霓虹灯招牌在枝桠间闪烁,不少年轻人坐在路边,手里拎着瓶啤酒或者气泡水高谈阔论,嬉笑怒骂,这是S大附近一条时髦精致的酒吧街。   贺兰诀随意踏进一家音乐酒吧,门洞窄窄,内里别有天地,灯光昏暗如晦,只有中央圆形吧台几条流线型灯带闪烁光芒,若有如无的音乐缓缓流淌,这样暧昧沉沦的气息,角落聊天欢笑的声音都带着心事和秘密。   “来过酒吧吗?”她扭头。   “没有。”他平静回。   她偷偷叹了口气,心头微酸,去吧台点了杯鸡尾酒,没有牛奶,给廖敏之点了杯黄瓜气泡水。   坐的位置是张高脚小圆桌,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桌上一盏冷光小蜡烛,照射范围刚巧是金属小圆桌的面积,桌边人的眉眼隐隐绰绰,藏着掖着,意味不明。   饮品颜值极高,冰透细长的高球杯,贺兰诀看见他那只搭在杯沿的手,以现在的眼光可以用性感来形容,白皙细腻到近乎白瓷的质感,修长圆润、骨节分明,经络浮在皮肤之下,握笔,牵手,捏试管,或者……   有那么一瞬,她想让他摸摸自己身上的骨头。   她漫不经心瞟了眼,浅酌了一口,脱了外头那件防晒衫——里头是一件黑色紧身小吊带,露出前后大片耀目的莹白,光裸的肩、背,手臂和脖颈。   廖敏之指尖敲了下桌面,兀然皱眉。   她眸光流转,把发绳取下,卷发披泻肩头,在昏暗灯光下就是若隐若现的妩媚风情,慢悠悠把那杯鸡尾酒呷完,摇摇晃晃站起来:“我去上个洗手间。”   廖敏之盯着时间,来来回回在洗手间门口走动,足足等了二十分钟,迟迟不见贺兰诀回来。   手机消息没有回信,他起身找人,洗手间男女分开,女生间只有两个位子,他问工作人员,女员工进去看一眼,说里头都是空的。   廖敏之蹙起黑眉,再焦灼折身去找人,不经意瞥见附近的一个角落,她低头站在那玩手机。   他步伐沉郁走过去,脸绷得跟白纸一眼,神色极度难看。   她淡定抬头,默默注视着他走过来。   那是一条窄窄的回字型走廊。   径直走到她面前,窄小的空间突然有了压迫感,她瞅着他脸色极度冰冷,颌颊线条像拉满的弓箭之弦,轻轻笑了笑。   “你也知道这种感觉。”   廖敏之突然喉头一哽,就那么遽然凝噎在她面前,颓然垂肩。   两人面对面站着,她倚着墙壁,仰头看他,清凌凌的目光在昏暗灯光下好似漩涡,彼此沉默得久了,她稍稍换了个站姿,肩膀和脑袋抵着墙,挺胸拗腰,把薄薄的身体拱起来。   窈窕身姿就凸起在他眼皮子底下,短裙裙摆晃荡,轻轻拂过他的腿,若有若无的暧昧像小勾子,叮当,叮当,轻轻地晃。   他太阳穴跳动,两手垂在身侧,手悄悄蜷成拳,皮肤下青筋暴涨,抑制住想吃人的冲动。   她的目光像水、像酒,在他脸上晃来晃去,光芒潋滟。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沉沉,眸光闪烁,意味不明,额头微汗,头脑鼓涨,有晕眩感。   无数次梦里想过、抚过、吻过、爱过……就在咫尺之间。   红唇相距不过臂长,彼此气息可闻,她问到他身上那股气息,洁净、清冽、温热,年轻男人的香水,荷尔蒙的味道,到她身上就是纯甜,花果成熟的清甜回甘,花的清新芬芳。   脑海里滑过的是什么?鼻尖摩挲的那一幕?还是彩色玻璃窗前那枚带着草莓味的吻?   她以为自己来之前,用专业知识和自我情绪管理,已经绝对静止、按捺、平静、建设过自己的内心。   但依旧控制不住自己。   踮脚,揪着他的衣角,红唇再离他更近一寸,精致下巴拗起,看他长睫微垂,眼神掀起滔天波澜,薄唇轻颤,呼吸微急,再灼灼盯着他的唇,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是触手可及的吻。   他喉结剧烈滚动,目光黏在她唇上,身形却宛如钉在地上,提线木偶一般不知如何动作。   红唇无声翕张:“不要随便亲酒吧里不认识的女孩。”   贺兰诀甩甩头发,掉头就往外走。   廖敏之阖眼,猛然往后墙倚,发出“咚”的一声响,后背全是密汗,手里还攥着她的小开衫。   玩累了,贺兰诀打算回去休息,他送她回酒店,两人在楼下止步,她回头说再见。   “我明天上午十点的高铁,这边去高铁站要多久?坐地铁方便吗?要提前多久出门?”   “我……明天送你?”   “可以。”她挥手,毫不留恋走了,“那明天见吧。”   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旋转门里,久久无法动作,再回学校,在实验室坐了一夜,丝毫无法阖眼。   第二天早上,廖敏之没打通贺兰诀的电话,发出的消息也没有丝毫回复。   好像这几年都没有遇到过这么棘手的事情,实验室再不顺心,倒废液也没有这样头疼欲裂的心境。   去酒店找人,前台说贺小姐还未退房,他直接上去敲房门。   门很快就开了,她头发湿漉漉的探头:“你来了?”   她穿吊带睡裙:“我早上洗澡,手机掉进浴缸了,你进来帮我看看。”   “……”   房间没开灯,厚重窗帘也没拉开,光线极暗,只有走廊右侧洗手间亮着灯,浴缸里还有半缸泡泡水。   洗手间干湿分离,洗漱区面积不大,两个人进去,勉强有个转身的余地。   洗漱台上摆着一堆零零碎碎的女生专属品,还有一只已变成黑砖的手机,用卫生纸包着,旁边搁着发烫的吹风机。   廖敏之接手她的手机,皱眉:“不能用吹风机,更不能用热风。”   “交给你了,我去收拾行李。”   贺兰诀趿着人字拖,啪嗒啪嗒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进来看他在做什么,他从镜子里瞥见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T恤短裤,喉间一堵,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交汇,她微微一笑。   他长睫微扇,遮住阒暗眼神。   她再出去收拾行李箱,最后进来,把洗手间的移门轻轻阖上,啪嗒一声,换了一盏幽幽暗暗的镜前灯。   馨香浮在身际,她在旁边默不作声收拾自己的化妆包,清凉手臂擦过他的肩膀,最后索性停住手,倚着洗漱台,静静看他用细棉签和化妆棉吸耳机孔里的水。   廖敏之不看她,低垂着头,手里细棉签慢慢动作。   这样沉静缓慢的时刻。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轻不可闻,并不确定他能不能听见。   “廖敏之,最后一次,如果你能听见,我就要走啦……”   “你最后……亲我一下吧。”   以亲吻作别,告别年轻时候的爱意,已成结局的别离。   廖敏之停住动作,整个人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他把手机交到她手里,她垂眼,指尖碰着手机,却没有接过,而是触着他的手,沿着骨节徐徐往上攀爬,整只手抚摸着他的手臂,朝他极明艳地笑了笑。   他先蹙眉思忖,一瞬似乎被她笑容蛊惑,目光幽深灼烫,猛然低头,薄唇压下去,含住了她的唇。   她顺从闭眼。   双唇轻柔相贴,却偏偏只温柔了那么一瞬。   她喃喃低语:   “我是谁?”   “贺兰诀。”   “廖敏之,你还爱我吗?”   “不……爱。”他咬牙,尾音咬得很重。   “我也不爱。”她轻盈盈笑了。   他心头剧痛。   她尖尖的牙用力,狠狠刺破他柔软濡湿的唇,唇瓣交缠间尝到血的腥气,抵在舌尖,破开彼此的齿关,纠缠追逐在一起。   贺兰诀伸手,指尖贴着他的耳朵,捏着他薄薄的耳垂。   亲吻变成了一种力量的碾压,她被他抱坐在洗漱台上,和他额头相抵,鼻尖相触。   开始是细水长流的亲吻,足够温柔、缠绵、缱绻、慢条斯理。   “贺兰诀。”   “嗯。”   炙热湿润薄唇贴上来,又是个深吮长吻。   “贺兰诀。”   他嗓音喑哑缥缈,一声声唤她的名字,像绵延深长的爱意,像依依不舍的告别。   她沉沦在他柔软的嗓音里。   “贺兰诀。”   “嗯。”   “找个爱你的男人。”   “多爱?”   “他什么都有,无所不能……永远不会放开你。”   她回以轻柔吮吸,亲吻他湿润润的薄唇。   “还有呢?”   “成功人士,健全,父母喜欢,亲友称赞。”   “好。”她吐气如兰,“那你这算什么?”   “对不起……”   “廖敏之。”   “嗯。”   “当年那张明信片,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   “有没有别的女孩,说过你的眼睛像星星。”   “没有。”   “再亲我一下……久一点。”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唇瓣分开又黏合,黏合又分开。   最后吵醒两人的是酒店前台打来的电话,友情提醒退房时间倒计时,问顾客需不需要续住。   两人已经在洗手间消磨了两个小时……   高铁时间早就错过。   贺兰诀整个人头晕目眩,四肢无力,在床上躺了很久。   廖敏之没动,留在浴室。   行李箱收拾完毕,最后桌上还放着一叠文件夹。   房间的门开着,他站在门首等她。   她朝他招手:“廖敏之,你户口是不是在临江?”   他迟疑:“是。”   她倚在写字台,头发散乱,唇珠肿胀,一副慵慵懒懒、春困无力的模样。   “我最近在相亲,这里是我的身份证、证件照、户口本、从小到大的学历毕业、个人征信、存款证明、最近一次的生理和心理体检报告。”   “这是我以前上学用的录音笔,从你进门开始,到洗手间结束的声音记录。”   她朝上翻了翻白眼,手指缠着座机电话线圈:“民政局,警察局,总要负责,你选一个?”   门口的男人瞳孔地震,平静表情碎裂,手足无措愣在当地,她笑了,笑得甜蜜又肆意,眼睛弯弯,璀璨闪亮。   他可以狠心松开她的手,她也能干脆把他抓回来。   贺兰诀与廖敏之。   当年在课桌上并排的名字,她想要以另一种形式留在一起。   谁知道正确的人生是什么样的,谁知道当下的选择是对是错。   时间会告诉我们答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