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薄荷瘾 作者:何缱绻   文案:   灯火迷离的Pub,乔稚晚一眼看到怀野   侧脸冷冽的少年在Dj台上打碟   乔稚晚挑起一双醉眼,和友人笑着谈论:   “我想吃掉他。”   怀野朝下走来,俯身贴耳,轻勾唇:   “从哪儿开始吃?”   *   乔稚晚以前有个邻家弟弟,总跟在她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地喊姐姐   后来有天跟别人开了句玩笑话:“他太小了,我不喜欢。”   谁知无意被他听到   当晚她就被意外成为室友的少年死死按在墙上,一口咬破了唇——   “——喂,要试试吗,姐姐?”   .   我要做你的薄荷酒   既是浓烈,又是清醒   要你心甘情愿为我着迷上瘾   丢盔弃甲还对我死心塌地   .   大提琴仙女x地下乐队主唱   年龄差5,HE   一句话简介:想做姐姐的小狗   立意:如何面对人生的失败,重新振作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主角:乔稚晚,怀野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Chapter.00   《薄荷瘾》   文/何缱绻   2022.01.09   Chapter.00 楔子   中央空调的暖风在头顶打着旋儿吹。   拂在人身上,等久了,愈发像是温柔的凌迟。   屏幕里,一丛丛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已经迎着迭次不断的闪光灯鱼贯入了场。   一个个都是紧绷绷的面孔,穿着紧绷绷的华丽礼服,带着职业性假笑,走过一趟长的要死的红毯。   终于前仆后继地坐入写着自己名字的座位。   你夸一夸我的超季新款,我瞧一瞧你身上独立设计的小众品牌,暗暗比对我们的设计师谁在圈中更有咖位,为了在等会儿在国内外社交媒体上漫天飞舞的营销通稿中拔个头筹,一针一线都要争奇斗艳。   乔稚晚坐在休息室中,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现场转播的画面打瞌睡。   门被人轻轻地敲响了。   “请进。”   Bella小心翼翼推开了门,一恍神,还是被这间偌大的休息室惊得咂舌,不自禁地在门边顿住脚步。   通明透亮的落地窗边,化妆师和造型师围了个水泄不通。   如同对待一件艺术品,将端坐在镜子前女人从头到脚、精心细致地雕琢。   那女人比Bella印象中要年轻许多,怎么看也不过二十七八的模样。   她侧身倚在个象牙白嵌金色浮雕的扶手椅,一袭云母灰调的薄纱长裙曳地,裙摆如柔软的云朵垂落,倒影清透,姿态出尘,宛若凭空浮现。   左手托着微微倾斜的脑袋,浓密的长卷发泻在纤薄的颈背,窗外树影斑驳,阳光跃动在她长而卷翘的睫毛,眉眼之间错落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倦色。   红唇明眸,瓷白皮肤,如此一映衬,竟有种美丽的易碎感。   令人完全移不开视线。   她的造型也精细到无懈可击。   小到披发拂在肩膀的每一个弧度,裙子垂在地面的任何一道皱褶,妆容明艳不失沉着的冷感,就连指甲的边缘都有专人为她一修再修。   ——毕竟这位可是拉大提琴的,等会儿上了台,那现场直播的摄影机镜头全都集中在她这双上过保险的手上,千万不能有分毫的瑕疵。   这些都是她的乐团经理提前同Bella确认过的事。   Bella还是有点儿紧张,踟蹰着走上前,先礼貌地同她打了声招呼:“……Joanna,你好,久闻大名,我是本次颁奖礼的统筹负责人,我叫Bella。”   乔稚晚从镜中淡淡看她一眼,唇角轻扬,得体地微笑:   “你好。”   这时,紧跟着一阵突兀的滚轮声碾过地面。   两三名服务生模样的人在Bella的指示下推酒入了室。酒瓶与冰块儿碰撞出清脆细微的动响,在不远停下。   “……这是我们主办方的一点赔礼,还望你笑纳,”Bella说着,额头已经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非常不好意思,Joanna,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我们的现场统筹出了问题,可能要将你原定于颁奖礼闭幕压轴的表演提前到开场了,很抱歉才告诉你,我们这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   “——什么意思?”   乔稚晚还没开口,北京分乐团的那位姓高的男经理就把嗓门儿扯高了十八个分贝:“不是,我说——当初不是你们说要请我们Joanna来压轴的吗?!不然谁大老远地特意飞到北京来?协议都签了,现在临时变卦让去给你们暖场?”   一口一个“我们Joanna”。   但其实乔稚晚和这个姓高的男人从昨晚落地北京到今天,她和他们分乐团这边的人才是第二次见面而已。   Bella明显是个新人,被男人这么一通噼里啪啦轰得不知所措,顿时憋红了眼眶,连连鞠躬,不住地道起了歉来:“……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真的很抱歉,非常抱歉……统筹出错是我们的问题,是因为原本定了今天要领奖的乐队,他们经纪公司的人刚才才打电话通知我们……”   “——什么破乐队,能跟我们Joanna的个人独奏比?你们到底知不知道Joanna的分量?”男人怒不可遏,“不会又是那个叫什么Mint&Opium的吧?他们成天这么吊儿郎当目中无人的,你们也跟着不把我们Joanna也放在眼里?”   乔稚晚闻言,神绪微顿。   “是……是他们……”   Bella支支吾吾。   “……什么?Mint&Opium今天要来?”   给乔稚晚打理发型的小姑娘抑制不住兴奋,想都没想就接了话,“真的假的啊?他们今天也要来吗?”   男经理的脸色沉下。   另一个女孩儿也说:“我确实听网上爆料说他们要拿奖了!没想到是今天金曲节的奖?”   “——啊?我能看现场Live了吗!”   “我也想看!上次我都没抢到票……秒空!”   旁边的男孩儿也跟着开了口:“是上周愚人瓦舍Live中心的那场?”   “——对对对!我本来约好和朋友一起去蹦的,我们俩人都定了闹钟,同时开手机电脑抢票都没抢到!”   “我也是……我和我女朋友找黄牛买的高价票才去的,他们的Live票太难买了,每次开票基本都是一秒售罄。”   “唉,如果今天见不到,只能期待拼盘音乐节了,但是八成还是抢不到……”   他们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   似乎丝毫都没注意到他们激烈讨论的这支乐队,给他们正在伺候的这位添了多少的麻烦。   “——行了,行了,你们到底赚的谁的钱?”   男负责人心生不耐,烦躁地打断了他们,很是不屑,“什么三流乐队,不就一群小孩儿玩玩闹闹吗?我们Joanna的乐团可是世界级的——他们这么随心所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猜猜就知道,我看他们是飘了吧?我就说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地下乐队,就算唱片卖得好、拿了奖,终归也还是上不了台面。”   乔稚晚却是丝毫不恼,听他们左右讨论,一时竟觉得有趣。   她托着下颌,足尖儿漫不经心地轻晃着,似乎若有所思,还在几个男孩儿女孩儿讨论的间隙,转头问了句Bella:“他们,今天要拿奖了吗。”   “对……不过在封锁消息,颁奖之前还不能透露给媒体。”Bella滞滞地点头,心底忐忑这个到底能不能说。   “哦,”乔稚晚沉吟一笑,“很厉害嘛。”   “——怎么,Joanna,你也有兴趣?”男负责人赶忙说,“哎,哎,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啊,传出去多丢面儿啊!这本来说好你压轴,他们随心所欲,让你临时上场去顶包?这算什么事儿?我怎么跟Rachel交代?”   乔稚晚款款地起身,长裙逶迤。   那几个男孩儿女孩儿这会儿半句话都不敢接了,忙过来替她托起裙摆,唯恐弄坏了打理好的造型。   乔稚晚站在镜前,前后左右端详自己。   目光流连,所至之处,连嘴角微笑的每一个弧度都要细致地确认,以至完美无缺。   她拿起Bella让人送来的那瓶酒,转到标签与瓶底的位置,赞赏地打量一二,“这酒不错,我就收下了。”   “……Joanna?”   乔稚晚抬眸看向Bella,仍笑容不减,“有机会可以跟他们说一声,这回算是欠我一个人情了吧。”   *   这支叫做Mint&Opium的乐队,不仅开场表演没来,现场致辞没来,与乔稚晚的大提琴独奏交换过的闭幕压轴,也没有来。   甚至奖都是公司派人过来帮忙来代领的。   拿了此次金曲节最高奖项的乐队缺席了,无疑成了本届颁奖礼的一大憾事,热度和讨论度空前,就算人没到,一趟红毯不走,一个面都不露,也几乎夺走了今夜所有的风头。   业界圈子不少老人斥责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仗着自己有点才华不知天高地厚,但也有人十分欣赏他们随心所欲的个性,在这圈子里每个人都活的紧巴巴的,搞艺术嘛,人都无趣了,艺术怎么能玩儿好呢,这才叫后生可畏。   结束已是晚上10点。   乔稚晚换掉了沉甸甸的礼服,坐在车后,阖目浅眠。   一转眼,夜空飘起了雨。   仔细想想,每次来北京好像都是下雨天。   坐在副驾驶的小助理宋桃一边刷微博,一边嘴巴还动个不停:“Joanna,我要是你,随便现场统筹怎么乱成一锅粥呢,你也太好说话了吧——   “哇,颁这么大的奖他们都不来,我看老高说的对,你真是何必坐这么久飞机过来?国外的巡演结束了,你去长岛度假不好吗?真是白辛苦哦。”   喋喋不休的。   乔稚晚拢了拢肩头的披发,“你在北京待了几个月,怎么说话和老高越来越像了。”   沉重的礼服脱掉了,整个人倍感轻松。   头上的造型却还维持原样,发胶拧着头发丝儿,一缕缕干巴巴地贴在皮肤上。不大舒服。   宋桃扬声:“——有吗?哪里像?”   乔稚晚由衷地说:“太吵了。”   “……”   宋桃识趣,在嘴边做了拉上拉链的动作,“行,我不说了,我闭嘴。”   乔稚晚很少参加这种场合,在国外国内都是。   商业气息太重,她不喜欢,加之全程下来,人都被礼服啊、发胶啊,弄的紧绷绷的,几乎片刻不能放松。   只是她马上要在北京展开工作,明年一整年可能都在国内打转。北京这边的分乐团才起步,万事都要靠她,推不掉。   她又开始厌倦这样的日子。   晚些时候,同分乐团和主办方的人吃过饭,找了个Pub续摊。   乔稚晚近年断断续续戒酒,酒力不堪从前,人到了,基本也醉了个大半,酒意上了头,浑身都热。   宋桃载她到定好位置的Pub,一进去就迎上另一股热浪,前方舞台的灯光溢入视线,乐声震耳,还以为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宋桃才发现带她找的这个地方是个Live Pub,带着乔稚晚被人堆搡来搡去,还挺惊奇:“……哎?我来错地方了吗?怎么都没地方坐?人都在下面蹦吗,这是LiveHouse?怎么还有演出啊?”   十月底的北京,Pub外风雨寒凉。   却丝毫不影响这里的酒精味儿混着荷尔蒙野蛮滋生,男男女女一个个在四周左右蹦红了脸。   氛围热烈。   那舞台最中央,立着个背着吉他的男人。   他长得又高又瘦,手指修长又漂亮,音弦肆意飞舞,旋律噪响。   一件挺括的白衬衫被他穿的流里流气,领口敞了大半,脖颈滑开一整片热烈张扬的纹身,锁骨之间坠着枚小小的吉他拨片。   他冷白的皮肤被燥热的氛围浸出一层薄汗,下颌线条流畅分明,五官周正的一张脸,光影迷离之下,也是十万分之一的打眼。   台下尖叫不绝。   “卧槽我是什么运气!来喝个酒都能碰上Mint&Opium——”   “真的是他们!啊啊啊啊啊啊——”   “今晚我可以要到主唱的拨片吗!”   “……”   乔稚晚的酒彻底醒了。   血液这一刻好像也跟着浑身渐渐消弭的酒精开始倒流。   “Joanna,这里太吵了,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吧?我给老高打电话?”   连宋桃拉她袖子的力道都未察觉。   直到贝斯吉他带动鼓,一个拔高的转音,全场氛围霎时被推到最高/潮,人群再次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尖叫。   “怀野!怀野!”   “脱掉!脱掉!!”   “——脱掉!!!”   欢呼如浪潮,一波又一波。   热的人头脑发懵。   她也没回过神来。   年轻的男人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似乎也不堪这里高热的气温。   一曲终了,在一种欢腾里,他的手指放到了自己喉结位置,随手挑开衬衫的一颗纽扣。   他沉而有磁性的声音贴近话筒:“喂,再这样下去我今晚可就没衣服穿了,你们确定还要吗?”   “要——”   “要!!”   “下一首——”   “下一首!”   “安可!”   “安可!!”   呼声如涨潮,一波又一波汹涌。   怀野于是笑了笑,重新靠近了麦克风,动了动唇,正要开口。   倏尔。   便对上台下人群中,一双清冷的眸子。   他的舌尖儿微顿。   而乔稚晚也直直迎视上他。   不避也不让。   怀野只顿了顿,就不动声色地从她脸上滑开目光,唇角的笑容尚未平复,“那么,下一首。”   他的嗓音低缓,一字一顿。   “《Joanna》。” 第2章 Chapter.01   Chapter.01   四年前。   “准备好了吗?”   “开始吧。”   聚光灯一刹亮起。   四面光线裹挟,编织成一张厚重的网,沉沉压在头顶上方。   乔稚晚手执琴弓,在舞台中央坐定。   她赤足踩在地面,长裙洁白,慵懒的卷发用发抓优雅地挽至脑后,不安分的几缕发飘至前襟,衬着脖颈纤长,姿态端庄。   她的神情虔诚而寂寥,脑袋微微倾向怀中的大提琴,轻垂下眼来,从头到脚,都像是一樽完美到易碎的艺术品。   台下无论看过多少次她的表演。   这一刻,还是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指挥棒一落。   大提琴的琴音婉长醇厚,便带出了小提琴细腻的合奏,如自仙境流泻人间的潮水,柔软地淹入整个音乐厅。   如陶如醉,每一分空气都陷入痴迷。   然而。   曲风还未攀至最激昂处。   却又戛然地停下了。   “……”   满场不知今天第几次,再次陷入了长长久久的死寂之中。   Rachel双臂交叉前胸,率先从观众席站了起来。   那张与台上的乔稚晚三五分相像的亚洲面孔上出现了明显的不耐和焦躁,很是失望,“……Joanna,还是不行吗?”   乔稚晚缓缓睁开眼,视线迟滞地落在执琴弓的右手腕上。   瞬间失了神。   “你的状态呢?怎么还是这个样子,”Rachel长长叹出口气,“算了,我们再试一次——”   “——这样试来试去,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蓦然一道高亢的质问打断了Rachel。   “Joanna!你为什么不行——”   “我们都等了这么久了!”   只是抬眼之间,方才还没几人的排练厅顷刻间塞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早在门口蹲守的媒体记者也扛着长/枪大炮,高举话筒,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   闪光灯迭次不断,无数质问的声音,如此一齐汹涌到她的眼前——   “我们花钱买了你的票,不是来看你一遍又一遍试错的!”   “Joanna,你的状态哪里去了!”   “为什么不行——”   “Joanna,你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上次费城演奏会都失误了!”   “为什么不对你的失误正面解释,你糟糕的演出状态和外界的那些传闻有关?”   “别人都说你灵气不再、天赋尽失,你对此怎么看待?”   “Joanna!”   “请你正面回答!!”   “Joanna——”   ……   从飞机下沉的失重感中一瞬惊醒。   舷窗外阴云密布,雨势倾颓,飞机如一片飘摇的枯苇在云层颠簸,整座客舱却是相反的安稳周密,静悄悄的。   “女士。”   “女士?”   “……”   乔稚晚滞滞盯着空乘小姐主动过来问候的清甜笑脸,好半天,才像是从一团棉花中分辨出了对方的声音。   “请问,还需要帮您续杯吗?”   “……”   耳膜胀痛异常,乔稚晚抚了下冰凉的额头,压了压心浮气躁的感觉,舒展开眉心,抬起手腕看表。   已经晚点很久了。   她昏睡过去前喝了几杯。   得益于飞机上这种廉价又易醉的红酒,她才久违地睡了这么长时间。   真难得。   舒缓了下神绪,面容精致的女人牵起优雅的笑容,礼貌地回应道:“不需要了,不好意思,谢谢。”   “好的,好的,打扰了。”   空乘小姐点点头,微笑着离开。   乔稚晚舒缓了下神绪,再次闭上了眼。   机舱内有乐声流淌,旋律缠绵交绕,好一会儿,她的情绪才逐渐稳定下来,耳中的充气感再次膨胀。   梦中的场景也跟着一齐失了真。   她盯着黑沉一片的窗。   却再没了困意。   飞机落地,雨势如瓢泼。   几位空乘小姐毫无困意,她们的视线从上飞机起就不住地在乔稚晚脸上睃巡,夹杂着窸窸窣窣的惊喜和议论。   临下飞机,终于在检查登机牌和护照的间隙兴奋地开了口:“请问、请问你是那个拉大提琴的Joanna吧?我、我看过你去年在北京的演……”   乔稚晚慢条斯理地拿出墨镜,在鼻梁架好,她的红唇依然是温和且礼貌的弧度,“不好意思,你认错了。”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   乔稚晚接过自己的证件,点头微笑着说了“谢谢”,拉起登机箱,绕开身后一通尴尬的长吁短叹,下了飞机。   去了洗手间,手机放在盥洗台,才开机就无休无止地震动起来。   消息和未接通话噼里啪啦往外弹。   【巡演还没结束,你就这么走了?】   【Joanna,你是不是疯了?】   【我给你24小时,立刻给我买机票回来!】   【回电话!】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哪了是不是!是不是又去北京找那个男的了——】   【回我电话!】   乔稚晚从包里拿出口红,对着镜子,不急不躁地补起了妆。   长达十几小时时差混乱、昼夜颠倒的飞行,她的眉眼之间疲态尽显,双腿如同灌了水,整个人都沉甸甸的。   没什么精神。   直到镜中的女人气色复佳,依然体面优雅,看似毫无瑕疵,她才对自己轻轻微笑一下,收拾好东西,离开了这里。   无数航班晚点,机场像塞得满满当当的密封罐头。   网约车久无人接单,接单界面一个个数字焦灼地跳动,出租车停泊口也排起了长队伍,车来车往,供不应求。   乔稚晚正等得不耐,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一边吃手指,一边拽了拽他妈妈的衣袖,还沾着口水的手指直直对着她高高扬起,天真地问:“……妈妈,天空又没有太阳,这个阿姨为什么要戴墨镜呀。”   男孩儿的妈妈用丈量的视线悄悄观察连头发丝儿都十分妥帖精致的女人,低声喝止了自家的孩子:“宝宝,不可以用手指人,不礼貌的。”   小男孩据理力争:“可、可是,天空就是没有太阳呀,没有太阳,这个怪阿姨却戴着墨镜呀……”   那妈妈只得对乔稚晚报以尴尬的笑脸:“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乔稚晚放弃了叫车的打算,收起手机。   她的唇角弯起个小小的弧度,微微低了身,轻轻拨下鼻梁的墨镜,一双清冷漂亮的眼睛露出来。   直勾勾的,仿佛能摄人心魄。   她看着小男孩儿,故作出温柔的口气:“小朋友,你妈妈没告诉过你,吃手会变笨吗?”   “……”   小男孩眨眨眼,手立刻从嘴里拿出来。   乔稚晚冷淡的笑意不减:“不讲礼貌和在街上随便叫阿姨也会变成大笨蛋,以后考试都会得零分哦。”   “……啊?呜,”   小男孩瘪起嘴,脸拧成一团,似乎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完蛋了。   不等他哭出声,此时,正好一辆空车稳稳当当地停在面前。乔稚晚牵着行李箱,率先他们一步,就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   机场距市区过远,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泡了个热水澡,本想喝点酒助眠,谁知躺在床上就盯着天花板发起了呆,直到泛着鱼肚白的天光从窗帘缝争先恐后地爬进来,她才暝暝有了困意。   手机在枕边依然不依不饶地震动了一夜,她仍然不作理会。   捂着被子就昏沉过去。   一觉睡到自然醒,起床已经是下午了。   下楼冲了咖啡,厨房的炉灶干净整洁,处处装修都像样板间,去年她在国内演出为了方便落脚置办了这套房子,半年前离开北京,平日就只有好友偶尔过来替她照料室内温养的花草,顺便打理一二。   什么都一应俱全,满满当当。   就是久无人气,着实有点过于冷清了。   正化妆,一通电话打进来。   乔稚晚扫了眼来电人,随手滑开屏幕。   “喂。”   梁桁听到她倦淡的声音,这才松了口气:“怎么了你,打你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呢。”   “没有,刚睡醒。”   “才醒?”梁桁疑惑,“你那边是晚上吧?”   “我回北京了。”   “北京?”梁桁吃了一惊,“巡演结束了?”   乔稚晚抿了下唇,红唇映衬明眸潋滟,“这么惊讶?”   “不是,你这突然回来,也不提前告诉我,”梁桁说,“什么时候到的?”   “昨晚。”   “怎么都不说?”梁桁佯装责备,“你要早说我就去接你了,那么大雨。”   “正好,我准备去找你。”   “现在?”   “不方便?”   “……唔,有点吧,”梁桁顿了下,说,“我现在在排练呢,你要过来也行,我找个人直接接你到我演出的地方……”   “那算了,”乔稚晚淡淡地接过话,“你那么忙,就不打扰你了,有空让人把Louis给我送过来吧。”   “——哎?乔稚晚,我们半年没见,你想着一条狗都不想我?什么意思啊?”梁桁很是不满,嗤笑了声,“我真就是个给你养了半年狗的弼狗翁是吧?我还是不是你男朋友?”   “你说是就是啊。”   乔稚晚笑了。   “什么叫我说是就是?我本来就是,好吗?”梁桁顿时也有了姿态,“Louis在我排练室那边,你要见它可以,但也得让我见见你吧,大半年了,狗都比我重要啊?”   “你这么确定我晚上有空?”   梁桁一口气没上来:“你存心气我是吧,乔稚晚。”   她便又笑了,答应下来:“地址发我吧。”   “什么?”   “你不是说你晚上有演出?”   “——哦,哦哦,你可答应我了啊,”梁桁倏然也温和了语气,“我等你。”   挂了电话,梁桁发给她两个地址。   一个是家LiveHouse,他晚上演出的地点。   一个是他平时排练的地方,乔稚晚倒是熟悉。   她刚听说他在排练,正疑惑,他发来短信解释:   【我在另一个地方排练呢,不在这儿,你要看Louis直接到这个地址。】   乔稚晚挑了下眉,没说什么。   她平时太忙,他们甚少讲电话、聊微信,这会儿他可算是抓住机会了,又噼里啪啦发来一堆照片、视频。   毛茸茸的阿拉斯加才洗完澡,毛色发亮,正对着镜头吐舌头,两个眼珠子玻璃球似的黢黑明亮,憨态可掬,健康活泼。   是去年在北京他们一起养的狗。   【你的狗在我手上,晚上说好来看我演出啊,见不到你它就完了。】   他又发来消息,存心讨她欢心。   乔稚晚却没什么表情,收拾好了东西直接出门。   开车径直前往。   *   “求你们了……”   “求求你……求求你们……”   空旷的地下停车场,狗吠激烈。   三四个戴头盔、拎钢棍的少年,围着个伏在地面不住求饶的男人。男人怕狗,狗吠了好几声,那口水啪嗒啪嗒滴到他面前,就吓得不住地瑟缩:   “求你们……不要……”   “求求你……”   怀野抽完最后一根烟,打了个悠长的哈欠,也拎了根钢棍儿。   从面包车上下来。   他两条瘦长的腿一晃,慢悠悠地走上前,蹲下。   磕了磕棍子,动响清脆。   “几天了?”   男人都快吓哭了,几近语无伦次:“……我、我会还的!一周……再给我一周!求求你……”   怀野从他公文包里调出的七七八八乱糟糟的东西里捡起了个身份证,打量了下,清朗嗓音闷在头盔后,闷沉沉的:“上次就说一周,现在一周到了,你不就只带了这个给我?”   “求你……再给我三、三天……就三天……”男人囫囵地啜泣了起来,“三、三天后一定还!”   怀野冷笑。   他皱着眉打量身份证上的照片与出生年月,比他大太多也丑太多了。   “求你们……求你们了……”   “求你……”   “三天,就三天……”   怀野没睡醒,听他絮絮叨叨的,这会儿也有点儿烦了,“三天后不还怎么办?泼你车油漆,还是给你脑袋上个漆?嗯?”   “你、你说了算……别、别去找我老婆孩子,别告诉我妈……求你,求你们了!”   “我说了算?”怀野意外一笑,“真的假的?”   “……真、真的!”男人啜泣,“三天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怀野更感好笑。   “是……是……你说了算,你说了都算!”   “那行,”   少年似乎被他讨欢心了,拿那身份证拍了拍他的脸,“那就再给你三天,这个借我用用,三天后见不到钱,你就完了。”   怀野把那张身份证揣兜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他在车上听这男人哭了大半天都觉得无聊至极,不等那男人从地上爬起来,这会儿又朝旁边人一扬下巴,“去,把他后车窗给我砸了。”   “啊……别——别砸!”   不等男人嘶嚎出声,登时一通噼里啪啦的乱响。   跟随恐吓的狗吠一齐回荡在整个停车场,那辆白色捷达的后车窗瞬间开了花。   怀野看着男人,恶劣地笑起来,一口森森白牙:   “你说了算我说了算啊。”   男人腿一软又摔回地上,“我的车、我车……”   小丁瘦瘦弱弱的,牵不住那快脱缰的大狗了,也颤巍巍地:“小、小野哥……”   怀野淡定地牵过狗绳。   “——滚吧。”   男人跌跌撞撞奔上自个儿那辆后窗玻璃不成模样的车,瞬间跑没了影。   怀野揉了揉大狗毛茸茸的头。   大狗好像能听懂他的话,四脚一蹬,立刻窜到他身上,都快跟他一般高了,摇首摆尾毫不隐情。   “给我们旺财买两根火腿肠,等会儿给人送回去。”怀野说。   “它、它叫旺财?”   “我哪知道,我随便起的。”   六月的北京,昨夜一场雨过后,今日又热得恼人。   车窗没贴防晒膜,四面漏光,怀野把黑色连帽衫的拉链儿拉得高高的挡太阳,半张脸埋进去。   还从小丁口袋顺走了支烟。   后座同伴提议:“小野哥,要不咱在下个路口拐吧,我打听了,那男的的女儿马上放学,吓唬吓唬小朋友,回去跟爸爸妈妈一哭,明天说不准就还了。”   怀野咬着烟,长长呼出一口气,嗓音倦懒:   “有点出息没。”   小丁也横里横气地回头:“你就会欺负小学生了是吧——”   “我这不是在给你们想办法吗?”   旺财在后头热得哈赤哈赤直喘气,小丁扭头瞧了一眼,差点儿撞上那湿漉漉的大舌头,问道:“小野哥,那咱现在给人还狗去?你从哪儿弄的这么大一狗,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吓死我了。”   怀野唇角微扬,下巴指前面,“这不到了吗。”   隔了条马路,铅灰色工业风的旧式写字楼才漆过,一层是个挺大的排练室,外墙涂鸦了个什么赛博朋克的英文字母。   小丁看不懂。   里头有人打鼓,动静激烈,和电吉他声响交绕一处。   听起来玩重金属的。   小丁恍然:“小野哥,这你朋友的狗?”   怀野偏了下头,侧目看右车镜,“不是。”   小丁不死心,“那里面有你朋友?”   “没有。”   “……”   面包车是他们找人借的不错,没想到这狗也是跟人“借”的。   吓唬威胁那个男人和偷狗都是怀野的主意,小丁这辈子没干过这种事儿,心中默念“好借好还”、“好借好还”匆匆下车要去牵狗。   怀野却纹丝不动,掸了掸烟:   “丁儿,你等等。”   暮色昏黄,一辆白色保时捷驶入视线。   在排练室前停下。   女人翩然的裙角跃入渐渐低沉的夕阳。   长卷发垂到腰窝儿,一袭规整的白裙旖旎,肌肤雪白,宛如一株清透的栀子,凭空立于这雾霾厚重、污水横流的老城区。   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   她关车门的动作都十分优雅,好像丝毫没注意到门口什么东西没了,推开那玻璃门就进去了。   怀野眯眸瞧了会儿,等她人影消失,立刻下命令:   “——下车。”   一行人闷着头又跟怀野跳下去,牵着狗,奔往马路对面。   怀野给狗绳拴回那电线杆,唇上咬着半支烟,见小丁在一边儿满脸惶恐,调笑一句:“你没尿裤子吧?”   “……操,你说什么,我才没有。”   “那过来帮忙啊。”   “好、好。”   这时,一个染了头绿毛的男人拎着个棒球棍,突然就冲了出来,猝不及防中气十足的一嗓子:   “我操!要死啊你们——敢偷我们的狗!”   “小野、哥……”   怀野拽着傻在原地的几个同伴,也不管那狗绳了,扭头就跑:“走——走啊!”   绿毛男人的嗓门儿提高十八分贝:   “怀野!——你他妈真不怕梁桁卸了你的腿!!”   怀野跑出了段儿,还不要命地在车流中连连倒退两步,咧着嘴,同暴跳如雷的男人竖了个中指。   笑容都十分挑衅。   迎面一辆轿车刮过身侧,破口大骂:“臭小子!过马路不看路,不要命了啊!”   “想死吗你——”   “去死吧!”   那个开保时捷的女人也匆匆出来,怀野正在车流中左右穿梭,一不留神,便撞上了一双清冷的眼睛。   绿毛男人拎着棒球棍要追他们,又手忙脚乱去抓满地乱窜的狗绳,狼狈无比。   终于一口气跑回马路对面,小丁脸都吓白了。   怀野笑得肚子疼,给手脚无措的小丁从驾驶座拽下来,钻上车,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第3章 Chapter.02   Chapter.02   为首的少年又瘦又高,发长至颈间,脖子上有大面积张扬热烈的纹身,过长的刘海儿下一双眼黢黑又明亮。   如雀跃回巢的野鹫,他们三四人一齐飞越川流不息的马路,奔上路边一辆灰扑扑的小面包,登时跑的无影无踪。   尾气都很嚣张。   “怀野——!!”   “——再让我碰见你我非弄死你不可!!”   乔稚晚的耳膜嗡嗡作响。   周恺对着那小面包离开的方向骂骂咧咧好一通,好不容易牵住了满天乱飞的狗绳,走过来了嘴上还没个完:“——妈的,小王八蛋!总来给我梁哥搞事情!这不一会儿没看好!狗都给人偷了!”   Louis大半年没见乔稚晚,盯了她小半天才认出来,毛茸茸的脑袋一股脑蹭到她怀里,摇首摆尾吐舌头,直汪汪叫。   周恺方才还没跟这个女人说半句话就冲了出去,这会儿他见女人半蹲下来,揉着Louis的脑袋,Louis也乖顺地蹭她手心,一人一狗很亲近似的,不禁说:“Louis,你怎么跟谁都熟啊?Louis,怎么别人牵你你就跑?认不认主儿啊你?”   “——哎美女,刚还没问呢,你找谁啊?”   乔稚晚抚了抚小狗的下巴,小狗的眼睛里就都是她了,她唇角弯了弯,带了笑容的侧颜都更动人。   这会儿缓缓站起,却是看也没看身边的男人一眼,嗓音冷淡:“梁桁不在?”   “………”   周恺一愣。   这一刻,才恍然意识到她是谁。   梁桁的这群朋友,都知道他有个拉大提琴的正牌女友,人常在国外,挺出名,刚推门进来就是从头到脚的精致,一眼看去就知道不简单,真人也比照片漂亮太多太多了。   周恺光顾着抓怀野那个王八蛋,根本没想到梁桁这茬。   周恺讪讪地笑:“梁哥不在啊,陪……上SOMO那儿排练去了。”   乔稚晚依然是平静的神色:“那跟他说,Louis我带走了。”   “……啊?这,”周恺愣了下,很是为难,“……不是,这不太好吧,你这突然带走,也不自己跟他说一声,梁哥回头要找我麻烦的。”   乔稚晚拿出手机,直接拨给梁桁,递给他:“那你现在跟他说。”   “……”   这个女人表面十分平静,甚至完全没表现出生气,说话却一板一眼到几乎不留情面,压迫感很强。   周恺没来由地感到害怕。   乔稚晚见他没动作,扬了扬眉,眼神淡淡的:“那我跟他说?”   周恺看了眼乔稚晚,还是悻悻接过了手机:“……算了算了,我说吧。”   电话一通,乔稚晚还在旁边凉凉地接了句:“别忘了说Louis被偷了的事。”   “……是,啊是,”周恺额头都冒出冷汗了。   周恺这下推脱不掉了,只得一五一十地跟梁桁解释了起来。   梁桁骤然一嗓子:“你说什么——被偷了?”   周恺已经尽力用“不小心没看好,已经送回来了”这样旁顾左右的说辞,还把那个叫怀野的小王八蛋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梁桁却更是暴怒:“你干什么吃的你?我让你看好看好,一条狗都看不好你还有点什么用?那么大一个东西都能被偷,什么眼神啊你!”   “……梁哥你骂的是,哎,是,”周恺频频点头,不敢多吱声,小心地措辞,“就是嫂、嫂子说……要带走狗,我觉得得跟你说一下,梁哥你同意……”   梁桁烦躁地按太阳穴:“你没看好还不让人带走?她生气了你替我哄啊!”   “是是是,梁哥,我的错,我的错。”周恺直道歉。   梁桁心想怎么这么快乔稚晚就到那儿了,于是压低嗓音问:“她问我去哪儿了吗。”   周恺瞥一眼那女人:“嗯。”   “你说我在排练?”   “是……”   “行,还挺聪明,”梁桁松了口气,却也怒意没消,倒没方才那么暴怒了,“什么眼睛你,我晚上又要哄她,你等我回头收拾你。”   说完就甩了电话。   周恺走回来,把手机递回来,吞了吞口水,还是跟女人老老实实道歉:“对不起啊嫂子,我今天太忙了,实在没看住,你看我们这人来人往的……但是你别生气了啊,也别和梁哥闹别扭,不然我可就……”   乔稚晚没多少耐心,也没再和他多说什么。   她点了点头,牵着Louis,上车离开。   *   路上有交警,怀野和小丁换了位置。   怀野连个驾照都没有,就凭这么一身班门弄斧、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本事,一路横冲直撞,疯起来了差点儿闯了个红灯。   小丁脸色煞白,心一整天七上八下云霄飞车似的,到晚饭都没缓过来。   他们今天不是一无所获。   从那个男人口袋顺走了300块钱人民币和一张身份证,回去把借来的面包车还了,顺便在路边找了个小饭馆吃了碗面。   小丁大名丁满,他老爸在老城区开了个洗车铺,两年前有人以合伙开修理厂为由套走了他家为数不多的20万块,他爸老实,当时什么合同欠条没有,修理厂没开起来,那人钱也不还了,瞒着老婆孩子几乎全赌光,小丁的奶奶因为这事儿都气病了。   小丁以为这钱这辈子见不到影儿,怀野替他想了个招,这段时间他们无所不用其极,逼得对方磕磕巴巴还了一两万块。   那人报警也没法,警察也只会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小丁对怀野其实了解不多,他们就认识俩月,只知他是港城人,自个儿跑北京来的,会玩儿点乐器,不上学,他好像和那个叫梁桁的有什么仇,也不知梁桁是不是也欠了他的钱,下午把人家的狗都偷了。   吃完饭,怀野把剩下的钱都给了小丁。   小丁一愣,慌慌张张推回去:“……小野哥,你把钱都给我了,你自己怎么办?”   怀野打开手机,滑着游戏,鸦羽般的睫毛垂下,视线跟着屏幕上的角色和不断闪烁的技能。   “又不是我的钱。”   “……不是,那你吃饭怎么办,”小丁说,“你、你今晚住哪儿?”   怀野好像被他提醒,“哦”了声,恍然,切出游戏,懒洋洋滑了下微信通讯录:“我找个姐姐,今晚去她家住。”   小丁一句“卧槽”憋在嘴里。   就被呛到了。   怀野见他那憋成菜色的表情,单手拿了罐儿旁边的可乐,食指扣住拉坏儿打开,推过去,有点儿嘲笑:“不呛啊你。”   小丁咳嗽个没完。   小丁的奶奶讨厌怀野,说他浑身上下都是坏心眼,老太太脾气暴,不许小丁和他打交道,怀野自然是不能住在小丁家的。   小丁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敢再多问怀野这段时间都住哪里,怀野几番催他快点吃,还说不然等会儿给他一人丢这里。   饭后两人找了个美容店,花了50块给他们一人脸上画了个狰狞的鬼脸。小丁还没对着镜子欲哭无泪,怀野拽着他直奔今夜目的地。   *   “别生气嘛,狗不是送回来了?也没丢啊,Louis也没什么事嘛……是我不对,我没让人看好,你消消火,周恺我回头收拾他。”   “你到了没啊?说好晚上来见我的,可别说话不算数啊。”   手机连着车载蓝牙,梁桁口气温柔,不住安哄。   愚人瓦舍。   路口外几个七歪八扭、闪烁着圈儿红黄蓝绿的大字,乔稚晚缓下车速,才要跟导航确认,冰冷的机械女音就提醒她目的地到了。   那门前一丛丛身着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来来往往,她还以为是自己来错了地方。   毕竟现在离万圣节还有十万八千里。   梁桁听见导航的声音,赶忙扬声:“——去哪儿了?真生气了?不来看我演出了?”   车停入一隅停车坪,乔稚晚拿出电子烟,悠悠抽了一口,“对,生气了,现在来找你算账。”   “啊?”梁桁没反应过来。   “我到了。”   梁桁松了口气,这下笑了:“哎,我没发现你还挺讲道理的啊?”   “晚上没什么事。”乔稚晚说。   “嘴硬什么,我就不喜欢你嘴巴每次都这么硬——行啦,别气了,你这次准备在北京待多久?   “还有,你这么回来找我,你妈不生气啊?”   车载屏幕上,一条短信弹出来。   发了两天的疯无果,Rachel终于没辙,发来消息。   【Joanna,你在北京干什么,和谁在一起我心知肚明,你非要这么气死我是不是?】   【你自己冷静一下,冷静好了回电话给我。】   乔稚晚默了小几秒。   梁桁恐怕她不说话:“人呢?不说话啦?不来了?我还跟我朋友说你回来了呢,这么不给面子?——我还奇怪呢,你巡演不是下个月才结束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乔稚晚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这次要在北京待多久,什么时候回去。以前因为工作停留一个地方,总有下一个别的地方的工作在等着她。   一切都有期限。   但现在她就只想逃,Rachel越发疯,越让她冷静,情况越糟糕,她就越想逃。   没有期限地逃。   梁桁听她又没音了,这时旁边有人在催他上台了,便匆匆挂了电话:“先不说了,你先进来,见面说。”   挂了电话。   乔稚晚又在车上坐了会儿,补了个口红,正要提包下车。   她往后视镜掠过一眼,看到一个背着相机的男人,好像刚才朝她这边看了一眼。   她对此一向比较敏感。   下了车,地方有点偏,路上一条坑坑洼洼的积水沟,她走得小心谨慎,鞋尖儿还是不可避免地染了尘垢,脏了。   偶尔往后看一眼。   那个男人又不见了。   LiveHouse门前,来这儿的每个人都打扮得奇形怪状,前仆后继的,真像是来参加什么万圣Party。   门口保安都穿着大一号的制服,肌肉部位塞得鼓鼓囊囊,有个脸涂成了绿巨人,有个还戴着复仇者联盟里的灭霸面具,凶神恶煞,在一个个查身份证。   乔稚晚抽了会儿电子烟,打开包翻找自己的证件,谁料空空如也。   她打给梁桁,已经没人接了。   *   不知谁出的馊主意,在LiveHouse弄了个鬼屋主题的噱头,到处飘着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小丁拿着下午他们抢来的那张身份证,很是不放心:“小野哥,你确定他们能让咱进去?”   怀野背着吉他,蹲在马路边儿,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连帽衫帽子叩在头顶,长刘海儿扫下来,他的脸上黑白交织,挺狰狞。   他静静观察对面,吐烟圈儿,“没我帅对吧。”   “……”小丁无言。   “去,探探路。”   怀野打发他。   长队伍人压着人,检查身份证的两个保安挺魁梧。   小丁站在人堆儿外瞧了瞧今晚拼盘演出的海报,人就回去了:“小野哥,那个梁桁的乐队也在诶,对了,你跟他到底……”   此时。   一道纤影落入视线。   小丁愣了愣,“小野哥,这不是下午那个——”   气质出尘的女人立于这五颜六色、鬼影颠倒的人群,还是那么格格不入,让人几乎很难忽视她的存在。   她的皮肤比雪还要白皙,尤其后脖子那块儿,很漂亮。   傍晚那会儿见她还是披发,长如瀑,不知什么时候挽了起来,那头发打着卷儿,勾勾绕绕地拂在她的脊背,很出挑。   怀野也注意到了,瞥过去一眼,笑了:“怎么,看上了?”   “哪有……!”   他对小丁说:“身份证给我。”   “好,好,”小丁把自己的和那个男人的身份证一齐递给他,“你确定这可以?”   怀野又瞥那个女人:“走,跟上她。”   乔稚晚连个护照本都没带出来,正准备上前询问,有个眼睛尖的工作人员已经发现了她:“哎——梁桁的女朋友是吧!”   “……”   乔稚晚顿了下,只得微笑点头。   “梁哥女朋友来了!这边这边——”   “这边!”   “来来来——”   乔稚晚走过去,正要开口。   这时,忽然感觉到有人跟上了她,她的身后绕过来一条瘦长的手臂,手腕儿骨感结实,五指修长,指甲修得干净利落。   属于少年人的手。   他把两张身份证扔到桌上。   乔稚晚还没转头,绿巨人唯恐后面排队的人赶不及,匆匆报以笑容:“梁哥跟我们打好招呼了,进去吧进去吧!”   于是她就被人浪推了进去。   “哎!你!!——别插队啊!”   “等等!身份证!这是不是你啊?!”   “我们和她一起的——”   外面乱糟糟的声音一瞬远了。   一脚踏入黑暗,表演已然开场。   乐声迷幻轻吟,鼓点激烈。   这条通道像是个隐秘的丛林洞窟,两边有岩石湿滑的触感,微弱如星芒的光在头顶闪烁,不足以照亮脚下的路。   ……这搞什么?   乔稚晚的心不安地跳了起来。   人潮汹涌,仿如百鬼夜行推着她在黑暗彳亍,走得小心翼翼,倏然却不知哪里一声起彼伏的鬼叫——   鬼影擦着她的脸飘了过去。   乔稚晚一步趔趄没站稳,鞋跟一滑——   立刻被一个力道托住臂弯。   她从小就怕黑,心狠狠下坠,下意识地抓住了对方。   惶然抬头,撞上了张黑白交织的鬼脸。   “……”   光影迷离,那男人一身黑色,瘦而高,头发长至颈间,脖子上的纹身很夸张,与他的修罗鬼面几乎连成一片。   他刘海儿很长,即便画了这么夸张的妆,五官仍凌厉周正。   尤其一双澄澈的眼,如朗星明亮。   乔稚晚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   她才回忆起哪里见过他,眉头皱起,出了一声:“小偷——”身后又不知被谁挤了下,她不留神,跌跌撞撞地就贴到他前胸。   近到能听到他的心跳。   “……”   少年狐狸似的眼睛盯住了她,眸光明亮,却是不恼,嗓音带了笑,“扒小偷的衣服,那你算什么啊?” 第4章 Chapter.03   Chapter.03   “……”   乔稚晚这才注意,一不留神,自己居然给他衣服的前襟拽开了大半。   属于少年人的身材,瘦得匀称而骨感,胸前滑开大片裸/露的白皙,喉结嶙峋,下颌线流畅干净。   就是那满脖狰狞的纹身,离经又叛道。   乔稚晚跟他没什么好说的,匆匆松开他,抬脚就要绕开。   “等会儿,”   怀野却是又朝她逼近了一步,不依不饶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乔稚晚被迫向后退,脊背贴住了墙。   “你干什么。”   一阵儿很清爽的、薄荷味儿沐浴露的味道,瞬间从她的鼻尖滑了下来。   她却是一脸冷淡的警惕。   “喂,我问你呢,”   怀野的下巴微抬,他又高又瘦,一双黢黑的眼饶有兴色地睥住身前的女人,眼睫垂下几分吊儿郎当的散漫,“扒了我衣服,那你算什么,嗯?”   乔稚晚听到他这般口气,缓缓抬眸看向了他,她的红唇优雅地牵起,语气却是平静又讥讽:   “怎么,偷了别人的东西让你这么得意?”   怀野眉眼微扬,不置可否地笑了,“你现在这么生气,好像我怎么你的狗了一样?我又没虐待它,再说了,我不是给你送回去了?还说我是小偷?”   “是吗,”乔稚晚淡淡地一笑,“送回来了,你以为你不是小偷了?”   “刚才是我扶住了你吧,”怀野下颌低了低,示意自己的衣襟,“我们一码归一码,你不说声谢谢,也不准备跟我的衣服道个歉?”   乔稚晚都要被他这无理取闹的姿态气笑了。   她看了他小半秒,红唇微启,由衷地说:“小朋友,你还挺不要脸的。”   他却是不恼:“想骗我跟你说‘谢谢夸奖’,门都没有哦。”   乔稚晚抬起手,调整了下自己左耳的流苏耳坠,仰起了张清丽的笑脸,却是毫无情绪地说:“这样吧,你如果实在委屈我说你是小偷,又扯了你的衣服,不如回去跟爸爸妈妈哭一哭,再无理取闹一下撒撒娇好了,”   她说着,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白皙的手腕儿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微笑道:“或者,我打电话给警察,你去和他们聊一聊下午的事情?”   “不要这样吧,”怀野有点儿委屈了,好看的眼睛对她眨了眨,“我都给你送回去了,你不觉得现在报警就只有你在无理取闹吗?我让你对我的衣服道歉,不过分吧?”   乔稚晚皱眉。   少年又换了副正儿八经的笑脸,学着她方才的口气:“你如果实在要报警,要不要我这个‘小朋友’教教‘姐姐’,怎么跟警察叔叔说,他们才愿意来抓我?”   乔稚晚虽在笑,心底的火苗蹭蹭蹭地往天灵盖儿上冒。   算了。   她赶着去看Live,自以为自己还算有教养,到底不想在这里再同他再掰扯这些有的没的。   沉了沉气,最终只是打开了手机的电筒。   不等他那得意洋洋的笑容浮现脸上。   她抬手,把强光直直晃到他眼前,一字一顿:   “——那借过,好吗,我赶时间。”   怀野被光刺痛了眼睛,眯了眯眸,他双手抄在口袋,却是置若罔闻地朝她的方向又靠近一步。   乔稚晚再次冷声警告:“——不然我叫保安了。”   他的气息随着戏谑的语气落下来:“又是报警又是叫保安,你真当我被吓唬长大的?我不借你就是不借,你去报警啊。”   这什么无赖?   乔稚晚再没耐心,最后白他一眼,一步绕过他。   怀野转过头,还懒洋洋地扬高了语调,对她的背影恶劣地说:“刚就应该让你摔地上。”   乔稚晚夺步走远。   高跟鞋不小心滑了一下,差点儿又没站稳,便听到了他爽朗的笑声。   嘲笑似的。   ……真晦气。   眼见那道纤白的身影消失在舞台前五颜六色、巅峰倒影的人潮,小丁还频频地踮脚,朝她望了又望:“哎,小野哥,我刚在门口听他们说,她好像也是来找那个梁桁的诶……”   怀野从口袋掏出烟盒儿,食指拨开,敲了支出来放在唇上,臂弯一夹小丁的脑袋,“走了,干正事儿了。真看上人家了?”   *   鼓声动响激烈,吉他与贝斯的混响在前方震耳欲聋。   LiveHouse的经理匆匆推开后台的门,又气又急的,还是刻意压低了嗓门儿:“……小野!我不是说你明天过来吗——啊?怎么今天来了?”   怀野窝在个翻了皮的旧沙发里,一条腿懒散地搭在一边儿,咬着截儿快见底的烟,怀中抱着把电吉他,正在试音。   怀野抬眸,“——嘘。”   经理的嘴皮子动了动,“……”   少年眼睫半垂,头顶光线不甚明朗,在他眼底落下一层浅淡的阴影,与唇上一点猩红色隐隐地晃动。   他手中的拨片灵巧地带动弦音,在四周隐隐的嘈杂中,用耳朵细细地辩听其中微小的差异。   聚精会神。   等不到他一个个地调准那音,经理抹了把额头的汗,着急地走上前来:“……你不让我说我也得说,今晚梁桁也在,他们乐队的演出早通知出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倒好!为了进来不择手段,要不是我听人说你用了别人身份证进来,我还不知道你来了!”   怀野的耳朵跟着手下的弦音,半晌抬头,朝经理幽幽地吐了口烟:“我身份证早丢了。”   “你今天干嘛来?”   “缺钱了,”他说,“来帮忙。”   “——帮忙?给谁啊?”   说着,三三两两的男女推门进来。   为首的是个穿了身Lolita蓬蓬裙、烫着蓬蓬头,弄了身十分惊悚夸张红色血浆的“血腥萝莉”,一眼看到怀野了,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登时弯成两个月牙儿:“哎?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们还说过来等你一会儿呢!”   一支烟见了底,怀野随意地拨弄一下手里的弦:   “刚到。”   小丁第 一回陪怀野来演出,正站在他们中左右不知所措,血腥萝莉发现了他,问道:“这你朋友?”   怀野介绍道:“丁满,洗车的。有车洗找他。”   血腥萝莉于是笑眯眯地跟小丁打招呼:“你好丁满,叫我刺刺姐就行。”   小丁想到怀野通讯录那一长串儿的各种用来吃饭、借宿的姐姐,迟滞地点了点头:“嗯 ,刺刺姐……你好。”   怀野从桌面随手摸了个打火机,又点了支烟,“还有吉他吗,你上次借我这把不行。”   “有,有,”刺刺笑得合不拢嘴,忙安排身旁的人,“罗洋的吉他带来了吗?我跟你说,有我朋友在今晚的演出完全不用愁,他……”   “——哎哎哎,当我不在呢?”   经理见他们左一言右一语的,耐不住了,问:“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儿?刺儿,你是不知道梁桁的脾气是吧?”   “王哥,”刺刺口气软下,撒娇似地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罗洋昨天跟人打架进医院了,我就临时把怀野叫来了,给我们帮个忙,你跟梁哥好好说说吧,就当帮我个忙?好吗?”   “不是,你是不知道梁桁不好惹是吧,等会儿他来了……”   话音还未落。   后台的门又被人推开,滑入一阵的欢声笑语。   梁桁满脸红的绿的白的色彩,穿着小丑的彩色西装,一进来,打眼就瞧到了一身血浆的刺刺,眉开眼笑地道:“唷,刺儿,今天挺漂亮啊?这裙子适合你!对了,我听说罗洋住院了,没什么事儿吧?你们今晚的吉他……”   这下梁桁的话也还没说完。   就看到了沙发里的少年。   怀野一副闲适姿态,抱着个吉他,坐在沙发里手里捏着个打火机,金属盖儿“咔哒——”、“咔哒——”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   他闻声,也抬眼向来人看去,眸中登时浮起了挑衅。   笑了。   梁桁笑容一敛,“——王越,他怎么来了?”   “梁桁你别激动……”   “上回把我合成器线拔了的是他吧,说了从那之后不让他来了,你怎么又给放进来了,”梁桁怒气冲冲的,“下午把我狗偷了,要不是我女朋友给我打电话说我还不知道呢!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们LiveHouse开不开了——这儿我说了不算了是不是?!”   这么噼里啪啦一通,王经理两边都不想得罪,讪讪地报以笑脸:“梁桁,你别这么大火气呀,上回线坏了也不能怪小野啊……   “这,我跟你们都熟,卖你个人情也得卖给刺儿啊不是?你也知道刺儿她们的吉他今晚不在,这总得有人替她们顶上去吧?”   “刺儿的吉他不在我们的吉他可以借她啊,我就是吉他,我卖她面子,我上台去,”梁桁瞪了眼怀野,“你让他来干什么?嫌他给我搞的事情还不够多?”   怀野突然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梁桁,什么时候这么怕我了?”   “——你他妈怎么进来的?知不知道我的场子你不能来?”梁桁拔高声音,“谁把他放进来的?保安呢,保安——给我把他弄出去!”   四下登时鸦雀无声。   甚至有人敲门进来通知刺刺他们该上场了,也是一片死寂。   怀野却仿佛置身事外,只垂着眸,用拨片随意地试着吉他的和弦。   直到音准到位了,他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背上吉他,一手抄在口袋,缓步走上前。   怀野比梁桁更高一些,如此便有了些许天然的不合年纪的气势,停下脚步,看着对方,微微地眯了眯眸子,“怎么这么慌啊。”   “你……”   “怕什么,”怀野语气闲适,靠近了梁桁的耳朵,戏谑地轻声,“怕我杀了你啊。”   梁桁脊背紧绷,表情微变。   怀野的那句声音不大,但周围人都听到了。刺刺这会儿见无法收场了,赶紧打断他们:“——好啦,好啦,梁哥,你也体谅体谅我们小乐队,我们总不能不要吉他手了吧?票都卖出去了,我们不还得给你跟王哥赚钱吗?”   梁桁烦躁地拽了拽衣领,不再看面前的少年:“刺儿,我可告诉你,我今晚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的,下不为例,不然你也别来这儿演出了。”   “是是是……知道了,知道。”   梁桁又瞪视怀野,警告道:“你今晚给我注意点儿——这里都是我的人,别他妈给我搞事情,狗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哦,”怀野又笑了,半是认真地问,“那,怎么才算是给你‘搞事情’?”   梁桁不愿再同他多说,闷哼一声。   绕开了他。   刺刺见硝烟散去,赶忙让人拿着贝斯吉他鼓棒什么的,拉着怀野就往外走。   临出门,怀野却想起了什么似的,回了回眸。   “对了,梁桁。”   梁桁回头。   少年笑意斐然,“你女朋友挺漂亮的。”   “……” 第5章 Chapter.04   Chapter.04   梁桁提前跟人打好了招呼。   乔稚晚一进来,便有人引她上到了小二层的平台。   找了个靠栏杆儿的位置落了座。   这里视野不错,一眼就能俯瞰到下方舞台的全貌,光影的变幻尽收眼底,氛围俱佳。   今晚是个拼盘演出,前几支上场的乐队早早炒热了气氛,梁桁他们乐队的演出还未过半,她来的正好。   梁桁是一支叫做RedGhost(红鬼)乐队的主唱,在近些年北京一众新兴的地下乐队圈子里小有名气,发过销量可观的唱片,各大音乐节的常客,歌迷众多,人气不低,今夜这家LiveHouse的大部分人也都是冲他们乐队而来。   乔稚晚和梁桁相识于去年在台湾的一次音乐节,经由共同朋友的朋友介绍认识,回北京又遇到,于是谈起了恋爱。   她换男朋友的速度一向快,工作性质决定了自己注定不能给对方太多的陪伴,长年累月各地辗转演出,梁桁是她谈过少有的不怎么粘人的男人,去年她逗留北京大半年,二人一起养了Louis,后来她回纽约,Louis就一直是梁桁在国内照料,这也是他们没分手的原因之一。   还有个原因,就是Rachel极为讨厌她和玩乐队的男人交往。   但乔稚晚最喜欢找的男友类型就是乐手。   看了会儿演出,乔稚晚心不在焉地滑起了手机。   她的工作邮箱塞得满满当当。   巡演的最后一站定在纽约,她的突然离开让Rachel和整个乐团乱了阵脚,原计划下半年为她安排的欧洲巡演也受到了影响。   昨天的演出取消,Rachel连夜召开了媒体见面会,媒体记者们早就等不及蜂拥而上准备口诛笔伐,可等来的只有Rachel宣布暂缓乐团一切行动的消息。   Rachel对外宣称,Joanna因为身体不适需要休养,可还是有消息不胫而走,其实是Joanna自己自私地离开了乐团,于是一时间,除开早就在外愈演愈烈的谣言,Joanna这个名字又贴上了无数的负面标签,连同一些屡见不鲜的尖刻言辞一齐在外网漫天飞舞,她的社交账号也塞满了比以前多出数倍、充斥着各样骇人诅咒的私信消息,几乎快要溢出来。   乔稚晚草草浏览过去,退了出来。   她比较关心的是那会儿在车后视镜掠过的带相机的男人是否是她多心。   Rachel对她的掌控已经超过了一个母亲的范畴,任何时候她的一举一动Rachel都要事无巨细地知道。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她其实今夜本没想来梁桁这边,但想到Rachel可能会因此暴跳如雷,于是还是来了。   梁桁他们的演出结束了,舞台下方爆发出热情的欢呼与尖叫,站在主唱位置的男人被簇拥着签名、合影、往人堆儿里跳水,便退了场。不乏还有狂热的粉丝歌迷一路追到后台方向,被工作人员在中途阻拦住。   他们一走,台前的观众顷刻间散了个七七八八。   身前身后有人窸窸窣窣地议论起来:“哎……看完红鬼就没什么了吧?该走了该走了。”   “再坐会儿吧?我怎么记得还有个乐队?”   “——谁啊?”   “叫什么名字来着……忘了,我看看票上怎么写?”   “没意思了,走了走了。”   “走吧走吧。”   方才热闹劲儿疲倦了不少。   舞台黑了许久,只有工作人员的身影在黑暗下隐隐晃动,到此都是兴致寥寥。   梁桁他们退场有一段时间,久不见人,乔稚晚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过去。   突然,头顶五颜六色的干冰喷薄而出!   下方舞台骤然一阵激烈的鼓点,混着一段儿吉他贝斯的噪响,冲开一夜演出过后的倦意。   猝不及防的,她的瞌睡都要吓醒了。   一个穿了身染着血浆的Lolita,打扮得诡异又艳丽的女孩儿蓦然出现在舞台的追光之下,手握麦克风,气势颇足地喊了一嗓子:“大家好,久等了——”   “我们是DirtyBerry!”   “脏莓!!”   女孩儿人虽娇小声音却是浑稳,犹如力拔山兮气盖世。   她的话音一落,又紧跟一段噪响的旋律,霎时间,整个舞台的灯光陡然亮起,满目流光溢彩   于是乔稚晚眼睁睁看到,方才那个还对她嬉皮笑脸的小偷少年。   一转眼,便立于灯光之下。   “……”   他人长得高而瘦,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件白色的衬衫,姿态散漫地迎上头顶的追光,明明是正儿八经的打扮,偏生被他穿的流里流气。   脸上的黑白色彩掩不住五官与脸型优越的轮廓,颈侧纹身万分扎眼,同满身凌厉叛逆的少年气在灯光下无处遁形。   只顷刻间,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他的头发长至脖颈,刘海儿半遮眼额,嘴角洋溢着轻慢不羁的笑容,吉他的肩带将他肩膀勒出了落括而棱角分明的线条,修长漂亮的手指翻飞,一段儿灵动的Solo随心所欲,玩味儿又流畅。   即便他们的血腥萝莉主唱开了嗓,这突出的音色却还是很难让人忽视,旋律带着落入空气的音符都带有野蛮生长的生命力,不炫技不刻意,就把刚还满满倦意的场子再度炒热。   天生属于这个舞台。   乔稚晚对音律敏感,看到是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视线不知不觉地停顿。   直到前场第一首歌演出过半,身后落下一道温和的男声:   “等久了吧。”   她才回过头去。   梁桁把自个儿好好收拾了一番才过来,换掉演出时穿的那身小丑服装,脸上五颜六色的斑斓也洗了干净,人模人样,干净周正。   大半年未见,乔稚晚盯了他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梁桁见她一人坐在这儿,只盯着下方那舞台回不了神似的,登时有点儿不快,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手臂懒洋洋地搭在她的肩,抻了抻腿:“哎,你刚看我有这么认真吗?”   乔稚晚还有些生气下午Louis被偷的事儿,微微地挑起了眉,冷淡漂亮的眼瞧住了他,半开着玩笑道:“看完你的就准备走了。”   梁桁又是一口气没上来,都被她气笑了,“半年没见,真走啊?这么狠心?”   乔稚晚只是一笑,转过脸,继续看下方。   她的长发在他臂弯勾绕。   梁桁细细地打量她清丽倦冷的侧颜,好似要端寻出她这半年细微的变化,瞧瞧她的心里到底有没有他。   又追问了句:“真的?”   她不说话,梁桁便擎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扳过来,直视她:“我问你呢,什么脾气啊你,还因为Louis的事儿生我气?”他下颌扬起,点了点舞台上那个少年,“是他偷的对吧,我找机会肯定收拾收拾他,别跟我怄火了。”   这时,过来了个瘦得像竹竿儿一样的男人,冷不丁拍了下梁桁肩膀,也指着那下方的舞台,笑嘻嘻地打趣:   “哎,梁桁,那不是怀野吗——今天你的场子,怎么把他放进来了?”   提及这个梁桁就有点烦躁:“我早就知道了,他来给刺儿帮忙的,都说让王越给他赶走,这不是我也得给刺儿卖个面子?”   “你没听说吗,刺儿他们的吉他住院了,脑袋被人开瓢了。”   “卧槽,真的假的?”   “……真的啊,昨晚在Omini为了个果儿跟人打起来了,迎面挨了一酒瓶,”说话的人啧啧摇头,都不敢多想,“缝了好几针呢。”   “我看他们这吉他换的也不亏啊,梁桁这吉他可比你玩的好多了哈。”   “会不会说话啊,愚人瓦舍是谁的场啊?”   梁桁也接话:“是啊,会不会说话啊你——”   “梁哥对不起,对不起啦,”那人打着哈哈,瞧见梁桁旁边一副清倦模样,全程不怎么言语的漂亮女人,凑过来调笑着,“哎,梁桁,你的小果儿今晚怎么不说话?也不喝酒?”   梁桁眉毛一皱:“你他妈说什么呢,这我女朋友。”   “……啊?是嫂子啊,哦哦,对不起对不起,走眼了,”那人立刻对乔稚晚三鞠躬一道歉,讪讪地说,“嫂子好,嫂子好,是我眼瞎,我和梁哥开玩笑的,别放心上。”   “这就是梁桁那个大演奏家女朋友?”又有人赶忙过来敬酒,捧着杯子打招呼,“你好你好,大演奏家,久仰大名,梁桁平时老把你挂嘴上吹呢——我们平时就爱这么开玩笑,别在意哈!”   “梁桁,你女朋友有点闷啊!你是不是惹人家不高兴了?”   乔稚晚全程只淡淡微笑,也面无愠色,端起自己面前的苏打水,随意地和对方碰了下杯,唇挨了下杯沿,便放下了。   梁桁嚷嚷着骂刚才的那个人眼瞎,让对方滚蛋。   此时,又是一段激烈的噪响,把全场氛围霎时拔到了最高/潮。   女主唱暧昧的低吟转为了狂热的金属摇,方才还零零星星的人群一时间又是人头攒动,爆发出了排山倒海的尖叫和欢呼。   阵仗比梁桁他们演出那会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整个场子彻底热了。   梁桁心情不大好,喝了几杯酒,离席去接了个电话。   台下一首又一首地唱过去,极近散场,观众们已经开始喊安可了,要求他们再来一首,气氛热闹。   乔稚晚却已经待的无趣。   这时,她的手机也震动了下。   好友夏帷发来消息。   她下意识以为是Rachel,手指向左一滑就要删除,定了定神,才打开。   很快梁桁回来,便是一脸的歉意:“唱片公司那边的人给我打电话,急着要Demo,我现在就得回去录——我开车送送你?”   “我自己开车了,”乔稚晚把手机收回包里,“正好,夏帷要来我家,我现在回去。”   “……我还说你想着狗都不想我呢,”梁桁见她这么体面,有点歉疚了,“我们半年没见,我应该多陪陪你的,但今晚确实有事走不开,要不,我找个人送送你吧?”   乔稚晚起身,“我没喝酒,自己开车就好。”   “别这样啊,大家都看着呢,你这大半年不回来一次,也不让我送送你?”梁桁依依不舍地牵起了她的手,摩挲一下她纤细的手腕儿,眼神温柔,“走吧,我送你。”   旁人便一起起哄:“送送她吧梁桁!”   “嫂子,你就让梁哥送送你——他可想死你了!”   “给个面子嘛!”   乔稚晚却无动于衷,她只是淡淡抬眸,看着眼前的男人,问:“你今天一直在这里排练吗?”   梁桁顿了下,“啊”了声:“……是啊,怎么了?”   她只是直视他,似乎要望入他眼底,看透他的心,小半秒后,她却是没说什么,淡淡别开了自己的视线:“你朋友说你在SOMO,我还以为我今晚来错地方了。”   “……”   梁桁还没说什么,乔稚晚便往出走了。   他立刻跟了上去。   “等等我啊——说了送你的!”   临下楼,台上的人一个个地往人堆儿里跳水。   那位少年立于追光下,在一众邀请他跳水的欢呼声中,只笑着挥了挥手,也没说太多的话,便退了场。   如同置身事外。   乔稚晚这一刻,竟也有一种强烈的,置身事外的感觉。   *   乔稚晚就知道,自己的直觉不会有错。   她的确被人跟拍了。   那人从出了LiveHouse就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似乎在确认是不是她,她走三步对方走两步,她过马路对方也过马路,同一频率的脚步声一直尾随她到了马路对面的停车坪。   乔稚晚这张脸说不上人尽皆知,但每次在国内演出也是座无虚席,昨天坐飞机,那几位空乘小姐就认出了她。   她和梁桁告别后不多停留,加快脚步,率先上了车。   驶出停车场,她刻意地在收费处停了停,从后视镜掠过一眼,这次看清了,是个拿着相机的男人,戴着渔夫帽,身材微胖。   他明显怕她发现,在她停下车时,假装去拍不远处的建筑物。   但乔稚晚知道,她的车牌号肯定被拍到了,她刚和梁桁吻别,也肯定被拍了。   这种一举一动都暴露在镜头下,任人指摘的生活,从她出生起就在经历了,因为父母太过出名,任何一件有关于她的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会被那些拥有强烈窥私欲的媒体拿出来大做文章。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Rachel找来的,如果是Rachel最好,一定会暴跳如雷。   如果不是,她就无从而知了。   乔稚晚驶离这片后,径直奔上了高架,把车开到两个街区外的地方,找了处空地停下,打车回家。   拍她和男人可以,但她并不想让人发现自己住在哪里。   *   “——你说你被跟踪了?”夏帷听她说起,激动地差点儿打了个酒嗝儿,“早知道你就让梁桁送你啊,你一个人也太危险了吧!”   烛光缭绕,映出她们的醉容。   “不过,你妈要是知道还跟梁桁在一起会气死吧,”夏帷说,“你们被拍到了,应该很快会被传到网上。”   “那样最好,”乔稚晚拿起醒酒器,问夏帷,“还喝吗。”   “——喝啊!”夏帷豪气无比,“好久没见你了,怎么能不喝!我想死你了,我还以为你下个月才有时间休息。”   乔稚晚盈盈一笑,为她倒酒。   柔软的卷发缭绕耳际,捂着一小粒漂亮的耳钻,天鹅颈纤长白皙,卸了妆的侧容也好看到令人暗叹。   “我这什么福气啊,乔稚晚,”夏帷酒意上头,语无伦次起来,“你这拉琴的手上过保险吧,居然‘屈尊’给我一个社畜倒酒?——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到底是多年的好友。   夏帷如果没记错,乔稚晚这会儿应该正坐在纽约卡内基音乐厅里,琴弓蹁跹,仙气缭绕,举众瞩目。   突然这么一声不吭地回来,肯定没那么简单。   夏帷今天还去外网搜了搜,提到她名字的言论都很尖刻。   纽约的演出也取消了。   夏帷从没把网络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言论放入眼里,不过仔细想想,乔稚晚这么贸贸然取消了巡奏演出,逃一般跑回北京,还真是够疯狂的。   她可是把工作看得无比重要的人。   真不像她。   “没什么事,”乔稚晚的唇搭在杯沿,小啜着,“就是想休息了。”   乔稚晚不明说,夏帷也不多问了,忙说:“好好好,那你好好休息,在北京多待一段时间吧,我陪陪你——你去年国内到处跑演出,统共加起来也没在这儿待几天,我看活守寡的不止梁桁,还有我!”   乔稚晚抿了口酒,只是笑。   夏帷:“我说,你怎么刚去见梁桁没喝,心电感应啊,知道我要来找你喝酒?”   乔稚晚轻轻弯起嘴角:“嗯是啊,留着回来跟你喝,我开车了,喝酒了我怎么回来?”   “我说你也是太独立要强了,让梁桁送你啊?他可是你男朋友诶!”   “他有事儿,去忙自己的了。”   “——他说忙你就真信吗?你这大半年不在,你也不怕他劈个腿什么的?你这个恋爱谈的怎么满不在乎的?心真大。”   “无所谓。”乔稚晚说。   夏帷醉得不轻,又絮絮叨叨几句,头一歪就躺下了。   真是许久没见乔稚晚,借着酒劲儿,从他们唱片公司的老板吐槽到北京的吃穿住行,还说自己借由工作便利泡了个小乐手,见面的时候热情的不得了,一口一个姐姐,转头就不理人了,发消息也不回。   说了好久诸如此类乱七八糟的就没声了,乔稚晚兀自小饮片刻,给夏帷拿了条毯子,照顾她睡下,到阳台抽了会儿烟。   然后去浴室冲了澡,也准备休息。   许是心里装了太多的事,回来和夏帷喝了不少的酒助眠也毫无困意,只得用平板不断来回循放过往的演出录像。   好一阵才睡着。   半夜时分,乔稚晚起夜喝水,朦胧听见一楼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回房间时掠过楼下一眼,见门开了,夏帷好像拥住了个男人。   她以为是自己做梦,没多留心。   又回去睡了。   直到一大早,一道颀长瘦高的身影,突然从她家浴室晃了出来。   年轻的男人这回完全赤/裸上半身,劲瘦窄腰上松松垮垮挂着条宽松的黑色休闲裤,慵懒自如。   头发才洗过,全都顺到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没有乱七八糟的色彩遮掩,五官很俊气,一双眼睛更明亮。   就是那通脖张扬的纹身,这么一看,更扎眼了。   怀野正拿毛巾擦头发,见到人了,下意识地说:“浴室怎么停水了,”又看清了是昨天的那个女人,他微微地一愣,登时又眉开眼笑:“这真的是你家啊?”   ……什么叫真的是她家?   “你怎么……”   乔稚晚还没想清楚他怎么在她家,正要说话,喉中猛然泛起一股恶心。   她推开他,冲进卫生间就吐了。   怀野:………… 第6章 Chapter.05   Chapter.05   乔稚晚趴在马桶边,昨夜的酒劲儿这才气势汹汹地冲上了天灵盖。   她的肠胃因了常年工作奔波、日夜颠倒,总犯小毛病,昨天晚上回来和夏帷喝酒之前就没吃太多的东西,这会儿空落落的胃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要被吐出来。   Louis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动静,一溜烟儿地跑上楼,冲进浴室,绕着她汪汪直叫,着急地打转儿。   怀野擦头发的手顿了下,也跟了进去。   他昨晚来时没细看,只觉得这狗眼熟,居然真是昨天梁桁拴在排练室门口的那条。   乔稚晚只穿了条轻透的丝绸睡裙,纤薄的脊背因了过渡呕吐的动作而微微颤抖,孤零零地坐在洁白的地砖,单薄苍白,恍若与这清早温冷的空气融为一体。   怀野见状,走上前,在她身后半蹲下来。   他见她一副痛苦的模样,犹豫了下,抬了抬手,掌控好力道,好心地拍了下她的背:“喂,没事——”   他话还没说完,她就是一句:   “别……碰我。”   她近乎嘶吼,很难受似地,用力到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很瘦,两侧的肩胛骨嶙峋,如枯蝶的翅膀,随着干呕而不断地翕动,震颤剧烈。   怀野的手停了停,却还是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脊背:“你这么难受——”   “……说了,别碰我,”乔稚晚感受到他的力道,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嗓音沙哑了不少,声音破碎,如同硬挤出来,“——听不见吗!?”   怀野有点儿讥嘲地哼笑了下:“吐成这样还有力气凶我,你不会是装的吧。”   他说着,站了起来,不管她了,“那你自己吐吧,你当我愿意管你。”   这房子是二层复式结构,家具装潢风格十分统一,每一件单拎出来都像是精美的艺术品,典雅、精致,无一不透出这里的主人独特的审美和品味。   浴室同样简洁雅致,瓷砖地洁白,大理石纹的盥洗台宽敞干净,同时拥有按摩浴缸和淋浴间。   浴缸的正面对着巨大的落地窗,俯瞰出去,脚下高楼云集,风景非常不错。   只不过,什么都太大了。   总觉得空落落的。少了些人气儿。   刚怀野冲了一半的澡就停水了,他只匆匆地洗了个头发,头发丝儿飘着缕淡淡的香气。   与昨天她经过他时身上的味道很像。   怀野环着手臂,靠在浴室门边儿片刻,见她还趴在那边,半天起不来似的,好心地提醒道:“对了,你家停水了,别吐满了,等会儿冲不掉我可不帮你。”   吐了个天昏地暗,什么都没吐出来。   胃里一阵阵的痉挛、抽搐,伴随着剧烈的反酸,乔稚晚整个人犹如虚脱,脏器都好像要翻搅一通,争前恐后地从她的喉咙里挣扎出来。   太难受了。   怀野见她不动了,顿了顿,问:“哎,没事吧?”   她不说话。   “还没吐完?”他又问。   她还是不说话。   怀野的脚步停了停,想起了什么,从浴室出去,下了楼。   Louis在乔稚晚脚边打了会儿转,也一路跟着他跑了去。   乔稚晚滞滞地盯着空气,听着他的脚步远了,呼吸渐渐匀了下来,整个人虚弱不已。   想到昨夜睡前夏帷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哪怕她要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就如现在,胃一阵阵的痉挛着犯恶心,她也什么都吐不出来,就是想逃离那一切,就如她的五脏六腑这么挣脱着,想要逃离她这副躯壳,彻底摧毁她。   半晌又听脚步上来。   乔稚晚还以为他走了,没回过神,他便蹲到了她面前,骨节分明的手端着一杯水,递到她面前。   “下面还有点水,漱漱口?”   他的嗓音清朗,回荡在半大的浴室,渐渐地将她的思绪拖回了现实。   紧接着胃里狠狠地一纠,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蜷缩住自己。   没接那水。   怀野嘲笑起来:“你要不要照照镜子?脸都成茄子色了。”   乔稚晚盯着脚下瓷白的地砖,一时晃得她头晕目眩。她不大习惯被人照料的感觉,几番定了定神,才对上他的眼睛。   她动了动唇,“你话真的很多。”   “……”   “很烦。”   她言简意赅。   “又来我家偷东西么,”乔稚晚说着,准备扶着自己,挣扎起来,“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叫警察了,今天可不是我无理取闹吧?到时候警察过来……”   她还未说完,后脑勺忽然被人掐住了。   “……”   她的颈椎都要被他扭断,才要站起来又栽回地面,摔到他面前去。他就一手托着她的脖子,狠狠地,将她的脸再次转向了他。   她再次对上了那双狐狸般的笑眼。   怀野咬牙切齿的,认认真真地打量起眼前女人的这张脸来,任由她挣扎也挣不脱,他死死地钳住了她,半眯起眸:“好心给你倒水,又叫我小偷?嗯?你就只会报警是不是?”   乔稚晚定定地瞧住他,美目流火,皱着眉,一字一顿:   “你给我放开。”   “不放,你先给我道歉,叫谁小偷呢,我光明正大进来的——”   “——放开!”   “不放。”   “放开——”   “我不……操!”   怀野的话音还没落,她端起那杯水,扬手就泼在了他的脸上。   水流蜿蜒,顺着他眉眼的轮廓,高挺鼻梁,下颌线,喉结,锁骨与胸膛,一直一直,往小腹的位置蔓延下去。   无休无止。   迎面这么一股清凉,怀野原地愣了小半秒才反应过来,抬起了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森森地看着她。   乔稚晚也不避不让地瞧着他。   四目相对,火/药味儿很浓。   怀野舌尖儿抵了下隐隐发痒的后槽牙,手上的力气却是一点没少,又给她拽过来,“再敢泼我你就给我舔了,知道吗?”   他倒是想得周到,端了两杯水上来。   说完,就把另一杯再次放在她手边,力气不小,那水都溅了出来。   他眼神满是警告。   乔稚晚理都没理,推开他,从地上站起来。   他才洗过澡,地面还湿滑,她不留心差点儿跌倒,跌跌撞撞地扶着盥洗台,对上镜子了,她才发现自己的脸色的确惨白的不成模样。   太糟糕了。   和她在独奏会失误后的脸色一模一样。   太糟了。   乔稚晚匆匆打开水龙头,想洗一把脸,手都放在了下方准备掬水。   却毫无动静。   左右拨弄了下,也没反应。   怀野没起来,脊背倚住浴缸,一条手臂懒懒搭着边沿,支起条腿来,有点儿幸灾乐祸地说:“我都跟你说了停水了。”   他说着,从口袋掏出烟盒儿来。   拿了支出来,放在唇上。   “不要在我家抽烟。”   乔稚晚冷冷地瞥了他眼。   怀野唇上咬着没点的烟,反骨地从拿出打火机来。   “咔哒——”一下。   火苗闪过。   他却没点烟。   见她那本就因了干呕难看的脸色更难看了,笑了:“行——答应你。”   这时Louis进来,蹭着乔稚晚的小腿,又过去用舌头舔他的脸。怀野挡住那只巨大的狗头,揉了一揉:“旺财乖——”   乔稚晚更是火冒三丈:“你怎么进来的。”   怀野顾着揉Louis的脑袋,吊儿郎当地笑着:“撬锁啊。”   “……”   “——或者,我说是你的狗给我开的门,哪个你会比较相信?”他慢悠悠地补充完自己的话,笑着瞧她一眼。   乔稚晚心生烦躁,关掉一滴都没有的水龙头。   “别急着叫我小偷,我可没偷你的东西,不信你等会儿出去检查,要是少了什么,我都可以赔给你。”   怀野揉着Louis毛茸茸的脑袋,眼见着她又是一副“我现在就会报警抓你你信不信”的表情,心情更好了,一本正经地说,“我就借了个地方睡了一晚,我要是知道这是你家我也不来。”   乔稚晚没再理会他,端起地上那杯水,漱口。   怀野的视线便随着她蹲下,起来。   她瞪他一眼。   他笑容更灿烂。   刚吐了个天昏地暗,此刻温凉的水入了喉咙,乔稚晚清醒了些,才想到昨夜起夜喝水,看到夏帷和一个男人在门口拥抱。   她意识到这不是做梦。   “你和夏帷认识?”乔稚晚冷着声音问他。   “——嗯?”怀野偏了偏头,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想到她是指昨晚给他开门的那个姐姐,大为恍然,“哦,她叫夏帷?”   “……”   他于是又点点头:“对,我们认识。”   乔稚晚没心气计较他和夏帷是什么关系,还是在意地问了句:“昨晚你睡哪里?”   “沙发。”   “你们一起?”   怀野抬眸看向她,微微挑了下眉毛:“我成年了,你不会真当我是小朋友吧?”   “……”   满嘴的乱七八糟。   乔稚晚的胃里还隐隐不适。   一杯水空了,她放下水杯,去楼下拎了个水壶上来,倒了水,准备刷牙,“你自己没家吗,非要住别人家?”   “我们才见第二面,不用这么关心我吧。”怀野笑了。   她瞥了眼他赤/裸的上半身,视线很不客气地梭巡到他下腹松松垮垮的裤边儿:“那么在别人家,你能穿件衣服吗?”   “不能,”怀野干脆简洁地回答,“洗完这个澡之前我是不会穿的。”   “……”   乔稚晚打开电动牙刷,嗡嗡嗡的声音刺激着太阳穴,震颤着牙齿,冲淡了他一股脑塞进她耳朵的理直气壮。   Louis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被面前这个男人偷过一遭,怀野逗它,它便围着他打转儿,听见他一口一个“旺财”称呼Louis,乔稚晚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知哪里来的心情跟他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它叫Louis,什么旺财,真难听。”   怀野置若罔闻,还学着她口气:“什么Louis,真难听,”他抚了抚Louis下巴,小狗舔他的手心,“这里是中国,你就叫旺财,知道吗,旺财?”   “……”   简单地洗漱过,乔稚晚回房间换衣服。   给物业打了个电话,对方回应说今天停水检修,下午才能来水,她起床不洗澡浑身难受,方才吐过一遭,后背凛出了薄汗,单薄的衣服都湿了小半。   梁桁一个小时之前发消息给她。   【今天有空吗?】   【我去接你?】   怀野又跟进来。   他杵在门边,脑袋抵着门框儿,眼睛直直瞧着她:“没有水,我怎么办。”   “关我什么事。”乔稚晚冷冷回。   怀野嘁了声,又说:“对了,你昨晚梦游了,你知道吗。”   乔稚晚皱了下眉,一口咬定:“不可能。”   “你这么确定?”   “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乔稚晚彻底不耐烦了,她走过来,靠近他,眼角微扬,抬眸盯住他的眼,唇张了张,放缓了些声音,“小朋友,麻烦你可以回家去找爸爸妈妈吗——我现在要换衣服了,你不会也要站在这里看吧?”   怀野挑了下眉,将她上下打量。   一副“没什么好看的”的表情。   他朝她挥了挥手:“拜拜。”   转身出去了。   乔稚晚关上门。   她才准备脱睡裙,门又被敲响。   “怎么了——”   怀野探了个脑袋进来,一脸认真:“我们要不要打个赌?”   “……”乔稚晚简直又气又笑,“赌什么?”   “赌你梦游,”他说,“不信今晚你再让我睡你楼下试试?你家沙发还挺舒服的。”   蹭别人家里住上瘾了是吧?   乔稚晚立刻按上了门。   “哐”的一声迎面拍过来,就差直接让他滚了。   她冷淡的声音隔着门透出来:“我可没有夏帷那么好说话,你打个电话就愿意给你挪地方,我男朋友马上来,赶紧穿好衣服回家找爸爸妈妈去吧,不然我报警了,”   梁桁要来?   怀野饶有兴味地思索了下,没再说什么,正要走开。   叮咚——   叮咚叮咚——   楼下的门铃突然响了。   回荡在偌大的屋子,稍显突兀。   怀野又敲她的门:“喂,你男朋友来了哦。”   叮咚——   叮叮咚咚——   乔稚晚简直烦躁至极。   梁桁按了两声门铃没人回应,直接输密码进来了,“——起床了吗?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我都在路上了,今天太堵了——我直接进来了?”   “——夏帷走了吗?”   乔稚晚一把拉开卧室的门。   拽着还在门边晃悠的怀野,囫囵就塞进了她的房间。   怀野反应过来时,脊背已经紧紧地贴在了她卧室的门上。   他微微垂了眸,见她一脸紧张,不禁笑了:“这次我可没衣服给你扒啊。” 第7章 Chapter.06   Chapter.06   “你非要出声吗——”   乔稚晚伸出手,下意识地踮脚,就要去捂他的嘴。   她的衣服只换了一半,睡袍的腰带也只松松垮垮地匆匆系住,如此一着急,衣襟自她肩头滑落。   一片白皙骤现,脖颈纤细漂亮,宛若盈盈一握。   她的手心贴住他柔软的嘴唇,一双潋滟的眼睛瞧住他,低声地警告道:“非要给我添麻烦?”   怀野嗅到她手心那缕清淡的玫瑰香气,他漫不经心地低睥下自己的视线看着她,却是刻意地扬了声:“我也没跟你怎么样吧。”   乔稚晚皱起眉,“嘘——”   怀野得意地笑了,还是那般半大不大的音量,补充道:“犯得着这么紧张?”   “……”   乔稚晚的表情简直要杀人了。   怀野弯起嘴角,眉眼微扬,这才不紧不慢地放缓了语调,轻佻地说,“还是,你想跟我有点什么,做给你男朋友看看?”   Louis见梁桁来,蹬蹬蹬一溜烟儿就跑了下去,梁桁正在玄关换鞋,听到楼上那声门响往上看了眼,见是Louis下来,他登时眉开眼笑:“唷,Louis,睡醒啦?听到爸爸来了是不是?”   Louis蹭他的腿弯儿,梁桁依依不舍地摸它的脑袋,还正儿八经寒暄了起来:“Louis,昨晚睡得怎么样?妈妈有没有给你肉吃?昨天有个王八蛋把你偷走了,他带你干嘛去了?你放心,爸爸找机会一定给你出出气。”   怀野都听笑了。   一副“你们是智障吧,居然对一条狗自称是爸爸妈妈”的表情,目光悠悠地转回面前的女人,动了动嘴巴,正要这么开口嘲笑。   乔稚晚再次警告他:“你闭嘴。”   “——乔稚晚,你醒了吗?我上来了?”梁桁一边说话,脚步声就一路飘了上来,“Louis吃早饭了没有?我那边还有点狗粮,有空给你拿来,我朋友前段时间去了趟藏区,给Louis带了牦牛肉,我都分装好了冻在冰箱里,晚点我也给你拿来?”   乔稚晚整理了下领口,系好自己睡袍的腰带,抬头冷冷看了眼怀野:“我不喜欢自找麻烦,麻烦你不要再出声了。”   说完,就要去拉他身后的门把手。   怀野抢先一步,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她,存心跟她作对似地,抱起手臂,脊背死死抵住了门,下颌微抬,寸步不让。   偏偏要给她找麻烦。   这时,梁桁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前,他清了清嗓子,抬手敲她卧室的门,声音回荡在怀野的后背:“你不会还在睡吧——乔稚晚?”   怀野笑得吊儿郎当。   好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乔稚晚都要抓狂了。   “我刚在楼下看见你关门了,不会还在生我气吧?”梁桁自顾自地说,“唉,昨晚录完Demo准备跟你说今天要来找你的,怕打扰你休息就没说,我怕你今天可能有什么别的事,我就直接来接你了,带你去吃个饭?昨晚真的是我不对……”   任凭梁桁在外面怎么说话,面前的女人如何近乎抓狂。   怀野还是巍然不动。   他的头发半干,大部分都顺到头顶,五官的线条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眼底荡漾着恶作剧般的笑意。   作了口型。   求我。   求我就放你出去。   “……”   乔稚晚真是觉得从昨天到今天都晦气极了。   又是Louis被他偷了,又是在LiveHouse门口他一脸理直气壮地要她对他的衣服道歉,她今早还没来得及问夏帷怎么会让他出现在她的家里,这会儿他这么大喇喇地横在她卧室门前不让她出去。   真是晦气死了。   乔稚晚不是个喜欢自找麻烦的人,不要让梁桁发现好过乱七八糟解释一通,她也不想再同面前这个人说一句话,给他任何一个多余的眼神。   心一横爱怎么样怎么样吧,拗着力道,趁他一个不备挤开他。   拽住门把手,打开门出去。   可谁知她前脚出去,身后的门就重重在身后关上了。   门闷闷地响在脊背,她骨头都疼。   他也没跟出来。   乔稚晚正是一个激灵,还没去想他是否真有那么好心,梁桁便上上下下地打量起她的穿着来,古怪地看了眼她身后的门:“你一个人在家吗?”   乔稚晚方才胃里折腾过一通,面上几分苍白的清倦,神色不大好。她定了定神,还是抚了下肩头的发:“对。”   梁桁关切地看着她:“才起来?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刚胃里不舒服,吐了。”   “怎么不舒服了?”梁桁还是瞧了眼那门,有点多心,“这会儿好点了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乔稚晚强牵起笑容:“我没事的,不过今天我家停水了,给物业打电话说下午才来,有点不方便。”   “那你,”梁桁试探她,“要不要去我家?”   “嗯,只能这样了。”   “……这么痛快就答应我了啊?”梁桁微微一愣,笑了,“我还以为你因为昨天的事生我气呢,路上我开车还在想怎么哄你才行,你说咱俩大半年没见,你平时一忙起来电话也不给我打,这一回来来见我我还偏偏有别的事……”   梁桁正说着,她身后的房间里忽然飘荡起一阵手机铃声。   无休无止。   非常突兀。   乔稚晚头皮一麻,梁桁也收住了自己的话音,愣了愣:   “是你的手机在响?”   梁桁话没说完。   乔稚晚身后的门,传来“咔哒——”一声响。   一道高挑的身影晃了出来。   光着上半身的。   怀野完全无视她和梁桁完全难看到极点的表情,漫不经心地笑道:“姐姐,衣服夹到门了,出去那么着急,自己没发现?”   梁桁:…………   乔稚晚:……………   怀野又是一抬眼,见到梁桁了,装作很意外似地,“啊”了声,对他不紧不慢地笑了一笑,打招呼:“好巧啊梁桁,你也在。”   梁桁狠狠皱起了眉。   什么叫他也在?   怀野又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对乔稚晚示意,换了一副十分正经的模样,笑着同她告别:“再见姐姐,昨晚谢谢你。”   “……”   说完他接起自己的电话,绕过门前的二人。   从楼梯下去了。   他昨晚演出时穿的那件白色衬衫扔在她家的沙发,他一边穿着衣服,肩膀一侧夹着手机,用清朗的嗓音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电话那头的人。   临出门,又抬起头来,朝楼上望去一眼。   少年眯起明亮的眼睛,笑意粲然。   他朝乔稚晚挥了挥手作别,又乖巧又讲礼貌,和那会儿堵住她卧室门时,简直天翻地覆、判若两人。   作口型。   “拜拜。”   楼下的门“咔哒”一响。   关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许久,梁桁才把复杂的目光转向了乔稚晚,动了动唇:“……不是,你跟他,怎么回事——   “他怎么在你家?”   乔稚晚头痛欲裂。   胃又开始跟着难受了。   *   “乔乔,真的很对不起,昨晚是我喝太多了,这个弟弟说要来找我,我以为我睡在我家呢,直接把你家的位置发给他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嘛,梁桁你也别生气了,和乔乔一点关系都没有,下次见到你我请你喝酒赔罪——   “哎呀,你们可千万别因为我吵架啊,不然我可就太内疚了。”   桌面的手机开着免提。   夏帷不住地在电话那头道歉。   夏帷在一家唱片公司工作,主要负责唱片的制作、发行等工作,梁桁担任主唱的RedGhost目前是他们公司的下属音乐厂牌里最炙手可热的一支乐队,平时多有交集,去年夏帷和乔稚晚去台湾的音乐节看Live现场,梁桁就是夏帷的朋友介绍给夏帷,夏帷再介绍给乔稚晚认识的。   梁桁好一阵儿火气都没消。   对面的乔稚晚仍一副优雅淡定的模样,喝着咖啡,偶尔侧眸看窗外,似乎置身事外,与她无关。   梁桁拿起手机,警告夏帷道:“我告诉你啊夏帷,下不为例——你没事儿也给我离他远点,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对他上头什么呢。”   “……我知道啦,知道,”夏帷很是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你们可千万别吵架啊,我现在还忙,先挂了啊。”   临挂断,夏帷突然又想到什么,催促梁桁:“对了梁桁你那Demo赶紧录完带过来啊,这可是正经事儿。”   “知道了,知道。”   挂掉电话,乔稚晚淡淡看了眼梁桁。   她莹润的指尖拿着小勺,在咖啡杯里叮叮咚咚地响,若有所思地问:“Demo不是昨晚录的么?”   “是啊,是昨晚,”梁桁别开视线,看窗外,“这不是还没录完吗,今晚估计还得去,等会儿我打个电话问问。”   临窗位置,外面就是繁华的商业街。   早晨停水了,添了诸多不便,乔稚晚折腾好一番才把自己收拾妥帖,二人在这儿喝咖啡,梁桁似乎在等什么人。   乔稚晚想到昨夜从LiveHouse门前一直跟踪她到停车场的男人,下意识地望窗外望去。   这会儿随便见一个带着相机的人路过,她都要很敏感地将对方观察一二。   “——对了,你昨天还没跟我说,你这次在北京待多久?”梁桁问,“什么时候走?”   乔稚晚饶有意味地瞥他了眼:“不知道。”   “我听说,你后半年是要去欧洲演出吧,到时候你也不能经常回国内,你这走了,Louis是不是还得放在我这——”   正说着,梁桁的电话响了。   他拿起手机,扫了眼,“我去接个电话。”   乔稚晚点点头。   他便一路从咖啡厅出去了。   乔稚晚盯着他背影看了会儿,她的手机也震动了下。   Rachel:   【你这是不打算回来解决问题了是吗,Joanna?】   【你去北京找那个玩乐队的男的了,是不是?】   【回电话!】   【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连续三条,一条比一条暴躁。   乔稚晚托着下巴,手指在屏幕漫不经心地点过,一一滑过这些消息,没回复,也不作任何处理。   梁桁很快回来,拿起搭在座椅靠背的外套,看了眼表:“差不多可以过去了,我算了下,开车过去正好,等会儿就堵了。”   乔稚晚抬眼看他:“去哪。”   “和我父母一起吃个饭啊,他们想见见你,”梁桁笑眯眯地道,“我叔叔也搞过几年乐团,也是个拉大提琴的,他特喜欢你爸爸的音乐,总跟我说特别惋惜来着,我觉得你们应该会很有共同话题——”   “不用了吧,我还有点事,”乔稚晚轻轻地牵起红唇,礼貌温和地笑道,“你也不提前跟我说,这么突然去见你家人,我什么礼物也没准备,不太好吧。”   “不用准备礼物,哎,你不是说今天有空吗?你还有什么事,”梁桁一头雾水,着急了,“不是……我是觉得我们在一起大半年了,我家人也都知道你,应该可以见见面——”   乔稚晚拎着包,从座位站起,却是丝毫不打算给他转圜的余地了,只淡淡地笑了下:“那你下次应该提前跟我说的,我不喜欢做没准备的事情。”   “……”   “拖车公司给我打电话了,走了。”   *   今日烈日当头,拉开车门暑气未散,丝丝儿热腾腾的风与车内酝酿一夜的皮革味道迎面扑来。   有点窒息。   乔稚晚不在北京的日子,她的这车就扔在地下停车场久无人驾用,昨天临时开出来还没洗过,积了一层灰尘。   吃过午饭,去昨晚停车的地方取了车。这边人来人往,雨刷器塞了厚厚一沓家居清洁、洗车保养,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卡片。   乔稚晚靠着车抽了会儿烟,就近挑了个洗车行前往。   路上,梁桁不断打给她。   乔稚晚本没想搭理,他却是又打了三五通,还让夏帷打过来。夏帷以为乔稚晚和他是因为早上的事情吵了架才不接电话,匆匆过来问询情况,又是三番五次地道歉。   终于接起,梁桁一改先前的温柔,火气挺大:“乔稚晚,我说你这人怎么总是这么闷呢?你知不知道你有时候特别没意思?   “知道你有钱,知道你地位高,你千金大小姐,跟我这种人在一起屈尊你了是吧,吃顿饭都不给赏脸?”   乔稚晚却是很有耐心,淡淡笑了:“那你可以跟我分手啊。”   “——我们之间没什么问题为什么要分手?还是你有什么问题?”梁桁倏然压下脾气,温声许多,“但是你总得给我面子是不是,我都跟我家人说好了,你现在不来我怎么办……”   “那你再去跟他们解释不就好了,”乔稚晚说,“说是你没告诉你的女朋友要跟你的家人吃饭,你没有提前征询她的意见。”   梁桁又气又笑:“你他妈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你跟我好不会就是为了气你妈吧,这么久了一点感情没有?”   马路对面一个逼仄狭小的洗车行。   招牌破旧,四个大字。   满意洗车。   乔稚晚这么不留神一路开到了老城区,她确认了下位置。   就是这里。   “哪儿呢?跟谁一块儿呢,怀野啊?”   梁桁听见了,口吻不悦。   “——洗车,不然你来给我洗?”乔稚晚很是心烦,“晚点说,先挂了。”   “哎你……”   梁桁半句没说完,电话里只剩忙音了。   不是多大的铺子,看起来有些年头,只一道闸门容车进出。   乔稚晚平稳地开过路口,一辆通体锃亮,享受过一番沐浴滋润的黑色捷达就扭着屁股给她腾开了位置。   她犹豫了下,还是平稳地把车紧接着他开了进去。   停稳了,她解开安全带,正要拿包下车。   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从侧门拎了根水管,吊儿郎当地晃了出来。   黑色背心黑色长裤,人瘦是瘦的,却不干瘪,头发长至颈间,一脖子张扬的纹身。   “……”   她皱起眉头。   怎么又是他?   白色保时捷的鼻孔直朝着怀野,他觉得这车有点眼熟,低了低身,看清驾驶座上的人,很是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手抄口袋,脚步一转,朝她走过来。   车玻璃上落了只骨节分明的手。   他敲了两下她的窗。   车窗降下,怀野好整以暇地趴在她车门边儿,笑眯眯的:“姐姐,我们才分开几个小时,这就等不及来见我了?”   “……”   乔稚晚心底狠狠地翻了个白眼,但教养还是让她的脸上挂着平淡的微笑。   她白他一眼,不再看他,从副驾车座那沓自己还没来得及扔的各种小广告的卡片里,抽出一张递给他。   语气冷冷的:“干不干,不干我走。”   怀野接过去,打量一二,更感好笑,“你认真的?”   乔稚晚没耐心了:“你到底干不干?”   “干啊,为什么不干,”怀野装模作样地考虑了下,“就是,你这个比较特殊,我得考虑一下。”   乔稚晚:?   怀野笑着看她一眼,就大声地朗读了起来:“什么清纯男大学生到家服务,电话牛郎一夜……”   乔稚晚一头雾水,要从他手里夺过来,“什么,什么什么,你在说什么?”   怀野手臂一扬,灵巧地躲开她。   继续不疾不徐地念上面的字。   乔稚晚看清了卡片背面的肌肉裸/男,简直要尖叫了。   怀野笑容更恶劣了。   他“咻——”的一声,把那卡片扔回她车内,拎着水管走到一边,“我对你没兴趣,要我干这个,你得加钱。” 第8章 Chapter.07   Chapter.07   洗个车居然都能碰见他,乔稚晚一股闷火憋在胸口,开始后悔自己没绕远路去找4s店。   她沉了沉气,到底不想跟他计较,平稳看了下自己的情绪,也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别多想,我就是来洗个车而已,我对没发育好的小孩儿也没兴趣,你花钱倒贴给我我还不要呢。”   乔稚晚说完,果断地挂了倒挡。   再次发动车子。   真是倒了霉了连续两天哪哪儿都能遇见他,洗个车都不放过她。   真晦气。   她才踩了一脚油门,车没倒出半米,头顶骤然“嗖嗖嗖——”落下几声,来自四面八方的清洁泡沫,劈头盖脸就喷到了她的车上。   前车窗还没来得及关上,差点儿溅到她的衣服。   她终于忍不住,失控地尖叫了声:   “你干什么——”   怀野拖着那根长长的水管,一手抄在口袋,又大摇大摆地晃了回来。   他低了低身,一双眼睛明亮黢黑,好笑地看着车内脸色差到极点的她,腔调都拿捏的像个十万分的混球:   “下来,不然连你一块儿洗了。”   “——我不洗了,”乔稚晚左左右右地检查自己的衣服有没有弄脏,“你差点弄到我衣服上了,知道吗?”   “不洗了?”怀野挑眉,“你以为你说了算?”   他示意玻璃上横流的清洁泡沫,“你把钱掏了,不洗也可以。”   “什么意思?”乔稚晚这下彻底气笑了,“你这是强买强卖吧。”   “是啊,怎么样,”怀野眨了眨眼,也笑了,“报警抓我啊——正好,我让警察叔叔做个证,给你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发育好?”   “……”   车顶的清洁泡沫扑簌簌地往下掉,越来越多,眼见着就要漫入她的车窗。   座椅的皮革经不住这东西的折腾,乔稚晚赶紧升起车窗。   怀野又隔着窗户敲了两下,说:“出来。”   乔稚晚无奈,只得迅速打开车门,小心谨慎地避开脚下横流的污水沾到自己的鞋,顶着包,从车内钻了出去。   “这不是很乖吗?”   怀野笑着觑他一眼,晃到另一头去了。   乔稚晚:“……”   这时,一个稍矮一些,也更瘦一些的少年从侧门出来了:“——小野哥,来客人了?对了,我还没问你,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住……”   小丁话音还没落定,一打眼看到了乔稚晚。   他愣了一愣。   乔稚晚还没从怀野那儿把火气顺平,见是昨天和怀野偷走Louis的另一个少年,眉心更是轻轻一蹙。   怀野绕到车头那边,下巴微扬,点了点乔稚晚,“不是说了吗,就她家。”   “……”小丁一句没憋住,“卧槽,真的?”   “不信你问她?”   怀野说完,就蹲了下去。   把问题全部抛给了乔稚晚。   “……”   乔稚晚的牙根都痒痒。   小丁早晨发消息问怀野昨晚去哪儿住的,他只回复说“梁桁的女朋友家”。小丁还以为是他打嘴炮。   怀野一向这样,经常要么是为了一顿饭,要么是为了一个睡觉的地方,与各种各样的姐姐保持着各种各样的关系。   小丁于是堆起笑脸来,用那种“原来你们真有点儿什么”的暧昧眼神盯了会儿乔稚晚。   乔稚晚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他又热情地搬来个折叠小马扎,忙不迭说:“姐姐,你坐,你坐!认准我家店的牌子,以后常来洗啊,我跟小野哥给你洗出4s店的效果!我家还做汽车保养和车内清洁,小毛病也能修一修,你如果有需要的话——”   车那头的人等的不耐烦了,打断了他:   “——丁满,别贫了,我烟呢?”   “来了来了,我这不刚买来?”小丁连声地答应,笑嘻嘻地安顿好乔稚晚,“姐姐,你坐,你坐啊。”   就去怀野那儿了。   不远处的空地支了个小小的遮阳棚,应是在这酷暑天给客人用的。乔稚晚也不能一直站在这儿,到处都是脏水,都快要漫上她的鞋子了,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在那个叫丁满的少年的指示下,去那边坐定。   丁满给她倒了杯凉茶,用软绵绵的劣质纸杯子盛着,茶叶打着旋儿飘,冒热气,闻起来十分清甜。   乔稚晚虽心有不快,但这么热的天着实有点口渴。   本想象征性地拿起挨一挨唇放下,稍微小啜一口,却挺好喝,清香在舌尖散开,很解燥热。   怀野大概有一米八八左右,人高高冒出了车顶一长截儿。   头发拂至脖颈的纹身,人懒懒散散的,冷冽的侧容倒显得他正经许多。   他的年纪应该不大,最多二十上下,抽起烟来却十分的熟稔。   修长的手指虚拢住火苗,很快点起一根,一点猩红色斜斜落在他唇,他正与丁满谈笑之间,似乎注意到了她打量的视线,于腾腾烟气中笑着瞥了她一眼,没半天,人便消失在烈阳下不断沸腾的泡沫之后。   看不到了。   过了会儿丁满又过来,拿了湿巾、卫生纸什么的,让她擦一擦那会儿落在她衣服上的清洁剂,还说如果她需要,等会儿他和怀野替她把脏了的衣服送去干洗店清洗。   乔稚晚如此还是礼貌地拒绝了,说不用了。   这条街背靠一片旧式居民区,乔稚晚刚开车过来,大概知道这里是五环之外。   乔稚晚对北京老城区的记忆,还停留在快二十年前出国以前,现在看来,感觉与印象中也大体无异。   四处都是破破旧旧的老式招牌,时而逼仄时而宽广、地砖错乱的人行道,错错落落的旧楼房,布满灰尘的行道树,铺了一半的柏油路,九曲八弯的胡同巷子口,生活气息浓郁。   她四五岁之前跟着祖父母在北京生活时,这种地方也极少踏足。   所以印象十分深刻。   这几年有回国演出的工作安排,也是一个又一个城市到处奔波,机场,演奏厅,酒店,三点一线的生活,很难有停下来的时刻去一个城市的边角走走逛逛,日复一日提线木偶的无聊生活,如此终于舒缓,坐在这里,竟无所适从。   梁桁再次打给她,她没接,他便发了一长串微信长语音过来。   她都没耐心转文字,点都没点开。   她根本不在意她和他的感情好不好。   她在意的是,能逼疯Rachel最好。   ——如果那个拍她的人是Rachel派来的话。   *   这半大不大的洗车铺子,一下午竟然车来车往,供不应求,统共就怀野和小丁两个人,连轴地转。   小丁的奶奶身体不好,他爸老丁又因为被人骗了钱气病了,闻不得汽油味道,许久不来店里,小丁认识怀野之前,平时这儿就他和几个学徒忙活。   不知不觉,一转眼,就到了下午五六点的光景。   怀野的电话响了,让小丁给他拿过来,开了免提,便传来昨夜在愚人瓦舍LiveHouse那个血腥萝莉娇嗔的声音:“怀野弟弟,晚上有空吗?”   小丁差点儿一身鸡皮疙瘩。   怀野半蹲在地,提起水管,清洗着乔稚晚那辆保时捷的最后一个轮胎,嘴上咬了只烟,烟气熏得他半眯起眼睛:“那要看你给多少了。”   “——这么直接啊,”刺刺咯咯直笑,“我还没说干什么呢。”   “干什么都可以,”怀野也笑了,“给的多什么都干。”   “不跟你开玩笑了,晚上来趟Omini吧,今晚的吉他还你吧,”刺刺安排道,“罗洋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医院,昨晚多亏了你,演出效果特别好,最后一场直接爆了,那会儿人比RedGhost都多你知道吗?——Omini的老板昨晚也在,说让我们DirtyBerry今晚去演一场看看。”   “怎么,想把我培养成你们乐队的常驻么。”怀野开着玩笑。   “你要想当然可以,大不了我们再增一个吉他,”刺刺说,“到时候你跟罗洋一起,我们乐队的人也都对你特别满意——”   “不行,两把不行,”怀野散漫地打断了她。   “怎么了呢。”   “要做我就做那个唯一。”   “喂,你这样我很难搞诶,”刺刺就笑了,“就说你晚上来不来吧?”   怀野吐烟气,“好啊,几点。”   “六点半——嗯,有点赶呢,你可别迟到啊,Omini的老板很难搞的。”   “到了联系。”   “等你。”   那家叫Omini的LivePub几乎在这偌大的北京的另一头,路途遥远,怀野打开手机查了下位置。有点来不及了。   他捻灭烟,等小丁清理好了轮胎,说:“给她开出去。”   “好。”   怀野给夏帷发了微信。   【姐姐,今晚有空吗。】   【我在Omini有演出,要来看看吗?[可怜][可怜]】   【可以带上昨晚那个姐姐吗,我想谢谢她。[可怜]】   乔稚晚坐在遮阳棚下大半个小时,这会儿暮色隐隐,都能闻到隔壁居民区飘出来的饭香了。   终于见她的车动了,她也从座位站了起来。   那个叫丁满的男孩子稳稳给她开过来,下了车,说这次给她免费洗,下次再给钱。   乔稚晚虽记恨他和怀野昨天偷狗的事,但她没有亏欠别人占便宜的道理,也不想再同怀野有任何瓜葛,还是用手机扫码付了款,回到自己车上。   怀野背了个黑色的吉他包走了过来。   他整个人高挑笔直,臂弯搭着件黑色外套,黑色背心、黑色长裤,在这五六点渐渐低沉的斜阳中,肩膀与手臂的轮廓一览无余,清清爽爽。   他径直绕到她后座,打开车门。   把吉他包扔上去了。   乔稚晚警觉地问:“你干什么?”   怀野抬眸看她了眼,一本正经地笑了起来:“为了报答你昨晚借我地方住,今晚我请你看我的演出。”   乔稚晚一时无语,无奈地笑:“你也太自恋了吧?我不去,你把包拿下去。”   “不拿。”   “拿下去——”   “我不。”   这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下。   乔稚晚接起电话,还用警告的眼神看着怀野:“立刻给我拿下去。”   怀野懒散地一笑,理都没理她的话,慢悠悠地打开了她的车门,直接坐到了副驾驶。   乔稚晚急忙去按门锁,没来得及。   “……”   夏帷在电话中一番激动:“乔乔,今晚我请你看Live吧?昨晚给你添了那么大麻烦,我心里可太过意不去了,我今晚不加班,你不许拒绝啊——地址发你微信了。”   “你……”   丝毫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夏帷就挂了电话。   怀野靠在座椅,侧眸过来,“害怕我啊?”   他侧身过来系安全带,故意靠近她一瞬。   清爽的薄荷味儿扑面而来。   乔稚晚往后躲闪。   他却是微微垂眸,瞧着她笑:“我又不会吃了你。”   乔稚晚耐着性子,摘下手机,笑着咬牙问:“夏帷是去看你的吧。”   “好像吧,”怀野随意地说着,已经乖乖系好了安全带,侧眸看着她,“开快点儿啊姐姐,我赶时间。” 第9章 Chapter.08   Chapter.08   “你赶时间跟我有什么关系?”乔稚晚简直匪夷所思,面上虽在笑,却是十分义正严词地拒绝了他,“这是我的车,拿着你的东西,马上下去。”   怀野双手交叉在后颈,舒缓了下酸痛的肩膀,抬起下颌,悠悠然地侧眸看了过来,脖子上的纹身很刺眼:“我给你洗的车,搭一下怎么了?姐姐,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乔稚晚深深地呼吸一下,漂亮的脸蛋上薄怒隐隐,心口都跟着冒火,一向得体的微笑维持不住了:“你自己不能打车去?”   “太远了,车费很贵,”怀野慵懒地觑着她,无辜眨眼,“我很穷的。”   “你不是在洗车吗?”   “又不是我家的店,”怀野还煞有介事地扬起下巴,给她指了指那洗车行破破旧旧的招牌,“‘满意洗车’,看到了吗?丁满的满,丁意是他哥,我叫怀野——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   乔稚晚的手机连着车载屏幕,陡然一个绿色的电话图标亮起。   夏帷的电话又打进来。   “你来电话了。”   莹蓝色的屏幕落下他修长干净的指尖。   怀野二话不说,抢先一步替她滑开。   乔稚晚拧眉,动了动唇,“你干——”   怀野得意地笑了,回了她个“我干”的嘴型。   夏帷的声音便传出来了:“乔,我刚才说的太快啦,领导一直催我——哎呀,你收到我发的位置了吗?   “忘了跟你说,上次帮你问我朋友要的那瓶酒一直在我那儿放着,昨晚都忘了带给你,今晚我带过去!”   怀野听了,挺意外地挑起眉梢,“你喜欢喝酒?早上吐了不会是因为喝酒喝的吧?”   乔稚晚脸上写着“跟你有什么关系”几个大字,微笑道:“这么关心我,犯不着吧,你快点给我下去……”   “——哎,怀野,你也在呀?”夏帷听到怀野的声音,笑意掩不住,“你们怎么在一块儿呢?”   “她来我这儿洗车,”怀野没搭理乔稚晚,兀自拿了根烟出来,咬在唇上,“这会儿准备一起过去。”   “那行,你们一起来吧,”夏帷安排着,又对乔稚晚一五一十地解释起来,“乔乔,不仅是我因为昨晚的事儿想跟你赔个罪,怀野弟弟也想跟你道歉所以才让我把你一起叫上,你快来吧,我都快到了。”   说完又挂了。   夏帷昨夜来她家喝酒就念叨着最近泡的小乐手,乔稚晚怎么都没想到会是面前这位,真不知道给夏帷下了什么蛊,偏偏对他上头成这样。   不过说实话,乔稚晚这人平时真没点儿别的什么爱好,就是嗜酒,家里特意辟了一面墙打造了个暗橱存酒,各样琳琅。   她赏酒的品味极其刁钻,昨夜去梁桁演出的LiveHouse,上的酒她不怎么瞧得上,所以一口未碰。她平日不工作的时候,几乎游遍大大小小的品酒会,去哪儿的第一站也是要找有没有好酒来喝,甚至每次登台之前为了让自己快速进入音乐情绪,也常常要依靠酒精的力量。   怀野拿出打火机点上唇上的烟,在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一缕很淡很淡的香气拂过他的鼻尖儿。   他的唇便空了。   “……”   等那双眸子对上他的了,怀野才惊觉她的五官竟有几分微微的混血感,眼窝略深,不是完全的上扬眼。   眼角一湾潋滟,清清冷冷的,却挺勾人。   他愣了一瞬,她就把从他唇上摘下的烟捻灭在烟灰缸里了。   那一块儿小小的凹槽很干净,几乎都无使用过的痕迹,看似平日无人在她车上抽烟,或是梁桁同她的感情寡淡,连她的车也不怎么坐。   怀野猜测着。   “怎么了?”他便笑了。   她直视他的眼睛,说:“你要跟我道歉,我怎么不信?”   怀野弯起了唇。   还未等他开口扯谎,她的眼角勾过,不再看他了,嗓音冷下去:“从现在开始,不要在我的车上抽烟或是说话——不然我就给你半路扔下去。”   怀野舌尖儿微顿,“两个都不行?”   “——不行。”   “你要憋死我啊?”怀野彻底气笑。   乔稚晚调出导航,“那我直接抛尸。”   怀野又笑了。   车子发动后她平视前方,再没同他搭腔。   她漂亮的侧颜迎上渐渐沉落的暮色,晚风与头发在耳际缭绕,一双眼眸便更清透动人。   没开一段,他又用手指点导航屏幕。   她警觉地瞪他:“干什么?”   怀野看了她一眼,故意不说话。   他输入另一个同名的地点,于是重新开始规划路线。   乔稚晚疑惑:“……这怎么了?”   他还是不说话。   “我在问你。”   “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吗?”   怀野拿出手机,翘起一条腿,打开游戏随意滑动:“地方错了,是五道口那家。”   “……”   乔稚晚自觉有点丢脸,静了静,又冷声开口说:“你能把你的腿放下来吗?”   “为什么?”   “我的座套很贵,你那么穷,应该赔不起。”   怀野很不屑地嘁了一声,别开头:“你好麻烦。”   *   四十多分钟的车程,找到了Omini那闪烁着五个光圈儿的字母招牌,乔稚晚停下车,便开门下去,跟不认识他似的。   怀野在车上都坐疲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才听到门响,她已经绕开他,走了。   夏帷等在门口,一眼看到了乔稚晚过来,笑吟吟地招手。   旁边的梁桁也在等她。   二人中午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饭局都有不愉快,梁桁自觉自己失态,夏帷生怕他俩因为昨夜的事情吵架,晚上便分别把他们又凑到了一起。   梁桁酝酿了下,才准备向她道歉自己考虑不周,便见一道高挑的身影跟在她不远。   是怀野。   梁桁的脸色沉下。   怀野背着吉他下了车,也看到梁桁了,便遥遥地朝乔稚晚的背影喊了一声:   “——喂,姐姐。”   乔稚晚下意识顺着身后那声回了下头,还没完全转过去。   身前便掠过一阵轻柔的小风。   他的笑意跟着落下来:“下车那么快,躲我啊。”   乔稚晚蹙了下眉头,好笑极了:“谁躲你?”   怀野一脸不信:“真没有?”   不等她再开口,他便故作出半是认真、半是吊儿郎当模样来,扬高了些许声调,继续对她说:“不过还是谢谢来看我演出,还载我过来。”   乔稚晚眨了眨眼,没反应过来。   “……”   梁桁的脸色更差了。   怀野说完对她笑了笑,双手一抄口袋,便走了。   夏帷见到他了,有点儿嗔怪地同他打了招呼:“怀野,你都多久不演出了?——过来,姐姐摸摸头。”   怀野便配合地微微躬了身:“昨晚在愚人瓦舍演,是姐姐没来。”   “昨晚我有事儿嘛,”夏帷揉着他一头干净清爽头发,“你也不提前跟我说,发微信也不回。”   “最近有点忙。”   夏帷说:“今晚我回自己家,没地方住再给我打电话啊。”   “好,”怀野乖巧点头,“我要去准备了哦姐姐。”   “加油!等会儿安可的时候提前给你点酒——”   他微笑:“没问题。”   怀野进去了,还侧眸过来,对后面的乔稚晚挥了挥手。   昨夜那个血腥萝莉又换了身挺扎眼的红色皮裙,头发喷了五颜六色的染发剂,一行背着吉他贝斯各种乐器的人,很快消失在Pub摇晃迷离的灯光之后。   梁桁这下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嘴角抽搐好半天,才从嗓子眼儿里憋出一句:“不是吧你?乔稚晚,你是不是存心用他气我呢——嗯?”   乔稚晚悠悠地一回眸,隐隐地捕捉到,不远处一道闪光灯掠过。   她顿了顿神。   “问你话呢?”梁桁不耐烦了。   乔稚晚故意没让对方察觉自己已经发现了他,轻轻地弯起了红唇,对梁桁报以笑容,主动地挽住了他的臂弯:“没有啊,我这不是来给你道歉了?”   梁桁看了眼她皙白的手腕,“你又糊弄我是吧,下午明明电话不接,发你微信也不回,要不是夏帷今晚叫我来,我还以为你要跟我分手。”   “没有啊,我早消气了,”乔稚晚瞥他,“难道不是你更想跟我分手?”   “——我有那个想法的话今晚还会来?”梁桁往刚才怀野离开的方向瞧了眼,“你俩怎么回事?故意的是吧?”   “下午洗车碰见的,”乔稚晚想到暗处有人盯着自己就浑身不适,有点没耐心了,说,“不信的话你问夏帷?”   夏帷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火/药味儿半天散不掉,恐怕两人再吵起来,忙点头:“对对,我可以作证!”   梁桁仍醋劲儿很大:“那他刚才的话什么意思,你来看他演出?”   “是我叫乔乔来的啦,”夏帷说,“你俩有话能不能进去说,都在门口杵着我今晚这个局不是白攒了?走走走,先进去,都消消气——”   说着就把他们推入人潮。   *   梁桁的乐队也常来这家LivePub演出,一进来便四处呼朋唤友,夏帷拿来的酒是好酒,乔稚晚喝了两杯,不觉便有了醉意,却还是强撑着清醒,偶尔用余光掠过周遭,观察再有没有人来拍她。   梁桁招呼他那群朋友过来跟观赏什么奇珍异兽似地频频同她打招呼、问候,他们玩摇滚乐的离经叛道惯了,好像这辈子都没见过拉大提琴的来这种地方似的。   梁桁总说她闷,其实乔稚晚上大学那阵玩儿的很开,每逢这种场合,眼睛和摄像头越多,她越能翻了天的玩儿。   只要有一丝一毫能刺激到Rachel的可能,她就越放得开。   不过近年工作压力太大,棱角一点点地磨了干净,愈发曲意逢迎,脾性寡淡如水,什么时候都要把自己端的四平八稳,不得有丝毫的差池。   今夜彻底醉了,她才恍然发觉,原来她就是个容易喝醉,并且享受这种抽离现实的迷失感的普通人罢了。   没有舞台,没有灯光。   她什么也不是。   今夜梁桁都快招架不住她,前方那演出开了场,乔稚晚和夏帷二人便一路蹦到舞台下方去了。   Rachel说她疯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   如同自毁灭亡,音浪和人潮一阵阵地汹涌到她们身上,居然盼望灯光混着干冰落下时,能把自己焚烧殆尽。   乔稚晚知道,无论是台上的人。   台下的梁桁。   还是那个在暗处她看不到的人。   或是远在千里的Rachel。   都在盯着她。   于是直到夏帷提醒她演出散场,她都毫无知觉。   耽溺于酒意,已经浑然失去意识。   只依稀察觉到,遥遥有一道比夏帷高出太多的身影,朝她走来,她还没看清他的脸,胃里就是早上那一阵熟悉的天翻地覆。   下意识地扶住他的胸膛,差点儿吐到他的身上。   他很大声地骂了句“我操”。   乔稚晚以为是梁桁或是谁,吐完了,清醒了些。   一抬眼,才发现是怀野。   他仍背着那把吉他,生怕她吐到他的身上,嘴里说着一些“你怎么又吐了”、“吐脏我的衣服我跟你没完”诸如此类带着轻嘲的话。   乔稚晚正是眩晕之间,再一眨眼,迎面坠入夜风。   不知是她带着他,还是他牵着她,就离开了身后这光影交迭的吵闹世界。   凉风渐起,乔稚晚虚脱至极,靠了会儿墙壁,都没空思考梁桁和夏帷去哪儿了,脚步虚浮着,对他颐指气使地道:“会开车吗?我送你来的,该你送我了吧?”   怀野根本没想管她,听到这句,他拿下唇上的烟,掸了掸,似笑非笑的:“会开啊,但我没驾照,你让我开不怕出事?”   “可以啊,你去开。”   她扬高了声音说,醉的不轻。   “——你没疯吧?”怀野总觉得她今晚有点不太正常,“打车不行吗?”   怀野话音一落,忽然察觉她靠近。   他一低头,便对上了那双酒后一层朦胧之后,仍十分清透淡然的眸子。   “嘘。”   她的指尖儿落在他唇上。   “……”   “去开车,”她学着夏帷那会儿揉他脑袋的样子,随意地抓了下他的头发,“后面有人在拍我,你今晚必须装出跟我有点什么来。”   怀野被她这么胡乱地揉了一通头发,扬高眉梢,一脸“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   “有人拍你?你当你大明星?”   乔稚晚眯起眼。   笑而不语。   怀野又凝视她小半秒,顿了顿,很认真地问:“你不会想泡我吧?” 第10章 Chapter.09   Chapter.09   乔稚晚的脊背抵着墙,酒意汹汹,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意识。   视线越过面前的少年,还是能凭着一丝清醒,辨识出远处那个昨天晚上从LiveHouse出来,她在停车场掠过一眼的男人。   她认得他的胡子。   不会有错。   今夜她来这家Pub,这个人也在。   她在门口就发现了。   男人不高、微胖,戴着个渔夫帽,穿着简单的半袖T恤和卡其色的休闲短裤。和昨夜拍她时的穿着一模一样。   这种LiveHouse演出时常有歌迷粉丝,或者一些音乐公司的猎头扛着相机、摄影机拍摄,屡见不鲜,那男人恐怕她发现他的存在,便与身边的几个陌生的摄影爱好者交流一二,旁顾左右。   但在应对他们这种人早就游刃有余的乔稚晚看来,这是极其不专业的。   乔稚晚十三岁那年月经初潮,毫无意识弄了一校服裙的血,当天从校门匆匆出来上了自家的车,还是不可避免被拍到了,第二天就登上了报纸,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被单拎出来大肆讨论,好像她是个完全不会出现生理状况的人,甚至学校里还有人恶意地裁下报纸复印出无数份,恶作剧地贴满了学校走廊和曼哈顿的半条大街。   自从十岁那年父亲去世,这样的生活就是家常便饭了。世人过多地将目光投于她这个“不幸身亡的音乐奇才”的后代身上,她的一举一动都值得被津津乐道,过分投入过多的注意力。   甚至Rachel在她有了恋爱意识的那些年,也开始效仿类似的方法,为了防止她有一丝一毫给父母的光环抹黑的叛逆行为。   对此乔稚晚多数情况是回避的态度,但渐渐地,她就开始采用自己的方式和他们对抗。   乔稚晚抬起双因了酒后醉意而泛起一层朦胧的眸子,她的脸颊也浮上微微的酡红,看了他一会儿,平静地说:“你不是很缺钱吗,我可以给你钱。”   怀野愣了一下,眉开眼笑,“你能给我多少?”   她微微抬起下颌:“看你要多少了。”   他简直匪夷所思,都不知道她这是来的哪一出了,偏开头笑了下,“喂,你有钱了不起啊。”   怀野倏尔又换了副认真的神情,略带严肃地问:“我说,你是不是把脑子喝坏了。”   “……”   “早晨不是还叫我小偷吗?”怀野说,“你现在突然让我跟你有点什么,你不如直接说想包养我得了。”   他说着,低了低身,长眸微眯,看住她:“怎么样,不如考虑一下包养我?反正你有钱。”   乔稚晚也偏开头。   只是笑。   怀野见她不语,哼笑一声,顿感无趣:“我看你也没什么诚意,那你找梁桁去吧,他不是你男朋友吗?别以为喝点酒就能跟我撒娇了,我不吃这一套。”   他说完,背着吉他转身走了。   还朝她挥了挥手。   “拜拜,不跟你玩了。”   说起来,怀野还真对她没什么兴趣。   他偶尔心血来潮了对她卖卖乖,不过也就是想看看梁桁难看的表情,或者利用她送他来这儿演出,别无其他。   她这个人除了漂亮点,有钱点,身上真的没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何况她这会儿说的话不着边际,什么有人拍她?她真以为自己是大明星?多半脑子有问题。   那会儿才下台,夏帷匆匆把她塞给他就回公司加班去了,她差点儿吐了他一身不说,居然跟他撒起酒疯了。   乔稚晚在原地默了片刻,酒醒万分,恍然意识到自己身边居然还是空无一物,而她竟然对那个死皮赖脸的小偷提出那样的要求。   她抚了下自己的额头和脸颊。夜风十分恼人,她喝成这样,都记不起来梁桁和夏帷去哪里了。   确实喝太多了。   不出一会儿,那道高挑的身影便走远。   乔稚晚定了定神,准备去道路对面的停车坪,叫个代驾来为她开车。   遇到红灯,在斑马线一头等待。   这条街都是酒吧、LiveHouse,四处人来人往,酒气弥漫,好不热闹,五颜六色灯牌簇拥在夜空之下,熙熙攘攘,晃晕人的眼。   Rachel和梁桁分别给她打了电话,她都挂掉了。   只允许风在她四周左右流窜叨扰。   红灯跳绿,忽然察觉身后有人靠近了她。   肩膀蓦地揽过一个力道,很清淡的薄荷味儿混着淡淡的烟草气息,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跟着落下来:“我想了想,我真的很缺钱。”   “……”   “别回头,我也被人跟了。”他低声。   “……”   这回轮到乔稚晚跟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   他真的很高,也不知道小小年纪吃了什么才能蹿这么高,她一米七过点儿的个头,在他臂弯中都显得娇小。   乔稚晚抬起头来,学着他那会儿同他说话的口气:“我看你才是喝多了吧。”   她丝毫没想回头看,淡嘲着笑道:“刚才直说你想要钱不就行了?装什么清纯,弟弟?”   “……”   怀野想说是真的。   刚才和她分开后,他没走出几步就察觉到了。他对这种事比较敏感,他装作看导航的样子才调转方向。   仍有脚步不疾不徐地跟着他。   这下乔稚晚也不跟他装了:“现在回头来找我,那就看我心情决定给你多少吧。”   怀野警觉地用余光扫过身后,手一扣她的肩膀,挺有脾气似地,带着她直往马路对面走,咬牙道:“你这是坐地起价?”   乔稚晚懒懒地道:“我去洗车你不是还强买强卖了?”   “……”怀野又要气笑,“你不会在玩我吧。”   “那你现在就走吧,”她说,“我是一分钱都不会给你的。”   怀野低了低眸,瞧到她这般有点狡黠的表情,他扬了扬嘴角:“你想的美,我现在跟你拴在一根绳子上了。”   她的肩膀硌着他的掌心,他想到早上在她家,她扶着马桶疯狂干呕,瘦到后背两侧的肩胛骨嶙峋突出。   像是枯蝶,很脆弱。   “你这么瘦不吃点东西吗,喜欢喝酒也不能一天只喝酒吧,”怀野说,“不如请我吃顿饭怎么样。”   “现在?”   “不行吗?”   其实乔稚晚也有点饿了。   乔稚晚没直接回答,只不咸不淡地问:“你穷到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怀野眨眨眼,神情半是认真,“我穷到都想找个人包养我了,这还不算穷?不然我回来找你做什么。”   过了马路,乔稚晚在路边停下脚步。   怀野跟着她停住。   “过来。”她说。   怀野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正拿出一支烟放在唇上点燃,犹豫了下,还是走近了,“干嘛。”   乔稚晚眯起双醉眼,看着他微笑。   抬起手。   “……”怀野马上侧头躲开她,“喂你别碰我烟,我都没钱买烟了,你养我……啊。”   他还未说完,她细白的胳膊攀上他的后颈。   被她这么带着,身体向下沉。   她摘掉了他的烟夹在自己指间,微微踮起脚,靠近他,与他交耳之时,视线掠过他身后。   她的呼吸中都带着一丝温热的酒气,缠绕着发丝儿之间的清淡香气,一直缭绕到他的耳边去:“混吃混喝,混别人家的地方睡觉,有没有人说过你脸皮很厚?”   怀野嘴角微动:“……”   乔稚晚瞥到了不远处捧着相机,又装作对着街边橱窗拍摄的渔夫帽男人,她便也装出与他更亲密的样子来,笑意淡淡地,说:“我喝醉了,送我回家吧。”   “……”   怀野垂眸看她。   “请你吃饭可以,但我是不会借你地方睡觉的,你自己想办法。”乔稚晚补充着,把他的烟还给他。   从他唇上摘下时,烟蒂缠绕一圈儿微润的潮湿。   残留在她的指尖儿。   怀野愣然接过来,好半天才从她的动作与话中反应回神,哑然笑了,嘁了声:“不睡就不睡。”   怀野又懒洋洋地把自己的胳膊横在她的肩上,径直带着她,往她停车的另一个方向走:“我没驾照,不想被警察抓,你先请我吃饭,吃饱了我送你回去。”   乔稚晚很意外他居然这么好说话:“然后呢,你回家?”   “我家不在这儿,”怀野说,“随便找个姐姐,问问愿不愿意今晚收留我一下。”   “你不住那个丁什么的……家?”乔稚晚一时想不到对方的名字了。   怀野看她一眼:“喂,我跟你很熟吗,这就开始关心我了?”   他似乎避而不谈,乔稚晚便也不多问了。   是了,他们也不是很熟。   七曲八折的小巷在眼前铺开,乔稚晚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一直跟到这里来,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人在跟着怀野。   怀野带着她一直往前走,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把他当做了一个“好人”?   明明才一天而已,他昨天还偷了她的狗。   陌生的世界在眼前铺陈开。   热气腾腾的摊位,飘散着各样香气,冲开夜风的凉薄。   一抬头才忽然发觉今夜的夜空竟没有任何一颗星星,不知不觉阴云涌动,便酝酿出了雨意,却丝毫不减这里浓郁的烟火气息。   乔稚晚甚少来这样的地方。   “走错了,我们去那边。”   正过个巷口,怀野这时突然顿了顿脚步,又带着她转了身,停下:“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马上过来。”   乔稚晚:?   他说完,掐了手里的烟。   那一点猩红色,与他的背影一齐没入夜色。   他没离开多久,蓦然他们刚才经过的巷子深处就炸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伴随着少年暴烈的拳脚——   “刚才是不是你一直跟着我——”   “谁让你来的!”   “——你当我发现不了你是不是!!”   “想死啊!敢跟着我!!”   少年暴戾的质问和男人凄厉的惨叫一齐回荡。   乔稚晚意识到不妙,匆匆过去。   眼见那个戴渔夫帽的男人整个人被掀翻在地,相机摔到一旁,肥胖的脑袋被怀野重重踩在脚底。   往下狠狠地碾。   迎上不明亮的光,少年脖颈的纹身都显得狰狞异常,还在男人的脸上跺了跺脚,整个人趋于暴怒边缘:“问你话呢,谁让你来的?——嗯?”   “——说话!”   乔稚晚看的心惊肉跳,犹豫着,还是开了口:“那个……你好像打错人了。”   “……”   “他是跟着我的……那个。” 第11章 Chapter.10   Chapter.10   杀猪般的嚎叫持续许久,渔夫帽的男人帽子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乔稚晚说完后,他的那张脸还被怀野不断地往脚下的泥坑里踩,终于忍不住开始求饶:   “……打错了!”   “打错了——”   “她不是都说打错了吗!啊啊啊啊——别踩了!”   “疼疼疼疼——”   “没打错啊,”怀野单膝支撑住自己,不顾男人的嘶吼,又不依不饶往下踩了两脚,笑得颇有点儿恶劣,“我跟她一块儿的,你跟着她不就是跟着我?”   “啊啊啊……疼!疼!”   “Joanna——告诉他!打错了!我没有跟着他!”   “你是Joanna没错吧!有人让我来拍你的!”   “Joanna!快让他放开我啊啊啊——”   说起来,怀野这短短不到两天的时间,和这个女人打了无数次的照面,昨晚还在她家睡了一觉,他却现在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个奇怪的称呼,他细细在心底琢磨了下,顿时又笑了,看着她:“你叫Joanna?”   “……”   乔稚晚没做声,算是肯认了男人叫的的确是她。   “什么鬼名字,”怀野暗啧,又悠悠地把矛头转回男人身上,“你以为跟着她就没事了么?大半夜跟踪一个女人,可别告诉我你安的是什么好心。”   怀野一脚踩住他,捡起男人摔在地面的相机,拿起来摆弄一下,问:“拍了点什么,给我看看?”   “别动我相机……你你你——”   “你这玩意怎么开啊?好复杂。”   “别——别碰它!”   怀野到底觉得自己还是很聪明的,稍微按了两个按钮,相机就打开了。   一个相机里,所有照片都与她有关。   有在机场外,女人戴着副夸张到占了大半张脸的墨镜正在打车的;有她和梁桁亲密地在停车场附近吻别的;还有今天她开着车去丁满家的铺子洗车,然后在LivePub里喝到脸红蹦的不明所以,刚才与他在斑马线另一头窃窃耳语的……   甚至再往前一张张地翻过去,还有半年多以前,她和梁桁一起遛狗,出入酒店,一同驾车出游,她去看梁桁的Live演出的照片。   细致到她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看起来已经跟拍她很久了。   乔稚晚也看到了,微微拧起了眉。   怀野又从头迅速浏览一遍,一张张地删了起来,那男人猜到他在做什么,又开始哀嚎:“别删掉!别删……求你了——别删——”   很快就转为怒吼:“Joanna!你居然不拦着他——”   “不要删!不要——我拍了那么久,不能删……你这样做我会让你后悔的!”   “不能……”   怀野被他吵得心烦,索性直接格式化了,随手把相机扔到男人眼前,“你好变态啊,什么都拍,是不是应该找警察把你抓起来教育教育?嗯?”   男人恶狠狠地瞪着他们,眼睛都充血了:“你居然给我删了……还砸我的相机……Joanna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怀野不以为然地笑了,缓缓站了起来。   刚揍这个男人手都打疼了,他舒缓一番筋骨,双手抄入口袋,又报复似地踹了一脚男人的屁股,睥睨着对方,满脖纹身十分狰狞,“别再让我看到你,知道吗?不然见你一次砸你一个相机。”   “——Joanna!你以为把照片删了你那点烂事就没人知道了是不是!”男人奈何不了怀野,便胡言乱语地威胁着乔稚晚,“你给我等着……你们都给我等着瞧……我不会放过你的……”   乔稚晚站在原地,男人不住地威胁她的话恍若千斤重,似乎要绑住她整个人,要把她沉入冰冷的湖底。   但很快,一种油然而生的快感便代替了那种从以前到现在,在她身上萦绕不绝的“被监视”的感觉。   从心底汹汹地腾起。   怀野好像习惯了像刚才那样揽着她的肩,臂弯大喇喇一扬,带着她就走,“走吧,我都饿了。”   “Joanna你给我等着……”   “你等着——”   那男人还在嘶喊。   乔稚晚顿了顿脚步,冷冷地看一眼那个男人,转身和怀野离开时还问了句:“……对了,你刚才不是说有人跟着你?”   “管他呢,”怀野说,“快点请我吃饭,为了你他可要连我一起报复啊。”   “你不怕?”   “他怕我还差不多。”   出了巷口,迎面一股清甜的味道扑向他们。   天空不知何时飘了雨,淅淅沥沥的,如串不成线的珠子,不断抖落。   怀野找了个摊位坐下。   乔稚晚几乎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脚底踩到了不知是泥水还是油垢,高跟鞋的鞋底都变得黏糊糊。   她坐下前,从包里翻出卫生纸,把凳子的表面一擦再擦,多有犹豫。   热情的老板为他们倒了两杯水,怀野端起杯子挨在唇边,见她在对面一副嫌弃的表情,不禁揶揄起来:“喂,那凳子别人都用屁股给你擦干净了,这么怕弄脏你衣服,你可以请我去别的地方吃饭,我不会嫌贵。”   乔稚晚坐下来,拿出电子烟小口抽了一下,吐烟气,说:“手拿来我看看。”   怀野白她了眼,一脸抗拒:“干嘛。”   “刚打人的手,拿来。”   “我不要。”   “那你一会儿吃完自己付钱。”   “……”   怀野顿了顿,观察着从她红唇之间熟稔地飘出的那一缕烟,犹豫了下,还是没把自己的手伸给她,“想得美,我肯定比你先吃完,吃完我就走。”   乔稚晚轻轻地笑一声:“爱伸不伸,我不看了。”   怀野勾勾嘴角:“你什么癖好。”   雨大不少,噼里啪啦地打在头顶的塑料棚上,源源不断的雨水沿着顶棚扑簌簌地往下掉。   乔稚晚这会儿却没什么胃口了。   他在吃饭,她瞥过去一眼,瞧到他右手的指节通红,破了皮,往外渗血珠子。   其他几个没受伤的指节也有隐隐的旧伤疤痕迹。   平时应该没少打架。   他看起来是真的饿了,埋头顾着风卷残云,没再像那会儿再质疑她是不是什么“大明星”。   她也没有像那会儿怀疑是否有人真的跟着他,他这种嘴欠又爱惹事的性子,不怪有人会想找他的麻烦。   真是年轻啊。   怀野也没问她那个人威胁她了要做什么,到底与他无关,他也不信对方能抓住自己。   他现在比较在意的是,一开始出了LivePub就跟着他的人去了哪里。   一顿饭吃的各怀鬼胎。   末了怀野吃完,乔稚晚正准备去付钱。   这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   “……Joanna?”   乔稚晚回过头去,撞入一双深如幽潭的眼。   男人打着一把黑色的伞,微微地从小吃摊的顶棚探下视线来,看着她,唇角扬起斯文的笑容:“果然是你。”   乔稚晚愣了一愣,好半天才动下嘴唇。   “……师兄?”   许颂柏微微地一笑,对她点了点头:“好久不见了,差点儿没有认出你,我以为你还在纽约。”   他的目光掠过她对面的少年,又扫了眼周边这着实不大优雅,与她一身妥帖的穿着实在不搭的用餐环境,很是疑惑:“怎么在这儿吃饭?”   乔稚晚拎着包,从座位站起,她看向面前的男人,忽然开始紧张自己喝过酒后脸色有没有过于失态。   还是维持着姿态,笑了笑说:“路过而已。”   许颂柏又看了眼怀野:“你朋友?”   “不是很熟。”乔稚晚几乎脱口而出。   “我也刚和朋友吃完饭路过这里,这里比较好停车,”许颂柏往不远示意,又笑着问她,“很久没见你了,方便聊聊么?我的车就在不远。”   他又犹疑地看向那少年:“还是,你要和他……”   怀野听他们这黏黏糊糊的对话就烦。   他终于吃饱喝足了,一条胳膊懒洋洋往塑料椅背上一搭,点起根烟来,放在唇上,指节慢条斯理地敲了敲桌子。   “喂。”   提醒乔稚晚。   他才没有想破坏面前两人这见了面就流淌着诡异暧昧的氛围,但还是开了口,吊儿郎当地对乔稚晚说:“别忘了付我钱。”   乔稚晚自然没忘记这回事,打开包,拿出钱包。   她前天上飞机就很匆忙,没有换国内的现金,回来一直用手机支付。正要开口,怀野已经把自己的手机二维码推到了她面前。   “这里。”   怀野说完还抬眸看了眼面前的男人。   男人也打量着他,有点警惕。   他心底发笑。   乔稚晚发现扫的不是付款码,是他的微信二维码。   “宇宙第一野王”。   真够臭屁的。   乔稚晚古怪地看了眼他,怀野也半眯着眸子,笑着看她。   乔稚晚没说什么,添加好友。   很轻浮地直接通过了。   她转账给他,怀野还用散漫的口气,一五一十地说:“饭前另算,还有,下午搭你车不算,洗车都给你打折了。”   “我知道。”   乔稚晚的脸上满是不耐烦,出于旁边的男人仍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却是有点儿恨恨地白了眼怀野。   她转账给他1000块,才输完支付密码。   突然提示她的卡被冻结了。   她换了另一张,也被冻结了。   “……”   这怎么回事?   “我来吧,”许颂柏主动解围,对怀野说,“你要多少钱。”   怀野摆弄了下自己的手机,又递过来:“你问她。”   许颂柏和乔稚晚耳语了下,扫了眼他手机,说:   “付款码。”   “……”   怀野顿了下,才发现自己刚才给乔稚晚的是微信二维码。   他切换到付款码。   许颂柏付了饭钱,转给怀野1000块。   怀野盯着自己的手机屏,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毛,笑了:“这么大方啊,姐姐?”   乔稚晚瞥了眼他的手,说:“手破了,去医院包扎下吧。”   说完就和男人离开了。   “……”   居然被她发现了。 第12章 Chapter.11   Chapter.11   雨落在头顶的伞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动响。   伞的一面朝她倾斜了过来,高大的男人走在靠近马路的一侧,被庇佑在他身旁,她就拥有了足够的安全感。   仿佛能把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带来的萧寒一齐驱散。   和从前一模一样。   许颂柏同乔稚晚的记忆中无二,如此的温柔体贴、善意斯文。   刚她给怀野转账时遇到那样的窘况,他几乎毫不犹豫便替她解了围,就如同他们从小跟着她的父亲学习大提琴时一般的默契。   她若是想拥有片刻的偷闲,他总能替她在父亲面前替她圆谎开解,不要她有一丝一毫的尴尬。   现在他也不问她是否遇到了什么事情,她知道他在国外读完大学后就回了北京,还在这个圈子里活动,偶尔听到他的动向,无外乎也与乐团、歌舞剧团这种话题有关。   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如果多有留心,肯定一清二楚。   但她不知道他是否会为她多有留心。   他们都这么多年没见了。   但是她的银行卡怎么好端端地就……   “上次你回北京也没告诉我,”   许颂柏清淡的嗓音将她一瞬从自己纷乱的思绪中拖出来,她一抬眸,便对上了他克制而温和的笑意,“我听说的时候已经在上海了,去年特别忙,后面也没赶上你在上海的巡奏会,早知道的话我就空出时间去看你的演出了。”   乔稚晚抿唇淡淡地一笑,装作不大在意的样子:“是,我去年在北京待了半年,我是听说师兄你平时也很忙,我去年也很忙,就没有打扰你。”   “很忙?”许颂柏笑着,“是在北京谈了男朋友吧。”   乔稚晚没有否认,也微微地笑:“嗯,是。”   “感觉你们感情很好的样子,”他沉吟着,又问她:“那你会在北京待很久了?”   她模棱两可地回答:“嗯,可能吧。”   “真好,我也有机会多见见你了。”许颂柏笑道。   乔稚晚只觉得自己心脏狂跳。   雨水洗涤过的世界,霓虹遍布脚下,一条长长的路蔓延向远方,竟觉得短了不少,不多时,二人回到了她停车的位置。   那家LivePub之外。   原来他的车和她的停在一片位置。   LivePub今夜还有其他的表演,天空虽飘着雨,门前依然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乔稚晚的酒量好,醉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完全清醒了,许颂柏说完后他们就来到了他的车前。   她正要上车,注意到门前一道熟悉的身影。   三五个男人勾肩搭背,笑闹喧腾,簇拥着梁桁与一个短头发、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孩儿,怂恿他们上了门口一辆网约车。   绝尘而去。   乔稚晚那会儿在Pub喝多了都没顾上他去了哪里,他给她中途打了个电话她也没接。   她上了车,打开手机。   恰恰看到他大概半个多小时之前发给她的微信。   【我回排练室录Demo了。】   【夏帷在陪着你吧?你到家回电话给我。】   【回去了吗?】   许是今夜喝了太多酒,乔稚晚的太阳穴酸疼。   他问她是否回去只是为了确认她在不在LivePub,也许他在那里的朋友早告知了他她离开,他才又折返。   “怎么了?”   许颂柏见她低头盯着屏幕不语,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关切地询问:“不舒服吗?还是?”   乔稚晚摇摇头,平静地笑道:“我没事,今晚酒喝多了。”   “和男朋友吗?”   “嗯。”   “你喝了这么多,他也没送送你?”   乔稚晚系好安全带,胳膊肘支在车窗边沿,用拇指的指腹小小地揉缓着太阳穴,阖上眸,淡淡地笑了:“所以说啊,男人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许颂柏的笑声爽朗。   送她回家的一路上,他们聊了许多,甚至比她这段时间跟所有人说的话加起来都多。   从他们以前一起师从她的父亲学习大提琴的点点滴滴,到导致她父亲死亡的那次震惊世界的意外事件,再到她近年来几场颇受赞誉的独奏表演和光鲜亮丽的经历,再到他这些年蒸蒸日上的歌舞剧团事业与自己的私人乐团。   几乎无所不言。   很快,便到了她家的小区门前。   这边门禁严厉,他还是坚持送她到了楼下,至此,二人恍然发觉,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分别过。   “累了就休息吧,”许颂柏最终还是没有绕过这个他们一直避而不谈的话题,临下车,对她温和地说,“我知道从小到大,师母都逼你很紧,你自己对音乐也有高标准的要求,但一颗齿轮长年累月地工作也有运作不动需要舒缓润滑的一天,休息一下也没什么的。”   乔稚晚听他这么说,默了须臾,又是轻轻地一笑,看着他,问:“难道我现在不像个逃兵吗。”   “但是现在你的压力已经大到让你痛苦了。”许颂柏抬了抬手,似乎要替她捋过脸侧的一缕发。   察觉他靠近,乔稚晚眼睫一颤。   不由地凝神。   他却没有触碰他,只是替她解开了安全带的这一侧,微笑着:“先休息吧,我相信师母总有一天会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乔稚晚没说话。   她知道,Rachel不会理解的。   “其实你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练琴,是师父和师母强烈要求下你才学的,现在的你需要做的,不是像从前一样日复一日把自己关在房间废寝忘食地练习,”许颂柏看着她,说,“你需要的是找到你自己心中的答案,问问你自己,现在把大提琴作为事业的你,是否真正地喜欢它。”   乔稚晚细细思索小半秒,笑道:“说这么深刻的东西,是要给我当人生导师吗。”   许颂柏镜片后的眼眸幽深又温柔,也微笑道:“如果放在从前,我还是你的师兄,我会狠狠地教训你。”   乔稚晚眸光微动。   他不喜欢她叫他师兄么。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Joanna,”他继续说,“师兄想告诉你,你也长大了,是应该自己去想明白一些事情了。”   乔稚晚默然。   从以前到现在,几乎身边的所有人都对她说过“你要长大”、“你要快快长大”、“你要成熟”、“你要继承父母的音乐才华独当一面,成为最出色的大提琴手”诸如此类的话。   这么推波助澜着,把她推上了一个高高的位置,逼迫她夜以继日地迅速成长,还告诉她脚下的舞台,是别人拼尽全力都很难站到的位置,她必须加倍珍惜,必须为此付出更多的努力。   这些话,她听过太多了。   有些听倦了。   “明天有空吗?我的剧团有演出,要来看看吗?”许颂柏最后笑着问她,“带上你男朋友也可以,还有刚才的那个……小朋友?你们是朋友吧?”   他偏了偏头,思考着自己的措辞。   乔稚晚听到“小朋友”三个字,没来由地一笑,好像这种乖巧的词很难和那个张牙舞爪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虽然她这么揶揄过他。   “不是,我和他不熟,他给我帮了个忙而已,”乔稚晚心底还暗暗揣测了下那个渔夫帽男人会怎么报复她和怀野,她却认为这休息期的及时行乐更为重要,便答应了许颂柏,“我有空,明天联系你。”   “好,我等你。”   许颂柏点点头。   乔稚晚下车同他作别,想起了什么:“对了,钱……”   “不用了,”他笑道,“就当你来看我们剧团演出的门票吧。”   这算哪门子道理?   乔稚晚还没继续同他商量,他便笑着同她作别:“晚安,Joanna。”   驱车离去。   *   乔稚晚回到家,几乎顾不上梁桁的事情,拿出钱包和手机,把自己在国内外开过户的所有银行卡都试了一遍。   不出意外,都被冻结了。   唯一幸免于难的一张大概是Rachel给她最后的慈悲,里面的钱算了算,差不多只够她的机票。   Rachel是在逼她回去。   这是在给她下最后的通牒。   长久以来,她就像是Rachel的傀儡,所有的自由都只是在Rachel眼皮之下的所允许范围之内的自由。   Rachel大可以对她故意在媒体面前闯祸,和不入流的摇滚乐手谈恋爱,变着法儿地换男朋友制造绯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这次什么也不说就离开了乐团,已经触碰到Rachel的底线了。   可是。   她已经演奏不出令自己满意的音乐了。   就如许颂柏所说,也许最开始接触大提琴不是因为自己真正热爱,但长年累月,日复一日的练习,辛勤付出,大提琴已经成了她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成为了她最重要的事业,她人生的支柱。   但是她不快乐。   她很孤独。   失去与琴音的共鸣,那种坐在舞台上,空无一物,哪怕万众瞩目身旁也空无一物,什么都捕捉不到的孤独,更深入骨髓。   如果一件事让你不快乐,又很孤独,甚至让你痛苦。   那么还要不要做?   她不知道。   Rachel的电话一遍又一遍,毫不耐烦。   她没有开灯,任手机屏幕亮了灭、灭了亮,在这偌大的、黑暗的、哪怕摆的满满当当却仍空旷异常的房间,将自己紧紧蜷缩在床上,想着许颂柏在车上的话,不知多久,就睡了过去。   *   昨夜一场雨,今日连绵了一上午的阴天。   怀野昨晚又不知跑哪儿去住的,午饭过了,快下午了他才晃晃悠悠地回到铺子这边。   赶上雨天,北京的空气质量又差,来洗车的络绎不绝,怀野招呼上小丁,留了几个学徒在店内,他们即刻出发。   上回和那个胖男人约定三天后还钱。   今天就是第三天。   小丁老爸的这个洗车铺子还会简单地修一下汽车、摩托车什么的,今天就他们二人,用不着再兴师动众地借一趟面包车。   怀野让小丁拎着两根钢棍,脑袋一罩头盔,骑了辆摩托就出发了。   上次那个废弃的停车场在胖男人公司附近,男人一般把自己的车停在那里,所以他们那天在他下班途中就给他堵了个正着。   今天怀野骑着摩托载着小丁,二人也直奔那里过去。   到地方了,果不其然,男人的那辆白色捷达还稳稳当当地停在上回的位置,就是后玻璃被怀野叫人砸了个稀碎,只挡了两块塑料布暂时遮风挡雨,看着可怜又滑稽。   他们算好了时间,男人平时五点半下班。   现在五点十五,绰绰有余。   这个停车场已经荒废很久了,墙壁上都是不知道谁用各种颜色的喷漆画的色/情涂鸦,还有一些中学生嬉笑怒骂的诅咒和玩笑话,贴满了擦边球小广告,不知有人在这儿杀过人还是打过架,墙面血迹刺目。   四处墙壁,苔藓和杂草从破裂的墙缝中野蛮地钻出来,成了四面这牛皮癣一样的环境中唯一一抹蓬勃生机。   倒是难能可贵。   楼上是个久无人用的烂尾写字楼,在这寸土寸金的北京也不剩多少寿命。   地面之上乌云滚滚,过堂风夹着倾颓的雨意肆虐,小丁不禁打了个喷嚏,瑟瑟发抖:“……小野哥,你确定,他今天会来吗?”   怀野半倚着身下那辆改装过的摩托车,长腿疏懒地抻了抻,臂弯夹着摩托车头盔,另一只手拎着钢棍儿,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地面磕着。   饶有耐心。   他咬着烟,吐气,嗓音倦淡:“不来给他前车窗玻璃也砸了。”   小丁吞吞口水。   盯着那辆白色捷达后玻璃哗哗作响的塑料布,心想那个男人应该也没什么钱。   真的会还钱给他们吗……   “对了,你昨天晚上去哪个姐……”小丁问出口立刻改正措辞,“谁家去住的啊?我打你电话也不接,我想起来,你不是那会儿做梁桁女朋友的车去演出吗,你是不是又去她家……”   “——嘘。”   怀野打断了他。   “……”   小丁窒气,立刻收声。   四下只有风在盘旋,小丁眼见怀野皱紧了眉头,似乎在仔细辩听周遭的动静。他正疑惑,忽然一阵引擎声从停车场的入口荡了进来。   不止一辆车。   很多车。   很多。   很多。   无休无止。   “操,”   怀野扔了烟,套上头盔,想都没想翻身上了摩托车,“别愣着了——走啊——”   小丁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就被他抓上了车。   只顷刻之间,他们就被一片逼近的引擎声从四面八方包围了。 第13章 Chapter.12   Chapter.12   十几辆重型机车和不知什么车的引擎巨震,轰隆隆地碾过水泥地面,混着外面愈加凛冽的风声与蚀骨寒凉的雨意,宛若万马奔来,震耳欲聋。   怀野载上小丁,一条长腿撑地,毫不犹豫地跨上了身下的摩托车。   可不等他发动车子,只眨眼之间,那出口处便被来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全然挡住了他的去路。   整个停车场单单一个进出口,打头一辆黑色商务面包车,车牌刻意地遮挡住,直直沿长坡开了下来。   车轮碾着尘沙飞扬。   一个神龙摆尾,稳稳地在他面前停下。   很快,那车门一开,慢悠悠地走下来了个头皮青白、满脸横肉,穿了身红色唐装戴墨镜的男人。   他手里捻着一串檀木佛珠,拿了块手帕,掩嘴有一下没一下地咳嗽着,清了清浑浊的嗓子,小半秒后才慢条斯理地晃了眼面前的二位少年,拿捏着自个儿的京腔,笑道:   “两位,今天是来收债的吧。”   怀野根本不屑同他多说,发动摩托车扭头就要离开,然而不等那男人再开口,几个骑重型机车的肌肉男便结结实实地拦住了他。   “急什么,”男人咳嗽着,仍和善地笑着,“你们没要到钱,这就要走吗。”   小丁哪里见过这场面,怕急了,畏畏缩缩地躲在怀野身后,小小声地:“小小小野哥……怎、怎么办啊……”   那男人听到了,便又对小丁笑道:“好办,你们要钱的那位呢,正好是我的一位朋友,他今天有点事来不了,让我帮忙请二位找个地方坐坐,把他欠你们的钱理理清楚,好还给你们。”   说着,男人朝身后一挥手。   面包车叮呤咣啷又下来三四个浑身腱子肉打手般的男人,径直走上前来。   不等他们动手,蓦然一根钢棍逼近了男人眼前。   寒光凛凛,寸厘之间。   带动了风喧嚣。   戴摩托车头盔的少年手上的钢棍不偏不倚,直指面前的男人。   他防护罩后的长眸微微眯起,虽在笑,嗓音却是倦冷的森然:“他跟你说了欠我们多少吗。”   男人瞧了瞧那几乎要抵住他喉咙的钢棍,不大在意地一笑,倒是饶有兴味地看着怀野:“你就是怀野吧。”   怀野扬起眉梢,心底忖度他找那个胖男人讨债从未透露过自己的姓名和样貌,这个人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他又想到了昨天夜里从LivePub出来那在他身后盘旋不绝的脚步声,轻佻地笑了起来:“哦,调查的很清楚嘛,没少让人跟踪我吧?”   “是,花了一番功夫,有人花大价钱专门让我来找你聊聊,我拿了钱得办事儿不是?”男人咳嗽着并没否认,再抬眼,笑容已有了威胁的意味,他的视线冷冷地扫过怀野和他身后的丁满,“所以,是你们两个一起,还是,你一个人跟我走?”   小丁吓得抖若筛糠,这会儿话都说不完整了:“小、小野哥……”   “小野……”   怀野的眉心紧皱。   男人瞥了眼不住哆嗦的小丁,却是又对怀野赞赏地微笑了起来:“看不出,你还挺护着他的——这样吧,他看起来也没你抗揍,我怕出人命,不如就你一个,怎么样?”   话音一落,男人身边壮硕的打手立即气势汹汹地上了前。   怀野眼疾手快,在这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间拧动了摩托车的把手,不等身后的小丁叫喊出声,他铆足了浑身的气势,冲出陷阵。   “抓住他!”   “别让他走了——”   然而不出三五米,面前那一群黑压压的机车男便冲了上来,怀野不管不顾,腾出捏紧钢棍的手,带翻了直扑向他的一个人突出重围!   可扭头便不知被谁从行驶的摩托车上拽了下来。   站稳的一刹,他凭着本能继续挥动手里的棍子,拳脚并用,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与他们厮打了起来!   对方人多势众,他出手也是狠又快,丝毫不留情面,钢棍沾着血四处挥舞,都飞溅到了他的面罩上。   于是眼前模糊一瞬,他一个不备,又不知谁凶狠的一脚,重重地踹在他腿弯处,紧接着后背迎来一记迅烈的肘击,一股血腥味儿从他的肺部直冲到嗓子眼儿,他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   小丁彻底吓哭了,嘶喊着:“……小野哥,小野哥!”   “小野哥!!”   “——怀野!!!”   “怀野哥!!”   “别打他了,别打了!”   “是我要钱的,是我……”   “他是替我要钱的——”   “求你们……求求你们了,别打了……”   铺天盖地的棍棒拳脚随着外面的暴雨篼头而下,皮肉撕裂般的痛,骨头都仿佛跟着尽数断裂。   直到痛觉都变得麻木,最后他的脑袋被狠狠地踩在地面,一只脚将他的脸死死地向下碾去,砂砾划伤了他的皮肤,有血顺着太阳穴,源源不断地流了下来,遮盖住视线。   很快,什么都看不到了。   “别打了,别打了……”   “别打了……求你们了……”   满世界只有不断落下的拳脚闷响、小丁的哭喊、外面倾斜而下的雨声,连同那个男人不留情面的笑意,在他的耳边盘旋。   “你可别死啊,抛尸很麻烦的。”   “你说你,一次招惹两个人,都让我来找你的麻烦,正好,免得我再跑一趟,那你今天就一次挨两顿的揍吧。”   “看看死了吗?来个人带走。”   *   梁桁与乔稚晚约在一家旋转餐厅。   逐渐低沉的暮色酝酿出倾颓的雨势,乔稚晚浏览过手机上许颂柏发给她的消息,走入电梯。   正是一个低头抬头的瞬间,暴雨倾盆而下。   不多时,这座熙熙攘攘的城市便被四面铜墙铁壁般的雨幕围困住了,初初升起的霓虹如点点微弱的星,缀在半明半晦的夜空。   隔着胶囊四面的玻璃,恍若在另一个世界穿梭。   很不真实的感觉。   电梯门一开,乔稚晚步入金碧辉煌的餐厅,舒缓的大提琴音流淌而出,旋律缠绵,经久不绝。   她辨识出这曲子,顿了顿脚步。   用餐的人并不多,梁桁已经到位了。   他一人就坐,如他所说,这次并没有像上回先斩后奏大张旗鼓一般强求她和他的家人共同用餐。   也是这回他在电话中一再保证只有他一个人,她才在有约的情况下腾出时间前来赴约。   “好,我知道了三哥,麻烦您了,”梁桁与电话那头的人言笑晏晏,“钱不是问题的,我经常找您办事,这事儿上什么时候少过你的?”   对面的座椅传来动静。   梁桁抬起眼皮,没什么情绪地觑了眼款款入座的乔稚晚,笑意稍敛,便准备挂电话了:“没问题没问题,以后您无论到哪儿喝酒,只要是我的场子一定盛情款待——我这边来人了,再联系您,这次谢谢了。”   通话结束。   梁桁却没有放下手机,唇角笑意未消,又滑了两下,视若无人地回了两条消息,才转眼看向对面的女人,“外面雨大吗。”   乔稚晚瞥了眼他的手机,淡淡答:“没淋到我。”   “那就行,我还说你来不了我去接你,”梁桁说着,拿来菜单推过去,“来看看吃点什么?今天就你和我。”   乔稚晚却没碰那菜单,顿了顿,说:“我还有事。”   “什么事儿啊,”梁桁笑着看她一眼,“不会吧?你说你,你气气我得了,你真和怀野那小王八蛋勾搭上了?我跟你说,我可和他有点私仇,早看他不顺眼了,你偏偏还去给我凑他。”   乔稚晚眉梢微挑,“和他有什么关系?”   “说起这个,等一下,有个东西想给你看。”梁桁随意滑开手机屏幕,一番折腾,停到了某个界面。   他没有把手机直接地给她,而是开口朗诵了起来——   “已故知名华裔音乐家、大提琴家乔明邦之女,LosSeason乐团首席大提琴手、青年演奏家Joanna Qiao深陷吸/毒丑闻。   “两周前,美国费城独奏会的舞台重大失误后,LosSeason乐团拒绝了所有媒体对Joanna采访,据知情人士透露,Joanna在演出之前曾因过度嗑药在浴室昏厥……”   梁桁顿了顿,抬头观察她的表情。   乔稚晚却是一脸平静,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并无愠色。   梁桁于是继续往下读:“……Joanna私生活的混乱程度人尽皆知,但仍然屡屡让媒体大跌眼镜,严苛的母亲令她丧父的童年雪上加霜。”   “这位从幼年起就活跃在世人视线中的天才音乐家后代,也许终于迎来了她的才华陨落的一天。   “三日前,她不告而别离开了LosSeason,就有媒体在中国北京拍到她连续两夜面见不同男子,关于她一直以来捕风捉影的滥交丑闻……”   梁桁见对面反应平平,忽然收了话音。   抬头。   乔稚晚仍静静地看着他,好似听得很入神,那双清冷的眼睛中无波无澜,她见他停了,红唇还微微地扬起,笑了笑,问他:“怎么不继续念了?”   “……不是,你这一点反应都没有,让我很尴尬啊,”梁桁顿感无趣,“乔稚晚,我就说,你这人也太闷了点,我拿你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懒得再往下读了,便也不装淡定了。   把手机朝她推过去。   上面赫然是她昨夜在Pub的舞池蹦红了脸,又在夜晚的灯火霓虹之下,与怀野在斑马线的一头亲昵耳语的照片。   看起来很亲密。   乔稚晚都没想到拍的居然还有那么点儿氛围感。   “我今天找你来,就想问问你什么意思,”梁桁抬了抬下颌,看着她说,“我一直觉得我们是可以相处的,乔稚晚,你回美国的那半年,和谁拍到点什么,传出点什么难听的新闻,我都当八卦绯闻看看就得了,   “现在你屡屡和他这样,让我很难办啊?……我很难不怀疑昨天早晨他在你家不是意外,你跟夏帷互相打掩护骗我呢吧?   乔稚晚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离她和许颂柏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梁桁的视线和她拿手机的手一起一落。   最终又回到她的脸上,循循地观察着她,“是不是在骗我?不然怎么会被人拍到这样的照片?我说你也真是,离开乐团做什么,那么好的工作别人求都求不来,真是不懂珍惜……”   乔稚晚抬眸,迎视上他。   她的容貌几乎继承了父母的所有优点,尤其Rachel四分之一的混血血统,今日精致的妆容一描摹,清丽逼人,红唇牵起个优雅的弧度,冷感与妩媚恰到好处地融合。   嗓音却十分的冷淡、甚至不留情面。   “我让别人看到的,就是我想让他们看到的,”她看着梁桁,说,“但是我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他们也会看到。”   “不是……你这话和我们今天的主题……”   “你呢,”乔稚晚笑吟吟地打断了他,凛凛眸光逼视着他,“你有没有想让我看到的,和不想让我看到的呢。”   “……”   梁桁嗫嚅了下唇。   不等他想好措辞开口,她已经淡声地接了话:“我今天问了夏帷,你所谓的一直在忙的‘Demo’现在她都没有见到影子呢——说实话,我不太喜欢随心所欲的人,随心所欲的工作态度也是,你对你的工作这么随心所欲,我不信你会对我专心致志。”   梁桁匆匆开口:“……乔稚晚,你批评我干什——”   “梁桁,”她看着他,“你劈腿了,对吗。”   “……”   她见他没否认,又笑着,进一步问:“早就?”   他动了动唇,要辩解,可心理素质终究不够强大,还是心虚地晃了下视线:“……你非要这么说,我也没在意过你之前的那些……”   乔稚晚从座位缓缓站了起来,笑着看他:“那既然你劈腿了,我现在去见别的男人,应该没什么吧?”   “……”   “我快来不及了,不好意思,”她拿起自己的东西,最后冲他微微一笑,“再见,你被我甩了。”   *   以为时间赶不及,雨天又堵车,谁知到约定好的地方刚刚好,乔稚晚匆匆找位置停车。   手机连着车载屏幕,一瞬亮起。   她顾着避让前后左右的行人,以为是许颂柏,直接接起。   谁知是Rachel。   Rachel似乎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干脆利落地接了,中英文交错着连续“喂”、“hello”这样试探了几声。   酝酿好了情绪,一开口近乎失去理智:   “Joanna,你是要气死我是吗!你要逼疯我,是不是——”   “我不是说让你跟那个玩乐队的男的分手吗,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你倒好,又给我好了一个被人拍到——”   “你还嫌你的烂事捅的不够多吗?我和你叔叔要拿你怎么办才好!”   “啊?”   “说话!”   “什么时候回来!”   “说话——”   乔稚晚倒好了车,想都没想就直接挂了电话,满世界只有雨声响彻在耳边,她切换到另一张手机卡,发消息给许颂柏。   【我到了。】   他很快回复。   【我在门口等你。】   【路上小心。】   停车坪早没位置了,这里离剧院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乔稚晚下车撑起伞,束了束风衣的领口,避免雨斜风急吹乱了她的妆。   准备过去。   没走几步,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怯生生的声音。   “请问,是Joanna吗?”   “……Joanna?是你吧?”   “……”   昨夜那个渔夫帽男人恼羞成怒,今天洋洋洒洒地捅了一通与她有关的新闻出去。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人已经在北京了。   可是,现在天色暗淡下来。   又下着雨,是怎么认出她的?   乔稚晚顾着心中琢磨,头也没回置若罔闻地继续往前走,她顺势摸了下口袋想看许颂柏有没有发别的消息给她。   ……口袋却是空的。   下来太着急,肯定落在车上了。   怎么办?   要回头吗?   她头皮发紧。   “你是Joanna没错吧……”   “我看新闻了,照片上有你的车牌号,就是这辆保时捷,我跟了你一天了,刚才看到你去了那个餐厅又出来。”   “我是你的粉丝,你在国内的巡演只要我能赶上的我都会去的。”   “我就是想问问……”   乔稚晚定了定神,勉强维持着温和优雅的笑容,准备回过身去:“不好意思你认错……”   不等她说完,迎面一股湿凉泼了她满身。   一股粘稠腥臭的血腥味道顺着她的脸颊、脖颈、衣服攀爬,她白色的风衣,里面的连衣裙,霎时被泼了个透心凉。   她尖叫出声。   逆着路灯的光,只能看到是个戴眼镜的男人,见她如此狼狈至极,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咯咯地笑了起来:   “果然是你!”   “臭不要脸的婊/子,花钱听了你那么多独奏会你说不演了就不演了啊——”   “我他妈还跑到纽约去看你!”   “去死吧!”   “你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你应该跟你爸爸一起被活活烧死——”   “去死吧!”   男人近乎癫狂,似乎又因了报复了她拥有了巨大的快感,打开另一个盛满鸡血的瓶子,发了疯一样地继续泼她。   “去死——”   “你就应该去死——”   “你这个叛徒!你对不起喜欢你的人——”   “去死吧——”   乔稚晚的脸都吓白了,不住尖叫着往后退去躲他,用伞去挡他泼过来的血,却毫无作用。   她跌跌撞撞,一只高跟鞋的鞋跟都断了,终于退无可退,循着停车的位置,想都没想就拉开车门钻了上去。   那男人还捡起了块很大的石头砸她的车,周围左右“砰砰砰”地响,后窗的玻璃还裂了一道缝隙。   她再也顾不上思考,发动车子一脚油门冲上马路。   忙不迭地逃离了这里。   血和雨水顺着她的脸肆虐横流,落在副驾驶的手机嗡嗡作响,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浓厚的腥臭味充满了整个车厢。   又担心那个疯男人跟着她,她躲着车流一路心惊肉跳在路上七绕八绕,周身上下臭到极点。   积压心口多日的情绪,累积了这么多年的痛苦和委屈冲上心头,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正是漫无目的又穷途末路之际,注意到路口外一处在雨幕中闪烁着微暗光线的招牌。   “满意洗车”。   她想都没想,径直开了过去。   *   小丁望着雨幕出神,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经过这里的人此刻见两道车灯直奔店门过来,他立刻从凳子上起来,抹了抹哭红的眼眶。   “小野哥……”   定神一看,却是一辆有点儿熟悉的白色保时捷。   ——说白色已经不完全是白色了,四面血污满满,车前盖儿也被砸出好几个丑陋的坑,后玻璃一道疤痕绵延,几乎花的不成模样。   这是出什么……   交通事故了吗?   “……”   小丁正愣然,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打开车门,跌跌撞撞地下来。   她的整张脸因为惊吓而变得十分惨白,脚步歪歪扭扭,右脚高跟鞋的鞋跟断了,踉跄一步扶着车门才能站稳。   她浑身都是雨天过滤不掉的血臭味儿,走到他的面前,看清了内外的衣服都如同被血浸了个透。   乔稚晚余悸未了,几番平复自己的呼吸,才颤着声音对他说:“能、能帮我把车开到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吗……”   “……”   “内外、内外都洗一遍……”   “……”   小丁今天受惊不轻,还是梗着脖子,点了点头。   乔稚晚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稍一平息,令人作呕的味道便直冲天灵盖,她忍着想吐的冲动,又问:“有地方能……洗澡吗……”   小丁又点头。   指了指店铺楼上。   她一刻不能停留,冲了上去。   *   怀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只记得那辆面包车开了很久,他又在车上挨了一顿揍,然后便像垃圾一样被扔到了泥水里。   全身上下痛得要死,几乎无法呼吸,雨水浸湿了他的衣服,贴在伤口上,都痛的没了知觉。   他好像在泥水里睡了一觉才醒来,强忍着疼痛爬到路边,许久才打了车回去。   店铺好像有顾客,他没有直接过去打扰,从旁边绕开,上到二层。   疼。   浑身都疼。   哪里都疼。   真他妈的疼。   几乎是爬上楼梯的。   店铺的二层是放各种耗材零件的地方,小丁和店里的学徒把储物间改成了房间,平时住在这里。   小丁的奶奶偶尔过来,奶奶讨厌怀野,所以怀野从来不会在此留宿。   可他实在是太疼了。   浑身也真是太脏了。   居然打他的脸。   妈的。   卫生间接了简单的淋浴设备,这会儿水声潺潺,有腾腾水蒸气从关不紧的门缝儿里缓缓溢出。   地面横七竖八地扔着衣服。   风衣。   连衣裙。   高跟鞋。   操。   他在挨打,丁满居然带女人回来?   怀野正咬牙切齿地想着,已经到了门前,抬起条受伤的胳膊兀自把那门板拍的震天响:“好了没!喂——”   “我他妈要洗澡——”   “操,我在挨揍,你居然带女人回来?有多漂亮啊出来我看看?”   “丁满——”   话音还未落,水声停了。   脚步声踩过水花儿,纤细的身影便贴着磨砂纸的门晃了过来,姣好身材几乎无所遁形。   乔稚晚犹豫了下,开口试探:“……怀野?”   “……”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似乎确定了是他,那关不紧的门缝儿又微微开了些许。   一条细白的手臂伸了出来。   “那个,能帮我……拿一下浴巾吗。” 第14章 Chapter.13   怀野倏然怔住。   ……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混着浓烈的血腥气,浑身的骨头都像散架过一遍,稍一动作, 潮意渗着伤口直达痛觉。   顿时人更清醒了。   眼见着那截皮肤瓷白的纤细手腕儿,在他眼前又是一晃,直对他示意门外一个塑料凳上叠放着的浴巾。   “……怀野?是你吗, ”   乔稚晚听到门外没声音了, 又试探着唤了他一声。   她今夜实在受惊不轻, 疑神疑鬼的心性作了怪,心底突然不确定门外是不是他了,嗓音发紧, “能……帮我拿一下放在那里的浴巾吗, 我忘了拿进来了, 我记得放在那边了。”   怀野垂下眸。   脚边落着她的衣服,内衣也纠成一团扔在地面, 血污满满, 散发出隐隐的恶臭, 两只银灰色绒面的高跟鞋倒在一旁,一只的鞋跟断了, 另一只也几乎被染成了血红色。   这是怎么了?   “……怀野?你还在吗?”   “是……你吗?”   乔稚晚久未听到门外有动静, 更是心慌。   难道不是?   她正悻悻收回手。   忽然一只骨节分明、染着血污与泥污的手, 抓着那条不知多少人用过、都起了毛边儿的浴巾。   囫囵就塞到她的手里。   乔稚晚看到这只手正是一愣, 少年漫不经心又带着些许迟疑和不满的嗓音, 便隔着门板响起:   “——喂, 你洗完了吗?我也要洗。”   “……”   乔稚晚确定了的确是他, 心底不觉暗自松了口气。   两天前她还当他是小偷刻意防备, 今晚被这么惊吓了一轮儿, 这会儿听到他的声音,竟然有点莫名其妙的……安心?   听她不说话了,怀野又开口:“我问你呢。”   乔稚晚定了定神,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再开口,也恢复了素来又平又冷的语气:“还没有,你等会儿吧。”   怀野完全受不了自己这一身的血泥遍布了,浑身痛得要死,站都快站不稳,他便扶着墙根儿,整个人晃了晃,一下跌坐在地面。   他闷着气儿,忍着疼,还是不耐烦地冲那卫生间的门哼笑了声,又催促她道:“快点儿行吗,大雨天跑别人家来洗澡磨磨唧唧的——你这衣服上什么啊?你杀人潜逃了吗?等会儿警察来了我肯定第一个出卖你……”   他正说着,不留神就碰到了她那团衣服上粘的鸡粪还是什么,恶臭喷鼻,没忍住骂了句:   “——什么啊,臭死了!”   “你掉粪坑里了吗……”   他的后背撞到了身后的墙,痛得暗嘶出声,直抽凉风。   那臭气几乎要渗入他的五脏六腑。   磨砂门后再次不急不躁地响起了水声,一把清冷莹润的声线,回荡在水蒸气中,很是空灵静寂:   “等一下,我马上洗完了。”   不得不说,这里也太简陋了点。   就是个卫生间随意改装成的,巴掌大的空间,整体不过两三平米,水泥地,四面墙皮斑驳,几乎全部脱落,连个瓷砖都没铺。   锈迹满布的铁质水管随意从阀门的附近接了个水龙头,绑着根橡胶管,连个花洒头都没有,就是这个“浴室”全部的设施了。   洗发水也非常难用,只有一股浓烈的薄荷味道冷飕飕地刺激着头皮,头发干巴巴地纠成一缕一缕,如何也梳不开,她刚就找了一大圈儿,四处并没有发膜什么的供她使用。   “还要多久?”怀野彻底忍受不了了,“你衣服上这脏东西弄了我一手,臭死了……你到底干嘛去了。”   乔稚晚知道自己借人嘴软,说:“快了,快了。”   “不行……真的要臭死我了,”怀野都快被熏晕了,“我不是把浴巾给你了吗,你能不能围一下?让我进去洗个手?”   别说他了,乔稚晚那会儿都要被臭吐了。   她一路开车过来,整个车里都是这股恶臭的味道。   刚才丁满上来送浴巾时就说那车上的坐垫肯定是不能要了,车里的味道不花个三五天肯定散不干净。   怀野见她不说话了,语气软了许多:“……喂。”   “……”   甚至带了恳切:“我就洗个手,我不看你——操,真太臭了。”   他的话音才落。   磨砂门便被人从里推开了。   她周身上下就围着方才他递给她的那条浴巾,看出来人是极瘦的,却丝毫不干瘪,曲线较好,皮肤雪白。   一张清丽面容上几分好似惊魂未定的苍白与脆弱。   她用手微微掩着胸口以防走光,盘靓条顺的甚至仍是优雅的姿态,湿发拂过她纤细的锁骨,在胸口莹莹绕绕地打着卷儿。   见到全身血污、形容湿透狼狈到不比她好多少,甚至脸上都挂满青紫的少年。   乔稚晚也是微微一愣。   “你……”   她才张了张唇,话都没说完,他在她身上凝了须臾的视线,立刻一瞬晃开。   冲也似地,夺步进了卫生间。   他黑色短袖的袖口都被撕扯的不成模样,劲瘦的胳膊满是累累的伤,几处近乎皮开肉绽,血迹顺着小臂的线条早已枯涸。   那张周正俊朗的脸上也挂了彩,缀满伤痕,过长的发浸透雨水,挂着泥沙,嘴角发青渗着血。   怀野忍着后脊背近乎断裂的痛,扶着水泥洗手台,好一阵才能从痛觉中喘匀一口气,打开水龙头,用力地搓着自己的手。   手上血泥交杂,终于把碰到的那脏东西连带着冲净了,伤口便绽露在面前。   他握了下拳,又舒缓开五指。   还好,骨头没事。   卫生间的镜子是用宽透明胶随意地贴在墙上的,碎了一半久无人修补,他洗净了手,重重喘了口气。   从镜中细细地观察自己的脸。   来回左右地看。   都给他打丑了。   他最烦别人打他的脸。   视线又一晃,便看到了身后的女人。   逼仄狭小的卫生间,她就站在他的身后,与他微微拉开了段距离,还是离的很近,靠在墙面,从镜中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他与她对视一瞬。   彼此好像都在疑惑对方今晚遭遇了什么。   水流从水龙头飞速冲刷着洗手池的水泥内壁,周边都起了一层湿滑的青苔,怀野用肥皂搓洗自己的手,很用力。   乔稚晚见他用劲儿不小,提醒了句:   “你有伤口,不能那么洗。”   怀野置若罔闻,唇角弯了弯,从镜中瞥她眼,笑了:“这么关心我?”   “……”   谁关心。   肥皂在手中搓起了泡沫,更强烈的痛感便随之而来,怀野屏住呼吸的同时好像也屏住了疼痛,反复地洗了好几遍,连带着把胳膊上的血迹也洗掉了。   触碰到了伤口,他暗暗吸气。   却也一声不吭。   还挺能忍。   乔稚晚心中这么想着,也不再多说了。   再一抬眼,他双手拉起了黑色的短袖下摆,劲瘦的窄腰一览无遗,高高地把衣服拽过头顶要脱掉。   然而似乎牵扯到了后背连着皮肉的伤,他的呼吸都重了许多。   怀野侧头过来,一双黢黑的眸子看住身后的她,眉心微皱,几分难耐,几乎是从嗓子眼儿里磨出一句:   “喂,帮帮忙。”   乔稚晚下意识地犹豫了,她的手还忙着遮掩着自己的胸口。   怀野的胳膊都快抬不起,耐不住痛了,眉心微拧,额头凛出了层薄汗,看着她,再开口语气都放低了许多,“……姐姐?”   “……”   “帮我一下?”   他好像是痛极了,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这不大空间中水汽肆虐,瞧着她的双眸竟有些湿漉漉的。   人也虚弱不已。   没刚才在门外那么闹腾了。   乔稚晚顿了顿,稍稍松开手确认了下自己的浴巾,走上前半步。   靠近了他。   她这才注意到他后背的伤有多骇人,红痕青紫遍布,有几处都绽开了皮肉。   这是,跟人打架去了吗?   怎么感觉只有他挨打的份儿?   他这种人,会乖乖吃亏?   乔稚晚正想着,他散漫的笑声便从她额顶落了下来,催促她:“喂,你别光盯着我啊,我有那么好看吗。”   真够自恋的。   乔稚晚心底翻了个白眼,抬眸看着他,开口淡淡地道:“怎么帮你?”   “帮我脱掉。”他说。   “……”   “快啊,”他很没力气似地,轻轻吸着气过滤着痛觉,对她颐指气使,“我真的太疼了,你帮我把上衣脱了。”   乔稚晚沉了沉气,说:“好,你先把胳膊放下来。”   他于是乖乖照做。   见她靠近,他不禁半眯起了眸,打量起她的脸来,唇边仍悬着吊儿郎当的笑意。   乔稚晚故意没看他。   她拽住了他上衣的下摆,手心攥住的都是血水和泥污,她往上提起,他太高了,便微微低下身来配合她。   那满身的伤,一点点地在她眼前尽数展露。   如此看来,更触目惊心。   乔稚晚都觉得自己今晚遇到的事儿不算什么了。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她不禁问出口,嗓音仍是淡淡的,“给人当沙包去了吗。”   怀野感受到黏糊糊的衣服从身上褪去,衣料磨过伤,他还是忍不住咬了咬牙,但仍笑着说:“你今天是不是有点太关心我了?我还没问你,你突然跑这儿来洗澡是怎么回事?身上还弄那么臭——难道丁满没告诉你这儿只洗车……”   怀野话都没说完。   从衣服拽过头顶的缝隙看到。   一片浴巾轻飘飘地落在了她的脚下。   “……”   乔稚晚:…………   空气都陷入了死寂。   怀野动了动唇,正要开口,立刻被她扬起一声铿锵地打断了:   “——不许抬头。”   “……”   他也没抬头啊。   乔稚晚的头皮都紧了又紧,卫生间的门大开着,外面的窗好像没关,一阵儿凉风夹着雨意,在她的皮肤流窜肆虐。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都顾不上水泥地有多脏了,捡起那浴巾匆匆掩住自己,又冷声命令他:“——你转过去。”   “……”怀野肩膀以上都被困在自己那湿透了的上衣里,无奈地笑了,“我只能看到你腿……”   “转过去。”   她毫无情绪地打断他。   怀野于是忍着腰疼和腿疼。   转了90度。   避开她。   乔稚晚把浴巾重新在身上围好,一只手按着没松,腾出另一只继续拽他的衣服。用了点力气。   怀野疼得直叫唤:“……喂喂,轻一点啊!”   “轻一点!”   “……疼!疼!!”   “别那么用力,我会哭的——”   不知她是因为刚才用了劲儿还是方才浴巾落地一瞬的尴尬,一贯清丽的脸蛋上竟有几分不自在的潮色。   终于一身轻松,怀野瞧见她这表情,愣了一愣,眼底泛起笑意来,忍不住揶揄她:“不至于吧,我又没看到你也不用这么——”   不等他说完。   她不由分说地把他从门内推了出去。   迎面“嘭——”的一声。   磨砂门在他面前重重关上了。   这门坏了许久丁满都没找人来修,她还使了力气按了好几下,力图严丝合缝不露分毫了。   她倦冷的嗓音才从门后回荡出来:   “我马上洗完出去。”   她推他的那力气也不小,碰到了他的伤,他疼得直咬后槽牙。   水声再次响起,怀野又是一笑,也扬起声音来,对她说:   “——没看到你,少自作多情了。”   乔稚晚听了,倒是不恼,她反而不甘示弱地回应他:“知道你为什么被揍成这样吗。”   “?”   “嘴太欠了。”   怀野不以为然地嘁了声,从口袋下意识地摸出烟盒儿。   没再理她,转身走开。   许久,空气中只有潺潺的水声回荡。   烟盒儿整个泡湿了,里面没有一支能抽了。   怀野把那一根根烟拿出来,捻开了烟草丝儿,不禁有点肉疼。   早知道不买这么贵的了。   四处翻箱倒柜地搜寻一番,终于在桌面找到了个不知谁扔这儿的,里面还有三两根。   他抽出一支,放在唇上,点燃。   去找医药箱。   这时楼梯传来动静。   小丁一路小跑上了楼,把铁质楼梯踩得砰砰直响,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的。   见到房内那道颀长的身影了,小丁先是一愣。   脚步霎时刹在原地。   “小野哥……”   “……小野哥。”   小丁嗫嚅了两声,赶忙奔过来,瞧见他手臂、脸上、后背全是青紫的伤口,登时都有了哭腔:“小野哥,你没事吧,没事吧……”   怀野本来下意识地想张嘴问“医药箱在哪儿”,没曾想小丁居然瞧着他掉起了眼泪来,不等他开口,就绕着他前后左右地检查起来。   “我、我回来一直在门口等你……他们,他们带你去哪儿了?你怎么回来的?没事吧……没事吧?”   小丁碰了下他的胳膊,怀野立刻抽了口凉风,小丁赶紧收手,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事情:“我、我……”   “没事儿,”怀野轻飘飘地答,仿佛挨揍的人不是他,随意拉开旁边柜子的抽屉,“有医药箱吗?”   “……啊?”小丁没从他的淡定中反应过来。   “碘酒纱布什么的啊,”怀野笑着觑他一眼,吐烟气,“我在路边睡了一觉,伤口泡了,可能会发炎。”   他的语气始终平静。   好像并没有经历过这个可怕的下午与晚上。   “……好、好,我去找,”小丁匆匆地说,也开始帮他找,“我记得上回我奶奶的手伤了用过云南白药什么的……”   “那个不行,会化脓。”怀野说。   “那、那没有的话,我出去买吧!现在应该还有药店开门!”   怀野沉吟着:“行。”   怀野又扬了扬下巴,指不远处久无动静、仍水汽腾腾的磨砂门,问小丁:“她怎么来了。”   “……哦,哦,说起这个,”小丁压低了些许声音,对他解释道,“她开车来时吓了我一大跳呢,浑身都是血,车上也都是血……”   怀野挑眉,饶有兴味:“杀了人还是肇事逃逸?”   “不、不是吧,”小丁犹豫着,“我、我也不知道,她就说让我洗车,内外都洗……车里特别臭,车身上也坑坑洼洼的,后玻璃都碎了。”   怀野嘴角扬起,散漫地说:“别是车上有尸体放臭了,还让你帮忙处理犯罪现场,警察来了你可不要包庇她。”   小丁结结巴巴:“啊?啊?”   怀野打发他:“买药去吧,给我带包烟上来。”   “——哦,哦好。”   小丁临走突然想到什么,又退了两步回来,把手里拿上来的几件干衣服放下了,嘱咐怀野:“小野哥,你换身干净衣服吧,这白天收了的,我给那个姐姐也拿了件……她的衣服都脏了。”   怀野瞥他一眼,哼笑道:“你还真给她当犯罪同伙?”   小丁没顺着他的玩笑话往下,只瞧着他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犹豫几番,还是开了口:“小野哥,我想说,那个……钱要不就不要了吧,我不能再让你替我……”   “说了帮你要的,”怀野不耐烦地打断他,“赶紧去买东西。”   “……小野哥。”   怀野彻底烦了:“能不能别啰嗦了。”   “知道了……”   小丁离开后,整个房间再次寂静下来。   只有卫生间中淅淅沥沥、充耳不绝的潺潺水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   怀野又点了一根烟,找地方坐下,拧开台灯,这才仔细地检查起自己身上的伤来。   没多久那灯泡闪了闪,就灭了。   满室陷入一片昏沉。   只有卫生间那扇磨砂门散发出不甚明亮的模糊光芒,宛若这暴雨过后的冷寂夜晚里,唯一一盏明灯。   怀野心底腾起烦躁,倾了倾身。   烟没抽两口,就在桌面的烟灰缸捻灭了。   他忽然注意到桌下有一处可活动的暗格,手指勾住边沿,拉出来,里面放着丁满家的全家福。   他看了看,就放了回去。   然后在照片底下发现了一包棉签和半瓶碘伏。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磨砂门传来“咔哒——”一声。   有了动静。   潮气和湿热混着洗发精淡淡的薄荷味儿,卷着这雨后夏夜的晚风,在房间内流窜。   乔稚晚围着浴巾小心翼翼地出来,不合脚的塑料拖鞋让她都有点举步维艰,那会儿高跟鞋断跟时好像不留神扭伤了脚。   很疼。   房间静悄悄,少年赤/裸上半身坐在不远,抬手调试着一旁的台灯,那光映在他带着伤的侧脸。   亮了灭。   灭了又亮。   无休无止似的。   他的侧脸线条分明,下颌线流畅,饶是受了伤,脖颈那片纹身仍如同野蛮生长、初绽爪牙的幼兽,生机勃勃,离经叛道。   那嘴角的青紫在光晕之下更明显,鼻梁高而笔挺,眼眸黢黑明亮。   乔稚晚不由地想到在LiveHouse和他面对面的第一眼,就发现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这会儿他对待那台灯,却像是散漫又百无聊赖的拨弄,好似在消磨着时间等她出来似的。   他也没回头,听到她的动静,拧着台灯的灯泡,说:“你也太慢了吧。”   乔稚晚自觉自己也洗的有点太久了,他又嘱咐她道:“丁满给你拿的衣服放那儿了,你的我刚扔了,太味儿了。”   “……”   乔稚晚本能地皱了下眉。   但很快,她又想,算了。   她也是准备扔的,根本没法穿了。   “换吧。”   怀野没回头,给她足够的时间换衣服。   乔稚晚于是找了地方坐下,拿起了件洗的发白的白色衬衫,展开了,迎面一股廉价洗衣粉的清香。   冲淡了一晚的惊悚。   意外很舒服。   她穿在身上了,大一些,居然很合身。不像是丁满那瘦瘦弱弱的身板儿穿的衣服。   系纽扣,她才觉得这件衣服有点眼熟。   似乎……   是他那晚在LiveHouse演出时穿的。   才想到这里,面前桌面“哒——”的一声轻响。   忽然飘过来他的气息。   他靠近了她。   怀野坐过来,一条胳膊撑住了自己,微微地向她倾身,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儿用力过猛,离她过于近了。   他也没向后退去。   他的头发湿透,全都顺过头顶。   光洁白皙的额头露出来,那双眼便更明亮。   目若朗星。   的确是很好看的一双眼睛。   “……”乔稚晚警觉一瞬,“你干什么。”   怀野看着她,放软了些语气,“喂,姐姐,再帮我个忙吧。”   她更警惕了,抬起眉梢:“又要?”   怀野忽略了她这好像嫌他烦的口气,老老实实地把那棉签和碘伏酒精什么的都拿过来,放在她面前,一五一十地说:“先上药,如果等会儿丁满还没回来,”   他顿了顿。   “可能还要麻烦你帮我洗个澡。”   “???”   乔稚晚简直要气笑了。   怀野见她几乎要把“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要脸”这句话脱口而出了。他便又笑了:“愣着做什么,还是,你比较想帮我洗澡?” 第15章 Chapter.14   怀野说完了, 根本不给她回答的机会,只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侧了侧身, 把伤痕累累的后背朝向了她。   “快点吧,姐姐,”他轻轻地沉气, “我真的好疼。”   “……”   如果非要说的话, 乔稚晚从小到大算是个心性十分寡淡冷漠的人, 不大爱理会别人的闲事。   因为长时间被各种镜头包围,一举一动都会被人拿出来讨论,她对什么都是戒备满满的漠然态度,生活中唯一有切实意义的事情也只有练琴与演出, 顺便闲暇之余为了制造点绯闻噱头什么的气气Rachel。   现在她打心底觉得他有点麻烦。   但她也知道, 自己今天的确给他的朋友丁满添了不少麻烦。   何况她身上现在还穿着他的衣服。   正所谓拿人手短,乔稚晚于是再没说什么, 从桌面那一小包棉签中抽出一根来, 拧开碘伏的盖子。   怀野以为她铁了心要袖手旁观, 欲回头。   身后落下她清冷平静的声音:   “你别动。”   怀野就乖乖不动了。   乔稚晚用棉签蘸取了碘伏,触碰他后脊骨附近的一道伤口。冰凉与痛感透骨而入, 怀野深深地吸了口气, 整个人都紧绷不少。   少年的身材劲瘦骨感, 他瘦但不干瘪, 脊骨很深, 绵延到后腰的位置。   褐色的药液在他伤口的周围缓缓地推开, 她用力很轻, 他却依然疼的吸凉气, 但还是抿紧唇, 一声也不吭。   乔稚晚侧头晃他一眼,用方才他在浴室的话揶揄他:“你不是说你会哭的吗,这会儿怎么不哭?”   怀野哼了声,绷着嘴角:“想让我哭给你看?”   “是啊,”乔稚晚没否认,“我是挺想看你哭的。”   “那你放心吧,”怀野说,“我肯定不会让你得逞的。”   乔稚晚不想跟他斗嘴了,正经了些,问他:“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她怕他误会,又补充了句:“我不是关心你,就是问问。”   “问问也不告诉你,”怀野侧眸过来,嘴角噙着弧度,“你肯定要说我挨揍是活该。”   乔稚晚心底没来由窜火气。   手下不禁用了些力道。   怀野忍不住大叫:“——我靠!你温柔点啊!疼死我了!”   乔稚晚缓下力道,扔掉,换了根新的棉签、抬眸瞥他:“我可没说你活该,是你自己这么认为的,少装得像个受害者。”   “我还不像受害者?我都这样了,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转过去。”   乔稚晚说。   她靠近他了些,温和的呼吸扑在他的皮肤上,混着淡淡的薄荷香气,不是她身上素来的那抹清香。   一阵阵的生热。   她又问他:“你这样不用去趟医院吗?”   “不用,”怀野说,“我没那么脆弱,倒是你,你今晚……”   一阵铃声猝然响起。   打断了他的话。   怀野下意识想到自己的手机今晚进了水,早不能开机了,便又听她在他身后说:“帮我拿一下。”   她的手机放在他不远。   屏幕上也沾了些许斑驳的血迹。   怀野想跟她嘴欠一句,又怕她再给自己来一下。   于是老实地拿过来,扫了眼屏幕。   “Dylan”。   怀野还没递过去,便被她拿走。   她手里还捏着为他消炎的棉签,随意地滑开屏幕,又觉得不方便,按了免提。   怀野的视线落在她垂下的眼睫,她的睫毛长而卷翘,迎着门廊不甚明朗的光,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娴静又温柔。   她抬头的一刹,他同时转回头。   不再看她。   “喂?Joanna,你怎么了?”许颂柏不乏焦急,问她,“怎么一直不接我电话?我在门口等了你很久,这边也没看到你的车,发生什么事了吗?”   Joanna。   怀野暗自在心底琢磨,他们这一个Dylan,一个Joanna,什么洋不拉吉的名字,就没个大众点的名儿吗?   古怪。   乔稚晚的情绪这会儿平静许多,然而想起那会儿的情景仍心头惴惴,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不露异常:“实在不好意思,师兄,我今晚临时遇到了点事情,忘了跟你说——”   一阵儿凉风吹进来。   怀野回来之前就受了寒,这会儿没忍住,轻轻地咳嗽一声。   “……”   察觉到身后话音停顿,怀野回过头去。   她皱起了眉。   他便笑了。   许颂柏当然听到那声男人的咳嗽,在电话那头迟疑了小半秒:“是和男朋友在一起吗。”   “……啊,不是,”乔稚晚赶忙否认,眼见少年那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她狠狠地咬了下后槽牙,仍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和口气,“我在……一个,朋友家。”   怀野扬起眉梢,更有兴味。   朋友?   “嗯对,他今晚……遇到了点事情,”乔稚晚阖了阖眸,避开怀野那样探询她的视线,说:“就是,受了点伤。”   “受伤了?”许颂柏还是疑惑。   “他……”   “啊,我好疼啊,姐姐,”怀野立刻配合她演起戏来,装作非常痛苦的样子,“真的疼疼疼疼——”   “……”   乔稚晚的脸色越来越黑。   那表情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怀野笑得更吊儿郎当,还往后挨了挨,靠近她手机的听筒,对电话那边的人说:“哎,你不要误会啊,我可不是她男朋友,我们没什么的,她在帮我上药,不过她自己今晚都……”   没说完,乔稚晚赶紧把电话挂了。   漂亮的脸蛋上薄怒隐隐。   “你干什么。”   她冷声。   怀野看着她:“什么我干什么?”   乔稚晚深深地吸气,平复自己的情绪:“我在讲电话,你也太没礼貌了吧。”   “礼貌?”怀野对她这话十分不屑,哼笑一声,“你跟他说实话会怎么样?明明你自己都那样了,衣服臭的要死,车窗户都被人砸碎了,车上全是血,好什么面子?”   乔稚晚拧眉:“你怎么知道?”   “丁满说的啊。”   怀野一脸理所当然,又微微笑着,撑着自己的手臂,靠近她了些许。   乔稚晚往后躲。   他又追着她更进一步。   不依不饶。   他那双明亮的、好像能看透她的,狐狸似的眼睛。   紧紧地盯住她。   呼吸也飘过来,拂过她的鼻尖儿。   与她只在寸厘之间。   “喂,”怀野对上她清冷故作淡定的眼神,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你如果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我劝你赶紧去找警察自首,还让丁满帮你洗车给你当帮凶啊?这么想拖累我们?”   乔稚晚扔下手中的棉签碘伏什么的,站起来。   怀野懒洋洋地把一条手臂搭在木沙发的靠背,避开身上的伤口,倚了倚,抬眸瞧住她,“没做什么坏事的话,为什么要撒谎?姐姐,你不累吗。”   乔稚晚睥着他,表情有点儿讥讽:“所以弟弟,你偷了东西怎么不去自首?”   “我偷了就是偷了,我又没撒谎,”怀野理所当然地说,“再说了,我给你送回去了,也算偷吗。”   乔稚晚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懒得跟他说了。   走开了。   怀野不禁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点过分了,他抬起下巴,眼见着她光着两条长腿,晃到了窗户边儿去。   在给那个男人回电话。   但他也不打算同她道歉。   他的人生字典里目前还没有“对不起”这三个字。   这时楼梯又传来动静。   小丁回来了。   小丁把伞扔到楼梯拐角,吭哧吭哧地喘气,好像长跑了一趟似的:“今天药店关门好早,我走了两个街口才买到,”他把瓶瓶罐罐什么的都放在桌上,“小野哥,你看看,能用上吗?”   小丁很快注意到桌面那盖子还没拧上的半瓶碘伏和棉签,恍然:“哎我就记得有这东西呢……”   怀野又看了眼去窗边打电话的女人,懒得再听她再和对面的男人说些什么,招呼小丁:“来给我涂个药。”   “好,好。”   乔稚晚放了许颂柏的鸽子,他倒是一贯的斯文体贴,并未责怪她,他说下次再约她。   但她也不知道下次要到什么时候了。   他只说再联系她。   小丁给怀野的伤口消完炎后,怀野就去冲澡了。   小丁又去楼下忙了。   时候不早,乔稚晚静坐在房间,把自己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银行卡不能用了,包里也都脏了,恶臭难闻,不能要了。   她一时丧气无比,如此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拿手机给夏帷发了条消息,问夏帷在做什么。   夏帷也许久没回她。   她要回家吗?   那个男人跟踪她了那么久,会不会已经知道她家在哪里了?   怀野洗了蛮久,不多时,小丁又上来了,跟乔稚晚说她的车洗是洗干净了,只不过其他的他们这小店修不了了,得开到4s店去。   车身和玻璃被砸成那样,实在棘手。   乔稚晚只点了点头,勉强地微笑说:“知道了,谢谢你。”   她卡里不剩多少钱,转了一部分给他。   小丁知道她的衣服都不能穿了,这会儿她周身就只一件单薄的衬衫,独个儿坐在这里,整个人孤零零的。   小丁到底是有了恻隐之心,没把怀野说的什么给她当“帮凶”的话放心上,而是好心地说:“姐姐,外面雨太大了,你这车里面都洗了,估计开不走了……我马上回家去,今晚这儿没人,不介意的话你在这儿住一晚吧?明天雨停了我和小野哥给你想想办法?”   乔稚晚点点头,“我先问问我朋友。”   “嗯嗯,好。”   夏帷还是没回消息,倒是梁桁给她打了两通电话。趁小丁离开之前,乔稚晚瞥了眼卫生间方向,问小丁:“他跟你一起走吗。”   “你说小野哥?”小丁挠了挠头,也不大确定,“我也不知道他今晚住哪儿呢……”   正说着,卫生间磨砂门“咔哒——”响了声。   怀野出来了。   他高挑清瘦,上半身仍赤.裸,深灰色的休闲裤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眼见着都要掉到腰线以下去了。   他抓着条毛巾,在脑袋上边擦边走出来。   “小野哥,你今晚住哪儿?”小丁问他,“还是找个姐姐家住吗?”   怀野拿起桌边的一个圆镜,举在脸前,借着光仔细地观察一下自己的伤口:“不知道。”   “……啊,”小丁有点为难,看了眼乔稚晚,“姐姐没衣服穿了,我刚跟她说这么大雨让她住这里……”   “那就住啊,”怀野随意地说,“雨太大,找不到地方我可能也住这里。”   乔稚晚:………   怀野从镜中瞧到她那有点儿难看的表情,放下镜子。   他转过身,懒散地倚住桌边儿,随手拿起小丁买给他的烟,慢条斯理地撕开包装,放在唇上一根,便兀自对她安排起来:“放心,你睡床,我打地铺,你梦游别踩到我就行。”   “我没有梦游。”乔稚晚打断他。   怀野又笑了,看着她:“梦游不梦游今晚不就知道了?”   他说完点上烟,往里面的房间走去,半路想到什么,折身,脑袋抵在门框儿,朝她看过来,表情威胁:“踩我一脚明天给我一百块钱。”   乔稚晚可不是个在乎钱的人,平时给就给了,她宁愿装作梦游踩他几脚出掉刚才的气,但想到自己银行卡里所剩不多的余额,还是不甘示弱地眯起眼来:   “你想的美。”   *   夏帷一直不回她消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乔稚晚最终还是在这里住下了。   她半夜辗转反侧,如何都没困意,朦朦胧胧地闭上眼,倏尔又想到那个泼她鸡血的男人。   又惊醒了。   这个狭小的房间其实是个储物间改造成的,两个铁床上下铺,据丁满说这里偶尔会有在他们车铺工作的学徒住。   除了乔稚晚睡的其中一张下铺,其他都堆着别人乱七八糟的东西。   怀野纯粹懒得收拾,直接抱着被子去客厅打地铺。他长得高,那两人座的木沙发完全抻不开。   乔稚晚从没住过这种地方,楼下就是洗车铺,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汽油味道,她完全都不敢翻身,生怕突然窜出来个老鼠什么的。   想到怀野说她梦游,她更不敢睡了。   她已经很多年不梦游了。   儿时的那场大火还历历在目,那之后的很久她都需要去医院专门的失眠门诊治疗,看了很多的心理医生,才能摆脱那场梦魇,不再梦游。   就这么挨到了天明,乔稚晚心中想着自己一定要在怀野醒来告诉他她根本不可能梦游,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浅眠了三两小时,就被一段手机铃声吵醒了。   是夏帷。   一接起,夏帷火急火燎的:“乔乔,对不起,我昨晚和客户喝酒,回家就睡了,没接到你电话——你没事吧?”   “……”   乔稚晚心下思索,什么叫“她没事吧”。   难道她的事被人知道了?   两天了,新闻都在发酵。   ——难道她昨天被泼鸡血的事情也被人报道了吗?   怀野其实说的没错,她是个非常好面子的人。   根本不愿意别人知道这些。   太狼狈了。   乔稚晚放缓声音,试探了下:“我没事,怎么了吗?”   “你现在在家吗?”   夏帷问。   乔稚晚犹豫着,说:“不在。”   “——还好还好,”夏帷余悸未了,松了口气,但也没完全松气,“你昨晚那么晚打电话给我隐隐就觉得不对劲,今早起来就去你家找你了——你猜怎么着!你家门口全是记者!吓死我了,他们还追着问我你去哪里了!”   “……”   “你现在千万别回来啊,太可怕了,他们恨不得把你生吞了,”夏帷连连抚胸口,“你和梁桁在一块儿不?你要不在他那儿躲躲?”   乔稚晚才想说“不然我去你家吧”,旁边就有人催夏帷上车了什么的,夏帷于是匆匆跟她告别:“我出趟差,这会儿去机场了,有事你打电话给我啊!”   “……”   手机屏幕黑了。   乔稚晚久久回不过神来,正不知怎么办才好,许颂柏的微信过来了:   【早安,醒了吗。】   【今晚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我去接你?】   与此同时,房间外传来动静。   怀野起床了。   他人没醒彻底,走了两步进了房间,才发现走错了,见她坐在床上定定地看着他。   他正要出去,又停住了脚步。   整个人懒懒地倚在门边,打了个哈欠,“看我干什么,知道自己梦游了?”   乔稚晚犹豫了下,说:“我没衣服穿了。”   “……”怀野反应了小几秒,挑眉,“哦,然后呢,要扒掉我的给你吗。”   “你……要不要去趟我家,”她不想大早上就同他斗气,力图让自己的口气不要过于生硬,“帮我拿两件衣服?”   怀野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从鼻腔里出了一声:“你自己怎么不去?”   “……”乔稚晚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又作罢了:“算了,你不去算了。”   她大不了想想别的办法。   怀野又把脑袋抵在门上,刚睡醒,表情带着点儿惺忪的天真,瞧住她,又弯起了嘴角来:“好啊,我去。”   “……”   “你喊我一声哥哥,我就帮帮你,怎么样?” 第16章 Chapter.15   (8k+肥章)   Chapter.15   乔稚晚沉默了下, 她清冷的视线落在他那张带笑的脸上小半秒,好像根本没打算理会他同她开的条件。   很快不动声色移开。   她从床上起来。   稍一动作,这铁床就“吱呀吱呀”的, 快散架了似地直叫唤,昨夜她都不敢翻身,生怕不留神这床就塌掉了。   她可从来没睡在这上面过。   怀野半睁着眼, 抱着手机懒懒倚住门, 唇角仍噙着笑意, 又问她一遍:“喂,不考虑一下吗?或者,你不是很有钱吗,像上次一样, 我帮你, 你给我点钱,怎么样?”   乔稚晚不说话。   他便眼见着她晃着两条纤长白皙的腿, 这么从床上起了身。   她好像是个极为严谨而且有教养的人, 把昨夜盖过的被子都很有礼貌地整理好了, 然后随便趿上丁满昨夜拿给她的那双大出她脚很多的塑料拖鞋。   她的脚腕很纤细。   很白。   十指莹润,涂着漂亮的冰蓝色指甲油。   怀野正垂眸, 一阵柔和的清香拂过他鼻尖儿。   她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怀野抬眸, 又笑了, 闲闲地一声:“考虑好了?”   乔稚晚在他面前停住脚步。   她倒是非常好脾气地朝他微笑了下, 看着高出她许多的少年, 视线毫不避讳地从他那瘦的没几两排骨的身板儿, 打量到他腰线附近松松垮垮的挂着的, 快要掉下去的裤边儿。   又流连到他脖颈张牙舞爪的纹身。   他的下颌线。   嘴唇。   鼻梁。   最后对上了他的视线。   怀野不知她意在何处, 无端被她这视线盯得浑身发热。   他懒懒地朝她挑了下眉骨。   乔稚晚却是淡淡地笑着, 似乎仔细地思考了一番自己的措辞,看着他,缓缓地开了口:   “也没发育多好啊,不就早上稍微长大了点,就想给别人当哥哥了?”   很是嘲讽。   “……”   怀野的笑容在嘴角凝住。   他的视线随着她微微下沉。   注意到自己的裤子,大早上的好像……   “……”   他舌尖微顿,几番酝酿,到嘴边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笑意也挂不住,只万分不满地拉长自己的声调。   朝她“喂——”了一声。   乔稚晚讥讽地勾勾嘴角,不再看他,轻巧地绕过他。   走出房间。   还朝他冷冷淡淡扔下一句:   “先去解决自己的问题吧,弟弟,我自己会想办法。”   “……”   怀野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步入卫生间那扇磨砂门。   他到底没忘了自己大早晨这么醒来是为什么,又跟过去,敲了敲那磨砂门,朝里面扬声:“——不是,你能不能别大早上又洗澡,你进去那么久我怎么办?”   里面丝毫没关他如何在门外叫嚣。   昨夜回荡许久淅淅沥沥的水声便又一次响起。   “喂——”   怀野又敲门:“这也不是你家——”   她却完全置若罔闻,不等他说完,把门开出一道缝隙,把自个儿穿了一夜的那件白衬衫从门内扔到他身上。   残留的体温和淡淡的清香扑了他个满怀,她的嗓音却十分的冷酷:“还给你,给我安静点。”   “……”   怀野这下彻底气清醒了,咬了下牙:“你现在就要洗澡是吧?”   她懒懒地回答:“没错,我现在就要。”   “……”   真行啊。   小丁的奶奶和爸爸住的地方就在后面的居民区,这会儿早早来车铺上班了,准备上来提醒乔稚晚等会儿店里的学徒要上来了肯定多有不便。   才从楼梯走上来,就见怀野在卫生间门外直跳脚,气的像个河豚。   卫生间里水声潺潺,蒸汽缭绕。   将外面的人视若无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死也不开门似的。   “……”小丁愣了下,打招呼,“小野哥,怎么起这么早?你的伤……”   小丁的话没说完。   怀野哪管自己的伤口如何,扭头夺步朝他走来,把乔稚晚穿过的那件白色衬衫胡乱地套在身上。   转身就下楼了。   小丁一头雾水,朝他背影喊:“——你干嘛去?你们怎么……”   “她不让我上厕所!”   他咬牙切齿地回答。   *   小丁他爸被骗了钱,去年他哥丁意去世后,父母就离婚了。家里还剩几件能穿的女士旧衣服,小丁心想乔稚晚今天肯定多有不便,也不知她嫌不嫌弃,他还是带过来了。   她开保时捷,昨天晚上虽那么一身狼狈,但打过这么几次照面了,小丁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姐姐。   扔掉的衣服鞋子也是几乎没怎么见过的名贵牌子,小丁回去拿手机搜了搜,价格基本都是四位数美刀起步。   结果就那么扔了。   不扔估计也不能穿了。   她的包也很贵,那牌子看一眼就令人咂舌,款式估计也是全球限量几百只之一的那种,也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扔掉了。   北京连续下了两天的雨,昨夜一场滂沱过后,今天店里也很忙,来洗车的络绎不绝。   小丁和店里的同伴进进出出的,一直到午饭都没得闲。   提及后院那辆被砸花了脸的保时捷,和昨夜在这儿住过一晚的那个清冷优雅的漂亮姐姐,蹲在车前车后的几人顿时也不觉得累了,聊起天来。   “丁满,你说,她等会儿还会回来吗?”顶着个锅盖头的男孩子问道,“她昨晚真的在楼上睡的?”   “真的啊,”另一个寸头男孩儿道,“她昨晚睡的我的那张床,我枕头上今天有一根那么——那么长的头发!”   “胡说八道,明明是我的床好吧?床单都换过了,丁满帮忙换的吧!”   “……你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是你的,你那床跟狗窝似的,什么玩意都堆上面,哪有地方给人睡?也就丁满人好,顺手帮你把床单换掉了!”   “吵什么!等会儿她回来了问问不就知道——”   “你怎么知道人家姐姐会回来?”   “她的车不是还在这里吗?再有钱车不能不要了吧?”   “你们说她扔掉的那包,洗洗放到二手奢侈品店能卖掉不?”   “……”   一行人聊天打屁不嫌无趣,左顾右盼发觉今天铺子里少了个人,便又问丁满:“丁满,小野哥呢?”   “……诶?对啊,小野哥呢,”大伙儿都疑惑,“昨天他不是带你去要钱了吗?我听说他被人给揍了,没事儿吧?”   “应该没事吧,丁满不都说他昨晚回来了,在这儿住的吗?”   “唷,没去哪个姐姐家住啊。”   “他这骗吃骗喝骗财骗色的……”   乔稚晚早晨起来,换上丁满为她暂时找来的一身衣服就打车出门了,今天又是个大阴天,她鼻梁上还架了一副夸张到死的墨镜,非常浮夸,好像怕被什么人人出来似的,小心又谨慎。   小丁本想说,他可以帮她回趟家去拿衣服,她却坚持说自己来就好,还很礼貌地对他道谢。   小丁虽然没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觉得不会有怀野说的那么夸张,什么杀了人肇事逃逸,肯定是遇到什么了,于是小丁给她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让她有什么事可以联系他和怀野。   小丁的奶奶信佛,总教育小丁平素要积德行善,逢人能帮就帮,渡人渡己。   可怀野唯独是个例外,奶奶第一眼见到怀野就把“积德行善”、“克己渡人”这样的话全都扔到脑后去了,说他浑身上下都是坏心眼,连家里和这车铺的二层都不让他住,也不让小丁和他打交道。   也难怪都觉得怀野坏,小丁跟他讨个债偷个狗都心惊胆战睡不好觉,昨天那群□□一样的机车男把怀野带走了,一直到怀野回来小丁都心有忐忑。   小丁昨天分明听到那个为首的唐装男人说,有两个人同时要他来找怀野的麻烦。   一个是欠了小丁他爸钱的老赖。   另一个是谁呢。   怀野虽然不喊疼,总说自己没事儿,没那么脆弱,但小丁也看出他不好受,挨了那么一顿揍,谁能受得了。而那帮人倒好像是只想“教训教训他”,毕竟现在□□除恶,声势浩大地吓唬了下他们,到底没想真的给怀野揍出个好歹。   怀野昨晚半夜起来自己给自己上了药,瓶瓶罐罐弄了一桌子,他的后背有伤口,勉强缠着小丁买回来的绷带什么的趴着睡了一夜,早晨给小丁打了个招呼就出去了。   他倒是珍惜自个儿那张脸,生怕留疤了,准备去医院问问看,毕竟他还得靠着自己这张脸在各种各样的姐姐那里骗吃骗喝。   其他人都去吃饭了,小丁又忙了会儿,不多时天空又灰暗一度。   他也准备休息休息吃点东西,这时忽然一阵引擎声卷着风声从身后呼啸靠近,经过昨天,小丁对这声音敏感。   回过头去。   一辆黑色宝马两个粗犷的鼻孔直对着他。   从车上下来了个男人。   是梁桁。   小丁认得他。   但梁桁显然没见过他,一身西装笔挺人模人样的,却活活一副暴发户的架势,人过来了,朝他微微地一笑,说:“能洗车吗?”   小丁没来由地警惕,扫了眼他的车,支吾了句:“如果是宝马的话……去4s店洗比较好……吧。”   “没事儿,”梁桁点了支烟,“下雨弄脏了,随便洗洗吧。”   小丁只得点头:“嗯……行。”   梁桁四处走了走,打量这家简陋的洗车铺,看到头顶那个破旧招牌上四个大字“满意洗车”,还在心中默念了遍。   他看了眼去拿工具的瘦弱少年,问道:“你们这儿就你一个?”   小丁回答:“其他人去吃饭了。”   “哦,”梁桁倒没准备兜圈子,开门见山问,“怀野不在?”   小丁怔了一下,心中琢磨这个男人来的目的,担心着是否是因为他和怀野那天偷了他的狗才来找麻烦。   忽然又心下了然。   找麻烦。   难道昨天……   梁桁好像根本没打算从他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来,反而一副闲适姿态,在车铺里里外外的打起了转儿。   丁满忙了这么一会儿根本没注意怀野有没有回来,生怕梁桁找到楼上去,刚要提醒:“顾客,您最好在外面等……”   门外一道清朗的男声唤了他一声:   “丁满——”   怀野双手抄在口袋,也注意到了在车铺内内外外四处打量的男人,他顿了顿脚步,倒是视若无睹地径直走过去,继续对丁满说:“明天下午找人换个班,我们再去一趟。”   与此同时。   梁桁的余光掠过车铺的后门,看到了后院停着的那辆白色保时捷。   车身被石头或是什么砸的坑坑洼洼,车前灯附近没洗干净,上面沾着血迹,后窗玻璃也碎了。   一道十分丑陋的裂痕。   他皱了皱眉,凝神看车牌。   的确是乔稚晚的车。   她昨晚真的来找……   梁桁正想着,脚步声已落在了他身后,少年的笑声冷淡又戏谑:“来这儿洗车,也不怕我把你窗户砸成那样?”   梁桁转过身来,怀野正微微抬着下巴。   对他示意后院那辆形容颇为狼狈的白色保时捷。   满脸的挑衅。   梁桁的目光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他的脸上挂了彩,看起来伤得不轻,偏长的头发顺成了背头,两侧鬓角位置仿佛才剃过,缠了圈儿黑色的绑带。   他嘴角仍缀着青紫,穿着件吊儿郎当的黑色背心,甚至手臂、肩膀都是伤。   看着挺触目惊心。   脖子上的纹身仍张牙舞爪。   甚至因为他把头发都顺上去,而显得更加离经叛道了。   梁桁弯起嘴角来,略带嘲弄地笑了:“怎么了这是,跟人打架了?”   怀野倒是不恼,一手抄在口袋,抻了抻双腿,斜斜倚住了他的车身,支走了小丁,也慢条斯理地放了根烟在唇畔。   另一手摸出打火机,点燃。   烟气腾起,少年错落伤痕的脸隐匿在青白色的薄雾之后,那双黢黑的眸中仍是散漫的神色,却不知不觉多了几分隐隐的狠厉。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也上下打量了下男人那身西装的正式穿着,不大客气地笑道:“穿这么人模狗样来这儿,就是为了说这个?”   梁桁冷冷地一笑,视线掠过后院那辆保时捷,心底多有不快,他又看了看这间简陋的洗车间,说:“你不上学了从港城跑到北京来,不会就是在这儿给人洗车吧。”   怀野咬着烟,直视他,嗓音却是倦懒:“突然这么关心我,不会是因为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我就是碰巧路过了,忘了谁跟我说你在这儿,我正好过来打个招呼顺便洗个车而已,”梁桁说着,有点儿好笑地打量他脸上的伤:“顺便出于我们以前的交情,我想作为过来人给你一句忠告,年纪还小,别总在外头惹事了,读书还是很重要的,你才19岁,现在不玩乐队了,趁早回港城继续上学吧,别在北京混了,这也没你的地儿。”   怀野似笑非笑:“这是忠告?”   “不然你觉得呢?”   “我怎么觉得,”怀野顿了顿,饶有兴味看着面前的男人,“你是因为害怕我才跟我说这些呢。”   “我怕你?”   “难道不是吗?你的话,字里行间都要把‘你快走吧,我怕死你了’,‘怀野,我生怕你因为之前的事情报复我杀了我’写在脸上了,”怀野定定地看着他,唇角旋即扬起个嘲讽的弧度,“你这么怕我吗。”   梁桁失笑:“谁怕你了?你当你谁啊。”   “你不怕我,怎么连演出都不敢让刺刺他们去了?”怀野说,“把她赶到Omini的是你吧。”   “我赶她走?怪也只能怪是刺儿非要找你当队内的吉他吧,”梁桁倒是没想否认,“愚人瓦舍是我的场子,我看你不爽,所以不让她的DirtyBerry来了,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而且,不仅仅是刺儿,”梁桁眼神凶狠几分,看着他,“还有,你给我离我女朋友远一点。”   怀野更感好笑,一字一顿地重复,“你的,女朋友?”   “她的车就停在你后院,你别告诉我你们没什么?”梁桁可没忘了他上回故意挑衅说什么他女朋友挺漂亮的这种话。   “哦,你说她啊,”怀野缓缓地勾起唇,侧了侧头,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下,“你女朋友那么多,每次都不一样,我一下都没想起来是谁。”   梁桁脸色沉下几分。   怀野慢条斯理地抽了口烟,轻吐烟气,“其实我们也没什么,你不特意跟我说还好,”   “……”梁桁皱眉。   “既然你说了,”怀野看着他,笑道,“那我不介意,离她再近一点。”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难道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怀野起太早,这会儿困倦异常,不打算再理会他了,转身之际,侧眸朝身后的男人淡淡一笑,“以前的,昨天的账,我还没跟你算清楚呢。”   “……”   怀野双手落在口袋,闲适地步上楼梯,又想到什么,停下脚步,下巴微抬,向梁桁示意他那辆屁股都不挪一下的黑色宝马:“要么你开走,要么我现在就给你砸了。没人给你洗。”   *   乔稚晚打车到小区门口,没敢下车。   又让司机兜了一大圈儿才停下。   司机瞧着后座穿了身很土气的连衣裙,戴着夸张到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墨镜的女人,频频从后视镜古怪地打量她。   现在也不是人人都能静下心来去音乐厅听古典乐的时代了,但每次乔稚晚在国内演出都几乎座无虚席,昨天大街上都能被那么个疯男人泼一身鸡血,她这会儿还是怕被认出来,于是让司机又绕了小半圈,放自己下来了。   小区外都是媒体记者,扛着□□大炮,支着三脚架,保安赶都赶不走,还有什么短视频博主来凑热闹现场直播的。   已经闹这么大了吗?   乔稚晚正隔着条马路暗暗观察,梁桁又打电话给她。   从昨夜他们在那个餐厅见过面后,就电话和微信轮番儿地轰炸他,他好像很不满意她要和他分手,还说什么她在国外也总跟别的男人传绯闻,还有些别的拿不上台面的黑料,他怎么就不能在国内找找乐子了。   梁桁咬定了他们是一丘之貉。   出于此,他觉得还有的谈。   此外,梁桁说他昨晚去她家找过她,但她当时不在,他就把Louis带走了。   他也知道要不是Louis她不会和他拖拖拉拉这么久,他常常又以替她养了半年狗的“弼狗翁”自居,这是又想用狗来要挟她。   乔稚晚眼下最重要的是必须要想办法回一趟家。   许颂柏和她约了晚上。   乔稚晚常来国内出差,也有不少打过照面的“朋友”在北京,但她现在万万不敢找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帮忙。   甚至连夏帷都不敢说。   她现在实在太狼狈了。   Rachel如果知道她的处境,指不定要怎么嘲讽她。这辈子最狼狈的事儿都在一天经历完了。   乔稚晚离开车铺前和丁满交换了手机号码,她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于是拨电话过去。   *   怀野被一阵铃声吵醒。   他忍着浑身散架般的疼痛睁开了眼,挣扎着去摸桌面,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起床气不小,打喊了声:“丁满!”   无人应答。   一个陌生号码,归属地北京。   铃声无休无止。   怀野其实在梁桁走后睡得就不够好了,他彻底被扰了清眠,从地铺爬起来。   楼下在忙,人来人往的,怀野又隔着楼梯喊了声:   “——丁满。”   水声激荡,小丁提着个水管,顾着清洗车玻璃,显然没听到,怀野就径直从楼梯下去,手机塞过去。   然后接过水管:“叫你那么多声,你这听力怪不得英语考试不及格。”   “你醒啦?”小丁拿过手机,扫了眼,“诶,是那个姐姐。”   怀野闻言,下意识地瞥了眼。   小丁已经接起了。   乔稚晚思索自己的措辞,毕竟这事儿还挺难以启齿的,犹豫许久才开口问“有没有空帮她个忙”。   那边便落下一句“我听听她说什么”紧跟着就抢走了丁满的手机。   少年打着哈欠,嗓音散漫,带着些许困倦:“丁满在忙,什么事。”   “……”   怎么这么霸道还抢人手机?   乔稚晚没想跟他废话,开门见山道:“把电话给丁满。”   “我说了他在忙。”怀野拒绝她。   乔稚晚可看不惯欺负弱小的行为,勉强平静着语气:“我刚才明明听到他说让你把手机给他。”   “哦,是吗。”   怀野又打了个悠长的哈欠,半眯起眼,瞧了眼旁边又矮又瘦,怎么都够不到他手里的手机、一脸委屈的丁满。   怀野便笑了,继续对电话那头的乔稚晚说:“你听错了。”   “……”   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   乔稚晚简直想用自己这双辨识音律十分敏感,天赋异禀的耳朵对天起誓她真的没有听错,但她到底不想再浪费时间,顿时也有了姿态:“那行,你过来,帮我个忙。”   怀野想到早晨的事儿了,“这么快就考虑好了?怎么,是决定叫我哥哥,还是给我钱?”   “你非要这样是吧,怀野。”乔稚晚沉气,几分不耐。   怀野又笑了:“喔,记性不错,都能叫出我的名字了,那再在后面加个‘哥哥’也不过分吧。”   “我给你钱。”   乔稚晚干脆地打断了他。   怀野很是意外,随后微微笑开:“这么爽快?”   乔稚晚不想和他拖延一分一秒:“你来过我家,还记得地址吗。”   怀野呶嘴,仔细思考了下:“忘了。”   明明前天才来过?   乔稚晚忍着想说脏话的冲动:“那我发给你。”   “怎么发?”他很是好笑。   “我有你微信,你等等。”   “——嗯?你居然有我微信?”怀野更是惊奇,“你叫我去你家,不会对我有点儿别的目的吧,姐姐?”   乔稚晚发誓,如果他现在在她面前,她一定会舍弃人生前24年的教养,对他那张臭屁至极又吊儿郎当的脸竖一个大大的中指。   但她终究还是认为自己很有教养的,维持着自己的好脾气,嗓音沉下几分:“我对没发育好的小屁孩没什么目的,拿到地址赶紧给我滚过来。”   “发没发育好你说了不算吧,”怀野哼笑,心底恐怕她又嘲讽他年纪小,也懒得跟她打嘴炮了,他当然还记得她家的位置,“等着,二十分钟。”   “好。”   乔稚晚正要摘手机,他又“哎——”了声。   叫住她。   “又怎么了?”她不耐烦了。   “先给钱,”他正儿八经地说,“照上回的标准,你自己掂量,不然我不去。”   “……”   乔稚晚真的想骂人了。   她狠狠地挂断电话,在微信一长串儿的通讯录找到那张名片。   【宇宙最强野王】   一个很二的黑色火柴人头像。   扭曲的线条都嚣张至极,挑衅满满。   她那天晚上因为要转账加了他,都没仔细观察过。   二人也没聊过天。   乔稚晚正准备发消息过去,他的对话气泡倒是先冒了出来:   【快点儿?】   她都能想象到如果这简单的两个字从他嘴巴里蹦出来语气会有多么恶劣了。   她切换到自己那张仅剩不多余额的银行卡,转账。   1000.01元。   他看到了,很快回复她:   【。。。】   又一条:   【姐姐好小气。】   乔稚晚勾勾嘴角,有点儿得逞,学着他的口气:   【快点儿?】   他就没回复她了。   乔稚晚心想应该是出门了,于是找了个偏僻的地方等他过来,心中暗自琢磨他是打车过来还是什么,居然20分钟就能过来?   然后,仅仅不到20分钟。   一辆黑色的摩托车,稳稳停在了她面前。   少年戴着头盔,一条长腿支地,黑色夹克外套里黑色的无袖背心,长裤短靴,人倒是英姿飒爽。   就是还能看到下颌与嘴角的伤痕。   握着把手的手上也有伤。   不知怎么,乔稚晚想到了他在舞台上的模样,修长的手指翻飞,总是一副随心所欲的姿态,他手下的旋律却是那般的灵动自我,生机勃勃。   她那晚在那家叫Omini的LivePub喝醉了蹦的不明所以,从台下去遥望台上的他,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他是在发光的。   怀野很费劲儿才摘掉头盔。   他脑袋上有伤,今天早晨出去还去了趟理发店,把两鬓伤口附近的头发剃短了。   他是个极其在意自己的样貌形象的人,嫌那白色绷带太丑太怂,还去买了个黑色的绑带圈儿。   又在脑袋上缠了一层。   他的头发几乎全都顺过头顶,摘下头盔,散漫不羁的落下几缕在眼额,剑眉星目,高挺鼻梁,五官周正,还带着伤。   乔稚晚这一瞬间居然觉得他……   挺好看的。   难怪夏帷那么迷他。   但她是死都不会夸他的,只对他颐指气使地道:“找个地方停车吧,等会儿你去我家拿点儿东西,打开视频,我跟你说拿哪些。”   怀野斜斜瞥她一眼:“你的狗呢,不带走?”   “我前男友昨晚带走了。”   怀野顿了下,忽然笑了:“前男友?分手了?”   乔稚晚一脸奇怪:“怎么了吗。”   怀野总觉得有点无趣了,但他唇角又弯了弯,笑着看住她:“你前男友,是不是有点不地道?狗不是你们共同养的吗?”   “……”   这并非乔稚晚的当下之急,她正要开口。   怀野已经重新把头盔罩在脑袋上,长腿重新跨上摩托车,对她侧了侧头:   “上来。”   “……干什么?”   “带你去玩玩儿。”   *   一路风驰电掣,十五分钟后,到了那间排练室外。   今天大门紧锁,平时这里自费开放给其他乐队来排练,梁桁的乐队几乎不在这边。乔稚晚知道。   这会儿隔着玻璃,注意到了Louis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果然在这里。   乔稚晚才想问没开门该怎么办,却不知他从摩托车的哪儿拎出了根寒光凛凛的钢棍。   下车,径直走到侧门的一扇窗前。   身形修长的少年高高把钢棍举过肩膀。   狠狠地朝玻璃砸了下去!   “……”   噼里啪啦的一通乱响,顷刻间那玻璃就碎了一大块儿。   怀野却仍觉得不够解气似的,戴着头盔,举着手里的钢棍,一下又一下,一通乱砸。   很快那扇窗就碎了个彻彻底底。   昨天才受过伤,这么出过一番力气有点儿支撑不住,摘下头盔,整个人站在风中,都有点儿摇摇晃晃。   他拎着那钢棍儿,回过头来看她时,额头都凛出了一层薄汗,很是畅快淋漓。   那双眼眸却是澈亮。   在这阴霾天,他像是一团炽热的太阳。   生生不息。   疯狂又热烈。   “——来啊,姐姐。”   他回过头来,笑着朝她喊。 第17章 Chapter.16   乔稚晚的唇微动, 始终说不出话来,他对她说完那句后,她眼睁睁地见他再次举起了手里的钢棍。   又是狠狠的几下下去, 那一整片玻璃顷刻间就碎了个完完全全。   他还嫌不够畅快似的,长腿挥开,大阔步地走到另一边, 把另外三四块玻璃都砸的粉碎。   好像是终于透支了力气, 受过伤的身体有点儿支撑不住, 很大幅度地晃了一下。   摇摇欲坠。   他的额头也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刘海儿垂落眼前,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眉目之间不若平素的吊儿郎当,竟多了几分阴鸷的狠戾。   说实话, 乔稚晚长到这么大, 偶尔玩起来疯归疯,不过是为了在媒体记者面前做做样子, 制造一下噱头气气Rachel罢了。   但眼前的这位, 是真的疯。   二话不说把人玻璃都砸成这样了。   怀野见她走上前来, 深深地提了口气,过滤着浑身的痛楚, 他直起身板来, 微微抬起下颌, 看着她又笑了:   “跟我过来。”   “……”   乔稚晚踟蹰了下, 还是跟上他。   四下已有附近商铺的人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探头出来朝他们打量, 头顶也满是摄像头。   怀野丝毫没理会, 带她来到窗前。   面前的玻璃碎了个彻底, 乔稚晚才想问他不会是要翻进去吧, 他的衣袖就拂过了她的鼻尖儿。   混着很淡的薄荷味道。   清冽好闻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昨夜在车铺二层洗澡,和他用了同款的洗发水。   方才一路来,她坐在他摩托车的后面,伴着薄暮傍晚的风,在她左右萦绕不绝的,也是这样的味道。   有这么这一刻,她好像觉得自己被他同化了。   成了他的共犯。   她第一眼见他,本来很厌恶他偷走Louis。   现在居然和他一起来偷狗了。   这一瞬间,她心底居然腾起了莫名的兴奋。   “咔哒”一声轻响。   怀野伸出手臂,探进破碎的窗,灵巧的把里面的窗锁拨开。然后把一整扇推拉窗推到一旁。   他还回眸看了她眼,见她的表情有点儿紧张,他的嘴角仍是散漫不羁的笑容,略带嘲讽地问:“这么害怕?”   “……不是,你就这么把窗户砸了……”   乔稚晚的话说一半,他忽然绕到她的身后。   他根本不给她说完一整句话的机会,她的腰两侧横过他的力道,接着她双脚就离开了地面!   她猝不及防地惊叫一声:“喂怀野——”   “怕也没用,”   他扶着她的腰,把她半个人托起来一刻,因为用了些力气,呼吸都重了不少,灼热的。   那笑意带着点儿一贯的恶劣,拂过她的耳后,“姐姐,我们现在可是能一起去蹲看守所的关系了。”   “……”   靠。   他受了伤劲儿都不小,直接这么给她抱上窗台。   快撒手的一刻,他还在她身后嘱咐:“地上有玻璃,你那么笨脚总打滑,可别拖我后腿。”   “谁拖你后腿。”   乔稚晚也来了脾气,她从小到大还没被人这么说过笨手笨脚,这简直是对她莫大的侮辱。   怀野便懒声地笑了起来:“少废话了,自己下去小心点。”   还说她废话?   他的废话一天不比她多?   乔稚晚心底腹诽着,人已经稳稳地扶住了窗框儿,避开四周棱棱角角的碎玻璃和一地狼藉,她小心翼翼地从窗台下去。   生怕被他看不起,呼吸都拿捏的很谨慎。   还好她今天没穿高跟鞋。   这是间锁着的排练室,铺着一水儿的木质地板,架子鼓、合成器、扩音器等等各种设备十分完备,乱七八糟的布线弯弯绕绕地铺在地面。   Louis似乎察觉到有人来,在门外狂吠了起来。   乔稚晚今天就穿着丁满找给她的一双女士人字拖,她这么下去,没踩到玻璃,却是差点儿被满地的线绊一脚。   她情急之下扶住了一旁的架子鼓,一巴掌上去狠狠地打了个镲。   一声闷响,身后的人利索地落了地。   怀野走过来,扔下一句:   “笨死了姐姐。”   就嬉皮笑脸地经过她,去开门了。   这间排练室的门一开,Louis毛茸茸的大脑袋就一股脑地塞进了怀野的怀中,哈赤哈赤直吐舌头。   和他很熟似的。   见到乔稚晚了,小家伙好久才回过神,又奔向她。   乔稚晚有点吃醋。   “行了,走吧。”   怀野磕了磕手里的棍子,一手抄在口袋,大摇大摆地往门外走。   乔稚晚揉了揉Louis的脑袋,牵住了狗绳,跟上他,有点紧张地在他身后问:“我们从大门出去?”   怀野侧眸看了眼她,好像她问的是什么废话,眉眼微挑:“不然呢。”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乔稚晚去年逗留北京的大半年,偶尔会来这间排练室看梁桁排练,她这会儿看怀野大喇喇地走向门边,几番尝试去推面前的玻璃门都推不开,她反而一脸淡定地走上前去。   当着他的面,按下门旁一个蓝色的小按钮。   “……”   怀野诧异地看她一眼,挑眉。   她便微微一笑,对着他眯起了双漂亮的眸子来,学着他方才的口气,一字一顿地回敬他:   “笨死了,弟弟。”   怀野嗤笑了声。   别开脸。   乔稚晚牵着Louis出去,怀野吊儿郎当地跟上来,问她:“你和梁桁分手了?”   “嗯。”她答得漫不经心。   “什么时候。”   “昨天。”   怀野长长地“哦——”了声,忽然眨了眨眼睛,定定地看着她,问道:“那,你们在一起多久。”   乔稚晚狐疑地瞧着他,顿了顿,答:“半年多一点。”   “这么久,”怀野撇撇嘴,装模作样地思考一番,换了副惋惜的口气,很是不解地问,“姐姐喜欢他什么啊。”   乔稚晚觉得他古怪,不禁抬眸,似笑非笑的:“问这么清楚做什么。”   “就,问问啊,”怀野随意地说,一双眼若朗星,清澈的眸中满是她质疑的表情,“你怎么会喜欢他啊。”   “你年纪小,懂什么,”乔稚晚说着,还是妥善地把大门锁上了,“现在该帮我回家取东西了吧。”   怀野没跟她计较她又觉得他年纪小这回事,自个儿还在上个问题打转儿,还一本正地比划起来:“行,我都知道,你们大人喜欢一个男的无非不就是长得帅,对你好,有钱,或者——”   乔稚晚有点不耐烦,伸手一把握住他继续往下数的手指,抬起下巴看着他那张意味深长的笑脸。   “都不是,你别问了。”   怀野却不放过她,扫了眼她情急之下握住他手的手,更来了兴趣:“喂,我还没说完呢,你着急什么?害羞啊?不是还有第四吗,是他接吻比较厉害,还是你们平时……”   “嗯嗯,是是是,”乔稚晚敷衍着他,“我们床上比较和谐,行了吗。”   怀野“哦”了下,登时笑开了。   饶有兴味地打量起她来。   小半秒后,他严肃地下了结论:“你口味有点重啊。”   什么跟什么啊。   乔稚晚心底被他气笑,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弯了下唇角,看了眼表,对他说:“不早了,我晚上还有约,我们得快点了。”   怀野想到了上回夜市摊的那个男人,她好像很喜欢那个男人,一见面整个人就跟被电击了的兔子似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他才想幸灾乐祸地问她一句,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她才把梁桁给甩了。   这时,他们身后掠过一阵引擎声响。   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了他们不远。   头顶绿毛的男人嚼着槟榔,车门一开,一打眼就瞧到了一男一女牵着Louis,女咀嚼的动作停滞了下。   认出是怀野,人跟着愣住:“……”   接着,听同伴大喊了声:   “——周恺!我们的窗户怎么被砸了!”   “操!怎么都他妈给砸了!”   心虚的寒意从乔稚晚的脚底窜上头皮,她眼见着那个绿头发的男人的脸也跟着绿了,手腕儿立刻牵过一个力道。   “走——”   同时,绿毛男人暴跳如雷地嘶吼起来:   “怀野!你他妈想死了是不是——”   “给我追!别让他跑了!”   “操!”   “狗崽子,看我今天不弄死你——”   怀野拽着乔稚晚拔腿就跑,Louis丝毫不明白情况,撒了欢儿地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狂奔。   “狗……狗,怀野,狗,”乔稚晚哪里遇到过这样的状况,着急了,“狗怎么办啊……狗能上车吗!”   怀野哪给她思考的机会:“你抱着它。”   “——什么?”   乔稚晚几乎是被他又那么掐着腰,抱上了摩托车的后座,紧接着,他不由分说就把Louis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也费劲儿地抱了上去。   径直塞到她的怀中。   Louis已经不是童年时候的小狗仔了,乔稚晚接稳的一刻,胳膊都快断了。   她在心底都骂了句脏话。   梁桁到底给Louis喂了多少高蛋白才长这么肥?   周恺为首的那几个男人也奔上了那辆白色的小面包,后屁股一扭掉头就直奔他们而来,怀野长腿一扬,稳稳地跨上摩托车,顺手还把自己的头盔罩在乔稚晚的脑袋上。   “——站住!”   “别跑——!!!”   怀野一脚油门下去,风卷着天边的残阳,急速地掠过他们身侧。   乔稚晚一个后仰差点儿人仰狗翻,她吓的都要丢了魂儿,肾上腺素疯狂飙升,情急下抓住他衣服的后摆。   手紧紧地环住少年劲瘦有力的腰身。   “——怀野!我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身后男人暴躁的怒吼直冲云霄,乔稚晚的心脏狂跳到都听不到他们在喊什么。   她手掌的皮肤之下,少年的肌肤滚热又鲜活,这一刻好像都带着她的血液跟着沸腾起来。   风中掠过他清朗干净又万分不羁的笑声:“喂姐姐,乱摸我是要加钱的。” 第18章 Chapter.17   傍晚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乔稚晚之前认为, 属于她的傍晚,不过是日复一日要面对的空无一人的练琴房。   或是从一个城市的机场奔往另一个城市机场那段永恒的、昏昏沉沉的路途。   或是在下午6点半被掌声簇拥着开场,末了又在更热烈的掌声中被簇拥着退场时, 要面对的那段恒久的、好像永远不会在她的头顶熄灭的舞台追光。   属于她的追光。   从她离开Rachel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现在不断地从她的身体中穿过的,是金色的、闪烁着的、火花四溅的暮色。   风好像都带着银铃儿般沁人心脾的声响,从耳边一阵儿, 一阵儿地呼啸着, 悦动着。   伴着少年清风般爽朗的嗓音, 彼此肌肤相互熨热的体温,拂过她鼻尖儿的,那一缕把他们今天紧紧地捆绑在一起的属于夏日的薄荷香气。   乔稚晚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砸玻璃、偷狗、被一伙人追着在路上狂奔,她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儿飞出来了。   乔稚晚早该发现了, 怀野真的是个疯子。   这么一辆摩托车载着她和Louis他们两人一狗飞驰, 一连闯了好几个红灯,见缝插针一般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她哪管他说的什么“摸他要给钱”这样的胡话, 求生欲让她几乎把胳膊缠到他的腰上, 几次他转弯过快, 她都吓得尖叫出声。   夹在他们中间的Louis可不知道她在经历什么,汪汪狂吠兴奋不已, 还来舔她的脸, 她的眼泪都要吓出来了。   那辆白色的面包车追不上他们就不追了, 早消失在了不知哪里, 怀野却还载着她一路飞奔。   穿越九曲回肠的小巷, 夜幕下的城市隧道,   等天空最后一抹暮光隐匿在升起的月光之后, 天色暗了大半度, 车速才逐渐平缓下来。   他的疯也不是毫无理智的疯, 等乔稚晚一抬眼,恍然才发觉。   原来他带着她,直奔回了她家小区附近。   在耳畔不断呼啸的风终于停下了,Louis也终于得以四脚落地,小家伙激动的绕着他们直打转,甩着狗链儿就要四处乱跑,被怀野及时地牢牢牵住了。   只有乔稚晚还愣然地坐在摩托车后座,几度回不过神,直到她的额头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   她倏然便对上一双漆黑好看的眼睛。   “喂,”怀野瞧见她回了神,稍稍欠身,扶住了座椅,嘴角上扬,“ 不会吓傻了吧。”   “……”   额头这才传来隐隐的痛感,乔稚晚微微皱了下眉,目光下意识掠过小区门前。   有人的照相机朝她晃了过来。   “——有人拍我。”   她嗫嚅着唇。   “什么?”   “门口,有人拍我……”   她说。   不等她匆匆别开头,她的后颈便挨过来一个有点强硬的力道,她的额头被他按在他的胸口,他挡在她面前的这个角度,恰恰挡住了小区门前那群扛着长/枪大炮的人们的视线。   他温热的体温迎面扑来,她的心跟着下坠一刻。   怀野没回头惊动那边,只用余光掠过一瞬。   若是说上回他还在LivePub外调侃她她又不是什么大明星,怎么会有人跟拍她,可上次他揍错了的那个渔夫帽男人证明了,她可能的确有点什么身份,也有点什么值得拍的“料”。   怀野还没想明白,垂下眸。   因为方才一路飙车,她的脸色变得微微有点苍白,脸颊贴在他的胸口,长而卷翘的睫因了不安轻轻地一颤。   她便抬起眼来,直视他。   怀野的心似乎也跟着她的不安跳了一下。   “……”   但只是一瞬,她又垂下眼睫。   神情几分寂寥。   乔稚晚不敢往那个方向看。   如果说之前她还敢大喇喇地挑衅记者,挑衅可能是Rachel派来跟踪她日常生活一举一动的人,昨晚被泼了那么一身后,她现在不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镜头之下了。   她住哪儿都有人知道了,谁知道来的人里有没有昨晚那样的疯子。   她的半张脸埋入他胸口,都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   他带着她和Louis一人一狗飙了这么一趟车,她吓了个半死,他却是没事人一样,心跳都不乱一下。   “怎么了,”怀野闷闷的笑声从心口位置传来,“你别这样太久,我不搞这种特殊服务的。”   “我现在不能跟你进去。”   乔稚晚冷静地打断他。   “……”   怀野眉梢微扬。   “你帮我回去拿一下吧,我给你我家的密码,”乔稚晚说,“开个视频通话,我跟你说拿哪些东西,不要带太多,如果我家门口有人,你就说不知道我在哪里,不认识我,你只是收了钱帮忙办事的。”   怀野听完了,好笑地瞥她:“ 你这么快就想跟我撇清关系了?”   “我没跟你开玩笑,”乔稚晚看着他,严肃地说,“昨晚我被一个人泼的满身都是血,他一直从我家门口就开始跟踪我的车,万一他们知道我们认识又盯上你了……”   “行了,知道了,”怀野没耐心听下去了,“我没你那么啰嗦,想那么多,何况我本来就跟你没什么关系。”   他却是又低了低身,一双狐狸般的笑眼瞧住她,有点儿恶劣地笑了,“不过,现在,你有一点和我一样了。”   乔稚晚不解地看着他。   他唇微启,一字一顿:“你和我,都是小偷。”   “……”   乔稚晚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他已经直起了身板儿来,得意地朝她一笑,好像她曾经骂他是小偷的大仇终于得报。   他把狗绳塞她手里:“带你儿子遛弯儿去吧,我不在你身边,你别走远,我可不知道那辆面包车有没有跟着我们过来,你被绑架了我还得去救你。”   乔稚晚心底嗤笑一声,很是不屑,她想说现在是法治社会了,怎么可能大街上随便绑走一个人?   但她倏尔又笑不出来了。   她在昨晚之前,也没想过自己会在法治社会经历那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怀野朝她挥了挥手,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去,他倒是聪明,没直接走那正门,反而大步一转,绕到侧门去了。   应该是来时早就观察过。   乔稚晚戴好自己的墨镜,装作晚饭后散步遛狗的居民,钻入对面公园的一片郁郁葱葱之中。   拿出手机,给怀野发她家的密码。   还没滑到他的对话框。   许颂柏的消息弹了出来。   【Joanna,要我去接你吗。】   时候不早了,怀野刚带她这么左右来回折腾了一番,都快到了她和许颂柏约定的时间。   乔稚晚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前天还无惧镜头频频挑衅,今天就畏畏缩缩不明所以。   但她还是从心底维持起自己的姿态来,故作优雅地回复:   【不用了师兄,我到了跟你说。】   昨晚她人都到门口了,消失的猝不及防。   许颂柏似乎还是非常担心她,又问:【你怎么过来?】   【我打车。】   【开车应该会更快点吧,这个点感觉不好打车?不如还是我去接你吧?】   【我已经叫好车了,马上出门。】   【那好,我等你过来。】   【我尽快。】   真是对答如流,脸不红心不跳。   可她现在连自己的衣服鞋子都没见到影儿呢。   乔稚晚心底叹了口气,找到了那个嚣张的火柴人头像,发送密码过去。没多久,他就发来一张照片。   宇宙最强野王:   【你死定了,你家门口都是人。】   乔稚晚只犹豫一下,就先发制人地发他消息:【多少人都不给你加钱。快点进去。】   【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他很是诧异,又打字,【你小心我立刻出卖你。】   乔稚晚心底冷笑,回他:   【那我现在就跑,反正你肯定跑不掉了。】   他似乎认真地思考一番她说的的确有道理,最后回:   【看看我的id再说话?】   “……”   可真够臭屁的。   他那边很快没音儿了,乔稚晚心猜着他会怎么躲过层层围困进去,又有点儿担心他是否真的会出卖她——但想想也没可能,他那么爱钱,又嫌她麻烦,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她想着,心里安宁片刻。   没多久,他的视频通话就打了过来。   乔稚晚以为最先跃入她视线的会是他那张一向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俊脸,谁知镜头直接切入了她家的全貌。   门外还隐隐的有人在呼喊:   “Joanna——”   “告诉我们Joanna去哪了!”   “她在不在?”   “你到底是她什么人——”   怀野散漫的嗓音盖过他们,跟着传出来:“拿哪些?快点说——我可跟你说,我拿不了太多,胳膊受了伤,刚才进来还被那摄像机打到后脑勺了,这个要算工伤吗?”   乔稚晚都想吐槽一句他的废话怎么那么多,刚才居然还说她啰嗦,她忍了忍决定节约时间,让他拿高摄像头,她在屏幕这边打量着自己家的布局。   当初装修的时候,这里的格局和家具都是她专门找了设计师精心设计过的,原本打算自己以后来北京演出有个方便落脚的地方,这下可好,可望不可即,自己的房子,回都回不去了。   “再拿高点。”乔稚晚说。   怀野就在那边唉声叹气:“胳膊疼,姐姐,你快点儿行不行。”   “再高点。”   “我得踩茶几上了吧?”   “不行,很贵的,踩坏了怎么办,”乔稚晚说着,注意到什么,“你先去楼上吧,我看了下楼下没什么拿的,先帮我把化妆台和盥洗的东西收拾好,然后打开衣柜拍给我,我看看拿哪些。”   “还有,Louis的狗粮放在门廊的柜子里,它只吃那款进口的,冰箱里有梁桁之前拿过来的冻好的肉,零食就不用拿了,我再给它买……”   怀野听到梁桁的名字,撇了撇嘴,和她聊起天来:“分手后还留着你前男友冻给你的狗的肉,你这么喜欢他?”   乔稚晚听了好笑:“喂,你这口气怎么吃醋了一样。”   “谁吃醋了,”怀野说,“我看他不爽而已。”   乔稚晚想到在她回北京的第一天,在排练室外那个绿头发的男人就说梁桁和他之间好像有点什么过节,于是问:“你很讨厌他?”   “嗯,”怀野从鼻腔里出了一声,直接承认了,半开着玩笑,“讨厌到连你跟着一起讨厌。”   “哎,那个拿一下,我的身体乳,”乔稚晚提醒着他,回应他的话,“说的我好像多喜欢你一样,你不是说了吗,我们就是金钱交易的关系?”   “对啊。”   怀野肯认。   乔稚晚以为自己东西不多,这镜头一看,才知道一次肯定拿不完,她于是笑了笑,正儿八经地问他:“那改天再帮我来一趟,怎么样。”   “看你给多少钱喽,”怀野笑道,“毕竟我很讨厌你这个姐姐。”   乔稚晚切了声:“小屁孩。”   “谁小屁孩?”   “少废话,去打开我衣柜,我看看。”   镜头跟着他的脚步去了,-他也老老实实地照着她的要求打开了柜子,乔稚晚一一示意过去,他便一件件地把她要的拿了下来。   她自觉自己拿的太多了,他却是一声也再没吭过。   刚才还跟她嚷嚷自己的胳膊受了伤。   乔稚晚最后说:“抽屉,底下的,内衣帮我拿两套。”   镜头那边明显愣了一下,但他还是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一勾,拉开了底层的抽屉。   然后传来他意味深长的惊呼:“姐姐,宝贝不少啊。”   不少是真的不少,还有很多款式很大胆的。   嗯,还有半盒避/孕套。   真是便宜了梁桁那个王八蛋。   他心想。   乔稚晚却是有点儿耳热了,囫囵命令他:“快点给我收拾,不许多看,不然扣你钱,我的鞋都在玄关,等会儿出门别忘了。”   怀野都帮她收拾好了,下楼的一刻。   脚步顿了顿。   楼下的茶几上扔着几本杂志。   上面貌似有个赤/裸的女人。   他正心里发笑她家里怎么会有色/情杂志这种东西,脚步已经落到了楼下,走过去,随手翻开。   翻了两页,又觉得封面的女人有点眼熟。   倒回去看。   他视线一顿。   通体雪白赤/裸的女人坐在个生了锈的红桃木脚凳上,她手执琴弓,怀抱住漆黑、厚重的大提琴,一脚微微搭在着凳沿儿上,另一脚赤足落于鲜红如血的枫叶地。   缭绕的长卷发半遮半掩住她前胸轮廓,目光冷冷淡淡地直视镜头,明明眼神是那般的傲慢矜持,却拍出了这么裸/露大胆的照片。   却又将这两种看似相悖的气质,结合的天/衣无缝。   怀野盯了会儿封面那女人的眼睛,才肯翻过这页,页面哗啦啦地在指腹掠过,划破了手指他也未在意。   翻过封面,谁料她这组照片却越来越多,姿态也愈发大胆得出奇。   要和刚才拉开一抽屉的东西,一齐钻入他的眼睛里去。   她怀中依依不舍的那大提琴仿佛她的爱神,她的灵感缪斯,她只身沐浴在音律的光辉之下,却又好似这般赤/裸地孕育了属于她的音乐,她才是真正的造物主。   这份杂志几乎为她主打,一篇英文采访和这组出奇惊艳的照片占据了大部分篇幅。   怀野小时候短暂地在国外生活过一年,英文还不错,大概通读一遍,大抵就是询问了她的巡演心得,对音乐的理解。   他看到了她的英文名。   Joanna。   采访中简称Jo。   美籍华裔。   青年大提琴家。   某某乐团的首席大提琴手。   这是份英文杂志,发行日期在去年秋天。照片应该也是那时拍的。   怀野合上杂志,又看了会儿封面的女人。   大概翻了翻其他的,几本国内发行的音乐期刊也夹在其中,提到了她的中文名字。   乔稚晚。   她的名字。   怀野好像想到了什么。   又想不起来了。   电话那头,乔稚晚等的不耐了:“喂,怀野,好了吗。”   “好了,马上。”怀野合起杂志,起身的一刻。   夹克外套的拉链儿勾到了一旁唱片机的走针。   是一款款式很老的迷你唱片机。   于是。   提琴的乐声缓缓流泻出来。   这栋复式二层的房子如此更空旷寂寥,同样空灵的旋律无休无止地盘旋,显得这里更没人气儿。   仿佛一副失去灵魂的空壳。   “……你在干什么?”乔稚晚眉心轻蹙,“怎么还不出来。”   “这东西你要带吗。”他问。   “什么。”   他把镜头晃到那黑胶唱片正兜兜转转的唱片机上。   “不带了,你也拿不动了吧,”乔稚晚说,“你快出来,我要来不及了,门边还有鞋子,别忘了。”   “哦,好。” 第19章 Chapter.18   乔稚晚又等了十几分钟, 遛着Louis在附近装模作样地散了两圈步,这才遥遥见马路对面出现一道高挑颀长的身影。   少年出现于夜色之下,黑衣黑裤衬得整个人修长笔挺, 他单手抄在长裤的口袋,把一兜的东西随意地甩在肩膀。   观察左右来车时,路灯昏昧的光线落在他的眉眼、额角、鼻梁与唇锋的轮廓, 如此看去, 侧脸的棱角竟好看的不像话。   半长的发拂在他的脖颈, 一向叛逆锋利的纹身线条跟着被柔化。   暮色抽净了最后一丝力气,夜幕沉下来,晚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他转眸朝马路另一头的她望过来时, 一身倨傲的少年气便无处躲藏, 下颌轻抬着,皓月明眸, 眼底都仿佛盛满了星光。   乔稚晚望着他, 眸光动了动。   过了马路, 他吊儿郎当地朝她走来,乔稚晚才看仔细了, 他拎了足足两三包的东西。   她知道自己让他拿了不少, 没想到这么多。   他的胳膊还受着伤。   怀野把几置物袋的东西扔到她面前的长椅上, 他活动了下自己的肩膀和手臂, 慢条斯理地从口袋摸出烟盒儿来, 说:“看看少拿了吗。”   乔稚晚过去, 粗略地检查起来, 随口问:“让你拿这么多, 你也不说一声。”   “说什么。”   “可以跟我说太多了, 少拿一点啊,”乔稚晚说,“今天又不是最后一次。”   怀野点烟的动作一顿,唇上那么咬着一根烟,低眸瞧住她,倏然就笑了:“喂,什么意思啊,关心我还是把我当奴役使唤?”   “我又不是不给你钱。”乔稚晚瞧了眼他胳膊,看起来没什么事的样子,她就不多问了。   怀野点上烟,切了声:“不就多了1分钱,下次你是不是准备再多1分就想收买我?”   乔稚晚觑他眼,唇角上扬:“看不出,你还挺聪明啊。”   怀野半眯起眸:“你好赖皮哦,姐姐。”   四下只有公园外面的公共卫生间可以供她换衣服,于是她把Louis交给他,换了衣服出来,踩上高跟鞋,整个人仿佛活过来一般,把狼狈的自己甩的一干二净,腰板都挺直了。   怀野正低身逗Louis,Louis很聪明,会和人握手。   他上回居然都没发现。   高跟鞋声落在身旁,察觉她回来,怀野也没看她,只是漫不经心地问:“换了这么久,你来得及?”   乔稚晚看了眼他的摩托车,还没开口,怀野便慢悠悠地起了身,好像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我还有事,没空送你。”   她便把自己的话收到嘴边:“谁说要你送了,我打车一样快吧。”   她又唤他:“怀野,你过来。”   他感觉她没安好心,一脸警惕:“干什么。”   “过来。”   怀野不情不愿地朝她的方向小挪半步,他人还没站稳,她顺手就扶了下他的臂弯。   这么突如其来的,他半个身子不禁往下沉。   “扶好了。”   乔稚晚命令着,兀自抓稳了他的手臂。   他刚才嫌热把袖子叠上去了,她的手心凉丝丝儿的,熨在他的皮肤,竟好像能安抚皮肉的淤痕。   她当然是分寸了些自己的力道,边低头调整着脚后跟踩入鞋子的舒适度,边还问他:“胳膊疼吗。”   怀野好笑地看着她。   饶是没怎么施加粉黛,低下头来,她这也是极为漂亮的一张脸,她刚那么进去一趟,只浅浅勾画了下眉眼和唇色,就气色复佳,明艳动人的不像话。   怀野凝视她低垂的眉目、高挺精致的鼻梁,玲珑的鼻尖儿,羽扇般的眼睫。不由地就想到刚在她家翻到的那本杂志的封面。   他于是弯起嘴角,很一本正经地回答她:   “疼死了,姐姐。”   乔稚晚有点诧异地抬了抬眸,看他一眼,又低头注意自己的鞋子,嗓音冷静:“疼的话刚让你拿那么多,你也不说一声,自己受着吧。”   “所以你少来,”等她松开他的一刻,他也收回了自己的胳膊,“装什么心疼我,自己不是抓的很起劲吗。”   “看你这样也不像疼的要死的样子,也没必要心疼你吧,”乔稚晚又唤他,“喂,弟弟,看看我的妆,可以吗?”   怀野斜斜瞥她,草草地打量了下:“就那样。”   乔稚晚耐着性子:“不好吗。”   “挺好啊,”他又看了她小半秒,终是没忍心毒舌刁难,顿了下嘴唇,“不是挺好看的?你出来没照镜子?”   她便粲然笑开了:“那好。”   许颂柏已经打电话催促了,乔稚晚去路边打车,想到自己还有七七八八一些东西以及一条狗,不禁头痛。   都怪他不管不顾非要把Louis带出来,太随心所欲了,她晚上还得去见别人,多么不方便。   乔稚晚嘱咐说:“丁满借我的衣服你帮我还给他吧,其他东西我自己拿着,等会儿放我朋友车上。”   怀野牵着Louis,跟她后面,仿佛置若罔闻,意味深长地问:   “喂,姐姐,你要见的真的是你朋友?”   乔稚晚回头一瞬。   他的表情更好笑了:“还是,新的男朋友?”   “……”   乔稚晚刻意避开他探询的视线,继续兀自安排道:“你晚上这么把Louis带出来,我得找个能让狗上车的司机,等会儿还得想办法安置它……”   “我问你呢,你转移什么话题。”   怀野不耐烦地说。   乔稚晚要气不气地看着他,微笑:“是,行了吗,还有什么问题没有?没有的话就把我交给你的事——”   怀野打断她说:“你可别啰嗦了,行吗,别赶不上了约会到时候记恨我。”   他朝她晃了晃狗链儿,“借我用用,其他东西我一块儿先帮你拿回去——但你借了丁满的衣服得自己去还,你要亲口跟他道谢。”   ——又借?   乔稚晚还没问他又要带Louis去做什么。   怀野拽着Louis叫了声那个土到爆炸的名字,Louis就屁颠儿屁颠儿跟他走了,看都没看乔稚晚最后一眼。   他背过身去,还朝她挥了挥手:“拜拜,去约会吧。”   乔稚晚也放弃了问他个所以然出来,正好他带走了Louis,她也不用费尽心思地去和司机口舌。   此时一辆车停在她面前,她坐上去,直奔目的地。   乔稚晚整理好穿着与形容,恍然发觉自己这一刻像是甩去一身狼狈,匆匆要赶去舞会的辛德瑞拉。   那么他呢?   她心底这么好笑地想着,下意识地望出窗去。   夜景层层掠过眼前。   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第20章 Chapter.19   怀野这回没再直奔那个废弃的地下停车场过去。   那个胖男人昨天把自个儿的车停在那儿, 就是为了引他上钩,然后找了那个穿唐装带佛珠的男人,给他来了个黄雀在后。   怀野先前带着小丁踩过点, 知道男人家的位置,这会儿一路遛着Louis过来,在居民楼下找了个地方。   抽了会儿烟。   万家灯火的温馨下, 各个窗口都人影绰绰, 欢声笑语, 其乐融融。   在他四周盘旋着的夏夜的风,渐渐静止,天色也凉了。   怀野咬着半截儿的烟,给Louis慢条斯理地剥着根火腿肠。   Louis馋的流口水, 爪子搭在他的膝盖上, 跃跃欲试的。   怀野一本正经地教育起它来:“小孩子只能偶尔吃垃圾食品,你嘴巴养这么馋, 以后怎么办?嗯?”   小狗哪管他说什么, 舔着他的掌心, 呼噜呼噜地吃得一干二净。   怀野被它舔的浑身发痒,他垂眸盯着它, 思绪停顿须臾, 不由地就联想到了它的主人。   联想到了。   那个杂志封面上姿态翩跹的女人。   没想到她还真是个什么人物, 他还以为她在和他开玩笑。   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哪里了。   算了。   到哪里了又关他什么事。   不远处传来了声男人浑浊的咳嗽, 前方应声灯陡然一亮。   怀野抬眸。   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佝偻着肩, 西装的纽扣都快绷不住他臃肿的啤酒肚, 腋下夹了个公文包, 步履拖沓着, 一脚踩亮了楼梯口的灯。   又跟着咳嗽两声,下意识往四下张望,恐怕被谁跟踪似的。   怀野眯起眸。   Louis还想吃,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瞧着他,轻轻地吠了声。   怀野怕惊扰了那男人,低下头,很严肃对它“嘘——”了一声。   Louis就不吱声了。   很乖。   怀野半挑起眉,低声地问:“还想吃吗。”   Louis显然听懂了,哈赤哈赤吐舌头。   就差跟人一样疯狂点头了。   “馋死你。”   怀野揉了揉它的脑袋,突然高高挥起了胳膊,一扬手。   把一截火腿肠径直扔到前方楼道口前面去,打发道:“去,吓唬吓唬他,吓哭了就奖励你吃。”   Louis撒开四蹄,想都没想一股脑地就冲了过去。   面前突然窜出来一只庞然大物,那男人吓得后退一步。   “我操——什么东西!”   他一脚还踩到了地上的火腿肠,跟着滑了小半跤,他和面前的Louis同时愣了一下。   接着,Louis的表情陡然一变,不满地咧开了嘴。   就朝他疯狂地吠了起来!   “……我、我去!”男人认出了是那天的狗,一步趔趄差点栽地上,扯着喉咙就胡乱地喊了起来,“妈的怎么又是你——你别过来啊——我警告你!别过来!”   “……别过来!!”   “我——我喊人了啊!!”   “啊啊啊啊啊别过来啊啊啊啊啊——”   男人吓得节节后退,还被自个儿绊了一脚,一屁股重重地摔到楼梯上,他疼得龇牙咧嘴,手脚并用地要往上爬。   前方黑沉的夜色中,蓦然传来声戏谑的轻笑。   “真的是你啊。”   逆光之下。   缓缓出现一道修长的人影。   男人从这只狗和来人的身形认出了是那天为首的少年,他这次没戴摩托车头盔,两条瘦长的腿晃过来。   逆光落在他的额头,眉角,高挺的鼻梁,一张俊朗的面容展露无疑,看起来年纪不大,高挑的身影却让他整个人都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他的脸上可以说是伤痕累累,看起来遭遇了不太太平的事——但他显然认定了自己找的就是面前的人,剑眉星目,眸中有种坚定又散漫的神色。   他自上而下地睥睨下来,看着地上的人,唇边扬起依然恶劣的笑容:“看来我没找错地方。”   “——你、你……”   男人的屁股蹭着满是灰尘的楼梯,不住地后退,脸色白了一层又一层,嘶喊起来,“你、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这附近可都是人!我我我喊人了啊——我、我家就在楼上!你别以为我害怕你……”   “慌什么,是它想你了。”   怀野说完,扔了半截火腿肠到男人的身上,招呼着Louis:“宝贝儿,都给他舔干净了啊,昨天没见到,今天好好打声招呼。”   Louis得了命令,记恨着那被男人踩鞭的火腿肠,狂吠着扑了上去,不小的个头儿把男人半个人都死死地按在了楼梯上!   “别让它过来了——别过来……别过来……”男人的眼泪真的吓出来了,“求求你——”   “我是该还钱的,我该还给你的——对不起!对不起!走开啊!走开——不要再过来了——”   “你拉走它啊!拉走……我还钱!我都还钱!”   这么语无伦次地囫囵喊了一通,怀野却是置若罔闻,慢条斯理地半蹲了下来,反而饶有兴味地欣赏起面前的画面来。   他觉得有趣极了,又剥开一根又一根,瞥都没瞥那涕泗纵横的男人,只顾着不断地把好吃的往男人身上扔,还安排着Louis:“慢点儿吃,别噎到了,什么垃圾食品吃这么香,给你嘴巴养刁了天天想吃,我还得天天带你过来。”   男人听到他说天天带狗过来,几乎语无伦次了:“小伙子,我……我真的没钱了……有钱一定还你……”   “我……求求你我真的很害怕狗——求你了,求你……找三哥是我不对,求求你……”   怀野被他念叨着心烦,还过去,拽起他的领口,把火腿肠直往他的脸上胡乱地蹭,以至于Louis张开血盆大口就过来,男人吓得直啜泣。   楼梯口来往的人注意到这情景,都吓得不敢靠近丝毫,挤在外面窃窃私语了起来。   怀野还不放过他,力气大的要死,要把他的脑袋塞到狗的嘴巴里似的,面上却依然微笑:“还敢找人来找我的麻烦,那我好心告诉你,我最不怕的就是,谁来给我找麻烦——”   少年眸中寒意凛凛,男人被他和面前这只张牙舞爪的巨型犬吓得哆嗦,胡乱地挥动手臂,向门口围观的人喊:“救命啊,救命啊——报警啊!愣着干什么……报警……报警……叫我老婆下来!救命、救……”   怀野也不甘示弱地面露凶光, “周明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找警察,警察也会这么说,”   少年十分冷酷地一笑,又语气散漫地警告旁人,“你们如果要报警,还不如好心替他把钱还了吧,免得我再跑一趟呢?嗯?”   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上前。   这时,怀野的手机震动了下。   刺刺给他发来一条消息。   【小野,有空吗?】   附带一个地址。   【八点有路演,你来的话我跟你五五分。】   【收到回我。】   【很急。】   怀野把手机收回了口袋,等Louis把他丢在男人身上的火腿肠吃得干干净净了,他才牵住了狗绳。   Louis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还在男人身上嗅来嗅去,口水啪嗒啪嗒地滴了男人一身。   男人嗫嚅着苍白的唇,眼泪汪汪,说不出话,“你……你——”   怀野像上次一样翻了一遍男人的公文包,把钱包里的东西拿走了,揣在口袋,站了起来。   他活动了下肩膀和手臂,手掌抚着脖颈,下颌轻抬,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笑容更为森然,“下次来找你多带点钱,好吗,有钱赌博嫖.娼没钱还我?我来找你一趟我也很不容易的。”   四下如此更议论纷纷,对男人指指点点,表情嫌恶。   男人至此完全百口莫辩,只梗着脖子,很恨地瞪住怀野: “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说了啊,我要钱,”少年笑意斐然地看着他,略带天真地眨着眼,“不过下次要对你做什么,到时候就看我心情吧。”   “……”   说完,他牵住了还不断想往男人身上扑的狗,很有礼貌地笑了笑,告别:“回见。”   离开这里。   *   从入场到音乐剧开始,一直再到结束。   乔稚晚都如坐针毡。   还好从她家打车过来距离不远,今晚也不堵车。   在前往剧院的这一路,她还隔着玻璃四下张望,仍旧心有惴惴,生怕又遇到那个疯子或者被谁跟踪,她让司机一直开到剧院的大门口,看到许颂柏人了,她才放心地下车。   进来刚好赶上开场。   现在坐在他身旁,坐在全厅视野最好的位置上,面对这一场陶冶情操、平静心灵的华美音乐剧。   她全程下来却都心不在焉。   生怕自己被他看出一丁点的端倪。   她的衣服都是在公园门口的公共厕所换的,生怕沾上点什么异味儿,在出租车上就把自个儿的衣袖、前襟、领口、手腕儿,浑身上下嗅了个遍,后悔没让怀野把她的香水从家里带出来。   人长时间待在一个环境中,是察觉不到什么异常的。   就如她的生活,在她的眼前这么一点点地尽数瓦解、崩塌——她深刻地知道,这不是从昨天的夜晚开始的,也不是从她离开Rachel为起点,而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了这样的征兆。   她却浑然不觉。   以至于,她都不知道。   现在身旁的他,会不会从她身上嗅出什么不好的味道。   狼狈的味道。   没钱的味道。   颠沛流离的味道。   跌入谷底的味道。   她不知道。   她连自己今晚要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这么想着,心下沉重不少。   剧目散场,乔稚晚还没能喘一口气,她以为许颂柏要带着她去面见他们剧院的主创团队什么的。   他却没有。   他今夜全程也几乎毫无异常。   乔稚晚知道,他在这个圈子中,肯定不是一无所知,可能不过是,给她留足面子而已,也许是想等她亲口对他诉说。   但她却始终难以启齿。   他曾经是贯穿她整个少女时代最亲近的人。   在附近吃过晚餐,他们一起去散步。   乔稚晚硬着头皮,用余光观察四周左右有没有可疑的人,甚至他聊起了某个好似与她有关的话题,她的思绪都紧张到不在他的话上。   “……Joanna?”   他这么提醒了她好几声,她才恍然回过神。   对上他幽深不见底的眸子。   “在想什么?”他笑着问。   “啊……”乔稚晚舌尖儿微顿,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假装在思考他的话,说:“我想了一下,觉得你的提议很不错。”   其实连他刚才问的什么都没听清。   一直在神游。   许颂柏见她神色不太好,却是依然温和地笑道:“你真的,觉得很不错吗?”   “……”乔稚晚唇微动。   男人思索着措辞,瞧着她的眼神,倏然多出几分探究的锐利来,重复了遍自己的问题:“我是说,如果你加入我的乐团的话,你觉得怎么样?你觉得很不错吗?”   “……”   原来他刚才在说这个吗。   “不过,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你说的也没错,”许颂柏笑笑,决定不难为她的走神,“你应该知道,我们的乐团这几年有许许多多在国内外巡演的机会,只不过没有你们LosSeason这么大的名气——多亏有师父在他生前就为你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才能这么经久不衰地延续下去,在你的手中又一次壮大了规模,”   许颂柏毫不客气地夸赞着,接着又话锋一转:“但我觉得,Joanna你其实有很长时间,因为师父师母的原因,天分被压制和禁锢了,其实你自己也感觉到了,你很累,不是吗。”   乔稚晚看着他,眸光微动。   夜风撩起她脸侧的发,她的眼眸清澈无尘,这双眼睛从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印在许颂柏的心底了。   他于是,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来。   避开触碰到她脸颊的皮肤,而是很克制、很妥帖地,替她将她缭乱的发绕到耳后去。   有分寸。   但又十分亲密。   乔稚晚心口好像随着夜风一齐泛起了柔软的波澜。   男人的视线一时也柔和许多,他看着她,继续说:   “Joanna,我不希望你有太大的压力,如果你在我身边,你不仅是我的第一首席大提琴手,我还会用所有资源和人脉为你铺好路,所有的演出标准和时间安排都由你来决定,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情,一切以你舒服为第一标准,怎么样?”   乔稚晚滞滞地看着他,半晌,她弯起嘴角,淡淡地一笑:“其实我从十三岁时起就是乐团的第一首席了,你说的这些,都是Rachel为我做的,基本上乐团的所有活动都会以我为主。”   许颂柏顿了顿,苦笑:“是吗?那看来我没戳到你的点了?”   “啊,不是,”乔稚晚一下不知如何解释了,“就是,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不知好歹了。”   确实。   她什么都不缺,但仍然觉得缺少了什么。   缺的那部分,是什么呢。   总觉得父亲去世后的很多年,她的灵魂中好像就莫名其妙地少了什么。   她说不上。   而她现在是一种非常迷茫,看不到前路,一边想回到舞台的怀抱,一边又想挣扎着冲破囚笼,想狠狠地脱离舞台的状态。   她不知道。   她还没有办法与自己和解。   其实不仅仅是别人在指责和质问她。   她也在质问自己。   为什么就失误了呢。   为什么失误之后,就再也演奏不出满意的音乐了呢。   她真的热爱音乐吗。   真的喜欢大提琴吗。   她真的有天赋吗。   还是说,这么久以来,她演奏、站上舞台、成名,只是为了完成父亲的夙愿。   是因为她的人生其实毫无追求,所以只能在母亲的安排下这么日复一日,毫无灵魂地活着,像一个提线木偶般活着。   还是其实称赞她天赋惊人、乐感完美,那些喜欢她的人,与不断地放大她的私生活,不断地诋毁她的媒体记者们,他们的目的都一样——   都是因为她拥有优秀的父母。   人们需要在神毁灭之后继续“造神”,或不断地以“神”的后代为噱头吸引大众的注意力,来打造一场扭曲的狂欢。   但其实说到底,脱离了父母光环的她,什么都不是。   没有天赋。   没有灵气。   一切都是虚假的。   但是这些问题的答案,她都还没有找到。   所以,她只是说:“对不起师兄,我现在……可能还想再休息一下,如果想好了我会告诉你的,但是这个提议真的很不错,刚才是真心话。”   许颂柏于是也不多说了,换了个话题:“那等会儿我送你回去吧。我听说了,你家今天外面都是人——你放心,那些媒体我会帮你解决的,总不能都不让你回家吧。”   乔稚晚很是讶异地看着他。   许颂柏的眼神却很是温和,好像能击溃融化她所有的伪装。他却也不戳穿她,给她足够的面子。   “Joanna,下次发生什么要跟我说,”他又郑重地补充道,“你现在在北京,你解决不了的麻烦我会帮助你。不要自己扛。”   他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   少女时代的她,也许就是这么喜欢上他的。   “可能我从小到大都没有依赖别人的习惯吧,不好意思,下次我会告诉你,”乔稚晚于是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一次没有拒绝他,“我现在还不想回去,我们,再去前面走走吧。”   *   刺刺遥遥看到怀野牵着那么大一只狗,半天都没认出是他,等他走近了,下巴都要惊掉了:“——你你你,你从哪里找的这么大的一只狗?”又瞧到了他脸上的伤,惊呼:“我的天哪!你这脸怎么了?谁给你揍了?”   “梁桁啊,”怀野随意地说着,让人给狗牵到一旁去,吩咐道,“它叫旺财,我给你们找的童工卖艺的,跟路人说好,想摸狗必须先看演出,不然免谈。”   “不是,梁桁有病吧,揍你干什么,以前那事儿不是都过去了吗,”刺刺踮起脚,心疼地抚他的脸,“瞧瞧,这嘴角的伤,还有这,都打到眉骨了,到眼睛了怎么办?留疤了他给你负责?”   “就是说啊,他可能嫉妒我比他帅吧,非往我脸上打,”怀野拿起吉他,随手拨弄了下,侧耳倾听弦音,“不过没关系,我下午把他玻璃全砸了。”   鼓手小白吃惊到差点咬到嘴巴:“——我靠,不会吧你!梁桁弄的那个排练室的玻璃?”   “是啊。”   “操!我说他那会儿发朋友圈骂骂咧咧骂谁呢,原来是你啊!”   刺刺拍着怀野的肩膀,又气又笑:“行了,砸玻璃了就算了啊,你们也真是,多大的人了,还打架。”   “什么算了,”怀野点起一根烟来,吐气,“我可没说算了,他找人打的可是我的脸——脸,各位,我妈把我脸生的多好看,打别的地方可以算了,脸不行。”   咬字极重,强调好几遍。   可见有多在乎。   “那你还要做什么,砸了玻璃还不够?”小白没忘记上回怀野在LiveHouse的后台挑衅梁桁的话,调笑道:“你还真要搞人家女朋友不成?”   不说这事儿怀野都忘了。   他这人就是嘴巴欠,梁桁怎么恶心他就怎么来,都没往脑子里去。   但那个姐姐,是真的很漂亮。   他是真心话。   “行啊,”怀野咬着烟,嗓音倦懒,“搞搞也不是不行。”   “别贫了啊你们,”刺刺赶紧打住,正色道,“Omini的场子我们一周只能一三五去,周六他们看情况安排,这是最大的宽限了,其他时候我们就路演吧,反正大夏天的,也不冷,你们几个也出来活动活动,别成天喝酒打牌泡小果儿了。”   “刺儿,愚人瓦舍那边不去了?”   “不去了啊,梁桁说找怀野就不让我们演,”刺刺很潇洒地说,“现在梁桁找人给怀野揍了,更不能去了吧——   “而且我他妈顶讨厌看人脸色,不就有几个臭钱吗,他当初那么搞怀野,现在还想搞我们?港城也就算了,北京就真他们红鬼一家独大了?还弄了个什么排练室,说他那儿有最好的设备,想找地儿必须求他看他眼色,何必!”   “那罗洋出院了怎么办,你真给咱们乐队弄两个吉他?”   “两个吉他会不会太多了?”   “怀野你自己的乐队呢,真不玩儿了吗?你以前不也是主唱?”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终于插好电了,扩音器、音响什么的都弄了个完备,即刻开始演出。   他们所在的是附近最大的一个商圈,夏日季节这会儿正是饭后散步的时间,又有一条乖乖巧巧的Louis为他们吸引眼球,很快就围拢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空气中飘散开路旁郁金香和薄荷草的香气。   沁人心脾。   临开场,刺刺凑近了怀野一些,问道:“喂,你那天带来的那个朋友,叫什么丁满的,不会是丁意的弟弟吧。”   怀野没否认:“嗯。”   “丁满他知道你和他哥哥之前认识吗。”   “不知道,我还没说,”怀野催促她,“喂,准备了。”   刺刺吞了吞口水,不再多说什么。   过去了。   “喂。”   怀野忽然又叫她一声。   “怎么了。”刺刺回头。   “今晚你家有人吗,”怀野说,“借我住一晚。”   “你不是在丁满家住?”   “不是啊,只有昨晚,”他说,“他奶奶估计知道我昨晚住那儿的,今晚在车铺里蹲着,我得自己找地方。”   刺刺被他惹得发笑:“小野,你这样还不如趁早回港城读书去吧,你说你现在在北京跟流浪有什么区别,回到家人身边不好吗——”   “行不行,”怀野很没耐心地打断她,有点儿无辜地瞧着她,放软了语气,“行吗,就今晚,姐姐?”   “不行哦,”刺刺说,“我男朋友今晚在。”   “我又不是来拆散你们的,也不是来加入你们的,”怀野继续同她商量,“哎,借我个沙发睡一睡都不行?”   “你闭嘴吧你。”   “好无情,”怀野轻嗤,“刚不还很心疼我吗。”   *   夏天的步行街很热闹,人来人往。今天好像赶上了这里的什么商家办活动,广场上居然有乐队在表演。   看起来唱了有一阵了,应该是玩摇滚的,女主唱唱的还挺好听,观众反应很热烈,围的水泄不通。   许颂柏去停车坪取了车,开过来,与那边隔着半条马路。   他遥遥地向前方人群一望,居然看到了那晚在雨下夜市摊遇到的,和乔稚晚在一起的那个男孩子。   少年侧容冷冽,很是高挑英俊,出色的外貌在人群中十分打眼,虽是吉他手并非主唱,一段儿Solo玩儿也玩儿的很是放荡不羁,随心所欲,全然把这露天演出当成了自己的主场。   许颂柏只好奇看过去一眼,竟也忘记收回自己的注意力。   许颂柏是古典乐出身,现在还在搞正统的音乐剧,但毫不夸张的说,那个男孩子的吉他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玩的最出彩的。   何况有一种足够吸睛的魅力在,天生属于舞台。   乔稚晚落了东西在他们刚小坐过的咖啡厅,这会儿过来,叩了叩车门,便坐上了副驾驶。   她朝许颂柏那侧的窗户望去一眼,挺好奇:“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许颂柏掐了烟,“东西找到了?”   “嗯,找到了。”   乔稚晚笑一笑。   落东西只是她的说法,实际上是Rachel的电话。   她这次隐隐觉得自己不能不接了,也许是因为遭遇了昨夜那样的事情,想有一个宣泄口,于是同许颂柏撒了谎,找了别处去接。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来。   她还是没办法把自己的狼狈全部交给他。   乔稚晚隐隐听到那边广场上正在演奏的曲子很熟悉,好像是她初到北京,在愚人瓦舍听到的那个叫做DirtyBerry的乐队唱的。   她正要张望,许颂柏已经发动了车子。   载着她驶出了这条街。   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四周车喇叭迭起,很快冲散了那阵旋律。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要不要去喝点酒再回去?”许颂柏提议道,“我知道你爱酒,所以我自己平时也有意无意地收藏了一些,想着什么时候你来北京了,见到你了,叫你来我家尝一尝。”   去他家吗?   乔稚晚心下琢磨片刻。   许颂柏看出了她的顾虑,于是笑了笑,说:“你放心,不会灌醉你的,你来尝一尝我的酒,我不喝,我送你回家。”   乔稚晚自认为自己不算多么浪,但的确换男朋友勤快得很,偏偏为了气Rachel还总挑出格的恋爱谈。   她人表面正正经经,骨子里却是十足的叛逆。   但他的态度着实让她感动,虽然她身上大大小小的绯闻不断,他却很相信她并不会是多么随便的女孩子。   可其实……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怎么浪都可以吧。   乔稚晚正这么想着,许颂柏以为她还在顾虑,又是笑着问她:“喂,你不会觉得我要对你做什么吧。”   “啊,不是,”乔稚晚一瞬回神,讪讪一笑,“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喝点酒我就送你回去,绝不多留。”   他一再保证。   “嗯,好。”   她嘴上答应,心底却有点失望。   恨死自己了。   怎么那么爱面子呢。   她想说,她真的没有他想的那么乖。   她巴不得他们在他家今晚发生点什么呢,她回家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儿。   *   乔稚晚很小就和父母移民了,离开北京后,她的童年时期基本是在加州长大的。   在加州的最后一个夏天,父亲自杀了。   然后Rachel就带着她搬到了纽约。   后面许颂柏的父母离婚,母亲带着他改嫁,也来到了纽约。   他们再次遇到。   国外的华人圈子闭塞又排外,她除了她和许颂柏那个阶层的人,就很少接触到之外的人了,他们年纪相仿,父母很小都很熟悉,所以他们也很熟悉彼此,熟悉到对方任何一个稀松平常的习惯。   熟悉到他知道她讳莫如深的所有,他也体贴到不会来询问她以至于令她有丝毫的难堪。   所以他是她少女时代最熟悉的人。   也是最喜欢的人。   类似许颂柏的男人,给她的感觉永远差不多是一样的,永远那么斯文体贴,妥善温柔,令人无比舒适。   他说不会多留她,等她稍稍微醺,就送她回了家。   他也一向说话算话,说会找人为她清理掉不必要的媒体,于是他载着她进小区,她上了楼,回到家门口。   一路都畅通无阻。   以至于,她都觉得昨夜是个梦。   下车时,他好像还贴面吻了她的脸颊。   他像上次一样,毫不僭越地只送她到她的楼下,他祝她晚安,祝她好梦,就如她大学的那个生日会,他祝她生日快乐,祝她前程似锦,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其实。   他们国外长大的小孩,从小就会学习这样的西方礼仪,对于他们来说,这个晚安的告别吻,再平常不过。   没什么的。   但直到他的车离开很久很久,到乔稚晚出了电梯门。   她都一直在琢磨这个吻,是否已经超出了他们所有已经熟悉过彼此习惯的范围。   小时候也会这么做。   为什么长大了,回了国,这么做,就开始惹人遐想了呢。   乔稚晚的房子是一栋两户,另一户还没有人搬进来,更显得她这间一年也没人住过几次的房子孤零零的。   她于是又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这里。   乔稚晚抬头看户头,才发现自己走错了,她真是有点醉了,也被他那个告别的吻弄的颠倒神迷。   以至于有人坐在漆黑一片的消防通道的楼梯上,叫了她一声。   她都没有反应。   怀野看她找错了户号,又折返回去,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喂。”   她没反应。   “喂。”   还是没反应。   “喂,”他又动了动唇,放轻了点声音,“Joanna。”   “Jo?”   “……乔稚晚。”   他最后念出记忆里那个很拗口的名字。   “……”   她才回过头来。   一张清丽的脸上满是迷茫和脆弱,和他在杂志封面上见到的女人,几乎是两个模样。   但却都是她。   乔稚晚长久在国外生活,大家都叫她Joanna。   很少有人叫她的中文名字。   乔稚晚眯了眯眸,没看清楚坐在楼梯上的人是谁,就捕捉到了一股很淡的烟味儿,一点猩红色在黑暗中晃动。   他撒开狗绳,Louis就朝她扑了过来。   汪汪直叫。   像只好久没见主人的丧家犬。   “喂,姐姐,”   同样像是丧家犬一样的少年看着她,一侧不甚明朗的光落在他眼底,逐渐勾勒出他面部的线条。   带着伤的嘴角。   他那双眼眸黢黑明亮。   黑暗中,像是璀璨的星星。   他唤了她好几声,看到她理了他,朝他看过来。   这才终于绽开笑容。   “你的狗都回家了,”他说,“不打算顺便收留一下我吗。” 第21章 Chapter.20   乔稚晚还是醉了。   她自诩自己的酒量很好, 从许颂柏家出来时还毫无反应,她以为还没到微醺的程度,谁知这会儿烈酒上了头, 她踩着高跟鞋,都有点站不稳了。   她靠在一旁的门框,轻抬眸。   怀野坐在楼梯上, 兀自吞着云、吐着雾。   隔了层徐徐腾起的烟气, 他的目光迎视上她的, 人也不动丝毫。好像她不说收留他,他就赖在这里不走了一样。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听错了。”   乔稚晚侧了侧头,脑袋轻轻地抵住了门框, 轻轻一笑。   她那张清艳的面容因了酒后而染上了层暧昧缭乱的酡红, 一双眸子清澈又动人,微微抬起了尖俏的下巴, 好笑地打量着坐在暗处无家可归的少年, 问他:“你怎么不回自己的家, 怎么总是在别人家住。”   怀野下意识想说“少来关心我,到底让不让我住”, 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可是在求她, 总该嘴软一些。   于是他只是瞧着她, 动了动唇, 没什么情绪地说:“我家又不在北京。”   乔稚晚有点意外地“哦”了声, 很快又不是特别意外了:“原来这样。”   “……”   怀野见她没了下文, 又一副无动于衷, 不答应也不拒绝的姿态, 他掐了烟, 起身拍了拍衣服,捡起Louis那满地乱窜的狗绳,一手插在口袋,朝她走过来。   他在她面前站定,垂眸,瞧住她,又说:“狗都替你遛了一晚上,让我进去睡一觉都不行?”   乔稚晚却还那么靠着门框儿,半扬起张明艳的面容,嘴角依然带着慵懒的笑意,这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   怀野被她盯得浑身不适。   这个人不会是约会约傻了吧?   他又生怕她用那种“关怀小孩儿”的口气来盘问他“家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家”、“为什么一个人跑到北京来”、“怎么不上学”诸如此类云云。   “算了,不行就算了,”他很快便放弃了同她这么沉默地拉锯,把Louis的狗绳囫囵塞到她手心,转身就走,“狗还给你,大不了我去睡大马路好了——哦对了,它今晚可吃了我好多火腿肠,你得报销给我。”   乔稚晚没说什么,折腾了这么一整天,她也倦了,看他往电梯那边走,她只瞥他一眼。   径直就去开自己家的门。   怀野听到她都在叮叮咚咚地输密码了,心想她怎么还不挽留他,他都快走到电梯口了。   他脚步不由地放慢了点,正犹豫要不要按电梯,然后听到身后的门开了。   随后落下她清冷的嗓音:   “给你三秒钟,不过来我就改主意了。”   别说三秒钟,怀野想都没想,脚步一转大阔步地就过去了。   她牵着Louis进了门,他也紧随其后,跟上了她。   乔稚晚在玄关换鞋,看也没看他:“关门。”   怀野于是把门关了。   “你不是有密码吗,怎么不自己进来。”她问。   他挑了下眉,很是不满:“你当我什么人?”   乔稚晚这才抬眸看他,一脸“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的表情。   怀野刚张了张口,想辩驳,她却只笑了笑,狗链又交给他:“茶几下有给Louis吃的零食,火腿肠不健康。去喂它吧,它估计也饿了。”   怀野又气又笑,唇牵起:“喂,专门找我给你遛狗、喂狗吗,姐姐?”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进来,”乔稚晚往楼梯上走,回眸居高临下地瞥他一眼,笑道,“你睡沙发吧。晚安。”   “……”   楼上卧室门关了,Louis又绕着他的腿打起了转,小家伙好像听懂了她刚才的话,殷勤地摇尾巴。   怀野没办法了,去喂了它,便在沙发躺下了。   旁边桌子上就扔着那几本杂志。   他背身过去,不多时,渐渐地陷入睡眠。   乔稚晚躺在床,手机震动。   许颂柏:   【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请你喝了会让睡眠好很多的酒。】   【晚安。】   她盯着手机屏,昨夜惊魂过后,这才得以稍稍安心下来。   很快就睡着了。   *   Joanna深刻地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自杀的。   但是这么多年来,母亲Rachel都在对外声称,父亲是死于一场火灾意外。   但只有Joanna知道,是父亲亲手放的火。   最后在加州的那个夏天,一家人前往郊区的别墅度假,那里傍山依水,开车不过3英里就是一望无际的森林,附近的农场主和猎户至今还保留着去森林捕猎的习惯。   父亲最后一场夏季巡演结束后,就抛开城市的繁华,带他们全家来到这里。   小时候Joanna在学期衔接的假期也经常与父亲母亲一起来这里,但那一次,却不是为了带她亲近自然,去参与捕猎、野餐这种野性又原始的活动。   在那之前的几年,父亲的精神就出现问题了。   Joanna的祖父是自杀的。   人尽皆知。   祖父也是个儒雅且风度翩翩的音乐家,那个早晨还为祖母做好了早餐,亲吻了还在睡梦中的祖母的额头,然后他出门,走到森林的深处,饮弹自杀了。   Joanna的父亲自杀的那天早晨,他开车带她去了趟森林,如小时候一样,在这里教她辨认各样树种,从树木的纹理、躯干的粗细、枝叶的走势来分析树的年龄,路过的一只野兔和蚂蚁都会让他津津乐道许久。   他们带了食物和水,半途停下来休息时,父亲突然对她说:“Joanna,你相信吗,每个人死后都会变成一棵树。”   那时只有十二岁的Joanna对此感到十分新奇,因为她只听说过人死后会变成星星、云,变成自然界里微不足道、很快会蒸发殆尽的一滴水,她甚至还把这样的意向写进过作文里。   但是父亲却说,人会变成一棵树。   树木不会消失,即使被砍伐,被火烧成灰,也不会像触不可及的星星月亮,稍纵即逝的云彩雨滴。   而是一棵树。   Joanna感到新奇的同时,又恍然大悟。   她问父亲,这是不是说,每个人都是一棵树,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碌碌无为的大部分人是这森林中千千万万棵一眼看不出区别的树,普通无比。   而祖父母,父亲和母亲这样颇负盛名的音乐家,就是那样高大的、茂盛的、站在山巅最高处的参天大树?   Joanna从小因为祖父母和父母的原因,到哪里都是被捧在掌心的骄傲的小公主。   她也为自己的家庭出身而骄傲。   但那时,父亲却只笑着摇了摇头,说不完全是这样的。   他的意思是,每个人都会找到和自己最像的一棵树,或者一株花,或者随便什么东西。   Joanna不懂。   她也没放心上过。   因为祖父自杀后,就有很多传闻说他们家盛产音乐家和疯子,祖父是个疯子,她的父亲也是疯子。   她将来很可能,也是个疯子。   母亲Rachel总是告诉她,不要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但是也不要父亲的一些话放在心上。   有专业的诊断证明父亲那时罹患重度抑郁,伴随着精神分裂,心理医生并不否认这和遗传有一定的关系。   那一天,父亲带她又在森林跋涉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晚,他们驱车离开,父亲注意到,前方道路的尽头,另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中,萧索伫立着一棵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树。   显然那是一场很早之前发生的火灾,它被烧光了树叶,躯干漆黑,孑然独立到格格不入,甚至作为引路牌,身上刻满各样奇怪的标记,挂了个手写的指路牌,告诉大家前方危险,禁止进入。   父亲不等车停稳,就不可思议地奔了过去。   他癫狂的状态犹如在舞台上拉琴时那般,完全地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他激动到满脸是泪,他不断地喊着,Joanna,我找到自己的树了!   这棵树就是我!   这棵树,就是我的树!   Joanna!你看到了吗——   Joanna坐在车里,第一次感到面前的父亲十分陌生。   他疯狂到让她无助,让她害怕。   以至于晚上她在那场大火中惊醒,被消防员用湿透的毯子抱着逃出生天,看到面前那幢熊熊燃烧着的房子,还没有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她也什么都没看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父亲变成了那棵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枯树。   她甚至不是很意外了。   ——以至于这么多年她都怀疑,自己居然会对自己最亲近的父亲的死亡“毫不意外”,她是否也如外人所说,她遗传了祖父和父亲那样的疯狂,她其实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疯狂到不惜自毁。   为了让逼她学琴的Rachel难堪,故意搞臭自己的名声;演奏不出满意的音乐了,就抛下一切逃离那个舞台。   所以,她其实和父亲是一种人吗?   Joanna知道自己心底就有答案。   但这么多年来,她又知道,自己始终没有答案。   *   怀野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蹭入自己的臂弯,他这大半年来都睡眠极浅。   以为是同样睡在客厅的Louis来烦扰,他下意识要去推开。   却触到了……   人的皮肤。   怀野倏然睁开眼,困意顿时一扫全无。   借着从窗外投射进来的不甚明亮的光线,看到了躺在他臂弯中的女人。她的发拂过他鼻尖儿,淡淡的薄荷味道。   她睡得不是很安稳,长睫轻颤,脸颊还带着泪痕。   因了醉酒微微发热的脸颊贴在他胸口,将自己半个人蜷缩起来,挤走了这狭小沙发的大半位置。   上次他睡在她家,她就是这样的,明明自己有床还来挤他的位置,说梦游她又不信,还和他嘴硬。   怀野咬牙切齿地想着。   他实在是太困了,人也倦的不行,累了一天,浑身还疼,稍微翻一下身都要散架。   他轻轻地托起她的后脑勺,要把自己的手臂从她脑袋下面拿出来。   她却好像以为他抱住了她。   循着他的气息,不依不饶地挨他更近。   她的手也顺着他衣服后摆探进去,环住了他的腰,微热的呼吸拂着他肩窝过来。   抱他更紧了。   “……” 第22章 Chapter.21   这下他完全动不了了。   怀野心下默了片刻, 于是放弃了。   也就不动了。   他的视线落在她沉沉阖着的眉眼,她柔软的发缠绕在他臂弯中,月光落在她娴静的侧容, 衬得皮肤更白了。   终究还是被周身的疲累打败了,怀野只看了她一会儿便不多看了,扭开脑袋, 也闭上了眼睛。   然而, 困意许久都没回来, 只是眼皮倦得似有千百斤重。   那只环住他腰身的,冰凉细柔的手,还往他衣服的后摆里钻,惹得一阵酥痒从他后脊柱往上窜, 不留神还触到了他的伤口, 他疼得直吸气。   再次睁开了眼。   “……”   这下怀野彻底忍不了了,挤他的地方也就算了, 不让他睡觉算什么事?她倒是抱着她睡得十分安稳。   他尝试去碰她的手腕儿, 想挣开她。   心想她要是没反应他就叫醒她, 不过她倒是晃了下手臂,很轻巧地, 便被他带开了, 人却还下意识地往他的怀中钻。   像是想找个依靠。   怀野心下犹豫了下, 但手脚还是比想法快得多, 趁此一刻, 他赶忙从沙发起来。   以至于动作太剧烈, 他一着急, 两腿还没完全落在地面, 半个人朝下摔去, 脊背后仰着就撞到了茶几的边沿。   ……真疼。   他直咬后槽牙。   Louis察觉到动静醒来了,毛茸茸的大脑袋一块儿凑到这边,刚要开口对着沙发上的女人吠一声,怀野就打断了它:“嘘。”   小狗便哼哼唧唧地闭嘴了。   怀野撑着自己从地上起来。他刚下来太快,毯子都被带着掉到了地上,他好像就是被这东西绊到的。   他自然是有点儿脾气的,囫囵捞起那毯子。   月光虚虚绕绕地勾勒出沙发上女人纤细的轮廓,她睡得很安稳,只一件单薄的丝绸睡裙。   刚那么折腾他一番,裙摆高高飘起大半。   怀野下午还帮她去楼上的衣柜拿过她的贴身衣物。   “……”   Louis见他站着不动了,绕着他又开始打转。   怀野匆匆别开视线,毯子随意地盖在乔稚晚的身上,把该遮的都遮住了,才揉了下Louis的脑袋,低声道:“去睡觉。”   Louis赖着不走,咬住毯子要从她的身上拽下来。   怀野顺手茶几下的零食袋里拿了个什么,扔到一旁去,Louis才放弃了和那毯子作对。   “怎么这么馋。”   怀野笑着对它说了句,然后重新把弄乱的毯子给她盖好。他目光有意地避开可能触及的白皙之处。   确认了Louis没回来捣蛋,他朝二层上去。   她来挤他的地方,那他只能去睡她的床了。   经过浴室,怀野进去晃了一圈儿。   他对着镜子,脱掉了上衣,观察着后背的伤口。   镜中的少年身形颀长,宽肩窄腰,后背与手臂的肌理劲瘦紧致。   他头发偏长,鼻梁很高,更衬得近乎完美的脸型棱角分明,光从头顶洒下,拂过他额前刘海儿。   怀野又凑近,抬眼。   观察着自己自认为毫无瑕疵的那张脸。   不知怎么,这一刻,他的视线扫过自己时,随意地掠过这里任何一件与她相关的物品,好像都能想到她睡在他臂弯的模样。   她的体温似乎都还残留在他的皮肤上。   想到这里。   怀野的视线跟着下沉,微微一顿。   “……”   他皱了皱眉,想都没想索性脱了个干净。   折身便去浴室洗澡。   他这么年轻气盛的,他这样了到底怪不到他吧!   *   乔稚晚一睁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Louis那颗硕大的脑袋,小狗见她醒了,哈赤哈赤地吐舌头,摇尾巴,汪汪直叫。   ……几点了?   不得不说许颂柏的那酒劲儿是真的大,乔稚晚睡得香是香,但浑身都是一夜没舒展开的感觉。   她顺手去摸印象中放在床头柜的手机,想看时间。   谁知胳膊一扬,她一个翻身,身后空了大半——   不留神,连人带着毯子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疼得她眼泪差点儿都出来了。   乔稚晚打量四周,才发现她是从沙发摔下来的。   她不是……应该在自己房间吗?   怎么会在客厅?   乔稚晚没找到自己的手机,倒是仍在茶几上的一只黑色的手机嗡嗡狂震了起来,屏幕上两个大字。   【丁满】   这是怀野的手机。   乔稚晚这下彻底清醒了,她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的,那他在哪?   她……   梦游了?   上次她还信誓坦坦跟他说自己不可能梦游,今天人一觉醒来居然从自己楼上房间的床上到了沙发上。   他上回也说她梦游了,但她那次是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的。   那次她是怎么上去的?   乔稚晚顾不上多想,拿起他手机奔上楼。   她没注意房间的门是虚掩的,才敲了两下握住门把手就要打开,人却狠狠往里趔趄一步,径直栽了进去。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投入房间,落在床上少年白皙赤/裸的胸膛,他周身便拢上一层瓷白的、柔和的光晕。   他只下身掩着半条薄被,这么安安静静地睡着。   鼻梁很高,脸朝向窗户的那边,侧颜十分沉静,光落在他鸦羽般长而浓密的睫毛,一向嚣张的气焰都被柔化。   在这静谧无比的清晨时分,他居然也静得像是不惹尘埃。   即便浑身遍布错错落落、青紫交织的伤痕,与脖颈上的纹身好似一起张牙舞爪、离经叛道。   却又让人莫名觉得,这样的他看起来,却是毫无瑕疵的。   乔稚晚一时很不习惯这么安静的他。   他的手机还在响。   乔稚晚进都进来了,她上来自然不是为了让他接电话,她一夜之间从自己的床睡到了沙发上,这实在是太惊悚了。   她印象中自己已经有很多年不梦游了。   于是乔稚晚整理下自己,故作淡定地走了过去。   到床前,她正要开口,却是犹豫了下是该直接叫醒他,还是把铃声不断的手机贴到他耳边。   正想着这两种方式哪种会更奏效,这时床上的人好像也被铃声烦扰,有点烦躁地皱起了眉头。   乔稚晚都准备开口了,他却只是眉心微动。   没睁眼。   “……”   乔稚晚没耐心了,尝试出声:“喂,怀野,你的电话。”   没反应。   她又低了低身,靠近他一些:“怀野,你手机响了。”   “……怀野?你醒醒。”   “我有话问你。”   “你先把电话接了行不行,你醒醒。”   “醒醒啊怀……啊——”   最后的话音被一瞬的身体下沉所吞没,乔稚晚根本没反应过来,后脑勺便被一个力道狠狠地掐住。   尖叫一声,她被他带着,整个人向下摔到了他胸口!   她吓得心脏狂跳。   她的肌肤挨着他胸前那片赤/裸,熨开略带冰凉的温热。   紧密相贴。   少年似乎因为被扰了清眠而深感不悦,两道好看的剑眉微微地一蹙,手还不依不饶地掐着她的后颈。   他垂下惺忪的眼眸,瞧见她这么一脸惊恐,唇角却是得逞的上扬,笑声倦懒地:“抓到你了。”   “……”   怀野说完那句似梦似呓的话,似乎很有脾气。   不由分说地,拽着她的半个人上来。   乔稚晚这才发现他是单薄的双眼皮,如此轻佻地笑起来时像是桃花眼。   怀野对上她有点儿不知所措的视线,挑了下眉毛,有种抓了她现行的得意,说:“你昨晚梦游了,知道吗。”   “……”   乔稚晚的下巴挨在他心口,抬眼看到的就是他脖颈的纹身和喉结,她仔细看也没看出这纹了个什么东西,于是视线上移,她动了动唇,说,“梦游就梦游了,我的床不是让给你睡了?”   “——还不是因为你挤走我?”   怀野话出口就有点后悔。   不得不说他除了大半夜被她吓醒,又冲了个澡更清醒了导致许久都没睡着之外,她这床确实挺舒服的。   于是他浅浅地移开目光,不再看她,躲开窗外刺目的光,脸扭到一边去,半阖起眸,困倦万分似的,“上次不是还跟我嘴硬吗?你真的好烦。”   折腾这么一番,他的手机也不响了。   怀野困得要死,没想理会这电话。   乔稚晚半个人被他拽上来了,于是索性坐上床,伸出手臂,爬到他枕边,准备摸自己的手机,说:“弟弟,嫌我烦干嘛要来我家睡觉,你去找个不烦你的姐姐去人家家里住啊,或者你怎么不去住酒店?我这几天给你很多钱了吧。”   怀野觉察到她上了床也没理会,他懒得跟她解释是自己身份证丢了,没睁眼,闷哼:“什么叫你给我很多钱了,你的意思好像包养我了一样?”   “你这个提议也不错啊,”乔稚晚开始尝试找自己的手机,“你自己没考虑过?”   怀野人都气笑了,只是从鼻子里出声:“什么啊。”   “就找个有钱的姐姐养你啊。”   “那你来啊,你来包养我,”他随口回答,“反正你不是很有钱吗,你给我钱,我什么都干。”   他的枕头下好像有条蛇似的,动来动去,到处乱窜。   她不知道趴在哪儿了,腿隔着被子在他身上乱动,一阵阵地,如隔靴搔痒。   “你确实挺能干的,只要给你钱,你什么都干,但是我也想不到我还有什么需要你……”   乔稚晚刚摸到自己的手机,话还没念叨完。   手腕儿立刻被一个力道紧紧地抓住了。   倏然撞上了双黢黑的眸子,她整个人便又向下栽去。   彻底跌在床上。   她当初就不该把床垫买这么软的,这会儿巨大的弹力直接将她往他面前送去,她的下巴撞到了他的额头。   痛的她龇牙咧嘴,他温热的鼻息却从她心口的皮肤沉沉地拂过。   “……”   至此两个人都沉默了。   怀野只想让她别摸了也别说话了,他是真的真的很想睡觉。昨晚因为她大半夜都没睡好,她今早居然还这么聒噪地跑到这边来烦他。   可谁知。   “……”   操。   还是大早上的。   乔稚晚被他的鼻息呵得肩窝都生痒,一股燥火也莫名其妙地往她的心口钻,她张了张口,居然都忘了把自己的手机从枕头下拿出来。   思绪还在他刚才的话上打转:“你……还能干什么。”   她垂眸下去。   他也抬眼看向她。   乔稚晚第一次见到他,就知道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她的长发拂在肩膀一侧,脖颈纤长白皙,锁骨漂亮,如此眼睫微霎,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竟然有一种牢牢被她掌控的感觉。   不妙。   怀野松开她,侧身睡到床的另一边,人也背过她:“我确实很能干。”   “干什么啊?”她很是搞笑。   “随便你,我就只需要一个睡觉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只要给你钱,跟你睡觉也可以?”   乔稚晚终于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了。   很多条消息。   她当然是选了许颂柏的消息优先回复。   他问她有没有起床。   他说找了自己的关系给媒体那边打了招呼,应该不会再来骚扰她了。   乔稚晚心下温暖不已,又靠近少年的身后,轻声地:“不好意思哦弟弟,姐姐最近没钱了,等我有需要再找你吧。”   “……”   “快给我从床上起来,不然按酒店跟你收费,”乔稚晚说着,语气下沉,“我要叫钟点工来打扫,再不起床把你一起扔出去。”   “……”   怀野捂着被子,很生气似的。   不说话。   还不等乔稚晚拨通家政服务的电话,门铃便被人按响了。   她又催促怀野快点起来,正好奇是谁这么早来敲门,去猫眼一看,站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乔稚晚自然害怕是别的什么人,对方又按了几声门铃,她于是隔着门问:   “——你好,请问你找谁?”   外面的男人听到了她这声,干咳了下,嗓音清亮地开口道:   “是Joanna小姐,对吗?”   “您的房子之前挂在了我们公司名下代为售出,今天我带了客户来看房,请问您方便开个门吗?” 第23章 Chapter.22   乔稚晚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Joanna小姐, 请问您方便开下门吗?”   “……Joanna小姐?”   外面的人听里面没声儿了,还在不住地询问。   尖锐的门铃声仿佛一个个尖锐的小锥子,不断地扎在她的耳膜, 以至于她连正常的思考几乎都不会了。   “怎么不开门?”   她的身后落下一道清朗的声音。   怀野一边穿自己的上衣,一边从楼梯上走下来。   他顺口调侃她,语气散漫:“是梁桁还是你新男朋友?怎么, 怕他发现我昨晚住在你家?”   乔稚晚仍然站在门边, 也不开门, 转头看向他时,面色都白了些许。   怀野顿了顿,也不多说了。   他想到昨天那群围在她家门外的长/枪大炮,阵仗之大着实有点不可思议, 他朝她走过来, 问:“又来人了?”   乔稚晚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   她自己是绝不会卖掉房子的,她能想到会这么做的只有Rachel一个人, 于是拿出手机, 要给Rachel打电话。   外面的男人却还在同她喊话:   “Joanna小姐, 实在抱歉没有提前通知您,您的委托人跟我说这房子平时是没人住的……我今天才带客户来看房的。”   “您如果方便的话给我开个门吧?我带客户看完房子就走, 其实房子的密码我们也知道的, 没想到你今天居然……”   怀野慢条斯理地觑了眼坐在沙发打电话的乔稚晚。   她裹着昨夜他先盖过、又为她盖好的那条沙发毯, 神色十分凝重。   明明是六月的艳阳天, 还是室内, 她浑身却都在微微地发抖, 几乎连手机都拿不稳了。   乔稚晚打去三遍Rachel都不接。   很好。   之前是她打死也不接Rachel的电话。   现在Rachel以牙还牙全部给她还回来了。   乔稚晚再次拨过去, 把手机贴在耳边。   一抬眼, 就见那身形颀长的少年, 一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狗绳,牵住Louis,大阔步地朝门边走去。   打开了门。   “喂你做什么……”   乔稚晚最后一个话音还没咬明白,怀野一把就拉开了门。   吹了声口哨,先把Louis放了出去。   Louis看来没少跟着他做坏事,撒欢儿地扑着人就过去了,一通乱七八糟的狂吠响彻在整个楼道。   门口的人被吓得连连后退,尖叫四起。   少年吊儿郎当地靠住门,一手拽着Louis,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啊,我家狗听到来陌生人就会比较警惕,你们没受伤吧。”   看房子的男人满头大汗:“没有,没有……没关系没关系,”还不住地要往里望,“……Joanna小姐,请问、请问,我们能进来了吗?”   乔稚晚脸色无可避免地多了层紧张。   怀野却还是一副闲适的姿态,半抱起手臂靠住了门框儿,一只脚抵着门,挡住男人的视线,漫不经心地说:“这里还有人住,现在进来不好吧。”   男人也恼了,嚷了句:“这……我和客户说好来看房子的,我找Joanna小姐,Joanna小姐,既然门开了我们就进来了!说好了这房子要卖掉的,你现在不能反悔吧……哎呀呀呀呀呀——”   男人话还没说完,Louis又朝他疯狂地吠了起来,龇牙咧嘴的就要扑上去。   怀野垂眸笑笑,下巴点了点手里的狗绳儿,“那你问问它,看它答应你吗。”   “你怎么这样!——小伙子!你哪里冒出来的!”   怀野都听笑了,嗓音爽朗:“我昨晚住在这里,你说我哪里冒出来的?”   乔稚晚听到这里,神色稍缓。   怀野继续对门外的人说:“下次打听清楚了再来,这里都是摄像头,直接输密码进来我就放狗咬你。”   那男人气的七窍生烟,还不依不饶的,“你你你——太过分了!Joanna小姐,我明天还会来的!请你快点收拾好房子,这里已经要卖掉了,麻烦你也体谅体谅我们吧!很多客户要看房的——”   怀野没心情再听下去了,把Louis拽了进来。   关上了门。   怀野看向乔稚晚时,她也正看着他。   她动了动唇,几番犹豫要不要开口,这次却没多好面子了,主动对他解释道:“是我的……房子要被卖了,那些人是来看房子的。”   怀野听那个男人的话大概也猜到了七七八八,他从口袋里摸了烟盒儿,敲出一根来放在唇上,没好气地看了眼她手里的手机,有点烦躁:“那你还浪费什么时间,不抓紧时间收拾东西搬走?”   搬走吗?   乔稚晚半阖下眼,神色一瞬落寞。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经历这样的事情,好端端地待在家中,却要被强行要求搬出去。   Rachel也终于回了一条消息给她:   【Joanna,我已经找了房产公司处理你的房子,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回来,你知道的。】   【这是我最后的警告。】   最后的警告?   Rachel的确做得出这样的事,这房子在她名下又如何?凭借Rachel在国内的人脉,分分钟可以不遗余力地处理掉。   她的银行卡都被冻结了。   穷途末路。   乔稚晚又抬眸,定定地看住面前的少年。   一张脸漂亮清丽,那双清澈的眸却蒙上一层迷茫的朦胧,虽然她极力地想维持自己一贯的淡定,但弯了弯嘴角,还是不可抑制地苦笑了一下。   “去……哪里。”   怀野摸打火机的动作顿了下。   他以为只是她自己要卖掉这房子,可她的表情却告诉他,显然不是这样的。   打火机“咔哒——”响了声。   一点猩红在他唇边燃起,雾气袅袅。   隔着层烟气,怀野只淡淡地觑了她眼,有点不耐烦似的,说:“跟我走吧,我给你想办法。”   “……”   “谁让你两次借我地方住。”他说。   *   昨天排练室的玻璃被砸了个稀碎,狗还被人偷了,梁桁闷着一肚子火儿,大早上就开车来到乔稚晚家楼下,准备找她问个明白。   他气的到底不是这两件事,而是她和他分手,最根本的原因是不是怀野。   他们走的实在是太近了。   她和他在一起这大半年来,聚少离多,从前欢好过,现在撕破脸了,也要撕个明明白白。   她因为别的男人和他分开他没话说。   因为怀野,那是一万个不行。   谁都知道,他顶讨厌那个小王八蛋。   而昨天所有人都看到了,就是怀野带她去他排练室的。   乔稚晚那么矜持自我的一个人,自己肯定不会做出这样失格丢脸的事情,何况她从她妈妈的乐团跑掉后,媒体都盯她盯的很紧。   梁桁自然也知道,她和她妈妈的关系这么多年都很差。   她妈妈很讨厌她和他这种玩“不入流”的乐队的男人交往,之前和他在一起,本就有想故意弄出点什么花边新闻的心思。   梁桁的乐队那时正需要关注度,他于是就何乐不为了,可这么久了,他玩归玩,对她的感情总有点特殊的。   梁桁把车停在树荫下,不知道今天还有没有媒体记者什么的扛着摄像机去她家门口蹲她。   他昨天来找她就被那阵势吓了一跳,他昨天把Louis带走,是因为他对这狗也是有感情的,心想就算和她谈不拢复合,他也得把狗带走,不然白给她养了半年?   正想着,眼见门前二人一狗出来。   看清了和她在一块儿的少年正是怀野,梁桁气得狠狠拍了下方向盘。真就白给她养了这大半年的狗。   这一大早的,从一个地方出来。   看起来是真跟那个小王八蛋在一起了。   昨晚在一块儿睡的吧?   乔稚晚没收拾多少东西,有一部分昨天让怀野拿走的,他顺手放到了丁满那里。   而他说替她想的办法,无非就是让她去丁满家凑合几天。   是丁满家,不是那个洗车铺的二层。   洗车铺人多眼杂,乔稚晚也多有不便。   怀野倒是很细心地考虑到了。   早晨小丁给怀野打了好几通电话,怀野都没接到,小丁又给他发来微信。   小丁的老爸被那个叫周明磊的男人骗了钱,加之他哥哥丁意去年过世,他老爸的身体就一直不好。   这下雪上加霜,乡下老家的爷爷因为村子里恶意拆迁气得旧疾复发,他爸和他奶奶买了今早最早一班的火车,小丁这会儿已经送他们到进站口了。   小丁不能跟着回去,他家的洗车铺还需要他,因为这个事儿,他中专都没读完就帮衬家中了。   于是今天把铺子交给怀野,让他帮忙照看。   乔稚晚记起上次她去洗车,怀野说他在丁满家的铺子帮忙不要钱的,这下很是疑惑,问他:“那你自己呢,不上学的吗。”   他才十九岁。   按理说,应该正是读大学的年纪吧。   现在却这么无家可归,游手好闲的,成天在各种地方混吃混住,给人洗车又不要钱,到底是为了什么?   怀野却不愿同她多说,安排道:“丁满给了我一把备用钥匙,我晚点顺便把你昨天的东西一块儿拿过去,他家估计十天半个月都没人,你住一段时间应该可以。”   “那,丁满呢。”   “你住他家,他只能住店里了。”   乔稚晚听他这么一副井井有条的口气,他自己的生活都乱七八糟的,倒安排起她来了,她不禁又问他:“那你呢?你也住洗车的地方吗,你给人洗了车,也不要钱,就为了住那儿吗?”   “我能长住的话,也不用昨晚来找你吧,”怀野检查了下带出来的东西,抬了抬眸,看着她,半眯起眼睛来,意味深长地笑了,“怎么了姐姐,一个人住害怕?想让我去陪你?”   这时,不远处遥遥地传来一声:   “——乔稚晚。”   她回头。   梁桁从他那辆黑色宝马上下来,朝她走了过来。   怀野也同时半眯着眸,闻声望去。   出了LiveHouse每次都西装笔挺的,穿的真像那么个东西。   梁桁走近了,警惕地看了怀野一眼,就要把Louis拽过去。   怀野倒是松了手,把狗链儿给了他,顺便把帮乔稚晚拿下来的大包小包的东西也一并塞给了梁桁。   梁桁张了张嘴,还没开口。   怀野就朝他悠悠然地吐了个烟圈儿,笑道:“正好你来了,还开了车,帮你前女友把狗和东西一块儿送过去吧。”   “——送哪儿去,”梁桁都顾不上跟他算昨天的账,烦躁地追问他,“送你住的地方?你们要……同居了?”   怀野懒洋洋地“啊”了声,视线掠过他和乔稚晚:“你要这么说,也差不多吧。”   怀野不等他再开口,长腿跨上摩托车,单脚支地,把头盔在脑袋上戴好,对乔稚晚笑了一笑,乖乖巧巧地告别:   “晚点见了,姐姐。” 第24章 Chapter.23   少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道路的转角。   也是。   乔稚晚拿着这大包小包的东西, 还牵着一条Louis,到底不能像昨天他带她砸了玻璃后,直接把狗和她一块儿扛上摩托车一路飞驰。打车肯定也是不好打的, 她的车还扔在丁满家的店里。   真是够狼狈的。   连梁桁看她的眼神都多了点同情。   乔稚晚自然是不想搬的,但她到底没有脸皮跟人耗到底。   方才那个来看房的男人这回也跟她好好地打了个电话,好声气地要她尽快搬出去, 不然很可能联系真正的户主采取强制措施。她又打电话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房产公司确认, 这房子的确被挂出去了。   以Rachel的名义。   Rachel就是他们所谓的“真正的户主”。   但房产证上白纸黑字地写着乔稚晚的名字, 当初她找律师作过公证的,Rachel到底是什么手段办到的?   但如果是Rachel的话,什么手段都不奇怪了。   乔稚晚和梁桁提了分手后他们就没见过了。   梁桁到底没想跟她算账,他揉了揉鼻子, 替她拿好东西, 牵好Louis,又往怀野离开的那方向一扬下颌, 很生气似地, 冷冷一笑:“愣着干什么, 走吧?昨天还带着你砸我玻璃,现在还不是把你扔给我了?”   乔稚晚顿了顿, 还是说:“我自己叫车吧。”   “你问问哪辆车肯拉这么大的一条狗?”梁桁横她一眼, 往自个儿车的位置去, 边还对她回了下头, “走吧?大小姐?”   眼见他打开车门, 把Louis送上了后座, 她的东西也七七八八地全放上去了。Louis真是和谁都亲近, 见了梁桁直摇尾巴, 让坐哪儿就乖乖地趴好了。   乔稚晚犹豫着脚步, 还是扶好墨镜,拢了拢风衣外套。   走了过去。   她不知道今天还有没有人在周围拍她,说到底,她还是不希望被人看到自己这般模样。   匆匆上了车,梁桁依然喋喋不休:“我就跟你说他没安好心,玻璃是他带你砸的,现在把你一个人扔这儿,是想让我只找你一个人的麻烦吧?他倒是溜了,你现在还要搬去和他住?你自己的房子不好吗乔稚晚,我真是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乔稚晚的手机震动了下。   她以为是Rachel回电话了,结果不是。   她不由地皱眉。   真是要被搞得神经衰弱了。   乔稚晚切到微信,怀野已经把丁满家的地址发给她了,连带着许颂柏问她今天有没有空的消息,还有夏帷关切的询问,房产公司的电话……   真是烦不胜烦。   她坐上车了也没说话,一直在思考Rachel到底是怎么把这房子是怎么挂出去的问题,连梁桁说了些什么都没入耳。   “我说,你就是在象牙塔里被关太久了,见到个叛逆点的小屁孩儿就觉得新鲜,”梁桁哼了一声,继续道,“你不如和我复合好了,你实在想换个地方住,想找找新鲜感,搬去我那里啊,Louis待久了也熟悉,正好我们……”   乔稚晚听到这里,哼笑了声。   梁桁被打断了,于是就没音了,不悦地瞥副驾的她一眼,“你笑什么?我是认真的。”   “不至于吧你,梁桁,你也不缺女孩子,非要在我身上浪费精力做什么,”乔稚晚连上他车上的蓝牙,把地址传输过去,淡淡道,“就送我到这儿吧,我按出租车付你钱。”   车行缓慢,乔稚晚从窗外掠过一眼。   依稀瞧到小区大门口又蹲守了几个来跟拍的人 。他们显然没认出梁桁这辆车,看也没往这边看。   真是烦人。   但她也暗自开始庆幸,暂时搬走也许是好事。   不然她出行都多有不便   何况她现在银行卡都被冻结了,该怎么活下去还不知道呢。   她活了24年,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窘迫的境地。   “有必要跟我算的这么清楚吗,你和我也不差那两个钱,而且,我跟有的没的可都断了啊,”梁桁理直气壮地说,“你还对我有什么不满意?还有,你要跟我划清界限,那我也要跟你算算昨天砸玻璃的账,你不是喜欢怀野那个小王八蛋吗,你知不知道他给我搞了多少事情,   “他以前在港城玩乐队的,一个高中生,整了个不入流的乐队,天天和我的乐队对着干,我在港城那会儿就知道他,他就是个刺头儿,你不了解他就和他走得那么近,他带着你干什么你都干……”   乔稚晚被他吵得太阳穴都疼,这才懒懒地接了句:“你停车吧。”   “——干什么?”   “你太烦了,我要下车,我自己打车走,”她冷声,“停车!”   “随你便吧!我还不送你了呢,”梁桁也来了脾气,下了高架,一脚刹车就停在路边,嚷嚷着,“你能打到车还有鬼了,打不到别给我打电话让我回来接你,你让怀野来啊——”   这么嚷嚷着,乔稚晚看都没看他一眼,已经打开车门下去了。   梁桁这才顿住话音,又扬声:“喂——你他妈真走啊!”又放软语气哄她,“别走了别走了,我送你,我闭嘴,我不烦你了还不行?”   乔稚晚拎着自己两只手能拿住的东西,唯独把Louis留他车上,眼神冷淡的,嘱咐他说:“按地址把Louis给我送过来,不然我和昨天一样去接它。”   “——我去?”梁桁都气笑了,“你真跟怀野学野了?”   乔稚晚懒得再跟他多说,一甩车门。   去路边打车。   梁桁还不住地威胁道:“你喜欢他是吧,你等着,我看你和他能好到什么时候!你俩有本事给我一直好着——你妈答应不了我和你,还能答应你和他?!”   这个早晨,乔稚晚的脑袋都要炸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被什么驱使着,许是这两天憋了太久的情绪和委屈要发泄,居然在梁桁的车一个甩尾要发动时,对着他的后车窗比了个中指。   她在国外长大,这种无能狂怒的路子她以前最看不上了。   但她刚和他说完话的那一刻,脑海里冒出的最大念头竟然是,他如果不把Louis给她送回来,她真的可能再让怀野带她去砸碎玻璃偷一次——虽然昨天并不是她的本意。   那种蠢蠢欲动地埋藏在她身体中多年,不安分的叛逆因子,此时像是一个个亟待爆炸的原子核,争分夺秒地膨胀起来。   不禁想起外界评论她最多的一句话——   她和她的爸爸,祖父一样,都是自毁倾向强烈的潜藏的疯子。   迟早毁在她自己的手中。   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梁桁看到了她那个中指,倒着车就要回来。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乔稚晚想都没想,拉开车门就坐了上去。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出租车司机可能看到了她那个中指,这会儿注意到来抓她的那辆黑色宝马,从后视镜古怪地瞧了她一眼。   欲言又止似的。   乔稚晚将一缕发优雅地捋到耳后,重新回到一贯淡定自如的姿态,递过去自己的手机,优雅微笑:“师傅,这个地址。”   她又补充道:“后面那辆车是我前男友,麻烦快点,别让他跟上我。”   “……”   *   也许梁桁真的是对她有点旧情,或者可能真怕他的玻璃又让她和怀野给砸掉,居然没跟她计较,老老实实地把Louis送了过来。   没有电梯,爬到了这老式居民楼的顶层,他跟她上来,左右挑了一通的刺儿。   怕乔稚晚嫌他烦,他就只哼一哼,小声抱怨地两句于是作罢。   乔稚晚从来没住过这种地方,甚至来都没来过。   但现在对于她来说,完全没什么余地容她置喙,梁桁不满意的地方她也看到了。   房子的确旧,墙皮都斑驳,紧凑的两室一厅,硬生生地隔出了不大的三室,东西堆得满满当当,楼道狭小灰暗,没有窗户。   唯一见得到光的地方,就是直通房顶的楼梯。   这栋楼的居民在顶楼种菜、晾衣服,还自行搭起了阁楼。   从这7层眺望下去,这一片几乎都是如此破败、颓丧的景象,地处城市边缘,很难想象在如此繁华的北京居然有这么一处腌臜的角落。   遥遥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与巨蟒般交错虬盘的高低架桥,仿佛另外一个,离她很远很远的世界。   乔稚晚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此次北京之行,竟会落到如此境地。   她过来匆忙,还不知道自己的东西应该放在哪里合适。   两个卧室的门都紧紧关着,她把东西放在客厅,梁桁却丝毫没觉得在别人家,里里外外穿出穿进地替她查看,很聒噪。   乔稚晚的手机这时震动起来。   是Rachel。   终于肯给她回电话了。   乔稚晚还没接起,梁桁突然从最里的一间卧室出来,脸色微微变了变:“喂,乔稚晚,这……到底是谁家?”   “怀野朋友家。”乔稚晚没想理他,随口答,要接电话。   梁桁却是过来,抽了一半的烟都掐了,径直问:“他哪个朋友?丁满,还是丁意?”   他恍然想到,那天去怀野帮人洗车的车铺。   那家店叫做“满意洗车”。   果然。   “……”   乔稚晚只觉得他奇怪,他又去翻电视柜旁边的全家福,打量了几遍,好像确认了什么。   他回头瞧了眼她,神色都不正常了。   到底怎么了?   乔稚晚古怪地看了眼他,这边已经接起了Rachel电话。梁桁又要开口,她便朝他扬了扬指尖儿。   示意他别说话。   Rachel的作息严苛到变态,乔稚晚知道她很早就醒来了,不接电话不过就是在磨她的情绪。   这会儿,Rachel倒是没了先前日子的暴躁,嗓音十分平静:“这下想好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母女俩这两天没别的话,昨夜许颂柏送乔稚晚回家,Rachel打给她一通,二人还在这样的问题上打转。   若说乔稚晚前几天的心思只是想逃开Rachel,放空一段时间。   现在却不是了。   乔稚晚避开梁桁去阳台接电话,一转头,他却已经离开了。   她也没去想他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大客气地回应Rachel道:“我现在就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能通过房产公司处理我的房子?房产证在我的手上吧?至于为了逼我回去这么做吗。”   Rachel好似想到了她会这么问,便冷冷地笑一笑:“Joanna,你太不懂事了,你离开我身边会很辛苦的,我只不过是为了防患于未然,早点让你尝尝这样的辛苦,你才会知道你以前衣食无忧的日子会有多么可贵。”   以前的日子?   以前什么样的日子?   从小就被逼着学琴,拉错音就要被Rachel拿棍子打手,日复一日地把她关在琴房里昼夜不舍地练习,终于到她登台可以独当一面了,她生活的方方面面却还要Rachel来掌控;   不能丢父母的脸面,不能有随心所欲的想法,要永远刻板地活着,像个提线木偶,一颦一笑都要拿捏好分寸,这样的日子吗?   Rachel从来没问过她,到底喜不喜欢大提琴。   喜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以至于,她现在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喜欢在舞台演奏。   直到费城演奏会上的那次失误后,她开始询问自己是否真的喜欢这样的生活,她却也再没有找到对大提琴的热情。   这样对于音乐丧失了热情,根本不确定是否喜爱音乐的她,真的可以站在舞台上演奏吗?   Rachel仿佛洞悉了她的想法,说:“乔稚晚,你的名字,可能真的是你爸爸给你取错了,稚晚?”Rachel轻轻地一笑,“过晚到来的幼稚和叛逆会毁了你,Joanna,你到底懂不懂?”   “你要我说过多少遍,根本没人在意你演奏的是否用心,是否入神,那是听众的事情,你只需要不要再在舞台上出错就好——大家只需要看到LosSeason乐团的Joanna出现在舞台上就满足了,”Rachel叹气,“你啊,就是想太多了。”   “你不应该想这么多的,Joanna,你性格中的一些东西真的和你爸爸太像了,总是想太多到,这样容易毁掉你自己,他那时也总说自己和音乐失去了共鸣,但靠着精神药物,不是也能正常表演吗——”   “但是他死了,他自杀了,”乔稚晚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Rachel,她深呼吸几次,平复着情绪,却还是忍不住苦笑,“你现在说,爸爸是‘毁掉自己’的,所以你知道他是自杀的,对吗?”   “——Joanna,你要我跟你强调多少次,”Rachel语气重了几分,改口道,“法医学家和消防员都去了现场鉴定过,是菲佣没有关掉厨房的烤箱导致半夜失火,那是一场意外。”   Rachel也想到了令人难过的往事,叹气:“我说你和你爸爸像,是因为你们都或多或少地想要逃避自己——你们都有相似的自毁倾向,在这一点上,Joanna,你们实在是太像了。”   乔稚晚知道。   纵使她有万般和父亲相似的地方,但她的才华不如父亲。   Rachel觉得他们像,只不过也是信了外界对她的评价。   ——她和她的父亲和祖父一样。   都是疯子。   都会毁掉自己,自取灭亡。   就算现在不是,迟早也是。   忆起父亲带她走过的那片树林,最后看到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树,还有那一夜熊熊燃烧的大火,此时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乔稚晚忍了忍,才继续沉声地问:“我只想知道,我的房子究竟为什么会被你卖掉?如果弄不清楚这一点我是不会回去的。”   “我是在保护你,Joanna,除此之外我无可奉告,”Rachel维持着一贯雷厉风行的姿态,“那这样吧,我最后跟你透露一点。”   “……”   “既然你要毁掉你自己的前途,那我不介意也毁掉你,”Rachel颇为冷酷地说,“你别忘了,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走了,但我的乐团还要正常运作——如果你决定不回来,那我彻底剔除掉你也不是不可以。   “你不按照我的要求活着,你注定只是一个普通人。   “Joanna,我只是看在你是我的孩子才出此下策,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忠告,你没有资格做选择,也没有资格恨我。”   电话挂断,很久很久,乔稚晚都回不过神。   她人生去过很多森林,见过很多棵树,却找不到哪一棵是她。   甚至找不到像她的一片云,一滴雨,一粒雪花。   说到底,她和父亲在某一点上其实不像。   父亲比她幸运很多,他找到了自己的树,某一方面也是获得了长久的解脱,终于和自己和解。   那她呢。   她连像个普通人一样随心所欲地活着,好像都成了一种奢望。   *   中午一过,小丁就回到了店里,今天生意一般,店里有学徒,加上个怀野,完全忙得过来。   快傍晚,小丁给大家结当月的工资,还是给怀野准备了一份。   别人都去吃饭了,怀野还在那儿忙活,小丁便过去,喊他一声:“小野哥,今天谢谢你帮我看店了。”   怀野后背枕着个滑板,人从车底冒了出来,顺手把唇上燃到底的烟摘了,跟小丁扬手:“烟灰缸。”   小丁于是从桌面给他拿下来。   “哦、哦。”   怀野掐了烟,烟蒂随手一扔,他戴着双棉线手套,还用扳手在车底下拧着什么。   忙了这么久,他周身的皮肤都凛出了层蜜色的薄汗来,动作利索但不够专业,看起来也不像是经常干这种事的样子,饶是身上脸上还带着伤,看着还是细皮嫩肉的。   小丁两个月前遇到的怀野,那时他正被几个中专学校的社会哥找麻烦,怀野拎着根木棍管了他的闲事,打的那几个人满地乱爬。   从那之后他们就认识了。   小丁除了他来自港城,对他几乎一无所知,他也是个十分奇怪的人,在他家车铺帮忙总不要钱,还一次又一次地帮他老爸收债,对于小丁来说,的确有种哥哥的感觉。   而小丁的哥哥,去年就去世了。   小丁想到这里便不多想了,看着怀野,问:“小野哥,你背不疼吗。”   “疼啊。”怀野说。   “那你还忙这么久,后背上口被汗泡发炎了怎么办?”   “我换过药了。”   “什么时候?”   “刚上去休息的时候,”怀野有点不耐烦了,“没事儿别蹲这儿,挡我光了。”   “哦,哦,”小丁赶忙让开,拿出手机来,犹豫了下,还是说,“呃,我刚给他们发了工资,你的这份我转账给你,你记得收……”   怀野冷淡地打断他:“不要。”   “……啊?”   “听不懂吗,”怀野很是烦躁,“我说了,不要。”   “那你也不能在这儿白干活吧,我爸今天走之前还说让我好好感谢你呢,”小丁说,“我把你当亲哥哥一样,你平时对我和我们家那么好,替我爸要钱还挨打了……”   一阵滑轮声躁动。   怀野拧好车底最后一个螺丝,整个人便直条条地从彻底出来了。   他又高又瘦的,站起来挺拔又颀长,额角的头发打湿几缕,掀起黑色背心的下摆随意地擦了下汗。   那两道紧致腰线一直向下没入裤缝里去,穿的松松垮垮的。   他黢黑的眸淡淡地瞥了眼小丁,拿烟放在唇上:“谁找我麻烦,我迟早给他找回去。”   “……”   小丁嗫嚅着唇。   “敢转给我钱就别再来找我了。”怀野点上烟,没再理会小丁,转身往楼上去。   小丁心底叹气,实在弄不懂他,又道:“哎,小野哥,那个姐姐……住到我家了吧。”   怀野懒散地应道:“应该吧,太忙了,没问。”   “哦,”小丁思索着,“那你今晚可能要和我挤一个房间了……我奶奶的床掉根头发都能发现……”   怀野回眸觑他,笑了:“谁说我今晚要住你家了。”   “不是啊,我奶奶不在,那个姐姐家你也去不了了,”小丁又是一顿,“哦……你还有别的姐姐。”   怀野嘁了声,上去了。   “小野哥,你干嘛去。”   “洗个澡。”   “哎——楼上今天停水了。”   “那我去你家洗。”   “……”小丁又叫住他,“小野哥。”   “又怎么了,你今天好烦。”   “我爸的钱……你还要去要吗。”   怀野想到这回事,忆起自己昨天说今天带小丁去讨债来着,他恍然,咬着烟,吐了口气:“哦,今晚可能不行了,有点事,改天带你去要。”   小丁看到他胳膊上的伤,又欲言又止。   他其实想说,如果非要挨打才能要到这笔钱,那他宁愿不要了。   怀野对他和他家已经足够好了。   超出了一个陌生人的范畴。   怀野的目光在他脸上打了会儿转,似乎看出来他要说什么,只丢下一句:“说了帮你要的,我说话算话。”   于是他半侧脸溺入渐渐低垂的夕阳中,转过头,沿着楼梯上去了。   *   乔稚晚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窝在这硬的要死的沙发上,睡得不是很踏实,她万分想念自己的床垫,朦胧中只依稀听到Louis在房间内跑来跑去,很新奇似的。   过了会儿又听到有人回来,卫生间方向有水声。   她又睡了许久,才彻底醒过来。   暮色沉沉地落入房间,时候不早了。   细碎的游戏音效在头顶一通乱响,好像有个小人也在她太阳穴上跑来跑去,她缓缓地睁开眼。   发现自己枕着谁的……   腿。   接着,头顶落下少年散漫倦淡的声音:   “是你自己枕上来的,可不要赖给我。”   “……”   乔稚晚坐起来,发现身上盖着她的风衣外套,她头痛欲裂,睡过去之前好像哭过一场,满脑子盘旋的都是Rachel的话。   身旁的少年似乎才洗过澡,身上缭绕着淡淡的薄荷香气,携着一缕独属于夏夜的晚风,吹拂在她脸庞。   他垂着眸,鸦羽般的眼睫落下一层阴影来,夕阳的余晖拢住他侧脸,罩上一层暖绒绒的古铜色光辉。   一贯盛气凌人的线条都被柔化。   鼻梁很高,眉目好看,似乎因为这局游戏打得十分畅快,他的嘴角微微地扬起,略带笑意。   这么聚精会神,不知怎么,居然让乔稚晚一恍神,想到他在舞台上的样子。   “睡好了?”   怀野赢得畅快,手机收起来,轻垂下眼。   看到了她脸上的泪痕。   她昨晚梦游也是哭过的。   乔稚晚看着他,愣了一下。   点头。   “……嗯。”   怀野于是起身,“那走吧。”   她又是一怔:“嗯?”   “别丧气着个脸了,”他侧眸瞧住她,半扬起唇,“请你看我演出,去不去?” 第25章 Chapter.24   Joanna的父亲发现那棵被大火烧的通体漆黑的树时, 暮色正抱拥着悬空一整日的太阳,从森林的顶端,疲倦地陨落下去, 终于回到了它出生的地方。   后来的音乐评论家们,把那天称作一个大提琴时代的终结。   属于乔稚晚的这一天,却是这样的平静, 没有任何的喧嚣, 所有的情绪都沸腾成了在油污顽固的老旧灶台上, 咕嘟嘟冒泡的热水壶。   她却不知道自己该回到什么地方。   应该待在什么地方。   ——在哪里都会无所适从。   她甚至没有吃过泡面这种撕开调料包,放在干瘪的面饼上用热水一烫就可以入口的工业化食品。   曾经她的生活细致到连咖啡都专门请人为她烘焙手冲,把控好每一分香浓与苦涩的交织,日常的饮食更是严格地控制卡路里与膳食搭配, 以为了在舞台上用最完美的形象出现在聚光灯下。   但是现在呢?   她不知道。   其实除了想看Rachel跳脚之外, 她心底好像一点也不排斥和玩乐队的男人恋爱,这么多年一个个试过来了, 连梁桁劈腿她都早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也早知道这种叛逆的群体中出现垃圾男人的概率会高之又高。   但她就是一次次地屡试不爽。   她的理想型明明是许颂柏那样的男人啊。   也许真的如Rachel所说, 是父亲为她取的名字害了她。   ——稚晚。   青春期之后,过晚的离经叛道的幼稚, 会毁掉她。   但是她根本没有过叛逆的青春期。   她的青春, 几乎都挥霍在枯燥的琴房中, Rachel严厉的掌控里, 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私生活的镜头下, 还有她根本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热爱的舞台上。   所以这一次怀野又用那般吊儿郎当的口气, “请”她去看他的演出, 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   他还因为她不会泡泡面而嘲笑她, 她却盯着对面那双为她冲泡着这样简单廉价的食物的骨节分明的手, 陷入了沉思。   他呢。   他有什么样的过往呢。   怀野忘了拿什么东西,匆匆又出去一趟。   丁满家的铺子离这边好像并不很远,没过多久,等乔稚晚把那难以下咽的泡面吃了大半,就听到楼下飘上来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   乔稚晚喂完Louis,站起来,恰恰从七楼的窗口望下去。   少年半跨着摩托车,单腿支在地面,姿态修长又倦漫,也遥遥地看向她的这扇窗户,正拿出手机,好似要打给她。   见她冒了头,他便作罢,抬眸朝她喊:   “——喂,走了。”   隔了这么远,他的嗓音清亮,面部五官只有模糊的轮廓,看起来却更好看了。   一身凌厉的少年气,更是无处遁形。   乔稚晚简单地化了妆,却没有像精挑细选去约会的衣服那般苛刻自己,她也没把自己的衣柜都搬走——   没有弄清楚明明白白写着自己名字的房子,怎么会被Rachel莫名其妙地卖掉之前,她是不会彻底搬走的,她有自己的办法和房产公司消耗。   她的东西没有完全搬走,他们也拿她毫无办法。   这也是怀野今天教给她的。   他似乎自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凭借这么一身说是无赖、又着实让人没有头脑应对的本事,摸爬滚打,随便一件事是打不死他的。   乔稚晚对他有点好奇了。   下了楼,怀野靠在摩托车旁,指尖衔着半根烟,正不知瞧着哪里出神。   明明人才十九岁,眉间的情绪却明显超脱了这个年纪。   等乔稚晚过来了,怀野才有了动静,不动声色地扫视她一眼,又跨坐回摩托车上,顺手把自己的头盔扔给她:“戴上。”   “就一个?”   乔稚晚看着他空荡荡的脑袋,问。   “不然呢,”怀野理所当然地说,“你连泡面都不会泡,这种车估计也没坐过几次吧,你不戴半路人掉下去了我可不负责回去捡你。”   嘴里真是没几句好话。   乔稚晚于是戴好了,坐上去:“你说对了,昨天是第一次坐这种车,还是和狗一起。”   怀野顿了顿,鼻腔里出一声:“你骂我?”   “——什么?”乔稚晚惊疑一笑,“谁骂你了。”   “你说我是狗。”   乔稚晚没好气,解释:“我不是在说Louis?”   “Louis?”怀野又笑,似乎对这个名字还是很不屑,“Louis不是你和梁桁的儿子吗,你们不是自称是它的爸爸妈妈吗。”   说起这个,乔稚晚真是冤枉,难得的好耐心又跟他解释起来:“弟弟,我可从来没这么叫过,狗是狗,人是人,分开一点,好吗。”   暮色携霞光开始在身前身侧后移,晚风吹得人心情爽朗了不少,他的嗓音落入风中,笑声都清爽:“你的意思,是梁桁一厢情愿了?”   也难怪,他实在想不出她对一条狗称呼妈妈的样子。   实在是太傻了。   乔稚晚没说话,怀野又调侃他:“那他对你是不是一厢情愿?还是你是因为喜欢他,你们才在一起的?”   他似乎有点很在意和梁桁有关的事。   也许她说一句是梁桁一厢情愿,他可以立刻大声地嘲笑对方,幸灾乐祸。   “你不懂,”乔稚晚只是说,“而且我们都分手了,你问这些做什么。”   “什么叫我不懂,你真当我是小孩子?”怀野很是不屑,开着玩笑,“就算我现在不懂,我也迟早会找你问明白,知——道——吗。”   他把后面三个字咬的极重,还很恶劣地拍了拍她脑袋上的头盔。   不知怎么,独属于这个夏天傍晚的,从风中灌入她耳的这句话。   她一记就记了很多年。   难以置信的是,明明是一句玩笑话,他却一次次地说到又做到。   不过,那是后话了。   *   刺刺的DirtyBerry和RedGhost今晚在Omini都有演出。   梁桁的RedGhost一贯财大气粗,真的是暴发户手笔,为了玩乐队,前年收购了个音乐厂牌,唱片和其他业务都外包给了别的公司做,愚人瓦舍等几家LiveHouse都是他的主场,所以很快就红了起来。   乐队虽然依然算是地下小众文化,但今天有RedGhost打场,场子里总是热闹的。   怀野确实认识不少各种各样的姐姐,嘴巴甜会卖乖,他在舞台上又天生有一种不容小觑的魅力,以前在港城他的乐队人气因为他更是实打实的高,以他这张脸,在这北京混吃混睡当个小白脸肯定是没问题的。   DirtyBerry的几位的目光不住地睃巡着今晚和他同来的那个的女人,这边调着音弦备场,便开始打趣刺刺:“刺儿,昨晚不借地方给怀野住,后悔了吗?人家傍上别的姐姐了。”   怀野认识Omini的人,找人给那女人在二层挑了个位置就坐下了,来场子演出,给亲朋好友总有点特权的。   刺刺心底不大痛快,只瞧去一眼,等怀野过来前,就给大家安排道:“罗洋明天出院了,今天怀野跟我们最后一天了。”   鼓手小白笑道:“真出院假出院,你不会是生怀野的气,找了个理由不让他来了吧,我觉得他的吉他弹的挺好的。”   “那罗洋怎么办?我说加一把吉他,怀野又不愿意。”刺刺说。   这话被怀野听去了。   他走过来,没说什么,唇上抽了半截的烟摘下来,递给刺刺,倦淡地说了句“帮我拿一下”。   腾出了手,便兀自脱起了自己的上衣。   人来的稀稀拉拉,还没完全入场,乔稚晚才在二层坐定,正左右瞧有没有跟着她拍的摄像机,这就瞧见了舞台一隅的光景。   她顿了顿视线。   他这就众目睽睽脱衣服?   不得不承认,身材居然有点好。   虽然她看过很多次了。   刺刺知道他听到了那话,接过他的烟来,直接放在自己唇上,笑着问了他句:“你这当主唱的习惯还没改掉吗?穿白的?”   又瞧见了他那身伤痕,心下惊呼,“伤成这样,也没去医院看看?”   怀野抬眸,一双黢黑的眼无波无澜的。   他就这么看着她,慢条斯理地系着自己的纽扣,直到修长的手指抚到脖颈的纹身处,懒声地说:“有空关心我,不如多给我给点钱,今天最后一晚了。”   小白问:“怀野,你明天真不来了?上次路演我们玩得很开心啊。”   “开心只是一时的,”怀野用十分老成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除非刺刺把主唱让给我。”   刺刺拍他一下,烟还给他:“想得美你。”   “刺刺是生你气呢,当着她面带另一个女孩子来,”另一个人笑嘻嘻地说,“罗洋不定明天能出院呢,说不定路演还得叫你。”   刺刺是有点在意二楼的女人,也没否认,问怀野:“上面那个,你什么人。”   怀野整理自己的领口,随意地答:“姐姐啊。”   “什么姐姐?”   “跟你一样的姐姐。”   “跟我一样?”刺刺却是醋了不少,“你那么多姐姐啊。”   怀野咬着烟,吐气,觑着她笑:“我有多少你不知道?”   刺刺懒得跟他贫了,正色道:“我说真的呢,怀野,罗洋明天就出院,大伙儿都想留你,你这几场也给我们赚了不少钱,上次我就跟你说了,我可以在乐队多加一个吉他,就多分一个人头——”   “我不要,”怀野背起吉他来,垂眸拨了下弦音,抽了最后一口烟,唇角扬起疏倦的笑容,“我说了,我要当就当那个唯一。”   “那我帮不了你了,”刺刺犹豫了下,说,“除非你把自己的乐队重新搞起来,怀野,你既然来北京了,这么久了,你也该走出来了。”   烟气徐徐,隔着一层白雾,怀野注意到不远处的一双眼睛也在看着他。   好像看了他很久,很久了。   他是带她来玩儿的,但她的眼神怎么从他认识她开始,就总蒙着一层似有若无的难过呢。   很小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她。   就这么觉得了。   “就我一个人了,”怀野从她的方向收回视线,苦笑,“怎么搞。” 第26章 Chapter.25   怀野以前也不是一个人的。   刺刺所了解到的, 他初中就开始组个人乐队,小打小闹但也很有人气,高中时他的乐队就逐渐成型了, 一度受到各大音乐厂牌的青睐,在年轻群体中非常受欢迎。   一伙儿年纪不大又才气满满的人聚在一起追逐梦想,有什么比这个更动人呢。   但乐队这种事情就是这样, 总会面临各种各样的事情, 各种各样的选择, 各种各样的意外,走的走,散的散,能稳定下来走到最后的, 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   就连刺刺担任主唱的DirtyBerry的几位核心成员, 也在几次变动下换过好几轮后才稳定下来。   刺刺听了他那声苦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 但还是鼓励着他道:“缺人不怕, 你缺人我们可以帮你的,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嘛,慢慢就做起来了——不过, 你真的不先回港城把书读完吗?高三才读了一半吧?”   怀野“啊”了声, 自己都有点记不清了, 略略思考:“好像吧。”   “没准备继续回去读?”   “不想。”   “那重组乐队呢。”   “现在没兴趣。”   刺刺不禁叹气:“不搞乐队也不读书了, 你现在也太丧了吧。”   “不是在跟你混混日子吗。”怀野就只是笑。   刺刺就不多说什么了。   他们备场结束, 就要做热场演出了。   今晚Omini的拼盘来了五六支大小乐队, 有已经出名的, 有不那么出名的, 不过不是线上售票吃人气盈利, 梁桁他们RedGhost也并非主场,并没有上次在愚人瓦舍那么熙攘热闹。   “……刺刺姐,今晚不会没多少人吧,”鼓手小白不放心地问,“怎么不让RedGhost开场啊,这样人多了我们后面的就有热度吃了啊。”   “慌什么,有怀野在。”   刺刺下巴微扬,示意一旁已经立于追光之下,背着吉他试弦音的年轻男人。很有底气。   台下有上回在愚人瓦舍看过他们表演的,认出了他是那晚那个非常吸睛,拔高了整个乐队水准,甚至压过RedGhost一头的吉他手,人群中倏尔飘过一两声此起彼伏的尖叫,不认得他,便大呼起了脏莓乐队的名字。   他和刺刺说完那话后,便去那边了,也没说还要不要把之前的乐队做起来。   身材修长,姿态慵懒地出现在舞台上,长刘海儿掩额,白衬衫流气,纽扣系在锁骨下方位置。   饶是面对这样气氛逐渐炒热的人群,这一刻,却更显得他孑然孤立。   “刺儿,你以前口气可没这么大吧,”脏莓的贝斯开着玩笑,“不过还真是,怀野在这儿,就是咱们的定心丸了——你知道吗,上次我们在愚人瓦舍演出完,网上居然有人开始说RedGhost的现场不如我们了,上回是RedGhost的主场诶!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正说着,门口被簇拥着进来三三四四的人。   梁桁为首,一边应付着签名,一边背着吉他贝斯寸步难行地进场。   他们这行,出过几张唱片不算什么,销量好才是真的好,尤其随便挑个LiveHouse演出,这么毫无预兆、不开票的情况下,还能引来一众追捧,才算是真正的有姓名。   RedGhost近年是北京地下文化新兴乐队里人气空前的一支了。   脏莓的那位贝斯打住了话音,一时落寞不少:“嗨,我们也就昙花一现吧,怀野也不跟咱们凑俩吉他玩儿,我们正式的唱片都没出过,这还是比不过人家啊……”   怀野过来,换了块儿拨片,淡淡地道:   “废什么话,干活儿了。”   “行行行,干活干活,刺刺说了,有你在怕什么!”   “喂,怀野,你那个姐姐在楼上看着,你可要给我们好好演啊!把RedGhost再次打趴下!”   怀野顺着梁桁那边望去一眼。   梁桁也注意到了台上的他,微微一愣。但没有像上回在愚人瓦舍那么嚣张地要人赶他走,脸上除了戒备又多了些许讳莫如深的情绪,没有再看他。   怀野又抬眸,看向二层。   她顺着门边的动静,瞧见梁桁来了,便望了过去。   她的侧颜清冷倦漫,眼睫轻霎,姿态却依然是端庄的,而且居高临下。   想到了他那日在排练室门前送旺财回去,她走下那辆白色的保时捷,裙角落入斜阳余辉,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与他的世界格格不入。   又想到她为杂志拍的那样大胆赤/裸的封面。   是他完全不了解的另一面。   怀野也不知道她的心情有没有变得好一点。   其实他自己也弄不懂,今晚怎么就把她带来了。他以为她可能会拒绝一下或是什么,没想到直接就答应了他。   怀野收回目光。   “那当然。”   与此同时。   乔稚晚收到了他的微信。   【喂,我演出的时候,不要盯着我之外的地方看。】   【不然你要付门票给我。】   【知道吗?】   “……”   乔稚晚讶异地看着屏幕上的这几行字,再去瞧台上正准备开场的他,他的视线却不落在她这里丝毫了。   好像这消息不是他发的一样。   却的确是他那拽的二五八万的口气。   乔稚晚不禁弯了弯嘴角,拢在心头一整天的阴霾好像散了个大半,她打字回复他道:   【放心,我没忘。是你请我来看的。】   这时,手机又震动。   许颂柏:   【晚点有空吗。】   *   刺刺说的不错,有怀野在,他们的开场表演完全不虚。   炒热了整个场子不说,仅仅25分钟的演出过后,又在台下观众强烈的要求下返场加演了40多分钟。   以至于这家LivePub的负责人都来到后台说,如果照这趋势演下去,不到年底就有厂牌来签他们了。   DirtyBerry以前签过小厂牌,不等发唱片就被更大的厂牌吞并,他们这种不温不火的小乐队自然被大浪淘沙一般淘汰,梦想难以养活自己,平日除了其他主业之外,就靠Live演出的分成过活。   但大家的情绪却没有多么高涨。   怀野明天就不和他们一起演出了。   乔稚晚下午找到了之前为她办理房产公证的公司的人,这会儿对方给她回了电话,她避开嘈杂的场子,去洗手间的方向。   LivePub的洗手间藏在狭窄走廊的尽头,人和人摩肩接踵地侧身而过,还能撞见贴着墙接吻的男男女女。   酒气暧昧,后摇音乐催促荷尔蒙的滋生,在这个夜晚悄然炸开。   乔稚晚挤着人堆儿过去,才要接起,手机已经不响了。   上次她在这里吐了个天昏地暗,今天没喝酒,Pub里迷离的光线拢在她脸庞,在眼前虚晃,人莫名就有一种朦胧的醉意。   她回电话。   对方却没接了。   ……怎么回事?   乔稚晚对着镜子补了口红。   还好,她的脸色不太差,她今天只化了淡妆,也算是能看的过眼,早知道换个颜色艳丽点的口红,她也不知道许颂柏要和她约在几点——   正想着,身旁落下水声。   清澈的水花盛着头顶暗蓝色的光点,落在少年骨节分明的手,他眉目低敛,刚演出过,额头还浸着一层未褪的薄汗,十指交错,慢条斯理地洗手。   这是……   女厕所吧?   怀野抬眸瞧她一眼。   他看出了她的疑惑,抽了张纸,擦净了手,然后也没说什么,随意地揽了下她的肩膀就往外走,低声:“帮我个忙。”   “……等一下,你跟着我过来的?”   乔稚晚被他带的跌撞一下,不留神,差点撞到门口接吻的那对男女。   “是啊,”怀野理所当然地说,“没等到我下台就跑了,我肯定要过来抓你的。”   他不是在演出吗,还有闲心关注在楼上的她吗   还没问个明白,他那条胳膊还懒洋洋地搭在她的肩上,“本来想等你出来的,还好你没在里面待多久。”   “喂,”乔稚晚无奈地笑,“到底干什么。”   “你别说话,就这么跟我这么出去,”怀野说的干脆,“稍微装一下,上回我也帮你了吧。”   “……”   乔稚晚正是一愣,抬了抬头,五六个女孩子堵在走廊的尽头,显然一路目送他去卫生间方向的。   这会儿见他出来,便一阵的大呼小叫。   “啊啊啊——来了来了!”   “是脏莓的新吉他手!”   “哇上次在愚人瓦舍我就注意到他了!”   “我去真绝了!上回是红鬼的主场,场子硬生生被他和脏莓带炸了!”   “今天也不赖啊!红鬼吹什么他们的吉他手梁桁是圈内Top,这位弟弟的吉他玩儿的才是真的好——”   “以前脏莓的吉他不是他啊,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快快,来了来了,要个微信!”   “他旁边的是他女朋友吧,要微信还是算了吧……”   这么一通噼里啪啦迎面扑来,乔稚晚瞬间明白了。   这时怀野还很得意地看她一眼,低了低身,在她耳边很轻地笑了声:“我也没办法啊,姐姐,是我太受欢迎了。”   “……”   真够臭屁的。   乔稚晚不禁弯了弯嘴角,借着他装出暧昧的模样与她低语时,她也侧头在他的耳边,说:“你有多受欢迎,给我看看?”   怀野打量着她,挑起眉:“你这是心情好多了吧。”   “拜你所赐,还不错啊,”乔稚晚笑道,“如果能让我看看,我心情会更好一点。”   “喂,要我讨好你啊?”他又笑了,“你这样以后吃我醋了怎么办。”   她倒是不屑,“怎么可能吃你的醋,弟弟,快点讨好我,给我看看。”   他们玩乐队的,就没少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尤其怀野以前还是主唱,乐队中最核心的人物,站在舞台上最亮眼的位置。   他应对这种状况一贯的得心应手,在前方一个女孩子拦住他,红着脸支支吾吾了句:“你就是脏莓的吉他手!对吗!”   他就站定了。   然而仍一手落在口袋,一手揽着乔稚晚的肩膀。   乔稚晚也同时停住,来了兴趣,想看看他会怎么做。   怀野只“嗯”了声,音倦懒:“算是,怎么了。”   乔稚晚心底默默地打分。   语气太装。   那女孩儿便对他好一顿夸赞:“什么叫算是,你也太棒了!你知道吗!我从来没觉得脏莓的歌这么好听过,太惊艳了!   “你们接下来会有音乐节巡演吗?准备发唱片吗?周边出不出?我很喜欢你脖子上的纹身,可以出纹身贴这种周边吗!”   怀野又若有所思地“啊”了声,惜字如金:“不清楚。”   乔稚晚嘴角轻扬。   平时话不是还很多吗。   “那,那……”女孩儿又问,“你有没有微博或者公众号呀,我搜脏莓的官方没有看到你的个人账号,或者可、可以让我加一下乐迷的微信群吗,如果是你的微信就更好了。”   “微信?”怀野重复了遍,便垂了垂眸,看着旁边的女人,“这个你们要问下我女朋友了。”   “……”   话题突然扔到乔稚晚身上,她一个激灵。   下意识扬起优雅得体的微笑。   对面的那个女孩儿好像不到黄河不死心似的,对乔稚晚无辜地眨眨眼:“可以吗,姐姐?”   “你放心,不会打扰的!就是想看看乐手的日常和演出动态什么的,正好我可以推给我认识的LiveHouse的主理人,有空可以请你们去演出呀!”   旁边一个女孩儿还去拉她:“哎,这样不太好吧……”   “你也太狂热了吧,人家有女朋友诶。”   怀野也一脸挑衅地瞧着乔稚晚,好像在期待她会怎么说。   但乔稚晚只看了他一眼,还是维持着自己的笑容,颇为大度地说:“可以啊,加个微信而已。”   那个女孩儿都要尖叫了。   “……”   怀野嘴角笑容微僵,在她耳边咬牙切齿了句:“你玩儿我呢?”   乔稚晚似乎抱着今晚一定要有个绝对好心情的心态,谁让他把她拽到这里,她也朝他扬了扬秀眉,催促道:“正好你们乐队在上升期,放心,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吃醋的。”   她肯定是不会吃醋的。   他们之间也没有多么暧昧的东西。   “行啊,你说的。”   怀野看她一眼,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界面。   递过去。   “来,加吧,都加,别落下。”   乔稚晚饶有兴味。   那几个女孩儿看到他那个中二又臭屁的昵称【宇宙最强野王】时又是一阵惊呼:“哇!野王哥哥!你游戏打得很好吧,有空可以带我玩儿吗?”   怀野这次都没犹豫,笑着答应:“可以啊,没问题。”   “太好了——”   “哇!居然直接通过了!”   “野王哥哥,下次演出见!演的话一定在朋友圈说一声啊!我一定去——”   “什么哥哥,人家跟你差不多大啊!”   女孩子们一哄而散后,乔稚晚笑着问:“加了那么多,聊得过来吗。”   “谁说我要聊了,”怀野觑她,见她神色缓和不少,“你这是真的开心了?”   乔稚晚点头:“确实。”   “刚让别人加我也是为了开心?”   她又点头。   “行,开心就好,不跟你计较了,”他说,“走,带你去玩点好玩儿的。”   怀野就在脏莓演了短短三场,人气就拔高了一大截儿,一伙人都意犹未尽,时候还早,刺刺提议,像昨晚一样,再带着怀野去街头演一场。   大伙儿正聊着天,收拾东西。   怀野就和那个今夜和他同来的女人进来了。   乔稚晚还问他:“这是你自己的乐队吗?我听说,你自己以前也玩乐队?”   “谁跟你说的?”怀野回眸。   “梁桁,说过一些。”乔稚晚直言不讳。   “哦,他别的没说?”   “没有。”   怀野就很不屑地嘁了一声,也没回答她那个问题。   小白见他们进来,遥遥便笑了,主动打趣:“怀野,你是不是就喜欢姐姐型的?怎么每次不是这个姐姐,就是那个姐姐啊。”   旁人说:“刺儿不是姐姐型的吧?”   “谁说的,刺刺比他大三四岁呢——”   “哦,”对方了然一笑,“说到底还是个姐控啊。”   近了刺刺才看清乔稚晚的容貌,着实有点在意,便多看了几眼。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刺刺突然想起来,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她好像是那个拉大提琴的……   “你不是会拉大提琴吗,”怀野递给她一把吉他,“弹两下我看看?”   这是拿她寻乐子?   大提琴和弹吉他是一回事吗。   乔稚晚都要气笑,他却是把吉他塞给了她,就拉过一旁的椅子,他倒着坐了下去,胳膊肘支着脑袋,半伏在椅背上,“快啊,我看看。”   “你不会在报复我刚才让人加你微信吧?”乔稚晚直言,却是有点好奇地拨了下那弦音,半开玩笑,“还是想让我跟你一起搞乐队?”   “都有,”怀野承认了,下颌抵在椅背,似乎有点累了,“快点儿,姐姐。”   撒什么娇?   乔稚晚从小到大就接触过大提琴和小提琴,撑死还会点钢琴,吉他她却是一窍不通。   这种被Rachel称为“噪音垃圾”的乐器她还是第一次触碰。   她想到他在舞台上的模样,挎上那背带,拿着他递给她,还残留着他体温的拨片,轻轻拨动一下。   “噔——”   一阵闷响发出。   难听至极。   这什么啊?   他是真的在拿她寻开心?   怀野都笑了,撑着下巴,扬起脸瞧着她,表情中确实有点儿恶作剧的成分在,“还有呢。”   乔稚晚又试了一下。   还是很难听。   她不禁想到了外界那些对她苛刻的评价——   天赋尽失。   乐感不再。   其实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今夜持续很久的好心情突然在此刻败下阵来,但又好似有一股不服输的气焰从心底腾起,她都顾不上周围有谁在看了,又尝试用拨片带动弦,弹了一下。   那一个个音都走的不成调。   “干嘛啊,怀野,”小白说,“刺刺说让你找人去组乐队,你找了个不会吉他的从头培养吗?”   “人家好端端拉大提琴的,会弹什么吉他?”   “再说了,拉大提琴的会懂摇滚乐吗,人家曲高和寡,我们是地下文化诶!”   乔稚晚正出神,手里的拨片便被人夺走。   怀野把那椅子转了个方向,朝着她这边,他又抱着吉他坐下来,淡淡地看她一眼,说:“玩音乐是让人开心的,你这么愁眉苦脸的怎么弹得好。”   乔稚晚呶唇,有点委屈:“我可不会吉他。”   怀野看到她这个细微的小表情,欲言又止了下,却是忍不住笑了,说:“和会不会没有关系啊。”   “怎么说?”   “昨晚你梦游,我去你房间睡,你的iPad放在床上,没有关,”怀野说,“里面放的,是你演出的视频?我还看到你家的杂志,有你的采访。”   乔稚晚有点疑惑,笑了:“怎么了吗?”   “你知道吗,你给我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一种,总希望别人觉得你过着非常理智的生活的感觉,”怀野抬眸,看着她说,“但是其实,你拉大提琴一点也不开心,就跟你弹这种不怎么会的吉他一样。”   乔稚晚微微一怔,皱眉。   有点怒气。   他的意思是,她看起来一点也不会拉大提琴?   他在取笑她吗?   怀野却作罢了。   他放弃了自己某些很理智的想法,拎着吉他,从座位起来,对刺刺小白他们说:“走吗,不早了。”   “——走走走!”   “出去演出了!”   大家都陆续起了身。   似乎没有人在意她和怀野刚才的交谈。   “我们去演出,在街上,会被很多人看到,非常不理智,很疯,今晚还可能会下雨,我们就在雨中演,”怀野用了许多个形容词主动对她解释,看着她,笑道,“要不要一起?”   乔稚晚却觉得,今晚的开心也许到此为止了。   她因为他刚才的话,有种明显的被他冒犯到的感觉。   他这么小年纪,跟她装什么老成?   旁人也隐隐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氛围变了,对怀野道:“你给姐姐都惹生气了,还让她跟着我们去?算了吧你。”   “刚才那话有点过分啊怀野,我都听出来了。”   “好好哄哄哎!”   怀野兀自拿出烟来,看向面前的女人。她好似从今夜的躁动中抽离出了冷静,恢复了一脸清冷。   他却还是笑着问她:“来吗?很好玩的。”   这时,乔稚晚的手机震动。   许颂柏到门口了。   怀野觑了眼她手机的动静,又一次作罢:   “算了,我走了。” 第27章 Chapter.26   除开愚人瓦舍这种梁桁真金白银砸过钱的场子, 其他给乐队开Live的地方,现在也得卖他们RedGhost面子,几乎所有人都巴着让他们撑场赚钱, 吸引人气,带动当夜消费。   RedGhost前几年在港城成立,后扎根北京, 熟悉梁桁的, 基本都知道他和怀野不大对付。但具体是什么事大家也说不上来, 两支乐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对付太正常了。   怀野的那支乐队叫做Mint&Opium(薄荷瘾),基本是一伙儿平均年龄17岁,还在读高中的少年少女玩儿起来的,以后起之秀之姿杀了RedGhost这个前辈不小的威风, 后面也不知怎么就散了。   说好的厂牌没签, 巡演取消,唱片没发, 据说一位核心成员也自杀了, 两支乐队主唱之间的不愉快, 却到现在都没有结束。   何况大家都看到了,梁桁那位拉大提琴, 据说清风霁月, 以前都不怎么来看梁桁演出的前女友, 今天居然坐在二层, 看了怀野一整场的演出, 脏莓表演结束, 她就跟怀野去后台了, 勾肩搭背, 形容很是亲密。   梁桁也都看在眼里, 脸色黑了不少。   脏莓开场之前就有人打趣问他,这回要不要赶脏莓和怀野走,反正他们和Omini的老板熟,凭他们的咖,肯定没问题。   梁桁却只是黑着脸,这一次什么也没做。   上次他气上头,为脏莓临时请怀野来救场,就警告刺刺和脏莓不许再在愚人瓦舍演出。   刺刺也是个有脾气的,嘴上奉承不得罪他,第二天就转战了Omini。   今夜脏莓又有怀野压场,人气拔高,甚至Omini的老板还同梁桁开玩笑,若是没有脏莓炒热场子,估计今晚也不会这么热闹,他们红鬼又像上次在愚人瓦舍一样,几乎被夺尽风头。   这会儿梁桁他们中场休息,便听说后台那浩浩荡荡的一伙儿人又要去路演了,马上要下雨,看来是真的玩儿嗨了。   却没看到乔稚晚和怀野一块儿走。   她先离开的。   便有人打趣道:“梁哥,我们什么时候也去搞搞路演啊?我早想说了,咱们现在也太拘着了,每天就是演出录音卖周边,你不也创作瓶颈了吗,地下乐队最开始就是在桥洞底下、地铁站什么的演起来的,试一试说不定有感觉了?我看刺儿他们搞得就很不错——”   贝斯手谈杰第一个反对,调笑:“好不容易给你从地下快弄到地上,刚冒了一点头赚到钱了,居然又要钻回去?跟钱有仇?”   “谈杰你这么说我可不答应啊,摇滚不就要这么玩儿吗,随心所欲多好,我同意刚才那谁说的啊,是该解放一下天性了。”   “Live和跟女孩儿聊微信不够解放你?我不同意,学脏莓干什么,寂寂无名的小乐队没赚几个臭钱,还去街头搞行为艺术,有那功夫干点别的吧,行吗,早不兴那一套了——梁桁你说是不是?”   梁桁的思绪还在下午乔稚晚搬进去的那个老式居民房里,他看到的全家福照片上打着转儿。   梁桁这一晚上都有点心不在焉。   别说人家怀野都当着他面搞他前女友了,刚上半场在台上嗓音就唱的飘,上次愚人瓦舍的拼盘演唱会结束后,就有人在各种扒乐队料的论坛小组里说他们的现场越来越不值得一看了。   如此,谈杰便咳嗽了声,提醒大家也提醒着梁桁:“——哎,都别愣着了,休息好了准备上台吧。”   过去肩膀撞梁桁一下,低声:“想什么呢,别愣着了,真要被怀野和脏莓弯道超车?”   梁桁回过神来,掸尽烟灰。   跟他们上去。   还有人在怀野的话题上徘徊,想起什么似的,问谈杰:“对了谈杰,我听说你以前是Mint的贝斯,你是不是因为吉他弹的不如怀野才去弹贝斯的?”   “就一点儿贝斯笑话被你丫玩吐了是吧,”谈杰都要揍人了,“是啊怎么了,平心而论,怀野吉他弹的就是不错——”   “那和梁桁比,谁比较谁不错?”   谈杰气笑了:“记我刚才的仇挑事儿——是吧?”   嘻嘻哈哈的,簇拥到舞台上去了。   再次登场,台下仍欢呼不断,脏莓的人气说到底不如他们,现在在场的都是实打实的铁粉,为他们留下。   有人还挺惊奇,小声地问谈杰:“我怎么没听说过?谈杰,那你为什么离开?我看你和怀野都没怎么说过话,我以为你们不认识呢。”   “为什么离开?”谈杰笑了,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发展就离开了啊,跟一群小孩儿能玩出花儿来吗——别说他不理我,怎么不说我不稀罕搭理他呢。”   “但是看起来确实是他不待见你和梁哥啊。”有人小声吐槽。   “不过我听说,他的乐队之前在港城很红诶,比我们最初期都红太多吧?我那年在北京都听过他们的名字。”   “到底为什么散了啊,说实话我玩乐队之前就听过他们的歌……”   “行了行了,”谈杰这下彻底不耐烦了,“港城比得上北京吗?别烦人了,没见你梁哥今天心情不好?”   返场后,下面便开始高呼安可曲了,欢声如潮,舞台蓄势待发,鼓、贝斯、键盘,梁桁的吉他和话筒也到了位。   一切都翘首期盼。   “红鬼今天唱什么——”   “唱个不经常唱的吧!”   “你们那么多好歌儿,每次不能总是那几首啊!”   “梁桁哥哥,别听他们的,就唱你最想唱的!”   乐队几人四下回望一眼,心中便有了答案,节拍律动,五颜六色的干冰蒸腾着,把整个场子虚幻成一个不真实的世外之境。   可梁桁起手的第一个音,就错了。   或者说不是错了,而是大家意会错了。   他唱的的确是几乎没在Live中唱过的一首歌。   唱的也的确是他最喜欢的一首歌。   和脏莓一行人勾肩搭背,背着吉他贝斯出场,听到那个音随着渐熄的人潮呼声在身后落下。   怀野的脚步顿时僵住。   回头。   隔着干冰与香烟的雾气,怀野的视线陡然一沉,他半眯起眸子,望向了舞台的男人。   梁桁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唱的很沉浸。   台下也听得认真。   乐队的其他成员落了拍后很快便追上了梁桁的节奏,舒缓独特的曲调仿佛一阵带着清凉薄荷味道的夜风,拂过人群,与他们其他曲目的风格完全不搭的一首歌,却让满场都陷入了纸醉情迷。   怀野只看了一眼,便冷下脸色,转回身去。   连一旁的刺刺问他乔稚晚的事情都没有听入耳中。   梁桁。   你有什么资格唱这首歌。   *   果然下雨了。   氛围优雅的顶层餐吧,汇聚着各种各样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觥筹交错,举杯畅饮,偶尔的贴面交谈,紧绷绷的微笑中透露出心照不宣。   乔稚晚没碰桌上的酒,而是望着夜景出神。   漆黑的玻璃倒映出她略带愁绪的面容,十分清冷端正的一张脸,看起来便是个非常得体理智的女人。   可只有她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今晚是许颂柏他们音乐剧团国内巡演的庆功宴,乔稚晚赶了个巧,昨夜和许颂柏看的正好是他们在国内的最后一场演出。   后半年的目标便是进军欧洲了,据说下一站在俄罗斯的圣彼得堡演。   乔稚晚本无心了解这些,谁让这来来往往的人,细碎的闲谈中聊到的都是这些。   除了这些,就是她这个今晚被他们的boss许颂柏带来的女人。   都是一个圈子的人,即便不认识,互相也基本碰过脸,乔稚晚这个名字近日出现在圈中茶余饭后的闲谈之首,许颂柏今夜携她来,着实让人吃惊。   乔稚晚本不知道要参加这样的聚会。   许颂柏倒也体贴,送她回家换衣服、化妆,打理造型。   回哪个家?   当然是硬着头皮回她莫名其妙被Rachel卖掉的“家”了。   仔细想想,她确实得感谢怀野,今天早晨没一次性把东西全部搬走,谁知道晚上还要杀这么一个回马枪。   但也很难想象,她和许颂柏的少年时代曾经那么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可是她现在遇到了这样棘手的麻烦,却没办法对他说出任何一个字。   脑海中又浮现出少年那吊儿郎当的话——   “你总是希望别人以为你过着十分理智的生活。”   她是吗?   他不读书也不回家,在这偌大的北京流浪,蹭吃蹭住,他自己的生活都一团糟呢,有什么资格来评判她?   她不过就是好面子而已。   而已!   乔稚晚如此想着,便气哼哼地从玻璃上移开视线。   不再和自己对视,不去剖析自己,也懒得心烦去剖析他说那话的目的。说到底没把一个小孩儿的话放在心上。   许颂柏这时从人群抽身,朝她走了过来。   他依然那么的斯文笔挺、西装革履,只一个微笑都拿捏的十分温和有礼节,她心脏跟着不安分,一晃好像就回到了少女时代。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见她杯中的酒还是满的,便温柔地问:“怎么不喝?不喜欢?”   乔稚晚也笑一笑,把握着骄纵的分寸,直言:“是,不是很喜欢这个牌子的酒。”   “知道你懂酒,但实在不好意思,今晚我临时叫你来,这边酒店也没有太好的酒了,”许颂柏说,“好酒都在我家里。”   她便抿唇一笑:“确实。”   许颂柏兀自小啜片刻,放下杯子,犹豫半分,还是冷不丁地说:“你的房子的事情,我听说了。”   乔稚晚唇角的笑容一凝,差点以为自己没听清:   “……嗯?”   “不好意思,我私自打听了下,”许颂柏笑笑,解释道,“按理说,房产证上写的你的名字,又找律师做过房产公证,不可能被师母卖掉的,一定是什么出了问题。”   这也是乔稚晚今天一天都想不通的。   “问题要从根源找,就像我上次跟你说,你要从心底问你自己喜不喜欢大提琴,”许颂柏一句话两重意思,意味倒是深刻,看着她,微笑,“Joanna,你懂我的意思吗?”   乔稚晚恍然。   心里那个不敢确定的答案隐隐地敲定了。   他实在是温柔绅士的男人,是她从小到的理想型,如此一句便直击要害,却也给她留了足够的面子,不要她难堪。   于是她也顺着他的话,问:“师兄,你的意思是,问题出在房产证上吗?”   “你和小时候一样,很聪明,”他由衷地夸赞她,“师父以前就总说你的天赋和灵气在我之上,我也一直这么觉得。”   “不是的,”乔稚晚赶忙否认,“是因为你师父是我爸爸——”   还不等她话说完,这时就来了三三四四的男女来找她打起了招呼,虽他们眼神探询,恨不得从她身上挖出点什么谈资来,乔稚晚还是顿住话音,得体地站起来,微笑着同他们握手。   许颂柏便为她一一介绍过去。   他今夜叫她来,目的乔稚晚也猜得到。   她现在离开了Rachel和LosSeason,Rachel今天又严苛的警告她既然她不回来,那么就要另起高地,那么许颂柏既然知道了她的房子被Rachel卖掉,肯定要趁热打铁,借此机会带她认识一些国内的圈内人,好让她好好考虑是否加入他的乐团。   末了结束,许颂柏叫了代驾来为他们开车。   窗外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瓢泼之势只增不减,乔稚晚没醉酒,许颂柏却是醉了,他抚着额很难受地靠在后车窗。   她却是心如忐忑。   怎么办,回哪里。   她同怀野置气,的确有点不想回去面对他。   但许颂柏又一向这么体贴有礼节,他会……带她去他家吗?   乔稚晚谈过很多场恋爱,见过各种各样的男人。   但只有许颂柏是她一直忘不掉的人。   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足够理智清醒,那个夜晚在局促的夜市摊见到她,她却还是会感到局促。   手足无措。   心跳加快。   稚晚。   乔稚晚。   她真的有一种自己曾被Rachel压抑着的,在琴房中枯燥无味地度过的,错过了的,还是会为了心动的人红了脸的幼稚青春期,迟迟到来的错觉。   然而中途,许颂柏忽然问了她一句:“Joanna,你的房子被卖掉,你有没有别的地方住。”   乔稚晚还是很快,并且强作理智地回答了他:“——有的,我在朋友家。”   说完她就后悔了。   柔弱一下不好吗?她如果说没有地方住呢?   许颂柏便笑了,他醉了酒,都有了鼻音,磁性又富有魅力,那笑声便一阵阵儿地在她心头拨颤,“什么朋友,那天跟你吃饭的朋友?”   吃饭的,朋友?   他是说怀野吗?   他很介意她和怀野在一块儿吗?   许颂柏听她沉默,好似猜到了她的答案。   他抚了下自己的面颊,好像如此能清醒一些,声音也沉稳理性了很多:“我要出一趟小长差。”   乔稚晚怔了下,没懂他的用意,“嗯。”   “你还记得我家的位置吧?不记得我微信发给你,”他侧眸看了看她,笑道,“在朋友家如果不方便就去我那边住好了,有很多你喜欢的酒,还放着大提琴。密码是你的生日。”   她的……   生日?   乔稚晚心下一惊。   许颂柏见她完全不说话了,又似醉非醉地笑了:“Joanna,其实你发生什么我都知道。”   “……”   “我都知道。”   *   许颂柏的确尊重她,问了她的“朋友”的家,送她到了地方,也没问她为什么那会儿化妆换衣服还是回之前的房子,她的尴尬和她放不下的高傲,被他妥善地安置在了某个温柔的角落。   他给她足够的耐心。   乔稚晚明明没喝酒,整个人却晕乎乎的。   就因为那句。   密码是你的生日。   你的生日。   生日。   他还记得她的生日。   所以他每次回家,第一个想到的人都会是她吗。   乔稚晚真的觉得自己重返青春了。   不少前任把她的生日、她演出的日期、她拿奖的日子,设置成屏保或者电脑的密码,好像彰显出他们多爱她,但也许是她并没有那么喜欢他们,所以并没有多少心动的感觉。   但现在不一样。   对方是许颂柏诶。   是她从小肖想到大的师兄。   时候已经不早。   乔稚晚回来,丁满已经睡下,听到门的动静响,他起来安排了最大的房间给她,便又去睡了。   他还特意强调床褥都换过一遍,要她不要介意。   丁满比怀野看起来要更小个那么一两岁,却比怀野不知道体贴到哪里去了。   乔稚晚对他感激不尽,道了谢,简单地洗漱了洗。   丁满睡在与客厅隔着一道门的阳台,哪里支开一张行军床,这样的雨天,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着凉,乔稚晚看到窗户是关着的,才放心去睡。   夏帷这次出差跑了很远,昨天在上海,今天直奔香港。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她困意毫无,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乔乔,你没事吧!】   【我昨天开了一天的会,今天这会儿才下飞机,你那边怎么样了?】   乔稚晚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房子的事情,她也没说自己住在了怀野的朋友家里,只是答:   【没事的。】   夏帷:【听说你遇到你师兄了?】   乔稚晚:【你怎么知道?】   【哇,我怎么不知道,大家都一个圈子的人,他那音乐剧的主创是我朋友,听说他们今晚庆功宴带你去了。】   夏帷家里早年有些闲钱,送她去国外读了个依附于乔稚晚所在的顶尖音乐高校的大学。夏帷还在为写不好曲谱被导师骂得狗血淋头时,乔稚晚已经作为他们学校的名誉校友全世界各地举办自己的巡演了。   那时大家都知道,这个学姐很厉害,家世背景深厚,父母乃至祖父母辈的都是音乐家,尤其她的父亲,即便人不在世,也享誉无数身后盛名,至今是一众大提琴家里多少人企及不到的存在,被誉为真正的天才。   乔稚晚作为这样家庭背景出身的后代,自然从小到大就受到了各种各样的关注,她的生活几乎是全透明的,大则巡演获奖,小则恋情绯闻,总是同学们口耳相传的八卦谈资。   乔稚晚也没否认,夏帷却又问她:【哎,你最近见到怀野了没。】   乔稚晚看到这两个字,心口就冒鬼火,她对夏帷也没什么隐瞒的,一五一十地回答:【见到了,今晚正好看了他演出。】   【演出?】夏帷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拍照片了吗,录视频了吗,给我看看我的宝贝弟弟!】   什么啊。   也太油腻了吧。   乔稚晚心里腹诽,已经点开了相册。   不点不知道,一点吓一跳,密密麻麻的照片,红的光,蓝的光,迷离的光,暧昧的光,全都聚焦在她镜头下,舞台上那个穿白衬衫,随心所欲弹着吉他,姿态疏倦的年轻男人身上。   其实乔稚晚并不想把他称作少年。   她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好像没有少年这个名词稚气。   但离真正成熟的男人又差了那么一些。   原来她不知不觉拍了他这么多吗?   乔稚晚一张张地滑动照片,点开视频,听到流畅的旋律solo,真是技巧娴熟,出神入化,想从他身上挪开目光都难。   他在舞台上是这样的熠熠生光。   光彩夺目。   可她在舞台上的模样,却被他批判的一文不值。   乔稚晚想着,便有些不快,虽然她得承认,他这么随手一拍都好看的要命,也不知道爹妈怎么生的,难怪小姑娘大姐姐都被他通吃,夏帷还对他这么上头。   乔稚晚把照片视频一股脑地全发过去。   收到了夏帷此起彼伏的尖叫,大呼她是活菩萨。   乔稚晚一直觉得,每个人生存的空间,是有独特的味道的,比如她总是挑好最喜欢的香薰,让菲佣平时收拾房间时为她点燃,她在北京的那间房子,就总是一股很淡的玫瑰香,是她最喜欢的香水味道。   比如许颂柏的车上,是干净清新的须后水味儿,他的家中也许也摆放了一些香薰,散发出绵长沉稳的木质香。   比如她住过的洗车铺的二层,就是刺鼻的清洁剂和洗衣粉的味道,混着淡淡的汽油味儿,洗过澡会有清冽的薄荷香气,霸道地破开其他,占据一方高地。   现在她躺在这张陌生的床上。   只有洗衣粉的味道。   很清新,像晒过太阳。   很好闻。   就这么想着,她不知不觉地跌入梦乡,总觉得这里似乎缺那么一缕什么味道,便在夜半被铁质防盗门一声剧烈的响声惊醒。   还以为是打雷,乔稚晚慌张坐起。   她又以为是自己梦游,上下检查自己的脚还在床上,才摸到开关打开床头昏暗的灯,Louis便冲向防盗门边,一阵狂吠。   雨意横斜,势如瓢泼。   乔稚晚想到的是年轻的男人那时张扬的笑容,问她,他要去街边演出,可能会下雨,会淋湿,不理智,很疯狂。   她要不要来。   不知是什么驱使她,她裹好床上的毯子,便去了门边。   老旧的居民楼道,尘埃飞扬拉开双层防盗门的其中一扇,隔着挂着蜘蛛网,生了锈的铁丝网,望了一圈儿,并没有什么。   乔稚晚以为是自己神经衰弱,这几天被吓怕了,正要关门。   突然从底下飘上来一声倦懒的:   “——喂。”   带着酒意。   还有薄荷凉烟的味道。   清淡的,薄荷味。   乔稚晚打开门,便见怀野一身湿透,半蹲在地上,又像只丧家犬似的。   他唇上的烟咬了半截儿,眨着双酒醉后依然很漂亮、狐狸似的眼睛,瞧她开了门,笑了。   “我就知道,好心的姐姐才会给我开门。”   “……”   乔稚晚其实不想的,她还在和他怄气。   于是冷冷地看他一眼,又迅速地关上了门。   怀野便又是扬声,笑道:“——喂,你好坏啊,真把这里当成你家了?”   “丁满留给我的钥匙我给了你,我现在进不去了,你忍心我睡楼道?”   撒娇似的。   乔稚晚躺回床上去,丁满睡得神魂颠倒,完全不知道门外还有个人,倒是Louis还蹲在门口。   用双湿漉漉的眼睛瞧着她看。   像是门外那只丧家犬,在问她为什么那么狠心。   “——姐姐,”   不知是否是醉了,少年软了些语气,“我知道你生我气,但是我想睡觉,我只有一个人了,没有别的地方去了。”   可怜巴交的。   “姐姐。”   “——姐姐?”   “姐姐……开门啊。”   乔稚晚捂着毯子,盯着窗外的雨,怎么也睡不着了。   被他吵的心烦,她还是又一次起身,去开门。   Louis亦步亦趋地跟上她,屁颠屁颠的,活像平时屁颠屁颠跟着她,这会儿疯狂摇首摆尾撒着娇的少年。   门又一次开了。   怀野似乎有点没想到,眨眨眼,又朝她笑了。   目若朗星。   天真得像个小孩。   是啊。   小孩儿。   她和他计较什么呢。   乔稚晚于是靠住了门,抱起手臂:“你钥匙呢。”   “给你了。”   “没别的了?”   “有也不告诉你。”   “……”   这是非要她给他开门?   乔稚晚都顾不上他在开玩笑还是什么,她脾气来了,又一次关上门,嗓音轻冷:“怀野。”   他笑着从鼻音里出声:“嗯?”   “跟我道歉。”   怀野愣了下,扬唇笑道:“行啊,你先开门。”   “……”   “放我进去我就道歉。”   他很是坚持。   乔稚晚不想跟他磨耐性了,说:“你说的哦,进来就要道歉给我,我因为你的话很生气。”   “嗯,知道知道,”少年频频答应,语气中好似还多了点顺着她的宠溺,又乖乖巧巧的,醉得颠三倒四地回答:“惹你生气了,我道歉,我进去就道歉,我发誓。”   不知道他淋了多少雨,也真是太疯狂,在雨里演出到现在?   她开始庆幸自己没跟他去。   他朝她伸出手,她愣了一下,也递给他自己的手。   他的手很凉,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五指轻轻一牵她,手掌却重重地扣住了她的掌心,他站起来的一刻,她也随着他的力道不小心向下跌。   “怀野……”   他真是醉的不轻,人一歪,手反锁上身后的门,他潮濡的胸膛搡着她进了房间。   下巴抵在她的肩窝。   沉沉灼热的呼吸暧昧地砸了下去,她被他一个反身压在了墙上。   不知是否是她错觉,他的呼吸飘着她耳朵过来时,他好像用牙齿轻轻地磨了下她耳朵。   似咬非咬的。   “要我道歉吗,”他闷闷地笑着,一字一顿,“我、偏、不。”   “……”   她上当了。 第28章 Chapter.27   乔稚晚的脊背僵硬地贴住了墙。   他却仿佛有千斤重, 潮/湿的胸膛压着她,下巴抵住她的肩,整个人都很没力气似地, 呼吸却仍带着灼意,拂过她的耳际,还笑:“……你想得美。”   她的衣服也潮了一大片。   他的呼吸如此热, 冰火两重, 打湿了的发蹭着她脖颈的皮肤, 一股痒意便从她的后脊骨往上攀爬。   不浓不淡的薄荷香缭绕在她鼻尖儿,丝丝清冽,很好闻。   “喂……”   乔稚晚咬牙,推他一下, 推不开。   她又加大了点儿力气。   “——怀野。”   不道歉就算了, 他这样耍无赖地赖她身上是怎么回事?   弄的她的衣服也湿漉漉的,她统共没带几件衣服, 都没有睡衣换了, 等会儿怎么睡觉?   怀野又闷闷地哼一声, 很是嘲笑:“推我有用吗你,全推我痒痒肉上了。”   “……”   乔稚晚还没再出声, 他却已经撑着他自己, 从她身上离开了。   显然是喝太多了, 人都有点儿站不稳, 又高又瘦的身板儿摇摇晃晃一下, 倏然又往她的方向跌。   乔稚晚吓得心脏都停了。   ……搞什么?   他这一次及时地撑住了自己, 她便被牢牢圈入他身前。   彼此的距离仅在咫尺, 他却不若刚才那般跌在她的身上。   她抬眸向上, 可以径直望入他幽深的眼底, 呼吸交绕的一刻,他看着她,又是沉沉地笑了:“什么表情,又不会吃了你。”   看起来真是喝太多了,他撑着自己,侧开了身,不再看她,跌跌撞撞地扶着墙面,往她的卧室的方向过去。   “……喂。”   乔稚晚见状,眼疾脚快地跟上了他。   眼见他的一只脚都要踏进去了,她立刻先他一步,夺步进了房间挡住他,扬声:“怀野,不是这里——”   她这么突然窜到他的面前,他猝不及防就撞上了她的后背。   “什么啊。”   他有点不耐,倦倦地说了句。   “你不睡在这里啊,”她说,“你去别的房间。”   怀野拉长声音:“哦——”   完全被她挡住了去路,他也没恼。   人是极其疲倦的,酒意滋生,他整个身子动都不想动了,便懒懒地用胳膊,自她身后环住了她的肩。   头顶蓦然压下他低沉清爽的气息。   她的心跳都停了一停。   “……”   紧接着,下巴便被他冰凉的手指箍住了。   他箍住她的下颌,扭开她的脸的同时,带着她的肩膀,两人一齐转了个身。   倦懒的嗓音落在她额顶。   “那你给我带路吧。”   “……”   乔稚晚都不知道,该说他今天变得好说话,还是不好说话了。   平时挺无赖的一个人,口无遮拦,霸道又有点儿不讲礼貌,今晚倒没想着大喇喇地来占她的地方。   和乔稚晚正对着的一间卧室关着门。   她心想丁满应该会让怀野睡在这里吧,于是她也指了指:“那边。”   怀野却没想放开她,只这么半环着她,借着高她许多的优势,下巴就势抵在她头顶,困倦地“嗯”了声:“带路啊。”   乔稚晚又气又笑:“你自己不能去?”   “我偏要你带,”怀野说,“你有意见?”   有意见?   她浑身上下,每个毛孔,每根头发丝都有意见。   大半夜敲门扰了她的睡眠不说,又这么赖上了她,还真是死性不改,不达到他的目的他根本不会放过她的。   乔稚晚沉了沉气,“你能不能先松开我?”   “好啊,”怀野答应的十分爽快,“带路。”   他只撤开了一条胳膊,另一条仍搭在她的肩。   人高马大的,又懒懒散散地倚着她过来,甩都甩不开了似的,还为自己辩解道:“不好意思啊,我真的太醉了,实在不想动。”   乔稚晚没再理会他,一步到了对面那扇门前。   她拧开门把手,几乎是扛着他,推门进去,   Louis一路小跑蹬蹬蹬地跟他们后面进来,嗅到了久不透光的气息和陌生的味道了,四下小碎步打着转,哈赤哈赤吐舌头,汪汪直叫。   不知是否是雨天的缘故,这间屋子竟有一种尘封许久的味道,衣柜中的樟脑丸挥发殆尽,久不开窗,灰尘很重。   乔稚晚莫名想到了中午的时候梁桁送她过来,穿进这间卧室,再出来,就变了脸色。   怀野这会儿才终于撒开了她,借着外面门廊一点昏暗的光线,他把自己重重地扔到了床上。   躺下来。   乔稚晚要开灯,怀野的胳膊挡在脸前,好像猜到了她要做什么,蓦然出声说。   “别开灯。”   “……”   乔稚晚犹豫了一下,手从门边的开关拿开了。   他的长腿半搭在床边,两只脚还踩在地上,如此显得双腿更瘦长。   上半身完全平躺,还穿着演出时的那件白色衬衫,几乎全身湿透了,下摆高高地窜起,线条遒劲的腰线展露无疑,腹部平坦。   一片白皙蔓延到裤腰。   皱褶隐隐。   乔稚晚倏然别开视线,不好继续往下打量了。   毕竟是他让丁满借这里给她暂住,于是她出于关切,还是问了他句:“那个,你就这么睡吗,衣服不换?”   “嗯,”他从鼻腔里出了一声,还是很难受似地,“换吧。”   “……”   什么叫,换吧?   是不确定换不换,还是要她给他换?   乔稚晚还想到他后背还有伤,这么睡一夜估计会发炎的吧。见他毫无反应,她说:“那我去叫丁满帮……”   “不要,”   怀野打断了她,胳膊这才撤开眼前,他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了小半秒,又转头看着门边的她。   一双黢黑的眼灿若星辰,带着笑。   脸型与五官棱角分明,这么侧头看着她,气焰都柔化了。   “你来帮我。”他说。   “……”   乔稚晚都不知道说他什么了。   “快啊,”怀野见她没动作,又催促,“你过来帮我脱了,我就给你道歉。”   “……”   乔稚晚半抱着手臂靠着门框,嘴角一扬,这下真的气笑了。   她不可能再上他的当的。   想从他嘴里听到一句“对不起”,算了吧。   乔稚晚自然也是有脾气的,她把趴着床边儿,要往他身上窜的Louis都拽开了,十分冷漠地瞥他一眼:“乖,做梦去吧。”   她就带着Louis出去了。   怀野在她身后闷闷地嘁了声:“小气。”   乔稚晚正要关门,还是好心提醒:“赶紧脱掉吧,你要是真这么睡一晚上,背上的伤口该发炎了。”   “要你管。”   他恨恨地道。   她只当他是小孩脾气,笑道:“宝贝弟弟,下次求我都不给你开门了哦。”   怀野完全不以为然:“那我就去你家住,反正我有密码,怕你吗。”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要脸?”   “你不是正在说吗?”   乔稚晚懒得同他再多嘴,退出来正要关门。   迎面撞到了小丁。   小丁初初听见家里的动静还以为是外面的风雨声,起夜摸着卫生间过来,便见到一言两语这么斗的难舍难分的两个人还有一条庞然大物似的狗。   小丁没完全清醒,顿了顿脚步,看到床上的怀野,支吾了声:“……小野哥,你回来啦。”   意识到这是哪个房间,小丁赶忙说:“啊,你不能住这里的,小野哥……你、你睡外面……”   不能住?   乔稚晚正一头雾水,怀野已撑着自己从床上起来了,长腿挥开,一边解着白衬衫的纽扣,一边朝门边走来。   他倒是十分自觉地去睡支在客厅的那张床了。   经过乔稚晚,还半眯起眼睛,对她不咸不淡地丢下一句:“今晚别梦游了,昨晚钻我怀里怎么都赶不走,一直挤我地方,我还没让你道歉呢。”   “我……”   乔稚晚动了动唇,还没说出完整的话,怀野便轻慢地从她脸上别开视线。   怀野又唤小丁:“丁满,过来帮我把衣服脱了,我没劲儿。”   “……小野哥,我、我这,”小丁很是窘迫,“我这还憋着尿呢。”   “你早点憋醒我也不用在门口睡两个多小时,”怀野恼了,不耐烦地喊他,“快点。”   小丁无奈,对乔稚晚说了句:“姐姐你先去休息吧。”   然后关上那个房间的门,去找怀野了。   “……你怎么喝成这样了啊?”小丁边说边过去,“哎对了,我忘了跟你说,今天那个周明磊,居然给我爸还了两万块,我爸不看银行卡都没发现……小野哥,你说奇不奇怪,他不是还找人揍你吗,怎么突然还了?”   怀野可真像个贫民窟里的少爷,这会儿真是一副衣来伸手的姿态,伸出一条胳膊,小丁帮他把袖子往下拽。   “还差多少。”   怀野摸了根烟,放唇上,问。   “啊……”小丁想了下,有点沮丧,“……还有15万。”   “哦,”怀野拿出打火机,点燃,“那我还得找他几次。”   乔稚晚听到这里,有点疑惑地看了眼那扇紧闭的房门,便回到了对面的房间,躺回床上。   丁满特意在阳台给自己支了张床,把客厅的床让给了怀野。   是因为……   那个房间平时就不住人吗?   乔稚晚也没心思细想了,她的睡衣都被他弄的潮乎乎的,她把他们的话音关在了门外,好在又翻出一条睡裙,换上便睡了。   *   第二天很早,丁满和怀野就去车铺了。   六月的季节,正是国内的高考季,这两个适龄上学的男孩子一个帮家里打理车铺,一个混天混地没个正形。   乔稚晚现在跌入谷底,Rachel冻了她的银行卡卖了她的房子,她失去了经济来源,昨天想了一夜,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许颂柏今天出差之前,又问她要不要考虑乐团的事情。   她说可以去看看。   他做事细心又妥帖,早就为她安排好了一切,他说她只要考虑好了,随时可以过去,他和他的乐团敞开大门欢迎她。   以乔稚晚的身份,加入这样的乐团,的确是屈尊了。   但是她现在还能怎么样呢。   早晨她醒来房子里都没人了,无所事事了一上午,当初给她做房产公证的事务所终于又一次联系到了她。   好在,当初着手此事的律师还在。   乔稚晚想到了昨夜许颂柏对她说,问题出在根源处,就是她的房产证上,她于是没有直报自己的大名说找那位律师,而是随便说了个名字,说自己受朋友推荐,来找那位律师做房产公证。   乔稚晚新注册了个微信加到他,随便搜了套房源。   北京这么寸土寸金的地方,他们这样的事务所靠拿委托提成过活,也是看碟下菜,一见乔稚晚这位“客户”居然“买”了近期成交最贵的地界儿,一开始模棱两可的态度迅速转变,约了个咖啡馆,下午即刻见面。   乔稚晚去赴约了,人也见到了,对方见她摘下墨镜立刻就认出了她是谁,但显然也对她最近的事情有所耳闻,顿时变了脸色,不住地说房产证没有任何问题,便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   那男人还威胁她如果她强留他,他就会大喊她的名字,让大家都注意过来。   人多眼杂的地方,乔稚晚不好声张,到底不好留他,何况她那晚被那么个疯子泼了一身鸡血鸡粪的混合物报复,她也不想惹人耳目。   但她再发消息给他,他已经把她的微信拉黑了。   如此乔稚晚才确定,问题就出在这个男人当初为她做过公证的那张房产证上。   她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该怎么办呢?   *   刺刺他们乐队的吉他手出院了,今天怀野自然闲了下来,这会儿正蹲在一辆车前抽烟。   从今天早晨睁眼,怀野就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再去找周明磊一趟。   周明磊还了2万,显然是怀野上回找到他家里去让他害怕了,什么嫖/娼吸/毒这种事都是怀野编的,但赌博不是。   他得再想想办法。   直到一阵铃声从不远的桌子上猝然响起,旁边的学徒提醒他道:“小野哥,手机。”   怀野这才回神,“啊”了声,捻掉都快烫到他手指的烟,视线继续打量着面前的车:“看看谁。”   学徒看了眼他屏幕,念道:   “王……王八蛋?”   “哦,”怀野说,“那我爸,挂了吧。”   “……”   没过多久又响了。   怀野起身,理都没理,又绕到另一边,捏着水管:“丁儿,阀门开一下。”   “好嘞。”   小丁走过去,顺便往桌面不断响铃的手机瞟去一眼:“小野哥,电话……你真的不接吗?”   怀野很是心烦:“刚不是说了么,挂了。”   “不是,这个是……”   “挂掉,”他冷冷地打断,“还要我说第二遍?”   “不是啊,”小丁嗫嚅着,“是……是姐姐诶。”   阀门一开,水花和清洁剂扑簌簌地冲刷在车身,猝不及防的,怀野没拿稳水管,细长的塑料管借着冲击的后坐力飞了出去。   浇湿了他的衣服。   他不由地想到昨夜,在他鼻尖儿拂过的发香。   “开了能不能说一声,要被你吓死,”怀野捡起水管,抱怨了句,又慢条斯理地问,“哪个姐姐?”   “就住在我们家的姐姐啊。”   怀野默了小半秒,“拿来吧。” 第29章 Chapter.28   乔稚晚本没想打给怀野的。   理智告诉她, 应该和许颂柏商量一下更好。许颂柏为人做事一向可靠又周密,肯定会帮她想到合适的解决办法。   但她不确定,许颂柏是否有空的情况下, 就这么坐在咖啡厅中,手指点着屏幕,漫无目的地滑, 鬼使神差地就拨给了怀野。   拨出去就后悔了。   他再开口找她要钱怎么办?   她现在已经穷到只能喝这种口感廉价的咖啡了。   乔稚晚拨的是微信语音, 许久不见对方接起, 线条扭曲的黑白火柴人与【宇宙最强野王】跟着忙音一齐在屏幕手舞足蹈。   她心想算了,想到他的嘴脸她就替自己的钱包忧伤。   于是挂断。   手指触到屏幕,按了一下挂断键居然没反应。   正准备再按下去,那边便接起了。   “喂。”   水流声伴着少年懒洋洋的语调, 落在这私下静谧的咖啡厅, 乔稚晚拿起手机挨在耳边,沉了沉自己的气势, 优雅地拨开脸前一缕发, 故作淡定地, 也“喂”了一声。   怀野鼻音微动,听不出是否在笑:“喂?”   乔稚晚也:“……喂?”   “怎么了, 早上醒来没见到我, 想我了?”怀野这下的确在笑了, 嗓音却是无比倦淡的, “我很忙, 没空理你, 有事就说, 没事儿我挂了。”   什么人啊?   乔稚晚也很有脾气, 她垂了垂眸, 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最近都没做手部护理,手指都变干燥了。   她便也用冷淡的语气说:“哦,没什么,我打错了。”   “——真的?”怀野十分怀疑,“我不信。”   “不信算了。”   “打微信电话都能打错,你骗鬼呢,”怀野没耐心了,“到底有事没事,没事我挂了,忙呢。”   他说着就要挂电话。   乔稚晚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给他打电话就不算搭对筋,她在他即将挂断的一刻,倏然出声:“——等一下。”   “干什么。”   她踟蹰着问:“……你今天,什么时候有空?”   “要跟我约会还是要和我商量一下包养的事儿?”怀野恶劣地笑了,“你好聪明哦姐姐,居然知道我最近很缺钱?”   钱钱钱。   这个小孩儿,没多大年纪,真是掉钱眼里了。   但求人嘴软,乔稚晚还是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依然平静地说:“就是我今天找到了之前给我的房子做公证的律师,呃……他坚持说当时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是我总觉得他有点奇怪……”   “说重点。”   乔稚晚阖了阖眸,虽然觉得很丢脸,还是咬牙说:“重点就是他找了个借口跑了,微信也拉黑了我,我觉得必须要找他问问——”   “就这事儿啊,”怀野语气轻松,“你准备怎么问。”   “我想和他再见一面。”   他便不屑地嗤笑一声。   她蹙眉,不满道:“你笑什么?”   “你傻吗,都给你拉黑了,你再找他他能乖乖张嘴?”他说,“这就是你们有钱人解决问题的办法?”   乔稚晚思索一下,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咬了咬唇,“那你说怎么办。”   “你问我?”   “不然我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她也没耐心了。   “哦?”他更是好笑,“你刚才不是说打错了吗?”   “……”   该死。   乔稚晚都想讲脏话了。   那边水声停下了,怀野吊儿郎当地说:“直接问肯定是问不出来的,不过我没你这么讲礼貌,如果是我,我会用别的办法。”   他确实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乔稚晚也是见识过的,她不确定这样行不行,但她实在太迫切地想解决这件事情。   于是,她说:“那你帮我。”   怀野轻哼:“只是帮你?有点太没诚意了吧。”   不就是要钱?   乔稚晚这回学会了和他兜圈子,维持着自己的姿态,说:“我给你个地址,你有空就过来,出发了说一声,我过去等你。”   怀野又是轻嗤:“我如果没空呢。”   “你不是说自己很穷吗,”乔稚晚咬咬牙说,“没空也得有空。”   说完。   她就果断地挂了电话。   怀野垂眸,盯着渐渐熄灭的屏幕,嘴角弯了弯。   他把手机抛给小丁,小丁听了会儿他和乔稚晚的电话,猜测着问:“小野哥,你要去找……姐姐吗?”   “谁说我要去了,”怀野说,“我像有空的人吗。”   “……”   怀野又让小丁把阀门打开,他绕开车头,去冲洗车的另一面,“洗完这辆我去买包烟,晚点回来。”   小丁无言。   买烟能用多久?还不是要去。   *   乔稚晚发给怀野的地址,正是那个男人工作的事务所,她也只是想碰碰运气,也许他离开咖啡厅后直接回去了呢。   不管怎么样,既然他在这里工作,在这里拦住他的概率大之又大吧。   乔稚晚发现自己堕落了。   她居然也开始使用这种围追堵截的招数了,这难道不是那些一度想从她身上挖出点花边料的记者和媒体们最爱做的事吗?   果然人最终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屠龙少年终于放下了刀,变成了十恶不赦的恶龙。   这么在理智与不理智之间挣扎着,乔稚晚的人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她把自己活脱脱地全副武装成一副狗仔的模样,这么热的天穿了件薄风衣,帽子、墨镜,一样不落。   说到底也不想被人发现,她居然沦落成这番模样。   今天她还在网上搜索了下,已经有寥寥几条消息说她离开了自己的在北京的居所,有人猜测她是否准备回到纽约筹备下半年的巡演,但Rachel已经另外安排了乐团另一位与乔稚晚数年来争的不相上下的提琴手即刻开始演出了,LosSeason官方并没有Joanna的消息。   她是LosSeason的顶梁柱,如Rachel所说,如果她Joanna执意要自由,那么Rachel不介意毁了她。   乐团还需要继续往下运转,不是全世界都围绕着她转的。   当然,也没有人知道她的房子是被Rachel卖掉的。   还好,不至于让人发觉她有多么狼狈。   她还是松了一口气。   乔稚晚四下打量周遭,在意自己会不会被跟拍,也许习惯了从小到大全世界都围绕着她转的感觉,竟然有点不甚习惯。   她想起上次怀野揍了的那个渔夫帽男人,他的相机里全是跟踪她拍摄的照片。   从她这次回北京起就算了,连她去年逗留北京的大半年,都几乎事无巨细地拍到了。   这不禁令她毛骨悚然。   总觉得背后还有一双她看不到的眼睛在盯着她。   也许她现在搬到了哪里,也尽在对方的掌握之中。   乔稚晚思至此,谨慎地扶了扶墨镜,观察四周时,马路上掠过一阵引擎的声响。   她下意识以为是怀野,回过头去。   却没看到人。   又转了半圈儿往另一个方向,也没看到他。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不觉她心下也更警惕了,拿出手机准备打给他。   身后忽然落下一阵脚步声。   离她越来越近。   “……”   乔稚晚转头,还没完全回过身,都没看清对方是谁,鼻梁上的墨镜便迅速地被那来人摘掉了。   倏然对上少年亮晶晶的清澈眸子。   怀野唇上斜斜咬着一支烟,瞧住她,散漫地笑起来:“什么啊,大热天捂这么严实,怕我认不出你?”   “你不是认出来了吗。”   乔稚晚白他一眼,伸手要夺走他手里自己的墨镜。   怀野却恶作剧似的,高高地挥起了手臂,仗着自己个头的优势故意不给她。乔稚晚抢了半天没抢到,不留神还撞到了他的胸口。   接着,手腕儿便被他拿着墨镜的那只手捏住了。   他故意把她整个人往上提,她穿着高跟鞋都只得踮起脚来,一抬眸,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他漫不经心地垂眸,看住她:“下次踩高跷出门吧,穿什么高跟鞋。”   乔稚晚懒得跟他抢了,要挣扎出自己的手腕,他的力气却也很大,捏的她骨头都疼,还好死不死笑得特别好看,懒洋洋地说:“姐姐,我可不白来,你这次打算怎么报答我?”   乔稚晚咬牙笑笑,看着他,嗓音清冷:“你不是要钱吗?”   “是啊,”他得意洋洋地扬声,“那你准备给我多少啊。”   “……”   怎么会有这么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的人?   乔稚晚是真的没钱了,但是她也是真的需要他的帮助,她任他这么抓着她手腕儿,阖了阖眸:“你不要得寸进尺好不好。”   “得寸进尺?”怀野听到这个,好像听到了个多么好笑的笑话,他弯了弯唇角,垂下眼,直视着她,开着玩笑,“我如果非要得寸进尺呢。”   乔稚晚的唇微动,此时,包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   伴随着一阵猝然的铃响。   “你松开,”乔稚晚命令他,压低了些语气,“我来电话了。”   “我又没聋。”   怀野如此还是撒开了她,瞬间的失重,她半个人往下一跌,差点儿站不稳。   电话是许颂柏打来的。   乔稚晚匆匆整理自己一下,好像自己就在电话里的人面前似的,从头到脚都打量了自己一遍,还整理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恨恨地白了怀野一眼,接起。   怀野朝一侧吐了口烟,见她那狼狈样子,唇边的笑容很是得逞,都没平复过。   他没打扰她接电话。   走到了一旁,找了张路旁长椅坐下,抻了抻骑摩托车过来甚是疲倦的长腿,一条胳膊搭在椅背,姿态倦漫不羁。   视线却是一直在她脸上打着转儿。   从她拿捏的十分镇定温和、与刚才凶巴巴跟他说话时完全不同的口气,她因为电话对面的人发生细微变化的表情,笑容,手指因为谨慎小心而微微蜷缩的动作,怀野判断出,和她通话的男人应该不是梁桁。   昨天在Omini,她也是接到了这样一通电话,发生了类似的表情变化,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是那个师兄吧。   他想。   许颂柏到了地方,忙完后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她,他十分关切她,好像猜到了她去找那位律师了,问她有没有出现别的问题,乔稚晚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她看一眼坐在不远的少年。   怀野就那么懒懒散散地坐着,隔着一层烟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乔稚晚说到底不愿意麻烦许颂柏远在外地还操心她在北京的事情,她只说她正在联系那名律师,如果有问题会找他帮忙的。   许颂柏如此也不大放心她,千叮咛万嘱咐,就挂了电话。   乔稚晚把手机揣回口袋,观察了下律师事务所的方向,看了看时间,走到怀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走吗?”   “干嘛去。”   “你说呢,”她语气又平又稳,不愿与他再因为其他的多费口舌,而是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我要不是没别的办法了,也不会想到你。”   怀野眉梢微动,从她的话中读到了一丝不可察觉的脆弱。   他视线下滑,到她外套的口袋,下巴扬了下,点了点,“那他呢,你怎么不找他?你看起来,好像很在意他。”   他?   许颂柏吗。   乔稚晚红唇轻扬,笑着叹气:“是啊,我为什么不找他。”   因为她的自尊不允许。   她没说出这样的话。   怀野知道她后半句要说什么。   他却也没像昨天一样评价她惹她不开心了,他起身,慢条斯理地把她那副女士墨镜架在了自己的鼻梁。   如此唇角的笑容便更灿烂了。   居然很适合他。   乔稚晚见他这副模样,实在有点滑稽,她顿时忍俊不禁:“……喂,怀野,你干什么啊。”   “来都来了,当然要带你干点大事了。”   怀野走到她面前,他很高,如此微微低眸,看不见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她却依然能想到他的那双眼睛有多么好看。   “不过你说得对,我这个人特别得寸进尺,”他一本正经地说,低了低身,看着她,唇角微扬,“所以,能不能先请我吃点东西?”   “……”   什么人啊。   “你没钱了,那我请你也可以啊,反正我的钱也是你的钱。”他很是大度地补充。   乔稚晚真是笑了:“可是,那个人可能要下班了。”   “你只是说可能,不是吗,”怀野说着,胳膊轻轻地揽了下她的肩膀,“我们先吃饭,晚点带你去找他玩儿。” 第30章 Chapter.29   怀野真是饿极了。   大早上就被丁满喊去店里, 忙了一天又穿越几乎半个城市来见她,他自然也没想再“讹”她的钱,带她在附近找了个小面馆, 一挥手来了个风卷残云,很大方地把饭钱全都付了。   这间小饭馆狭窄又逼仄,只有巴掌大的地方, 像是踩着高跷, 从一座居民楼的二层外墙, 延伸出一道连接下方车水马龙道路的楼梯,大隐隐于市,若不是怀野带她上来,她万万想不到还有店面会建在这里。   这算是违章建筑吧?   乔稚晚这么想着, 心底最担忧的自然是自己的事情, 她坐在怀野的对面,汤面热腾腾的蒸汽扑了她满脸。   她怕被人认出, 又怕自己的眼妆花掉, 还戴着墨镜。   怀野大快朵颐结束, 终于满足,他见她一口不吃, 低眉敛目, 用筷子挑着一根根的面, 不禁嘲弄地道:“没吃过泡面, 这种东西也没吃过?”   乔稚晚不想同他开玩笑。   眼见时间一点点过去, 她放下了筷子, 摘下墨镜来, 一双清冷淡然的眸直视着对面的少年, 用不带丝毫玩笑的语气, 说:“我们什么时候去找他。”   怀野点起一根烟来,咬在唇上。   他拿过一旁的一罐儿可乐,“嘭——”的声轻响,他的食指轻巧地拉开拉坏儿。   乔稚晚垂眸,才注意到他指腹的一侧好像有旧伤的痕迹。   再抬眼,她便对上了他的眼睛,“慌什么。”   于腾腾烟气中,他笑着觑她。   地方狭小,烟雾迎着外面的风,直扑着她过来。这种吃饭的店居然不禁烟,她不由地皱了皱眉。   “时间不早了,”乔稚晚抬起腕表,伸到他眼前去,给他看,“他们事务所马上就下班了。”   “我知道,”怀野大为漫不经心,掀了掀眼皮,“你知道他开什么车吗?”   “……”乔稚晚顿了下,“不知道。”   “车牌号呢,有没有查过?”   “没有。”   “你只知道他平时在哪里上班,但是你知道他的车停在哪儿么,”怀野慢条斯理地朝一侧吐烟气,狐狸似的眼睛带了笑,“或者说,或者说他不会把车停在事务所门口,地下停车场也不会停——就算是地下停车场,你有了解过附近有多少可以停车的地方吗?他有没有专用车位?或者说,他可能根本不开车来上班,他会坐地铁,或者骑共享单车?”   这些乔稚晚统统都没考虑过。   甚至她下午和那个男人见面时,她光顾着注意周围有没有人看向她了,完全没有去留意那个男人是否是开车来的,他匆匆走掉时,她也因为怕引人侧目,并没有追出去看个清楚。   怀野看到她这带着点儿小茫然的表情,便了然了。   乔稚晚却觉得自己被他看轻了,她人生还从没有这么无措过,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种一切都胜券在握的感觉,便不知不觉离她而去了。   不知道是从费城演奏会那次失误起,还是从她再也演奏不出令自己满意的音乐开始。   这让她有些沮丧。   但面对年纪比她小出很多的他,她还是沉了沉呼吸,淡定而平静地看着对面这一刻表情有点得意洋洋的少年,说:“我可以直接去楼上询问的,他们事务所总有负责人,我肯定可以找到……”   “那你找我做什么呢,”怀野懒声地打断了她,眉梢轻抬,看着她,“你不是有自己的办法吗?”   也不用这么浪费她的时间吧?   乔稚晚在这儿坐了半个小时,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自己到底哪根筋搭错了要打电话给他?   “我都说了是打错了,”乔稚晚忽视了他这般嘲弄的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拿起自己的包,站起,依然维持着还算得体的微笑,“那行,你继续吃吧,不需要你了,我现在就用自己的办法去试试看。”   她真是烦透了他总是这么一副好像总能戳破她的模样。   偏偏每次还很一语中的。   乔稚晚踩着高跟鞋,重新戴起墨镜,优雅地离开了。   这里的卫生环境实在堪忧,她才走出门,脚下不知是被油污还是什么滑了一下,面前就是又长又窄的楼梯。   她跌了下,腰上立刻被一个力道稳稳地托住了。   吓得心脏狂跳,她像是那次在LiveHouse见到他似的,下意识就抓住了他的衣襟。   “跑那么快做什么,”怀野吊儿郎当地睨她眼,“我吃了饭,你还没给我付钱呢,不是说好管饭吗,现在要请我吃霸王餐?”   乔稚晚真是要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了。   “还有,”怀野垂眸,示意自己的衣襟,“能不能别总扒我衣服,我很在意自己的形象的。”   “……”   救命,怎么会有这么臭屁的人?   乔稚晚定了定神,松开手,红唇轻扬,微笑着:“弟弟,你不是说了我的钱也是你的钱吗,那你的钱也是我的钱,自己去付钱吧,乖。”   说完她拂开了他托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沿楼梯下去。   “喂,”   怀野瞧着她纤细的背影,在她背后出声,又笑了笑:“我早付过了,瞧把你吓的。”   “……”   乔稚晚头也没回,夺步往那个律师事务所走。   身后的脚步不疾不徐地跟着她,他在她过马路时还好心地提醒她看红灯,真把她当做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傻瓜。   一会儿他好像又跟谁打着电话,好像是谁要去叫他演出,他直接拒绝了,说他今晚有别的事情。   他还故意扬高了声音,好像来找她也耽误了自己的事情似的。   乔稚晚现在就是后悔。   肠子都悔青了,就不该叫他来,真是浪费时间。   说到底就是个小屁孩,她对他寄托什么希望。   到了那事务所前,乔稚晚正要推门进去。   手腕儿上突然又落了个强硬的力道,他直接拽着她在原地转了小半圈,然后她便结结实实地摔入了他怀中。   怀野趁还没人看到她,他大喇喇地揽住她的肩,不等她挣扎,迅速带着她转了个身,反方向地往自己的摩托车的方向过去。   “非要打草惊蛇么,”他仍然是那般轻嘲的口气,“做事儿不能太心急,我们跟他慢慢玩儿。”   “有我在你怕什么。”他说。   *   慢慢的结果就是,怀野先带着她先去附近踩了点。   怀野先装作做洗车优惠活动的人,给那男人打了电话,得知了对方开的车型,并说正好是那个牌子的车在做活动。   不过男人很没耐心,很快就挂了电话。   开男人那牌子型号车的人并不算多,显然做他们这行的有很多油水可捞,也不知道他是捞了什么油水,当初做房产公证的时候做了什么手脚。   怀野和乔稚晚去周围几个停车场看了圈儿,如他所想,男人和她下午分开后,并没有回到这边。   不算一无所获。   而他好像要把那句“有我在你怕什么”身践力行,又抢走了她的墨镜不要她戴,要她完全暴露在这渐渐低沉的夜色之下。   离开这边后,怀野又带着乔稚晚直奔下一个地点。   夜幕初临,繁星笼罩在整座城市的上空,晚风吹得人浑身清爽,他载着她在夜晚的城市隧道穿梭,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把她那些纷乱的情绪也吹的一干二净。   他好像知道自己的某些话会惹她不快,于是一路上都没再同她多说什么,乔稚晚开口想同他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风带动少年翩飞的衣角,霓虹与夜色在他线条冷冽的侧脸上一层层地掠过,他不说话时,竟也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这么久了。   她好像还是对他不甚了解。   每次问他,他都是用那种半开玩笑又吊儿郎当的“你这么关心我做什么”、“少来管我”的姿态不动声色地回绝她。   她开始变得想要了解他了吗?   最后一个急转弯,他陡然加快了车速。   那一日他把梁桁那个排练室外的玻璃全都砸碎了,偷了Louis,载着她一路风驰电掣地奔逃,不多时这般夜色就拂了他们满身,乔稚晚的心全程没从嗓子眼儿跌下来过。   她心有余悸,双手抓住摩托车后面的扶手,又在他一个急刹车时,她不留神松了手,重重地贴在了他的后背,下意识用手臂勾住了他的腰。   怀野这才和她说了这么长一条路上的唯一一句话:“抱我可以,别碰我痒痒肉。”   “……”   谁要抱着你啊。   乔稚晚想着,还是怕他这么一加速一刹车的,每次都猝不及防的,她这心脏实在受不了,勾他腰的手没松开,力道却是松了些许。   乔稚晚以为他是要带她去找找别的什么与那个男人有关的线索,到地方了,抬头看去,KTV大大的招牌在头顶闪烁。   这是要干什么?   怀野单脚撑着摩托车停下,先下来。   见她坐在车上久无动作,坐那儿不动似的,他好像也有点儿脾气似的,不想搭理她,半天顿了顿,还是靠近了她一些。   “……你干嘛?”   乔稚晚有点警惕。   他微凉的手指掠过她脖颈的皮肤。   她不禁浑身一凛。   “动什么。”   怀野低了低眸,替她解摩托车头盔的绑带,他的神情认真,语气却有点儿不耐烦,动作很慢。   头顶五彩逆光落在他微垂的眉眼、高挺鼻梁、唇锋与嘴角。   她抬了抬眸,居然忘记收回了视线。   这东西上次被丁满弄坏了,卡扣卡了半天,怀野扯了扯,不留神手指勾到了她的头发,她便微微皱了眉。   他迎视上她的目光。   “来过这种地方吗?”   怀野扬起唇角,看着她。   “唱歌的地方啊,”乔稚晚还是实话实说,“我知道,不过没来过。”   “那你平时在国外,都玩什么?”怀野说,“你不是一直在国外长大的吗?我记得。”   “你怎么知道。”   乔稚晚不记得自己对他提过。   “哦,你家有杂志啊,”怀野又低眸,继续替她处理那卡扣,“我看过。”   乔稚晚可没忘记,他看完后还对她点评了一番。   她心底哼了哼,看向头顶的招牌,“就,参加一些party啊,聚会什么的,然后就练练琴,演出,也没什么了。”   怀野便笑了:“你比我多活了五年,没想到日子过的这么无趣。”   乔稚晚就知道他这人嘴里没一句好话。   怀野见她又露出了那种“小屁孩,你少来对我指指点点”的表情,笑得更恶劣了:“那我带你去上面走一圈,去吗?”   他好像知道她有可能会拒绝:“当然你不想也没关系,自己回家吧,或者打电话找谁来接你一趟。”   哇,什么意思?   把她大老远儿地带到这里,又让她回家?   所以根本不是为了她的事儿来的?   怀野看出了她要说什么,也一脸“你以为全世界都围着你转啊,大小姐”的表情来,替她作了决定:“那走吧,来都来了。”   ……她还没有答应吧!   那卡扣完全卡死了,怀野也放弃了,还很坏地朝她脑袋上拍了两下,不轻也不重,笑得慢条斯理:“戴着吧,等会儿受伤了可别怪我。” 第31章 Chapter.30   乔稚晚终于知道, 他为什么执意要把她脑袋上的摩托车头盔拿下来了。   下车时,说防止她受伤都是后话。   乔稚晚也不可能允许自己顶着这玩意儿到人眼前晃,好在终于解开了那卡扣, 她二话没说就塞给了他。   怀野接过来,把头盔在手里颠了颠,散漫地瞧她一眼:“你自己把墨镜戴上吧。”   乔稚晚都弄不清楚他要做什么, “你到底要干什么去。”   “戴上。”   怀野觑她, 又重复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别受伤了。”   ……什么啊。   “你不是怕被人认出来吗,”怀野眉眼一扬,看着她,“我接下来干的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所以, 你还是戴着吧。”   他还知道自己经常不怎么做好事?   乔稚晚想到这里,心底一笑, 竟觉得有点刺激。她于是低头笑了笑, 答应着他, “好,我戴。”   然后便乖乖把墨镜架上鼻梁。   好像给了自己一个冒险的机会。   她看着他, 微笑:“带路吧, 弟弟。”   夸张的墨镜占了她大半张脸, 她的那张脸小而清俏, 微微扬起下巴看着他时, 红唇的弧度都显得她更迷人了。   怀野看到镜片上反光出的自己的表情。   竟有片刻的失神。   想到第一眼见她, 是在梁桁的排练室外。   一袭规整优雅的白裙, 如瀑般的长发, 关车门的动作, 高跟鞋落在地面的分寸,都拿捏的十分妥帖精致。   她现在本该在音乐厅中琴弓翩跹、受尽簇拥,他从杂志上了解到,她的人生也是一步接着一步,规整无比。   现在她居然和他来到这种地方,还要跟他去找周明磊讨债?   怀野半眯起眼睛,细细地打量着她,唇角不禁也勾起一抹笑容,心下却是有了些许恶劣的想法。   美好的东西在自己面前毁掉,他最喜欢看了。   这家KTV坐落老城区,有些年头了。   五颜六色的烟熏缭绕下,逼仄狭窄的包间传出时而嗞哩哇啦,时而破嗓嘶吼的歌声,实在难听。   一条叠往二层的楼梯非常陡峭,地毯都磨起了厚厚的毛边儿,高跟鞋踩上去,不留神都会被绊到。   瓷砖地板破旧,酒气弥漫,烟味儿冲鼻,虚虚蒙蒙几乎看不清路,喝得东倒西歪的男人揽着衣着暴露的女人,没素质地对着服务员破口大骂,极近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那人不留神要撞着乔稚晚过来了,怀野的臂弯迅速地一叩她的肩,把她带离那边,走过二层的拐角,直往走廊最里的包房走去。   梁桁有一点没说错。   乔稚晚活了24年,Rachel将她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她大部分时候都生活在象牙塔里。   她真的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   少年的胳膊落在她的肩头一直没挪开,不知不觉,他的怀抱就驱散了来到陌生地方的不安。   她居然也没有丝毫的不适。   乔稚晚微微抬眸去看他。   他直视前方的目的地,目光冷淡又倦漠,一手抄在口袋,手腕儿上挂着那个摩托车头盔。   怀野察觉到她视线,便低眸下来,笑道:“干什么,偷看我?”   乔稚晚收回目光,“谁看你了。”   “那你是紧张?”他又用那种嘲笑的口气,“来个这地方瞧把你吓的,不至于吧。”   她还没说话,他又问:“哎,你那乐团,有多少人啊。”   “问这个干嘛。”   怀野挑了挑眉:“问问不行?”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乔稚晚沉了沉呼吸,回答道:“不一定,要看演出规模了,我当领奏,人数多的话有四五十人,各个声部,中等规模的话,基本就是二十多人,只需要协奏的话那一般就只有四五人加我一个,不过大部分时候是我独奏,所以就我一个人。”   怀野思忖了下,好像在回味她的话,想象了下她所说的不同规模,然后笑道:“听起来,你好得意哦。”   她当然得意了。   这一点上,她货真价实好吗?   “那等会儿,”怀野忽然低了低身,靠近她耳边,神秘兮兮地说,“往人多了报,记住了?”   “……”   乔稚晚还没反应过来,怀野套上那摩托车头盔,拉开了最里一间包厢的门,长腿挥开,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里面四五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围坐在沙发卡座,拥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儿,扯着喉咙,丝毫不在调上地纵情歌唱。   怀野不等他们看过来,抄起角落一个长条形的玻璃花瓶,举起来,对着正站在歌词屏幕前唱歌的男人。   花瓶里的水便浇了男人个透心凉。   乔稚晚在门边顿住脚步,微微瞪大了眼。   突然后悔和他来了。   周明磊见来人是怀野,依稀便想到了那天在地下停车场,他戴着这个头盔,和三四个拎着钢棍的少年把他车窗户砸的惨不忍睹的景象,顿时吓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你、你别砸我——别——你干什么……”   “叫保安!”   “……保安呢——保安——!”   “敢叫人我现在就砸他脑袋上。”   少年的嗓音森然又冷漠。   他好似料定了不会有人敢动手,如此慢条斯理地就蹲了下来,花瓶冰凉的棱角仍抵住了男人的太阳穴。   像是把寒光凛凛的刀子。   “搞了半天就吐了2万块钱给我,早知道上回多带两条狗来找你,这样说不定你一次能还完,是吗?”   少年的声音落入KTV印象里昏昧的伴奏音中,已经完全没有人继续唱歌了,给这半大不大的包厢平添一丝诡异的氛围。   “2万……我最多只能拿出2万了……”   男人几番周折下来,这次真的算是怕了怀野,找人给揍一顿都没吓退,不依不饶的,一次又一次地来找他要钱。   男人绿豆大的眼睛觑了眼门边,看他没带那条总张着血盆大口的狗来,见到是个女人,这下安心一些:“我会还你的……再给我点时间,给我一点……你已经找到我家了,我老婆孩子邻居都知道了……我还要生活的啊,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等的了,她的狗可等不了你,”怀野不疾不徐地说着,回头瞥了乔稚晚一眼,“你刚才跟我说,你那边,最多有多少?”   怎么问到她了?   什么……多少?   怀野见乔稚晚脸上浮现几分无措,隐隐地勾了勾唇角,还是用冷淡的嗓音,一字一顿地问她:“多少。”   鬼使神差的,她想到怀野那会儿让她往最多的人数说,于是迟疑着开口:“……最多有,四五十?”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变得和他一样恶劣了,一样的咄咄逼人。   今天和他同来,与他同一阵营,哪怕是站在这里,也成了他的帮凶。   没等她那个不确定的尾音出来。   怀野就揪住了男人的衣领,提着他的脑袋把半个人都拽离地面,逼视着对方的眼睛,恶劣地扬高了声音:“——听见了?”   周明磊战战兢兢,直点头:“听、听见了……”   “下次再敢从牙缝儿里挤出2万块还给我,我就带着四五十条狗来找你,”怀野想了下,好像觉得这样太麻烦了,便又森森然地笑道,“这样好像有点麻烦了,那就直接把你扔到狗厂里,怎么样?   “我可不会像你一样,找几十个人来吓我,人有什么意思,跟狗玩玩儿才有意思呢,不是吗?”   男人被那花盆浇了一头水,这会儿光是想想被万狗齐咬的景象,就感觉自己吓得要尿裤子了,颤颤巍巍的,都快哭出了声:“是、是……我还……还钱,我尽快……”   这时旁边的几个男人也站起来,“你谁啊你,无法无天了还?当中恐吓吗?你不怕我们报警吗!”   “对啊对啊,喊人啊,哪来的小屁孩,快叫人——”   “保安——保安——”   “报警报警,快报警。”   不光这几个人竞相拿出手机打电话了,还有KTV的工作人员陆陆续续地来到了门前。   乔稚晚不敢再和任何一个人对视,匆匆地扶了扶墨镜,退到了门边。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儿了?”   “A608包厢有人寻衅滋事!”   “来人来人——”   “里面的人哪里来的!先报警,让警察过来——”   如她之前威胁他要报警时一样,怀野现在仍然一副毫不畏惧的姿态,他把吓唬那个男人的花瓶安安稳稳地放在了远处。   双手抬起,置于肩膀两侧,仿佛束手就擒。   缓缓地走了出来。   走廊乱成了一锅粥,他的语气却依然处变不惊,又漫不经心:“不要误会,我没有弄坏你们这里的任何一个东西,我也没有动手。”   才要开口质问他的一个工作人员视线稍收。   话都没说出来。   少年嘴角扬起的笑容张扬又不羁,却是一本正经地道:“如果报警能解决问题的话,不如让警察来,或者你们谁,帮里面那个人把钱还了?”   这没弄坏KTV的东西,也没打起来,不过就是浇了里头那个男人一脑袋水,如此报警的,喊保安的,冲进去要拉架的,都纷纷停下了动作。   “这样不就好了?”怀野笑一笑,扫视周围人一圈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大家都明白的道理,不用我再重复了吧。”   人群霎时寂然。   乔稚晚还愣在原地,这时她手腕儿牵过一个力道,怀野带她离开之前,又晃了眼里面还跌坐在地上的周明磊,语调懒洋洋:“我说的话不要忘了,不然你走到哪里,我找你到哪里。”   “我说话算话。”   说完,乔稚晚感觉自己的耳边呼啸过一阵风。   夹着这城市腌臜一角的破败光影,挥之不去的浓稠烟味儿,从别的包厢传出来的难听歌声。   还有他身上那缕,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清冷薄荷香。   他的掌心却是很热,这么叩住了她的手腕儿,经过来围观的冗长人群,带着她下楼,离开了这家KTV。   夜风扑面而来,清爽,沁人心鼻。   乔稚晚忽然发觉自己那全程不知不觉飙升的肾上腺素直冲脑门儿,久久没有平歇下来。上次他带着她去偷狗,她也有相似这样的感觉。   就是很刺激。   做了坏事也很刺激。   非常非常刺激。   怀野摘下摩托车头盔,甩了甩半长的头发。   他这人臭屁又自恋,那么在意自己的形象,她抓乱了他的衣襟他都要皱一皱眉头,挨了一顿揍最介意的是自己的脸挂彩了会不会变丑,他的发型自然也是细心打理过层次的。   潦倒却不颓丧,只有灼热的少年气。   一身是胆,无拘无束,随心所欲。   乔稚晚突然很羡慕这样的他。   怀野跨坐回摩托车,单脚支撑地面。   见她仍呼吸的频率很快,好像很久都没平息自己的心情似的,他瞧她一眼,便懒声地笑道:“不好意思啊,其实也不太好玩,没什么意思,就他欠了丁满他老爸的钱,丁满他爷爷又病了,急着要,我就帮个忙。”   乔稚晚这下乖乖地坐上了他后座,主动接过摩托车的头盔,怀野还愣了一愣,一回头,便见她笑了。   “你解释什么,”她说,“做坏事就坏到底,解释了就不好玩儿了。”   怀野顿了顿,不禁眯起眼睛来,唇角轻扬,“学坏了啊,姐姐。”   不过,还是他第一次对她解释。   平时都挺不耐烦的。   乔稚晚问:“你不怕警察真的来抓你?”   “怕什么,”怀野说,“警察才不会管这种欠债还钱的事儿呢,再说了,寻衅滋事最多顿三天看守所就出来了。”   乔稚晚更感好笑:“你很有经验?”   怀野给她一个很得意的笑容:“当然。”   “那,接下来去哪里?回家吗?”   怀野凝视她小半秒,又笑了:“怎么了,真跟我玩疯了?”   乔稚晚不大自在地移开视线,平静了下自己:“那回家吧。”   “不要,”他拒绝了她,“天气不错,带你兜兜风。”   这么晚了,他管这叫,天气不错?   乔稚晚想到有什么事儿好像没跟他计较,刚要问他之前偷Louis是不是去找那个男人要债了,他倏然一踩油门儿,车就载着她飙了出去。   她没坐稳,吓得尖叫一声,差点儿把自己甩出去,赶紧拥住了他的腰。   空气中都是他爽朗的笑声。 第32章 Chapter.31   眼前是原生丛林般高耸入云的高楼, 直指苍穹,两只飞鸟竞相掠过低垂的夜空,在厚重的云层之下盘旋, 天幕上望不见一颗星星。   它们却依然如此丝毫不歇地追逐,时而靠近、时而远离,仿佛能感觉到它们翅膀扇出的风。   快下雨了。   怀野去了便利店。   乔稚晚细细打量着这辆摩托车, 显然是改装过的。丁满家的店也做一些摩托车改装、汽车维修的业务。   说起来, 她的车还停在那里没有开回来。   暂时也没钱修了。   怎么就沦落至此了呢。   乔稚晚吸了一口电子烟, 幽幽吐气,从包里拿出手机。   Rachel没再发消息给她,料定她活不下去一定会收拾东西回去,LosSeason乐团的官网和接下来的所有演出安排甚至抹去了她的名字, 替换了乐团的另一位提琴手。   如Rachel所说, 既然她要毁掉她自己,那么Rachel也会毁了她。   Rachel做到了。   也许真如Rachel说的那样, 她和她的父亲一样, 是有一些强烈的自毁倾向的。   因为演奏不出满意的音乐就逃避至此, Rachel彻底把她在乐团抹去了,甚至现在怀野一次又一次地带她去做“坏事儿”, 她那些无处安放的肾上腺素, 就叫嚣着要冲破她的身体。   这感觉实在太奇妙了。   她甚至看到自己的名字从LosSeason消失, 都丝毫感受不到难过, 更像是一种解脱。   怎么会这样呢。   许颂柏一小时前还给她发了消息。   他万事以她方便为准, 礼貌地问询她如果明天下午有空, 直接可以过去, 他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他和他的乐团恭迎她的到来。   怀野从便利店出来了。   他站在台阶之上, 黑衣黑裤,整个人高高挑挑的。夜风拂过他额前的发,看向她时,那双眼又黑又亮,灿若朗星。   乔稚晚不得不承认,他是她见过眼睛最好看的男孩子。   不止如此,脸型也优越,鼻梁高挺,棱角分明,唇形很漂亮。脖颈上那片张牙舞爪的纹身,给他的面部线条平添了一丝不易近人的冷冽。   就算是现在,她对他了解也不算多。   也不知道这纹身的含义。   他是去买烟了,这会儿慢条斯理敲出来一根,斜斜地咬在唇边,微微抬起了下颌来,看向她。   不远处霓虹的灯光便落入他的眼底。   总是倨傲随心的视线,染上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笑意。   怀野迈开步伐,朝她走了过来。   树叶在她的头顶嗦嗦作响,晚风轻拂,头发在脸际缭绕,令人心旷神怡。   他带着她这么一路,穿越了大半个城市,穿越一个个冗长的城市隧道,都不知道兜到了哪里。   对于她,好像重新在这个世界活了一遭。   一切都是新奇的,是陌生的,此时不远处似乎还隐隐飘来属于街头乐队的潦倒歌声,靡靡之音不绝于耳,给这个夜晚平添了一丝神秘感。   乔稚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神秘感”这个词。   但这个夏天之后的很多年,她屡屡想到和他一起经历过的,数个如这般只有他和她知道的夜晚。   想到从夜风中走向她的他,她就知道,当下的第一感觉,总是没错的。   怀野走到她面前,站定了。   乔稚晚就势倚着路边的栏杆儿,后腰空空,他这么突然靠近了她,距离不算疏离,她下意识地往后撤身。   却退无可退。   “你还挺乖的,我去多久你就等我多久?”怀野的唇边扬起了几分笑容,一贯轻嘲的语气,“我以为你可能趁机走了。”   他好像把一切都想的很悲观。   乔稚晚也扬了扬笑容,心情很好似的,唇动了下,还没说话,他那盒新买的烟抽出一支来,衔在指尖儿。   视线却是下沉,盯住了她欲言又止的嘴唇,有点儿恶作剧地微笑。   “抽吗。”   不知怎么,乔稚晚居然被他这般视线盯得有些不适,她示意自己的电子烟:“我有这个。”   “抽那个做什么,抽多了肺水肿,没听过?”怀野又递给她,眉梢半扬,“试试?甜的。”   ……甜的?   乔稚晚当然听过电子烟抽多了会引起肺水肿,她几乎不碰传统的香烟,不过是五百步笑百步罢了。   如梁桁所说,就是挺装的。   但人就是这样,一样东西代替了另一样,下意识会觉得手上的这一样比最原始的总有那么些精进了的、对人有益的道理在的。   新鲜感驱使着她,她低眸笑了笑,还是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烟,一抬眼,他似乎盯着她看了有一阵了。   怀野别开目光,打火机递她手里:“自己点。”   然后他把她手里的电子烟拿了过去,还掏出了张面巾纸,很嫌弃她似地在烟嘴位置擦了又擦,“给我试试吗?”   乔稚晚不禁笑了,扬了扬眉:“随你。”   她把他递给她的那支烟放在自己唇上,烟嘴上的确有丝丝的甜味儿,蔓延在唇齿之间,很神奇。   怀野见她那副半是惊喜、半是犹疑的模样,好笑地睥着她:“喂,你真的假的?这都没抽过?我以为你们有钱人什么都体验过呢,刚才那种KTV不会见都没见过吧?”   “是啊,”乔稚晚坦荡地承认了,眼角微勾,看着他,“你能保证你什么都见过吗,弟弟?”   “没见过你这样儿的。”   怀野就嗤笑了声,别开了头。   点上了烟,那缕甜味儿过滤着丝丝清淡的烟气,居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呛人,她吸的很缓、很慢。   怀野拿起她的电子烟,也不可察觉地迟疑了一下,才挨在自己唇上。   也吸了一口,樱桃薄荷的味道一混合,居然没想象中难抽,反而舒适清爽。他悠悠地朝夜风中吐着薄雾。   二人你抽我的,我抽你的,晚风流淌的都温柔缓慢了许多。   这么抽了一会儿,都快抽完半根了,乔稚晚问他:“这什么烟。”   怀野从不远处乐队歌声的方向移眸回来,“南京煊赫门。”   乔稚晚细细地品味这个正儿八经,与烟嘴那一丝甜味儿丝毫不搭的名字:“哦。”   “好抽吗?”怀野见她一脸回味,好笑地问。   她便点头微笑:“嗯,还不错啊。”   “就这一根,再没有了哦,”怀野很妥帖细心地再次擦净了她电子烟的烟嘴,轻轻一松手,落入她的包中,“抽完回家了。”   “等一下,”乔稚晚一愣,“你今晚还回去住?”   “为什么不?”怀野一脸“你在说什么废话”的表情,眉梢挑起,“怎么,住别人家还当你是女主人?你要不先跟丁满谈个恋爱再思考一下你说了算不算?”   什么跟什么啊。   这个人随心所欲管了,说话都没个正经。   乔稚晚自己都寄人篱下了,自然没资格置喙他,她见他双手抄着口袋,就往摩托车的方向去,掐了烟,也跟上他:“喂,那边有乐队在唱歌,过去看看吗?”   他颇为冷漠地反问:“看什么。”   “玩乐队的诶,”她觉得应该挺有意思,“你不是也玩乐队吗。”   怀野回眸觑她,“那你昨晚为什么不来看我?”   “……”   真是绕不过他的逻辑。   摩托车载着他们经过那片歌声传来的地方,他也丝毫没有停顿。   雨意酝酿,呼啸的风中,他脊背的轮廓好像都萧索了一些,从来路返回,重新穿过一个个狭窄、冗长的城市隧道,从城市的一头,回到另一头,风把他们送到这边,又送回起点。   淅淅沥沥的雨点篼头而下,落了满面,过路口时,他把自己的夹克外套脱下来扔到她脑袋上。   一路上,她的鼻尖儿萦绕的都是他的气息。   半途,乔稚晚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了句:“——对了,怀野。”   “怎么了。”   “你那会儿去KTV找那个人,为什么要戴头盔啊。”   他在前方很明显地沉默了下,好像从她的口气中听出了她想说他这个行为非常之中二,但还是回答:“我怕他打我脸,不行?”   没想到这么拽的一个人,居然这么在乎自己的脸。   乔稚晚没忍住,在他的外套中偷偷地笑了,他感觉到了后背的震颤,立刻不悦地沉声:   “笑什么啊?再笑就把你丢下去,信不信?”   乔稚晚笑得更大声了。   一瞬间好像什么烦恼都忘记了。   “弟弟,你知不知道,你这时候还挺可爱的?”   “……”   *   丁满的父亲身体状况不好后,车铺在丁满的接手下,基本会营业到每晚10点之后。   现在都过11点,怀野载着乔稚晚回来,刚到楼下,就接到了丁满的电话。说是一伙儿飙车族撞坏了车,要他们赶紧帮忙给看一看。   北京市区已经明确禁止这种活动,只能在城市的边缘打打擦边球,过过瘾,丁满才准备关门休息,他们就来了。   怀野于是又找丁满去了。   乔稚晚自个儿上了楼,洗漱睡下了,半夜雨大了许多,和昨夜一般几近瓢泼,门外却都没什么动静。   起夜喝水,除了那间一直关着门的屋子,客厅阳台的两张床上没有任何睡过人的痕迹,她以为是自己梦游看错,第二天一早醒来,怀野和丁满两个人昨天一夜果然没有回来。   乔稚晚起了个大早。   她之前在国外每天的作息就很固定,排练、演出、拍摄杂志、接受采访等等人日常活动安排的满满当当,Rachel给她制定的作息表几乎精细到吃饭和上厕所的时间,如此养成了长久的习惯,没有多少能休息和喘息的空间,她不管睡醒没睡醒,很早就能睁眼。   乔稚晚答应了许颂柏今天去乐团,一早就起来洗澡、洗漱、化妆,挑选衣服,好像真是去面试的。   她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   从接触大提琴开始,她就是乐团的第一首席,从来不会任人指摘挑选她是否有资格加入某个乐团,这给了她莫大的新鲜感。   也许如许颂柏所说,她前去他的乐团,是降尊了。   但她现在只想和Rachel抗衡,Rachel把她从LosSeason抹去,她就加入其他的乐团发展。她们母女之间类似的斗争这些年都没有停歇过。   准备出门时,乔稚晚接到了梁桁的电话。   梁桁似乎还记恨她那天那个完全突破了她平日做派的“中指”,电话一通,就是副阴阳怪气的口吻:“这么慢才接,怎么,和怀野在被窝里起不了床吗?”   “是啊,昨晚太累了,”乔稚晚也不甘示弱,笑一笑,“他比你厉害,你很嫉妒吗?你现在这么说,那你之前和我打电话的时候,跟谁在被窝里起不了床呢?”   “乔稚晚,我就说你心眼太小,我不都说了,我为了你都跟别人断了吗,”梁桁大为不悦,“你那车,我前几天去那个洗车的地方看到了,砸成了那样,啧,你是招惹上什么人了,家都回不去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乔稚晚没好声气了,“不说了,我挂了。”   “——等一下,”梁桁赶忙制止她,放下了一些姿态,顿了顿,道,“我的意思是我认识开保时捷4s店的,你仍怀野那儿能修出什么花儿来,你需要的话我给你开过去,放我朋友那修了?”   乔稚晚现在是没钱了,但她多少还有点骨气,也是副轻嘲的口气:“你是想见我了吧。”   “算是吧,不行?”梁桁说,“到底要不要?”   “算了吧,”乔稚晚拒绝了他,“不需要。”   “不是吧你,乔稚晚,你开保时捷风雨无阻的不好吗,你说你,也挺有身份一人,现在天天坐那辆破摩托车……”   “我挺开心的,少来关心我,”乔稚晚说,“我还有事,挂了。”   “——喂,我好心提醒你,”梁桁说,“怀野不像你想的那样,那小子城府不浅,你最好趁早搬走,离他远一点。”   “……”   “你知道丁满有个哥哥叫丁意吗,”梁桁听她沉默,就知道她毫不知情,笑了笑,轻飘飘地道,“怀野之前在港城搞乐队,把人家哥哥害死了,丁满要是知道的话,会恨死他的吧。” 第33章 Chapter.32   夜间飙车本来就是有钱的富二代富三代们的游戏, 前些年一个公子哥戴着小女朋友一路狂飙了一个多小时,赶上倒春寒路上霜冻,车轮打了滑, 人和车一齐飞出去,脑袋撞到马路牙子,成了植物人, 女孩儿也摔得破了相。   那之后, 北京市内就明令禁止这种活动, 他们就只能绕着城飙。   一晚上这周围时不时飘来引擎声响,响彻云霄,总有年轻的男孩子们从窗口伸着脖子去看,又是吃惊, 又是艳羡。   小丁以前就是这样的男孩子。   但自从他哥去世后, 他听到这样的声音就害怕,总觉得人命是那般的飘摇脆弱, 仿佛一根树枝, 轻轻一折, 就无声无息地断了。   昨夜下雨,摔坏了四五辆车, 都送到了他家店里, 为首的那个出手阔绰, 死活不让他关门休息, 他只得把楼上睡觉的学徒叫醒, 人不够了, 又把怀野给喊来了。   一家两个生病的, 正是急用钱的时候。   小丁到底没跟钱过不去。   一伙儿人忙到大早上, 日头从乌云后探出了头, 早霞覆在整座城市上空,罩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雨终于停了。   睡觉的睡觉,休息的休息,吃饭的吃饭,半天走没了人,一晃眼,就到了中午。   一直忙到快午饭的点了,又饿又困,怀野让小丁先去楼上休息。   他留在下面,吃了桶泡面,抽了两根烟,人又清醒了,于是继续忙活。   下午,小丁睡醒了。   没见到怀野,却见到了打扮的一身端庄优雅,好像要出门的乔稚晚。   但是,怎么来他们这儿了?   乔稚晚的祖父有一把上了年头的琴,因为年代久远而多有磨损,之前找了一位北京当地有名的琴匠代为修缮,她那天去剧院找许颂柏的路上,顺便去拿了一趟,顺手扔在了自己的后备箱里。   谁知那晚自己的车就被砸成了那样。   好在放在后备箱,若是那晚玻璃被砸碎,划伤了琴盒,她也会极伤心的。   许颂柏把他家的密码都告诉她了,还告诉她家里有大提琴,也许是想她直接拿着他的琴演奏吧。   但乔稚晚多少抹不开面子。   祖父的这把琴虽然旧,音色却也不差。   小丁打了个哈欠,见乔稚晚从她那辆停在后院的保时捷后备箱里,颇为费劲儿地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黑色琴盒,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径直走过去打了个招呼:“姐姐,你来拿东西啊。”   “早啊,”乔稚晚温和地笑笑,“才睡醒?”   “是啊,昨天忙了一晚上,都没回家,”小丁点头,“你住的还习惯吗?早上会停一会儿水,我忘了告诉你,没耽误你吧。”   “没有,住的很舒服,谢谢你啊。”她说。   “谢我做什么,你应该谢谢小野哥,要不是他说你被家人抛弃无家可归,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我还不知道你遇到了这样的困难。”   ……至于把她说得这么惨吗?   算了,也是很惨就是了。   乔稚晚听小丁提起怀野的语气没什么异常,下意识地往二楼瞥了眼,又看了看他,问:“怀野,还在上面?”   “啊,他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了,醒来人就不见了,不过他一直这样,”小丁笑笑,“总是突然不见了,又突然出现。”   乔稚晚没多说什么,抿了抿唇,笑意明媚:“我的车停在这里会不会打扰你们做生意?我要不开到我家停车场好了。”   “……啊?你不准备修了吗?”小丁动了动嘴皮子,突然想到他这儿才是该给她修车的,“……哦、哦,实在不好意思姐姐,你这车我们这里确实修不了,要是摩托车或者普通的私家车什么的……”   “没事儿,”乔稚晚没说自己修车的钱都没有了,但估计小丁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她也不遮掩了,“先这样吧。”   “那、那你放这儿就行,”小丁说,“不麻烦的。”   “啊,没问题吗。”   “嗯嗯,没问题的,”小丁直点头,“小野哥说你遇到了点困难……万一停你家停车场了,引人夺目的,车玻璃被人砸了怎么办……”   小丁顿了顿话音。   砸人车玻璃这种事怀野才干得出来吧。   乔稚晚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两人相视一笑。   小丁在她离开之际,又说:“姐姐,你最近去哪儿最好跟我和小野哥说一下吧……”小丁猜到她在北京应该没其他可依靠的人了,“既然你住在我家了,那我们应该互相照应一下,万一你出点什么事,再遇到别人砸车这样的事……”   乔稚晚对他和怀野了解不多,这么看来,她比起他和怀野,其实是个挺精致利己,而且很没温度的人。   乔稚晚心下觉得温暖,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告诉了他自己即将要去的地方,背上琴盒,即刻出发。   *   一夜没睡总有种莫名的亢奋,怀野趁中午日头正好,他出发去了昨天和乔稚晚踩过点的地下停车场。   终于见到了她要找的那个男人。   外貌特征和律师事务所官方网站的照片也能对上。   用一把从店里带出来的□□就打开了车门。   怀野钻进去,翻箱倒柜一通,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他这时终于有了困意,放低了座椅,整个人窝进去,闭上了眼开始补觉。   有一段时间了,怀野都甚少做梦,睡眠时深时浅,但就是很难跌入梦乡。   梦中总是虚无一片的白色雪地,还有骤然在眼前炸开的血红色,刺目又惊骇,他在梦里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吓得无法安分在原处。   今天他却久违的做梦了。   梦见怀兴炜在他很小的时候送他去学架子鼓。   打到手指磨出血泡,手心被鼓棒戳出的伤口好了坏,坏了好,好了又溃烂,最后发炎,一整个夏天都没有愈合。   梦见秋季开学,学校的走廊上人来人往,奔跑出新陈代谢的声响,他周围的空气却温吞吞的,坐在教室中,游荡在天台上,所有人看到他的人都用眼神告诉他,他是那种第二年还在读高三的失败者。   梦见有一个夜晚,他也如今天一样一夜没有睡着。   理科草稿纸上的数字变成音乐简谱上跳动的音符,不断地在他的血液中跳跃,促使他第二天一早出了门,就坐上了开往春天的火车。   北京的春天。   陌生的春天。   一晃,都到了夏天。   车门传来动静,男人爆发出惊愕的叫喊的同时,怀野也轻轻地睁开了眼,他长睫微垂,头顶探灯刺目的光溢了满眼。   他皱了皱眉。   “吵死了。”   男人见那副驾驶上一脖子狰狞纹身的少年出了声,又是惊呼:“你、你怎么进我的车上的……”话都说不清了,“你是谁……你谁啊——我要叫保安,保安!报警!我要报警——”   怎么所有人见到他,要么要叫保安,要么就要报警。   他当初报警,喊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怎么一点用都没有呢。   怀野用手心抚了下脸,男人几声把他吼了个清醒,他在座位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这座位和空间就是为小个子人设计的,他身长腿长的,都抻不开。   “就会报警了是么,”   怀野不以为然地笑笑,垂眸,点了根烟,嗓音倦倦的。   猩红不一的火光映在他眉眼,他微抬起仿佛猝了冰的视线,觑那男人一眼,“你给别人房产证做假公证,别人还没报警呢,我撬开你车什么都没做,一没偷走,二没给你砸了,你觉得警察来了,先抓我,还是先抓你?”   男人吞了吞口水,还要出声。   怀野却又慢条斯理地打开面前的车斗,拿出张照片来,随意地夹在两指之间把玩了下,赞赏地笑笑:“你女儿长得挺漂亮的,在哪儿读书?我看照片上的校服好像是海淀第十……”   还没说完,那男人便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地坐了上来,   车门一叩,发出闷响。   怀野弯了弯嘴角,轻轻地笑了一笑,照片扔回车斗,“这不就行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男人冷硬着声音,猜到了他应该是那位姓乔的女人找来的,冷笑,“我居然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招。”   “简单,”怀野手指叩了叩车窗,吞云吐雾,一时间车内便被缭绕的烟气充满,“给她打个电话,把事情说清楚了,今天我们就算了。”   “就这么……简单?”男人哽了哽喉咙,“可、可我是无辜的,这件事一开始就和我没关系……”   怀野吐气,淡淡道:“有没有关系自己跟她解释。”   “不是啊,”男人还是很犹豫,匆匆地道,“小兄弟,这个事儿真不能怪我,她去年的那张房产证本来就是假的……这、这我也只是收了钱,随便糊弄过去……你们找我就找错了……”   “没找错啊,”怀野笑了,有点不耐烦了,“你家在哪儿我都知道,今天不把这事儿解决了,我还会找你的。”   “不过,”怀野顿了顿话音,笑容颇有点恶劣,“下次再怎么做我就不能保证了,你这车买来不便宜吧,”   怀野四下打量了下,然后伸手,揪着男人的领子过来,指尖儿一点,把一截烟灰掸在了男人的脸上,漫不经心地直视对方,微笑:“还是,你想把当初收的钱全部吐出来呢。”   那一点灼热落在脸上,男人看着面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不知为什么,他意识到他也许真的会说到做到,这下终于防线崩溃,颤巍巍地闭上了眼。   “……我说,我说,我都说——但是真的和我无关,”男人几近语无伦次,“真正的房产证写的是她妈妈的名字,她拿到的是假的——一开始就是假的!你们最应该去问房地产的人,那房子要卖给她就是假的……”   *   “……是啊,姐姐来找了你一趟,虽然她是来拿东西的,但我总觉得她是来找你的诶。”   小丁一五一十地说着,嘿嘿直笑。   怀野有点不耐烦:“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啦,周明磊又给我爸还钱了,一口气还了五万诶!我爷爷做手术肯定没问题了,”小丁又问,“小野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今天店里没事儿了,叫上姐姐我们一起去吃饭啊?她下午来了一趟又走了,说是去什么剧院了……”   怀野顺口问:“哪儿。”   “啊?”   “问你她去哪儿了。”   小丁思索着,按自己的回忆报了地址,“你要去找她吗?那正好,等会儿你接上她,我定地方,我们一起……”   “我可没说,”怀野说,“先挂了,我骑车。” 第34章 Chapter.33   让我们热烈欢迎Joanna的到来——”   话音一落, 台下响起如雷般的掌声,回荡在偌大的观众席。   经久不息。   这间剧院的舞台和座位都不若专业的音乐厅,舞台略小, 观众席上寥寥十几人,就坐了前厅的十分之一,来的大多都是乐团的工作人员。   从乔稚晚进来这里, 与那晚宴会上一般的, 不断在她脸上身上睃巡着的, 质询打量着她的眼神,在头顶逆光的掩映下,一瞬间,似乎都变为了钦羡, 崇拜, 聚精会神,还夹杂着一些妒忌。   Joanna的名字在圈中可谓十分如雷贯耳, 高不可攀的家世背景, 优秀的学历, 年少成名的“天才音乐家”title,坐在这里的一刻, 即便略有些黯然失色, 但仍无可忽视。   她是天生属于舞台的人。   辗转于世界各个国家的各大音乐厅, 饶是绯闻加身, 与她有关的闲言碎语轰轰烈烈, LosSeason已将她除名在外, 她仍是那么的光彩夺目, 轻轻地倚在那把成色光泽都有些古旧的大提琴旁, 也令人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乔稚晚坐定在舞台, 她轻装简行,不若从前每次登台演出,都要穿厚重的演出礼服,这样轻便,却莫名让她轻松许多,但先前盘旋在头顶的压力,那些因为演奏不出令自己满意的,富含热情的音乐而担忧的心情,仍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深深地呼吸,优雅地微笑,这才打了招呼。   “大家好。”   从她进来就一直伴在她左右,为她舒缓紧张的女秘书Maggie先带头点头微笑:“Joanna,准备好可以开始了。”   台下不乏飘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来我们乐团?这太降咖了吧……”   “你不知道吗,她和许总是在国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她的事儿你没听说吗,她滥/交还嗑/药诶……”   “我听说了,在国外闹得很凶,她在费城演奏会之前还嗑药过量晕倒了,后面的演奏状态也越来越差……”   “那她来我们乐团,是活不下去了缺钱花吗……”   “我猜是呢,听说她妈妈把她的房子都卖掉了,她没有她妈妈根本没法活的,就是个巨婴……”   “听听到底怎么样吧,我总听说她每次上台演奏之前都要喝酒的,不喝酒就演奏不出来……”   “其实是嗑药吧,果然和她爸爸一样是个疯子 ……”   “那今天呢,她喝酒了吗?”   “没喝吧,我估计肯定也拉不了多好,都是吹的……”   “不过居然要我们来面试她,什么世道啊,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说出去都惹人笑话,她长这么大都没被‘面试’过吧……”   伴随着轻嘲与调笑,都在看她的笑话。   Maggie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周围才彻底安静下来。   乔稚晚的面色却丝毫不改,仍然一副清冷淡然的神情,她出现在舞台上,无论风评如何,永远是众人的焦点。   从以前到现在,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一点。   但是以前,傲慢如她,她是从来不屑于来这种小乐团演出的。   也许真是跟在Rachel身边久了,虽然她的骨子里在抵抗Rachel 对她的影响,但不知不觉还会变成Rachel那样的人,父母那样的人。   ……父亲那样的人。   那样的疯子。   乔稚晚轻轻垂下眼,好像一晃,回到了童年时在加州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   父亲带她跋涉过的森林,从头顶飘过的云,仿佛海鸥的尾巴和翅膀一片片铺开,风带着父亲和她,一棵棵地辨识、寻找的,那棵属于他们的树,穿梭过灌木,听见自然界最纯真的呼唤,一切都没有尽头。   或是昨天,那个独属于夏天的夜晚。   烟熏缭绕的破旧KTV,少年矫健的身影,包厢中光影迷离下男男女女的尖叫,从夜晚的城市隧道呼啸过耳边的风,穿过他和她的发尖儿,弥散开一缕缕相似的薄荷香气,化作缭于指尖儿的甜味煊赫门。   原来一切都是那么的弥足珍贵。   原来她以为她自父亲去世后就不再快乐的人生,也是有一两件令她想要记住的,能够取悦到她的小事。   或许是一阵风,或许是一滴雨,好像都让这个她懵懵出逃的夏天,变得不一样了。   不知琴音是如何自琴弓与琴弦之间流淌而出的。   她在她的音乐中看到了什么呢。   看到了欧洲海滨小镇一丛丛错落在悬崖峭壁上的淡蓝色房屋,狭窄紧凑的日式街头上空飘荡不休的鲤鱼旗。   港口群山交绕,海浪高高地飞跃至云隙间。   城市边缘灰色的小巷,清晨醒来透入窗口的第一缕阳光,望出去,是厚重笨拙的起重机,强拆不掉的烂尾楼。   暮光乍现出蔷薇色,如野鸟一般扑簌簌地飞跃道路的少年,随着天边的横云一层又一层地幻化为紫色的,金色的,淡蓝色的,薄荷色的光,汇聚成为阶梯状,像天尽头攀爬,变成一朵厚重的、了无生气的积雨云。   灰色的。   她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乐声也随之停下。   再次睁开眼,方才议论她的声音都不见了,台下的每张脸统统都凝成吃惊、错愕的表情,空气都跟着戛然而止的琴音休止了数秒。   然后响起了比之她出现在舞台上时更为热烈、真诚的掌声。   如炽热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奔腾不息。   久久都没有停下。   “Bravo!Joanna!真的太棒了——”   Maggie率先从观众席站了起来,热情地为她鼓掌。   “还得是Joanna啊……”   “那些传闻都是假的吧,她不需要药物和酒精也能叙述进入状态演奏出很完美的音乐啊……”   “不过就是费城那次失误了一次而已,她为什么要离开LosSeason?”   “来我们乐团真是太屈才了……”   人群的声音都变了调。   舞台上的乔稚晚却还是一动不动,她握住琴弓的手腕儿仍是僵硬的,没有办法再往下进行了。   眼前那团厚重的积雨云朝她倾压过来时,她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许颂柏让她来他的乐团,但他并没有向她确认他之前问过她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Joanna,你是真的喜欢大提琴吗?   你真的喜欢舞台吗?   她不知道。   她到现在都没有答案。   台下说的没错,她来,只是因为缺钱了,如此而已。   但是否真的喜欢,她现在都不确定。   仿佛从美梦跌入噩梦,那种从脚底蔓延至周身的窒息感又一次出现了,她控制不住地周身发冷,额头都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再一抬眼,对上了观众席最末端的一双眼睛。   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像是从阴云密布的天空出现的唯一的星星。   所有人都在鼓掌。   除了他。   *   天尽头笼罩着一团橘色的薄雾,日头藏在纤云之后,逐渐被吞没光芒,整个天色都暗了一度。   不早了。   不记得是怎么在从小到大听习惯了的掌声和赞扬中离开的,又在那种同情的目光的注视下,乔稚晚和怀野一同离开。   往常她来北京演出,保姆车、保镖、助理,乐团标配的摄影师等等,一应俱全,Rachel会派专门的经理和当地交涉,不需要乔稚晚动一根手指头,她也从没有这样去哪个地方面试的经历。   仿佛从她出生以来,承载着父母光环的她,就该坐上这样的舞台。   可除了父母给予她的这些之外,她发现自己一无所有。   那琴盒笨重,乔稚晚穿外套时,怀野顺势替她接了过去。   今晚看起来又要下雨,风不知不觉便寒了,乔稚晚拢了拢领口,不禁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怀野咬着没点的烟,垂眸,“哦,我一进去你就开始了。”   乔稚晚“啊”了声,淡淡地一笑:“都没怎么注意到你。”   “好事儿,”怀野笑道,“不然你就要走神了。”   好臭屁啊。   乔稚晚想到梁桁今天在电话中对她说的,心下琢磨一二,却不知该怎么开口问他。   他们很熟吗?好像不是。   不熟吗?好像也不是。   “你怎么会来,”乔稚晚问他,不禁笑了笑,“不会是特意来接我的吧。”   “你想多了吧,”怀野把摩托车头盔扔给她,琴盒顺势也还给了她,长腿跨坐上摩托车,“丁满说你出去了,他怕你又被堵在哪儿,让我来看看,正好,我也有点事要找你。”   “什么事。”   “上来再说。”   乔稚晚于是坐了上去。   她这种坐惯保姆车,开惯保时捷的人,有一天爬摩托车居然能爬的这么熟稔流畅了,动作简直一气呵成。   感觉她离自己之前的世界越来越远。   她下意识还抓了下他的衣服,想到他腰那块儿有痒痒肉,她不禁停留一下,手指暗暗地在他皮肤一刮,威胁他道:“弟弟,我警告你,你可不要骗我。”   怀野往后觑她一眼:“骗你就不会过来找你了,笨不笨。”   怀野说的不多。   大致把下午找到那个男人的事情,和那个男人的话,全部告诉她了。包括她的房产证一开始就是假的,房子真正的主人是她的妈妈。   乔稚晚猜到了一些,她这几日的猜想今天在他这里才得以印证,居然没有想象中那样无法接受。   Rachel允许她在国内买房就是一个甜蜜的谎言,从最开始,Rachel就要无所不用其极地控制她,就如这么多年一样,甚至不惜找律师来做假公证,为的就是防止有一天她突然脱离了控制,连最后的一处栖身之所也不会留给她。   Rachel做到了。   并用所有行动告诉了她,她没有她,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不是。   怀野听她在他身后愈发沉默,问她:“喂,你不会在偷偷的哭吧?眼泪和鼻涕不要擦在我的衣服上,我就这一点要求。”   乔稚晚却是笑了,笑得颇有点儿诡异。   怀野听得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笑什么。”   “我不想哭,还不能笑了?”乔稚晚说,“放心,我笑的时候不会流鼻涕,不会蹭到你的衣服上的。”   怀野便也笑了,嗓音爽朗。   他的脑海里一幕幕的,都是她坐在舞台上,琴弓翩跹,无比沉醉的模样,但却是拘谨的,紧张的,无所适从的。   “喂,你知不知道。”   他突然出声,问她。   “什么。”   “其实,我们总希望别人以为,我们过着非常理智的生活,”怀野说,“但如果万事都能预测到的话,没有人是不理智的,为什么一定要按着别人的期望活着呢。”   这话,那天在LivePub他也对她说过。   她当时因为这句还挺有脾气。   但他这次用了“我们”。   所以。   他也是吗?   乔稚晚几乎都要把“你和丁满的哥哥当初发生了什么”问出口了,他却又说:“我看你拉大提琴拉的挺不开心的。”   他又笑着提议道:“如果你实在缺钱,和我一起玩儿乐队怎么样?”   “也该玩点不一样的了吧,跟着我,让你开心开心。” 第35章 Chapter.34   隔天下午, 刺刺和脏莓的人就带着设备上了丁满家的顶楼。   露天之下,搭起了个简易的透明遮雨棚,鼓, 贝斯,吉他,各种扩音器和音响, 一应俱全。   这种老式的居民区, 邻里之间隔音很差, 乔稚晚睡在这里的几个晚上,都能听到楼下半夜床打墙壁的声音,比起她原来的房子,可算是差远了。   照怀野形容, 先前在她家, 晚上睡觉,就像被关进了一口巨大的棺材, 一夜长眠, 除了会被她梦游吵醒之外, 什么也听不到。   而在这里,住的是四面漏风的木板房, 邻里左右没有什么秘密, 说什么做什么, 任谁都能察觉一二。   连绵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 烈日悬空一整天, 种在顶楼的蔬菜瓜果都被炙烤得垂下了头, 到了这时在晚风中又重新昂首挺胸, 枝繁叶茂。   艳阳天的傍晚, 晚霞滚滚, 绚丽的不像话,在这样浓重色彩的渲染之下,整个城市像是一座被废弃的旧都。   唯有这擎空一现的天地,乐声阵阵,是鲜活的。   怀野和脏莓的小白调试设备,刺刺顺势半趴到他的肩膀上,有点儿醋意,拨弄着他耳边的头发,问他:“哎,那个女的,住你家了? ”   “什么我家,”怀野掸着烟灰,淡淡地觑她,“这丁满家。”   “你和丁满关系那么好,他家不就是你家?”刺刺说着,又靠近他一些,低声,“喂,丁满现在,都不知道你和他哥哥以前认识么。”   怀野没说话,接上了那根又长又细,从家里一直牵到顶楼的线,垂着眼,抱起怀中的贝斯。   他松松垮垮地坐在这里,一脚搭在一边儿,长腿微屈,上身只穿了件黑色的无袖T,手臂的线条贲张,贝斯沉闷的音色在他的手中也跟着变得非常有力量。   傍晚的风拂过他脖颈半长的发,斜阳余辉的暄应,他那纹身更离经叛道,扩音器颤动而出的音律带动空气,似乎也随着风肆意不羁地跳跃。   刺刺想到,那年去港城的音乐节演出,第一次见到他和他的乐队Mint&Opium。   像是一阵夏夜薄荷味儿的风,清爽干净,一尘不染,又带有强劲且势不可挡的力量,本最不被看好的一支平均年龄只有17岁的高中生乐队,那夜过后,在圈中一炮打响,夺了满堂彩,有无数的音乐厂牌想来签他们,甚至他们的音乐成了许许多多少年少女们心目中不可或缺的“精神鸦/片”。   有圈中的资深评论人称,Mint&Opium是在地下音乐式微的近年来,最令人期待的摇滚乐队。   他们的音乐鲜活并茂,生机十足,未来定会前途无量。   可是还没等到未来到来,谁知就那么散了。   散的七零八落,各处漂泊,左右就剩下了怀野一个人,空空荡荡。   怀野决定重新玩乐队,刺刺今天就带着设备和人来了。   等他那贝斯声儿停下了,刺刺还是多了句嘴,问他:“怀野,你又能当主唱,又能当吉他,贝斯也弹得不赖,从小还学打鼓,但总不能一个乐队的事儿都让你一个人干了吧,你是打算新招两个乐手跟你一起呢,还是我的人借给你?”   这时一阵脚步从楼下飘了上来,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出现在顶楼之上。   大伙儿不约而同地都跟着那动静望了过去,发现是那夜在LivePub的演出,和怀野一同的那个女人。   刺刺皱眉。   乔稚晚现在真是无事一身轻,一个下午觉睡到现在。   冲了澡,听到楼上有动静,于是便循音上来了,谁知这么一会儿功夫,七七八八的东西都摆好了。   她的头发还没干,丁满家中没有吹风机,她自己的也没带过来。   湿发打着缕儿,贴在她纤细的天鹅颈,更显得她一张面容清丽,皮肤瓷白,气质又是十分端庄清冷的,那一袭单薄的丝绸睡裙外只搭了件儿薄外套,立于阵阵儿轻柔的风中,竟有一种摇摇不定、莫名的易碎感。   乔稚晚没想到顶楼居然这么多人,大家一齐看向了她,她也没回避,只淡淡地微笑了下。   还没开口说话,怀野却是慢条斯理地瞥了她一眼,唇角有笑意,说的漫不经心:“我有人啊。”   刺刺一愣,“谁。”   怀野看也没看乔稚晚:“她啊。”   “……”   大家又齐刷刷地看向了她。   乔稚晚刚才不觉得什么,这下开始感觉有点尴尬了。   “喂,你在开玩笑吗,你不如来找我啊,”刺刺轻笑着,有点儿不屑、他们地下音乐和传统古典乐,总有点鄙视链的关系的,“你要在乐队加一把大提琴?”   “大提琴也不是不可以啊,”怀野倒是随心所欲,认定了自己来玩儿音乐的,抬眸看刺刺,“我找你了,你的乐队怎么办。”   刺刺不以为然地轻哼,“那你其他怎么办,吉他?贝斯?鼓?你找谁?哪有摇滚乐队加大提琴的,她会什么啊你找她组。”   “什么都可以,看她,”怀野说着,又看乔稚晚,他咬着半截烟儿,半眯起漂亮的眼睛,“喂姐姐,你站那儿做什么。”   刺刺有点脾气了,从怀野的肩膀起身,顺势把他唇上的烟摘了,还有点挑衅地看了眼不远的女人:“当我没说,白给你操心。”   怀野没看刺刺,兀自对乔稚晚笑道:“你想玩儿什么,过来我教你?”   *   乔稚晚没有明确答应他,也没有明确拒绝他,但不得不承认的是,组乐队这种事,的确勾起了她的新鲜感。   她从小到大,除了大提琴,最多接触过小提琴和钢琴,这种吉他贝斯还有架子鼓,外加什么键盘合成器,凑成的乐队,被Rachel称为不入流的东西,所以她从以前,就最爱找玩乐队的男人谈恋爱,炒作一下绯闻,在Rachel面前亲亲嘴,总能让Rachel暴跳如雷。   那天怀野告诉她,当初给她做公证的男人说,房子一开始就在Rachel的名下,她拿到的房产证是假的。   Rachel的确做得出这种事情,掉包她的房产证,不过就只是想控制她,操纵她,把她从一个笼子里放出来,总要用更大的笼子把她关住。就像是楚门的世界。   哪有绝对的自由。   乔稚晚施施然地过来,找了处位置坐下。这一块小地方被他们折腾的挺专业,像是要在楼顶开演唱会。   她就近坐在怀野的身边,环视一圈儿周围,视线在刺刺的身上停了小半秒,看到刺刺的唇上落着怀野抽了半截的那支烟,淡淡地问他:“你以前,是不是有自己的乐队?”   她才洗过澡,周身逸散开清冷的潮气,好似彻底被他同化,先前她身上那缕莹莹绕绕的旖旎玫瑰香气不见了。   被清爽的薄荷味道代替,很好闻。   怀野从没觉得那廉价的洗发水儿有这么好闻过,总把他的头发洗的很干燥。   乔稚晚随手接过他手里的贝斯,有点新奇地在手里把玩了下,她发梢的水滴落在他手背的皮肤。   居然很热。   那贝斯的背带还在怀野的身上,他就被她的力道这么带着,弯了腰。   清冽的鼻息从她的鼻尖儿呵下来,少年线条遒劲却又有点儿单薄的身板儿挡在她的眼前,纹身很扎眼。   她略略地一抬眼,微微一笑,补充了自己的话:“我可没有想关心你啊,就是今天看了看,觉得你很专业,问问,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他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如此他们之间的物理距离拉近了,好像他总似有若无地同人隔开的那道隐形的距离,跟着一瞬间缩短。   怀野这下也没否认,“嗯”了声:“玩儿过。”   他把背带从身上摘下,挂到她肩膀上去,一只手拂开她肩头的湿发,她纤细的脖颈在他眼前展露无疑。   怀野说:“你行不行啊,这样儿就上来,感冒了别怪我。”   乔稚晚轻笑:“怪你干什么,你不是说要带我玩点儿‘不理智’的吗,那我现在就想坐在这里,算不算你说的‘不理智’?”   她说着,背好了那贝斯,手指拨弄了下。   发出难听的闷响。   她觉得有点意思,还对他扬了扬俏丽的下巴,秀眉轻挑,得意地问:“喂,怎么样。”   怀野别开脸,嗤笑:“你自己听听,难听死了。”   “哦,你不是要教我嘛,”乔稚晚说的理所当然,“那来啊,教教我怎么弹得好听,学会了跟你去演出。”   学会了跟你去演出。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好像给了这个漫无目的夏日,还有至此都在出逃的彼此莫大的勇气和盼头。   “认真点学,你不要拖我后腿,”怀野说,“到时候你不要拖我后腿。”   “不好意思,一般呢,只有我嫌别人拖我后腿的份儿,”乔稚晚有点儿傲慢地笑笑,“那来吧弟弟,到底怎么弹?”   “别总是叫我弟弟,行不行,”怀野觑她,有点脾气,“不然不教你了。”   乔稚晚于是笑眯眯的,卖了个乖:“好的,怀老师。”   怀野忍不住就笑了,很不耐烦她的样子:“看好了,就教一遍。”   “没问题,怀老师。”   怀野又问她:“除了贝斯,吉他和鼓,想学吗?键盘我也会一点。”   “我倒是敢学,你到时候敢让我跟你上台吗?”   “有什么敢不敢的,”他笑道,“开心不就好了?”   乔稚晚看着他的笑容,不自禁地被他感染。   她是看过他的演出的,他吉他玩儿的很好,其他肯定不在话下。而且这些天,她还在网上暗暗地搜索过与他之前的乐队有关的讯息。   唯一铺天盖地报道的,就是两年前一场在港城举办的音乐节,作为乐队首秀,从那之后便打出了名气,受到了许多知名音乐厂牌的青睐。   但自那以后,就没什么水花儿了。   乔稚晚瞧着他认真的侧脸,思绪时而跟着那些只字寥寥的消息猜测他的过去,时而跟着他修长手指的律动,默默地去记弦音和指法。   他的指腹上有明显的旧伤,她注意到过,且不论梁桁怎么说,她尊重任何一个对音乐抛头颅洒热血的人。   曾经的他,肯定也为此倾注过自己的满腔热情。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   但她就是如此的确信。   晚风中,乔稚晚突然明白了,夏帷和刺刺那种姐姐的为什么会喜欢他这样儿的。   他是那种哪怕不在青春期,都会惹人无限肖想的男孩子。   沉浸在音乐中的他是那般的有力量,那般的随心所欲,夜幕沉下来,一盏随意接到这破败顶楼的昏暗小灯,都能让他光芒万丈。   *   乔稚晚的进步很快,她到底是有音乐基础,怀野教她也轻松,白天在房间里练,晚上怕扰民就去顶楼。   当然不扰民是不可能的,难免被投诉过一两次,不过老城区就这点好,物业基本不管事儿,提醒两句,他们还是随心所欲,不过到了睡觉的点儿就收工。   也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又租不起梁桁那种专业的排练室。   刺刺私下问怀野,还要不要沿用以前的乐队名,怀野说不要。丁满现在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他显然也不想让丁满知道。   怀野对从前的事情讳莫如深,乔稚晚也没有开口问过,他也没有问过她的从前过往。   这是一种对彼此心照不宣的尊重。   这几天都没下雨,晚上一直待在顶楼,难免被咬出蚊子包,蚊子偏偏爱咬她不咬怀野,她苦不堪言,缩在塑料棚里不出来。   怀野下去拿花露水,再上来,一掀开门帘,乔稚晚简直要尖叫了,赶忙让他关上。他偏要作弄她,把那塑料门帘儿扇呀扇的,放进来几只蚊子,乔稚晚顾着弹贝斯,就罚他在旁边打蚊子。   夜晚起了风,带着丝丝儿清凉,也许是要下雨了。   二人坐在风中,喝起了丁满为他们买回来的5块钱一罐的廉价啤酒——乔稚晚爱酒,她是不喝这样的啤酒的,精酿粗酿分的很清楚,但偶尔这么粗糙地来一罐儿,居然透心的爽朗和清凉。   乔稚晚在一旁喝着啤酒,怀野翘腿坐一边,随便拿了本丁满的初中课本,垫在腿面,用一支铅笔唰唰地写着东西。   乔稚晚把啤酒放一旁,她起身活动了下,吹了会儿夜风,走过去,恰好瞄到,于是在他身后低了低身:“喂,你写什么呢。”   看清了是阿拉伯数字组成的简谱,惊疑道:“你还会写歌?”   她的长发拂着他脸颊过来,有点儿痒,怀野没抬头,稍稍避开她的头发:“有那么惊讶吗。”   “我看看,你写什么。”   她却又凑着他过来,那又勾又卷的发,在他的皮肤绕呀绕的,他躲不开她,就高高扬起手臂,站了起来。   趁着身高优势,不让她够到。   乔稚晚真是好奇极了,她踮脚去够,不留神便挨到了他胸前,她也不躲,还去抓那张纸,眯起眼睛来,笑了:“你怎么这么小气啊。”   “我随便写写,”怀野不想让她多看,又坐了回去,避开她一些,“以前不是我写,我不是很擅长这个。”   乔稚晚有点儿醉了,搬了个凳子继续坐到他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笔尖儿,撑着下巴,饶有兴味地问:“那以前,是谁写?”   “说了你也不认识吧,”怀野淡淡地笑着,睨她了眼,不想多说,他垂眸,继续在纸上写了两个音符,“对了,你刚才弹的那段儿,自己琢磨的?”   “哪段儿?”乔稚晚一愣,想起来了,“哦,你教我的那段,我随便加了点别的。”   “不错,”怀野由衷地夸赞她,“你音感很好。”   “你也不看我干什么的。”   他便笑了:“至于这么得意吗。”   她借着酒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最近都没怎么喝酒,过于容易醉了,整个人进入了一种微醺的状态,说:“你不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但我现在,好像才有点得意。”   “什么意思。”   怀野停下笔,侧眸看她。   因了微醺,她的双眸迷蒙上一层异样的色彩,她最近都没怎么化妆,唇勾起的一抹微笑却仍让整个人的姿态娇妩到逼人。   和他看到的杂志封面上的那个女人,好像是两个人。   “意思就是,从小到大都有人夸我啊,夸我天赋好,大提琴拉的好,夸我的音乐有灵气,有灵感,”她苦笑,“但他们说的太多了,后来我演奏不出令自己满意的音乐了,就觉得那些话太假了。”   怀野迟疑着:“所以,你开始怀疑自己?”   “嗯,我开始怀疑自己,”乔稚晚肯定了他的话,垂下眸,盯着地面的某处,又抬头对他笑笑,“因为你之前不认识我,所以如果是你说这样的话,我就会相信你,觉得自己应该还算有天赋。”   怀野凝视她小半秒。   四目相对了,好像才终于能把她和以前的她重合在一起。   “就这样吗,”怀野有点儿不屑,别开视线,“我还以为什么。”   “……嗯?”   “本来就有的东西,没必要去怀疑,”怀野说着,拿起一旁的啤酒,挨在唇边小啜一口,“你有没有我听得出来。”   “所以你没骗我?”   “我干嘛骗你。”   乔稚晚便笑了,她不知怎么,突然很想学夏帷,揉一揉他的脑袋,于是她伸出手去。   怀野见她抬手,躲她一下,很警惕:“你干嘛。”   “让别的姐姐摸,不给我摸?”乔稚晚有点不悦,“你刚才的话让我很开心,我要奖励你啊。”   什么奖励他?   怀野不以为然地轻嗤,放下啤酒罐儿,犹豫小半秒,还是低了头,硬着嗓音警告:“就一下,知道吗,多碰你要付钱给我。”   乔稚晚置若罔闻,揉了他好几下。   他柔软的头发在她指缝之间穿梭,搔过她的皮肤,她看着他,不知怎么,心头掠过一种非常异样的感觉。   “弟弟。”   她出声。   “——嗯?”   怀野依然冷硬着嗓音。   “你刚才喝的那罐啤酒,是我喝过的。”   “…………”   空气跟着沉默小半秒,怀野倏地拍开她的手,咬着牙:   “松开,再也不给你摸了。”   乔稚晚咯咯直笑。   二人就这么在这里一直坐到深夜,连下雨了都没发觉。 第36章 Chapter.35   怀野的父母都是二婚, 各自离异。   由于常居国外的外婆身体欠佳,自怀野记事起,到正式回国读小学之前, 都是随父母在加州度过的。   怀野和父母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但从小到大,他都深刻地知道, 他们对他是过于溺爱的。   说到底, 饶是生活在国外, 他们也是刻板的中式家庭,刻板的父母。   上一段失败的婚姻,让他们把那些热情和偏执的宠爱都倾注于他这个“来之不易的爱的结晶”身上。   他们不允许他吃一丝一毫的苦,包括不仅限于, 哪怕知道他喜欢架子鼓, 早早送他跟着加州当地最好的老师学习,却丝毫不忍心他整日关在鼓房, 到点就来接他下课, 不允许他带鼓棒回家。   他们会跟老师商量上课的时间不可以超过一个半小时, 这是劳逸结合最标准科学的时间,不可以有课外任务, 他还要读少年数学班, 连儿童架子鼓比赛都不会为他报名去参加。   父母始终认为, 音乐呢, 只是一种开发智商的兴趣, 并不指望他在此达成多么高的造诣, 也不在意他是否对此真的拥有这样的天赋。照他们的话所说, 他们家没有带着这种天赋的基因。   在受过“高等教育”的父母认知中, 为他规划好的人生就是尽早回国读书, 按部就班,稳稳当当地过完一生,要么像父亲一样,成为一名牙医,或是像母亲一样成为一位经济学者。   前者治病救人,后者关心世界的变化,这才是最实在的事情,也是不需要花多大代价就可以达到的目标。   成为音乐家什么的,太过虚无缥缈了。   父母还会常常对着儿童溺水身亡的社会新闻啧啧感叹,这些孩子的父母真是不称职,十月怀胎,在爱中诞生的生命,就那么被洪流卷走了。   所以在加州的最后一个夏天,父母带着他去郊区度假,连屋后游泳池的池水都让人抽干了。就怕他们不在家,年仅七岁的他掉进去会出点什么意外,连打扫别墅的人都说,他的父母实在是太夸张了。   那时那条街上,也住着一户华人。   说是邻居,实则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小半个街区,这个世界上,特别有钱的人和一般有钱的人家,还是有点区别的。   从那座明显是请了设计师,精心打造过的瞰景别墅的玻璃外墙,巨大的花园,还有一望无际的游泳池,就能看出一二。   虽然那栋漂亮的房子最后几乎被一把火烧成了黑漆漆的废墟。   怀野却仍记忆犹新。   那座房子里,最让怀野印象深刻的,不是盛满水的游泳池,也不是精致肃穆如博物馆的巨大房屋。   而是几乎每天,那里都会飘出无休无止的乐声。   从早到晚。   像是永远不会被磨坏走针的留声机,永远不会卡带的随声听,像是一场背靠森林,坐落于街道边,与自然一齐孕育而生的天然音乐会,大提琴、小提琴、还有钢琴的旋律,不舍昼夜地在空气中缠绵,交织,像是天边的云一样,源源不断。   ——那时年纪尚且很小,只接触过架子鼓的怀野,也不知道自己如何能把其中的乐器辨识得这么清楚。   他只能在睡前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用空荡荡的双手模拟打鼓,白天被父母按在桌前看枯燥无味的益智读本,做开发大脑的无聊数学题,然而,居然有人可以一整天都可以和音乐作伴!   这让他感到十分羡慕。   他终于有了机会。   那天父母要去拜访当地的朋友,他半夜小心翼翼地冲了个冷水澡,踢开被子打开窗户,还有阁楼的通风口,晾了一整夜的凉风,第二天还把脑门儿贴在晒得发烫的玻璃许久,从起床开始就撕心裂肺地假装咳嗽。   父母终于千叮咛、万嘱咐地出了门,他也偷偷地从屋后摸了出去。   那半条街道很长、很长。   追着从身前身后掠过的闷热夏风,邻居烤披萨的香气,四周飞舞着绿色的蜻蜓,路边如野草一般疯长的薄荷树的清苦味道,当地少年们踩着滑板四处飞越的身影,花园里喷水器溅射而出的五颜六色的彩虹。   他跟着那缠缠绵绵,莹莹绕绕在耳边数日的乐声,几乎一刻不得停歇,终于跑到那栋庞然大物一般巨大的房子前,踩住台阶,高高攀上了栏杆儿,望了进去,终于得偿如愿。   说那里如宫殿也不为过。   一望无际的游泳池,纷香馥郁的大花园,洁白的罗马廊柱,足有二层楼那么高的透明落地窗。   轻纱浮动,绵长动听的乐声仿佛天籁,端坐于房中练习大提琴的少女的皮肤,在阳光下,如白玉般剔透。   她看起来比他大四五岁模样,却已经成了音乐最忠诚虔诚的信徒。   一袭白裙一尘不染,棕黑色的发垂至腰间,深邃的眉眼有几分混血的味道,混合着亚洲人五官轮廓的柔和,漂亮的好似不该出现在这人间。   少女的脑袋微微倾向怀中的大提琴,眼睫微垂,纤细的手腕儿带动琴弓翩跹,就能演奏出这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怀野一时都忘记了。   自己到底是来听音乐,还是来看她的。   她那天显然也独自在家,守着四处空荡荡的琴房,沉浸到连菲佣送来的果盘都不曾碰过。   可当她注意到高高攀着栏杆儿,在外面偷看的他,抬眸朝他看过来时,他从她的眼底,看到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沉醉与入迷。   是望不到底的寂寥。   空洞的寂寥。   假装享受的寂寥。   怀野那时尚且不能准确描述从她脸上看到的情绪。   但后来回国,从课本上学到了这个词时,第一时间浮现而出的,就是那日第一眼见到她的情景。   当时她看到他,还愣了一愣,接着音乐停下,她就从琴凳站了起来,施施然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他知道她也许会赶走他,但他已经做好了绝不会如她所愿的打算。   甚至,他想像同父母讲条件那样,看十页科学读本就允许他打半小时的鼓,他也准备同她说,如果她放他进去看看,他可以用其他东西和她交换——虽然他那时还没想好要用什么来讨她的欢心。   少女是会说中文的,也许她也听说过每到夏天,附近就会有一些在美华人来这边度假。   她不等他开口,便用一种疏淡的语气,没什么情绪地对他说:   “你可以进来看的。”   她好像早已习惯了被人像欣赏艺术品那般,从上到下、从头到尾地打量、观看,也许来这边像隔岸观火一般看她的人不止他一人。   说完她又坐回了琴凳,重新拿起琴弓。   怀野过于迫切,都忘了去正门按门铃,直接攀着那栏杆儿,手脚麻利地就翻了进来。   他却没注意,下方就是游泳池。   一个不留神,一脚踩空,整个人就掉了下去。   清凉的、充斥着淡淡消毒液味道的泳池水,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了他,驱赶走了这个夏日漫长的闷热,还有独坐在房中计较三角形和阿拉伯数字的枯燥和无聊。   琴声没有再次响起,却听到了她银铃儿般清脆好听的笑声。   他得偿如愿地进到了她的家中,得偿如愿地掉入了有水的游泳池,当晚也得偿如愿地感冒了。   *   乔稚晚决定去剪头发。   照Rachel所说,淑女就是要留长发的,这样更贴合她的舞台气质,与大提琴古典厚重的琴音更为相衬。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父亲的才华,她精美的形象会使她获得更多人的喜爱。   往常她的造型都是Rachel请的常驻乐团的专门造型师来替她打造,如果她当日涂了过于鲜艳的口红,会被强硬地要求擦掉,Rachel会说音乐会那样高雅的场合,过于明艳的色彩会显得艳俗,拉低整场演出的效果。   除了正装和礼服,她几乎很少穿膝盖以上的裙子,演出时总是长裙逶迤,下了舞台她的日常穿着也以优雅的版型为主。   也许是真的逆反了吧。   她坐在这间质朴狭小的美发店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这么想着。   刺刺借给怀野的那把贝斯是一把备用,弦老化不少,怀野下午从丁满的店里帮忙回来,带乔稚晚出去买了新的琴弦,她突然提出了想剪头发,于是他就带她来到这里。   这家店还做美容业务,怀野上次和丁满为了混入那家LiveHouse一人画了个鬼脸妆,热情的老板娘当时还叽叽喳喳的,问他这么帅的男孩子为什么要把自己化成那副鬼样子,这次他带着乔稚晚进来,一眼就认了出来。   “小帅哥,又来了啊!”老板娘放下贴着小广告的扇子,站起来,主动和他打了招呼,“这次又来画什么?”   又见到他身旁跟着的女人,更是眉开眼笑:“——唷,这是交女朋友了?”   乔稚晚才想否认说不是,怀野却轻轻拍了下她的脊背,示意她过去坐下,也笑着回应老板娘:“给她剪个头发。”   他也许也是不留神,拍到了她的腰。   乔稚晚腰有点敏感,意识到了,脊背稍稍一僵硬,她便被老板娘按住了肩膀,兀自带到了座位前,按着坐了下去。   乔稚晚从没来过这种地方,满地头发没来得及收拾,都沾到了她的鞋面儿,空气中飘着烫染头发时用的劣质药水味儿,很刺鼻。   老板娘问怀野:“小帅哥,你女朋友剪什么?”又绕着他转了两圈儿,还去摸他的头发,“你这头发呢,剪不剪?”   “我不要,”怀野讨厌被陌生人碰头发,躲开了老板娘,找了处地方坐下,说,“给她随便剪剪,别剪太丑。”   “……”   明明是她剪,问他干什么?   他还一副替她作了决定的样子。   乔稚晚腹诽。   “——好嘞好嘞,等等我哈。”   乔稚晚这进来了才有点后悔,从镜子中瞧了眼怀野,轻轻皱了下眉,趁老板娘进去里面,小小声地:“……喂,不能换个地方吗,非要在这里?”   怀野见她这幅嫌弃的表情,有点儿看笑话似地淡淡瞥她了眼,从口袋中摸出烟盒儿,一脸的理所当然:“可以换,这是这片儿最便宜的了,你有钱我们随便换。”   乔稚晚心底呵呵两声,跟他认识这段时间也是学了点儿他的厚脸皮的,对他淡淡一笑,一五一十地说:“弟弟,雇我给你的乐队打工,怎么也得你出钱吧?你不管管我?”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从镜子里直勾勾地看着他。   倒是有点儿可怜巴巴的。   隔着烟气,怀野迎视上她,听出了她在学他,唇角不禁扬起了笑意,好笑地对她说:“我说,你现在也太堕落了,下一步不会就是要找个人包养你了吧?你是不是今天还准备染个头,再发张照片,好好气气你妈?”   乔稚晚居然觉得他这个提议很不错,半挑起眉:“可以啊,你给我掏钱我就这么做,怎么样?”   怀野都有点儿招架不住她了,哭笑不得:“喂,你真的假的,你长这么大没染过头发?”   “没有。”   “你白活了,”他轻嘲着,稍稍别开脸,有点不自在似的,小声道:“不过我也没染过。”   “那你和我一起。”   “我不要,”他拒绝,“太二了。”   “你玩乐队不染头发?”她很是惊讶。   他都要气笑了:“你什么刻板印象,谁说玩乐队一定要染头发了。”   二人正这么一言一语地说着,老板娘出来了,不好意思地对他们说:“哎哟,小帅哥,真抱歉,我先得帮另一个客人弄一下头发,你女朋友先去洗个头等我吧。”   “好。”   怀野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老板娘又不好意思了,讪讪地笑道:“不过,今天店里就我一个……”   “……”   怀野抬头,大感不妙。   老板娘转向乔稚晚,说:“美女,你看你是自己洗呢,还是等会儿我帮你洗?”   “不用了,我赶时间,”乔稚晚这时主动站了起来,看着怀野,唇角牵起,“他帮我洗。”   怀野:“……”   “好好好,那就麻烦你啦,”老板娘抱歉极了,“小帅哥,实在不好意思啊,今天就辛苦你了哈,等会儿给你们打个八折!”   说着,就去忙自己的了。   怀野都听笑了:“你真当我是你男朋友?”   “不是你把我带这儿来的吗,”乔稚晚理所当然极了,见他半天不动,又笑着提出条件,“还是,你想等会儿跟我一起把头发染了?”   怀野掐了烟,站起来。   他一瞬比她高出太多,莫名有了种奇怪的压迫感。   他垂眸看住她,咬咬牙,一字一顿:   “你死心吧。”   “哦,我听懂了,”乔稚晚眯起眼睛,半扬起脸,很是得逞,“那就是要给我洗头发的意思。”   怀野轻嗤,绕开她,朝里面走。   半天身后没动静,他还回眸不耐烦地催促她:“快点行不行,想等我后悔?”   乔稚晚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躺在这样的地方,乔稚晚都不知道自己的衣服会不会脏。   一向生活细致到方方面面,甚至有点洁癖的她,这些日子以来都顾不上计较这些了。   温热的水流穿过她的头发,温润着皮肤。   她仰起头来,满眼,就只能看到他了。   外面老板娘和顾客的谈笑声,随着响彻耳边的水声越来越远,曾经她的世界,舞台,大提琴,Rachel,所有的一切令她烦恼,让她焦虑的事情,好像也离她越来越远了。   她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他,居然有一种十分新奇的感觉,他轻敛眉眼,唇角微微抿起。   能看到他喉结的形状。   他的纹身。   “为什么不看我,怎么,没给女孩子洗过头发?害羞吗?”乔稚晚故意说,“你不是认识很多姐姐吗,还经常去人家家里住,这种事都没做过?”   怀野的视线聚焦在她脸上:“丁满跟你说的?”   “对啊,”她问,“有没有。”   他又移开目光,反问他:“梁桁给你洗过?”   “我们谈过恋爱的,你说呢。”   她浓密的长发落在他掌心,隐隐作痒。   不知怎么,小时候的那个夏天第一次见到她,还有上次在她家看到的那样张扬不加掩饰的杂志封面,以及她那一抽屉七七八八奇形怪状的私人衣物,怀野一时有点烦躁。   她这话好像在宣誓她就是比他年纪大,经历多,不仅洗过头发这样的事情,她和梁桁肯定什么都做过了。   怀野不禁嗤笑:“你以为和他谈恋爱是什么得意的事吗?”   乔稚晚知道他和梁桁一直都不怎么对付。   旁敲侧击问起过他,他总是以“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在关心我吗”这种话给搪塞掉。   但不管梁桁说他什么。   她却更想听到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版本。   但她和他才认识短短这么一段时间。   乔稚晚的目光顺着他领口露出的那一小块白皙的皮肤,到他若隐若现的锁骨,再到他纹身之下嶙峋的喉结。   还有他的下颌线,他的嘴角,他的眉眼,提到梁桁后他骤然冷下几分的神情。   在数秒的寂静中,乔稚晚开口,问他:“……对了,你这纹身,纹的什么。你之前在读高中吧,国内的学校会让你纹身?”   她居然也有点问不出来了。   她开始担心,如果她问了,他告诉她了。   真的……会是梁桁说的那样吗?   “你天天和我见面,居然没看出来?”怀野觑着她,挤了点儿一旁的洗发水,在她的头发上揉开,冰凉的稠状液体泛起泡沫,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她的皮肤显得异常灼热。   他也慢条斯理地跟她解释:“这是一只鸟。”   “鸟?”她便笑了,“我真没看出来。”   怀野很不屑:“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他几乎要把“你笨不笨啊”这种话脱口而出了,忽然,她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   怀野扬高嗓音,“喂——”了声。   乔稚晚坐了起来,好像完全不管不顾了,头发的泡沫和水滴不可避免地溅在他的衣服、手臂的皮肤上。   她对此来了极大的兴趣,还命令他道:   “你抬起下巴我看看。”   怀野皱眉:“你躺回去,等会看行不行。”   “不行,”乔稚晚这真是好奇太久了,怎么也没看出来那是一只鸟,她又一五一十地对他说,“我看看,看出来是鸟了我就躺回去。”   她的身上围着一圈儿防水布,没弄湿她的衣服。   怀野算是知道了,又气又笑的:“你故意的吧你,我衣服都湿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就是这样没半分理智,说什么做什么,都变得随心所欲起来。   怀野不知怎么,竟然觉得她这般模样极有意思。   他如今拿她也没半分办法,他只得兀自把自己满手泡沫的手半举在空气中,对着她,老老实实地抬了抬下颌。   还是很不耐烦的口吻:“看到了吗。”   “没有。”   乔稚晚摇头。   他又抬头:“还没看出来?”   “没有,再高点儿。”   她说。   “……你真的好烦,好了吗?”   直到他的下巴快直直对上天花板了,她还抬起手,拨开了他下颌角附近的一缕头发。   她的手指很凉。   动作却温柔。   怀野又催促:“快点行吗。”   乔稚晚这才发现,她一直以为他这一脖子都是纹身。   其实不是。   莫名的很有设计感。   他左耳下方空白了一处,是飞鸟的又尖又长的喙,翅膀的边缘蔓延到他右耳之后,很漂亮的流线型。   然而这飞鸟还未振翅高飞,才张开翅膀,便被人一□□穿了心脏,坠落在他的皮肤。   从此与他血脉一体。   这是给乔稚晚最大的感觉。   并非浓墨重彩,反而纹的很有层次感,能看到鸦羽的纹路,腹背的骨架。甚至那些黑色的羽毛,细细去看,竟然都是由一个个梵文字母组成的。   为了保持艺术灵感,Rachel从小就会带她去看一些画展雕塑展。她自己也对此也很有兴趣,各地巡演时,也会特意去观赏一二,见过不少厉害的艺术家。   但是这是人的皮肤。   很厉害的纹身师,居然可以在皮肤上作画,而且纹的这么细致,他纹的时候肯定很疼吧。   乔稚晚不禁伸出手去触碰,才挨到他的皮肤。   怀野的喉结滚动一下,稍稍避开了她,彻底不耐了:“好了,看完了吧,看完就躺回去。”   她却没动作,也不去触碰他了。   只这么跪坐着,看着他,平视他的眼睛,问:“这是纹身师设计的吗,还是你从什么地方看到的,特意挑的图案?”   “不是,”怀野回避她的视线,“是我朋友画的画儿。”   “……”   “他去世了,我就纹在这里了。”   他说。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继续往下说。   乔稚晚也不多问了,她乖乖地躺了回去,这次闭上了眼睛,不再用那种探询的眼神打量他了:“嗯,挺好看的。”   怀野哼了声:“那当然。”   还挺为别人臭屁的。   乔稚晚心底一笑。   “对了,我们等会儿要去哪儿。”她问。   “去个姐姐家里,她过生日。”   “——你姐姐还挺多的,”乔稚晚也哼笑,“那你给人家过生日带我就不必了吧。”   “你在想什么,”怀野低眸,她正好也睁开了眼睛,他便对上了她的视线,“当然是去演出,顺便验收一下你最近的成果。”   *   乔稚晚真的染了头发,没有剪短。   怀野和老板娘说她留长发更好看一点,老板娘很附和他,他们一来二去的,居然给她说服了。   乔稚晚在国外读高中时,学校里的女孩子们会特意把天生棕色或者黑色的头发折腾成金色,为了迎合那种又俏皮又芭比的金发碧眼审美,无论学校里,走在任何地方都很吸睛,成为名副其实的纽约甜心。   她也从没想过自己会走到这一步,也许真的如怀野所说,她的前24年都白活了,一直以来过的都太过于“理智”,一本正经,染就染了个最扎眼的颜色。   但她又有一丝丝的犹豫。   染成这样的颜色,想再回到舞台去拉大提琴,几乎没可能了吧?许颂柏那边,也许她是去不了了。   她又极享受最近这样放纵,随心所欲的自己。   于是不顾怀野劝阻她这种颜色染不好就会变成难看的金毛狮王,她还是坚持让老板娘给自己染了。   她还对他说,如果失败了,实在不行直接剃光,以后她戴假发出门,正好也没人认识她了。   怀野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他说如果去LiveHouse,她的假发掉了,那么多人看着她,她就等着出洋相吧。   惹得老板娘咯咯直笑。   乔稚晚想折腾头发,一来是换个发型总能换种心情,二来说白了,如果要和他去演出,总不能让人轻易就辨识出她就是那个谁谁谁。   她也该跟过去那个谁谁谁做告别了。   她至此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和他一起玩乐队,她轻易地就这么答应了他,几乎都没犹豫多久。   可能是Rachel在她的房产证上做手脚,彻底让她逆反了吧。   怀野临时被丁满叫回了车铺帮忙,乔稚晚独自留在这间小小的美发店,无论老板娘如何和她攀谈,甚至都说出她看着很眼熟这种话了,她的脑海里萦绕的却都是他脖子上那块纹身。   这段时间以来,她不可否认他是个很好的人。   虽然他人平时吊儿郎当,说话没个边儿,又有点死皮赖脸,但是她最低谷时,一次次把她拉出来的人,也是他。   但是,如果他真的是梁桁说的那样,她该怎么看待他呢,怎么看待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呢。   或者真的要彻底抛开自己所有的理智,哪怕真相如何她都无所谓吗。   乔稚晚不知道。   不可否认的是,这家店老板娘的手艺真的很好,虽然药水味儿刺鼻,一闻就知道对健康很不好,然而等镜子中重新出落出仿佛另一个人的模样时,乔稚晚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也许她真的有点自毁倾向,也真的照怀野开玩笑那般所说,拍了张状态非常好的自拍,直接更新到自己的ins动态。   就短短一段时间,短短一段从这家小店出来的路,她的私信箱和点赞评论的后台消息都要爆炸了。   Rachel自从那天说了要毁掉她的话后,忍无可忍,都给她打来了电话。   乔稚晚长按App的图标。   卸载。   晚风灌入衣袖,她独自背着贝斯,走上街头,前往怀野和她约定的地点。   风穿过头发,如她的心情一般轻飘飘的。   满身轻松。   她莫名地开始期待,当他看到了她,会作出如何的评价。 第37章 Chapter.36   乔稚晚站在面前三层高的景观别墅前, 有一瞬间的失神。   才作好了心理准备和自己的过去彻底告别,站在这里,心底却又开始怀念那些被她抛到脑后的过去。   晚风轻拂, 头发丝儿之间还飘着一丝丝隐隐的廉价染发剂的味道。   那家美发店离丁满的家不算远,她顺路还回去换了身轻便的、适合演出的衣服——当然今晚不是大提琴演出,她都没有看起来那么“不怎么正经”的衣服穿, 随便换了条一步裙, 打了车, 来到这漂亮的雕花大门前。   乔稚晚沉了沉呼吸,几番犹豫,才按了门铃。   她还打量了下这门铃的样式,看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带有可视功能的。   这条街宛如北京的曼哈顿, 住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从门外停着的一水儿豪车就能看出来,住在这里的主人应该很有身份。   居然不安可视门铃吗?   真不安全啊。   说来讽刺的是, 乔稚晚很小的时候和父母移民之前, 住在比这看起来还要豪奢、还有头有脸的地界儿, 饶是快二十年前,那儿的安全设备也比这里好多了。   但多想无益。   她今天来到这里, 是为了钱来演出的。   过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怀野早到了, 这会儿发来微信。   【还没到?】   看起来挺不耐烦。   乔稚晚久不见人应门, 回复他:   【到了, 我在门口。】   他很快回她:   【哪个门口?我怎么没看到。】   还有哪个门口?   乔稚晚四下观察左右, 只有静谧的夜风, 呼啸着一辆加长豪车经过, 连号车牌显得那车尾气都很嚣张。   【我在正门。】   她说。   【知道了, 我出来接你。】   接她?   乔稚晚没想到他要来接她, 正好,她也有点拘谨。   她拢了拢自己的头发,站定了,维持好自己一贯庄重的形容,努力让自己不要显得过于不自在。   很快,隔着大门的栏杆儿,别墅那扇黑胡桃木的双合门打开了。   从里面晃出一道颀长高挑的身影。   他没换衣服就过来,还是下午那身,一贯的随心所欲。   黑色的无袖T恤,黑色长裤显得双腿又瘦又长,门廊一盏灯光昏昧,逆光之下,只能看到他单手落在口袋,还抽着烟。   肩膀和双臂的轮廓与线条劲瘦,晚风拂着他半长的头发,脖颈上一只黑色飞鸟骤然跃入她的眼底。   看不清他的表情。   怀野快步迈下台阶。   他差点儿没认出站在门口的人是她,顿了顿脚步,不禁放缓步调。   柔软的淡金色的发很衬她瓷白的肌肤,她偏生还换了身偏暗蓝色的一步裙,裙摆不低,最起码在膝盖以上,那两条双腿便更纤瘦白皙,姣好身形如此便无处遁形。   她四下张望马路的动静,换了这样的发色,长发飘然,五官的轮廓在往常的柔美之中多了分捉摸不定的隐晦野性。   着了不淡的妆,回头朝他看来时,那双眸子却更为清冷了。   感觉换了个人似的。   直到他走近了,乔稚晚才发现他脸上却没多少一贯散漫的笑意了,反而用一种近乎打量,甚至说在确认是否来人是她的眼神看着她。   她迎视上他这样的目光,浅浅地一笑:“怎么了你,认不出来了?”   怀野走到门边,站定,没第一时间为她打开,而是又恢复了那般漫不经心的笑容,好笑地问她:“你谁啊你。”   乔稚晚知道他是故意的,倒是也好心情地接了他的茬:“不认识了?之前不是一句一个姐姐叫的很欢吗。”   “姐姐?”   怀野细细地回味着这两个字,唇半张,舌尖儿抵着上牙床,气息微出,就可以发出这个称呼的读音。   他旋即又是那样戏谑的语气,看着她,继续道:“我认识的姐姐那么多,我哪知道你是哪个?”   还跟她演上了?   乔稚晚维持着自己的微笑,半扬起脸,倒是很好脾气,淡淡地道:“那你可以给别的姐姐过生日,也可以找别的姐姐给你弹贝斯啊——开不开,不开我走了。”   怀野不以为然地嘁了声。   他唇角的笑意尚未平复,按了下一旁的按钮,门锁就“咔哒——”一声打开了。   他在她经过他走进来时,还低头,嗅了嗅她头发的味道儿,慢悠悠地“嗯——”了声:“闻到了,吃醋的味道。”   “……”   乔稚晚都要气笑了,抬眸:“你是狗吗,谁吃醋了。”   “‘我可以给别的姐姐过生日,也可以找别的姐姐给我弹贝斯’,”怀野用一种很做作的语气重复着她的话,又笑,“那行,以后不叫你姐姐,敲门直接报你大名,看我心情给不给你开。”   乔稚晚揍他的冲动都有了。   她抬起手,朝他比中指,他立刻按住她那根躁动的手指,低眸,笑:“不错,Joanna,你彻底堕落了。”   什么叫彻底堕落了?   她以前碍于矜持不屑和他计较,好吗?   乔稚晚还没回嘴,他的臂弯懒懒地搭上了她的肩,这么半揽着她,就往房反方向去,“笨死了你,我不是说让你从后门进来吗,我还等你半天。”   “你什么时候说的?”   他下巴点了点她手里的手机:“你自己看微信?”   “你肯定没说。”   怀野顿时笑了:“敢打赌吗。”   “赌什么?”   乔稚晚一万个不信,他要是跟她说从后门来,她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她拿出手机,正要解锁屏幕。   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师兄。   “……”   乔稚晚犹豫要不要接,在她肩膀上没多久的力道便消失了。   怀野松开了她,不等她抬头看他,他把她肩膀上的贝斯拽走,就迈开步伐往里走去,留给她一个背影,嗓音倦漫:   “穿过客厅过来,我去前面等你。”   他还回眸瞥了她一眼,眼神淡淡的:“少打会儿,来那么慢,磨叽死了。”   “……”   很快,他就进去了。   倒是细心地给她留了门,可能猜到了她要避开他借电话。   正想着,乔稚晚已经接了起来。   她打量自己这一身穿着,这不成体统的头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直到许颂柏那沉稳的嗓音变了调:   “——喂,Joanna?”   “你在吗?”   “喂?”   她才迟滞地回应:“嗯……师兄。”   许颂柏很担忧她,问:“没什么事吧?”   “啊,没有,”乔稚晚将鬓角一缕发挽到耳后,故作淡定,“我现在在外面,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许颂柏似乎被她问住了,轻轻一笑,温和地说,“就是想了想,总觉得有点遗憾,虽然这几天你没有回应我,我已经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乐团的事情,还是有些可惜。”   他这么一说,乔稚晚立刻歉疚起来。   他这般为她着想,她却这么无声回绝了他,应该也拂了他和他的乐团一众人的面子。   “你不用愧疚,没关系的,”许颂柏就是最了解她的人,都猜到了她要对他道歉了,反而安抚起她来,“是我太唐突了,也没有为你考虑周到,你现在肯定想好好休息的,”   他顿了顿,又有点儿小心翼翼地问她:“我周末就提前回北京了,顺便过个生日,我想问你,到时候能为我空一天出来吗。”   “应该没问题的,”乔稚晚说,“你回来了打给我就好。”   “不耽误你的事情就好,”许颂柏依然温柔地笑道,“对了,你还住在你朋友那边?”   说起这个乔稚晚就更愧疚了,可她又没那个脸皮去他的家里住,哪怕他把门锁的密码还设成了她的生日。   怎么好意思。   “嗯……对,”乔稚晚匆匆转移话题,“哦对了,我的房子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嗯,其实不算解决,就是大概知道了,的确是房产证出了问题,谢谢你当时提醒了我。”   “没关系的,”许颂柏大概也猜到了,“是你朋友帮你解决的吧,真抱歉这个时候出了差,没有帮到你。”   “师兄,你别这么说,最开始我妈应该就想到了今天,所以……”乔稚晚眼见着那道门要被风吹着关上了,她赶忙走了过去,“ 你帮了我这么多,你生日我肯定要准备礼物给你的,到时候我联系你。”   “不用破费,”许颂柏笑道,“不过我很期待和你一起过生日。”   乔稚晚觉得自己的心都跳了起来,“我现在还有点事情,师兄,我得过去了。”   许颂柏不多问她:“好,别太辛苦。”   乔稚晚心底暖融融的:“嗯好,知道了。”   挂掉电话,乔稚晚快步走入这间别墅。   正要关门,门却被一只手牢牢地从她身后拦住了。   梁桁快她一步走了进来,见到她这么焕然一新,发型都变了,他从后跟上来都没认出。   这会儿骤然下意识的低头,人便愣住了,微微瞠目:“你……怎么在这儿?”还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调笑了句:“你这么收拾一下也很漂亮嘛。”   今晚是个泳池Party。   穿过客厅,前方人来人往,巨大的游泳池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水波粼粼,音响震天,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举着酒杯笑语欢声,一个个都挂着微醺的笑容。   其中的几个人乔稚晚认识。   是那支叫DirtyBerry的乐队的人,前几日和怀野还有她流连于顶楼的天台,今天应该是来给怀野帮忙的。   这时,怀野和一个留着短发、年纪与乔稚晚相仿的女人,从酒柜那边拿了酒,正准备去泳池那边。   先是那个短发的女人一个侧眸,一眼瞧到梁桁,快步地走了过来。   “——你怎么才来,”符安妮的胳膊勾上他的脖颈,亲昵地去吻他的脸,“我等你好久了。”   梁桁的表情有点尴尬,想推开她推不开,便干笑着:“路上堵车,来的慢了点,我来晚了,切蛋糕了吗?”   “没有诶,这不是在等你吗,你不来我还过什么生日。”符安妮瞧到了旁边的乔稚晚,有点眼熟,又有点陌生。   乔稚晚看着面前一脸浓妆的女人,也有相似的感觉。   符安妮终是认了出来,很夸张地大呼了声:   “你是——Joanna?”   “……”   乔稚晚皱眉,有一种夺步想走的冲动。   没等她动作,符安妮又对怀野笑了起来:“小野弟弟,她不会就是你说你找来组乐队的贝斯手吧?她是我在国外上学时候的同学,一家三代都是顶级的大提琴家诶!你怎么给人家从神坛上拽下来到你这儿玩乐队来了?”   说的都是夸人的话,语气却带着满满的嘲弄。   乔稚晚来都来了,很快就回复了自己的淡然,也不恼,先微笑着和她打了招呼:“符安妮,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啦,之前只能在电视上和新闻里看到你,没想到毕业这么久见到活人了,”符安妮尖刻地打量着她,挽住梁桁的手臂,依然很骄傲,“给你介绍一下,我男朋友,现在北京最红的乐队RedGhost的主唱。”   “哦,我知道,”乔稚晚依然微笑,有点不屑地说,“他是我刚甩了没几天的前男友,不过之前他是我男朋友的时候,我没听他说过他还有一个女朋友。”   梁桁:“…………”   符安妮显然是知情的,脸色僵了僵,唇角维持笑容:“没事儿啊,你都不介意,我当然也不介意了,”她又是不可思议地问,“你不会,离开LosSeason那么大的乐团,就为了和怀野一起玩乐队吧?你什么时候开始搞这个了?”   “也不能这么说,”乔稚晚顺势偎住走过来站定的怀野,不甘示弱地笑道,“不过,谁让他是我男朋友呢。” 第38章 Chapter.37   此话一出, 一干人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梁桁。   男朋友?   怀野也听笑了,不知怎么,觉得她这些日子的变化越来越大。这句“男朋友”一出口, 他也不禁挑起了眉梢,慢条斯理地,瞥了梁桁一眼。   梁桁的脸色很难看。   怀野的表情更挑衅了。   于是不等符安妮说话, 怀野已经再次把自己的手臂, 懒洋洋地搭上了乔稚晚的肩, 散漫地半垂下眸,吊儿郎当地道:“说要和我组乐队,居然来的这么晚,现在是不是该跟我去做准备了?”   却无半分的苛责, 倒是多了些诱哄。   乔稚晚优雅地弯了弯唇角, 顺势勾住了少年的手,他的手指修长, 指腹有一层淡淡的薄茧。   代表着他的过去。   她不禁用自己的皮肤摩挲了下。   怀野感受到了她这力道。   微微一顿。   “还不是你没说清楚, ”乔稚晚刚看了眼他的消息, 他发给她地址的时候,的确附带说了句“从后门进来”。   她当然不可能承认自己的错误, 只抬眸, 对他笑道:“不过好在你有良心, 出来接我了。”   这么浓情蜜意, 她好似瞬间变了一个人, 一改自己从前的矜持, 虽然还有点儿高高在上的。   但梁桁知道, 他和她在一起大半年, 她都没对他这么热情过。   她和这个小王八蛋才认识多久?   梁桁的表情彻底垮了。   梁桁还没做声, 这边符安妮却又笑吟吟的:“小野弟弟,你难道没跟这个姐姐说,我们以前在一起过吗。”   “不好意思啊,我印象里,他还真没和我提起过,可能他早就忘了吧,”乔稚晚先出了声,依然礼貌、疏离地微笑着,“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我们要去做准备了,今晚是你过生日,耽误太久总不太好。”   符安妮冷笑之余,瞧见她落魄到都去玩乐队了,也不多留她了,以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嘱咐她:“今晚来的人很多,认识你的估计也不少,别太丢人了,不然我也不好和大家我以前跟你认识。”   乔稚晚没听符安妮说完,先转身过去。   怀野的臂弯带着她,感觉到她的肩膀都变得慢慢僵硬,他的话音跟着落下来,轻松地调笑:“喂,你少吃醋。”   “你认识的姐姐那么多,我何必吃这个醋,”乔稚晚淡淡一笑,说完,总觉得自己这话虽然不是吃醋,但字里行间,也八九不离十了。   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的。   但符安妮的那话,完全打乱了她心里的节奏。   于是她把肩膀稍稍避开了他怀抱一些,没什么情绪地解释道,“我刚才也没别的意思,就是,之前在Omini的那天晚上,我看到过梁桁送她。”   怀野有点意外:“你和梁桁那时候分手了?”   “没有。”   怀野下意识地回眸。   符安妮和梁桁也勾肩搭背地去泳池那边了,形容更亲密。   今天晚上,他和她成了假情侣,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   多少有点纸老虎了。   但梁桁刚才的表情可是实打实的难看。   这让怀野腾起了些许恶作剧的快感。   “有什么,不就是装你男朋友,又不是没装过,”怀野口吻轻松,对她笑着,“等着,我有办法。”   “……”   什么意思?   乔稚晚知道人与人,不是非好极坏,非黑即白的。   而且她到现在还没弄清楚,怀野和丁满的哥哥之前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往。   当时是否问心无愧,或是十恶不赦。   但她知道眼前的少年,虽然不是百分百的反派,但绝对是个满脑子坏主意的小混蛋。   那些理智真的被她全部抛到脑后去了,跟着头发丝儿上这隐隐的劣质药水味儿挥发殆尽,不知不觉的,她居然也有点恶劣地弯起了红唇,来了兴趣,看着他:“好啊,你要怎么做。”   *   这个Party是梁桁一挥手替符安妮举办的,地点在她家,钱却都是他来出,一切都顺着她的意思来。   但他没想到,居然请了怀野来。   更让梁桁万万想不到的是,乔稚晚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竟然为了怀野LosSeason都不要了,和他重新组起了他的乐队。   梁桁最怕的事发生了。   符安妮在一个音乐公司当制作人,也是梁桁他们乐队所有唱片的总发行,因了这层关系,今晚来的许多人,都是北京这地下乐队圈子里的熟面孔。   在这儿知道怀野大名的很少,知道梁桁的很多。   但知道曾经那支昙花一现又解散了的Mint&Opium的人更多。   周围的人纷纷觥筹交错,梁桁只得微笑回应,烟抽了不少,谈杰一屁股坐他身边,瞧着不远怀野身边那个漂亮的金发女人,还打趣了句:“可以啊怀野,到哪儿找了个那么漂亮的女贝斯?去问问啊,抢过来,我们也要女贝斯。”   梁桁烦躁地拽了拽领带:“你再看看呢。”   那女人侧过脸来,谈杰细细一瞧,瞳孔骤然缩紧了,大为吃惊:“那……我靠,那不是你前女友吗?”   梁桁默然抽烟,谈杰喋喋不休起来:“我说她是疯了吧,她大提琴拉的不是很牛吗,有头有脸地的,怎么和怀野玩乐队去了——他们在一起了?”   梁桁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还是“嗯”了声:“不然呢,都住一起了。”   “真是疯了,怀野有什么啊,”谈杰不以为然地笑着,“梁桁你真忍心吗,趁早和安妮分手抢回来啊。”   “说什么呢,”旁人不怕死地附和,“跟符总分手了,你们那还没出的唱片怎么办?”   “你怎么说的梁哥就是因为这层关系才跟符总好的啊。”   “——对啊!你找抽啊!”   “梁哥我说你这就不诚实了,你最喜欢的类型明明是你前女友那种的啊,现在呢,便宜怀野了!”   “行了行了,开开玩笑得了,今晚符总生日,你们这群臭乐手以后在圈子里还混不混了?”   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聒噪无比。   梁桁却只盯着那个方向,一言不发。   刺刺的脏莓乐队借了小白给怀野当鼓手,于是他们这个临时乐队,就只有简单的三个人。   怀野背着吉他,调好了弦。   又接过乔稚晚手里的贝斯,替她调弄一番。   乔稚晚坐在一旁的高脚椅,风吹过泳池,带动涟漪,一阵阵儿地拂在她的腿面,她不想看着别处,恐怕有人会认出她。   于是就只能看着面前的怀野。   不得不承认,简单的无袖T和长裤配短靴这样的穿搭,穿在他的身上,有股子吊儿郎当的少年气,被他穿的很好看。   他倒是真受姐姐们青睐,不出一会儿,来来往往的人就来和他打招呼。   这个问一句“小野弟弟,今晚要不要去姐姐家里住”,那个问一声“怀野,最近怎么不接电话也不回微信了”,还有人同他更直接地说“下次过生日也叫你来,多给你点钱,我带你去外地度假玩儿几天”。   怀野没太疏离,也不算热情,人散了,乔稚晚的眼神却在他脸上打起了转儿。   怀野被她盯得有点不自在,但还是盯了回去,眼底泛起笑意来,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字一顿,很正儿八经地说:“看什么看,我又不是鸭。”   “……”   乔稚晚还是有些在意他和符安妮的事情,她撑着脑袋,望向不远人群中众星捧月一般的女人:“你真跟她谈过恋爱?”   “就几天。”   “什么叫就几天?”   怀野这时停下手上的动作,半眯起狡黠的眼睛,反问她:“刚才不是还说不在意?”   “不在意啊,”乔稚晚支起身子来,清冷的眸子定定瞧住他,“她和我大学的时候认识的,你也看到了,她有点讨厌我,我也不怎么喜欢她,当然我是不会介意你们在一起过的,我就是问问。”   怀野咬着半截烟,“哦,然后呢。”   他侧眸瞥她,敏感了察觉到了她眼神中探究的意味:“你就只想问这个?我怎么觉得你想套我话。”   年纪小小,城府不浅。   比她这个多活了他5年的人心思缜密。   其实乔稚晚和符安妮都是比较傲慢的那类人,确实如符安妮所说,乔稚晚因为家世好,从小到大都生活在摄像机下和音乐圈的新闻八卦里,从高中到大学,大家都对她避之不及,又私下暗暗艳羡。   所以她几乎没有交到过什么朋友。   就是夏帷,也是因为她经常往返北京,所以不知不觉热络起来。   符安妮对乔稚晚是有点妒意的。乔稚晚知道。   但如果有的选,她愿意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父母都是普通人,她像其他女孩儿一样那么安安稳稳地长大,经历正常的友谊,恋爱,没有任何人来指摘她的生活,连她第一次来月经都要大肆讨论一二。   她对符安妮也是有些许羡慕的。   至少她每次过生日,都要按照Rachel的意思办,请一些有利于乐团发展的人,圈子内她“日后可能会打交道”的人,或许饶是交给她自己,她也请不来这么一屋子可以说说笑笑的朋友。   那么他呢,他为什么会离开家,来到北京,这么居无定所,过着这样要对各种年长他的女性卖乖才能求得一顿饭,一张床的生活呢。   他才十九岁。   乔稚晚想到他之前对她开玩笑说,要她包养他。   也许这不是一句彻底的玩笑话,或许他来到北京的第一天,就已经做好了这么浑浑噩噩,堕落到底的打算了。   符安妮很有钱,在夏帷那家音乐公司做制作人,乔稚晚通过今夜周遭的各种闲谈,大致也猜到了为什么梁桁之前脚踩两条船。   她对于梁桁来说,是梁桁的父母会喜欢的那种人,不俗的家世背景,在某个圈子中看起来十分显赫的职业。   而符安妮是那种有利于他事业发展的女人。   男人向来就是如此诡计多端,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响。   那么怀野呢,看起来也不是很亲近符安妮,他也是为了什么和符安妮在一起了“几天”而已吗。   乔稚晚的脑子很乱。   她和怀野的闲谈早就被四周的嘈杂冲淡了,没了下文。怀野同小白交耳说了句什么,小白便拿着话筒,走到人群之前,咳嗽了声。   “大家好——”   为今晚的表演开了场。   泳池边穿的花花绿绿,酒池肉林一般的男男女女,捧着酒杯,都向他们投来了目光。   小白有点紧张,但还是继续热情洋溢地道:“大家好,我们是今晚为了庆祝安妮姐姐的生日,特意来做表演的乐队!让我们先祝贺安妮姐姐,生日快乐!永远18岁!”   掌声迭起。   来的乐队人和音乐人不少,眼见是这么一支名不经传的乐队,也没一个熟面孔,有人便扬声问:“你们乐队什么名字啊!”   “啊……不好意思,”小白挠了挠后脑勺,“我们才组建起来,其实还没想好名字……”   人群发出窸窸窣窣的笑声。   “又是这种小乐队啊,连个名字都没有。”   “是来找攀附安妮做唱片的吧,没头没脸怎么就请来了?”   “你不知道,他们主唱和安妮……”   这时,小白手里的话筒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了过去。   随即一道倦淡的嗓音便被音响放大了,混着清凉的夜风,漂浮于涟漪回荡的水面之上。   “你们好,我们是Mint&Opium乐队。”   不等人群听到这个名字惊呼出声,怀野的目光直直落在不远处的梁桁身上。   时隔一年之久,梁桁再次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倏然冷下。   “来的匆忙,没有准备自己的作品,”怀野却是有点儿嘲讽地扬起了唇角,“不过,今晚我们准备翻唱RedGhost乐队的歌,希望大家会喜欢。”   翻唱?   乔稚晚正是一惊,他又低身,嗓音落在她的耳边,似是安抚:   “按我教你的弹就好了。”   “女、朋、友。” 第39章 Chapter.38   二更】   他这么低声同她说话时, 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后颈,乔稚晚还没反应过来,就准备开场了。   什么叫, 按照他教的弹?   乔稚晚和梁桁恋爱时,倒听过不少他们乐队的Live,知道梁桁也写个, 她却都不够走心。   他们最近都没练习过梁桁的歌, 饶是从小学习音乐如她, 也不能够拿着这样陌生的乐器,在这么多人面前完全演奏出来吧。   但是怀野的话,又莫名地令她笃定。   认识他到现在,他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反而给了她一次次希望。她不禁想到了那夜在楼顶, 迎着夜风,他还对她说, 不要怀疑自己。   不要怀疑自己。   不要怀疑。   Joanna。   不要怀疑你自己。   换了发型和造型是正确的决定, 在场都没几人认出她。   乔稚晚心想, 也许她一直以来也将自己的姿态放到了太高的位置,这年头听古典乐的有多少呢?能走进音乐厅, 静下心来听完一场演出的又有多少呢。   陌生的目光投在他们这支“新乐队”的身上, 这莫名的令她感到了安心。   她放下琴弓, 站在这里, 背起贝斯, 就是另一个人了。   她对于别人来说, 真的是无关轻重的存在。   离开LosSeason, Rachel可以立刻换人顶上去让乐团继续正常运作, 没了她, 一切都如常,那些轰轰烈烈的闲谈,围绕她的话题,在这浮躁的时代中,只需要时间就可以退却的一干二净。   开场前,小白又去找到符安妮,点头哈腰地说:“安妮姐,今天你生日,我们想热热闹闹的,所以,怀野让我问问你,能不能跟大家玩一个游戏?”   符安妮正与梁桁耳语,听到小白这么一句,顿时回过头来,目光飘向不远处的怀野,来了点兴趣:“你们想怎么玩儿?”   “在场的都是咱们在乐队圈的朋友,你又是出名的唱片制作,RedGhost从出道至今的每一张专辑都是你负责制作,所以我们今晚翻唱梁哥他们的歌曲,你肯定最熟悉不过了,”小白顿了顿,想到怀野的嘱咐,犹豫了下,还是讪讪笑了起来,说,“你不是说出场费演出结束谈吗,那么,就照着翻唱的相似度来决定,怎么样?”   符安妮听懂了,了然一笑,还捏了捏小白的脸蛋儿:“行啊你,讹上我了,跟怀野学坏了?”她转头问梁桁,“你觉得怎么样,难得有人翻唱你的歌,还是怀野,你不是和他不对付吗,让他出出洋相?”   梁桁的脸色今晚就没好过,符安妮自然当成了他见到乔稚晚和怀野在一起的不快,他现在是她的男朋友,她当然要说话哄着他的。   正好,她也想看看乔稚晚的笑话。曾经的天之娇女,如今的地下音乐门外汉,能演成什么样?没准儿真能给今夜平添一丝热闹。   RedGhost的歌后摇居多,最开始模仿过国外的Oasis,后面转了型,渐渐才固定成如今的风格。   出过几张唱片,成绩都很不错,下一张正在制作中。   前阵子梁桁的Demo就卡了很久,符安妮也知道他这段时间创作灵感不好——这时候尤其需要从过往的作品中找找初心。   正好,今晚怀野唱他的歌,是个很好的机会。   “不行,”梁桁说,“我不同意。”   “不要这样吧,”符安妮有点不快,牵住了他的手,五指扣住他的,安抚道,“今晚我生日诶,而且,你不是说你最近灵感不好吗,让别人唱唱你写的歌,说不定能给你点想法?”   梁桁还没再次拒绝,符安妮扭头就答应了小白:“告诉怀野,我答应了,只要大家觉得好,那我就加钱。”   “钱不是梁哥出吗,”谈杰这时不大愉快了,看了看梁桁,又看了看符安妮,“符总,这要是唱的比我们好,多打脸啊,周围这么多圈内的朋友,以后我们在LiveHouse怎么混。”   “这就怕了?”另一个乐队成员倒是愉快地接了招,“我们RedGhost现在能这么红,除了符总的赏识之外,我们梁哥的创作水平也是一牛,好吗?忘了咱们的唱片出了卖的多火,自信一点OK?我们的歌不是谁都能翻的。”   “是啊是啊,再说了,你看他们就一把吉他一个贝斯,一个鼓,我们还有个键盘和铃鼓呢吧,设备都不全……”   “当笑话看看得了,你真以为他能唱的比梁哥好?真唱得好他之前的乐队怎么散了?还不是因为自己留不住人。”   这边的议论声已经入了怀野的耳朵。   他闲适地坐在高脚凳,长腿疏懒地抻开,隔着一层烟气,半眯起眼睛,打量对面的那几人。   “怀野哥,我照你说的跟他们说完了。”   小白走回来,对怀野知会一声,又十分地犹疑:“不过……我也没练过红鬼的歌,这真的行吗。”   怀野没说什么,背好了吉他,烟在一旁捻灭,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答非所问:“刺刺说你手机摔坏了,也不舍得换,就那花屏用了大半月了,今晚赚了钱了明天给自己换一个。”   “……”   小白张了张唇。   怀野抬眸,向他确认:“知道吗?”   “……哦、哦好。”   小白正琢磨他这是今晚稳赚不赔的意思?   怀野又对乔稚晚道:   “别紧张,跟着我就行。”   “不要怀疑自己。”   “也别怀疑我。”   乔稚晚还想说什么,他却只是淡淡地一笑,觑了她眼,就收回了目光。   不要怀疑自己,她知道。   不要怀疑他……   他是在暗示她什么吗。   明明只有十九岁的少年,却不知怎的,偏生给人一种被迫经历过很多事,经历过很多想不到的事情的感觉。   他也曾对她说过,如果每个人都能预料到会发生什么,那么没有人是不理性的。   头顶灯光摇晃,半个场子暗了下来,泳池边的迷离氛围好似LiveHouse,伴随着波光粼粼的水光涟漪,一阵噪响的吉他solo率先开了场。   乔稚晚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相信他,这分明就是他们练习过的,每个音符都踩在熟悉的区调之间,只不过低了一个音域,更显得阴沉、迷离,仿佛诉不尽的心事。   她到底是有音乐基础,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图,贝斯沉着的音律一交绕,整个音场更为厚重。   他居然万分信任她,都不怕她弹错,开场之前完全没告诉她会是如此。   他在用行为告诉她,不要怀疑自己吗。   不要怀疑,你就是有音乐天分的。   小白也紧跟而上,朋克的鼓点干净流畅,追着吉他的轻重音,空气都变得神秘、旖旎,合着在耳边呼啸的晚风,充满了力量。   接着,怀野便开嗓唱歌了。   这是乔稚晚第一次听他唱歌。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就好像在夜风里,和一个神秘的男人接了吻。   他是那么阴郁又多情,吻的随心所欲又充满张力,强势到像是一场飓风,过后又如铺天盖地落下的绵绵细雨。   她满脑子空白。   空白。   只有手指机械地在贝斯上跳跃,飞舞,他站在她的左前方,脖颈一侧的纹身隐隐可见,他好像也要变成一只跃动的野鸟,掠过这水面,披着满肩霓虹,毫不停歇地飞到夜色尽头。   他的嗓音是那么的低沉,透彻。   温和的、柔软的,性感的、神秘的。   一切都可以形容他。   一切都好像不够。   乔稚晚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些有关于Mint&Opium为数不多的信息中会说,曾经他和他的乐队在港城一场音乐节上势不可挡,形成了一阵难以扼制的成瘾效应,以至会吸引来无数知名音乐厂牌想签下他们,数不清的青少年粉丝歌迷为他们狂热躁动,他们仅仅一夜之间就迅速蹿红。   以至于,刚才他介绍他们是“Mint&Opium”时人群中就已经有人认出了他,有震惊有不屑,但没有人否认过他们曾经的音乐才华。   那到底是什么,让有他存在的优秀乐队昙花一现呢。   这么一首又一首唱过去,符安妮已经忍不住带着大家嗨了起来,男男女女簇拥在泳池边,气氛炒热,颠倒神迷。   翻唱的神似极了,或者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所以梁桁的脸色又差到极点。   或者说,也许不仅因为如此,而脸色变差。   但只有怀野知道。   这些歌,这些所谓的RedGhost,出自梁桁之手的歌,母版都是来自于丁意。   那个因为梁桁死去的丁意。   那个因为他死去的丁意。   不是他在翻唱梁桁的歌。   而是梁桁抢走了丁意的才华。   怀野目光落在人群尽头的男人身上,一点点变得冷酷,戏谑,讥讽,好像在用这个行为在无声地对他宣战。   梁桁感到浑身发冷。   两个月前,别人告诉他怀野来北京了,他没有害怕。   一个月前,别人告诉他怀野在他经营的LiveHouse混生活,他没有害怕。   半个月前,怀野和乔稚晚越走越近,他也没有从心底感到真正的害怕。   但刚才,现在,怀野用一举一动都在告诉他,曾经被他毁掉的Mint&Opium回来了,才让他真正的感到了害怕。   几曲终了,人群都痴痴回望着他们,回不过神。   就连刚才还不屑一顾的符安妮,也对乔稚晚投来了不可思议的钦佩目光。   甚至乔稚晚也是第一次发觉,音乐居然能给她这样的力量,让她后脊背都发了麻,思绪神游不明所以。   那些找不到的音乐热情,在刚才的那一瞬间,被怀野的歌声带动着,入侵了她的四肢百骸,遍体鳞肤。   如果说古典乐是云。   那么摇滚乐就是雨,是雷声,是生生不息的力量。   而人群之前的那个少年,目光焦点的那个少年,也如她第一次看到他在舞台那般一样,他是天生属于聚光灯的。   可是,他为什么能把别人的歌演奏得这么好呢。   演奏的,像是他自己的。   “谢谢大家,我们是Mint&Opium。”   怀野离开了话筒前,他的发微微被汗浸透,贴在脖颈,那只野鸟随着他呼吸的律动,好像也栩栩如生地要飞出去一般。   沉浸在音乐中的他是那么开心、满足。   乔稚晚和他认识这些日子以来,都没见过他这么这么的开心。   欢呼簇拥着他们,都开始喊安可和跳水了,怀野却好似决定今夜就到这里——他也一向如此随心所欲。   唱与不唱,唱什么,怎么唱,都是他说了算。   乔稚晚还没从这现场的反应回过神来,那双灿若朗星的眸子便对上了她的,他抬手,似乎又要那么吊儿郎当地去揽她的肩膀。   但她一个没站稳,他的手便顺势箍住了她的后脑勺。   她抬眸看起,他唇边染着一点不羁又浪荡的笑容,这么有点儿强势地按着她过来,唇拂过她的耳廓:   “喂,想不想再疯一点?”   乔稚晚还没反应过来,他五指扣住了她的,从后拥住了她,清朗的笑声掠过她的额顶:“都跟我一起疯了,那我们就疯到底吧——”   他带着她飞速向后沉。   “扑通——”一声,水花从四面八方漫了过来。   上方人群的尖叫声更为热烈。   乔稚晚感觉自己的心都跟着飞溅的水花飞到了上半空,仅剩的这副躯壳里这一刻塞满了开心、疯狂与随性不羁的野蛮。   她的人生从没有这么快乐过。   最原始的快乐。   他的臂弯托着她的腰上浮,她也牢牢地攀住了他的肩,直到看到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都是她湿漉漉的狼狈模样,她不知道自己如何想的,靠近了他的唇,就吻了上去。   “……”   怀野微微地睁眸。   两方柔热的气息交绕。   乔稚晚抵着他的唇,这一刻心砰砰狂跳,她迅速地推开了,意识到自己疯过了头,慌忙撒开他想退开。   后脑勺却又按上了个力道,怀野揽着她纤细的腰一瞬将她拉近。   他没有吻她,只是紧紧地抱住了她。   有那么一个瞬间,彼此觉得他们之间,是相通的。   “忘了说,”他的呼吸沉沉地落入她的肩窝,像是撒娇一般,嗓音低低的,“姐姐的头发好漂亮。”   “……”   乔稚晚正不知如何回答,他又咬了下她的耳朵,好像在报复她刚才那个猝不及防的吻。   “其实一直都很漂亮,”他说,“就是现在漂亮到,让我更想欺负你了。” 第40章 Chapter.39   一更】   乔稚晚浑身上下湿透, 伴随着出现了一种异常满足的充盈感。   以至于她听到他这么说,都顾不上这么众目睽睽之下跌到水里的自己有多狼狈,倏然便弯起了嘴角, 发自内心地,盈盈地笑开了。   她的臂弯搭在他的肩,彼此的胸膛紧密地贴在一起, 在冰冷的池水中, 好似唯有如此才能互相慰藉取暖。   那个猝不及防的, 连她都没有弄明白到底出于什么的吻之后,怀野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窝,轻轻地拥了她一会儿,便稍稍地松开了她。   他的眉眼打湿了, 长濡的睫毛显得更浓密, 像黑色野鸟的翅膀。   他额头的发通通地都顺到了头顶,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眉眼的轮廓棱角突出, 那双好看的眼睛如此看来, 便更好看了。   不知怎么,她居然想到了给Louis洗澡的时候。   小狗也是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的。   她又情不自禁地抬手, 替他把他额头的发拨了拨, 像是之前在夜晚的楼顶揉他的发那样。   “突然亲我还摸我, 什么意思啊你。”怀野却有点不自在了, 他别开了脑袋, 躲开她的手。   他唇角的笑容尚未平复, 也似乎不需要那个吻的答案, 臂弯箍紧了她的腰, 力道很大, 有点儿欺负她要弄疼她的意思。   揽着她,朝泳池的边缘游过去。   乔稚晚这才发现,他似乎不是很会游泳,直笑起来:“喂,你不会,不会游泳吧。”   “……要你多嘴,不是也没淹死你吗。”   “那你还要抱着我跳下来?”   他便淡淡地觑她一眼,有点儿得意地反问道:“怎么,你不开心?”   不。   她很开心。   她非常开心。   可以说,她过去二十四年的人生居然没有这短短几天这么放纵地开心过。   泳池边的人方才还对着他们大呼小叫,这会儿便三三四四地散开了,小白和刺刺他们找来了浴巾,还大喊着:“——怀野,你是不是疯掉了?你居然带着姐姐一起疯吗?!”   “喂,怀野。”   乔稚晚忽然出声。   “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其实有很多人说过,”乔稚晚悠悠然地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搜索过与她相关的内容和言论,犹豫了下,还是开口,淡嘲着笑道,“我和我爸爸一样,是个潜藏的疯子。”   快到岸边,怀野松开了她,他的脊背靠住了泳池的边缘,手肘搭在后方,抬眸看向她。   他的表情一改平素的散漫,那双黢黑的眼中也无波无澜。   好像在等她的下文。   水泛着浅蓝色的光,映衬在她清丽的面容,涟漪波动,竟出现了几分明灭不定的感觉。   半是素来居高临下的冷感。   半是那种,迷茫的易碎。   就像是他第一眼,在她家那幢华美漂亮的别墅外,第一眼看到与琴音相伴的她时一样。   那时她看到了攀在围栏边的他,还十分慷慨大方地对他说:   “你可以进来看的。”   在邀请他进入她孤独的世界。   就如现在。   她第一次开口同他诉说那些孤单的心事。   “他把自己烧死在了房子里,因为我祖父是开枪自杀的,所以大部分人呢,认为我爸爸也是自杀的,我也知道,他就是自己放的火,但是我妈坚持对我说,对外界说,那只是一场意外,”   乔稚晚牵起了唇角,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眸底却显而易见地染上了层哀伤的色彩——   或者说,那不是哀伤,而是不断地向过去求证的偏执。   “从那之后我就有了梦游的毛病,”她不禁在冰冷的池水中打了个寒颤,“我看过心理医生,为此吃了很久的药,慢慢地,从每天晚上都梦游,到一周一次,到现在,已经很少这样过了。”   她抬眼看着面前的少年。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始终很耐心。   说起来,平时他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现在听她说起这些无聊的往事,居然这么的有耐性。   “以前我就隐隐地感觉到,我也许是不恨我爸的,即使我清楚地知道,那天晚上他也想烧死我和我妈,但是我居然是不恨他的,”她说,“我一次次地梦游,潜意识里,好像不再是为了阻止他,或许,我只是想知道,想问问他,我是否真的和他是一种人。   “也许,我想问问他,我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有你自己知道,”   怀野听到这里,才缓缓地开口,“别人说你可能是疯子,你就要通过一次次地梦游去求证,你自己想想,这不可笑吗。”   他说着,好像终于失去了些许自己的耐心,淡淡补充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重要的难道不是,你就是你吗。”   怀野转过身,攀着泳池边的梯子,准备上去。   他又回眸,慢条斯理地瞥她了眼,嘴角的弧度又带了平时那般的轻嘲和吊儿郎当:“你现在不是也挺开心的?乔稚晚,坦坦荡荡做人的第一步,就是接受你自己。”   他说完,就上了岸。   离开了这片冰凉的,刚才把他们几乎融为一体的池水。   乔稚晚独自泡在水中,淡金色的发让她那张脸显得犹为清丽而更楚楚可怜,他似乎没想让她这么孤立无援。   他又半蹲在岸边,朝她懒洋洋地伸出手:   “过来吧。”   乔稚晚没动作,他看着她,便又笑了:“不过来的话,我就把刚才你亲了的事儿当真了。”   她这才缓缓地朝岸边走去。   水波在身前身后,一会儿推着她前进,一会儿又成了她的阻力。这么的摇摆不定,她却第一次好像有了方向。   她没有伸手去回握他,自己攀着梯子。   上了岸。   只有空荡荡的风,在他的掌心盘旋。   怀野只兀自笑了笑,没说什么,收回了自己的手,站了起来。   凉风一激,她浑身发着抖,这下好像终于恢复了自己的理智,把刚才疯狂的举动,疯狂的吻,都随着身上的水滴,落定在这里。   不留任何。   “怀野。”   乔稚晚又唤他。   怀野拿来小白递给他的浴巾,罩在脑袋顶上,胡乱地擦了擦,那双好看的眼睛,淡淡地看着她。   “你呢,你有完全接受你自己吗。”   乔稚晚问他。   他那会儿说的也没错,她就是想套他的话,她开始想知道与他有关的一切,一切她都想要知道。   “我就知道你说完了你自己的你就要来问我,”怀野一脸“被我识破了吧”的表情,只笑了笑,浴巾扔到她脑袋上,漫不经心地回答。   真小气啊,什么都不告诉她。   乔稚晚腹诽着,拨开头顶那堆软绵绵,把浴巾披在身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还不依不饶的:“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转移话题,我在问你。”   怀野走过来,拽紧了她浴巾的两端,给她拉近了,擦起她的头发来,嘴角微扬着,这才回答了她:“急什么,我不是正准备回答你吗?”   “……”   “我还没有,”他说,“但是你放心,你什么样儿我都能接受。”   *   怀野说要教训梁桁,就说到做到。   现在大家嗨了,生日会气氛浓厚,“翻唱”极有水平,梁桁一声不吭为符安妮把钱掏了,找了个借口,带着谈杰他们就提前走了。   心情不算好。   乔稚晚和怀野全身都湿透了,符安妮找来一台很大的除湿机,两人吹了半天无果,于是放弃。   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符安妮走过来,对怀野说:“你还真是疯,别人跳水往人堆里跳,你跳水真往水里跳?还有,怀野弟弟,当时住我家的时候,你怎么不教教我弹贝斯?”   符安妮见的乐手多了,怀野虽然来北京没多久,偶尔只给别的乐队当当替补跑场子,别说吉他了,他这贝斯玩儿的也是有点名气。   乔稚晚一个拉大提琴的,那套指法一看就是怀野教出来的。   怀野背起吉他,点了根烟。   他眼睫垂下,滑动着手机屏幕,心下庆幸跳下去的时候还好没把手机揣兜里。   烟气遮盖他眉眼,额前的发干了些许,随意地拂在额头上方,侧颜便显出一丝倦冷,他随口答:“你又没让我教。”   乔稚晚在旁边听到,心底暗暗一掂量,这话的意思是说,如果符安妮让他教,他也会教了?   她今晚可是见了他不少的这个姐姐,那个姐姐的。   不知怎么,她心底还真有点儿不舒服。   她在吃醋吗。   “说正事儿,考不考虑签到我们厂牌?”符安妮瞥了眼乔稚晚,倒是多了点赞赏,“你把人家一个拉大提琴的拉下水了,我不得给你们兜兜底?我们厂牌的几个乐队现在是越来越红,哪天发个你们乐队自己的Demo过来给我听听?或者,给你先转幕后,红鬼正好有张专辑要做,不如我发给你梁桁录的Demo,你提提你的想法?我听你很熟悉他们的曲风……”   怀野鼻息微动,笑了一声:“不要,我没兴趣。”   “让你赚钱你没兴趣?”符安妮大为不解,“你不是翻梁桁的歌翻的很好嘛,怎么就没兴趣了?怀野——”   “你有没有想过,”怀野打断了她,眼神冷淡,语气却是平静,“我熟悉那些歌,是因为那些歌本来就不是他自己写的?”   “……”   乔稚晚也一时变了脸色。   怀野没再多说什么,胳膊懒洋洋地一揽乔稚晚的肩,替她拿起东西,最后说:“今晚的出场费尽快转我,我马上要用。”   “对了,一定要让梁桁自己掏钱。”   他又补充道。   离开了这座别墅,月色当空。   怀野还低头看了看乔稚晚,她也抬眸去看他,这么一个心照不宣的瞬间,彼此好像都有话说。   怀野勾过她一缕发,手指略略把玩一下,说:“下次遇到这种,能不能直接说‘我只教你弹过贝斯’?”   “什么?”   乔稚晚哑然一笑。   “实话啊,”怀野说着,别开视线,看不远处道路的尽头,“而且,你都‘装我’女朋友了,除了亲我,总该对别人也有点表示吧。”   乔稚晚便笑了起来,“你怎么跟个小朋友一样,非要我吃点醋你才开心?”   她踮起脚去捏他的脸,怀野顿时惊叫出声:“你居然敢碰我的脸——”他也不甘示弱地来捏她。   却是控制着力道,径直把她往臂弯一拥,二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勾肩搭背地离开这处街区。   他们谁也没发现。   镜头的闪光灯不断从他们身后掠过。   随着树梢上一点几不可见的月光,在夜色中消失殆尽。   乔稚晚心想。   那会儿亲了他,一定是她疯了。   但只有怀野知道,他有多享受现在这样的她。 第41章 Chapter.40   愈来愈高的气温让整个夏天的步调都变快了很多。   符安妮生日那晚过后, 他们便收到了几家LiveHouse的演出邀请,符安妮极力想签下怀野,甚至还加了乔稚晚的联系方式让她帮忙游说。   怀野一向随心所欲, 但也不是毫无底线。他什么都按照自己的心情来,是因为有他自己的想法。   那夜过后,乔稚晚也猜到了, RedGhost的一部分作品出自怀野和他的Mint&Opium, 肯定和丁满的哥哥还有点关系。   丁满成日地在车铺里忙, 也甚少过问怀野和乐队相关的事情,乔稚晚却越来越不安。   还令她不安的原因是,那天在游泳池的那个吻。   出自于什么。   她如何也想不明白。   而许颂柏回北京的日子一天天地近了。   脏莓的小白跟着他们临时组建的这个三人乐队,大大小小跑了两三个场子演出, 怀野是天生属于舞台的人, 这段时间倒是赚了点儿钱,然而总有两支乐队彼此冲突的情况。   怀野昨天决定, 招募新的乐手。   乔稚晚仿佛彻底与世隔绝, 在这里住的越久, 离过去的生活越远,乐团, Rachel, 大提琴, 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也好似变成了全新的自己, 甚至有一瞬间地恍神, 过去的那些生活, 她从未经历过。   她的人生, 似乎是从这个夏天开始的。   怀野今天一天没回来。   乔稚晚晚上遛着Louis去了丁满家的车铺。他们铺子里两三个倒班的学徒, 常在的就丁满和怀野。   这好几天了,丁满才习惯乔稚晚这新发型,都没认出人,先看到了Louis,Louis也亲近他,嗖的一脱缰,就冲上前去。   小丁蹲下来,摸Louis的脑袋,问道:“姐姐,你来找小野哥吗。”   乔稚晚不大自在地抚了抚头发,不承认也不否认,往车铺里面和楼上各瞄一眼:“他在吗。”   “不在诶,他去试车了,”小丁说,“你吃晚饭了吗,要不我们一起去吃个饭,正好等等他?他估计也没吃。”   乔稚晚这些日子都习惯了泡面的味道,富有烟火气的各种街边小吃也意外地很合她的口味。   她便点点头,微笑着答应:“好。”   小丁说,上回来修车的那群机车族说,过两天有个越野赛,拿了第一名的可以得奖金。   怀野就去了。   热腾腾的鸭血粉丝上了桌,乔稚晚听到小丁的话,一愣,热气氤氲了她的视线,她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他要去?”   “……小野哥说先去试试,”小丁叹气,“姐姐,我一直没跟你说过,我哥就是大冬天骑摩托车摔死的。”   乔稚晚挑起了一筷子粉丝,吹拂热气,不知道该安慰或是什么。   眼前热烫飘着红,香的Louis都窜到桌边来瞧,她却有点索然无味。   “小野哥是个很好的人,”小丁说,“有个人欠了我爸好多钱,要不回来,还是小野哥想了办法去要的,最近越还越快,都快还完了,也不知道小野哥后面是不是又去找他了……”   小丁忍了忍,没好意思说之前还偷走Louis去吓唬那个周明磊,“我不希望小野哥有什么事,他对我那么好,虽然认识他没多久,但我已经把他当做我哥哥了……没有他,我爷爷做手术都拿不出钱。”   小丁说着,情绪低落下去,不知不觉就带了哭腔。   乔稚晚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她心底不禁又浮现出自己长久以来的那个疑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怀野是否是始作俑者。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一直以来不告诉小丁他和丁意曾经认识呢。   这天晚上,一直到乔稚晚和小丁在小吃摊吃完了饭,怀野都没有出现,乔稚晚又遛着Louis在小区里逛了两圈儿,夜色越来越深,夏夜的笑语欢声被凉风吹到淡薄,她就上楼回家了。   还是没有见到怀野。   乔稚晚进了门,家里也没有一丝儿人气,她于是安顿好Louis,给小狗准备好食物,摘掉了遛狗的项圈儿,鬼使神差地就去了顶楼。   也许他也不在这里吧。   谁知才攀着楼梯上去,一盏昏暗灯光就落入了她眼底。   少年倚风而坐,长腿疏懒地搭在一边,就这么靠着座椅睡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家里一点他出现过的痕迹都没有。   他身上就盖了一件单薄的外套,微微偏着头,风掠起他的头发,脖颈上的那只野鸟也跟着他沉睡。   乔稚晚放缓了脚步,恐怕惊扰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低头打量她。   她的头发快拂到他的鼻尖儿了,她赶忙顺到一边去,低了低身,他温和的鼻息混着身上那缕熟悉的薄荷香,还有淡淡缕缕的烟草味道,交绕着她的呼吸。   他的嘴巴也是极好看的,唇锋锐利,是不饱满的丰唇,不单薄,嘴角是上翘的,长睫毛的阴影落在他眼底,这么睡着了,没了素来的气焰嚣张,居然显得很乖。   乔稚晚看到旁边扔着一支铅笔,还有小丁的初中数学书,里面夹着一张折叠过的纸,抽出来打开,是阿拉伯数字组成的简谱。   上回在这里,她还惊诧他会作曲,那日在符安妮家的派对,她便坚信了他是有这样的能力。   这样简单的音符却能变成那样有力量的音乐。   他该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人。   纸上涂涂改改的痕迹很多,反复折腾,纸面右下角还有他百无聊赖时画的一只喷火小恐龙,乔稚晚看了不禁一笑。   果然还是个小男孩儿。   乔稚晚正这么打量,还没放回去,手腕儿倏然被一个强硬的力道箍住。   “哎——”   她轻呼一声,不留神人便往下栽。   身体下沉的一刻,她慌忙支起一条腿在凳子边儿,倏然对上了一双清澈黢黑的眼眸。   风都在耳边静止。   少年的眸光倦淡,透出一些被扰了清眠的不耐,“干什么。”   乔稚晚转了转自己的手腕儿,他却越捏越紧,直把她往他的方向拽,近到好似那天在泳池接吻那日。   呼吸都碰撞到一块儿。   “我上来看看你回来没有,”乔稚晚耐着性子问他,“这么冷,你怎么不回家睡?在这里喂蚊子?”   怀野眯了眯眸,神情不屑,轻嗤:“要你管。”   他松开了她,脑袋偏到另一边去。   不看她了。   乔稚晚在他旁边坐下,“干嘛总是凶巴巴的,还有,今晚丁满和我去吃饭,你怎么不来?他等了你很久。”   “不想去,”他很恶劣地回答,“这个你也要管我?”   “我没有想管你,”她说,“是你什么都不跟我们说,你要是出去骑车出点什么事儿了怎么办?”   嘴巴快了,意味过于明显。   他的脊背僵了僵,很快又转回身来,直直地盯着她。   那眼神让她浑身发毛。   乔稚晚动了动唇,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   她确实有点多管闲事。   她不过是受他和丁满的帮助住在了这里,怎么就管起他们的闲事来了?说到底这件事也与她无关吧。   死一般的沉默,酝酿着诡异的气氛。   流窜于彼此互相试探的呼吸之间。   怀野定定地盯了她半分钟,摘下身上的外套,长腿收起落回地面,坐了起来。   手边的那包烟还是南京煊赫门,乔稚晚记得这烟的味道。   是甜味的。   他拿出一支来,却找不到打火机,空空咬在唇上,一时间烦躁到眉心都跟着皱紧,过了半天,才又放下。   转眸,对她说。   “我没有对你发脾气的意思。”   “……”   这是在跟她道歉吗?   “我也没有和丁满生气,”他说着,垂下眼,看着两指之间的那支烟,“我就是觉得很对不起他。”   很对不起他?   很对不起,丁满?   难道他真的……   怀野轻轻地笑了一声,又抬眸,看着她:“如果你发现你面前的人,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会怎么做。”   乔稚晚说不出话。   她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如果我是丁满,我可能真的会杀了我自己。”   他最后如此说。   “因为我没有办法原谅。”   *   怀野还是决定去参加车队的比赛。   乐队启动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简单,一切都需要钱,设备,排练室,录音房,还有招募乐手的费用。   他们的乐队主唱、吉他、贝斯,都就位,说实在的就缺个固定的鼓手而已。   怀野从小就打架子鼓,对此也是百般苛刻,来了不少面试的,他却都不满意,事情一时又陷入僵局。   周明磊可算把钱给丁满还清了,最后拿了笔现金来,应该也想绝除后患,不愿再被怀野三天两回地找上门威胁,痛快极了。   小丁的爷爷是脑瘤,急需手术,这笔钱可谓救他们于水火,于是今天一早,小丁都来不及等银行开门去存钱,拿着这一部分现金,准备回趟老家。   小丁心思柔软,出门前对怀野千百般叮咛,晚上骑车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下雨了就不要去参加了,路很滑,可能会出意外。   怀野昨夜通宵写歌,他嫌小丁太笨,要打车送小丁到火车站。   临走之前听小丁说,如果怀野嫌吵,他哥哥的那间卧室很安静,怀野可以去那里录歌。   那间屋子常年锁着门。   乔稚晚知道。   她睡在自己这间卧室,听着相隔一道门的他们的对话,说不上自己心底是什么样的滋味。   她也知道,即便怀野如何,到底也轮不到她来对他审判。   他们很快出门了。   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最近她的作息越来越懒怠,合着眼又睡过去。   *   离发车还有1个多小时,火车站人员混杂,怀野硬生生地陪小丁呆了半个多小时才离开。   小丁正要进站,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丁满。”   他回头,居然是梁桁。   梁桁见丁满转头过来,把手里的烟掐掉,他在这里等了很久,终于等到怀野离开,于是微笑道:   “聊五分钟就行,不耽误吧?” 第42章 Chapter.41   回笼觉睡得浅, 以至于外面防盗门的锁芯一弹开 ,有人的脚步跟着进了家里。   乔稚晚倏然就睁开了眼睛。   隔着一道卧室的门,听见Louis也醒了, 欢快地在客厅蹦来蹦去的,见到了来人汪汪直叫。   清晨和煦的阳光也许落满了客厅,少年微微俯身下来, 用清朗的嗓音故意叫Louis那个土里土气的名字, Louis也不恼, 哈赤哈赤吐舌头,开心地绕着他打起了转儿,摇首摆尾。   ——当然这些都是她根据动静想象的。   乔稚晚不用看,想都能想得到外面那一人一狗惺惺相惜的模样。   那夜楼顶过后, 他们之间便有点尴尬了, 或者说,因为那天在泳池她那个莫名其妙的吻, 他和她之间的氛围就变得有点奇怪。   乔稚晚也不知道他这几天不常在家, 是真的因为去试摩托车, 还是有意躲她。   她想到夏帷曾经跟她描述的他。   ——泡了个小乐手,见面的时候一口一个姐姐热情的不得了, 后面电话不接, 微信也不回了。   乔稚晚那时可想不到这“小乐手”居然是她那天撞到的偷狗贼, 听门外Louis那殷勤的动静, 也从来没觉得自己被偷了, 而她, 现在居然还和他住在了一块儿。   他不是这个姐姐那个姐姐很多么?还有好多姐姐上赶着想他去家里住, 他最近完全挪不动窝, 每晚都在这里休息。   可她说到底, 却对他的过往一无所知。   对他的完全不了解,让她居然好像被他这么个弟弟拿捏住了。   乔稚晚想着,倏地从床上坐起来,决定今天从卧室里走出去,就摆出点自己的作为“年上”的姿态来。   亲了他也没什么,她是姐姐,是这个房子里食物链的顶端,当然想亲就亲了。   关于他的事情,想问就问了。   正脱下睡裙,换上端庄正经一点的睡袍,系着腰带。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Louis撒着四蹄就冲了进来,扑一样朝她过来。   乔稚晚慌忙掩上没完全遮住自己的睡袍,便见少年一道颀长高挑的身影,懒懒散散地倚住了门框。   怀野半抱起手臂,靠着门,抬眸看着她,还是那般略带不满和不耐的口气:   “几点了?还睡?”   这是离开了顶楼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就这么欠欠的。   乔稚晚一副不想和他计较的表情,优雅地挑过眼前一缕发,平静地笑了笑:“才起来,看不到?”   “看到了,”怀野定定地瞧住她,倒是意外的好脾气,“昨晚窗户没关,要不是怕你半夜梦游掉下去,我也不会进来查看。”   嘴里真是没半句好话。   怀野没再多说什么,双手落入口袋,命令她道:“穿好你的衣服起来,过来帮我个忙。”   “为什么是我,”乔稚晚气笑了:“你不能找别人?”   怀野回眸觑她,眉眼微抬:“找谁?”   也对。   丁满回老家了。   “而且,”他又补充着,笑了笑,好似在讨好她,“这里也没有人比你懂音乐了。”   乔稚晚一万个不情愿,但出于他这句话,还是穿好了衣服出来。眼见着正对着她卧室的那扇常年不打开的门,对她敞开了怀抱。   又是那个幽暗的房间。   不常见光的房间。   藏着秘密的房间。   乔稚晚在这里住了快半个月,之前就猜到了,这应该是丁意的房间。   丁满走之前,还对怀野说,如果觉得顶楼吵,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写歌录音,可以用这间房间。   拉着厚重的窗帘,不大的空间如潮闷的雨天一般阴沉。   还是那样一尘不染的床单,灰尘的味道夹杂着挥发殆尽的樟脑球味儿,没有一丝丝的人气儿。   已时至六月末,这样闷热的夏至时节,站在门边,居然浑身都冷嗖嗖的。   怀野正半蹲在书架前翻找着什么,察觉乔稚晚站在门口久久不动,也没回头,嗓音落在尘埃中,显得寂寥而冷淡:   “进来啊,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事情吗。”   乔稚晚顿了顿脚步,走了进来。   她不自禁地捏了捏睡袍的领口,气温不低,她进入这里的一刻,还是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我也不是特别想知道……”   怀野找到书架下方的一个笔记本模样的东西,抽出来,站了起来,他回眸瞥她一眼,淡淡地道:“跟我还装什么,之前我不是跟你说了,别总是装的那么理性吗,你就不是那种理性的人。”   他顿了顿,看着她,又恶劣地笑了。   “你不是说,你是个疯子吗。”   “……”   好过分。   乔稚晚心下也有点脾气,沉了沉气,抬眼看着他:“行,我承认,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和丁满的哥哥之前认识不认识,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你们认识,为什么你不告诉丁满这件事情,万一丁满知道了怎么办,你要怎么解释。”   “住了这么久,居然担心起别人来了,”怀野轻嘲了句,拉过来一张椅子,他自己坐到床边去,对她道,“过来坐下跟你说。”   他倒是真喜欢命令别人。   不住地是不是因为当乐队主唱的缘故,他确实比同龄人有主意主见的多。   乔稚晚于是走过去,坐下了。   椅子就搁在床边儿,怀野坐在一旁,在她坐下的一刻,他忽然把一条手臂搭在了她身后的椅背。   如此靠近了她。   乔稚晚不是没和他离的这么近过,也许是因为他第一次邀请她进入了他的世界,她竟然有一丝小小的紧张。   她最开始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怎么会这样?   怀野半垂下眼,开始翻手里的笔记本,一页一页的,谨慎又小心,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我不管是梁桁告诉你了什么,还是你自己想来打听我的八卦,我都要告诉你,我不是你想象中的什么好人,我也不介意你会怎么评价我,当然我也不会因为你的看法来评价你。”   “我和丁满的哥哥的确很早之前就认识了,他叫丁意,‘满意洗车’的‘满意’就是取自他俩的名字,但是丁意被父母送到了港城的一个寄宿学校上学,就在我学校隔壁,”怀野说到这里,沉默了下,好像不愿意回忆起过去那段记忆,他抬起眼来,看到了乔稚晚认真平静的目光。   他盯了她小半秒,忽然有一刻的失神。   不知为什么,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好像发现,是自己过于防备她了。   没有对他的偏见,没有想探听他的心思。   更多的是一丝。   怜悯。   他不需要怜悯,他从来不需要这些。   怀野匆匆别开自己的视线,脊背向后沉下去,平躺在了床上,翻着那一页页画着各种诡谲离奇的画,写着一首首音律阴沉的歌的简谱线,还有许多宛若疯狂的梦呓般的只言片语。   微微阖眸,好像一晃,就回到了那个冬天。   “我觉得,不应该把那所学校叫什么‘戒网瘾’学校吧,不如说是精神病院,至少我们学校的人都那么称呼那里,”怀野回忆着,苦涩一笑,“我不是很爱管别人的闲事,但谁让丁意撞我脸上了呢,他跟我说他很不开心,就像你总是对我表现出,你很不开心的样子,   “你知道吗,丁意是我最合得来的朋友,其他朋友都是一起逃逃课,去网吧打打游戏,但是丁意不一样,他是个天才,他会画很漂亮的画,歌也写的比我好多了,以前我们乐队的贝斯就是他,但是……那些人,却只想把他变成一个‘正常人’,变成那种‘理性的人’,但是他真的有问题吗?他没有问题,为什么别人总说,他是有问题的呢,   “什么是理性的人呢,就是那种从小到大很听父母的话,按部就班长大,考试拿好成绩,读书,长大……”怀野叹气,“我见过这种人,我爸和他前妻生的哥哥就是这样的人,我父母也想让我成为这样的人,但是我知道,这样不会快乐。”   “有时候叛逆真的是叛逆吗,其实只不过选择了另一种生活方式而已,就是在‘叛逆’吗。”   怀野说着说着,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话偏离了些许重点,于是他又轻轻地一笑:“为了我们乐队的新歌和演出,丁意那年没有回家过年,他就留在港城,我们乐队一起做音乐,那时我没意识到他的病情加重了……他那么不快乐,我居然都没注意到,   “那天我妈过生日,我提前走了,”怀野说到这里,话开始含糊起来,好似不愿回忆起那天发生的事情,“那些人让他喝酒他也喝,让他骑摩托去跑腿,他也去,他和丁满一样,就是那种怂怂的个性,然后他出事了,路上太滑,撞在我们城市广场的地标上撞死的,脑浆都撞出来。”   乔稚晚满脑子震撼,她张了张唇,尝试说点什么,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诡异的寂静流淌在这半大不大的房间中。   床上的少年好像已经睡着了,沉湎于过去那场淹没他的大雪之中,笔记本倒扣在他的脸上。   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他在哭吗。   乔稚晚坐在原处,看着床上的他良久,半晌,她才又抻了抻发紧的喉咙,开口道:“……那些人,是梁桁他们吗。”   “梁桁跟你说了,是我害死的丁意吧,”怀野沉沉地笑了起来,都能想到梁桁那样的嘴脸,“其实他说的也没错,如果那天我晚走半个小时,或许十分钟,如果我早点察觉到丁满那段时间被另一个乐队的人欺负了,可能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怀野说完,已经不愿多讲,好像也把评判的权利交给了她,他从床上坐起了身,两条手臂撑住自己,散漫地看着她:“我现在又要做一个坏人了,我写不出满意的歌了,我现在,要从丁意和我们乐队活动期间写的笔记里找灵感了。”   乔稚晚看着他,沉默着。   怀野也看着她,微笑着。   “帮帮我吧,嗯?”   又这么沉默了许久,乔稚晚却没理会他刚才的请求,突然在这一刻想明白了,为什么他能看出来她不是很开心。   并且他能够直击痛楚,指出她一直以来都在假装“很理性”。   他说他要接受自己。   她已经开始接受了,那么他呢。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了,”乔稚晚接过他手里的笔记本,略略翻看了下,半扬起脸,又对他笑笑,“但是你也不像什么坏人,这句话,有人跟你说过吗。”   怀野半蹙着眉,很难理解她的话似的,细细地思考了下,摇头,“没有。”   “丁满说过,”她说,“现在我也在对你说,我觉得你很好,你还可以更好。”   “……”   乔稚晚垂眸一页一页地也开始翻这笔记,倏然发觉原来他脖子上的那只野鸟,就出自笔记本页面上这样的笔触。   他也对她说过,他把去世了的朋友的画纹在了身上。   他纹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还没等到对面人说话,乔稚晚的手腕儿上便倏然拽过一个力道,他好像要来抢她手里的本子,又在靠近的一刻改了主意。   这么死死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儿。   也许是用力过猛了,也许他就是想这样做,她猝然被拽离了身下的椅子,半个人都被他带到了床上。   她便结结实实地摔在了他的身上。   乔稚晚都没躺平,他又一个翻身,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   他清爽的气息和略带笑意的语气落下来。   一双黢黑的眼灼灼盯住了她。   “上次亲我,这次又对我说这种话,讨好我吗,嗯?”   怀野的唇角扬起,“现在也该轮到我了吧。” 第43章 Chapter.42   不知道触动了哪一处开关, 低沉悠扬的音乐回荡在这静谧的空间之中,他吻住她的时候,她的身体中仿佛腾腾升起了蓝紫色的云朵, 紧接着,她看到了天花板上的画。   与笔记本的页面,他的脖颈上的纹身。   相同的笔触。   是诡谲的蓝色。   浓烈的粉色。   亦正亦邪的色彩, 这般地交织着。   他吻她时, 竟然也像是不安与邪恶的泡影, 这么漂浮着,和头顶的云,天花板上的色彩一起飘荡着,沉下来, 肆意地笼罩住了她。   如果说那日在游泳池, 只是浅尝辄止的试探,那天他没有继续进行的回吻, 今日就成了攻城略地的掠夺。   他说, 她在说这种话讨好他, 也许是他不习惯自己被夸奖,也许是她在某个瞬间, 看透了他的不安, 看穿了他把自己伪装成邪祟, 在这人世间游荡。   于是现在, 他的不安, 全都他的唇上。   乔稚晚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和人接吻了, 就算是接吻, 好像也总是停留在想要报复Rachel, 故意给好事的摄像机镜头拍到一般去做戏, 总是耽于享受,她此刻稍微的一个迟疑。   他的手便狠狠地捏紧了她的下颌。   痛到她几乎哭出来。   怎么力气这么大?   “少来安慰我,”他伏在她上方,离开了她的唇,轻喘着气,一贯地不屑,低声地,“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还是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吧。   乔稚晚其实不屑管别人的闲事,但不知道是否是他管了她太多的闲事,她也像那天晚上他出现在她家门外,说他没有地方可以住,她慷慨地为他打开大门时那样,心底蓦然对他出现了一丝莫名的怜爱。   她凝视他小半秒,然后抬起手,拉低了他的脖颈,有点嘲笑地:“这就没了?”   怀野的眼睫微微一颤,那天在冰冷的泳池中,蓦然在他心头腾起的奇异感觉又出现。   或许更早就出现了。   在小时候的那个夏天,她站在她家的房子前,对他说:“你可以进来看。”时,就出现了。   她是姐姐。   是那种自以为是比他懂很多的姐姐。   是那种讨人厌的大人。   总是想掌控他的人。   这种感觉让怀野感到烦躁,心口夹杂着那种奇妙的心情,他又一次掐住了她的后脑勺,带着她坐起来,坐入他怀中的一刻,直接托着她的腰,将她抵在了床头,再一次狠狠地吻了上去。   乔稚晚不可抑制地轻轻一吸气,整个人好像都软成了一滩烂泥。   跌到这看不见前路的谷底,是他的突然出现,给了她尝试更多可能的机会,是他给了她希望。   他吻得毫不小心翼翼,不像是以前她交往过的男人,总是碍于她的身份,把她当做什么易碎的物件,仔细谨慎地擦拭。   他不一样。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混蛋,于是便做到了混蛋该有的行径,她只得用回吻他的力道来报复他,这让她情不自禁地感到了兴/奋,唇舌交绕之间,浑身的神经都微微发抖。   不知道从哪里看到,循规蹈矩的女孩儿总会被离经叛道的混蛋吸引。   她承认,一开始,他就是吸引她的。   怎么有人偷了东西还那么嚣张呢。   怎么有人会在脖子上纹那么夸张的纹身。   还有一双那么漂亮的眼睛。   而他不是那种毫无经验的男孩子,熟稔中带着一丝生涩,但乔稚晚不是生涩的,她追逐着他的气息,你来我往之间填补着彼此。   彼此之间好像都有那么一些,在这个闷燥的夏日,这个出逃的夏日,亟需发泄的出口。   他咬着她的脖子,灼/热的呼吸洒在她颈间的皮肤,低声地唤她:“姐姐。”   像是在撒娇,却依旧用那种很混蛋的力道来亲吻她。   他的手指是冰凉的,头发很长,拂着她的肌肤,又痒又燥。   那只野鸟一直跳跃下来。   “……怀野。”   乔稚晚去抓他的头发,天花板上那片色彩,一瞬间在眼前变得虚无、朦胧。她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服务型的?   他的鼻梁很高,轮廓周正的五官竟在此时起了绝对的作用,她觉得自己要疯了,真的要疯掉了,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那些无处安放,无所适从的情绪,一波一波地送到对方的面前,让他们尽可能地解读、慰藉你我,哪怕永远无法到达那个未知的目的地。   这个夏天,对于她和他,都是未知的。   未来如何,接下来怎么办,统统都变得不重要了。   如果他要摧毁她,那她甘愿和他一齐变得破碎。   …… ……   …… ……   *   她今天才发现,自己或许一直以来过于养尊处优了,以至于到后来,他还不咸不淡地嘲笑了她。   他冲完澡后,她也去了浴室。   他留在丁意的房间里写歌。   房间很安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一个眼神的交错,就知道有些什么暗暗地变了味。   站在狭小的浴室,热水篼头浇下,听到他拨动吉他弦,不断变幻着音符,流泻入她耳朵的都是阴沉又温和的旋律,隐隐作痒。   连他刚才带给她的感觉,也一并挥之不去了。   这段时间乔稚晚学会的就是“不要后悔”,不要为任何事情责怪自己,接受所有的自己,她自然也接受了自己技巧不当,于是重新从浴室走出去时,她便恢复了那样惯常平静的神色。   坐到了他的旁边。   怀野还没抬头看她,视线中便落下了只纤白的手,沾着尚未消弭的潮气,她顺手从桌上的烟盒儿里抽走一支。   她好像也不再把他当弟弟了,而是将他看作了真正的男人,那些一贯隐藏的媚态便如此横生骤现,眼波也更直接许多:“写出来了吗。”   怀野拨了两下吉他弦,微微抬眸。   乔稚晚撞到了他的视线,稍稍躲闪一下,伸出手,去桌子的另一边拿打火机。   放的太远,她必须半站着身伸长了胳膊才能够到,不知怎么,刚才才做好心理建设,这会儿却不好意思开口找他帮她拿。   怀野淡淡地看她一眼,也要替她拿。   于是两个人的手碰到了一起。   “……”   怀野见她一脸警惕,先抽出自己的手,摸到打火机,“咔哒——”一声,火光从他的手心腾起。   他便漫不经心地笑道:“什么表情你,我又没说你什么。”   “——你不许说。”   乔稚晚警告他。   怀野半扬起嘴角,把刚才的事儿就放在刚才了,他也没说什么,晃了下自己的手:“抽不抽,还是你自己点?”   乔稚晚顿了顿,还是把烟靠近了。   煊赫门那一丝淡淡的甜味,沾在了她的唇上。过滤掉他方才留给她的触感。   真是有点尴尬啊。   又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只有吉他弦灵动地在他指尖儿跳跃的轻盈声音,彼此好像都不知道如何安放今天的情绪。   但是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欲,在那一刻都解决了。   乔稚晚也不知道他们这样算什么,如果说是炮/友,却也没有真枪实战,似乎就是彼此那么安抚了一下。   如此罢了。   他弹着琴,她抽着烟,这么酝酿着静默,良久,她忽然敏感地捕捉到一个突兀的音符,开口道:“我觉得这个低一度更好一点。”   “低一度?”   怀野抬眸,看她一眼,朝她所说拨动琴音。   果然,和谐多了。   “你看吧,”乔稚晚有点得意,“我就说。”   怀野嗖嗖地在纸上改简谱,眼皮没抬,却是笑道:“你少得意。”   嘴上这么说,他却把她的意见什么的几乎都采纳了,不仅仅今天这个夏日的午后,刚才的情迷时分。   好像从认识他开始,他们在某处,就是相通的。   就是懂得彼此的。   两个人在这里讨论了一下午,好不容易完成了这首歌,怀野又把铺子整理了一遍,还凭意识写了个鼓谱。   当真是全能。   怀野说晚上有个鼓手要来面试,可以让对方试试看打这个谱子,至此,二人都饥肠辘辘。   他给小丁打电话却没人接,末了也作罢,起身,又站在她房间门边儿:“犒劳一下你,今天请你陪我吃饭。”   “什么叫请我陪你吃饭?”乔稚晚还在打理自己的头发,听到这话,被他惹得发笑,又不禁迟疑一下,“……而且,犒劳什么?”   “想什么呢你,”怀野看她这表情,不禁又笑了,双手落在口袋,朝大门边扬了扬下巴,转身要走,“去不去?不然你就在家里吃泡面吧。”   嘴巴这么坏。   乔稚晚抚头发的动作都重了,好像在同他暗暗撒气,她一副淡然的口吻,说:“我也不一定吃泡面,我这阵子跟你演出也分了钱的,你少来威胁我。”   他的嗓音飘进来,“——你也少来,有钱了不起?”   “……你要这么说,那我不去了。”   怀野忽然又撤身过来。   “喂,姐姐,”他的脑袋抵着门框儿,换了一副哀求她的神情,黢黑好看的眼睛直瞧着她,换了副柔软的姿态,故意撒起了娇:“没人陪我吃饭,跟我一块儿,不行?我们不是关系很好吗,姐姐?”   关系很好?   哪种关系?   好好说话不行,非要撒娇?   乔稚晚顿了顿,说到底自己也饿了,她放下手里的梳子,却仍冷着脸:“车铺里不是还有别人?或者你找个别的姐姐,跟你一起?你不是姐姐很多吗。”   怀野仍死皮赖脸地靠着门。   看着她。   “不要,”他拒绝,“我就要你跟我一起。”   他那眼神儿灼灼的。   “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   她说。   “什么事。”   “……一个朋友,要过生日了。”   她说。   什么朋友?   怀野几乎要脱口而出了,但他仔细想了想,这到底好像不关他的事,于是他微微地站直了身。   他似乎还没想走,站定了。   那肩膀又懒懒散散地倚了上去,双手闲散地落入口袋,明亮的眸中全是她有点闪躲的面容。   他忽然换了半是认真的口吻,仍吊儿郎当地对她说:   “行,你欠我一次。你记好了。”   “……”   “我自己去了,拜拜,”怀野对她道别,“我要饿死了。”   “——等一下。”   鬼使神差地,乔稚晚又叫住他。   怀野又回头,抬了抬眉梢,调笑:“怎么了,舍不得我?”   “……不是,”乔稚晚努力地忘记这个下午他们发生的事情,沉了沉气,还是说,“我可以陪你去,但是,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第44章 Chapter.43   什么朋友?   怀野几乎要脱口而出了, 但他仔细想了想,这到底好像不关他的事,于是他微微地站直了身。   他似乎还没想走, 站定了。   那肩膀又懒懒散散地倚了上去,双手闲散地落入口袋,明亮的眸中全是她有点闪躲的面容。   他忽然换了半是认真的口吻, 仍吊儿郎当地对她说:   “行, 你欠我一次。你记好了。”   “……”   “我自己去了, 拜拜,”怀野对她道别,“我要饿死了。”   “——等一下。”   鬼使神差地,乔稚晚又叫住他。   怀野又回头, 抬了抬眉梢, 调笑:“怎么了,舍不得我?”   “……不是, ”乔稚晚努力地忘记这个下午他们发生的事情, 沉了沉气, 还是说,“我可以陪你去, 但是,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   怀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他其实想忘记这个下午的, 并不愿把他们之间当作一回事, 他知道, 她也许也没有想当一回事。   等她磨磨蹭蹭换好了衣服, 她倒是真有一副大小姐的做派, 像是好久没有吃能入眼的东西了, 和他挑了好久的餐厅, 二人才一齐出门。   天热的要把人烤融化,乔稚晚坐上他的摩托车,都烫到了屁股,半天不敢坐下去,怀野就看着她一直笑,把自己的外套垫在了后座。   她才安安稳稳地坐了上去。   热风一吹,二人身上那缕薄荷香,混合在一起,碰撞着,酝酿着,散发出阳光的味道。   像是一个周密的秘密。   乔稚晚这下都不知道自己的手到底放在哪里了,她好像做不到像之前把手环住他的腰。   这个下午之前她只把他当弟弟,而现在,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她到底是有点拘谨的,他载着她驰骋上路,风掠过她和他身侧,才似乎把两人之间的尴尬冲淡了些许。   “哎,怀野。”   乔稚晚叫他的名字。   “说。”   他简单地回复了她。   乔稚晚发现摩托车又小小地改装了下,不过她没怎么接触过这东西,所以并不清楚到底改造了哪里,于是问他:“你晚上,是不是,要去骑车。”   “说话不用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蹦,”怀野淡淡地回她,“我没耳背。”   “……”她沉气,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话,“丁满都跟我说了,你确定要去?大晚上的,而且我看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   “怎么,你要和我一起?”   怀野稍稍侧头看了她眼——   或许看的不是她,只是后方的来车。   她只看到了他的鼻梁骨和唇锋的轮廓,他就又回过头:“不要那么啰嗦,不去的话你就只能一辈子给我的乐队打工了,你愿意?”   “……”   乔稚晚突然沉默了。   是啊,她可以和他玩儿一天,一周,半个月,一个月。   以后呢。   乔稚晚发现了,他虽然年纪不大,却一直是个蛮悲观消极的人,就是丁意的事情,她撬他的嘴巴都撬不出什么来。   他这人要做什么,不做什么,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自己的主意太正。   “我没想那么多,”乔稚晚说,“我就是,有点担心你。”   怀野不说话了。   “喂。”   她又叫他一声。   他还是不说话。   “——喂,怀野。”   她又唤他。   “听见了,你不用叫那么多声,”他恢复了素来有点儿不耐烦的口气,语气却是柔和了很多,似乎在安抚他,“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好得很。晚上结束了我会跟你说的。”   他好像从她说了她要给某个朋友过生日,他就知道了,她总会因为别的事情离开他的。   就好像,他现在重新振作自己的乐队,也知道,她在这里待不长久。   如果之前他们还算朋友的话。   现在算什么?   乔稚晚到底没法劝他,于是扬高了点声音:“行,你自己注意安全,”她顿了顿,又略带严肃地说,“一定要拿第一,知道吗,不然别回来了。”   他听到了,很快笑了起来:   “废话,我长这么大就没拿过第二名。”   真够臭屁的。   也的确被他说中了,许颂柏今晚就回北京了。   好巧不巧,正好是她和他那么擦枪走火了一遭结束之后,许颂柏发给她微信,约了她晚上见面。   更尴尬了。   吃饭时,乔稚晚努力把他再次放在“弟弟”的位置上,不断地给他夹菜,让他尝尝这个,尝尝那个。   怀野烦不胜烦,但还是一言不发地都吃掉了。   看起来真是饿极了。   然后她带着他,直奔这个商圈最大的商场,去给许颂柏挑生日礼物。   说来惭愧,感情中,她一直是被付出的那一方,几乎没有在送男人的东西上花过多少心思,然而她现在资金有限不说,到底也不知道他们男人会喜欢什么。   她本以为怀野会拒绝的,没想到他还是跟她来了。   乔稚晚自然有所准备,准备了墨镜,为了防晒出门还搭了件外套。她从半个月之前就放弃了每次精心装扮一下才出门的习惯,越来越懒怠堕落了。   她绝不能让人拍到她进出这种档次一般的店铺,她倒不是怕别人嘲笑她,她怕的是Rachel的嘲讽。   Rachel有一阵子没联系过她了,看起来真的有和她断绝关系的准备。   如果是Rachel,做到这样的地步,也不是没可能。   怀野跟着她在一家家金碧辉煌的店铺这么穿出穿进的,发觉她看的都是男式的东西,他差不多猜到了,她这位要过生日的“朋友”是谁。   夏日的太阳炙烤的人有点烦倦,怀野的脚步停在门口,见她进去了,他就背靠着栏杆儿,舒缓片刻,百无聊赖地玩起了打火机。   他又给丁满打去电话。   还是没人接。   怎么回事?   按理说应该到家了吧,火车也没那么慢。   他不禁皱了眉。   乔稚晚看上了店内的一件男士衬衫,她叫店员小姐帮自己拿下来,没察觉到怀野没跟上,左右没看到人。   她便回头。   怀野收起手机,一抬眼,对上了她的视线。   她看起来心情不错,对他扬起笑靥:   “——哎,怀野。”   “……”   怀野顿了顿,到底不好拂她的好心情,站直身,他犹豫了下,舌尖儿抵了抵后槽牙,还是朝她走了过去。   店员小姐瞧了眼颀长高挑的年轻男人,还殷切地对乔稚晚道:“女士,您的眼光真的很不错,这个颜色很适合你男朋友的,我们还有其他的板式,如果不确定可以都穿上试试看的。”   店员小姐边说着,边小心翼翼地瞧了怀野好几眼。   有点帅啊。   乔稚晚拿着衬衫,先往怀野的身上比了一下,她稍稍思考了着怀野和许颂柏谁的身高更高一些,但又有点拿不准主意。   她抬眸看他,正准备开口,发觉他也正微微垂眸。   看着她。   乔稚晚很快别开了目光,说:“你先去试试吧,穿上我再看看?”   怀野半天没动静,只是那么看着她,半天都盯到她心底跟着发毛了,他才出声问:“给谁买。”   跟着他们的二位店员小姐这下面面相觑起来。   不是男朋友?   之前不是装她男朋友装的很如鱼得水吗?   乔稚晚这会儿也有点尴尬了,她动了动唇,还没说话,怀野却是轻轻地一笑,对店员指着另一件:“我要那件。”   乔稚晚倏然看向他。   怀野只对她微微挑了下眉,笑道:“就给别人买不给我买吗。”   “…………”   店员这下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了,乔稚晚顿了下,还是扬起笑容,背过别人,对他说:“那件不适合他。”   “他?”怀野也低声在她耳边,懒得问这个“他”是谁,几乎用很沉的呼吸,语气缓缓地说,“但我觉得,那件很适合我。”   “……”   这个人!!   乔稚晚都气笑了:“你到底试不试,不是陪我出来了吗。”   “试啊,”怀野乖巧点头,看着她,还扬了扬声,故意给别人听到似的,笃定地说,“但我也要。”   “好,”她维持着自己的好耐心,“你生日什么时候?”   “少管,我偏不告诉你,”他继续恶作剧地道,“我现在就要,别人有的,我也要有,不然我现在就走。”   怀野说完,还抿着唇,嘴角轻勾,恶劣地对她笑了起来。   好像确定了她一定会感到难堪,或者直接拉着他离开这里,然后让他滚蛋,自己去挑送给别的男人的生日礼物。   毕竟他恶作剧她,几乎没有失手过。   然而,头上却抚上一个温柔的力道。   “……”   怀野嘴角的笑容一僵。   乔稚晚慢条斯理地揉着他的头发,依然是有耐心的好脾气:“都跟我出来了,不能乖一点?”   “……”   怀野皱眉。   她又用力的,却又很温柔地揉了他好几下,都快把他的头发给抓乱了——这是他最讨厌的事情。   他却莫名其妙说不出让她放手的话。   “等你乐队找到人,正式组好了,我送你礼物好不好,”乔稚晚说,“现在去帮我试一下啦,乖?”   怀野盯着她不断张合,说话的嘴巴。   他的思绪飘到了下午在家,她在他面前颤抖的模样。   这时心底突然浮现出一种,几乎没有出现过的情绪。   猝不及防的,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乔稚晚的手很快被他挥开,他转开了脸,用冷冽的侧颜对着她,不再看她,而是十分不爽地说:“你以为你在逗一只狗吗。”   “……”   “而且,怎么总是我帮你?”他眉眼一扬,看着她,轻哂着,“是不是,不太公平?”   不等她开口说话,手腕儿便被他大力地拽住。   他几乎是扯着她,大阔步地就朝试衣间的方向走了过去。 第45章 Chapter.44   等一下, 怀野!等等——这里是男——”   “我的墨镜,墨镜要掉了!”   “你非、非要我被看到跟你在这里拉拉扯扯,万一有人拍——”   怀野哪管她怎么强作镇定地低呼, 他颇为霸道强硬地按着她后颈,不由分说地就给她整个人拽了进去。   在店员惊疑不定的扫视下,少年还从试衣间探了下视线出来, 很嚣张地对众人扬了下眉梢:“收拾女朋友, 你们也要看?”   “……”   四下于是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什么女朋友!   这么三番五次地装成是对方的男女朋友, 他现在倒是装上瘾了?   “——不是说要我帮你试?”   怀野拽上试衣间厚重的门帘,站在她的面前,高高地抬起了下颌。   少年的神情倨傲散漫,眼神却是极为不屑, 吃准了今天一定要在这里狠狠地欺负她一样。   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怀野自己都不知道。   “你之前不是还故意让人拍到你和我, 现在怎么这么怕被拍了?”   怀野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拉起衣服下摆, 很好笑地, “要是在外面, 真的误会你和我有什么,你怎么跟人解释?这衣服, 是要送给喜欢的男人的吧。”   ——没错, 他就是生气了。   这么大热天的, 给他从家里拽出来, 嘴上说的好听, 什么陪他吃个饭, 他再给她帮个忙。   他帮她简直够多了。   不知怎么, 现在居然有点厌烦了。   没错, 就是厌烦了。   这种情绪, 原来叫做厌烦。   乔稚晚拗不过他,她便找了处地方坐下了。   这试衣间倒是不小,放着专门任人休息的沙发,墙上一整面全身镜,她和他在这商圈儿四处穿梭,人也走累了,她便侧身倚靠上去,把墨镜在自己领口挂好,也挺有脾气:“不能好好说话,非要拽着我走?”   怀野背过她去,站在镜子前,把上衣脱掉了。   他身上还有两周以前大大小小的伤,如今都褪了血痧,变成了淡青色的痕,有些伤口也开始愈合了。   到底是年轻,恢复的这么快。   怀野见她表情恨恨的,从镜子里觑身后的她一眼:“什么表情,想骂我就骂出来。”   “这可是你说的,”乔稚晚不甘示弱,那些曾经从她嘴里根本不可能说出来的乱七八糟的词一个个地自唇边往出蹦,“手脚不干净的小偷,混球,小王八蛋,野蛮——”   还没说完,迎面他的气息和残留的体温,还有那股丝丝清冽的薄荷香气扑了她满面。   他很粗野地就把自己的上衣扔在了她的怀里。   “试哪件,拿过来给我,不然我改主意了。”   十足的少爷的做派。   真像个发脾气的小孩儿。   乔稚晚不知道他这脾气哪里来,也没心思去想,这时店员把刚才她看好了却拿不定主意的几件衣服都拿了进来。   恐怕打扰他们似的,挂在门边就匆匆出去了,不忘提醒了句这里是公共场合。   好像他们真的要在这里发生点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似的。   怀野背身靠在一边,即使那衣服就在他手边不到半米的位置,他却还是这么抱起了手臂,好整以暇地瞧住了她,催促:“还不快点?”   乔稚晚顿了顿,还是站了起来,走了过去。   她把那衣服塞到他怀中的一刻,拔腿想往外跑,他径直揽住了她的腰,力气大极了,又给她拖了进去。   她整个人后背都贴在了镜子上,一抬眸,便撞入了他那双黢黑的眸子,他清冽的呼吸顺着她的鼻尖儿滑下来。   隔着一层雪纺衣料,镜面冰的她脊背窜上一股酥麻,好像下午和他在房间里……   乔稚晚不敢再想,都要欲哭无泪了,无奈一笑:   “弟弟,你自己试不好吗。”   怀野随手挑了刚才那件她说不适合他的衣服,拽了出来,剩下的塞回她的手里,他半是得逞地看了她一眼,眸底浮现出笑意来,下决心了要捉弄她似的,唇一张一合:“不好。”   好像真的是为他挑衣服,怀野拿着那件衣服仔细地在自己身上比量起来,看也没看她:“我不期待你送我什么东西,但是你如果真要送,不能比今天的掉价,知道吗。”   这么一五一十的,还真像他的作派。   乔稚晚真的气笑了,她站在原地也不动了,从来都是别人伺候她穿衣服,她现在站在这里伺候这么一位贫民窟里的大少爷,她抱起手臂,抬起眸,盈盈地一笑:“你想的美。”   怀野不悦地斜她一眼。   “我改主意了,”乔稚晚拢了拢头发,“我不想送了。”   怀野就更不屑地嘁了声:“我还不稀罕呢,买什么衣服送男人,土不土,你真在意人家不如问问他喜欢什么啊。”   说完这话,怀野突然有一瞬间的后悔。   他也不知道怎么莫名其妙有了这样的情绪。他今天奇奇怪怪的情绪太多了。   至此二人好像都对对方没什么好说的了。   之前就算吵吵嚷嚷的,也能吵出点儿大大小小水花儿来,但是经过这个下午,那种若隐若现的尴尬,彻底挥之不去了。   怀野穿好了一件衬衫。   不得不说,他的衣品还真的蛮不错,一眼看中的这件,穿在他的身上居然还不赖,莫名其妙的有种夹在青涩与成熟之间的气质,他那偏长的发还有脖颈的纹身,平白又添了丝蠢蠢欲动的野性。   令人移不开眼。   而他显然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这点从他的音乐上,乔稚晚就能判断出来,他把衬衫的袖扣摘掉,半挽在手臂。   还挺好看。   乔稚晚在他们之间难得的寂静之中打量着他,她的视线触到他的目光了,她便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忽然走近他半步。   怀野的呼吸跟着半窒。   她伸手,捻着他领口的一颗没系好的纽扣,微凉的指尖儿滑过他胸口的皮肤,不禁让他回想起那个雨夜,在车铺的二层,坐在半明半晦的黑暗中,她为他小心翼翼地上药。   还有今天下午在丁意的房间,她是如何抓着的发,将她往他内心深深地迎送。   他眼睫半垂,视线落在她小巧玲珑的鼻尖儿。   她注视着那颗纽扣时,万分认真的神情。   她在舞台上也是这么认真的一个人。   他对于音乐散漫随心,她却是严谨虔诚的——今天下午在充胀着暧/昧粘稠空气的房间共同创作那首他拿不定主意的曲子时,他就发现了,她可以互补他。   她利用他为别的男人试衣服。   他也何尝不是利用她为他提供创作灵感。   “我知道送衬衫土啊,”乔稚晚忽然轻轻地抬眼,直视着他,有点儿自得地笑道,“但是他说我送什么都喜欢,我现在要是还有钱,也不会送他这种东西。”   “……”   怀野看着她,一时没说出话。   乔稚晚替他系好了那颗纽扣,她还妥善地抚了抚他的胸口、肩膀,真像是个在照顾他的大姐姐,把他当成了那种连衣服都穿不好的小男孩。   她这样的动作让他感到烦躁。   ——被她当做不入眼的小孩,这让他很不爽。   怀野稍稍躲开了她的手,自己调整了下领口,纽扣,以便哪里再出差池,他对着镜子整理,漫不经心地问:“你那天亲我,怎么想的。”   乔稚晚愣了下:“哪天?”   怀野冷冷看她,一脸“你就亲过我一次好吗”的表情。   乔稚晚便轻轻地笑了:“哦,游泳池那天啊,”她这人对于穿衣服什么的真是有点强迫症,忍不住抬手,又给他调整起领口和纽扣来,“因为太久没有男人了啊。”   怀野:“……”   他这次没有躲她,反而轻飘飘地笑了一声:“没有男人?”   乔稚晚多少在意他们下午发生的事情,她对自己身体在他面前发生的变化非常清楚,好像想迈过她和他之间的那层尴尬,她便又笑了笑:“因为太久没跟男人亲密接触了,不行?”   怀野扬眉:“梁桁呢?”   “你怎么总是问他,吃醋啊?”乔稚晚也有点烦了,“我们谈过恋爱,上过床,还同居过,行不行,我太久没跟男人上床了,所以那天看你可爱忍不住亲了你,我没别的意思。”   她一脸“你也不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的表情,又把另一件衣服塞他手里,命令道:“去把这件脱了,不适合你。”   怀野接过她递过来的衣服,人却没动,终于在她脸上看到那种“没有把你当小屁孩”的表情了,他笑意更深了。   乔稚晚也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他:“那你呢,下午干嘛……那样?”   “哪样?”怀野很坏地挑眉。   “就那样啊……”乔稚晚自持惯了,对他这么个异性说出什么我和别的男人上过床这样的话已经是她下流的极限。   一进一退,她这么退一分,他却是更进一分,更想对她证明自己不是生涩到没见过女人的男人,于是大喇喇地接了她的话:“你是说,给你口吗。”   “……”   乔稚晚的脸彻底涨红了。   “跟你一样,我也很久没跟女孩子上床了,”他学着她的话,这么风轻云淡地说着,边慢条斯理地觑她,“所以,你会跟他上床吗。”   “……谁?”   “就是,你想送衣服的,这个人。”   乔稚晚呶了呶唇,好像认真地思索了下,怀野却不等她回答,去换衣服:“别跟我说了,我没兴趣知道。”   他明显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大自在的晕色。   “……”   嘁,不是他先问她的吗。 第46章 Chapter.45   他背过她去换衣服。   没了方才盛气凌人的架势, 这么背对着她,二人之间一时无话。   乔稚晚见过很多次他由脱到穿,由穿到脱的过程, 他也一向这么大喇喇的,毫不避讳,心思有点歪, 故意教她看到。   他不避开, 那她也光明正大地看。   半天, 彼此的思绪好像都在方才那暧昧激进的话题上停留。   乔稚晚虽然没回答他,但是她知道,许颂柏载她回家的第一个夜晚,她就已经做好了留宿的准备。   她默默地看着少年光洁的脊背。   一道沟壑沿着他的后脊骨绵延, 他瘦但不羸弱, 反而是宽肩窄腰,长腿笔直。阳光从窗棂投射在他的皮肤, 带着那种蓬勃的生命力。   一如他一直展现给她的模样。   他认识很多姐姐, 也应该和很多女孩子停留在暧/昧的层面, 他说很久没和女孩子上床,所以下午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情, 她很久没和男人有过欢/爱, 所以接受了他的触碰和抚/摸。   他们两不相欠。   但乔稚晚现在却莫名地想知道, 他真正和女孩子上床, 会是什么样子。他平日里吊儿郎当, 就算只是下午他和她之间这种片刻的暧/昧, 居然让她尝到了被“服务”的感觉。   而且还会一声声地叫她姐姐。   这让她对他更多了一层奇异的遐想——是之前所没有的。   乔稚晚起身, 走到他的面前, 这次她趁他系纽扣之前, 就抬起了手,先他一步为他系好。   也许是因为过去几个月的她,甚至一直以来的她,在国外,在Rachel的眼皮底下都很孤独,很压抑,就如她那日在游泳池亲吻他,今天在那个狭小的房间享受他的挑拨,那些无处安放、尚未释放殆尽的情/欲在这一刻滋生。   她一抬眸,怀野就发现她看他的眼神变了模样。   大提琴世界的她高高在上,不容亵渎,和他一起玩儿乐队,经历这个夏天的她渐渐变得摒弃理性,趋于疯狂和大胆。   她稍这么看他一眼,他居然就萌生了一种,想继续欺负她的想法。   他喜欢看到美好的东西在自己眼前毁掉,就如他很欣赏越来越丧失理智,在他面前愈加狂乱的她。   乔稚晚还没为他系好第一颗纽扣,她的脖颈就被他冰凉的手掌卡住,她向后一步靠在了镜面。   他敞着一片白皙赤/裸的胸膛倾覆过来,捏着她的脸,狠狠地咬了口她的嘴巴。   怀野其实不是很在乎刚才自己那个问题的答案,他很确定他对她目前还不算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甚至比不上他和其他年长的姐姐那么暧/昧,他也甚少像在别人面前一样对她卖乖。   但是他就是想像现在这么对待她,咬住她的下唇,听到她的抽气声,他撬开她的唇齿,所有力气都用来讨好她,要她回吻他。   乔稚晚也很明白,她对他也不是所谓的那种喜欢,他也可能像对待他所有的“姐姐”一样这么对待她,她还知道她带他来这里,是为了另一个自己从小怀揣到大的男人挑礼物,但她还是回吻他了。   就像下午一样。   在他之前,她没有被十九岁的少年亲吻过。   他带着这样随心所欲、攻城略地一般的侵略感,而他这么吻着她,就如同下午在她身体的另一个地方那般的霸道又不由分说,他和这个夏天带给她的感觉一般的奇妙。   所以他冰凉的手滑入她的裙底,循着她的肌肤过来时,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和他接吻的时候,就已经溃不成军、一塌糊涂了。   他们只是这么接吻着,就吻到沙发上,像是两个毫不相识、毫无感情的陌生人之间产生的半刻激/情,昏头昏脑。   不知从何而起,也不知从何而终。   乔稚晚还是有点羞耻心的,哪怕和他接吻,她还是很注意自己的形象,以至于他几番才哄着她把上衣的前襟撩起,她挨到他尚未系纽扣的胸口同他这么厮/磨慰/藉,她还操心他身上的衬衫是店里的,担心弄皱了,匆匆甩到一边。   一切发生都不是毫无预兆的。   如同父亲那天下午带她走过的那片丛林,看到的那棵被烧光了树干的枯树,晚上就放了一把火烧了他们的房子。   如同她和Rachel多年来叛逆的抗衡,她对于自己人生别扭又玩味的态度,渐渐地让一切都失控。   如同她那天在游泳池亲吻了他。   他说他会狠狠地欺负她,于是他这一刻就做到了咬得她都疼红了眼,她却还把自己往他怀中送。   她就知道,他和她的关系或许回不去了。   而他却只把这当成了她和许颂柏见面的开胃菜,吻了她一会儿,就贴到她的耳边说:“那你和他见面之后,怎么做的,体验怎么样,回来都告诉我,怎么样?”   她不说话,他又咬她的嘴巴,吃了痛,她忍不住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笑了,“我就是想知道,不行?”   “……”   半晌,试衣间的门帘外传来了脚步声,乔稚晚如梦初醒,要从他的怀中跳起来,怀野却按着她的脊背回去。   又挨着她的耳朵很恶劣地说了最后一句:“迟早操/哭你。”   这才舍得推开她,要从沙发上起来。   乔稚晚昏了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她顾不上系好自己的纽扣,膝盖抵着沙发扶手,撑住自己向下俯视他。   手指就勾了勾他的下巴,笑着回:“弟弟,不要口出狂言,好吗。”   怀野实在不喜欢她说自己的是小孩子,他捏住她的手腕儿狠狠地在她手背咬了一口,看也没看她,去找自己的上衣穿。   边往脑袋上套,边还看她一眼:“小心点儿,我向来说话算话的。”   乔稚晚很不屑地笑了声,她盈盈瞧他一眼,还是拎着那件她一开始就为许颂柏看好的衬衫,从试衣间出去了。   最近为数不多和怀野演出的收入,随着POS机一声滑动的轻响,变得空空如也,她知道,这钱回不去了。   而她和他的关系,经过今天之后,肯定也回不去了。   *   怀野和乔稚晚说起了小时候见过她的事。   那个绵长惆怅的夏天,能融化山川牧场的烈日,沿路飞舞的蜻蜓,散发热气的柏油马路,半长不长的度假街区,路边柠檬树和薄荷草的味道,邻居家花园里能喷出彩虹的喷水装置,带巨大游泳池、时常飘出乐声、如宫殿一般华美的房子。   送走了来面试的乐手,顶楼的夜风里,弥漫的都是怀野和乔稚晚交谈的笑声。   乔稚晚喝了点儿啤酒——这段时间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廉价的饮料,而她又是无酒不欢的人,借着渐渐浮上面颊的酒意,不自觉都笑出了眼泪:“你难道不知道,那个房子最后被烧了吗,后面还成了凶宅?翻修过好几次都卖不出去,连知名音乐家的故居都改不成?”   “有这么好笑?说的不是你自己的事吗。”怀野单手夹烟,给自个儿打开一罐儿可乐。   他又这么一件单薄的背心,落落坐在楼顶吹冷风,打开了也没喝,看她笑成那样,觉得她也太神经了,一五一十地说:“我知道啊,我爸妈带我回港城的第二天我就听说了。”   不过当年的他年纪太小,实在对一栋房子烧死人没什么概念。   那条街上房子那么多,他到底也没和她联想起来,离开加州回国后,那个夏天就像是一个隐秘的角落,沉睡在他记忆的一隅,后来他连她的名字是什么都快想不起来。   直到之前去她家帮她捎东西,随手翻看了下杂志,有过只言片语提起了加州那个度假区的火灾还有音乐家的事情,他上网查了查,发现居然是他童年记忆中的那个Joanna。   乔稚晚怎么都没想到,他就是小时候那个趴在她家外面的栏杆儿偷窥,后来总追着她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喊姐姐的小屁孩儿。   那时候的他奶白奶白的,长不大的小不点,还有点儿胖,虽他现在皮肤也白,总晒不黑似的,但小时候的他的脸蛋儿可是像棉花糖一样。   乔稚晚想到这里,便眯着眼睛去捏他现在瘦巴巴的脸,手感竟然意外很好,她不禁又笑:“想不到,你小时候就是个小偷啊,嗯?小时候偷偷来我家看我,现还在偷我的狗。”   怀野刚才跟来面试的那个鼓手说话说到嗓子冒烟儿,几番喝不到东西,他便皱了皱眉头,一边去躲她的手。   乔稚晚便又揉他的头发。   他真是有脾气没处发,下午和她去买衣服他还说她这动作像逗她家那只狗,躲不开,他也就不躲了。   乔稚晚一直揉到他身后去,她真是有点醉了,人往下一栽,就软绵绵地趴在了他的后背。   怀野一口水差点呛到。   “起来。”他说。   她纹丝不动。   “起来啊,趴我身上干什么。”   他口气冷硬几分。   “喂——”   他有点烦躁了。   “你真的醉了?喂……”   怀野终是放下手里的东西,无奈地,就让她这么趴着他了。   过了会儿,他的手机响了,让他去骑车了。   “——小老板,你带不带女孩儿来?”对方是之前来车铺里修过车的那个机车族,他那天为他们忙到半夜,于是他们就这么称呼他了,“今晚的帅哥们都带女孩儿,你不带?”   怀野侧头去看身后的女人,下午逛街太累,她就这么趴着他,没了动静,眉眼垂下来,娴静又温柔,面颊泛起酡红,真的有了些许的醉意。   她那会儿说担心他。   他本来想,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的。   算了。   怀野不知道自己这股悲观劲儿怎么来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这么活着了,他到底也不好打扰她。   只朝空气中吐了个闷闷地烟圈儿,嗓音很低:“不带,就我一个。”   “——真的假的,我听人说你不是认识的女孩子很多吗?听说,你不是喜欢年纪比你大点的吗?”   此言一出,那边的哄笑连连,显然很多人在听他们讲电话,就好像在看一个莫大的笑话。   还有人大咧咧地说:“你别跟人开玩笑了,没听梁桁说吗,他朋友之前骑摩托摔死了,还跟人开玩笑。”   “人家是来赚钱的!谁跟你一样泡姑娘啊!”   “闭嘴吧闭嘴——”   “你再提梁桁,小老板不来了,以后也不给你修车了怎么办啊——”   电话那头的调笑,让怀野浑身不适。一晃眼,好像回到了在港城,被以梁桁为首的这样的哄笑声一个个地赶场子,四处奔逃的日子。   怀兴炜曾经评价他的那段日子:   混账。   无法无天。   浑浑噩噩。   堕落至极。   而他们的确提到了梁桁的名字。   是了,他也听说了。   梁桁今晚会去的。   怀野的视线再次落在身后的乔稚晚,她明明大他四五岁,却没长几斤肉,这么靠着他,轻飘飘的。   他知道叫她醒来也不是不可。   让她去,她最近那股子愈发无法无天的疯劲儿来了,肯定会和他一起,梁桁看到了还会咬牙切齿。   但他忍了忍,还是没叫醒她。   “带人吗?小老板?”   电话对面又问。   怀野掐了烟,转身,单手揽住乔稚晚的腰,把她从地上这么拦腰打横抱了起来,他自然没手腾出来接电话了。   就只冷冰冰地撂下一句:   “说了不带。”   “行行行——那等你啊!”   “地址发你,今晚下雨,骑车出来前好好保养检查一下!”   说着挂了电话。   怀野抱着乔稚晚下楼。   连接丁满家的那条楼梯又窄又陡,他走得小心翼翼,她微酣的脸颊靠在他的胸口,泛起一抹异样的潮色。   让他想到了无数个她。   门虚掩,怀野单腿一脚带开,抱着她进去。   Louis睡醒了,绕着他汪汪直叫,打起了转儿,怀野很严厉地“嘘——”了声,到底是别人家的狗,一点话不听他的,置若罔闻,吠声更烈。   怀野将她放到卧室去穿外套,她不安地翻了个身。   醒了。   她睁开一双迷蒙的,略带酒意的漂亮眼睛,瞧着他离开她房间的背影,在他身后问了句:“你……要去骑车?”   怀野回眸看她一眼,继续往外走,“你睡吧,别管了。”   又是这样的口气。   乔稚晚笑了笑,兀自撑着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吊带裙的肩带落在肩以下,滑开一片骨感的莹白。   她清澈的眼睛中满是笑意,有点儿素来的居高临下。   “带我,我也要去。” 第47章 Chapter.46   怀野听到她的话, 停下了脚步。   房间外,Louis的吠声不止,在这样的嘈杂中, 她那么安静的一声落下,让他以为自己几乎听错了。   怀野双手落在口袋,便转了身过来, 好笑地, “你都喝醉了, 算了吧。”   “你也太小瞧我了,”乔稚晚说着,从床上撑着自己起来,她的脚步虚软一下, 摇摇晃晃。   怀野一步上前, 下意识要扶她,她半个人已经落在了他的臂弯。   稳稳当当地站住。   好像很调皮地诈了他一下似的, 她面带微微笑意, 房内昏昧的光线下, 她淡金色的头发显得皮肤更白,五官好看的不像话, 眸光盈盈。   “……”   “我没事儿啊, ”乔稚晚笑吟吟的, 看起来今天的心情很不错——他也有一阵没在她的眼中看到过那样迷茫且易碎的神情了——她就这么半仰起脸, 看着他, “走吧, 我穿衣服, 跟你一起。”   怀野松开她, 眉眼压了压, 瞧住她,仔细地观察:“真没醉?”   “没有。”   “你脸红了。”   “是吗。”乔稚晚用自己的脸颊挨了下他肩头的皮肤。   怀野立刻向后躲她一步,“——干嘛。”   “烫吗。”她问。   “……”   原来是要试试烫不烫,他还以为她要干什么。   怀野懒得理她了,乜她一眼,折身走出房间,散漫的嗓音吊儿郎当地飘荡着,“快点,别耽误我时间。不等你。”   每次都这么说,每次还不是都等她。   也不知道他的嘴巴怎么这么坏。   乔稚晚抚了下自己的脸颊,不烫。   她这种酒闷子,最清楚自己什么情况下,喝多少才会醉,脸不烫就是人正常。她见他那副模样,心想亲她的时候不是很嚣张吗,怎么突然那么害羞,笑了笑,遥遥地接他句话:“宝贝弟弟,等我化个妆。”   他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声音迟迟传来:“——多久。”   “很快啦。”她轻快地说。   “……”   什么啊,他跟她有那么亲密吗。   他也不是非要等她吧。   怀野这么想着,突然想起他们下午在丁意的房间写歌,弄了乱七八糟一堆还没收拾。   现在都联系不上丁满,丁满说去看看爷爷,送个钱就回来,车铺还有乱七八糟的事情需要操持。   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下午在这个房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怀野索性换了新的床单,把有的没的都一股脑地都塞进了洗衣机。   有点老旧的机器轰隆隆地运作起来,乔稚晚还钻在卫生间化妆不出来,他就点了支烟,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抽着,翻看下午写的歌。   他那会儿还用吉他不插电地录了一小段儿,这会儿打开录音,听了听,总觉得差点儿什么。   又倒回去重新听一次。   谁知,就听到了。   女人促狭的喘/息。   一声又一声,如蚀骨地毒,化到骨子里。   合着卫生间里隐隐约约的水流声,这声音恍若柔软的风,绵绵入骨一般地侵蚀入室,骤然炸开暧/昧的。   期间,好像还胡乱地轻咛他的名字:“怀野……怀野……”   怀野愣了许久,指尖落在暂停键,久久都按不下去。   不多时,一截儿白色的灰烬夹着火星子落在他衣服上,烫到他了,他才回过神来。   这时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乔稚晚自然听到了这声音:   “——你在看什么。”   她的语气颇为严肃,好像抓住了个正值青春期躁动不安的小毛孩儿,妆化了一半,眉眼淡淡的。   直视着他。   看起来酒醒了。   怀野这才慢条斯理地按下了暂停键,他一条手臂懒洋洋地搭在椅背,这么侧身坐着,散漫看她一眼。   放下录音机。   他抬眸,很平静地说:“这你自己的声音,听不出来?”   “——我的?”   她几乎要惊叫出声。   这下她的脸彻底涨红了,走过来拿起那个看起来挺旧的录音机——据怀野说这是丁意的东西——她到底弄不明白这东西怎么用,四下摆弄了下,不留神按在哪里了,那股柔媚的声音又飘了出来。   她的头皮都麻了。   她听见女人在一声声地唤他的名字,夹杂着渴/求,不满,难耐,力图把每一个轻吟的音律都踩在人的心坎儿上。   怀野看着她直笑,笑的像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他从她手里接过来,随意地按了一下,关掉了,那股怪声终于消失了。   他把那东西扔回桌上,站起来,手背挨了下她的皮肤,宛若蜻蜓点水,还很正经地说:“嗯,这会儿挺烫了。”   “……”   然后他绕开她,还懒洋洋地伸了个拦腰,抚了抚自己的肩,回头瞥她,眸光沉沉的,带着些许好笑:“走啊,不然我等你降降火儿?”   “……”   她不说话,怀野又从鼻腔戏谑地出声,继续向她确认:“——嗯?”   乔稚晚顾不上化全妆,拿起自己的外套。   跟着他下楼。   *   晚上有雨,怀野骑车到车铺,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   店里的学徒不住地让他小心小心再小心,基本都清楚丁满哥哥的事儿,生怕怀野跟着出点什么状况。   但讨生活嘛,没办法。   玩乐队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前期必定有投入,雇乐手,保养设备,组排练室、录音棚,自己录Demo(小样)什么都需要钱。   怀野说白了只是个辍学了的高中生,一穷二白,他在丁满家这小破店干活儿还不要钱,哪里供得起一个乐队的开销。   平日在LiveHouse的那点演出根本不够。   这么攀谈着,天空已经淅淅沥沥地飘了雨,北京如此大,车子要从一头骑到另一头,等会儿还要跟一群人比比劲儿,乔稚晚今晚还发了疯要跟上他,怀野和学徒几番确认,这才准备出发。   乔稚晚就坐在她第一天来这里修车的遮阳棚下面,也能避雨,她吸着她那能引发肺水肿的电子烟,盯着雨幕。   不知道在想什么。   怀野趁学徒给车子做最后一边检查,他冒着雨,吊儿郎当地走过去,朝她“喂——”了一声。   乔稚晚转眸看他,终于回神了。   怀野走上前,他长得太高挑,微微低下头钻到这棚子下面,低敛了些眉目:“你要不别去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也没什么事,”乔稚晚说,“下雨我睡不着。”   “担心我?”怀野笑了。   乔稚晚的确是担心的,他对她说了丁意是怎么出意外的,她如何不担心,这会儿悠然叹气,压低了嗓音,恐怕被那学徒听去:“你就不会想到丁意吗。”   “不会,”怀野坐下来,“我是我,他是他。”   “那他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吗,”乔稚晚自然听到了些他和学徒的闲谈,“不打算回去读书?”   “不知道,”怀野朝冷空气里吐烟圈儿,脖颈上那片张扬的纹身和他的眉眼一齐藏在光的暗处,转头对她笑时,那表情也半明半晦,“这么关心我,想教育我了?”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是这个口气,”乔稚晚说,“这次骑车去拿奖金养乐队,以后呢,你能保证自己一定会红吗,有足够的钱维持乐队吗。”   她这话说的。   反过头来,也是她这段时间一直以来在思考的问题。   没有父母的光环,如果她只是平凡出生的女孩儿,去拉大提琴,一步步地前襟,是否能走上国际舞台,名利双收。   问出这话了,好像同时也在质问她自己。   “怎么,怕我穷到你?”怀野看着她,便笑了,他皓齿明眸在这夜色雨幕中看起来冷酷到森然,好笑地说,“你还真做好跟我一起玩乐队一辈子的打算了吗。”   “……”   乔稚晚一愣。   他显然从她脸上看到了“不”这个答案,淡淡地看她一眼,倒是没太置喙,“我说了,就是带你玩玩儿,想让你开心开心,我跟你都知道,你是个拉大提琴的,不是专业的贝斯手,我既然决定重新做这件事了,就一定要做好,维持到维持不动的一天为止。”   怀野抬眸,看着门店上方那摇摇欲坠的破旧招牌上,四个几乎已经被风吹雨打得曝光褪色的大字。   满意洗车。   他弯了弯唇角,嗓音被风吹得很淡,很淡,几近细不可闻。   “不然我连丁意也对不起。”   乔稚晚几乎又要脱口而出。   那你这样不读书,浑浑噩噩,就对得起你自己吗。   而怀野立刻就从她的表情上读懂了这句话——他也见过太多这样的表情,很多人,很多人,出于所谓的“大人”的立场,来教化这样离经叛道的他。   他早在心底确认过一百次,他不喜欢她总是出于一个真正的“姐姐”来看待他,仿佛还把他当做那个长不大的小孩。   他不喜欢。   “看不起不读书的人吗,”怀野对她轻轻地一笑,“那你想好了可以随时走的,这几天招的人很不错,我的乐队可以玩下去。”   “——但是现在,你给我乖乖把屁股放到我的车后座,跟我走,”他说着,站了起来,从学徒手里接过个摩托车头盔,叩她脑袋上,“能陪我多久,我就带你开心多久,我说话算话的。”   那天晚上,雨下的并不大,也没有乔稚晚想象中那么恐怖,不知道是她给了他勇气,还是他给她莫大的安慰。   很小的时候,父亲对她说,和音乐作伴的人,这一生都是孤独的。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是孤独的。   她需要人陪。   而怀野,他肯定也需要。   他们穿过夜晚的城市隧道,他和她那些无处安放的孤独,无处安放的情/欲,好像在这个夏天的雨夜头一次被安置下来。   这让人感到心安。   乔稚晚也在这一刻发现,原来他对她提出和他一起玩乐队的话时,她为了彻底放飞自我染了头发,和他接吻,变得越来越放/荡自如时,她心底的某个角落其实有个声音还在不断地提醒她。   这不是长久之计。   她不知道他会选择堕落多久。   但她心底一直明白,她不会一直这么堕落下去。   她知道一切都有期限。   她其实比他还要悲观的多——这也许是祖父和父亲给予她的东西。   隧道尽头有灯光浮现,许久未飘散在头顶的雨意登时拂面而来,他的嗓音被风吹的清透爽朗:   “——对了,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   “不小心录到你的那一段,我想录到我们下午写的那首歌里,感觉氛围很搭,”他提议道,“怎么样。”   乔稚晚情不自禁地轻笑出声。   他们今晚一路的沉重,这才有了些许缓解。   “——喂,你笑什么,”怀野很是不满,“再笑给你扔下去,你自己都不害羞的吗。”   “我没想到会录到而已,”乔稚晚说,“你录吧,不过要处理一下。”   “好啊,”怀野说,“歌名叫什么。”   “随你便,”她说,“你自己写的,自己决定。”   不管哪里才是尽头。   但是,这一刻就很好。   她知道。   这个互相陪伴慰藉的限定夏日,他会让她开心。   从这个夜晚开始,一直到很久以后。   乔稚晚都深信不疑。 第48章 Chapter.47   还好雨并不大, 绵绵拂在面颊。   这样的夜晚不闷也不燥,让人神清气爽。   其他人一早就到了,横七竖八的摩托车围拢在道路尽头, 清一色五颜六色的打扮,勾肩搭背的,像是群不着调的年轻小朋克。   怀野停下了车, 长腿落了地, 他撑住自己, 摘下头盔,甩了甩乱蓬蓬的发,对后座的她说:“下来吧。”   乔稚晚看了看那方,很快就注意到了梁桁。   上回怀野在符安妮的家中, 让梁桁这个生日会的“赞助方”大出血, 梁桁当天就不大痛快。   后来的日子,乔稚晚和怀野去LiveHouse演出, 都不常能碰见他了。   乔稚晚穿短外套, 牛仔长裤, 轻松地从车后座下来,她淡金色的长发飘飞, 如此衬得她那张脸更是清丽动人。   怀野接过她手里头盔, 总觉得她和之前很不一样了。   “我有一个问题。”乔稚晚说。   怀野淡淡觑她一眼, “怎么。”   “上次你‘翻唱’梁桁他们乐队的歌, 但是你说, 歌其实本来就不是他的, ”她犹疑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否应该这么措辞, “所以, 他们的歌,其实都是你和丁意写的吗。”   怀野也看到了梁桁,梁桁同时注意到他。   一眼对视,二人脸色都冷下些许。   乔稚晚见他脸色不大好,顿了顿,还是说:“你如果不想说就算了,我就是有点好奇,问问。”   “没什么不想说的,”怀野下了车,“过去吧。”   还不是没说?   但乔稚晚知道,他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谈杰在这儿又看到怀野,还有他身边的那个纤瘦漂亮的女人,立马又替梁桁不开心了,烟都笑得在手上一抖一抖的:“我去,梁桁,你说你怎么这么倒霉,到哪儿都能碰见他,这他俩好上了天天在你眼前晃荡?”   “——谁啊,梁桁,”身边几人也贱嗖嗖地瞧过去,看清了,打趣起来,“唷,是怀野啊。”   “那个小老板就是怀野?”   “是啊,天天给我们梁哥搞事情,搞他的乐队不说,又要搞走了他前女友,这不——又来给人添堵。”   “梁桁我看你当初在港城就该狠狠地给他收拾明白了,这成天这么晃荡,看着不心烦吗?”   叽叽喳喳的,烦不胜烦。   去了人同怀野交涉,公路赛准备开始。   这是他们这群富二代少爷的消遣游戏,怀野扎在这儿总有点扎眼的,看他笑话的自然不少,很多人都暗暗打赌,他肯定拿不到第一名的那5万块钱,想屁吃呢。   梁桁跨上摩托车,也准备出发了。   今晚大家都有自己的女伴,他谁也没带。   他冷冷地看着乔稚晚轻快地上了怀野的后车座,他们说说笑笑,好不亲密。   她这种从前不会为他匀出半分时间的自私女人,居然为了怀野把自个儿折腾成这番模样。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她的笑容明显多了不少。   头发染得也很漂亮,意外的很适合她。   谈杰过来还想多说几句什么,见梁桁表情不好,便不多嘴了,倒是梁桁罩上了头盔,嗓音闷沉沉地问了句:“再给你一次选择,当时你还会不会离开Mint到我的乐队来?”   谈杰当年是Mint&Opium的贝斯,丁意是吉他,怀野是主唱,几人经历过几番乐队其他成员的变动,稳定下来的就他们仨。   梁桁那时在港城也折腾自己的乐队,有点闲钱,花了大功夫来撬Mint的人,最想撬的就是怀野和丁意,因为他们有足够的才气为乐队创作。   梁桁说,丁意的脑子里有一个别人看不到的世界,怀野在乐队的表演方面几乎全能,普通的乐器在他手里会变成一种新的东西。   他们就是让Mint能够迅速在港城蹿红的两张王牌。   梁桁花了不少钱和功夫。   谈杰却是第一个走的人。   没什么理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趋利避害,Mint当年在梁桁的财力和其他乐队背后的大佬级音乐厂牌的共同排挤下,连一场演出都开不出来了,怀野还是个高中生,没钱没权,哪里斗得过他们这群人。   “会,”谈杰不假思索地回答,笑着看梁桁一眼,“为了钱不丢人,我当时要是不跟你们走,估计早转行了,还让能一起这么开开心心玩乐队?”   谈杰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梁桁当时威逼利诱用了何种手段对付怀野和Mint&Opium。   他也知道那个冬天,就是以梁桁为首的这么一群富二代拿丁意取乐,丁意骑摩托车出去才出了事。   他更知道,梁桁卖得最好的,让RedGhost一炮而红的那张专辑最初的Demo原样,全是从丁意的电脑上拷贝了偷出来的。   但他一直以来都这么装聋作哑,掩耳盗铃。   为什么,因为缺钱。   就这么简单。   谁都可以认为他是叛徒,但他知道,谁都是为自己而活的。   梁桁听了,默默地看了谈杰小几秒,但很快,他似乎就不想计较这话到底是真是假了,别开了视线,发动车子:“走吧。”   谈杰知道梁桁这段时间都不怎么痛快,怀野上次在符安妮家里那么整了他一顿,外界流言蜚语纷纷而起。   符安妮这个一手捧红梁桁的唱片制作,这些日子都冷淡梁桁了。   “今晚怀野也在,”谈杰开起了玩笑,“你不会就让他把那个第一名拿了吧,我知道你也不缺钱,但是他上次让你那么丢人……”   “不会的。”   梁桁没什么情绪地打断了他,目光沉沉地落在前方怀野和乔稚晚身上。   “……”   “我不可能让他如愿以偿。”梁桁冷笑。   不知为什么。   这一刻,谈杰听到他这样森然的口气,不禁打了个寒噤。   谈杰忽然后悔刚才回答他的那个答案。   他最开始就清楚梁桁是什么人的,不是吗。   *   路线提前打探过,这条路偏到不能再偏,快出北京城了,中途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还有一大片废弃的荒地,辗转几个高架下来,兜一大圈将近20公里,回到起点也就是最终的终点。   最考验人的是那片荒地,坑坑洼洼,路途没照明,只能靠这摩托车的车灯,雨天更不好走。   这群人都是平时玩惯了的,出发前,怀野还是颇为忧虑地看了眼乔稚晚:“其实我一个人去就行,不会太久。”   乔稚晚到底是有点儿想让梁桁不痛快的,她像那会儿在顶楼一般,半伏在他的后背,下巴抵上去,有点委屈:“真不带姐姐了?”   这么我见犹怜的。   怀野微微一怔,挑了下眉毛。   “来都来了,”乔稚晚继续用这样的眼神儿瞧着他,“不是说了带我开心开心吗,你一个人去了,我在这儿等你肯定不开心啊。”   怀野眉心动了下:“路很滑。”   “你骑稳点,慢点也没事。”乔稚晚说。   怀野气笑:“你知道我今天来干嘛的?我要钱,不是来玩的。”   乔稚晚见梁桁那辆车后座空空荡荡,她故意撇过去一眼,张了张唇,“你不带我的话,那我去找别人的车坐也行吧……”   怀野皱眉,不等她说完,手钳上她的下巴。   把她的脸扳了回来。   “——你敢。”   他眯起眼睛,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似笑非笑,“不知道我多讨厌他?”   乔稚晚看着他,立刻就笑了:“好不好啊,带我玩玩儿?弟弟?”   怀野拿她没辙。   他居然也会有拿她没辙的一天,他的理想就是给她欺负的嗷嗷叫,让她气红眼睛,这是他平常最喜欢看到的。   现在竟然拿她没法子了。   “那你坐好了,”怀野罩上头盔,“车速很快,抓紧我。”   乔稚晚乖乖地环上他的腰:“好好好。”   “……没让你现在抓。”他很无语。   “现在就抓,怎么了?万一你改主意了把我扔下去怎么办,”乔稚晚说,“我的手上过保险的,以后说不定还要拉琴,我可不想磕着碰着了。”   “随便你,”怀野忍了忍,还是提了口气,“但是你能不能轻一点。”   “怎么了。”   他咬咬牙:“不知道我那块儿痒痒肉啊。”   乔稚晚就咯咯直笑。   车子启动,她也没撒手,但实在怕打扰到他骑车,还是松了松力道,不知何时,雨越下越大了。   一路都很平稳,他和她也没多少话。   乔稚晚心底却没来由的有点担心。   对于怀野来说,也许他一直没办法在丁意的事情上原谅自己,他说他不害怕会想到丁意,但他一路如此沉默,她知道,其实他是害怕的。   这个人嘴巴总是很坏,脾气也臭,问什么也不说,一副悲观又丧气的模样,拒绝所有人的宽慰和关心,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消化,自己解决。   乔稚晚不禁想到自己19岁时,乃至现在24岁,还一切都要Rachel说了算。   实在是差别太大。   四处引擎轰响,一辆辆车在他们身后呼啸,但如何也追赶不上他的速度,每个转弯都控制的很漂亮,有几次车轮斜斜擦着地面过去,乔稚晚都觉得要和他一起摔在地上了。   他又四平八稳地摆正了车身向前继续飞奔。   潮湿的霓虹像是迷航的夜行灯,依着道路,一盏一盏,迭次亮起,熄灭,熄灭,又再次亮起。   像是这望不见转折点和泥洼坑壑的人生,不知何处平坦,何处陡折。   穿过那条长到不能再长的隧道,乔稚晚忽然有一种和他在夜色里私奔的感觉——也许这感觉先前就浮现过许多次。   但这一次,风穿过隧道强烈的冲击力,雨点落在眼睫的飞快速度,他身上清冽的味道,全都在告诉她,她无法忘记和他在一起的这个夏天。   眼见着要通过那处废弃的荒地了,很快车行过半,他们遥遥领先许久以至于都听不到后方车子的动静,马上就可以望见胜利的尽头了。   车颠簸着碾过碎石瓦砾,逐渐放慢了速度,乔稚晚正想开口同他说两句话,这时身后掠过一阵重型机车的轰鸣。   远光灯刺目,一辆车越过这处荒滩。   直奔他们而来——   乔稚晚以为那辆车只是为了追上他们,但不曾想,车头却不偏不倚地就朝她和怀野撞了过来。   “怀野小心——”   她依靠本能大呼出声,冲击力闷头砸过来的一瞬间,她只感觉自己的双手同时被迫撒开了他的腰。   接着人仰车翻,她重重地摔在地面,满脑轰鸣。 第49章 Chapter.48   一更】   怀野听到了乔稚晚呼喊他的那声, 透过雨声传来,她的嗓音清透而焦急。   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间,被撞到的一瞬间, 他便跟着车子重重地摔了出去。   粗糙的砂砾和石头如砂轮碾过他的皮肤,戴着头盔的脑袋不知道撞到了哪里,他狠狠被惯性甩在地面, 整个人沿着湿滑的荒地滑出一段距离。   后知后觉的痛感, 清晰地从他的手臂传来, 那辆摩托车的远光灯又在眼前亮了一度。   刺目得令人双眼生疼,几乎睁不开眼。   梁桁吃准了怀野摔到地面的这一瞬间,车头果断地调转了个方向,踩动油门, 再次朝他撞了过去!   怀野咬咬牙, 眼见梁桁要撞过来,他铆足了力气一个翻滚躲开, 立刻手脚并用, 从地上趴了起来。   忍着满脑嗡鸣的眩晕感, 他半个身子都很大幅度地摇晃一下,不等他站稳, 梁桁不偏不倚, 再次呼啸着擦着他的衣袖过去!   梁桁真的是要他死。   要他和丁意一样, 像个秘密一般, 杳无声息地死去。   怀野都能透过那头盔, 看到那双盛满恨意和决然的眼睛。   果不其然, 梁桁再一次调转了车头, 油门轰鸣, 仍向他的方向直直地撞了过来!   这一路上怀野不是没想过, 梁桁会不会动什么手脚,让自己遭遇丁意当初那样的意外。   毕竟这荒郊野外,没有一个摄像头,是最好的机会。   就如他当时对丁意那样。   甚至过去的一年半,那段颓丧无比的日子,怀野也不是没想过,怀着对最好朋友的愧疚,在这些看不到希望的日子中的某一刻死去。   大半个月前,梁桁找了一群人将遍体鳞伤的他抛到滂沱雨中的路边,他也不是没想过,睡一觉,可能就不会疼了。   可能就永远不用面对这些让他惴惴难安无数个深夜,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的东西了。   但是,也许是刚才乔稚晚那声要他小心的呼唤提醒了他。   在这滂沱的雨天,她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力量,穿透这沉闷的雨幕,提醒他,他要小心。   他还活着。   他要小心。   丁意当时该有多痛呢。   该有多么绝望呢。   当初要不是为了他的乐队,丁意也不用去讨好梁桁那群人。   丁意该有多无助呢。   怀野心底冷笑,不知道是笑自己,还是在笑丁意。还是在笑乔稚晚刚才那声,要他小心。   他已经足够小心了,足够的小心了。   却还是让丁意死了。   于是当那辆摩托车再次呼啸着接近,明显躲不开了的一刹那,怀野眼疾手快地就朝车上的人扑了过去!   他的臂弯死死地卡住了梁桁的脖子!   车身剧烈地一扭,须臾之间,梁桁感觉自己的脖子都要被扭断了,他右手捏住油门不放,右脚一声轰鸣踩下去,想把他摔下去。   车子迅速飙出了二十多米后,巨大的惯性还是把他们一齐扔了出去!   后背重重落地的一刻,梁桁的摩托车头盔就被人拽掉了。   怀野也戴着头盔,灰黑色的色泽,在这寒雨夜凛凛地掠过一层冰冷的光,护目镜都摔到破碎,看不清他的脸了,梁桁却无端觉得,那模糊的破碎后的那双眼睛,正冷酷地低睨住他。   不等梁桁看清楚,怀野高高地举起手里的头盔,出手迅烈而狠戾,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脸上。   一下、又一下。   伴随着闷响一声又一声。   如这劈头盖脸的雨点,汹汹下落,无休也无止。   四面灯光和引擎声包围而来,拉架的,报警的,叫救护车的,嘈杂不安,兵荒马乱。   梁桁记得自己是想还手的,最开始也是他想动手弄死他的。   可这小王八蛋出手实在狠,他都被揍的痛的没了知觉——他早知道自己在北京得躲着他,要是被他抓到肯定要连当初丁意的仇一齐报复给他。   昏迷过去之前。   还依稀听到他在上方咬牙切齿,又极其阴森的一句:   “梁桁,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弄死你——”   “——你真他妈活该。”   是。   没有才华,就是活该的。   *   真是一出闹剧。   梁桁铁了心要撞死怀野,反而被怀野揍进了医院。听医生说,他那脑袋差点儿被怀野打开花,都得缝针了。   怀野的手受伤不轻,小臂长长一道伤口,翻了肉,血流不止。   包扎的护士说要是来晚点,肯定得感染了,这么大的雨,空气污染这样严重,什么仇什么怨啊,非要打架。   护士感叹着,就出去了。   乔稚晚在门外静坐许久,隔着门缝儿瞧了瞧怀野。   他倒没什么事儿似的,瞧了瞧包着白色绷带的手,懒懒散散地坐在椅子里,脑袋搭上了椅背。   望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乔稚晚站起来,敲了敲门。   他不吱声,也不动作,爱答不理的样子。   乔稚晚于是推开门,进去了。   她倒没太多事,只有手心被划了几道口子,那会儿摔下去时脑袋先着的地,不过好在有头盔保护,护士给她消了炎,这会儿安然无恙。   想起那时真是可怕,他给梁桁打得满脑袋血,要不是来了人拉着,估计真得出点什么事。   拉架的人说他把梁桁那头盔都打坏了,还要拿起石头砸梁桁的脑袋。   乔稚晚思至此,定了下神。   朝他走了过去。   头顶的灯白惨惨的,他这么半仰起头,阖目养神,光点沿着他的眉眼,高挺鼻梁,下颌线的轮廓跳跃下来。   喉结嶙峋,那纹身显得十分扎眼。   那只野蛮暴戾的飞鸟随他一齐陷入了这方寂静之中。   他的颈侧不可避免的受了伤,皮肤上几道被飞石划破的伤口,血珠子凝结成了暗红色。   乔稚晚情不自禁地抬手,触碰了下他颈侧的伤口。   他的长睫毛被惊扰地颤动了下,倏然睁开了眼,那双黢黑明亮的眸子,便转向了她:“干嘛。”   “……”   语气怎么这么坏。   怀野稍稍地坐直了身,一条手臂搭在椅背,语气和缓了些:“你……没事吧。”   她都快吓死了,还问她有没有事。   乔稚晚沉了沉气,低睨着他:“我没事。”   怀野的视线一转,很快注意到了她白皙手背上几道殷红的伤口,他自然地捏住了她的手腕儿,拽她过去:“真的?我看看。”   他的手还缠绕着一圈又一圈地纱布,却这么握着她的,垂下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起她那皮外伤来。   他这么垂着眼的时候,像是在弹吉他弹贝斯,像是在唱歌,意外地安静,认真,让人觉得吊儿郎当的他也变得周密可靠了起来。   看起来很乖。   怀野看了一会儿,又抬眼,看着她,问:“疼吗。”   “……”   乔稚晚还没说话,他忽然用唇挨近了她的手背。   他闭上了眼。   心下正感到不妙,她还没匆匆收回手,他就用有点干燥的唇,轻轻地贴了贴她伤口附近的皮肤。   留下这么一个似吻不似吻的动作。   小心翼翼的。   像是舔舐她的小狗。   乔稚晚心口有什么微微地一动,然后,她就撞上了他认真又带着笑意的眸子。   怀野那双好看的眼睛直视她,一本正经地说:   “我都关心你了,你怎么不关心我有没有事?”   ……卖什么乖啊。   乔稚晚无奈地牵了下唇角,力图不让他发觉,她赶忙整理下自己的表情,在他的旁边坐下。   她克制了下自己,还是伸手,轻轻地捏过了他的手腕儿,故作严肃地说:“那我看看。”   怀野那条胳膊好像没骨头了似的,懒懒地晃动着,被她牵过去,接着他就在她头顶上方忍不住笑了出声。   一贯的淡嘲,得逞。   就是那种很欠揍的小得意。   “好啊,你看,”他笑,“好好看看,这双手是怎么揍你前男友的。”   乔稚晚没理会他这笑,她暗自打量了下没太多的事。他最近筹备乐队,作为核心人物的他受伤可不好。   她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就放开了他,不大自在地敷衍了句:“不是也没什么事?护士不都给你检查过……了吗。”   乔稚晚正要转开视线,话都还没说完。   下巴忽然落了个略带凉意的力道。   接着,她的脸被他狠狠地拧了回去,这下她躲都躲不开了,直直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她有过一刹那的失神。   怀野只弯了弯嘴角,就逼近她三分,语气下沉,很不满似地:   “就只看了手,就没了?”   “……”   还要她看哪里啊。   他这话好像在跟她撒娇。   乔稚晚挥开他钳住她下巴的手,他又要来抓她,被她躲开了,她有点在意他脖子上的伤口,于是说:“你抬头,我看看。”   怀野瞥她了眼,乖乖地扬起下颌,睨着她,力图要把她每个表情都收入眼底似地:“好好检查,不许漏掉。”   “我又不是医生。”   乔稚晚说着,再次抬手,触碰他。   她也不是第一次看他这么伤痕累累的样子,上次他明显是给人当了沙包,这次他可是揍别人,除了被划破的手臂,没有伤的重的地方。   但她还是有点心惊胆战。   她带着凉意的指腹触碰到他皮肤的一刻,怀野不可抑制地轻轻提了下气,呼吸都重了不少。   头顶白炽灯的光开始在眼前盘旋。   像是泡沫。   乔稚晚听他呼吸沉了,要收手:“弄疼你了?”   怀野却立刻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伤口上,那双眸子沉沉地攫住了她,像是有什么潜藏的怪物被开笼放闸地放了出来。   她被他的眼神骇的不轻,“怀野,你……干嘛,你到底疼不疼——”   不知道为什么,触到她温热的手心。   他忽然有一瞬的心安。   驱散开了这雨天的寒意。   他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攥了下她的手心,但很快,他又放开了她,从她身上转开了视线:“我今天,是不是很吓人。”   “什么?”她一愣。   “我打架是不是有点可怕。”怀野重新把后脑勺抵在椅背,抚了下自己的额头,冰凉的。   不若她的手那么温热了。   他没再去牵她,只是愣然地盯着天花板,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时梁桁在自己手下满脸是血的模样。   他能肯定,如果没人拦住他,他如果再用点力气,或者捡起旁边的石头什么的,梁桁可能真的会被他打死。   那时他脑海里浮现出的,却不是梁桁那伙人怎么对待丁意的事实,而是今晚出发之前,在丁满家的车铺门前。   她问他,有没有想过以后,不打算回去读书吗。   真的准备这么无底线地堕落下去吗。   他有一刻的犹豫。   是的,那时的他犹豫了。   他头一次意识到了,原来自己也是有未来的。   他是有以后的。   “你那不叫可怕,是非常可怕,”乔稚晚拿起桌上护士没来得及收的酒精和棉签什么的,嘱咐他别动,叹了口气,“多大了还用拳头解决问题,幼稚死了。”   怀野乖乖没动,那冰凉刺激的触感接触到伤口,他只暗暗地皱了下眉,“那我以后不打架了。”   乔稚晚愣了一愣,有点狐疑地看他一眼:“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怀野看她一眼,移开视线,手背挡住头顶的光,闭上眼睛,“你不喜欢那我就不打了。”   “……”   “我乖一点。”他嘟哝着说。 第50章 Chapter.49   二更】   梁桁要单独和乔稚晚说话。   这弄的跟交代遗言似的。   不过好在他人真的没什么事, 乔稚晚替怀野松了口气,要是真出点什么事,八成得蹲看守所了。   这群飙车的祖宗们, 说到底也怕报警了警察追究起他们,于是就这么不了了之地来了医院,该散的人也都散了个干净。   梁桁的脑袋缝了七八针, 说被揍成鼻青脸肿的猪头一点也不夸张, 乔稚晚当时在台湾的音乐节遇到他, 他这张脸也算是极打眼的,没想到成了这副模样。   乔稚晚进去时,梁桁正阖目浅眠。说要他要见她的是他们乐队那个贝斯,叫谈杰, 她有过几面之缘, 不是很熟。   那会儿谈杰来敲她和怀野的门,支支吾吾的, 还瞧怀野的脸色。看来怀野给梁桁打成这样是真的教人害怕, 不过怀野倒没说什么, 让乔稚晚自己拿主意。乔稚晚几番试探他那口气,没见他多虑, 她便来了。   梁桁听到动静就睁开了眼睛——说是睁开, 其实很费劲儿, 眼皮青肿一大块儿, 这会儿一开口还是那副嘲讽的口气:“他把我揍成这样, 你开心不开心。”   乔稚晚人还没找地方坐下, 她登时也不打算坐了, 抱起手臂, 淡淡地说:“你要跟我说这些, 那就算了。我们不要耽误对方的时间了。”   其实乔稚晚觉得,分手后和他再往来,是很耽误时间的事情,但她总觉得梁桁似乎有关于怀野的话对她说。   所以她才决定过来。   原来她很想了解和怀野有关的一切吗。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感谢你还愿意让我耽误你的时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可是一点你的时间都不会为我耽误。”梁桁苦笑了声,话语之间酸溜溜地。   他抬手要触碰额头的纱布,浑身剧痛,胳膊都抬不起来。   看了眼一旁的乔稚晚,她依然是一脸的冷酷、淡然,和与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无异,总是这么置身之外,又高高在上。   也没打算管他。   怀野也受伤了,她一定会为怀野担心。   梁桁这么想着,嘴角又扬起个苦涩的弧度来,转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说:“你跟之前变了很多,你自己发现了吗。”   乔稚晚扬了扬眉,“头发?”   “不止。”   “还有哪里。”   “笑容多了,”梁桁说,“看起来,比以前真诚了很多。”   乔稚晚听到这个说法,深感好笑,“你的意思是,我以前很虚伪。”   “也不是,总端着自个儿吧,”梁桁微微一笑,居然还算温和,他又扫她一眼,就收回视线,抿了抿唇,说:“今天晚上,还有之前我和安妮的事情,对不起。”   “你是在跟我道歉?”   “嗯。”   “你不和怀野道歉吗,”乔稚晚皱了下眉头,看着他,雨幕中他一次次调转车头撞向怀野的那骇人情景,几乎历历在目,“你……有必要那么做吗,你真的动手做出点什么不可收场的事情来了,梁桁,你有想过后果吗。”   “那么你呢,你想过后果吗,”梁桁话锋一转,靠在椅背,淡淡地看着她,唇角居然噙着一点微笑,“以后,你都不拉大提琴了么,以后的日子,就准备,和他一直这么玩乐队了?”   怎么又回到她的事情上来了?   这让乔稚晚想到了他们分手那天,梁桁对着她念和她有关的各种新闻并对她评头论足多有指摘,她心头不快,便靠住了身后的桌沿儿,抱起手臂来,看着他:“所以有话和我说,就是这些对吗。”   “说到底你还是没长大,你妈妈把你一直以来保护的太好了,你太天真,”梁桁笑一声,“答案你自己也知道,你没办法永远呆在他身边,他能带你玩儿,带你疯,但是他现在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   乔稚晚心底有个声音都要脱口而出了:   我和怀野根本没到你说的那一步,我也没有从他的身上企图什么,只是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开心罢了。   但是话溜到她的嘴边,就像是无数次她在成长的过程中,想反抗Rachel的瞬间,这么欲言又止了。   因为她总会一次次地败给自己。   败给胆怯,败给懦弱,败给Rachel给予她的舒适圈,败给她的欲望,所谓真正想要的东西。   “其实没有才华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我已经很难为我的乐队写出作品来了,”梁桁苦笑,“你不在国内的那段时间,没错,我和符安妮走得很近,一方面她可以帮助我的乐队,另一方面,可能是她身上有我在你身上找不到的东西,也许这可以刺激到我吧。”   真是不要脸的说词。   乔稚晚冷冷地看着他,不做声。   梁桁从她的表情中就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但是以她那经常端着自己的姿态,她从小到大受到的优良教养来说,给他比中指已经是最大限度的“脏话”了。   “你不是没有天赋和才华,Joanna。”   梁桁甚少这么称呼她,他以前认为他和她是亲近的,所以叫她的中文名字,别人惯称她的英文名会让彼此之间生疏,然而到现在才发现,即便谈过恋爱,他们之间居然也是十分生疏的。   她对他露出的笑容,情不自禁的时刻,还不及她和怀野短短相处的这段日子。   梁桁继续说:“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死在舞台上,哪怕我演奏不出所谓‘取悦自己’的音乐,用尽一切手段,不择手段,我也要红。   “名利这种东西,不是没有才华的人想得到就能得到的,我知道自己没有才华,我不配拥有,那我就百般努力,   “Joanna,你为什么不珍惜呢,或者说,你真的爱音乐吗,你喜欢大提琴吗,如果真的不喜欢,为什么会坚持这么久呢,如果真的没有才华,为什么会受到那么多的掌声和喜爱呢。”   话音落下后许久。   静的只能听到窗外雨打树叶的沙沙声。   乔稚晚很清楚地感觉到了,他这些话看似是说给她,其实是说给他自己听。这个男人一如既往的自私,劈腿的时候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现在说这些话,也没想过她到底愿不愿意听。   然而,他说的,何尝不是她一直以来在问自己的问题。   乔稚晚端起桌面的水杯,剔透的液体映着头顶惨白的光线,她与透明的水质对视,只能模糊的看到自己的轮廓。   看不清自己的脸。   她垂了垂眼,良久,才迎视上梁桁打量她的视线,她的嘴唇弯起弧度来,有点轻嘲:“你口中所谓的用‘百般努力’哪怕不惜伤害别人也要去追逐的音乐——你这种做法,就不要说自己喜欢音乐了吧?”   梁桁挑眉。   “你想要的只是名利罢了,梁桁,”乔稚晚说,“不要把自己说的多么冠冕堂皇,我不清楚当时为什么丁意出事后,你到现在还能安然无恙,但你做的并不是一个热爱音乐的人会做出来的事情,你伤害了其他人,还要伤害更多人。因为没有才华和天赋,就要去掠夺别人的吗,这样能让你获得更多的名利——”   “名利,是啊,谁不爱名利,”梁桁笑着说,“因为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太容易了,所以你从来没有思考过怎么获得它,这些东西出生以来你就有了——所以我才觉得可惜,你放弃原本可以得到的名利,放弃了自己的才华和天赋,你不知道这种你这种高高在上的行为在我看来,无异于暴殄天物……”   “——喂,说完了没有。”   这次梁桁的话也没说完,门就被人推开了。   身姿高挑的少年靠着门,半抱着缠着圈儿绷带的手臂,懒洋洋又无比冷淡地打断了他。   怀野极为不耐烦,用憎恶无比的眼神冷酷地盯着梁桁,看到他那满头纱布满脸青紫,又有点儿恶劣地笑了,“我刚才就应该把你的牙全部打掉,你现在就不会有这么多屁话和她说了。”   “……”   梁桁嘴角抽了抽,脸色沉下去。   “走吧,我们该回家了,”怀野朝她扬了扬下巴,视线又落在她手上的那杯水上,“还是,你准备泼完他再走?我可以等你。”   梁桁的表情更差了。   乔稚晚看着自己手里的水杯,梁桁也看着她,脸上倒真浮现出了些许惊恐:“……差不多行了啊,我就跟你说说心里话,我这都被他揍成这样了,你再泼我水……”   “哒——”的一声。   乔稚晚把水杯放下,她颇为冷淡地看了梁桁一眼,什么也没做,也什么再没说,就出去了。   梁桁的眼底有什么倏然熄灭了。   分手后,连一丝对他的愤怒都没有了,这才是最大的无情吧。   怀野最后看了梁桁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一条胳膊懒懒地搭在乔稚晚的肩膀上,转身就出去了。   临走他还撂下一句:   “别听他放屁。”   故意让梁桁听到,接着,二人脚步声沿着走廊远去。   梁桁的那个问题,许久以来在她心中萦绕不绝、无法想明白答案的问题,在这些日子里,最终的答案,好像一点一点地在接近她了。   因为没有才华,写不出满意的作品,所以梁桁当初才那么对待丁意和怀野,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   这应该不是真的热爱音乐——而是爱音乐带来的名利效应爱到发疯发狂,偏执到不惜一切手段。   但是父亲呢。   和她一样,从出生起就因了家族荣耀光环加身,名利在手的父亲,在与大提琴相依为伴几十年后,最后却疯狂到用一把火了结自己。   父亲真的爱大提琴吗。   真的爱音乐吗。   父亲也不算没有自私地为了自己没有做过伤害他人的事情,他当时放了的那把火,是想把她和妈妈一起烧死在房子里的。   这也是困扰她数年的噩梦根源。   不知道为什么,乔稚晚这一刻很想Rachel。   很想听Rachel的声音。   如果真的要算起来,她离开了乐团,也做了伤害Rachel的事情。   她也是无比自私的。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都是为了自己,如此自私地活着。   怀野一路没有再追问乔稚晚梁桁对她说了些什么。   二人这么安静地经过走廊,从左右窗户掠过身前身侧的风,好像都跟着他们各怀心事,跟着静止。   她猜他应该一路跟她过去,在门口听到了一些。   但她也没有问他。   与他们有关的问题,无非就是,她是否要和他一直玩乐队。   梁桁有一点没说错,她心底有答案。   只不过那个答案是十分自私的,但是她知道,最开始,这个问题就有一个绝对的结果。   离开医院,雨大不少。   怀野没有带伞,展开自己的外套顶在二人头顶,他拥着她一步跳到雨中,这一刻,乔稚晚不想去想那个答案和结果了。   他的摩托车被那群机车党拖走去修了,那群朋克看起来不着调,倒是很靠谱,医药费都是他们出。   就像他一直给她的印象,吊儿郎当的,实则是个很靠得住的人。   拥在他的怀里,熟悉的薄荷香和他的体温环绕着她,已过凌晨1点,他们踩着水花一步跃上街头。   去路边打车。   某个抬头的瞬间,看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   她很想吻他。   就像那日在游泳池里一样。   然而,不等乔稚晚踮起脚,两道车灯陡然逼近了他们。   还以为是等的网约车到了,细细一眯眸,撑着黑伞,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许颂柏行色匆匆,一路从机场赶来,瞧见他们立刻停下了车,朝她挥手:“Joanna——”   他立刻走过来:“你没事吧?”   “师兄……”   乔稚晚一愣,还没来得及扬声。   腰上环住她的那个力道,在这一刻陡然收紧。   这时乔稚晚才发现。   他看着她的眼神,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变了味道。 第51章 Chapter.50   面容清隽的男人脸上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几分焦急, 无框眼镜下一双狭长的眼,撑着一把黑伞,绕过车头, 在雨幕中穿行过来,快步地走近了他们。   许颂柏对于乔稚晚身边的少年并不感到惊奇,他站定了, 只淡淡地看了怀野一眼, 目光转而便集中在她的身上, 微微喘着气,很是担心地问:“伤到哪里了,医生有没有说?”   许颂柏今晚下了飞机,一到家就给乔稚晚发了微信。   她那会儿陪怀野去了医院, 告诉了他后, 没想到他开车直接赶到了这边。   这里距离医院已经有一段距离了,这么大的雨, 他居然立刻就找到了她。   许颂柏的伞面向她倾斜过来, 注意到她手上的创可贴。   他迟疑着伸出自己的手, 轻轻地牵过她的手腕儿,暗暗地用了些力道, 下意识地将她拽离怀野的身边:“手伤到了吗, 严重吗?我看看——”   “——喂, 干什么, ”   怀野揽着乔稚晚腰的那个力道也没松, 他的眼角微弯, 对眼前的男人吊儿郎当地笑了起来, 嗓音却是倦冷, 丝毫不让:“伤的多重自己不会看?非要动手动脚?”   嘴上这么说, 掐她腰的力道可是一点儿不放松。   乔稚晚都有点儿喘不上气了,她不由地皱了皱眉,抬起头,他的视线不落在她身上,手上却越来越紧。   “……”   这个人。   许颂柏顿了顿,还是放开了乔稚晚。   他仍没看怀野,而是径直对乔稚晚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说的是“你”。   不是“你们”。   怀野听出来了,情不自禁地嗤笑出声,他慢悠悠地看了眼乔稚晚:“什么意思,你跟他走了,我怎么办?”   “……”   乔稚晚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少年那双明亮的眸子直视她,眉梢挑了挑,舌尖儿微顿,嗓音软下来:“这就不要我了?”   天哪。   这是什么语气。   乔稚晚第一次发现他居然这么会卖乖,她以前也不知道不清楚,但一时居然很难招架,她平复下自己的情绪,还是微微把自己的身子从他臂弯撤开一些,对许颂柏微笑道:“啊,我们也没打到车,雨太大了。”   “是啊,雨好大,”怀野学着她的口气,接话,“然后姐姐就要狠心地扔下我和别人走了,是吗。”   见她诡异地看过来,他笑容更深,低了低头:“——嗯?”   乔稚晚真是拿他没办法,但她现在已经跟答应差不多了,许颂柏便微微地一笑,温和地道:“那走吧,上车吧,”   他还淡淡地瞥了怀野一眼,终于说:“我送你们。”   乔稚晚迈下台阶的一步,许颂柏就将伞朝她靠了过来,雨太大,她于是迅速地钻了进去。   怀野看着她与那个男人并行的背影,他一个人把自个儿的外套顶在脑袋上,有点烦躁地吹了下自己的刘海儿。   双手懒洋洋地抄在口袋,长腿一晃,还是跟了上去。   到车前,许颂柏自然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乔稚晚正要上去,后颈却落了个不轻不重的力道,怀野捏了下她脖子,“过来跟我坐后面。”   “坐前面吧,”许颂柏说,“有空调,暖和点。”   “我就要她陪我坐后面,”怀野散漫地撩了下眼皮,看男人一眼,“不行?”   干嘛火气这么大。   乔稚晚冻得手脚冰凉,她这大晚上和他出去一趟,从摩托车上摔下来不说,还滚了一身的泥,这会儿她脸色微微发着白,嘴唇都颤抖,还是维持着得体的笑容:“我去前面。”   她边还回头,摸了下怀野半湿不湿的发,“乖,去坐后面,我去前面吹下空调,太冷了。”   “那我怎么办,”怀野说,“我也很冷。”   “开大点你坐后面也能吹到啊。”乔稚晚说。   怀野暗暗咬了下牙,脸色冷了下来,躲开她要摸他脑袋的手,拉开后座的门,撂下一句:“随便你。”   他没再说什么,钻进车里。   乔稚晚上了车,才发觉这小孩儿真是有点小孩儿脾气的,大喇喇地往后面最中央一坐,抱起手臂。   好像横在她和许颂柏之间。   上了车许颂柏就打开了空调,乔稚晚又去调试着开大了些,转头问怀野:“怎么样,有热风了吗。”   怀野微微倾身,趴她座位靠背,好笑地看着她:“没有。”   乔稚晚又开大些:“这样呢。”   “还是没有,”他大咧咧地说,不满地瞧了眼许颂柏,“是不是车坏了,怎么一点热气都没有。”   这风都烫手了,乔稚晚这下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挑了下眉,强压着自己气笑的冲动:“那不然咱们换个座?”   怀野眼前一亮:“可以啊。”   说着就要动身。   “坐着吧你。”   乔稚晚稳稳当当地靠入座椅,不看他了。   许颂柏强忍着笑意,望了眼后视镜,那少年长刘海儿下一双幽深的眼,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还扬了扬下颌,颇为张扬地说:“看什么,不如换我来开?”   “你又没驾照。”   乔稚晚补充道。   “记我的事记得很清楚嘛,”怀野便笑了,“这么在意我?”   折腾一晚上,怀野也累了。   车子发动半天,他沉沉地靠在后座,阖上了眼,佯装睡着。   雨声在耳畔窸窣,夹杂着前座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   怀野听出来了,这位是她真正的师兄,听起来二人是以前一起跟她的爸爸学大提琴的。   就这狗屁关系攀了这么多年。   他颇为不屑。   许颂柏说:“这次出差时间有点长,太久没见你,可能是跟你有点心电感应,总觉得今晚应该见见你,所以也没跟你说,我就过来了。”   乔稚晚还没说话,后座就哼笑一声,似是在嘲笑许颂柏那句十分唯心主义的“心电感应”。   乔稚晚回头看了眼怀野,他倒是装出十万分惹人讨厌又没素质的模样来——就像她最初遇到他那般。   连烟盒儿都磨出来了。   乔稚晚去夺他的烟,他便也老老实实地撒了手,好像终于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了似的,笑容更嚣张。   乔稚晚想找烟灰缸,倏然才想到许颂柏是不抽烟的,她于是捏着那根没点的烟,烟蒂处还落着一圈儿隐隐的潮湿。   怀野刚放在唇上就被她摘了。   她垂了垂眸,顿了下,这才回答许颂柏:“还好你过来,不然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到车。”   “应该的,你在国内我应该替师父和师母照顾你,”许颂柏笑笑,暗暗地瞥一眼后视镜,“其实我本来在深圳还有点事,但想到明天是我生日,小时候几乎每次过生日你都在,所以这次说什么我都要提前回来的。”   “啊,没事的,”乔稚晚说,“最近我也很忙,就是,在和朋友一起玩乐队啦,保不齐什么时候突然有演出,我还怕你生日当天没空见你。”   “是和这位‘朋友’吗。”   许颂柏笑着示意后座,将“朋友”二字刻意咬重了些。   乔稚晚点点头,微笑:“对呀,我贝斯弹的可好了呢,还是他教我的,对了,我还染了头发,不知道你注意到……”   “很漂亮,”许颂柏毫不吝啬地夸赞她,“其实怎样都很好看,只不过这次还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他略略地扫她一眼,暗自打量,嘴角上扬,“感觉你这段时间开心了很多。”   “是啊。”   “那就好,”许颂柏说着,半是试探地道,“不过,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回去呢,伯母应该很想你吧。”   乔稚晚沉默须臾。   “我是不是不该问?”许颂柏又接言。   “啊,没有,”乔稚晚说,“我还没想好。”   “没关系,”许颂柏便不多问了,这回都不屑去观察后面的人的表情了,唇角弯了弯,安抚她道:“你总会想好的。”   怀野转眸看窗外,雨模糊了窗,冗长的路段,霓虹依次闪过,他一时心烦意乱,恨不得这段车程赶紧结束。   却又不舍得结束。   但他也知道,一切都有尽头。   所以他只是闭上了眼睛,佯装不再去在意他们的话,静静地等终点到来。   *   昨夜许颂柏送乔稚晚和怀野回去便走了,到底是个温和有礼的男人,也没再提他出差之前要乔稚晚去他家暂住的话,给他和她之间留了足够的余地,不让彼此产生任何的尴尬。   许颂柏也没过问她为何和怀野住在一起,好像拿捏住了怀野和她的那个临时乐队,总会有散场的一天。   乔稚晚也知道,会有散场的一天。   怀野肯定也是清楚的,所以招兵买马多日,招募到了合适的鼓手、键盘手,今天,最后担任贝斯的人选也定了下来。   今天是许颂柏的生日,乔稚晚几乎白天就在准备了,洗澡、整理仪容、挑选衣服,样样不落。   从昨夜回来,怀野就和她之间减少了些许交谈。   睡前无话,睡醒无话,今天一早他就和乐队的新成员去了顶楼排练,乐声阵阵入耳,动听极了,乔稚晚就伴着这旋律洗了个热水澡,心情都畅快不少。   许颂柏的乐团还有事情要忙,他的秘书Maggie联系了她,订好了餐厅,说晚点会来接她。   她还不清楚是许颂柏来,还是Maggie来。   但无论谁,都让她期待无比。   乔稚晚遛了圈儿Louis回家,楼上还在排练,符安妮一直想签怀野,今天又在旁敲侧击地打听怀野的想法。   乔稚晚心猜怀野应该是没回符安妮的消息,就算是他们谈过几天恋爱,看起来怀野是没怎么放在心上的。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里,乔稚晚心底居然有些许舒适。   她好像,一直都很在意他各种各样的姐姐很多——这种情绪说不清也道不明,所以她更多地把这想法,当做了只是从年上的角度去看,觉得他这样蹭吃蹭喝蹭住不大妥罢了。   但是她呢。   她不也在丁满家蹭吃蹭喝蹭住吗。   哎,人还真是双标。   乔稚晚这么想着,听到了手机铃声响。   她和怀野的手机都是默认铃声,初初以为是自己的,她恐怕错过了许颂柏的电话,放弃了和Louis你侬我侬。   找到手机了,才发现是怀野的。   第一个电话来自——   “王八蛋”   哦,这个她知道。   有一次他的电话响,她无意瞥到过,他对她解释说这是他爸。   这小孩儿。   乔稚晚想着,不禁扬了杨嘴角。   她没去理会,要放下他手机。   这时,突然又震动了下。   一条微信消息弹出来。   没有备注的。   【喂喂帷】:弟弟,姐姐回北京了,你今晚有演出吗。   “……”   乔稚晚发誓自己不是要偷看他的手机,但直接从这锁屏界面弹到她的眼底,这行字自然就烙在了她心底。   乔稚晚知道夏帷回来了。   夏帷这回出差真是满世界跑,为了她们厂牌新签的乐队都跑到日本去了。   夏帷住的地方是合租房,乔稚晚的房子被Rachel搞没后没地方住,自然也不好打扰,又在意合租人多眼杂,所以没住到夏帷的家里。   她知道夏帷在意怀野。   但是她亲吻怀野的时候,是真的忘记了这回事。   夏帷也给她发了同样的消息。   夏帷知道她在放飞自我和怀野在搞乐队,也知道她暂住在怀野的朋友家里,但是并不清楚她和怀野在这间房子里发生过什么。   顶楼乐声阵阵,缠绵不绝,午饭时间刚过,乔稚晚躺在床上,盯着夏帷发给她的消息,不知不觉都有了困意。   是有演出不错。   今晚就有。   但是她晚上要给许颂柏过生日,怀野找到了新的贝斯手,她本来就是个门外汉,不是专门搞摇滚的。   应该不能和他去演出吧。   不知怎么,她居然有点遗憾。   当然夏帷的消息,她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如何回复。   此时,大门处的锁芯弹响。   有人回来了。   乔稚晚以为是怀野,她听着脚步声,强迫自己躺在床上装睡,但那脚步声很快就盘旋到她的身后。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脏砰砰狂跳。   手机贴在心口,一边是夏帷。   一边是他。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讲话了。   正纠结难安之际,丁满的嗓音迟疑地落在她的房间门口。   “……姐姐。”   “你……见到小野哥了吗。”   乔稚晚翻身起来。   多日未见,丁满风尘仆仆的,整个人看起来居然多了点儿不和年纪的沧桑——   或者说,明显觉得心里装了事儿。   乔稚晚还未开口,丁满又说:   “……我,我有事想跟小野哥谈谈。”   “你们可能……暂时不能住在这里了。” 第52章 Chapter.51   不知过了多久, 在蔓延许久的静谧之中,顶楼的乐声才再次响起。   音乐就是有这样一种异常热别的感染力。   看似简单的音律这一刻巧妙地交织,跟随演奏者的心情变幻, 此时,从窗帘透入室内的阳光,也跟着变得一闪一闪的。   这个下午阳光明媚。   乔稚晚这些天听过怀野和丁意一些旧日的作品, 不得不说, 他们那支年轻的乐队曾在港城的音乐节上一夜爆红, 绝对是有原因的。   梁桁执著忌惮于他们的才华,也不足为奇。   两支乐队同期成立、出名,一支以压倒之势获得了无数人的追捧和喜爱,势不可挡, 另一支肯定要视其为最强劲的竞争对手, 日渐讳莫如深。   梁桁说,没有才华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   乔稚晚本想化个妆就出门的。   这会儿挑好了晚上去见许颂柏穿的衣服, 心头惴惴地放在床上, 挑了最喜欢的一双鞋子, 瓶瓶罐罐的化妆品准备就绪。   然而,丁满上去找怀野后, 她同时就跟着失了神, 不禁猜测着他们会聊些什么, 现在都没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丁满那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是知道了什么吗?   他会跟怀野吵架吗?   乔稚晚刚才差点儿就脱口而出, 其实怀野也很难过的——但她又没有说出口, 有的事情还是他们自己聊比较好。   说起来, 她以前不是个喜欢多管人闲事的人, 若是从前遇到这样的事情, 心底多少觉得与自己无关的。   乔稚晚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跟随着那缠绵无休的乐声,想到了在丁意的房间看到的天花板上的画。   诡谲的色彩,天马行空的想象力,跟随怀野那独特随心的演奏方式,每一个音符都散漫无比,看似没有章法,却组合成了丰富的韵律层次,不刻意不夸张,此时一齐在头顶上方盘旋。   慢慢地,她好像从他的音乐中读懂了什么。   明明她什么也没听到。   但她好像就听见了。   听见了他这一刻的情绪。   她不禁想到了那个夜晚,他在顶楼对她说,要相信自己。   相信你的音乐。   相信你的能力。   相信你,就是有这样的天赋的。   心中好像有什么被唤醒了,一股很清澈的暖流随着乐声从她的脚尖儿开始蔓延,顺着她的皮肤向上,辉映着那副色彩艳丽的壁画,时而被热带雨浇湿,时而又经历的海浪的冲刷,硬壳虫子与沉默的巨兽,夜晚的城市隧道里灯光流动,舞台的灯光忽明忽灭。   全都要钻到她的身体里去。   就像那个下午。   那个只有他和她知道的,混着汗水咸湿的下午。   很久很久,骤然听到了清朗的一声。   “——你怎么还不出门。”   乔稚晚才恍然惊醒。   世界与梦境交幻成完美的具象,少年线条分明的脖颈上,一只蛰伏的野鸟蠢蠢欲动,他穿着件白色衬衫,一贯流里流气地靠住了卧室的门,好看的眼眸轻抬,倦懒地看着她。   “还不起床?”   乔稚晚从早晨就没见到他,昨夜许颂柏送他和她回来,他也对她没有太多的话,她翻身起来,整理下自己。   还算淡定,随后扯谎:“哦,我睡了个午觉。”   “不是要出门吗,”怀野淡淡地看她一眼,脸上没太多的情绪,转身去丁意的房间,语气有点别扭:“得快点吧,别让人等。”   乔稚晚匆匆起来,趿着鞋子,跟他过去:   “怀野。”   怀野径直进丁意的房间,一条手臂撑住桌沿儿,他微微躬身下来,翻看桌面摊开的一堆七七八八。   是昨天下午他和她一起写的歌。   “怎么了。”   他没有看她。   “那个,丁满……”乔稚晚犹豫了下,在门边站定,“刚才找你。”   “嗯。”   他的反应毫无波澜。   乔稚晚这下更好奇,她脑袋抵在门框儿,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半启唇:“呃……你们,聊过了吧。”   “聊过了。”   “聊了什么。”她问。   怀野这才慢条斯理地看她一眼。   不知怎么,他突然觉得这个发色不是很适合她了,漂亮是漂亮,和他玩乐队时,也是十万分的打眼。   但就是不合适。   她出现在这里,好像就不那么合适。   应该是更广阔的的舞台,更华丽的音乐厅,而不是乌烟瘴气的LiveHouse和各种表演现场。   她拿的应该是琴弓,不是贝斯。   但他好像萌生出了那么一丝小小的私心来。   对她的私心。   “没什么,”怀野避开她这样十分关切的目光,“别那么看着我了,你过来。”   “干嘛。”   “——过来。”   “少对我大呼小叫,真当你是我领导,”乔稚晚姿态很坚定,她半抱起手臂来,“你们到底有事没事,不告诉我我就不过去。”   怀野愣了一下,登时气笑。   乔稚晚还是直直地盯着他:“说不说?”   他抿唇。   “怀野,”她没耐心了,“做人能不能坦荡点。”   “你也少来教训我,”怀野白她,却面无愠色,他坐下来,这次却不是避讳,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须臾后,才支吾了句:“没什么啊,就,丁满说,没什么事。”   “就这些?我不信。”   “——就这些啊,”怀野拿她没办法,但他终究没对她烦躁起来,视线落回手下的东西,声音很轻很轻,“他说,他没有怪我。”   乔稚晚默然。   “算了,你知道那么多干什么,”怀野这下没耐心了,“过来啊,看看谱子,晚上有演出,你不记住怎么演。”   乔稚晚几番观察他,怀野人都要暴躁了,他顶讨厌别人的脸上出现这种很“可怜”他的表情。   她走过来时,他一把拽了下她。   她一屁股就跌到了他腿上。   乔稚晚整个人向下沉,吓得不轻:   “——你。”   怀野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等她稳稳当当地坐在他的腿面上了,他半个人都僵硬了一下。   他皱了皱眉,生硬开口:“谁让你过来那么——慢。”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心就贴上了他的脸颊。   她的头发勾绕着他的脖颈,两只手捧住了他的脸,她接着用那种打量的视线盯住他,好笑地问:“什么意思,让我这样才能看清楚?”   “……”   他没有那个意思好吗。   乔稚晚这么看着他,眯了眯眼,说:“不要每次问你什么都遮遮掩掩的,你们两个人如果闹的难看,把我夹在中间我也很为难好不好?干嘛总是对我那么不耐烦,作为朋友关心你一下也不行?”   怀野:“……”   “所以,我问你,”她看着他,“真没事了?”   他咬咬牙,想让她放开:“你松开——”   “真没事?”   她又问。   “你先放开——”   “没事了是不是?”她置若罔闻。   她的那双眸子澈亮,那般的清冷,居高临下,和他第一次看到她——无论是小时候还是前段时间。   都一模一样。   此时她在上,他在下。   他这一刻才更确认,是的,她不属于这个地方。   她不会属于他这样的人。   哪怕她抛下理智,日渐疯狂,但她总有一把利尺在心中比量自己,不会允许自己无底线地失控。   他们是不一样的。   “——怀野。”   乔稚晚彻底没耐心了。   “只是作为朋友就要知道我的全部吗。”   怀野轻轻地挥开了她的手,避开她的视线,似乎又要恢复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乔稚晚皱眉。   她又要开口,但很快,他依然用那种很轻又有点生硬的口气说:“就,没什么啊,丁满说梁桁找过他,就在我送他去火车站的那天,发车之前的事,嗯,然后丁满的确不太开心,因为我没告诉他我和丁意认识。”   乔稚晚的视线追随他,他继续说:“但是丁满说,他把我当哥哥的……丁意走了后,他就把我当哥哥了。”   说完后,他好像也长出了一口气。   那种久久无法原谅自己的感觉,没有在丁满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其实我一直把小野哥你当成自己的哥哥”这种话后得到缓解,这一刻说出来了,才感到了那么了一点轻松。   他不是个矫情的人,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准备同她商量正事,一抬眸,她那双漂亮的眼,依然盯着他。   眼底泛起了笑意来。   怀野真的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干嘛啊,我都说完了。”   “舒服了?”   乔稚晚一脸得逞。   他嘁了声,大为不屑,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舒服了。”   “还在怪自己?”   “嗯,有点吧。”   “只是有点?”   “好好好,还在怪,”怀野终于不耐烦,报复她似地,用了点力气拍了下她的腰,“但是没有以前那么难受了,你满意了?”   乔稚晚也不禁笑了,挑了下眉:“不错,我很满意,坦坦荡荡的你最可爱了,年纪不大,干嘛那么多心事。”   “……”   什么啊。   她在夸什么小动物吗。   乔稚晚说完,从他的腿面起来。   怀野心底兀自发脾气,顺着自己拍她的力道,下意识想拉她再次坐下,顿了顿,却还是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乔稚晚没察觉到他的动作,她盯着桌面的东西,沉默小半,遗憾地说:“不好意思啊,晚上我可能……去不了了。”   她想到上次他问她,今晚会不会跟许颂柏上床。   她也不知道。   但她的确从小到大,还在喜欢许颂柏。   “你不是找了新的贝斯手吗,我看你们早上就去排练了,心想你应该都准备好了吧,”乔稚晚对他眨了眨眼,这下有点不确定了,“所以,都准备好了吧?”   怀野没说什么,只“哦”了声:“好了。”   乔稚晚松气:“那就好。”   “你晚上,不回来了?”   他看着她。   “还不知道,”乔稚晚说,“哦对,丁满不是说,我们不能住在这里了吗?”   “他爸爸和奶奶马上要回来。”怀野解释。   乔稚晚了然:“这样啊。”   怀野又问:“那你,以后都不回来了?住哪里。”   “我想想办法吧。”   乔稚晚说。   实在不行,她确实只能在许颂柏家凑合凑合了。其实比起夏帷,她更不好意思麻烦许颂柏。   但是,她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夏帷。   “那你呢,”乔稚晚心下有一丝在意,“你还去,各种姐姐家里住吗。”   “是啊,”怀野笑得坦然,他懒懒地靠住椅背,看向她的这个角度,眼底的神色半明半昧,“我还有哪里可以去。”   乔稚晚想到了他爸爸今天给他打过一通电话,想说你怎么不回家呢,但他今天对她的坦然好像已经用尽了人生极限。   反正他总会想到办法的嘛,那些姐姐都那么喜欢他。   她心里酸溜溜地想,就不多问了。   *   半小时后,许颂柏的车到了楼下。   乔稚晚着一袭白色长裙,淡金色的发让整个人的皮肤更白皙一度,Rachel素来为她打造的沉稳形象变了,   这会儿日头还烈,她仔仔细细地做好了防晒,等许颂柏发消息给了她,她才拎包下楼。   小丁的爸爸和奶奶即将返回北京,打乱了乐队原先的排练计划。怀野说晚点小丁和车铺的学徒过来,一起把顶楼那个临时的排练棚拆掉。   他们要制作新歌,没有专业的录音棚和设备是不行的,摩托车的那奖金最后变成了慰问金给了怀野,但怀野几乎都赔给了小丁,毕竟车子摔坏了。   许颂柏才从乐团开完会,一身挺括的灰色西装,衬得整个人修长笔挺,与乔稚晚记忆中无差。   他年长她五岁,每年他和她的生日,因了两家人关系很好,都是一起过的。   乔稚晚近来捉襟见肘,坐上副驾驶,礼物递给了他。   他一向如此体贴,都未计较这东西的档次是否合自己平日的消费水平,只说他很喜欢,她如果愿意,他可以顺便回趟家换上,正好他从乐团过来就来接她,都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服。   他还有别的安排。   他说,要带她去个地方。   乔稚晚还不知道去哪里,但已经足够期待了。   一切就绪,准备出发。   这时,突然见Louis疯了一样地跑了出来,乔稚晚出门前才陪小家伙玩儿过,她还以为是怎么了。   接着,一道懒懒散散的高挑身影,就从楼梯口晃了出来。   怀野单手落在口袋,慢条斯理地牵住Louis的狗绳,一副要去为她遛狗的模样,他穿那件黑色背心,手臂的线条瘦而遒劲,轮廓分明,闲庭信步一般挥开长腿,走到了他们的车前。   许颂柏看到了怀野,怀野也看到了他,二人虽然没什么交情,视线交错之间,却明显的各有锋芒。   乔稚晚疑惑:“你怎么下来了。”   怀野散漫地瞥过她旁边的男人,低了低身,半伏在副驾驶的窗边儿,说:“你忘拿东西了。”   “什么。”   他拎起一串儿钥匙,晃了晃,眸若朗星,“什么记性,钥匙都能忘拿。”   乔稚晚“啊”了声,想到那天半夜他醉酒回来,丧家犬一样在门口等她开门,心下登时一惊,恐怕自己也遇到这样尴尬的情况,她赶紧伸手:“你还下来给我送一趟,我给你或者丁满打电话不就好?”   她伸出手,却腾了个空。   怀野把钥匙环儿挂在食指上,转了两圈儿,故意不给她,吊儿郎当的,见她微微皱了眉,他也笑了,松开手,扔她手心。   “晚上早点回来,别打扰我睡觉,”他这才正眼看向驾驶座的男人,“你可以按时送她回来的吧,我家可有门禁。”   不等许颂柏回答,怀野又懒洋洋地笑了:“哦对,你不是生日吗——正好,晚上我替她请你看我们演出,不会不给面子的吧。” 第53章 Chapter.52   她不是都和他说了, 她不确定今晚会不会回来吗。   乔稚晚心里这么想着,那车外的少年却是一脸的笃定,仍用那种质询的目光, 向她身侧的许颂柏寻求确认。   好像不给他个答案,他就站在这里不走了。   许颂柏仍是一副素来斯文妥帖的模样,只是微笑, 礼貌地点点头, 答应着:“好, 没问题。”   “没问题什么,”怀野挑了下眉毛,侧了侧脑袋,漫不经心地追问, “是好好把她送回来‘没问题’, 还是去看我们的演出‘没问题’?”   少年笑得一脸无辜,语调散漫:“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而且, 最近这附近可不安全, 昨晚你也看到了, 你舍得她回家晚了出点什么意外?”   “……”   许颂柏的嘴角很明显的僵硬了下,迎视上怀野那似笑非笑的视线, 脸上的微笑都有点儿挂不住了。   少年似乎吃准了他这样礼貌绅士的男人, 定不会直接说出“我直接带她去我家”这样的话。   他和她现在也并非交往关系, 如何来说, 车外的这个人作为她的“朋友”, 都比他有资格管她晚上回不回家。   许颂柏顿了顿, 还是妥善地回答了:“好, 我到时候送她回来。”   “几点。”   怀野不依不饶。   许颂柏咬咬牙, 依然微笑:“尽早。”   “谁知道‘尽早’是多早, ”怀野吊儿郎当地抚了下脖子,唇角轻扬,笑得森然,“我家门禁11点半——所以,最晚11点我要见到人,知道吗。”   乔稚晚皱了皱眉,低声喝止他:   “哎,怀野。”   怀野置若罔闻,那双黢黑的眼仍一眨不眨地看着许颂柏,也不向他确认到底会不会来了,而是淡淡地说:“还有,她可是我乐队的贝斯手,今天我准她一天假陪你过生日,我都得自己找人补我们乐队的位置——晚点让她带你过来吧,算我请你们的,也给我点儿面子。”   说着,少年这才慢悠悠地站直了身,看不见他的表情了,只有他的嗓音从车窗上方落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看不到了。”   乔稚晚听到他这语气。   倏然一愣。   可他显然不需要车内任何一人的答案了,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高挑的身影一晃,朝远处跑出一段儿的Louis吹了声悠长的口哨,踩着双拖拉板儿,捡起狗绳儿,手抄在口袋,人就晃晃悠悠地遛狗去了。   车内却是久久的寂然。   默了良久,许颂柏才很轻地笑了一声,发动车子前,下了结论:“Joanna,他喜欢你。”   “——不可能,”乔稚晚几乎不假思索地否认了,笑道,“他对谁都这样。”   许颂柏却没想多计较什么了,他朝那个背影收回了视线,笑容稍敛,车头果断地调转了个方向,语气轻松:“没关系,接下来是我和你的时间。”   *   喜欢她吗。   乔稚晚一路都在想许颂柏说的这几个字。   以至于,人跟着他一路头昏脑涨地走,嘴上你一言、我一语聊着独属于他们的小时候的、长大后的事情,却心不在焉的。   她不是陪他过生日吗。   怎么想的都是怀野。   说是他过生日,他今天却带她来到了一个特殊的地方。   乔稚晚的父母举家移民之前,在北京也有固定的圈子,许颂柏带她参观的这家琴行,乔稚晚很小的时候就很耳熟能详了。   前段时间她去许颂柏的乐团“面试”时拿着的那把祖父的旧琴,之前就是来到了这间琴行,老板找了熟识的琴匠替她修缮。   许颂柏家里有大提琴,他也是大提琴出身,虽如今搞乐团做音乐剧,但仍然保持着练琴的习惯。   和音乐相伴一生的人,一定要时时刻刻活在音乐中的。   他在路上这么同她说,似乎在牵引着她的思绪,今天带她来参观,他显然意不在此。   甚至可以说,这段时间,偏离轨道的生活,对于她来说,也意不在此。   收藏大提琴的人很多,有些人的狂热程度甚至堪比其他领域的收藏家。   乔稚晚曾有幸见过一位叫做阿玛蒂亚的制琴师,制作的那把十分有名的大提琴“国王”阿玛蒂——出名的制琴师制作的琴会有特别的名字,那把“国王”阿玛蒂十分漂亮,镶嵌着各种宝石和装饰品,有着丰满而有力的声音,现在为一位比利时的演奏家所收藏。   乔稚晚常用的那把琴,是从祖父和父亲的手里继承下来的,中国人没有这样的传统,何况是给西洋乐器起名。所以她的琴并没有名字。   下午许颂柏带着她在这如艺术馆一般的琴行穿梭,甚至见到了现代技术处理过的羊肠弦制作的大提琴,她曾经多有耳闻,但现今这样的琴存世过于稀有,一时间流连忘返,跟随琴行老板的讲解,一时都忘记了时间。   临走前,二人和老板在茶室里饮茶。   老板熟悉乔稚晚,更熟悉她赫赫有名的祖父和父亲,虽然并未对她近来的行径多有置喙,但眼神已经对她多有打量。   乔稚晚坐在这里周身不适,于是趁老板和许颂柏交谈,她起身去外面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站在窗口,悠悠然地抽着电子烟。   她想到的是那天夜晚,他递给她一支南京煊赫门,告诉她烟嘴是甜味儿的——陷在这样的思绪中,这会儿都抽的寡然无味。   手机到现在也没动静了。   快到傍晚时分,薄暮染红了大半片天空,乔稚晚还不知道自己晚上要去看演出,还是再同许颂柏温存片刻。   夏帷也再没有联系过她。   一下午,她的心里都乱糟糟的。   怀野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机会看了”,是认为她迟早会走,会回归原来的生活的意思吗。   他年纪小,倒对事情总有种异常的悲观,但是他又意外地是把所有事看的最透的那个人。   这样两种热值混合在他的身上,真是矛盾。   乔稚晚正心下思索,这时,一阵绵长的,十分有穿透力的琴声,从长廊尽头的一个房间流泻而出。   一听就是好琴发出来的声音,音质柔和而丰富。   演奏的居然还是他父亲的曲子,以至于她马上就可以辨识出来。   但遗憾的是,实在过于生涩了。   乔稚晚自认为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收起了思绪,还是不禁抬起脚步,循声走了过去。   发出声音的地方是一间演奏教室,门没关,半敞着,过滤着酷暑的热气,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坐在琴凳上,尚未发育完全的手臂,与怀抱中艰难地扶着的那个成人用的大号提琴格格不入。   看起来很费劲儿啊。   乔稚晚的脚步停在门边,轻轻地倚住门的另一侧,不想打扰。   这个角度女孩儿发现不了她,她便静静地听音律流淌。   如果说,怀野的摇滚乐是至高无上的叛逆,那么大提琴的音乐就是入木三分的绵柔。把这两者的形容词调换一下也完全成立。   乔稚晚有很久没有听过这么纯粹,这么生涩的音乐了,心下都跟着安宁,好像找回了最初练习大提琴的感觉。   最初的最初,也并非Rachel强迫她去学琴。   并非父亲,或者任何一个人,让她去学琴。   而是好像这种东西就应该存在于她的骨子里,作为一种源源不断的原动力,组合成了现在的她。   正在这清澈到笨拙的乐声里凝神,凭空忽然落下严厉的声音来:   “——我不是都说了,不该这么拉吗!”   乔稚晚回过神,见一个女人满脸愤怒地走到女孩儿的面前,不知是什么激怒了她,居然这么忍无可忍——跟当年的Rachel简直一模一样,一手拿着自己的琴弓,去敲女孩儿的手:   “你听听我刚才怎么拉的?节奏明显不对!昨晚不是让你听了好久的原声?——还有,现在谱子都记不下来!出了多少错你自己听出来了吗——你下周要比赛的,比赛啊宝宝!能不能上点心!”   明明叫着最亲昵的称呼,却用最苛刻严厉的语气。   可笑的是,从小到大,Rachel永远对她的称呼都是Joanna,移民后连她的小名“晚晚”都不叫了。   不知不觉,她自己都忘记了。   女孩儿咬住下唇,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她强忍着哭腔:“我知道了……妈妈,我再试一下……对不起。”   然后忍着手指的疼痛,再次拿起了琴弓。   “再来!”   “是……”   “不要再出错了!”   “……知道了。”   音律再次流淌,刚才那火冒三丈的女人回到自己的位置时,发觉了门口的乔稚晚,微微一愣。   乔稚晚顿了顿,如此也不偷窥了,大大方方地推门进来。   女孩儿的乐声也停下了。   女人听说自己的父亲下午有客人来,刚出去在茶室瞥过一眼,见到是乔稚晚还心下吃惊,面前的她,和印象中在各大音乐厅中姿态翩跹的女人大不一样——若是说哪点不一样,也许是沾了些烟火气。   而她现在还这么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   女人一时话都不会说了,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打个招呼或者什么的,乔稚晚只对她微笑了下,径直走到了练琴的女孩儿面前。   女孩儿并不认识她是谁,抬起脸来,天真地眨眨眼,还以为是自己祖父或者母亲的朋友。   “阿姨……”   女孩儿才要开口问候,乔稚晚却淡淡地对她说:“琴弓能给我一下吗。”   “……”   女孩儿愣住,看着自己妈妈。   女人以为乔稚晚要示范给自己的女儿看,赶忙堆起笑脸,有点儿诚惶诚恐地说:“晶晶,愣着干什么,把弓子给姐姐呀——”   乔稚晚对这声“姐姐”非常满意,都没计较女孩儿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阿姨。   她心想怎么怀野叫她姐姐的时候她没这么满意过呢,她最多的想法却是一直在吃他其他姐姐们的醋,他对谁不是那样呢。   思绪翻覆间,她已经为女孩儿拧好了琴弓,弓身因了弓毛的张力而微微躬起,具有了更大的紧张度。   但她没有代替女孩儿坐在大提琴后演奏,而是低头,温和地微笑:“试试吧,琴弓拧紧一点,听起来节奏感会更强,还有,你刚才的那个短促的跳弓很好,丰富了音乐的层次——是自己的想法吗。”   女孩儿就是因为刚才的那个突兀的跳弓被妈妈打了手,这会儿又是惶惶地看了面前的女人一眼,咬咬唇,才对乔稚晚点头:“……嗯,是。”   “可以再试一次吗,”乔稚晚依然眯起眼睛,笑道,“我觉得很不错。”   女孩儿几乎被眼前这个漂亮姐姐的笑容迷晕了眼,她怔怔地点头,都忘了自己的妈妈刚才是如何大发雷霆,“好,那我再试一次。” 第54章 Chapter.53   一更】   许颂柏许久未见乔稚晚回来, 与老板一路从茶室闲聊出来,循着那断断续续的琴音经过这处走廊。   脚步倏然就顿在了这间演奏教室的门前。   她早不是他印象中十几岁的少女模样。   这么微微躬了身,一袭白裙翩跹, 耐心地教教室里的小女孩儿拉琴时,带着微笑的侧颜便更动人了。   长发从她的肩头滑落,这样离经叛道的发色衬得她皮肤更白, 薄暮洒落的点点柔光跃动在她长而卷翘的睫毛, 她稍稍抬手将一缕发优雅地顺到耳后, 就还是那个虔诚地信奉着大提琴,侍奉着高雅的古典乐,在聚光灯下闪闪发光,看似绝对不可亵渎染指的Joanna。   只不过现在的她, 比起从前那樽被妥善地封存在玻璃罩子中的艺术品一般的她, 沾了些平易近人的烟火气息。   美是美的。   但许颂柏并不喜欢这样的她。   尤其她的发色,漂亮归漂亮, 总归是不适合她的。   “……啊, 那位是我的女儿和孙女, 许先生,你刚才应该见过的, ”老板笑呵呵地解释, 同许颂柏一齐打量方才与他们闲谈时都有点儿心不在焉的乔稚晚, 这会儿很小声地问, “Joanna没打算继续回她母亲的乐团吗?我好像听说, 她在北京玩什么乐队?”   许颂柏从那个方向收回视线, 淡淡一笑, 有点不屑:“她会回去的。”   老板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笃定, 微微一怔, 随后也不大惊奇了:“嗯……是,的确,她是很有天赋的人,如果不在大提琴领域发光,实在过于可惜,一枚齿轮都可能有生锈需要歇下来润滑的一天,做点别的找找新鲜感也没什么,网上一些评论对她实在过于苛刻了。”   老板说着,要推门带许颂柏往进走。   许颂柏却制止了他,“您再带我去别处看看吧。”   “Joanna呢。”   “让她待在这里就好,”许颂柏并不想打扰,笑一笑,“有的事情需要她自己想明白了。”   *   乔稚晚和女人一言两语的聊天之间,了解到她是老板的女儿,这位练琴的小姑娘是老板的孙女。   女孩儿的天赋不差,很快就在乔稚晚的鼓励下拉的流畅又自然,虽仍旧生涩,但音乐就是这么神奇,会跟着演奏者的心情随意变换,抛开了方才在母亲面前演奏的紧张,此时随心所欲起来,连续几个漂亮的跳弓,都在原曲的基础上大大增色了不少。   女人把茶具摆到了演奏教室来,乔稚晚却准备作别了,女人便颇感遗憾:“Joanna,我很喜欢你和你父亲的音乐,去年你在北京演出的几场我都去看了,你现在不拉大提琴了,实在很可惜。”   乔稚晚默然须臾。   她和女人站在门外,再次打量那个女孩儿练琴时的背影,随后唇角轻牵,答非所问,静静地笑了下:“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练琴,我妈妈也会打我的手,因为错了一个音,或者多加了某个跳弓。”   女人一愣,不明白她是否要同自己谈心。   乔稚晚却认真地看着她,继续微笑:“如果不加以随心所欲,那么每一次的演奏就不叫作演奏,只能是‘练习’,音乐就不是音乐了,太过紧绷演奏出来的东西,是没有任何生命可言的,过多的矫枉过正只会让音乐失去原本的灵气,音乐本身就是没什么标准的,   “我父亲的音乐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作品了,古典乐的流派也经历了许多次的更迭,实际上,您女儿的想法虽然稚嫩,但其实是出于对音乐最原初的体会,这样不加技巧的天赋,后期如果丢掉,是很可惜的。”   女人听得似懂非懂,细细思索一番,还是认可了乔稚晚,转而小心翼翼地问:“那Joanna你呢,要为自己的音乐加点什么呢?我知道你前段时间的状态很不好,你……打算回到舞台吗?其实,我一直想带我女儿去看你的演出……她其实也很喜欢你呢,你父亲的这首曲子,也是她选来参加比赛的,一开始我还很担心她练不好,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对她有些信心了。”   乔稚晚再一次沉默了。   这时,女孩儿的琴音也停了下来,乔稚晚撞上她这样钦佩渴求的目光,心下忽然有些许心虚。   她转头,看向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已经变成了这样浓墨重彩的颜色。   时间居然过了这么久。   问题是问她,乔稚晚却忽然想到了怀野。   在舞台上恣睢睥睨、散漫随心的少年,他的音乐也跟随着他,那么的灵动,自然,充满了野蛮向上的生命力,有着令人无法小觑的天资和才气,只得望其项背。   她突然想明白了下午临走前,他对她说的那句话。   ——以后说不定就看不到了。   她很想去看他的演出。   趁以后可能看不到之前。   是的没错,她心底万般清楚,她迟早要回归自己的原点。   她不会无止境地允许自己堕落。   从最开始他对她说,陪他一起玩乐队吧,她心底某个角落,就做好了注定无法久留的打算。   尤其今天下午来到这里参观,听到了小女孩儿那生涩却鲜活的琴声,她心底的那个声音冲破了这些日子的颠倒无措,开始尖叫。   那么他呢。   他是有天资才气不错,也有很多出乎年纪的理性和疯狂,自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   然而现在他的生活其实与堕落无异。   他就打算这么下去吗。   乔稚晚最终没多说什么,作别了女人和小女孩儿。   就离开了。   *   和许颂柏吃过晚餐,二人漫无目的地兜起了风,开心是很开心的,乔稚晚这段时间几乎没有哪一刻是不开心的。   许颂柏忽然提起:“不如去看你朋友的演出吧?我突然很想看看,Joanna玩摇滚是什么样子。”   乔稚晚正盯着窗外的风景出神,听到他这么说,转过脸来,夜风撩着她的头发和笑容,她便笑了:“——你想去看?”   “你不想吗。”   许颂柏反问她。   “想啊,”乔稚晚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支着脑袋,吃饭时喝了点儿酒,她都有点神魂颠倒,“跟他玩儿了一阵子乐队,觉得挺有意思,说不定以后就看不到了,还是趁早去看看吧。”   车在道路尽头停下。   夜色霓虹从窗外掠过,许颂柏也转头看向她,眼神中不乏多了些试探的意味,轻笑着问:“今天我看到你教那个小姑娘练琴。”   “嗯?”乔稚晚迟疑地看着他,脑子钝了下,盈盈一笑,“嗯,是,看到她,我就想到了我小时候被我妈胁迫一样地练琴,师兄你应该没忘记,我妈以前总拿琴弓敲我的手。”   “是啊,我没忘,你也不敢哭,师母罚你多练两小时,我就去跟师母求情,”许颂柏想着他们小时候的事,不禁也弯起了唇角,他半握着方向盘,手指缓缓地敲了敲,“感觉你那时候真的很恨练琴,但其实每个人最开始都会很憎恨吧,毕竟小时候正是玩心重的年纪,谁愿意天天被关在琴房里?”   乔稚晚醉醺醺地眯着眼,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忽然问:“我送你的礼物比较便宜,你真的不会介意吗。”   “不会,”许颂柏立刻否认了,他靠在座椅,侧着脑袋,温柔地看着她,“你送我的我都很喜欢。”   “你家门的密码还是我的生日?”乔稚晚借着酒意,继续问。   许颂柏点头,忽而又笑:“我这样是不是显得太在意你了。”   “但你表现出的,”她不禁抬起手,食指的指腹点着他的下巴,下滑到他的喉结和衬衫的领口,想象着他穿上那件廉价衬衫的模样,“就是这么多年一直都很在意我。”   她的话才说完,他便倾了身过来,捏住了她抚他下颌的手,靠近她的唇,眼中的某些情绪,在对上她的眸子的一刻,深沉了不少:“Joanna,其实我今天带你去琴行,是有目的的,你能感觉到吗。”   乔稚晚的呼吸沉了沉,点头:“嗯。”   “你应该属于大提琴的舞台,这是我的私心,你不应该站在LiveHouse的舞台上,你明白吗。”   “我知道。”   她发自内心地说。   “真的?”   他笑了,抚住她的脸颊。   乔稚晚窒了窒气,感觉他就要吻过来了,但他只是轻轻地一笑,温柔的呼吸拂过她的鼻尖儿:“今晚看完他的演出,你也就该回归自己的生活了,其实你知道,你一直以来是喜欢大提琴的,所以,把以前的Joanna还给我吧。”   把以前的Joanna还给他。   乔稚晚还来不及想这句话的意味,他便捏住她的下巴,吻上了她的唇。   令她失望的是,他的吻中没有任何狂热的情/欲和叛逆的渴/求,有的只是志在必得的循规蹈矩。   好像他早就做好了拥有她的打算。   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机械地回吻他,很努力地回吻他,从小到大对他的觊觎和渴求,在这一刻却如何也无法得到满足。   为什么。   会这样呢。   “今晚去我家吧,”许颂柏吻她的间隙,很温和地说,不再以礼貌的姿态询问她的意见,手指抚上她柔软的唇,看着她的目光深沉无比,“去看他的演出只是不想让你留遗憾,但是,Joanna也不要让我遗憾,好吗。”   *   梁桁和他的乐队有一阵子没来愚人瓦舍演出了。   符安妮的那次生日会过后,小道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很多人都知道了红鬼最红的那张专辑里的歌,基本都是以曾在港城大火的那支叫做Mint&Opium乐队的Demo为蓝本抄出来的。   ——这其实是圈中很多人心照不宣的事情,只是一直没被坐实罢了。   当时红鬼在港城发展初期,两支乐队就视对方为死敌,梁桁的水平说实在平平无奇,能写出那样的歌还爆红,全靠他肯给音乐厂牌砸钱,一边谈着华裔钢琴家女朋友,一边还傍上了符安妮。   而现在据说,符安妮在跟他闹分手了。   梁桁他们不露面,之前全靠他们演出带动消费的愚人瓦舍多日来都门可罗雀,人烟稀少。   今天怀野带人过来,才有了那么一丝丝人气儿。   小丁和怀野今晚一道过来。   那天临走前,小丁在火车站碰见了梁桁,梁桁把什么都告诉他了,但他多少觉得有点添油加醋的成分,这事儿在心底自然是过不去,但他还是觉得,回北京了当面问问怀野比较好。   毕竟,哥哥丁意去世后,他真的把突然出现在生活中的怀野当做自己的亲生哥哥的。   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怀野对他和他们家也真是一顶一的好,这是他都看在眼里的。   回来了和怀野谈了一次,小丁也算是知道了怀野为什么对梁桁那么的恨之入骨,梁桁为什么无比忌讳怀野再次拿起吉他组建乐队,之前的一切疑惑,就都说得通了。   丁意去世后,常用的那把吉他一直扔在家里的地下室,怀野这段时间用的都是刺刺借给他的。   今天丁满把吉他拿给了怀野,怀野当即决定晚上带来演出。   丁满隐隐地猜测过,怀野的家里应该是有点小钱的,至少吃穿不愁,虽丁满之前不认识怀野,但当年偶尔听寄宿在外地学校的哥哥丁意说起过,和丁意一起玩乐队的那个同龄人很小就开始学习架子鼓了,基本上乐队的这些乐器都被他学过一遍,还送给过丁意进口的吉他弦,一根顶丁意大半个月的生活费。   这吉他当然不若怀野平时用的那样,但乐器如何演奏,演奏如何,说到底是奏者的技巧问题。   丁满坐在这儿听他和他新找的那群乐手一起排练,并不觉得比之前用的吉他音色差在哪里。   丁意从前玩乐队是绝对不被家中接受的,以至于他死后,全家人都觉得他没怎么搞出名堂来。   丁满今天听怀野和他聊了一些丁意以前的事情,那个记忆中因为染上网瘾被父母“寄宿”在港城,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面,后面又和人学坏了去玩乐队的哥哥的形象,在怀野的口中,得以补充完整。   现在过了晚上八点半,演出九点开始。   场子里陆陆续续地来了人,近来怀野在其他地方演出,积累了一些人气,今夜前来的还有上次在符安妮的生日会一睹他们乐队风采,想来观摩学习的圈内人。   不多时,就坐的满满当当了。   临上台前,怀野都话不多,只指挥着贝斯手鼓手,在后场进行不插电的排练,这会儿的休息空档,小丁凑过去,问他:   “姐姐今晚会来吗。”   怀野拧开个矿泉水,仰起脖子喝水。   后场实在闷热,空调用久了都没风儿了,在这儿待了这么久难免心浮气躁,他的肌肤都浸出了一层薄汗,这么半仰着头,喉结嶙峋地起伏,脖颈上那片纹身更扎眼了。   他演出的时候喜欢穿白色衬衫,这么松松垮垮地系着纽扣,吊儿郎当的,全是倦漫的姿态。   觑过小丁的那一眼也很漫不经心:“干嘛,想她了?”   小丁一口气没上来,什么叫他想她。   怀野今晚话这么少,明显心里藏事儿了,姐姐今晚又跟自己的白月光出去约会,到底是谁想谁!   小丁自然没把这话说出口,顿了顿,道:“小野哥,你有时候就是不坦荡,你说你,当时直接跟我说,你认识我哥不就行,你藏这么久,别人还特意找到我想让我误会你,你现在——”   “你不是没误会我吗,”怀野拧上瓶盖儿,水抛给小丁,很不满似地,“什么叫我不坦荡,怎么,你在教训我吗。”   小丁没再吭声,怀野就喊停了,对众人说:“吃点儿东西去吧,辛苦了——等会儿上台,都别给我掉链子。”   这人年纪不大,主意很正。   大伙儿都听他的,嗯嗯啊啊地答应了,一时散了干净。   怀野却没动作,窝到沙发里,打开手机搓起了游戏。   他一条长腿搭在一边儿,如此一副散漫姿态,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似的,小丁还是忍不住,过去了,试探着问:“你和姐姐不能住在我家了,你可以住我家店里,但是姐姐住哪里,你想过吗。”   “关我什么事,”怀野说,“她自己有办法。”   “住那个师兄家里,你也没想法?”   怀野哼笑,很不在意似的:“能不能别烦我,开局就被ban,我现在大逆风,起飞不了你负责?”   小丁知道这个人嘴硬心肠软,现在可不怕他骂他了,继续问道:“那你如果不能住在店里了,去别的姐姐家里住,你有没有想过,姐姐会不会吃醋?”   “……”   真烦。   怀野真是被他念叨的耳朵生茧,烦躁地说:“我哪有那么多姐姐?”   “你胡说八道,”小丁可是见识过的,“你泡过的姐姐比我在游戏里刷过的野怪都多,还什么‘宇宙最强野王’?这谁给你起的id?你不会还带哪个姐姐打游戏吧,你真的不怕姐姐伤心了再也不理你?”   操。   怀野简直要骂人了,他怎么没发现这个以前一被他凶就结巴的丁满说起话来这么聒噪还头头是道。   他心烦地扔下手机,屏幕亮了一瞬。   她和那个男人离开后,这屏幕就一直这么忽明忽灭——但他从来没觉得屏幕忽明忽灭起来居然也这么烦人。   总之明灭这么多次,她一条消息都不发给他,不说来看演出,也不说晚上到底回不回来——这让他十分的烦躁。   怀野起身,去一边调试吉他,避开了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小丁,“趁我没发火赶紧给我出去,烦不烦人你?你还操心别人伤不伤心?闲的。”   小丁正要接话,这时他扔在沙发的手机震动起来。   直接打的微信电话。   “是姐姐诶,”小丁说,“她打微信给你,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   怀野这时才发现,认识这么久,居然连她的号码都没留过,每次她找他帮忙什么的,就是一个微信电话过来。   就像是对待一只狗,叫一声名字,他就必须有所回应。   必须吗。   他不是有资格拒绝的吗。   直接拒接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每次都没拒绝她?   “能有什么事,她跟别人出去了啊。”   怀野越来越心烦,眼见小丁瞧着他的那眼神儿越来越暧昧了,他没好气地瞥了眼小丁,最终还是生硬地伸出手:“算了,手机给我拿过来。”   小丁粲然一笑:“我就说,你喜欢姐姐的吧。”   “……” 第55章 Chapter.54   二更】   怀野避开身后的一片嘈杂, 接起了电话。   她那边有风声盘旋,跟随着失真的电流音穿过他的耳膜。   听起来好像是在路上,她初初以为他不接, 就这么一直等他,连电话通了都没发觉,和旁边男人细碎的谈笑声, 一瞬间被风吹得很远, 很淡了。   怀野从小丁的那句话中沉默了, 他没有说话。   想挂掉。   摘下手机的一刻。   一把莹润的嗓音从听筒响起。   “怀野?”   怀野咬了根烟在唇上,靠在LiveHouse后门的廊柱边儿,看眼前的人来人往和光怪陆离。   很轻地“啊”了声:“打电话干嘛。”   乔稚晚没听出他语气的生硬,只淡淡地笑着:“演出开始了吗, 我们现在过来?”   “开始了我还能接你电话吗, ”他点上烟,幽幽吐气, “笨死了。”   乔稚晚肯定不能让许颂柏听到这个小王八蛋总骂自己笨, 多丢面子, 她侧开了身,轻轻遮了下话筒:“现在二环这边有点儿堵车, 可能会晚点, 几点开始?九点还是九点半?来得及吧。”   “来就行, ”怀野随意地说, “你要来就等你。”   “——哦, 你这什么话, ”乔稚晚笑了, 半开起了玩笑, “我这么大架子啊, 你要等我来了才开始?”   怀野皱了皱眉。   他绝对不是这样的性格和作风,演出什么时候开始,就是什么时候,绝对不会为了谁推迟或者延期。   刚才他居然说,等她。   其实也无碍,今晚他们乐队撑场子,去和经理说一声总没问题。   但是一定要等吗。   就算等,等来的也是她和其他人不是吗。   有那个必要?   “不,”怀野否认了,换了个说法,“你来了我肯定已经开始了,你能赶上就行。”   “肯定可以赶上的,”乔稚晚听他这口气,“是九点对吧,我们快一点。”   “知道了。”   乔稚晚正要挂电话,忽然,他又唤她一声。   “喂。”   “——怎么了?”   她问。   怀野看着手里那包空了盒儿的南京煊赫门,烟嘴的甜味儿已经被苦涩的尼古丁味道过滤殆尽。   没有那么好抽了。   “你今晚,开心吗。”   他生硬地问她。   乔稚晚听他那嗓音跟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答非所问地笑了:“你在抽烟吗。”   “……”   怀野没想到她这么反问他,顿了下,又不耐烦了:“是啊怎么了——我不是在问你吗?你都没回答我。”   他不等她再开口,好像已经不想要这个问题的答案了——也许最开始就没想要,就算她很开心也是和别人在一起很开心。   关他屁事。   “算了,不说算了——我挂了,你过来吧。”   说完,那边就断线了。   乔稚晚张了张唇,一个声儿都没发出来,被忙音堵了满嘴的哑然。   许颂柏听她与怀野对话良久,不禁发出一声低笑,侧眸看了她一眼:“还是个小朋友,对吧。”   “……嗯?”   乔稚晚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他还是太小了,年纪什么的,”许颂柏说着,车仍开的慢慢悠悠,眼见前面有个位置可以插空超车,他却只是慢条斯理地缓了下油门,依然不疾不徐地跟在长队后面,“不是很适合你。”   “怎么又说这个。”   乔稚晚以为他还在纠结说怀野喜欢她的事儿,不禁一笑。   “而且,他这个年纪,应该还要读书的吧,如果不读书不上学,这样的男孩子你肯定也不会喜欢,”许颂柏微微地对她笑着,也适可而止地就此打住,“师母最近有联系你吗。”   乔稚晚摇摇头,“没有,应该还在生我气吧。”   “你呢,还生她的气吗。”许颂柏笑了。   她仔细地想了下,“好像,没那么生气了,感觉一切都没有必要——当然这个原因,不是因为我和她和解了,而是因为我和自己快要和解了。”   “和自己和解?”   “是啊,”乔稚晚由衷地说,长长地舒了口气,靠在副驾的座椅中,在这样温柔的夜风中感到了全身心的愉悦和轻松,终于也能回答她刚到北京的那段时间他问她的那个问题:“师兄,我是真的很喜欢大提琴,喜欢音乐,没有我妈的原因,我也是喜欢的。”   “那今晚要好好庆祝一下了,”许颂柏欣然地微笑,“恭喜我的Joanna,找到了她自己本应成为的模样。”   *   小丁发现,怀野的这个姐姐那个姐姐是真的多,也是实打实的受欢迎,他本人性格恶劣又有点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却天生地很招女孩子喜欢。   今夜的LiveHouse挤满了人,来了不少其他乐队的,还有几个京内知名LiveHouse的主理人,都同他打招呼。   近期怀野他们乐队演出的反馈都很不错,今晚甚至有人大为热情地邀请他去做新的乐队。   这场面,可比梁桁他们当初来这儿演出要热闹太多了。   差不多一个半小时的演出,上半场都快结束,临近九点四十,场内的人越来越多。   怀野站在舞台上,就天生有这样的吸引力,上回在这儿兴风作浪掀起热潮的他,还是作为刺刺的DirtyBerry的替补吉他手。   这回的他,可是带着曾在500公里外的海滨港城,一夜爆红又昙花一现般陨落的那支年轻乐队卷土重来的第一主唱兼吉他手,唱的是他和丁意曾经引以为傲的作品。   丁满这一刻突然很想哭,感觉舞台的某个角落,光影之下,哥哥好像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与怀野一齐追寻属于他们的乐队梦想。   怀野从没说过他离开了家,这么颠沛流离地来到北京是为了什么,也许连他自己也有点漫无目的。   是为弥补自己的过错和愧疚,想为丁意的弟弟和他的家人做些什么?   好像不是。   是为了报复梁桁?   好像不是。   是这样重新组起乐队,再次踏上这条路?   好像也不是。   是为了把丁意死前留下的那些零碎且光怪陆离的幻梦,做成一首首完整的音乐,重新展现给这个世界听?   好像也不仅仅是这样。   就是这么一直懵懂着,向下坠落着,迷茫着,好像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这里,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经历了这样的夏天。   长大好像就是这样的感觉。   临近中场休息,全场都为他和丁意,还有他的乐队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尖叫和呼喊。   有熟悉曾经的Mint&Opium的,认识怀野,于是大声地喊着台上的他,还有那个陌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叫过的名字。   怀野这一刻满足也不满足。   所以中场过后,乐队的成员说贝斯手家里出了点状况,需要临时回去一趟时,他看到那个女人和她的男伴进了场,他想都没想,就让人叫她来救场。   乔稚晚还没找位置坐定,就被小丁推着上了台,她这么一身白裙在舞台上,与怀野那件白色衬衫居然搭的相得益彰。   他总是穿的这么散漫随意,而她那一脑袋淡金色的头发,倒也多了几分离经叛道的流气。   乔稚晚相信他,这一刻对自己也十分的笃定,她背起了贝斯,想到了在顶楼的夜晚,还有他们一起被音乐环绕着的那分分秒秒,下半场一开始,她很快就跟上了他的节奏。   感受着台下的呼声如热浪,旋律和热情围绕住他们。   那些丢掉的灵感,丧失的感知,此时如雪崩似的从她的头顶倾斜而下,她在落在眼前的一片光影迷离之中,看到了翻涌的人浪,看到了一张张对他们痴迷无比的表情。   看到了许颂柏的静默。   夏帷的吃惊。   还有,Rachel那张很久没见到的脸。   以及这个原本就属于她,如火焰一般色彩浓郁,从年少时摸到琴弓触碰到音乐的一刻,就属于她的世界。   最后。   她看到了身旁的少年。   五颜六色的干冰在眼前喷薄出来时,浪潮倏然退却一瞬。   他清冽的,混着好闻的薄荷味儿的气息,从她的鼻尖儿滑了下来。   按着她的后脑勺,掐住她的后颈,低下头来,几乎不假思索地这么咬住了她的唇,那一瞬间的感觉,如蚀骨的瘾症蔓延至她浑身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每一寸神经。   以至于她都开始微微发抖。   这一瞬间,跃入乔稚晚脑海的,是第一次在这里遇到他的情景,他吊儿郎当的笑容,很认真地问她,扒了他的衣服,那骂他是小偷的她算什么。   看到了夜晚的城市隧道。   那些无处安放的情/欲和无所适从的落寞。   甜味儿的南京煊赫门。   泳池水的凉意。   顶楼的夜晚,睡在摇椅上的少年。   还有,那个独属于他和她,那个密不透风,如秘密一般蛰伏在她身/体/下方的潮热夏日。   “啊啊啊吉他手和贝斯手姐姐接吻了!”   “——啊啊啊啊!!!”   台下再次地爆发出了尖叫。   “继续啊!”   “——继续亲!”   “喜欢就要亲她啊!”   怀野却没有继续下去。   他稍稍地放开了她,在这样的喧嚣中,他忽然用一种极其哀怜,安静的眼神看住了她。   乔稚晚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她不禁微微愣住。   都忽视了自己嘴唇残留的触感。   小半秒后,少年的嘴角淡淡地扬起,又恢复那样一贯恶作剧的笑容,故意无视了台下不远处那个男人黑沉大半的脸。   他看着她,很认真地问。   “什么时候才可以睡一睡我啊,姐姐?” 第56章 Chapter.55   乔稚晚的心如鼓擂。   但他说完后, 却显然不需要她的任何回应。   仍挂着那样恶作剧得逞了的笑容,好像狠狠地欺负了她,他的嘴角上扬着, 慢条斯理地看过她一眼,别开目光。   只有她唇上残留的触感提醒着她。   他刚才,的确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吻了她。   方才他的眼中那一瞬出现的寂静和落寞, 仿佛也从没存在过。   但这一刻, 他的笑容却淡了很多。   她看到了。   欢呼尖叫如热浪,一波一波地涌向他们。   最后一段流畅玩味儿又万般随心的噪响过后,激烈的鼓点带动混着五光十色的干冰肆意地喷薄,把整场的氛围拔到了最高。   少年清朗低沉的嗓音, 最终在这看似久久无法平息的浪潮里寂静地落下:   “谢谢大家, 我们是Mint&Opium乐队。”   “希望各位记住我们。”   呼喊再次爆发。   没了躁动乐声的遮掩,宛若石破天惊, 势不可挡。   不等下一支乐队上场, 台下的男孩儿女孩儿们蜂拥而上, 甚至有人手脚并用地爬上舞台,追着要退场的他们就冲了上来:   “——我知道他们啊啊啊!”   “那个主唱以前在港城唱歌儿的——”   “我前年在港城追过他们乐队, 居然又重组了, 我还以为解散了!”   热情如此空前, 至少乔稚晚在一板一眼, 连大声说话都不被允许的音乐厅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比起方才那个吻落在她唇上时的心跳喧嚣, 这一刻在她心中溢满的, 都是为他油然而生的由衷的开心。   怀野朝她眨了眨眼, 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   不等那七七八八的人追上他们, 他的臂弯一揽她的肩,背起她的贝斯和他的吉他,就带着她这样退了场。   但是,和那日他们掉入游泳池不一样了。   乔稚晚只抬眸对上他看向她的这般笑容,她的余光落在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她却没有像那次一般情难自已地亲吻他。   她什么都明白。   触到他的眼神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   但她知道,她和他,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LiveHouse的经理和几个很有名气的音乐厂牌的人都来了,其中还有符安妮,今夜的演出肉眼可见的大获成功,他们一早就在后台迎接了,推开门的一刻就一拥而上,这么前后夹击的,很快冲开了怀野和乔稚晚。   乔稚晚没跟过去。   她只在门口顿了顿脚步,就转身作别了。   小丁见乔稚晚走,动了动唇,正要知会怀野一声。   怀野却一早就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离开的方向,小半秒,他弯了弯嘴角,才轻慢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小丁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失落。   “小野哥……”   小丁这下完全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她应该是去找今晚和她一起来的那个男人了吧。   “没事,”怀野一副毫不在意的口气,去换衣服,“让她去吧。”   小丁想说,她可能今晚也不会回来了。   但终究没说出口,匆匆跟在怀野后面,帮忙去招呼人了。   乔稚晚在台上看到了Rachel,绝对不会出错。   她循着印象找了出去,依稀记得Rachel出现在二层侧面露台的栏杆儿边,她拨开人群匆匆往上走,边还给Rachel打去电话,然而还没见到Rachel的人,迎面就撞到了许颂柏和夏帷二人。   她那会儿匆匆把许颂柏介绍给了夏帷,就被怀野和小丁拽上台去替补贝斯手的位置了。   但谁知道,演出快结束。   怀野居然亲了她。   这下一向自诩淡定的乔稚晚,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二人了,然而她还未开口,却是许颂柏先微笑着开口,替她解了围:“玩的很开心吧,我们还心想你可能会等会儿才过来。”   乔稚晚弯了下嘴角,不知如何回答。   她的心虚目光还没飘忽到夏帷的身上,便被夏帷轻轻地拥住了:“乔乔,真对不起,我才知道你这段时间居然这么难,都没地方住……”   “……嗯?”   乔稚晚一愣,看了看许颂柏。   他一贯温和的眼神中,蓦然多了些许愠恼——应该是因为怀野刚才的那个吻——但也应该是他把她这段时间的遭遇告诉了夏帷。   “之前我和我前男友分手没地儿住,你二话不说就让我住你家了,我这次出差这么久,一点儿都没关照过你,”夏帷认真地看着她,“真的很对不起你。”   乔稚晚这下更不知道说什么了。   夏帷这么对她道歉,她明知道夏帷很喜欢怀野,之前还……   “——我没有多想,你也不要多想啦,”   夏帷笑一笑,猜到她的想法,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么多这个姐姐那个姐姐的,我要真跟他计较什么要累死的吧?我就是觉得他好玩儿和他玩玩儿罢了,我可没打算和他谈恋爱。”   这话说出来实在是太别扭了。   夏帷自己都意识到了,但她却笑得一脸的轻松,还拿出手机给乔稚晚看屏保上的合照:“喏,给你看看,这我新男朋友。”   “这我男同事!北京本地人儿,有钱有闲,在我们公司就是个兼职,我俩出差聊对眼了,但毕竟是办公室恋情,被知道的话我俩可能都要被炒鱿鱼,我现在可谁都不敢告诉——”   夏帷吐了吐舌头,神神叨叨的,“不是我说,姐妹,其实呢,像怀野和梁桁他们这种玩乐队的,你非要和他走心,只有受伤的份儿,你也看到了,他们根本不缺女孩子喜欢的!”   乔稚晚想说不是这样的。   怀野和梁桁,不是一类人。   但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夏帷的话,她只得笑笑,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你们等久了吧,要不要喝点什么?”   “——好诶!”   夏帷欢呼,挽住了乔稚晚,笑着睃许颂柏一眼,意味深长的,“我男朋友马上到了,介绍给你们认识啊,以后大家可以一起出来喝喝酒坐一坐什么的!对啦乔乔,我刚听你师兄说你准备回去继续拉琴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就说嘛,你是天生吃这碗饭的,许师兄你都不知道,大学的时候我还在被我导师骂是写不出来曲谱的废物,乔乔已经在世界各地开独奏会了,她就应该坐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摇滚乐什么的还是不适合她……”   乔稚晚知道,夏帷多少是有点在意的。   说没有多想是假,毕竟她过去的一个月都和怀野住在同一屋檐下。然而夏帷说只是和怀野逢场作戏,乔稚晚知道,这肯定是真的。   人就是这么的复杂。   复杂如这一刻的她,她也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只是这样的情感关系于她来说过于内耗。   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个明白。   当然她也有私心。   只要她不去想明白,那么他留给她的感觉,他们之间这段不算关系的关系,就不会消失。   ——哪怕一切即将到此为止。   半个小时后,Rachel就打电话过来。   乔稚晚整理好自己,不再回避,当即答应见面。   *   时候不早,许颂柏坚持开车送乔稚晚过来,饶是再斯文妥帖的男人,多少是有点儿脾气的。   临下车,他将车子缓在路边。   一分一毫让她下车的机会都不给她,一贯的礼貌也荡然无存,都不屑用一些无伤大雅的谈笑风生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他按着她的后脑勺过来,很用力地,就吻住了她。   蕴着满满的占有欲。   那时乔稚晚还觉得他的亲吻没太多的情/欲。   这一刻却不同了,许颂柏吻她吻的十分用力,好像那些蠢蠢欲动的,一直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好的东西,全都争分夺秒地破茧而出。   乔稚晚还未好好地感受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去回吻,他就停了下来,目光乱颤着,看住她:“本来想找个机会好好跟你说的。”   “什么。”   乔稚晚的唇上一片冰凉的麻意。   “老实说,今天过生日,一整天我都很开心,能跟你一起是最开心的事情,”许颂柏牵起了她的手,眼神很认真,“小时候跟你一起学琴也非常开心,只要Joanna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就会很开心。”   乔稚晚扬了下嘴角,说:“我今晚也很开心——”   “——但是他吻你,”许颂柏打断了她,“Joanna,我不开心。”   “……”   “也许我总在等最好的时机,在等一个契机拥有你,但现在我发现,我也许等不了太久了,”他灼灼地注视着她,小半秒后,很郑重地说,“和我交往可以吗,这样或许,我就有理由对他发脾气了。   “你住在他家,我不开心,我可以说,他当着我的面亲了你,我不开心,我也可以告诉你,”许颂柏说着,偏了偏头,笑容无奈,“如果我早点说出来,告诉你我很喜欢你,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忘记你,一直在默默地关注你,会不会就不会有今晚的事情了。”   乔稚晚默然了。   她心下感到了欣喜,自己这么多年对他的念念不忘终于有了回应。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同时走了神,也许是心中塞了太多的事情,她的视线越过他,透过窗,看到了端坐于24小时茶餐厅的Rachel了。   许颂柏意识到自己或许不应该留她太久,他笑了笑:“Joanna,你不用太快给我答案,但我会一直等你——就像这么多年一样。”   他说着,“咔哒——”打开了车门锁,依然是那般和善的微笑:“师母肯定很想你,快去吧。”   乔稚晚点点头,问:“那个,你不下来和她打声招呼吗。”   “没关系,以后肯定有很多机会的,”他微笑,“现在还是把空间交给你们吧。”   “好。”   乔稚晚由衷地说,然后下车。   “Joanna。”   他又在身后叫她。   她回头。   “我会等你。”   他说。   *   LiveHouse对于Rachel这种喜静,常年与沉着庄重的古典乐打交道的人来说,实在是过于吵闹了。   难怪她待了一会儿就忙不迭地离开了。   乔稚晚缓步走过来时,Rachel的视线还在iPad的邮件界面上,一副对她爱答不理的模样,眼皮都不屑抬一下,凉凉地说:“还得我特意来北京一趟,这段时间玩疯了吧。”   Rachel嫁给乔稚晚父亲的时候不过二十二岁,因了肯下功夫保养,现在看来状态极好,根本不到四十岁的模样。   乔稚晚坐下来,不甘示弱地笑了:“哦,还不错,你不是也看到了吗。”她靠在沙发靠背,手指勾绕着自己的头发,看着对面的女人,语气中多了些戒备:“来北京什么事,是要看我因为你过得多惨吗。”   “因为我?”   Rachel戏谑地一笑,把手上的东西放一边。   端起杯子,小啜一口茶。   Rachel皱了皱眉,脸上难免出现了嫌恶的表情,但最终她也没抱怨这茶水实在不合平时的档次和口味,只淡淡地看了乔稚晚一眼,笑着肯认了:“看到你被我毁掉,这么惨,住的地方也没有,确实挺惨的。”   但Rachel却没打算和她吵架,悠悠然地叹了口气:“你这么惨,我心里却一点都不痛快,Joanna,你是我的孩子,我不该这么对你的。”   “……”   乔稚晚愣了愣,皱眉。   “你走后,乐团也很惨,但是怪谁呢,怪我这些年都把心血花在你的身上,其他人没有一个能扶得上墙的,他们都不如你。”   Rachel自嘲地说,“有哪一个父母想看到自己的孩子过得很惨呢,除了从□□你练琴,我跟你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看到你虽然惨,但是是真的开心,我就心想,算了吧,不要打扰你了,你现在也很好,我的Joanna长大了,离开我,不是也很好吗。”   “Joanna,我承认,是我之前把你逼得太紧了,别的孩子都快快乐乐地长大,青春期叛逆一下和父母耍耍横,都是必经阶段,但你从小都太循规蹈矩了,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换句话说,因为我,你好像没有自己的人生,”   Rachel叹气,“所以看到你这段时间这么开心,我就在想,如果没有我,我的Joanna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儿,也很开心,不是吗。”   乔稚晚都不敢相信这些话居然是从Rachel口中说出来的。   从小到大,Rachel几乎不曾对她吐露过这样的心声,Rachel在她的记忆里,从来都是一个雷厉风行、不苟言笑,除了乐团事务和演出安排,几乎不曾对她展露过一丝温情的母亲。   乔稚晚也曾经羡慕过别人,为什么别人的母亲都是那么的温柔、善解人意,她曾因此小时候很乐意粘着许颂柏,因为许颂柏的母亲就很温柔,不会逼她练琴,让她做不喜欢的事情。   更不会只因为她按错了一个音的指法就用琴弓打她的手指。   “我这次来的目的很简单,”Rachel吹拂着茶水漂浮的热气,语气淡淡,恢复了惯常的一板一眼与苛刻无情,“马上要筹备纪念你爸爸60周年诞辰的演出,明年上半年要在世界各地巡演,你爸爸的生日是圣诞节,所以12月就要开始了。   “但是,你这段时间做了什么事,你自己也清楚,如果今年后半年你的欧洲巡演不办,明年的纪念演出也是白搭,不会有人来看的,你就是在你爸爸的脸上抹黑,”   Rachel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所以你要好好考虑——这次我有询问你的想法,可不要再说是我提前为你安排好的。”   她们母女二十四年来,这是第一次这样敞开心扉地谈心,Rachel也十分不习惯这样,但还是悠然地叹了口气,争取把所有的软话都在今夜同她说完。   “你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你爸爸是自杀,我却和所有人,包括媒体说,是家里意外着火,”Rachel说,“Joanna,大家都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大家说你的祖父是开枪饮弹自杀的疯子,说你的父亲是纵火自焚的疯子,他们也说你自毁倾向这么强烈,迟早走上你祖父和父亲的老路,也变成这样的疯子——”   “但是,我不希望你和爸爸在大家眼里是那种人,”Rachel静静地看着她,“别人可以这么说,但我不想……我的Joanna是我的宝贝女儿,你的爸爸是我的爱人,我怎么会允许别人这么说你们,我怎么会允许……你真的变成别人口中的模样。” 第57章 Chapter.56   一更】   “小野是我们的老朋友了, 他啊,之前就总来我们这儿给别的乐队帮忙,别看他年纪小, 他的上一支乐队在港城很红呢!我啊,我当年就是在那儿认识他的,到底怎么样, 各位肯定都有目共睹——   “如果能说服小野跟你们厂牌合作, 这北京的地下乐队圈子, 说不定就要变天了!不过我相信他,肯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LiveHouse的王经理与几个音乐厂牌的负责人侃侃而谈,笑呵呵的,今夜好似跟着怀野他们沾了光, 俨然成了他们乐队的代理人了。   “愚人瓦舍这场子有梁桁砸的一半钱不错, 但梁桁和RedGhost现在也不行了嘛,说白了他算是我们的二东家……”   “……就是他把他那一半收回去了, 但这不管风吹雨打还是电闪雷鸣, 我们的LiveHouse总要继续往下运营的, 哎,要不是小野今晚带他的人来, 我酒水的成本钱都赚不回来啊!”   怀野听他们聊了这么久, 不觉深感心烦。明明所有话题都围绕着他, 他却始终有一种强烈的置身事外的感觉。   仿佛他不该属于这里。   借由抽烟的机会, 他便暂别一众人。   出去了。   经理仍在身后喋喋不休, “这孩子虽然年纪小, 但他主意正啊, 做事很有自己的一套准则, 音乐也很有想法和态度, 你们也都看到了……”   “王经理,你放心,签乐队我们肯定是愿意的,大家今天坐在这里,也是为了这个目的,您瞧瞧,现在可不是我们选择他,而是他来挑选我们,”   一位负责人呵呵地直笑,见怀野出去,这才小心地斟酌着自己的措辞,“……但是,如果他要回港城继续读书的话,乐队在北京的工作肯定是要中断一段时间的,任何圈子现在更新迭代这么快,我们总得知道他接下来的打算和想法……”   后台休息室的门在身后关闭了。   很快,这细碎的闲谈和你来我往的阿谀奉承,渐渐地,都听不到了。   过于公式化的场面,真是令人浑身不适。   迎上清爽的夜风,一时畅快许多。他咬了根烟在唇上,点燃——他的煊赫门抽完了,不知随手摸了包谁的。   真是不合他的口味。   陌生冲鼻的味道袭来,薄荷味儿的爆珠骤然破裂,凉意冲上天灵盖,他隐隐地皱了下眉。   这时,电话响了。   以为可能是她,他着急地从口袋中拿手机,唇上的烟抖了下,一截儿烟灰闪着火星,扑簌簌地落在了他的衣服上。   那洁白到一尘不染的衬衫登时烫出个晦涩难看的烟疤来——像一层窗户纸,要破不破。   却已经成了块儿洗不掉的瑕疵了。   他眉心紧皱。   看到来电人是怀兴炜。   他眉头皱更紧。   该说不说他真是心不在焉,这下动作比思考快,已经按下了绿色的接通键。他怎么忘记了,她只会打微信语音给他呢。   方才那振铃,根本不是微信电话的提示音。   “——你是真的不打算上学了是吗,怀野?”   怀兴炜的口吻十分严厉,气得不轻:“我说你也是块硬骨头,在北京活不活得下去了还在那儿给我死装,搞你那破乐队有什么好?以前不也没玩出什么名堂吗!现在干脆家都不回了,就上北京这么混去了?”   周菀妙在那边连连劝阻:“哎呀,老怀,不要跟儿子那么说话啦,我来说,让我来跟他说——电话你给我!”   “——去去去,你去跟他说!从小到大就你给他惯坏了,我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听,”怀兴炜也不想多说了,气哼哼地,“在北京吃不吃得好睡不睡的好啊就这么跑出去,真让人操心!”   怀兴炜的声音一瞬远了,还骂骂咧咧的。   往常这时怀野就该挂断电话了,不知为什么,他这时突然不想挂了。   “小野啊,”周菀妙柔声地笑起来,“你在吗。”   怀野半蹲在路边儿,三两个这么晚还不回家的小男孩儿欢呼着飞奔而过,一粒石子儿在他们的脚步后面落了单。   骨碌碌地,一直往道路的尽头滚去。   周菀妙听那边没声音了,试探着:“喂?小野?”   “——小野?”   “我没挂,”怀野这才淡淡地接话,“有事说。”   “妈妈也没什么事呀,”周菀妙听到他的声音了,这下喜笑颜开,“你爸爸就那个狗脾气,不要和他置气,他那张嘴里没几句好话!”   怀野没吭声。   “在北京,怎么样。”周菀妙问。   “哦,还好。”   “有地方住吗。”   “嗯。”   “在你哥哥那里?”   “他很忙,我没好意思麻烦他。”   “哦,哦,那有地方就好呀,”周菀妙也不多问了,顿了顿,还是牵肠挂肚的,“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知道吗,不要和爸爸妈妈生气了,有空来个电话,报个平安,嗯?”   周菀妙和怀兴炜在怀野的成长过程中,就是这么一个扮白脸,一个扮红脸,一个哄,一个骂。   怀野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把他惯坏,但他来北京的这段时间,的确固执到不肯接他们的任何一通电话。   甚至不肯报一句平安。   他的妈妈是个万般柔软的性子,他以前玩疯了晚一点儿回家,妈妈都会焦虑到失眠。   他离开这么久,也不知道妈妈每天晚上是如何入睡的。   怀野这一刻突然发觉,自己真是自以为是到幼稚至极。   “我没事,”怀野平静地说,“放心吧。”   “真的?”   周菀妙不大相信。   “有事肯定找我哥,”怀野笑一笑,“他人在北京总不能不管我吧,你们就别操心我了。”   “那好,”周菀妙笑道,“你从小就有主意,妈妈说的这些你都知道,其他的我跟你爸爸也不盼着你什么,就希望你安全,吃好睡好,不要熬夜写歌,别总仗着自己年轻,不把身体当回事儿。”   怀野真是想说,她实在是太唠叨了。   这些话,他以前就听到耳朵起茧子了。   但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默了小半秒,只是答应着:“好,知道了。”   “……对啦,其实妈妈有关注你的乐队哦,”周菀妙放低了些声音,显然是背过了怀兴炜,很兴奋地说:“我就知道,我的小野那么聪明,那么优秀,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的,妈妈找人打听了,听说你的乐队重新做起来了,什么时候发唱片?妈妈要发到朋友圈去好好炫耀一下——”   怀野都听笑了,抽着烟,轻轻地咳嗽了下,嗓音也柔软不少:“干嘛一定要发朋友圈?”   “——玩乐队多酷啊,”周菀妙笑了,“别的小孩从小到大只知道死读书,我的小野这么有想法,让人看了羡慕。”   “不怕别人说我不务正业?”   “什么才是正业?”周菀妙笑道,“现在也不是光会读书就好嘛,爸爸妈妈以前逼你太紧了,我现在觉得,只要能坚持下去,什么都能变成正业,只要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就好了。”   周菀妙了解丁意的事情。   她知道怀野心中有个坎,如何也过不去的。   她也知道。   从那之后,怀野就变得很不快乐了。   怀野同时陷入了沉默,在这夜风盘旋中,在身后LiveHouse隐隐约约的缠绵乐声中,只有微弱的电流声,敲打着电话两头的思绪。   “这么晚了,还在演出吗?这个点该休息了吧,”周菀妙主动说,不打算打扰他了,“妈妈明天还要工作,给你打完电话要休息了,小野做乐队如果缺钱,不要不好意思和妈妈说,这一点上,妈妈会无条件地支持你——因为这是你的梦想,如果你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怕以后你一定会恨我……”   “好,好,我知道了,我正准备回去了,”怀野轻笑着打断,实在不习惯这么矫情的时刻,匆匆准备挂了,“妈你早点休息,我也准备回去了。”   “没事儿打电话报平安。”   “知道。”   “乖,早点睡,不要熬夜写歌。”   “你好啰嗦。”   “好啦,好啦,晚安小野。”   “嗯。”   忙音结束,四周只有盘旋不断的风声。   小丁久不见他人,从后门出来,就见那道高挑的身影从巷尾晃过来,明明先前还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现在看来,总感觉有点颓靡了。   但是,他好像一直就是这样的。   怀野也看到了小丁,径直走过去,手一扣小丁的脑袋,转了个方向,主动说:“走吧回家,收工了,帮我打个车。”   “……诶?回家?”小丁疑惑,“大家都在里面等你诶,小、小野哥……你现在就要回去了吗,签乐队的事……”   这么着急。   难道是要回去等姐姐吗。   小丁没问出口,怀野双手抄在口袋,懒懒散散地晃进去了,闲适的嗓音遥遥地飘了出来:“他们太烦了,我都听困了。”   “……”   怀野当然知道小丁要问什么。   但他心底早就有了答案。   她今晚不会回来了。 第58章 Chapter.57   二更】   Rachel当初耍了点儿小手段, 给了乔稚晚一张假的房产证,还费尽心思找人做了个假的房产公证。   就是为了这么有朝一日控制她。   现在可好。   Rachel瞒着乔稚晚来了北京不说,明知道她无家可归还在寄人篱下, 自个儿倒是美滋滋地在她原来的房子里住了好几天。   乔稚晚的心情本来没太烦闷了。   从茶餐厅出来,既然Rachel还当她是女儿,她多少是要送Rachel回酒店的。谁知Rachel径直让许颂柏送她们到了这熟悉的老地方, 乔稚晚气得都不会说话了。   她们聊他们的, 许颂柏一直在附近等待, 没做打扰。   回家路上,Rachel许多年未见他,二人聊起近年的情况。   乔稚晚坐在副驾驶,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那些她熟悉的人与事, 她额头抵着窗户, 盯着从玻璃掠过的夜色,却是相反的沉默。   这些的的确确存在于她的生活中, 和她息息相关的事物, 不知不觉的, 竟然离她那么远了。   她好像在这个夏天重新活过一遍。   Rachel和许颂柏言谈之间的,对于她来说变得十分陌生。   北京今年的夏天才过去一半。   此时夜风渐起, 吹淡了白日的燥热, 乔稚晚不知道车在哪里飞驰, 却已经有了一种整个夏天都过去了的感觉。   快到目的地, Rachel这时说:“Joanna爱喝酒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我看她家里放了不少好酒, 不如Dylan和我们一起, 回去再喝一点?”   这慷她之慨的架势。   乔稚晚快要翻白眼了:“你那么在意夜间保养, 明天睡醒人水肿了怎么办?你怎么不问师兄明天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还有, 明明你前几天就到了,为什么不联系我?”   这么噼里啪啦地吐苦水,乔稚晚心气儿还在,越说越来气:“你是忘记了你不仅把我的银行卡都冻结了,还找人把我房子卖掉了吗?”   “Joanna,我早说了,你从小就是没吃过多少亏,所以根本不知道珍惜。”   Rachel虽是混血血统,移民之前基本都在北京,现在入地随俗,不再是一贯优雅的英文腔调。   那口京片子指责起人来机关枪似的。   Rachel顾着同许颂柏闲谈:“Dylan,你知道吗,你师妹去年还背着我跟他那玩乐队的小男友养了条狗——我如果打电话告诉她我来北京了,我狗毛过敏这么严重,她说不定要把狗带回家来要我的命。”   许颂柏只笑了笑,并未置喙太多。   “你呢,今晚去找你那乐队男友一起吗?住那破房子?”   Rachel很尖刻地问,如冷嘲热讽。   Rachel显然是把怀野和梁桁弄混了。   但又有点奇怪,Rachel的控制欲这么强,乔稚晚去年在北京的那段日子,和梁桁逛个街,遛个狗,都能被事无巨细地拍到——她都在怀野之前揍错的那个渔夫帽男人的相机里看到过。   乔稚晚包里还躺着怀野特意给她送下来的钥匙,他还对许颂柏说要把她在晚上11点之前安安稳稳地送回去。   现在都快12点,她的手机还安安静静。   他没有发任何消息给她。   他今晚,应该很开心吧。   那会儿他亲吻了她,她能感觉到,他是开心的。   她也由衷地为他开心。   如果他的乐队今晚跟谁谈妥,顺利签个好公司,也算是了却了他对丁意的那一番愧疚与遗憾吧。   乔稚晚这时又想起夏帷说,他这样的男孩子,作为乐队的主唱,长得不赖,天生不会缺女孩子喜欢——她当然也看到过,他有多会对年长一些的女孩儿卖乖讨巧,吊儿郎当。   许颂柏送乔稚晚和Rachel回去就离开了,听说他明天有早会,没有留下喝酒,走之前他吻了她的额头。   Rachel都看到了。   这也许是在宣誓对她的喜欢和责任。   Rachel以前就很中意他,现在对他更是赞不绝口,再没拿什么玩乐队的男人讽刺过乔稚晚。   乔稚晚回到熟悉的地方,却又觉得不够熟悉了。   她更熟悉的是过去一个月住的地方,狭小的卧室,老旧的家具,躺上去时会发出“吱呀——”叫声的床。   卫生间里的水管是生锈的,镜子的裂缝用宽透明胶随意地粘住。   淋浴的蓬蓬头经常不出水。   他们三个人,包括Louis都共用一个味道的,那种廉价的洗发水儿和沐浴露。夏天的阳光晒进来时,整个屋子的尘埃,似乎都泛着一缕缕淡淡的薄荷香。   天花板的头顶没有宛若空中楼阁,临时支撑起来的排练室,没有会在她午休时,不断在上空盘旋交绕,伴她入眠的旋律。   这个晚上,乔稚晚很久才入睡。   关闭手机之前,她订了和Rachel同天回程的机票。   *   一大早。   怀野被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吵醒了,房间外人声嘈杂。   他本来昨夜就睡得不好,这会儿趴在床上,艰难地翻了个身,拿着手机撩起眼皮看了眼时间,就从床上起来。   边套着上衣,一边打开门循着声儿出去,就是暴躁的一嗓子:   “——丁满,大早上的你干嘛?这么着急赶我走?”   传来噪响的是卫生间。   此时一道纤影一袭米白色的风衣,静静地倚在一边,见他出来,她的脸上却没多奇怪,只上下淡淡地打量他还没穿好衣服的上半身一眼,算是打了个招呼:“醒了?”   怀野眉心淡皱,愣了下。   眼见两个穿着工作服的家政人员,蹲在地上,拿着那扳手什么的对卫生间的水管又叮叮当当地敲了几下,这才站起来,一抹额头的汗,笑呵呵地对乔稚晚道:“美女,修好了!应该不会再漏水了,有事儿再给我打电话哈!”   还对一脸愠恼的怀野连声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小帅哥,打扰你休息了!”   乔稚晚点点头:“谢谢你们了,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怀野目送那二位离开,他狐疑地瞧了眼那水管,又移眸,视线落在乔稚晚的脸上,顿了顿,启唇:“你干什么。”   “水管不是漏了吗,昨天洗澡我就发现了,”乔稚晚说着,看他一眼,然后去自己住的主卧收拾东西,“今天回来时正好楼下叫了家政修水管,我就叫他们修完顺便上来看看,你放心,钱我付过了,修一次包第二次,如果再漏水,你就打电……”   “——我问你,”   怀野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起床气和不知道哪里来的脾气,一齐在他胸口充胀,他的嗓音都生硬,“你回来……干什么,这么早。”   问的奇怪。   好像她不该回来一样。   他明明没想这么问她的。   显得好像早就想赶她走了似的。   乔稚晚没多在意,把自己的行李箱拖出来,回眸看着他,红唇轻弯,笑了一笑,“哦,我要搬走了,来收拾东西。”   怀野靠着门儿。   他总喜欢用脑袋抵住门框儿,默默地看着她。   这会儿他也做了同样的动作,没睡好的惺忪在他那双沉黑的眸子中消失殆尽,他静静地看着她:“搬去哪。”   “回家。”   “哪里,”他看着她,问,“那个男人家?”   “——不是,”她看他一眼,似乎疲于解释,“就是我之前住的地方,你去过的。”   他轻嗤了声,笑了:“怎么不是他家?”   她停下动作,看着他。   怀野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大好,但他就是无法摆正自己心底的不快,抚了抚后脑勺,他半扬起下颌。   那只野鸟的线条便显得尖锐又凌厉。   他的唇也弯起,半是戏谑的说:“我还以为,你看起来那么喜欢他,他看起来也很喜欢你,他会让你搬去他家住。”   “……”   “怎么样,”他得意地笑了,有点挑衅,“是不是,还是我对你比较够意思?”   乔稚晚没有接话。   在这样静默的氛围中,他们之间的气氛也变得诡异了起来。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接他的茬,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怀野。”   “干嘛。”   “我要回去了。”   “我知道。”   “不是,我是说,”她顿了顿,看着他,“我要回纽约了。”   怀野眉梢微扬,有点意外,但还是半开着玩笑:“哦,什么时候?我今天很忙,没空送你。”   “不用的,”乔稚晚摇摇头,“对了,乐队签了公司的话,记得给我留个地址吧,你应该也不能在丁满家长住……嗯,我之前说过,等乐队正式成立的时候,会送礼物给你。”   怀野怔了怔,眯起笑眼:“需要这么麻烦吗。”   “麻烦?”   “你也不需要对我这么认真吧,”他说着摸出支烟来,放在唇上,然后转过身去客厅寻打火机,“我也就是听听罢了。”   说着,他侧眸看她一眼,笑:“你这样我会当你对我是认真的。”   是认真的没错。   她是把他认真地当做很好的朋友,在她低谷时期狠狠地拽了她一把,这段时间几乎对她无微不至的好朋友。   但是好像不仅如此。   但又只能到此为止。   怀野看着她,继续好笑地问,“还是,你对我是认真的?”   他显然不认为她对他是认真的,她有自己的事业,有她要去完成的事情,她还有她在意喜欢的人。   于是他也不再多说什么了,背身过去,不再看她,嗓音从客厅遥遥地飘过来:“所以,不用那么麻烦,因为我对你也没有多认真。能记住就记住,能忘掉就忘掉好了。”   穿堂风掠过他的话音。   就在阳光中消散的无声也无息了。   顶楼的东西昨夜就撤掉了。   少年躺在阳台的那把摇摇椅上,手臂搭在一旁,以那种熟稔的手势摆弄着手里的烟,他穿着黑色工装长裤的修长长腿抻了一抻,这么懒散地倚着靠背,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浸在阳光中。   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安静的光辉。   烟气混着尘埃,聚不成完整的形状,不消一会儿就被窗外的风吹散了干净。   她和他好像曾经都是顽固地不承认这个世界,无法承认自己的人,在这个时刻,好像才慢慢地与周遭的一切和解了。   Louis一会儿去阳台蹭一蹭他的裤边,一会儿又蹦跶着来看乔稚晚把一件件东西收进自己的行李箱,把在这里存在过的痕迹一点点地抹去。   末了,乔稚晚收拾好一切,检查再三没有落下的东西,正要走时,他还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   Louis很舍不得似的,趴在他的脚边。   乔稚晚走上前去,站在他的面前。   “怀野。”   他眉眼沉沉的,很快从鼻子里出了一声:“免了,别说告别的话,不是很想听。”   看来没完全睡着啊。   乔稚晚沉了沉气,说:“Louis暂时不能跟我回去,我那班飞机带不上去这么大的狗,晚点会有人来接Louis,我给他留了你的微信,他到了会联系你,最后麻烦你再帮忙照看一下了。”   怀野懒得去想来的是谁。   他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是这么闭着眼,闷闷地从嗓子眼出了声:“我如果不给你帮这个忙呢。”   “这段时间谢谢你和丁满,”乔稚晚没理会他这样戏谑的口吻,由衷地说,“祝你的乐队一切顺利,也祝丁满的家人顺利康复。”   “知道了,我会转达他,”怀野不耐烦了,“说完了吗,说完就走吧。”   乔稚晚不自禁地笑了一笑。   她也不知道以后见不到他这副小孩儿脾气了,生活会有多么的无聊。她没再多说什么,躬身下来,揉了揉Louis的脑袋:“再见小狗。”   最后她起身,微凉的手指,轻轻地抚过躺椅上少年的下颌:   “再见,小狗。” 第59章 Chapter.58   那么, 下一首。”   “《Joanna》。”   在躁动不安的人潮之中,舞台上的年轻男人咬住这样简单的字音,从嘴唇的张合之间, 用如此低缓的嗓音说出了这首歌的歌名。   站在台下的乔稚晚有片刻的失神。   可只与她交错过那么一眼,他就冷淡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不再看她了。   他的嘴角仍是那般倦漫的笑容,吊儿郎当又漫不经心, 好像只是不经意之间, 与台下的某个前来追随他的陌生乐迷对视过一瞬。   陌生的。   接着, 他就微微敛低了眉目。   修长的手指捻着一块儿吉他拨片带动弦音,一时乐声噪响,旋律来势汹汹,铺天盖地涌现, 瞬间如潮涨, 迎面扑来。   乔稚晚发现,他右手的手背上有了新的纹身。   她没见过的。   不等她看清, 五颜六色的干冰缭绕着雾气, 虚幻她的视线。   外面阵雨飘寒, LivePub里氛围燥热。   一阵儿奇妙梦幻的音律,与他清澈低朗的嗓音, 恍若一缕飘忽不定的风, 天昏地暗地钻入了心口。   四面音响震动。   心也颤抖。   不可思议。   乔稚晚的那位小助理宋桃站在她的旁边, 人都听呆了, 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刚听这台下喊了大半天, 这会儿才能跟自己印象中那支乐队的名字对上号:“……Joanna, 这、这不是……那个……今天颁奖来都没来的乐队吗?他们怎么在这里演出?”   歌的确好听又吸引人, 宋桃几乎是被第一时间吸引住了注意力。   台上那位主唱半长发, 脖颈一片离经叛道的纹身,白色衬衫穿的又欲又很有野性,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帅的简直没话说。   宋桃终究没忘记Joanna今天可是因为他们把自己的压轴表演都让出去了,气哼哼地:“走吧,Joanna,我去通知老高换地方……”   宋桃说完很久。   乔稚晚都毫无动静。   她也正望着台上的男人,迷离的光影笼在她清冷姣好的侧颜——除了大提琴,宋桃几乎没见过她对什么流露出这么感兴趣的表情。   Joanna……   不会也喜欢这支乐队吧?   宋桃正想着,一阵直直拔上高/潮的噪响,与又一波势不可挡的尖叫声吞没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   近乎要穿透耳膜。   人潮躁动,一串儿人摩肩接踵,勾背搭腰地在台下开起了火车,排成长龙穿梭来、穿梭去。   乔稚晚和宋桃被这尖叫和人浪,一波一波地挤到了角落。   有个很没礼貌的男人还冲她们骂道不看就滚,不要他妈的来挤位置,把她们二人粗鲁地拨到一边,硬生生冲到了台下,举起一面很大的旗帜大肆挥动,上面写着句看不太清的歌词,扯着嗓子激动地嘶喊起来:   “薄荷瘾牛逼——”   “怀野牛逼!!”   “牛逼!!”   狂热无比。   方才来时的出口完全被塞得水泄不通,人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一路尖叫一路挤,外面进不来的还跟着台上的主唱声嘶力竭地合唱,宋桃踩着高跟鞋都快站不稳了。   这最后的安可环节都快结束了,人挤人的,却还没打算放台上的人走,宋桃这会儿是真的想走了。   Joanna是个喜欢安静的人,Rachel最开始让宋桃负责Joanna在北京期间的助理工作时就交代了这些。   乔稚晚在这儿不动,宋桃也就不敢动,这么被挤到了后面,可算是来了机会,终于说:“……Joanna,我们走吧?唱都唱完了,都怪我,都怪我定错了地方……也不知道老高他们到哪儿了,哪有饭后喝酒续摊来这LiveHouse的啊!”   “你在这里定了位置吗?”   乔稚晚这才把视线挪到宋桃的脸上,红唇轻扬。   笑吟吟的,似乎心情很不错。   “啊……是啊。”   宋桃点头。   “在哪里。”   乔稚晚问她。   宋桃一愣:“……嗯?”   “我觉得,不如就这里吧,”乔稚晚有意无意地又瞥了眼台上的男人,这才笑着对宋桃说,“让老高他们直接过来吧,这里也很不错,不是吗。”   *   互联网时代,什么都传播的很快。   这支叫做Mint&Opium的乐队,没有出席金曲节的颁奖礼,开场和压轴的表演也都失了约,今天已经在网络上被热烈地讨论过一番,有骂声,有欣赏,名头响当当,热度不遑多让。   他们的行事风格就是如此一贯的随心所欲,今夜骤然出现在这家LiveHouse也是计划之外的事情,杀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很多乐迷粉丝惊喜万分地闻声而来,整个场子挤得满满当当,人头攒动。   演出结束后有乐队的专辑和周边的签售环节,老高他们赶到时,还纳罕这队伍怎么都排到了大门外,浩浩荡荡的,把路都堵了,马路上都来了交警,一听是白天那个失约的乐队,更是嗤之以鼻,叽叽喳喳地说了好久。   乔稚晚本来就有点儿醉了,等人的空当又叫了酒来。   这会儿她倚着二层的栏杆儿,目光顺着这如游龙一般冗长的队伍,望到那尽头去。   只看见了鼓手和贝斯几个人与各种乐迷合影,签售着专辑、周边,始终却没见到他们那位主唱的身影。   很多女孩子都是冲主唱而来的,排了许久的队伍,到了跟前见到其他乐队成员了,虽然仍十分兴奋,但也不乏失望,不住地在追问什么时候主唱才能露脸签售,每次演出结束就消失了,从乐队成立至今他几乎没有参与过这样的现场签售。   声势浩大的,动静都传到了楼上来。   老高端着酒杯,这会儿即便十分不屑,但也开始好奇了:“他们乐队这样真的行吗?想干什么真干什么,这让别人学去了,以后颁奖礼什么的大家都不来了,可以算是扰乱行业法则了吧?他们就没个经纪人管管?”   “你可别说,当你红到一定地步了,经纪人都得听你的,他们乐队啊,什么都是主唱说了算的,别看人家年纪小,很有主意呢,”   一位业内人呵呵直笑,“他们也算是近年来能把北京的地下音乐文化搬到台面上来还能这么红的特例了,的确是有点本事的——诶,Joanna,你怎么半天站那儿没动?怎么,你也有兴趣?”   乔稚晚悠悠地吸了一口电子烟,吐气。   眼见着底下的队伍流动地越来越快,合影的人越来越多,她看了半天,思绪飘忽的,一时也觉得无趣。   于是从栏杆儿起身,转身走过来落座。   “那可真是‘感兴趣’啊,”老高提起这事儿就很不愉快,“这不,本来定了Joanna做压轴演出的——我们Joanna就是这个分量,那个小乐队仗着自己最近势头不错,干脆不来,Joanna心地好,特意跟他们换了,他们可好,压轴也不来!我就说嘛,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答应,传出去了惹人笑话——”   “就是啊,Joanna,”有人追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乔稚晚坐下,懒懒地靠住沙发,挑着双半醉的眼,却是笑道:“送来的酒很不错,所以我答应了。”   “只是这样?”   “嗯。”   “我还以为你跟他们乐队有点交情呢,结果就这啊,”旁人调笑道,“那传出去,确实对你不太……好。”   话音才落。   楼下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啊啊啊啊——是主唱!是怀野——”   “怀野来了啊啊啊啊——”   “快看——快看!!”   “我去我这什么运气!赶上他们免费演出还赶上主唱出来签售?!”   “他脖子那块儿吉他拨片有同款吗!想要啊啊啊啊——”   LiveHouse四面空旷,都是回音壁,这一声声儿的,吵得人耳膜都疼,眼见着一道高挑颀长的身影从后台晃了出来。   他换了身挺括的黑色衬衫,如此身形被衬得更修长了,不知是否是骨骼长开了一些,还是有了运动健身的习惯,他不若从前那般劲瘦,反而有了成熟男人的轮廓。   显然他人没准备往人堆儿里扎,大晚上的还戴着副墨镜,生怕被人人出来似的,双手一抄口袋匆匆就要绕到侧门离开。   眼疾脚快的男孩儿女孩儿脚步一转,追着他就跑了过去,狂热极了。   他却大步挥开,加快了脚步,先一步离开了这里。   冷酷的不行。   四下都是愣然,显然今晚这个续摊儿酒也没什么劲头喝了,都被楼下那几人夺去了兴趣。   乔稚晚也疲倦无比,她悠悠然地收回视线,淡淡一笑:“要说交情,可能是有点儿吧。”   “什么……交情?”   宋桃也是一愣,想到那时她在台下,望着台上那个年轻男人的表情。   “也没什么,”乔稚晚只微笑着,说,“以前认识。”   “只是认识?”   旁人进一步追问。   如果只是认识,没必要把自己的压轴都给对方让出来吧。   乔稚晚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那个夏天的风似乎还在她的耳畔盘旋,夜晚城市隧道的光在眼前迭次掠过,仿佛一场旧电影,如走马灯一般,重新在眼前上映。   却空荡荡的。   风声都空荡荡的。   该怎么定义他们的关系呢?   只是认识,而已?   一众质询的视线之下,乔稚晚借由醉意昏头之前最后一丝的清醒,只是笑了笑:“嗯,只是认识而已。” 第60章 Chapter.59   推开窗, 阳光和空气同样稀薄。   昨日的雨意褪却殆尽,正午时分,霞光和太阳一齐没了踪影, 天边又积累一层浓厚的色彩,云也颓靡,昏沉沉的。   宋桃来敲门, 没人回应, 就自己输密码开门进来。   乔稚晚半倚着阳台的栏杆儿, 显然醒来有一段时间了,转目之间眉眼倦怠,几分薄淡的清冷,像是这雨后的翌日, 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直望着天边不远出神,许久都没动静。   宋桃不声不响地放下手里的东西, 站在客厅中, 遥遥地同她打了声招呼:“Joanna, 老高说那边都安排好了,我们现在要出发了。”   栏杆边儿的女人这才回过头来, 她的面容清丽, 起床没一阵儿的光景, 还未化妆, 便足够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乔稚晚点点头:“好, 我现在去收拾。”   乔稚晚此行是为了LosSeason展开北京分乐团接下来的工作, 接下来一些围绕她展开的巡演事宜需要她亲自去确认。   宋桃接下这份工作之前听说, Joanna从小到大这样的演出活动的话语权, 基本都在她的母亲Rachel的手中。Rachel一向雷厉风行, 说一不二,光是一副严肃的混血面孔就足够令人害怕,没想到,这回Rachel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了Joanna自己做。   ——也不仅仅是这次,LosSeason现在基本都是Joanna自己说了算的,Rachel早已退居二线。   LosSeason是个传奇,由Joanna的父亲和母亲共同联手创办,但成立没多久她的父亲就意外去世,其后年纪尚小的Joanna拿起了琴弓,从小到大全世界各地开办巡演,顶着音乐世家的背景和父母在界内响当当的头衔,年少成名,可以说,LosSeason能活跃至今,Joanna功不可没。   宋桃也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为梦想中的乐团工作。   接触Joanna之前,还以为她应该很不好说话,毕竟是这样身份的天之娇女,没想到还算随和。   比她母亲Rachel温和多了。   听说早几年时,Joanna周身也环绕着很多不好的言谈和议论,甚至可以说,她这个人极具争议色彩,褒贬不一。   这些年应该是因为订了婚,极近成家,所以愈发的随和、柔软了。   乔稚晚经过客厅时,注意到了宋桃拿来的东西。   她停了停脚步。   “……啊,”宋桃主动解释,“……昨晚看Joanna你好像很喜欢那乐队的歌,一直盯着看,老高还问起我呢,然后他让我顺手买了张送你……嗨,老高就是嘴巴碎,心底不开心昨天换压轴的事儿,但知道你喜欢……”   “你觉得怎么样?”   乔稚晚忽然问宋桃。   “嗯?”   乔稚晚偏了偏头,思考措辞,弯起嘴角:“昨晚的,演出?”   问的是“昨晚”。   ……是昨晚的那支乐队吧。   宋桃昨晚那会儿还听人说,Joanna和那乐队的人认识,所以那会儿才那么走不动路——但她是谁啊,她可是Joanna,在古典乐这行做到顶尖位置的人,什么没见过,不至于这样吧。   但Joanna只说认识,也没说别的,宋桃多少有点猜测,但也只是猜测罢了。   “啊,还不错呀,”宋桃是音乐鉴赏专业出身,还留过学,多少见过些大小场面,但昨夜那支乐队的风格可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禁赞叹着,“嗯……感觉风格很新颖,如果说是后摇,但好像又不是,说是后朋,好像也不算……”   宋桃说着说着,就有点儿激动:“——对啦!我记得昨晚我们刚进去那会儿,他们唱的那首叫《Joanna》……这首歌跟你同名诶!实话说我昨晚自己都上网络搜来听了,真耐听!我有个朋友很喜欢这支乐队,好像说……这首歌是主唱写给前女友的?——既然你跟他们乐队认识,Joanna,这不会是写给你的吧……”   宋桃本来差点脱口而出,那首歌的背景音里明显有女人的低吟,简直暧昧得令人心跳耳热。   昨夜在LiveHouse没听出来,戴上耳机听网络版本可是一清二楚。   但宋桃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毕竟Joanna都快结婚了,问出来多不好,真是那回事儿的话,怪尴尬。   “说什么你怎么都信了,”乔稚晚笑了笑,放下手里的东西,嗓音倦淡,“喜欢的话你拿回去听吧,这年头没人听CD了,我也没有收藏这个的习惯。”   “——啊?”   宋桃愣住了。   “我去洗澡,等会儿电话响了帮我接一下。”乔稚晚吩咐着,折身就进了浴室。   “……啊?”宋桃又是一愣,接着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那如果,是许先生打来的,我就不能帮你接了吧。”   女人纤白的手腕儿一晃,乔稚晚把自个儿的睡袍拎出来,递给宋桃,她眼角微扬,也笑一笑:“知道就好,去吧。”   *   在两家人的见证下,去年年末的圣诞演出结束后,乔稚晚和许颂柏正式订了婚。   这会儿在车上二人都浓情蜜意,好半天都说不完话,宋桃坐在副驾驶,人都快睡过去了,临到目的地,那电话才挂断。   除开昨日金曲节的那一出乌龙,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地点是老高安排的,在一栋商业公馆的顶楼,圈内人大多在此活动,在这里用完了餐,开过了会,酝酿一整日的绵绵乌云都未曾落下一滴雨来,乔稚晚被这么左右环拥着,无数的声音挤着她的耐性,都在询问她的意见,但其实她多少是没什么自由的,他们总有无数个反驳的提案来推翻她的思考。   乔稚晚突然开始后悔,这次没让Rachel插手。   Rachel这些年似乎也慢慢想开了,那些或多或少,对她的控制欲不复存在,慢慢接受了她能够独当一面的事实,不再替她做决定,就像这回为分乐团选择主要的活动地点,也是乔稚晚自己选到了北京。   从前的从前,北京对她来说,只是一个代表那些存在于记忆中,逐渐模糊到不努力去想就几乎不会想起的童年符号。   后来成了工作流连的某个坐标,知道无法久留,经过这里,去往等着她的下一站的港口码头。   但是好像从四年前那个夏天之后。   北京对她的意义,或多或少,就变得有些特别了。   她好像从没有期盼什么。   但好像又对这里有所期盼。   乔稚晚此行从纽约过来,许颂柏因为一些工作仍在纽约,乔稚晚这会儿实在有些坐不住,便借口许颂柏给她打来电话,她便稍作休息,出去透气了。   老高也只能就此叫停。   要开始在国内活动,多少得沾点儿人情世故的商业气息,晚点老高还约了业内人摆了个酒会。   都知道Joanna爱酒,这些喜不喜欢喝的,都趋之若鹜。   要用老高的话说,Joanna这回回北京,可算是仙女下凡尘了。   中年男人的油腻吹捧总令人烦躁,乔稚晚的心口这时蓦然有种十分空落落的感觉——自从来到北京,这感觉就隐隐浮现了。   一切好像都恰如其分,按部就班。   但一切,好像又都有所缺失。   到底少了什么呢?   乔稚晚已经懒得去管楼上的老高他们在聊些什么了,这个公馆的私密性极好,四面围成四合院模样,中央一处露天的人造花园。   她自己在这儿走着走着,绕过九曲十八弯的回廊,蓦然看到了一棵半个身子封在方方正正的玻璃罩子里,那树枝却手舞足蹈地,肆意地冲破这透明的束缚,野蛮生长的,用腊胶封存的枯木。   设计倒是奇怪,她正心下思索,老高便打电话催她上去了。   真是片刻的悠闲都不留给她。   路实在难走,她一路过来也没特意去记,这里静谧的四面看不到一个可以问路的人,远远地见远处有座电梯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仿佛这寂寥空间中唯一一抹有生机的东西。   她于是径直走了过去。   正远处,男男女女说说笑笑的话音飘荡。   乔稚晚拢了拢肩头的发,不觉感到这中央空调开的有点寒了,她便裹上披肩,眼见着电梯落在了脚边。   电梯门镜面一般的反光,映照出不远处男女的身影。   那个女人。   很像符安妮。   乔稚晚正是怔了怔,回头的一瞬,才转过头来准备进电梯,这时身畔带过一阵儿柔软的小风。   有人先她一步迈了进去。   那说笑声渐进,见到了的确是符安妮。   符安妮一个抬眸,也看到了她。   “Jo……”   这时,感觉有人从她的身后靠近。   接着她的嘴巴被人捂住了,腰上带过了个力道,她被人从后这么拦腰拽进了电梯里。   那高挑的影子由她头顶覆盖下来,年轻的男人伸出一道手臂,从她身后绕过,抓紧按上了电梯门。   阻隔开要往这边走的一行男女。   她的唇齿之间混着皮革手套的生苦味道,他捂住她嘴巴的力道不重,甚至很轻,如此松开了。   仿佛一个将落不落的亲吻。   “……”   乔稚晚心下一沉。   抬头。   倏然对上一双黢黑清澈的眼眸。   非常好看的眼睛。   她从来没有见过,谁有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   怀野这时懒懒地靠住了电梯墙,他半抬起下颌,仿佛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只蛰伏在他颈间皮肤上的野鸟,随着喉结隐隐的翕动,像是要再一次震动翅膀。   但他依然是那般看着一个陌生人的眼光,冷淡地瞥她一眼,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朗,“看着我干什么。”   也一如既往的很不耐烦。   “几楼?自己按啊,”他看着她,神情倨傲,“难道还要我帮你?” 第61章 Chapter.60   狭小的电梯中, 头顶的光线却明晃晃的,以至于他眼底那万分之一的情绪,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和昨夜在LivePub的舞台上无二, 看着她时,那么的陌生、防备。好像在面对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   这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实在是像他。   不知怎么,乔稚晚居然没半分的火气, 甚至见他这样, 她还有种十分久违的感觉。   她只是浅浅地弯起了嘴角, 微微地抬起眸,看向了他。   打量着他这身出现在这样的公馆里,过于吊儿郎当、十分不正式的装束,她伸出手来, 纤细的胳膊横过他身前。   按下了电梯的楼层。   比他早到一层。   同时, 她的目光也从他的身上移开,不作半分的停留, 而是嗓音淡淡的:“符安妮不是你现在的老板吗, 见了面不打声招呼?”   怀野半抱起手臂, 后脊背靠住了电梯墙。   他半扬起脸来,轻抬下颌, 还是半长的刘海儿, 遮盖住眼额, 却挡不住一双灿若朗星的眼睛。   这个角度去看他, 五官好看得不像样。   他身材与肩臂的轮廓也长开了, 逐渐有了成年男人的模样。   他用那种颇为倨傲的眼神, 也略略地打量着她。   没了昨夜Pub内迷离斑斓的光线, 如此能仔细地看清她的头发比以前短了许多, 不若从前一直垂到腰际, 自然的棕栗色,微微打着卷儿,勾绕在脸颊的一侧,多了些过去没有的干练。   她穿一袭端庄的黑色一步裙,边缘在膝盖以上,踩着双精巧的细高跟,搭了件看起来很精致的小披肩挡风。   肩头一处白皙隐隐,面容清丽,五官精致,气质端庄出尘。   的确变了许多。   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怀野不再多看她,也从她身上挪开视线,说:“想不想见我老板是我的事,不让你跟她打招呼只是不想你给我添麻烦。”   ——什么叫她给他添麻烦?   他真是处处都有能气笑她的本事。   “那也不用直接捂我的嘴吧,”乔稚晚依然维持着波澜不惊的语气,她拢了拢肩头的发,口气随意,“昨晚你不是还装不认识吗?”   拢头发的间隙,她的手包从臂弯滑落,掉在了地上。   电梯的地毯厚重,这么悄无声息的,她差点儿都没有发现。   说完话,乔稚晚的视线下移,发觉那包的一半儿落在了他的脚边,挨着他的鞋子——他就算如今年纪渐长,好像也没有像很多日渐成熟的男人一样,穿上彰显年龄的鞋子。   依然是飒踏利落的黑色皮靴,鞋带儿绑的精巧,和他这个人一样那么随心所欲。   怀野自然也是发现了。   他低了低眸,看到了她的包落在自己脚边,他却没任何帮助她的动作,只是微微地挪开了脚,不作理会。   他依然半抱着手臂,漫不经心地说:“是啊,我们确实没有太熟。”   乔稚晚看着他。   男孩子眼中过去那坦荡的赤诚好似不见了,多了些半明半晦的、她看不懂的东西。   他只微微眯了眸,对她笑了一笑:“但如果姐姐昨晚花了钱买了我的专辑,那我可以当做我们已经认识了——怎么样?既然碰到了,要不要我留个电话号码给你?”   “……”   他毫不吝啬地把她过去最讨厌他的一面展露了出来,好像偏要从她的脸上看到她对他的厌恶。   ——乔稚晚不可避免地微微皱了眉,抿唇。   此时。   电梯门“叮咚——”一声开了。   怀野仍然吊儿郎当地靠在那儿,他唇角悬着一点散漫的微笑,对她扬了扬下颌,“喂,你到了,该走了吧。”   他还很“好心”地提醒她:“东西别忘了捡,没人帮你。”   “……”   乔稚晚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   她顿了顿,没多说什么,就在他这样低垂着的,仿佛看她笑话的视线中,缓缓地蹲身下去。   怕裙子走光,她还抬手掩住胸口。   她这么一低头的瞬间,怀野看到了她左手指上的戒指。   还有戒指之下,那片白皙的皮肤。   乔稚晚弯下腰,捡起自己的手包,随意地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她倒维持着自己优雅淡定的微笑,扬起脸来:“不至于装不认识吧。”   “?”   怀野微微扬眉。   她笑着,“我认识的人里,说话这么招人讨厌的就你一个——怎么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呢,还是这么不讨人喜欢。”   怀野唇角微动,还没说出话。   乔稚晚便又笑了一笑:“走了啊,专辑呢,我没买,别人送我的我又送人了——所以你说不认识,那就不认识吧。”   她说完,转身出了电梯。   一道背影纤细绰约,没入天窗洒下铺天盖地的阳光,遁入一片虚无,像是那个夏日一场寂寥的风。   什么也没留下。   *   符安妮的火气不小。   没去金曲节那种无聊的场合,她也就由着他去了,他倒好,昨晚居然自作主张去了LiveHouse演出,还办了签售。   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跟她可是一声招呼不打。   好嘛,今天全北京的LiveHouse几乎都来问她什么时候能排上Mint&Opium的演出,还以为是她的安排。真是烦都烦死了。   怀野的乐队能红,符安妮认为自己可是没半分功劳,这真是全凭怀野自个儿的本事。   那年符安妮要签他,他再三回绝,后来整个乐队都搁置了一段时间,他又如之前在港城一样,昙花一现过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符安妮玩音乐厂牌,一是因为自己喜欢做音乐策划类的工作,二就是因为曾经的男友梁桁。她在这行虽顺风顺水,但也经过了几个音乐厂牌的变迁更迭,机缘巧合之下,去年怀野正式签到现在的厂牌旗下时,符安妮正好成了他的负责人之一。   之前他们交往过的那几天也就是小打小闹,她以为他就是个嘴巴甜,会哄这个姐姐那个姐姐开心来讨点甜头,稍微有点才华的小男孩儿而已,但把关系真的挪到工作这一层上了,她却从来都没有摸透过他的想法,偏生每天绕着他这个祖宗打转儿。   ——就像今天,符安妮以为他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一推开门,他人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房内。   一身黑色的机车服,闲适又散漫,窝在座椅里,两条腿高高地搭在一旁,视线落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看也没看符安妮和来人一眼。   “今天学校没课?”符安妮让助理安排各位落座,把一沓文件轻飘飘地扔在桌面,兀自拉开他身旁的椅子,“电话不接,消息不回,要不是昨天有人说你跑Pub去演出了,我还以为你失踪了,不跟我解释一下?”   “我每天不就是上课,下课,吃饭,睡觉,排练,写歌,还有演出吗,”怀野收起手机来,靠在椅背,微微仰起头来,这么由下而上地看着符安妮,有点无辜地眨了眨眼,“我还能去哪。”   符安妮得承认,他真是有点讨巧的本事在的。   她那些一见到他,都想好怎么骂他的话到了嘴边,偏偏每次都下不去嘴——而且她上个厂牌倒了后,现在真是全靠他们乐队这棵摇钱树来吃饭。   符安妮动了动唇,终究没说太多,压低了些嗓音,“那你来之前总要跟我打声招呼?我们都以为你不来了。”   怀野也故意放低了声音,悄悄地说:“我翘课也得来看看你们要怎么搞我,想我改词,想都不要想。”   符安妮拍他肩膀一下,皱眉:“胡说八道,谁搞你。”   怀野笑得吊儿郎当,目光却是清明,并无多么想开玩笑的意思。   今天这事儿的确是背着怀野来的——没选在公司商议,特意选了这么个地方。   原因就是要筹备乐队的下一张专辑,上张大卖创下了纪录,全凭了怀野那股子随心所欲的劲儿,什么都是他亲力亲为,结果谁都没想到居然一炮而红,这下公司投入了若干人手,可要“稳抓稳打”力图趁热打铁再创佳绩,首先就要操刀替乐队做注意改词儿改曲儿。   还找了几个狗屁“音乐评论家”指手画脚。   别说怀野了,符安妮这个常年与地下音乐打交道的人都看不上——可这是她的工作,总得有人硬着头皮做。   最好的办法就是交给他自己去做。   但公司不会答应。   如果所有搞音乐的都能自个儿把事儿做了,公司赚什么钱呢。   事情僵滞到这里,符安妮知道,今天怀野出现在这里,肯定又是谁也不让步的一天。   她悠悠然地叹了口气。   开始主持会议。   *   乔稚晚回家已经很晚。   许颂柏来电话时,她正在浴室泡澡。   时差原因,这会儿纽约还是晴天白日,许颂柏去年就说服Rachel把自己的乐团与LosSeason合并,两家关系交好,如此形成了双赢的局面,Rachel也能彻底退居二线,好好地休息休息了。   许颂柏大后天就要回北京,正值乔稚晚最忙的这段时间,他回来正好也能分担一部分分乐团的事情。   乔稚晚接手了乐团后,才发现有的琐事真的是耗人心力。   “Joanna,你下周是不是,在音乐大学有个讲座?”许颂柏问起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想法?”   说起这个,乔稚晚就很心烦。   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以前她回北京演出什么的,这类大小邀约就不断,但她能推就推了。   她不喜欢那样的场合。   一群人在台下盯着她,总要从她的嘴里听出点什么励志的东西来——但她没有多么励志的东西,她的生活曾经也乱得像一锅粥。   思至此,她有些苦恼地按了按太阳穴,“嗯,是啊,老高今天跟我说了,但我不是很想去。”   许颂柏笑了笑:“之前你在北京认识的那个小孩儿——哦,就玩儿乐队的那个,他也在那所大学读书。”   他言外有意,乔稚晚听出来了:“嗯,我知道。”   许颂柏试探着:“我还以为你这次回去,应该能趁这个机会和他见见面,毕竟你们之前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吗。   乔稚晚盯着蒸腾出水汽的天花板,眼前好像浮现出那个闷燥夏日的狭小房间里,如浪潮一般不断地在眼前铺天盖地涌现的斑斓画面。   她想到他昨夜在舞台上,那宛若面对一个陌生人一般的一瞥。   还有今天在电梯里那惹人讨厌的语气。   她觉得,也许在他心目中。   他们不算是什么朋友。   “不去,”乔稚晚说,“不是很想去。”   许颂柏有点怀疑:“真的?”   “嗯。”   “也是,”许颂柏笑道,“我觉得也不是很适合Joanna你。”   “你什么时候到。”   “后天早晨。”   “那我抽空去接你?”   “好。”   “见到我了要抱抱我。”   “没问题。”   “做梦也要想我。”   “好,好,都答应你。” 第62章 Chapter.61   推门进来的一刻, 许颂柏恰恰挂断电话。   Rachel没具体听到他们聊了些什么,但从许颂柏嘴角那一点益发浓烈的笑容中也猜出了一二,笑道:“Joanna打电话给你?”   许颂柏站起来迎接:“您来了。”   Rachel让助理把咖啡为各位分发下去, 把外套挂在一边,瞧着许颂柏,啧啧感叹:“去北京这么多天了, 也不说跟我联系一下, 你们倒好, 可真是小别胜新婚,Joanna在你面前总像个小女孩儿一样,以前就总师兄长,师兄短, 现在都长不大似的。”   纽约乐团这边还有演出, 他们两个乐团合并后,各种事务几乎都是许颂柏在这里处理。   但Rachel今日还是过来了。   Joanna去了北京, 这大小事情, 还是由她做最终的定夺, 虽然许颂柏做事就足够令人放心了。   许颂柏礼貌地对助理道谢,接过咖啡, 笑一笑, 说:“Joanna在我心中一直都很完美, 师父和您也是我一直都很敬仰的前辈, 以前能跟师父学习大提琴是我的荣幸, 遇到Joanna也是我人生中很幸运的事情。”   许颂柏顿了顿, 又说:“有音乐大学要邀Joanna去讲座的事情, 师母您听说了吗。”   Rachel小啜一口咖啡, 坐下, 翻看文件:“怎么了吗。”   “说实话,我认为舞台之下的各种场合,不是很适合Joanna,”许颂柏说,“回国发展意味着抛头露面的机会会大大地增加,我知道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Joanna都为舆论所困,这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其实有一点我和师母您一样,我希望Joanna不要受到任何的伤害。”   “颂柏,你这话有点太夸张了吧,”Rachel笑笑,眼皮微掀,看了眼许颂柏,“我理解你对Joanna的担忧,我对她小时候太过苛刻,所以她叛逆的比其他孩子晚一点——而我把北京分乐团的事情全权交给她,就是她做成什么样我都可以接受——我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后果,我都做好当她的后盾的打算。”   Rachel的双目一闪而过矍铄的锐利,语气却是十分温和的,半开玩笑:“你这话怎么说的,好像希望我把Joanna一直关在象牙塔里面一样?”   “没有,您说的是,她有自己的想法,”许颂柏依然微笑,眸光沉了沉,“是我多虑了,不过她好像也没有那样的意思,是我想太多。”   “你啊,就是太关心她了,和我以前一样,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揉碎了,”Rachel笑一笑,暗暗叹气,想到不久之前的事情,不禁有些怅惘,“我也是慢慢才发现,原来我的Joanna已经不知不觉能独当一面了,很多事不能总是你我替她做决定的,颂柏,这对她不公平。”   *   怀野有一段时间没回学校了。   读了三年大学,统共没在宿舍住过几天,他那张床时常空着,室友换了两茬,宿舍搬了三次,至今没一个叫得上名字。   下午班委发给他消息时,他正在排练室的长椅上睡得昏天暗地。   费劲儿地摸到不知道扔在哪里的手机,眯着眼盯着屏幕想了好半天,也没把发消息的这人和他为数不多有印象的几张脸对上号。   他还以为读大学会比读高中有意思的多。   其实无趣更多。   怀野是被Louis那湿漉漉的舌头给舔醒的。   本来没想把狗从港城带过来,上个月在港城演出过一次,公司开车返回北京,Louis粘着他不肯走。有人提议排练室总有狗仔蹲,还失窃过一次,放条这么大的狗在这儿,应该挺有威胁力。   Louis来了后,怀野就更没回过学校。   昨夜通宵录Demo,大半夜的他才给一伙儿人放走,自己又忙到黎明天光大亮才休息,忘了喂狗,Louis饿的嗷嗷叫,舔他手心,他心底生了痒,回笼觉还没睡饱,又收到这么一条短信。   这会儿才睁眼,电话对面那学生干部担心他看不到消息似的,径直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怀野蹲在窗户边儿,唇上咬着根烟吞云吐雾,提着神。   他一手往Louis的碗里倒狗粮,一手拨开窗帘缝儿,偏开脑袋,略略地瞧一眼外面有没有人拍。   怀野没用公司的排练室,人来人往,打招呼都得挤笑脸,他不喜欢。   于是租到了这栋半旧不旧的写字楼的五层,也是就顶层,楼下是个艺术学校,他和乐队的人基本上深居简出,还算清静。   今日是个艳阳天,日头明晃晃的,风卷着路边的花草香气,一阵阵儿地飘进来,楼下有工人拿着机器修剪草坪,轰隆巨响。   那小班委似乎没想到居然能打通电话。   怀野接起后,对面半天没吱声。   楼下有点吵,怀野以为自己错过了电话里的声音,又懒洋洋地“喂——”了一声,有点不耐:“谁啊,说话。”   他平时不接陌生号码的电话。   今天不知怎么,就接了。   只是看到归属地是北京而已。   好像是因为做了梦。   梦见了什么,Louis把他这么两舌头舔醒后,他就忘记了。   有点心烦。   “是、是是……古典音乐系C班的怀野吗……”小班委吞吞口水,支支吾吾的,“你、你好……我是你们班的班长,我叫邹雷……”   不等小班委说完,他那话音儿就被那边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吞没了:   “啊啊啊啊打通了居然打通了——”   “是怀野吗!是怀野吗!”   “邹雷,你问问他今天会不会来学校啊啊啊——”   “我知道他在我们学校,但是居然是古典系的,他怎么会是古典系——”   “啊啊啊啊——”   邹雷被吵得耳膜都痛。   他们这种音乐高校,年少成名的不在少数,他也不是没有帮学生会和老师跟这些人打过交道。   他赶忙赶走身旁七七八八的人,心想怀野估计已经烦到挂电话了,正发愁怎么办,摘下手机,看到屏幕界面居然还停留在通话中。   怀野早趁那噪音灌耳之前把手机扔到一旁了,他揉着Louis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刚趁掀开窗帘朝窗口吐出一口青白色的烟气,就见一辆白色的保时捷缓缓地驶向了这条街。   好像要停在这栋写字楼的门前。   他微微定神。   放下窗帘的手下意识跟着一顿。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牌子、这个颜色的车就变得极为敏感了。   “那个……是这样的,怀野同学……我有了解到你很忙,不知道发给你的消息你看到了吗,教务处需要你今天下午返校一趟,4点半之前你能到吗……”   小班委还畏畏缩缩地在那边说着,虚弱的声音从听筒飘出来,混着空气和烟气,一齐飘到窗外去。   登时无影无踪。   *   老高的女儿今年刚大一,在北京本市读大学,乔稚晚今天刚从乐团出来,就听父女俩在外头争执。   小姑娘的嘴巴噘得高高的,大为不快,好像是要去练琴,老高临时有事儿,要搭别人的车走,路途太远送不了自家女儿。   说是原本答应好的,小姑娘今天还是生日,一下课就过来了,父亲却没法陪伴自己。   老高虽然平时善于逢迎,讨巧得有点不大招人喜欢,偶尔说话也刻薄,但的确疼自己的这个女儿,他家本就是北京的普通工薪阶层,乔稚晚听分乐团的人说,老高为了供女儿艺考,把车都卖了,平时上班就蹭一下同事的车,要么挤地铁公交,最近分乐团重新投入运作,四处需要跑业务,总有顾此失彼的时候。   其实北京的分乐团是个烂摊子,乔稚晚知道,先前就是个名头在这摆着,随便找了几个人管理,管的一团糟糕,照别人的话说,偶尔只有乔稚晚来国内开巡演的时候,他们才能跟着沾沾光。   老高在音乐事业方面却是个还算有风骨的人,照他所说,因为喜欢这行,所以一直没有转行,好在坚持到了现在,盼到了她回北京来扎根,所以万事都尽心尽力,现在把自家的事儿都耽误了。   老高走后,小姑娘眼眶红红好久。   乔稚晚今天晚些时候还有别的事情,这会儿倒是有空了,她在车内静坐片刻,拿起手机回了几封邮件。   许颂柏本来今早就到北京。   纽约那边还有些事情,无奈又换了晚上的航班,晚点才能到,乔稚晚今天起了个大早准备去机场接他,扑了个空,她又赶到这边连轴转了一整天,实在是有些疲倦了。   手机屏保还是她和Louis的旧照片。   她那年离开北京返回纽约,本想许颂柏替自己照顾一段时间,找一趟能带Louis上飞机的航班带回来。   但Louis后来走丢了,找了许久都没有再找到。   Louis亲人,对陌生人也不露怯,之前梁桁养它的时候就总说这小家伙可是个天生的白眼儿狼,谁喂它点儿好吃的就屁颠屁颠跟着走了。   乔稚晚又抬眸。   她盯着那个背着大提琴的女孩儿落寞的背影看了会儿,发动了车子,还是决定在她的身边停了一停。   她降下一侧车窗,露出笑容来:   “去哪里?你爸爸没空的话,不如我送送你?” 第63章 Chapter.62   【重修过】   Chapter.62   目的地是所艺术学校。   半旧不旧的写字楼, 坐落在老城区的一隅。   四周都是黑洞洞的、上了些年岁的旧式居民楼,蜂巢一样,垒出这个现代化都市残存的烟火气。   乔稚晚听到导航报出四周一个个街道的名称, 某些旧日的印象再次在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   居然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如果她没记错,与现在所在的这条街相隔的两个街道,再拐过一个路口, 就是那个叫做“满意洗车”的洗车行。   去年她回过一次北京, 有次路过, 看见车行已经换了名字和老板,周围的店面也一再更迭变化,几乎认不出了。   老高的女儿十分局促地上了她的车。   小姑娘当然知道自己的父亲在为谁工作,一路都紧张的没敢跟乔稚晚聊天——乔稚晚从前不惯于理会别人的闲事, 可能真是最近又忙又无聊, 她还主动和小孩儿攀谈了几句。   初初还腼腆,聊到大提琴了, 两个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热络了起来。   这些年, 乔稚晚在大提琴这项事业上变得越来越坚定, 很多时候,她暗暗感叹自己幸运。   过去那些懵懂又迷茫的日子中, 她甚至想将此抛下, 重新拿起来时, 才发现除过那些曾经绊到她的“幸运”, 她是真的热爱, 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这里。   驶到那栋写字楼前, 小高背着大提琴下了车。   这里很安静, 靠着个居民公园, 草长莺飞, 清脆的鸟叫混着从不知那扇窗户飘荡而来的乐声,缠缠绵绵,阳光都变得暖融融的。   小高没走,躬身下来,笑吟吟地对着车内的乔稚晚盛情相邀:“Joanna……姐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去看一看?今天大家练习的曲子是你之前在费城演奏会上拉的那首,包括我们老师都特别喜欢你!”   多少是孩子气的姑娘,似乎都没有意识到这样抛头露面也许会让她感到不便,只是把自个儿这么随心喜爱的情绪表达给她,要是老高在,估计数落完小高,就得数落乔稚晚了。   乔稚晚莫名被女孩儿的稚气感染,她抬起手腕儿看了眼时间,时候还早,最近的生活和工作几乎混为一体,紧锣密鼓的,于是笑着点点头:“可以,我去看一看。”   分乐团在国内运营,就要符合国内的国情与人情世故,一些音乐大学有意乐团合作,乔稚晚基本都在考虑阶段,她很小就和父母移民,从小到大都是在国外上的学,几乎没有接触过国内这个年龄阶段的学生。   本来她没什么兴趣,小高一路同她说了很多学校里的趣事,她多少想要去接触一下。   小高雀跃极了:“好,好!~”   高兴过了头,小高很快意识到可能会给乔稚晚添麻烦,又有点儿怯怯的:“……你放心,我、我保证让大家不要太激动,或者、或者……你不用露面的!其实就是……我今天也要在老师面前拉姐姐你的那首曲子,我想让你听一听!你是我最崇拜的大提琴家了!但是……会不会耽误你什么啊。”   乔稚晚优雅微笑:“没关系,我有空,正好我来听听,我也不会进去打扰你们。”   “说什么打扰呀……”   时间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   四年前,费城演奏会的那次失误过后,她被无数人批评终究会毁掉Rachel对她这个女儿数年的悉心栽培,她就和她的父亲一样,具有强烈的自毁倾向,行为放纵叛逆,性格中太多无法自洽的东西矛盾地存在于她的身上,迟早会在古典音乐圈子中陨落。   但很快已经没人提起这件事了。   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再次来到这熟悉的地方,听到熟悉的街道名称,看到一棵行道树都觉得自己曾经见到过。   这一切都在提醒着她,过去的确发生过。   有个夏天,她在此经历过。   *   小高去上课了,乔稚晚没去打扰,她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人情世故到底是中国人最看重的东西,她此行北京,有人知道她爱酒,还特意在圈中组织了个品酒会。   晚上邀她过去。   圈子就是圈子,总要拉拢关系,其实她对来参加的人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到底今夜的主角是酒。   多少还是有些心动的。   这栋写字楼只有五层,内部翻修过,看起来并不很旧,坐落于这里,非常安静,四下只有琴音旋律缠绵,声声入耳。   乔稚晚不知不觉沿楼梯上去,到了五层。   不若下四层,四面都是通明透亮的玻璃隔档,五层却像一个包裹严实的黑色匣子,四面围着厚重的隔音板,里面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乔稚晚发觉楼梯只延伸到五层,她就原路返回了。   学生们都在上课,楼道寂静,往下走时,忽然有细碎的谈笑声落入耳中,像是男女的呓语。   乔稚晚不禁顿了顿脚步。   她不是故意要看到的,她一只脚还没落到下到三层的楼梯上。   目光不知不觉地落在了窗边。   四面只有风在流动,着装散漫的年轻男人一手落在口袋,倚着楼道尽头的墙壁,正与一个长发的女人谈笑。   那个女人是四楼大提琴教室的老师,乔稚晚刚看到过的。   他们二人交换过烟和打火机,形容说不上多么暧昧,但也能看出关系交好。   男人头发偏长,站在窗口,逆光落在他的眉眼,只依稀能看清他唇角那点慵懒的笑意。   脖颈和右手的纹身非常扎眼。   ——但不若过去那身无处可藏的离经叛道,这样的举手投足之间居然沉淀下来些许难得的稳重。   到底是过了四年。   乔稚晚从烟盒的外表看出了牌子。   南京煊赫门。   他以前常抽的,还跟她说。   烟嘴是甜的。   乔稚晚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想到上回碰见他他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她心底就没好气。   她不打算多做停留,转身,继续沿楼梯下行。   离开了这里。   *   怀野拖到班主任给他下最后通牒,才慢悠悠地去了趟学校,处理了些无聊的事情,临近傍晚,回到自己的排练室。   他很享受这样寂静的时刻,只有Louis陪着他,极近夕阳西沉,披了满肩,一抬头才发觉,居然已经这么晚了。   最近做什么都不是很顺利,符安妮还找了一群人加以指摘,傍晚打电话给他,他直接不接了。   符安妮就开车亲自来这边抓他。   这会儿符安妮从后视镜瞧着后座那大少爷一样坐那儿,闭着眼睛睡大觉的人,嘴皮子都要磨破了:“我就知道你不接电话就在这儿窝着,当初答应你把排练室弄外面就是我的错,如果在公司有事儿我还能看到你——现在可好,电话不接人就没了!”   怀野昨夜就没睡好,脑袋被符安妮吵得嗡嗡痛。   他后仰着下颌,靠住座椅,眼眸轻阖着,闻言,有些不屑:“不来找我不就行了,非要我去一趟?”   “——你知道你现在什么身份吗,”符安妮真是要尖叫,“其他事儿由着你也就算了,你最起码五次听我一次也行啊,还得我亲自来抓你。”   “什么狗屁身份,”怀野嗤笑,“我不就是个人?”   “——你是个人,我就不是了?”符安妮忍无可忍,“你爱随心所欲是你的事,但这个世界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今晚跟我进去露个脸,然后你想怎样就怎样,别总是我替你兜着。”   “什么‘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怀野笑了,吊儿郎当地说,“我如果偏要这样呢,你能怎么样?”   话说着,已经到了地方。   又是上回那个商务公馆,外观板板正正,装修风格死气沉沉,一股棺材板儿的气息,看着就烦。   符安妮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停在路边:   “——你到底进不进去?”   “都给我骗到这儿了,能不去吗。”怀野打开车门,下了车。他还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驾驶座的方向。   他微微躬身下去,领口一枚吉他拨片模样的吊坠滑了出来,跟着他眼中的笑意一闪一闪的,“说好了啊,姐姐,溜达一圈儿我就走,别想再留我,收到?”   符安妮真想说你现在就给我滚吧。   她忍了忍,终究没说出口,见他最近头一次这么乖,人气哼哼的,还是伸手捏了下他的脸颊,“行,今天算你听话。”   她拿着包,也匆匆下去。   一辆白色保时捷不前不后地跟着他们的车停下。   “嗯,好,我到了。”   乔稚晚挂断蓝牙电话,抬头的瞬间。   看到了前方车内车外的那一幕。   许颂柏正在上海转机,听她到了,这下心下安心许多,嘱咐着:“少喝点儿酒,晚点下飞机了我来接你。”   “没事儿,我助理晚点替我开车,”她的视线落在那道直奔前门而去的高挑身影,许久没有收回来,“到了跟我说,回去好好休息。”   “我还是来接你吧,”许颂柏笑笑,“还是比较想见你。”   “那好。”   怀野快到门边,觉察到了那辆后他们一步到这里的车。   他下意识地回头,那一处旖旎白裙,落入这沉入夜色的夕阳之中的同时,也落入了他的眼底。   他眯了下眸,继续前进。   没多作停留。   符安妮也注意到了,她小碎步跟上怀野,“对了,我听说,Joanna回北京了,你们没见过面?”   怀野双手抄在口袋,语气轻松:   “见过啊。”   符安妮一顿,想到了之前在她家别墅的生日会,一切都如一个不真实的梦境,好像从未存在过:“你们这些年没联系了?”   “没有。”   “你没主动联系过她?”符安妮见他今天心情好像不错,笑着问他,“你养的那条狗,是她的吧?”   怀野淡淡地觑她,“这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第64章 Chapter.63   注:上章后半段重写过   大家清过缓存后重看, 再衔接本章内容   ————   Chapter.63   此起彼伏的说笑声与弥散不尽的酒气,随着傍晚突至的一场小雨,窸窸窣窣地落在一道门之外。   乔稚晚把双手放在感应龙头下。   冰凉的水流落在手掌心, 洗手台旁一簇木槿花泡在透明的扩香器中,气味淡淡地逸散开来,香得很刻意, 少了些自然的植物味道, 假惺惺的。   她慢条斯理地洗着手, 与镜中的自己对视的一刻,看到嘴角那一点惯于逢迎的笑容,竟觉得十分疲倦。   用冰凉的手指抚了下太阳穴,才能够舒缓刚才一轮儿下来那紧绷绷的感觉, 她背身倚住洗手台, 从手包中拿手机的时候,摸到了下午开会前, 让宋桃带给她的烟。   电子烟没有带在身上, 宋桃问她要什么, 她很少抽国内的烟,下意识地说, 就买南京煊赫门。   下午送老高的女儿去艺术学校, 无意遇到走廊尽头的两道人影。怀野递给那个大提琴老师的, 也是南京煊赫门。她看到了包装。   其实这本来也和乔稚晚也没什么关系, 也许是应付外面一个个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孔令人身心疲惫。   她思至此, 心底还是隐隐地多了些烦躁。   许颂柏已经在上海转北京的飞机上了, 登机前发了消息给她。   乔稚晚整理了下思绪, 无意识地滑动着二人日常的聊天记录, 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笑意来, 烦躁渐消。许颂柏是她少女时期的梦想,现在他们订了婚,她时常会有一种幻梦成真的感觉,很不真切。   又看了两封Rachel发来的工作邮件,她舒缓好神色,继续扬起公式化优雅得体的笑容,从洗手间走了出去。   低靡的光线如这场擦着傍晚篼头淋下的夜雨,推开门的一瞬间,与五彩斑斓的玻璃瓶一齐钻入了她的眼底。   音乐圈子的聚会,自然少不了乐队的助兴,乔稚晚刚到这边时,在门口看到了符安妮和怀野,她这会儿循着那阵迷离的后摇乐声看去,人头攒动之外,在前方的是一支面孔很陌生的乐队。也许是谁家公司推来的新人。   她的视线又一晃,在吧台的另一侧看到了他。   今夜氛围轻松,说是品酒会,倒不如说是个圈内的小型Party。   吧台那一头,年轻的男人闲适地坐在高脚椅上,他一条长腿半屈踩在踩在落脚处,和四下打扮拘谨偏正式的人不同,仍是下午那身简单随性的穿着,黑色半袖T恤搭黑色长裤。   这春夏交接的季节,雨意卷着丝丝冰凉的风儿吹了进来。   他偏头回应身边的符安妮谈笑时,吧台的光在他的眉眼之间落下几分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倦漠——看似只是符安妮为他一一介绍着前后左右围拢着他的人们,他却始终是一脸散漫的神态,偶尔点头,大多时候思绪好似在人群之外游离,兀自抽着烟,酒也没怎么喝。   他的手指修长分明,夹着烟的那只手的手背上,虬盘着不知什么图案的纹身。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显,这只手看起来比从前更有力量。   不仅如此,他的每一寸骨骼都好像随着这挥之一去的四年飞速成长、   乔稚晚看着他,竟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就金曲节的颁奖礼,那个很没礼貌的乐队就是他的,他是主唱,”老高这会儿坐过来,拍了乔稚晚一下,示意那边的怀野,“年纪不大,还在大学读书呢,做了个乐队人红了,就目中无人了。”   乔稚晚端起杯子,搭在唇边,浅浅地抿了口酒。   没接话。   老高似乎彻底忘记了那天去Pub遇到这支乐队时,乔稚晚说了他们认识,只顾着自己抱怨:“我看啊,这都是运气,哎Joanna,你看到了吗,他旁边那个是他现在的老板之一,也是他们乐队的负责人,仗着自己在圈内认识的人多,给这小孩儿真是硬捧捧红了,我看也就是靠女人的小白脸吧,小年轻长得又好看,讨女老板喜欢,我要是年轻几岁……”   这时宋桃憋不住了,咯咯直笑:“算了吧老高,我看你就是纯粹对人家有意见——”宋桃俨然一改上回还为乔稚晚打抱不平的腔调,“人家乐队是真的有本事,你知道他们最好的那张唱片销量有多少吗?”   “去去,卖得好钱也进不了我的口袋,也亏你和Joanna上次听得入了迷似的,我还托人买了一张,”老高忿忿道,“就这,我就说他们目中无人吧?那小孩儿也太没礼貌,他们公司的人也不知道带他来跟我们打个招呼?Joanna上回帮他们那么大一忙。”   此时正好来了人打招呼,老高几乎是从凳子上蹦起来的,立马换上一副善于逢迎的笑容:“哎呀哎呀,陈老师您也来了?Joan啊,这位是北京很有名的乐团策划陈老师。”   那位中年男人赶忙挥挥手:“不敢当不敢当,我哪里敢在音乐大师的女儿面前自称是老师,Joanna,我很喜欢你的演出,我女儿看了你的演出都跟我说她想学大提琴了,你真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大提琴家……   乔稚晚坐在这里这么久,好像都有了条件反射,她嘴角立刻扬起了个既定的弧度,拿起自己的酒杯,迎上对方的。   “叮当——”清脆一声响,在这样虚与委蛇的谈笑与赞慕的漂亮话的围绕之下吗,她益发感到今夜索然无味。   酒是不错,氛围也得当,风也清爽。   但总觉得令人窒息。   她暗暗地叹了口气,等对方走后,她拿出手机。   许颂柏还没发消息给她。   应该还没落地吧。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结束这个晚上了。   *   怀野要拒绝第三个陌生女人向他递来的酒时,符安妮眼疾手快地把酒杯塞到了他的手里。   她嘴上还跟对方调笑,看着他时眼底却都在冒火,满脸写着“能不能给点面子”。   酒已经在手里了,怀野无奈地一勾唇,手腕一抬,便跟对方随意地碰了个杯,嘴上敷衍着:“你好你好。”   说罢他也没喝,重新把杯子放回桌面。   符安妮火冒三丈,那眼神都要杀人了。   “玩乐队的人都挺有个性的啊,”对面的女人笑一笑,也见怪不怪了,暗暗地观察着他,“弟弟今年多大。”   怀野答得吊儿郎当:“你觉得呢。”   女人半耸着肩,故作魅惑:“19?”   “错了,我未成年,罚你自己再喝一杯,”怀野随意地为女人又倒上酒,推过去,他却拿起搭在一旁的外套,平淡地看向符安妮,“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就不能多待会儿?”符安妮不悦,“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   “排一下Demo,早点给你发过去,”怀野起身,穿外套,双手落在口袋,淡淡地睨着符安妮,笑道,“耽误了到时候可别说我不上心。”   那女人假装好心地为怀野说起了话:“——哎呀,工作嘛,那可不能耽误,酒喝多了影响弟弟的嗓子发挥的。”   她又勾起眼角瞧了眼面前高挑年轻的男人,“我也正准备走,不如我找我司机送送你?和姐姐一起吗?”   “省省吧,我有钱叫车,”怀野不客气地笑了笑,“我又不是鸭。”   女人的表情一沉,感觉都要尖叫着拿起酒杯泼怀野一脸酒了,这时,有人贴过来,对符安妮说了两句什么。   符安妮沿着吧台另一头瞥了眼,问怀野:“真要走?”   怀野挑眉:“不然?”   “还有个事儿,”符安妮有点无奈,“你得跟我去一趟。”   怀野整外套领口的动作一顿,“又干什么。”   刚才说话的那人又回到了吧台的另一头,对端坐在那边的,着一袭优雅白裙的女人示意了他们的这边。   那双清冷潋滟的眼睛,便直直地朝他看了过来。   怀野不是不知道她今晚也在,也不是不知道她坐在哪里,甚至她什么时候中途离开了这里,什么时候再回来,他都有所侧目。   甚至他明白,符安妮费尽心思地给他拽到这个全围绕着她展开的所谓品酒会上,迟早会拽着他去跟她见面的。   说白了符安妮不是很情愿,但没办法,这周围全是圈子里平日打交道的面孔,她总不能傲慢到不和今夜的主角打声招呼。   何况,现在人家都看过来了。   “上次金曲节人家给乐队救的场,这下遇见了,总得打声招呼,”符安妮让酒保给自己倒了酒,又觑一眼怀野:“别又不情不愿的,干什么啊,这么不相往来的,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好过,装什么不认识。”   怀野还没开口,符安妮已经起了身。   一杯酒又朝他塞了过来。   符安妮想到那会儿问他乔稚晚有没有联系过他时他那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不禁一笑,揶揄道,“还是,你们真的好过?她伤过你的心?所以,你才这么不想见到她?”   怀野听到这个形容,又气又笑的,他淡淡地瞥一眼那边的女人,很不屑地从鼻腔轻嗤了声,说:“我们没好过。”   符安妮见他没碰那杯酒:“今晚一点都不喝了?”   怀野先她一步撤身,又好像被她提醒了似的,折身回来,拿起桌面的那杯酒,“随便喝点,不能太多。”   *   乔稚晚已然有了醺意,那道高挑的身影披着这方迷离斑驳的光线,朝她走过来时,老高登时换了奉承的口气,和身边的谁你一句我一句地喋喋不休着说了些什么,她也没心思听了。   也许真是醉了。   乔稚晚的思绪中萦绕着,全是过去那个夏天,在狭小的房间中,盘旋在她头顶上方,点缀着天花板的满目斑斓,还有身下潮/湿的温度。   挥之不去。   挥之不去。   许颂柏已经落地北京,发了消息给她,她的视线却还在面前的男人身上,她从周围乱糟糟的声音中分辨出来,他刚才是没跟她打一声招呼的。   哪怕说点假惺惺的话也好呢。   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呢。   不知道是否是在这令人窒息的生活中,思念那些已经流逝了的,恍若一场梦一般狂热的放肆。   她一只手轻轻托着下颌,人群倾压过来,她没有向任何一人投去视线,只是勾了勾红唇,看向了他。   目不转睛。   “怀野有一首歌的名字叫《Joanna》诶!和Joanna的名字好有缘分,”有人谈笑着攀谈,拉拢着两拨人的距离,“Joanna,上回你不是碰到他们Live演出了吗,你喜不喜欢他们的这首歌?”   “Joanna,这首歌不会跟你有关系吧?上次你不是还说你和怀野认识?”   “只是认识吧,Joanna去年就已经订婚了,这歌是去年才发的啊,别瞎猜啊,传出去对Joanna多不好。”   怀野迎上她这般打量的视线,在她身旁的空位坐下。他放下酒杯的一刻,T恤的领口,一枚吉他拨片模样的吊坠滑了出来。   就像彼此在他们眼前一般。   这么无处可藏。   乔稚晚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她尝试着,伸出手。   靠近了他。   怀野后背微微地一僵硬。   他迎视上她这样的笑容和询究的目光,好似又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过去那层淡淡的薄雾。   雾茫茫的。   易碎的。   乔稚晚捻过他脖颈的那枚拨片吊坠,从他的领口滑落,还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怀野没来得及躲开。   她已经抬眸,用那双清冷的眸子定定地瞧住了他。   “我送你的那个呢。”   她笑了笑,问他。   “……”   “我说了你的乐队正式成立的时候,会送礼物给你,”她挑着一双醉眼,看着他,“你,没有收到吗。” 第65章 Chapter.64   乔稚晚知道自己是真的醉了。   面前一张张的人脸, 和他们左右逢源的谈笑,此时都变成了虚幻的色块儿,在眼前迷离地交织。   “嗯?”   她又向他寻求确认, 笑得嫣然,好似终于在今夜这燥闷的气氛中,找到了个缺口宣泄, 笑意不由地都灿烂了些, “怀野, 没有收到姐姐的礼物吗?”   她没有听到他回答她。   甚至已经醉到连自己有没有问过他这个问题,都不那么确定了。   但她只是那么看着他。   看着眼前十分陌生,又很熟悉的那张脸,还有那双万般好看的眼睛——她没有见过哪个男孩子有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   旁人只把乔稚晚的这话当作了展开话题的酒桌谈笑, 很快, 就切入了别的话题,冲淡了她问他的那个问题:   “——哇, 原来Joanna和怀野真的认识啊!”   “那, 那首《Joanna》和Joanna本人有关系吗——”   “怀野怀野, 这首歌是写给姐姐的吗?”   “应该是吧!怪不得金曲节的演出Joanna要给怀野帮那么大的忙,怀野, 快和姐姐喝一杯——”   怀野隐隐地皱了眉。   这种俨然他成了后辈, 全然把他当做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儿, 一定要向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前辈讨教似的口气, 令他十分不悦。   这也是他厌恶这类场合的原因。   简直是浪费时间。   怀野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彻底醉了, 眼底都浮现了些许雾蒙蒙的媚色。   她如此一身洁白, 一贯的清冷矜持。   披肩落在肩侧, 随着她转头看向他的这个动作, 滑开一片绰约的白皙, 柔软的发缭绕着她红唇边那一点微笑,令人全然移不开眼。   她今晚坐在这里许久,他相隔她并不远。   一晚上,她都不曾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看起来又没那么开心了。   但是。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等怀野作反应,乔稚晚笑一笑,纤细的手一晃,已经把面前的酒朝他推了过来。   她还记恨那天在LivePub他对她不屑一顾的模样,看着他,故作随意地说:“可能是别的姐姐和粉丝送你的礼物什么的太多了吧,所以根本没把我的那个放在心上,是不是?”   怀野眼角微扬。   “听见大家的话了吗,”乔稚晚略略环视四下,笑道,“喝了吧,我就不跟你计较上次装不认识我的事儿了。”   她好像真的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居高临下的上位者,言辞之间都有了些许命令的意味。   万般都由她定夺。   她比之前的那个迷茫犹豫的她,坚定果决了不少,今夜怀野也隐隐地听旁人谈起,她的乐团落地北京,事业蒸蒸日上,来日可期。   “哒——”的一声轻响。   玻璃杯底与吧台清脆碰撞了下,怀野把手里的酒杯放在她的面前。   他没有碰她的酒杯,甚至维持了自己一贯的“不讲礼貌”,只是微微垂眸,睨着她,对她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笑:“我还有事,要走了。”   乔稚晚稍稍清醒了些。   怀野身旁又有人搡着他去碰乔稚晚的杯子,笑声窸窣地:“急什么嘛,跟姐姐喝一口也没事儿啊,你又不开车。”   “不喝了。”   怀野干脆地拒绝了,一手还抄在口袋,另一手拿起了乔稚晚的杯子,把她的酒倒入了自己的酒杯。   一滴不剩。   她的杯子空空如也了。   他的那只却满到要溢出来。   乔稚晚眼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抬起。   又下落。   她的视线却直直地望着面前身姿颀长的男人。   “你也别喝了,”怀野淡淡地看她一眼,有点轻嘲似的,语气却很轻,“脸都喝红了。”   说完,怀野不等她神绪反应。   他看向符安妮,作最后的告别。   “我走了,”他再也没看吧台前的女人,说,“顺利的话明天下午发你Demo,我明早还要去趟学校。”   “怀野还在念书?”   有人闻言,惊奇地接话。   “是啊,读大三了,就在音乐大学,我没记错的话是……古典音乐系吧,”另一人解释道,又调笑着,“怀野你个玩摇滚的,怎么读的古典音乐系啊?”   “调剂的,没怎么上过课,”怀野说着,随意地挥了挥手,“拜拜,走了。”   “喝酒了,路上小心!”   “真当人家是小孩子啊——”   窸窸窣窣的笑声,随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弭在酒气和雨声之外。   乔稚晚从他的方向收回目光,这才抚了下自己的额头,发烫的。   的确喝了太多了。   她这几年断断续续戒酒,不曾像今晚一样这么一杯一杯地灌过自己,方才别的人来和她喝,她也只是假意逢迎罢了。   他的那只酒杯和她的空杯并排摆在眼前。   一满一空,杯壁悬着的琥珀色的液体将落不落,欲语还休。   “今晚喝了这么多,有人来接你吗?”   符安妮坐在一旁,靠近了乔稚晚,用轻松的口气问道。   乔稚晚抬眸,看了眼她,笑了:“有啊,怎么了。”   “别这么防备我,我就是想给你一句忠告,”符安妮兀自给自己倒了杯酒,小啜着,也笑道,“来北京工作了,现在大家都一个圈子,总能打照面,你现在都快结婚的人了,没必要再在年纪小你很多的男人身上花心思了吧。”   乔稚晚眉心轻蹙,似笑非笑的。   “怀野年纪小,他愿意的话,有大把的时间跟你耗,”符安妮笑一笑,碰了碰她的空杯子,“而且,这周围这么多双眼睛可盯着呢,传出去对你和他都不好——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乐队现在有多红,你呢,也要在北京落脚了。”   乔稚晚这才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轻轻一笑。   她把怀野那杯快要满溢出来的酒,倒了些在自己的杯子中,淡淡地说:“你误会了。”   “怎么。”   “别想那么多,”乔稚晚说,“我没那个意思。”   旁人没听出来就算了,符安妮刚才可是看出来了,这俩人之间绝对有点什么——但符安妮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   明明总觉得有什么。   却又觉得没什么。   没什么。   但又觉得有什么。   乔稚晚也说不上是什么。   以至于她现在回答符安妮的那句“没那个意思”——她心底隐隐地明白,她也许撒了谎。   但具体如何,她也无从说起。   许颂柏落地了,他决定先回家放东西再来接她。   乔稚晚这几年多数时间都在国外工作,和许颂柏正式交往后,她少数机会回北京,就住在他的家中。   Rachel近来也在为他们的婚礼在国内还是国外举办发愁,北京对于乔稚晚来说,好像永远只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   暂时到,她很快就能看到尽头。   她发给了许颂柏她现在所在的位置,酒保又为她介绍起一款口感不错的酒来,她立刻招呼对方斟酒。   乱七八糟的心情都抛到脑后去了。   她最近,真的太累了。   但如何宣泄,都不觉得舒畅。   亟需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却再也找不到了。   *   “我明明放排练室门口的花盆底下了,怎么能没有呢,”鼓手徐乐听说怀野没拿排练室的钥匙,很是吃惊,打趣道,“小野哥,你不是成天学校都不去就在那儿窝着,这备用钥匙放哪儿了,你真一点儿不知道?”   怀野生活上散漫随性惯了,但这些小细节还是关注过的。   他打开手机电筒,挪开花盆看了看,什么也没发现。   “没有。”   他有点儿不耐烦。   “你钥匙呢。”   “落那儿了。”   “那你等等我吧,等我过来给你开门,这五一节假日,我还在东三环堵着呢, ”徐乐说,“我还说呢,符姐不是说你们晚点才结束吗,我算着时间过来排练也行,怎么你提前出来了?”   怀野说:“没什么意思。”   “没意思?”徐乐嘿嘿直笑,“我听说今晚不是有个可漂亮的大提琴家吗,你见到了吗?”   楼道寂静,Louis听到了门外的他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汪汪直叫。   四下漆黑无人。   怪渗人。   怀野蹲坐在墙边儿,面对着漆黑一片的楼道。   视线落在楼梯的方向,脑海中一跃而入的,是她下午在这里游荡的身影。   他不会看错。   从窗口看到的那辆白色保时捷,是她的。   想着,有点烦躁。   他摸出烟盒儿,咬了一支烟在唇上。   烟嘴甜涩,混着烟草的焦苦味道。   受到了心情影响,不那么好抽了。   打火机也不在身上了。   怀野又将烟从唇上摘下,“我回去拿吧。”   “什么。”   徐乐没反应过来。   “拿钥匙。”   *   地方不远,打车回去不到二十分钟。   怀野当时也是因为这地方偏僻才选了这里,没什么人打扰,可以旁若无人的排练,用公司的录音棚时总是附带着要对前来“探望”的粉丝们“营业”。   够无趣的。   停车坪七七八八的车走了大半,那辆白色的保时捷还端端正正地停在那里,一尘不染似的。   怀野下出租车时,还观察了下那辆车的车牌号。   换掉了。   她应该是买了新车。   当时她那辆被砸的伤痕累累的车扔在丁满家的车铺后院也没管,她就那么一身轻松地走了。   Louis也不要了。   还真是片叶不沾身。   怀野心想着,不禁回忆起那时她在酒桌上面对他的笑容。他能察觉到她的不开心,她的勉为其难,她的强颜欢笑。   但他也知道,这些终究与他无关。   她是最无情的那类人。   符安妮已经走了,车子都不见踪影。   他的钥匙应是落在了座位,被这里的工作人员收起来了,循着原路回去,路过一层大厅,看到了那颗冲破玻璃囚笼,野蛮肆意生长的树。   天窗镂空,洒下月光斑驳。   落在树的躯干,枝繁叶茂之间,像是一樽易碎的艺术品。   怀野沿路下行。   酒场的人几乎都散了干净,偶有一对儿男女倚桌而坐,已有了要离开这里的迹象。   再一晃眼。   他看到了半伏在吧台边儿的女人。   这场品酒会明明为她举办,到最后,她却仿佛是最寂寥之人,繁华在身后散尽,她还留在这里兀自独饮。   怀野顿了顿脚步,迎面撞到了服务人员。   他于是拦住对方,询问他那会儿坐过的位置,有没有落下一串钥匙,并指认了一下。   服务人员显然认得他,嘴巴张合几下差点儿没说出话,立刻有了印象:“有!有的!今晚捡到了一串儿钥匙,您等一下,看看是不是你的呢?”   不多时,对方回来,交给他钥匙。   一串儿叮零当啷的。   怀野接过来,在对方要说提出什么合影签名的请求之前,他说了谢谢,然后把要是揣回口袋。   最后看了眼吧台边,距离他有些距离的女人,从这里走了出去。   夜风凉了不少,门前车来车往。   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经一场酒一场雨,姿态都潦倒了不少,变成了最原始的模样,叱咤红脸,勾肩呼嚷,像是会吃人的怪物。   怀野盯着黑漆漆一片的天空,吐烟圈儿,等车。   雨大了不少,持续不断地落下,门前人迹愈发寥落,停车坪彻底空了,只留下一辆白色的保时捷。   形单影只。   一辆出租车亮着灯,穿透雨幕,靠近他。   怀野拉起领口拉链儿,捻灭了烟,正要扬手挥停。   手机又响了。   来自北京的陌生号码。   “喂……请问,是怀野吗。”   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是个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笑着。   刚才那辆出租车碾过两道水痕,从他面前驶过。   走远了。   怀野皱了皱眉,嗓音都透出不耐:   “你是?”   “啊,你好你好,我是LosSeason北京分乐团的老高,刚才我们见过的,”对方呵呵直笑,有了些许歉意,“实在不好意思啊,打电话给你,打扰了吧……是这样,我刚给Joanna打电话她关机了,我这要去接孩子提前走了,Joanna的助理今晚有事不在,这么晚了,能麻烦你看看她走了吗……我听说你回去了。”   怀野那会儿回头来找钥匙时,确实接了符安妮的电话提了一嘴,估计是辗转如此才联系到他。   “哎许总的手机也没打通,也不知道他今晚来不来接她,Joanna一个人在北京,这么晚还没回去的话我们很担心啊,”老高难免有些推己及人父母的情绪,叹着气,又恐怕给怀野添麻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如果你不方便,那我再打车过去一趟……”   怀野没听完就挂了。   絮絮叨叨的,让人心烦。   雨在眼前飘成了串儿,几近瓢泼。   他不得已向后退了几步,回避到门廊边躲雨,回头望了望身后,几乎已经没什么人出来了。   他望着远处她那辆在雨中也如纤尘不染的车。   拿出烟放在唇上,火光在眼前跃动的一刻,他转身,再次朝门内走了进去。   方才为他找钥匙的人见他又进来,脸上登时浮起笑意,迎上来询问:“您又忘了拿什么东西吗。”   乔稚晚听到了这声,转过头来。   她是真的醉了,以至于身体都软绵绵没了力气,肩头半耸,眯起双漂亮的眸子,回过头,看到了他。   怀野迎视上女人的视线。   走了过去。   乔稚晚看他径直朝她过来,不知怎么,忽然盈盈地笑了起来:“现在不跟姐姐装不认识了吗,小狗?” 第66章 Chapter.65   注:上章后半部分重写过   请大家清缓存重看衔接本章内容   ————   Chapter.65   好像一晃, 就回到了那年夏天。   那日她走之前,站在他的面前,窗外柔和的阳光落在她纤长卷翘的睫毛, 红唇熠熠,嘴角一贯居高临下,略带傲慢的笑容, 用那种非常漫不经心的口气, 对他很轻声地告别:“再见, 小狗。”   好像她只是在那个夏天路过了他的世界。   不着痕迹。   怀野其实没想管她的闲事,毕竟他以前管了太多她有的没的事儿。   他半倚住吧台一侧,酒保和这里的工作人员在清场了,方才倚窗而坐的那对儿男女也已经不见了踪影, 雨声益发喧嚣, 厅堂中央那棵巨大的树仿佛一瞬银花骤现,跟着风, 窸窸窣窣地掠过他的耳侧。   很寂静。   怀野听到她又喊他“小狗”, 心底不禁冷笑。   他斜斜地倚着吧台, 长腿慵懒地抻开,拿出一支烟落在唇边, 拿着打火机在掌心敲了两下, 却没点。   只微微地侧头, 半垂下眸, 看住面色微醺的女人。   乔稚晚彻底醉了, 这会儿半分力气没有, 一手还握着杯子, 另一手勉强撑住椅子边缘才能支住自己。   她半挑起双醉眼, 也这么抬眸。迎视上他, 笑了一笑。   再次向他寻求确认。   “——是吗弟弟,嗯?”   就这么对视了小半晌,好似把对方在这四年的变化打量了清楚,怀野这才从她的这笑容上移开了视线。   他偏头看向窗外,没什么情绪地说:“你手机关机了,别人找不到你,你自己不知道?都打到我这里来了。”   “……”   乔稚晚微微一愣,稍微坐直了身。   她浑身软绵绵的,整个人摇摆一下,她从包里找手机时,动作慌了下,不留神碰到了面前那杯酒。   迎面倾翻到她的衣服前襟。   染出了一片殷红。   怀野只淡淡地觑了她一眼。   他也没决定出手帮她或是什么,只兀自低下眸,拿起了打火机,“咔哒——”一声轻响。   火光明灭的阴影落在他的眼皮。   一点猩红划过。   他再次抬眸看向她,眼底的那一点凉意,随着外面淅淅沥沥的落雨益发深了,问:“有人接你?”   “……嗯,”她的醉意被酒杯的这动静泼醒了大半,酒气冲鼻而来,不禁微微地皱起了秀眉,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我不知道我的手机关机了……可能没电了吧。”   这么慌乱。   是怕来接她的人联系不到她吧。   怀野没说什么,视线扫过她葱白干净的手指上那枚精致小巧的指环,双手抄回口袋,嗓音疏倦:“这儿都没什么人了,找个办法给手机充下电吧,我先走了。”   说完。   他转身离开。   “……等一下。”   乔稚晚忽然在他身后出声。   怀野停了下脚步。   回头。   烟气缭绕,青白色的雾腾起,他的下颌线被勾得虚虚绕绕的,眉眼的棱角都柔化不少。   脖颈上的那只张牙舞爪的野鹫也仿佛陷入了长眠。   乔稚晚身上的白色小香风披肩的前襟,已经染上了一大块儿难看的红酒渍,方才泼的太狠,都渗进了她的裙子的领口里去。   点点滴滴的殷红沾惹在她白皙的皮肤。   黏腻异常。   她的眉心轻拧,似乎很不愿开口提及自己的窘况。   但她在他面前也没少狼狈过,她一向也不是个冒失的人,也许真的是今晚喝了太多了。   现在借由自己为数不多的清醒意识,她看着他,张了张唇:   “……帮帮忙。”   怀野这一瞬间萌生了嘲讽的冲动。   他的嘴角扬起,有点儿恶劣地笑了,看笑话似得看着她,不大客气地说:“找我给你帮忙,就这么顺口?我如果继续跟你装不认识呢。 ”   乔稚晚看着他,唇微启。   忍住了骂人的冲动。   她找了一圈儿没在包里找到纸巾,吧台附近也被保洁人员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了。   她总不能这么湿哒哒地走出去。   实在有点太狼狈了。   “我会给我的朋友帮忙,”怀野看着她,继续用那种恶劣至极又带着轻嘲的口气说,“但我和姐姐又不是朋友。”   “——我就想让你帮我找点东西擦一下,”乔稚晚有点不耐烦了,“你一定要这样吗。”   “哦,”怀野又笑了,“那不还是要我帮帮你?”   “……”   乔稚晚不想再同他多说了,彻底没了耐心,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一瞬间的抽身,酒意汹汹地直冲天灵盖,她整个人摇摇欲坠,差点儿又栽回座位,勉强扶住面前的吧台才站稳。   她不打算与他像方才一样调笑,也不准备继续恳求他帮助自己。   开始四下搜寻有没有能解决她当下困难的东西。   一张纸巾就好。   但她实在喝太多了,脚跟都软,头顶的光落下来,登时头昏脑涨的,她这么站起来,正要向一边走。   忽然察觉,他接近了她。   仍然是那阵清爽的薄荷香气。   不知道为什么,和他碰面了这几次,她对他的感觉,自然是陌生和熟悉交杂着的——但总是熟悉的感觉更多一些。   他和他的乐队如今名气在外,她像他这样年纪的时候,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享受光芒簇拥和外界的审视。   但他好像没太多的变化。   依然如此随性散漫,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她了解过一些他的传闻,据说他这人除了演出,平时很低调。   也没像那些早早成名的人一般肆意地挥金如土,就是这薄荷味儿的沐浴露的香气,廉价清爽的像是夏日的风,伸出手,随手可得,她轻轻一嗅,扑鼻沁心。   面前一堵人墙结结实实地拦住了她。   以至于她后退一步,差点被高脚椅绊到栽回去。   她身体向后一沉,半个人失了控,往后跌去的一刹那,左手的手腕儿被他的右手牢牢地抓住了。   看不清他手背的纹身是什么。   但好似野蛮的藤蔓,肆意生长,和他的气息一同,死死地缠绕住了她。   她几乎是被他这么拉到他的身前的。   牢牢地撞入了他的怀中。   他穿黑色衣服,都不介意她身上的红酒渍会弄脏他,只这么捏住了她的手腕儿,淡淡缕缕的薄荷香气和烟草味道倾压下来。   那双黢黑好看的眸子攫住了她,下巴却依然倨傲地半扬着,唇角一点肆意不羁的笑容,很是得逞:   “一般呢,要我给不怎么熟悉的人帮忙,求我一句就好了,”他戏谑地说,“你呢,不求求我?”   “……”   这什么人?   乔稚晚简直又气又笑,对他这副无理取闹的模样熟悉无比,她执拗地扭着自己的手腕儿,妄图挣脱他。   他也没勉强,反而在她施力的一刻故意地松了手。   于是她整个人被身体后倾的力道甩着,一屁股就栽到了座位里,疼得她皮肉发麻,都暗暗地嘶了气。   她这样狼狈了,好像才满足了自己恶作剧一般的报复心,怀野笑着觑了她一眼,说:“等着。”   他说完,背过身,径直走到了吧台的另一侧。   直接进去了。   那里面还有收银机什么的这里的私人设备,保洁人员和刚才的酒保不知道这会儿去哪了,乔稚晚见他那么大喇喇地走进去,她张了张唇,想制止:“喂……你别直接走进去啊。”   怀野听见了,只抬眼看了她一眼。   依然我行我素,大摇大摆。   他这个人……   这的确是他的行事风格。   如果是以前的他,哪怕她今晚缺钱了,他可能也会大摇大摆地进去,带着她当一次午夜卷款潜逃的江洋大盗,搞定一笔就飞之夭夭。   但他没有。   几年过去,他终究是成长了不少,又因了现在专门搞乐队了,一举一动都在人的眼皮之下,行事多少有收敛。   乔稚晚也不知道自己幻想什么,想到那场景不禁心底暗暗发笑,一夜左右逢源的疲倦这才有所舒缓。   直到他把纸巾从吧台后拿出来,递到她面前,懒洋洋地拉长声调“喂——”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   怀野随手把那沓纸巾扔她面前,“擦吧。”   乔稚晚迎上他一眨不眨盯着她的目光,拿过来,还颇有点儿赌气地说:“刚才还不是让我求你?突然这么乖?”   怀野轻嗤,懒得跟她计较。   别开目光,不再看她了。   他的视线落在吧台各种精致又奇形怪状的酒杯上,时不时拿起来,看一看,观察观察。   余光透过玻璃,虚虚幻幻的光影倒映出她撩开披肩卷发的动作,展露出白皙修长的天鹅颈,每个动作优雅标志,如她在舞台上拉琴那般翩跹动人,侧脸清冷,眉眼因了酒意染上一层朦胧的媚色。   酒渍彻底干涸了,擦不掉了。   她又去擦胸口的。   裙子领口不高,那点点滴滴的殷红映在她雪白的皮肤,多了丝野性的美感,一湾莹莹绕绕,欲语还休。   怀野观察着一个锥形高脚杯的雕花杯底,乔稚晚看他那么入神,兀自清理自己,忽然问:“你回去上学了吗?”   “什么时候。”   他反问她。   “就是……我走以后。”   她说。   “你走以后,”他听到她这个说法,忽然笑了,沿着那弯弯绕绕的雕纹打量,轻轻地“嗯”了声,回答,“是啊。”   “读高三?”   她问。   “嗯。”   他答的简洁。   “然后考上大学了,”她说着,衷心地为他开心,“那你肯定很聪明,重新读了一年就考上了,真不错。”   怀野闻言一笑,有点不屑:“我本来就不笨,好吗,你以为谁都像你。”   “你说谁笨。”   二人这么你一言我一语。   好像先前的,今晚的那些隔阂,都不见了踪影。   披肩脏了彻底不能穿了,乔稚晚如此只单穿一条领口殷了酒渍的白色吊带连衣裙。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总有点寒了。   她瞥到他领口的那枚吉他拨片形状的吊坠,心下还是有点在意,如此没了其他外人,她顿了下,说:“之前我说,你的乐队正式成立的时候我会送你礼物,我把东西寄到了丁满家的店里,但我回国发现他家店好像不开了,所以你有没有收……”   正此时。   一串儿脚步声,匆匆地从外面飘进来。   迎面就是许颂柏风尘仆仆的身影,斯文的男人脸上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焦躁,语气也十分焦灼:   “——Joanna,手机怎么打不通了?”   怀野闻声转头,看到了来人。   微微挑了下眉梢。   “哒——”的声轻响。   他把手里的杯子放回了原位。 第67章 Chapter.66   许颂柏没打通乔稚晚的电话, 整个人都非常的焦急。   一路都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他联系到她的助理和同事,得知他们也联络不上她, 甚至都不知道她有没有离开,他回家放下行李,开上车, 马不停蹄地匆匆冒雨前来。   他见她这会儿端端正正地坐在这四下空空的地方, 安然无恙, 这才不由地松了口气,放缓了脚步。   但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吧台后那一道颀长的人影。   怀野微抬下颌,同时向他投去视线。   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乔稚晚的思绪被许颂柏那一声打断, 她没有得到怀野的回答, 迟滞地看了眼对面的他。   酒意让她的反应都变慢了些。   她缓缓地转眸,这才看向了朝她走来的许颂柏。   酒后她醉容娇酣, 红唇上扬, 登时绽露了笑颜:“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许颂柏心底对这句有些隐隐的不满, 尤其是看到面前的二人又撞到了一块儿,但他依然保持着斯文妥帖的微笑, 面上没有多少愠色, 走了过去, 温柔地抚她的头发, “手机怎么关机了?没电了?”   乔稚晚待他走近了, 那沾着雨后凉意的手心, 抚过她微微发烫的面颊, 她有点儿倦懒地将脸颊枕上去, 抬眸看着他, 轻笑着:“是啊,今天忙了一天,都忘了充电,让你担心了吧。”   “是,很担心,”许颂柏不忍苛责,但还是压低了些语气,“说让我来接你,但是联系不上你了,要不是你留了地址给我,我还不知道你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   她还能去哪儿?   乔稚晚就算再醉,多少听出他话中的不满,她没说什么,拿起披肩,拎着包,从座位站起。   她这些年断断续续地戒酒,酒力已经大不堪从前,脚跟软了,腰身便牢牢地被他圈入了臂弯之中。   外套随即被他顺手接了过去。   “不好意思,喝太多了,”她顺势倚住了许颂柏的怀抱,转头对吧台后的男人微笑着告别,“姐姐走啦,再见。”   这次没有打趣一般叫他小狗。   好像这个称呼,成了他们私下的秘密。   怀野不动声色地目睹他们这一系列的亲昵,只是抽着烟。   始终没有开口。   乔稚晚只眯眸对他笑笑,没再说什么,转身,和许颂柏相互依偎着离开,朝出口方向走去。   走出了一段距离。   这时,身后落下清朗低沉的一声。   “喂。”   回荡在这偌大的空间。   微微失真。   不知道怎么,乔稚晚心底有个声音,好像笃定了他会在这一刻叫住她——所以她刚才的告别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甚至没有一直追问他那个问题。   她足够保留。   许颂柏自然也听到了那声,他揽她腰的力道正要强硬几分,但她已经先一步地回过了头。   方才五光迷离的吧台,此时暗了大半。   他的身材颀长高挑,半明半晦的光落在他的眉眼、鼻梁、肩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一晃发觉,他的轮廓比先前更成熟,也似乎更锐利、果断。   “干什么,话问一半就走?”   怀野吊儿郎当地笑着,懒懒地倚着吧台边缘,半抱起手臂来,淡淡地看着她,“刚酒会那么多人就问了我一遍,我以为是你不好意思追问我,刚又问我一遍。”   他好像丝毫没把她身旁的男人放在眼里似的,只是散漫地笑着:“不是很在意我有没有收到你寄给我的东西么,怎么,现在不想知道了?”   “………”   许颂柏不可避免地皱了眉。   怀中的女人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不满,只是将自己的视线,投向了那方年轻的男人,以至于双目一眨不眨。   酒精就是会让人失去一些往日的淡然和理智,他在她的眉眼之间,明显看到了那种兴味十足的笑意。   于是乔稚晚笑着问:“所以你有没有收到?”   “我收到了。”   怀野平静地回答了她,没有同她绕弯子。   乔稚晚这下心安些许,点了点头:“收到了就行。”   有那么小半晌,二人之间好像只有风在流淌。   从这个问题之后,好像再没有别的话题了。   他们以前是那么的无话不谈。   乔稚晚不知道,此时,自己心底是暗暗感到了遗憾还是什么。   她忽然觉得,也许他装作不认识她,她也顺势为之,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们认识过,就是最好的状态了。   总比现在无话可说要好很多。   他说他们不是朋友。   那他们之前算什么呢。   乔稚晚没再多说什么。   她转身,和许颂柏一同离开了这里。   *   回家路上,雨大不少。   周末的二环路,这个点都还在拥堵,雨刷冲不尽堵车的焦躁,降下半侧车窗,凉风夹着雨丝飘进来,拂在人脸上,凉丝丝的。   接到了Rachel的电话,报了平安。   乔稚晚对电话那头说了两句,脑袋一歪,靠着副驾阖目浅眠。   许颂柏帮她把手机拿出来充电时,看到了她包中放着一盒没拆的烟,淡蓝薄荷色的盒子,印着“南京”二字。   他的生活习惯良好,不碰烟,很少喝酒。   他知道她工作烦心了最多也只是抽两口电子烟解解闷,但甚少在她的手边看到这样的滤嘴烟。   她从前绯闻缠身、忤逆Rachel厉害的那段时间,有不良媒体编造她滥用药物、吸/毒这样的新闻去博眼球,她那时焦虑到极致,每次上台演出之前甚至都需要喝酒到半醉状态才能进入音乐情景。   许颂柏理解她。   但他一向是不喜欢她碰烟这种东西的。   她家世优越,不应染上这样的恶习。   不由地,他回忆起四年前,和那个叫怀野的少年一起玩乐队的她,为了气Rachel还染了头不伦不类的金发——漂亮是漂亮,但实在是不适合拉大提琴的她——好在她后来回归了正轨。   想到刚才他们又一次碰面,许颂柏就多有不悦。   而怀野结尾的那一番话,明显是在挑衅他这个她的未婚夫。   车流缓缓地向夜色尽头涌动,她也因了车子的动静睁开眼,拿起充了电开机的手机瞧了眼时间。   许颂柏便抓住这个机会,笑着问她:“今天晚上的品酒会怎么样?”   “酒还好,”乔稚晚笑一笑,滑动手机,“就是总要喝,来不及回味就不知不觉醉了,你不也看到我的衣服了吗?都喝成了这样。”   听她打趣,他只是弯了弯嘴角,却没太多的笑意,目视前方,继续问:“跟他,也喝了?”   “谁。”   “怀野,”他说,“我听说,他的乐队现在挺红的。”   “跟他啊。”   乔稚晚想到他那会儿把她的那半杯酒倒入他的半杯里的动作,还说她的脸都喝红了,两种酒交融在一个杯子中,好像他和她已经面对面地喝过了。   但她此时却否认了他的行为,回答许颂柏说:“没怎么喝。”   “他说的收到了的东西,是什么。”   许颂柏问。   乔稚晚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说:“就是之前我说,等他的乐队正式成立的那天会送礼物给他,去年寄到他朋友在北京的地址,我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今天问了下他。”   许颂柏在意的倒不是送了什么,“你们这些年没联系了?”   “没有。”   “你也没再联系过他?”   乔稚晚漫无目的地滑着微信通讯录,下意识地停在一个黑白火柴人的头像上,之前那个很中二的名字已经改掉了。   但朋友圈点进去已经是两条冷冰冰的杠了。   他拉黑她了吧。   但她从来也没发消息给他求证过。   就像刚才一问一答对话的结束。   他和她之间,那个夏天之后,好像就没什么对对方说的了。   于是她说:“没有。”   “我还以为你们是朋友,会一直保持联系呢,”许颂柏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笑,“看来关系也没到那么好,你说,我们结婚的时候,他会来吗?”   乔稚晚半扬起笑容,想笑一下回应。   却又笑不出来了。   也不知道用什么话回应。   面前这条路顺畅了,很快就到家。   车缓缓地沿长坡驶入地下停车场,安稳地停下。   乔稚晚拎着包打开车门下去。   许颂柏先一步从主驾绕过,先去垃圾桶那边丢了什么东西,然后走过来,为她披上自己的西装外套,紧紧地拥住了她。   “你包里那包烟我替你扔了,”他说,“抽烟对你身体不好,我也不是很喜欢抽烟的Joanna。”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   “正好我回来了,工作累了有我陪你。” 第68章 Chapter.67   分别大半个月, 他回到北京,她不再是一个人面对工作上的纷纷扰扰,乔稚晚的心中自然开心踏实。   今夜她醉成这样, 手机还没了电,联系不到任何人,也没有人能联系到她, 要是他不来, 她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但听他这么说, 她还是有些不悦地皱了下眉。   酒意在脑海中缠绵,她的思绪却是清明,轻呵着笑了一声:“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抽烟,怎么现在告诉我你不喜欢了?”   许颂柏停下脚步。   乔稚晚随着他停下, 她依然半倚着他的怀抱, 微微抬起了尖俏的下巴,这个角度去看她醉后娇酣的面容, 竟漂亮的令人感叹。   那双平素清澈的眸子, 此时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继续轻声地向他寻求确认。   “——嗯?”   她笑盈盈的。   许颂柏知道, 自己今夜这反常的情绪从何而来。   他们三年前正式交往,去年在双方家人的见证下订了婚, 无人不说他们般配登对, 她也从未在和他在一起时显露出任何对其他男人的端倪, 她说没有再和怀野联系过, 他就相信她。   他十分笃定, 她和怀野并没有到达朋友那一层。   但是为什么。   今天晚上看到他们的第一眼, 他猛然意识到, 也许她和怀野之间是不需要保持所谓的情感联系的, 甚至不需要明确的关系。   他就知道, 他们是一类人。   在某方面,某些时候是相似的,相通的。   但她明明和他才是一类人。   她和他拥有相衬的家世背景,同样优渥的职业圈子,别人羡慕不来的行业资源,不俗的专业能力,总有人说,他们站在一起,气质都是相近的——他们也是因此订婚的,难道不是吗。   她谈过的任何一任男朋友都不如他。   他清晰地知道。   但为什么见到怀野,他的心底就开始感到害怕了呢。   他们明明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像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简短了交谈了两句,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任何的异样。   然而愈模棱两可,就愈暧昧,愈不可琢磨。   愈不知其发展。   许颂柏从没有这么忐忑过。   乔稚晚见他不说话了,她也没多说什么了。   她只笑了笑,额头蹭了蹭他的下巴,疲倦地靠住他:“好啦,知道你为我好,我少抽就是了,就是最近真的太累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许颂柏也没说什么,他沉默地拥住她,按下电梯按钮。   回到他们的家。   乔稚晚知道,就算是他不替她扔掉那包烟,她也不会去碰了。   在某些方面来说。   她对于怀野,也许真的不是最特别的那个。   *   下午还有工作处理,符安妮抽空挑了个时间,让人把怀野的一部分私人物品从他的排练室搬到了学校宿舍。   他旷课诸多,总不在学校,近来总有多嘴多舌的媒体盯着,符安妮千叮咛万嘱咐他还是得露一露脸。   这会儿他电话又打不通了,教务处都开始给符安妮打电话。   她气得跳脚。   符安妮知道,他高中也是这么吊儿郎当地读过来的。   第一年高考之前的春节,他最好的朋友出了事,那年他的考试寥寥草草地结束,落了榜,家里说服学校再让他读一年高三,他读了一半就跑到了北京,第二年的高考也没去参加,就在这北京的街头,各种LiveHouse漫无目的地晃。   他就是单纯地不喜欢上课罢了。   符安妮也是没想到,那会儿他的乐队重组,在北京的地下音乐圈子中有了些眉目,后面乔稚晚走了,他居然也回港城继续读高三去了。   她还以为他会一直堕落到底的。   那晚他领着乐队的人录了一晚上的Demo,第二天发给符安妮,她听过后觉得十分不错,但他自己却还十分不满意,每到这时候,就硬生生地给自己关到排练室里,谁的电话也不接了。   找不到人,符安妮这会儿直奔上去,还没来得及敲门,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从半掩着的门缝儿探了出来,凶巴巴地朝她吠了几嗓子。   “汪汪汪——”   “汪!!”   符安妮着实吓得不轻,捂着包后退了两步,失声尖叫起来:“——怀野!你怎么还没把这狗送回去!吓死我了——”   许久,门内才传来了动静。   他显然才睡起来,上半身赤/裸着,是那种肌理匀称的好身材,不干瘪也毫不臃肿,完全是成年男人的轮廓。   下半身一条松松垮垮的灰色长裤,夹着两侧腰线向下蜿蜒,小腹平坦,看起来很有力量。   符安妮愣了一愣。   舌头都打了结儿。   他这么赤着上半身,脖颈上那一整片的纹身更扎眼,如他这人的气质一般的离经叛道。   符安妮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他纹的是什么东西,她这会儿也没怎么看出来,注意力全在他小腹的线条。   再往下,就不可直视了。   半长的发拂过他的颈侧,喉结嶙峋,下颌线分明,五官轮廓精致,此时斜睨过来看她的这个角度,让他整个人的姿态看起来更为散漫。   “干什么,那么大声,”   怀野没什么情绪地瞥她了眼,几分不悦。   黑色背心在身上套了一半儿,Louis就跑出去了,然后就听见了她尖叫,他见她脸都吓白了,恶劣地轻嘲着笑道:“没见过狗?”   他把衣服篼头套好,符安妮的视线也从他身上挪开了。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身材这么好?   “给你打电话又不接,你们全学校都在抓你去上课,都打到我这里来了,”符安妮说着,愈发不满,抱起手臂,“我又不是你的监护人,能不能别什么事儿都让我替你解决?”   “你也知道你不是我的监护人,”   怀野学着她的口气重复了遍她的话,向后懒洋洋地倚住了桌子的边沿,随手拿起了烟盒儿。   抽出一支来放在唇上。   他侧眸看她,眼底的笑意明明灭灭,那没点起的烟也随着他唇一上一下的,“所以有什么事儿能不能交给我自己解决?”   “你的解决方式就是你再不去上课可能就毕业不了,”符安妮感觉自己这一刻像极了他的班主任,“现在是乐队的上升期,外界盯得紧,你倒好,挑了这么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到时候一报道出去,外界形象什么的都毁掉,可别怪我不提醒你。”   “什么形象,”怀野依然是不以为然地笑笑,“有什么用?”   “你一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你?”   “我为什么要在意?”   “……”   好嘛,符安妮这下没话了。   这间排练室挺空旷,满地的走线,架子鼓贝斯吉他,合成器铃鼓音响一应俱全,场地中央只扔着张双人沙发,上面一条薄毯,他不回学校的日子,应该都是在这里睡的。   那年他在北京,可真是像流浪似地,今晚在这个姐姐家里凑合一晚,明天再去另一个姐姐家里挤一挤,好在他嘴甜人又会卖乖,符安妮也心甘情愿地上了钩,还半开玩笑他能不能当她的小男朋友,他也欣然答应。   但她知道,他这样的男孩子目的太过明确,对她卖乖讨巧不过就是离家出走了,需要一张床,或是一顿饭,仅此而已,和各种年长的女孩子保持联络关系,偶尔也是为了行个方便而已。   他很会利用自己的长处,长得又不赖,他的各种姐姐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也当他是消遣而已。   但是那晚的品酒会上,他和乔稚晚那简短的一面和不上不下的交谈,符安妮却始终觉得,他们之间好像不仅仅流于那种露水情缘的关系,但具体是什么,她说不上来。   乔稚晚说她对他没别的心思,符安妮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   但符安妮又隐隐地觉得,她也许在撒谎——但具体撒的是什么谎,可能乔稚晚自己都说不清楚。   沙发前一张茶几,上面铺满了各样纸张,都是写废了的谱子。乐队的事情他一向亲力亲为,虽他年纪小,但在这方面却显得异常可靠,吉他谱,鼓谱什么的,他都会亲自来做。   他没有写废一张稿子就随手揉成一团丢掉的坏习惯,好的坏的,满意的不满意的,都在面前铺着。   符安妮随手拿起一张废稿来看,发现这看似杂乱无章的桌面其实乱中有序,她手中的下一张就是在手里这张的基础上进行修改的。   这才起床的功夫,他沉默地抽着烟,坐在那儿,把昨夜写的一张张地看过去,妄图找到一些灵感。   符安妮知道最近他不顺利,上回公司要找几个“专业人士”也被他拒绝了。   她看到那只刚吓了她不轻的狗这会儿温顺地趴在他的脚边,迟疑着问了他句:“这只狗,你不打算还给她吗。”   怀野没说话,也没看她。   符安妮知道这狗是乔稚晚的,确切来说,是之前乔稚晚和梁桁在恋爱期间一起养的。   但后面,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怀野这里。   “我还很好奇呢,狗怎么在你这里,”符安妮随意地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交叠了下双腿,边替他整理桌面的稿子,漫不经心地说,“按理说,她之前回纽约,应该要带走的吧。”   今早七八点才有困意,怀野放下手中的东西。   不觉有些心烦。   他揉了揉Louis的脑袋,小狗的眼里就都是他了,哈赤哈赤地吐舌头,摇尾巴,“狗丢了,后面自己跑回来的。”   符安妮一惊:“她没回来找过?”   “没有,应该不要了。”   怀野说。   “啊,这可真是……有点无情啊。”符安妮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都忘了计较这狗刚才凶自己的那事儿,“你也不打算还她了。”   “不给。”   他斩钉截铁。   沉默了一会儿,符安妮转移话题道,“对了,学校你还去不去了,你今天一定要露面的,不然后面……”   “没说不去,”怀野捻灭了烟,“有车吗,借我搭一下?”   “——早说让你去学驾照,”提起这个,符安妮又是一肚子火,但他连学校的课都不去,她也没辙了,“我看你下午这课也赶不上了,这样吧,你收拾好了和我回趟公司。”   怀野有点警惕,挑眉,“干嘛。”   “你就生怕对你的新专辑指手画脚是吧,”符安妮都要翻白眼,“没别的事儿。”   “那是什么事,”他忽然挺认真地看着她,轻笑,“我晚上学校还有课,别耽误我时间。”   “现在知道回学校了?”符安妮气不打一处,“挺乖啊。”   “不是你们让我当个好学生吗,”怀野散漫地笑笑,“排练室太闷了,我也想换个地方呆呆。”   这时,手机震动了下。   公司的负责人把今天的合作内容发了过来。   无非就是合作专辑的事儿,符安妮简单地浏览了下。   看到了Joanna这个英文名。   符安妮顿了顿,“你先去收拾吧,等会儿跟你说。”   *   路遇红灯,乔稚晚停下车。   又是阴雨天,相隔一条马路,一座五十多层楼高的高楼上方盘旋着一团黑漆漆的云。   让人的心口无端地发闷。   处理完一些事情才过来,晚了一些。   老高他们已经提前到了。   静坐在车内,乔稚晚抽了会儿电子烟。   眼见着雨点飘到了玻璃上,她旋动了雨刷的按钮,红灯跳绿了,她踩住油门的高跟鞋尖儿平缓地松开了。   向前继续行进。   还没过马路,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堵在前方,好像是什么狂热的粉丝,男男女女都有,这雨势丝毫没影响他们的热情,一路汹涌向前。   乔稚晚不得已换了道,又沿路绕了大半圈。   才看到地下停车场的入口。   手机连着车载蓝牙,许颂柏来了电话,安排着晚上高级餐厅的晚餐,乔稚晚只对酒有要求,其他无所谓,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谈笑,她已经沿长坡下到停车场,找了地方停下。   “没想到现在是我比较闲了,”许颂柏半开着玩笑,“反正我下班早,我先过去等你就好。”   乔稚晚也笑:“不如时间订晚点吧,我也不知道今天的事儿什么时候结束。”   “到底什么事。”   “老高谈了个合作,我跟他们聊聊。”   许颂柏说:“其实你还是专心舞台更好,我们可以拓宽一些其他领域,比如音乐剧这样的,也能吸引到观众进入演奏厅。”   “我知道,我自己的巡演有安排,这是另外的,”乔稚晚说着,拎起包要下去了,“先不跟你说了,我到了。”   “好,有需要我帮你拿主意的,尽管打电话给我。”   “怎么还把我当你的师妹?”   她笑得轻俏。   挂断电话,整个车厢沉寂下来。   乔稚晚正准备开门下去,这时,一道颀长的影子掠过她后车窗。   人还没看清,后车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一个人就钻了上来。   乔稚晚心下一慌,都下意识地去摸包里的防狼喷雾了。   一回头,就撞上了双黢黑的眸子。   “……”   怀野还在观察后方的情况,一抬头,看到是她。   也是一惊。   “你怎么……”   乔稚晚动了动唇,还没说出完整的话。   一阵儿夹着清淡的薄荷香气的风,便迎面朝她扑了过来,她的后脑勺被他强硬地按住了。   她的心还没来得及跳。   他又靠近了她一些,把她的脑袋往他下颌的方向按,她的唇不留神都蹭过了他下颌的皮肤。   “——嘘,”他示意她噤声,垂眸看住她,唇边那一点笑容颇有点儿恶劣,警告她,“别给我找麻烦。”   “……”   “不然我就真的亲你了。” 第69章 Chapter.68   乔稚晚微微地睁大了眸, 呼吸都窒了一瞬。   方才那簇拥在大厦门前,几乎堵住交通路口难以让她行进的人浪,紧接着, 就回荡在了这偌大的地下停车场之外。   狂热至极。   她的呼吸重了几分,温热地呵在他下颌的皮肤。   一丝痒意掠过他的喉结,落在他的颈窝儿, 夹着淡淡缕缕的香气, 丝丝地泛着柔, 似乎是玫瑰。   和记忆中她身上的香气,很像。   怀野本就是一句玩笑话,见她这么惊慌,好像他是个什么恶劣至极的混蛋似的, 他不由地弯了弯嘴角, 垂了垂眸,看着她, 继续散漫地笑了:“可别说我在吓唬你, 我又不是不敢, 别给我找麻烦。”   ——他当然敢。   她可是见识过的,那年的夏天, 她和他去演出, 临近散场, 他就当着众目睽睽亲吻了她。   已经有人追到这边来了, 四面八方无孔不入, 从地下停车场的电梯都下来了人, 直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 甚至有人开始喊他的名字。   怀野警惕地看了眼后方的窗户, 一只手仍按着她的后脑勺, 身子继续压低了,一动也不动。   乔稚晚用余光也看到了车后来了人,她张了张唇,出声:“……怀野,你干什么。”   “——你就非要说话吗?”   他再次制止了她,嗓音低低的。   “……”   见她脸上出现了几分愠色,他更得逞地低笑一声。   旋即,他的眼底掠过了一丝略带复杂,又十分克制的神色——但只是一瞬,就消失不见。   他看着她,扶住她后脑勺的那只手很有力量,向上微微地托起了她,他跟着侧了下身,挡住一侧的窗。   气息拂着她的唇过来。   乔稚晚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但顾不上思考,他又用那种恶劣的语气,迎视上她似怒非怒的眼神,继续笑道:“你不把车窗升上去,别人拍到你和我了,你怎么跟别人解释?——嗯?”   “………”   乔稚晚都来不及和他一争高下,她的手向后寻到门边的车窗按钮,赶忙把窗户升了上去。   如此,不大的车厢。   彻底成了个密闭隐私的空间。   空气好像在这一刻都减缓了流动的速率。   停下车时,乔稚晚抽了会儿电子烟,逸散不尽的淡淡蓝莓香气,还有他后颈的清冽薄荷味儿,扑了她满怀。   怀野唇边仍悬着那吊儿郎当的笑意。   他垂眸,好整以暇地盯了盯她的唇,略带兴味。   她上唇锋的口红斑驳了些,应是不小心蹭到了哪里。不若她一向示人的形象那般精致、完美了。   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他会乱来似的,半个人这么被迫保持缩在他身前,她的肩膀与下意识去推拒他的手臂,都紧张地绷着。   就在他们僵持在这里时,那四下探询的狂热粉丝们,已簇拥到这左左右右的停车附近,来来回回地贴近车窗户打量内部,打探他的藏身之处,掘地三尺都要把他挖出来似的。   不是乔稚晚的错觉。   过了这么久,这回见到他,他这人的行径的确收敛了不少。毕竟如今光环加身,四处都是眼睛,时不时地暴露在公众视线之下,一举一动都可能被人放大,他再多么不拘一格,也难免在意这些。   乔稚晚正要嘲笑他,这时,怀野却是很古怪地问了一声:“你窗户怎么连个防窥膜都不贴?”   她才一愣,他又向下压低了身。   他抬手,索性把他连帽衫的黑色兜帽罩在了头顶,紧跟着按了下她的后背,径直把她拥到了自己怀中。   脸埋入了她肩窝。   “——抱我一下。”   他说。   “……”   乔稚晚的肩窝阵阵生痒,他柔软的头发摩挲她脖颈的皮肤,刺儿挠一般。   “快点。”   他语气很坏地催促她,“别给我添麻烦。”   ……到底是谁给谁添麻烦?   那外面的人已经低下身,透过车窗户来瞧车内的他们。   乔稚晚自然是不想别人发现是她的,她这张脸怎么说也有点辨识度,她便赶忙侧了下脸,下巴抵住他的头发。   抬起手,半拥了下他的脊背。   怀野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了她的力道。   微微一怔。   他的确长大了。   以前在北京流浪那会儿,真真像只可怜兮兮的丧家犬,总吃不饱饭似的,瘦巴巴的,如今的他脊背宽阔,她这么回拥他,都需要花些力气。   “啊……看错了吧……”   “不是他啊……”   “我蹲了好几天了他今天绝对来公司了——”   “我都看了啊,不是啊,这人家要接吻你总不能敲敲窗户打扰吧?”   “走吧走吧。”   外面的人看到原来是一对儿男女,在车内这么隔着前后座,都要如胶似漆地相拥,登时悻悻地散开了。   脚步声也渐渐地远了。   人走远地一刻。   乔稚晚忙不迭地松开手,要从他的怀中出来。   怀野按住她脊背那个力道,却很明显地顿了一下,稍显迟缓地松缓,这才放开了她。   不知是否是外面又下雨的缘故。   在这地下车场,密不透风的车厢内,总有点闷闷的,乔稚晚都有点儿喘不上气,她同时用力推开了他。   坐定到自己的驾驶座,乔稚晚放下车窗。   平复呼吸。   怀野也稳稳当当地靠住了椅背,他的手指在车窗和车门的按钮迂回了下,点了点,侧头看窗外。   二人一时无话。   只有方才那诡异的暧昧残存,被从窗外溢入车内的风,一点点地过滤着。然而很久,都没有消弭殆尽。   周围终于没人了。   怀野降下车窗,转回视线,目视前方后视镜。   倏然对上了一双清冷淡然的眸子,恢复了她一贯示人的自若与镇定。   “也不用偷看我吧,你可以大大方方地看,”怀野散漫地笑了笑,从口袋摸打火机和烟,征询她的同意,“喂,我可以抽烟吗。”   “……”   乔稚晚动了动唇。   他懒洋洋地半勾起嘴角,脑袋向后靠,半扬起下巴,与她对视着,故意放缓了语气,吊儿郎当地补充:“可以吗,姐姐?”   卖乖似的。   “——不行,”乔稚晚想都没想,拒绝了他,“你下车吧,我还有事。”   “这年头谁还没点自己的事儿了,”怀野笑了下,唇上咬着的那支烟始终没点,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动着打火机,兴意阑珊的,“我也不是故意要上你的车,谁让你停这里。”   “……”   这是什么话?   她停个车她还有错了?   这时,后座传来动静。   乔稚晚还没来得及向后看,他的气息贴近了她,闷沉沉的笑声落在她耳边,很低声地:“他们已经发现你和我了,万一再回来怎么办?”   乔稚晚眉心一皱,回眸,对上他那双灿若朗星的眸子,怀野也今天头一次有了难得的好心情,继续问她:“所以,不换个地方停车?”   *   怀野原本是想搭符安妮的车回学校。   公司这边他都不怎么来,近日没演出,除了处理乱七八糟的事情,前天还抽空和怀礼见了一面,他成日扎在排练室里写歌,实在有点无趣。   学校勒令他今天必须出现,他下午一觉错过了上课的时间,晚上就打算挪个窝回学校住了。   换个地方,换种心情。   符安妮的那辆车也是白色的,和乔稚晚的这辆挺像,是不是保时捷他真没仔细观察过,不爱来公司这边的一个原因就是总有人蹲他,他自认为自己足够低调,没想到下楼就被尾随。   一路到这里,他看也没看就上了车。   她这车停的位置还恰好是符安妮平时停车的旁边车位。   他真是给她找了麻烦,给她指了个平时私人停车,没什么人发现的地方,避开那大楼前面黑压压的人,就让她开了过去。   老高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打给乔稚晚,催促她,她忙着看路,躲开旁人的视线,都没来得及接。   符安妮没见到怀野,这会儿也来了电话。   他直接挂断了。   早晨天光大亮他才睡着,近来多梦,醒了又说不上梦到些什么,对写歌也全无帮助,只是摧人睡眠,这会儿她开车,他就靠在后座小眠,直到车停下了,他才睁开了眼。   这个私人停车场是公司的,有刷门卡的保安。   乔稚晚进不去,停了一停,正要开口喊后座的他,他已经懒洋洋地降下车窗,用他这张脸刷开了停车场的大门。   乔稚晚担心这边不好上去,犹豫了下,还是多心问了句后面的他:“我等会儿要去楼上,停车场有通道过去吗。”   “你过不去,”他说,“除非你和我一起。”   “……”   怀野见她表情警惕一瞬,不由地又笑了:“或者,还有个办法。”   “什么。”   “别去了,”他挑了下眉,看着她,好笑地问,“还是说,你很想和我合作?”   什么和他合作?   乔稚晚一头雾水,车子随之也停入了停车位。   老高发来的工作文档她还没看,这会儿打开手机邮箱,浏览了下,发觉这次的工作内容的确是和他们乐队合作专辑。   乐团有精湛的伴奏团队,为了在国内打通名气,老高才想了这个办法,那夜的品酒会肯定一方面肯定也是为了日后诸恶如此类的同行合作。   乔稚晚可不认为他们算是同行。   怀野从她的缄默就知道了,她肯定是没什么兴趣的。   他早觉得公司那群人脑子有点问题,但凡什么沾点边儿的都能拉拢一下,他也根本不想让任何人来插手下张专辑的制作,他有自己的想法。   “那不如走吧,”怀野抬起手抚了下酸痛的后颈,笑得张扬,“雨这么大,你不如顺路送我一下好了?不远,就三公里。”   乔稚晚这下真的气笑了,“你就这么确定我顺路?”   怀野向前倾了倾身,半伏在她身后座椅,见她来了脾气,他的语气更无赖了:“没错,我非常确定。”   “你打车不行?”   “不行,”他半眯起眸子,笑道,“你难道不知道?我现在可是大明星。”   “……” 第70章 Chapter.69   大明星?   乔稚晚看他这么一脸臭屁, 思绪好像一瞬间被拉回到了过去。   她怔了小半秒,半眯起了双潋滟的眸子,对他这副颐指气使的模样简直熟悉万分。   本来她想冷脸的, 现在居然很难才能抑制住想笑的冲动,嘴角还是不禁上扬了个弧度,对他淡淡地微笑着:   “哦, 现在红了就这么拽?”   怀野大喇喇地坐在原处, 轻嗤着笑了一声。   人还是一动不动的, 似乎肯认了她的说法。   他倒不像别的人,一出门,前后左右簇拥着保镖,还有专车接送, 还要凹个造型拍条实况炒热度。   到哪儿都气焰张扬。   只是黑色连帽衫、黑色长裤这样的打扮, 看起来不过就是个形容恣意张扬了点儿的男大学生罢了。   也不知道他这一脖子夸张至极的纹身,学校的老师看到了有没有意见。   乔稚晚突然兴味盎然。   “你也不是不知道吧。”   怀野看着她, 下颌微扬, 唇边染着一点儿笑意, “忘了?”   这是在说上次金曲节的事情吧?   他这副口气,没半分感激的意思不说, 倒好像她欠了他的似的。   乔稚晚心下笑了笑, 最后看他一眼, 转回头去, 不知怎么, 她居然对他没半分愠恼, 似乎是熟悉了他这副无赖模样。   她也降下自己这半侧的车窗, 凉薄的风一股脑地吹了进来, 她拿起电子烟, 悠悠地吸了一口。   装不出的熟稔。   她的指尖儿涂了圈儿冰蓝色。   怀野的视线落在她莹润的手指,半分凝神。   雨大不少,轰隆隆地砸在停车场外,仿佛再下一段时间,雨水便会汇成浪潮,源源不断地溢满这压抑的地下空间。   用巨大的洪流载着他们,晃晃悠悠地摇摆入外面的夜色中去。   乔稚晚凝视窗外半晌,她又侧回头,缭绕的卷发拂在她后耳廓很白皙的那片皮肤,她对后座的他轻轻一笑:“当然没忘,这些年我有了解过你的事,知道你现在很红,你的乐队也很厉害。”   怀野微微地扬眉,小几秒后,也笑了:“看来你很关心我吗。”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以前多么讨厌别人作出那种关心他的姿态,来打听他的事情。   现在他倚住车门,懒洋洋地支起脑袋来,脸上蓦然出现几分得意洋洋的兴味,见她说话没了下文,又问:“所以,然后呢?继续夸啊。”   乔稚晚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蓝莓味儿的烟气呵到他的鼻尖儿,她的笑意却没有转瞬即逝,“夸什么。”   “夸我啊,”少年一脸的理所当然,“怎么,说两句就没了?上次不是说我装不认识你,你现在这么生疏?”   乔稚晚笑着摇了下头。   她转过脸去,不看他了,正色了些许,“但是今天要跟你们公司谈的合作,我是真的没有来得及细看,不知道是跟你们乐队。”   “转移话题?”   他笑着,有点儿不满。   “——我的意思是,”乔稚晚最后只从后视镜里瞥后座的他,没有再回过头去与他有直面的交流,“你现在下车吧,我要上去一趟,我们乐团的人已经到了,我要具体和他谈一下。”   “那你就是答应了?”怀野懒懒地活动着肩膀,“我提前跟你说好,就算我的经纪人和公司都答应了,我都不会答应,我不喜欢别人来插手我的事情。”   “说实话,我也不想,好吗,”乔稚晚有了点儿脾气,回眸,“我完全不想乐团接手这样的合作,古典乐团的概念和摇滚乐队本来就不一样,我完全尊重你的乐队,我对你的音乐创作也完全不感兴趣,这件事从最开始我就没有任何的想法。”   她这样说。   已经完全把自己抽离了方才“对他这些年有过了解”的那种近乎暧昧的情绪状态。   好像连她自己也忘记了,她曾和他一起玩过乐队,他们共同进行过一些摇滚乐相关的创作。   那首歌后来还被他用她的英文名命了名。   虽然她心底并不确定,他这么做,是否是有意为之,还是只是因为那首歌是他们共同的作品。   怀野却是不恼,只是淡淡地扬起嘴角,睨着她,口气都带了轻嘲:“所以,你为什么不走。”   “……”   “不想做的事情直接走不就好了?”他说,“有必要还要上去一趟那么麻烦?”   乔稚晚想说,不是这样的。   现在的她从Rachel那里接手了分乐团,身上已然有了莫大的责任,无法再像那个夏天一样那么恣意放纵,随心所欲,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无法再像过去一样叛逆轻狂。   做不到像他这样的不羁又随心。   他们不是一类人。   这么看来,他好像和过去没有太大的变化。   她却又被关入了那个现实的牢笼,求不得一瞬的轻松。   怀野知道他这样说,的确也有些强人所难。   她和他的确不是一类人,从以前就不是——所以她当初走得十分干脆,挥一挥衣袖,什么也没带走。   连Louis也是。   狗走丢了那么久,她都没回来找过一趟,当年还因为他偷了她的狗跟他大发脾气。   “那好吧,”怀野说,“我自己去打车。”   “……”   这话说的。   好像是她让他承受了莫大的委屈。   乔稚晚眉心轻拢,还未接话。他那侧的车门传来了动静。   接着,他整个人就吊儿郎当地晃了下去。他是又长高了,双手插着兜,长腿迈开,一眨眼的功夫,就走到她这侧来。   怀野低下身,侧了侧脑袋,注视着车内的她,“是不是以为我过来,是想说‘谢谢你’?”   “……”   乔稚晚的嘴角微动。   他这么低身看着她,脖子上那枚吉他拨片的吊坠滑出了领口,随着他眼底的笑容,明明灭灭的,“当然我可以勉为其难地感谢你一下——不过,我是想提醒你一下,不要忘了,我不想别人插手乐队的事,所以希望你能尽快地回绝掉,好吗?我也不想因为这个特意来公司一趟,还被那么多人跟踪。”   真是大明星唯他独尊的姿态。   盛气凌人的。   方才感慨他和从前毫无变化的想法烟消云散,乔稚晚气都气笑了,她慢悠悠地抬眼,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放心,我也不想将来我们合作了,做不好还被指指点点,音乐创作应该是私人而且自由的,我完全尊重你。”   怀野心底嗤笑。   他是那种会指指点点的人吗?   他以前也没有对她这样吧。   “走了弟弟,下次请人帮忙和道谢要有礼貌一点。”   她最后对他挥了挥手,冰蓝色的指尖儿滑过他眼前,像是一缕飘逝的烟,发动车子,驶过他身前。   这么轻松地唤他一声,反而没有让他们之间变得亲昵。   而是消除了那会儿在车厢内争分夺秒酝酿起来的暧昧,就和那个夏天一样,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她好像也不再在意她的车子会被别人拍到,径直就这么开了出去,至于下一刻会停在哪里。   就不是他能触及的事情了。   许久,怀野才从她的车离开的方向收回目光。   挪步离开。   *   “Joanna,我不想插手你的工作,但我认为那所音乐大学的演讲,你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明年就是你父亲诞辰65周年纪念日,现在乐团的工作重心转为国内,对于接下来的巡演安排很有必……”   乔稚晚放下琴弓。   从琴凳上起身,走到一旁拿起杯子喝水。   Rachel喋喋不休着,语气不知不觉恢复了从前一贯的严肃:“明年也是你大学的校庆,你爸爸和你都是校友身份,这样的事情免不了,国内更注重人脉积累,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乔稚晚放下杯子,笑了笑,淡淡地打断了Rachel:“您知道吗,我现在很怀念以前。”   Rachel颇为讶异:“以前怎么了?”   “以前生活中好像就只有练琴、演出这样的事情,其他的都由你来安排,不需要我去取舍,”乔稚晚轻笑,“比起现在来说,轻松很多。”   “你这么说,我还很怀念以前的Joanna呢,”Rachel也笑,母女俩这些年不再剑拔弩张,谈话常有这样的温和时刻,“你当年可真是叛逆,我以为我可以掌控的了你,因为你是我的女儿,但我渐渐地发现,除了女儿的身份之外,你是有自己选择的人,我的决定不是你的决定,而那时的你虽然令人头痛,总让人觉得还没长大,但却是最鲜活最开心的。”   Rachel听出了她的疲倦,试探着开玩笑:“所以,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接手分乐团了?怎么,需要妈妈来帮你处理吗。”   “不至于这样吧,还当我是小孩子?”乔稚晚颇为执拗,“这也是我热爱的音乐事业,虽然现在分乐团还没开辟出明确的发展方向,但我肯定会想到好办法的。”   “我就很喜欢这样的Joanna,我早知道了,我可以不再一厢情愿地替你独当一面了,”Rachel很是欣慰,“对了,颂柏在吗。”   方才乔稚晚在琴房闭关,许颂柏把她的手机拿进来,人就出去了。   她这会儿往门外晃了一眼,正好见她一副要出去的样子。   “——哎,你去哪。”   乔稚晚叫住他。   许颂柏停了停脚步,向后撤身一步,便径直走了进来。   他有点在意她手里的电话,微笑了下,站在她身后,手掌抚她的脸颊,将她的后脑勺抵在自己身前,轻声地问:“还没挂断?”   乔稚晚以为他是有什么悄悄话对自己说,掩了掩听筒。   Rachel早就察觉到了,笑一笑:“行啦,你们说吧,马上成为一家人了,我这也得关心关心颂柏不是?他在纽约那会儿得重感冒了都没告诉你,生怕Joanna你担心呢。”   许颂柏把她们刚才的谈话听了两耳,便也笑道:“伯母您放心,我一切都好,分乐团这边有Joanna肯定没问题的,她也需要时间,累了有我陪她。”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Rachel笑着说完,就把空间和时间完全交给了他们二人。   挂断了电话。   乔稚晚完全不知道他重感冒的事儿,她此时煞有介事地探了下他的额头,正要开口问,却是他灼灼地看住了她,先声制人:“我听说,你昨天让小桃把你的车开到4s店去了?”   她迟疑地收回手:“嗯,怎么了吗?”   “老高说,和音乐厂牌公司合作的事因为你不同意,所以取消掉了,”许颂柏看着她,温和地微笑,“那天晚上我记得你过去谈了,怎么了,是没谈拢吗。”   他这样问她,好像直接在问,她和怀野有没有发生什么。   那个厂牌公司是怀野那支声名大噪的乐队的上级公司,无人不知,老高谈的又是他们乐队下张专辑的合作事宜,她难免会和怀野见面。   乔稚晚听出了他的意思,“你要问什么,直接问我不就好?”   许颂柏就只是笑。   “我去的比较匆忙,那天开了一整天的会,过去了才知道,我觉得这样的合作还是不太适合乐团,所以就回绝了,”她的手臂搭住他的肩,笑得娇俏,“还没发生什么呢,怎么就吃醋啦。”   许颂柏也接着她的话,半开玩笑:“真没有?”   “当然啊。”   “我当然也知道没有,但你有别的事最好不要瞒着我,”他亲吻一下她的鼻尖儿,语气依然温柔,“我会担心你。”   乔稚晚总觉得他这话有点别扭,但很快,他就抱了她一下,根本不给她思考清楚地机会:“我先出去一趟。”   她愣了下:“干什么去。”   “乐团的事情,我替你去安排一下,看你最近太累了,你今天就在家休息吧,难得放松,”他说,“等我回来。”   “……”   要替她安排吗?   待他快走出去,乔稚晚又叫住他:“对了,你刚才问我车的事。”   “嗯?”   “就是……最近太晒了嘛,”她下意识地撒了谎,笑着道,“之前我车贴的那款玻璃膜不是特别好,想换个防紫外线好点的。”   许颂柏略一思考,颔首:“好,我知道了。”   “你早点回来哦。”   “好。”   很快,他的脚步声就消失在了门廊方向。   琴房再次响起轻缓缠绵的琴音。   等电梯的间隙。   一个熟悉的号码打了过来。   “——喂。”   许颂柏接起。   “喂,许总,我已经到了,”对方嘿嘿直笑,“打电话是想跟您提前商量下,照片……能不能按照之前的报价给我结算?”   “……”   恐怕他回绝,对方也不客气地胁迫道:“你也不想你未婚妻知道早在四五年前,你就让我追拍她了吧。” 第71章 Chapter.70   第一张照片。   雨夜阴仄的地下停车场, 如山丘一般起伏绵延的车群之中,那辆白色的保时捷显得异常扎眼,标志漂亮的十分特立独行。   车型当时是他陪她一起选的。   昨天听闻她的助理把车开去了4s店, 他就有些起疑心,她说是为了换防紫外线的车膜,他下意识地察觉到了她对他有所隐瞒。   坐在对面的渔夫帽男人一脸得意, 笑吟吟的:“许总, 其实我不是故意拍到这些的, 那天去蹲了个乐队的小主唱,正好碰见了您的未婚妻,我就想,你应该知道这些。”   第二张照片的镜头俨然对准了车内, 车窗膜并不防窥, 但镜头聚焦尖锐,还是拍到了车内男女纠缠在一起的虚影。   隔着前后排的车座, 在拥吻。   剩下的照片一张张地看过去。   都是差不多的内容。   包括最后她的车载着车上的男人驶离停车场, 那明晃晃的车牌号也显示了, 车的主人的确是乔稚晚本人不错。   许颂柏记得那天晚上,她还跟他通过话。   她说那个大名鼎鼎的音乐厂牌要和乐团谈合作, 她先让老高过去了, 她处理过一些事情随后就到。   所以要处理的事情, 就是和怀野接吻吗。   所以, 那时他们正在你侬我侬地通话时。   怀野就已经在她的车上了吗。   许颂柏总不愿多想。   因为她早就说过了, 她和怀野连朋友关系都算不上, 他一直所忌惮的就是越模棱两可的越发暧昧。   毕竟他在四年前亲眼见过怀野吻过她。   还是当着他的面。   四年, 不足以冲淡他们之间的暧昧吗。   还要在他的眼前上演。   “许总, 您的脸色不太好啊……没事儿吧, ”对面的男人故作担忧地询问许颂柏,眼见他脸色都难看了不少,又笑一笑,“不好意思哈,中午打电话过去以为您把我忘了呢,没想到您还是来了。”   男人循循观察许颂柏的脸色,继续道:“刚在电话里,并不是想要挟您,要不是我这手上缺钱,也不会找您额外生枝的,但您也知道,现在我们狗仔这行不好过啊,以前我也帮了您不少,您出手也阔绰,这就想到您了……你多体谅哈。”   男人假意表示歉疚,贼兮兮的视线还在对面衣着精致的许颂柏身上打转儿。   这个男人看似温和礼貌,分寸至极,但总给他一种万分精明的感觉——这感觉在四五年前就出现了。   他们狗仔这行,几乎没有什么调查不到的。   这位许总之前经营着个不景气的音乐剧团,后面对那位知名音乐家的女儿起了联媒的心思,便找到了他去拍她的动向,从她的私人恋情,到日常生活,样样不拉。   要的就是掌握所有,再伺机而动,如今也终于等来了可以入赘底蕴深厚的艺术家族的这一天。   他还好奇呢,这许总家底也不差,怎么会出此下策甘心入赘?想来也只是金玉其外,其实他本人的家族产业早就支撑不住了吧。   许颂柏默然地放下手里的照片,端起咖啡优雅地小啜。   放下。   方才难看的脸色转瞬即逝,许颂柏牵起嘴角,恢复了一贯的淡定自若,这才抬眸,看向对面从见了面就得意洋洋许久的渔夫帽男人,微笑着问:“你要多少钱。”   渔夫帽男人心底大喜,都快张开十个手指给他狮子大开口了,还是忍了忍,维持了下自己的姿态:“我的要求不高,我拍了一共10张照片,给您打个八折吧,按照以前给我的价钱,乘以八,就可以。”   男人心底默默地算了一下:“一共是7200——也不贵,不是吗?现在的许总不会出不起这个钱吧。”   7200。   现在人买个手机都不止这个价格。   这位如今入赘,即将大办婚礼的许总,肯定掏得起这个钱。听说他可都把自己那个不怎么赚钱的小剧团合并给未婚妻的乐团了。   “7200,好不容易联系我一次,舍得就讹我这么点吗?”许颂柏依然微笑,手指落在扶手,点了点,继续看着男人,“这些可以不算,之外我再给你10万。”   “……”   男人抬眉,没懂他的意思。   “继续拍吧,就像以前一样,”许颂柏说,“比起被你威胁,我更想让你为我所用,我需要知道她和那个乐队的男人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无巨细。”   不知怎么,渔夫帽男人溜到嘴边的玩笑话统统说不出来。   现在面对对面的男人,他心底无尽生寒。   “我找过很多人,但你是最会见缝插针拍到我想要的东西的人,”许颂静静地笑道,“我真的非常爱我的未婚妻,所以我关心她的一切,希望你不要漏掉任何一件和她有关的事,好吗。”   “……”   *   音乐大学邀请乔稚晚前去演讲的一个缘由是,乔稚晚的祖父生前为这所大学捐过一栋楼,她的父亲生前也算是学校的荣誉校友,据说开办的一些课目至今都在使用她的父亲当时参与编纂的教材。   前几年,学校就对她有过一些邀请,但那时她回国的巡演行程经常被排的满满当当,如今演出节奏慢了下来,工作重心转回国内,又正值她父亲诞辰,Rachel此次也希望她能够答应。   这几年Rachel把事情的决定权渐渐地移交给了她,演出和休息都由她说了算,这样的非商业合作,更是全权取决于她的态度。   思索再三,乔稚晚答应了下来。   先前犹豫不过是因为她并不想多么的抛头露面——大部分时候,外界的吹捧是一把双刃剑,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知道什么时候舆论风向一倒,闲言碎语乘风起,对于她和她饱受争议的祖父与父亲,都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她从前就很有体会。   年少轻狂时,与Rachel抗争,做了不少叛逆幼稚的事情,气炸Rachel的同时反过头来也伤害了她,所以她这些年都在尽可能地避免这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让她不再犹豫,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学校的校长联系到了她,那位亲切的女校长告诉她,这个演讲其实不仅为她所办,更多的是为了她的祖父和父亲,也许他们需要一次在众人面前的正名。   乔稚晚很清楚,面对压倒人的舆论,不是解释三言两语就可以扳回风向的,大多数时候,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但是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   如果父亲认为他自己是那棵被烧光躯干的树,但他同时也忘记了,他曾经也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所以她应该答应下来。   至少在她的心目中。   父亲和祖父,都不是外界所说的那样。   她这些年也弄清楚了,父亲和祖父所谓那种“疯狂”、“自我毁灭”的基因并未像他人之言那般遗传给她。   她也没有像他们一样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   人言可畏,但她不再畏惧了。   *   “你们听说了吗,明天有个大提琴家要来我们学校演讲诶!”   “就是、就是给我们捐楼的那个‘疯子’的孙女诶!Joanna,听过吗?我们上课用的教材是她爸爸编的!”   “听说她爸爸和爷爷都是自杀的,真的假的?”   “真的啊……爷爷是把枪塞到自己嘴巴里饮弹自杀,爸爸是纵火烧死了自己,差点儿连她一起烧死了。”   “……我去,这么疯,那她来演讲有什么好讲的?讲‘自杀心得’吗?”   “我这里有她拍的杂志照,你们要不要看?”   “什么照?”   “很露的哦……要看吗要看吗——”   “光说有屁用啊!”   “——拿来啊!”   轰轰烈烈塞了满房间的讨论声。   在宿舍门被推开的一刹那,戛然而止了。   眼见一道颀长高挑的身影晃入门内。   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们总有了些成年人的轮廓,但这么大喇喇地晃入门内的人影,显然要比他们更成熟许多。   春夏交接的季节,昨日大降温,年强的男人仍穿着黑色短袖,整一条右手臂虬盘着张扬舞爪的纹身。   与他满脖的纹身一辉映。   简直令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比光看图片看起来吓人多了。   还不等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宿舍楼道里炸起一片女孩子们的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是怀野!他居然来宿舍住了——”   “我就听说了!我听说了他最近要回学校!!”   “啊啊啊啊啊——我超级喜欢他们乐队的!”   “居然可以近距离观察他了吗!我们是同系的同学了——”   这难道不是男生宿舍吗?   要不是看到这一宿舍三四个面面相觑的男生。   怀野都要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说实话,一个人在排练室成日跟一条狗呆着实在有点枯燥,但他又不爱去公司,符安妮早让人把他东西搬过来了,磨合了几日,他还是决定过来体验一下大学生活。   毕竟这个大学是他自己考上的。   怀兴炜这几天还在电话里骂他不着调,科都要挂完了,上这学有个鸟用。   平日跟人一开口就是“我是MintOpium的主唱”现在和同学打招呼居然有点词穷,怀野没带其他东西,找到了张空着看起来没人住的床位过去,随口跟宿舍的人打了个招呼:   “你们好。”   “……”   一片死寂。   怀野心想这也不至于吧,他不就是个唱歌儿的吗,他自己也顶讨厌被区别对待,但没人回应,他也没说什么。   走到床前,正准备躺下去。   不知谁带了个头:   “……主、主唱好。”   怀野:“……”   紧跟着就是此起彼伏的问候:“主唱好!”   “主唱好!”   “我也超喜欢你们乐队的!”   “居然真的跟你成为舍友了啊啊啊啊我可以吹到我退休!”   怀野下意识地不屑,但还是扬了扬嘴角,感觉自己的生活中终于有了些人气儿,他于是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躺了下去。   排练室的那张沙发实在难睡,一演出就是睡在保姆车里,酒店硬邦邦的床垫也难受,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贵了。   莫名让人忆苦思甜,回忆起之前在北京漂泊,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里的那段时光。   正准备合眼,一张轻飘飘的纸落在了他的床头。   “喂——陈磊!你怎么扔到他那儿去了啊!”   “喂喂……快捡回来啊……”   怀野顺手抓过来。   视线一顿。   通体雪白赤/裸的女人坐在个生了锈的红桃木脚凳上,她手执琴弓,怀抱住漆黑、厚重的大提琴,一脚微微搭在着凳沿儿上,另一脚赤足落于鲜红如血的枫叶地。   缭绕的长卷发半遮半掩住她前胸轮廓,直视镜头,明明眼神是那般的傲慢矜持,却拍出了这么裸/露大胆的照片。   这不是一张纸,是从一本旧杂志的封面裁下来的。   杂志发行于五年前。   怀野盯了那女人的眼睛许久,回忆起自己第一眼看到这张图,页面哗啦啦地在他指腹掠过,划破了他手指的触感。   翻过那本杂志,她这组照片却越来越多,姿态愈发大胆得出奇,钻入他的眼底。   那本杂志为她铺垫了许多采访的话题,围绕着她,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她。   所以。   她明天来演讲,会说些什么呢。   怀野总试着不去在意她,但又总是不经意地就看了她这么久。   甚至那日她在车里明确表示了“他们不是一类人”后,他还是想吊儿郎当地去惹她绽开那样又气又恼的笑容。   他切到旧微信账号。   彼此在对方的生活中成了一个沉寂的秘密,以至于谁都没有再去触碰,她好像很轻易地就忘记了他了。   但他呢。   怎么就是忘不了呢。   “喂……主唱,你不会不舍得还给我们了吧,”上铺的人嘿嘿直笑,“主唱也喜欢看漂亮姐姐?”   怀野没把东西还给他们,随手塞到枕头下。   安稳地闭上了眼睛。   “早看过了,”他说,“还有,我叫怀野。”   “……” 第72章 Chapter.71   乔稚晚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见小时候的夏天, 在那个闷热的午后,父亲带她穿过那片蝉鸣跌宕、昆虫穿梭的厚密丛林。   父亲告诉她,每个人都要找到最像自己的那棵树。   ——这好像成了父亲的人生意义。   那一刻, 那些所有围绕着他的光环,荣誉,统统都不算数, 无论音乐、大提琴、演出、金钱, 一切种种, 都不在他可遇可求的范围之内。   于是那天,父亲带她找了一整个下午,见过无数棵奇形怪状的树木,最终却都一无所获。   但在回家的路上, 他们居然在一条即将荒废的道路的尽头, 见到了那棵被烧的通体漆黑的枯树。   那天晚上,一把火, 把和父亲有关的一切都烧的干干净净了。   就像是那棵树只留给了世人一副肮脏缠身的躯壳, 从前的枝繁叶茂, 草长莺飞,令人仰望的参天之景, 都没有人去关心了。   Rachel告诉她是家中失火, 所有一切事故鉴定也告诉她, 那只是个意外, 外界却因为她的祖父曾饮弹自杀, 来推测她的父亲也是纵火自刎。   ——然而也许是亲眼目睹过那棵姿态骇人的树, 乔稚晚的心底一直觉得, 父亲就是自杀的。   曾经她甚至在内心默许了他人也如此对她进行的揣测:   那种疯狂的、不易掌控的基因, 已经根植在她的血脉中, 她迟早会走上与祖父和父亲同样自我了结的道路。   但现在的她的生活不仅毫无动荡,反之,却是无限平静的。   拥有令人艳羡的事业,在自己从事的领域圈子中达到了某个不容小觑的位置,和爱慕多年的男人订了婚。   一切都按部就班,井井有条,不慌不忙。   一切都在事物既定的轨道上。   但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以至于她梦醒都觉得隐隐地失落。   是太想念父亲了吗,还是什么?   她不知道。   *   乔稚晚终究没有把这次演讲真的当做一次真正的“演讲”。   来之前,她在车上思考了很久应该说些什么,老高他们也提前问她需不需要准备稿子。然而坐在台上,面对下面一双双直视她的眼睛,她有一种与演出大提琴时截然不同的感觉。   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昨夜关于小时候的那个梦。   娓娓道来与父亲有关的“那棵树”的故事,聊起祖父和祖母,聊起了Rachel和乐团,她好像终于能跟自己的回忆和解,这么讲述给别人,父亲到底是不是自杀的,到底有没有在那天晚上想用一把火同时烧死她和妈妈,这些困扰她多年的问题,无从得知答案的过往,好像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但不知怎么。   也许北京的夏天即将再一次来临,树梢上飘起清脆的鸟鸣,阳光洒落,万物静好,她的思绪一晃。   蓦然就想到了童年的夏天,掉入她家后院游泳池的小孩儿。   她记得怀野也在这所学校上学的。   读的还是古典音乐系。   他一个玩摇滚乐队的,怎么会读古典音乐系呢?   乔稚晚不是没有“自以为是”地想过,也许他读古典音乐系,是因为她呢,但品酒会那晚,旁人如此调侃,他只解释说是专业调剂罢了。   这小孩儿以前就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地叫了她“姐姐”,后来长大了,他们在另一个夏天再次遇到。   他永远像是一只自由的野鸟那么的生机勃勃,不羁随性。   上次他告诉她,不喜欢的事情干脆不要去做就好了。   以前他告诉她,我们总希望别人以为我们过着非常理智的生活。   但她现在却明显非常不由自主,这个演讲她打心底里是不想来的,她还是来了,北京分乐团这边的事情她打心底是不想去料理的,但Rachel全权交给她后,她还是答应了下来。   放在四年前,她还有得选,还能趁着年轻叛逆一回,抛下一切独自前往北京,和他一样无所顾忌地离经叛道。   然而只要长大,就是要面对各种各样的责任,要承担一些必须承受的事情。   所以他呢。   也在乖乖巧巧地上学,来听学校组织的这次莫须有的讲座吗。   乔稚晚十分好奇。   但眼前黑压压一片,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她,她记得他那双很好看的眼睛,但在这茫茫人海,完全找不到他的位置,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出席——哪怕他们那天不算愉快,她还是想弄清楚这一点。   以至于中场结束,年轻的女院长在一旁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乔稚晚才回过神来,面上浮现一贯的公式化微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在如雷掌声之中,她转头看到许颂柏在一侧对她温柔的微笑,赞许如潮水一般簇拥着她。   这一刻,她忽然萌生了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   那种想要逃离的念头,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   怀野在学校住的第一天,睡的并不安稳。   早晨接了乐队的电话,他又睡了回笼觉,再一睁眼就不知什么时候了,醒来时,半个人都快到床边儿。   差点掉下去。   乱糟糟的宿舍,比以前丁满家那个车铺好不到哪儿去。   怀野那年离开北京,第二年丁满就回老家去了,听说他爷爷去世了,店卖了钱都没救回来,后来就再也没回过北京。   怀野和他也有很久没再联系过。   半趴在这狭小的单人床,比排练室的那张沙发还难睡,但好在自己周围有了点儿活人的气息,排练室里成日就Louis陪他。   地面一张轻飘飘的纸,落在那里。   旧杂志封面,不若他曾经看到的那般崭新,边角都磨损了,看样子在这群青春期旺盛的男孩子们手里传过一遭。   画面中的女人肤白胜雪,不惹尘埃,不近烟火。   那双眼睛都好似离他很远。   高高在上的。   怀野心底轻笑,困倦地把脑袋转到另一侧。   他趁着四下安静,又阖目小眠了会儿,浮现眼前的,却还是杂志上的画面——和昨晚在梦中萦绕的画面一模一样。   久无睡眠,他终于从床上坐起。   视线下移,顿时察觉到了不妙,他拿起手机打给符安妮。   “能找个人给我送两件衣服过来吗?”   *   照例走完流程后,参加了学校高层组织的午餐。   下午乔稚晚还要去一趟参观,尤其是她祖父捐给学校的那栋楼,学校说专门找了在校学生和专人陪同。   虽然疲倦,但反响不错,心底自然也是开心的,吃了些茶点,乔稚晚正滑动手机上的工作信息。   对面传来“哒——”的一声轻响。   许颂柏放下了杯子。   “我听说,那个音乐厂牌又邀请乐团了?”   许颂柏问。   那个音乐厂牌。   乔稚晚心下细细思索,说的就是怀野那支乐队隶属的唱片公司吧。   “嗯,”她也端起茶杯,小啜,“怎么了吗。”   “乐团和乐队合作这种事,我认为还是不太合适,我之前做音乐剧的时候总想融入一些摇滚元素,但是很难,两种风格相当于两个世界,总有无法融合的地方,”   许颂柏说着,看对面的她一眼,“所以希望Joanna你好好考虑,包括这次来学校演讲,我还是之前的态度,认为抛头露面,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乔稚晚本来心情还好,此刻却难免有点儿心浮气躁。   她没表现在脸上,只淡淡地看着他,好脾气地笑道:“怎么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了?”   “你目前还没在国内扎稳脚跟,国内媒体舆论环境不比国外好多少,少抛头露面对你总归有好处,”许颂柏笑笑,又小抿一口放下茶杯,半开玩笑道,“以前不是吃了不少苦头?”   乔稚晚以前行事张扬,那都是为了气Rachel的,要说她身败名裂,那可真算不上,但当年也没少把Rachel气到,还算奏效。   许颂柏这话说的,看似关心她劝诫她,但更像是在笑话她曾经的幼稚。   “我现在可不是你师妹了,师兄,也不用这么教训我吧,”乔稚晚嗔着笑一笑,却是双目清明,“我自己有分寸,知道你担心我,但是今天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我爸爸,我爷爷还给这个学校捐过楼,你有印象吗。”   许颂柏识趣,知道她多少有点大小姐的脾气,也不多说了,只是笑笑,转移话题道:“下午还要去?”   乔稚晚其实刚就在想给学校打个电话,找个借口推脱了。   但也许是方才他那些明里暗里还以“师兄”这个姿态数落她的话,她心底也来了些脾气,当即笑着肯认:“嗯,要去的。”   “音乐厂牌那边的合作?”   “这个也不用你操心了,我自己有想法。”   “好。”   许颂柏只得点头。   “你今天没别的什么事吗,”乔稚晚有点惊奇,“早上出门之前,不是说今天和老高有个会要开?”   许颂柏看了下表:“嗯,就现在。”   他起身拿起自己的外套,撤开一步向外走,又顿了顿,回头对她说:“结束了我来接你。”   乔稚晚这会儿心下不耐烦了,表面却仍维持着些许淡定:“我开车了的,有什么事你和老高打电话给我就好,这是白天,我不喝酒的,不用担心我。”   许颂柏走后,乔稚晚又独自静坐片刻。   婚礼定在立秋,如今才是春末时分,之间隔着一整个即将到来的,无比冗长的夏天。   乔稚晚抚着自己的唇角。   想抽烟。   电子烟没有带出来,她心下烦躁,又想到他上回把她让宋桃替自己买的烟扔掉的事,不觉更是心烦。   茶餐厅正对着校门口,她还要抛头露面。   是了,他说抛头露面不好,她现在当着那群对她无比崇羡的学生们的面抽烟,要是他看到了,岂不是要说她这样影响不好?   乔稚晚再也管不了那么多,她起身,戴好挡光的墨镜。   埋了单后,从这里走了出去。   她没给学校的人直接打电话,看她祖父捐的楼也没必要让人前前后后地跟着,真让人不适。   决定再在校园逛一圈儿就走,进了校门,如此没有任何人认识她一般游荡在林荫道,不知不觉就拐入了一条小道。   来到一幢白色的,装修颇具艺术气息的楼前。   乔稚晚迈上台阶往上走,迎面与谁撞了个满怀。   他衬衫前襟的扣子系了一半,前胸一片白皙,脖颈上那只蛰伏的野鸟蠢蠢欲动。   她心头打了个突,下意识后退。   高跟鞋的鞋跟向后踩空一步,她趔趄了下,下意识地去抓他的衣服。   这么猝不及防的,怀野这新换的衣服的前襟纽扣,一连串儿地全被她拽开,他这上身的衣服都要被她扒下来。   同时一个力道拽住了她的手臂。   乔稚晚的身子顺着这力气再次向前栽,牢牢地就落入了他的怀中。   别说什么抛头露面了,这么一遭,旁边的学生们老师们全都看了过来,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倏然四下回荡。   “我去……那是怀野吧……”   “不是说他从来不来学校的吗,怎么今天……”   “你不知道吗,他昨晚已经搬到男生宿舍了!”   “那个女人,是不是今天早上在礼堂……”   一口气荡在胸口。   乔稚晚跌撞了下脚跟,终于站稳了。   但她的手腕儿仍被他牢牢地捏着,那双漆黑的眼眸死死地攫住她,好像在忍耐着莫大的愠怒。   显然一副被她惹到的表情。   乔稚晚记得,他以前最注意自个儿这外在形象。   她第 一回不小心拽开了他的衣服,他那会儿可是真的黑了脸。   每次都是他得意洋洋地欺负她,包括现在,都死死地掐着她的手腕儿死活不松开,在表达他的愤怒。   乔稚晚这会儿却是莫名来了好心情,扬起娇妩的笑容,对他笑一笑:“怎么了小狗,非要这么拽着我,你是因为早上没见到我想我了?”   “………”   怀野咬了咬后槽牙,似笑非笑。   但她这句“小狗”。   已经传到了其他人的耳朵里。   “她叫他小狗诶……”   “啊,小狗?这是什么昵称吗……”   怀野二话不说,一条胳膊扳过她的肩膀,他都没去管那线头和纽扣纷飞的衬衫,虎口狠狠地扣着她的后颈,“开车来了吗。”   “……”   乔稚晚一愣。   他侧眸看她一眼,有点恶劣地笑道:“这回得载我一程了吧,姐姐?” 第73章 Chapter.72   怀野要赶回排练室。   正好, 乔稚晚也不是很想参观那栋楼,被人紧巴巴地跟着,一刻都不能放松, 想想都觉得很窒息。   她拽坏了他的衣服,他总不能这么敞胸露怀地走过这众目睽睽。如今她和他多少都算是有点头脸的人。   晌午之后,烈日当头。   北京酷夏的燥闷踩着春末的尾巴隐隐地浮现, 风都变成了盘旋的热浪。   乔稚晚升上车窗, 打开空调。   她抬眸, 下意识地晃了眼后视镜。   后座的少年倚着那座椅,眼睫低垂,经过隧道时,手机莹蓝色的微光勾勒出他眉眼的轮廓, 显得沉静。   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那衬衫的纽扣完全被她拽坏了, 好端端的衣服这么歪七扭八挂在他的身上,前胸袒/露/出一片冷白的肤色, 肌理分明。她看仔细了才发现, 他脖颈上那只野鸟的翅膀, 在他的锁骨附近就戛然而止。   再向下,就欲语还休了。   像是如今他们之间的界限, 如此泾渭分明。   他那侧的窗户没关, 进了隧道也不是很热了, 凉爽的风从他的窗透入, 掠过她的后耳廓。   一阵阵儿的, 居然很舒适。   拂过淡淡的薄荷香气。   心旷神怡。   乔稚晚收回视线, 不再看他了。   她平稳地把车开入隧道, 漫不经心地问他:“你自己没助理给你开开车的吗, 上次去你们公司, 也上我的车了吧,大明星?”   怀野没什么情绪地晃她一眼。   他的嘴角却是弯了弯,将笑不笑的,手里仍滑着自己的手机,散漫地反问她:“你喜欢成天被人跟着?”   说起来,乔稚晚的确不是很喜欢。   她自己也有助理,是这趟来了北京,老高指派给她的。除非一些没法自行开车的场合,她很少让宋桃跟着自己。   不自由。   她笑了笑,直言:“不喜欢。”   “那不就得了。”   他很快接话,一贯轻嘲的语气。   “你自己不开车?”   她问。   他顿了顿,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承认:“还没去学驾照。”   乔稚晚轻笑,“怎么不学?你学东西应该很快吧。”   “我很忙的,”怀野没好气地哼笑,“看不出来?”   隧道很长,蜿蜒蛰伏在这偌大的钢铁丛林中,仿佛一个不经人知的秘密之地,在这里,才能够畅快地长呼一口气,逃离在这所城市无休无止肆虐的燥闷热流。   “之前,”   半晌后。   乔稚晚又尝试出声。   怀野依然垂目,看手机。   没应她。   “我走之后,你就回去上学了吗,”乔稚晚补充完自己的话,问他,“我看到乐队的人换了,那些之前跟……我们,一起玩乐队的人呢。”   这个“我们”说出来,总有一点小小的别扭——但她曾经也算是他乐队的临时成员吧。   她心想。   “干什么,”   怀野闻言嗤笑,他这才抬眼,去迎视透过后视镜打量他的她,有点脾气:“刚扒了我衣服,现在说着说那,想跟我套近乎?”   “扒了就扒了,我又不是赔不起你,”乔稚晚学着他平日那副无赖至极的口气,白他一眼,“我问你话呢,别转移话题。”   怀野可没想转移话题。   “大家不都有自己的选择吗,”他侧头看窗外,依然是吊儿郎当的语气,“我也有自己的选择,所以就回去上学了。”   乔稚晚不禁笑笑,“能考上这所学校,很聪明嘛。”   “你第一天认识我?”   怀野瞥她一眼。   气氛倒轻松不少。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待在北京呢,所以之前把东西寄给了丁满,但是没想到他家换地址了,你也不在北京了。”乔稚晚说。   “为什么。”怀野问。   “什么。”   “为什么觉得,我会留在北京?”   乔稚晚轻声地一笑:“因为你看起来还挺自由自在的,当时好像也没什么要回去的打算 ,我以为你会留下来。”   “自由自在?”怀野不屑地笑了,慢条斯理地说,“你不如直接说以前的我看起来特别堕落。”   堕落吗。   乔稚晚的脑海中并没有立刻蹦出这个词,但她也没办法否认他的说法。   要说堕落,曾经的她也很堕落,丢下一切跑到北京,浑浑噩噩。   可无论如何,她的心底总有一个声音——   她不会允许自己一直堕落下去。   当年的她,只是需要一个喘息的出口,能够短暂脱离Rachel控制的机会,仅此而已。   沉默的小半秒。   二人有过短暂的对视。   但撞上后座的他的视线的一刻,她就很快别开了目光,恐怕被他勘透她内心这样自私的想法。   他一定认为她是自私的吧。   怀野却没说什么,只是那么平淡地晃了她一眼。   此时天光一瞬明霁,驶出了幽暗冗长的城市隧道,从过往的记忆中抽离了出来。   他的声音随之落下,低沉清朗。   一如曾经。   “那你呢,开心吗。”   “……嗯?”   乔稚晚愣了一下。   “我在问你,”他学着她那会儿质问他的口气,不大耐烦地觑她,“这几年,过的开心吗。”   “你问这个啊,还好吧,”她笑一笑,“还在演出,不过没有以前那么紧锣密鼓了,也会忙点别的事情。”   怀野把一条手臂搭在车门边儿,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反应平平。   “哦。”   漫不经心的。   乔稚晚看他一眼,见他只是侧头盯着窗外,不再看她了,良久后,她静静地补充:“对了,我快结婚了。”   有风掠过。   紧接着,导航中冰冷的机械女声,提醒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这趟旅途的终点。   尽头。   乔稚晚上次送老高的女儿上大提琴课时,来过这里。   那天她还在大提琴教室外看到他和那个钢琴老师,他们分抽一盒南京煊赫门,姿态亲密,言笑晏晏。   那时出现在她心底的声音是什么呢。   是嫉妒吗。   还是她意识到,也许她对他来说,他们在过去经历的一切对于他,说到底也算不上什么呢?   这条街过去,没多远就会到丁满家的那间洗车铺的旧址。   他们都知道,那里有什么。   “不用特意告诉我,”   后座车门响,随着他的嗓音一齐落下。   没太多情绪。   “我又不是不知道。”   说完,他就开门,从车上下去了。   “……”   乔稚晚在原地失神。   他的确长高了太多,虽仍是那副不羁散漫的模样,多少沉稳了些,让人惊觉他在细微之处的变化。   但很快,乔稚晚就知道自己错了。   送他到了目的地,算是给他和他的衣服赔了罪,她没叫住他再耽误他的时间,再次发动引擎,准备掉头离开这里。   他绕过车头。   来到她主驾驶的这一侧。   咚咚咚——   骨节分明的手很不耐烦地,还有点粗暴地敲她的车窗户。   像个不讲道理的强盗。   “看你好像没什么事,”他低了低身,像那天一样,透过车窗,颐指气使地地命令她,“去把车停前面,跟我上去。”   “我不是都给你送过来了?”乔稚晚简直想笑,“还有,你怎么确定我没事?”   怀野淡淡瞥她,答非所问地催促:“快点,我带你去见旺财。”   “?”   她皱眉。   “Louis啊,”怀野挑了下眉,语气不满,“怎么,你也不想它吗。”   *   ——你也不想它吗。   乔稚晚心底揣着这句话。   一时喧嚣。   更让她难以按捺的是,Louis居然在他这里。   Louis是在那年夏天走丢的。   飞机很难带上去体型如此庞大的狗,之前和梁桁恋爱时,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她迟迟无法带走Louis。   那年她离开北京,许颂柏说可以先把Louis寄放在他那里,先让她回纽约,那时她还把怀野的微信推给了许颂柏让他去接狗。   但没几天,Louis就走丢了。   那年一回纽约,趁着重燃的音乐热情,乔稚晚紧锣密鼓地衔接上了之前中断的工作,Louis走丢后她也忧心忡忡,在北京的许颂柏一直在替她想办法,他动用了北京的很多朋友一起寻找,还贴了寻狗启事,但都一无所获。   乔稚晚结束手上的工作后也抓紧回去了一趟,当时Louis已经走丢三天了,一番努力之下,最终也什么都没找到。   乔稚晚跟随怀野的脚步,沿偏侧的楼梯向上走。   他的身影被阳光拉的很长、很长,正跟谁打着电话,嗓音压的很低,有条有理地安排着事情。   她感觉他变了,又觉得他没变。   年纪增长所体现的成熟自然是有,但他以前就是个想法独特的人,很早就在经营自己的乐队了。   四下静谧,听不到任何的狗吠,甚至任何乐器的噪响动静。   隔音做的很好,以至于她都有点怀疑是不是他故意用Louis为幌子骗她上来,毕竟他这张嘴惯会讨巧。   ——但他怎么知道Louis走丢了?   抱着这样的忐忑,乔稚晚都无暇去计较“如果Louis不在,他为什么要用这个幌子骗她跟他上来”这样的问题。   有个答案一直在她心底。   只要他看她一眼,她就会确认。   这栋楼大隐隐于市,坐落在这喧嚣城市的僻静一角,不张扬不扎眼,着实想不到这里藏着今年最红、最炙手可热的那支摇滚乐队。   乔稚晚都没想过他会往来这里。   他自称自己是大明星,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私下却如此深居简出,把自己的工作室安置在这么低调的地方。   沿着这条偏僻的楼梯上去,正对着一个很大的通风口,还有一处长梯供人上下,仿佛可以直通往丁满家那个天台,在夜风里唱一晚上的歌。   乔稚晚正想着,怀野已经带她来到了一扇紧闭地双开门前,她的高跟鞋响也随之顿住。   在偌大的空间里显得十分突兀。   好像她是一个不速之客。   “咔哒——”一声轻响。   钥匙弹开锁芯,怀野旋动门把手。   乔稚晚见门开了一条缝儿,她急于去见Louis,目光都要随着那门缝儿钻进去,赶忙向前迈出一步。   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的身上。   这明显是后门,不比上次从正门一路进来时那般的明亮通透,中央空调的冷风吹得这暗处也略显阴冷。   他的确是长高了——以前就很高,如此她穿着高跟鞋,还得去尽力仰头看他。   对上他低沉的视线,察觉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乔稚晚知道那是什么。   过去她就很清晰地知道。   他任何的一举一动,眼底跃动的情绪。   她都知道。   只不过总是装没看到罢了。   如此四下无人,她再也没办法忽视,顿了顿神绪,还是这么扬起尖俏的下巴,直视他,问:“都带我上来了,不让我进去看看我的狗吗。”   怀野只是垂眸看着她。   不发一言。   一贯张扬凌厉的神色渐渐地低沉下去。   他脖颈上那只蛰伏的野鸟,竟然也随着他这样的眼神变化,变得恹恹的,没有丝毫的精神。   ——乔稚晚这才知道,到底他哪里变了。   “你当时丢下它,有没想过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它?”   怀野很低地出声,语气淡嘲。   凝视着她。   他这话好像在问——   你当时走了,有没有想过,可能再也见不到我。   乔稚晚从他的眼中读到了这些,她默了小半秒,只是半扬起脸,红唇轻轻地牵起弧度,平静地说:“我没有丢下它。”   “是吗,”他眯了眯眸,很是不信,“那你怎么从来没有回来找过它?”   他怎么知道她没找过?   她回来找过的,只不过没找到而已——   “弟弟,你要是骗我上来的,就算了吧,”乔稚晚颇为冷静地出声,“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的话。”   他在她额顶很轻声地笑了。   一贯的散漫、不屑。   略带着轻哼:“你怎么知道我骗你?”   乔稚晚微微扬眉。   怀野拉开门,侧眸觑她:“你什么时候见我骗过你?我一向说到做到。”   “……”   他从她身前让开。   两扇门随着他的动作,在眼前豁然开朗。   室内设施繁复,偌大的空间却是乱中有序。   中央一张双人沙发,随手扔着条毯子,沙发的扶手上和前方茶几,散乱着各种写废掉的编曲稿,洋洋洒洒铺开一桌面。   但放眼望去,只看到窗户下一个吃了一半的狗粮盆。   什么也没看到。   “………”   乔稚晚这下真的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认真的了。   怀野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在她出声质问他之前,他先一步走进去,随手把钥匙扔在玄关,慢条斯理地开始脱身上那件被她扯坏了的衣服。   毫不避讳地袒出赤/裸的上半身,他把衣服扔到沙发。   就转身进去找新的衣服。   “放心,我不会骗你,你的狗在我这儿,可能谁拉它出去遛了,等会儿我让人牵回来给你看。”   他进去之前,又晃她一眼,笑得很挑衅:“不过,我是不会还给你的。”   “……”   乔稚晚真的要气笑了,“你不会又是偷走的吧。”   “你管我怎么弄走的,反正我不还你,”怀野说,“你要看就在这儿等会儿,不看的话现在就走——对了,车不要从正门绕过去,我怕被人拍到。”   “……”   乔稚晚咬咬牙,发觉他这副嘴欠的样儿真是一点没变,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真的很惹人讨厌?”   “哦是吗,”他的声音遥遥地飘过来,“你也没多喜欢我啊。” 第74章 Chapter.73   你也没多喜欢我。   他笑着说完这么一句吊儿郎当, 最后侧眸淡淡地觑了她一眼,人就消失在了拐角之后。   只留乔稚晚默然在原地。   里面有配备的浴室。   不多时,就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源源不断,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小雨。   倒真不介意她在这里站着。   他似乎也毫不在意她会不会直接离开,反正她去留随意, 信不信Louis在他这里, 也随她。   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乔稚晚站在这里, 越发觉得是他就是觉得好玩儿才哄她上来,或许就是他养了一条狗而已,拿这当个幌子来寻她的开心罢了。   她心底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他肯定做得出这样的事情, Louis是在四年前走丢的, 怎么可能平白就出现在他这里?   而且当时她回来找Louis,和许颂柏去丁满家附近方圆几公里内外都找过, 要是真的在他这里, 他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呢?   明明他有她的微信, 为什么四年里她一点都不知道?   思至此,她心下再次沉默。   是了。   他说, 她也没那么喜欢他。   这四年里, 她不是也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吗, 明知道他的微信还在她的好友列表, 也从未给他发过消息。   ——甚至连验证他有没有拉黑她的勇气都没有。   她才是走得最无情的那个人吧。   就算是朋友层面, 她也足够无情了。   水声躁动, 一点一滴地过滤着彼此的耐心。   怀野站在浴室, 调整了好一番才切换到冷水——这地方的热水器总有点毛病, 这么热的天气, 冲热水澡真是种煎熬。   热气被冰冷的水流一点点地过滤掉。   他下意识地垂眸,看了眼自己,这才半仰起头来,享受沐浴的清静。   都怪昨天晚上在学校宿舍,一群人把她的杂志照片打印出来到处传看,传到他这里,害他做了一晚上的梦。   一直到今天中午睡醒,浑身都是燥热。   他明明已经很久不梦到她了。   最近却很频繁。   频繁到令他心浮气躁。   乔稚晚多少不想再浪费时间,她下午没继续去学校参观,只草草用了个临时的借口推拒了,这会儿许颂柏应是知道了,给她打来了电话。   刚她在车中,没留心来电。   他现在又打了微信电话给她。   一阵清脆的铃声响。   乔稚晚的思绪立刻从那飘摇不定的水声之中被拉了回来。   她留心了眼那狗粮盆,被舔的干干净净的,着实不像Louis那个爱挑嘴的孩子会吃剩的模样,往常从前梁桁都是紧着最好的生骨肉喂它,把它的嘴巴养刁了不少。   不可能是Louis吧。   她心想着,从包中拿出不断震动的手机,接起。   抬起脚步,转身就要朝大门方向走去。   “——喂。”   乔稚晚才“喂”了声,从浴室方向飘来懒洋洋的一声。   和她的声音几乎同时落下。   她差点没意识到他叫了她这么一声。   “喂?”   许颂柏正在开车,在电话那头听出了乔稚晚的迟滞,他敏感地差距到了一丝诡异,轻缓地踩了一脚油门。   “——喂,姐姐。”   浴室那头的男声懒懒地扬高了音调,好像同时还打开了门。   破开了那层朦朦胧胧的水声,他的嗓音更加澄澈、清朗:“姐姐?”   在这偌大的空间中异常突兀。   “……”   许颂柏听到了。   “我就知道你没走,都听到你电话响了,”怀野继续散漫地扬高自己的声调,尽可能地要她电话那头的人听到似的,“把我衣服拽坏了就要走?你怎么每次都这样,不太好吧?”   ——什么叫每次都这样?   说的好像是她始乱终弃了他?   乔稚晚掩了下听筒,有点烦躁地原地走了两步,她心想许颂柏应该察觉到了,还是把手机挨近了颊边,低声地:“等一下我回给你。”   路遇红灯。   许颂柏猝然一脚踩下了油门。   差点儿和前面的车屁股撞个亲密接触,几乎要追上尾,他却顾不上心惊胆战,眉心却已经隐隐地皱起,“你现在跟谁在一起?”   “——别装了,我知道你在,我都听见你高跟鞋声了。”   怀野不休不饶,笑声低朗:“我没骗你,你的狗就在我这儿,等会儿洗完澡了我打电话让人牵过来。”   乔稚晚:“……”   “所以,”他的语气微顿,收敛了些方才那副恶劣地同她开玩笑的劲儿,姿态放低了些,“你现在,能不能过来帮我找件衣服?”   “………”   许颂柏清楚地听到了。   一口气没上来。   “不然我总不能光着身子出去吧,”少年继续笑道,不紧不慢地补充完自己的话,“你说对吧?”   “…………”   乔稚晚没辙了。   毕竟她是真的很想见Louis,他这么一再和她保证,她当然不能这么走了——她就是为了Louis才上来的。   不是吗。   但她心底也清楚。   一方面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和他聊聊天,真的让她轻松许多。   “我先挂了,”乔稚晚对手机听筒那边的许颂柏低声地说,“怀野说Louis在他这边,我见到了打给你。”   怀野不耐烦了,催促她:“好了没啊——”   “还在打电话吗?”   “和谁啊?有那么好聊吗。”   “——你还不过来?我要出来了?”   他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乔稚晚简直要两眼一黑,她这下都没等许颂柏那边出声说话,匆匆地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怀野察觉到她的反应,听到高跟鞋响回荡过来。   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嘴角。   乔稚晚多少也是有点脾气的,她把自己的包随手放在一边,走了过去,经过拐角时不留神踢了一脚那个狗粮盆,差点儿给踹翻了。   一声突兀的噪响后。   少年的笑声继而飘荡起:   “干什么,踢你儿子的碗干嘛?生气也不能拿人家吃饭的东西发火吧,再说了,之前还不是你不要它的?”   乔稚晚一抬眼。   浴室的门开大半,他这么半探着身子,肌肤上水汽蒸腾,泛着一层蜜色水光。他额头的发都打湿了,懒洋洋地拂在他的额头。   他的那双眼睛更好看、明亮了。   这么盯着她时,黑黢黢的,一眨不眨的。   真像是一只小狗。   这么乖乖地在原地等她过来。   但嘴巴还是丝毫不留情的坏:   “别看我了,我知道我很好看,”怀野朝她扬了扬下巴,点一点不远处,“——我衣服在柜子里,帮我随便拿一件吧,我等会儿要出门,你别耽误我时间,快一点。”   不知为什么。   乔稚晚居然很怀念他话很多,这么赖皮又喋喋不休的时刻。   刚才在车上他们之间的气氛的确有些尴尬,尤其是当她提及她快要结婚了,他就和她没什么话了。   没开空调,热气一阵阵地飘进来。   这栋楼显然有一定年份了,闷热至极,何况她刚挂断许颂柏那个电话时,搞得自己在跟谁偷情一样。   乔稚晚不知不觉也有点热了,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警告道:“你别出来,不然我要报警的。”   转身就朝他所指的一个衣柜的方向过去。   她边把自己身上的这样外套脱掉了,随手放在一边。   她穿一袭典雅素净的栀子色裙子,本就身材纤薄,如此曲线盈盈,腰肢袅袅。   肩膀线条嶙峋,短了不少的头发末端打着卷儿,拂在白皙的皮肤,这么回过头去掠过他眼前一瞬的侧脸轮廓,一点红唇暄应,蓦然动人。   “想看还不给你看呢,不是有要结婚的男人给你看?”   怀野哼笑了声。   撤身进去,关上了浴室的门。   此刻。   水声再次回荡。   要不是乔稚晚这些年关注过一些他的乐队的事,她真想不到这里居然是他那支如今红透半边天的乐队的工作室。   这么深居简行,他连个保姆车、保镖,甚至司机什么的都不配,把工作室开在这里避人耳目,着实不像是他们那个圈子的人。   说起来。   他们前段时间一起参加过那个品酒会。   他也作为“同圈子”的人被邀请,他们算是一个圈子的人了。   但为什么,乔稚晚总觉得他是这么的格格不入。   或者说,是这么的。   独特。   这个词在她心底冒出来的一瞬,门外传来了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两声的狗吠。   而她现在替他随便地拿了件他的衣服,脚步已经快到浴室门前了。   乔稚晚走得太快,只听见了一两声乖巧的狗叫,都没看到那只狗的模样,只听到言笑晏晏:   “Louis,今天带你出去玩开不开心呀?”   “那冰箱里还有冻的肉吧,等会儿奖励奖励我们Louis——”   “怀野到了吗,他今天学校不上课?我听符姐说他昨晚回学校住去了?”   “哎?这门开着,应该到了吧……”   乔稚晚心下操心那只狗,她敲了两下浴室的门,匆匆就要把他的衣服从门缝儿递进去给他。   然而,她递过去的一刻。   一只沾着水,触感微凉的手,箍住了她的手腕儿。   她被那只手的力道狠狠地朝浴室的方向拽了一步,她几乎是一步趔趄,就被他给拽了进去。   一瞬间,心都窜到了嗓子眼儿。   摔到他的身前,她才发现他只有上身□□,其余已经穿戴整齐。   刚才那么一声又一声地在她打电话时警告她,又探出半个身子恐吓她,全都是他有心诈她。   她的手被他这么死死地箍住,以至于她为他拿来的衣服都掉在了浴室的地面,沾了水。   覆水难收。   她一抬眸,倏然撞入了他的眼底。   蕴着满满的恶作剧,还有其他。   她一直看懂了的。   其实都装作不懂的情绪。   “……怀野。”   她很艰难地才从嗓子眼儿里磨出一声。   不知所以。   “怕什么?快结婚了,应该有人罩你啊,”   怀野低眸,靠近了她。   沐浴过后的一缕淡淡薄荷香,混着他周身柔热的气息,拂上她的唇。   他依然是那般恶劣的笑容。   “所以如果我现在亲你,他会揍我吗。” 第75章 Chapter.74   乔稚晚的心控制不住地噗噗直跳。   无论她如何转动自己的手腕儿, 想去挣脱他,从这水汽氤氲的浴室撤身离开,她的心就是在跳。   多看他一眼。   也是心跳。   这太致命了。   更让她感到致命的是, 她和许颂柏正式地在一起这么久,她几乎都没有这种感觉。怀野的这句话好像还激荡了她在这平静的日子中,很久不曾挣扎出爪牙的那种隐隐蛰伏的自毁因子。   让她简直不知所以。   如果说年少时, 对许颂柏的爱慕, 就是一阵时常在耳边掠过的风, 偶尔柔,偶尔轻,吹到她的面前,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无波无澜到只像是得到了一件她期盼已久的礼物。   从小到大的养尊处优, 她从来没有觊觎的东西得不到。   可怀野不一样。   他是狂风骤雨,是前一秒晴空万里, 后一秒就会暴雨倾盆的未知数, 是那种能让她的理智一瞬错乱的危险因子。   明明她才是姐姐。   她却很少有可以掌控他驯服他的信心。   “问你话呢, 哑巴了?”   怀野见她的眼睫微颤,稍稍避开了他这样的凝视, 他的眉眼一扬, 更得逞地笑了:“我这几天都在想, 要是那天在地下停车场我们被什么狗仔拍到了, 传出去了, 你怎么解释?”   “……”   乔稚晚咬了下牙, 转眸, 看着他。   怀野见她迎视过来, 他的嘴角更扬起几分:“反正我不介意, 就是你快结婚了,不知道你的未婚夫在不在意?”   他舌尖儿微顿,好笑地看着她:“你说呢。”   “——明明是你上了我的车的好吧,你一定要这么不讲道理吗?”乔稚晚真是一肚子火气,用力转了转手腕儿,“怀野?”   “你好有意思,说的你很讲道理一样,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怀野淡淡地瞥她,趁她这么用力地向后挣扎,他蓦然一下故意地松开了手,以至于她整个人向后趔趄了一大步,后背撞在了一侧的墙上。   乔稚晚都痛得皱了眉。   怀野乐意这么欺负她,多少喜欢看她这副拿他十万分没办法,又气又无奈的模样,他捡起刚才掉地上已经湿了的衣服,胳膊一扬,半打开门,随手扔在门口的脏衣篓里:“行了,出去见你儿子吧。”   乔稚晚以前可就跟他解释过,那是梁桁总想给Louis当爹,她可没有这样的口癖,这会儿见他还是那半身赤条条的模样就晃了出去,她也跟上了他。   她这下算是懂了。   什么要她给他拿衣服,他就是存心捉弄她。   还专挑许颂柏给她打电话的时候。   满身的坏心眼。   乔稚晚从人家的浴室里这么出来,多少有点尴尬。   她脚步慢了一些,走出去时,怀野已经到衣柜随手拿了件黑色无袖T穿上了,他的头发长,洗过澡还没干,前刘海儿顺到脑袋顶上,剑眉星目的,五官的轮廓更是凌厉。   她一直觉得他眼睛长得好看。   其实别的地方也不赖。   真不知道他是随了父母中的谁。   怀野此时坐到沙发上,他微微向前倾身,随手拿过茶几上的打火机和烟,敲了一支出来,放在唇上。   点烟的空档,对拐角那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的乔稚晚扬了扬下巴,唇角一点漫不经心的笑容:   “出来啊,我说了,我没骗你。”   他又对旁人牵着的Louis吹了声悠长的口哨:“——Louis,过来。”   “……”   乔稚晚怀揣着心下的惊喜,迟疑地迈出一步,眼见一头毛茸茸的庞然大物,摇着大尾巴,冲到了怀野的面前。   Louis的体型倒是没怎么变化,毕竟之前就是一只成年的阿拉斯加了,但明显被养胖了不少,毛色光洁发亮。   它显然和怀野亲近极了,乖巧地把爪子搭在他的腿面,哈赤哈赤直吐舌头,顾不上他才冲过澡,就把圆墩墩的脑袋往他怀中塞。   的确是Louis。   在这一瞬间,乔稚晚也想过他有没有可能是养了一只和Louis很像的阿拉斯加来骗她,但小狗的脸转过来时,那黑黢黢、圆溜溜的眼睛兴奋地凝视着她时,她就确定了,是Louis。   何况Louis的开脸并不是正八字,左脸微微撇开了一些。   这些她都记得。   乔稚晚不记得多久没有见到小家伙了,有时候做梦还能梦见Louis小时候的模样,养宠物就是这样,久而久之,和它对视时,会有一瞬间的错觉,有一个五六岁的小朋友的灵魂寄居在小动物的躯壳里。   只要小狗看她一眼,她就懂得它所有的需求。   而只要人类对小狗好一点,小狗的眼里就都是她了。   此时,怀野微微地抬起眼来,看着她。   这么一个瞬间,他的眼里也都是她了。   “说了吧,我没骗你。”   他说。   语气却是很轻、很轻。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在笑,乔稚晚却在他的这话中,听出了一丝隐隐的,不满和哀伤?   是的。   他是不会骗她的。   乔稚晚从认识他以来,他一向对她有求必应,有时候嘴巴坏,但人却是异常的靠谱——哪怕他当年只有十九岁。   只要她开口,没有他为她做不到的事情。   就像是最忠心的小狗。   Louis转眼看到乔稚晚,微微一愣,还歪了歪脑袋,好像在想她是谁。   乔稚晚于是拽了拽裙摆,缓缓地半蹲了下来,她像以前一样,朝小狗微微地一笑,唤道:“Louis,还记得我吗。”   怀野默默地点上烟。   他轻轻朝一侧吐了口烟气,于腾腾而起的烟雾中,凝视着她。   Louis到底聪明,先是靠近了她,嗅了嗅她的手指尖儿,然后它毫不犹豫地把脑袋搁在她的臂弯中。   呜呜嘤嘤的。   乔稚晚揉着它的脑袋,恍若如获至宝。   怀野写了新的和弦,今天下午召集了乐队的人过来排Demo,他过来的晚了点,其他人就牵着Louis去遛弯儿了。   往常也是这样。   其他人基本都到了,互相面面相觑着,见那个正温柔地抚摸Louis脑袋的女人,好像和Louis很亲密似的,正要出声,但怀野没发话,几人也就没好打扰。   怀野慢条斯理地看了眼乔稚晚,这才从沙发上站起,四下环视了圈儿,“人都到了,准备一下吧。”   他吩咐着别人,自己却去给Louis准备吃的。   Louis没心没肺的才跟乔稚晚温存了片刻,脑袋一转,屁颠屁颠地就朝他跑了过去,舌头去舔他的手,迫不及待。   怀野低眸看着小狗,挠了挠它的下巴,话却是对乔稚晚说的:“ 你之前不是不要它了吗,正好,我也不打算还给你。”   乔稚晚:“………”   他半掀眼皮,抬眸,看着她,又笑了:“你要是想它了可以随时过来,你有我的微信的吧。”   微信?   “我还是以前那个微信,没换过,”他说着,又转开视线,安抚推土机一样吃东西的小家伙,“我也有你的。”   “……”   乔稚晚多少觉得他太霸道了,她当然没有现在就走的打算,她也半蹲到Louis身边去,也去摸Louis的脑袋。   怀野也正摸着Louis。   她这么大喇喇地把手放过来,倒真是不避不让的,他心下好笑极了:“干嘛,想摸我的手?”   乔稚晚丝毫不让,碰到他的手了,她也不挪开,而是有点傲慢地看着他,说:“这是我的狗,我想摸就摸了。”   怀野半抬起眉。   他问的是他的手,好不好?   她这话好像是他也是她的狗,她摸到他又如何。   乔稚晚秉持他不要脸,那她也厚脸皮的原则,很霸道地揉着Louis的毛发,怀野的手顿了下。   眼见她的手要碰到自己,他却默默地收回去了。   暗暗地扳回一城,乔稚晚又看着他,说:“我没有丢下Louis,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怀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想说她就是这么无情的人,想走就走,想丢下谁就丢下谁,但他舌尖儿抵在后槽牙,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这样的话了。   她也不是没花心思要带走Louis,之前和梁桁分手后,她的房子出了问题,去哪儿夜都是带着Louis的。   往常也看不出她是这样的人。   怀野这才发现,无论怎样,她在他的心目中,就算做了不好的事情,无情的事情,他也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她是那样的人的。   于是他只是淡淡地笑着,模棱两可地反问:“不是吗?”   乔稚晚心底更来了脾气,她接过他手里喂Louis的零食,一边抚着Louis的脑袋,一边好耐心地解释说:“我没有丢下它,当时我不是把你微信推给我未婚夫了吗,我说他会接走Louis,但后面Louis还是走丢了……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那时我还在国外,但工作一结束我就回来找了,我和他还去丁满家附近找了,都没找到。”   怀野却是很不屑地笑了一声:“你也不用随便说句话就跟我强调你快要结婚的事情吧。”   乔稚晚眨眨眼:“什么啊。”   怀野没好气地看她一眼。   站了起来。   他仍旧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双手落在口袋,睨着她:“我管你有没有丢掉你的狗,反正Louis现在是我的狗,我不还你,就这样。”   “?????”   这个人怎么一点道理不讲的?   话都不让她说完?   她不是在好好跟他解释吗?   乔稚晚也站了起来,他人一晃,已经去招呼人一齐排练了。   看起来方才其他人暗暗地打量了他俩许久,这会儿都悻悻地收回了看热闹的视线,怀野一过去,都一副正经神色。   “怀野。”   乔稚晚叫住他。   他懒懒地回身,看着她,嗓音也倦懒:“干嘛。”   “我没有丢下Louis,我回来找过,”她还是尝试和他解释,眼神恳切,好像在解释自己当时的离开也是情有所衷,“我去丁满家找过,去他家的店里也找过……还贴了寻狗启事,但是都没有找到。”   “所以呢,”   怀野淡淡地笑着,“什么也没找到,所以也没打个电话,或者发个微信问问我?”   “……”   乔稚晚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她总不能说,她也一直觉得自己把一切都那么戛然而止了,很可耻吧。   可耻到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起当时的心情。   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重拾了音乐热情,那时她父亲的诞辰纪念在即,她需要立刻回去着手接下来的巡演。   怀野这几年也没有联系过她。   他甚至也没有发微信给她去试探,她有没有拉黑自己。   他们好像都在害怕那个结果。   万一发消息过去,只能收到被屏蔽的红色感叹号。   把他们所经历的那个夏天悉数揉碎,化为乌有,让一切都不复存在,那么不如把一切都停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如此便好。   怀野知道他也许也不能这么在心底责怪她。   他们算什么呢。   他们其实什么也算不上。   他悠悠然地叹了口气,随手调整了下吉他的背带,背在身上,最后看着她,“你可以随时来看Louis的,我说了,给我打电话就行。”   ——只得像朋友一样,对她这么说。   他们的关系好像最多就只能到朋友这一层。   仅此而已了。   乔稚晚见他们要开始排练了,她也不好打扰了,她只得对他点了点头,扬了下自己的手机:“……嗯,那我发消息给你。”   “我可没拉黑你,”怀野背起吉他,随手地调试着琴弦,抬眸,“你要是把我删了,就不要发消息给我了。”   “我也没有,好吗。”   乔稚晚都快翻白眼了。   怀野只是哼笑:“量你也不敢。”   “……”   一时的气氛和缓,两个人心下都轻松了不少。   此时。   乔稚晚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这里是五楼,很轻易地就听到了楼下掠过的那声促狭的喇叭声,回荡在静谧的居民区,刺耳异常。   “Joanna,我知道你在他这里。”   许颂柏言简意赅,压抑着燥怒。   “——下来。”   手机没有公放,但从那阵飘荡而起的刺耳喇叭声中,怀野也察觉到了什么。   乔稚晚把手机收回包里,她最后依依不舍地看了眼Louis,如果实在要算,她最多只养了Louis一年多,但他已经养了Louis四年了,如此便准备告别了,下次找个无人的时候再同他商量:“我明天抽空过来,先走了。”   怀野却把才调好音的吉他从肩膀摘了下来,扔到一旁。   他朝她扬了扬下颌,示意门口,“我跟你一起下去。”   乔稚晚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先她一步走了出去:“走吧,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他。” 第76章 Chapter.75   沿楼梯往下走, 半路无话。   乔稚晚当然还舍不得Louis,频频回头,终于忍不住了, 尝试开口:“如果……我坚持要带走Louis呢?我可以把你养它这几年的钱给你。”   怀野快她两步,他的步伐渐缓。   回头,看她。   一脸“你想得美”的表情。   “……”   行吧。   乔稚晚只得叹气。   作罢。   她这很强人所难吗。   怀野本想开口说一句“你有钱了不起啊”诸如此类的话, 见她一脸沮丧, 他的嘴角不禁缓缓上扬, 看着她:“别想了,我说了不给你。”   “——你还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   乔稚晚忍不住冷笑。   怀野弯了弯嘴角,散漫地一笑,然后转过身去, 双手抄在口袋, 继续向下走,脚步慢了很多, 口吻也不若刚才那般吊儿郎当了:“就是不想跟你讲道理, 怎么, 是不是很生气?”   “……”   乔稚晚真的气到变了脸色。   路过转角,怀野又抬眸, 下颌微抬。   看一眼上方的她。   “其实看你生气还挺有意思的, 至少像个活人, ”他笑着说, “你这样不是很好吗。”   乔稚晚一头雾水, 笑了。   “我怎么样。”   “就是, 现在这样啊, ”这下轮到怀野不是很自在了, 他的嘴角却仍是噙着笑容, 慢条斯理地白她,“生气到好像要把我吃了。”   “???”   “不信你自己照照镜子?”   怀野说完,这下加快了步伐,快步地沿楼梯下去了,他还遥遥地招呼她一声:“我说了你可以随时过来看它的,我已经很大度了好吗?”   这算哪门子的大度?   乔稚晚不愿再同他争辩。   她仍旧走得不紧不慢,存心跟他磨时间,边漫不经心地问他:“你现在读大学,学校的公共活动什么的,参加吗。”   “想问我有没有去看你的讲座就直说,”他立刻接了她的话,仿佛洞悉了她这个问题背后的动机,这栋楼空旷,四下无人,他的嗓音落在仅有他和她二人的静寂之中,清朗爽快,“跟我不用这么弯弯绕绕。”   乔稚晚也不装了,她笑了笑,直言:“你还知道我今天去你学校干嘛了啊,那你有没有去看?”   “你很期待我去?”   怀野反问。   期待吗?   乔稚晚不好说是不是绝对期待,但她那时在台上,的确在心底暗暗地揣测他坐在哪里。   所以,她这样的念头。   是期待吗。   一转眼,他们已经到了一层。   遥遥地,乔稚晚就见许颂柏的车停在大门之外,见她和怀野出来了,他将车窗降下来,不露声色地看着不远的他们。   神色不是太好。   乔稚晚想起他刚才在电话中让她下去,也用了些许命令的口气——他一向风度沉着,几乎不曾见他同谁红过脸。   她没等到她那个问题的答案。   怀野也没等到他的问题的答案。   就这么戛然而止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像是一直以来他们的关系,说彼此暧昧总是少那么一些,说是朋友,好像又要暧昧一些。   恰恰他们之间这层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   颀长高挑的少年先她一步推开旋转门走了出去。   乔稚晚跟上了他。   许颂柏耐心尽失,见他们先后这么出来,一前一后的位置,明明没有任何牵手、拥抱、亲吻等等亲密的举动。   他却觉得这一刻自己才是局外人。   来的路上他想了无数次他们在一起会做什么,但多想一点,就令他发疯了——看一眼就知道他们也许不是那种关系。   但具体是哪种,他也说不上。   说不清,道不明。   才最令人烦躁。   怀野先走到许颂柏的车前。   他们如此对话还是四年之前,那时彼此都还算礼貌,现在对视一眼,目光交汇之间,都多了些无可回避的锋芒。   许颂柏发觉,他的确长出了男人的模样。   那时去看,再故作成熟勇敢,分明就是个少年。   这样走近,居然多了一丝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是怀野吧,上次见你就想说了,长高了呢,一下子变成大人了,”许颂柏先发制人,同他寒暄了句,依然和善地微笑,“我听Joanna说了,原来Louis在你这里,麻烦你这段时间帮Joanna照顾了,今天还带她来你这边看狗。”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得把狗还给你们一样,我跟她说了,我不给,”怀野笑了笑,不乏挑衅地嗤笑了声,又说,“还有,你别误会,不是我带她来,今天是她开车带我过来的。”   “没关系,谁带谁都一样,开车的人和坐车的人来的不都是一个地方吗,”许颂柏温和地化解了,“我也没说今天就带Louis走,如果Joanna有这个想法,我得先约一下兽医,找个时间给Louis做全身的检查。”   许颂柏手臂搭着方向盘,有点不耐地敲了下,又看乔稚晚:“Joanna,我们要走了。”   “我开车了。”   乔稚晚说。   “我打给你助理了,让她等会儿开走,你先上我的车吧,都一样的,”他目光沉沉的,“我有话跟你说。”   “——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   怀野先打断了他。   许颂柏皱了皱眉。   怀野仍旧笑得吊儿郎当的,他摘下烟,目光直视车内的男人,一字一顿:“你应该看出来了吧,我从以前就喜欢她。”   “……”   乔稚晚心下倏然一震。   许颂柏的笑容跟着同时凝在嘴角。   怀野语气散漫,挑了下眉,“所以,你能不能和她分个手?这样我才有机会。”   “………”   乔稚晚半个人还不知所以,拉车门的动作都收了回来。   许颂柏却是迎视上车外的男人,嘴角缓缓扬起个弧度,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能。”   怀野“哦”了声,好像也不是很意外,他瞥了乔稚晚一眼,眸若朗星,倏然对她笑了:“完了姐姐。”   “……”   他嗓音缓缓,“看来,我只能抢了。”   *   回去大半路,许颂柏都是沉默。   宋桃几乎后脚过来,替乔稚晚开走了车,她没得选择,只得和他一同回去。   明明他们都快结婚,双方的父母已然都把对方当做自己的家人了,平日你坐我的车,我坐你的车,或者我们同趟出行各自开车,也不会如此不自在,今天这一方狭小的车厢,加之外面悬着烈日的天气,实在令人喘不过气。   乔稚晚都顾不上问他怎么会知道怀野这工作室的位置,想来都是一个圈子的,想打听估计也可以打听到,她现在却有点不满:“你提前跟我助理打了电话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各自开车回去也可以的吧。”   她就是不喜欢他这副明明她和怀野什么都没发生,他却防患于未然到如此地步的行为。   包括上次,她只不过让小桃买了一包烟给自己。   他说不喜欢她抽烟,没经过她的允许顺手就替她扔掉了。   他到底怎么了?   “都是回家,谁开车有那么重要吗,”许颂柏淡淡地看她一眼,脸上俨然没了一贯的温和,反而冷酷地一笑,“至少我开车载你,会知道你去了哪里。”   乔稚晚:“我和他没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们没什么?”   他很快地反驳了她。   气氛一时又跌入冰点。   良久,许颂柏又轻轻地叹气:“Joanna,我不想你跟他走太近,你当我是担忧过多也好,当我是妒忌也好,你难道没发现,跟他在一起,你会越来越不像你吗。”   开到他们家,几乎要穿过大半个城市。   暮色悄然地低沉了下来,一抹残阳如血,染红了大片天空。   他的声音也在这般氛围中,变得很低,很低。   “师父过世之前,一定对Joanna你寄予了很大的厚望,你天生就应该是属于舞台的人,师父那些没有完成的音乐成就,应该由你继续往下进行才是,这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许颂柏说:“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也许怀野现在是很出名,很有成就,但是Joanna你不应该和他是一个世界的人,过去的你和他在一起,真的让我觉得你很堕落,你不应该是这样的,   “Joanna,我很担心,一旦有一个导火索,把你往一条错误的道路上引燃,怕你会像师父一样,”   许颂柏顿了顿,不忍再说下去。   他无论如何都说服不了师父是自杀的。   但他很清楚,一向对外的“意外传言”都不是真的,甚至乔稚晚都深信不疑过很久,她的父亲死于自焚。   他更曾经目睹过她如何自毁。   如何把自己前途一片光明的事业一朝摧毁。   “我不希望看到你最终变成那样,你懂吗?”   乔稚晚静静地听他说完,忽然感到十分疲倦——不知道是这一整天下来的疲倦,还是听他说这番话而感到疲倦。   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一瞬间也懒得解释太多,而是说:“我想把Louis带回来养。”   许颂柏动了动唇,对她忽然转移话题而感到惊讶,他刹了半脚车,回头看她:“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就只跟我说这些?”   “你说的,不就和别人之前说的一样吗,”乔稚晚蓦然笑了笑,她静静地注视窗外,觉得晚霞甚好,“你们觉得,我和我爸,和我爷爷一样,都是个疯子,迟早会毁了我们自己。”   “Joanna……我不是……”   许颂柏尝试解释。   “你的话就是这个意思,”乔稚晚却是慢条斯理地看他一眼,她却是一副习惯了姿态,继续自己的刚才的问题:“我说,我想把Louis带回来养,你觉得怎么样。”   许颂柏苦笑,“你的意思是,你要继续和怀野联系?”   “我说了,我和他根本没什么,我只是因为Louis……”   “我不同意。”   他斩钉截铁。   “什么。”   “狗不要带回来,”他不容置喙地说,“我不会同意你在我们的家里养你和你前任男友一起养的狗。”   “……”   乔稚晚这一刻才发觉。   他看着她的眼神,不知何时,竟然变得如此的阴鸷、漠然。   “我也不希望你和他有任何的联系,”他说,“Joanna,我不会让他抢走你——不会。” 第77章 Chapter.76   难得的休息日。   乔稚晚醒来, 才知道原来昨天晚上下雨了,凉意携风吹起来,冲散了昨日晴空烈日的燥闷。   神清气爽。   许颂柏的音乐剧团, 在去年北京分乐团的筹备期间就兼并了过来,音乐剧的制作和演出事宜还需要他前去协商。   今天很早,他就出门了。   Rachel晚上到达北京, 眼下纽约的事情处理完毕, 她昨天还给乔稚晚推来了一位熟知的婚纱设计师的联系方式。   乔稚晚起床去浴室。   她有听黑胶唱片的习惯, 家中也林林总总收藏了不少,走针细腻地滑出旋律,一圈儿又一圈儿,合着浴缸的泡沫, 忽远忽近地回荡在这偌大的房子中。   感到心下寂静。   昨天傍晚许颂柏开车载她回来, 在车上他们的对话并不愉快,因她昨天去了怀野那里, 他的脸色几乎差到极点。   不知道为什么, 她这段时间和他相处起来极不舒服。   说不上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对她太多妥帖,就算昨天不愉快, 今早出门还是像往常那样准备了早餐给她, 留下了字条, 诚心诚意地对她表达了歉意。   正好, Rachel狗毛过敏, 晚上要落地北京了。   短时间内, 她也没法把Louis带回来养。   想到这里, 她很自然地就想到了怀野。   仿佛有心电感应。   乔稚晚后脑勺正枕在按摩浴缸边阖目养神, 放在一旁小几上的手机很轻快地响起了提醒音。   她以为是工作消息, 拿过来查看。   一条微信消息,来自一个几乎沉在列表最底的头像。   在这个瞬间,跃入她的眼底。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小半拍。   “……”   他倒真的成熟了,微信名早就改掉了之前那个中二无比的“宇宙最强野王”,生怕她没给他加备注可能不认识他了似的,大喇喇地改成了大名。   怀野。   乔稚晚不自禁地弯起嘴角,又很快平复,淡定了下,点开对话框。   他发过来的是一条语音。   她犹豫了下,拇指的指腹按下去,还是点开了。   少年的嗓音倦懒异常,好像是才睡醒,却是单刀直入地问她:   “你现在住哪里。”   “……”   这人上来就这么打招呼的吗?   四年了彼此都没有过微信往来,谁却也没删除谁的联系方式,也没有验证过对方是否把自己删除。   只是默契地把过去的那段不算关系的关系,小心地沉放在对方的生活中,让新陈代谢一般的与他们无关的消息一条一条地叠上去,就搁置在这里。   乔稚晚半支着脑袋,上一次他们聊天,还是四年前她跟他又强调了遍,说她的师兄会去接Louis。   生怕他不还给她了似的。   现在不也没还给她?   乔稚晚再次默默地点开语音,又把他的那条语音听了一遍,四下空旷的浴室,他的声音清朗,低沉。   比以前沉着稳重了许多。   但那懒洋洋的语调,是他最独一无二的标识。   乔稚晚犹豫了下是该打字还是也发语音给他,但没犹豫多久,她还是按住了语音消息的发送键。   想起他不把Louis还给她,她还是大感不悦。   一字一顿。   “——干、嘛。”   怀野昨夜录Demo到大半夜,最近昼夜颠倒的厉害,他没回学校寝室,在这儿就地儿睡了。   这会儿趴在沙发上,困倦异常。   外面又飘了雨,淅淅沥沥的,她的声音落下一把莹润,很有脾气似的。   他也笑了笑,点住语音发送键,眼睛没睁:   “去找你,还能干嘛。”   ——这个小王八蛋。   现在是狂到姐姐都不叫了?   乔稚晚心气更盛,还清了清嗓子,存心和他过不去:“一上来就问别人家的地址,不太礼貌吧?弟弟,你是不是忘了,我的狗还在你那里,语气不能好一点跟我说话?”   她发过去没几秒。   他的语音电话就打了过来。   这么猝不及防的,乔稚晚手一滑,差点儿把手机掉在水里。她稳稳地抓住了,滑过接听键的同时。   不小心按了旁边的视频按钮。   怀野正翻了个身,平躺在沙发,拿起手机。   一片隐隐绰绰的白皙和氤氲缭绕的水汽,几乎占据了他一整片屏幕,一瞬间跃入他的视线。   他同时愣住。   “………”   乔稚晚简直要疯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摄像头上移,对着自己没化妆,昨晚又因了没睡好,神色不算特别好的脸。   很大声地:   “——喂?!”   了这么一声。   横眉怒目的。   对他这么给她直接打过来万分不满。   怀野甚少看到她发脾气,十分好笑。   他没开视频,只是与屏幕对面的她对视了眼,漫不经心地说:“你也不用这么直接,我打个电话而已,不是想看你洗澡。”   她也不是故意要给他看自己洗澡啊!   “——哦是吗,我以为你们小男孩儿会喜欢呢,”乔稚晚不咸不淡地说着,故作淡定地关闭了视频,“我按错了而已。”   怀野脑袋靠在绵软的沙发扶手,闭上眼。   手机放在肩窝位置,听她这样说,他的嘴角愈发上扬。   “谁小孩儿,”他也不满,“我23了,好吗。”   她扬高声调,“23了不起啊。”   “找个时间了不起一下给你看看啊?”他更不甘示弱。   什么什么啊。   乔稚晚意识到不能这么聊下去了,实在是太暧昧了,她手心掬起一捧泡沫,看水流从指缝消逝,正色些许:“不要来找我。”   “我就要。”   他立刻说。   “——不行。”   “怎么不行?”   她想到他昨天对许颂柏信誓旦旦地说他从以前就喜欢她的话,沉默下来,咬了咬下嘴唇。   不仅许颂柏早就看出来了。   她也早就知道了。   只不过,她心底其实他一直在回避这一点。   若说从前,是她不会允许自己跟着他无底线地堕落,那么现在呢,她已经和另一个男人订婚了。   那个男人还是她从小就很喜欢的人。   对她无微不至的人。   而电话对面的这个人的身上,有太多的不确定。   怀野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他沉了沉气,心口泛起一阵燥闷的感觉,却依然是吊儿郎当的口吻:“我把Louis给你送过去。”   乔稚晚很意外:“嗯?”   “干嘛,别高兴那么早,”怀野哼笑了声,倦懒地道,“没想还给你,借你养养,我再接走。”   稚晚听他这般得意,她都想到他是什么拽的二五八万的模样了,她也笑笑,不遑多让:“你这意思是Louis现在是你的狗了,对吧?”   “我昨天不就是这意思?”他仍很傲慢。   “那‘借我养养’,不就是让我给你当弼狗翁替你养几天吗,”她舌尖儿顿了顿,“求人帮忙,又找我要地址,一定要这么没礼貌吗。”   她倒是一套一套的。   乔稚晚说完这话,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口气跟他平时那样子可太像了。   “好,”怀野却是不假思索,放低了嗓音,“姐姐。”   “……”   “今天可以把我的狗给你送过去吗,我想它应该很想见你,”他换作一副卖乖的语气,顿了顿,“顺便,我也能见你一面吗。”   “…………”   乔稚晚心下微动。   但不等她回答,他就又恢复了方才的那颐指气使:   “——好了,可以了吗。”   她再也憋不住了,于是轻笑:“你过来吧。”   “谢谢姐姐。”   他又切换自如地卖乖。   “行了行了,我发给你地址,正好我今天休息。”   “OK。”   他言简意赅。   他好像一点都不介意会不会撞到许颂柏,向来这么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做什么,一阵风儿似的,不可捉摸,又目的明确。   乔稚晚自然没把昨天他说的什么“那我只能抢了”这种话放在心里,她以为他也许是今天有事没空照顾Louis才送过来。   四十分钟后,她接到他的电话,她也收拾妥帖下了楼。   她才发觉。   他是认真的。   一片飘飘渺渺的雨中,身着黑色连帽衫的少年一人一狗孑然站在廊亭。   他看起来真与过去没差,如此散漫,一手夹着烟,正半扬视线,打量面前的这栋高级住宅楼。   脖子的纹身张扬舞爪。   乔稚晚想到了四年前第一次见到他。   穿越车流,奔跑在马路上,那么的自由自在、随性不羁。   乔稚晚下来没打伞,她见雨不大,准备直接把Louis牵上楼的,也没细心打扮,就化了个淡妆,衣服还是轻便的家居服。   怀野的视线转过来,落在她的身上,兜帽下,长刘海儿没挡住他眸若朗星的眼睛。   看向她时,眼底好像都有了光。   乔稚晚不禁放慢了脚步。   Louis见到她过来,跃跃欲试摇首摆尾的,直吐舌头,就要往她的方向扑过去。怀野一手牵住狗绳,轻快地弹了下舌头。   低喊:   “过来。”   Louis就乖乖地坐在了他身边。   圆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和他一起等她过来。   风还是有点寒,她不禁打了个哆嗦,走近了,才要去接他手里的狗绳,他另一只空着的手捻灭了烟。   顺势牵住了她伸向他的手,径直塞到自己衣兜。   “你好慢,”他抱怨道,“我冷死了。”   “……”   乔稚晚脚步一转,被他这么牵着,往住宅楼的反方向走去。   乔稚晚从没有与他牵过手,只知道他的手指是极其好看、修长的,在吉他弦上飞舞时灵动异常,指甲总是修的很干净。   他的手指微凉,手心却是温热的。   明明她的手更冷。   他的步子很大,她趔趄了两步,加快步伐才能跟上他,她只穿了件简便的家居服,裙摆都才到臀线位置。   雨丝儿和风掠过她的腿面,Louis跟在他和她前后,欢快异常。   这时,一辆车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   隔着一个巨大的花坛,他们在道路另一侧,她却清晰地看到了。   是许颂柏的车。   “怀野,刚才那辆车……”   她尝试出声,制止他继续带她往反向走。   他却死死地扣住她的掌心,头也不回:   “没看到。” 第78章 Chapter.77   雨飘在车窗, 迷蒙一片。   机械臂带动雨刷左右交错着滑过,车头跟着转了弯,一抬眼, 已经看到地下停车场的入口了。   许颂柏观察左右来车,对电话那头的Rachel说:“您不用担心,天气预报说雨今晚就会停, 到时候我和Joanna一起去接您就好。”   Rachel正在转机, 抽空打过来, 还是担忧起乔稚晚来:“多亏有你,我刚给Joanna打电话一直没人接,都28的人了,平白无故不接电话, 怎么这么让人操心?”   “您不用担心, 她今天难得休息,应该还在睡觉吧, ”许颂柏侧头去看车前镜, 笑道, “她有时的确像个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许颂柏话音才落。   目光一顿。   隔着一片缭绕雨幕与旺盛的草木, 瞥见了一条毛茸茸、体型很庞大的阿拉斯加经过。   跟乔稚晚和她之前那个玩乐队的前男友养的那条狗很像。牵狗的人他没看清, 好像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车头已经调转向相反的方向。   没来得及看清, 就看不到那两人了。   “颂柏, 你爸爸的病情好点了吗。”Rachel关切地问。   许颂柏一瞬回神, 微笑:“……嗯, 好多了, 昨晚打了视频电话, 看他气色不错。”   “还在加州疗养吧, ”Rachel叹气,“你妈妈那边还有消息吗,她……这段时间有联系你么。”   提及这个,许颂柏唇角微笑不再。   他的父母曾经也是他人和他眼中的恩爱夫妻,但他们其实早就互相厌倦,只表面维持着在人前必要的形象和在他这个孩子眼前的情分,直到他大学毕业辗转北京开展工作后,过往的蛛丝马迹一分一寸地开始分崩离析。   母亲不告而别,去追寻她自己要的生活。   父亲的身体和家业一齐一落千丈,慢慢地,已经无法支撑他在北京的音乐剧事业,整个世界都跟随流动过快的新媒体时代变得浮躁起来,他的生活好似也总是飘飘渺渺的,浮动在半空,落不到地。   他不喜欢这种毫无掌控的感觉。   就如同他的父亲最终无法掌控他的母亲,让昔日那个完美的家庭,顷刻间化为乌有。   “……我妈有联系过我,前几个月吧,问了我爸的情况,”许颂柏故作淡然地说,“她现在在意大利,也没有再回过加州。”   “啊,这样啊,”Rachel也感叹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到时候把你爸爸接到北京,和我们一起生活,也好照应。”   “师母,分乐团近日在北京的运营情况,想必您也知道了,”许颂柏忽然陡转话题,“没有找到合适的方向迎合快节奏的媒体时代,那么最终还是要回归最根本的舞台表演形势,以前LosSeason在您的带领下,运营是最好的,也是最适合Joanna的。”   “嗯。”   Rachel思索着。   “我想,不如回归原来的模式,分乐团只作为一个巡演的分指挥部,还是以音乐厅演出为主,”   许颂柏想到昨天从怀野的音乐工作室接乔稚晚回家时,她一直望着车窗很久回不过神的样子,他的心下万分不快,此刻就只有一个念头:   他不想她和怀野再见面。   哪怕他们什么明确的关系都没有,   “到时候婚礼在加州办也比较好,那里也是我和Joanna一起长大的地方,比较有纪念意义。”   Rachel听他安排的头头是道,倒是认真听完了,笑一笑道:“你把你的想法告诉Joanna了么。”   “……嗯?”   “在加州办婚礼?”Rachel的指尖点了点VIP休息厅座椅的扶手,说,“还有就是,放弃北京这边,工作重心回归到纽约?——如果婚礼在国外办,肯定是要回纽约生活的吧——你的意思我听出来了。”   “……只是我出于最完美的考虑,”许颂柏说,“当然我会跟Joanna商量的,这只是我的想法。”   “——你们都要结婚了,有事第一时间还不互相商量吗,”Rachel笑着打断了他,虽然语气温和,却不威自怒,“这些想法,你应该先跟她商量比较好,我让你去北京,是觉得你主意正,让人放心,想让你照应她,而不是让你替她拿主意——我这样说懂吗,颂柏?”   许颂柏一时无话。   “没事,师母没有别的意思,好好磨合就行,”Rachel又笑着解围,恐怕他不自在,“没有一段感情是一帆风顺的,有问题多沟通,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日后家庭的经营也是两个人共同要努力的——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向让人放心,我也不多说了,Joanna醒了让她回给我就好,婚纱的事她还没有定下来呢。”   “嗯,好,知道了。”   “晚点机场见。”   “您出行平安。”   “没问题。”   挂断电话,许颂柏在车内静坐良久。   一场小雨如根根入肉的温柔刀,把那些在心口缠绕许久的情绪,一层一层地翻搅上来。   他心下些许不安,打给乔稚晚。   然而一直到忙音结束,都无人接听。   他下了车,没从停车场的地下电梯上去,而是绕到正门处,拨了房号。   依然无人回应。   雨又缠绵了些,一时分不清天色如何。   许颂柏想到那时掠过车镜一瞬的人影,眉心突突直跳,他径直乘电梯上楼,打开家门,果然空空如也。   她的手机放在桌面,没有带下去。   嗡嗡震动。   仿佛把一切冗杂,一切与她有关的人或事统统抛下了,兀自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让任何人找到她。   许颂柏发现她的手机头一次设了密码。   将他拒之门外。   他把她的手机放回原处,转而拿起自己的,拨给了一个号码。   “有空吗今天?”   “帮我去拍几张照片吧。”   *   他的掌心很柔软,但又不是那种完全被软绵绵地包裹住的感觉,能感到骨骼有力又骨感的力道。   莫名的,很有安全感。   乔稚晚被他这么跌跌撞撞地带着,已经出了小区的大门,走上了街头。   他和她在车流与人来人往之间穿梭,从天空中绵绵落下的雨,在这个瞬间,好像都为他们停了下来。   Louis跑的欢快,一路撒欢让,但显然很听怀野的话。   这会儿到了一个便利店门口,怀野让它在门廊坐下,小家伙就安安稳稳地坐在了那里。   怀野把狗绳拴在一旁。   怀野要进去买东西,手还牵着乔稚晚的,就那么在他连帽衫卫衣的口袋里塞着,他也不松开。   乔稚晚见他人都要大喇喇地晃进去了,她往后退一步。   怀野也跟着她,这么古怪地向后退了一步。   怀野回了下眸,看她一脸紧张,他眉眼一扬,登时笑了:“怎么了,没见过大明星去便利店买东西?”   “非要这么臭屁吗,弟弟,”乔稚晚不客气地说,但还是不乏担忧,压低了嗓音,“你一定要这么进去?”   怀野挑眉:“不然呢。”   乔稚晚学着他那臭屁的语气,细声细气地笑道:“哪有‘大明星’这么众目睽睽地在这儿晃?你非要你和我被人拍到是吧。”   怀野抬了抬下巴,眸底浮现出一丝挑衅,他微微地低了低身,以让她的视线和他的可以平行。   这么亲密的距离,他却是嚣张地笑了笑,一字一顿:“没、错。”   “……”   “我就是要我跟你被拍到,怎么样?”   乔稚晚还没说话,他便笑着瞥她一眼,直起身来。   带着她,径直走入了便利店。   快到午餐的点儿,便利店里排队的人很多,一排排的货架成了天然的遮挡。   他不怕被人拍,乔稚晚可是有点儿怕招致麻烦——全世界都知道她要和一个男人订婚,现在却这么手牵手地和另一个男人在逛街?   他的力气真是大,五指钳住她的,这么十指相扣,她连挣扎都没有机会。   “……你买什么啊。”   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低声地问。   “你正常音调说话不行吗,”怀野没好气,“我不想被人当小偷。”   乔稚晚这下又要气笑。   她算是发现了,只要跟他在一起,她就经常是这样又气又想笑。他倒是不想被人当小偷,当初还不是他偷了她的狗?   真是理直气壮。   Louis真是惹人喜欢,门口有便利店专门卖雨伞的工作人员,这会儿在帮忙照看Louis,路过的行人都跟它打招呼,摸摸它的脑袋,它也热情回应,憨态可掬地吐着舌头。   这下分散了注意力,丝毫没人注意到出现在这里的他们。   怀野把兜帽摘下来,头发倒是一点儿没压塌,蓬松清爽。   他的侧脸线条干净又流畅,下颌线轮廓分明,嘴唇的弧度都很漂亮好看,以至于在旁边打转的两个小女生隔了一会儿又兜转到他们这边来,偷偷地用余光瞄他,窃窃私语他很眼熟。   好像是认出来了。   怀野却对一切都置若罔闻,他抬起右手,随手拿了两罐货架上的牛奶,观察一下背面的生产日期。   乔稚晚看到他右手手背的纹身,起伏在他骨节和微微凸起的青筋上,竟显出一丝别样的性感。   “吃饭了吗,”怀野拿了牛奶,转头问她,都带她走了这么远,这才漫不经心地上下打量她只一件单薄家居裙的打扮,“出来这么着急?”   乔稚晚的手还被他那只手紧紧地包裹在掌心里,眼见那几个女孩儿认出了他,小心压抑着尖叫,都要过来了,她好心提醒:“喂……你被看到了啊……”   “我不吃饭的吗,”怀野很是好笑,“我也要吃饭的吧。”   “你没吃东西就来了吗?”   “因为想快点见到你。”   “……”   乔稚晚愣了愣。   这时,怀野忽然朝她走近了一步。   不知道是他要前进,还是她恰好走了与他相反的方向,她迈出一步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步逼着向后退了下。   脊背贴着货架,意识到她退无可退,她立刻停下。   于是他和她,挨地很近,很近。   他显然是蓄意为之,把她逼在这么一个尴尬的地方,登时有点儿得逞地笑了,微微敛眸。   睨着身前的她。   “你呢,”怀野坏心眼地问她,“是不是也什么都没顾得上,就下楼来见我?没带伞?也没穿衣服?”   ——谁没穿衣服?   乔稚晚正要辩驳,那几个女孩子已经朝他们走来了。   “……怀野,”她这才出声,“她们过来了。”   “你还没回答我。”   他不依不饶。   “她们要是问你跟我什么关系怎么办,”乔稚晚勾了勾嘴角,强颜带笑,眼神示意他,“你现在这么挡在我面前?”   “所以我才问你,”怀野看着她,眸光坚定了些许,坚持自己的问题,“你是不是也很想见我?”   “如果我说不是呢。”   “那我就再问你一遍。”   乔稚晚感到好笑,她看着他,顿了顿,“那如果,我回答是呢。”   怀野还没出声。   那两个女孩儿已经靠近了她们,又惊又喜,   “是……是薄荷瘾乐队的主唱诶!”   “可以给我签、签个名吗。”   “啊啊啊我好喜欢你们乐队——”   “我听说他很低调耶,居然在这里见到他——”   乔稚晚趁此,一个折身,从他身前离开。   她顺势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心抽离,小心翼翼地躲在一旁,佯装看别处,恐怕别人发现她的存在。   手心的触感一瞬抽离。   空落落的。   怀野却没说什么,只淡定地对面前两个女孩儿微笑:“嗯,是我。”   女孩子们开始尖叫了:“啊啊啊啊好随和啊!可以签个名吗——”   “签我衬衫上就可以!”   “还有我还有我——”   “怀野好帅啊!”   “这里这里,怀野!这里有笔!”   怀野接过了其中一个女孩儿递过来的笔,在女孩儿示意他签到她衬衫左胸口位置时,他稍稍抬笔。   要落在女孩儿的肩膀上。   “什么都可以!留下一句话也行——”   怀野笑了笑,挥手签下——   Joanna。   乔稚晚看到了,眉心一动。   “……”   “是《Joanna》!我最喜欢的你们乐队的歌!”   女孩儿简直激动到不明所以了。   她早就注意到刚与怀野手牵手的女人,这会儿还是大着胆子问了句:“怀野,那位是你的女朋友吗!我刚才看到你们牵着手耶!”   “不是。”   怀野垂眸,继续徐徐写下一行英文。   ——Joanna。   ——I still remember the summer I fell in love with you。   (我仍记得我喜欢上你的那个夏天)   ——But,Joanna。   如此收尾。   是那首《Joanna》的歌中的一句歌词。   反复吟唱,总是到“But Joanna”这里,就草草收尾,寥寥结束。   乔稚晚不知不觉,反复循环过很多次。   熟悉到歌词她都默记了下来。   “她现在是别人的女朋友,”   怀野轻快地盖上笔帽,签名完毕,唇角缓缓扬起个弧度,“不过我们很快就要搞在一起了。”   他回头看她,“对吗?”   满眼都是狡黠。   ——你明明就很想我。 第79章 Chapter.78   这么一遭动静。   四处的视线挤在这间不大的便利店, 瞬间都被怀野吸引了过来。   乔稚晚的脊背下意识地往背后的货架贴去。   怀野还在读大学,乐队红归红,平时他生活中却是一反常态的非常低调, 甚少被狗仔什么的拍到了传一传绯闻,搏一搏头条。   这潮闷的雨天,他的出现, 给众人烦闷无趣的生活好像都增添了乐趣, 加之几个女孩儿刻意压低声音, 却还是此起彼伏的长吁短叹,一时四面八方的人都朝他们涌了过来。   “……”   乔稚晚正在想怎么办,她的手腕儿却被一个力道轻轻地捏住了。   他的手掌才松开她没一会儿,似乎还带着她的体温——就连她的皮肤都残存着他紧紧牵住她一路的触感。   如此非常坚定地, 再一次牵住了她。   在便利店内外的, 想凑热闹又不想凑热闹的人,举着手机朝他们过来时。   他迅速地牵着她, 绕开身后的货架,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朝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怀野……”   乔稚晚在他身后出了一声。   “——来这边, ”   转弯时,怀野侧头看她一眼, 眉眼还带着方才的笑意, 朝前方一扬下巴:“我们不用排队了。”   乔稚晚转眸, 看向收银处。   果然, 刚才还排的黑压压一片的队伍, 几乎都被以他为中心制造的那场骚动冲散了。   “是吧, 我又没骗你。”   怀野有点得意地笑了笑, 仍用那只手牵着她, 又随便在旁边的货架上拿了点东西, 然后径直去收银台付款。   “我不是很喜欢排队。”   他补充说。   当然四下还是有人打量他和她的。   像是在参观什么稀有动物一样,将他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那种丈量的目光时刻地追随着他和她。   如同在走红毯。   怎么都紧巴巴的,令人浑身不适。   但他却是一点姿态都无,好像只是住在这附近的普通居民,照例来便利店购物,不受丝毫的影响。   乔稚晚这下终于明白那天颁奖他为什么不来了。   他这么随心所欲,实在恣意自在。   收银员年纪不大,似女大学生模样,自然也用余光把他和她睃巡了一遍。   怀野抬了下眸,示意收银员身后的货架。   “麻烦一包南京煊赫门。”   他这会儿放开了她的手腕儿,却是趁收银员转身去拿烟时,偏了下头,微微侧过身来,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我只松开你一下,你不会离我太远的吧?——嗯?”   “……”   他这么低头同她说话时。   清冽干净的气息砸下来,惹得她的鼻尖儿都生痒。   “不然我就不付钱了,把你抓回来扔在这里。”   怀野半眯起眸子,又恶作剧地补充。   她不说话,他就好像欺负她得逞了,这才转过了头去,从口袋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少年的发尾打着轻薄凌乱的小卷儿,抚在他后颈白皙的皮肤上。   他一直是这么偏长及颈的头发,他的肩离她很近,她几乎一呼吸,不知是他发尖儿还是衣服的纤维上残留的淡淡的薄荷香气,便能一瞬间冲开这雨天的潮闷空气。   熟悉又好闻。   “一共五十九,扫这里就行。”   收银员小姑娘脸红心跳地瞧他一眼,然后把那包南京煊赫门递给了他。   “谢谢。”   怀野随意地用修长的两指将烟盒纤薄的盒身一夹,放在口袋。   然后付款。   这么一瞬间的动作,她再次注意到他手背的纹身,很好看。   虽然她还不明白他这新纹身的含义、为谁而纹,但出现在她心底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   她也想去试试纹到这里。   和他纹到相同的位置。   正当她的心底冒出这奇怪念头时,他拎起了购物袋,已经又一次地牵起了她的手,睨她一眼:“走了,想什么呢?”   “……”   乔稚晚才一瞬回过神来。   而他看着她这副模样,就笑了:   “走吧?”   到现在,他没有再追问刚才那句“你想不想见我”的最终答案。   ——乔稚晚不可否认的是。   是的。   她想见他。   她知道他也许会带她走,去一个未知的地方——毕竟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像是一场时时刻刻充满惊喜的冒险之旅。   但也许他只是把Louis交给了她就去忙他自己的事情了。   无论怎样,对她来说,都是有吸引力的。   她无法不承认。   ——所以她没有带手机就这么下了楼,甚至只穿了条单薄的家居棉裙,为的就是让自己见他一面就立刻回头。   上楼。   回归属于她的世界。   不要把注意力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她已经和另一个男人订婚了。   但是,看她现在这副模样,简直随随便便到,突破了任何一次她出现在别人露脸的精致形象。   她却没有在他带着她走时,拒绝他说她不去了。   甚至他那么牵住她时,这么一路过来,她也没有甩开他。   万一被别人拍到了呢。   被人看到了呢。   被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呢。   ——她甚至都顾不上想那么多。   而此刻,觉得他周身的气味,都带着那个夏天的味道。   让她久违。   怀野随手拎起购物袋,里面除了牛奶,他还为Louis选购了两包宠物食用的牛肉条。是她以前最喜欢给Louis买的那种,Louis非常喜欢。   而她昨天去他的工作室,还听他的同伴说起,他还保持着喂Louis吃生骨肉的习惯——这些都是Louis之前习惯的饮食方式。   他居然都记住了。   自然是在一众注目礼下离开了便利店,二人牵着Louis晃上街头,怀野出去时,不由分说地再次用手牵住她的。   这么自然地放在他的口袋。   她冷得腿开始打摆,他的掌心熨着她的,稍有缓解。   乔稚晚知道肯定会被人拍到的,或许还会上传到网络,或许Rachel会看到,许颂柏也会看到。   但她就是没有放开他。   那种潜藏在她心底,疯狂地叫嚣着的所谓的“自毁基因”这一刻好像开始作怪了,让她相信她就是有把一切都变得很糟糕的能力,把如此平静的、安稳的生活毁掉的欲望。   想去追求这静寂之下疯狂的另一面。   而在那个夏天,他给过她这些。   但好像,还远远不够。   雨不下了,天也似乎在一点点放晴。   沿着路边儿走了一小段,路上怀野接了两个电话,乔稚晚听出是乐队和学校各有事情——他现在也应该不会这么轻松。   乔稚晚小心翼翼地揽了下自己的裙摆,半蹲在Louis的面前。   她从他手里的塑料袋儿中拿牛肉条,怀野正与电话那头的符安妮讲着话,他察觉到袋子的动静。   垂眸看她。   乔稚晚迎视他这样的注视,半抬眸,对他淡淡地笑了一笑。   而后她将脸侧的一缕发拨到耳边去,才给包装撕开了个小口——不得不说,并不好撕,花了些她的力气。   Louis兴奋的眼睛冒光,哈赤哈赤直喘气,迫不及待地去舔她的手。她被舔的痒了,忍不住轻笑起来,让小家伙别着急。   怀野看着她。   良久也没回神。   “怀野?”   “——我在说话,你有没有在听?”   怀野这才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他单手拿出那盒南京煊赫门,食指拨开盒盖儿,敲出支烟来放在唇上。   他“啊”了声,“在听。”   符安妮察觉到一丝异常:“你在哪。”   “外面。”   “跟谁?”   “姐姐。”   “……”   乔稚晚听到了,狐疑地抬头。   怀野在她的视线直直撞上他目光的一刻,故意偏开了头,看别的地方,不禁地弯了嘴角。   “——姐姐?”符安妮哼笑,“你这口味没变啊,就喜欢姐姐类型的?”   她又倏然反应过来,舌头都打结:“等、等一下……你不会跟……乔稚晚在一起吧?怀野你今天学校不去,也没在排练——就是为了和她在一块儿?”   “嗯。”   怀野没否认,点上烟,吐了口气。   符安妮今天要跟怀野商量的就是一档音乐综艺的事情,但她又听到些风声,听说策划那边得知乔稚晚在北京,准备托关系游说她一下。   乔稚晚之前的工作重心都在国外,她本人和她那个乐团的名气也实在大,如今怀野也红了,加之他这个搞摇滚乐队的大学读的还是古典音乐,可以说这档旅游为主的综艺就是片方策划一手为他们准备的。   旨在在摇滚乐和古典乐中寻找碰撞,启发当今快节奏生活下的音乐审美。   “什么事。”   怀野问。   符安妮结巴了下,还是故作淡定,转移话题道:“——你今天学校没去,没事儿吗。”   怀野有点不耐烦:“今天周六。”   “……哦。”   符安妮反应过来。   “没事儿了?没事我挂了。”   怀野也半蹲下来,他肩膀一侧夹住手机,见Louis吃的开心,很快把一根牛肉条狼吞虎咽的吃掉了。   他又拿出一袋来。   乔稚晚下意识要接过去,却是他先替她撕开了。   她以为他这动作是在对Louis宣誓他现在的主权,他却只是为了方便递给她。   她愣了一下没接,他还扬了扬眉。   示意她拿住。   乔稚晚于是接了过来,笑了一笑,“Louis明明是我的狗,现在好像真的成你的了。”   符安妮听到那头的确是乔稚晚的声音,她忍了再忍,想警告怀野,但才要说话,他就把电话给挂了。   真是一刻都不许别人打扰。   Louis吃得开心,把她的手心都舔了一遍,乔稚晚咯咯直笑,另一只手去揉小家伙的脑袋。   二人就在路边这么看天空一点点地放晴。   远离手机,远离一切有所谓和无所谓,得到了彻底的舒适与轻松。   乔稚晚忽然问他:“烟能给我一支吗。”   怀野转眸看她,他下意识地想说一些有的没的恶作剧的话,但是她和他从便利店出来的这么一路上。   其实话都很少。   她的笑容好似也遁入雾气之中,时而让他觉得很近,时而又很远,他便什么也没多说,只浅浅地勾了下嘴角。   抽出一支来,递给她。   他记得她以前只抽电子烟的。   很少抽这种。   烟嘴是甜味的,落在她的唇上,那种记忆中淡淡的甜香逸散开来,她又找他要打火机。   他就听话的像只小狗,拿起来。   递给了她。   手背的纹身很漂亮。   手指修长,白皙。   怀野为她点起,突然说:“有味道。”   “……”   乔稚晚愣了下:“什么味道?”   他微微垂下眼帘,也不看她,只是迎着从她指间那抹猩红色徐徐燃起的雾气,忽然靠近了她。   乔稚晚下意识要缩回手。   他却是一把钳住了她的手腕儿,让她拿烟的那只手那么半空扬着,他接近她,轻轻地嗅她的指尖。   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睫毛淡而长,瞳仁黢黑,这么微微抬眸看她一眼,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吸进漩涡之中。   她才发现,原来每次他看她的时候。   眼里就都是她了。   怀野看着她满眼的惊疑,他情不自禁很低地笑了一声。   “狗口水的味道。”   “…………”   他话音一落。   一缕很淡的薄荷香气扑向了她。   乔稚晚还没来得及闪躲,他已经倏然一瞬拉近了她。   一个很柔软、很干净的触感,混着萦绕彼此之间,那缕带着淡淡香甜味道的烟草气息,落在了她的唇上。   她微微睁大了眸。   他吻的却是很重、很重。   抵着她的唇,嗓音很低地问她:   “姐姐,可以就这么带你去床上吗。”   “……”   “就现在。” 第80章 Chapter.79   乔稚晚早就知道会这样。   她手上的那支烟才燃起, 甚至还没抽一口去回味煊赫门的烟嘴丝丝儿的甜味儿,他吻了上来,她只迟滞了半秒, 接着也用亲吻回应了他,然后她连人带狗,就被他拖到了后巷。   原来天空放晴只是虚晃一枪。   原来她说找他要一支烟, 也是她虚心作怪。   她要的明明不是烟。   原来她要的是他。   已经不知道现在处于这座城市的哪里, 离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家有多远, 她从被他从小区拽出来,她没有去挣扎开他的同时,好像就放弃了思考这些问题的能力。   无论如何,她知道他会带她去一个非常美妙, 能够刺激她的肾上腺素疯狂飙升的世界。   无论哪里。   怀野一手托住她的腰。   乔稚晚的周身只一件单薄的长棉裙, 以至于他很轻易地就用掌心触碰到了她臀附近蕾丝的勾绕轮廓。   他是有些生涩的,她知道他不仅眼睛好看, 手也是极漂亮的, 光想象此刻那只骨节分明的手, 她就浑身战栗。   方才的那边乌云又飘了回来,翻涌在头顶, 乔稚晚的脑海里出现的都是曾经在夏日闷热狭小房间的天花板上看到的画, 色彩明艳, 笔触的走向诡谲迷离, 整体画面离经叛道又随心所欲。   是的, 那时她就知道他喜欢她。   不喜欢她的话不会对她做那样的事情——但她总以为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 叫着亲密的姐姐, 做着亲密无间的事情, 然而她却从没有在他的眼中看到他对别的姐姐有对她那样的情绪。   他亲吻着她, 碾着她的唇的力道也又狠又霸道,一只手箍紧着她的后脑勺,用力到好像要吃掉她。   她也回吻他,她柔软一分,他便更进/攻两分。   呼吸交错凌乱,混着潮闷雨天的气息,彼此的你来我往,好像都有了章法,所谓的不熟稔,也完全变成了独属于他的节奏。   其间怀野停下来,他轻轻地喘着气,看着她的眼神又沉又幽昧,这么盯着她,似是要彻彻底底地占有她。   但不等她平复呼吸,他抬手扳过她的下巴,吻又一次地落了下来。   Louis居然很乖,完全没有乱跑乱叫。怀野一只手的手心还缠绕着狗绳,涤纶绳粗粝的质感和金属链条的冰凉轮廓,贴住她的皮肤一点点地磨。   怀野见她脸颊泛起一抹酡色,好似微醺,不禁敛眸低低地笑了,唇依然抵着她的,而是很轻声地,“姐姐,这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怕她撒谎似的,那链条一紧,她浑身也跟着紧。   “——说话。”   他也同时加重了口吻。   “……”   乔稚晚难耐地阖了阖眸,她的手揪住了他衣服的前襟。   他绷着那狗链儿带着她向上提,她不得已绷起脚尖儿踮脚,膝盖都忍不住打起了摆,摇摇摆摆地用脊背靠住潮/湿的砖墙,才能勉强站稳。   “怀野。”乔稚晚唤他的名字。   怀野将唇撤开她的寸厘,好似要听清她要对他说什么,“嗯?”   乔稚晚笑了笑,看着他,好像很满意他刚才亲吻了她,她用掌心抚他的下颌,“我今天没带手机。”   怀野眨了下眼,眉眼微扬,有点不满:“所以呢。”   “我也没带身份证,”她看着他,略带认真地说,“所以我等会儿就要回去了。”   “……”   怀野眸中几分怔然。   她这样的口吻,很像当初只是那么轻松地对他说,她要走了。但是他却留不住她。   她总是用这样的话暗示他,他无法留住她。   所以下次相逢,就看命运吧。   他思绪翻覆的这小几秒里,她已经将自己稍稍地撤开了他的怀抱,她抬眸看着他,一贯那种居高临下的神色,对他轻轻地笑着,语气很温和、平静:“我需要一点时间。”   他眉心微皱,追问:“什么时间。”   “有的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她看着他,“……我需要时间去处理。”   怀野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   是了。   她和别人订婚了的。   那个人,她也喜欢了很多年了。   之前在那个雨夜的路边摊,她撞到对方的第一时间,他就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她对另一个人的喜欢。   那么她对他呢。   她也回吻他了,她对他也是喜欢吗。   还是只是消遣。   就像过去一样,只是她在他身上,想找寻一个出口去发泄自己的消遣?   可以随时抽身离开?   “对不起我现在心里很乱……怀野,对不起,”乔稚晚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受伤——以前她不曾在他脸上看到的情绪。   现在他目光沉沉的,满眼都是她。   都在告诉她,他喜欢她,但她却心乱如麻。   “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她咬了下嘴唇,稍稍别开了视线,“等我想好——”   “……”   她的视线还没从他身上移开。   后腰又落了个力道,他不像方才那样,如同一个略带熟稔的男人那样去摩/挲她。   他紧紧地拥住了她。   很紧、很紧。   她的呼吸跟着他的动作都停了一瞬。   “……”   牵着狗的少年也像只丧家犬一般,和她在这雨后的阴暗后巷厮磨了番,任性地抱住了她。   像是个孩子一般喃喃。   “有什么好想的,和他分开不就好?”他的嗓音闷闷地落在她耳边,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你之前要走,不就是因为我太堕落了吗,我现在不堕落了,我去上学了,我还在做乐队……这样都不行吗。”   乔稚晚想说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觉得他堕落,但她又无法否认,曾经的她不会允许自己无底线地堕落——但是如此换作另外一个角度,她就无法否认。   “……这样都不行吗,”怀野的声音还是闷沉沉的,“一定要那么纠结吗,分手了不就好?你和我在一块儿不是很开心吗。”   他又抬头看着她,嘴角勾了勾,眼神却很受伤:“不是吗。”   乔稚晚又没有办法否认了。   Louis此时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异常,绕着二人兜兜地打起了转儿,左看一看他,再右看一看她。   可是她还是无法确定,她着迷的,到底是和他在一起时,这种平静的虚无之外的野性和刺激感。   还是什么。   她不知道。   她知道自己有一种可以把原本平静的生活搅的一团糟糕的本事,哪怕刚才在便利店被人拍到,被那么多人目睹他和她的亲密,她也没有过任何的抗拒,她乐于享受这样自毁式的疯狂。   但常常又无法应对疯狂背后产生的后果。   过去的她在用自己的疯狂违背Rachel对她的掌控,现在的她又在用这样的离经叛道来反抗许颂柏日常对她的控制和工作的烦闷。   这样总让她觉得,她和他之间,是缺少一些什么的。   所谓这样的缺失,才让她需要与时间对抗,去找寻那个属于他们的答案,不能把关系永远停在这样暧昧又不暧昧的阶段。   这是成年人更为理智的处事法则。   但是在他看来。   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逃避吧。   这能够淹死人的沉默里,一切都变得静谧。   怀野终于肯一点一点地放开她,不再像她眼里那个总是无理取闹的小孩儿,他只是弯了弯嘴角,黑眸沉沉地瞧住她,扯出一抹笑容:“行,我会等你做决定。”   怀野又抬手,抚她被他吻得有些红肿的唇,微微地用掌心捧起她的脸,定定地看住她:“但是这段时间,你不许不接我的电话。”   “……”   乔稚晚失笑,还是这么小孩脾气。   “知道?”他向她确认。   她微笑着点了下头:“接不到我会回过去的。”   “不回给我你就死定了,”他坏脾气地威胁,看了她一会儿,又有点不大好意思地说,“还有,下次我如果想亲你,你要回应我。”   “好。”   “我下周有演出,你要来看,”他说,“我请你的。”   乔稚晚听到他这吊儿郎当的口气,真是无法把刚才抵着她肩膀的他联想到一起,从他眼中看到了期待,她却是不敢这么贸贸然地许下承诺,只是说:“如果有空我会去的。”   怀野哼笑:“你必须有空,我会发给你时间地点,让他们留位置给你。”   Louis又开始绕着他俩打转儿了,眼下又要下雨,云都黑了一层,怀野也不多说了,依然像那会儿一样牵住她的手。   他们这么大喇喇地走上街头。   “回去吧,”他说,“我送你。”   *   乔稚晚回到家,一打开门。   看到了摆在玄关的一双男士皮鞋。   是许颂柏的。   她微微一愣,但沉了沉气,还是走了进去,边扬声道:“你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早?我没带手机,都不知道你已经到家了。”   她没听到他回应,只听到些许细碎的笑谈声,从书房的方向传来。   经过落地镜时,她还特意看了眼自己的脸色有没有异样,手机放在桌子上,传来细不可闻的动静。   她以为是怀野发给她的演出时间地点什么的。   却是老高。   问她有没有兴趣参加一档旅游向的音乐综艺。   乔稚晚对此没太大兴趣,她把手机放回桌面之前,还细细回想了下自己出门之前手机是怎么摆在桌子上的。   许颂柏什么都好,就是人有点多心。   怀野今天早晨和她通话后,她就给手机设了密码。   这可能就是做贼心虚吧。   乔稚晚径直去了书房,推开门,看到男人正坐在书桌前,面对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和那头的人视频通话。   视频里是许父。   她知道他父亲的身体一向不好。   “怎么不回答我?”   她狐疑地走了进来。   那头的人听到她的声音了,立刻惊喜地招呼:“Dylan,是Joanna回来了吧?快快快,让我看看我的准儿媳——”   许颂柏这时便从座位起身,为乔稚晚让开了位置,边对对面的人微微笑道:“您只惦念Joanna,平时都不怎么联系我,检查结果出了吗?是不是还得我亲自给Vincent医生打电话?”   老头儿呵呵直笑,许颂柏已经按着乔稚晚的肩膀,把她按在了座位之中,不知是否是她多心,他的力气总有几分强硬的意味。   她感觉到了。   坐下时,他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外面雨大,没着凉吧?”   乔稚晚愣然地点了下头:   “……嗯。”   他也不问她去做什么了,只说:“你不回复师母婚纱的事情,正好,我替你联系了,打板样式已经发过来了,等会儿我们一起选一选?” 第81章 Chapter.80   等一下, ”乔稚晚本能地抗拒了下他,殷殷地抬眸,赶忙说了句, “我也有话要跟你说,就现在。”   她的手臂却立刻被他抓住了。   男人的力气很大,带着些许强迫的意味——她清晰地感受到了。   他的眼神也是极深沉的——   眼底盛满的, 却不是素来凝视她时的浓烈爱意。   反而晦涩, 满是掌控。   教她看不懂了。   不知为什么, 这样的他令她感到害怕。   “等等也不迟,”许颂柏牵起笑容,他轻轻地抚了下她还沾惹着雨水潮气的头发,温柔地看着她, “正好, 我也想知道你刚才去做什么了,和谁在一起。”   “………”   乔稚晚倏然愣了下。   心底蓦然浮现出莫大的不适感。   视频那头, 许父半白的发, 精神倒很好, 前些年摔了一跤人脑梗了,加之许母离开了父子二人, 身体状况这些年都不够好, 回北京前乔稚晚和许颂柏去加州探望过一次, 老人家对二人的婚礼很是期盼。   许颂柏也早就答应他父亲, 等乔稚晚和他婚后, 就把父亲接到身边照料。   但二人一直没有决定婚礼在北京举行, 还是回纽约或是加州。   若说少女时期的乔稚晚, 也偷偷地在心底幻想过有朝一日也许会成为师兄的新娘, 和自己喜欢的人携手终生, 犹如王子公主最好的结局。   但现在坐在这里,面对视频中那张和善的笑脸,以及身边这个男人一贯温和的微笑,她却如坐针毡。   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明明已经订婚了,却在雨中和另一个男人接吻了吗。   还是她发现。   她要的,好像不仅仅是现在这样的生活。   这样的无聊。   平静。   冗复。   日复一日。   “……不好意思,你们先聊吧,”乔稚晚终于开口,打断了视频那头许父的滔滔不绝,她起身从座椅起来,微微地一笑,优雅且歉意地说,“抱歉,伯父,我有点事情要处理一下,晚点有空了我回给您。”   许父原本听到许颂柏要把婚礼定在加州,已经在畅想当日盛况了,乔稚晚这么一句冷淡的打断。   霎时噤了声。   他是不好发脾气的,许颂柏的音乐剧团并入了Joanna母亲的LosSeason,他的身体和家业现在也多少有点不景气,多少要看人家的脸色,于是也不多说了,只呵呵干笑:“没事,没事的,Joanna,你去忙吧,我再和颂柏说两句。”   “不好意思。”   “没大事儿,都是一家人。”   许颂柏下意识地要拉乔稚晚的手腕儿。   她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脸色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力图不让对面的人看到她表情的异常。   但每一个动作都暴露了她。   “我在外面等你。”   乔稚晚最后对他说了这么一句,就出去了。   “……到底怎么啦,”许父心底多少有点不踏实,“Joanna是不是心情不大好啊……Dylan,你惹她生气了?”   那道纤影很快消失在这偌大的书房。   房间内少了些许人气,只有父亲的话和着电流声,和她刚才反常的模样,不断地缠绕着许颂柏的思绪。   “Dylan,没事儿吧。”   许父又问,忧心忡忡起来。   许颂柏这才从已经关闭的房门转开视线,对屏幕那头的人笑笑:“没事儿的。”   “——哎,刚才我们说到哪里啦,对啦,如果在加州办婚礼,你和Joanna小时候都在国外长大的,正好我认识一位神父……”   *   回来时雨就又开始下了。   乔稚晚伏了伏身,半趴在阳台栏杆儿,潮薄的空气随着电子烟烟嘴儿的水果味雾化气体一齐逸散不见。   “Joanna,那档综艺很不错诶,你不是还觉得北京的工作太紧凑了,都不像之前巡演一样能出去转转吗,”老高很是兴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片方和制作方我都熟。”   乔稚晚还记得上回老高私自做决定,要她去怀野的乐队签的那家厂牌公司,对他们的新专辑指指摘摘,当个艺术顾问什么的,她越发觉得这生活和工作,都实在是一板一眼到令人烦躁。   开着免提,只听老高在对面喋喋不休,她顾着自己心不在焉。   手机在屏幕轻滑,点开聊天框。   怀野送她回去后,什么也没给她发,她几乎以为他也像她一样没带手机了,还在心底暗暗地思索,他有没有可能把手机弄丢了。   不得不说,他比以前沉稳不少。   ——饶是从前,看起来总是吊儿郎当的他,却意外的很靠谱。   正想着,手机震动了下。   她下意识以为是他的消息。   但不是。   她眼底的光也跟着一瞬寂灭。   “对啦,我听说那支MintOpium乐队的主唱,就是那个怀野,Joanna你认识的嘛,制片方那边也考虑游说他参加的,”老高心想这样会不会能说动乔稚晚,“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嘛。”   乔稚晚轻笑了声,从栏杆儿直起身来,她背身倚住,“老高,如果我们分乐团不在北京发展了,你准备再去哪里就业?”   老高一愣:“……Joanna,你要开除我?”   “不是,”她顿了小半秒,“就是,我认为可能,LosSeason原先的运作模式,确实不适合开辟出一个分乐团去发展吧。”   “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呀,”老高匆匆地道,“咱们不是在想办法吗,难道你又要回到原先的舒适区吗。”   “待在舒适区不好吗。”   她笑。   “Joanna……我认为你还需要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你、你直说就好,”老高冷汗直冒,劝解道,“要是觉得工作心烦了,这不是正好有个很好的机会吗,上上节目,做档综艺,靠你的名气还怕撑不起来?很多从国外回国内发展的都是这么来的……”   阳台落入脚步声。   乔稚晚回头,许颂柏朝她走来。   “好,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她对电话那头的老高温和地说,又稍作一番安抚后。   就挂了。   许颂柏多少听到一些他们的谈话。   他走了过来,先是为她披上一件外套,避开潮寒,然后用手臂,这么轻轻地从背后拥抱住了她。   他吻了下她的发顶,在她的发丝儿嗅了嗅:“刚才去哪里了。”   “出去见了个人,”乔稚晚没想隐瞒,“还有Louis。”   “怀野?”   “嗯。”   “……”   许颂柏抚她头发的动作停了一停,他沉默了小半秒,轻轻地提了口气,然后静静地问她:“你们做什么了。”   “我们接吻了。”   “然后呢。”   “……牵手,”她说,“确切地说,在接吻之前,我们就牵手了,我们还去了便利店买东西,遇到了他的歌迷和粉丝。”   乔稚晚说完,能感到头顶的呼吸都沉了。   他拥住她的力道,也逐渐地收紧。   “但是我没有推开他,这很奇怪,我们牵着手,我却没有想松开他的意思……如果说对你,和你牵手也许是我从少女时代就很盼望的事情,但是对于怀野,好像我们本就该牵手的,”她说,“……我们手拉手,我们接吻,一切都自然到不可思议……许颂柏,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   许颂柏还未接话,甚至还没去探询她脸上此时此刻出现的表情。   她就微微侧头,抬眸,看向了他。   是的,他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注意她了。   她是天之娇女,有傲人的家世,不俗的出身,他也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做出一番可以与她比肩的事业来。   但她的身上又有一些极为不稳定的叛逆因子,他不喜欢无法掌控的事物,所以他会一直去关注她。   于是就这么关注了许多年。   直到他得到她。   但又是这么的挫败。   年少时他没有回应过她的感情,现在去回应了,却又无法忽视自己那一番无法启齿的目的心。   “我突然发现,现在的生活,好像不是我想要的,也许我和我祖父和爸爸,是有一些相似的……我们好像无法接受一成不变,过于理智,过于平静的生活,”   乔稚晚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心底知道自己这话十分残忍,但忍了又忍,还是尝试说,“所以……能不能先把婚礼的事,停一停?”   许颂柏听到这里,终于扯出一个讽刺的微笑:“停一停?”   “嗯,停一停,”乔稚晚说,“也许北京分乐团这边的事情也需要停下……分乐团无法找到合适的发展路线,就像是我还没有找到自己满意的生活状态……所以,我需要停下来,也许婚礼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着急。”   她嘴上说着这样温和的话,像是从前她惯于亲近他时的各种温情行径——但是却又这么一桩桩的,无比残忍。   “Joanna,一定要这样吗……”许颂柏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显而易见的受伤,“我们不是已经订婚了吗。”   “——对不起,我知道你没做错什么,但是我认为,我们或许应该真的停下来了,”乔稚晚继续说,“除了我需要找到让自己舒适和开心的生活状态之外,我想,我在感情中需要的也不是一个对我极具掌控的男人,我需要一个舒适区,你就当我是自私吧。”   她对他轻轻地一笑,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而且你也知道的,如果有人想一直控制我,会是什么后果。”   “……”   许颂柏皱眉。   “我会跑的。”   她最后微笑着说。 第82章 Chapter.81   一更】   许颂柏这一刻才发现, 她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和平时不一样了。   ——或者说,四年前和怀野在一起恣意放纵, 离经叛道又随心所欲的那个她,才是真正的她。   她已经不是他认识的Joanna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她眼底那些对他的爱慕、不安,所有让他可以尽情掌控她的情绪, 都一层一层地消退了。   消失殆尽。   她任他还如此拥抱着她, 但天知道, 她或许已经不属于他了。   ——或者说。   她本就不属于任何人,她急于挣脱所有的一切,去成为那个真正的她自己。   就像过去的她。   良久,二人都处于这冗长到可以淹死人的沉默之中。   乔稚晚见他始终不语, 她也终于感到了烦闷, 她手中还拿着自己常用的那支电子烟。   他不抽烟,很少喝酒, 于是也这么要求她。   许颂柏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视线稍稍下移, 看到了她手上的烟,微微地皱了下眉头。   但很快, 她就用了些力气, 轻轻地挣开了他。   “对不起, 我今天有点累了, ”乔稚晚看着他, 依然用不疾不徐的语气说, “我想去先休息一下, 晚点还要去机场接我妈。”   然后她对他微微一笑。   转身离开。   风卷着雨意拂在面颊。   的确有些冷了。   乔稚晚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晚上没什么事, ”   许颂柏忽然在她身后出声。   乔稚晚一脚已经踏入了客厅, 听到他这么一声,她还是回过了头来,看了他小半秒,然后“嗯”了下。   等他下文。   “我回家之前在路上正好和师母打了电话,我说我会跟你一起去接她,晚点我跟你一起去机场,我来开车。”他说。   乔稚晚淡淡地挑眉,点头。   没有拒绝他。   “只是,我希望Joanna你再好好考虑清楚,”许颂柏垂了垂视线,“不是我想控制你,也许……我有时候确实让你不那么舒服,”他又抬眸,灼灼地看住她,“但你要知道,我是希望你好的,无论是在我们的事业上,还是其他,我因为在乎你,才会这么做。”   乔稚晚只是看着他,轻轻地点头,转而又问他:“你不在意我还喜不喜欢你吗,或者,不问我,喜不喜欢怀野吗。”   他好像才想起来要问她这回事,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彻悟,顺着她的话,说:“那如果我问你,你要怎么回答我呢。”   如果说是之前,乔稚晚也不那么确定他是否是真的爱自己。   确切来说,更像是他得知了她对他多年的倾慕后,他对她进行了回应,因了他们对彼此和他们的父母辈足够熟知,事业又成为互相的左膀右臂,所以他们订了婚。   也有亲密无间,也有耳鬓厮磨。   但是总觉得,好像不是所谓的爱——少了那种一触即燃的激情感——也是她这一潭死水的生活缺失的东西。   “我不知道,”乔稚晚于是笑了笑,说,“就是总有一种,我们适合,但是又不那么适合的感觉。”   许颂柏沉默。   “Joanna,那你喜欢怀野吗。”   他追问。   “我还表现的不够喜欢吗?”   她反问他。   随后她思索着,又是一笑:“嗯,好像在他看来,或许还不够。”   许颂柏这下都气笑了,强忍着嘴角的笑容,继续问她:“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是新鲜感?因为他年纪小?能给你新鲜感?”   “说实话,回来的路上我问了自己一路这个问题,当我决定对你不作隐瞒的时候,好像我就知道答案了,”   乔稚晚看着他,郑重地回答,“我的确喜欢他给我的新鲜感,但是这些四年前他就给过我了,所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不算多么新鲜。”   说到这里。   二人的对话好像才终于告一段落。   “我们改天再商量这件事吧,至于我妈那里,我会自己对她说。”乔稚晚最后看了他一眼。   回身,向卧室的方向走去了。   这一个瞬间。   许颂柏忽然发觉她不再是少女时代那个总被母亲操控,只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叛逆反抗的小女孩儿了。   她完全不可控了。   完全。   完全。   许颂柏眼底的神色,在她的身影消失在廊柱拐角的一瞬间。   蓦然地沉下。   卧室的门轻轻一关。   没多久,许颂柏的手机响起。   他心口发闷,和她方才的那一番对话后,好像被一根线七弯八绕地勾扯住了,几乎呼吸不上来。   本来没想接的,正准备挂断。   他视线微顿。   “——喂?”   “你好你好,许总,”对方的声音还是那么小心翼翼的,讪讪地笑着,如胜券在握一般,“照片我都拍到了,还洗出来了一份儿,您看是我们见面了交易,还是怎么说?”   许颂柏最后朝那扇紧闭的房门望了一眼。   心气如何都不顺畅,他沉了沉气,道:“约个时间,下午见一面吧。”   “没问题,没问题。”   对方嘿嘿直笑。   *   符安妮坐在录音棚外,看了眼表,隔着透明的隔音玻璃,朝里张望。   乐队的人来了个齐,唯独怀野没到,好不容易把下一张专辑的Demo定了准备录,眼下他又消失了。   总是这么随心所欲,符安妮就算是习惯了,多少还有点怄火,她叫人买了咖啡,给在场的几位人员。   又尝试给怀野打电话。   怀野倒真是独树一帜的存在,旁人出行都大大小小的助理司机不离身,他成名后却从未把“有名气”这事儿放心上过,该怎么还是怎么,最近这几天看来是歌写的顺利了,人也乖乖地回学校上课去了。   先前几通都打不通,现在这祖宗终于接了。   通了就是懒懒散散的一声:   “我马上到了。”   符安妮多少有点脾气,但忍了忍,还算好声气地问他:“去哪儿了?怎么这会儿才过来?你不是早起来了?”   “我不是说了会晚点吗,”怀野说,“对了,主打歌我还没写完,还差一些。”   “怎么还差一些?”符安妮气得头昏。   “没灵感。”   “——总是没灵感,什么时候有灵感?”符安妮气笑,“你现在上大学,不如谈个恋爱好了,找找灵感?”   她本是一句玩笑话,谁知怀野居然很认真地思索了下,笑了:“嗯,主意不错。”   “……喂,你可别给我乱来啊,耽误正事儿,现在上升期,可不是谈恋爱的时候,”符安妮赶忙打断了,“你先过来,把定下来的两首录了。”   “我提前说,我不保证效果一定好。”   “——那怎么办?”   符安妮都要被他搞崩溃。   “改天录。”   “改天?”   “一次性就能好吗,”他说,“看我发挥。”   怀野这人,要说他年纪小,偏生注意总是很正,平时吊儿郎当的,遇到正经事儿了,倒是意外的靠得住。   符安妮常头疼他,其他的也懒得同他多说了。听他今天状态不错,总觉得他心情很好,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好事。   挂掉电话。   突然,一封邮件弹入了她的邮箱。   符安妮滑开APP,才定睛一看,一条推送紧跟着弹了出来。   #当红摇滚乐队MintOpium主唱与青年大提琴家地下恋情曝光#   她眉心一跳,点开。   #MintOpium主唱#   #Joanna#   #怀野 乔稚晚#   #乔稚晚未婚夫#   ……   带着如此几个Title的消息几乎飘满她的微博主页,一条又一条,附带着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女赫然是怀野和乔稚晚二人。   有在雨天一起牵手散步遛狗的,有共同去便利店购物的,有在路边的暗巷亲密相拥的,还有一张是在灯光昏昧的地下停车场,他们在车内接吻。   一张比一张亲密。   “…………”   符安妮的脸色越来越差。   热度不断飙升,上回金曲节没领奖那事儿就被热烈地讨论过一番,饶是他们这种地下音乐乐队平时再低调,互联网有记忆,难免再次被人一遍又一遍地拿出来指摘。   眼下正在做新专辑,最怕舆论不利的情况出现,影响销量不说,现在可是人言可畏的互联网时代,用口水骂战和舆论导向去毁掉一个人的名声,可比踩死一只蚂蚁容易多了。   这不是符安妮想看到的结果。   一切都准备就绪,坐在调音台前面的几人显然也受到了类似的推送,怀野人还没到,他们都纷纷地把目光投向了符安妮。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符安妮张了张唇,才要说话。   录音棚的门被推开了。   来人高挑颀长,气势慵懒,显然是淋了会儿雨,半长的发乱糟糟地拂在眼额,那双眼便更是明亮。   唇边的笑容一贯的散漫。   心情与他在电话中听起来一样的好。   “都来了?”   怀野环视一圈儿,他单手抄在口袋,背身关上门。朝一众人微微抬了抬下颌,算作主动打招呼。   大家愣了一愣,点头回应:“是啊小野哥,都等你一会儿了。”   “嗯嗯来了来了。”   “都准备好啦!就等你了——”   “不好意思来晚了,那开始吧。”怀野径直拿起放在一旁的吉他,朝录音棚走去,恍若置身事外。   大家的目光都追随着他。   符安妮不知如何开口,倒是有人先磕磕巴巴地出了声:“……那个,小野哥,你看到微博了吗……”   “有你的照片诶……”   “是啊是啊,我刚刷了下手机就弹出来了——”   “嘿嘿别说还把怀野拍的挺帅啊!”   “哇你说什么呢,这可是绯闻,你也不看看符姐的脸色……”   怀野只弯了弯嘴角,笑了下,没说什么,他去一旁检查了下设备,随便找了地方坐下,垂眸。   调试吉他的弦音。   符安妮这下真的忍不住了,沉声:“怀野,你没什么要说的?”   怀野点了支烟,要在唇上,懒懒地抬眼,半眯起眸,嗓音倦漠地反问:“什么要说的?”   符安妮打开手机,屏幕举到他眼前。   把照片一张张地划过去。   “——你今天说你有事儿,就是和她在一块儿?”符安妮火气不小,气急了直接把手机扔到桌面上。   “哐当——”一声响。   接着就是连珠炮一般的质问。   “不跟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怎么回事?都有人说你是男小三了,乔稚晚已经订婚了,你不知道?”   “你的前途到底要不要了?”   “怀野!”   男人只垂眸,细细地调试弦音,侧耳辩听,他随手拨了段儿旋律,便压下了这录音棚内方才来火急火燎的声音。   半晌,他伸出手臂,懒懒地把烟灰掸入一旁的烟灰缸。   手背的那块儿纹身映在他白皙的皮肤,青筋起伏,骨节都很有张力。   符安妮这么一晃眼,才发觉他和之前那个离经叛道的少年有了分别,到底是成熟宽阔了不少。   怀野这才悠悠然地抬眸,看向符安妮。   “什么前途,”他淡淡地一笑,眸若朗星,“我只做自己喜欢的事。”   “……”   符安妮皱眉,深深沉气,“那你和乔稚晚呢。”   “我喜欢她,我是认真的,”他说,“这也有问题吗。” 第83章 Chapter.82   二更】   飞机提前到达, Rachel傍晚抵京。   许颂柏开车载乔稚晚接到了Rachel,三人一行去吃饭,车内气氛轻松, 乔稚晚坐在副驾,后座的Rachel和许颂柏有一句没一句地聊Rachel这好几年都没来的夜都北京。   晚风伴着细雨,打开车窗心旷神怡。   乔稚晚没什么话, 下午睡久了, 额头抵着车窗, 兀自心不在焉。   手机放在包中,一条一条地弹消息,她拿出来,掠过一眼, 微信消息只是和工作相关。   没有别的。   她有点失望。   “Joanna, 颂柏订了一家很好的餐厅,听说他们的刺身做得很不错, ”Rachel笑着道, “对了, 我推给你的婚纱设计师你还没有联系吗?他家的几个打样我都看过了,没有喜欢的吗。”   乔稚晚的视线仍在手机屏幕。   她很少刷微博等社交媒体, 这会儿出了城市隧道, 她正翻看邮箱, 网络倏然变好, 一条条推送消息就弹了出来。   赫然出现了她的大名。   “……”   她目光微顿。   许颂柏余光瞥了眼, 察觉到了她这细微一瞬的愣怔, 他却是温和地笑了笑, 回答Rachel:“Joanna最近太忙了, 今天才休息, 分乐团这边事务过多,这个刺身店需要提前预约的,之前我和她讲过但她一直没空来品尝——   “正好,今天师母您来了,我们可以一起去尝尝,顺便一起商量婚纱的事情。”   “……”   乔稚晚皱了下眉,抬眸看他。   男人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依然自顾自地道:“师母您要不要先用手机看看点评网站呢,评分很高的刺身店,或者如果您有喜欢吃的别的,我们就直接开车过去了。”   Rachel的手机一下飞机就电量告罄,好在乔稚晚和许颂柏提前过来接机,从VIP通道一出来就看到了二人,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笑一笑道:“手机没电啦,颂柏你决定就好——Joanna这孩子真是,婚纱这么大的事都不上心。”   Rachel今早可是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打通。   多少有点怨气。   这聊天愈发无聊。   在这雨夜的北京高架上,好像一团腌臜稠密的空气,钻入这车厢中,充胀着,膨胀着。   挤压着她唯一一点自由空间。   令人无处可逃。   乔稚晚半天没搭话,把手机推送一条条地滑过去,还点开被“曝光”的照片,放大了,仔细地打量别人镜头下的她和怀野。   他用那只新纹了图案的右手牵着她,他们在雨中依偎,亲密无间地交谈,一起喂Louis吃零食,相拥,接吻,飞奔着逃离人生冗杂的便利店,每一张都好像是这雨天的独特风景。   让她看一眼,都觉得很放松。   乔稚晚滑动翻看这些照片,嘴角不知不觉隐隐地浮现了笑意。   小半天,察觉到旁边时不时用余光打量她的男人,已经默默地收回了视线,和后座Rachel的话也少了一些。   乔稚晚其实对所谓的刺身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根本吃不惯,这种食物于她的关系,就像是不允许她把Louis带回来的许颂柏一样。   偏偏这还是Rachel最喜欢的。   她越心不在焉,被觉得这狭小的车厢令人透不过气,她就越想逃离这里。   此时。   手机屏幕陡然一亮。   有消息弹了出来。   【下午去了录音棚关到现在。】   来自怀野。   他说“关”这个字就很好笑。   乔稚晚想象着如果他站在她面前,肯定会用那种很不耐烦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不禁微微地弯起了唇。   她直接拿起手机。   按住语音发送。   “现在有空吗。”   莹润的声音落下。   她几乎沉默了大半路,这么一声,许颂柏和Rachel的交谈被打断了,如此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   “Joanna,你在跟谁发消息?”   Rachel很不悦地问。   许颂柏更是缓了一脚油门,差点儿熄火在这汹涌的车流中。   录音结束,该走的人都走了。   录音时为了防止无线电信号干扰设备,手机都要求放在外面的,怀野留在最后,反复地听了几遍,才准备离开。   那时他的手机还在符安妮的手里,符安妮存心要在他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来,但事实就是事实,符安妮相信要是她找公关去处理,怀野和乔稚晚肯定能用更出格的法子来把他们所谓的“喜欢”告知大众。   符安妮可是见过,当年乔稚晚那么一个高高在上的天之娇女,跟怀野玩儿的有多疯。那时她就看出来了,怀野是喜欢乔稚晚的,乔稚晚不说多么喜欢他,但也一定是有好感的。   互相是否喜欢,是否有好感。   都在脸上,在眼神里,什么也藏不住。   符安妮没辙,手机还给怀野,丢下几句警告就走了,怀野这么吊儿郎当,随心所欲惯了,从来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过,说了也是白说,全世界都拿他没半分法子。   但现在,怀野却是停顿在这静谧的、四下隔音极好的录音棚。   点开了她的语音。   ——“现在有空吗。”   怀野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他心底思忖了下,笑了笑,又点开听了一次,然后背起吉他往外走。   故意打字回复她。   【没空。】   【但如果你要见我,我随时有空。】   乔稚晚收到消息,心底“呵呵”两声。   她也不发语音了,而是噼里啪啦飞快地打字:   【弟弟怎么不发语音,是说出这种话会害羞吗。】   怀野看到这行字,情不自禁地哼笑了声。   他没回复她,而是径直下了这公司二十多层的电梯,将近大半分钟没有信号。   乔稚晚于是等了大半分钟。   这个人不会真的是害羞了吧?   她倒是真没怎么看见过他害羞的样子,她有点儿恶作剧地继续打字:   【说话啊小狗,怎么不说话了。】   【唱歌那么好听,跟我发个语音都不愿意了?】   【喂,小狗,早上亲我的时候不是说很多吗——】   她这几行字发过去的一瞬间。   几乎同时,他的语音消息弹了上来。   这时,许颂柏也将车稳稳地开到了目的地。   精巧的日式刺身店藏于这琼楼玉宇,高楼灯火之间,静寂的像是一个往生之处,进入了就能获得永恒的安宁。   乔稚晚点开语音。   他似乎是受了风,或是录歌录了太久,嗓音泛着微微的沙哑,却是十分的慵懒、磁性,散漫。   而且恶劣。   “——在哪,我现在就要见你。”   *   乔稚晚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那闷得死人的狭小车厢的,只记得Rachel的神情很惊讶,许颂柏的表情不算好,甚至怀野发给她的定位距离看一眼就会打消见面的念头。   但她还是去见他了。   在这偌大的北京。   在北京偌大的夜晚。   在一个只有他和她的夜晚。   路程不算很长,坐在夜色弥漫的出租车中,穿梭在望不到尽头的城市隧道,忙碌一天的司机都没有和她搭话的精力,一张并不关心她是谁,她去见谁,她会和谁发生什么事的冷漠表情。   将她送往目的地。   Rachel的手机是否开机,是否看到在网络上她和另一个男人铺天盖地的照片,许颂柏是否会把这些告知,别人会如何议论她,会引发什么样蝴蝶效应一般的后果。   这些,都已经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一刻只觉得灵魂在这副躯壳中肆意地叫嚣,想要挣脱,得到永恒的疯狂和永恒的自由,想在风中穿梭,坐在谁的摩托车后座上,睡老式居民房搭着简易帐篷的顶楼。   闻薄荷的香气,他手指之间缠绵淡淡烟草味。   抚摸他脖颈纹身,喉结凸起的那一小块皮肤。   这些都让她感到自由。   微信共享了位置,能看到彼此的头像在星罗棋布一般的道路上无限地靠近对方。   折中选了相交点,正好在他的排练室附近。   不知为什么,乔稚晚只在这一片生活过短短的两个多月而已,每次来到这里,她却特别地有安全感。   是因为他吗。   是因为他永远对她有求必应吗。   前方道路维护,有重型施工车作业,这些都是见面路上的意外,司机将她随路放下,于是她只得往前走。   往前走。   走到终于看到他们的头像越来越近。   面前一道二层高,曲折交纵如同浮于城市上空的天桥。   乔稚晚的电话响了。   怀野到得早,抽着烟,半伏在天桥栏杆儿。   很快,一道白色的纤影落入他的视线。   她正四下张望,对这四处很陌生,不知道往那边上去才嫩找到他一样,他看着下方的她。   拨去了电话。   有了夜色掩护,人来人往,没有人发现他们就是热搜上的主角。   天空仍然飘小雨,怀野还戴着连帽衫的兜帽,背着吉他,半趴在这里抽烟,渺小到没有任何人在意他们。   如此的自由自在。   “——喂。”   乔稚晚接起电话,四下张望。   怀野忍着笑,学她口气:“喂。”   “在哪。”   “干嘛。”   少年依然懒洋洋的,一贯的吊儿郎当。   “……”   乔稚晚听到他这挑衅的口吻,有点儿气笑,“当然是来见你。”   “哦,是吗,”怀野垂眸看下方好似要跳脚的她,唇边浮起笑容,“我那么好见的吗?不说一句想我就要见我?”   知道他存心作弄,她也故作恼火:“刚才怎么没那么多话。”   “因为怕你没有考虑好。”   怀野说。   “什么?”   她没反应过来。   “你早上不是说要给你时间?”   “嗯……”   乔稚晚低了低头,沉了沉气,“所以我才来见你。”   “上午说要考虑,晚上就考虑好了?你是不是在骗我?”怀野很是狐疑,他顿了顿,又笑了,“喂,你不会是要睡我吧。”   什么什么啊。   乔稚晚真是懒得和他贫嘴:“我没骗你。”   “什么没骗我?”   “想见你,没骗你。”   “真的?”   “……嗯。”   乔稚晚有点没耐心了,她忽然想到了他以前也有很多这样那样,暧昧或者不暧昧的姐姐,他还给其他的姐姐递过烟,他们暧昧地相视一笑过,她忽然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玩弄她。   这一刻,有一丝小小的后悔在心底滋生。   “不信的话那我走了,”她说,“反正我还没到,现在就可以让司机掉头。”   怀野看着她,也不甘示弱:“行啊,那你走吧,你只要转身走一步,我立刻下去抓你。”   “……”   什么叫,立刻下去?   乔稚晚一愣,正欲转身。   他的嗓音已经落入她的耳中。   “别动。”   “……”   “站那儿,往前看,”怀野说,“不然你看不到我了。”   乔稚晚于是不动了。   四面高楼环绕,一条长路在眼前铺开,车来车往,人迹汹涌,陌生的面孔一个一个地迎面经过。   就是没有看到他。   她以为又是他恶作剧,正欲同电话那头的他说话:“你到底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蓦然。   一阵清冽的、柔和的,混着淡淡烟草气息的,独属于他的好闻薄荷味道,从她的身后接近了她。   覆了下来。   “——不许动。”   他说着。   轻轻地从身后环住了她,下巴搁在她头顶,带笑的嗓音也跟着落下来:“就不让你看到我。”   “……”   乔稚晚简直破涕为笑。   他这样的孩子气,她向来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看够我了,要是哪一天再走了怎么办,”他这么抱住她,偎着她单薄的脊背,轻叹着,“所以还是不要总是见我了,这样你就能一直想我。”   乔稚晚心下微微一动。   她倏然握住了他的手,从他的怀中轻轻地挣脱。   然后她转过身来。   抬眸,直视他。   怀野倏然愣了下,他的视线落在她扬起的笑靥,目光也微微地停滞。   “怀野。”   她唤他。   “嗯。”   他应她。   “小狗。”   她又唤。   怀野不知道她怎么总是热衷这么叫他,他想不屑地轻哼一声,终也扬起了笑容,继续应她:“怎么了。”   乔稚晚只是看着他笑:“亲姐姐一下。”   怀野忍不住笑了。   他满脸都快出现那标志性的不耐烦了,但还是微微地俯身,垂眸。   吻她。   “再来一下。”   她继续命令他。   他便撬开她的唇齿,再进攻三分。   “……还有。”   她接着命令。   他就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径直长驱直入。   狠狠地碾她的唇。   “再来。”   “嗯……继续。”   “好喜欢被小狗亲。”   “再、再来——”   “小狗好乖。”   他就像一只完全对主人百依百顺的小狗,她要一分,他给她三分,她要三分,他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塞给她。   微微喘息的空隙,彼此对视的那么一瞬。   他满眼、满眼,都是她了。   不知怎么,就跌跌撞撞地打了车,然后拐进了他的排练室,在一片黑暗中,二人向乱七八糟铺满曲谱的沙发倒去。   乔稚晚早就偷偷把手机关了机,他们疯狂地接吻,吻到天昏地暗时,她听他很沙哑地,很认真地问她:“喜欢被小狗操吗。” 第84章 Chapter.83   乔稚晚还记得, 他是服务型的。   这也许是他非常与众不同的一点,以至于让她记了很多年。   亲吻时,他抱她在怀中, 炽热的气息沿着她的唇、嘴角、下巴,她纤细的脖颈,一直到她的锁骨, 星星点点地洒着火, 力道有急也有缓, 像只乖巧的小狗一样这么地触碰她,讨好着她。   她早知道他的眼睛是最好看的。   这会儿迎上从窗户透入房间的零星光芒,他这么一边吻着她,一边眼睫轻轻地一抬, 她一瞬同他对视的这一刻, 她也移不开自己的目光了。   于是她也用掌心捧住了他的脸,深深地将自己的唇迎送上去, 她是姐姐, 到底如何也比他熟稔的多。   然而察觉到她的气势要倾压一头了, 他便不甘示弱地汹汹而上,吻得她一直一直向后栽, 他托稳了她的腰的同时, 咬住了她的嘴巴, 很得逞地笑了:“说到底想见我就是要骗我上床吧, 姐姐?”   乔稚晚的胸膛浅浅地起伏一番, 呼吸才顺了不少, 她的手臂勾住他的肩膀, 看着他, 笑了:“早上不是你说, 要带我去你床上吗,怎么,你现在是反悔了吗。”   怀野凝视她,他的眸色沉了又沉,这么定定地瞧住她。   他似是有点不信她就那么解除了和另一个男人的关系,在这个夜晚,这么贸贸然地来见他。   “我没有。”   怀野没说什么,他别开了视线,手已经沿着她裙子下摆顺势而上,他的指腹染着一层微微的凉意。   掌心却是炽热的。   她腰际的皮肤要被烫到融化。   他也不顾她的嘤/咛凶狠地亲吻着她,边还恶狠狠地在她耳边说:“我还没睡到你,怎么会反悔。”   他们谁都没提从今天下午到傍晚,在社交媒体争分夺秒开始发酵的绯闻,一切都似乎与他们无关。   她是否要和另一个男人订婚。   他们这算什么,算不算在一起,也与这之外的他们无关紧要了。   当所有人都关心她爬的高不高的时候,只有他总是关心她过的开不开心——以前的他,现在的他,也想方设法地让她开心。   他就像是忠诚的小狗,对她向来有求必应,永远把她的开心放在第一位。   乔稚晚被他亲的又燥又急切,她感到自己整个人好像都要融化了,他的吻一点一点地烙着她的锁骨,蔓.延向下,她裙子的肩带滑下了肩膀,整个人好像便被他束缚住了,再也再也离不开了。   见到他之前,内心叫嚣着自由,这一刻又渴望他的强势入侵,但他只是这么一直讨好她,亲吻她,徐徐向下,最后他彻底地躺在了她身.下,嗓音也变得又沉又哑:“姐姐,坐我脸上。”   “……”乔稚晚的脸一热,   他的话过于直接,以至于她都没有反应过来,臀上就挨了一巴掌,他继续颐指气使,带着笑:“——快点啊,不然我要反悔了。”   ……还真是服务型的啊。   乔稚晚都能感受到他鼻尖儿的轮廓和温度,她不得已躬下来脊背,半个人都趴在了沙发扶手,声音变得破碎。   “旁边的桌子上有录音机。”怀野的嗓音也染上了一层沙哑。   乔稚晚的意识都飘到天花板去了,没听清:“……什么。”   “录音机,在你手边,”他说,“拿过来。”   她伸了下手,一摸就摸到了。   乱七八糟的一通动静,她拿了过来。   “打开。”怀野说。   “………”乔稚晚和他在一块儿素来是没什么理智的,他曾经还把她的一段轻喘处理了录到过歌里。   那首歌是他和她一起完成的。   那首歌,叫做《Joanna》。   以她的名字命名。   录音机开关打开的一刻,那个闷热夏天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汹汹地在脑海中一遍一遍地浮现。   她也彻底地失去了理智,闭着眼睛,高高地昂起脖颈,随着他的讨好,她的眼前迭次出现了如野鹫一般在马路的车流之间飞跃的少年,鬼影幢幢的主题LiveHouse,站在舞台上把一件白衬衫穿的流里流气的吉他手。   墙壁肮脏、污水横流的老城区洗车铺。   被砸碎的玻璃。   不断在天花板上盘旋着的,色彩诡谲迷离的油彩画。   夜晚的城市隧道。   甜味儿烟嘴的南京煊赫门。   无处安放的情.欲。   消耗殆尽的理智。   在耳畔呼啸而过,稍纵即逝的夏夜凉风。   永远不会结束,没有期限的绝对自由。   这也许就是所有她喜欢上他的那一个瞬间,伴随着一个个地投映而出,让她无比难忘的情景。   阈值被拔高,尝过这种极致的滋味。   再也没有谁会给她这样的感受。   最后换作乔稚晚躺平下来,她来过这里,知道这里没有床,这张沙发也不够舒适,但是当他在上方用那种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她时,她就用一条胳膊勾住了他的脖颈,拉他俯身下来。   她抚着他下颌干净流畅的线条,去触碰他喉结凸起的那一小块纹身,拉着他的右手抚着自己。   不知唱片机是什么时候打开的,循环播放的是那首《Joanna》。   那夜在LivePub看过他的演出和签售后,她有幸也得到了一张他的签名唱片。   然而,她没有告诉别人的是、   她早把这首属于她和他的歌听过千千万万遍了。   怀野触及到了她时也深深凝望他的眼神,他吻下来,亦很低声地喟叹着:“……姐姐,你终于是我的了。”   她的小狗也终于属于她了。   *   怀野这人向来说到做到,自然没忘记以前还说过要怎么弄哭她的话。年轻的身体又有可以万般造作的精力,乔稚晚上次来都没注意过他这里居然还有一架钢琴,怀野径直拖着她腰过去,坐到琴凳上,乔稚晚一个不稳,半个人摔了下去,钢琴的琴键发出噼里啪啦一通闷响,她真的差点儿忍不住哭出来。   事后,两个人依偎在沙发上。   Louis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家伙不知从什么时候就趴在沙发边了,怀野的一条手臂搭着乔稚晚的肩,两个人交换着抽着一支烟。   Louis舔乔稚晚的脚尖儿,她痒的咯咯直笑,随手拿起桌上的曲谱,一张张地翻过去,发现很多都是废稿。   “你在写新歌?”乔稚晚有印象,他们乐队好像在制作最新的专辑,上回老高还牵线搭桥乔稚晚,但被怀野回绝了。   于是她这会儿微微地扬着下巴,问他:“姐姐可以看看吗。”   怀野垂眸,看着她。   她靠着他的臂弯,这么抬眸看他时,那双眼睛也漂亮的不像话,不若从前,总是雾蒙蒙的,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怀野不禁扬起嘴角,瞧住她:“正好,我今天也想给你看看。”   乔稚晚微微地扬眉,笑了:“上次不是还不愿意吗,不是不愿意别人对你创作的东西指手画脚么,怎么突然想给我看了?”   怀野咬着烟,随手拿起那一沓废稿,他觑她了眼,轻笑:“难道不是因为你要跟别人结婚了吗。”   “……”乔稚晚眨眨眼,也笑了,“就因为这个?”   “嗯。”   “你还真是个小孩儿啊,”她直起身来,去勾他的肩膀,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要他定定地看着自己,“怀野,跟姐姐说,你是不是小朋友——”   怀野不甘示弱地也去捏她的脸颊,他知道男孩子天生力气要比女孩子大一些,手下放缓了力道,也有点咬牙切齿:“从以前就觉得我是小孩儿吧,所以玩了我就跑了?这么多年微信也不发一个?”   乔稚晚据理力争:“你不是也没联系我?这还不是跟我闹脾气?”她还故意拉长了声调:“对吗,小——朋——友?”   “喂,”怀野眯了眯眸,“说话小心点,说谁小朋友。”   乔稚晚嘴皮子动得飞快:“——怀野是小朋友啊,怀野是弟弟,比我小,当然是小朋友了!”   怀野倏然扔下手里那沓东西,一只手就擒住了她两只手的手腕儿,把她整个人向下压在了沙发。   这么猝不及防,乔稚晚“啊——”的尖叫一声,人被他这么饿狼扑食一般地扑下去,脑子都懵了一瞬。   “……”   乔稚晚却还是据理力争:“你说的我好像对你始乱终弃了一样?我那年又不是前脚走了后脚就订婚了,三四年了你也不是一次都没联系我吗……也没删掉我——你要是生我气,干脆删掉了好了。”   她这么说话,才像个小孩子。   但她不就是怕他已经把她删掉了,她不想面对那个冷冰冰的红色感叹号,所以才忍住不去联系他的吗。   怀野这么低眸看着她。   她和他身上只一条单薄的沙发毯,这会儿都顺着彼此一丝.不.挂的皮肤滑了一半到地面。   乔稚晚自然是有点羞耻的,她闭了闭眼,主动道歉:“对不起嘛弟弟,当时是马上就有一个我爸爸的纪念演出,我需要回去准备,我以为留着联系方式我们会再见面的……我知道你生我气,但是……”   “——别说了行不行。”   怀野突然打断了她,没耐心了似的。   “……嗯?”   “我又不是不知道,”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别开脸,“你后面的演出我都有关注,我也已经不生气了。”   “……”   乔稚晚愣怔的眨眨眼。   “我去找过你的,”他又转眸,用那种极其坚定的眼神看住她,“我第二年高考之前,你在上海演出,我去找过你。”   “我去找过的。”   他非常肯定地说。   “……”   “我特别想见你,听说你在上海,我就去了,”他用那种略带受伤的眼神看着她,“但是当时,就有人告诉我,你要订婚了。” 第85章 Chapter.84   于怀野来说, 那年从北京离开,回到港城。   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浑浑度日。   周菀妙和怀兴炜甚至都做好了他会这么草草地中断学业,在北京组织自己那个不上不下的乐队, 依然漫无目的地北漂的心理准备。   但他不仅毫无预兆地回来了。   还带了条庞然大物一般的狗回来。   没多久,怀野就回到学校上课了,准备来年的高考。   他什么也没说。   谁也什么都没问。   一切看似都沉默得一板一眼, 却又在这样默不作声中潜移默化地发生了改变。   复读高三的这短短一年, 怀野的课业争分夺秒地赶了上来, 收敛了以前那些叛逆的锋芒,乖巧的简直不像过去那个即便有个聪明头脑,也要故意考试交白卷与父母和老师抗衡的反骨少年。   但他说到底,还是那个过于随心散漫的怀野。   他脖子上的那块儿张扬的纹身, 着实把他在还是满身朴素校服的高中生人群里凸显的过于刺眼。这样还不够, 他又在右手手背上纹了新的,当天他的月考成绩拿下了年级前茅。   所有人几乎都倒吸一口凉气。   父母见他这么一日一日地步上正轨, 不再有什么出格的行为, 终于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然而, 高考前。   他又一次消失了。   港城到上海,坐飞机也要4小时左右, 飞机票早就售罄, 两地隔着一道冗长的海湾, 迫于时间, 怀野只得买了能在当晚抵达的特快火车票。   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即刻出发了。   仅仅是因为, 他听说, 她携她的乐团, 要在上海进行最后的加演。   她在北京演出时, 他没有去。   即便港城与北京的路程飞机不到一个小时。   她在港城演出时,他也没有去。   即使演出地点离他的学校只有几个地铁站的距离。   最后她去了上海,离他相距甚远的上海,作为这次国内巡演的最终场,完美落下帷幕。   到这里,怀野也是不打算去的。   但他还是去了。   独自坐了长达二十五小时的火车,来到她在的城市,进入了演奏厅,看完了那场她在国内巡演的最后一场演出。   那时怀野好像就明白了。   他对她是喜欢吧。   从很久以前就开始。   就算知道她这次巡演后就要离开这里,知道也许他们很难再碰面,知道她想走就走,想留就留,或许在她心里,他们甚至是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关系。   可他还是去了。   她从前总是半开玩笑地问他读不读书,说到底她的心底不会纵容她自己像他那样无底线地堕落,她认为他们并不是一类人,所以当时的她离开的非常彻底,毫不拖泥带水。   又那么的合情合理。   不容置喙。   第二天就要高考,前一天这么贸贸然地跑了出来,手机都要被打爆,散场后,怀野在表演结束的第一时间,就离开了演奏厅。   不是没听说过她要订婚。   也不是没听说过她身边有了新的男人。   那个人还是她喜欢很多年的人。   怀野并没有见她的打算。   他买到了飞港城的机票,即刻准备回去。   这样的音乐会,为了避免意外发生,都采用身份证实名制。   怀野想到她也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偶然发现他曾经来看过她的演奏会,但他没想到的是,那天一出演奏厅的大门。   他就遇到了那个男人。   许颂柏好像一早就知道他会来,早就等在这里,二人一年之前在北京见过,照就是斯文礼貌的寒暄。   他问怀野要不要等乔稚晚出来,一起去吃晚餐,顺口还聊起了他们即将要订婚的事情。   乔稚晚这会儿听怀野这么说,她躺在他的腿面,向上注视着他低垂下来的视线,一瞬间忽然发现。   她的少年居然长这么大了。   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抚他下颌以下,喉结网上的那块儿皮肤,她以前都没这么抚摸过。   居然没有那种微微凸起的质感。   纹身的纹路清晰又漂亮,凌厉张扬。   “你说,他当时找你?”   她的思绪停留在他方才的话。   怀野顺势地抓住了她的手,他眸色沉沉地看着下方的她,有点儿脾气地咬了咬她的指尖儿。   用了些力度。   乔稚晚都暗暗地抽了口气,她缩了缩手:“疼,你干什么——”   怀野紧紧地握住她,死都不松开似的,他依然那么不轻不重地咬了口她的手指,这么吻着她,渐渐地把她从他的腿面拽了起来,让她坐入自己的怀中,另一条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腰。   乔稚晚猝不及防地“啊——”的一声。   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然后,怀野继续用那种极为深沉的眼神纠缠住了她,对上她被他这么又吻又咬得几分惊疑、几分朦胧的眼睛。   他微微抬起下巴,嘴角上扬起来,低觑着她,很是得意地笑了:“是啊,他说你们要订婚了,就算现在不是,以后也是迟早的事——”   “………”   乔稚晚眨了眨眼。   “他想让我放弃你,就差直接告诉我,让我不要喜欢你了,”怀野半起眸子,语气一贯的得逞又恶劣,“但是我啊,我最喜欢看到别人讨厌我的表情了——所以姐姐,你说,如果他知道我们现在在一起,会不会很后悔当时跟我说了那些话?”   沙发的侧面就是一面巨大的落地镜,看来应该是平日给他和乐队排练时观察彼此用的。乔稚晚这会儿一个侧眸,就能看到自己几乎一丝/不/挂地坐在同样通体赤/裸的他的怀中。她这么用双手扶住他的肩膀,腰身微微下沉,就能彻底地拥有他。   和他在一起,一切都会变得十分新奇。   她知道自己的骨子里是有那种自毁又疯狂的东西的,于是她微微直起上半身,捧住了他的脸,让他仰视着自己。   她低视着他,红唇缓缓地勾起笑容来:“那么怀野呢,为什么那天明明来看我的演出了,但是却不来主动见我一面?嗯?”   这话好像在说。   ——你怎么不是那个乖狗狗了?   居高临下,颐指气使。   好像她就是能驯服他的主人。   怀野扶稳了她的腰,他向上一颠,她的眼眸立刻朦胧了一层,方才那高高在上的模样也破碎了一度,嘴角却依然噙着笑容,非常温柔、十分愉悦地凝视着他:“怎么,不听话了吗,以前不是,什么都愿意为我做吗。”   做是真的在做,一点儿也没停,年轻的身/体拥有无边无际的能量和精力,乔稚晚的腰都酸了,他却是紧紧地拥抱住了她,把下巴埋在她的肩窝,很低声、很沙哑地说:“……因为要高考。”   乔稚晚于是吃吃地笑:“高考算什么,你不是可以学都不上就跑到北京去?学习对你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吧……”   “不是学习重要,是你对我很重要,”怀野的嗓音闷闷的,他的气息悉数落在她皮肤,烫的她都瑟缩,语气却是十分坚定的,“你不喜欢我不读书,所以我回去上学了……我不想比要跟你订婚的那个人差劲……就算我们不见面,我也要你像我随时可以看到你一样,任何时候都可以看到我。”   乔稚晚还没说话,他就狠狠一口咬住了她的肩膀,接着她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随着他托着她腰的节.律直往天灵盖窜,她整个人又昏又胀,四肢和这副躯壳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嗅着他发间的隐隐薄荷香,她好像跟着上了瘾,意识都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都顾不上肩膀的痛楚。   宁愿他狠狠地给她咬下一块儿肉来,鲜血淋漓,见到她血管的脉络,骨骼的走向,成为永恒的烙印,像是他的纹身,成为她鲜活着的证据,如此才畅快淋漓。   才畅快淋漓。   “——我要你一直想我,记得我的好也好,记得我的不好也好,哪怕你是在讨厌我,我也要你记住我。”   朦胧中,乔稚晚看到了一棵树。   一棵干瘪却漂亮的,没什么灵魂的,空有枝干,没有任何颜色点缀的白色工艺树,被封存在一个四面透明的巨大玻璃樽中。   她看到这棵树生根,发芽。   枝干冲破束缚的四壁,把四下环绕的玻璃墙壁不断地撞开,野蛮生长,恣意地生出鲜绿色的树叶和繁盛的花。   不再是一棵毫无生气的工艺品。   它变得鲜活,变得野蛮,变得疯狂肆意,哪怕枝桠歪了,树叶破裂,躯干被破碎的玻璃划破也无所畏惧。   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随心所欲的自由。   在这个夜晚,他们一边讨论完成了他下张唱片创作的歌,她的身.体俨然成了天然的乐器,由他肆意地演奏,随心所欲地支配,她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她在他面前,疯起来向来没有界限。   她知道,他会接受她的所有面。   她曾经说过的,他也从不对她食言。   他是她最忠诚的小狗。   他曾在她回国演出时,去看过她的演奏会。   她也从未食言,在他的乐队正式成立时,送过他礼物。   一枚小小的吉他拨片。   背后刻着她的名字。   Joanna。   ——这其实是个美丽的错误,她托了朋友找了最有名的厂商订制了这枚工艺拨片,但对方误把委托人的名字当做了受赠人的,于是就刻了上去。   当年乔稚晚还不知道他早就回了港城,按照丁满家的旧地址寄了过去,好在他和丁满多年还有联系,他收到了这份礼物。   乔稚晚还惊奇地发现,原来他每一次在大众面前演唱《Joanna》这首歌,都会把这枚拨片佩戴在脖子上。   就像是一个无人察觉的秘密。   她的名字贴在他的皮肤,他唱着为她写的歌。   她一定也是在很久之前,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 第86章 Chapter.85   大结局(上)   第二天一早, 乔稚晚被门外的动静吵醒。   这栋楼只有这一层是完全独立的。   以下的几层由一个艺术学校接管,平日藏在这烟火缭绕的老城区,甚少有人造访。   怀野的这间乐队排练室的四面都围绕着隔音墙, 措施得当,很难被人发现这里的主人是谁。   他们的乐队都这么红了,乐队其他人和他平日都不算高调, 几乎不会被狗仔或者粉丝在这里拍到什么。   昨夜他们依偎着弹琴、写歌, 临近凌晨才相拥睡下。把折叠沙发的靠背放下去, 就是一张简单的双人床。   乔稚晚很享受这种席地而眠的散漫。   整个人都是自由的。   这会儿听到外面窸窸窣窣单的动静。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   “……”   她的脑海中跃然而入的,是昨天下午到傍晚,开始不断地在社交媒体发酵的,有关于她和怀野的各类报道。   她和他倒真有些相似之处, 这种事儿都没完全放在心上——乔稚晚原来可是个十分介意外界议论自己的人。   盯着洁白一片的天花板, 昨夜致-幻-剂一般疯狂的情绪,从身体中渐渐地退了潮。她定了定神, 想翻身。   腰上的胳膊却随着她的动作, 下意识似地又箍紧了她几分。   她视线一晃。   对上他沉静的睡容。   落地窗通明透亮, 洁白的窗帘如轻纱飘动。   已过上午十一点,阳光透过纱帘的缝隙投入房间, 落在他白皙赤/裸的胸膛上, 他掩着半条单薄的沙发毯, 皮肤拢上一层瓷白的、柔和的光。   他的鼻梁很高, 脸朝向她, 正好对着窗户那一侧, 光落在他鸦羽般长而浓密的睫毛, 过去那嚣张的气焰都被柔化了。   是了。   他是真的成熟稳重了不少。   身上不再有曾经那总是累累刺眼的伤痕, 也许这些年不再尝试着用拳头去幼稚地解决问题了。   他说他曾经去找过她。   他说他回去读高三, 是因为她不喜欢那个堕落、不成熟的他。   所以他要变好。   变得更好。   万一某一天,他和她再次相遇了呢。   ——昨天晚上,他这么告诉她。   另外半条毯子在乔稚晚的身上,她半支起身子,侧躺着面对他。   他的手臂仍搁在她的腰,脖颈皮肤上的那只野鸟也仿佛陷入了深眠,如此安静,乔稚晚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他的唇。   他这嘴唇也是极好看的。   但她才碰到他,他的眼睫稍稍一动,就睁开了眼。   盯住了她。   “…………”   对上他的视线。   她的心头跟着倏然一颤。   怀野没想到她醒这么早,不知这么一直盯了他多久,还用这种略带“慈爱”的表情盯着他笑。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被她盯的不自在,但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想转开脸:“醒那么早就盯我啊——”   话还没落。   他的脸颊一侧搭上她温热柔软的手掌,又被她给扭了回去。   乔稚晚扬了扬下巴,略带严肃地看着他,说:“醒来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问句早安什么的?”   怀野于是就笑了,“睡完我了,要求就这么多了?”   他的嘴上这么说,却是顺势地揽住了她的腰,毫不费力地给她半个人抱到了自己身前。   乔稚晚都没来得及反应,一口气提起一半儿。   人就稳稳地栽到了他的胸口。   他们肌肤相贴。   怀野的胳膊懒洋洋地半环着她的腰,他半眯起眸子来,瞧着上方的她,嗓音倦懒地,“怎么了,对我已经不仅仅是玩玩而已了,是吗——姐姐?”   什么叫玩玩而已?   难道他以为她对他都是玩玩而已?   “……”   乔稚晚看着他,张了张唇,才要说话。   外面那阵人窸窸窣窣的声音又飘了进来。   “——诶,你们知道怀野今天到底在不在啊,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但我昨晚给他发消息,他说他回来了……”   “先打个电话吧?这么进去不行吧?”   “——怎么不行了?”   “你是不是傻啊,没看到昨天出的新闻吗,万一他和那个姐姐昨晚在这儿——”   “我给周磊打电话了,他也说让我们等会儿,说是怀野有什么事……”   乔稚晚视线一转,注意到了他的手机就放在枕边。   应该是开了静音,有来电提醒,屏幕在闪烁,但没有声音,显然是怕被打扰到。   昨天晚上见到他后。   她的手机也关机了。   乔稚晚眨了下眼,问他:“怀野,你不接吗。”   “不想接,”怀野颇为任性,看了她一眼,笑着把她按在自己怀中,嗓音闷闷的,“想和姐姐再睡一会儿,这也不行吗。”   “……”   这个人,干嘛撒娇啊。   乔稚晚可真没见过他撒娇,她下巴搁在他肩窝,唇靠近了他皮肤上线条凌厉又张扬的纹身。   感受到他血管的律动。   柔软的。   他总是对她有求必应,虽然嘴巴坏,时常一副吊儿郎当,大为不耐烦的模样,但是关键时刻,从来没让她失望过。   永远这么的忠心耿耿。   永远眼中有她。   一身锋芒之下,他也如此的柔软。   刚才还说她要他问早安是“要求多”,这会儿他抱着她,下颌埋入她肩窝,呼吸沉沉的,很乖巧地问候她:“姐姐早安。”   乔稚晚鼻息轻动,笑了。   怀野感受到了,又讨好她似地,靠近她的耳侧,又同她问候一遍:“姐姐,早安。”   吻她脖颈的皮肤,喃喃着:“早安,姐姐。”   “好喜欢姐姐。”   “……”   他这细细密密地沿着她下颌和脖颈的皮肤,顺势而下的吻,多少带了点儿情/欲的味道,没多久,她周身渐渐地热了起来。   彼此的呼吸渐渐重了,肌肤与肌肤都要缠.绵着粘合到一起,与这清晨的阳光融为一体去了。她双眸迷离的一刻,这时,他忽然一口咬住了她肩膀的皮肤,几分克制的嗓音磨过她的耳边,“姐姐,硬的难受,怎么办。”   完全顾不上外面还有人在等他回电话,乔稚晚捧起他半边脸家,倾身回吻住他的一刻,他便抱着她从床上半坐了起来。   她顺势跨入他的怀中,攀住了他的肩膀,感受到他时,她半个人都微微地颤抖了起来。   脑袋埋在他肩窝,一时都倒吸了口气。   怀野感受到她这一刻的恐惧和迟滞,他笑着扶住她的腰,把她的双手反钳到她腰后,这么彻底地掌控了她,然后很坏心思地颠了一颠,“大早上把我弄醒了,你以为我会让你好好睡觉吗?——嗯?”   所以……   刚才的乖都是装的?   乔稚晚半句话没出口,她的小狗已经满眼的虎视眈眈了,他吃准了今天这么一大早地不会放过她,气势汹汹地就吻了过来,不出一会儿,她一开口,已经声音破碎了:“外面……还有你们乐队的人……怀野?你不管吗……他们听到了怎么办?……怀野?”   “之前有这么怕别人听到吗,嗯?”怀野吻她锁骨的皮肤,恶作剧似地故意撞她一下,“姐姐和别的男人订婚了,听我写给你的那首歌感觉怎么样——怎么,他知不知道,那首歌的背景音是你这么喘的时候的声音合成的?”   他这话明显刺.激到了她,她满脑子都是那种被人“偷窥”的禁忌感。   那首歌不仅和她亲近的人听过,全世界各地的很多很多人都听到过,如果那日他来参加金曲节的颁奖,现场演出了,谁也猜不到那首歌是开场和压轴二人在一个禁忌的、隐秘的夏日午后,一同完成的。   乔稚晚喜欢的也许就是和他在一起时,这么肆意张扬,百无禁忌的感觉,从以前开始,他身上的这部分特质,就是吸引她的。   但到底不能太放肆了。   不仅他的手机震动不休,乔稚晚的手机也长达十几小时没有开过机了,匆匆结束后,二人去浴室冲了澡,怀野打了一通电话,说要带她去见一个人。   这栋楼的负一层有个地下停车场。   废弃许久,久无人管制,一半都被旁边的商户和楼上的艺术学校租走了用作堆放杂物的仓库。   偶尔也有人来这儿停停车。   乔稚晚来过这里一趟,那次是送老高的女儿来上大提琴课,她四下找了停车的位置没找到,想停到这里。   但当时发现无人管制,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四年前,乔稚晚的上一辆车才买了没多久,那趟回北京又被砸又被泼鸡血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那天到底没停过来。   怀野乐队的朋友打了通电话,他就带她下了楼。   处于这地下停车场,饶是外面晴天烈日,也总有点阴恻恻的,穿堂风掠过身侧,都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下来时,楼下的艺术学校已经开始上课了,钢琴声,小提琴声,不绝于耳,乔稚晚这会儿忍不住说:“其实我来过一次这里。”   怀野侧眸,饶有兴味地瞥她。   他唇上咬着一支烟,简单的黑色无袖T——他以前就爱这么一身轻松舒适的穿着,现在看来,肩膀的轮廓宽阔不少,人也显得更高挑结实了,着实让人很有安全感。   就是还是这么一副痞里痞气的模样。   怀野只是笑了笑,说:“我知道啊。”   “……”   他知道?   他印象中,她第一次来这边。   不是他带她来看Louis的那次吗。   乔稚晚愣了下,她的手已经被他牵住了,他好像丝毫不怕这里有人拍到他们,或者像网上传言那样他是个破坏别人感情的“男小三”诸如此类云云,大喇喇地带着她,沿停车场的长坡向下。   “你开你那车来的,我认出来了,跟你之前那辆一样,”他笑着觑她,“然后有事儿没事儿上楼逛了两圈儿,是吗。”   说的这么详细。   乔稚晚反扣住他的手掌,不自禁地哼笑,“我那天送同事的女儿,我不仅上去逛了一圈儿,我还看到——”   她故意停顿。   怀野也停下了脚步,看着她。   “看到什么了?”   “你们楼下不是有个很漂亮的大提琴老师吗,”乔稚晚说着,有点不自在地别开视线,看别处,“看到你给人家点烟,关系很好的样子——你不是以前就喜欢姐姐类型的吗,那时候我就在想,也许我也不算什么。”   那天自她心底涌起的一丝情绪,她无从去确定那是什么。   只是那一个瞬间,好像就惊觉,也许她对他来说,也不算是什么了。   但是当初是她那么贸贸然地遇到了他,又那么贸贸然地离开了北京。   她有什么资格要他记得她呢。   说完后。   她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现在把这些小情绪说给他,实在太过于“双标”了点。   那么现在呢,她昨晚只想着要来见他,昨天她还说要他给她一点时间去解决她的问题,她的手机到现在都没有开机,她还没解决完全。   可是他已经愿意牵她的手了。   “还有呢?”   额顶忽然掠过一丝低沉的笑意。   乔稚晚一个抬头,他已经半低了下身子,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很不耐烦似地:“能不能一次说完?”   “——是啊,我就是觉得很不爽,就是曾经有一件好像只属于我和你的东西,你拿去和别人分享,这样让我很不开心,没错,就算当时我和别的男人订婚了,我也非常非常不开心,”乔稚晚一口气说出来,直视他,扯出个有点自嘲的笑容,“怎么样,我这么说,是不是太自私了?”   “确实自私,”怀野不客气地哼笑着,“不过你这样让我觉得,你很真实。”   “很真实?”   “如果比起只能坐在演奏厅里远远地看着你,我倒是宁愿你跟我说这些‘废话’,”怀野嘴角轻勾,挑了挑眉,“我比较喜欢看到现在的你。”   “你不会觉得我有缺点吗?”乔稚晚失笑,“包括……以前?别人会说我嗑-药啊、酗酒啊,滥-交啊这种话,或者说,你不担心你喜欢的那个人,非常的不可控,而且……也许很疯?遇到事情就会想去逃避,这样?……或者说,现在你出名了,会不会担心我们的事情,影响你的事业?”   “干嘛说这些话,”怀野嘁了声,他笑时,唇边的那一抹猩红微动,“怎么,是觉得我年纪小好欺负,所以想用这些问题把我吓退?然后告诉我你只是和我玩玩?接下来,你是不是要问我会不会跟你结婚这种问题了?”   乔稚晚从没想过这么远。   不过她很清楚地知道,她和他不是玩玩而已。   她很清楚。   不然不会昨晚就来见他。   “其实我觉得,你开心就好了,”怀野没再看她了,他双手抄在口袋,一只手还牵着她,继续向下走,“我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话去了解一个人,我只相信我自己看到的。”   乔稚晚默然,抬头。   她的少年倏然在这个瞬间长大了似的,停车场的灯光并不明朗,甚至说他们沿长坡走下来,都是在背光而行。   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   非常漂亮的眼睛。   此时却如星星一般明亮。   “对我来说,怎么过都是一天,但是跟你在一起我能更开心一些,”他回头,看着她,“所以如果能让你开心就好了。”   “……”   “我是个很少考虑未来的人,是你那年走后,我才意识到自己要做音乐的话,以后未来要跟你产生交集的话,我必须读书,继续上学,”他说,“做乐队也是,为了让自己开心点罢了,不做喜欢的事情我会浑身难受的。”   他停了停脚步。   这一刻,不像是个曾经那么野性难驯的少年了,而是一个很成熟的、有自己定夺的成熟男人。   “所以就算你和别人订婚了,结婚了,看到你不开心,我也会很难受的,”怀野看着她,他的眸光动了动,说,“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更开心,那么为什么不和我在一起呢。   “所谓事业给我的开心感和满足感都是一时的,如果只为了赚钱去热爱自己喜欢的事物——那么万一赚不到钱呢,”他笑了笑,“是不是就好像,没那么容易去坚持了?”   说了这么多,好像越聊越深入了。   怀野于是也不多说了,而是把话题拐回了之前她的疑问:“我看到的你是怎么样,你就是怎么样的,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会接受任何一面的你——我其实不想去想那么多的,我希望我们在一起是开心的,这样不就好了吗?是不是?”   一副“你们大人总是想太多”的口气,好像他年轻她几岁,就比她要纯粹太多了似的。   乔稚晚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她脚步飞快,一步跟上了他,与他并肩同行:“——喂,弟弟。”   怀野狐疑地看她一眼,他侧了侧脑袋:“怎么了。”   乔稚晚凑到他耳边,轻声地,“你在床上怎么不那么‘纯粹’?花样儿很多嘛,这些年和别的姐姐……”   她还没说完。   下颌就被他单手掐住了。   怀野两手叩住她小巧的下巴,他低了低身,眼冒凶光,盯住她:“非要吃我醋是吗。”   “我从很久之前就吃你醋了,好吗,”乔稚晚说,“还有,你现在的经纪人是符安妮吧?你很讨姐姐喜欢嘛,我是不是只是你鱼塘里养的一条鱼啊。”   她存心惹恼他,引得他脸上的笑容都隐隐地带了丝儿狠劲儿,但她一脸“你不是说我怎样你都会喜欢”的得逞模样,又让他又气又笑。   很好。   她这股劲儿,真是越来越像他了。   怀野低眸,定定地盯住她,不甘示弱,也恶狠狠地说:“你先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吧,我才是你养的鱼吧?”   二人正这么说着。   前方一道声音响起:   “小野哥,人抓到了。”   乔稚晚循音望了过去,三两个男人反扣着个戴渔夫帽的胖男人,反剪住胖男人的胳膊,一直把他压到地上去。   直到求饶不断。   “啊啊啊啊放过我放过我——”   “是、是有人让我拍啊——”   “放过我啊我也是拿钱帮人办事——”   乔稚晚忽然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等她想起的一刻,不知不觉地就睁大了眼睛。   这个人……   难道是?   渔夫帽男人趴在地上胡言乱语地告饶,抬眼的一瞬间,同时也看到了站在不远的乔稚晚。   接着,就看到了朝他走来的怀野。   脸色大变。   怀野双手抄在口袋,修长的腿一晃,慢条斯理地走到男人的面前,缓缓地半蹲了下来。   “怀野……我我……”   “不、不是……你听我解释……”   怀野只笑了笑,没管他这么一通语无伦次,他扬手摘掉了男人的渔夫帽,登时便笑了:“大热天怎么还戴着帽子,怕太阳,还是怕我认出你?”   “我我、我……”   “来我的地盘偷拍,你这帽子就别戴了吧,”怀野把手里那帽子轻飘飘地扔到地面,他随手便抄起男人脖子上的相机。   他抬了抬下巴,睨着脚边的男人,漫不经心地道,“所以,这次是你自己交代,还是我先动手?” 第87章 Chapter.86   大结局(中)   渔夫帽男人对于自己的帽子直接被怀野掀掉, 露出他那早就没几根头发的谢顶而万分不满,都顾不上乔稚晚这个“跟拍目标”直挺挺地站在眼前了,眉毛一横, 又是一番胡言乱语:   “……干什么啊——还我帽子……”   “小屁孩!你以为你现在成名了有钱了很牛吗——你知不知道你这叫随便限制别人的人身自由!——我可以告你们的!”   “相机、相机——你又碰我相机干什么啊!我可以报警的——警察呢!保安呢!这里有没有警察啊——有人管管吗!喂……”   简直聒噪至极。   “你想报警可以,不过你觉得,等警察看完了你相机里的东西, 会抓我还是抓你?”   怀野拿起男人的相机, 稍微按了旁边的一个小按钮。   镜头跟着缓缓启动。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的吊儿郎当、闲适散漫。   与刚才很认真地和她说话的模样完全不同了——乔稚晚微微愣然, 视线落在他的侧脸。   男人见怀野来真的,这下脸色又变了,嚷道:“——你、你……抓我也没用啊!报警警察都不会管——我说了,我说了不是我要拍的, 我只是个拿钱做事的……你打我一顿也没用啊……”   这么又是威胁, 又是求饶的,恐惧之色已经溢于言表。   怀野和他不是第一次打照面了, 四年前怀野就抓到过这个人一次, 那时他的相机里就有各种追拍到乔稚晚的照片, 已经不仅仅限于狗仔媒体想挖绯闻八卦的范畴了,细致到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几乎可以说, 她被人监控了日常的一举一动。   怀野和乔稚晚对视的这一个瞬间, 乔稚晚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不过当年Rachel对她的掌控欲极强, 另一方面或许也是因为她的身上具有太多的不稳定因素, Rachel采取过类似的手段对付过她的离经叛道。   当时她还以为这个男人是Rachel指使。   然而现在看来, 似乎没有那么简单了。   Rachel现在多少犯不着再做这些来对付她。   怀野默了片刻, 打开了相机, 他的手指微顿, 不打算浏览那些照片了。   他和她再次被这个男人拍到, 昨天就炒作到了网络上,符安妮大发脾气差点儿找了公关团队来解决。   但眼下对怀野来说,最重要的并非压下舆论,他根本不在意别人说自己什么。   他在意的是这个人是否还像当初的那个渔夫帽男人一样,在事无巨细地掌控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所以他今天一大早就喊了乐队的人过来,故意不开门,目的就是为了制造动静,告诉这个躲在暗处的人,他今天就在这里。   昨天发酵过一番,这人肯定会像嗅到骨头的狗,举着镜头,忙不迭地赶来,看看能不能拍到他和她。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   居然还是四年前的那个男人。   ……跟踪狂吗?   “……我可告诉你,相机里什么都没有啊……这是我的工作,我随便拍拍的,”渔夫帽男人支吾起来,“你去告我也没用的,又没侵犯隐私……你能不能把相机还给我?再砸坏了我可是要讹你的,你现在不是很红吗,肯定很有钱吧……”   怀野已经没耐心听下去了。   他到底没忘了之前怎么把这个男人揍的满脸是血,垂眸,哂笑道:“告你有没有用不是你说了算,你不是说是有人让你拍的吗,收了不少钱吧?”   “收不收钱关你什么事!你还能再打我一顿?你就不怕我捅出去搞臭你……啊啊啊啊——我的头发!头发!”   男人的话音还没落,就被怀野一把拽住了头发。   整颗脑袋都被从地上狠狠地提了起来。   过去的少年如今已有了成年男人的轮廓,这么从上方逼视下来,压迫感非常足——饶是放在过去,想到挨过他的拳头,被打的满脸是血,也足以让渔夫帽男人畏惧了。   怀野死死地揪住男人的脑袋,一直一直向上提,男人的脖子一仰再仰,直到几乎达到颈椎的最大张力,终于忍不住哀嚎了起来,少年的笑容也愈发的恶劣和狠戾,“可以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吗——我要你告诉我,这些照片是谁让你拍的?”   “啊呀呀呀呀头发、头发——”   “别拽了!别拽了!”   怀野的嘴角缓缓地上扬,他唇边还咬着半支烟,笑容多少有点痞气。   他摘下烟来,慢条斯理地朝男人脑袋上掸了掸,却是一改素来的吊儿郎当,换了副认真的口气:“你尽管去搞我,你有办法搞我,我当然也有办法搞你——还是说,你想试试吗,嗯?”   “………”   他这话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若说放在从前,真有可能对他拳脚相向,但成年人的世界最可怕的并非拳脚和武力。   面前的少年已经长大了。   男人终于无端地感到了害怕。   “我、我就是个拿钱办事的,你、你……具体怎么回事,你让她自己看啊——”渔夫帽男人一时张皇失措,脑袋朝怀野身后的女人一转,视线几分闪躲,半是屈服地嚷着,“……反、反正是你们抓住我的,我什么也没说——相机不是在你们那里吗,不会自己看吗!”   怀野手上的力气稍缓。   相机就在怀野的手中。   他思忖须臾,让身边的人重新按住地上的男人,缓缓地站直了身。   他不知道这次拍到了什么程度,也不确定她看到了是否能接受,所以刚才启动了相机,也没浏览那些照片。   “……”   乔稚晚触到他的目光。   柔软的。   是了,他总是最关切她感受的人。   乔稚晚顿了顿,整理了下情绪,坚定地看着怀野:“你把相机给我,我想看看——”   怀野眉眼一扬,认真地问她:“你确定吗?”   长年累月指使别人拍她的人,八成是生活上有干系的人。   怀野不确定她是否能接受。   乔稚晚也想到了这一层。   刚才怀野摘掉渔夫帽男人帽子的那一刻,她的呼吸都是停滞的,有冷意从她的周身渐渐泛起。   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接受。   到底会是谁。   会是谁,一直这么做?   从四年前,或者更早,就开始了?   想弄清真想的心情,终究打败了她一贯遇到事情下意识就想逃避的惯性思维,不知为什么,从他的眼中看到坚定地会站在她这一方的情绪时,她也变得更加坚定了起来。   曾经他和她都逃避过。   但终究变成了更坚定、更勇敢的人。   过去也是他给了她面对一切的勇气。   “——我要看,”乔稚晚深呼吸一口气,她对怀野说完,又看着那个渔夫帽男人,“我要知道是谁让你这么做的,这些照片我看完后,我会保留同时追究你的责任的权利。”   不等那男人再嚷,乔稚晚已经接过了怀野手中的相机。   她紧张到手都颤抖,迟迟都找不到按钮,这一刻,浑身都在发冷。   但很快,他温热的手掌就托住了她的。   怀野看了她一眼,为她打开相机,很轻声地说:“我会陪你的,放心。”   是的。   他会陪她的。   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饶是平素嘴巴再坏,再不耐烦,曾经那段十分难熬的日子,一直都是他在陪伴着她,还总是默不作声地为她处理好一切。   乔稚晚点了点头,拇指抖了抖,还是按了下去。   开始一张张地浏览起这些照片来。   所幸没有多么隐私到无法直视的照片,和上次怀野抓到这个男人时一样,大多情况都在拍她的日常生活,包括开车往来乐团上下班,去大型超市购物,和乐团的人同行洽谈工作,等等。   除此之外。   其他的居然都和她与怀野有关。   显然是从她这次回到北京后开始拍的,最早追溯到那次怀野从公司大楼下来被乐团的粉丝围追堵截,情急之下上了她停在地下停车场的车,他们假装成一对普通的情侣,在车内装作接吻的样子。   这之后,她和他每一次大小见面,都被这台相机详实地记录了下来。   最让乔稚晚注意的是。   昨天早晨怀野牵着Louis来她家找她的那一刻,就被这台相机拍到了。   后面的照片乔稚晚都在昨天的社交媒体上看过了,他们一起散步遛Louis,进出便利店无意制造了动静,他牵着她离开,然后他们在雨中的阴仄小巷接吻。   这些都被拍到了。   显然昨天社交媒体上的动静源头,都来源于这个男人的镜头。   他真的只是普通的狗仔吗?   如果真的是,为什么没有任何她的其他动向在网络披露?他明明拍了她不少的日常生活不是吗?   还是仅仅因为这种有关于感情的事情更能炒作,更有看点?   那为什么没有出现她和许颂柏在一起的照片呢。   ……许颂柏。   乔稚晚心下一震。   四肢好像都不会动了,血液从心脏倒流入大脑,一时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怀野敏感地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他下意识伸手,要接过她手里的相机,“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给我吧——”   乔稚晚的手却死死地叩住相机边缘。   她的脸色沉冷了几分,手指用力到指甲都微微地泛了白。   沉了沉气,乔稚晚终究还是维持住了自己的冷静,她微微地呼吸一下,为了让大脑清醒。   她隐隐地察觉到这个男人不是只拍了她近期这么简单。   于是她切回了所有相册。   难以置信的是,这个相机似乎有一张存储卡,是专门为她一人准备的,除开四年的空白期,上一次的拍摄追溯到了之前她在北京的那个夏天。   记录的十分详尽。   有去看梁桁演出的,有她被人泼了一身鸡血狼狈开车逃走的,有她被驱逐出自己原来的房子搬去丁满家的,有她那年染了头发跟怀野临时组建的乐队去一起发疯的,有在北京的最后一场演出,怀野在舞台上亲吻她的。   太多。   太多了。   几乎事无巨细地记录了她从那年到今年的变化。   不知道为什么,思绪跟着这些照片,一帧一帧地复盘起那年和他在一起的时光,乔稚晚的心情逐渐从惊惧、难以置信中,平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反应。   很久很久,差不多是把这些照片全都看过一遍后,乔稚晚才缓缓地从相机那一方小小的屏幕上,抬起了视线。   怀野看着她,表情不乏担忧,动了下唇:   “都看完了?”   乔稚晚微微点头,已然恢复了淡然的神情,她把相机交给怀野,“拍的都是你和我,其他没什么了。”   “………”   这么轻松?   怀野狐疑地接过来,还是有些担心她:“没事儿了吗。”   “四年前的事儿都被他拍了,有的拍的还挺有氛围,我都想找他拷贝一份了,”乔稚晚眨眨眼,微笑着。   接着,她也屈膝下来,蹲到了男人的面前。   男人下意识地感到了害怕:“喂、喂……我说了不是我要这么做的,你要告我可以,但我话说在前头——”   “怎么样,”乔稚晚毫无情绪地打断了他,笑了笑,“这些照片可以给我吗?”   “……”   这个女人疯了吧?   男人还没支吾出声,乔稚晚看着他,又说:“有的拍的的确不错,我的心情也没那么糟糕了,告你还是告你背后的人,我心里也已经有答案了我有自己的打算——”   “所以你要怎么样?”   “我知道直接问你,你也不会说,所以,我现在要向你确认几个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了,怎么样?”乔稚晚说。   男人考虑了下,想要争辩。   乔稚晚又循循善诱道:“你不直接交代,也可以拿到钱,不算出卖吧?毕竟是我看了这些照片自己猜出来的,你只需要肯定或者否认我的猜测就可以了,你不用承担责任。”   还有这种好事?   怀野这会儿都听笑了,他接过她手里的相机时,还低声地同她耳语:“认真的吗,姐姐。”   乔稚晚半仰起脸来,也对他笑:“我什么时候不认真了?”   她定定地注视着他。   好像也在对他说——   “我对你也是认真的。”   怀野情不自禁地也弯了弯嘴角,他低眸,修长的手指灵巧地把相机的后盖儿打开,拿出了里面的存储卡。   而后他扬了扬下颌,看着男人,恢复了颐指气使的模样,这回倒是做了个“好人”没把人家的相机砸了。   “我能抓到你一次,就能抓到你第二次,所以,你最好乖乖按照她说的做,下一次我不保证会对你做什么,”怀野散漫地笑一笑,面露凶光,“如你所见,我真的不是很在乎你怎么搞我,但我有很多办法来找你的麻烦。”   “……”   这一唱一和的。   渔夫帽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乔稚晚于是开始盘问他:“四年前你就开始跟踪我了,我想知道指使你的人是女人吗。”   渔夫帽犹豫了下。   摇头。   “不是……如果我这么交代的话,真的没我责任了吗,我也是最近很缺钱才做这个……”渔夫帽争辩道。   “所以,是男人?”   乔稚晚打断了他。   怀野倒是一张张地翻起了那照片来,还凉凉地在一旁接话:“不是女人,不就是男人,还有第三种可能吗。”   乔稚晚只是顺嘴问罢了。   她没好气地斜觑他一眼,一脸“你以为我智商很低”的表情。   怀野扬了扬眉,微微一笑。   他又立马正色,面对渔夫帽男人:“问你呢,是还是不是?”   渔夫帽赶紧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这段时间也是他找的你?”   渔夫帽点头。   乔稚晚深深沉气,“昨天网上的照片,是他让你发给营销号的吗。”   渔夫帽又点头。   “好,最后一个问题,”乔稚晚刚才的淡定有点支撑不住了,她停顿了小半秒,才看着男人,继续问,“他,是我很亲近的人吗。”   渔夫帽这下愣了愣,没有直接回答乔稚晚,反而鬼鬼祟祟地笑了:“你这么问我就没意思了,你不是都猜到是谁了吗?如果你心底有答案,不如自己去问问他呢?说好啊,不要出卖我,我要赚钱的——”   乔稚晚不甘示弱地笑笑:“我不是说了,告不告你看我心情,忘了告诉你,我曾经在国外让我的律师处理过类似的事情,具体赔了多少钱,你大可以去查询一下。”   男人脸色大变:“喂、喂——不是说好的……”   乔稚晚这下也没有耐心了,她站了起来,活动了下微微发软的脚踝。   怀野也敛了敛神色,妥善地收起了那张存储卡,伸出手,及时地揽住了她的腰,低声地问:“不问了吗。”   乔稚晚点头,强颜带笑:“嗯,我大概知道了,我现在回家处理一下。”   怀野没问她心中的答案是什么。   她虽然在笑,神色却并不好,方才一刹那见缝插针一般的轻松也从她的脸上消失了。   他没再多说什么。   “行,我送你。”   *   会去的路上,一路沿途的树木都泛起了茂盛的新绿色,春末时节,一场雨比一场雨后要炎热。   初夏将至。   怀野送她回来,无非就是害怕还会有人跟踪她。   乔稚晚都清楚。   她也很清楚,她关机一夜,那个人肯定在家中等她出现了。   无法接受的事实是,从少女时代起就恋慕的那个如光风霁月一般的人,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而且居然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他不回应她的爱意的那些年,居然已经在偷偷地让人跟拍她了。   他的掌控欲很强,乔稚晚能感受到。   她在某些方面也有苛刻的完美主义,比如音乐作品,演出效果此类——但从未把这样的个性加于最亲近的人身上。   她不喜欢这种近乎变态的掌控。   ——Rachel曾经的对她的控制让她触底反抗,足以证明她的厌恶。   也许是她过早失去父爱的缘故,对于他在生活中、工作中对她这样或那样的掌控,她感到不适的同时,却几乎没有觉察到异常。   所以那年接受她多年的暗恋,开始和她恋爱的他,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呢。   去年和她订婚,他又是怎样一番心境呢。   无数的问题折磨得乔稚晚焦躁不安,浑身的血管仿佛都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一样。   分别时,怀野亲吻她,她整个人的感官都是麻木的。   抬头望向高楼之上的某扇窗。   她下意识地觉得有双眼睛正从那里向下眺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多么可怕。   怀野看出她心情不佳,他正好接到了符安妮的电话,要去一趟公司,晚点还要去学校。   他只说让她有什么事尽管联系她。   于是他们分别了。   对于他来说,她能不能给他一个“我不和别人结婚了,我们在一起吧”这样的答案,好像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哪怕她今天晚些时候回他一条短信:   一切都解决了。   不会再有人监视我了。   这样的话。   都很好。   乔稚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了电梯,回到家中的,原先还花了许多心思布置的装潢,现在看来,只是一幢飞速腐朽的棺材。   一切都令她难以接受。   Rachel昨夜才到北京,现在似乎吃过饭在午睡,房门紧闭着。   乔稚晚到现在都没打开手机,她知道Rachel肯定一夜都在联系她,她却仍然幼稚任性地像一个小孩子,还要妈妈担心自己。   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   整理了下思绪,直奔许颂柏的书房。   回来了才发现他居然不在家,她以为她一夜未归,肯定已经在家中等她回来质问她了,她昨夜下了他的车,去见怀野的时候,她就打好了和他分手的腹稿——但没想到到头来竟然闹的这么难堪。   火气上了头,乔稚晚进去一通翻箱倒柜。   他办公桌最下方的抽屉上了锁,不过好在乔稚晚了解他这样细心妥善的个性,一定会留一把备用钥匙。   她在书架上两本书的夹层中找到了。   打开抽屉。   果然,一个沉甸甸的信封里,装的都是和她有关的照片。   四年前,四年后。   甚至更早。   他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为了掌控她的一切,这种行为,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了。   在她事业最低谷的时候,他像是一个默不作声的看客,目睹她一切的狼狈,只偶尔出现在她面前,轻飘飘地说几句要帮助她的话,这么一步步地勾着她的心走,等她回归她的事业了,他才正式向她靠近。   如一个已经布下捕兽夹的猎人,“接受”了她对他多年的爱慕,顺便把他那不死不活的音乐剧团,兼并入她母亲呕心沥血打造的乐团,与她订了婚,现下还掌控着她工作室一半的决定权。   乔稚晚已经没心思再去把这些照片一张张地翻过去了,她甚至还发现了早在纽约时,她绯闻缠身的那段时间,被媒体拍到了拿去网上炒作的照片——在他这里也发现了备份。   难道这些事也和她有关吗。   浑身如披冰雪之时,听到外面传来“咔哒——”一声。   很轻的门响。   还没把照片放回抽屉,恢复原状。   脚步声已经回荡到了书房门前。   “——Joanna?”   “你回来了吗。”   男人素来温和斯文的嗓音,此时如地狱的呓语。   一步一步,靠近了她。   书房的门把手传来动静,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男人脸上的笑容是一贯的温和,他着一件白色衬衫,看起来那么的一尘不染,彬彬有礼。   他看见她了,脸上还浮现出微微的讶异:   “手机怎么一直都打不通?还在生我气?”   乔稚晚咬咬唇。   不说话。   许颂柏视线掠过她手边,见她一动不动的,也一句话不说,他只扬扬眉,依然在笑,嗓音却不觉放轻了些:“你这样,是要跟我提分手吗。” 第88章 Chapter.87   大结局(下)   不知为什么, 乔稚晚现在这一刻心里却是平静的。   一切复杂的情绪在她独自上楼,回到这里,看到他抽屉中的这些东西时, 都消化殆尽了。   摒弃了一些所谓幼稚的情绪,想要狠狠地斥责他一番的冲动,现在的她, 反而是相反的平静。   许颂柏见她不语, 又笑了笑:“你昨晚一晚上没回来, 我也没有睡好,一直在思考我们之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感情的事也许就是这样的,一方说结束, 那么就结束了, 但是我希望我们可以用成年人的方式解决问题,毕竟我们还是工作上的伙伴——”   “工作上的伙伴?”乔稚晚这才轻轻地笑着出声, 她微微抬眸, 看着面前的男人, 这一刻觉得他异常陌生。   好像从以前到现在,她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样。   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力图不要在他面前袒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和脆弱, 淡淡地道:“而且, 什么叫‘我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真正的是谁有问题, 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许颂柏找了书房内的沙发坐下, 他看了眼表, 好像很忙似的, 又抬眼看着她:“你是指那些照片吗。”   什么叫“那些照片”?   他根本不觉得这是非常恶劣的事情吗?   乔稚晚一肚子闷火, 她还未开口, 对面的男人又徐徐地道:“Joanna,你真觉得,除了我,真的会有人欣赏你的音乐吗?”   “…………”   乔稚晚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你什么意思。”   许颂柏微笑着,看着她:“师父和师母从小把你当做乐团的接班人培养,你甚至自己都不清楚你是否适合大提琴,就走上了这条路,你以为到现在,那些每次来看你演出的观众,更多的是为了你来,还是为了作为师父和师母的接班人的你而来?   “你其实很不珍惜你所拥有的东西,因为从小到大得到的太多,什么都很轻易就能获得,所以当初抛下乐团远走北京,那时我给了你机会,邀请你来我的音乐剧团,我明确地告诉你单一的古典乐已经不适合当下的审美需求,但是你拒绝了,你到现在还是在吃师父师母的名气红利,不是吗。”   他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这些话如一枚枚小钉子一般扎在她的身上,明明用着最风轻云淡、仿佛谈论天气的好坏一般的语气,却又刺耳至极。   她完全不敢相信,这些话,居然是从小到大她都很喜欢的这个男人说出来的。   现在的他。   就像他此刻的笑容一般的伪善。   那些她喜欢过他的瞬间,让她频频作呕。   “所以就像现在,你也并不珍惜我,”许颂柏轻轻摇头,按了按太阳穴,略带疲惫地说道,“我那么做,是因为Joanna你太难以让人掌握了,你总是上一秒一个想法,下一秒就一个想法,就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孩——我说了,我很担心你误入歧途,担心你会辜负师父和师母的期望,才会那么做,你在我的可控范围内,我才能对你放心。”   乔稚晚听到这里,更是好笑,“你如果真的担心我,就不会找人长年累月地偷拍我,还故意在网络上制造麻烦给我添堵——许颂柏,你r如果担心我,当年我在北京发生了什么你都知道,当年作为朋友,你也不会隔岸观火的,对吗。”   “我没有隔岸观火,”许颂柏说,“我提供给你帮助了,不是吗。”   他根本不知道她需要什么。   乔稚晚此时只觉得,和他在这里说话简直是浪费时间,对牛弹琴。   她从小到大倾慕的师兄,总在她被父亲斥责琴艺不佳时,偷偷在背后地夸赞她的师兄,现在居然认为她如今所享受的音乐成就完全来自于她的父母。   如果放在四年前,她可能真的会被他说服。   那时的她迷茫又懦弱,遇到事情只会想着逃避,那时的她才是个幼稚的小女孩。   但现在,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她了。   “给我提供帮助?你说的好像在赏赐我一样,但是你当初连我真的要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你也不知道。”   话已至此,乔稚晚觉得多说无益。   “不是还要跟我做工作伙伴吗,你也配跟我说这种话,我不需要你来欣赏我的音乐,也不需要你对我的生活方式指手画脚——许颂柏,现在的你真令我恶心。”   乔稚晚把那叠从他的抽屉中找到的照片,重新放回了信封,装到了自己的包中,继续道:“没错,我今天回来,不仅是为了跟你说分手,我还要告诉你,既然你担心我,在乎我,很喜欢在背地里看着我,掌握我的一切,那么你从此以后,就只配看着我和别人在一起。”   “——还有,你在给我洗脑吗?让我以为我的音乐不配被人喜欢,我的所有名气都来自于我的父母,我不配成为现在的我,”她讥讽地一笑,看着不远的男人,“但是你别忘了,现在的你可是求着你以为的这个‘不配’的女人跟你继续维持工作关系,没有我,你以为你现在是谁?”   乔稚晚现在算是弄清楚了。   这个男人机关算尽,原来要的根本不是和她共度终生,他永远自私到只在乎他自己,到现在在意的都是他们的感情破裂是否会影响他们事业上的合作。   “……”   “我不配难道你配吗,”她看着男人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笑容都挂不住了,又是轻嘲着说,“现在还有无数人走进我的音乐厅,为了来看一场我的演出,而你呢,你所谓赖以生存的音乐剧,到头来还不是要靠我和我妈妈来扶持你?”   许颂柏这下终于忍无可忍,“蹭”地从沙发上站起,脸色铁青:“Joanna,你非要这么说吗。”   “我为什么不可以这么说?我只是在学你的口气说话啊,怎么,这么就让你受不了了?”乔稚晚眯了眯眸,“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想法多变,前段时间的我或许还爱你,现在的我只恶心你——我现在走出这个房间,我不仅要去找律师告你,我还要你滚出我的乐团。”   “……Joanna!”   “——不是要用成年人的方式解决问题吗?”乔稚晚最后抬了抬眸,言辞凛冽,“我现在只想做我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指手画脚——而我,从现在开始,要让你变得什么都不是。”   *   一周后。   MintOpium的演唱会即将在洛杉矶举行,怀野的学校正值院系考,新专辑还有后续的一些制作事宜要完成。   其他成员先一步上了航班,他的行程安排至今没有确定。   她一周没有什么消息了。   一周前,怀野送她回到家,他就去忙乐队的事情了。   那天的晚些时候他还在录音棚,出来才发现她那天回去没多久就给他发了微信。   她说她需要回纽约处理一些事情。   后来就没了消息。   怀野近日闭关,每天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录音棚,如此两点一线,他写歌时喜欢把自己关起来,手机一关机就是好几个小时,不想让任何人找到他。   这是曾经丁意的习惯。   丁意说,这样更能集中精力思考,激发灵感。   终于在晚上把手头的工作做完了,怀野发了消息给符安妮,即刻安排行程,符安妮还好奇地问他:“最近怎么都没见你和Joanna在一块儿?可真是给我省了公关费了哈,你是不是就是玩玩而已?”   怀野刚冲了个澡,北京的夏来势汹汹,风都带着火星子,Louis趴在地板上整天都蔫巴巴的,一点精神也没有。   他也没什么精神,独自待在工作室,这会儿吹着空调,人倦倦的,回答符安妮:“没有。”   “那是她玩玩你?”   符安妮很是好笑。   怀野皱了下眉,没说话。   他的手心贴住沙发的纹理,那夜和她在这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在他面前看起来是真的开心,她也承认了和他在一起很开心。   但也许人和小动物一样,会有分离焦虑,Louis那年走丢,即便是个聪明的小家伙,自个儿跑了回来,对他还是怯怯的。   在小狗看来,是他把它遗弃了。   可那时他和小狗就只有遛过十几公里的路,喂它吃过几根火腿肠,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一段时间的交情。   所以他认为。   是她把他遗弃了。   小动物还好,可以成为她的宠物。   那么他呢,以前他们不算朋友,现在他们不算恋人。   到底算什么呢。   怀野开始胡思乱想,正思索着她是不是真的只是和他玩玩而已,转而便像过去一样把他抛到了脑后,去追寻她真正需要的,比如事业,比如和另一个男人的婚姻,比如没有他的生活。   符安妮的嘴巴却还是滔滔不绝的。   “跟你说个小八卦,我劝你也别把她放心上了——你可别误会,我没有打探别人隐私的事儿,之前不是有个综艺想请你俩吗,昨晚跟他们制作人吃饭正好听了一耳朵,”   符安妮轻轻咳嗽了下,说:“Joanna之前不是要把分乐团弄到北京吗,和她未婚夫一起,现在呢,听说这边的工作不继续了,和未婚夫也结束了。”   怀野没说话。   靠在沙发靠背,阖目养神。   “所以啊,你们的事儿就是大家拿到网上说说,别人没当真,你也别当真了,人现在都回纽约了,她干脆没想在北京留下来,你呢,你不一样啊,你得在北京工作,上学,她要是找到更好的消遣了,肯定把你忘了,”符安妮嗤之以鼻,“你就是小男生,太好骗。”   怀野听到这里,忍不住鼻息微动,懒懒地笑了:“我都24了,还小男生?”   “你跟她比,到底是啊。”   符安妮煞有介事。   “——能不能别废话了,我现在不想说这些,”怀野有点不耐烦了,点了根烟,“我今天最后修了一遍音,主打歌的Demo录好了,过去有空再录一下整体效果,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我说你这歌名要不要改改?”符安妮很恳切地提建议,“这首歌叫《Joanna No.2》,不会又是你们一块儿写的?”   “是啊。”   “你就忘不了是不是?”   符安妮简直气不打一处。   怀野微微侧头,看外面暖阳和煦。   这周所有事堆在一起,又久无她的音讯,所以异常的难熬。   他心下不觉有些失落,但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掸了掸烟灰,起身,把箱子从衣柜里拎出来。   开始收拾东西。   “那明天见吧,”符安妮说,“到了我派车去接你。”   “好。”   “你什么时候考驾照,都24了。”   “要你管。”   怀野没了好声气。   符安妮咯咯直笑,要去忙了。   就挂了电话。   Louis一屁股坐在了怀野身边,陪他收拾行李,怀野挠一挠小狗的下巴,小狗的眼睛里就都是他了。   他兀自笑了笑,从口袋摸出手机。   打开。   她的微信还停留在一周前。   【我需要回趟纽约,回来了联系你。】   【要乖哦。】   怀野只回复她:   【好。】   该说不说,他确实好像被她驯服了一样。   那些怪脾气,不好的棱角,随着年纪渐长,在她面前也逐渐悉数化为了乌有。   他知道他应该给她时间去解决。   但他却不那么确定她解决好了。   是否还会为他留有余地。   原来喜欢一个人。   真的会变得忐忑无比。   接近二十多个小时没有合眼,怀野收拾了一半就精神恹恹了,他躺在折叠沙发上,沉沉地合上了眼。   心里空落落的。   睡一觉再说吧。   *   分乐团在北京的事务彻底中断。   许颂柏的音乐剧团并入LosSeason时,工作重心已经放在纽约了,之前的计划是分乐团在北京运行正常后,作为LosSeason的子乐团回北京演出。   乔稚晚此行必须要亲自去一趟,才能结束所有他们在事业上的关系。   与此同时,她联系了自己在纽约的律师,先前多次经手她的法律事务,有着丰富的经验,许颂柏和她一样目前还是外籍,那些照片足以成为呈堂公证,到时候他们也需要在纽约对簿公堂。   老高等等几个这数月来协助推进北京分乐团工作的同事们,乔稚晚都做好了妥善的善后工作,把他们分别推荐给了自己在北京从事乐团策划等工作的朋友。她不希望自己这些所谓的“任性”举动会让其他人的利益受损,力图把这些后续效应降低到最小化。   只是,Rachel那边。   乔稚晚还不知道怎么交代。   Rachel自去年以来,已经把乐团一大半的事情都全权交给了乔稚晚定夺,分乐团这边Rachel几乎从不过问。   所以说,事发一周,Rachel只看到她和许颂柏吵架了,感情不合。   却并不知道分乐团发生了什么事。   许颂柏和乔稚晚那天大吵一架后,乔稚晚加班加点飞了纽约,许颂柏第二天也紧跟她之后过来。   二人除了证据沟通和过往的合作协议解约签署之外,就没有任何的交集。   和他多说一句话。   乔稚晚都由心底觉得恶心至极。   可乔稚晚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对Rachel开口。   她从过去那个幼稚、鲁莽、不成熟的小姑娘,眼看着要独当一面,担负起分乐团的责任了,如今却又一手中断了所有。   Rachel的事业心强到人尽皆知,饶是如今退居二位,应该也接受不了她这个做女儿的,把分乐团这块金字招牌砸掉的事实吧。   除此之外,乔稚晚也不知道该如何对怀野说起。   她现在没有彻底解决掉自己身边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她也不想传达太多的负能量给他。   每次手指放在微信对话框。   她却又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   唉。   下午律师来了电话,乔稚晚这些天还在倒时差,这会儿原本是她在国内的睡觉时间,迷迷糊糊地接起,律师通知了她好消息,说许颂柏这件事完全可以走法律程序,她彻底清醒了。   Rachel的角度来看,现在就是她和许颂柏吵了一架后,前后脚飞去了纽约,把她这个才落地北京的妈丢下了,Rachel好些年没回国,前天就约上在京的三两旧友,飞了云南。   这下乔稚晚更不好打扰她老人家的好心情了。   晚些时候,Rachel罕见地发了微信朋友圈。   下周就是乔稚晚父亲的忌日,Rachel寄语怀念。   乔稚晚看到这条动态,终于拨了电话过去。   谁知一接起,Rachel倒好像等了她这通电话很久似的,慢条斯理地笑了:“Joanna,你终于想起来打给我了。”   乔稚晚的手边放着LosSeason北京分乐团与各方合作伙伴的解约文件,她的鼻尖顿了顿,不留神。   在纸上留下一道墨色的痕迹。   她就像是个闯了祸,被妈妈发现的小孩儿。   惊慌不已。   “嗯……就看到您的朋友圈,想问问你睡了没,”乔稚晚思忖着,这个点儿,国内那边应该天还没亮吧,“怎么样,旅游开心吗。”   “我倒是一直没来得及问你,Joanna,在北京的这段时间,你开心吗,”Rachel一改素来的严厉,温和地笑笑,“因为总觉得我的Joanna,不是特别开心的样子啊。”   “……”   乔稚晚的鼻子倏然酸了。   Rachel又徐徐地叹了口气:“有时候总觉得不能太放任你,怕你没分寸,会受伤害,但又怕你像以前一样觉得我管太多——有时候又想对你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妈妈都会支持你。   “Joanna,你应该很累吧?”   “很累的话,分乐团的事情就算了吧,”Rachel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妈妈永远站在你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