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猫咪围裙的男人》 作者:绾山系岭 一句话简介:爱她就给她跳小兔子乖乖 第001章   两条藕节似的的小短腿勉力爬上小矮凳,唐加加摇摇晃晃站好,大力拽开窗帘,毕竟只有四岁半,用尽全力也只开了手掌大小的口子……却足够把窝在床上的某人刺得惊醒。   唐梨啊得叫了一声,眉心骤然锁住,扭头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不用看也知道肇事者是谁。   “唐加加,我凌晨四点才睡!”被窝里传来郁结烦躁的闷闷声。   唐加加圆嘟嘟的小脸紧绷着,眉间多了几条原不属于小孩的皱痕。他默默从小矮凳上爬下来,一声不吭背上小书包,然后再默默站到床边。   唐梨在床上滚了又滚,实在不想把自己从床上扯起来。   过了好一会她突然觉得房间安静地不像话,头一抬,发现唐加加好整以暇地站在她面前,安静俯视着她。   小孩漂亮黝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像是能把她盯出个洞。   唐梨:“……”   要不是现在外面光线刺眼,这凭空出现的小孩会吓得她魂飞魄散。   不,她已经经历过一次。   不靠谱的爹娘在她出国求学工作期间瞒着她,给她生了个弟弟,前段时间两人中了90天南极游大奖,在她家门口撇下唐加加便潇洒地“驾鹤南去”。   完全不给她任何缓冲时间,一瞬间她成了“姐姐”,一瞬间她成了“保姆”,一瞬间她成了不需要任何知会的“外人”。   彼时,一大一小站在门口,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同时消化彼此的存在。   唐梨居高临下,唐加加仰头默视。   好死不死,两人年岁虽相差十八,怎么看都像同厂生产的同款产品,只是性别相反。   他的头发和她一样浓密微卷,不用打理便羡煞旁人。   他的眼睛和她一样光簇明亮,像卧在泉水里的两条鱼。   他的耳朵和她一样与眼齐平,微微向前,从不会安分地躲在头发后。   唯独不同的是,唐加加的眉毛像两把小斧头,带着些微怒气冲向鬓角。唐梨的眉毛则优雅地弯着腰,像喝醉了的上弦月。   两人像是瞪了一个世纪,直到对门“方圆百里八卦门儿清”的罗阿姨出来撞见他们,脱口追问:“唐小姐,这是你儿子?”,唐梨这才清醒过来。   她心中恼火,正要回怼过去,却见唐加加面无表情地转身朝罗阿姨深深鞠了一躬。   “奶奶,您知道母鸡为什么要孵小鸭吗?”   罗阿姨自诩年过半百风韵犹存,被一个小屁孩叫奶奶已然不爽,但唐加加长得太过可爱讨喜,忍了忍挤出笑意问:“为什么呀?”   唐加加淡淡道:“因为母鸡多管闲事!”   罗阿姨:“……”   唐梨:“……”   罗阿姨当场气得摔门缩了回去,唐梨至此不得不更加确信这是她亲弟弟。   唐家祖传嘴毒,从此后继有人。   此时,外面阳光灿烂,应该又是美好的一天。   可唐梨并不觉得。   “7点30分!”唐加加举起小手,指着电话手表。   唐梨:?   唐加加眉头一皱,“今天周一!”   唐梨:?然后呢?   唐加加微微叹气,晃了晃身后的书包,“我要上学!”   唐梨瞬时想起来。她一个单身女性实在没法带孩子,便把唐加加以插班形式送进闺蜜谢曼琪供职的一家国际双语寄宿制幼儿园。有闺蜜照看,只需周末把人接回家,好歹把这事对她的影响降到最低。   今天周一,是上学日。   8点20分,是入校时间。   开车过去只需20分钟。还有50分钟。   唐梨一个激灵猛地掀开被子,边下床边问:“尿尿刷牙洗脸了吗?”   唐加加跟在她身后,一字一顿地回答:“尿了,刷了,洗了……”   唐梨冲到餐厅,刚打开冰箱拿出牛奶,回头发现餐桌上摆好一杯牛奶和两片面包。面包中间夹着一根小小的雪鱼肠……那是之前唐加加来的时候自带的。   “早餐,我也吃了。”唐加加静静站着,低头看了眼电话手表,已经7点35分。   唐梨顿了下问:“这是你给我准备的?”   唐加加没点头也没说话。   唐梨有些不自在。父母忙于生意,她从小到大常年住在寄宿学校直到留学国外。一个人独立惯了,还是头一次有人给自己准备早餐……虽然不怎么丰富,还来自于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豆丁。   “来不及了,不吃!”唐梨转身进了卫生间,顺手把门锁上。   唐加加的眸光落在餐桌上,抿了下唇,转身走到玄关处坐下来默默穿鞋。   唐梨急冲冲刷完牙洗好脸随意拽了件外套就往外走,瞥见唐加加穿好鞋子站在门口等她。   她愣怔了下,发现自从他住进家里,好像从没有哭过闹过,甚至连说话都极少,安静得……像是在极力消除自己的存在感。   唐梨有些烦躁,推门而出,“我这周五晚上五点来接你放学。”   “真的?”唐加加仰头看着她,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   唐梨皱起眉头,“不然你能去哪?”   唐加加的眸子暗淡下来,低着头哦了一声。   唐梨突然有些后悔,不过也只是一瞬间。   锁门,下楼,唐加加自己爬上安全座椅,自己锁上安全带。   唐梨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第一天上幼儿园,你不该又哭又闹吗?”   唐加加本该一年前就上幼儿园,只因他不足月出生,体弱多病,上幼儿园又容易感染病毒,由此在家多养了一年。   唐加加以超乎同龄人的淡定神色道:“没必要。”   唐梨也觉得没必要。哭闹皆无用,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一路疾驰,唐梨车技极好,在早高峰的车流里穿插自如。等红灯时,她瞥见唐加加的一双小手紧紧握着安全带,小脸蛋绷得像快要到达极限阈值的气球……她眨了眨眼睛,再次启动时,老老实实地跟在车流后。   到校门口时,唐梨生猛地别了一辆保时捷抢走一个停车位。   唐加加下车时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幸好站稳,握着书包的双肩带不远不近地跟在唐梨后面,往大门默默走去。   说是插班,其实距离九月份开学只过了一个月。每逢周一,尚未适应幼儿园生活的小屁孩们还要上演“琼瑶式”离别戏码。宝贝们哭天抹泪喊爸爸妈妈,爸爸妈妈伤心欲绝喊宝宝贝贝。   在哭声的海洋里,唐加加是一朵奇葩的无声浪花,唐梨则是一块身硬心也硬的海边岩石。   谢曼琪走过来时,一眼便看见这对与众不同的姐弟。   她挤过人群拍了下唐梨的肩膀,“梨姐!”   唐梨看到熟人,瞬时松了口气。眼前这种场合真是让人窒息,这么多小肉坨哭成一团,耳膜都快震裂了。为此她不得不给唐加加点个赞,不说其他,至少没逼着她在这表演“生死离别”。   谢曼琪只看了一眼唐加加便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立马蹲下来忍不住道:“天啊,小可爱你叫什么名字呀?”   特有的腻人腔调让唐梨鸡皮疙瘩起一身。   唐加加熟练地躲开谢曼琪试图揉他卷毛的手,冷静地说:“你知道的。”唐梨说过幼儿园有熟人会照顾他,应该就是面前的这位小姐姐。   谢曼琪笑眯眯地缩回爪子,“呀!比你姐姐还有个性。”   姐姐这两个字,炸得唐梨脑灵盖发麻,她立马别开脸。   唐加加仰起头,瞧着唐梨脸上淡漠的表情,绷紧嘴巴默不作声。   谢曼琪拉住唐加加的小手,“都安排好了。有我在,你放心哈。”   唐梨点点头,“改天请你吃饭。”   唐加加来她家只带了一个小书包。书包里除了小零食和一套换洗衣服外,还有一张银行卡。卡里是父母留给他的生活费,足够支付这所昂贵寄宿幼儿园的费用。   既然昂贵,条件自然是极好的。唐梨没什么不放心的。   就好比当年父母对她也是。   钱管够,其他的,别想。   上课铃声响起。生离死别的戏码到达高潮。有被强行抱走的,有两个老师一起抬走的,还有保安把哭得昏头的爸爸狠心扯开的……   有个脸上还挂满泪珠的小女孩走过来,见到漂亮的唐加加立马擦干眼泪说:“你叫什么名字呀?”   唐加加不吭声。   对方伸出手指试图戳他的脸颊,“你好像洋娃娃哦。”   唐加加再次熟练躲开。   小女孩仰起头看着唐梨,“你妈妈怎么不哭?”   唐梨:“……”   唐加加面无表情地冲唐梨挥挥手,“保姆阿姨,再见!”   唐梨:“……叫小姨!”   *   接下来的一周,唐梨安排了手上两个乐队的全国巡回演出,安排场地,订机票,拉赞助,督促乐队及时排练,诸如此类的事情,细细碎碎多如牛毛,却又不得不一一核对,务必保证万无一失。   另外,手下其中一个乐队主唱一直暗戳戳地想跳槽单飞,她得未雨绸缪,及时应对。   暗地里面试了很多人,但一直无果。   唐梨干脆住到公司,忙到天昏地暗,直到周五下午两点,一通陌生电话打来。   她看也没看号码,肩膀夹住手机就接,嘴里还咬着根笔,双手腾出来在电脑上疯狂敲击计划表。   “喂,请问您是加加的妈妈嘛?”。   唐梨一愣,肩膀松动,手机啪叽一声掉在桌子上。   她眨了眨眼睛,赶紧把手机捡起来,放到耳边。   午后,秋日的阳光温柔地投向幼儿园贴满童趣画作的玻璃窗上。光线穿透,落在绣着两只可爱猫咪的围裙上,猫咪一白一黑,相互搂抱着,毛茸茸的,双双满足地脸贴着脸,尾巴相对而卷,还卷出了个半黑半白的“心”。   围裙的主人身形颀长,浓眉下的双眸里盛满柔和的光,睫毛纤长浓密,微微眨动中专属于幼儿园老师的年轻气息流淌出来,让人看着赏心悦目,心生希望。   程庐单手插在围裙前面的口袋里,许是听到话筒里重物掉落的声音,他皱起好看的眉,把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捂住话筒,小声地问:“您现在不方便吗?”   原谅这位年轻男士的冒犯,唐梨拼命忽略那句加加妈妈带来的冲击。仅仅讨论他的声音,就像无数条鱼在她心尖尖跳舞,一簇簇,一丛丛,欢乐又可爱。鱼尾湿润柔软,轻轻撩动着她,沿着四肢八骸,从脚底直冲头顶。   身为乐队经纪人的她,对优秀的声音总无法拒绝。   “你说什么?”她缓缓又问了一遍。   “加加妈妈您好,我是加加的老师,我叫程庐。加加说您今天大概率会忘记接他回家,让我提醒您一下。”这位自称程庐的男老师耐心地解释道。   这次他说了好长一段话,唐梨的脑子里瞬时出现一幅有声音的画面。   深山古寺后院有座八角攒尖红亭,有潺潺泉水从亭下古井沿着长满青苔的溪沟欢快地往外涌动,遇到卵石它唱出“嘭嘭”声,绕过落叶它吟出“索索”声,淌过蜻蜓落脚的地方它划出“咕咕”声……抑扬顿挫,细节满满,生动活泼,充满趣味。   “哦。”唐梨深吸一口气,“还真是稀有品种。”   “?”程庐怔了片刻,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确定没有串音。   “那您会准时来接加加的,对吧。”   “首先,我不是唐加加的妈妈,”唐梨踟蹰了下,“我是她小姨。”   程庐睫毛一颤,突然感觉有人碰到他的脚,低头看,看到了唐加加漂亮的后脑勺。小家伙双手插兜,把头耷拉着,正有一没一地用脚尖蹭着他的鞋子。   一般来说,小宝宝记不清事情很正常。但别说唐加加这样的早慧小孩,即便是普通小孩也不会以四岁之龄认错妈妈。可加加分明说这个电话的主人是她妈妈……   唐梨明显感到话筒对面那人停顿了下,她在心里盘算了下工作量,“其次,我可能会迟到半个小时。”   程庐伸手揉了揉唐加加的头,唐加加没躲,像一座小山,沉默着。   “最后,程老师,您几点下班?我想约您吃个饭。” 第002章   唐梨单身,没生过孩子,没带过孩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和孩子的老师打交道。   她听从本心,发出邀约,然后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公式化的回答。   “没事没事。这都是我们老师该做的事。您不用特意这样。”声音温暖但疏离,刻意且正经,让人挑不出任何错。   唐梨哦了一声,“您总要吃饭的吧。”   “我们有食堂。”   听说现在的老师不体罚不辱骂学生,和学生家长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保持最远也最安全的距离。看来这位程老师秉持这种工作态度。唐梨忍不住勾起唇角,“吃顿饭……也不算贿赂老师吧。”   程庐见过太多为寻求特殊对待而刻意讨好老师的家长,但像这样第一次打电话就邀请吃饭的还是头一次见。   只可惜,他不是吃这套的老师,更不喜欢和人一起吃饭。   “麻烦您下午尽快来接加加,”程庐忽略这位莽撞家长言语中的那丝调笑,蹲下来从玩具架上拿下一个画板放到唐加加的手里,柔声问:“好吗?加加小姨。”   唐加加抿了下唇,盯着程庐手里的手机,像是期待着什么……片刻他又低下头,默默拿起画笔在画板上画点点。   唐梨有些头疼,“我尽快。”   -   唐梨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两个小时。偌大的幼儿园沉寂无光,唯有大门口保安室的灯还亮着。   唐加加背对着门坐在椅子上,面前的电视机上正播放着《熊出没》,旁边的保安大叔看得津津有味,而这位卷毛小崽崽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专注到喊了他三声都没听到。   或者他听到了,但因为她迟到所以生气不想搭理她。   保安大叔见到唐梨先是一惊,哪怕在这里当了十年看大门的,也没见过这么年轻的漂亮妈妈。   “加加,你妈妈来接你了。”保安大叔轻轻拍了拍唐加加的肩膀。   唐加加默默转过身来,安静地看着唐梨,手里还拿着画板。   唐梨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也是这么等父母等到深夜,气鼓鼓却又无奈地跟着他们回家。以为下次他们会早点,可还是如此重复,直到她再也不抱有任何期望。   唐加加起身把画板放到桌子上,背起小书包,走到唐梨面前,软软却又清晰地喊了一声,“小姨。”   保安大叔一愣,挠了挠头,没见过小姨和外甥长这么像的。   唐梨没吭声,踏进保安室把唐加加放在桌子上的画板拿起来……细致紧密的圆点由大到小,从外到内,像急流中的旋涡,一圈又一圈绕着,最终涌入中心的黑洞中。   黑白色系,冷寂又深邃。   她低头看了眼唐加加。一般来说,没有经过训练的幼儿园小孩画出来的线条大多歪歪扭扭,飞天入地不受控制,像这般充满秩序感、稳定感,甚至带着些郁结情绪的笔触,实在太过难得,也有种让人说不出的难过。   “难看,”唐加加伸手从唐梨手中夺走画板,“你别看。”   唐梨见他把画板反扣放下,噎了噎说:“你……还挺有想法的。”   唐加加没接话,朝保安叔叔鞠了一躬,越过唐梨往外走去。   上了车,唐梨从后视镜瞥了一眼默不作声的小家伙。   “你们班主任姓程?”   唐加加看着窗外,“程庐。程门立雪的程,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庐。”   懂得还真多。唐梨摆动方向盘,出车库,“……这两个字你会写吗?”   “会。”唐加加闷了半天闷出一个字。   唐梨和唐加加呆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寥寥几天,已经发现他和她想象中的臭屁孩完全不同。   其他小孩粘人、烦人、闹腾,还处于除了吃喝啥也不会的懵懂阶段。唐加加则安静、早慧、爱看书,已经拥有自己精神世界。   唐梨不由苦笑,父母何德何能啊,生出这样的小孩,只可惜……怕是又要重蹈她的覆辙。   晚高峰照例拥堵。总有人开车慢吞得像蜗牛。车厢里太过安静,甚至有点憋闷。唐梨轻轻吐了口气,忍住了穿插车流的欲望,却忍不住问:“你还会什么?”   唐加加转过脸看着后视镜里的唐梨。   漂亮的眉眼像妈妈,也像他。   只是她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加加或者……弟弟。   他垂下眸子,“聊天不开车,开车不聊天。”   唐梨:“……”   -   程庐拿着饭盒赶来保安室的时候发现唐加加已经被人接走了。放学后五六个还没被家长接走的小孩跟着他在办公室玩,陆陆续续其他小孩家长都来了,只剩下唐加加。   这小孩虽然嘴上不说,可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程庐索性把他带到大门口的保安室,让他能够第一时间看到小姨来……结果等到食堂开饭也不见人影。   他拜托保安大叔照顾一下唐加加,拿着饭盒去给望眼欲穿却又不哭不闹的小家伙打饭……饭虽然没吃到嘴,好歹人被接走了。   程庐顺手脱下穿在胸前的猫咪围裙,不由松了口气。   会哭的小孩有奶吃,不哭的小孩……也得有人疼。   “加加小姨和加加长得太像了。”保安大叔笑呵呵地说。   程庐像是没听到这句话,眸光全被桌子上的画板吸引住了。   密密麻麻的圆点被精准地排列出旋涡状,清晰、立体,看似连成一团,却又孤单矗立着,猝不及防地突然被扯进去,被挟裹着涌向未知的黑色中心……   “加加这孩子看着就不一般,”保安大叔凑过去也欣赏了一会,却看不懂,“我孙子四五岁的时候只会看动画片傻笑。”   程庐回过神来,小鹿一样的温暖眸子里微微透出一层冷光来。   “人各不同,不用比较。”   和平时上课的样子完全不同,此刻他站在门口,一半的脸藏在阴影里,面孔线条依旧柔和,可声音寂寥且冰凉,红润的唇抿成一条缝隙。   保安大叔一愣,还未做反应,面前的程庐老师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照例是温柔的让人愉悦的笑容。   “不过,加加确实挺有想法的。 ”   保安大叔也笑起来,“程老师,你和加加小姨的评价一样哦。”   “是吗?”程庐随口应着,朝保安大叔道了谢,拿着画板转身进了幼儿园。   -   唐梨会做饭,这得益于她多年的留学生活。只是嗜辣的她,习惯性地把自己最爱的酸辣白菜和回锅肉做好放到餐桌上时,才想起家里还有个四岁半小崽崽。   餐桌对面的唐加加已经摆好了碗筷,安安静静地等着。可爱的猫咪形状的小碗里确实不适合放辣白菜或辣猪肉。   唐加加踌躇了片刻,朝唐梨说了声谢谢,这才拿起筷子,朝辣白菜夹去……   唐梨皱起眉头,“别动!”   筷子停在半路上,还没等唐加加反应过来,面前甩来一瓶牛奶。   “等我,很快,你先喝……”唐梨后面的话被关门声生生卡没了。   厨房门里传来噼里啪啦炒菜声,门外面则安安静静,除了客厅电视里传来的动画片声。   “等我”是看起来简单却又最不孤单的两个字。   牛奶瓶上全脱脂三个字格外显眼,唐加加垂下眸子,在幼儿园已经摄入了足够的营养,再喝一瓶这个……就当喝水吧。   二十分钟后,餐桌上多了一盘炒青菜和一碗香嫩可爱的鸡蛋羹。   唐梨边吃边翻看手机信息,时不时语音回复,她今天必须回来接唐加加,可工作依然堆在那里等着她处理。   好在唐加加非常配合,她无论做什么他都默默接受。   “你帮我再找找人,”唐梨勺子里的米饭杵了半天还没送进嘴里,“我知道主唱最难找,可总要试试啊。”   唐加加从小碗里抬起头,嘴里被香香的饭塞得鼓鼓的,像小仓鼠似的咀嚼着。   唐梨瞥见这一幕,把勺子放下,拿起公筷给唐加加夹了两根青菜。   对面的小崽崽立马蔫了,盯着碗里的青菜露出为难的小表情。   果然。唐家小孩都讨厌青菜。   唐梨索性又给唐加加夹了两根青菜。   待处理完事情,唐梨发现自己的饭彻底冷掉,而对面的小仓鼠艰难吞咽完青菜,正默默坐着,也不去玩,也不说话。   “你这是干嘛?”唐梨起身收拾碗筷。   “人到齐才可以吃饭,”唐加加的小手摩挲着小碗上猫耳朵的边缘,一字一顿道:“吃完饭不能提前离开。”   唐梨:“……”   她常年一个人生活,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存在一起上桌一起离桌的可能。   而唐加加过去的生活,想必也是和保姆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些……也不会存在一大家子同桌吃饭的可能。   这小家伙到底对她还抱有什么……期待?   唐梨脑灵盖又开始发麻。   唐加加起身,朝唐梨说了声我吃饱了,然后默默抬眼看着她。   唐梨微微皱起眉头,“在我这里,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需要得到我的准许。”   唐加加抿着唇,端起碗筷放进厨房,要不是唐梨制止,怕是他要搬来小凳子挽袖子刷碗洗筷子了。   他这般样子,在唐梨眼里分明就是刻意讨好。   唐梨越发烦躁,指了指沙发让他去看动画片,自己站到洗漱台前麻利地洗碗。   碗筷堆里那只猫咪形状的小碗,突兀地扎眼。方才在超市选购儿童餐具时,唐加加一眼看中这只碗。明明想要,却不吭声,只是用眼神不停瞄着它。   唐梨故意选了一件印着熊出没头像的小碗,递到唐加加面前。这小家伙果然眉心皱着,可最后还是伸手接住,还乖乖说了句谢谢。   就好比现在,明明不爱看动画片,却听话地坐在沙发上,哪怕电视机里传来各种笑声,他依然面无表情。   唐梨垂下眸光,快速洗好碗,把厨房灯关上,径直走到客厅把电视关掉,然后牵着唐加加的手把他带到书房。   开门,开灯,倚着门,唐梨抬了抬下巴,“书架第一第二第三层,全是儿童读物。你随便看。”   这些书是谢曼琪非要送她的,美其名曰见不得她家书架空着,实则是把她书房当仓库。   “我还有工作要忙,你一会看完书……”还没等唐梨说完,唐加加点点头说:“洗澡、刷牙、穿睡衣、睡觉……我知道的。”   唐梨撇撇嘴,朝他点点头,随手把门关上。   果然。唐家小孩都是自己长大的,不需要家长操半点心。   唐梨钻进卧室继续工作。邮箱里卧着一堆主唱简历,她快速翻看一遍,越看眉心皱得越紧。这些被推荐者,不是矫揉造作学美学欧,就是毫无灵气无趣无味。有些人徒有各种比赛获奖头衔,却名不副实,有些人得寸进尺,还没签约就要求公司配备超高预算……   唐梨闭上眼,轻轻吐了口气,突然想起还没回谢曼琪微信。   这女人投身幼儿教育事业,却恐婚恐育,单身至今,一下班没事就爱发微信骚扰她。不回的话还叽叽歪歪问她是不是不爱她了?!   翻到聊天窗口,谢曼琪发了好几张唐加加在幼儿园的照片。人群中这小崽崽是扎眼的存在,顶着可爱的卷毛,圆嘟嘟的小脸蛋总在招惹其他小朋友以及老师的“觊觎”,只是他一脸嫌弃地躲着,压根不爱人碰他。   “加加一来就荣升幼儿园园宠。连园长妈妈都忍不住要抱抱他。”谢曼琪最爱发59秒超长语音,“只可惜,他现在只让程老师抱……”   唐梨手一顿,往上翻照片,只有唐加加被围观的照片,没有任何男性老师的身影。   【程老师?】她简单回复了三个字加一个问号。   果然不用她多言,话痨谢曼琪倒豆子似的把程庐的相关信息全部说了出来。   【这可是我们幼儿园的园草,不,唯一的一株园草。你也知道幼儿园基本都是女老师,程老师不仅是个男的,还帅得惊天地泣鬼神……天天顶着一张初恋脸,刺激得那群小姑娘嗷嗷地叫唤。】   初恋脸?   唐梨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母胎单身的她对这个概念的脸毫无感觉。   【照片?】   【啧啧!一说人家帅就要照片。】   【屁。】   【还真没有。他这人长得确实好看,人也很怪。】   唐梨微微皱眉,【怪?】   【任凭那群小姑娘使什么招数,他从不让人拍任何照片,从不加任何人微信,不参加任何聚会,一下班就钻宿舍,周末去养老院做义工,人活得跟苦行僧似的。没有女朋友,没有男朋友,除了对小朋友和颜悦色,其他一概不理。】   【哦。】难怪过去几小时了,程庐还没通过她的微信好友申请。   【会唱歌?会跳舞?】   【这么说吧。他那张脸就是我们幼儿园的金招牌、吉祥物,只需要站那里家长就觉得这幼儿园果然牛逼。认识他两年了,还真没见他唱过歌跳过舞。】   可惜这么好的嗓音,唐梨又问了句:【唐加加为什么只让程老师抱?】   【同怪相吸?】   唐梨没好气地回了个滚字,【唐加加只是缺爱。】   【那程老师缺什么?】   唐梨怎会知道?   这世界上哪有无欲无求的人?   她不信,但凡是个人,就有所求,有所念。   -   两小时后,唐梨出来喝水时,发现书房还亮着灯。   她轻轻开门,透过门缝,瞧见唐加加正在摆弄一台红色收音机。   她不记得自己有这玩意,可能是谢曼琪偷偷塞进来的……还真把她这里当仓库。   这是一台老式收音机,需要用手指拧转才可以调台。   唐加加难得嘴角翘起,像是发现了好玩的新大陆,拧得不亦乐乎。   夜深人静,主播的声音时不时从收音机里传出来。   “FM198,交通音乐频道,伴你一路畅行。”   “想贷款就选小猪贷款网,零担保零费用,当天申请,当天放款。”   “这位听众,您这是勃、起障碍症啊。不过您别担心,吃了我们这个药,只要十个疗程,您肯定能再振雄风,伸缩自如,全由您说了算……”   唐梨嘴角抽了抽,都多少年了,深夜电台还是这么“刺激”。   她推门而进,正准备提醒唐加加该睡觉了,忽然唐加加小手一拧,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姑娘,我给你说多少回了。男人都是屎,千万别沾。他38,骗你26,他已婚有孩,骗你未婚未育,他负债一堆,开房你掏钱……说白了,就是想骗你上床,还白嫖你。”   “可是他说他爱我……”   收音机里传来一声嗤笑,慵懒中带着几分冷漠,讥讽中带着些许嘲笑,“姑娘,这个月你打我的热线电话打了6次,你骂了他6次,我也劝了6次。烂泥扶不上墙,你去和垃圾过日子吧。导播,拉黑她。”   唐加加瞪大眼睛,抬眼看向唐梨。   “我想到你的窗口看月。夜深了,你还没睡,请问在你心里盘旋的那个人是谁?说出来吧。这里是FM419,我是你们的情感纾解员,我是你们的情绪垃圾桶,我是‘夜夜夜’夜聊情感电台的主播鹿城。欢迎你的来电。导播请出下一位听众……”   “大姐怎么又是你?老公出轨还留着过年吗?离婚两个字送给你。导播,拉黑她。”   “小妹妹,他比你大28岁,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老男人竟然对你下得去手,他不是爱你,他只爱你新鲜年轻的肉、体,弥补他老去的青春。我这垃圾桶再大也装不下他的恶心行为。听不下去了!导播,拉黑她。”   唐梨眨巴了下眼睛,“唐加加,你们程老师有点暴躁哦。” 第003章   唐加加坚定地摇摇头,“这不是程老师。”   “你确定?”唐梨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网上前段时间有个流行说法:上班有多土,下班有多嗨。这位程老师上班有多温柔可爱,下班就有多毒舌无情。唐梨无意窥视旁人隐私,只是……这样的程老师倒更真实,也更有趣。   唐加加的小脸突得涨红起来,他使劲点点头,“确定。”   幼儿园的老师和同学总爱戳他的脸,揉他的卷毛,问他关于爸爸妈妈的事情……唯有程老师愿意蹲下来,不摸不捏不揉不问,就那么安静地陪着他看书,听得懂他提出的问题,不嘲笑他那些异想天开,把他当做大人一样。   程老师就像他围裙上的猫咪,温柔、暖和、松弛得让人忍不住靠近。电台里的这人虽然和程老师的声音很像,但他语调中的冷漠让唐加加想起另一座城市中偌大空荡的家,以及家中走马换灯似的被换掉的保姆们。   电台里这位疑似程庐的主持人又让导播拉黑了好几个人后,开始插播广告。   “不孕不育不要慌,鹏城医院帮助您!不管您是精、子活力不足,还是输卵管堵塞……”唐梨走过去把收音机吧唧一声关掉,少儿不宜的声音戛然而止。   唐梨瞥见唐加加骤然攥紧的小手,微微叹了口气,“不是就不是。赶紧去洗澡吧。”   唐加加缓缓站起来,走到门口时,他回头说了句,“程老师身上很香。”   这句莫名的话让唐梨愣了片刻,随即想起今天谢曼琪说的话:加加只让程老师抱。   她的大拇指忍不住使劲摩挲了下食指,唔了一声,摆摆手让他去卫生间。   听说抱一抱可以减少三分之一的焦虑和不安。唐加加显然找到了让他稍微安宁的人。   至于她,从未体会到,也不相信一个拥抱会有如此神奇的作用。   -   周末两天,唐梨继续忙得晕头转向,可是再忙,她也必须抽出时间做饭。她倒是可以点外卖凑活,可唐加加正在长身体,不能吃得太咸太辣,再说外卖也多用调料包烹制,压根没什么营养……   好在唐加加不挑食,或者他挑食,但从不说出口。唐梨做什么,他吃什么,姐弟两人配合默契。   而且同桌吃饭吃到周日最后一顿时,唐梨炒菜,唐加加倒饮料,唐梨端菜,唐加加放筷子,唐梨洗碗,唐加加擦桌子。两人同时上桌,同时离桌。   离桌时,唐梨竟习惯性地说了句:“我吃好了。”   唐加加同步放下筷子,抿着唇说:“我也吃好了。”   两人同时对视,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出一丝别扭,随即错开,低下头该干嘛干嘛。   晚上七八点钟,楼下小区广场热闹非凡,小孩子们穿梭嬉戏的吵闹声透过窗户无情地穿进来。要是往常,唐梨定会眉心一皱,赶紧钻书房躲避,可此时,她忽然想起来,她在楼上宅了两天,唐加加跟着她也宅了两天。   收拾完厨房,拎起垃圾袋,她径直走到玄关,唐加加恰好擦完桌子准备去看书。   “唔,我下楼扔垃圾……”   唐加加抬起头。   唐梨别开脸,“不能把小孩子独自一人丢家里。”   唐加加定定道:“我不会去阳台的。”   唐梨没接话,穿好鞋,推开门。   门外的凉风瞬时冲进来,夹裹在唐加加的身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下一秒他听见门口传来掷地有声的四个字,“跟我下楼!”   -   两人一前一后从电梯里走出来。越过大厅,高大厚重的玻璃门外站了一群没拿门禁卡的人。唐梨伸手按了下开关锁,外面的人推门而进,瞬间把唐加加挤在一旁。   这波人刚进来完,几个满头大汗的小孩子踩着踏板车大喊着冲进来,唐加加躲避不及,眼瞅着就要被撞倒,忽然他的后颈衣领被人揪住,瞬时擦着一阵疾风被拽开了……   “你们几个,”唐梨的手还揪着唐加加的衣领,她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差点闯祸的小屁孩们,“我听到外面草丛里有猫叫哦。一只猫妈妈刚生了一窝超级可爱的小猫咪……”   小区野猫虽多,但不是谁都有机会看到一窝小猫崽。   这几个小孩立马有了兴趣,调转车头往外冲。   唐梨扫视一番确定唐加加没事后才松开他的衣领,伸手推开沉重的门。唐加加抿了下唇,从唐梨的手臂下穿过大门走了出去。   小屁孩们兜兜转转,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位漂亮姐姐说的猫崽崽。   他们围住唐梨,非让她指出具体位置。   “好像在北门,或者在西门,我记不清楚了,”唐梨微微拧眉,忽一拍手,“猫妈妈是大白猫,猫崽崽有白的,有黑的,还有黑白条纹的……”   唐梨的描述让几个小孩越发心痒痒,他们叽叽喳喳吵着让唐梨快快回忆。   唐加加知道唐梨在说谎,周五回来后她就没下楼,怎么可能看见猫崽崽?   唐梨装作没看见唐加加眼中的疑惑,她微微一笑,“首先,你们要向这位小朋友道歉。因为刚才你们差点撞到他。”   “其次,你们几个要非常耐心地教他学习踏板车。”   “最后,你们得陪他玩半个小时。”   -   唐梨坐在圆形看台上,场地中几个小孩正围着唐加加教他练习踏板车。   显然,唐加加小朋友的身体没有脑子敏捷。在别人脚下疾驰的踏板车,在他脚下成了千斤重的阻碍物。   唐梨知道唐加加体弱,不然也不会四岁半才上幼儿园。只是没想到这孩子的运动能力几乎等于零。   唐加加憋得脸红,他压根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瞥眼看向唐梨,可对方云淡风轻地朝他点点头,没有喊停的打算。   他只好一小步一小步地蹭着踏板车努力让它前进……好在试过几次后,他大概能勉力站在踏板车上,往前移动一小段距离。   几个小孩早都不耐烦了。只是漂亮姐姐说:人要说话算话,不然他们肯定放弃了。   终于熬完半个小时,他们立马冲过来让唐梨带去看猫咪。   唐加加微微喘着气,后背全是汗,默默站在黑影里。   今天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向他道歉。   他第一次和一群同龄小朋友在外面疯玩,虽然他菜得被嫌弃。   还有他第一次成为姐姐这个说谎者的帮凶……虽然不应该,他竟产生出莫名的开心。   唐梨被吵得头大,眼睛一瞪,这群孩子立马安静下来,而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唐加加,来拿猫粮。”   唐加加:“……”   小区东门女贞树下的灌丛里果然有三只刚出生的猫崽崽,窝在猫妈妈的怀里,奶兮兮地张嘴喵喵叫。   唐梨嘘了一声,让大家不要出声。她回头让唐加加过来。   唐加加小心翼翼凑近,踮脚朝灌丛李一看,两只漂亮黝黑的眼睛瞬时瞪大。   他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向唐梨,唐梨朝他挑挑眉,努了努嘴,让他把猫粮递过去。   猫妈妈拱着猫粮吃得欢,猫崽崽们则挤在一起闭着眼找奶吃。   猫妈妈显然和唐梨非常熟稔,任凭唐梨揉摸下巴。   几个小孩眨巴着眼睛,立马央求唐梨也要摸猫咪。   唐梨勉为其难同意,但提出一个要求,让他们每周日晚上七点在楼下等唐加加,然后练习踏板车。   唐加加蹲在地上,眸子里波光闪闪,过了好一会,他才小心翼翼把脚丫子往唐梨身边挪了挪,闭上眼睛,夜风袭来,似乎也嗅到了一抹好闻的香味。   -   周一。唐加加上学,唐梨上班。只是这次,唐梨准时起床,准时把人送达。   幼儿园门口。唐加加照例顺从地朝唐梨挥挥手道别,“小姨,再见。”   唐梨不自在地点了下头,算是应了腔。   好在这家幼儿园小朋友的父母几乎全是做生意的,忙得顾不过来才把小孩送来全托。周一送孩子的有一多半是保姆。像唐加加这种小姨来送的也不算突兀。   两人默契地以这种关系出现在众人面前,互相认为这可能是双方觉得最舒服的方式。   最多三个月,唐加加便会回到另一座城市,唐梨恢复单身愉快的生活……   唐加加轻轻吐了口气,背着书包慢吞吞往里走。快到教室时,他忍不住回头,透过院墙的格栅,瞅见唐梨正往停车场走去。   他抿了下唇,试图从舌尖咂摸出“姐姐”两个音节,可想起方才唐梨淡漠的脸,这两个字到底没咂摸出来。   他缓缓转过身来,深吸一口气往教室走去,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喊道:“唐加加!”   清冷、脆响……且熟悉。   唐加加猛然回头,迎面看到唐梨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周遭明明全是人和吵闹声,可唐加加的眼里只看到唐梨明艳的脸以及自己的心跳声。   唐梨数步走到他面前,双手插兜,表情照旧很淡然,“记得多晒太阳,多运动,多喝水。”   唐加加抿了下唇,“知道了。”   唐梨盯着他圆弧的小脑袋,片刻后,说,“我走了啊?!”   唐加加仰起脸,静静注视着她,“嗯。”   唐梨最受不得唐加加眼睛里的安静和乖巧,纯洁地像一面湖镜,让人不忍心打破。   她别扭地转过脸,支吾道:“周五,五点,接你。”   唐加加又嗯了一声。   唐梨胡乱摆摆手,让他赶紧进去,这次她盯着他的背影,目送他走进了教室。 第004章   周一,唐梨照例忙成狗。   周二,唐梨睡在公司。   周三,唐梨忙得胸闷难受,刚过下班时间便开车去了“妙妙”。   妙妙听起来像女孩子名,却是一个叫古漳的人开的一家黑胶唱片店的名字。   这店开了有十几年,古漳也从当年又臭又硬的愤青,变成了又无趣又无聊的“糟老头子”。唐梨曾经问过古漳为什么把这么有逼格的店叫做“妙妙”。这名字听起来又柔又软,咂摸在嘴间的旖旎哪能体现黑胶唱片的厚重?   古漳神神秘秘地说:“这是我初恋的名字。”   唐梨并不常来,但一来便会坐很久。随手挑上一张不知年代的唱片,放进老式的唱片机里,四肢松弛,手持酒杯,窝在沙发里,耳边萦绕着飘飘忽忽的调子……她总觉得自己就是这般过一生也不错。   推开门,果然里面空无一人。深沉的木色家具泛着陈旧的气息,一张张唱片塞满架子,昏黄的灯光下万年不缺席的古漳抬起一张宽脸,见到来人是她,又咻得低下头。   唐梨啧了一声,也不理他,径直走到沙发处,瘫坐下来,长长吐了口气。   “听说你爸妈给你生了个弟弟?”古漳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   唐梨闭上眼,没好气地说:“谢曼琪是不是长得像你的初恋?”   古漳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老脸一红,“小琪比妙妙长得好看。”   唐梨回头盯着他笑,“有本事当面把这话说给小琪听。”她故意在小琪两字上加重音。   古漳陡然失去八卦唐梨弟弟的兴趣,意兴阑珊地问:“想听哪张?我给你拿。”   唐梨懒得例会他们之间“一个追一个逃,一个心累放弃一个索性自闭”的戏码,站起身来舒展了身体,仰起头看向放满唱片的架子。   要说古漳这人不愧是浸淫黑胶唱片界多年的老手,看似随意摆放的唱片,处处显示出他的历练和品位。在这里,骨灰级玩家可以按照各家厂牌的“tag”瞬间找到心头好,而初入门者也能循序渐进地按照唱片发展史先行听一听大师级的唱片。   要是来访者还有点时间,古漳自然愿意侃一侃他是如何“一入黑胶深似海,从此money是路人”。   对于唐梨这种资深乐迷,古漳这里的唱片还真没有哪个是她没听过的。   “妙妙”这里主营古典爵士,间或夹杂着布鲁斯、重金属、雷鬼或者HIPHOP,唐梨其实也没想好今天听哪张,她的视线在架子上一一掠过,一转身瞥见门后放着一个大纸箱子,里面塞着一大叠唱片。   “这是我朋友店清仓处理的,我友情价买来正准备看看塞哪里。”古漳走到吧台倒了杯利口酒。他知道唐梨喜欢干喝利口酒,所以只随意加了几粒冰块。   黑胶唱片太小众,要真没点财力和耐心确实难以支撑一份生活。   古漳絮絮叨叨地说着他那位朋友如何忍痛割爱,还说这箱都是对方千辛万苦收集的地下独立音乐的珍贵唱片,好多还是世上的孤品。   唐梨走过去,蹲下来一一翻看。忽然一张唱片吸引了她的注意。   方方正正的唱片上只写了两个字:刀锋。   字体苍劲有力,恣意飞扬。刀字横卧,如刀刃耸立云间。仔细看去,有三个影影绰绰的人,背对着,你扯我,我拽你,正在努力攀越这座刀刃之山。锋字偏偏变得柔软稀松,像被压平的纸片人,瘫躺在一旁。   “有趣有趣。左边激昂生猛,右边颓废无力,就像人生两种不同路径。要么奋斗,要么咸鱼。整个画面很有哲理趣味啊。”古漳凑过来,摇头晃脑强行解释一番。   “不。”唐梨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她的眸里流淌出几分异样的光彩,“心中有刀,何惧锋芒?我偏踏着层层锋芒,赤足带着血迹,亦要跨越救赎之道。”   古漳瞬时愣住,不愧是乐队经纪人,策划方案水平一流啊。他这沉寂多年的心差点被她的几句话给搅动得热血起来。只可惜,心里的那股劲咕噜咕噜冒了个泡就破了。   他从唐梨手中接过唱片。   角落处印着一行字:剃刀之刃难以逾越,故智者云,救赎之道亦如是。(选自《揭陀奥义书》)   “啧啧。看来你和这张唱片有缘,今天就听它了。”   -   像这样默默无闻的唱片,唐梨见过很多。没有署名,没有厂牌,甚至连封面含义和歌曲内涵都不一定能被人看懂听懂。   但总有一群人,忍受地下的黑暗,只因音乐曾经投下一束光芒,便紧紧抓住。   当然也有很多人要么为赋新词强说愁,撕心裂肺表达对世界的不满,命运的不公,要么能力和梦想不相匹配,调不成调,曲不成曲,让人食之无味,弃之也毫不可惜。   唐梨摇晃着手中的利口酒,慵懒地窝在沙发里。   古漳把唱片放进唱片机,恰好有人进店,他抬脚迎了上去。   “狼成群,我独行。   佛光闪闪的高原上,我剥掉名声,甩掉金钱,扔掉虚假的温柔。   欲为刀,刀刀斩。   佛光闪闪的高原上,我踏破锋芒,踩破脚趾,喊破虚伪的喉咙。   剥掉!甩掉!扔掉!   踏破!踩破!喊破!   山中月与风,快快入我怀。   吹他千百度,扶我上青天。”   唐梨的手指紧紧握着酒杯,耳膜里、心尖尖、甚至头发丝都在颤抖。   这首歌曲调并不复杂,可它巧妙地用唢呐声把歌词的每个字深深地嵌进去,搭起的曲调骨架里有琵琶声、箜篌声,在关键节奏点还有数次恰如其分的击钹声。   另外,为了弥补低音,倒是用了西洋乐器大提琴。   最让唐梨意外的是这支乐队的主唱,音域跨度极大,声音颗粒感十足,在跨度中游刃有余,不存在拉扯、硬撑或者声芯不畅的情况。嘶吼时字字泣血,低语时声声入心,于高昂处甩动自如,于沉寂时又可轻盈回旋。   而且这首歌唱出了不怒、不怨、不恼、不嗔,最后一句倒有种李白“呼儿将出换美酒”的恣意与潇洒。   古漳送走客人,回过头发现唐梨眼睛微微泛红。   唐梨让他把唱片拿过来,仔细翻看了半天,毫无乐队的任何信息。整张唱片就这一首歌。   又听一遍,唐梨总算咂摸出不对劲来。   这主唱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熟悉。   起身,踱步,绕来绕去,绕得古漳头一阵阵的大。   忽然,她停下脚步,漂亮的眼睛轻轻眯起来。   某人到底有多少秘密?   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前段时间被拒绝的好友申请还未通过。   非常自然地再次输入一个手机号。   她手指一停,微微皱眉,是什么时候她竟然把这串数字记得这么清楚?   好友申请框里,她敲下一行字:我想到你的窗口看月。   半小时后,对方仍无反应。   她又一次申请:夜深了,你还没睡,请问在你心里盘旋的那个人是谁?   半小时后,对方仍然毫无反应。   唐梨仰头把利口酒喝完,再次申请:这里是FM419,我是你们的情感纾解员,我是你们的情绪垃圾桶,我是‘夜夜夜’夜聊情感电台的主播鹿城。   -   深夜的急诊室向来是人间疾苦的放大镜。   有老年人风烛残年器官衰竭的,有中年人疯狂加班加进ICU的,有年轻人伤情买醉喝得不省人事的,当然也有烧得哼唧哭泣的小朋友被急慌慌的父母送来的……只是门口这对年轻男人倒让人看不懂了。   其中一个胡子拉碴的,捂着嘴巴做呕吐状,两腿打着颤,虚弱地连路都快要走不动。另一个人身形修长,白净的脸庞被鸭舌帽遮住大半,漂亮的嘴唇被紧紧抿成了一条缝。   他一手扶着旁边那位几欲摔倒的男人,一手小心翼翼地搂着额头贴着退烧贴的宝宝。   大家自觉为这两位让路。护士小姐赶紧迎上去,刚要询问情况,那位鸭舌帽男士抬起头来,露出清澈得如同两潭深泉的眼睛,黝黑的眸子波光流淌,人畜无害且温柔似水的模样,瞬时把护士小姐的心吸了进去。   只是对方一张嘴,便夹裹着冷风,冷风中还夹裹着冷箭。   “你不应该叫白大仞,你该叫大白痴。”   护士小姐:“……”   被骂大白痴的家伙瞬时拉住护士小姐,一脸哭唧唧,“麻烦给我个桶,我抱着吐一吐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缩着肩膀转头可怜兮兮地说:“程庐,麻烦你带小银去看医生。”   程庐没理他,俯身温柔贴了贴怀中宝宝的额头,喃喃道:“小银不疼哈。”   他的声音充满着无尽的疼惜,尾处还挂着一丝慌乱,护士小姐瞬时忘记方才他清冷的模样,整颗心都快被他那不易觉察的脆弱给柔化了。   小银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眼窝处泛着青色,一看就是病毒入侵,正遭受着痛苦。许是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微微颤着睫毛,睁开了眼睛,看见程庐的那一瞬间,无力地喊了声,“爸爸。”   程庐露出温柔笑容,“爸爸在。”   白大仞凑过来,呜呜两声,“爸爸也在。”   小银瞥着白爸爸皱巴巴的哭容,再看看程爸爸好看的脸,顿时嫌弃地闭上眼,小嘴巴撇着撇着哇得一声哭出来,而后把小脸埋进了程爸爸的怀里。   白大仞:“…………”   护士小姐眼波流转,心中冒出一个不该有的念头。   程庐一把推开白大仞,“护士小姐,这位白先生今天嘴贱吃了三斤小龙虾,上吐下泻,把马桶都堵了。”   白大仞:“……”大可不必这么大声。   “白先生从中午到现在拉了七次,拉到最后呈喷射状,我怀疑他已经严重脱水,麻烦推个轮椅给他。”   白大仞:“……”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家医院。我发誓。   程庐把只求速死的白大仞交给护士,赶紧抱着小银挂号等医生。一看就是来过很多次,不用医生交代,他便轻车熟路地带着小银抽血化验等结果,期间还去医院超市给小银买了只毛绒猫咪玩具,还不忘给猫咪的额头也贴上一张退烧贴。为了逗小银开心,他把脸藏在猫咪后,喵呜呜地说:“小银小银,我也发烧了,我好疼,你也很疼对不对?”   小银委屈地噘嘴,“小银好疼。”   “没事没事。我们猫咪家族有个传说,只要被勇敢猫咪亲一下,病魔就会被打跑,身体就不疼了。我亲亲你好不好?”   小银弱弱地嗯了一声。   程庐举起猫咪,凑到小银的小脸蛋轻轻碰了一下,而后从猫咪身后探出头来,漂亮的眉眼弯弯,露出灿烂笑容,奶软软地叫了一声,“喵~~~”   小银方才还眯着的眼睛立马睁开,伸出手臂搂住了程庐的脖颈,“爸爸我爱你。”   在旁边打吊针的白大仞一脸无语,“拜托,到底谁才是小银的亲爸爸?”   程庐压低鸭舌帽,敞开衣服把小银往怀里裹了裹,而后冷着脸盯着他,“明明知道自己肠胃不好,还吃那么多小龙虾,你要是想自杀,麻烦等小银18岁后再死。”   白大仞被怼得脸臊红,“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程庐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越发冷峻。   白大仞赶紧朝地上呸呸呸了三声,委屈巴拉地说:“我当了三年的家庭妇男,好不容易小银她外婆答应照顾两天小银,我就给自己放个假。喝点小酒,吃点龙虾,看个电影……”   结果他刚吃完三斤龙虾,小银外婆就把小银送回来,说自己要和老姐们临时组队出去旅个游。小银一到家就开始发烧,他也开始上吐下泻,父女两人同时发病,吃了药也无济于事,到最后他越拉越虚,小银越烧越高,只能把程庐叫过来帮忙送医院。   想起忙得不沾家的老婆,白大仞忍不住叹了口气。   程庐没说话,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拍着小银的后背。   白大仞扬天长叹,“想当年,我可是圈内首屈一指的金手指,不管什么乐器到我手里……”现在金手指握的不是乐器,是尿不湿,是奶瓶,是柔软又累人的负担。   程庐抬起鸭舌帽,深邃的眸子里透着一层冰霜。   白大仞举手投降,“好好,好汉不提当年勇。”   这时程庐手机响了一声。程庐没理。   半个小时后,手机又响了一声。程庐还是没理。   又过了半个小时,在回家路上,程庐拿出手机,看到唐加加小姨发来的数条微信好友申请。   理由胆大又无理。   他转脸看向窗外,清俊而沉寂的面庞在车窗上与外面的灯红酒绿重叠在一起,朦胧而空廖。 第005章   唐梨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想要的结果。   翌日晚上十点,她准时守在收音机旁,结果“夜夜夜”深夜情感电台的主持人不是程庐,而是一位说话罗里吧嗦且毫无新意的女主持人。   “这位听友,你听大姐一句劝。婚姻需要双方共同努力维持,你不能因为一点点小事就上纲上线,闹得双方都不愉快。”   “鹿城老师在哪?上次我给他打电话,他说婚姻中无小事,忽略负面情绪,委屈自己只能把婚姻走向绝路。”   “既然你都打过电话了,怎么还打电话?”   “鹿城老师说了,如果我感到不快乐,可以找他宣泄负面情绪。”   “……那等鹿城老师销假回来,你再打电话好吗?”   接下来的电话全是找鹿城老师的,搞得这位带班主持人整个人都不好了。电话接到最后,不等听众问,她直接帮忙回答:鹿城老师请假了。   唐梨忍俊不禁。人啊还真是上杆子找不痛快。上次听广播,这位程庐老师或者鹿城老师像是吃了炸药,动不动拉黑冥顽不灵不听劝的听众。现在看来,他也有温情时刻,让这么多观众惦记他。   她也惦记。   打开电脑,本以为搜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结果这个“夜夜夜”深夜情感电台还有微博超话。   #鹿城老师太绝了。听他一席话,贱男全滚蛋。   #呜呜呜鹿城老师把我手机号拉黑了,我换我妈电话接着打嘻嘻。   #有幸被鹿城老师拉黑五个手机号,好在现在悬崖勒马,我对渣男下头了。   #谁见过鹿城老师真人?声音这么好听,想必长相不差。   唐梨点进去这个帖子,全是粉丝在广播电台大门口蹲守拍的照片。有诸多年轻男子的照片,也有中年大叔模样的,甚至还有一位长相飒爽的女孩子……虽然唐梨并未见过程庐,可她知道这里的每一张照片都不是他。   研究到半夜,唐梨总算大概搞清楚,这档深夜情感电台开播三年有余,刚开始是由一个叫“大白”的人主持。大白的主持风格偏搞笑逗乐,能不能解决情感问题另说,但听众打完电话后心情好了很多,所以也算积累的一定的粉丝。直到开播半年后大白退出,鹿城老师接档,这档节目的风格陡然发生变化。   简单来说,鹿城老师毒舌,精准的那种毒舌。鹿城老师犀利,剖开人类心肺的那种犀利。鹿城老师暴躁,恨铁不成钢的那种暴躁。   粉丝爱称“人间清醒小鹿鹿”、“拉黑狂人”、“渣男十级鉴定专家”、“悬崖勒马好帮手”。   唐梨:“……”这些粉丝大概不知道他们心心念的鹿城老师还有可能是位“百变小鹿”。   等了三天,唐梨总算在半夜十点守到了“鹿城老师”。   不愧是深夜电台主持人“顶流”,节目一开始热线就被堵得水泄不通,好多人一被导播接通第一句话必然说:“这电话也太难打了。”第二句话必然说:“鹿城老师我想死你了。”   鹿城老师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疏离又清醒,听众们急切地说几句话,便能抓住事件肯綮之处,抽丝剥茧分析一通后,把意见提供给对方。   若是对方还执迷不悟,他会慢悠悠地说:“你看过黄山迎客松初春颤抖青绿的枝丫吗?你被华山南峰上汹涌的云海拥抱过吗?你和泰山脚下岱庙的驮碑赑屃对视过吗?”   人世间还有诸多美好尚未体会,何必纠结于某人某物?   好在今晚的听众一个个还算明事理,在鹿城老师的“点拨”下纷纷寻找到了解决问题的路径。   这时导播接入今晚最后一位听众。   “你好,鹿城老师。”打来电话的显然是位年轻女士。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起来好像情绪不太好。   “嗯。请讲。”   “我想加一个人的微信,加了好多次,他总不通过,”年轻女士带着哭腔道:“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上演求而不得。鹿城老师显然对这种开头熟稔极了,“具体说说看。”   “他好像很讨厌我,”年轻女士哀哀道:“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无论我怎么求对方都不同意。”   今晚鹿城老师心情还算不错,他刚要张嘴劝导一番,忽然听到电话那头的女士说道:“我看过黄山迎客松初春的样子,我被华山南峰的云雾拥抱过,我也和赑屃那条龙对视过……”   鹿城老师:“…………”   唐梨的手指摩挲着收音机的边缘,似笑非笑地问:“既然人世间的风景这么美,鹿城老师何必拒绝我?”   深夜电台的导播什么没见识过,像这样直白的热切的电话隔三差五就会接到。每每她总在感叹,要是这些听众朋友看到了程庐的长相,那还不得把广电大门给堵塌了。   所以她习惯性地朝程庐做了个手势,准备切掉这个年轻女士的电话。   就在这时,直播间的程庐轻笑一声,慵懒地轻启红唇,“好呀。”   唐梨心头一跳,收音机里的他漫不经心却又带着几分蛊惑的声音像从谷底长出的藤蔓,一层一层地缠绕着她,轻柔又紧密。   果然,节目一结束,程庐终于通过了唐梨的微信好友申请。   唐梨早都观瞻过这位浑身透着有趣和秘密的男人的微信。微信名简单粗暴就是本人名字,头像更毫无新意,是唐加加幼儿园的LOGO,朋友圈更是万年关闭……唐梨甚至怀疑这是程庐的微信小号或者叫工作号。   他应该还有一个微信,或者几个微信,那才是他真正的面目。   微信通过半小时间,两人都保持沉默,连客套的打招呼都没有。   唐梨抿唇想了想,敲下一行字:【有没有人夸你的声音很好听?】   紧接着她又发了一句:【你要是会唱歌的话,应该很不错。】   聊天框上面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   唐梨喜欢秒回的人。   很快,对话框里弹出一句话:【我不会唱歌,更不想唱歌。】   唐梨:“……”   【我兼职做电台主持人,是因为穷。】   唐梨:“……”   【你的微信我也加了,现在可以删除了吗?】   唐梨:“……”   -   周五晚上,唐梨准时在五点钟去幼儿园接唐加加放学。   谢曼琪亲自领着唐加加从教室出来,送到唐梨的手上。   “今天晚上你请我吃饭。”谢曼琪亲热地拽着唐梨的胳膊笑道。她身后是一群群奶呼呼的小宝宝们,一个个急得脸红耳赤,恨不得立马扑到爸爸妈妈的怀里。数位年轻女老师忙着维持秩序,生怕发生意外。   唐加加一脸嫌弃地把脸上的小红花贴纸拽掉,走到唐梨面前,毕恭毕敬地喊了声,“小姨。”   谢曼琪想问又不敢问。“意外得弟”这件事,唐梨半句牢骚都没有。问题就在这里,任谁遇到这种事肯定要崩溃,可她的表现太平静了。   唐梨嗯了一声,伸出手,在空中停滞了片刻,又缩了回来。   唐加加抿了下唇,跟着唐梨上了车。   谢曼琪坐上副驾驶位,随口问了句,“去哪吃?”   唐梨看着唐加加系上安全带才开动,“妙妙!”   谢曼琪立马炸了,“干嘛去他那儿?”   唐梨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幼儿园,空空荡荡的……   “我有事求古漳帮忙,顺便去他那里吃那个饭。”车辆混入车流,唐梨转脸似笑非笑地说:“你不会真怂了吧?没胆子见古漳?”   谢曼琪眉毛一挑,呵笑道:“去就去!我喜欢他喜欢地坦坦荡荡,只要他别怂得尿裤子就行。”   说完,她才想起后面还有位小可爱。   唐梨耸耸肩,“唐加加都不会尿裤子,古漳更不会。”   无辜被牵扯进来的唐加加:“……”   -   周五晚上的“妙妙”倒有几位客人。不过观望者多,购买者少。古漳佛系,房子是他外婆留下来的,不要租金,只要每天能把电费赚回来就行。   唐梨推开叮咚作响的门,唐加加一脸严肃地从她手臂下走了进去。   古漳哎呦两声,慌得不知道拿什么哄唐加加才好,“天啊,小可爱你叫什么名字呀?”   唐梨没好气地回头看了眼嘴嗨胆怂躲在墙根抽烟的谢曼琪。   谢曼琪最见不得唐梨鄙视她,立马摁灭烟头,“雄赳赳”地冲进来。   唐加加照例熟练地躲开古漳试图揉弄他头顶卷毛的手,“你和小琪姐姐说的话一模一样。”   谢曼琪:“…………”   古漳讪笑两声,“什么?”   唐梨难得笑出声来,懒得例会旁边这两个别扭到外太空的家伙,掐着唐加加的腋下把他放到吧台的高脚凳子上。   唐加加瞪大眼睛,还没等反应过来,便看到吧台里五颜六色的各式酒瓶。   古漳低着头朝谢曼琪胡乱打了个招呼,赶紧钻到吧台里问喝什么。   唐梨照例干喝利口酒,谢安琪则拉着唐加加问东问西,故意不搭理古漳。   “加加,你喜不喜欢咱们幼儿园?”   “加加,你们班里长得最好看的是不是你?”   “加加,你应该不吃榴莲吧?”   唐梨从唐加加微微皱起的眉心就知道这小家伙很不情愿回答这些问题。   “喜欢。不是。不吃。”唐加加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末了,他说了句,“小琪姐姐,你这是欲盖弥彰。”   谢曼琪:“…………”   唐梨转过脸,好奇地问:“那你们班最好看的人是谁?”虽然但是,她仍不得不承认,唐加加是个非常好看的小孩。   唐加加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浮上一层光泽,“程老师比我好看多了。”   古漳不了解情况,他递给谢曼琪一杯玛格丽特,好奇地问:“程老师?谁啊?”   谢曼琪最想打破她和古漳之间的尴尬,打蛇上棍地接话道:“程庐。加加老师。长了一张初恋脸,是我在现实生活中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古漳哦了一声,转身去给唐加加倒了杯温水。   谢曼琪眼波一转,伸手捂住唐加加的耳朵,“程老师真的加了你微信又把你删了?”   唐加加瞪大眼睛,不明所以。   唐梨耸耸肩,“是。”   一个善于垒墙把自己嵌进去的人,此举不足为怪。   谢曼琪啧啧两声,“虽然但是,好歹你还残存在他的好友列表一分钟,我们可是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   刀锋,仅存在一张唱片里的歌。唱刀锋的人,无名无姓,无迹可寻。任凭唐梨在圈内如何打听也探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只好溯源拜托古漳问问他那位把唱片店开倒闭现在投身网红奶茶店的朋友。   古漳朋友也是个妙人,身在奶茶店心依然在唱片界,二话不说放下日进斗金的生意,带着古漳跑到两百里外的另一座城市。几年前他就是在这座城市的一家唱片店买到“刀锋”。幸好那家店还在,然而任凭古漳怎么问,也只问出一个信息:这张唱片凭空出现在他的店内,连他都不晓得。突然有一天被古漳朋友发现,买下,带走,无声无息的,却等到了知音。   现在这张唱片被唐梨遇到,放在她的书房,每天听数遍。   古漳叹气道:“搞音乐的人啊,不好说。有人窜上天,当人上人,有人被压在地下,哪怕才情再高,也露不了头。”   对此唐梨感触最深。她手上的两只乐队曾经也在地下打转好多年,数次差点解散。后来也是机缘巧合,被人赏识,签了公司,拿到了厂牌,现在有机会全国巡演,拥有了可观的粉丝。   那个所谓的“地下”拥挤着太多音乐游魂,有人受不住逃了,有人耐得住熬着,但像刀锋这样的,有想法,有表达,有内涵,不该被压制在地下,该站出来,接受太阳的洗礼。   “小梨,你怎么对这个刀锋这么感兴趣?”古漳想不明白。好歌不缺,好乐队更不缺,刀锋虽然创作水平一流,但也不至于见多识广的唐梨惦记到这种程度。   唐梨摇晃着杯中酒,想起程庐说的那句:我不会唱歌,更不想唱歌。   不会?肯定骗人。不想?理由是什么?   唐梨转身看着一直闷声喝奶的唐加加。   “唐加加,你们幼儿园有没有什么家长探访日?运动会?或者家访也行?”   唐梨如此问,其实并没有做好参与唐加加幼儿园活动的准备。   然而,唐加加小脸突然涨红,细细索索从旁边的书包里拿出一张纸来。   谢曼琪自然知道幼儿园最近有大事发生,她讪笑两声,拼命给古漳使眼色。   唐梨皱起眉头,接过来一看,赫然五个大字:亲子运动会。   亲子?第一人选是爸爸妈妈,第二人选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第三人选……   爸爸妈妈远在南极看企鹅,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早都去天上唱歌了,至于第三人选姐姐唐梨,单身,一时半会也变不出个姐夫来。   唐加加眸子里的光骤然灭了,低着头咬着吸管不吭声。   唐梨头又一阵大。   古漳见不得小可爱伤心,“要不然,我去参加亲子运动会?”   唐加加咻的一下抬起头,这是姐姐的好朋友,虽然看起来年龄有点大,但好歹是个男的。   谢曼琪没好气地问:“你以什么身份参加亲子运动会?”   古漳:“哥哥?”   唐加加:“小姨夫?”   唐梨:“…………”   谢曼琪先炸了,“不合适!不至于!”   唐加加咬着嘴唇,低下头,缩成一小团。   唐梨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最讨厌任何冠以亲子名义的各种活动,什么亲子读书日、亲子运动会、亲子秋游日……爸爸妈妈永远缺席,她向来借口生病躲避。   唐加加抬起头,小声道:“没事的。我可以请假。”   唐梨的心徒然疼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她瞬即眨眼笑了起来,“俗话说得好:有问题找老师。你们程老师是个热心人,想必会帮我们的。” 第006章   周一上午十点,唐梨如愿等到了程庐亲自打来的电话。   亲子运动会的通知单需要家长签字,她没签,是全班唯一一个没签字的家长。   程庐的声音显然切换到了白天幼儿园男老师的位面,温暖,柔和、客气、礼貌。   “加加小姨,请问您有没有看到加加带回家的亲子运动会通知书?”   唐梨站在玻璃窗前,忍不住仰起头来,眉眼舒展。深秋暖日总让人感到熨帖,更不用说从手机传来的声音让人愉悦地想转圈。   在声控圈有句夸张但也算合情合理的话:我只听他的声音,就想给他生孩子。   唐梨倒没有这个念头,但谁不喜欢蛊惑人心的声音呢?   唐梨嗯了一声,“程老师,我单身。”   程庐一愣,看向在角落里安静看书的唐加加。幼儿园采用混龄教育方法,不分大中小班。年龄比唐加加小的孩子一般喜欢扎堆玩过家家,比唐加加大的小孩爱凑在一起打闹嬉戏。唯有他什么都不爱,只爱独自一个人。   “程老师,我单身。”唐梨又重复了一遍。   程庐把眸光收回来,带着几分疏离,“所以……”   唐梨敏锐地捕捉到程庐声音里的“不想再演戏”的不耐意味,她笑了笑,“你们幼儿园不是鼓励父母双方参加亲子运动会嘛?……我单身,所以加加缺个小姨夫。”   程庐哦了一声。   唐梨以为他会问唐加加父母,也就是她父母的情况,谁知道这人竟不提。   “不知道到时候程老师是否有空?”唐梨试探地问。   程庐漂亮的眼睛瞬时眯了起来。他倒是小瞧电话那头女人的脸皮。加微信屡次受挫仍不死心,还打电话到节目组质问他。被他加上又删除后安静了几天,现在又得寸进尺想让他帮忙。   “程老师要是不方便也没关系。我肯定会参加亲子运动会,到时候实在不行看哪个爸爸愿意暂且做唐加加的小姨夫……”唐梨的声音低沉又无奈。   程庐:“……”这女人绝对故意的。哪个爸爸敢在妈妈面前临时做别人的……小姨夫?   唐加加抱了本《黑洞奥秘》跑过来,小心翼翼蹭到他身边坐下。程庐抬眼看过去,方才小家伙看书的地方被同班小伙伴给侵占了。他不吭不声不抢,扫视了一圈后唯独选了他脚下。此时唐加加抬起头,朝程庐安静地笑了笑,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   程庐心头微颤,定定道:“我有空。”   -   园长办公室。   园长姓车名玉,早年离婚,和女儿车小星相依为命。程庐刚踏入办公室便看到车小星坐在沙发上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幼儿园的人都知道,车小星喜欢程老师。程庐避之不及,不,他对任何女人都避之不及。   车园长一见到程庐就满脸笑容,赶紧招呼他坐下。   车小星显然受到母亲的叮嘱,哪怕再激动也按捺着,乖乖坐在沙发上,可眼神里却满是开心的小星星。   这人怎么能这么好看?!看了程庐一眼,再看大学男同学全索然无味。   程庐眼观鼻鼻观心,淡淡问:“不知道园长找我有什么事?”   车园长叹了口气,“我找你是想谈谈加加。”   程庐皱起眉头,“加加怎么了?”   车园长给车小星递了个眼神,车小星赶紧端来一杯水,“程老师请喝水。”   程庐说了声谢谢。车小星被这声谢谢激得满脸通红,期期艾艾地磨蹭了半天才回到座位上。   “有家长投诉到我这里,”车园长小心措辞,“说加加太怪异,也许,可能,是有暴力倾向的自闭症?要我们园方一定要严肃对待。”   程庐原本平静柔和的脸庞顿时冷峻下来。车园长还是头一次见程庐这个样子,“程老师,你先别急……”   “加加只是和其他小孩不一样,”程庐沉沉道:“他聪明、懂事、敏感,自理能力也非常强。”   再说加加怎么会有暴力倾向?他不争不抢,不闹不哭,恨不得另劈一块空间,躲进去,安静地呆着。   加加刚来的时候,因为长得太像洋娃娃,很多小朋友爱堵着他捏他的脸揪他的头发。他显然非常不喜欢别人碰触。小家伙被逼急了,使劲推开了几个平日里手重冒失的同学……可能就是这些小孩回家告状,加上加加确实孤僻,被这些家长认为心理有问题。   “要不,我们请加加的家长带去做个检查?费用我们园方可以出。”车园长提议道。不管怎么说,也要给投诉的家长一个交代。医院诊断就是最好的证明。   程庐立马摆手,“这对加加非常不公平。”   一直没说话的车小星使劲拍了下桌子,义愤填膺道:“要是我孩子被人怀疑有病,我一定跟人拼命。”   车园长瞪了一眼多嘴的车小星,“程老师,你是加加的班主任,你说怎么办?”   程庐垂下眸子,“加加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是投诉的人。”   车小星当即朝车园长挤眉弄眼,“妈,程老师不愧是我喜欢的人……我们三观太吻合了。”   “车小星,你给我闭嘴!”车园长被不按套路出牌的女儿搞得面红耳赤,她本身就存了私心,想撮合程庐和女儿,程庐一直避而不见,女儿又三天两头闹她,所以她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女儿安静地坐在这里看一眼程庐。   结果还是这幅不长心的样子。   程庐无意多待,向车园长告辞便走了出来。   车小星追了出来,拦在他面前。   小姑娘年轻,张扬,喜欢也不掩着藏着,知道程庐对她没兴趣也不放弃,反正程庐太好看了,本着多看一眼也是赚的心思,就这么把人堵在楼梯间。   程庐居高临下,车小星仰着脸,双手举起两张票,“这是‘菩提树’的livehouse演出票,我抢了两张,你拿去看。”   只有这时候她才有机会看清楚程庐。他的脸很白净,又不是强行擦粉的白,尤其此刻几缕阳光洒在他的脸庞,整张脸显示出白瓷一样的光泽。他的眉浓淡适宜,轻轻皱起来,便惹得人想爱怜一番。还有他的唇……车小星不敢看下去,只好错开脸把票举得再高一点。   程庐盯着票面上“菩提树”三个字,眸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来。   车小星不管不顾地使劲塞进他的手里,“你不用跟我一起去看。你想和谁去都行。反正,你玩的高兴这票就值了。”说完朝他挥挥手跑了。   程庐低头看着手中的票,忽然从脑海幽深的被遗忘的边缘,疯狂席卷而来livehouse里拥挤的、潮涌的、热烈的、勾人的,不容逃避的声浪,誓要把人吞噬……他忍不住眯起眼。   就在这时,忽然从楼下急冲冲跑来一人,一见到他便带着哭腔喊道:“程老师,加加不见了。”   -   唐加加所在的幼儿园比邻本市最贵的楼盘,建筑形式如城堡,学费水平超一流,举办一场亲子运动会自然不像一般幼儿园那样随便组织几个亲子活动就行。   幼儿园有堪比专业设施的运动馆,而且幼儿园还专门请了专业团队进行策划组织。说起来是合家欢的亲子运动会,其实比的是爸爸妈妈的体力、智慧以及财力。比如亲子活动之一的迷你高尔夫,一听就费钱。   当然幼儿园的老师们像是点了技能树般,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唱歌跳舞乒乓球羽毛球是基本素养,网球高尔夫马术也不在话下。   女老师们个个青春洋溢,古典舞街舞随手就来,流行歌张口就唱。幼儿园亲子运动会其中一项传统项目就是比赛前的歌舞表演。老师和宝宝们一起上台,为运动会加油助威。   只是三班比较特殊,班主任是从没有在大家面前唱过歌跳过舞的吉祥物程庐程老师。所以每年三班的亲子运动会歌舞表演都有副班主任利晶晶利老师组织参加。   本来下午利老师组织班里的小朋友练习运动会舞蹈表演,可一眨眼唐加加就凭空消失了。   教室里没人,花园里没人,卫生间里也没人,利老师慌了,赶紧来找程庐。   程庐立马调来监控,发现唐加加在下午三点左右独自离开操场,彼时所有小朋友都在认真地跟利老师学舞蹈动作。   幼儿园很大,一时半会把监控全部看完需要时间。程庐把事情报告给车园长,让利老师先带孩子上课,他叫上数个保安分开找人。   确定教室没有后,程庐疾步跑向二楼一间间地找。这里是幼儿园的特色教育区域,包括小型剧院、影院、高尔夫练习场、编程互动室等。   程庐后背的汗一阵阵地往外冒,双手猛地推开剧院木门,黑暗迎面撞来,唯独舞台上投下一片昏暗的光,显得格外孤独。   “加加?”程庐轻轻喊了一声。他不敢大声,更不敢太过急切。   一片沉寂。   他疾步掠过一排排椅子,什么都没有。   忽然垂落在舞台上的厚重帷幕轻轻抖动了一下。程庐眯起眼睛,脚下一停。   “加加,”程庐压制着不安,“我是程老师。”   帷幕里传来一阵哭声,低低的,破碎的,无助的……   程庐整颗心被狠狠揪住,一跃跳上舞台,缓缓蹲下来,默默看着那坨被小小身躯鼓起来的帷幕。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去,熟悉的瘦弱后背让他长长出了口气。   这小家伙看起来脸圆嘟嘟的,其实身上很瘦,没几斤肉,养了几周也未见成效。   程庐双手撑地坐下来,小心翼翼隔着软软的帷幕拍着唐加加,一下一下……沉默却十分耐心。   赶过来的保安和老师看到这一幕,纷纷捂着胸口大喘气。程庐朝他们嘘了一声,让他们先行出去。   剧场大门被贴心关上,四处黑暗,除了舞台中央投射下来的那束光。   帷幕里的哭声渐渐缓和下来,程庐轻轻掀开一角,钻了进去……光透过厚重的带着孔隙的帷幕在里面制造了有星星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唐加加不再安静,不再乖巧,不再无动于衷,他黝黑的双眸里含着泪,鼻头哭得红彤彤的,小嘴巴委屈地抿着。   程庐轻轻问:“加加,你不是喜欢老师的猫咪围裙吗?要不要摸一摸?”   唐加加第一次见他便盯着他身上的猫咪围裙看,看了又看,显然是喜欢的,却不敢也不愿意张嘴提出这个请求。   唐加加小嘴一撇,呜呜爬过来紧紧抱住程庐。   程庐大手紧紧箍住他的后背,帷幕被撑出一座高山,以及另一座依偎于高山的小山丘。   唐加加呜咽着,边流泪,边伸手抚摸围裙上的刺绣猫咪。   好软,好暖,好可爱……   两只黑白猫咪相拥着,刺绣天然的绒毛精细感让它们栩栩如生,黑亮的眼睛透着让人安心的光。   唐加加扬起头来,哽着声说:“程老师,我姐……小姨家的小区楼下也有一只大白猫,它做妈妈了,生了三只小猫咪,小姨带我去喂它们,我很喜欢。”   程庐注意到这是唐加加头一次说这么多话,而且主动提及他的家人。   程庐嗯了一声,“程老师也想看看它们,改天有空你带我去好不好?”   唐加加嗯了一声,紧紧抱住程庐的胳膊,忍着止不住的哭嗝,“对不起……”   他不该偷偷跑出来,不该躲在这里,让大家找。   程庐上下抚拍他的后背,“没事没事。程老师也会有想独自一个人呆着的时候。”   唐加加仰起脸,“真的吗?”   程庐暖暖地笑着,“真的。程老师不会骗人。”   唐加加抿了下唇,“这次亲子运动会,所有小朋友都要上台表演,可我……不会跳舞、唱歌。”   不论怎么学,都跟不上利老师的动作,其他小朋友围观他,笑话他,说他是个运动白痴。   程庐松了口气,果然是这个原因。唐加加体弱,运动能力发育较为迟缓,虽然最近几天他愿意走到操场晒太阳,蹬两脚自行车,可到底和其他小朋友相比,平衡、力量、协调等能力差一点。   “没关系。不想跳就不跳,不想唱就不唱。”   唐加加使劲摇摇头,“可那天我小姨会来。”   程庐的心陡然颤了颤。在在乎的亲人面前唐加加不愿意示弱,更不想所有人都在台上跳舞唱歌时,亲人看到他孤独地坐在台下做一个看客。   “那……要不你试试,只要勇敢站到台上就是成功。”程庐鼓励道。   唐加加两只眼睛突然亮起来,咻的一下掀开帷幕,露出一头卷毛。   “程老师,他们说你不会跳舞,不会唱歌,你要是这次也可以勇敢站到台上的话,那我也敢!”   程庐:“………………” 第007章   这个周末的唐加加有点奇怪。平时吃完饭在书房看书总会把门稍稍开一条缝隙,唐梨知道他虽独立自主,可还是有些怕黑,总要看到客厅的光……以及她才可以。   然而这两天,唐加加爱把书房关得紧紧的,唐梨听到里面时不时传来撞到地板的闷闷声。要是敲门进去,唐加加又好暇以整地坐在地上做看书状,小脸蛋和脖子里却挂着汗珠子……   唐梨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唐加加也不是会干坏事的人,所以,她不问,他也不说。   周日晚上照例下楼和那群小孩玩踏板车,外加撸大白猫。   这次,唐加加已经可以踩在踏板车上往前滑行数米,虽然有点晃悠,好歹可以站在上面。   大白猫的崽崽们张着眼睛,四处蹭来蹭去,这正是它们最可爱的时候。几个小孩动作生猛,摸猫咪时倒也温柔。只是人多猫少,唐加加总被挤在最外围,可怜巴巴地盯着哥哥们手中的猫咪,却够不着。   唐梨微微叹了口气,揪住唐加加的后衣领,把他硬塞进摸猫咪大军的最前沿。唐加加抿着唇,原本以为哥哥们会嫌弃他把他挤出去,他们竟主动让开位置,有个年龄最大的哥哥还拽着他的手摸向那只最可爱的小白猫……   回家的路上,唐加加显然有点兴奋。“程老师的围裙上也有两只猫咪,一只白色的,一只黑色的,跟真的一模一样。”   唐梨哦了一声。   穿猫咪围裙的男人?   围裙从修长的脖颈上垂挂下来,腰身被细细的绳子绑出恰如其分的围度,他的脸可能还要比围裙上猫咪还要可爱……唐梨忍不住眯起眼睛,“你们程老师长得可爱吗?”   唐加加骤着眉头,突然脸红起来,憋了半天小声问道:“你觉得我可爱不可爱?”   唐梨忍着笑,“可爱。”   唐加加小脸更红了,还是头一次从唐梨的嘴里听到夸赞。他仰起脸,无比认真地说:“那程老师比我可爱十倍、百倍、千倍。”   唐梨笑出声来,“真的吗?”   唐加加使劲点点头,忽然伸出手轻轻扯住唐梨的衣角。   唐梨低下头,看着他。   “下周五的亲子运动会,你肯定会来,对不对?”唐加加的脸上浮上一层期待的光泽。   唐梨蹲下来,“这是你今天问的第五遍。”   “你要是忙就算了。”唐加加不自在地别开脸。   唐梨叹了口气,伸手牵住他的小手,“谁会忍心拒绝小可爱?”   -   唐梨还是迟到了。那天周五,恰好手下的乐队在本市巡演,她作为经纪人需亲临现场,全程盯着签售会。签售会上有cp粉和唯粉互殴,甚至把警察都招惹来了。为了把事情影响降到最低,她想方设法把拍到照片的人找出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用恰当的方式让对方删掉了照片,并封了嘴。   紧赶慢赶,还是迟到半个小时。   停好车,她先去卫生间换好一身运动服,拔腿往体育馆跑。沿路到处洋溢着节日的热烈气氛,这是幼儿园一年一度最欢乐的一天,也是所有小孩们记忆最深刻的一天。   体育馆内外到处彩旗飘飘,各班的应援旗帜随处可见。   #一班一班力争第一#   #二班二班我们最强#   #三班三班天下无敌#   #……#   除了各班的加油标语外,应援旗帜上还绣着本班的专属徽章。其中三班的是心形猫咪。一白一黑两只猫咪相拥出一个心形。   唐梨想起唐加加嘴里的那个穿猫咪围裙的男人,她抿了下唇,伸手把头发撩起扎了个马尾,疾步往里走去。   不愧是顶级幼儿园,乍一看还以为自己误入专业比赛现场。场馆内到处站着穿着统一制服的年轻志愿者,每个班都有专属的应援服装,场地中的赛道上有忙碌的工作人员在做赛前准备。   战鼓擂,声浪起,台上的主持人大声喊着三班的表演棒不棒,坐在底下的小朋友和家长高喊棒棒棒。   唐梨一听,脸色瞬即一变。完蛋。还是错过了唐加加的表演。今天她处理粉丝斗殴都没慌,这阵儿真慌了。   表演完的小朋友悉数跑回父母身边,瞬即被表扬和夸赞包围,他们开心地又蹦又跳,叽叽喳喳地说着最有趣也最赤诚的表演感想。   唐梨双手攥紧栏杆,抬眼看向空空的舞台以及台下,怎么都看不到唐加加的身影。   就在这时,主持人朗声喊道:“今天有惊喜哦。三班的程庐程老师和唐加加小朋友,将为我们表演情景剧《小兔子乖乖》。”   唐梨猛地抬眼,看向舞台中央。   “我的妈呀,万年不跳舞唱歌的程庐老师竟然上台表演。是我听错了吗?”   “程老师就只站到台上转一圈,我觉得都比什么表演好看。”   “唐加加不就是三班那个孤僻小孩吗?他还敢上台表演?”   唐梨冷眼扫过去,一群八卦的爸爸妈妈们瞬间感受到一阵凉风,咻的一下闭上嘴。   她知道唐加加不善歌舞,她也没细看亲子运动会的具体流程,更没有时间翻看家长群里长篇累牍的聊天记录,所以她不知道唐加加今天有班级集体表演……以及和程老师合作的情景剧表演。   台下全是欢呼声,很多幼儿园的女老师们也安耐不住,高喊程庐的名字。   三班的程庐老师是个传奇,人长得好看,说话又温柔,除了不会唱歌跳舞外,其他业务能力超一流,尤其他用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给小朋友们念绘本故事的时候,再调皮的小孩都会乖乖坐下来一动不动。再不听话的小孩没过多久都能变得有礼貌有秩序。因此好多家长想方设法把孩子塞进三班。   车园长曾经建议由园方出钱请专业老师教程庐跳舞唱歌,被他一口拒绝。为此车园长非常遗憾,不然程庐老师完全可以作为全能代表去市里参加最佳幼师评选。   没想到今天的亲子运动会刚开始就掀起了高潮。车园长坐在台下主席台上也忍不住拿出手机录视频。   舞台上先行跳出来一只“小兔子”。小兔子背对着大家,可爱的小短尾巴翘着,长长的耳朵耷拉着……只是这只小兔子上台半天都没说话,也没转身,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   音乐响起,小兔子仍然没动。   “干嘛这是?到底跳不跳啊?”   “这兔子有点傻哦。”   “这是在演哑剧吗?”   唐梨的双手紧紧攥着,她知道唐加加伤心了……   坐在台下的车园长紧张地看着台上,她给主持人使了个眼色。   主持人也是幼儿园的老师,应付小孩有一套,她走过来,笑着说:“咱们给唐加加小朋友加油好吗?”   话音刚落,台下传来一句清脆呐喊声,压过声浪,传上舞台,撞进唐加加的心里。   “加加小可爱,棒棒棒棒棒!!!”   唐加加猛然跳转身来,泛红的眼睛陡然亮起。   唐梨就站在台下不远处,扒着栏杆使劲踮起脚朝他拼命左右挥舞着手臂,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如春。来自姐姐的温暖气息骤然席卷而来,冲上舞台包裹着他,让他不再害怕。   大家这才看到唐梨本尊,原来这就是唐加加的“家长”?是妈妈吗?这也太年轻太漂亮了吧。爸爸呢?怎么没来?   各种疑惑在众人心中萦绕。   唐加加激动地又蹦又跳,再也不是方才霜打雨淋的蔫儿样,活脱脱一只可以三秒干掉大灰狼的勇敢小兔兔。   舞台后的另一只“大兔子”伸出手轻轻撩开帷幕……   -   唐梨总算明白那些做父母的人为什么总爱在朋友圈炫耀小孩照片……唐加加本身就长得可爱,现在穿上毛茸茸的小兔子衣服,圆鼓鼓的小脸蛋上一对滴溜溜的大眼睛,左顾右盼的小可爱模样随便怎么拍都好看极了。   她掏出手机克制着手抖开始录视频。   音乐再次重新响起。小兔子又蹦又跳冲到帷幕外,双手做小喇叭样,脆生生地喊道:“爸爸,爸爸,我们一起去拔萝卜吧。”   万众瞩目下,“大兔子”有点害羞地探出一只长长的垂耳朵,随即又缩了回去。   唐梨的心陡然一跳。小兔子钻进帷幕里,弯着腰把大兔子硬是从帷幕里扯了出来。   一个身形修长的大兔子扭扭捏捏地站了出来,不论小兔子怎么扯,大兔子始终不愿意转过身来……结果屁股却露出来,翘着一团毛茸茸的小尾巴,越发憨得可爱。   唐梨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小兔子乖乖,我们一起拔萝卜。”   一大一小兔子侧着身,弓着腰,弯着腿,努力拔啊拔啊……拔累的时候,两只兔子还伸出手指对着脸蛋绕圈圈,左右摇着脑袋,像在互相鼓励。   唐梨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那只大兔子,即便是他侧着脸,也能看清楚白净的脸庞非常柔和、清爽,干净、像山涧的溪,山谷的云,翘翘的鼻尖有点红,带着几分害羞,似乎很不愿意扭过脸让大家看清楚。   那个在深夜情感电台用慵懒的声调嬉笑怒骂的人,那个在微信里用冰冷语调明确告诉她不会唱歌也不想唱歌的人,那个在无名唱片里用嘶哑、有力、深沉的声音唱刀锋的人,此刻带着耳麦,用可爱的腔调唱着:“萝卜萝卜大萝卜,嘿呦嘿呦拔不动。”   声音叮叮咚咚,像初春里终于破开冰块穿过满枝丫白雪的小溪。   唐梨整颗心都快化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听的声音?唱儿歌都能唱得人心神激荡!   大兔子双手叉腰,低着头跺了跺脚,脚丫翘起,弯腰双手举起,非常不情愿地在头顶比了一个心……   全场炸翻,所有人都在尖叫。程老师竟然给大家比心心哦。   小兔子围着大兔子转圈圈,忽然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捂住屁股喊疼,大兔子伸出修长的手指,高高举起,一蹦一跳,跳了过去……半跪下来,指着天上好像在说:宝宝不疼,不疼,你看天上的星星在为你唱歌哦。   唐梨瞬即眯起眼睛,这哪里是十倍、百倍、千倍的可爱,分明是亿倍能杀人的可爱!   可爱到想rua!   小兔子摔疼了屁股,踢腿耍赖就不从地上爬起来,折腾了一会,顺势来了个前滚翻,咕噜一声滚到了另一边。   唐梨猛然想起上周末书房里的声响是怎么弄出来的。唐加加到底翻了多少次才翻得这么顺溜?   小兔子骄傲拍了拍地板,让大兔子爸爸也来一个。   大兔子双手掐腰,朝小兔子摇了摇头,转身来了一个精彩的侧手翻……连续做了三个。   垂耳朵翻飞,灵敏、迅速、矫健,要说这是不会跳舞的人,唐梨是绝对不信的。   台下一片叫好声。   “程老师也太厉害了吧。”   “加加也好厉害。”   “这简直就是一对父子。配合地好默契!”   大小兔子在台上你比我拼,上演了一场精彩的兔父子表演秀。   最后两只兔子拔了一筐胡萝卜,收获满满,大兔子把小兔子高高抱起来,直接举到肩膀让其坐下……唐梨分明看到唐加加脸上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开心。   怕是连他们的父母都未曾给予如此亲密的举动吧。   突然她有点羡慕唐加加,比起她冰凉无趣的幼年生活,好歹他现在遇到了给他满满关心爱护的老师……   谢曼琪越过人群,一眼看到唐梨。   人群中的唐梨是惹眼的存在,绝美清晰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红唇微微翘起,举手投足间的气韵连她这个闺蜜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她这位闺蜜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投身经纪事业中,忙成狗也不愿意停下歇歇。突然多了个弟弟,又得花时间陪伴。打死她也不能想象唐梨有一天会出现在亲子运动会这种场合。   表演结束,唐梨赶紧转身去找唐加加,一扭头看见谢曼琪。   “咋样?我们程老师好看吧。”谢曼琪一见她就开始揶揄。   唐梨懒得搭理她,“我要去后台。”   谢曼琪一把搂住她,挤眉弄眼道:“程老师好看到我们梨姐都急不可待了呢。”   “滚,”唐梨一把推开她,“唐加加在等我。”   谢曼琪把她扯住,“你知道吗?这次程老师愿意穿上兔子装,跳小兔子乖乖,是因为加加。”   -   后台。到处都是人。等待上台的,和刚从台上下来的。   唐梨四处找了半天,都没有看到那两只白色兔子。   就在她准备拿手机给程庐打电话的时候,帘子后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程老师,你说我小姨会不会喜欢我们演的节目?”   “加加,老师说过只要你勇敢站到舞台上,你就是最棒的。”   “程老师,你今天也很勇敢,也很棒。”   “老师今天敢站到舞台上,是因为加加鼓励了我。所以,我们两个都很棒。”   帘子后细细碎碎的聊天,一字一字刻进唐梨的心里,她伸出手指轻轻掀起帘子……   唐加加猛然抬起头,嗷呜一声扑进了唐梨的怀里,像久别的小兽终于等到妈妈外出捕猎归来。   这是……姐弟两人第一次拥抱。   唐梨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唐加加的小脑袋,眼睑抬起,眸光投向对面“大兔子”。   程庐一半的脸庞掩映在暗处,长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幽深的眸子充盈着安静的光泽,毛茸茸的垂耳朵下他的脸颊分明有一层红晕。   唐梨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奖励你的。”   唐加加兴奋地双手接过来,乖巧说了声谢谢。   这时一群小朋友见到唐加加立马把他围了起来。今天他扮演的小兔子显然又笼络了很多小粉丝。   “唐加加,我可以摸下你的耳朵吗?”   “唐加加,我这里有巧克力你要吃吗?”   唐加加满脸涨红,显然不太能适应成为关注的焦点。他回头看向程庐。   程庐朝他坚定地点点头,唐加加眨了眨眼睛,回头小声地说:“你们可以轻轻摸一下我的耳朵。”   程庐和唐梨不约而同让开位置,让唐加加尽情享受此刻难得的开心和兴奋。   程庐一米八几的个子穿着毛茸茸的兔子装,此时此刻越发觉得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合适。   他朝唐梨胡乱地点了下头算作打招呼,也不等对方回应便想找个洞口溜走。   谁知道,他刚一转身,忽然身形一顿……有人薅住了他的尾巴! 第008章   唐梨想了很久,也搞不清楚当时自己的“神来一薅”是怎么蹦出来的。   彼时,后台吵闹的声音像潮水般骤然褪去,四周所有的一切须臾静止。   她手掌里的那团毛茸茸,软得像猫咪翻开的肚皮,她非得使劲攥紧才能抓得牢固。顺着软绒尾巴缓缓往上看,是修长的腰身,是宽阔的肩膀,是可爱的垂耳朵,以及那张满是意外、不敢置信、震惊的脸。   程庐猛然回头,死死盯着这个敢薅他尾巴的女人……不是,不是他的尾巴,是兔子的尾巴,可他就是这只大兔子,所以是他的尾巴……什么乱七八糟?!   脸从没有如此滚烫过,他往前扯了扯尾巴……竟没有扯掉。   这个莽撞的女人一脸懵盯着他看,可手却丝毫没有松动。   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松手!”   唐梨眨了眨眼睛,手中的感触太美好了,鬼使神差般她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根棒棒糖,举到程庐面前,“棒棒……”   程庐深吸一口气,立马打断她的话,“不需要。”他虽然是幼儿园老师,但不是需要时时被哄、被夸赞的小朋友。   唐梨不明所以,愣了半天,片刻后忽然明白了。   她幽幽道:“我说这是棒棒……糖。”   程庐的脸腾得一下更烫了,他垂下眸子,忍了又忍,“现在可以松手了吧。”   唐梨哦了一声,有些不舍地松开,朝程庐歉意地笑了笑。   程庐立马转过身来,把小尾巴藏到身后,漂亮的眼睛透着戒备。肇事者唐梨忍不住摩挲着手指,方才软绒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她真的有点难以控制再去薅的冲动。   四周的吵闹声再次涌来,团团包裹着两人,像回放的电视可以从容地调整时间。   “加加小姨,我们等会见。”程庐恢复神态,淡淡道。   他答应要和唐梨、唐加加一起参加亲子运动项目,他并不会因为某人无理的薅尾巴举动而反悔。   唐梨点点头,唇角勾起,慢条斯理地说:“程老师真是个热心人。”   程庐脸色冷清,他压根看不出她有任何歉意或是谢意。   唐加加紧紧攥着两只垂耳朵,弯着腰拼命挤过企图拽秃他的同学们,刚一抬头,瞧见姐姐拿了一根棒棒糖想要送给程老师,而程老师看起来并不想接受,姐姐好像有点不开心呢。   他心下一转,冲过去从唐梨手中拿走棒棒糖,高高举起,软乎乎地说:“程老师,没有哪个小可爱可以拒绝棒棒糖。”   程庐:“…………”   唐加加:“我小姨说你比我可爱,所以你更不可以拒绝哦。”   唐梨:“…………”   -   歌舞表演后紧接着是各项亲子比赛,亲子接力跑步、亲子传球比赛、亲子跳绳比赛、双人板鞋竞速等项目应有尽有,大家可以自由选择比赛项目,得第一名最多的家庭将得到车园长亲自颁发的“年度最有爱家庭”荣誉称号。   程庐换上一身白色运动服,一脸淡然地从休息区走到比赛区,刚站稳就被人扯住了衣服边缘……   他一个激灵转身,撞上唐加加小姨的灿烂笑脸。   好不容易消散的不良记忆再次冲进脑海,程庐硬是逼自己挤出职业笑容,“加加小姨,您有事?”眸光直直盯住某人“不安分”的手。   唐梨立马松开手指头,踮起脚半捂着嘴好似有什么话要说。   程庐皱起眉头,他确实摸不准唐梨的操作套路,总觉得这女人非常擅长在他的雷区蹦跶。只是似有非有的香味蔓延过来,萦绕着他,她亮晶晶的双眸好似会笑一般,他微微低头便能看到她低垂睫毛时投下的阴影。   她的红唇在好看的手指后一闭一合,声音太低,压根听不到她在嘀咕什么。   程庐定定问:“您说什么?”   左右人来人往,唐梨见正主都不在意,她何必纠结。她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朗声道:“我没说过你比加加可爱这种话,你别误会哈。”   程庐是难以忽视的存在,唐梨也是。两人哪怕站在人群中,也惹来诸多关注。   唐梨的话清清楚楚落在旁边人的耳朵里,好多人立马投来目光。   程庐瞬时挺直后背,今天他和可爱两个字结仇了。那颗棒棒糖还在口袋里,现在觉得它有千斤重,万斤沉。   “然后呢?”他把手伸进口袋,摩挲着棒棒糖糖纸边缘。   唐梨耸耸肩,笑道:“现在看来,送程老师多少根棒棒糖都不为过。”   程庐:“……”   -   三班家庭集合。大家这才发现程庐程老师竟然作为唐加加的临时男家长站在了队伍中。两大一小这么一站,瞬时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要是旁人不说,还真以为这是一家人。   唐加加抑制不住地开心,他左手牵着姐姐,又是牵着程老师,小脚丫不停地踢来踢去,简直快乐得要飞起。   亲子项目很多,利老师发来两张参赛表,让家长们选择。   唐梨一脸歉然,“程老师,已经很麻烦你了。友谊第一成绩第二,反正我也不太会这些。要不你来选项目?”   程庐也一脸抱歉,“加加小姨,我就是来凑数的。参与最重要,至于名次嘛,不用太在乎。”   一脸兴奋正在摩拳擦掌的唐加加:“………………”   唐梨和程庐相互讪笑一声,各自掏出笔,在参赛表上唰唰勾了起来,动作之协同,气势之冷冽,让唐加加又迷惑起来。他挠了挠头,从两个自称“弱鸡”的大人手里接过参赛表,定神一看,大眼睛眨了又眨,抬起头说:“你们选的项目一模一样哦。”   唐梨不自在地哦了一声,接过程庐勾选的参赛表,她勾起唇角,斜眼看过去,“程老师,迷你高尔夫都能整,还说自己是来凑数的?”   程庐也接过唐梨勾选的参赛表,淡定地看了一眼,道:“加加小姨,双人板鞋竞速也敢挑战,还说自己不太会?”   唐加加:“…………”我很聪明,但今天这个世界我看不懂了。   -   毛毛虫比赛现场,参赛家庭大多笑呵呵地站在花花绿绿的毛毛虫气垫旁,唯有唐加加的两位家长一脸严肃,弯腰,压腿,仰头,搓手,蹦跳,然后极其认真地盯着终点线。   看到这一幕的其他家长们懵了,总觉得自己现在所处的不是娱乐为主的亲子运动会,而是你死我活的奥运会。   唐加加默默晃了晃小脚丫,甩了甩小手手,摸了摸他选中的黄色毛毛虫,盘算着等会是抓住程老师的腰保险点,还是窝在姐姐的怀里安全点?   裁判宣布比赛规则,而后请参赛选手上“虫”。   程庐非常自觉地请唐梨坐最后。力气大的要在前排当冲锋,力气略小的在最后面兜底。   唐梨清楚他的战术,慷慨地表示同意。   程庐先把唐加加塞进中间位置,唐梨一甩大长腿直接跨上去。程庐试图绅士扶人一把的手默默缩回来,也跨了上去。三人准备妥当。   一分钟后,唐加加家庭获得了第一名。   据唐加加小朋友赛后回忆,他只不过是刚坐上毛毛虫,只不过是刚听到裁判的枪声,只不过是眨巴下了眼,就觉得自己犹如坐上了火箭,眼前的一切唰唰地往后跑,急速的颠簸后他便站到了终点线,他的两条小短腿甚至都没有碰到地面……   程庐把他抱下来,将第一名奖牌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唐梨笑了笑,“程老师,体力不错哦。”   程庐依然淡定,“加加小姨,小试牛刀而已。没想到您还跟得上。”   唐梨:“……”   唐加加:“……”我是来凑数的,行了吧。   -   接下来的双人板鞋比赛,由父母双方一起完成,小朋友可作为气氛组在旁助威。唐加加默默站在旁边,他压根不用喊什么漂亮的加油口号,方才毛毛虫比赛中姐姐和程老师凭借着出色的表现赢得了一众粉丝。好多人围观过来,要看这组神奇的组合到底还能擦出什么样的花火。   程庐站第一位,唐梨站第二位。两人默认这是最合适的位置分配。   板鞋长度有60厘米左右,宽度大概9厘米,只需要把脚伸进护足绷带中,两人同时起步,左右协同,节奏一致,便能以最快的速度冲击终点。当然比赛期间若是从板鞋上掉落,需重新穿好才可以往前走,不然犯规。   程庐先上板,他试了试力度,回头示意唐梨上板。   唐梨伸出右脚把鞋子穿入护足绷带中,刚要抬起左脚,程庐头也不回地说:“搂着我的腰。”   唐梨哦了一声,小心翼翼伸出手指轻轻捏住他腰间衣角。   程庐微微侧脸,垂眸瞥了一眼,低低道:“刚才你薅我尾巴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吗?”这次他没有再客气疏离地说“您”。   唐梨脸上讪笑,可嘴里的话依然“过分”,“你现在不是没尾巴嘛?!”   程庐立马转过脸来,屏住呼吸渴求上天让时间赶紧倒流。   唐梨低下头轻笑一声,伸出手臂牢牢搂住程庐的腰。   宽窄合适,触感优越,她抬起头来,某人修长脖颈上的绒毛清晰可见,再一歪头瞧过去,某人的耳垂怎么这么红?   抱着小银来看亲子运动会的白大仞:“………………”   他曾经想过能和程庐能一起搂搂抱抱的女孩到底长什么样,可不论怎么想都想不出具体画面。今天他不过是为了让小银提前适应幼儿园生活所以临时起意带她来看看运动会,结果就看到这种难以想象的场景。   嘴里的矿泉水顺着嘴角不争气地流下来,小银一脸嫌弃推开他,“爸爸你漏水了!”   白大仞惊慌失措赶紧擦干嘴角,“宝贝,爸爸是在做梦吗?”   同时震惊的还有站在旁边观战的谢曼琪,这是女人勿近的程老师吗?就这么甘心让唐梨搂着腰?忽然旁边有个小女孩又蹦又跳地高喊:“爸爸!”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满脸胡须的男人旁边站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正指着程庐喊爸爸。   谢曼琪:“???”   -   枪响。开始。五组选手们大步甩开,往终点冲去。   双人板鞋看起来容易,然而等踩上去才发现你的一举一动全要和队友协同,哪怕慢半秒,也会相互扯乱节奏,然后摔个狗啃泥。   果然,刚出发几秒钟,就有两组爸爸妈妈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竞速比赛容不得失误。   唐梨紧紧箍住程庐的细腰,方才还旖旎的心绪这下全被激烈的比赛节奏代替。   说实在话,两人今天第一次见面,哪怕之前打过三次电话,也算是陌生人。方才比赛前只是简单地在旁边试了试双人板鞋的节奏,现在正式比赛中跑出去三四米远还没摔跤,只能说两人之间确实有点默契。   旁边一组家长显然在家练过,紧追不舍,眼瞅着要超过他们。   程庐头也不回地握紧唐梨的双手,提速,再提速,大腿迈开,带着唐梨一路冲向了终点……   唐梨躬身微微喘着气,紧紧箍住程庐的腰,几乎把脸趴在了他的后背。   回头,是热烈的欢呼声和鼓掌声。   程庐觉得后背一片绵软,方才还萦绕在他鼻息间的香味越发浓烈,从后面传来的喘气声,带着些许莫名的勾人。他稳了稳气息,“松手。”   唐梨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把人家熊抱着,只是某人的耳垂更红了。   她漫不经心地笑起来,“程老师,你故意选双人板鞋竞速,是不是就是想让我抱你?” 第009章   程庐只是善于双人板鞋竞速,并无其他想法。巧的是两人选择的比赛项目竟然一样。   唐梨眉眼弯弯,笑得那么灿烂,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一次比一次过分。   他沉下脸来,“松手!”   “程老师今天怎么总让我松手!松手!松手!”她一脸无辜地问。   程庐懒得理她,“这要问你才对。”   唐梨松开手,从板鞋上退下来,“我什么也没做啊?!”   身为幼儿园老师最基本的素养是有一副好脾气。任凭小豆丁们怎么闹腾,也能细声软语地讲道理。不然什么乳腺增生、甲状腺结节就会光顾。程庐自认为经过这两年的修炼,他已经练就一番在任何情况下都云淡风轻的本事,然而今天他发现,有些大人比小孩子还小孩子。   程庐转身就走,刚迈开两步就被一个小可爱抱住了腿。   “爸爸!”   这声爸爸惊得旁边人都愣住了。   唐梨侧脸看过去,一个粉嫩嫩的小女孩正乖乖软软地抱着程庐,小白裙蓬松可爱,头发被精致地盘起来,像个小公主。   谢曼琪拼命朝她挤眼,好似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憋得难受。   程庐方才还冷清的脸立马柔和起来,弯腰把小银抱起,亲了亲她的小脸蛋,“乖,怎么现在才来呀?”   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宠溺。   站在一旁的唐加加小手攥紧,默默盯着程老师怀里的小妹妹,他的心脏砰砰跳得很快,有种自己描述不清楚的情绪萦绕攀升,像要喷发的火山突然被人扎住了喷口。   其他围观群众也赶紧把耳朵凑过来。   唐梨定定看着程庐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感想,即便意外知道他兼职深夜情感电台主持人、无名唱片主唱都没有这一幕给她的冲击大。   -   幼儿园有专门的迷你高尔夫球练习场。这种类型的高尔夫和成人高尔夫相比,尺度虽然小,但该有的各种障碍一样不少,而且还会设置各种有趣主题,是幼儿园的特色教育之一。   亲子运动会的迷你高尔夫比赛项目设置家庭组,三个人一人一杆,轮流击打,得分最高的将获得第一名。   之前但凡唐加加家长参加的项目都得了第一名,很多人慕名而来,围观这场运动会最难也最精彩的一项比赛。   唐梨站在第一洞口,手握着杆,瞄着前面的目标。程庐准备好也站了过来,唐加加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缓和过来,他扯了扯程老师的衣角……   程庐低头,“怎么了?”   唐加加抿了下唇,“我可爱吗?”   程庐失笑,蹲下来,“当然可爱了。”   唐加加有些委屈地看了看站在旁边又蹦又跳给程庐加油的小银,小脸紧绷着,就是不说话。   程庐这才觉察到唐加加情绪不对劲。小孩子时常有吃醋的举动,尤其对于唐加加这种极度渴望关注却又内向的孩子来说,这种情绪会更强烈。   程庐嗯了一声,揉了揉唐加加的后脑勺,“小银是白叔叔的女儿,我喜欢她,也喜欢加加,你们两个对于我来说同等重要。”   唐加加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程庐认真点点头,“程老师从不骗人!”   -   比赛开始,第一洞,唐梨一杆入洞,精准,有力,不给对手任何机会。   程庐不甘落后,随即而上,两人站在迷你小桥旁,旁边绿萝张扬,一杆再入,漂亮优雅。   唐梨笑脸盈盈,轻轻鼓掌,表示赞许。   在等对手的时候,她忽然凑过来,侧着脸,小声说:“我还以为程老师英年早婚呢。”   程庐错开身,躲开面前强势萦绕而来的香味,垂着眸,慢条斯理地说:“唐小姐失望了?”   这次他没再称呼其加加小姨。   唐梨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开端。   “失望谈不上,只是程老师的小孩肯定很漂亮,有点可惜哦。”   她笑了笑,举起杆,重击之下,球飞过小山丘落入洞口边缘。   程庐:“……唐小姐失手了。”   “程老师堪比专业的技术,不用我出手也能赢。”唐梨一点也没觉得抱歉。   唐加加拿着杆,看着姐姐和程老师“你一杆,我一杆”杆杆优秀的表现,再次觉得自己是来凑数的。   好在两位还给他发挥的机会,在遥遥领先的情况下,程庐把最后一杆推到洞口边缘,他只需稍微一推把球送进洞口就算赢。   唐加加:“……”请问亲子运动会上大人胜负欲太强不给小朋友发挥机会该怎么办?   -   比赛从中午比到下午。期间程庐和唐梨分别参加了爸爸组、妈妈组的田径赛跑,不管是100米还是400米800米都各自拿回了第一名。   谢曼琪叹为观止,她拉住唐梨,“姐,咱们不用这么拼吧。知道你体育好,也不用这么张狂吧!”   唐梨勾起嘴角,“我这么有家庭荣誉感的人怎么能示弱?”   白大仞也看不下去了,他凑到程庐面前小声说:“你不是说在幼儿园就做个安分的老师而已,干嘛把自己的实力展示出来?”   程庐云淡风轻,“我不能给加加丢脸。”   两人各自把获得的奖牌挂在唐加加小脖子上,你一条,我一条,细算下来,竟然不约而同地数量相等。   唐加加彻底被压弯了脖子……   车园长非常欣喜地看出今年的亲子运动会内卷趋势加大,临时救场的程老师就像鲶鱼一样驱动了整个比赛的竞技氛围。尤其加加小姨与其旗鼓相当,两人配合默契,发挥超常,拿下今年的“最有爱家庭”大奖。   颁奖典礼上,程庐被唐加加拉着手强行带上颁奖台。   他左手姐姐,右手老师,从没有笑得如此开心过。   唐加加犹豫了半天,捏了捏唐梨的手,“可不可以拍张照片,放到我的床头?”   唐梨看了眼程庐,听说这人最讨厌拍照,原则性贼强,不然也不会加上她的微信又删掉。   她有些为难,“改天我带你去公园另外拍个漂亮照片放你床头?”   唐加加立马垂下眸,轻轻说了声好。   程庐抿了下唇,把手机丢给白大仞。   “干嘛?”白大仞一把接住,却不知道程庐要干嘛。   “拍照!”   白大仞长大嘴巴,一脸不可置信。要知道这世界上能和他照相的除了小银没别人。连他都被嫌弃。   唐梨咻的抬眼看过去,程庐好暇以整地蹲到唐加加身边,修长的大腿艰难地弯曲着,确实有点为难他。   唐加加激动地两只眼睛眨巴眨巴,赶紧拽着唐梨也蹲下。   三人到位,白大仞高高举起手机,大喊茄子。   唐梨偷偷瞥了一眼程庐。这人的侧脸被正脸看起来更清俊一些,此刻唇角弯起,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谢曼琪偷偷拍了一张,发给了古漳,“你看这多像三口之家。”   古漳秒回:“我还是觉得我比较适合做小姨夫。”   谢曼琪:“滚!”   唐加加如愿以偿,拉着程庐的手要照片。   “程老师你快把照片发给我小姨。”   唐梨尴尬起来,“那啥,程老师,你发我短信,我也能收到。”   白大仞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一直在旁吃瓜的谢曼琪悄悄凑过来解释一番,白大仞恍然大悟。不愧是程庐,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唐加加歪着脑袋,“为什么不能发微信?”   唐梨:“……”这孩子太聪明有时候也不太好。   -   回家的路上,唐梨拐弯把唐加加塞进了汉堡店。热气腾腾的香味萦绕着四周,到处都是小孩的叫喊声。唐梨头一阵大,或许是唐加加太安静,现在看其他小孩都觉得太过吵闹。   “你不是不让我吃汉堡吗?”唐加加委委屈屈地对手指。上次经过汉堡店,他不过是多瞅了两眼,就被唐梨无情地告之汉堡是垃圾食品。   唐梨熟练地点好汉堡,“偶尔吃下不会死。”   唐加加:“……”   他哪里知道唐梨在国外吃这玩意吃到吐。   唐梨自然不吃,她看着唐加加吃。这孩子吃东西也非常有秩序感,先耐心地把薯条一根根吃完,再吃汉堡,吃汉堡的时候也要一层一层的吃,哪怕再噎,也最后喝饮料。   唐梨耐心地等他吃完,这才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问,“你们程老师有女朋友吗?”   就在这时,唐梨手机响了一声,她翻开一看,有人加她微信。   好友申请理由极其礼貌:唐小姐,我是程庐。   唐加加缓缓放下饮料,抬起头,盯着唐梨看了半天,幽幽道:“我们程老师不喜欢暴躁的女人。”   唐梨盯着手机屏幕,忍不住唇角勾起,“是吗?”   这时她倒不急了,放下手机,伸手捏了捏唐加加的鼻子,“你怎么知道?”   唐加加:“程老师那么温柔可爱,他一定喜欢同样温柔可爱的人。”   唐梨:“……小朋友懂得太多会长不高的。”   唐加加咬着吸管,“爸爸妈妈高,你也高,我也会长得很高的。”   这是他头一次提到爸爸妈妈。唐梨一时沉默下来。这两口子一去好几周,也不同步所见所闻,也不关心姐弟两人,就跟过去很多年一样,各过各的,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   唐梨笑了笑,“那是自然。”   -   回到家,两人按部就班该干嘛就干嘛。   唐梨洗漱完后给自己倒了杯酒,三口入肚,她打开手机,点开微信,点了同意二字。   程庐秒发照片过来。   唐梨忍不住轻笑一声。   点开放大,三人站在领奖台上同时笑得灿烂,确实适合摆进相框放到床头。反正这辈子不可能和父母一起拍全家福,唐加加喜欢这张照片,那就放这张好了。   唐梨定时,十分钟。   十分钟结束后,她发了句:【程老师不会又删除了我了吧!】   程庐秒回:【以后不拽我衣服,就不删。】 第010章   唐梨接到古漳电话的时候还在外面跑外勤。上次签售会上粉丝斗殴虽然被她巧妙地安静处理掉,可后续影响依然在,她不得不重组织了一场额外的见面会,安抚粉丝情绪,增强粉丝黏度。   “我的梨姐啊,这可是头版的《FANTASY》,音质是最最好的,市面上绝无仅有,独此一份。你今天要是不来,你做鬼都不安生啊。”平常一潭死水的古漳咆哮着,快把唐梨的耳膜都震破了。   “而且你知道吗?拍卖行太鬼了,提前圈定了几个意向买家。这些家伙屁也不懂,就想搞投机,转手卖高价……”古漳越说越气,“他们还搞了个投资合同,每人投点钱占股份,最后再按照股份比例分红。”   唐梨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姐姐我必须做一回坏人了。”   -   拍卖是小众行业,黑胶拍卖更是冷到北极的小众的小众。这些年不管数字音乐如何发展,还是有一众人喜欢黑胶里所带来的特有温暖质感。音质虽然略微失真,却更真实,更自然,更舒服。尤其那些知名歌手或者乐队的黑胶唱片,更在小众圈子内被推崇,由此水涨船高,价格一路飙升。最贵的可达百万美金之多。   今天这张《FANTASY》是已故知名乐队的遗作,里面几首曲子个个都是当年的百万销量金曲。而且这张黑胶是头版,也就是第一刻板,格外弥足珍贵。另外,它的唱片厚度、唱纹的宽窄深浅以及排序等等都与之前所有的版本不同,声音也绝无仅有。更难能可贵的是,它还是个“白板片”,唱片片芯上的品牌、序号、内容、录音年代等等都是乐队成员水笔手写,而非印刷体……唐梨拿到这张唱片的资料时就知道这是一场恶战。   因为,所有在这个圈子里浸淫多年的人都知道这张唱片的珍藏价值。   果然,到了拍卖行,全是陌生脸庞。   好家伙,这群人都躲到了幕后,派来生脸试图浑水摸鱼。   黑框眼镜、鸭舌帽、运动套装,唐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头扎进人群中,悄悄围堵这场诡谲的拍卖会。古漳则作为她的白手套,坐到竞拍席上开拍。   自从她痴迷黑胶,这种拍卖会但凡有时间都会扫货,有高价拍下的,也有低价捡漏的。但只要有好东西,她一定下狠手抢。没办法!喜欢这玩意,藏也藏不住。所以圈内人一提起她都摇头。   主持人话不多说,直接亮相唱片真容,并报出初始竞拍价20万元。   这一估价立马刷掉一批兜里没多少钱还以为自己能捡漏的买家。第一轮报价后,参与竞价的只剩下十个人。   唐梨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淡定地看着前面厮杀的买家们。有人随时盯着手机等着场外买家打来电话叫价,有人吊儿郎当随意加价,这实属打边鼓挑事的,有人一脸冷汗,不停擦拭,这是势在必得资金却有限的,还有人稳坐钓鱼台,一声不吭……直到主持人喊出50万元的时候,才堪堪举了下号码牌。   “55万。”   和别人五千五千的加码不同,这人第一次喊价就抬高了五万。   唐梨猛然抬头,眸光直直落在第五排从左数第三个位置的修长背影上。声音低沉清朗,又带着几分疏离,从第一个音冒出来时,她就知道是谁了。   呵!逮住了!   今天周三上班日,看来有人翘了班……毕竟再怎么隐藏,也抵抗不了绝品黑胶的诱惑。   加价五万,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一般的黑胶唱片数百块钱撑死,这一下又爆添了买家们的不安。   唐梨勾起唇角,拿出手机给发了条微信:【程老师,打扰了。亲子运动会的照片我洗好装进了相框,加加说想送你一份,请问你现在在幼儿园吗?】   程庐纹丝不动,一路把竞标价喊到了65万。古漳频频回头,和唐梨使眼色。眼瞅着这价格要超过唐梨给他的心理价,再喊下去,他也承受不起了。   “66万!66万一次”   “66万五千!一次!”   “67万!一次!”   主持人激情高声,营造氛围,恨不得所有买家在他制造的紧张气氛中失去理智。竞价进入焦灼状态,很多人纷纷拿出手机给场外的背后金主打电话请指示。有人含恨离场,有人强行镇定坐下继续喊价,有人则不甘心地拿着手机继续劝导……   不管如何,待报价升至69万五千的时候,能在这个价位上继续叫板的只剩下古漳和一直淡定如常的程庐。   所有人纷纷盯着这两人。古漳是圈内人,很多人知道他的名号,只是这位清俊的年轻人是哪路神仙?怎么敢如此莽撞,每次叫价必加五万?!!   此刻全场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古漳举起号码牌,颤悠悠地喊了声,“70万!”   大家齐齐扭头看向程庐,心里猜猜这人到底是跟还是不跟?跟的话是不是又要加价五万?75万一张唱片,这可是刷新了这家拍卖行的最高价啊。   唐梨抿了下唇,拨出去一个电话。   电话声响起,刺破了剑拔弩张的空气。   程庐依旧纹丝不动,还不忘举起拍子,“75万。”   唐梨眯起眼睛,这人倒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不,她一直都没看懂。   主持人看着台下这位长的十分好看的实力买主,好心提醒道:“先生,您的手机……”   有时候白手套们在台前喊价很容易被现场气氛弄昏了头脑,在没看到真金白银的情况下,眼瞅着其他买家越喊越高,总想着稍微再加点钱,说不定超过对方的心理价,拍品就能到手。   就像这位不接电话的先生,怕不是陷入到了这种失心疯中……这可能就是金主的电话,让他收手的。   众目睽睽之下,程庐低头看着屏幕上“加加小姨”四个字,微微皱起眉头,把电话接起。   “喂。”   唐梨躲到一旁,压低声音说:“程老师您不方便吗?”   程庐:“……什么事?”   所有人都盯着程庐,这位不停加价的人,到底在玩什么招数?看着他面生,难道最近圈内进来了什么不得了的金主爸爸?一般在最紧要关头的电话总是用来一锤定音的,或许下次他加的价就不是五万了。   唐梨把相框的事情说了一遍,问:“您现在在幼儿园吗?”   程庐看了眼满脸焦灼的主持人,“我在上课,下课后我再给您回复好吗?”   唐梨忍着笑,“原来您在上课啊!上课接电话这个习惯可不太好。”   程庐啪的一声挂掉电话。   唐梨从柱子后走出来,绕道,径直走到第五排,落了座……掀开鸭舌帽,露出娇美面庞。   “卧槽!是唐梨!”   “我就说这女人哪能错过今天这场子?”   “有她在,我们别想了!”   程庐幽幽转脸,看到了一脸灿烂笑容的某人。   某人轻轻歪头,满是无辜地问:“程老师,您在上课啊?”   程庐:“…………”   “程老师,您不是说不骗人吗?”   程庐:“…………”   主持人重新抖擞起来,大喊道:“75万!两次!两次!”   唐梨眸光落在程庐白净的脸庞上,眉眼带着笑,她慢条斯理地举起手来,“75万五千。”   主持人惊喜,不愧是唐梨,这女人有钱还识货!   程庐淡定举牌,“80万。”   唐梨眉眼一颤,“程老师大手笔啊!不过,天天骗人可不对。”   是谁在微信里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说:因为穷,所以兼职深夜情感电台主持人!   程庐不搭理她,坐等主持人敲锤。古漳频频回头,疯狂给唐梨摇头,让她不要再跟。   唐梨装作没看见,笑嘻嘻地举牌,“80万五千。”   主持人最爱看这种戏码,两位金主简直是天赐的表演家,不仅你追我赶,而且只要你加五万,我必多加五千,死死咬住,绝不松口。   相爱相杀到这种地步,简直不要太好看。   程庐果然不负众望地又加了五万,现在竞价升至85万五千。   拍卖会给这张唱片设定的预估价大概在30万到50万之间,而现场的竞拍价已经犹如脱缰野马狂飙而上了。   两位买家相邻而坐,显然是认识的,只是不知道是死对头还是好朋友。   “85万五千!一次!”   “85万五千!两次!”   程庐气定神闲侧身凑近,清俊的脸庞带着一抹调笑,“很少看到年轻人对黑胶感兴趣!”   唐梨没好气地呵笑一声,举牌喊道:“100万!”   全场又是一阵惊呼!   古漳疯狂挠头,一脸无奈。   唐梨杀疯了!   他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瞧着唐梨放肆的眸光在程庐脸上逡巡,忽然他顿悟了!   草!   唐梨拍的不是这张绝品黑胶,是旁边男人那张好看的脸! 第011章   100万这个价格对于一张黑胶唱片来说,虽不说顶天,但也好歹在一众唱片中是耀眼的存在。   唐梨总算在程庐脸上看到一丝意外。不过数次接触这人,要么一本正经礼貌疏离,要么嬉笑怒骂桀骜无畏,要么冷峻无礼不近人情,不管哪一面是真实的他,他向来从容如常,好似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有片刻的讶异。   所有人在震惊这个价格的同时,把目光皆投射到了他身上。不知道这人继续跟还是放弃?!如果不跟,今天的拍卖行大赚,唐梨抱得“美人”归。如果继续跟,那今天将是载入黑胶拍卖历史的一天。   “程老师,有时候再喜欢一件东西,也要保持一颗平常心,”唐梨似笑非笑,“不然求而不得的时候,会很痛苦的。”   程庐哦了一声,在众目睽睽中,淡然举牌道:“105万。”   唐梨:“…………”   主持人快疯了,照这个节奏飚下去,怕今天要创造更牛掰的历史。   古漳不管不顾地上前,拼命拽住唐梨的胳膊,劝道:“姐,你要三思啊。不能被美色,诱惑!”   他边劝还边朝程庐斜眼瞥,之前在照片上见过他,一身普通运动服都能穿出明星样,姿色自然不差,今天凑近一看,连他这个直男也忍不住夸赞,这个世界如此参差不齐,他就是再年轻二十岁,也比不过程庐的鲜嫩帅气。   唐梨从古漳的魔掌中挣脱出来,“是谁刚才拼命劝我来拍?!”   她指着拍卖台上那张黑胶,“这就是最美的美人!谁不动心谁傻瓜!”   古漳:“……”你确定你动心的是台上那个,而不是身边这个?   程庐伸出手,轻轻鼓掌,“唐小姐,好眼神!”   唐梨这人吧,一般情况下都非常镇定,哪怕她家门口突然冒出个四岁半的弟弟也能从容应对,但不知道今天怎么了,瞧见程庐说话的神情、姿势,她总想狠狠撕碎他伪装的面具,好好看看里面藏着一颗什么样的心。   是一肚子坏水的黑心,还是一心向阳的红心?!   “程老师,爱人之心人皆有之,不好意思了,”唐梨呵笑举牌,“105万五千。”   程庐收回眸光,没给主持人喊价的机会,再再次举起了手……   唐梨咬牙启齿,手指紧攥。这人到底什么来头?!第一次参加黑胶拍卖,就玩这么大?   就在这时,有人急急推开大门,冲了进来。   深秋的冷风穿过大门席卷而来,冻得一众人汗毛炸起。是谁这么不长眼?!   唐梨压根没注意到这一幕,她的脑海里此刻回闪很多画面。   这个价位已经远远超出她的预估。之所以跟到现在,虽然有好胜心成分在里面,其实更重要的是她太爱这支国外乐队。她12岁那年无意间入坑,结果神奇地趴在坑底这么多年出不来。每一场演唱会想方设法买前排的票,每一张专辑一定买好多张放家里摆着。常年不管她的父母勒令她出国学习商学,她忤逆、放弃、闹翻,反而修了最爱的文学专业。毕业后阴差阳错还是回国找到和乐队相关的工作。   大概冥冥之中,她一定会和这支乐队有分不清的牵绊。   《FANTASY》里面的每首歌在她郁卒难过的夜晚陪伴着她,充盈抚慰着她空荡荡的心,这份特殊悸动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她不知道程庐是如何看待这张唱片,他不管不顾地往高竞价,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到底是因为其投资前景巨大,还是真心喜欢?   一抹黑影从眼前掠起,越过她冲到程庐面前,唐梨猛然抬头,瞧见了那天在亲子运动会上一直冲程庐挤眉弄眼的白大仞。他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来,穿着睡裤拖鞋,连鬓胡子乱成一团,整个人看起来恍惚极了,像是陷入到某种不可言说的痛苦中。   白大仞把程庐的手摁住,颤着音小声说:“程庐,出事了!”   “小银呢?”程庐沉脸问。   白大仞抖着手抹了一把脸,急切地说:“我把小银放邻居家了。咱们赶紧去养老院……”   程庐的脸色骤然一变,丢下号码牌,从唐梨面前掠过,径直走了……这些发生在数秒中,待唐梨反应过来,方才还和她斗得死去活来的人就这么消失了。   主持人一脸懵逼,全场看热闹的人也尽数懵逼。   古漳眨巴着眼,这意味着什么啊?   “壹佰零伍万五千!一次!”   “壹佰零伍万五千!两次!”   “壹佰零伍万五千!三次!”   “恭喜唐小姐,成功拍下这次拍品。请您在规定时间内交付全额价款……”主持人虽然有所遗憾,但仍然激动地宣布此次拍卖成功落幕。   乐队FANTASY的同名专辑,母盘遗作,就这样入了唐梨的收藏库。   -   古漳帮忙去办理手续,回头找了半天才发现唐梨坐在拍卖会场外的阳台。   她一个人,本该高兴,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窝在沙发上发呆。   “干嘛?”古漳坐过来,调笑道:“贤者时刻?”   方才在拍卖会上,唐梨那张狂嚣嚣张劲儿,如果换个场子那就是大姐大。现在“美人”到手,心愿了了,又一副寂寞空廖的模样。   “滚!”唐梨没好气地骂了一声,低头看着手机黑屏,不知道在想什么。   “价格确实高了,但再过几年出手,肯定可以赚个30%。比放股市基金强。”古漳絮叨着。   这张唱片其实还有点传奇色彩。CD被发明后,这种占地方又需要专业唱片机播放的黑胶一度被认为是垃圾。香港当年围海填海,都不知道填了多少张黑胶,据保守统计也有2000万张。现在留下来的黑胶便是当年所剩。而这张唱片也因为上一个拥有者祖屋拆迁,才发现在阁楼里还藏着这张绝品。不然也轮不到唐梨捡漏。   唐梨没接话,烦躁地打开手机。   【程老师,你没事吧。】简单7个字,敲下,又删掉。   【程老师,承让承让!改天请你吃饭。】简单一句话,敲下,又又删掉。   唐梨抿了下唇,关上手机。   古漳眼神好,瞥见旁边这人心神不宁地敲下又删除,咳咳两声道:“我觉得吧,程庐一个幼儿园老师,工资应该不会太高,敢拿出一百万拍黑胶,怕不是个深藏不露的富三代啊?”   这工作又累人风险又高收入还少,即便是平民百姓,宁可干别的,也不愿意去幼儿园当老师。唐梨佩服一腔热情投入幼儿教育事业的老师们,但她总觉得程庐不简单,他是金鳞,岂能甘心在幼儿园这个小池子游?   一定有什么难以言说的理由!   “他会不会是被某个富婆看上了?”古漳突发奇想,激动道:“知道他喜欢黑胶,拿钱砸他,试图砸得他美人入怀?”   唐梨白了他一眼,“哪个富婆胆子这么大,敢包养他?不怕被他吹的冷风给冻死?!”   古漳:“…………”我看你就不怕。   -   唐梨到底没有发出那条微信。   周五她提前去幼儿园接唐加加,果然没有在送孩子的队伍中找到程庐的身影。这几天她总算开始关注幼儿园的家长群,略过那些拼命比孩子认识多少字会背多少儿歌的焦虑症家长发言,最近两天在群里发布通知的是副班主任利老师。   唐加加明显心情不好,上了车就抿唇不吭声。   唐梨大概可以猜到成人的心理,却猜不透小朋友。他们可能因为今天没吃到汉堡包而伤心,因为没有看够动画片而伤心,因为没有得到大人及时的拥抱而伤心……   拥抱?   唐梨人生中好像最缺这个动作。   最近的一次,在上周亲子运动会上,她被唐加加热切地抱着。她主动抱住一个人,也是在那时……某人一脸不情愿,也并非你侬我侬的情况下,而是被双人板鞋比赛所迫。   车厢气氛更加寂冷。姐弟两人都没说话。   到了家,唐梨强撑精神做了饭,唐加加强撑精神吃了饭。饭后,两人一个加班,一个看书。   忙得晕头转向时,唐加加抱着书冲了进来。   他满脸泪水,抽噎着指着厚厚的书说:“程老师生病请假好几天没来幼儿园。他是不是得了癌症?胃癌?肺癌?前列腺癌?”   唐梨哭笑不得,瞥见书的封面上印着四个大字:《癌症大全》。   “谁告诉你程老师生病了?”   “利老师说的。”唐加加哽着说。   唐梨想了想,给利老师打了个电话。利老师也不知情,只说程老师有事才请假。她一脸抱歉地解释,程老师一年到头风雨无阻极少请假的,肯定是有什么急事才不得已暂时离开。   “你看,程老师没生病,”唐梨安抚道:“他年纪轻轻,哪能轻易得癌症?”   唐加加眨巴着眼睛,哇得一声哭得更大了。   “书上说,年轻人现在得癌症的几率越来越大……这个前列腺癌,本来是老年人才会得的癌症,现在年轻人……”   唐梨赶紧捂住他的嘴,“加加,要不然,咱们默默祝福程老师。希望他及早解决问题,早日回归幼儿园。”   “呜呜,我这么可爱,他怎么舍得我……”唐加加一脸不理解。   唐梨有些难过。唐加加显然把程庐当做最为依赖的人。可程庐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幼儿园老师,总有一天会分别。要是他不能尽快培养交朋友的能力,怕是以后要吃很多苦。   她便走了这样的路,导致在漫长的独自长大的过程中,连个可以抱抱的人都没有。她认为她不需要,讽刺的是,她真的需要。   “要不,你给程老师打个电话?”唐梨提议。   -   唐加加的电话被无视。   他哭丧着脸哀求唐梨用她手机打过去。   唐梨并不觉得自己的手机号码是程庐喜闻乐见的。   “程老师可能在忙着,等他忙完了,看到你的电话一定会回复的。”   唐加加固执地摇摇头,哭着说:“他肯定得癌症了……前列腺癌……”   唐梨头一阵大。   拨出号码,响铃数秒。   “喂。”   唐梨的心骤然一跳。只是这声音听起来好似掺杂着浓重的疲惫。   唐加加哇的一声哭得更更大了,为什么程老师只接姐姐电话不接他的?是他没有姐姐可爱吗?   唐梨手忙脚乱地哄,“等会让程老师再重新接下你的电话,好不好?”   唐加加一般很少闹脾气,今天确实情绪很不稳定,动不动就像小老虎一样嚎着哭。   唐梨哄了半天,才想起电话那头安静极了。   “程老师,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她最不愿意麻烦别人。之前请程庐帮忙参加亲子运动会实属没办法,再加上加加太喜欢他。   今晚也确实又因为加加,本是老师休息时间,又打电话打扰……   就在她十分抱歉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一句,“唐小姐,我在你家门口。” 第012章   饶是唐梨是个直球型选手,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追到男生家门口。   此刻,程庐就这么施施然出现在她家门口,一时间她很懵。   “唐小姐,你别害怕,”程庐的声音难得十分迟疑和歉然,“我是从幼儿园的家长联络本上知道您家地址。如果不是有事想请您帮忙,我也不会贸然打扰……”   唐梨自然知道程庐不是跟踪狂或者变态。虽然不是特别了解,但至少有一点她非常肯定,这个男人既然肯张嘴求她帮忙,那一定是遇到天大的难题。   许是唐梨冷静的时间太久,电话那头程庐有点慌了。   “没,没事,如果您不方便,我这就走……”   唐梨可以想象程庐此刻的脸上应是浮着好几层窘色。   还未等她同意,唐加加嗷呜一声冲出去,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咔嚓一声把门打开,然后又嗷呜一声紧紧抱住了程庐。   唐梨追过去,急喊道:“加加!”   门口处,程庐蹲下来把唐加加紧紧搂在怀里,“乖!天冷,先把鞋子穿上。”   唐加加死活不松手,手臂紧紧箍住程庐的脖颈,还一直把小脸蛋贴上去,呜呜地说:“程老师,你不在幼儿园,我都没敢拉粑粑……”   唐梨原本一肚子的疑惑一下子破防了。   “唐加加!你几天没拉粑粑?”   她声音陡然升高,把唐加加吓得一个激灵。他呜呜咽咽地回头说:“两天,48个小时。”   难怪他晚上只吃一点点,然后去厕所蹲了好久。   程庐抿了下唇,亲了亲唐加加的脸蛋,“抱歉,都怪程老师。这几天确实有事……”   唐加加自主能力非常强,吃饭、穿衣、穿鞋、洗澡等这些都能独立完成,唯有他因为胳膊短,实在难以擦干净屁股。所以自从他加入三班大家庭,擦屁股这件事都由程庐帮忙完成。   家里的卫生间有卫洗丽,唐加加拉粑粑后可以用水冲洗,幼儿园暂时还没有这个条件,所以……   这家伙还真是能忍!唐梨一脸无语。   穿好鞋,唐加加像小浣熊一样挂在程庐的身上,死活不肯丢手。哪怕唐梨威胁也没用。   这下轮到唐梨抱歉了,她没办法只好赶紧去厨房,“程老师,您喝咖啡、茶水还是……酒?”   他明显好几天没睡好觉,眼窝处有些黑青。   “要不我给您简单下个面条吧。”唐梨转身问。   程庐一手搂着唐加加安抚,转脸看过去。   厨房的暖光落在唐梨的肩膀上,给她明艳的脸增添几分柔软。她说出这样的话,自然,亲切,好似就该这么说一样。程庐垂下眸光,“谢谢,我不饿。”   唐梨哦了一声,想了想还是给程庐端来一杯加热过的牛奶。   唐加加兴奋地像小皮球一样,不停地从书房拿出自己拼接的复杂乐高或者大部头的书。   “我还以为你得了前列腺癌,”唐加加像小大人一样叹气,“我已经开始研究咱们男人的构造……”   唐梨手一抖,原本顺溜的苹果皮被切断了。   程庐:“……加加好厉害哦。”   唐梨赶紧把那本癌症大全拿走,朝唐加加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加加,要不你去书房……”程庐显然有重要的事要说,当着唐加加的面他更不好意思讲了。   唐加加完全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开心中,压根没注意到姐姐话里有话,他只听到前半句就激动地拉着程庐的手,“程老师,你快来书房。我还有很多好玩的要和你分享。”   还没等唐梨制止,这家伙已经把程庐拽进了书房,还咔嚓一声把门锁上了。   唐梨:“…………”   -   程庐从第一眼看到唐梨的家便瞧出这个女人飒爽勇猛还带着点莽撞的表面下其实非常细腻。   房间内到处裹着防滑垫、防撞垫,房间内随处放着书,伸手可得,方便唐加加阅读。书房也是,没了惯有的大书桌,尽可能腾出空间摆书,地面垫子铺就,上面放着数个舒适的靠枕,唐加加的书在最下面……即便是书也整整齐齐,还按照学科门类有序排列,文史的、天文的、科普的,当然还有诸如癌症大全这样的医学书籍。   他无意窥视旁人的隐私,但唐梨单身,并无带孩子的经验,却能做到处处仔细,确实难得。   唐加加从书柜里拿出一本研究黑洞的书,巴拉巴拉地介绍说:“黑洞的引力非常大,可以吸进去任何东西,连光都挣脱不了……”   程庐认真地听着,时不时配合补充两句。   唐加加最喜欢的就是程老师听得懂,还接得住,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   他讲了半天黑洞后,忽然想起自己上周末拼的军舰乐高,连蹦带跳地指着书架最高处,请程庐帮忙拿下来。   要知道这款乐高可是成人才能拼凑的,零件之复杂,构件之繁多,是他拼过最难的一款。但好在他搞定了。   一定要让程老师看到并夸夸他。   程庐顺着唐加加的手看过去,书架顶部果然摆放着一艘军舰……他眸光掠过最上面的隔层,忽然愣住了。   玻璃窗内整齐摆放着乐队FANTASY各个时期的专辑,有黑胶的,磁带的,CD的,还有一叠演唱会的门票、海报……这简直就是个小型乐队博物馆,见证着乐队的发展历史和曾经的辉煌。   斯人不在,依旧可以通过这些缅怀他们,回忆他们曾经带给众人的悸动和鼓励。   那张唐梨花了百万拍下的黑胶唱片被郑重地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程庐的裤腿被轻轻扯了扯,他低下头,挤出一个笑容。   唐加加仰着脸,有些不确定地说:“程老师,你好像有点不开心哦?”   程庐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轻声道:“加加,做一名高敏感人,很辛苦的。”   -   程庐陪着唐加加在书房玩了足足一个小时,要不是唐梨喊着他出来,他怕是要把程庐关在书房一晚上。   程庐出来后,决口不提求助的事,只把牛奶喝完,便要告辞。   唐梨不知道他这是整的哪一出,追到玄关处,她捂住唐加加的耳朵,小声说:“程老师,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只要我能能帮上忙,我一定帮。”   程庐抿了下唇,笑了笑,“我帮您把垃圾拿下去吧。”   唐梨:“…………”   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程庐突然造访,又跟闷葫芦似的只字不提,最后还拎着一袋垃圾走了。   愣了一分钟后,唐梨赶紧回房给唐加加拿了件外套裹上,急里慌忙地拉着他往外冲。   恰好这时候遛狗的人特别多,几乎每一层都有人摁停。   唐梨被一群狗围着,心里更加焦灼。   冲出大厅,路上空无一人。   唐加加跑得慢,气喘吁吁地跟过来,“你是在追程老师吗?”   唐梨胡乱嗯了一声,回头拉着他的手继续往大门跑。   夜色寥寥,树影重重,大门口除了路灯外,空无一人。   -   新的一周,程庐仍然没有上班。唐梨把唐加加送到幼儿园时,听到几个妈妈偷偷猜度着他请假的原因,甚至有人还说程老师是不是另畔高枝去其他幼儿园当老师了?   唐梨摩挲着方向盘,在车厢里沉默了好一会。   时间流逝,微信聊天框里还是那条关于相框的话。   翻看朋友圈,空荡荡的,什么没有。哪怕三天可见也行,可他是个连朋友圈都不发的人。   唐梨闭上眼,忽然有种错觉,要是程庐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简直不要太容易。   停掉手机,关掉微信,便可以。   他是那么骄傲的人,向她张口求救,她却没有帮上忙……这个感觉真的太不好了。   到了公司,助理小豆急冲冲跑过来,喘着气说:“阅天经纪传媒的祁总总算今天有空,她约您今天上午十点过去见面。”   唐梨一听,心中大喜。阅天经纪传媒原来是广电旗下的广告公司,前些年改制后变成了私人企业,主营明星经纪宣发、媒体渠道推广,这几年又涉足综艺组织,是影视音乐圈内不可忽视的力量。   这家公司的老板叫祁安阳,年轻有为,人脉极广。要是能攀上这条关系,以后对她手下两支乐队的发展极为有利。   唐梨赶紧让小豆拿出之前整理的企划案,打印成册,一路杀向阅天传媒大厦。   秘书请唐梨在办公室外休息室暂作休息。墙上悬挂的阅天当前最火的男女明星。音乐圈和影视圈还是有壁,但阅天旗下的音乐综艺《天籁之音》在观众中有良好的口碑,通常会请乐队和明星配合表演,之前已经有好几支乐队凭借着乐队特色和个人魅力一炮而红。   唐梨也想把自己的人往《天籁之音》上推荐,首先需要祁安阳的认可。   十点钟,秘书准时请她入内。   办公桌前一个三十几岁的精致女人正在翻看文件,瞧见唐梨,先是打量了一番后,淡道:“唐小姐!”   唐梨笑着迎上去,客套一番后,把来的事由简单说了一遍。   祁安阳表情还是淡然,“我们有很多这样的备选乐队……这样吧,你把资料发过来,先进入我们的遴选库,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们再合作。”   唐梨脸上堆着笑,说一定。虽然第一次见面不过是打个招呼,混个脸熟,但祁安阳明显太过客套疏离,怕是连她手下这两支乐队的名字都没有记住。   不过,这条线总要搭上,也不急于一时。   唐梨起身,笑着说有空再约,话音刚落,一阵小孩的哭叫声在门外炸响。   祁安阳方才还淡然的表情一下失控了,咻的一下站起来。   一个小女孩被秘书抱进来。小家伙满脸泪水,嘴里喊着着要爸爸。   唐梨还没看清楚,小女孩咕噜一声从秘书怀里挣脱出来,下一秒她就被软乎乎的小家伙抱住了小腿。   她低头一看,恰好小女孩抬起脸,圆溜溜的漂亮眼睛里含着泪。   “小银?!”   唐梨赶紧蹲下来,惊喜道:“你怎么在这里?”   上次白大仞冲进拍卖会场说把小银塞到邻居家,她还担心小银没人照顾呢。   亲子运动会上,因为程庐抱小银,唐加加狠狠吃了小银的醋,要不是她牵着两人的手说和,怕是唐加加这小气包要生气很久。   “小姨,小姨,加加哥哥呢?”小银也跟着唐加加叫小姨。   祁安阳一脸懵,她的女儿怎么会叫唐梨小姨?她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   唐梨把小银抱起来,捏了捏她可爱的小鼻子,“加加哥哥在上幼儿园,你要不要也一起啊?”   祁安阳更加听不明白,谁是加加哥哥?她怎么不知道?   唐梨转过身来,刚要解释,便瞥见祁安阳的办公桌上摆着的全家福。   小银骑在白大仞的肩膀上,而祁安阳则一脸甜蜜地靠着他……   接下来,祁安阳的语气明显柔和很多,一脸笑意地看着小银在唐梨身上粘来粘去,她甚至有一丝羡慕……   唐梨不喜欢小孩,可对小银却不一样,随便她怎么闹腾都耐得住性子哄。   原本只有十分钟的会面,因为小银延迟到了十一点。秘书进来几次,都被祁安阳挡出去。唐梨能看出祁安阳想和小银亲昵,只可惜小银由爸爸带大,和妈妈的关系十分疏离,小银宁肯搂着唐梨的脖子,也不大愿意让祁安阳抱。   唐梨心下一转,喊着小银玩躲猫猫。三个人在偌大的办公室躲来躲去,小银笑得跟银铃似的,转了几圈后一头扎进祁安阳的怀里,总算愿意让她抱着。   秘书在外等得着急,唐梨看时间有点晚,笑着跟小银说再见。   祁安阳这次站了起来,亲自送唐梨出去,叹气道:“小银爸爸这几天在养老院照顾朋友的爸爸,忙得回不来,小银天天哭闹,要不是你,今天怕是还要闹腾好久……”   -   没费多大功夫,唐梨查到了养老院的位置。   全市总共有五家养老院,她一个个打电话过去。谢曼琪既然说程庐经常去养老院做义工,那前台工作人员一定认识他。   以应聘义工为名义,恰当地提及程庐的名字,总算位于东郊的那家养老院说:程老师介绍的义工自然没问题。   一刻也没耽误,唐梨驱车前往。   开上沿海公路,窗外是浩瀚的大海,波光粼粼,耀得唐梨心慌。   按照地址找过去,这家养老院临海而建,环境极优,尤其面海的疗养花园是它家特色,很多有钱人为了在这里求得一席床位不惜等很久。   唐梨并不十分确定程庐是否在这里,也不知道那位需要照顾的叔叔长什么样,她纯属抱着瞎猫碰到死耗子的念头走进这家养老院。   护士非常警惕,见她独身一人而来,问了半天情况。   唐梨只说受朋友委托,来考察养老院,希望能在这里转一转,瞧瞧环境。   护士见过很多这种人,倒也不奇怪。只是她带领唐梨考察的路线只能远远地看一看各种功能用房和养老医疗设备,并不能靠近在这里养老的人,更不用说去病房找人。   “唐小姐,我们的疗养花园是聘请国际园艺大师设计的。这里种植的铁线莲、绣球花还有大丽花等都有舒缓神经、调节情绪的作用。您朋友以后住这里可以每天来这里呼吸新鲜空气,我们还有专门的康养老师带着大家做理疗操……”护士热情地介绍着。   唐梨胡乱地嗯着,眸光投向花园里,倒是有很多穿着病患服装的人要么推着助力车散步,要么坐在轮椅里发呆,身体好的敲打着筋骨,对着大海吞吐气息。   “您要了解下我们的康养套餐吗?”护士顺势递过来一张价目表。   唐梨随意瞥了一眼,价格果然令人瞠目,对得起这么优质的美景和康养条件。   就在这时,原本平静的花园里忽然有人凄厉地高喊起来。   “你是谁?!”   “滚开!”   “不要碰我!”   唐梨抬眼看过去,只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使劲拍打着试图安抚的护工。表情木然,动作狠厉,下手没轻没重,护工一个躲闪不及就被暴打了好几下。   旁边的人都不敢凑近,被打的护工也赶紧躲开了。   护士一看急了,“安老头又发病了!”她赶紧呼叫其他人员过来帮忙。   这位姓安的老头踉跄着,见大家试图控制他,越发狠厉,大喊着:“我不认识你们!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他转了一圈又一圈,怎么都找不到路,像迷路的蚂蚁……最后累得瘫坐在地上,嘴里咕哝着我要回家四个字。   唐梨抿了下唇,这位大叔怕是得了老年痴呆,什么都忘了,连自己是谁也忘了。   一群护士冲过来,试图冲过去扶起他,可他不停地拍打着,压根不让人碰触。   就在束手无策时,安老头竟然哼起莫名的调子来……   大家都不知道他想搞什么。   老年痴呆症患者的普遍特征是健忘,最后发展到忘记如何吃饭上厕所,甚至连开门这项简单的动作都会忘记,像再次重回婴儿时的无知……   特殊性在于,有人只记得三十年前发生的事,有人只记得某个具有特殊意义的人,有人只记得自己的爸爸妈妈。   病情还会对大脑造成极大损伤,病人会出现燥郁症状,具有一定的自伤和他伤性。   安老头哼着歌,缓缓扬起头来,深秋难得的暖日阳光落在他斑驳乌青的脸上,透着一抹惨淡的生机。   唐梨眯起眼睛,一步一步靠近。   护士见状赶紧拉住她,小声说:“他有危险性,唐小姐你千万别过去。”   唐梨摇摇头,挣脱她的手,缓步走到安老头的面前。   调子骤然停止,安老头警惕地盯着唐梨,表情十分狂躁,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声。   大家都惊呼起来,不知道这个年轻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唐梨一点也不怕,反而蹲下来,轻轻唱道:“I COULD BE FEARLEEE,THOUGH EVERYTHING LOOKS HOPLESS……”   安老头的眸子像忽然被灌入了最璀璨的光,咻的一下亮起来。   他唇角颤抖着,跟着一起哼唱,“FEARLESS,FEARLESS,I COULD BE FEARLESE……”   这是FANTASY最著名的歌《FEARLESS》。   “即便这世界看起来毫无希望,我亦无所畏惧。”歌词质朴有力,鼓舞了无数人。   唐梨眸光闪动,又换了一首歌,安老头竟也跟上哼唱,虽然略有些走调,可那难记的歌词一个不差。   这便是老头忘记所有,唯独没有忘记的东西吧。   那一定是刻入他的心肺,封入他的骨髓,是他最喜爱的。   -   护士小姐哪能想到养老院最难安抚的病人竟然被一个意外来考察的年轻女士搞定了。   她耐心地哼着歌,安老头也跟着唱,唱到最后竟然手舞足蹈,神态飞扬,哪像之前快要病入膏肓的可怕模样。   护士请唐梨一起,帮忙把安老头送到病房。   病房在三楼,一路上行,很多人对他都避之不及。   安老头对此熟视无睹,反倒瞅着唐梨不停地笑,嘴里哼唧着大家都听不懂的歌,若是唐梨能呼应上一两句,他便高兴地唱得更起劲儿了。   护士直摇头,老年痴呆发展到后期简直跟神经病差不多。   安老头单独一个病房,房间很大,到处贴满了FANTASY的海报,铺天盖地,大部分历史久远,边缘翘起,泛着斑驳的岁月光泽。   而安老头病床的正对面墙壁上,贴着唐梨一点也不陌生的封面:《刀锋》!   -   护士介绍说安老头得老年痴呆已经有十来年,这两年病情发展地格外快,基本忘记如何吃喝拉撒,一般护工都不愿意接这个累活脏活,毕竟还要冒着随时被打的危险。   安老头的儿子砸下重金请了两个男护工,这才勉强应付。周末儿子会来帮忙照看。   这种病,无解,只能慢慢等死。   唐梨指着海报,护士笑着解释说安老头很奇葩,谁也不认识,只认得他儿子,平时安抚他的唯一办法就是看海报。   最近不行了,海报也没办法让他平静下来。   前几天护工没看住,安老头一下子冲到天台上,差点跳楼摔死。   还是他儿子拿着个手机播放歌曲,他才能安静片刻,但嘴里总嫌弃这歌听着不对味,说音质不好什么的,小护士也不懂。   唐梨的心一点点缩紧。   安老头像个小孩似的给唐梨介绍海报内容,“这是1996年FANTASY在洛杉矶举行演唱会的海报,那年我38岁,我找朋友买来它,一直挂在我的床头……”   唐梨笑着接话,“是的,96年他们还在纽约举行了演唱会,我有那场海报,改天送您。”   “真的?”安老头整张脸鲜活起来,再也没有方才的偏执和怒色。   “必须啊,”唐梨神秘一笑,“我最近新得了一张FANTASY的黑胶!贼牛!我还没拆封,安叔叔,咱们一起听?”   -   程庐得到消息赶来病房的时候,隔着玻璃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压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唐梨,神采飞扬、满脸都是暖人的笑,她和安叔叔一起闲谈着,像多年认识的老朋友……那些关于乐队的趣事,专辑的故事,海报的风格,成了最温馨的谈资和风景。   安叔叔衰朽的面孔上竟浮现着浓重的光泽。   赶来的白大仞也一脸懵逼,他转脸看看程庐,又看看病房里头,“这是……来拯救我们的小仙女吧。”   这几天安叔叔越发狂躁,见了他就打,打得他身上好多处乌青。他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安叔叔唯独认识程庐,死活不记得他。   两个男护工要不是看在超过好几倍的护工费上,肯定尥蹶子不干了。   唐梨刚转身,抬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程庐。   她可爱地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指放到唇边,朝他神秘兮兮地嘘了一声。   程庐抿了下唇,张嘴无声地说了声谢谢。   唐梨看懂了,眉眼瞬间弯起。   程庐拉住试图进去的白大仞,缓步走到旁边的座椅上,轻轻吁了口气,疲惫的揉了揉鼻梁。   “让安叔叔再开心一会吧。”   白大仞揉着肩膀,“行。咱们喘口气!”   陪夜的只能是程庐,白大仞只能在外围转悠,沟通医生护士,有时候去医院厨房做点安叔叔喜欢的饭菜。   说起来还是程庐最辛苦。方才两人去会议室和国外的专家开病情沟通会,这才请护工带安叔叔出去透透气,结果安叔叔又发病打人……   天花板上的灯亮堂地想要照透人心。程庐眨了眨眼,试图把自己裹进衣领里。   没多久,古漳推着重重的巨大行李箱走了过来。   病房门被打开,窗户被关紧,帘子被拉上……一台金光闪闪的复古唱片机被郑重地摆在正中间。   安老头拽着程庐,神采奕奕地说:“程庐,来,叔叔给你介绍下!这是唐梨!我大妹子……”   程庐:“…………”   唐梨笑个不停,朝程庐挤挤眼,一本正经地说:“程老师你是不是也该叫我小姨?”   程庐:“…………”   -   养老院很多人只在电视上见过唱片,纷纷凑过来看热闹。   唐梨把黑胶递给安老头,请他亲自拆封。   古漳心疼地倒吸一口气。这可是百万级别的黑胶,大家买回去都像供神一样供起来,压根不可能拆封听。这老头一拆,黑胶的估值就少了二十万啊!   唐梨淡定如常,像不知道似的,坚定地请安老头亲自把黑胶放到唱片机里。   程庐自然也明白这点,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唐梨……   唱针轻轻搁置在唱片上,粗粒般却又真实的声音袅袅飘了出来。   “I COULD BE FEARLEEE,THOUGH EVERYTHING LOOKS HOPLESS……”   充满年代感的声调一下子把人扯进上个世纪,迷茫的无助的年轻人在音乐中寻求力量,他们彻夜追捧,把喜欢的乐队奉为圭臬,虔诚地奉献自己的青春,把这段时光深入骨髓地刻录进记忆里……   安老头瘫坐在沙发里,满脸红光,这顶级的黑胶,顶级的唱片机,顶级的视听享受,让他好似再次充满了力量,一时间好多人和事在枯寂的脑海里再次泛活起来,那种空荡的,虚无的,无力的感觉好像全部消失了……   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淌下来,沾上他干枯的嘴唇,久久不能停歇。   -   花园。   唐梨坐在合欢树下,粉绒花朵在海风中颤颤巍巍。   程庐修长的身影遮住夕阳最后的光。   唐梨抬头,眸光落在他安静的脸庞上。   “干嘛?感动了?”   程庐抿了下唇,“你有点傻!”   唐梨似笑非笑,“我们FANTASY黑胶老炮之间的友谊超过年龄,跨过宇宙!大侄子,你不懂!”   程庐:“……”   “那张唱片,让给我,”程庐眯着眼睛道:“价格你随便提,我绝不还价!”   唐梨长长哦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程庐纹丝不动,直直看着她。   “黑胶无价,不卖!”   程庐也不意外,垂下眸光,“你提条件,无论是什么我都答应。”   “真的吗?”   程庐尽量无视她过于兴奋的目光,“真的。”   唐梨搓着手,“那,那我可就要十分放肆了!” 第013章   然而程庐等了两周也没等到唐梨所谓的放肆。   十五天内, 她像消失了般,从未出现在幼儿园方圆五公里范围内,也未在家长群里冒泡, 更没有给他发任何消息或打一通电话。   有些人把自己活成一阵风,出乎意料席卷来时,毫无商量余地缠绕着你, 倔强地非要在你的心里放烟花, 然后不吭不哼地离开, 就像来时一般无理。   初冬的幼儿园更喜欢不怎么造访的太阳。   天晴日,所有小朋友都被喊至操场晒太阳,像小鸡仔似的在墙根蹲成一排,左顾右盼, 你说我讲, 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唯有三班的程老师不见了身影。   之前他请假数日,引得谣言四起。   有人说他另攀高枝要辞职, 有人说他被富家女看上要结婚, 还有人说他生了很重的病, 不知道还能活几天……车园长的办公室快被家长们踩破,车小星也闹了好久, 好在没过几天, 程庐销假上班, 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三班教室尽头是卫生间。   幼儿园的卫生间是mini版本, 马卡龙色瓷砖铺就, 温馨可爱, 干净如镜。为了帮助小朋友们区别性别意识, 男女卫生间分开设置。男厕所内小马桶一字排开, 小便池悬挂墙上, 全是适合小朋友的尺度。   小隔间内尽头有人吭吭哧哧,正在努力地拉粑粑。   程庐穿着绣着猫咪的围裙,斜靠着墙壁,长长的睫毛垂着,滑动着手机屏幕,轻轻吁了口气。   “程老师,你在叹气吗?”唐加加的声音从隔间传出来。   程庐把手机塞回围裙的口袋里,迟疑了片刻后淡然问道:“加加,上周末,你小姨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唐加加:“……程老师,我现在在拉粑粑啊。”   程庐不自在地别开脸,“哦。那上周末你小姨加班了吗?”   说起这个,唐加加十分委屈。最近两周,唐梨变得更忙了,连周末都没时间照顾他,把他送到了白叔叔家。   那个小银太粘人了,每时每刻跟在他屁股后面追着叫加加哥哥。一会不见他就哭哭啼啼,而且那么大了还会尿床……他惊慌失措地看着床上小银画的地图,心有余悸地翻看了下书,这才知道两三岁的小孩尿床也属正常,不然他更嫌弃小银笨。   他现在十分忧愁这个周末,万一唐梨再把他送到白叔叔家,他已经做好坐地上哭闹耍赖的准备。他宁肯背上熊孩子的名声,也不想再见小银这个粘人精。   程庐眯起眼睛,大拇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食指,他慢条斯理地说:“哦。你小姨上周末去见了你白叔叔?”   “白叔叔汉堡包做得好吃极了,”想起这个唐加加又犹豫了,“周六中午我们去公园吃了野餐。”   白叔叔别看长得不仔细,做事细心多了。野餐所需的垫子、水果沙拉、软硬合适营养丰富的汉堡包,甚至连遮阳伞都有准备。   唐加加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察觉程老师好长时间都没说话。   “程老师,我拉好了。”他从马桶上下来,裤腿挂在脚边,乖巧等擦。   饶是被擦好多次,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程庐走过来,娴熟地擦好,帮他穿好裤子后,让他去洗手。   唐加加严格遵循洗手七步骤,水有点凉,他仔仔细细搓着。洗完后他抱住程庐的脖子,一脸认真地说:“程老师,等我长大后,我每天也帮你擦屁股!”   程庐眨巴着眼睛,“……这倒不用。你是老师的小乖乖小可爱,这是老师该做的。”   唐加加的脸咻的一下红起来。   他有个小秘密。   这个世界上若是有什么能让他开心的,那必然是被喜欢的人亲切地称他“小乖乖”、“小可爱”!   这两个称呼,藏匿了十足的关心、十足的纵容、十足的宠溺。   是他想要的,在乎的。   还没等他感动半天,拉着他手的程庐突然说:“加加,你小姨这周末应该不用加班吧。”   唐加加的小脚丫徒然停住,仰起头,一脸无奈地说:“程老师,不然,你亲自给我小姨打个电话?”   程庐:“…………”   他歉然地找补,“我是怕你周末没人照顾……”   唐加加一点也不信,他敏锐地觉察出程老师今天不太对劲。程老师以前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提及小姨,今天谈话里的“小姨”含量过高。   “周末的时候,我小姨动不动就问,程老师上班开心吗?程老师今天唱歌了吗?程老师今天跳舞了吗?”唐加加伸出小手指一句一句地学,说到这里,他摇晃着小脑袋,“电话是个好东西,请善用!”   拐弯问他算怎么回事?!   他每天要思考好多事情,天上的,地下的,海里的,陆上的,哪有空管这些?!   程庐:“……加加,你批评地很有道理。”   -   午休时,程庐总算有时间歇口气。他让利老师回宿舍休息,不安分睡觉的小家伙们他来盯着就好。   厚厚的床帘把光彻底堵在外面。排列整齐的小床上窝着一个个可爱的小萝卜头。   手指摩挲着手机的边缘,抿了下唇,他最终还是拿了出来。   首先他把白大仞的朋友圈从“不看他”中调回来。这家伙家庭煮夫做得嗨起,每天能发几十条朋友圈,屁大点的事都能说半天。小作文啪啪地往外扔,看着心烦。所以他早早都屏蔽了。   此时此刻,他费力巴拉地往下翻,终于翻到上周六。   果然,初春的草坪上白大仞笑得跟个傻子似的,脖子被小银骑着,而唐梨一身宝蓝色大衣笑得十分灿烂,为初冬的萧瑟增添几分旖旎。   唐加加手里拿着硕大的汉堡包,明明开心地要命,却拼命压制着不停翘起的唇角。   照片格外灿烂,文字格外矫情。   “今天有照拂你的冬日暖阳吗?今天有安抚你的草坪野餐吗?今天有关照你的贴心朋友吗?今天有熨帖你的童言童趣吗?”   “不好意思。我得骄傲地说,我都有呀!”   “不好意思。我得从容地说,我爱他们!”   程庐啪的一声把手机反扣下,冷冷地摩挲着边缘,下一秒再次把白大仞朋友圈无情屏蔽了。   -   每年圣诞前后是乐队最忙的时候。到处都是晚会邀约、节目合作,还要为开过年的春季音乐节做准备。   唐梨已经忙得忘记三餐有无按时吃,大姨妈是否来过,只记得每天都是DEADLINE。   尤其祁安阳的阅天经纪传媒伸出橄榄枝,非常主动地推进双方合作。唐梨拿到下一季《天籁之音》的出演明星名单,正在根据这些明星的特色有针对性的设计乐队表演歌曲和形式。   周五中午,助理小豆把她堵在办公室,逼着她老老实实地吃了顿饭。末了,还逼着她闭眼休息。   她装睡,小豆轻手轻脚退出去。   闹铃响起,手机提示下午五点要去幼儿园接加加。她这才想起今天周五。   古漳的微信跳出来:【亲,你的百万级唱片还在养老院安老头那放着。我友情提醒,每听一次就损失五千块。你算算,你的唱片还值多少钱?】   虽然黑胶号称不坏之躯,然而谁都知道这玩意有生命周期,每听一次对磁道就是一次损伤。   【你不该叫古漳,你该叫古钱。】   唐梨没好气地回复,手指习惯性地点进朋友圈。   这里是现实社会的投射,每个人都怀揣着各自的心思留下痕迹。   比如白大仞,表演性人格,每次只要点开朋友圈,他就会霸屏。   比如古漳,装逼性人格,总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摸不清头脑。   比如程庐,避世性人格……   唐梨忽然咦了一声,有点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此时此刻出现在她朋友圈的是……程庐?   头像一致,名字一致,点进去确实是他的微信。   只有一张照片,无文字描述,无激情小作文。   照片是在幼儿园照片里拍的,窗帘被冬日的暖光映出一片红,阴影下是唐加加酣睡的小脸蛋,红扑扑的格外可爱。   唐梨盯着欣赏了一会,按照朋友圈流程,点开,原图,收藏,而后点了个赞。   半个小时后,程庐又发了条朋友圈。   唐加加在操场上玩踏板车,风风火火的,笑得嘴里的小牙齿都看得见。   唐梨点开,原图,收藏,又点了个赞。   接下来,程庐像是开启了白大仞模式,每半个小时发一条朋友圈。   不得不承认,程庐拍照技术很好,唐加加的可爱、有趣、好玩,在他的镜头里一览无余。唐梨每一张都忍不住收藏。   在第八次收藏照片后,唐梨迟疑了……   就像被训练应激反应的小狗狗,她已经发展到忍不住每半个小时打开手机看一次朋友圈……要知道她好忙的,除非与外界沟通才打开手机。   呵!   有人在钓鱼!   -   下午五点钟。唐梨开车去幼儿园接唐加加。   路上,她给白大仞打了个电话。   “程老师最近在干嘛?”单刀直入,好不遮掩。   白大仞嘿嘿笑起来,“我一个家庭妇男,足不出户,怎么会知道?他常年不发朋友圈汇报日常的人……”   唐梨哦了一声,手指摩挲着方向盘,轻轻笑了起来。   “你周末要不把加加再送我这里?小银天天念叨加加哥哥,我都快被吵死了。”   唐梨斩钉截铁地说:“不。加加留我这里有大用。”   白大仞还想多问一句,唐梨斩钉截铁说了句拜拜挂了电话。   远在幼儿园的唐加加狠狠打了个喷嚏……   等红绿灯的时候,唐梨再次点开朋友圈。果然某人又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冬日夕阳悬挂于天,像悬崖旁的柿子树上被遗忘的最后一颗果子。   这应是程庐站在幼儿园屋顶拍的。   唐梨啧啧两声,点开、原图、收藏,然后在下面发了一条评论:【程老师,好图已收,谢谢。】   对方秒回:【不客气。】   唐梨:【程老师,你的朋友圈独独对我开放,是因为喜欢我吗?】   -   周五晚上是一周中最令人期待的时刻。   唐加加一眼在人群中看到唐梨,他拼命挥手,又蹦又跳。   这家伙肉眼可见地活泼很多,唐梨笑起来,伸出手指在胸前比了个大大的心……   抬眼看过去,恰好程庐走了过来,低头摸了摸唐加加的小脑袋。   胸前的这颗心还没收回,就落入了程庐的眼里。   唐梨:“……”   程庐牵着唐加加的手走出来,一本正经地朝唐梨点头,“您好!”   唐梨似笑非笑,“程老师,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两人明明半个小时前还在朋友圈你来我往,此刻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唐加加哪能看出两人之间的暗涌,一手拉着程庐,一手拉着唐梨的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唐梨笑着看他,程庐也不走,一起低头看着唐加加。   人群涌动,接孩子的人一波来一波去,独独他们三个站在一旁,好似静止了般。   唐加加总算说累了,刚要张嘴说回家,却听唐梨提了句,“咱们小区楼下的大白猫等着喂食呢……”   唐加加一下子激动起来,扯着程庐的手,“程老师,你不是答应要去看大白猫的吗?”   唐梨赶紧安抚道:“加加,程老师很忙的。”   唐加加的小脸立马萎靡起来,噘着嘴可怜巴巴地说:“好吧。”   “不忙!”程庐打断道。   唐梨抿唇笑起来,“程老师,不用勉强,您要是忙的话下次再去看大白猫也行。”   程庐眸抬脚,凑近,眸光闪烁:“谁会拒绝小可爱呢。”   -   晚饭唐梨主厨。   不是程庐不下厨,是唐加加一直惦记上次还没介绍完的乐高军舰,所以刚到家就把人拽进书房。   当然,唐梨也不可能让程庐第一次来家里做客就进厨房。   事出突然,家里也没什么硬菜。唐梨抿唇一想,简单煮了锅小米粥,煎了三个香喷喷的鸡蛋饼,又炒了个青菜,蒸了个排骨,凑活着算是一餐。   唐加加闪着大眼睛,左看看唐梨,又看看程老师,笑得嘴角都合不拢。   平日里冷清的家,多了人,就多了一分暖哦。   三人都是食不语的,安静吃完,唐梨刷碗,唐加加擦桌子,程庐切水果。   好似很早就合作过一样,三人配合完美。   收拾完家里,三人一起下楼去喂猫。程庐非常自觉地又拎了垃圾下楼,而且下楼前,还认真地把垃圾分了类。   程庐瞬间在唐梨眼里多了些地气,就是这些地气让她觉得,他也许不会随时在这个世界里消失……   最近唐梨和唐加加在楼下也算是混了个脸熟,很多经常带孩子下楼玩的妈妈都认得他们。今天见唐梨身后跟着个长得郁郁葱葱的年轻男人,纷纷投以打量好奇的目光。   年轻妈妈们倒也矜持,不会张嘴问,像对门罗阿姨这样的八卦大妈们可就忍耐不住了。她们上下打量着程庐,长相、衣品、身高等等外在条件全被标价,若是程庐肯配合说出有几套房或者多少存款,她们立马能打出一个具体的分数,在心里盘算出适合配对的女孩子。   只是,首选,要确认程庐是否名草有主。   “唐小姐,这位是你男朋友啊?”   程庐站在婆娑的树影里,手被唐加加紧紧攥着。   唐梨拢了拢鬓角的头发,平日里雷厉风行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娇羞来,“是啊,罗阿姨。”   程庐缓缓抬眸,唐梨还不忘冲他抛了个笑眼。   罗阿姨难掩失望,“是你男朋友啊。”   “罗阿姨,您女儿找到男朋友了吗?”唐梨非常善于戳刀子。罗阿姨女儿刚毕业,才22岁就天天被她逼着相亲,现在她女儿家也不回,死活不肯配合。   罗阿姨没好气地说:“唐小姐真是好福气啊。挺俊的小伙子,怎么就想不开呢。”   她往唐加加身上投了几记刀子,言有所指地冷笑着,还真有人愿意做接盘侠。   唐加加咻的一下躲到程庐的身后,他太熟悉这样的眼神,分明是嫌弃的、厌恶的。   不就是上次说这位老奶奶多管闲事,怎么就被彻底讨厌了?!   唐梨一眼看透罗阿姨的意思,正待她准备反击时,程庐从树影下走出来,淡淡道:“能让小梨做我女朋友,是我的福气。”   唐梨:“…………”   罗阿姨:“…………”   -   小区东门女贞树下,三人齐齐蹲在路边,越过草丛小心翼翼看着大白猫和她的孩子们。   几周过去,之前还奶兮兮的猫崽崽们已经脱去了稚嫩,脱落得格外漂亮。   唐加加小声说:“程老师,我没说错吧。你看这只小白猫和小黑猫是不是和你围裙上的一模一样?”   程庐唇角勾起说是。   唐梨伸手过去揉了揉猫妈妈的下巴,把带来的鱼罐头递过去。   吧唧吧唧的,一家人吃得超级欢乐。   唐加加求着说想抱抱,唐梨一眼看穿他的意图,“你是想让程老师抱抱吧。”   唐加加小声嘟囔,“谁能拒绝小可爱呢。”   唐梨和程庐互相瞥了一眼,迅速错开。   唐梨小心把小白猫放进程庐的怀里。   程庐显然是养过猫的,小白猫舒舒服服地窝在他的肘间,还不忘张嘴打了个哈欠。他伸出手,熟练地揉了揉小白猫的下巴,小白猫立马喵呜喵呜地叫了起来。   唐梨则把小黑猫抱到怀里,手指不停地梳理着它的绒毛。   “你这只头颅最好看。”   “你这只猫爪爪最可爱。”   “你这只毛色更纯一点。”   “你这只好像更乖一点。”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近,互相端详着彼此怀里的小猫,细细碎碎的,好似永远也说不完。   唐加加怀里空无一猫,他眨巴着眼睛仰起头,姐姐和程老师聊得海起,眼里好似只有对方,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此刻他终于感受到初冬夜里的冷风,冷得真刺骨啊。   忽然他嗷呜一声哭出来。   “你们是不是谈恋爱了?”   “不要加加小可爱了吗?”   -   唐梨从没有觉得唐加加如此难哄,可事实如此。她和程庐花费了足足一个小时才解释清楚方才是为了气罗阿姨才说男朋友女朋友的事,而他们绝对没有谈恋爱,也不可能……   “不可能吗?”唐加加委屈巴巴抽噎着问。   唐梨瞥了眼程庐,程庐也看了眼唐梨,两人意外的,同时都没有说话。   “每天晚上□□点是身体分泌生长激素的时候,”程庐耐心哄道:“小朋友没有足够的睡眠,是长不高的。”   唐加加抿了下唇,还是屈服于自己对长高的欲望,乖乖钻进被窝,准备睡觉。   作为方才谎言的补偿,程庐被留下来给唐加加念故事书。   小台灯亮着,隔着门缝,唐梨瞥见程庐修长的后背,清润的读书声一点一点如月的光流淌出来,浸润温暖着冬日的夜。   好听动人的声音像休止符,暂停了时间,也暂停了唐梨的呼吸。   好在唐加加今天闹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程庐放下书本,关上小台灯,蹑手蹑脚从儿童房走出来,关上了房门……刚一转身,差点撞上了一身毛茸兔子装扮睡衣的唐梨。   兔子粉嘟嘟的,长长的垂耳兔耷拉在后背,程庐伸手便可拽住。   她的脸颊褪去了妆容,显得更加清透可爱。   程庐自然想到之前亲子运动会上他不得已穿上的兔子装,他跳小兔子乖乖的视频被疯传,很多人第二天见了他都忍不住说:程老师昨天好可爱哦。就连小银每次哭闹,只要白大仞放这段视频,小银就会目不转睛地看,再也不闹了。   唐梨确实不是故意提及程庐的“伤心事”,这套兔子睡衣是谢曼琪送她的,非常柔软熨帖,这个女人说这套睡衣的卖点就是:比抱男朋友还舒服的睡衣。关键睡衣还不会气人。   唐梨本来不屑一顾,结果被啪啪打脸,这套睡衣冬天确实穿上就脱不掉。   “我知道穿兔子装,程老师是可爱第一人,”唐梨笑道,“我比不过。”   程庐:“……”   “我该走了。”   刚往前一步,衣角被人咻的一下捏住。   程庐瞥眼扫过去。   唐梨立马举起双手,“别删我微信……”   程庐唇角勾起,“记得锁好门。”   然而,唐梨一路小跑着过去一脚踹开了她的卧室门!   程庐;“!!!!”   -   房间内灯光柔和,氛围温馨,就是站在门口也能闻到那属于唐梨专有的淡淡香味。   除了这些,第一眼看到的是房间里那张颇大的床,看样子睡四个唐梨都足够,当然也够翻两个跟头……就是不知道这个女人为什么要放这么大的床。   “程老师,上次你答应的,准许我做放肆的事,还算数吧。”唐梨笑眯眯地说。   程庐嗯了一声,稳了稳气息,挽起袖子,露出漂亮有力的手腕。   唐梨的眸光在他露出的手腕处流连几秒后,勾了勾手指,“你来!”   程庐垂下眸光,“我不卖身。”   唐梨没好气地说:“……不好意思,我也不卖。”   空气骤然尴尬起来。   唐梨咳咳两声,趿拉着拖鞋,掀开被子,乖巧躺下,还不忘让程庐把卧室大灯关了。   程庐斜靠着门,双手插兜,他深泉般的眸子幽幽盯了一会,伸手把灯关了。   唯一的小暖灯散发着旖旎的光晕,唐梨两只漂亮眼睛眨巴眨巴,簇亮簇亮的,像天上最耀眼的星,总在夜间诱惑着过路人。   唐梨伸手拍了拍床边,“程老师,你过来坐。”   程庐垂眸,睫毛在暗处颤了颤,沉沉道:“……你可不要后悔。”   唐梨像吃了汉堡包的唐加加小朋友般,拼命压抑翘起的唇角,“你快来坐下。”尾音有藏不住的愉悦,像马上就要吃到糖的小朋友。   程庐把手从兜里拿出来,紧绷结实的手臂把衬衣撑起,缓步走了过去。   唐梨从床头柜上翻出一本装帧精美的书,丢到床头,笑嘻嘻道:“程老师,你念给我听。”   程庐:“!!!!”   -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的听觉远超其他四感,他们可以脸盲,却敏感到凭借对方的呼吸声或者喘气声一秒辨别出来。   他们会因为声音好听而忽略长相,也可为声音好听的人脑补出优质的脸庞……但像程庐这样,声音优质,长相优越,两厢可以齐头并进的,真乃声控千年难遇的极品。   程庐的声音清亮、温暖、内敛,有时候被唐梨怼得面红耳臊的时候还有点小鼻音。   唐梨喜欢极了。   此刻唐梨的脚丫子在被窝里蹭来蹭去,她肖想这一天不知道多久了。   隐秘的,不为人知的,却每夜在她心底缠绕的,马上就要实现了。   程庐弯腰拿起了书,书的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百年情诗》,封腰上赘述着一首三行情诗。   -你能收下吗?   -写着“易碎品、小心轻放”的   -我的心。   (引用自北川理惠)   对于声控深度痴迷者来说,顶级视听盛宴就是听最喜爱的声音念最动人的情话。   她,唐梨,终于盼到了!   -   程庐搬来一把椅子,坐到床边。   唐梨像一只乖乖兔,乖巧托着下巴等着。   程庐翻开第一首情诗。   来自现代诗人洛夫:   -写了五行关于火的诗,   -两行烧茶,   -两行留到冬天取暖,   -剩下一行,   -送给你在停电的晚上,   -读我。   程庐的声音像最有才情的画家,毛笔尖端的绒毛,在唐梨的心底一笔一笔,漫不经心地描摹着,或轻或重地撩拨着,把大海作为画布,声调中藏着的是起伏的海浪,语气中隐着的是随波的鱼群……   念到最后两个字“读我”时,程庐抬起幽深眸光,这两个字被他骤然丢进了唐梨的耳膜里,瞬间炸开了璀璨烟花。   唐梨的手紧紧攥着被子,可耻地有了反应。 第014章   程庐就像最尽职尽责的机器人, 手持着书,眸光淡然,声调冷静, 可他轻启红唇,吐出的是热辣滚烫的、旖旎多彩的、幽忍又张狂的情诗。   他如山间宝刹古塔下的清心寡欲的佛子,端坐着, 怀里却抱着娇美的姑娘。   唐梨脚趾翘起, 脚背绷紧, 明明可以在被子的遮掩下更为放肆,可她像被程庐施展的魔法,一动也不动,眸光只能落在他的唇上, 耳朵被他的声音熨帖得飘飘欲仙, 穿过大脑,冲进心底, 如飓风般撕扯后, 又滚入四肢百骸……热意一点一点席卷全身, 毫无反抗能力。   -我的心里下过一场春雪,   -我为你开了路,   -点了灯,   -撑了伞,   -无人知晓的这场雪,   -下得静悄悄。   程庐抬起头来, 唐梨不知何时已经缩在被窝里, 只露出一双小鹿般的眼睛, 眨呀眨呀, 一点也看不出有半点睡意。   “加加有时候比你听话。”程庐慢条斯理地又翻开一页。   唐梨咻得一下掀开被子, 用自己也未曾觉察的语气嗔道:“我哪里不听话?”   程庐瞥了她一眼,“是谁刚才说,我随便念两首情诗,她肯定困意浓浓,完美秒睡?”   “刚才是刚才,”唐梨嘴硬,“我肯定一会就困了。”   “哦。”程庐放下书,静静看着她,“你的脸红成这样,还睡得着吗?”   唐梨眨巴着眼睛,伸手摸了摸脸颊。   烫!   其实不用摸,她现在哪里都烫。   “那,那什么,”唐梨咕哝着又钻回被窝,企图遮住她把持不住的春心,“今年冬天挺燥热的啊。”   这些情诗,首首细腻动听,他的声音又长在她的XP上,双向发力深深戳中她的兴奋点,搅得她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不燥热,谁燥热?   程庐倒也耐心,话里嫌弃,话外继续。   只要唐梨不喊停,他也不说累。   夜安静极了。   直到书念一半,程庐瞥了眼挂在墙上的钟。   唐梨尴尬了,脑子一激灵,“程老师,幼儿园小朋友不好好睡觉,你一般都怎么做?”   程庐一本正经地侧脸想了想,“打屁股。”   唐梨:“……”   程庐别开脸,他是疯了,竟说出这三个字。   轻咳一声,他恢复如常,“利老师会唱哄睡儿歌。”   唐梨想起程庐在亲子运动会被逼无奈地唱跳“小兔子乖乖”,心里盘旋已久的那个疑问,此时怎么都忍耐不住想问一问。   “你为什么不唱歌了?”   程庐抬眼盯着她,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郁结。   她没问“你会不会唱歌?”,而是十分确定地认为他明明会唱歌却不唱歌,一定事出有因。   她在问那个理由。   而在唐梨眼里,就和她痴迷FANTASY乐队以及各种复古黑胶一样,有些喜欢藏不住,掩不住,哪怕使劲甩出去,扔掉,无视,它们也总会有一天再次席卷而来。   程庐淡然地笑了笑,“没什么理由。”   可唐梨不是旁人,她听了刀锋这张唱片不下百次,那些充斥在歌词里的情绪,不是按部就班的唱对音,是带着深刻体会的爆发,程庐要是没有百分之二百的喜爱,他绝对唱不出那种感觉。   他在说谎,或者不愿意说,不,应该是不愿意告诉她。   唐梨理解。人都有不可触碰的秘密和伤疤。   她其实并没有想着要为难程庐,安叔叔既然听了那张黑胶能得到片刻的安宁,白送他都可以。她不过是有这么个隐秘的爱好,所以才借着由头,把人强留在这里,念这些他以后可能会念给别人听的情诗……   方才还不断升腾的旖旎念想一下子消失了。   唐梨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但又不后悔。   她也说不清楚。   她确实十分想碰触程庐的另一面,但人的真实一面总伴随着伤痛。她也有,也不是见谁就说,见谁就提。   “不过,我倒是会唱一首童谣,”程庐垂下眸光,轻声说,“我母亲在我小时候唱给我听的。”   唐梨一愣,之前那些惆怅、尴尬、酸涩的情绪被他的话一击而溃,此刻充盈心脏的是难以置信的喜悦。   程庐稳了稳心神,温暖、清澈的声音冲入唐梨的心里。   “呵呵睡,满子睡,   睡哩阿妈摘猪菜。   上园摘一皮,   下园摘一皮,   天光后日嫁满姨。   一嫁嫁到竹子坝,   又有糖来又有蔗,   糍粑粄子满手帕。”   程庐的身影在墙上投射出淡淡的光晕,他用一种唐梨好似听过又好似没听过的语言唱了一首并不十分能理解的童谣。   像粤语,又不太一样。   唇舌间的磋磨感比普通话强很多,很多音节是陌生的,却在程庐的清唱中组成了好听的韵律,古老的却有带着一种久远历史的沉浸感,让她的心境一下子平和下来,好似进入到了让时间静止的空间。   程庐缓缓道:“我母亲是客家人。这首童谣的名字叫《呵呵睡》。”   满子是指小孩子。猪菜是番薯叶,营养丰富,是客家菜的经典通用食材。糍粑和粄子都是糯米做的小零食,是小孩子们最爱的,如果能装满整个手帕,还真是令人喜悦啊。   这样带着香味的童谣确实可以让人快速进入美妙的梦乡。   也不知道是程庐的声音赋予了这首童谣的魔力,还是这首童谣给了程庐声音发挥的空间,唐梨的眼皮有点打架了。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传来哼哼唧唧的哭声。   唐梨蓦然睁开眼。   程庐比她反应还快,起身,开门,箭步飞出,只在数秒中。   待唐梨穿好拖鞋冲过去,唐加加已经在程庐的怀里。   “加加发烧了……”程庐伸手摸了唐加加的额头,“家里有温度计吗?额温枪?耳温枪?”   唐梨还真没有这玩意。她生病全靠扛,一般的头痛脑热随便吃点药撑住就好。   程庐见状,俯身用额头贴了贴唐加加的额头,“烫。大概率超过38度5。”   唐梨并不知道小孩子发烧超过38度5意味着什么,什么物理降温或者吃含有乙酰成分的药降温,她真的不清楚。   “那,那怎么办?”   要不是亲眼看到唐加加烧得面红耳赤,口唇干裂,她还真会以为唐加加是个听话乖巧、从不给她惹麻烦的小铁人。   可他是会生病的,有情绪的,会吃醋的真实的小孩子啊。   程庐麻利地把唐加加用小毯子裹住,“加加,不疼啊,咱们马上去医院……”   医院两个字像是开启了什么不得了的阀门,原本烧得迷糊的唐加加闭着眼呜呜哭起来,嘴里嚎着“不要去医院”、“不要找医生”的话。   不仅嚎,还不停地踢着腿,要不是程庐力气大,怕是要抱不住了。   “加加乖啊,咱们去医院是请医生帮忙,把身体内的病毒怪物全部打败。”程庐显然比唐梨有丰富的经验,耐心的安慰着。   唐加加勉力睁开眼,晕乎乎地叮着程庐,有气无力地哽道:“能打败吗?”   程庐笑着亲了亲他滚烫的小脸蛋,“肯定可以。”   唐梨来不及换衣服,冲回房间穿了件外套,就往楼下跑。   期间差点绊了一跤,要不是程庐眼疾手快扯住垂在她后背的兔耳朵,怕是要狠狠摔个狗啃泥。   程庐小心把唐加加放在安全座椅上,正准备去开车,瞧见唐梨已经麻利地坐上驾驶位。   唐梨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程老师,你哄孩子有经验,我开车有经验。”   程庐:“……”   下一秒他确实感受到了唐梨的自信来自哪里。   从她家到医院十公里。她总共只开了不到十分钟。一路疾驰中,他不得不伸手握住车门的手柄才能抗拒拐弯变道的离心力。   要是给她辆性能更好的赛车,她大概能飞到天上。   到了医院急诊科,不用唐梨去研究看病流程,程庐轻车熟路地抱着唐加加挂号、量体温、候诊,期间还不忘安抚她说小孩子生病是常事,尤其发烧感冒,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生命力的体现。   病毒打架,小孩长高。   唐梨刚开始确实慌,但程庐给了她十足的安定。   唐加加嘴上说可以帮助医生一起打败病毒怪物,可一旦见到穿白大褂的人,小嘴巴就开始撇着哭,边哭还边往程庐怀里躲。   唐梨在旁束手无措,只能不停地喊着加加小乖乖。   旁边也抱着孩子看急诊的二孩妈妈一脸淡定,笑着说:“你们就一个孩子吧。”   唐梨顾不上解释,胡乱地嗯了一声。   “小孩子生病不用紧张,按时吃药打针就行,”这位妈妈很热情,“这是退烧贴,你们可以先给孩子贴上。”   唐梨一愣,程庐朝她点点头。   唐梨赶紧道谢,拿出手机想给钱,对方摇手拒绝,笑道:“等你们多生几个孩子就淡定多了。没事。别怕。”   唐梨:“……”   程庐:“……”   好在程庐有耐心,在护士的帮助下,唐加加抽了血,打了针,吃了药,在医院稍作休息后便回了家。   医生说小孩子发烧要好几天才能好彻底,期间会有反复发烧的情况,需要父母及时喂药处理,如果再次烧过39度,一定要及时送医,免得出现更严重的应激反应。   到家已经半夜。唐加加稍微安宁了一点,被程庐塞进了被窝捂汗。   唐梨很抱歉,下了碗面端过去。   程庐也不客气,折腾了几个小时确实都饿了。他吃得很认真,热气腾腾中,唐梨毫无胃口,借口换衣服转身发了条微信。   上一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十一个月前。   大年初一,母亲发来微信问:不回来?   她回了一个字:是。   若是她真的关心,不会在大年初一阖家欢乐齐聚一堂时才问。   若是她真的关心,更不会在她拒绝回家后也毫无反应,问都不问不回家的理由。   今天,她带着说不好吐不出的情绪质问她:你们为什么要生加加?   生了不养,养了不教,全丢给保姆。唐加加今天烧迷糊中,除了反复说不去医院外,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要妈妈。   -   这场病足足磨了五天。来势汹汹,去如抽丝。   白天尚好,晚上病毒变得活跃,唐加加总被烧得迷迷糊糊,需要程庐和唐梨交换抱着睡才好。   幸好古漳、谢曼琪、白大仞白天有空的时候总来帮忙,不然唐梨作为新手,还真不知道怎么应付。   只是程庐确实太辛苦了,白天去幼儿园忙一天,晚上还要来唐梨家。   谢曼琪把唐梨拉到一旁,想逼问个三五六出来,唐梨没好气地说:“加加那么可爱,没有人能看着他受苦。”   谢曼琪耸耸肩,“反正我看程老师在你这……挺没原则的。”   唐梨皱眉,这话真心有问题。   程庐是她见过的最有原则的男人。她的房间他绝对不会进,她的私人物品他绝对不会碰,她的家人朋友他绝对不会打听。只要她做饭,他必然刷碗,每天照顾完唐加加后,丢垃圾这任务一定是他的。   有时候唐梨甚至觉得程庐要是做上,门,服,务的家政人员,也一定会大受欢迎。   难道就因为她把一张百万级别的唱片送给安叔叔免费听,他便如此吗?   还是说他害怕唐加加被她这个新手耽误了病情?   那天读情诗时的片刻温暖和她以为的片刻亲近好似是她幻想的,明明发生了,又好像没有发生。   -   唐加加病好的时候,她反倒病了。   这场病像是从很久之前便开始积攒,一来便狂卷着把她压倒了。要说也不奇怪,她工作拼命,不论白天黑夜,总冲在加班的最前线。尤其乐队经纪这份工作,琐碎,辛苦,要时时刻刻盯着,还总遇到棘手的复杂问题需要及时处理。   刚好唐加加生病期间,阅天经纪传媒新一季的《天籁之音》首次策划碰头会召开,她作为祁安阳直接指定的参与人员必须参加。她白天开会讨论,晚上在家加班熬夜还要顾着小朋友。   心力憔悴之下,难免生病。   好在唐加加可以正常上学,无需照顾。   助理小豆把她强行送到家后,又喂了药,还做了饭,看着她睡熟这才离开。   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翻来覆去梦到的全是小时候的事。幼儿园年纪颇大的老师们,最爱用严厉的眼光瞪着你,好似瞪一瞪小孩子就不闹了。这样的眼神成了唐梨的梦魇,无处不在的,让她没办法躲藏的恐怖。那时候幼儿园条件没有现在好,小朋友们每天洗澡,像被剥光的小鸡仔们,一个个拿着盆和毛巾等着老师洗。每洗好一个,老师一定要朝屁股上打一下,然后说:“下一个!”,如流水线上的流程结束符号必须拍一下才可以。   那时候住校的小孩子都是父母无法照顾的,更不会在意老师的行为有多么不恰当。   唐梨醒来时,觉得浑身就像被碾压过似的,一抬眼便看到了程庐的脸。   他温润的眸光来不及撤回,唐梨一下子想起这样的眼神在那天读情诗时也出现过。   只是和那次一样,这样的眸光快速消失,好似从不存在。   嗓子疼得冒烟,还没等她问,程庐便解释道是谢曼琪告诉他她生病了。谢曼琪临时有事来不了,把备用钥匙给他,拜托他暂为照顾。   暖胃的米粥,还有让人开心的绣球花,是程庐给她的惊喜。   可是看到放满手的药,唐梨眉头锁紧,只说等会再吃。   “唐家小孩是不是都不爱看医生,不爱吃药?”程庐坚定地把药递过去。   唐梨一愣,“你,你都知道了?”   程庐嗯了一声。哪有小姨和外甥一个姓的,即便机缘巧合是同姓,两人长得这么像,也很难让人不怀疑。   再说,唐加加病得糊涂的时候,搂着唐梨的脖子叫了好几声姐姐。   唐家小孩都牙尖嘴利毒舌怼人,都不爱吃青菜,都不爱看医生不爱吃药,也都……渴望被爱。   唐梨鼻头有点酸,她别开脸,咕哝道:“本来药就难吃。”   程庐拿了个靠垫,垫在她身后,又扶着她半坐着。   “良药苦口,”程庐耐心道:“不吃药,病怎么会好?”   “你哄加加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唐梨唇角翘起,“说什么打败病毒怪物……”   程庐:“你又不是小孩子。”   “你刚才不还说唐家小孩?”唐梨抬眼看着他。   程庐:“……”   唐梨注意到程庐是穿着工作装来的。幼儿园的老师都有专门的上课服装、日常服装和运动服装,和小孩子们的衣服是一套设计系列。程庐是幼儿园唯一的男老师,他的上课服装是独一份的设计,偏文雅学院风,衬衣掐腰,裤脚直立,把人衬得格外郁郁葱葱。   他还有一套日常服装,中午小朋友吃饭和睡觉时会穿上。   “那我可以提个小小要求吗?”   程庐有些无奈地笑,“你说。”   “加加几次说起你那个绣着猫咪的围裙,摸起来特别舒服,我能摸摸吗?”唐梨一本正经地说,反正唐加加生病的时候提了很多无理要求,程庐都答应了。   她是唐家小孩,也可以。   “这是什么癖好?”程庐端起水杯,试了试水温。   唐梨别开脸,“好小气,那算了。”   “我没说不同意。”   唐梨立马转过脸来,一脸激动地举起手,“要摸摸。”   程庐来得匆忙,确实没换衣服。围裙被放在外面客厅的椅子上。   唐梨总算见到了传说中的猫咪围裙。一白一黑两只小猫咪相拥而抱,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地勾勒出猫咪的毛绒质感,它们的尾巴翘起,围成一个“心”。   伸手抚上去,温暖的舒服感觉油然而生,让人忍不住一摸再摸。   这是幼儿园专门去苏州请的刺绣大师绣的,车园长非常注重传统文化教育,除了那些西式的教育手法和教材外,她经常请唱戏剧的,耍皮影的,或者搞刺绣的来给小朋友们展示。   “摸完,可以吃药了吧。”程庐再次把药递过去。   “你穿上让我看看。”唐梨继续挑战底线。程庐长了一张温润无害的脸,与猫咪围裙十分相配,缠在脖颈间的红色窄带在他细腰处打结,若是能绑个蝴蝶结便更好了。   程庐伸手把围裙捞走,“不行。”   唐梨手中一空,啊的一声叫出来。   好在她还要脸,吭哧半天总算把药吃了,只是吃完药又喊着睡不着觉,非让程庐唱那天的童谣《呵呵睡》   要是谢曼琪看到她这样子,估计直接呵呵她一脸。   程庐眼神一瞥,看到床头摆放着一本书。   他手长,够到手里,道:“我给你念这本吧。”   唐梨啊啊叫了两声,想去夺,可程庐手臂举起,她怎么都够不着,何况她现在还没什么力气压根抢不到。   “不行。不行。这本不行。”她连说三个不行,慌得苍白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程庐倒是生出不小的好奇心,他翻开书的封皮,看到里面大大方方写着几个字《国师大人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程庐皱了皱眉,这是什么东西???   唐梨快把自己的脸埋进被子里了!她的一世英名就要在今天毁于一旦!!!   “求你了,别看!”她涨红着脸说,“还我!”   程庐自认为对旁人的隐私没有任何好奇,可唐梨的反应让他心痒痒,忍不住翻开了第一页。   他张嘴轻声念道:“在遥远的岷江上游有个女国,因与西域葱岭女国有别,故为东女国。在这个国度,女人为天,男人为地,女人执政,男人顾家,乾坤阴阳与汉地规则完全相反。”   唐梨快哭了,连程老师都不喊了,“程庐,你给我闭嘴!”   程庐倒是看了不少国外的小说,可头一次看到这种表述的句子……这好像是发生在女儿国的故事?   “东女国为羌族后裔,只因近年来女王欣羡大唐,国内也开始流行穿唐裙,入唐食,过唐节,甚至上层女官们纷纷操起了长安话。   暑气远去,秋雾升腾,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墨多神山之巅。皎白光轮下,神山犹如戴了一圈璎珞的菩萨,纤手结印,俯瞰着被她眷顾的国度。   女国都城康延川被打扮成了娇俏的姑娘,高大耸立的碉楼上挂满了走马灯,一圈一圈的光影里说着长安乐游原的夕阳,唱着曲江寒窑的王宝钏,念着终南山的人面桃花……”   程庐不紧不慢地念着,一手挡住唐梨试图来抢书的手,一手稳稳拿着书念道。   边念还不忘评论,“文笔还行。”   唐梨咬牙启齿,恨不得把这个男人赶出去。   “街巷两侧的雅座里坐着看花灯喝花酒的豪爽女人,江上的牛皮船里坐满了赏月的男人,只是这些男人羞于露面,个个戴着遮去面容的幔帽,低低耳语,不敢造次。这里俨然成了性转版小长安。”   程庐忍不住笑,“有趣哦。”   唐梨躺平装死。   “女王借着汉地中秋佳节,早早给女官们放了三天休沐以示体恤仁政。   女王聪慧过人,虽幼年登基,却治国有方,百姓安居乐业。这些年她与长安交好,且巧妙躲过数次吐蕃派来的刺客,越发被虎视眈眈的吐蕃视为眼中钉。   女王居住的宫碉有十三层,在康延川的最高处。休沐期间女王仍挑灯夜读,批改奏折,不肯休息。大女官苏澈欲言又止,她知晓女王脾性,只得悄悄让御厨预备补气血的玉竹汤。”   “程庐,我要把你微信拉黑!”唐梨最后拼力威胁。   程庐耸耸肩,“那也要先念完这本‘奇书’再说。”   奇书作者唐梨:“………………”   接下来是大女官暗戳戳想让女王去后宫宠幸诸位郎君,可女王转身一脚踹开了国师大人的房间门。   程庐不疾不徐地又评价道:“好戏来了!”   唐梨:“…………”让我死吧!   “女王冷冷走过去,随手拿起一个木牌,只瞥了一眼,“这是冉羌国送来的郎君。听说这个部落的男人肤白貌美,身娇体软,比你们大唐的女人更女人……不然今晚朕就宠了他?”   她每说一个字,便走近一步,说到最后她几乎贴上国师大人的鼻尖。   国师大人抿起薄唇,朝后一退,“陛下殚精竭虑,为国为民,闲时且闲,宠时且宠……”   “这是白兰国送来的郎君,白兰国的郎君气质如兰,说话有趣,总能逗人开心。”程庐忍着笑念,“白狗国的郎君健壮有力,苍黑国的郎君尤善剑舞,还有弱水国的郎君,听说他们在床上每每让人欲罢不能,比岷江的浪还浪,比山谷的风还野……我的国师大人,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程庐抬眼看着脚指头快挖出一座故宫的唐梨,幽幽道:“我看你也挺野的。” 第015章   唐梨骨子里有多野, 闺蜜谢曼琪最有发言权。   唐梨翻墙逃课去听演唱会,她搭梯子做掩护;唐梨盘山路上开飞车,她边吐边鼓励;唐梨说走就走四处穷游, 她吃糠咽菜一路跟随;唐梨脑子抽风写小黄文,她第一时间阅读吹彩虹屁并亲自校正打印成册……   为了纪念唐梨终于完成心心念的“自割腿肉,自戳XP”的产粮壮举, 谢曼琪不惜花费巨资, 用最尊贵的铜版纸做了封面, 还把文中最经典的那句“国师大人,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钦定为书名,大大方方地刊印其上。   谢曼琪贴心暖人的行为让唐梨一度感动,只是, 现在她不想感动了!   如果她是一只小白兔, 那此时此刻,她乖巧可爱的小尾巴被程庐不怀好意地捏在了手心。   如果她是一只小猫咪, 那此时此刻, 她两只前爪爪被程庐无情地摁在了床上, 小肚子小咪咪羞耻地露出了真容。   如果她是一只小羔羊,那此时此刻, 她正眼睁睁看着程庐磨刀霍霍, 露出森然可怕的笑容……   “国师大人的脸又红又涨, 转头想躲开, 却发现不知何时, 女王的手已然搂住了他的腰。   ‘陛下, 臣乃陛下亲封的国师……陛下既然遵从大唐法度, 应知晓尊师重道……’   女王最爱看他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脸色既然这么绯红, 想必身上也红得厉害……”   程庐不急不缓地念着,念到旖旎处还不忘睨两眼脸色比国师还绯红的某人。   只是不知道她身上是否也……   程庐声音一抖,眉心瞬间骤起!   呵!差点中招了!   稳了稳心神,他又往后翻了一页,“女王脸色一沉,伸手扯住国师大人的衣领,瞬时白皙的锁骨露了出来。国师面色灰白,嘴唇轻轻颤抖,‘陛下万万不可!’”   “万万不可?”程庐挑眉笑,“我看在你这儿,是万万皆可。”   唐梨呜呜呜地把脸埋在被子里。   “陛下,臣毕生所学,皆倾囊相授,还请陛下放臣归唐!”   “是吗?国师大人似乎忘了一件事。”   “什,什么事?”   “我的国师大人似乎忘了教朕如何行周公之礼?”   “这…这等事并非臣职责所在……”   “你们唐人说话最爱拐弯抹角,什么周公之礼,真是无趣。”   “亲爱的国师大人,我想和你睡觉!”   ……   “睡觉”两个字从程庐的舌尖吐出来时,他的后背脊髓处像是有一只蚂蚁正细细索索地往上爬,那么轻,却又那么重地踩着他的神经,踩出一段段似有似乎却又挠心挠肺的触感。   这些触感缠着他的心,勾着他的魂,方才念小黄文的一本正经骤然消失,空气中弥漫着说不出道不明的,好似从书中传染出来的旖旎绯色……   程庐啪的一声把书丢掉,像烫手山芋烫得他发慌。   一直埋头呜呜的唐梨双手啪的一声捶在被子上,然后缓缓抬起了头。   脸颊上的红晕还没消失,藏了两尾鱼的清亮眼睛里似乎还含着羞耻的泪,她盯着面色如常的程庐,“程老师,你知道你再往后翻一页,会出现什么字眼吗?”   程庐:“…………”   “女王会用她最爱的剑,一颗颗挑断她最爱的国师大人的纽扣,纽扣散落,露出的是国师大人白皙却又结实的胸膛,胸膛上还有两颗小绯红……”   程庐的脸瞬间也绯红起来,“唐梨,你闭嘴。”   唐梨偏不闭嘴,她咻的一下坐直身体,一本正经道:“剑尖一点点顺着胸膛滑落下来,轻轻触碰便让国师大人颤栗不已,女王最爱他这般样子,手起剑落,国师的白色亵裤被锋利的剑斩落,露出了……”   程庐一跃而上死命捂住了唐梨的嘴。   唇红齿白却又胆大妄为。   唐梨呜呜地挣扎着,企图把程庐的手撬开。支支吾吾中,程庐听见唐梨说:“后面可精彩了程老师,你不听太可惜了。”   程庐此刻确实觉得这个初冬有点燥热。   头一低,发现自己几乎将唐梨压在了身下。某人喘着气,泪眼丝丝地盯着他,可手劲一点不小,即便被压制着,还想从他的桎梏中逃出来。   手心里是唐梨吐出来的绵软气息,痒痒的,是另一只蚂蚁,和脊椎处的那只蚂蚁合力让他炙热不堪。   “程庐!”   唐梨呜呜喊出他的名字,带着几丝颤音和娇弱……   程庐手一松,蓦地坐直。   唐梨穿着小兔子睡衣咕噜爬起来,一字一句道:“女王怜爱地揉着,轻轻地吹了口气,它便直直挺立起来……”   她见程庐面红耳赤,更加“猖狂”,嘿嘿笑着往前一步,“国师大人好敏感哦。”   程庐刚才还觉得唐梨娇弱?还真是瞎了眼!这人“野”得毫无章法,“坏”地毫无底线,哪有一丝丝娇弱?   他往后退一步,别开脸,强行镇定道:“唐梨,你能不能把裤子穿上?”   唐梨把睡裤扯了扯,一脸无辜地说:“我穿着呢!”   “接下来,国师大人被女王绑住了手,”唐梨歪着头,坏笑着又往前一步,“玩起了绳索play,后面还有温泉play,篝火play,朝堂play,雪山play……”   程庐打断:“雪山的……会不会太冷?”   “玩法不同,”唐梨顺嘴解释,可转念一想她忍不住嘿嘿笑起来,“程老师是不是在想象画面啊?”   程庐紧紧闭上嘴巴,往后再一退,墙壁抵住了他的后腰。   “程老师要不要我念给你听啊?”唐梨转身把程庐丢掉的书捡起来。   反正已经够丢脸了,索性把事情摊开讲,把小黄文掰扯碎了,大家一起欣赏。   毕竟这本书成稿后还只有谢曼琪一个读者,现在多个程庐也不错。   万一把他带入道,以后她再写点其他XP的小黄文,由他来念,那岂不是嗨上天?   嘿嘿!   程庐哪能想到某人已经把他的后半生都安排好了,他强挺着脊梁,指着墙壁上的钟,“夜深了,既然唐小姐看起来生龙活虎的,那我先回去。”   生龙活虎非要当着程庐的面“反念”小黄文的唐梨大失所望,“哎呀,程老师,不然,我把这本奇书送您,夜深人静的时候可以仔细观摩,说不定咱们还有机会探讨一二?”   程庐:“……大可不必。你好好休息。”   被无情拒绝的唐梨一路留恋地把人送到电梯口,末了还不忘揶揄道:“程老师,下次咱们继续合作哦。”   程庐面无表情地点了关闭按钮,把唐梨意味深长的脸挡在了电梯门外。   -   也不知道是程庐的照顾起了作用,还是犯了尴尬癌感冒病就不值得一提,唐梨这场病倒是好得挺快,三天后她便朝气蓬勃地出现在了公司。   助理小豆发现唐梨病了一场后倒生出一个毛病:每半小时一定要看一次微信朋友圈。   要知道她工作强度很大,几乎没有看手机的时间。   每看一次,唐梨便唇角抿一次。抿到最后,她索性把手机丢到一边,再也不看。   恰好她手下其中一支乐队“蓝粉先生”主唱正式提出辞呈,搞得她焦头烂额,压根没时间思考程庐到底为什么没有再发专属于她的朋友圈。   她指了好几个预备主唱和乐队其他人磨合,结果都不理想。这支乐队的成员们本身就是好朋友,现在主唱粉丝多了,就另攀高枝去了另一家所谓待遇更好的音乐公司。这对乐队其他几人来说确实属于难以接受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不论谁来做这个主唱都很难坐稳。   然而“蓝粉先生”已经是个有粉丝基础的乐队,牌子不能倒,团队不能散,人心不能慌。   唐梨把这件事压制下来,试图在坏影响扩大之前最好尽快解决。   至于其他已经安排好的事情更不能停,周三这天下午她去了广播电视台谈乐队宣传的事情。   这也是祁安阳帮她牵的线。祁安阳原先在广电工作好多年,人脉广,关系深,有不少音乐电台频道的负责人都是她老朋友。上周祁安阳才提了一嘴,这周便安排了见面机会。   唐梨在广电忙得连晚饭都是靠盒饭解决,她和好几个负责人轮流洽谈了乐队表演曲目和形式,好在她旗下的两支乐队“蓝粉先生”和“骷颅美人”有一定影响力,自带粉丝流量,双方互惠互利,初次商谈还算顺利。   唐梨从会议室出来时,小豆赶紧递上一杯蜂蜜水,“梨姐,你嗓子都哑了。咱可得悠着点啊。你这病刚好……”   唐梨道了声谢,刚接过水杯,瞧见走廊一侧的门上写着几个字:夜夜夜深夜情感电台播放室。   她抿了下唇,让小豆先回去。   小豆不明所以,“我送你回去吧,你在车上还能眯会眼。”   唐梨笑了笑,“我得求证一件事。”   小豆被她撵走,她则信步走到楼层尽头的阳台上,吹着冷风打开了手机自带的收音机。   迟到了好久的寒流这几天总算来了,雨雾笼罩着整座城市,细碎的雨滴被风卷着冲过来,砸在脸上有种冷冰的颗粒感。   对面塔楼上一座巨大的时钟忠诚地走着秒针,不管你在这座城市的哪个角落,都能被它眷顾。   人间清醒使者“鹿城老师”今天依然清醒。   唐梨突然发现听他嬉笑怒骂这些人间不清醒者,还真是解压。好似你身为听众,和鹿城老师站在了芸芸众生的对立面,你听着这些人讲自己身上发生的“看不清、拎不清、搞不清”,你便占据了上帝视角,可以任意评论。   毕竟,深陷者惑,旁观者清。   “鹿城老师,我不想生孩子,可我老公非要生孩子,好多天不理我。我是不是该为了让他高兴先把孩子生下来,不然影响我们夫妻感情。”   鹿城老师淡然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生孩子就像在脸上刻了文身,掩不掉,逃不掉,从此以后你身上的标签可能就只剩下‘某某的妈妈’。你做好承担这些的准备了吗?即便你生了,你可能也养不好,那不如不生。在这些面前,你丈夫的喜怒,你们夫妻的感情,都算个屁。”   唐梨瑟缩着把两只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在冷风中啪啪鼓掌。   “鹿城老师,我好不容易和老公一起买了套房子,但婆婆太强势非要插手装修。我老公压根不在乎我的感受,只听他妈的意见。我觉得我在这个家就是个透明人。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鹿城老师呵呵两声笑,“你嫁给妈宝男就要做好当第三者的准备。如果你老公持续性地难以改变不能直立行走的毛病,我建议你换老公。毕竟,改造自己比改造他人容易点。”   “鹿城老师,我自从生了孩子后就和老公分房睡,夫妻感情还行,但夫妻生活不行。这事吧,挺难说出口的。我老公就说我吃喝不愁,还惦记这种事是有大毛病。”   鹿城老师长长哦了一声,“我确定无疑是你老公有大毛病。爱和性彼此成就,不能割裂。他如果不行,凭什么就要委屈你?你自己的感受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   唐梨啧啧两声,吐出的气息瞬间变成了白雾。   她跺着脚听得不亦乐乎。   对面大钟还有五分钟走动十点,她再次打通了“夜夜夜”深夜情感电台的热线电话。   程庐在唐梨吐出第一个音节时便知晓她又来了。   “鹿城老师,”唐梨用委委屈屈的腔调说,“我有很多奇奇怪怪的XP……”   程庐抿着唇,“哦。”   “你也知道人的内心很复杂的,有时候真的控制不住。”   程庐继续抿唇,“哦。”   坐在外面的导播眨了眨眼睛,心道方才还喷得爽快的大主播怎么突然偃旗息鼓了?   要知道他们这种情感电台所涉及的讨论话题泛而又泛,但凡和情感、婚姻、家庭有关的都可以问。有时候尺度还颇大,程庐骂起人来又毫不留情,经常被听众投诉。台长看在高高涨起的收视率的份上,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按理说大主播不应该这么反应啊。   “可,可以具体说说你有什么奇怪XP吗?”程庐总算把自己的声音找回来。   “巧取豪夺强制爱,他的身和心我都要的那种。手段可以多样,你懂得。”唐梨跺着脚,哈着气道。   程庐并不想懂得。   “还有呢?”   “那可就多了,仅从样貌、着装上看,我的XP还有,”唐梨掰着手指,一五一十地道:“斯文败类西装男,金丝眼镜冷白皮,手指修长细腰线,哦,对了,我还有个比较特殊的喜好,就是喜欢看男生穿围裙。”   程庐:“………………”   “鹿城老师,你可以想象一下。男生穿上围裙后,修长的脖颈上挂着红色的细绳,只堪堪遮住了前面,后面两根细绳则在细腰的凹陷处绑出了绳结……后面空无一物……”   程庐:“!!!!!!”   这天儿真的太冷了,冷得唐梨斯哈斯哈两声。   可落在程庐耳朵里,则变成了另外一种意味。   “我就是想问问你,”唐梨一脸担忧,“我未来的男朋友知道我这些奇怪XP后,会不会嫌弃我,讨厌我,觉得我是个变态啊?”   唐梨见程庐半天没说话,呜呜道:“你不是说自己的感受最重要吗?”   程庐:“……首先你得找着一个男朋友。”   唐梨:“…………”   “其次,我觉得任何个人喜好都是自我的自由,只要不违法,我都认可。”   唐梨眨巴着眼睛,立马问:“鹿城老师,如果你未来的女朋友喜欢你穿围裙,你愿意为她穿吗?”   程庐垂下眸子,他说某人很野,这话其实说的并不准确。   某人不仅野,还彪!   这时从热线电话那头传来隔壁钟楼又沉又闷的敲钟声。   深夜十点,准时到来。   程庐无情地掐断了唐梨的电话。   还在满怀期待的唐梨失望极了,她冷得斯哈斯哈两声,赶紧钻回了温暖的走廊。   没过多久,果然收到了程庐的微信。   【在哪?】   唐梨勾起唇角,山不就我我就山。   【在家。】   【骗子。】   唐梨笑起来,【程老师真聪明。你开门就看到我了。】   “程庐,现在女孩可真敢说,”导播边收拾边啧啧道:“什么都不藏着掖着,哪像我们那时候连碰到女孩的手都要抖个半天。”   程庐风一样地冲出去,末了还不忘丢下一句,“我和你可不是一个年代。”   导播:“…………”   -   程庐见到唐梨时,她像个鹌鹑一样缩在衣领里,小脸冻得红彤彤的,连带着鼻尖也透着一抹绯。   抬眼看去,走廊尽头的阳台门还未关紧,冷风席卷成穿堂风,眼瞅着面前这个牙尖嘴利得寸进尺的家伙抖了好几下。   唐梨露出一排白白的小牙,“程老师,好久不见。”   程庐总觉得下一秒这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家伙又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稳了片刻后,大步走过去,把厚厚的大衣脱下裹在了唐梨身上。   唐梨的小脸在黑色大衣掩映下越发白皙,她牙齿打架,含含糊糊地说:“程老师你会冷的。”   程庐错开眼,把衣领竖起来,遮住她冻红的耳朵。   “你再多说几句关于围裙的话,我就可以直接躺冰柜里了。还怕什么冷?”   唐梨:“……你生气了?”她抬起眼,微微噘着嘴。   “你只要不再肖想这件事,我就不生气。”   唐梨呜呜两声,“谁让你长得这么好看?连一件普普通通的围裙被你穿出好多好多旖旎味道。”   程庐幽幽道:“我可不是什么斯文败类西装男,金丝眼镜冷白皮。”   唐梨瞪大眼睛,连连摆手,“在遇到你之前我的XP确实是这些,在遇到你之后我的XP就变了。”   程庐哦了一声,“变成什么了?”   唐梨哪敢在这个节骨眼还当着他的面说,她支吾两声,小声咕哝道:“反正就是……喜欢。”   喜欢两个字在她的喉间打了个滚,立马消失了。   程庐没听清。唐梨赶紧转移话题,“我好冷,好饿,咱们去吃个宵夜吧。”   程庐倒是不饿,但唐梨显然被冻坏了,应该吃点热乎的。   两人一起下楼,上了车。   此时此刻的程庐还不知道自己将为自己的心软付出代价。   一个小时后,一瓶酒下肚的唐梨哭得稀里哗啦,扯着程庐的袖子,苦苦哀求道:“程老师,你就成全我吧。只穿一次,就只穿一次好吗?求你了!”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哭得这么哀戚,这么悲痛,天大的事也不该不答应啊。   旁边邻座的人实在看不下去了,咻的一下站起来。   “妹子,我替你说句公道话,”这位大哥许是也喝多了,踉跄着说:“哥们,男朋友就该多多哄着女朋友。我就是因为没哄着,太好脸了,结果女朋友就跑了。”   程庐:“…………”   大哥转脸问唐梨,“你让他穿什么他不肯穿?”   唐梨呜呜咽咽地说:“围裙!”   “绣着两只可爱猫咪的围裙!”   “两条红色细绳一定要在他的细腰凹陷处绑一个绳结……”   大哥眨巴着眼,尽量想象这个画面。   “就这?”   唐梨重重点点头,眯着眼打了个可爱酒嗝,“除了围裙,其他的全都不要穿!!!”   大哥:“…………”   程庐别开脸,这个冬天可真他妈冷啊! 第016章   隔壁大哥瞬间明白过来, 合着自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啊,人家小情侣之间的小情趣,越闹越甜蜜, 越吵情越深,他一个刚被女朋友甩的可怜单身狗凑什么热闹啊。   他一脸无奈地抹了把自己沧桑的脸,“哥们, 有时候吧, 咱们男人确实挺辛苦的。加油哈。”   程庐:“…………”   “你可以这么宽慰自己, 该穿还是得穿,不然以后你想穿围裙,还没人欣赏呢。”   程庐:“…………”   不多日的相处中,程庐已然发现唐梨有个贼牛掰的本事:总在不经意间把人带进阴沟里。   比如请他念情诗, 最后他无意间念了小黄文, 然后最近几晚上睡觉前那些什么play画面总时不时窜人他的脑海里作怪。   比如借他围裙摸摸,明明是为了安抚她生病的小心灵, 结果她得寸进尺要求他只穿围裙, 还公然宣称是她的最新XP。   比如这隔壁大哥被唐梨的娇弱模样所骗, 反倒劝他珍惜还能穿围裙的时候……   “大哥,知己啊, ”唐梨嘿嘿笑着, 一屁股坐到隔壁座位上, 跟大哥激情碰杯, “你都不知道身材好的男人穿上围裙后那后背, 那腰线, 那凸起……”   冷风夹着雨滴捶打在镶满白雾的玻璃窗上, 程庐忍无可忍上前把出口成“小黄文”的某人揪回来。   唐梨呜呜挣扎着, 下一秒被程庐长长的手臂死死箍在了怀里。   炙热的气息从两人交集处喷涌而出, 方才还沉浸在幻想中的唐梨忽然像被按了暂停键,她愣了愣,缓缓仰起脸来……程庐漂亮的侧脸近在咫尺。   她忍不住眯起眼来,伸出手指试图描摹他好看的下颌线。   指腹几乎碰到,却又小心错开。   程庐一动不动,任凭她做这些小动作。   他也不敢动,一转脸,便会碰到她的手,她的头,还有她霸道缠绕的香味。   “程老师……”唐梨小声喊着,尾音里照例带着蛊惑人的娇弱。   程庐不为所动,目不斜视。   唐梨嘿嘿笑了两声,“程老师你抱着我是几个意思?”   程庐:“省得你乱跑,乱说。”   “那你可以把这只手伸过来捂住我的嘴啊。”唐梨戳了戳他的左手,一脸无辜地提醒着。   程庐:“……你到底要怎么才能乖一点?”   唐梨脸颊红扑扑的,眼睛眨巴眨巴着,眼泪一瞬间又涌了出来。   程庐:“……”   “你不是说……谁也无法拒绝小可爱吗?”唐梨开始翻旧账。   上次唐加加邀请程庐去小区看大白猫和她的猫仔仔们,程庐当时便以这句话作为接受邀请的理由。   “猫猫们当然可爱,”程庐低头睨着怀里泪眼丝丝的唐梨,低低道:“人可就不一定。”   他平日里的声音偏清越,可此时他的声音里沾染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显得格外诱惑。   唐梨瞬间觉得耳膜深处被这抓心挠肺的音调熨烫了好几遍,舒服地忍不住勾脚趾,翘脚背。   尤其这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像身处幽谷,诱人的声音在谷壁上来回荡漾,她便在这剧烈波动中恍惚到几乎失忆。   “不,”唐梨没脸没皮地抓住程庐的手腕,“我也很可爱的。”   她委屈地蹭了蹭椅子,犹如两尾鱼的眼睛忽闪忽闪拍着粼粼又脆弱的小尾巴,程庐不得不承认,怀里的确实是个小可爱。   唐梨敏感,锐利,一眼捕捉到程庐面色的变化。   她立马打蛇上棍,“就一次,真的就一次。”   程庐:“……只穿围裙太冷。”   唐梨嗷嗷叫起来,“当然不会了。我没那么变态。”   程庐并不是很相信,但还没当他讲清楚,唐梨咻的一下从他怀里挣脱,晃晃悠悠地跑到摊主面前,求纸张和笔。   摊主见过很多喝多发酒疯的,但还没见过这种类型的。   他把纸和笔递过去,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围裙,饶头问:“妹子,我天天穿围裙,咋没觉得这有什么不一样?”   唐梨上下打量了一番后,果断道:“看脸。”   摊主:“…………”我的脸被揣在地上,我捡还是不捡?   唐梨啪的一声把一张白纸拍在桌面上,咬开笔盖,先冲程庐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开始奋笔疾书。   程庐强装镇定地喝了杯冰水静静心,隔壁大哥还是忍耐不住好奇把头凑过来,只瞧了一眼便干笑着拍了拍程庐的肩膀,叹气道:“哥们,还是祝你好运吧。”   唐梨乖巧把纸递过去。   程庐微微抬颌看过去。唐梨的字确实不错,骨架优雅,笔锋飘逸,带着股飒爽的轻盈感,只是这漂亮的字传达出来的意思却让人脸红。   “小程庐,穿围裙,又蹦又跳真可爱。   我问程庐你为啥蹦,   程庐说,‘只穿围裙可真冷。’   小程庐,穿围裙,细腰绳结真诱人。   我问程庐你为啥穿,   程庐说,‘答应唐梨不反悔。’”   程庐:“………………”这人莫不是李白下凡,喝醉了还能出口成“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破诗”?   “来,你涂上,在这张纸上印个独一无二的口红印,”唐梨想了想,直接从包里掏出一支口红,嘿嘿笑道:“毕竟这么好看的嘴唇,不作为私人印章太可惜了。”   还没等程庐反应过来,唐梨已然转开口红,露出砖红色的口红泥。   程庐万万没想到今晚会这么刺激,他惊得差点凳子都没坐稳,伸手钳住唐梨试图给他抹口红的不规矩手。   “等等!!”   唐梨一愣,小声说:“你答应好的。”   程庐咬牙切齿,“我签字。”   “那你以后可不要说是我摁着你的手写的。”唐梨心细如发,堵住了程庐反悔的后路。   程庐斩钉截铁冷脸道:“我和你不一样!”   -   谢曼琪来的时候,绝对想不到野到没边没界的唐大小姐竟然钻在程庐的怀里嘤嘤呜呜。更为震惊的是平日里生人勿近的程庐程老师竟然好暇以整地看着她闹,而且任她怎么闹脸色都镇定如常。   要是她知道两个小时前,唐梨逼着程庐签下穿围裙的保证书(卖身契划掉),这点嘤嘤呜呜,还真不够她大惊失色。   程庐总算把人盼来了,毫无留恋地把唐梨推了过去。   “喝了一瓶啤酒,醉了,”程庐面无表情地交代,“麻烦你帮她洗漱清理一下,解酒茶我已经泡好了,她要是不喝的话,灌进去!”   唐梨搂着谢曼琪的腰,呜呜咕哝着。   程庐眼不见心不烦,抬脚往外走。   谢曼琪把唐梨塞进沙发里,送他出去。   门外。电梯口。   程庐郁郁葱葱的身影映在电梯黝黑的漆面上,越发显得沉稳。   谢曼琪和他同事几年,其实两人并没有怎么交流过。主要是程庐生人勿近的样子,就是谢曼琪这种话痨也不敢挑衅。只是今天,她内心太多疑惑……   “程老师,你这么着急走,在怕什么?”   程庐默默瞥了一眼谢曼琪,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怎么和唐梨说话一个风格?   夜深了,他一个成年男性留在这里当然非常不合适,所以才找谢曼琪过来照顾里面那个粘人小家伙。   谢曼琪一脸八卦,“你是怕唐梨把你吃了?”   程庐:“…………”   谢曼琪在程庐黑脸前赶紧说了拜拜钻回房间自保。   房间内空荡荡的,谢曼琪哼了一声,直接把还做戏的唐梨从怀里扯开。   “我的姐,一瓶啤酒你就醉成这样?”   唐梨站直身体,拢了拢鬓角的头发,“是啊。”   谢曼琪没好气的直摇头,从认识这女人第一天开始,她的酒量就没下半斤。兴之所起时,还能冲一冲八两。   一瓶啤酒对她来说就跟矿泉水似的,哪能让她醉得抱住程庐的细腰发疯。   不,等等!   谢曼琪眯起眼睛,“你肖想人家程老师多久了啊?”   唐梨手指对着手指,一脸餍足,“你是不知道程老师真的是不论哪哪儿都踩在我的XP上,我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谢曼琪:“…………”LSP!!!   -   又是一个周五晚上。冬天的夜来得又急又快,幼儿园门口一眨眼间便暗了下来。利老师今天在家长群里一再强调请家长们早点来接孩子,不要让小孩子们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等得太辛苦。   不过还是有很多家长因为各种原因来得晚,但基本上也就晚个半小时。   最后只剩下唐加加。   小朋友再次坐在保安室的小凳子上,默默等姐姐。   保安大叔知道唐加加不爱看熊出没,主动把电视遥控器给他,让他自己选台。   “加加,你小姨肯定不得已才迟到,你别生气哈。”   唐加加摇摇头,“叔叔,我不生气。我知道的。”   保安大叔越发心疼,细细索索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没拆封的黄瓜味薯片。   “给。你先垫垫肚子。”   唐加加站起来,朝大叔鞠了一躬道:“谢谢您,我不饿的。”   保安大叔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要说能来这所幼儿园上学的非富即贵,小孩子们大多被养得娇气霸道,见样学样有时候并不会把他这个看大门的人放在眼里。   唐加加真的是又乖又有礼貌,接触几次便狠狠地喜欢上了。   程庐开完会立马赶过来。冰冷的夜雾被小小的保安室挡在了外面,暖黄光晕下一老一小正头对头看电视。   “加加,这女人肯定是他老公杀的。一般来说老公的嫌疑最大。”保安大叔激动地喊道。   唐加加摇摇头,“我觉得有可能是临时杀人,或许有个社会关系复杂的路人,想要报复社会,刚好这位阿姨就成了他的猎物。”   电视里传来主持人故作玄虚的声音,“这个被沉在水库底部的女尸到底是谁?身上未着一物,也没有任何被侵犯的痕迹,法医并未从其体内检测出精斑等证据。”   唐加加举起小手,“叔叔,精斑是什么意思?”   保安大叔被问得一哆嗦,刚想打哈哈过去,却瞥见站在门口的程庐。   像是看到救命恩人一般,他赶紧喊道:“程老师,你快来快来!”他已经完全招架不住唐加加的提问。   程庐笑着走过来,摸了摸唐加加好奇的小脸。   在加加的眼里,所谓的精斑等字眼,不过是他暂时不知晓的知识,而在大人眼里却是带着某种污秽痕迹的不良术语。保安大叔羞于解释,也情有可原。   程庐蹲下来,“加加,你忘了你看过的‘一亿只小蝌蚪拼命游泳最终只有一只钻进卵泡’的绘本?”   “哦。”唐加加恍然大悟。斑是斑驳的斑,那精斑的意思就是被晒干的小蝌蚪们的痕迹。   他小脑瓜一转,满脸好奇地问:“那程老师你的小蝌蚪会游到哪里呢?”   程庐:“…………”大可不必如此直白地问。 第017章   别人的童言无忌无非是那些可可爱爱的笑话, 唐加加的童言无忌直戳大人的肉、体器官和尴尬内心。   程庐觉得唐家小孩真的都有“怼死人”的本事。   向来淡定的他实在无法直视唐加加纯洁的充满疑惑的认真眼神。   “老,老师的小蝌蚪会去它们该去的地方……”   怎奈天下无敌好奇宝宝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歪着脑袋想了半天, 说:“有没有具体一点的地址?”   保安大叔在旁忍俊不禁,笑得有点幸灾乐祸。   程庐也招架不住了,他咳咳两声, 采取哄普通小孩的最好用办法:转移话题。   “加加, 你小姨说她实在没办法过来接你, 我把你送去她公司吧。”   上次唐加加病好后照旧问唐梨叫小姨,唐梨也没纠正,随他舒服开心就行。   小朋友果然中招,两只黝黑眼睛立马亮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去唐梨的公司。   姐姐已经把她的朋友介绍给自己, 还从没有把同事介绍给自己。   书上说,一段亲密关系的营建, 需要把各自的社会关系互相交融, 他最重要的社会关系就是程老师, 现在姐姐已经和程老师成为了朋友,他也很期待和姐姐的同事们有一个良好的关系构建。   保安大叔不知情, 几次三番想多嘴问一句加加父母的情况, 到底没敢问出口, 怕知道实情后更伤心。   他喃喃道:“加加小姨也不容易啊。”   “叔叔, 我得走了, 麻烦您下周告诉我最后的真相, 好吗?”唐加加朝保安大叔又鞠了一躬, 还不忘伸手和他拉个勾勾敲下约定。   保安大叔哪能不答应, 不舍地把人送了出去。   坐上车, 唐加加想了想,“也不知道小姨的同事里有没有和程老师一样好看的男人?”   程庐失笑:“怎么了?”   “我小姨长得这么好看,”唐加加眼睛眨啊眨,“她的同事里要是有和程老师一样好看的男人,那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很快就有小姨夫了啊。”   程庐哦了一声,装作不在意地问:“……程老师为什么不可以做你的小姨夫?”   唐加加摆摆手,一脸严肃:“程老师你不要太贪心,你有我一个小可爱就够了……”   程庐:“…………”   -   唐加加一上车就开始念叨,唐梨肯定没有时间吃饭,要不要买点汉堡包薯条送过去?   相处久了,程庐知道唐加加是一个非常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小孩,也是一个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提出自己诉求的小孩。   自己明明想吃汉堡包,偏要拐弯抹角地问。   这种高敏感小孩长大后会活得比较累。   这和他的生长经历有关,需要一定的时间耐心纠正。   程庐非常贴心地把他直接带到汉堡店,让他先吃饱后,才外带了一盒冰淇淋味蛋糕。   “程老师,汉堡包吃起来香啊。”唐加加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但小蛋糕吃起来幸福啊。”   程庐知道唐梨在国外吃汉堡吃得腻味,也知道她忙了一天,吃点甜食可能会心情好一点。   方才她打来电话,一改往常调笑语气,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连声说着抱歉,非常无奈地告诉他还要再晚点才能接加加。   他说没关系,反正晚上没事,可以帮忙把加加送过去。   电话那头的唐梨有片刻的安静,末了才轻声说了句谢谢。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又沉甸甸地砸在程庐的心里,和可爱、莽撞又烦人的唐梨完全不同,这样的她真的很少见。   -   程庐和唐加加手拉着手,慢悠悠走出地下停车场,晃到广场外面。   冬天的夜黑如沉水,幸好旁边草坪上的数盏灯划破了暗空,四周才萦绕着温暖的光泽。商务楼前的广场上有人不畏寒冷把滑板滑得飞起,有情侣抱在一起取暖,还有一位不停跺脚的大叔使劲搓着手,身旁自行车上挂着一大束气球。   五颜六色的,恣意张狂的可爱气球把唐加加吸引地嗷嗷叫。他从左转到右,从右转到左,激动地不知道看哪一个好。   程庐静静看着他,非常期待他这次可以主动提需求。   过了五分钟,唐加加终于忍不住了,他用十分不确定的试探语气问:“程老师,你可以帮我买一个吗?我有钱,我一定会把钱还你。”   程庐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没问题!”   唐加加立马开心地跺脚。   程庐:“说不定你小姨也想要一个……”   唐加加眼睛一亮,“对哦。”   唐梨喜欢黄色,唐加加喜欢红色,两只高高飘起的气球就这么在空中“你碰着我,我撞着你”,像亲亲,像抱抱,看起来亲密极了。   程庐也不急,知道唐梨现在肯定很忙,两人在广场上玩了好一会这才往商务楼走去。   -   两人绕过长长的廊架,刚拐过弯便瞧见大门不远处,一群黑压压的人正堵着大门,嘴里叫嚣着什么,声声刺耳,打破了这个深冬的冷清安宁。   这些人套着蓝粉色的T恤,后背印着束娇艳动人的蓝色绣球花。有人举着同样蓝粉色的荧光棒大喊大叫,有人则高高举着字牌,上面闪着“蓝粉先生”四个大字。   唐加加的小手紧紧攥着绳子,生怕手里的气球被这些可怕的大人吓走。   程庐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他的眸光里闪过一抹冷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一切。   唐加加皱起眉头,小声说:“程老师你捏疼我了。”   程庐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松开手,蹲下来抱歉,“对不起加加……”   唐加加伸出手轻轻抚摸程庐眉间还未散去的皱纹,“程老师,你又不开心了吗?”   程庐勉力挤出笑容,摇了摇头,“走,咱们把气球送给辛苦工作的唐小姐,好不好?”   唐加加嗯了一声,乖巧地握住程庐的手往前走。   “主唱都跑了,你这经纪人到底怎么当的?”   “我们粉‘蓝粉先生’,就是在粉小昌哥。你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把小昌哥逼走了?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对,必须给我们交代。”   这些此起彼伏的叫嚣声像从天而降的雷声,一下一下重重砸在程庐的耳朵里,身体上,以及深如巨渊的内心。   遥远的,以为被遗忘的,似曾相识的声音席卷而来,他的头开始阵阵作痛。   “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交代!”   “交代!”   交代这两个字,可以轻如鸿毛,只要你无所谓,也可以重如泰山,只要你有愧疚。   我们从出生就在完成所谓的“交代”。父母交代的事情要做好,老师交代的作业要完成,领导交代的工作要完美,家人的交代要落实,不然的话,人生便得不到片刻安宁。   讽刺的是,有时候我们完成了别人的交代,却怎么都对不起自己。   越过层层人群,唐梨一下子瞥见程庐略显苍白的脸,他的身旁有两只气球高高飘起。   方才还在她耳边炸响的叱骂声瞬间化作一群苍蝇,只留下微不可闻的嗡嗡声。   两人定定互相看着对方,她在旋涡内,他在旋涡外……她勾起唇角勉强挤出一个笑,他则抿着唇,眸光里含着莫名的光泽。   只是那么一刹,所有的声音再次席卷而来,将唐梨和程庐瞬间淹没。   “唐梨,小昌哥只想唱好歌,搞好乐队,可你眼里只有钱。经费是不是都被你贪走了?”   “你把他逼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蓝粉先生了。”   “主唱我们只认小昌哥,其他人谁来都不行。”   这些人越说越激动,有些人甚至爬到花池上指着公司大楼大骂其是吸血鬼。   助理小豆急得半死,唐梨姐方才解释了半天合着一个字没进这些粉丝的耳朵里?“蓝粉先生”的主唱苏孝昌站在背后鼓动这些人来这里闹事,无非是想少赔或者不赔解约金。   她气得往前一步,“你们不要道听途说乱造谣,谁贪污了?谁逼人走了?”   她这话无疑是水进油锅,瞬间点燃了这群粉丝的怒火。   不知道是谁推了唐梨一下,她趔趄着单腿撞到了地上,手心瞬间钻心着疼。   唐加加早听到有人不停地斥喊姐姐的名字,那声音分明含着极大的怒火,还没等他搞清楚状况,从层层人腿缝隙中他忽然看见了唐梨的脸。   “姐姐!”唐加加吓得大喊一声,挣脱程庐的手,直直往前冲去。身后骤然飘起一黄一绿两只气球。它们在空中绕颈相碰,互相亲吻了对方最后一下,被寒冷的风彻底吹散了,各自朝不同的方向飞去。   程庐一个箭步冲过去,幸好他手臂长,把人捞到了怀里,下一秒他毫不迟疑地冲进人群中,推开状似疯癫的粉丝们,扑在了唐梨的身上。   大山伸开双臂,搂住了小山,以及另一座看似高大实则脆弱的小山。   那些冲动的,不长眼的动作和怒火被悉数挡在了外面。   唐加加哭得稀里哗啦,一把搂住唐梨的脖颈,不住地喊着:“姐姐,姐姐……”   唐梨满身温暖,鼻息间全是唐加加的奶软香味以及……来自程庐身上的炙热气息。方才的疼骤然消失。   她倒是什么也不怕,可唐加加不该看到这一幕。   “加加,不怕,我没事。”她伸出手想抱唐加加,可手掌心被蹭破出了血迹。   唐加加哭得更厉害了,“这些坏人……”   他倔强地从程庐的咯吱窝里露出头来,挥舞着小手,“你们滚开!不许欺负我姐姐!这是我最亲最爱的姐姐!谁都不可以欺负她!”   唐梨的眼泪瞬间飚出! 第018章   保安来了, 警察来了,癫狂的粉丝们终于冷静了,领头的被叫去调查, 被鼓动的还在愤愤不平,深冬的夜再次沉如大海,看似风平浪静, 毫无波澜……   办公室内, 警察询问情况, 唐梨如实回答,只是她的脖子上一直挂着只小奶娃。   小奶娃一动不动把小脑袋埋在唐梨香香的颈窝处,仔细听,还有细细微微的哽咽声跳出来。   唐梨整颗心都快揪成一团麻, 她双手紧紧抱着唐加加, 脸颊时不时贴贴他的小耳朵。   小豆慌里慌张拿来医药箱,“梨姐, 你的手掌都破了……”   还没等唐梨说不用包扎, 唐加加嗷呜一声大哭起来, “姐姐,你会不会死啊?不, 你肯定不会死, 你这只是个小伤口, 可是我会心疼死的……”   旁边警察惊异于唐加加超乎同龄人的语言表达能力。   唐梨心都快碎了, “没事没事, 姐姐没事, 加加你……”   她不知道该怎么哄, 只能蹩脚地说着没事没事。   程庐沉着脸从小豆手里接过医药箱, 定定走到警察面前, “唐小姐受了伤,能否让我先为她清洗伤口?”   警察见状,确实也不急于这一时,便先退了出去。   小豆非常有眼力见地把门关上。   “加加,姐姐需要治疗,你可以先松手吗?”   程庐半蹲下来,打开医药箱。   唐加加终于肯把头转过来,圆鼓鼓的脸颊上还挂着泪水,“好,”   松开前还不忘亲亲唐梨的脸,软声软气地说:“姐姐,别怕。”   唐梨眼泪丝丝,哼了一声,“姐姐很勇敢的。”   程庐几乎单腿跪在地上,长长的睫毛垂着,沉默地像一座大山。   他轻轻把唐梨受伤的右手手指握住…   炙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沿着手臂,传至四肢八骸,唐梨狠狠颤栗了一下。   程庐瞬间抬起头来,“疼吗?”   唐梨摇了摇头,小声说:“不疼的。”   别过头,不敢再看程庐这张惑人的脸。   拿出棉签,动作放得轻而再轻,先把伤口周边的灰尘擦掉,似有似无的,如羽毛,如笔尖,在掌心绕出一层层涟漪。   唐梨忍着不停蜷缩的脚趾,用尽洪荒之力才没有叫出来。   程庐像守候着绝世珍宝般,用极为认真的神情清理伤口,这次唐梨不用找借口一抬眼便能看清他的睫毛,他的嘴唇,他泛着盈白光泽的指甲……   清理好伤口外围后,程庐用棉签沾了沾酒精,一丝丝刺鼻气味萦绕而上。   “可能有点疼。”程庐不是很确定唐梨的疼痛承受能力。   唐梨哪能让他看低,斩钉截铁地说:“来吧。”   程庐哦了一声,刚把棉签碰到伤口,唐梨啊的一声叫出来,眼眶里瞬间多了层水雾。   程庐手立马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下一秒,两道轻轻的“呼呼”同时扑到了唐梨的手掌心,碰出一阵小旋风……程庐和唐加加的脑袋双双撞到了一起。   两人同时抬头默默看着对方。   唐梨:“……”   程庐很想找个地方钻进去。呼呼伤口就能减轻疼痛吗?骗人!他怎么就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还和唐加加撞到了一起?!   唐加加揉了揉小脑袋,“姐姐,你挑一个吧。你想让程老师给你呼呼,还是想让我给你呼呼?”   唐梨忍俊不禁,瞄了一眼程庐,“要不,你们轮流?”   程庐:“……”   “加加,你来呼呼,我给你姐姐擦药水。”   还没等唐加加反应,唐梨伸出另一只手扯了扯程庐的袖子,弱弱地说:“疼……”   这个疼字,普通人说出来,像石头砸到地面,掷地有声,疼得实在,偏偏从唐梨嘴里吐出来的,千转百折,孱弱无力,疼得可怜。   程庐皱起眉头,抬起唐梨的手掌,低头轻轻呼了呼……细软的风越过手心,冲到唐梨的脸颊,催红了鬓边的海棠花。   “还疼!”唐梨又软软道。   程庐照旧又呼了呼,唐梨还说疼。   程庐:“……”   被直接无视的唐加加眨了眨眼睛,“我也想呼呼。”   -   小豆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她家雷厉风行飒爽英姿的上司,被一大一小两个帅哥围着,帅哥们双双单膝跪在地上,大帅哥小心翼翼地擦药水,小帅哥轻轻揉揉地呼呼伤口……而她的上司时不时娇弱地喊着疼,又引来更多的轻柔和呼呼。   这是什么神仙待遇啊?!   她拿来一些小零食,瞬间吸引走了平常没什么机会吃的唐加加。   现在给唐梨擦药水和呼呼的只能是程庐。   “谢谢。”唐梨轻轻道。   程庐抬眼看着她,“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言外之意不用他多说。万一刚才一个不小心她就被踩成肉饼了……   唐梨嘿嘿一笑,“程老师心疼我了,是不是?”   程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看你一点也不疼。”   说着使劲捏了捏她的手指尖……   旁边唐加加围着一堆小零食问东问西,小豆被他逗得前仰后合,房间里全是她的笑声。   而这边,唐梨红着脸小声说:“本来很疼的,你帮我呼呼,我就只疼一点点儿。”   程庐的眸光在她的脸颊上流连片刻后,从医药箱拿出绷带,开始包扎。   他显然学过,绷带从大拇指开始缠绕,一层又一层,密密实实的又不至于太过紧勒。   “这几天都不能碰水,”程医生叮嘱道:“可能会发痒,要忍住不能挠。”   边说边在唐梨的手背处绑个绳结。   “可以帮我帮个蝴蝶结吗?”   唐梨努了努嘴,满眼期待。   程庐:“……”   他忍了忍,松开绳结,左右抽转,不一会绑了个翻飞的白色蝴蝶结。   “好好看!!!”唐梨眼波一转,“你教教我,下次你穿围裙的时候我也要在你后腰上绑个蝴蝶结。”   程庐:“…………”   -   简单包扎后,唐梨继续和警察交代了些这次冲突发生的前因后果,这群粉丝中显然混入了挑事的人,她不好说乐队主唱苏孝昌到底在里面搅起了多大能量,但能在她如此隐秘行事之下还能快速集齐这么多粉丝来公司闹事,要说这事情背后没有他的影子她是不信的。   接下来该走解约法律流程一步也不能少,她还要尽快找到最合适的新主唱。   公司加强了安保工作,另外派了其他人处理善后事宜,让唐梨先回家休息。   唐梨不放心,又交代了半天。   唐加加临走时和小豆在那边嘀嘀咕咕半天不知道说了什么,唐梨喊了三遍他才一步一回头地告别,还不停地挤眉弄眼。   程庐开车,重点保护对象唐梨坐副驾驶,唐加加坐在后排安全座椅上。   “你刚才跟小豆姐姐说什么呢?”唐梨回头问。   唐加加:“我让小豆姐姐帮忙在你的同事中找个人。”   “谁?”   “和程老师一样好看的男人。”   唐梨一脸懵,“你要干嘛呀?”   程庐抿着唇,扭转方向盘换了个车道。   “做我姐夫啊。”唐加加定定道。   唐梨:“………………”万万没想到第一个关心她婚恋情况的竟然是个小豆丁。   她耸耸肩,“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和程老师一样好看的男人?”   一直没吭声的程庐淡淡道:“万一有呢?”   唐梨:“……那也没你有趣。”   程庐:“万一比我还有趣呢?”   唐梨转脸看向车窗,远处钟楼时针再一次走向十点钟,过了好半天她才幽幽道:“我不喜欢的话,再多的万一凑在一起也没用。”   -   许是车厢内暖气升腾,唐加加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唐梨凑过来,小声道:“我今天受伤了。”她举了举手掌,提醒道。   “嗯。”程庐目不斜视,“我包扎的。”   “既然我这么可怜,程老师你满足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可不可以?”唐梨眨巴着眼睛问。   程庐警铃大响,上次唐梨生病,她趁病要挟,摸完猫咪围裙后还得寸进尺要他穿上……   她作妖的本事永远让他猝不及防。   “不可以!”直接把苗头扼杀在摇篮里是最佳解决办法。程庐一口拒绝。   唐梨呜呜两声,把白色蝴蝶结举得更高了,“好疼的……”   程庐别开脸,不看她。   “其实很简单,”唐梨实在难以忍受她心中升腾的小癖好,哼道:“就两个字。”   程庐纹丝不动,直到下车前都没松口,直到把唐加加放到小床上也没松口。   唐梨一脸委屈,但凡他眸光投射过来,她就伸出两根手指,“就两个字。”   程庐走到玄关处,慢条斯理地把垃圾分类好,拎上出了门。   唐梨:“……”   瞥见他还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她勾起唇角,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就两个字。】   复读机一样,片刻不得安宁。   程庐当然没回她。   半个小时后,程老师终于回来了。   敲门而进,迎接他的是唐梨满脸的灿烂。   两只漂亮的气球,一只黄色,一只绿色,从门外倔强地探进了头。   唐梨瞬时睁大眼睛,程庐到底用什么办法在冬天的深夜买到这么好看的气球?   方才车上唐加加还在伤心地念叨他好不容易拜托程庐买的气球飞走了。   程庐把绿色气球绑在唐加加书包拉锁上。气球触碰到天花板,一蹦一蹦,像欢快的小丑。   “加加明早起来肯定特别开心。”唐梨满意地点点头。   刚一转身,程庐牵起了她的手,那只受伤的右手。   他垂着眸,把细细的绳子轻轻绑在了蝴蝶结上,黄色气球轻轻盈盈的,在空中荡来荡去……   “这只手受伤了,”程庐抬眸,唇角勾起,“它也需要开心一下。”   唐梨咬了下唇,“你要是能再叫我一声‘姐姐’,这只手断了我都愿意。” 第019章   姐姐这两个字, 对于唐加加来说,意味着接纳,保护, 和血缘关系。   从唐梨嘴里吐出来的“姐姐”两个字,则沾染着层层绯色,则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此刻, 她抬着眼睑, 两尾鱼趴在她的眼眶边不住地拍打着小尾巴, 掠起期待的闪闪波光。   程庐垂下眸,“我比你大三岁。”   “那又如何,”唐梨往前一步,手背蝴蝶结上的细绳颤了颤, 空中的黄色气球自在地飘来飘去, “你就叫一声姐姐嘛!”   明明正常的两个音,在她舌尖被磋磨出别样的意味, 像是他若是喊出这个称呼来, 从今以后, 彼此之间的关系便多了如藤蔓般分不清的缠绕,他便会栖身于她的层层包裹中, 受她的保护, 受她的眷顾, 永远也分不开了。   程庐面色如常, 可微红的耳垂还是暴露了他。   “你怎么成天就想着占我便宜?”   他的声音十分沉哑, 最后一个字还带着唐梨最爱的小鼻音。   明明是该生气的话, 却被唐梨脑补出三分无奈三分好笑四分同意。   就是这四分同意给她壮了胆, 她伸出受伤的右手, 手指头轻轻扯住程庐的袖子, “就喊一次。”   “我这辈子没叫过姐姐……”   唐梨眼前一亮,劲儿更足了,就着他的袖子,踮脚凑前,“那更应该让我来填补你人生的空白。”   程庐反手捏住她的手指,眸光复杂,不紧不慢地说:“叫个姐姐就够了吗?”   她的指腹一碰着他的手心,立马感受到炙热的温度。   唐梨干着嗓子说:“……不然呢?”   程庐垂下眸,“做我的姐姐,可得乖乖听我的话。”   “你说反了吧。”唐梨虽然被他的掌心烫得脑袋发晕,可还保持着理智。   “那算了。”程庐松开手,越过她,去衣架上拿外套。   唐梨呜呜跟上去,“好,好,听你的话。”   程庐唇角勾起,穿好外套,转过身来,睨着她……轻启唇瓣,“姐姐~”   两个字,同一个音,明明普普通通,却被程庐叫出了无尽的绵软,尾音陡然强势起来,化作钩子将唐梨猛然钩进他的世界。   唐梨整颗心都快化了,上前两步,魇足地呜呜两声,扯了扯程庐的袖子,“乖哦。”   程庐后背一阵发麻!他是疯了才陪她演这种戏码。   唐梨眼波一转,长长哦了一声,“程老师,我懂你的意思了。”   程庐皱眉,“什么?”   唐梨往前一凑,“你是不是想帮我梳头发,再编个麻花辫啥的。”   程庐:“???”   “然后给我念故事,陪我玩游戏,再帮我换小裙裙,帮我洗澡澡……”   唐梨越说越离谱,程庐忍不住上前捂住了她的嘴。   唐梨嘿嘿笑,温软的气息萦绕在程庐的掌心,激得他不知道是松开还是不要松开。   “唐梨!!!”   唐梨委屈脸,“你不是说让我乖乖听话吗?我以为你想跟我玩洋娃娃play!我保证一动不动,只听你的话。”   程庐:“…………”   之前唐梨的小黄书里那些所谓的雪山play篝火play等等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每每只是正常地看一部纪录片,但凡里面出现篝火或者雪山的画面他的脑子立马不受控制地回到小黄书里……   现在又搞出个洋娃娃play!!!   唐梨对手指,“我倒是不介意扮演洋娃娃,但我比较担心你不会编头发,我比较喜欢丸子头,你可以吗?”   程庐没好气地别开脸,给谢曼琪打了个电话。   刚说完唐梨右手受伤,谢曼琪长长哦了一声,“那小梨不能自己换衣服,不能自己洗澡,也太可怜了吧!”   程庐瞥了眼阴谋没得逞因此摆出委屈脸的某人,“是的,很可怜!”   “哎呀,我很忙的,忙得要死,”深更半夜秒接电话闲的要死的谢曼琪连声叫道:“程老师,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既然都在那了,帮小梨洗洗刷刷换换,太合适了!”   说完无情地挂了电话。   程庐:“…………”   再打电话过去,谢曼琪直接关机装死。   -   现在尴尬了,即便程庐不玩洋娃娃play,唐梨今晚的洗漱也成了问题。   还没等他想出解决办法,唐梨就开始呜呜地说头痒身上痒,喊着要洗澡澡。   程庐脸色一沉,伸出手臂,直接摁住唐梨的小脑袋……唐梨嗷呜一声,还想闹腾,可不论怎么动都挣脱不了。   “走,去洗澡,”程庐腾出另一只手,捏住了唐梨脖颈下的第一颗纽扣。   唐梨惊得脸色都变了,两只手死死摁住他的手,“你,你要干嘛?”   程庐淡定地耸耸肩,“给你洗澡澡啊。”   唐梨:“……”   “洗澡澡不得脱衣服啊。”程庐声音稳定如常。   边说,边把她的手挡开,手指一拧,第一颗纽扣开了,瞬间白皙的脖颈尽数露出,锁骨也像盛满月光散着诱惑的光泽。   唐梨哪能想到程庐来真的,她脖颈前一凉,连带着后脑勺都木了。   “怎么?”程庐似笑非笑,“不是要和我玩洋娃娃play吗?”   唐梨呜呜道:“……也没有真想玩。”   “唐小姐说话不算话,可不是个好习惯。”   程庐的手指又作势伸向第二颗纽扣,伸到半中央,他沉沉道:“还不自己去洗。”   他早看出唐梨只是个习惯过嘴瘾的家伙,一旦动真格,必定第一个先溜。   果不其然,他刚一松手,唐梨嗷的一声冲到卫生间去,咔嚓一声把门从里面锁上。   程庐唇角勾起,走到门口,低头轻轻敲了敲门,“实在不能自己洗,我可以帮忙的。”   里头传来委屈巴拉的两个字,“走开!”   程庐当然没走,他靠着墙,双手插兜,默默垂着眸。   过了一会,门被轻轻打开,程庐抬眸看过去,黄色气球从里面挤了出来,一点点往程庐面前飘去,在快要碰到他时,气球停了下来。   里面传来闷闷声,“程老师,帮我拿个浴巾好吗?在阳台上。”   程庐伸手弹了一下气球,气球激动得前后摇摆。   浴巾拿来,软绒绒的,摸起来手感极好。   “给!”   唐梨纤细的胳膊从里面伸出来,一阵瞎摸,终于摸到浴巾的那一刻,迅速开门收回。   犹如惊弓的鸟,掉队的雁。   程庐自始至终目不斜视。   里面传来哗啦呼啦的流水声,程庐往客厅走了走,期间还给唐加加盖了次被子。   又过了一会,黄色气球被人从里面又扯了扯。   “程老师,帮我拿个洗脸毛巾好吗?”   接下来,黄色气球成了信使。   “程老师,帮我倒杯温水好吗?”   “程老师,我突然想起阳台的花花没浇水。”   “程老师,帮我再添点温水好吗?”   …………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唐梨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还是穿着那套粉兔子睡衣,只是她的脸和兔子的垂耳朵一样都耷拉着……   程庐知道她洗得艰难,穿得也艰难。头发湿漉漉的,显然只是随意擦了擦。   他什么话也没说,走进浴室打开吹风机,手掌一勾,唐梨立马喜笑颜开冲过去,仰着脸冲着他笑。   她刚好到他的肩窝处,一个不用弯腰,一个不用踮脚,便能配合自如。   暖热的风呼呼地吹来,这一场景好似就是为了程庐修长的手指准备的……   五指缓缓插入唐梨柔软的头发中,黑色与白皙,湿润与炙热,融入抽出,交融互绕。   指腹不轻不重地揉着,唐梨舒服地眯起眼来。   程庐并没有用最热挡直接烘干,而是用温和的中档,耐心地从后往前一层层地把头发吹干。   程庐修长的身影藏在雾气笼罩的镜子里,唐梨怎么都看不清楚他的模样。   她抿了下唇,伸出左手,胡乱地擦了擦镜面……两人瞬时同框出现。   程庐抬起头来,温润的眸光从镜子里反射至唐梨的眼里,又冲至她的心里。   这下连嗡嗡的吹风机声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有震如鼓声的心跳。   -   临走时,唐梨送程庐到电梯口。   旁边的楼层数字不停变化,快到时,唐梨忍不住说:“程老师,你先别走。”   顿了下,她低低道:“我没有说话不算话……”   程庐哦了一声。   唐梨见他没什么反应,急道:“姐姐不能白叫,你不是说让我听你的话吗?”   听你的话,这四个字是自甘,是自愿,是我的选择。   程庐转过身来。   唐梨抿着唇。她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在程庐面前她像变了个人似的,所有从前从不会说的话,从不会做的事,就这么不由自主地说了,做了。   她自由惯了,也从不肯委屈自己,更不可能屈服于任何人。   可她听到程庐说:你可要乖乖听我的话,心便化作了水。   乖乖这两个字,如同魔咒,由他说出口,是定海的针,把她死死钉住。   “真的……听我话?”程庐走近,眸光落在唐梨微红的鼻尖上。   唐梨心中雀跃,刚想点头,忽然一个小小身影从门里面冲了出来,挡在她和程庐的中间。   唐加加睡眼朦胧,呜呜咽咽地抱着程庐的大腿。   “程老师,我也听你的话。”   “你不要走!” 第020章   你不要走!   这是挽留, 是祈求,是舍不得。   只是唐加加小朋友嘴里的“也”字,瞬间把唐梨拽到他的年龄段, 扯到他的语境里……她由此变成了幼儿园的唐梨小朋友。   唐梨瞬时尴尬地脚趾发麻!   程庐蹲下身来,轻轻拍着唐加加的后背,“乖哦。是不是梦魇了?”   唐加加抬起头, 哽着说, “嗯。我梦见程老师买给我的绿色气球被坏人踩爆了……你把坏人狠狠揍了一顿。”   唐梨蹲下来, 故作失望地问:“那姐姐没有入加加的梦啊?!”   唐加加回过头,搂住她的脖颈,“姐姐在梦里呢。你在旁边嫌弃程老师揍得太轻,让他起开你上手……”   唐梨:“……”呵!直接暴露我的暴躁本质。   程庐睨了一眼唐梨, 勾起唇角, “是你姐姐能干出来的事。”   唐梨:“……”   程庐抱起唐加加,把他裹在外套里转身再次送回床上。   加加小手紧紧抓住程庐, 怎么都不肯松开。   “加加, 姐姐搂着你睡好吗?”唐梨不能任意耽误程庐的时间, 已经麻烦他太多了。   唐加加眼前一亮,这还是第一次姐姐主动说要陪他睡觉。其实他有个小秘密, 他并不想做一个被人夸赞的独立的小孩子, 他也有做噩梦的时候, 梦醒时也希望姐姐可以抱抱他。   但是, 程老师好温柔, 他的手掌好温暖好舒服, 他还想继续摸摸。   为难了半天, 他伸出两只手, 齐齐拍了拍床。   “要不你们一起陪我睡吧。”   “挤得下。”   程庐:“……”   唐梨:“……”   -   唐加加实在太佩服自己的绝妙想法, 如果能同时被自己最好的朋友和最亲的姐姐搂着睡,他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对。   他不再是没人陪玩的孤独小孩,不再是保姆围绕的可怜小孩,他拥有了世界上最温暖的友谊和最珍贵的宠爱。   唐加加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一个字也没哀求,可任谁都拒绝不了他的眼神。   关键唐梨有爱买大床的习惯,即便市面上有很多可爱的小儿童床,还是为唐加加买了这张宽两米二的大床……她睡觉太爱乱滚,哪怕谢曼琪再爱她,也不爱和她睡一张床。   唐家小孩都有滚下床的可能性,所以买了张巨大的床。所以……为现在的尴尬局面创造了有利条件。   唐加加一只小手伸向唐梨,一只小手伸向程庐,再搭配上他渴望的目光……两个月前还不认识,一个月前才加微信,两周前才同桌吃饭,几个小时前才同车共行的两个人,就这么……同床了。   虽然中间夹了个小朋友。   唐加加激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张床是他的地盘,他的好朋友和好姐姐来他的地盘做客,一定要照顾周到。   他非常有心地把被子摊开,一半盖在程老师身上,一半盖在姐姐身上,他这只小可爱只需要钻到中间就行。   ……   好家伙!刚才同床,现在同被。   唐梨目不斜视,安静如鸡地躺着,眸光落在正上面的天花板。   程庐也目不转睛,努力消除存在感,甚至连轻微的呼吸声都想隐藏起来,只可惜越是这样,越憋得难受。   唐加加转过身看看姐姐的侧脸,又转过身看看程老师的侧脸,“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啊?”   唐梨目不斜视:“……加加,太晚了。”   程庐目不转睛:“……加加,该睡了。”   唐加加呜呜道:“你们说话怎么都不看着我说……”   谁能忍受这么奶香可爱的小朋友伤心呢?   两个人一听,齐齐心软,同时转身……咫尺之间,眸光陡然撞在一起,怎么错都错不开,近得连彼此的睫毛都看得清楚。   唐加加小小只,乖乖地缩在被窝里,鼓成一团。   他心疼地轻轻抚摸唐梨的右手手指,“姐姐,是不是很疼?”   唐梨笑道:“不疼。程老师的包扎技术很好。轻轻柔柔的,伤口压根没感觉。”   倒是他捏自己手指头的时候手劲挺大的。   “程老师很温柔的……”唐加加同意地嗯了一声,“帮我擦屁股的时候也是非常温柔的。”   唐梨忍俊不禁,“是吗?”   “嗯。”唐加加还不忘详细描述,“以前保姆们给我擦的时候都好疼,程老师先用清水帮我冲洗,再用两到三张纸巾擦干净,我的小屁屁受到了极大的尊重。”   被姐弟两人双双证明温柔的程老师垂下眸,并不太想接话。   唐加加同时握住程老师的左手,放在胸口,就这么满足地闭上眼,小声嘀咕道:“好幸福啊。”   唐梨的手指尖刚碰到程庐的手指尖时便咻的蜷缩起来,僵硬般不敢再动,生怕稍有不慎又碰到……两人像是商量好般齐齐把目光都落在唐加加的小脸蛋上,一个落左边,一个落右边,井水不犯河水。   “程,程老师,你应该有很多睡前故事吧。”唐梨鬼使神差地问。   只要见到床,见到他,就想让他说点什么,好似才能不辜负这大好时光,和极品声音。   “谁要听?”程庐抬眼越过唐加加看过去。   这话问得唐梨好不自在,“当然是加加要听。”   唐加加闭着眼咕哝着,“我困了。”   唐梨:“…………”   程庐唇角勾起,“从前有个叫小梨的女孩子,她从小一个人生活在森林里……”   唐梨:“……”嗯?   “她每天最爱做的事情就是采集森林的各种声音,山涧小溪的潺潺声,枝头草间的鸟虫声,雨雾天里的哗哗声……”   唐梨:“…………”有种不妙的预感。   程庐淡定地说着,“有一天,一个少年意外踏入这片森林,他迷路了。幸好他遇到了小梨,连忙问她如何能够走出这片森林。小梨第一次见到其他人类,第一次听到和她截然不同的人类声音,她提了一个要求,希望少年能陪她三天。在这三天内她会采集他所有的声音。少年同意了,和她一起回到了森林深处……”   唐梨瞥了眼一动不动的唐加加,细细的呼吸声传来……小家伙倒是睡得挺快。   “然后少年被小梨圈禁起来,最后生了好多好多孩子?”唐梨小声问。   程庐:“……这是童话故事。”   唐梨:“是哦。黑,色,童话故事。”   程庐抿了下唇,试图把手从唐加加的手里抽出来,然而这小家伙嗖得一下睁开眼,牢牢地把他的手紧紧攥住,接着又闭上了眼,呼呼起来。   程庐:“……”   没办法,只好继续由着他握。   “程老师,故事好好听。请继续。”唐梨眨巴眼。   “这三天内,少年见识了他从没有过的生活。他跟着小梨上山下河,爬树溯溪,在这个无人打扰的世界里,他竟然听到了花朵绽放的声音,草虫开会的声音,种子从土里发芽的声音。他的听觉变得越来越敏锐,眼睛变得越来越犀利,甚至连自己的心声都听到了。意外的,小梨为他打开了新世界。   程庐的声音像溪水一样,轻柔的,舒缓的,自带画面感,一点点浸入唐梨的心里。   “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说话,讨论云朵的形状,描绘松涛的曲线,和溪水一起赛跑,在雪地里踩出好听的曲调。”   唐梨的眼皮开始打架,他的故事像来自森林的白噪音,她陷入想象画面的同时,也陷入了声音的旋涡里。   “三天时间快得像离弦的箭。小梨采集了关于少年所有的声音,如约送少年去森林出口……”程庐抬眼看过去,唐梨白皙的小脸窝在枕头里,眼睫毛垂着,一动不动。   他微微皱眉,轻声道:“少年却踌躇了。他纠结了半天,在踏出森林的那一刻,铺天盖地的糟杂声音钻入他的耳朵里,马路上的车轮声,街边的吵架声,人后的非议声,悉数倒灌进来……这些他听惯的声音此刻折磨得他头痛欲裂,像是丢了魂,难受极了。   如果不曾见过小梨为他打开的新世界,或许他还不会这么痛苦。   他毅然决然地转身,使劲追啊追,终于追上小梨,说:‘小梨,你还没听到我的心声,你听呀。’他伸出手把小梨的手拉住,放在胸口,咚咚咚……好似在说,那三个字。”   声落,房间内安静极了。唯有两道细细的呼吸声。   程庐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第021章   程庐很长时间都没有如此安睡过。   过去三年, 共计一千零九十五天,每到夜晚,他就像沉溺在幽深无光的水里, 不停地往下坠,往下坠,拼命想抓住什么, 伸出手什么也握不住。   一切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膜, 他的身体躺在膜里面, 另外一个被抽离出的他飘在空中,冷笑地看着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的他……   这种强烈的疏离感,隔膜感,让他失去真实感, 失去兴趣感, 甚至产生了破坏一切的冲动。   明明很困,却睡不着, 好像睡觉该是别人的事。   这种沉溺, 本该有咕噜咕噜的冒泡声, 和尖锐的求救声,可是这个画面是沉寂的, 无声的, 无论怎么呼喊都不会有回应。   然而此时此刻, 温暖的小夜灯把他拽离幽深无光的水底, 旁边两道安稳的呼吸声, 是他听到的最温暖的的声音, 划破了隔离他的那层厚厚的膜, 把他领入真实世界里。   他的旁边睡着一个奶软可爱的小家伙, 以及另一个又野又有趣的小家伙。   连带着梦里都闪着七彩的光, 照得他暖洋洋的,舒服地忍不住伸出懒腰。   只是,浓雾很快从四周弥漫而来,笼罩着他,压迫着他,压得他憋闷难受……眼一睁,程庐低头瞥见一条白皙纤细的腿……   不知何时唐梨的腿竟压在他的胸口,膝盖露出可爱的浑圆弧度,正直直顶着他的喉结。   她分明在找最温暖的的地方,来安放她无处安放的小脑袋,而程庐的肩窝最为合适。   许是感受到需要的炙热,她还不忘小声咕哝着又蹭了蹭。   脸颊滑腻的触感让程庐瞬间僵硬。他愣了半天,先是抽回放飞到不知道哪里的心神,而后伸出手试图把某人的膝盖挪开。   就在程庐要动手的那一刻,唐梨皱起眉头,伸出手直接把阻碍她翻身的烦人家伙推了下去……   猝不及防的,噗通一声,程老师成功“着陆”。   程庐:“…………”他是谁?他在干嘛?他要去哪里?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肉乎乎的脚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弧度,直接戳在了他的脸上……   五个脚指头圆鼓鼓的可爱极了,脚指甲透着粉色,像五只小贝壳,若是它们稍微不那么压着脸便更好了。   程庐忍了又忍,伸手握住她的纤细的脚腕,只是触感太过意外,他抿着唇,缓了半天,这才把脚丫子送回床上。   站起来一看,才发现这个两米二的大床上战况十分惨烈。   原本睡在最中间的唐加加小朋友被亲姐姐无情地推到了床头最边缘处,再多一个翻身他就会滚下地,摔疼小屁股。   至于肇事者唐梨,她偏偏要睡对角线,还睡成一个大字,一切阻碍的她的被子、枕头还有人,都被她横扫出去。   程庐总算明白这人非要买这么大床的目的。   他小心翼翼把唐加加抱到唐梨的床上,自己则拿了个毛毯窝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在这之前,他还是不放心地把唐梨往床中间挪了挪,塞进被子里,把两只不安分的手放在身体两侧,看起来十分……安详。   只是他刚推开门的那一刻,唐梨一个翻身破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安详。   程庐:“…………”   周而复始几次后,程庐彻底放弃了,任由某人在床上打滚。   她开心便好。   -   唐梨睁开眼时,那只黄色的气球正安静地抵着天花板,顺着绳子看下来,她右手绷带上的蝴蝶结依然完好……猛然往旁一看,唐加加不在,程庐也不在。   “从前有个女孩叫小梨,她从小一个人生活在森林里……”   “她要采集少年所有的声音……”   “她如约送少年去森林出口……”   唐梨捂住脸,怎么就听着听着睡着了?呜呜。她非常清楚自己睡着是个什么德性。   心虚地爬起来,推开门,程庐窝在沙发上,身上盖着层薄薄的毛毯。毛毯有点小,只能盖住他的上半身,大长腿则露在外面。   唐梨蹑手蹑脚回到自己房间,看到唐加加安稳睡着的样子先是松了口气,而后赶紧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轻薄的蚕桑被。   这还是唐梨第一次看见程庐睡着的样子。   睫毛垂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如深泉般的幽冷眸子,倒显出几分可爱来。鼻尖挺立,唇瓣弧度极为好看,不薄不厚,一看就特别好亲。   他的手指修长极了,乖乖地搭在脸颊下。   唐梨蹲下来,小心翼翼把被子撑开一点点盖住他的腿,他的腰,他的……到底没舍得把他的手遮住。   鬼使神差般,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手背:温暖,舒适。骨节分明的指间是她一直歆羡的地方,她抿了下唇,把手指错落地放在他的指间,缓缓扣下,交错,再往下,交错,再往下……程庐咻的一下睁开了眼。   唐梨猝不及防被逮住,手指还在人家的领域放肆,嘴上却后退好几步,“程老师,早安哦。”   程庐的眸光缓缓落下,某人不老实的小手慌张逃离。   “那啥,今天天气好好哦。”   程庐伸出手掌挡在眼前,从喉间发出一个有点沙哑的嗯声。   唐梨呜呜一阵激动。男人最好听的声音一定是似醒非醒时,带着几分可爱小鼻音的,甚至藏着不易觉察的脆弱的喉间音,像长着无数的小勾子,扒拉着她,勾搭着她。   “程老师,你再说个‘嗯’字。”唐梨满脸期待。   程庐:“……”   “什么?”   唐梨简直想嗷嗷叫,这是什么神仙声音啊?这种夹杂着沙哑的诱惑喉间音简直要她的命。   程庐不知道唐梨这满脸通红的样子到底为哪般,“你发烧了?”   唐梨:“……”是的!她在发烧!为神仙声音发烧!   也算对唐梨有点了解,程庐觉察出不对劲来,他垂下眸,任凭唐梨怎么闹腾,都闭嘴不说话。   唐梨大失所望,哼哼唧唧半天,无奈道:“昨晚你讲的那个童话故事……”   程庐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什么故事?我什么也没讲。”   唐梨狐疑地皱眉,“女主角和我的小名一样,叫小梨,还有个少年……”   “哦,你都记得,”程庐坐直身体,淡淡问:“你还记得什么?”   “少年是不是被小梨抓到森林深处,圈圈叉叉,然后生了很多很多小孩?”   程庐:“……是的。你说得对。”果然没听到。   他回答的语气太过奇怪,唐梨总觉得错失了什么。   “哇。森林野性少女*城市纯真少年,”唐梨的小脑袋瓜又开始嗑CP了,“天为被,地为床,随时随地都可以圈圈叉叉,树上,水里,熊瞎子家门口……”   程庐咻的一下站起来,黑脸把这个将他的故事改成黄色结尾的家伙无情地丢在了身后。   -   还是谢曼琪有良心,昨晚把唐梨推给程庐后,今天一大早就来“旖旎现场”收获第一手八卦消息,顺带看看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   进来一看,唐梨好暇以整地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丰盛的早餐。   “外卖?”   唐梨没好气地说:“外卖的煎蛋能有这色泽?这香味?这形状?”   谢曼琪瞪大眼睛,“爱心早餐???”   唐梨:“……你小点声,加加还在睡觉。”   谢曼琪嘿嘿笑着凑过去,伸出爪子上下摩挲,还把唐梨的领子翻下来观察。   “干嘛?”   “你把程老师吃干抹净了?还是程老师把你吃干抹净了?”谢曼琪略显失望,“战况不怎么激烈啊?脖子上都没有草莓印!!”   唐梨打掉她的手。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把他吃干抹净。”   话音刚落,谢曼琪瞧见程庐面无表情地站在客厅另一边。   她拼命给唐梨使眼色,然而某人沉浸在嘴嗨中无法自拔,   “要真到那一天,我们酣战一夜,这时候肯定还在床上腻歪,我怎么可能坐在这里吃早餐!!!”   “那昨晚……”   唐梨抱头哀叹,“我竟然睡着了!!!”   “可惜!”   “是可惜啊!”唐梨想都没想把话接起来,忽然觉察到空气中的尴尬,她看了看挤眉弄眼的谢曼琪,缓缓转过身去……   程庐施施然站在那里,手里拿着唐加加的小衣服。   这人不是在卫生间洗漱,什么时候去阳台了?   唐梨干笑两声,“程老师,我来,我来!”   她一溜烟跑过去从程庐手里接过衣服,又一溜烟钻进了卧室,跑得比兔子都快。   程庐走过来,淡定和谢曼琪打了声招呼。   “程老师,这是你做的‘爱’……不是,做的早餐?”谢曼琪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程庐嗯了一声,“要坐下一起吃吗?”   谢曼琪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她要是敢吃一口,霸道唐梨会杀了她。   没过多久,唐加加拉着唐梨的手从房间内走出来。   他先是给谢曼琪鞠躬打了个乖巧的招呼,而后一咕噜钻到程庐的怀里,奶呼呼地说:“程老师,我怎么一个人睡在姐姐的房间?”   “昨晚,明明是我们三个人睡在一起的啊?”   谢曼琪瞬间被口水呛到,“三,三个人?”   妈呀!果然没有白来一趟。   “是啊,半夜我看见程老师抱着姐姐睡,我想挤进去,可惜他们抱得太紧了。我怎么推都推不开……只能缩在大床的边边儿睡,把位置留给他们!”   唐梨:“…………”   程庐:“…………”   谢曼琪:“!!!!!”救命啊,杀狗了! 第022章   “没有!”   “不可能!”   “怎么会?”   两张嘴, 同时三连否认。   否认得太快,又像是另增了实锤。   谢曼琪长长哦了一声,“那就是加加看错了呗。”   唐加加涨红脸, 挺起小身板,“你们可以说我笨,说我傻, 但不可以说我说谎。”   这就陷入悖论, 到底该认定唐加加说谎, 还是承认程庐和唐梨深更半夜抱在一起睡觉的事实?   “是姐姐先滚过去的,钻进程老师的怀里,搂住他的脖子,”唐加加皱眉回忆, “程老师双手搭在她的腰上, 两人脸贴着脸,睡得可香了。”   唐梨一脸无语地举起双手……就是这双手竟然搂住程庐的脖子, 她本人怎么会不知道?!!   程庐摩挲着手指头, 似乎想回忆起昨夜搂抱人家腰线的感觉, 然而什么都想不起来。   谢曼琪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从这两人的脸上看到了相同的失落?   幸好这时, 程庐的电话响起。   安老头从养老院打来咆哮电话, 不用外放都能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声音。   “程庐, 你在哪?!”   “你说好今天来看我!”   “隔壁王老头非要逼着他儿子喂饭, 在我面前嘚瑟得不行。你快来, 你也喂我吃。”   作精安老头, 越活越倒抽。   程庐抿唇笑了下说好。   唐加加凑上前, 奶声奶气地说:“哪个老爷爷还要人喂饭吃啊, 不知羞。”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被安老头听到, 这下可捅到马蜂窝了。   “是谁?谁在嘲笑我?”   唐加加踮脚凑道手机屏幕前:“一个四岁半的小朋友。”   安老头:“谁家孩子啊,这不得好好打一顿?!”   “被喂饭的人才会被打。哼。”唐加加怼回去。   安老头气得大吼:“这谁家孩子?谁家的?!”   程庐把手机递到唐梨面前,唐梨忍俊不禁,“安大哥,是我家孩子……”   安老头一听当即语气软了下来,“啊,是大妹子啊,你什么时候结婚了?怎么没跟我说啊?老公是干嘛的?婆婆对你好不好啊……”   安老头自从可以天天听唐梨免费出让的FANTASY乐队的黑胶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其他事还是记不得,但也不知道这件事戳中他哪条神经元,他的精神稳定性、说话逻辑性好转很多,这点连医生都搞不清楚原因。   程庐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安老头的话,“我马上过去。您先下楼溜溜弯,不要老坐着听歌。”   “哎呀,程庐你这张脸我都看腻了,”安老头得寸进尺,卖乖耍赖,“唐梨,你也不来看看你可怜的安大哥,被关在这里一个人,孤独极了,周边老太太没有一个好看的……”   唐梨:“……”   程庐:“……”   唐加加抱胸,呵,不知羞!   -   深冬的养老院到处沾染着冷意。绝大部分老头老太太都窝在开满水仙和兰花的花房里,靠着暖气和充满鲜活力量的花儿强撑着精神。   唯有安老头,任凭护士怎么劝,非要站在大门口等着。   海风卷着大海深处的幽冷刺骨拍打在他身上,可他仿佛未曾感知般,踮着脚握着冰冷的铁栏杆翘首以盼。   远处一辆汽车疾驰而来,安老头待看清楚车牌,整张脸立马松弛下来,随即冷哼一声,转身往花房慢吞吞走去。   只是他走三步,歇一步,还时不时扭头看一眼……   程庐大步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笑道:“这么冷的天干嘛非要在外面等我?”   安老头一把甩开,故作生气地说:“谁说我在等你?”   “是是是,”程庐对他这个套路熟悉极了,哄道:“您看还有谁来了?”   他错开身,唐梨俏然站在不远处,手上还牵着个粉雕玉琢的唐加加。   安老头眸光掠过唐梨,直直落在唐加加身上。   小朋友顶着软乎乎白色毛线帽子,把圆鼓鼓的小脸衬托得更加可爱,长长的睫毛在冷风中抖着,吐出的气息瞬间变成雾气。   安老头脸色骤变,踉跄着往前伸出双手,“宝儿!”   他这一声含着无尽的脆弱。   唐加加猝不及防被安老头使劲抱在怀里,稚嫩的脸蛋被他粗糙的双手上下摩挲,有点冰,还有点疼。   唐梨一惊,动也不敢动,抬眼看向程庐。   程庐朝她摇摇头,让她稍安勿躁。   唐加加吓得想喊,但面前这位爷爷满脸哀容,看着他的眼神充满疼惜,他强忍着害怕,从喉间吐出两个字,“爷爷!”   安老头当即嗷嗷哭起来,把唐加加搂得更紧了,“你爸爸怎么没来?他是不是不要我们爷孙两个了?”   唐加加:“……”   唐梨:“……”   程庐的脸色缓缓沉下来,冷意充斥着胸腔,冷得他每呼吸一口气都忍不住颤抖。   唐加加被抱得几乎喘不上气来,他呜呜道:“我爸爸在南极旅游……”   安老头松开他,冷哼道:“这狗东西,老的不养,小的也不养,自己倒活得快活。”   唐加加眉间紧紧皱起来,他知道从来不抱他的爸爸只爱妈妈,也知道他的出生不过是因为妈妈身体弱不能打胎……爸爸是不是狗东西,他不能评判,但面前这位还要人喂饭的爷爷,不是亲爷爷。   他从出生只见过流水席般的保姆。   唐梨抬眸看向程庐。护士说程庐是安老头的儿子,但他们一个姓安,一个姓程。程庐从没有叫安老头爸爸,安老头对他也从未以儿子相称。   现在她更加确定安老头和程庐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没事。你有爷爷,爷爷带你玩。”安老头牵起唐加加的手,擦了一把眼泪定定道。   唐加加看向唐梨,唐梨笑着朝他挤了挤眼,让他别害怕。   老年痴呆症患者经常认错人,但她知道安老头对唐加加真心爱护。   或许他曾经也有一个儿子,若是一切正常的话,大概也会有一个像唐加加这般大的孙子……   花房内,安老头挺着胸膛,站得比谁都直,头挺得比谁都高。   “哎呦,安老头,这是你孙子啊?”   “长得可真好看啊。你看这眼睛滴溜溜地像黑宝石。”   “安老头,你孙子咋跟你长得不太像啊。”   安老头呸了一口,“我儿媳妇长得好看,给我们老安家改了基因。”   程庐默默站在一株玉兰旁,眸光落在紫色花瓣上,好似在欣赏,又好似精神抽离到了未知世界。   唐梨缓步走过来,轻声问:“程老师,你是不是不开心?”   程庐缓过神来,淡道:“没有。”   这两个字硬邦邦的,毫无温度可言,唐梨抿了下唇,不再吭声。   程庐走到从旁边的售卖机里买了一瓶加热过的咖啡递过去。   唐梨抬眼看着他,程庐错开眼神,“热的。”   “我知道,”唐梨用受伤的右手接过咖啡,左手则轻轻握住程庐的手指尖,“你的手是冰的。”   -   花房内因为一个小可爱的出现,难得充盈着如朝阳般的气息。所有人都把眷爱的目光投射在唐加加身上。   也对。谁不爱未来可期的小孩?这些行将就木的老人们也不例外。   好似多看他一眼,就能再获得一些滋养,活得更长久一点。   唐加加瞬间成为团宠,大家伙想尽办法逗他说话,唐加加倒也不怵,本身他就懂得多,不管爷爷奶奶们提什么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   安老头自豪地叉腰,满面红光,不住地重复一句话:这是我孙子!   唐加加也非常配合,紧紧贴着安老头,“爷爷,你饿不饿?我这里有巧克力哦。”   安老头大声道:“爷爷饿。”   唐加加小心翼翼剥开包装纸,安老头张开嘴,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王老头,你有你儿子喂你饭,”安老头得意地笑,“我有孙子喂我吃巧克力。哼,我赢了。”   儿子死活不结婚的王老头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加加姓唐,你姓安,他怎么会是你孙子?”   程庐陡然站直身体,唐梨感受到他的紧张,“怎么了?”   安老头眼神瞬间恍惚起来,嘴里不停地咕哝着:“我儿子姓安,叫安青丘,我孙子,我孙子怎么会姓唐?”   他转脸死死盯着唐加加,抖着声音问:“宝儿,你叫什么?我儿子弹琴可好听了,你会弹吗?”   唐加加敏锐地觉察出安爷爷不对劲,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程庐冲过来一把抱走他,把他的脸藏在怀里。   唐加加看不到,但他听得到……   方才还对着他笑,开心吃巧克力的安爷爷痛苦地呻、吟着,花盆落地破碎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惊呼声,咒骂声,全部冲进他的耳朵里……   安青丘!安青丘!这个陌生名字不停地从安爷爷嘴里吼出来,夹裹着来自脏腑的痛,刺穿他的耳膜。   姐姐唐梨把他从程老师怀里抱离,那一瞬间他看见几个保安叔叔冲过来拼命按着安爷爷的肩膀和大腿,把他死死压在了地上,他的脸摩擦着地面,把好看的兰花花瓣碾碎出鲜红的汁液出来,像从他嘴角吐出的血……   他呜呜哭起来,紧紧搂着唐梨的脖子,“爷爷怎么了?他怎么了?”   唐梨连声安抚着他,“没事,没事。爷爷生病了,需要打针。”   程庐满眼怆然,眼睁睁看着匆匆而来的医生为安老头打上麻醉药,被抬走……   花房空了,娇美的花碎了,唯留下满地狼藉。   -   唐梨提前给古漳打了个电话,让他把受到惊吓的唐加加先接回去,并勒令不想见古漳的谢曼琪一起陪同。   安排好后回来发现程庐不见了。   医生说十分钟前他才和程庐讨论完安老头的病情。   去病房找,只有安静沉睡的安老头。   养老院找了几圈也没见到人,电话也不接,微信也不回……   从前她便说过,只要程庐想消失,他就有这个本事。   他这人啊,明明实实在在一个人,却总给她一种轻飘飘抓不住的感觉。   就在她准备去调监控的时候,随意一刷朋友圈,竟然发现好久没有发朋友圈的程庐更新了。   只有一张照片。   幽远的海上浓雾弥漫,看不清楚任何船只,沙滩昏黄厚腻,唯有巨浪一波刚过又压来一波,密密实实的让人喘不上气来。   唐梨猛然抬头。   远处大海不停咆哮着,好似发泄着对冬日寒冷的不满。   他在那里!   唐梨压抑着气息正准备留言,程庐评论了自己发的朋友圈。   【小梨,来!】 第023章   如果有一天, 你的亲人,好朋友,甚至陌生人, 用脆弱的,窘迫的,难言的语气和你说话, 或许只是聊聊无趣的天气, 无聊的食物, 请停下来认真看他的眼神。   他的眸光可能飘忽不定,神情可能游离恍惚,嘴巴一张一合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但如果你足够仔细, 或许很久以后, 你才发现那是快要被情绪压迫致死的人的最后求救。   彼时连他自己他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找你说。   唐梨第一次觉得自己跑得这么快, 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跑得又这么慢, 从养老院至沙滩不过两千步的距离, 一路从大门冲至木麻黄林间的木栈道,再踏着高跟鞋陷入沙滩里, 再再脱掉鞋子赤脚踩上细软的黄沙……她的心里一直在念着两个字:小梨。   不熟的时候, 程庐叫她加加小姨或者唐小姐, 熟悉的时候被她“逼迫”叫了一次姐姐。今天, 程庐还是第一次叫她的小名:小梨。   梨, 水果, 又香又甜又脆, 人人爱之。   她明明拥有最甜的名字, 可是她的心是空的, 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填充物。   小梨,她的小名,即便是她的小名,也因为母亲的名字里有个莉字,怀着她的时候又爱吃梨,所以爱妻心切的父亲才将他的姓和母亲的名合二为一,以显真情。   所以,从小她总以为,自己不过是父母不得已的产物,连名字也是夫妻情深的证据,至今也如此认为。   她最不爱别人叫她小梨。   但此时,不远处的沙滩上那个寂寥的背影,在数分钟之前叫她小梨。   在那一刻,她谁也不是,不是产物,不是证据,而是被程庐需要的人。   -   漫长的沙滩又冷又湿,从海底带着怒吼冲上来的巨浪结结实实地咆哮着,昂首的滚滚水沫像要把人吞噬一样。   程庐面朝大海赤足站着,任凭海浪卷上卷下打湿他的裤腿,像雕塑般一动不动。   唐梨看到人安然无恙,长长喘了口气,她弯着腰,累得脚步缓了下来。   她见过程庐很多面孔,温柔礼貌的,嬉笑怒骂的,冷言冷语的,还从没有见过他如此……怎么形容?连背影都看着分外怆然。   像是再待一会,就会被这铺天盖地的大海融进去一般,再也不会有更多鲜活的面孔。   深冬的沙滩冰冷刺骨,她的脚犹如走在玻璃碴上,一步一步带着无色的血,脚指头红得像胡萝卜,连带着脚腕也冻得麻木。   程庐默默看着大海深处,眸光幽远,神色冷寂,他双手插兜,脚浸泡在海水里纹丝不动,好似感受不到任何冷意。   唐梨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使劲揉搓了下快要僵硬的脸,硬是挤出一个笑容,这才蹑手蹑脚走过去,拍了下程庐的左肩……   程庐果然中招转脸看向左边,唐梨像弹簧一样从右边弹出来,嘿嘿两声,“小可爱在这里!”   声音瞬间被巨浪吹得支离破碎,但程庐还是听到了。   她像小浣熊一样拽着程庐的袖子,晃来晃去。   程庐嘴角扯了扯,低低道:“又扯我衣服,不怕我拉黑你?”   唐梨呜呜两声,“害怕啊,但是我喜欢这样。”   说着她更过分地伸手扯住另一只袖子,两只胳膊一起晃,边晃还边嘀咕,“程老师不仅腿长,胳膊也好长哦。”   海浪轰鸣翻涌,不管不顾地冲上岸边,唐梨猝不及防,哎呦一声,直直往海里倒……程庐眼疾手快,长臂一揽,把人箍进了怀里。   海水来得快,去的也快,瞬间带着不满的怒气又退回海里,唐梨惊魂未定,只觉得身体被彻底分成了两部分:上面部分在程庐炙热的怀里滚烫难耐,下面部分在冰冷的海水里冷得发抖。   她缓缓抬起头来,眼尾带着些许红晕,小声说:“程老师,你不要伤心,好不好?”   程庐垂下眸子,面前这个家伙,欢脱时让人无可奈何,逗乐时让人啼笑皆非,看起来没心没肺,可偏偏还长着一颗七巧玲珑心,总在不经意间戳中他。   已经很久没有人问他开不开心,更没有人求他不要伤心。   “嗯。不伤心。”   唐梨眨了眨眼,“真的吗?”   程庐没说话,想扯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笑容,可脸庞僵硬如石,不管他怎么努力最后只能化作胸腔内一声轻轻的叹息。   唐梨难过了,她把脸颊轻轻贴上程庐的胸膛,轻声说:“没事。没事。”   又一阵浪奔涌而来,唐梨被激得狠狠打了个冷颤。   程庐这才发现某人被冻得嘴唇都有点发乌,脚腕也冻得乌青。   “小笨蛋!”他皱起眉头,“让你来,你还真来啊?!”   “我这不是怕你跳海自杀嘛?就凭程老师的姿色,万一被海妖看上,怕是死不成还得生一堆小妖精来,多可惜啊。”唐梨上下牙齿打着架,还不忘嘴嗨。   程庐:“……唐小姐的脑回路和一般人还真是不同。”   唐梨嘿嘿笑,“多谢程老师夸赞。”   说到这里她有点委屈道:“刚才还叫我小梨,现在又叫我唐小姐?”   程庐伸出手握住她,低低道:“乖的时候才叫小梨。”   唐梨:“………………”   -   幸好木栈道深处有供游客休息的小木屋。两人拎着鞋子往回走时,可以在这里避避风稍作休息。   木屋结构稳固,把呼啸的海风悉数挡在外面。   唐梨瘫坐在藤椅上,双手不停地揉着被冻僵的脚丫子。   程庐从柜子里找出白色厚毛巾,半跪在唐梨面前二话不说直接把她的脚丫子包裹起来……   暖意瞬间袭来,羞耻感也随之而来。   “程,程老师,我自己来就行?”唐梨小声说。   程庐抬起头,海风把他发梢浸润出柔软的弧度,显得他有种说不出的破碎感。这种破碎感还藏在他同样湿漉漉的眼睛里,微红的鼻尖上,抿成一条线的嘴唇上,让她无法拒绝。   “还,还是你来吧。”   像是害怕她还不够暖和,程庐两只手隔着毛巾轻轻捏着她的脚指头,慢条斯理的一个接着一个,揉,捏,搓,按,手法熟练,动作精准……唐梨的手指腾地一下紧紧握住藤椅坚硬的边缘,整个后背像无数只蚂蚁在爬上爬下,酥痒地快要撑不住了。   “力道大了吗?”   程庐的声音总会戳中唐梨的命脉,尤其隔着这么近,他吐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冲锋的号角,勾着她嗷嗷直叫。   “有,有点大。”唐梨难耐道。   程庐哦了一声,手劲松弛了些,指腹轻轻揉搓着她的脚底板,试图让血液快速流通开来。   她的脚和她的腰一样纤细,手可盈握,柔软无骨,脚指头像排排坐吃果果的小可爱们……程庐眉心微皱,眨了眨眼睛。   他到底在想什么?!   唐梨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才把叫声闷在喉咙里……心跳震天响,她咳咳两声,捂住胸口,生怕程庐听到。   “怎么了?”   “没事没事,心脏的血突然跑得飞快。”唐梨干笑着。   跑得太快以至于现在四肢百骸都热得发烫。   她瞥见旁边还有一个干净的毛巾,眼波一转,伸手拿过来,“程老师,我帮你擦头发吧。”   还未等程庐拒绝,唐梨把毛巾盖在他的头上,毛巾太长,直接遮住了他的脸……   程庐手一顿,“我自己来就行。”   “程老师,这要是个红色盖头就好了,”唐梨轻轻掀开毛巾,小声道:“你就是今夜最美的新娘。”   程庐抬起眼帘,睨着意犹未尽的唐梨,“在你这儿,我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唐梨不怕死地小声嘀咕:“是美人呢。”   程庐:“……”   唐梨意犹未尽地揉搓着他湿漉漉的头发。   “程老师,你用什么洗发水啊,好香哦。”   “你平时洗澡用凉水还是温水?”   “程老师,你习惯用香皂还是沐浴液啊?”   细细碎碎的话隔着毛巾传进程庐的耳朵里,毋庸置疑这是个小话痨,还是个好奇心非常重的小话痨。   “普通洗发水。”   “凉水。”   “香皂。”   “哦哦!那你……”唐梨还有无数的问题等着。   一个揉脚丫,一个擦头发,两不干扰,互帮互助,一个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一个言简意赅偶尔回答,不一会就把冷僻无人的小木屋熏染出无尽的暖意来。   唐梨满意地看着终于舒爽的程庐,实在忍不住用毛巾裹住他的脸,还不忘挤出可爱嘟嘟的嘴……程庐差点炸了,“松手!”   唐梨就不松手,左看右看美滋滋欣赏了半天,这才微微叹口气道:“人啊总会感到累。工作会累,吃饭会累,玩也会累,躺着也会累,刷微博会累,看电视剧会累……”   程庐睨着她,“然后呢?”   唐梨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然后,你要学会偷懒啊。”   “偶尔放任自己摆烂,放任自己吃点可爱的小蛋糕。”   “看看带颜色的图啊,片啊……”   “最最重要的是,要亲亲你喜欢的人啊。” 第024章   亲亲喜欢的人, 简单的六个字却难于上青天。   首先,你得有喜欢的人,这个人还得喜欢你。   其次, 你得喜欢他到想亲亲的地步,不然跟亲冰冷的桌椅板凳有什么区别?   最后,亲亲后, 你的内心要像被蜂蜜泡了一样又软又甜, 手臂要揽着对方的脖颈亲昵地蹭啊蹭, 犹如怀揣着无数只欢腾的小鸟,恨不得立马飞起……   很多时候,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对一个人有好感却没有到忍不住亲昵的程度, 即便勉强亲亲后, 也觉得对方的唇干枯无味,你的内心更加空荡失落。   所以, 人世间最美好的是我们看到对方的眼睛里有自己……   唐梨的话轻轻柔柔, 好似伸出无数藤蔓把程庐的心一层又一层地包裹着, 千转百绕中,话题从任性摆烂, 转到学会偷懒, 再到看色色的图, 最后落在亲亲喜欢的人……   她咕咕哝哝地说着, 小手还不停地挤着程庐的脸, 这是任她揉捏的橡皮泥, 明明好看的唇形硬是被她挤出嘟嘟状。   程庐双手陡然握住唐梨的手腕, 毛巾松开, 露出他清润的脸庞。   唐梨一愣, 小声问:“你生气了吗?”   程庐定定看着她,“吃小蛋糕可以心情好吗?”   唐梨点点头,这还用说吗?   上次唐加加偷偷告诉她,程老师专门给她买了小蛋糕,结果因为粉丝闹事小蛋糕被踩得稀巴烂……她的手受伤她都不难受,一想起程庐哄她开心的小蛋糕没了,她伤心好几天呢。   “看黄色的图啊,片啊,也能让心情好?”   唐梨又点点头,一本正经举起五姑娘,“这种快乐随手可得,不用求人。”   说到这里她神秘一笑,“而且超级解压。我这人超级大方,可以分享给你网址。”   程庐:“……”   “那,亲亲喜欢的人呢?”   他的声音克制而迷人,尤其亲亲两个字从他的唇齿间磋磨出来,带着三分隐忍三分旖旎,剩下的全是惑人的意味。   唐梨轻轻歪着头,想了想,小声嘀咕道:“这……我哪里知道?我又没亲过。”   “哦。”程庐垂下眸,“你在你的小黄文里生猛地各种play都玩,原来连亲亲的实战经验都没有。”   唐梨像是被踩住了尾巴,小脸涨红起来,“我刚才骗你的。我亲过,亲过!”   生怕程庐不信,还把手掌放在红唇上,响亮地啵啵两声,“像这样!狠狠的亲。”   程庐抬眼睨着她,似笑非笑地说:“那你告诉我亲亲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会感到快乐?”   唐梨哪里说得出来,别看她在小黄文里玩得嗨起,其实全赖于她有强烈的好奇心以及充沛的研究能力,看书看片外加谢曼琪口述,从中汲取各种正常的或小众的知识,从而构建了她多变且复杂的各种XP。   有时候连谢曼琪都受不了她诡异的喜好。不管怎么说,她唐梨至今母胎单身,确实不知道亲亲是什么感觉。   但这不影响她瞎编啊。   “亲亲就是嘴唇碰嘴唇,软软的,”唐梨皱着眉头,“香香的,甜甜的……”   “你这是在吃软糖吧。”程庐唇角勾起,忍不住笑道。   唐梨:“…………”   程庐隔着毛巾摸了摸她的脚,“不冰了。”   收起毛巾,把鞋子放在她的面前。   唐梨窘着脸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下嘴唇,一定是因为在程庐面前太过紧张,才编不出亲亲的感觉。不然给她一台电脑,一个独立的空间,她一定能让男主把女主亲得腿软脚麻浑身发抖。   程庐走到木屋落地窗前,方才微微纾解的眉间又皱了起来。   木色的林间栈道像在绿林中蜿蜒而去的河,通往沙滩,前往大海,沿着这条路,你无需拐弯,无需找路,顺着它,便能到达目的地。   真好。   有人又在扯他的衣服边边儿。   转身,回头,唐梨期期艾艾地仰脸盯着他。   “嗯?”   “那……你知道亲亲是什么感觉吗?”   唐梨想知道。又不想知道。   程庐微微叹了口气,上前拉住她的手。   唐梨的手和她纤细的脚不同,有点肉乎乎,却更柔软无骨,一旦握住恨不得永远握在手心里把玩。   程庐低下头,轻轻用唇碰了碰她的手背。   唐梨瞬间变成一座雕塑,整张脸木然着,唯有脑海不停地放着冲天的烟花,一朵朵璀璨无比,令人晕眩。   程庐捏过她的手,吹过她的发,甚至在两人同床时无意识地搂过她的腰,任哪一样都比不过此时此刻犹如蜻蜓点水般的碰触。   他的唇,厚薄适中,适合亲亲。   他的气息,温润又炙热,在她的手背留下他专属的印章。   “我不知道亲亲是什么感觉。”   “现在我知道了。”   “你……也知道了。”   -   安老头的病情又陷入焦灼状态,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他可以安静地坐在花园里一整天,坏的时候甚至连程庐都不认识。他最爱的乐队的歌,也只能让他缓和片刻。医生说,在他身上,老年痴呆症损伤的不可逆转越来越明显。   所剩日子寥寥无几。   程庐越发忙碌,幼儿园和养老院两头跑。电台那边也请了假。   唐梨这边也忙得飞起。蓝粉先生乐队因为主唱缺席,工作暂时停摆。骷颅美人乐队则如愿与祁安阳那边的音综《天籁之音》达成了合作。   忙碌还是那样的忙碌,只是每每有机会缓口气时,唐梨总是不自觉地举起手,对着光,仔细看着手背肌肤的纹理……程庐的气息早已消失,可海边木屋里那枚他用唇印下的章还在,章的边缘滚烫极了,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一想起来整颗心就像被谁的手狠狠揪住又陡然松开,恍惚又泛着丝丝难以言说的羞涩。   她从白大仞那里知道安老头的病情,恰好她认识市二医院专门攻克老年痴呆症的专家。联系好专家后她把信息详尽编辑发给程庐。   程庐好半天才回了个谢谢。   这两个字在她的唇间被咂摸出酸涩的滋味。   谢谢,是诚恳的,也是疏离的。   谢谢,是张口就来的,无需揣摩半天的。   谢谢,是朋友之间才说的字眼。   -   就连唐加加回到家也唉声叹气说程老师最近心情很不好。   不用唐梨想办法套话,他便自顾自地说出证据来。   首先,程老师最近几次讲绘本故事,总不自觉地挑选那些悲伤故事,每次讲到伤心处语气便十分低落,好多小朋友被他讲得哇哇哭。   其次,程老师一下班就跑得不见人影。唐加加好几次想放学后去他办公室玩一会,都找不到人。   最最重要的是,程老师不爱笑了。唐加加有一本密不外传的观察日记,在上面他详细地记录了他和程老师的点点滴滴。从记录数据来看,程老师从以前每天对他笑十次,变成两次。断崖式的数据直接显示出他心情不佳。   “姐姐,你觉得程老师为什么不开心?”唐加加皱着眉头问。   唐梨叹了口气,反问:“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唐加加掰手指道:“程老师八成失恋了。”   唐梨:“…………”   “你不是说程老师没女朋友?”   “谁还能没点秘密呢?”唐加加像小大人一样摇头晃脑。   忽然,他眯起眼睛,“姐姐,我觉得你好像也有秘密!”   唐梨干笑两声,“哪有?!”   “你总抱着个手机做什么?”唐加加直白地问。   唐梨回到家但凡没有工作一定不会碰手机。可今晚她明明不用工作,手里攥着手机时不时打开瞟一眼再关闭,心神不宁的样子显然有什么心事。   唐梨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你呀,心思这么重,小心长大秃头。”   唐加加哼地一声别开脸,“欲盖弥彰。”   唐梨:“…………”   -   入夜。唐梨睡得很不踏实。   梦里,还是那片海,那片沙滩,那个寂寥的背影。   浓雾弥漫中浪声震天。   急切奔跑,裙尾翻飞,手指拼尽全力靠近,再靠近,想把那个让她乖一点,让她听话的背影,从几乎把他吞噬的浓雾中拽出来……让他再亲亲她的手背,或者其他地方。   就在指尖快要碰触那个背影时,躲在暗处的巨浪像一堵墙狠狠砸过来,幻境破裂,寂寥背影瞬间被浓雾吞了进去……   唐梨猛得一下坐直身体,不停喘着气,后背全是汗。   缓了好半天,她才打开小夜灯,起身给唐加加盖好被子,又回房躺下来,翻开手机,打开微信,点开朋友圈。   深夜的朋友圈仍旧嗨得飞起,泡酒吧的,唱k的,秀恩爱的,加班邀功的,骂孩子的……人生百态,悉数展露。   程庐的朋友圈仍旧停留在那张海边照片。   他说:小梨,来。   她去了。   给她暖脚,对着她笑,还留下那枚亲亲印章。   忽然朋友圈有人惊呼下雪了。   视频里,漫天雪花迎风飘起,惊呼声,欢叫声,热闹了整个夜空。   有人在朋友圈大喊谁陪我看今年的第一场雪?立马勾出一堆爱慕者纷纷回复。   只不过是普通的一场雪,被赋予了第一的名号,便多了些别样的意味。   唐梨向来对这些不感冒。下雪意味着什么,当然意味着早高峰拥挤的车流和透心的冷。   就在她准备喝口水继续睡时,朋友圈中闪出一张照片。   昏黄路灯在洁白的雪地上投下一片光晕。   透着光晕的雪中,有人写下四个充满筋骨的大字以及两颗小心心:   小?可爱?梨。 第025章   小可爱, 是宠溺的称呼。   唐加加长得可爱,说话可爱,神态可爱, 是当之无愧的小可爱。   唐梨是一座光鲜亮丽的枯井,她强硬,洒脱, 无畏, 盘踞着, 稳稳的,好似什么风也吹不进,雨也淋不到。若是有人朝她的井里投下一颗石子,很久也不会听不到回音。井壁上爬满了日积月累的青苔, 终年不见阳光。   没有被父母的蜜罐泡大, 没有被漫长的岁月亲吻,她不稀罕被靠近, 被喜欢, 被宠溺, 然而雪地上的这四个字,像开启了她某处生锈的开关, 向她这座枯井骤然投下几道炙热的光束……她忍不住伸出手, 把光给予她的灿烂斑驳握住, 任凭暖意沾染整个身体。   是啊, 即便父母不爱, 她仍然需要怀揣着一颗七窍玲珑心, 赤诚的, 积极的, 逼迫自己像小太阳一样鲜活, 爱山间月,爱云上风,爱一切美好的……然后接受靠近,接受喜欢,接受宠溺,做一个值得被爱的小可爱。   唐梨把唇抿成一条线,手指轻轻触碰照片上的那四个字,每一横,每一撇,仔仔细细地描摹着,收进心底,藏在只有她知道的角落。   放大照片,雪花把葱葱绿枝压弯了腰,园路旁仿古草坪灯的屋檐上也坐了雪……   唐梨瞬时瞪大眼睛,把照片再放大。   这时,照片消失了。   再返回朋友圈一看,程庐删掉了方才的照片。   唐梨:“……”   关掉朋友圈,打开通讯录,拨出电话。   “喂。”对方像是犹豫了半天才接上电话,声音略有些不稳。   “你干嘛删掉?”唐梨定定问。   “什么?”   唐梨:“你站那儿别动。”   “别……”还没等程庐拒绝,唐梨挂了电话。   -   雪花越来越大,从天而降,沾染着冰冷气息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深冬的城市因为这场雪倒增添了几分热闹。不睡觉的小孩们欢跳着打雪仗,有人推开窗户伸手敛走几片属于自己的雪花,还有人孤身站在雪地里,如独松,像挺竹,等着某个人。   远处昏黄的灯光下雪花飞舞,一道纤细的身影从黑暗中闪现,沿着厚厚的雪路,飞奔而来。   雪路漫漫,限制了她的脚步,急促的咯吱声像踩在程庐的心上般,从远至近,一下一下,如战鼓激荡着人心。   他站在路的尽头,一阵风吹来,雪花落下,把他的面庞隐藏着,又像是笼上了一层雾。   唐梨喘着气,使劲朝前挥手。红色毛线帽下,她的脸越发显得白皙小巧,明亮漂亮的眼睛里流淌着盈盈的光泽,是这冬夜唯一的暖色。   “程庐!”   清脆的,愉悦的,是直抵人心的声音。   程庐迈开步,由远至近,向唐梨走来。   唐梨一路冲过来,雪花被甩在身后,“程庐!”   小小的圆形下沉广场,平日里是小孩们的乐园,此刻雪花铺满,是深夜不可言说的隐秘舞台。   唐梨戴着红帽子,红围巾,像雪地的红色小狐狸,陡然窜到程庐的面前。   一高一低,两道身影被路灯拉得幽长。   红唇微张,不断的气息化作白雾,晕染出山水画似的脸庞,唐梨仰着脸,眉眼弯弯。   “程庐!”   她的声音低低的,从喉间小心翼翼喊出,克制着,却又带着说不出的旖旎。   “嗯。”程庐伸手把她的帽子往下拉了拉,遮住她被冻红的耳朵。   他的鼻头也微微泛红,手掌也凉得透心,蹭到她的脸庞时,惹得她狠狠一抖。   唐梨急急敞开红色围巾,踮起脚,凑上前,缠绕,一圈又一圈……   她一半,他一半,一条红色围巾把两人紧紧箍在了一起。   寒气退让,雪花飞走,四目相对,她的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臂……四周突然安静,似乎还能听到雪落的声音,以及彼此胸腔里的心跳声。   “照片我还没保存。”   “嗯。”   “给我嘛。”   “不给。”   “为什么呀?”   “……”   唐梨揪着他的胳膊,急得又蹦又跳。   “不给。”程庐拒绝。   唐梨气坏了,一把揪住垂落在程庐脖颈旁的红色围巾……猝不及防的,程庐被揪得陡然低头,鼻尖几乎碰到唐梨。   气息碰撞,呼吸交融。两人的脸庞在彼此的眼睛里不停地放大再放大。   鼻尖更红了,脸颊更红了,耳垂更红了。   唐梨屏着呼吸,呆呆地问:“为什么不给我?”   “这是我的照片。”程庐幽幽道。   “可是,可是上面是我的名字。”唐梨急急地说,口中吐出的白雾瞬间把两人笼住。   “你是小可爱吗?”程庐轻笑一声。   唐梨心底那被埋起来的想要被宠溺的深层的渴望,再也藏不住了。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而后迅速绕开红围巾,像红狐狸一样跑了……   程庐:“……”   他来的方向在小径尽头,那里是小区的草坪广场。   深夜无人,唐梨顺着路往前,找了半天终于在一处石凳旁看到那四个字。   半天过去,新鲜的雪花快要填满程庐用指尖划出的小小沟壑。这些沟壑组成了让她千转百绕的字眼。   唐梨眉心一皱,赶紧蹲下来,伸出手指一点点顺着程庐留下的痕迹重新描摹着。   仿佛时空交错,两人的身影交叠着,一大一小,低头屏息,将心底的暖意顺着指尖把雪化开……   程庐追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小小只的唐梨耐心地用手指将那四个字,和两颗心的轮廓重新描摹出来,听到他的脚步声,还不忘回头咕哝着说:“都快消失了。”   消失?怎么会消失?   雪会融,字会消,此时此刻的画面却永远镌刻在脑海里。   程庐拿出手机,将她和雪地上的四字两心一起纳入相框。   唐梨起身,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不,是她和程庐一起的杰作,拿出手机从各个角度拍了个遍。   “你的字是练过吗?”   “下次可以在纸上写出来,我裱起来收藏。”   “这两颗小心心也好可爱,圆乎乎的,都没歪。”   她絮絮叨叨地自顾自说着,吐出来的每个字化作柔软的河流浸润着程庐。他抬起头来,被雪花笼罩的夜空皎白得让人睁不开眼。   人生第一次觉得,雪原来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事物。   -   激动的代价就是随之而来疯狂的喷嚏。   唐梨从外回来,一路上总共打了十个喷嚏。揉了揉还不管用,当着程庐的面炸了一个又一个的可爱小雷。   她窘迫地把鼻子缩在围巾里,脚下加快速度,终于在丢死人前钻进了暖和的房间。   得到温润气流安抚的鼻子终于不再给她丢脸,还没等她回过神来,程庐已经轻车熟路地去厨房倒了杯热水,塞进她的手里。   “先暖暖。”   唐梨道了谢,紧紧抱着水杯一动不动,眼神却忍不住跟着他。   他去切姜片,她跟着他。   他去倒可乐,她跟着他。   他开火煮姜片可乐,她跟着他。   他的后背十分挺立,腰间弧度也极好,她的眼神撞上去便扯不开,撤不走,黏住了一样。   滚烫的姜片可乐散发着惑人的甜味以及刺鼻的辛辣味,唐梨皱起眉头。   “别感冒。”   唐梨撇撇嘴,“怕我传染给你吗?”   程庐睨着她,“你想和我接吻?”   唐梨被噎得脸都红了,“哪,哪有?”   “不接吻就不会传染,除非你想。”程庐坚定地把姜片可乐推过去,“喝。”   唐梨呜呜两声,只好端起水杯伸出舌尖小心翼翼试了试温度,而后小口小口抿着,像小猫咪一样,边喝边拿眼神幽怨地盯着程庐。   程庐忍俊不禁,像变魔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棒棒糖。   唐梨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只有小可爱才有资格吃。”   唐梨咻的转过身来,伸手把棒棒糖抢走,压在抱枕下面,像小猫咪藏小鱼干一样谨慎地守在旁边,生怕被谁抢走。   程庐笑出声来,伸出手捏了捏唐梨的鼻尖,“乖哦。” 第026章   大雪留人。   唐梨忙上忙下把客房铺上干净的床单, 还怕程庐冷,她不仅铺了两床被褥,外加两床蚕丝被。   忙完这一切还不忘试试床的柔软度, 果然,往下一按,松软舒适, 睡上去一定很好眠。   程庐斜靠着墙, “豌豆公主睡上去都说好。”   他语气含笑, 认真调侃的样子,让唐梨耳垂一烫,她呵笑回怼,“程老师身娇体贵, 我可不敢怠慢了。”   “不然, 唐小姐帮我试试床?”程庐往前一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唐梨:“……那你把照片给我。”她还在惦记那张程庐亲自拍的“小可爱梨”的照片。   “不给。”   “为什么?”   “我的。”程庐松开袖口, 慢条斯理地说着。   唐梨从“我的”两个字中咂摸出别样的意味。   到底照片是他的?还是说照片上字眼所代表的的人是他的?   她抬眼看过去, 程庐垂眸松开另一只袖子纽扣, 好看有力的手腕露了出来。   许是注意到对面的视线,程庐也抬起头来。   眼神碰撞, 一个含笑, 一个含羞……唐梨瞬时错开眼, 惊呼一声转身跑去了储物间。   过了一会房间内多了两个热乎乎的取暖器, 一左一右, 滚烫热辣地对着床吹热风。   客房常年没人住, 空调未装, 只能用这种方式取暖。   程庐抿了下唇, 直接把两个小太阳关掉, “过来。”   唐梨不明所以,脚步往前,程庐伸手把她拽近,手掌抚上她的手背……炙热的温度骤然传导到她的肌肤上,透过血液快速到达四肢百骸。   “热吗?”   被滚烫触感熨帖地迷迷糊糊的唐梨点点头,“嗯。”   “你是不是担心我……身体虚?”程庐皱眉问。   唐梨眨了眨眼,“你虚吗?”   程庐没好气地捏住她的手心,“心不虚,肾也不虚,哪里都不虚。”   说到这里他犹不解气,俯身凑近,咬着牙说:“小梨,你要不要试试,看我虚不虚?”   熟悉的惑人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脸颊上,她仰起脸,呜呜道:“怎么试?”   程庐哪能想到这人还真敢接话,把她扭过身去,往门外推。   唐梨被无情地推到了门外,眼瞅着门要锁上,她一脚插进去,急道:“你还没说晚安呢?”   程庐笑了起来,“说了晚安,你就乖乖睡觉?”   唐梨抿着唇点点头,“嗯。”   程庐把门打开,露出修长身影,手臂一伸,在她的头上轻轻揉了揉,“晚安。”   唐梨像是被瞬间定住,一动也不动,温润的声音像溪流浸润着她的心脏,舒服地好似在草地上任意打滚,她仰起脸,小声道:“你再说一遍嘛。”   或者……她手忙脚乱掏出手机,“要不你在微信里说一遍,我收藏起来,以后每天睡觉前听一遍……催眠。”   程庐:“……”   “不可以吗?”唐梨可怜巴巴奉上手机。   程庐把手机重新赛回她的口袋里,“一点也不乖。”   边说边把她推回了隔壁房间。   唐梨:“……”   -   半小时后,门被人轻轻敲了敲。   唐梨一愣,停顿了好一会,才听到门外传来程庐的声音。   “小梨……”   小心翼翼,似有似乎,下一秒她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好似往回走去。   唐梨咕噜一声爬起来,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冲到门口把门打开。   “程庐!”   程庐转过身来,眸子微垂,“没事,我……没事。”   唐梨才不要听他言不由衷的话,凑上前,嘿嘿一笑,“说吧,是不是做噩梦了?需要姐姐陪?”   程庐:“……”   抬脚就往房间里走。   唐梨急得窜到他面前,放缓声音,仰脸仔细看着他,“睡不着?”   程庐抿了下唇,“嗯。”   唐梨脑子里立马展现N种助眠方法,“热牛奶?白噪音?”   “不然,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的那种?”   程庐严重怀疑她口中的小矮人和白雪公主的故事肯定带着绚丽刺激的黄色。   “……你用的香水是什么牌子?”   他终于肯抬眼看向她,问出这个难以启齿的话。   唐梨眨巴着眼,“月亮锁骨。”   这是一款非常小众的香水,运用芸香科属著名树种香泡为基调香味,搭配悠长深邃的茉莉花香,整个香味带着满满的初春气息,如同月光投射在少女白皙干净的锁骨上,深深一盈,流淌着皎洁的光泽,淡然又清冽,自然又舒缓。   程庐定定看着她,鼻息间萦绕着熟悉的香味,心里咂摸着“月光锁骨”这四个字,方才焦躁难耐的心竟然平和下来,他忍不住往前一步,试图让这种感觉来得更浓烈些。   唐梨又眨了眨眼,“怎,怎么了?”   “好闻。”   沉沉的声音从喉间传出来,克制又迷人。   唐梨似乎明白了什么,转身跑回房间,拿出她珍藏的香水瓶,跑到客房,在房间的四角喷了几下,瞬间沁人心脾的香味四散开来,满满充盈着整个房间。   淡淡的,却又无处不在。   程庐忍不住嗅了嗅,身体轻盈得像是躺在高山草甸上,云在头顶,风在耳边,鸟在不知名的树上跺脚。   聪明唐梨转身回房又拿来样东西,往程庐怀里一塞,“这,这个也香。”   说完,一溜烟跑了。   程庐低头一看,润滑如丝绸般的睡衣施施然被揉成一团正卧在他的手掌里……细细的吊带,薄如蝉翼,透明得能看到自己的手指,如此旖旎,却也如唐梨所言……很香,是他喜欢的味道。   这时,唐梨隔着门喊了一句,“我懂的,恋物癖,没什么的。不用害羞。”   声音之雀跃激动,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程庐:“…………” 第027章   谢曼琪中午来接唐加加的时候, 雪依然在下。   整座城市银装素裹,她一来便怨天怨地,抱怨这场雪导致的交通拥堵。   “地上全是厚厚的雪, 车都滑得开不动,有对情侣还真逗,”谢曼琪边脱围巾帽子边呵呵笑, “那女的非要走到大马路上仰着脸转圈圈, 她男朋友还得配合给她拍照。”   唠叨了半天, 谢曼琪发现唐梨抱着茶杯幽幽地看着窗外漫天雪花,眼角氤氲着莫名的红色。   一般情况下,对风花雪月毫无感觉的唐梨一定会和她同仇敌忾,回斥两句, 而此时此刻的唐梨, 满眼含着情愫,对她的话无动于衷, 愣了半天, 还用超级温柔的语气答非所问道:“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哦。”   谢曼琪直接走过来, 摸着她的额头说:“你是发烧了,还是思春了?”   唐梨别开脸, “滚。”   说着她伸出手嘘了一声, “程老师在里面睡觉呢。”   谢曼琪大惊, 明明捂住了嘴, 声音一点也不低, “宝儿, 你们上床了?”   唐梨急得直接把她摁在沙发里, “怎么可能?!”   谢曼琪笑得咯咯的, 挣扎着从唐梨的手心里发出闷闷声, “难怪你要把加加丢给我,耽误你们过二人世界呢。”   唐梨呵笑一声,“你说反了吧。”   话音刚落,古漳领着粉雕玉琢的唐加加出现在门口。两人满身雪雾,鼻头冻得通红,冷得不停跺脚。   小家伙在雪地里满意地撒了欢,换了鞋子像小狗狗似的一路跑过来,冲进唐梨的怀里。   “姐姐,打雪仗太好玩了。”   “古叔叔小脑没发育好,一路上摔了好几次。”   “没办法,只能让他坐在我的踏板车上,我把他拽了回来。”   古漳:“…………”   他尴尬地挠挠头,“加加还真是聪明伶俐。”   唐梨闪开,身后的谢曼琪露了出来。   古漳的手立马僵在头顶,放下来不是,不放下来也不是,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可他裤子沾了雪湿了一大片……随即像兔子一样咻的一下又转过来,窘得满脸通红。   唐梨凑到谢曼琪耳边,小声揶揄说:“我把加加借给你,你们好好过个二人世界哈。”   谢曼琪咬着牙,“唐梨,你干嘛两头骗?”   古漳明显不愿意见她,她当然也不愿意觍着脸非要见他。这显然是唐梨两头骗硬把他们撮合在一起的。   唐梨耸耸肩,“你一个人照顾不了加加,古漳可以帮你。”   谢曼琪白了她一眼,嘀咕道:“你就瞎说吧。”   唐加加凑过来,“谢姐姐,我们刚刚在楼下堆了一个小雪人。”   “是吗?”谢曼琪准备无视古漳的存在,把后背怼给他,伸手拉着唐加加的小手说:“你给小雪人起名字了吗?”   唐加加乖巧地点点头,“我本来想把它叫做雪崽崽。”   “但是?”谢曼琪挑眉。   “古叔叔说,还是把它叫做琪琪。”唐加加无奈摊手。   谢曼琪:“???”   “因为古叔叔说,小雪人有和你一样有个大鼻子。”   谢曼琪:“……”草。   唐梨笑得乐不可支,差点瘫倒。谢曼琪哪里长得都好,唯独鼻子特别高挺,把原本柔顺的脸庞变得非常硬气,像她的脾气一样。   最终,唐加加不负姐望,把别扭到南极的古漳和谢曼琪双双带出了门。   房间内安静极了,唐梨蹑手蹑脚把客房的门推开一条缝隙。   程庐从昨晚半夜入睡,到现在已经睡了足足十二个小时。他睡姿很好,不踢被子不翻身,唯有手臂搭在眼睑上,睡得极沉。   她的吊带睡衣被好好叠着,放在椅子上。   唐梨啧啧两声,轻轻把门关上。   泡茶,看书,等待,像等待一束花开。   -   程庐做了一个梦。   到处都是光,从四方八方射过来,脚下电线盘绕,像一条条的蛇,蛇尾的尽头连着键盘,连着音响,连着一切能发出声响的东西。   高高的话筒戳在嘴边,只要张嘴就能发出阵阵嘶吼声……台下,人山人海,一张张脸庞上,带着迷醉的表情,手臂高举,化作人浪,翻涌翻涌再翻涌。   他的嗓子像被绳子扎紧,只给喘气留下一丝丝缝隙,明明话筒就在眼前,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尖锐声划破,刺耳的电流声炸响,台下的那些脸庞瞬时扭曲起来,方才有多迷醉此刻便有多仇恨……   痛感从每一条神经快速喷涌而来,他捂住胸口,用尽全力才能站稳,台下咒骂声斥责声像一根根箭射过来,艰难抬起头来,忽然人群中闪现一抹红影……红红绒绒的帽子下那张脸庞,唯有她,对着他露出甜甜的笑,眉眼弯弯,好似天气的上弦月。   他伸出手来,试图抓住这抹影子,可踉跄几步,再抬头,那抹影子瞬时被拥挤的人群吞噬,空气中唯有一抹似有似无的香味……   程庐瞬间醒来。   光透过窗帘在天花板上流淌出别样的影子,整个身体深深嵌入柔软的被褥,四肢像是被捆绑着,一动也不能动。   恍惚中鼻息间萦绕着的那抹香,像初春的凌冽,用不能拒绝的力量温暖被冻僵的大地,把他的意识一点点唤醒。   长长吁了口气,起身,推门,迎面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唐梨。   她的怀里抱着个枕头,可爱地歪着小脑袋,胸口轻轻起伏着,从鬓角落下来的几缕头发乖巧地拂在脸颊上,鼻尖微红,连睡觉都像个小猫咪。   程庐唇角勾起,从卧室拿来一张毛毯。   生怕惊醒她,蹲下,俯身,靠近,毯子落在她身上……   “嗯~”   一声呓语从唐梨唇间婉转吐出,带着千转百绕的勾人意味。   程庐的眸间瞬时掠上几缕情愫。   唐梨难耐地扭头,想找个舒适的位置继续窝着,轻轻一歪,直直往沙发上倒去……程庐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下一秒他的胳膊被人紧紧箍住,臂膀处搭来一个温暖可爱的小脑袋。   小脑袋尤不满足,不仅蹭了又蹭,还哼哼了好几声。   惑人的气息和声音在房间内萦绕着,程庐正襟危坐,垂眸不语,好似盘踞的老僧,屏息抵抗小妖女的勾人。   只是臂膀处难以忽略的柔软触感,藏着小爪子一点点勾着他的魂他的魄。   程庐终于忍不住了,低头瞧着把他当做大熊一样抱着的某人。   微翘的鼻尖下面是红润的嘴唇,饱满可爱,就是它,每每吐出让他无法招架又蚀骨入髓的话来。   真该好好惩罚一下。   这个念头像小草一样从心里钻出来,倔强地让人难以忽略。它迅速长大,膨胀,数秒中内占据了程庐的整个内心。   俯身,攫取,占有……只需迈出这三步。   鼻息交融处,那近在咫尺的红润像最诱人的果子勾着他,那一瞬间唐梨睁开了眼。   程庐:“………………”   时间静止,一眼万年。   惺惺松松间,睡得迷迷糊糊的梨小脑袋还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一睁开眼便是程庐这张好看的脸。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一把,眯着眼睛咕哝道:“程老师你怎么跑到我的梦里来了?”   说完,细长的腿直接勾上程庐的腰,双手紧紧抱着,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呜呜道:“程老师抱着好舒服啊。”   程庐呵笑一声,心底冒出一个念头。   谁他妈愿意当圣僧!谁爱当谁当!   他转身捏住唐梨睡得发烫的小脸蛋,沉声道:“睁眼!”   唐梨整个人沉浸在抱抱的快乐中,哪愿意放弃,又使劲蹭了蹭,呓语着:“乖哦,别闹。”   梦醒,人会消失。她才不要。   程庐被气笑了,垂着眸,片刻后,伸手朝唐梨的屁股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疼吗?”   唐梨闭着眼呜呜哼了一声,“疼。”   嘴上说疼,可还是迷糊地不肯睁眼,非要把这个梦延续下去。   程庐轻轻吁了一口气,朝唐梨的屁股又拍了一下。这次稍微加重了力度。   唐梨难耐地扭了扭身体,闭着眼呜呜咕哝着。   “程老师原来你喜欢这种?”   “太坏了!” 第028章   程庐手一顿, 皱眉盯着怀里这个闭着眼瞎咕哝的小家伙。   “呜呜,我怕疼,”唐梨急急地把脸凑到程庐的脖颈里, “玩别的,好不好?”   程庐:“…………”   温软触感瞬间让汗毛直竖,他几乎贴着唐梨的耳垂, 咬着牙说:“你还想玩什么?”   唐梨的红唇紧紧贴着他, 轻轻吐着甜美的气息, 过了一会,竟又睡着了。   程庐像被人卡着脖子,不上不下,欲念难解, 难受到炸裂。   有一种人总有本事, 不管不顾地说着可爱的话,做着无辜的动作, 可每一步都透着勾人的意味。唐梨显然精于此道。程庐又无可奈何, 受困于她莽撞又赤诚的言辞, 沉沦于她神出鬼没的撩拨。   总而言之,他栽了。   -   唐梨醒来时, 天色已晚。   温吞的阴影一点点侵蚀着天花板, 她懵懵地盯了好一会, 才猛地坐起, 想起家里还应该有个人。   趿拉着拖鞋跑去客房, 床上空空, 再去玄关, 程庐的鞋子也不在。   她轻轻吁了口气, 心底陡然一空。   拿出手机, 翻开微信。   【睡醒了?】   【我在楼下。】   【等你。】   短短几个字,有解惑,有关心,有回应,还有“等你”这样让人安心的字眼。   唐梨方才还耷拉着的眉眼立马弯起来,连蹦带跳洗漱穿衣,片刻不耽误。   华灯初上,光晕在厚厚的雪上烙下冬天的清冷。   喘着气,一路张望,来来回回的人都不是她心中想的那个人。   忽然,有人扯住她的帽子,迈出的脚步陡然一顿……她唇角勾起,一回头迎面撞上程庐含笑的眸光。   “程庐!”   冷风中他的鼻尖微微泛着红,吐出的气息瞬间变成白雾,将两人的面庞氤氲地看不太清楚。   程庐只是笑,伸手捏住唐梨的手腕,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然后一颗一颗解开大衣的纽扣。   唐梨眨巴着眼,一脸娇羞地说:“我其实……不冷。”   话音刚落,她的手被牵着钻入程庐的怀里,隔着内衬的口袋,她碰到一个热乎乎的东西。   “什么呀?”   程庐笑起来,“你猜。”   唐梨睁大眼睛,迅速摁了摁,长长的,软软的,热热的……   “大香肠?”   要不是位置不对,她都以为是程庐在耍流氓。   程庐:“……”把她的手从怀里赶出来,变魔法似的变出个小袋子。   “呀,烤红薯。”唐梨激动起来,伸手扯住小袋子,可又迟疑地问,“是给我买的吗?”   程庐:“不然呢?”   唐梨跺着脚,嘴里咕哝着:“冬天吃烤红薯简直不要太幸福啊。”   嘴快,手更快,上下撕开,几下后烤红薯便露出了流淌着金黄光泽的香软内芯。   滚烫,甜腻,霸道的香味占据着所有感官。   唐梨像小猫咪,忍着烫用舌尖卷着香甜,哪怕咫尺之外西风嗖嗖,可此时此刻她浑身上下像被熨斗烫过似的,热得发烫。   程庐一动不动地睨着她。   他并没有什么胃口,可奇怪的是看着唐梨吃这么香,竟然勾得他总算觉察到了饿意。   “你要不要吃?”总算半填饱肚子的唐梨抬眼问道。   可下一秒她十分抱歉地说:“哎呀,我都吃过了。”   都怪她好久没有吃到心心念多年的烤红薯,忘了分享。   程庐眸光一垂,俯身,握住她的手腕,低头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了一口,薄唇轻抿,“确实好吃。”   唐梨:“…………”   “有,有口水。”   程庐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以后接吻的时候是不是也要纠结这个?”   唐梨:“…………”   她的脸陡然红起来。   以后?接吻?!!   她忽然想起自己写的小黄文里经常用的生猛词语:液体交换。   情到深处,确实什么也无需顾忌。只要是对方的,悉数接纳,或软的,或硬的,或滚烫的,或浸润的……磋磨,交换,给予,最后达到一片光明。   听说,有人第一次见到喜欢的人,就会想到生几个孩子。   而她,此时此刻,只是听到接吻两个字,已在脑中实现全过程。   这么一想,她眸光里隐秘的光不小心透露出来,整张脸越发滚烫。   程庐总觉得此时此刻某人的小脑袋瓜里闪过的内容非常不良,她盯着他的眼神,像要把他……拆骨入腹。   他伸手抚上她的小脑袋,“你在想什么?”   唐梨瞬间清醒过来,哎呦两声赶紧又咬了一口红薯。   真是可怕。   有一种人总有一种本事,随便丢下两个字便能引得人旖旎联想,他的声音,他的语气,他的神情,像勾人的号角,催眠蛊惑,程庐显然精于此道。   -   就在这时,唐梨的手机响起。   助理小豆十分抱歉地告诉她,乐队菩提树LIVEHOUSE的票她没抢到。   唐梨皱起眉头,“没票?”   “太火爆了。我想买黄牛票都买不到。”   小豆知道唐梨因为蓝粉先生的主唱操碎了心,找来找去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接班人。有人推荐菩提树的主唱,说这人现场爆发力强,氛围感唱得极好,还有一定的创作才能。   只是谁也没想到菩提树因为一次营销事件突然火爆起来,水涨船高,热搜不断,粉丝数量激增,一场可容纳数百人的LIVEHOUSE因为太多人想看,竟变得一票难求。   现在看来挖这家乐队的主唱已无可能。   但唐梨还是想看看对方的现场表现,百闻不如一见,她身为圈内人,需要耳听八方眼观六路,哪怕翻看无数次他们表演视频,也得去现场观摩一番。   “菩提树下场演出是什么时候?”唐梨转过身,小声追问。   程庐眸光瞬间一沉,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紧紧握住。   小豆直摇头,说别说下场,就是接下来的几场加急演出票全都卖完了。   唐梨脸上浮上一层失望,说了声辛苦,挂了电话。   旁边传来一阵嬉笑声。小区种了一株喜马拉雅雪松,粗大的枝丫几乎碰到地面,雪的白和针状的叶形成最佳对比,好多人都来留影拍照。   唐梨闻声看过去,程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了那边。   挺立的身姿如雪松如出一辙,下颌线微微绷着,侧脸明明很好看,此刻却给人一种清冽寂寥的感觉。方才那个用怀抱为她暖烤红薯,眸子含笑的人,好似从来不曾存在一样。   他总在某个时刻给人一种莫名的疏离感和距离感。   唐梨轻轻叹了口气。   在此拍照的两个女孩显然对程庐起了兴趣,她们期期艾艾站在不远处,试图把满树银花的雪松和程庐同框。只可惜程庐表情冷峻,瞥眼扫过去,她们拿相机的手便不稳了,双双僵在那里不敢动。   唐梨一脚踩上落地的枝丫,恰好此刻西风卷来,震动雪松,雪颗粒窸窸窣窣迎风落下……   唐梨猝不及防,被冻得哆嗦了好几下。   程庐转身,大步走过来,修长的身影把她悉数包裹起来,把雪风阻隔在外。   唐梨仰起脸,瞧着他稍有缓和的脸庞,小声说:“我们好像还没有合影过?”   程庐嗯了一声,搂着她往外走去。   唐梨不知道他这个嗯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想,还是不在乎,亦或是对谁都不愿意同框合影?   走着走着,她的脚步缓了下来。   就在这时,程庐随意地说:“我有票。菩提树的。”   -   演出选在今晚八点的市中心。   一炮而红的菩提树果然与往日不同,追随者众多,连场地都选在寸土寸金的RBD。   唐梨给自己撸了个朋克风妆容,烟熏眼尾外加霸道的唇色,脱掉羽绒服,短衫短裤,里面露出小巧可爱的肚脐以及漂亮的后腰线……程庐只瞥了一眼便错开脸。   这种LIVEHOUSE喜欢的人蚀骨入髓,不喜欢的则避之不及。   吵闹的,炸裂的,拥挤的,鼻息间全是充满燥热的汗味,触碰到的全是陌生人癫狂的身躯。台上撕心裂肺,台下发狂摇摆,舞台两侧的音响像是两只蹲守、窥视并挖掘人类欲望的怪兽,只要那些或呻、吟,或咆哮,或低鸣的曲调从这些怪兽的嘴里吐出来,台下的人便像虔诚的信徒,奉上自己最赤诚的舞姿,和着声,迎着调,把手臂伸到天花板上,前后左右耸动,跳跃,撞击,试图把内心最受压抑的欲念狠狠甩出来……   几百人拥挤在一起狭小的空间内,用最生猛的音浪席卷心灵,即便彼此是陌生人,也在这一刻好似拥有了同样的信仰,变成一类人,获得了人生最难的认同感。   因此,有些人对此乐不此彼,快速进入,投入两三个小时后,又快速撤离,如同快餐,简单却有效。   唐梨和程庐进去时,恰好表演刚开始。   入口满是菩提树粉丝的应援排面,当然还有很多没票的粉丝徘徊在外,祈求好运气降临,捡到一张票。   检票,入场,唐梨抬脚往里走,忽然觉得程庐的身形一顿。   “怎么了?”   她抬眼看过去,程庐的脸色有些发白,眉心不自觉地皱着,虽然也好看,但她十分不喜欢这样蜷缩着的眉眼。   程庐抿了下唇,“没事。”   手臂将人揽在怀里,径直往里走。   唐梨眨了眨眼睛,只得跟着走。   推开大门,声浪席卷而来,耳膜受到极大的震动刺激,到处都是晃动的身影,幽蓝的光将高耸的手臂投射到天花板上,像是一片正在起舞的水上森林,波光粼粼下到处是游动的鱼儿。   唐梨两眼冒光,张大嘴巴大声说着什么,程庐压根听不见,只得俯身……   就在这时,曲风大变,主唱从舞台上一跃而下,粉丝们激动地一拥而上,犹如瞻仰,试图摸到这位“跳海”主唱的“半片衣袖”,才算不枉来一趟。   前排的人在抢,后排的人在挤,所有人踮着脚往前冲。   程庐身形一晃,嘴唇直接贴上了唐梨的脸……   唐梨:“…………”   程庐:“…………”   唐梨眨巴着眼,不管不顾地推开程庐的脸,大喊着:“啊啊啊啊我也要去摸摸。” 第029章   推搡, 拥挤,压迫,唐梨被人流夹裹着竟然凭借其优秀的体能, 一路冲进前排人群中,瞬间把程庐抛在了脑后。   那位菩提树的主唱沉浸在众人的“推举”中,像海浪中的一叶扁舟, 一只手拿着话筒, 一只手朝着天空打揍节拍。   吵闹声, 喊叫声,呐喊声,声声震耳。挤不进去的人们则垂着头,弯着腰, 自顾自地晃动摇摆, 若是能够只截图这一幕,与丧尸无甚区别。   程庐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胸口闷得发疼, 他木木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层层细汗。   萦绕在鼻息间的熟悉气味,像打开了某处生锈的开关, 嘎吱声中一点点摧毁他好不容易建造起来了城墙。   他无力地站着, 被疯狂的人流挤到一边, 撞到了栏杆。   双手一把抓住, 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 转身弯腰大力喘着气。   有一短发姑娘凑上来, 媚眼丝丝地盯着他, 像是盯着新鲜的猎物。   “帅哥, 你怎么了?要不要我帮忙?”她伸手递过来一瓶开过口的矿泉水。   程庐盯着她冷冷道:“滚开!”   他声音低沉, 可短发姑娘还是看清楚了他的口型,脸色骤然一变。   原来是只第一次来LIVEHOUSE的无知幼鸟,她仰脸嗤笑一声,随即从红唇里吐出两个字。   “傻帽!”   就在这时,一股人流席突然卷过来,短发姑娘猝不及防被人从后面狠狠撞上,腰身直接怼向硬邦邦的栏杆……   “哎呦!”   “哎呦!”   有人痛得喊叫,有人则一脸抱歉地捂着嘴,好似做错事被大人抓到的小孩,眨着眼睛故作不好意思。   还没等程庐看清楚,怀中咻的钻来一片温暖。   某人仰起脸,担忧地问:“你不舒服地话,咱们这就走。”   程庐勉强稳着气息,“我没事。”   短发姑娘捂着肚子转过身来,眼波转了转,冷笑道:“原来是有主的?刚才是你撞的我?”   唐梨张开双臂,把程庐护在身后,“没错。他是我的人。”   程庐:“……”   “就这么大的空间,这么多人,还不知道是谁撞到谁呢?”唐梨慢条斯理地嗤笑道,末了冷冷盯着她,“傻帽!”   -   二楼VIP。   “你既然不喜欢这种地方,干嘛要来?”唐梨小脸冷着,认真地叱问。   程庐抿了下唇,“陪你。”   两个字像从天而降的雨霖,一下子就把唐梨心中的火浇灭了。她并不是生程庐的气,而是生气自己后知后觉,没发现程庐的不适状态。   要不是他额头的汗还有发颤的声音出卖他,怕是今天要酿成大祸。   不由自主声音粘稠起来,她呜呜两声上前道:“你刚才做得很对,别人给你的水啊饮料啊千万不能喝。”   程庐微微歪着头,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十分老练的小家伙。   “我给你的,可以喝。”唐梨双手递过来一瓶冰水。   “你给的,”程庐唇角勾起,“我更不敢喝。”   唐梨:“…………”   “我不是坏人。”   程庐伸手接过来,拧开,喝下,而后眸光闪闪。   “你不是坏人。”   “你是小坏蛋。”   沉旎的声音夹着小坏蛋这三个音,直直撞入唐梨的心底。   蛊惑的,多样的,绯色的画面在脑海中不停闪过,她会放肆地挑逗,他搂着她用无比忍耐的语气吐出小坏蛋三个字,她便越发受到鼓舞,可着劲地把坏贯彻到底……直到他缴械投降。   唐梨呜呜凑上前,“你再说一遍。”   “什么?”   “我是小坏蛋。”   程庐:“……不行。”   唐梨像好不容易舔到棒棒糖的可怜小孩,呜呜咽咽地扯着他的袖子,非要他再说一遍小坏蛋。   旁边黑影绰绰,所有人都趴在栏杆上,跟着一楼舞台的乐队欢腾跳跃高喊。   炙热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冲击过来,程庐眸光一沉,把唐梨扯到阴影深处。   一高一低,两道影子被投射到了巨大的水泥墙壁上。   “就这么想听?”程庐把人箍在怀里,垂着眸忍着笑问。   唐梨仰起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脸。   这人总算活过来了。方才脸色煞白,满头大汗,眸子里带着凌冽的剑束好似随时都能伤害自己。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   “有时候做个小坏蛋,会轻松一点。”   -   演出进行到后半场,所有人期待的pogo开始了。   台上灯光一闪一灭,嘶哑的音响怪兽开始捕猎,它们吐出蛊惑的声浪,诱惑着台下的人们收敛起世俗的愚昧,加入这场充满刺激的“祭祀”之舞中。   所有人手肘朝下,以免伤到其他人,他们抱胸,蹦跳,撞击,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从前往后,从后往前,想怎么撞就怎么撞,这里没有国界,没有阶层,没有人在乎你口袋中碎银几两,你需要做的就是随波逐流,无休无止。   程庐直直站着,居高临下睨着下面舞池。幽蓝光束打在他的脸颊上,氤氲出强烈的割裂感。   唐梨想起在古漳黑胶店偶尔听到的那首《刀锋》。   程庐或许也曾叱咤于这样的舞台,握着话筒挥舞着手臂,与台下粉丝合成一股热流,互相激荡着彼此的心。那时的他热爱一切的一切,即便台下粉丝寥寥数个,也遮挡不了他脸上洋溢着的洒脱沉醉的光泽。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现在变得如此……冷寂疏离又孤独?   就在这时,曲风骤然一变。   菩提树的主唱瘫坐在舞台边缘,两条腿随意地搭着,吉他声扫出一条长长的愁绪,从台上飘到台下,缠绕着所有人的心,抽缩,扎紧……   “他说,他对我的喜欢,是沉下去的喜欢。”   “他说,他对我的喜欢,是克制出的喜欢。”   “你可知道,沉下后的无尽挣扎才更珍贵。”   “你可知道,克制后的情不自禁才更动人。”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这样的喜欢,一文不值。”   黑暗中,伴唱的声音一点点起步,追随,迎合,填补,与主唱的声音合成一团柔和的光晕,笼罩着所有求而不得的人的心。   唐梨眸光一闪,顺着声音寻过去……虽看不见伴唱的样子,可他的声音却有特殊的识别度。   菩提树主唱声音偏低哑,典型的金属嗓,伴唱声音像滚滚河流,可以容纳每条从山洼里流淌出来的小溪,又可汇集出汪洋水面,音域跨度大,仅仅一首抒情歌便呈现出别样的特质,让人过耳不忘。   沉寂忧郁的曲调随着伴唱的吟唱进入高、潮,主唱站起来,径直走到舞台中央,一转身,光束骤然投下,辉映一片。   唐梨一眼看到默默站在角落里的那位伴唱。   个子中等,偏瘦弱,面容有些模糊,只是这身忧郁气质倒是独树一帜。   她转脸看向程庐,却发现一直心不在焉的他竟直直盯着舞台……   -   十点钟,乐队唱了一首最经典的歌曲致敬今晚的粉丝后,表演结束。   走出门,清冷的冬夜气息扑面而来。   门里门外,俨然两个世界。   门里燥热、无畏、放纵。门外冷寂、收敛、克制。   这个世界不能只有一面,不然人会发疯。   两人并行,顺着街巷往主街走去。   路旁是白天堆积的雪,深夜温度骤降,到处都是湿滑的冰面。   唐梨小心翼翼拉着程庐的袖子,即便如此也几次差点摔倒,要不是程庐眼疾手快把人揽在怀里,怕是要摔疼屁股墩。   几次三番温玉入怀,圣人也难免心猿意马。   程庐咬着牙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唐梨无辜地瞪大眼睛,“哪有?你非要我承认自己小脑不发达吗?”   程庐:“……”   实在没办法,他索性把绕在唐梨脖颈上的围巾取下来,他牵着这头,唐梨拽着那头……   长长的红色围巾在雪地格外耀眼。   唐梨拽了拽围巾,唇角含着一抹坏笑,使劲往前一扯,程庐差点冲进她的怀里。   程庐:“……”   “美人,快快和我入洞房啦。”唐梨笑得乐不可支。   程庐沉着脸上前捏住某人得意的微红脸颊,“小坏蛋。”   唐梨像是被点了某处不该明说的穴位,脑灵盖都被这三个字酥麻了。   她呜呜地蹭过去,“你再说一次嘛。”   程庐懒得理她,摁住她的肩膀往下,“蹲着,我拉着你走。”   唐梨不明所以,被迫蹲成一小团。   程庐大步往前走,唐梨被围巾牵着蹲在身后,她脚面与冰层一起协作,唰出了速度,唰出了和谐……   “哎呀,我不是狗。”   狗拉车,跑得快。   程庐像是没有听到,继续往前走。   “哎呀,你看人家小情侣多会玩啊。”   “我也要你拉着我走!”   旁边一个女孩跺着脚朝男朋友撒娇,原本一脸不情愿的唐梨瞬间激动起来。   小情侣?   多会玩?   她曾经写过的小黄文里就有雪地play……眼波一转,瞬即一屁股坐到雪地上。   凉意直逼而来,她不由地哆嗦了下。   程庐身形一顿,转身看见唐梨一脸委屈地摔坐在了地上。   “疼。”   唐梨皱着眉喊着。   程庐不疑有他,大步冲过来,伸手试图把人拉起来。   唐梨眉眼一弯,装作起身,就在快要站起来时,脚底一滑,哎呦着又倒在了雪地上……这次她不仅整个身体倒在厚厚的雪地上,程庐也压在了她的身上。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四肢交叠,毫无缝隙。   旁边的小情侣哪能想到还有这种发展,双双瞪大眼睛。   唐梨眨巴着眼睫毛,侧过脸,扭捏着抛出几句话。   “程老师,我是不是生病了?”   “我身体好冷,可我的心里却热得发烫……”   “你可以帮我浇灭内心的火吗?” 第030章   人心里的火, 看似无踪无影,却将心壁灼热得难以忍受。旁人无法觉察,唯有自己才知道这火烧得有多旺。   就在此刻, 憋了一天的雪再次落下。   细细索索的颗粒填补整座城市一切可以填补的空缺。   鼻息交融,眸光相撞。唐梨纤细的脖颈露出一小节,犹如白玉般透着光泽, 让人忍不住低头去探探它的温度和质感……   双手撑地, 程庐眸光幽深。   他要是再看不出这是唐梨使出的坏招数, 那就太笨了。   渗冷的温度从手掌传至身体,他侧脸轻轻吐了口气,转脸沉沉地问:“唐小姐,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浇灭你……内心的火?”   最后四个字是从他齿缝里挤出来的。   唐梨眨巴着眼睛, “帮我买一瓶冰水吧。”   “……就这?”   “不然呢?”唐梨揪着他的衣领, 眸光在他略显惊讶的脸上逡巡,嘻嘻一笑, “程老师, 看来你把我的话听进心里了!”   程庐皱眉, “什么话?”   “要做一个小坏蛋。”   程庐:“…………”   “你敢说你现在脑海里没有各种限制级画面?”   “好想钻进去看看哦。”   唐梨越说越起劲,如兰的气息霸道地缠绕着, 让他无处躲藏。   起身, 转身, 程庐大步往前走, 把唐梨甩在了身后。   旁边的小情侣一直观摩撒糖虐狗现场, 结果发现唐梨玩脱了。   “程老师!”   “程庐!”   “小庐庐!”   “庐宝!”   “宝儿!”   唐梨一咕噜爬起来, 急急追上去。   各种甜腻称呼像锤子一下下砸在城程庐的心里, 他唇角勾起, 仍然没有放缓脚步, 无情地把后背戳给了使坏的某人。   唐梨哪见过程庐发脾气的样子,暗叫一声完蛋,吭哧吭哧地往前追。   怎奈雪地湿滑,不管她怎么加快速度,也追不上。   “程老师,我错了!”   “程老师你不是小坏蛋。我才是!”   她双手做喇叭状,在大街上激情道歉。   路人纷纷侧目。程庐低下头,越发走得更快。   唐梨呜呜两声,弯腰喘着气,再抬头发现程庐竟然停了下来。   漫天雪花中,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挺立。   心下高兴,唐梨立马冲过去,像飞扑的小鸟一样直直撞到程庐的后背,双手攀上腰,脸颊贴上背,动作如行云流水,熟练地像做了很多遍。   要不是害怕程庐再生气,她还想把两条腿都盘上去,彻底变成程庐的“负担”,让他再怎么甩也甩不掉。   “呜呜,程老师,对不起,我不该随便逗你玩。”   “下次不敢了!”   “你别生气,好不好?”   软声细语,如涓涓细流,哪怕遇到再坚固的顽石,也能柔化了……   然而程庐半天没说话,唐梨眨巴着眼睛,抿了下唇收回手,往后撤退一步。   “程老师,那你说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唐梨委委屈屈地去拉程庐的手,“不然,你打我一顿好了。不许打别的地方,只能打屁股。”   探出小脑袋,踮脚抬眼,程庐的下颌线紧紧绷着,眉心微皱,冷峻眸光直直射向正前方。   唐梨一愣,顺着视线看过去,一个瘦弱身影站在阴暗里,对方有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她,以及她与程庐交缠在一起的手。   唐梨:“………………”   -   “我,我还以为我看错人了。”   这人从阴影里冲出来,消瘦的脸颊上带着几分惊喜和意外。唐梨眼神扫过去,瞧见这人激动地连头发丝都有几分颤抖。   程庐没接话,垂着眸,纹丝不动,只是唐梨分明感受到他握住自己手的劲儿越发大了,甚至有点疼。   “程哥。”那人又往前一步,以为程庐健忘,拍着自己的胸脯道:“我是李哲啊。”   程庐轻轻吐了口气,从喉间吐了一个哦字。   这位叫李哲的人这下总算觉察到了程庐的冷漠,他一脸颓色地低下头,用脚尖蹭着地面刚落的雪花,“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事情都过去三年了……”   程庐沉声打断他,“李哲……”   李哲猛地抬起头来,眼圈泛着红。   “程哥,青丘哥的坟在哪?我想去看看他。”   “他最喜欢腊梅,这几天开得正艳,刚好送给他。”   程庐抿了下唇,掏出手机,存了李哲的电话,发了一个地址过去。   “程哥,我能加下你的微信吗?”   程庐:“我不用微信。”   李哲哦了一声,转脸看向唐梨,笑道:“嫂子,你好。”   唐梨:“…………”   程庐皱起眉头,“没事我们先走了。”   唐梨被扯着往前,她不忘回头伸出大拇指,“你当伴唱可惜了,唱得比主唱好。加油哈!”   李哲双眼陡然瞪大,连连朝唐梨鞠躬,“谢谢嫂子夸赞!”   唐梨连连挥手,“不客气,不客气!”   程庐:“…………”   上了的士,程庐忍不住捏了下唐梨的小脸蛋,“人家叫你嫂子,你还真敢应腔啊?!”   唐梨呜呜揉着被捏疼的脸,“李哲喊得那么亲切,我这人心软,总不能伤了人家的心。”   “别狡辩,”程庐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你这是在占我便宜!”   唐梨绝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最佳标杆,听到这句话,她这颗不安分的心又骚动起来,凑上前,嘻嘻笑道:“我占你的便宜还少吗?多一次也不坏事。”   程庐:“……”   一句骚话,满足了嘴,代价却不菲。   程庐当场下车,任凭唐梨怎么喊小乖乖小可爱小宝贝都没有用。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一脸郁卒的唐梨,笑道:“吵架了啊?”   唐梨耸耸肩,“美人脾气大,也属正常。” 第031章   安青丘。   输入, 搜索,全国共有356个同名同姓的人,有做人民教师的, 有在高校当教授的,有做生意的……还有几个在校生也叫这个名字。   安青丘加上乐队两字继续搜索。空空如也,任何信息也没有。   安青丘加上程庐两字再继续搜索。结果依旧如此。   《刀锋》那张唱片上连乐队和成员名字都没有, 要不是唐梨耳朵敏锐, 怕是连程庐都发现不了, 更不会猜到这位幼儿园男老师竟然曾经是一位风格独特唱功了得的乐队主唱。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金盆洗手”?让他“不再张口唱歌”?让他连进入到LIVEHOUSE这样的场合都倍感不适?   唐梨百思不得其解,纠结到半夜也睡不着,随即给白大仞打去电话。   “大唐啊,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白大仞在电话那头疯狂打着哈欠。   “别装了。现在是半夜12点, 你肯定在给小银洗衣服呢。”唐梨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白大仞讪笑两声, “哎呀,你这人随便给有妇之夫打电话, 会被说闲话的。”   唐梨没好气地说:“我刚给祁姐发微信, 她说你有毛病喜欢半夜洗衣服。”   白大仞:“…………”   “哎呀, 小孩子的皮肤很娇嫩的。这些衣服洗衣机洗不干净,一定要用最柔顺的洗涤剂加上我最温柔的手, 才能洗得干干净净。”   “而且啊, 每天都要洗, 衣服不能隔夜, 不然细菌会在衣服上发酵, 产卵, 组建成几亿成员的家族……”   “还有啊……”   “停停停……”唐梨赶紧打断他, “我不是来向你取经的, 我有事问你。”   白大仞嘿嘿一笑, “你想知道程庐到底有几任前女友?你想知道程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你想知道程庐有没有结婚的打算?亲,你算是找对人了。”   家庭煮夫好不容易逮到个人说话,这一溜烟说出来像打机关枪一样,枪枪打在唐梨的心口窝。   “……说实话我并不想知道。”唐梨恨不得找东西把白大仞的嘴缝上。   “再说,我要真是喜欢程庐的话,压根不会在乎程庐到底有没有前女友,谁还没点儿过去啊。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我,我这么好,他不喜欢是他的损失。还有,谁说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和他结婚?他想结婚,我还不一定呢。”   唐梨噼里啪啦说了半天,直接把白大仞怼得哑口无言。   以暴制暴,最管效。   “唐小姐深夜骚扰到底所为何事?”白大仞憋了半天总算找回话题。   “安青丘。”唐梨抛出这个名字。   白大仞当即声音一抖,“干,干嘛?”   唐梨琢磨着如何措辞才更合适。   安青丘显然是程庐不可言说的伤疤。几次三番只要和安青丘相关的,都能引发他情绪波动。那天安青丘的父亲安老头在养老院突然发病,他神色怆然独自一人站在冰冷的海水里,那模样好似要与与大海共沉沦……   安老头这病又耗钱又耗费精力,程庐不仅把他送到最好的海滨养老院,而且每个周末都会去照看他……足足三年都如此,即便是自己的亲生父母能做到这一点已是不容易。   唐梨从不敢直接问程庐。可这像是定时炸弹,埋在程庐身边,随时都能炸得他血肉横飞……   “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才还老不正经的的白大仞压低声音郑重道:“大唐,听哥哥一声劝,没事别打听。这事对于程庐来说是禁忌。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唐梨抿着唇,不说话。   “不过呀,”白大仞幽幽道:“他最近倒是比以前好很多……”   “什么?”   白大仞絮絮叨叨说,程庐有严重的失眠障碍症,入睡困难,又容易早醒。吃中药调理没什么用,吃西药副作用又大,实在没办法才吃。这三年每天晚上对他来说都是煎熬,全靠身体年轻硬撑着。   前几天他带小银去医院定期做体检碰到程庐的主治医生,这才知道这人最近睡眠大为改观,有段时间没找医生开处方药。   唐梨想起前几天程庐在他家睡不着,问她要“月光锁骨”香水。看来这款香水正好对症,让他能够好眠。   白大仞幽幽道:“程庐的主治医生说,这小子最近人逢喜事精神爽,八成谈恋爱了。”   唐梨笑起来,“那可要恭喜程老师了。”   白大仞哼了一声,“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家程老师冰清玉洁的好大儿,可要被你给糟蹋了……”   唐梨:“…………”   -   这一周,不管唐梨怎么在微信里撒娇卖萌讲笑话,威胁恐吓讲鬼故事,程庐纹丝不动,就是不搭理她。最后实在没招,用尽洪荒之力写了首甜腻腻的小情诗发过去。   #《庐宝》#   庐宝,   唇舌磋磨而出的音节,   是春夜里香泡羞涩散发的暗香,   是电线杆上麻雀们怯怯跺脚的声音,   是那道只有我能看到的光。   庐宝,   是深夜的晚安,   是清晨的依恋,   是忍不住重复无数次的想。   我多希望无人如此叫你。   是我的专属,   你唯一的回应。   但我更希望没有我以后,   或许,某个春夜你能够停在一株香泡前,   或许,某个午后你能够抬头看见那排麻雀,   但一定,   请把你曾经给予我的光,   照亮自己。   唐梨越品越喜欢,然而发过去半天也不见程庐回复。   她眼波一转,山不就我我就山!还就不信了!   -   书房内。   唐加加一脸疑惑地盯着唐梨。   “姐姐,必须打这通电话吗?”   “嗯。”   “你做饭很好吃啊。”   唐梨摊手,“跟程老师相比,那可就太难吃了。”   唐加加:“……加加不挑剔的。”   唐梨被噎得七零八落,“我知道加加不挑剔,关键姐姐有自知之明。姐姐真的很想向程老师学习厨艺……”   她上前捏住唐加加胖嘟嘟的脸蛋,“你看你都被姐姐养瘦了。”   唐加加伸手摸了摸自己日渐圆滚的小肚腩,“姐姐你不对劲。”   唐梨一本正经地解释,“我想提高厨艺,程老师好为人师,你又那么喜欢程老师,这可是三赢啊。”   唐加加:“……好吧。”   -   程庐果然秒接唐加加的电话。   “程老师,救命啊,我姐姐做饭太难吃了,”唐加加唉声叹气,“难吃到连猪都不吃的程度。”   唐梨:“…………”大可不必如此添油加醋。 第032章   深冬的宵夜一条街到处流淌着人间烟火味。厚厚的白色塑料薄膜把寒风阻挡在外, 喊叫声、碰杯声、大笑声被箍在小小的空间内,高高低低的人影倒在薄膜上,好似在上演一部关于人间喜乐哀愁的皮影戏。   帘子从外撩开, 两大一小钻了进来。   小家伙显然头一次来这种地方,满脸好奇地从这张桌子绕到那张桌子,看不到桌上的菜, 还踮脚瞄。   唐梨轻轻扯了扯程庐的袖子, 弱弱道:“我饿。”   程庐垂眸看着她的小肉手, 好似在警告他不要拉拉扯扯,唐梨一点也不怕,反倒拉着他往角落的一桌坐下来,把人直接挤在角落里……   唐梨做起了门神, 挡住了程庐出去的路。   她还尤不满足地用手撑着头, 歪着头朝程庐笑。   “我做饭真的很难吃。”   “加加嫌弃地要死,非要给你打电话, 我拦都拦不住。”   “我本来是想请你到家里教我做饭, 但拜师总得有诚意吧, 这顿算我的拜师宴。”   唐梨絮絮叨叨地说着,见程庐眉间松弛, 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 她越发上杆子, 呜呜道:“我给你写的诗, 你不喜欢吗?”   程庐伸手握住她的手心, 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我看你一点也不饿。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   唐梨:“……”   “你不生气了, 好不好?”   “我再也不占你便宜了!”   “或者, 随便你占我便宜……”   她的声音低沉又示弱, 尾音还带着些求饶意味,可说出来的话依旧莽撞。   程庐没好气地伸手捏住她的鼻子,无奈地说:“姐姐,你就不能乖一点吗?”   唐梨瞬即瞪大眼睛,呜呜道:“你叫我什么?”   程庐:“……”   “你叫我姐姐呀!你再喊一声!”   程庐立马闭嘴,松手,转脸,摆放碗筷。   唐梨刚准备凑上去,巡视一圈的唐加加回来了。   他一脸委屈地看着姐姐和程老师对面空着的两个位子,期期艾艾地小声说:“我想和程老师坐一起。”   恰好老板娘拿着菜单走了过来,瞧着这一幕扑哧一声笑出来。   “哎呀,你们夫妻感情可真好。”   “小朋友,你就不要当爸爸妈妈的电灯泡了。”   她自顾自地把唐加加抱起来放到对面空着的位置上。   唐加加:“…………”   -   热气腾腾的青铜火锅不停地吐着烟,滚烫的羊汤咕噜咕噜冒着欢快的声音,烟熏火燎中,唐加加被香喷喷的羊肉卷勾得口水直流,满满塞了一嘴后,他瞅着姐姐委屈地说:“程老师是我的朋友。”   朋友就该和朋友坐一起。   唐梨满脸正色,又给他夹了一条软糯的年糕,“程老师也是我的朋友。”   “我先认识的程老师。”唐加加满嘴啃着年糕,从齿缝里再次挤出一句提醒。   唐梨嘿嘿一笑,“我和程老师一见如故,友谊也很深厚的哦。”   唐加加噘嘴,瞧着程老师和姐姐胳膊挨着胳膊,压根没有任何他插入的空间,瞬时郁卒地连年糕都嚼不动了。   处于舆论争夺旋涡的程庐镇定的给这对“塑料”姐弟各夹了刚熟的黄喉,以示公平,见唐加加嘴巴还撅着,随即又伸手隔着桌子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乖。”   唐加加立马开心起来,朝唐梨吐了吐舌头。   唐梨刚想也噘嘴讨一句乖,就听见程庐淡淡道:“好好吃饭。”   唐梨:“…………”   -   程庐吃得极少,全程都在帮唐梨和唐加加烫菜夹菜。   热气笼罩,隔壁食客们脱了外套,勾肩搭背喝酒喊话。漏来几句字眼,应是从前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好不容易凑齐,互相嗤笑着小时候的糗事,又说起现在的工作生活唉声叹气,再谈到未来希望中有带着忧愁……   程庐偶尔投去的眸光有些幽深,只是他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看青铜火锅下面不停跳跃的火苗。   “老板娘,让老板出来唱两句啊。”有人站起来高声喊道。   唐梨抬眼看过去,叫喊的那人满脸通红,显然喝了不少酒,踉跄着两步冲到老板娘面前,笑嘻嘻地说:“让你老公给我朋友唱两首,给大家助助兴?”   老板娘脸色一晦,挤出笑道:“他这阵儿没在店里。”   I“咋,不给我面子?”这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赶紧的,让你老公出来唱三首,今晚不用你给我们打折,下次我还带朋友来吃饭。”   老板娘赔笑道:“不是不给您面子,是我老公真的不在店里,他今晚有演出,还没回来。”   “赶紧给他打电话,让他麻溜回来。”这人被酒劲烘着,不依不饶地喊着。   他所谓的朋友们也喝得东倒西歪,纷纷站起来助威。   “老板娘,你也太不会做生意了吧。”   “唱一个又不会少你老公二两肉。”   “不就是一个卖唱的嘛,给谁唱不是唱?!”   “就是瞧不起我们!”   “对!瞧不起人!”   吵闹声吓得唐加加一头钻进唐梨的怀里。   唐梨赶紧拍着他的后背,“加加,不怕。”   程庐脸色沉下来,刚想起身却听见有人定定在门口喊了句,“几位老板,你们想听什么歌?”   -   唐梨真的没想到能在这里再次看到李哲。   这位颇为消瘦的男人从容地赔笑着,安抚着,甚至还自罚三杯,咣咣地喝完把杯口朝下,以示诚意。   看不出这么年轻的人竟然早为人夫,他用眼神安抚着老婆,让她从里屋拿来一把吉他。   稳坐,扫弦,开口,一曲耳熟能详的校园歌从他嘴里唱出。   像是稳健的风总算安抚了躁动的初春的花,方才还吵得头疼的醉酒男人们总算安静下来,好似沉浸在对曾经的初恋求而不得的郁结中……   只可惜这安静太过短暂,有人不满地叫着说这歌不够劲儿。   “文绉绉的,酸里吧唧,不爱听。”   “来个劲歌!让老板娘伴舞!”   “对对对,老公老婆联手!”   有人说着,还伸手去拉扯李哲老婆,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方才还沉着的李哲立马炸了,上前拽住那人的衣领,拳风已然招呼上去……几乎碰到那人脸颊时,一道黑影窜过来直直攥住他的拳头。   李哲猛然抬头,看见程庐冷峻的脸。   “程,程哥。”   程庐瞥眼看过去,“我报警了。”   所有人都愣住,方才还叫嚣着要李哲老婆跳舞的男人讪讪往后退了一步,“干嘛啊,至于嘛,开个玩笑也不行?”   “喝酒闹事,判你个寻衅滋事罪应该很容易。”程庐把李哲拽到一边,“你们跟警察去解释吧。”   -   李哲家里原本就是开饭店的,父母年龄大了就把店传给他们小夫妻。   唱歌不赚钱,人尽皆知。但上帝给你开启了一扇窗,一定有他的打算。李哲便是被这句话所鼓舞,白天忙着做生意,晚上去给菩提树做伴唱。原本菩提树不火的时候,他一个月可能有两次机会登台,现在菩提树火了,他登台机会变成每周两次。   老婆身体再好,也容不得这样折腾,两人结婚两年也没怀上孩子。   烟头一亮一灭,李哲满脸郁卒。   唐加加跟着李哲老婆去看鱼缸里的鱼,唐梨走过去顺手掐走了李哲手里的烟。   “这么好的嗓子不是给你糟蹋的。”   李哲苦笑一声,“嫂子……”   程庐立马瞥眼看过来,唐梨不得已也苦笑一声,“李哲,那什么,你的程哥还守身如玉呢,你可别乱喊。”   李哲眨了眨眼睛,眸光在程庐脸上逡巡着,又想起那天雪夜程庐任凭唐梨搂抱的样子……   旁人或许不知,程庐可不是随便谁都能亲近的,尤其还如此无缝隙……亲近。   他干笑一声,“孩子都有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踮脚看鱼的唐加加,“结婚证也该扯了吧。” 第033章   程庐方才还纹丝不动的脸立马裂了条缝。   唐梨忍俊不禁, 要是平常旁人把唐加加误认为她儿子,她即便不恼,也会黑脸半天, 可若是与程庐牵扯上关系,她竟还能笑出声来。   她故作娇羞地说:“李哲,你欠你程哥的份子钱, 可得补上啊。”   李哲连连点头, “好好好!哥哥嫂嫂结婚的份子钱, 还有我大侄子的满月酒、一岁酒、两岁酒……”   程庐赶紧打断他的话,“她今年才22,加加四岁半……”   李哲哦了一声,随即笑道:“孩子生得早, 领证领得晚。虽然顺序不对, 但是爱情结晶没错。”   程庐一脸无语,这哪跟哪啊?!   唐梨瞧着程庐吃瘪的样子, 笑得东倒西歪。   李哲不明所以, 挠了挠头憨笑道:“你们两个感情可真好。”   程庐:“……”   就在这时, 唐加加蹦蹦跳跳地跑回来,拉着唐梨的手, 喊道:“姐姐, 姐姐, 娟娟姐姐说她家里有一群可爱的小金鱼, 我能不能去看两眼?看完咱们就回家?”   李哲当即傻眼, 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哲的妻子叫刘娟, 她拍了下还在犯傻的老公, “你快去隔壁渔具店要个小鱼缸, 咱们给加加装几条金鱼回去。”   结婚几年没有孩子的她对于唐加加这样聪明乖巧的小孩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一见面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掏给他。   唐加加一听,高兴地连蹦带跳,拽着唐梨哀求,“姐姐求你了,求你了,让我养金鱼好吗?”   唐梨蹲下来,“加加,你喜欢金鱼?”   唐加加使劲点头,“金鱼是群居动物,它们喜欢全家人一起游来游去到处玩。”   说到这里他腼腆地笑了下,眸光里充满了希冀,“我也想和金鱼一样,和自己的爸爸妈妈姐姐……”   他抬眼看着程庐,“还有自己的朋友一起,永远不分离。”   不分离,不管困境逆境。   不分离,不管开心痛苦。   不分离,一起赏遍春夏秋冬,跨过时间隧道,致达光明。   唐梨眸光瞬间氤氲一层薄雾,把唐加加搂进怀里,“乖,姐姐答应你,永远和你在一起。”   唐加加嗯了一声,抬眼可怜巴巴地瞅着程庐,“程老师,你不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吗?”   程庐抿了下唇,走过去蹲下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唐家姐弟搂在一起。   “加加,程老师永远做你的好朋友。”   唐加加开心地嗯了一声。   李哲左看看右看看,憋了半天嘀咕道:“这要说不是一家人,谁他妈信啊?!”   -   “这只红色是妈妈的。”   “这只黑色是爸爸的。”   “这只黄色是姐姐的。”   “这只黑白色是我的。”   “这只白色是程老师的。”   隔着清透的鱼缸,唐加加兴奋的小脸蛋映在波光中显得格外漂亮。在他眼里,每一条金鱼都是他的家人和朋友,它们是他的希望,是他的期盼,是他自由自在享受温暖的小小世界。   唐梨方才还笑着的脸此刻渐渐沉了下去。   那日,唐加加被送来她家,父母两人甚至连家门都没入,仅用微信通知她:你弟弟在你家门口。   弟弟,于旁人可能是亲昵的称呼,于她是陌生的字眼,是隔绝的外人,是不请自来的多余。   父母没有预告,没有铺垫,直接把一个活生生的小人儿推到她家门口。   唐梨不是没有怨过恨过,可唐加加忐忑不安的神情,让她一下子想到自己小时候寄宿的那家幼儿园。   高耸的院子阻挡了外面的季相变化,斑驳的水泥墙长满了青苔,滑滑梯上永远站着又胖又壮的小孩子,而她永远只能站在下面仰着头看。   孤僻、无助、冷漠,这些字眼她不想让唐加加再体会到。   程庐抬眼看过去,抿了下唇,忽然唇角勾起,“小梨。”   唐梨缓缓转过头来。   程庐弯腰,鱼缸波光粼粼的光泽映在他清俊的脸庞,他温润的眸光直射过来……唐梨也跟着弯腰。水藻摇曳中,金鱼们一尾追着一尾,轻轻晃动着漂亮的尾巴,嘴里咕噜咕噜吐着欢快的小泡泡。   “小梨,你看。”   “它们两个在接吻哦。”   唐梨定神看过去,那只通身黄色的金鱼正被那只通身白色的金鱼亲吻,圆鼓鼓的嘴唇轻轻啄着,可爱的两串水泡一起升起,旋转,而后消失在水平面。   “那是姐姐的鱼和程老师的鱼,”唐加加惊呼,“它们真的在啵啵!!”   刘娟凑过去,“好可爱哦。”   李哲忍不住又嘀咕道:“连他妈金鱼都亲一起了,还说不是一家人?!!”   -   临走时,唐梨把名片双手递给李哲,让他有空去公司好好谈谈。她提及自己旗下有两支乐队,其中一支叫蓝粉先生的乐队主唱缺失,想请他去试试。   唐梨也把话说得很清楚,这事能不能成,还要看他和乐队其他成员磨合的程度。毕竟这支乐队其他三人从无名到有名,这一路走来彼此之间的感情李哲一个外人怎么都比不了。但现在也容不得他们三人再挑三拣四,每天都有乐队诞生,每天都有乐队成功,也每天都有乐队销声匿迹……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眸光不自觉地投向程庐。   程庐淡定如常,甚至还弯腰和唐加加讨论金鱼排泄的问题。   李哲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好,赶紧把唐梨的名片递给老婆刘娟看。   刘娟当即眸光含泪,直说谢谢。   做这行时间长了大家也都很清楚,有时候一个机会就能升天,一个不小心也能下地狱。   李哲看向程庐,颤着音说:“程哥,你说我……”   程庐抚摸着唐加加的小脑袋,淡淡道:“没有回音的山谷,有时候也得跳下去。” 第034章   一丛气球勉强从医院一楼超市的小门挤进去。唐梨跑得气喘吁吁, 手却紧紧攥着绳索,一刻也不敢松手。   超市里人很多,有穿着病号服的病人, 有一脸丧气的病人家属,还有和她一样来看病人的。   高档牛奶、补品或者实用的水果是大家爱选的。   安叔叔昨晚被紧急从养老院送到这家医院,来的当晚就进了ICU。白大仞说安叔叔大概快不行了, 差不多也就这几天的事。   她想起第一次见安叔叔时, 他听到FANTASY乐队的唱片时, 原本迷茫空洞的眼神瞬间充溢着久违的热情和赤诚,手舞足蹈满脸通红的样子,哪里像一个得了老年痴呆症的病人。   她抬起头,气球上画着FANTASY乐队成员的各种搞怪表情, 这是十几年前乐队流传最广的那部《表情》专辑的封面。这还是她昨晚连夜跑到平时合作的应援气球制作厂盯了一夜才搞出来的“礼物”。希望安叔叔看到这些气球的时候能够感受到片刻的舒适吧。   程庐从昨晚就守在ICU旁, 连饭也没吃。   她挑了面包和牛奶准备一起拿过去。   排队结账的人很多,她焦灼地等着。好几个小孩站在她旁边, 一脸羡慕地说“气球”、“好想要”、“姐姐, 可以送我一个吗?”   要是平时, 唐梨自然答应,可现在她只能抱歉地拒绝。   小孩们失落极了, 幸好他们的父母有点眼力见, 把人都劝走了。   唐梨松了口气, 抬眼看到站在她面前的老头不停地摸着口袋, 嘴里咕哝着:“钱包呢?”   队伍很长, 服务员一脸不耐地说:“手机付款, 不会吗?”   确实现在手机付款最方便, 服务员最讨厌这种还要从口袋里细细索索掏出一个塑料袋子, 再慢吞吞数钱给他的老头老太太。   “我不会手机付款。”老头歉然地说。   这人看起来七十多岁, 头发花白,穿着考究的中式绸缎棉服,领口圈一层低调的羊绒围巾。侧脸红润,并未有常见的老年斑,许是腿脚不太好,手里拿了个拐杖。   “你有钱了再来行吗,别在这儿耽误大家时间。”服务员拍着桌子,喊下一位。   唐梨探头看过去,桌面上只放着一排四瓶装的娃哈哈AD钙奶。   “能不能快点?”   “我家病人着急吃东西呢。”   “不能付款就赶紧闪开。”   焦躁的吵闹声四处传开,老头尴尬地回头连声说抱歉,微微弯着腰举着拐杖往旁边挪位。   唐梨看不下去了,冷声道:“我帮这位爷爷付款。”   她掏出手机,打开付款码,抬眼看着服务员,“你也有老的时候,希望到时候你遇到困难的时候有人会帮你。”   服务员:“……”   -   “哎呀,我孙子最爱喝娃哈哈AD钙奶。”老头笑道:“小姑娘,刚才谢谢你了。”   唐梨赶紧摆手,“没事没事。小事一桩。”   她瞧着老头珍宝似的把钙奶抱在怀里,歆羡道:“您孙子可真幸福,有爷爷宠爱。他今年几岁啊?”   老头哈哈笑起来,眨了眨眼睛,“不管几岁,都是我的小宝贝。”   唐梨跟着笑起来,“也是。”   老头孤身一人,腿脚又不便,她抬腕看了眼时间,“您要去哪里,我还有点时间,可以送您。”   老头刚要张嘴,两个身穿黑色西服的年轻人满脸焦灼地冲过来,连连鞠躬,“老院长……”   老头打断道:“谁有钱?给我。”   唐梨见状,赶紧后退,“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再见哈。”   快得一溜烟不见了身影,只剩下气球留下的一丛影子。   老头转脸斥道:“你们追我的时候跑得这么快,怎么连一个小姑娘都拦不住?”   两个保镖:“……”   -   神经内科的ICU病房在走廊尽头。   唐梨一转身便看见程庐憔悴的身影。他的眸光落在ICU玻璃窗上,身体直立,一动不动,不知道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   缓步上前,本想给他一个惊喜,怎奈这丛气球太过耀眼,还没等她迈出脚,又有几个小孩子冲过来,围着她又蹦又跳。   “姐姐,我要买这个红色的气球。”   “姐姐,我也要买。”   感情把她当成卖气球的了。唐梨弯腰解释道:“这是姐姐送人的礼物,不卖的。”   这群小孩没有超市那群小孩好哄,有两个直接抱住她的腿,不停撒娇非要气球不可。   程庐闻声看过去。唐梨窘都脸都红起来,又不能吼又不能吵,只能小声不停解释。   “姐姐这些气球真的要送给一个特别可爱的爷爷。”   “不然等会我忙完,带你们下楼买?”   “哎呀,别扯,气球会飞走的。”   忽然,唐梨觉得手上一空,抬眼便看见程庐紧紧攥着快要被这群小孩扯掉的细绳,沿着绳子往上,乐队成员的搞笑表情在走廊里相互撞着,只看一眼便能笑出声来。   程庐大手一揽,唐梨被护在怀里,从小孩们的桎梏中逃了出来。   “气球!”   “我要气球!”   好在护士小姐们来得及时,这些从病房里跑出来的小孩们都被揪了回去。   瞬时,走廊一片安静。   -   ICU的玻璃窗上映着各种仪器冰冷的毫无温度的光。安老头静静地躺在那里,鼻腔挂着氧气管,护士们忙上忙下,正准备打进去第二管药水。   唐梨趴在玻璃上,表情沉郁,气球门挤来挤去,恨不得立马被里面的那个老头看到。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她回头抿着唇问。   程庐轻轻摇摇头。   在这种情况下,减轻安叔叔的痛苦才是最好的办法。   唐梨眸光里瞬间弥漫着雾气,“程庐……”   程庐唇角扯了扯,“我没事。”   他撕开面包包装,大大地咬了一口,用比哭还让人难受的笑脸说:“我真没事。”   “你看,我吃得进去。”   “可好吃了。”   唐梨吸了口气,挤出一个笑,“嗯。我知道。我买的肯定好吃。”   程庐越嚼越慢,最后头一低,竟弯腰奔向旁边的垃圾桶,把刚才吃下去的面包全吐了出来。   唐梨惊得冲过去,连连拍着他的后背,“程庐!程庐!”   程庐缓缓抬起头来,眸子里全是血丝,神色怆然,嘴唇颤抖着,吐出三个字来,“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锤子一样砸在唐梨的心里。   她知道,他并不是对着自己说对不起。   他说向空中的某个地方,说给某个人听。   唐梨心疼坏了,“没事。没事。吐了就吐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扶着程庐坐下,她赶紧跑去打了杯温水。   看着程庐一口一口喝下,她才缓了口气。   “你看。我这可是花了大功夫才搞来的FANTASY专属气球。”唐梨站起来,朝程庐炫耀道。   她的声音清脆好听,模样娇俏可爱,像小麻雀在程庐面前又说又笑,还拉着他的袖子求表扬。   程庐缓缓笑起来,“嗯。很棒。”   唐梨眨了眨眼睛,“我也觉得我很棒。”   程庐的唇角扯得更大了。   唐梨嘀咕道:“刚才我去打水,碰到安叔叔的主治医生。他说安叔叔等会就会醒来。”   说着,她凑到玻璃窗前,一瞬不瞬地盯着里面,“我要在他睁开眼睛的第一瞬间看到这些气球。”   她说到做到,真就牢牢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程庐怎么劝,也不愿意过来椅子上歇一歇。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眼角盯得都快麻木了,忽然护士从里面走出来说病人马上就要醒过来了。   唐梨激动地踮脚,试图让像花束一样的气球开满整个窗户。   果然,不到两分钟,安老头缓缓睁开了眼。他的唇干得发涩,天花板那么近又那么远,到处都是白色,白得人恍惚难受……这一幕似曾相识,好似很久以前他便站在某个地方,四周全是这种瘆人的白色,白得无望。有个人和现在的他一样躺在白色旋涡里,不停地沉沦,沉沦,鼻息间是消毒水的刺鼻味道,耳边是冰冷的仪器波动的声音。   不知道何时,他的眼角竟噙着泪,这一切都太累了,哪怕山顶就在眼前,也不愿意多迈出一步。   护士指了指旁边,他闭上眼不想动弹。   可下意识地,他还是缓缓转过头来,睁开眼,满窗里开满了五颜六色的气球……绚烂,可爱,无敌,瞬间冲破这可怕的白色旋涡,把他从里面拽了出来。   气球上印着他最爱的乐队。这是《表情》专辑的封面图像,他最爱的主唱,最爱的吉他手,最爱的贝斯手,最爱的键盘手,正朝他笑,灿烂地如同草甸里盛开的最美野花……   真好,还能看到这样的盛景。   唐梨的小脸蛋从气球里挤出来,她拼命朝安老头招手,还伸出左右手的食指和小拇指,朝天高高举起……这是FANTASY专属的动作,只要是老粉都晓得。   安老头哆嗦着唇,试图举起手指,可怎奈如何都举不动。   唐梨朝他连连点头,用唇形告诉他:等他病好了一起去看演唱会。   安老头缓缓点了点头,眼角的泪缓缓流了下来。   -   医生进进出出,护士忙上忙下,ICU里又紧张又无奈。   程庐喊着唐梨坐下来。   “休息一会。”   唐梨嗯了一声,她把气球绑在窗户边儿,让安叔叔醒来时能再次看到。   两人沉默地坐着。   唐梨忽然抬起头,“等我死了,你得来给我扫墓。”   程庐皱起眉头,“不许胡说。”   “人总是要死的,”唐梨笑了笑,“我希望你来的时候能帮我拿两个当季最大最圆的石榴,摆到墓碑前。”   石榴是唐梨的本命水果,虽然她叫小梨,但最爱的还是可以一口闷咯嘣脆的石榴籽。   程庐抿了下唇,“好。”   “还有,我最喜欢绣球花和向日葵花。”   “好。”   唐梨仰起头,眸子里噙着淡然从容的笑。好似这不是在讨论她的死,而是今天晚上吃什么。   “还有,你要送我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送给我的小可爱。”   程庐伸手揉了揉唐梨的头顶,“好的。小可爱。”   唐梨眸光闪动,“还有,你要给我烧两本当下最流行的小黄书。”   程庐:“…………你都做鬼了,看小黄书有什么用?” 第035章   死亡这件事, 你看它重,它便重,你看它轻, 它便轻。   没人逃得过,无论用尽什么方法。还不如笑看它,来则来, 去则去。   彼时, 自己躺在寂静的土里, 而有人迈着步子,一步步惊醒你,还在你头顶絮絮叨叨地说着思念的话,你纵然不能张口, 却又嫌弃这些人絮叨地烦人。有时候想想, 还真是有趣。   既然死后事情不能如意,那不如在生前就把有些事安排好了, 比如让你最在乎的人送来最爱的水果和鲜花, 写上最爱的字眼, 烧去最爱的书籍……管他黄不黄的,反正谁也不知道这烧掉的一切最后去向哪里。   唐梨向来看得开。   “好不好嘛?”   程庐轻轻叹了口气, “万一我死在你前面呢?”   唐梨眸光缓缓沉了下来, 她硬生生挤出一个笑, “不, 我要死在你前面……”   这样, 便不用夜夜受尽思念的折磨, 不用抬眼四顾找不到想看的身影, 不用睹物思人, 不用抚碑流泪……   程庐伸出手, 捏了捏她的手心,沉沉道:“好好的,干嘛我们要说这些。”   唐梨抿了下唇,嘀咕道:“反正你得记着我刚才说的话。”   “小黄书去哪里才能搞得到?”程庐一本正经地问。   唐梨更加一本正经:“哎呀,渠道很多的,在死之前我教会你。”   程庐:“……”   -   就在这时,一群人大步走来,脚步声在走廊里不停回转,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程庐抬头,眸光骤然一沉。   唐梨明显感觉到程庐情绪的变化,她顺着目光看过去,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径直走了过来。为首的那位年有四十,神情冷峻,如刀削般的脸庞紧绷着,手腕处露出的表盘一看就价值不菲。   唐梨眼神好,一眼看到这人胸前的名牌:程磁。院长。   这人走到程庐和唐梨面前住了脚。   黑影压下,冷硬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该回家了!”   程庐缓缓抬起头,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回哪个家?”   气氛陡然凝固起来。   程磁的眸光在唐梨身上逡巡片刻,“她是谁?”   方才他刚走过来时便看到程庐和这个女孩子动作亲昵,显然不是一般的关系。看她装扮倒也体面,只是ICU窗口那些花里胡哨的气球让他颇为心烦。不用细看也知道这又是追星那一套。程庐当年便是如此一头栽进所谓的音乐的坑,倒现在都没爬出来。   程庐唇角扯了扯,“关你什么事?”   唐梨微微皱起眉头,忽然觉得这人不管是紧绷的下颌线还是说话的语气和冷漠时的程庐有些相似。   两人都姓程,而且又是针尖对麦芒的互刺互戳态度……   程磁伸手捏了捏鼻梁,“你来医院找我,就凭这样的态度?”   “找你?”程庐讥讽地笑起来,“你想说的是求你吧。”   “你非要这样跟你的大哥说话吗?”程磁沉声叱问。   说到这里他缓了口气说:“爷爷想你了,你今天回家看看他。”   许是提及心底的某处柔软,程庐清冷的脸略有松动,不过随即冷笑起来,“爸爸想我了吗?妈妈想我了吗?”   程磁紧紧抿着唇,“但凡你能听话……”   听话两个字是最具迷惑性又是最现实的枷锁。好似你听了话,人生便有了方向。殊不知这样的方向是旁人指给你的,不是用自己的身体跌跌撞撞闯出来的。   人生在世,旁人不过是比你多活几年,多吃几年的饭,提前获得了些许人生经验,便试图掌控你的人生方向,赋予你最珍贵的生命的所谓的意义。   唐梨对这样的说辞太过熟悉。   若是能秉持“关你屁事”、“关我屁事”这八个字,人生便会少了99%的痛苦。   她抬眼看向程庐,而程庐也回看过来。两人眸光相撞,缠在一起……什么话也不说,却懂了对方的意思。   就在这时,一道敲击地面的声音快速传来。   众人让开,纷纷恭敬地喊着老院长。   程庐咻的一下站起来,唐梨也目瞪口呆地缓缓站起身来。   方才还语气不耐的程磁也微微鞠躬,“爷爷。”   程兴安举起拐杖猛地一下敲在程磁的脚边,“他不爱回家,就是你们这些做哥哥做姐姐的天天骂他……”   程磁抿了下唇,“爷爷,我没骂他。”   程兴安从鼻孔里哼了两声,用拐杖推开他,满脸慈祥地走到程庐面前,红润的脸庞笑得像一朵花,俨然与方才横眉冷对的样子判若两人。   “乖,小宝。看爷爷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一排娃哈哈AD钙奶戳在程庐面前。   这宠溺的语气,压根不顾程庐快要戳到天花板的身高以及快要窘红的脸。   唐梨噗嗤一声笑出来,程兴安眼前一亮,“哎呀,是你呀。小姑娘。”   唐梨乖巧地鞠躬叫了声爷爷。   程兴安透亮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扫射一圈后,朗声笑起来,“原来你们认识……”   他絮絮叨叨地拉着程庐说方才唐梨“美人救英雄”的壮举。   这下轮到唐梨窘得半死,她连连摆手,表示不敢当。   程庐嗯了一声,眸光落在唐梨涨红的小脸蛋上,“嗯,小梨是大美人,您是老英雄。”   一句话把程兴安哄得前仰后合,把唐梨惹得面色绯红。   程磁面色不虞,他这个小弟弟性子乖戾,平时冷漠淡然,可遇到愿意亲近的人,随便说两句话就能哄得对方高兴。   原来他以为程庐愿意亲近的人只有爷爷一人,现在看了又多了一人。   不自觉地又瞥向唐梨,只是他的眸光仅仅停留在唐梨的头顶那么一瞬,并未多往下看一眼……   程兴安连忙把手里的AD钙奶拆开两瓶,亲自把吸管插进去,分别塞给程庐和唐梨。   “乖,快喝。”   程庐和唐梨默默抱着AD钙奶,被当做两个奶娃娃投喂的感觉很暖又很诡异。   这样的饮料带着来自久远童年的亲昵和温柔,是让人无法抗拒的深入骨髓的味道。好似吸一口,便能重返童年,回到那个热燥又无聊的夏日午后,知了在树上开会,青蛙在池塘里聒噪,而他们随意打□□费着时光,却又在成年后无限缅怀。   程磁自然不在被投喂的范畴,他沉声道:“爷爷,我还有工作要忙……”   程兴安连头也不回,摆了摆拐杖,“爱去哪去哪。”   程磁早已习惯爷爷的厚此薄彼,再说他身为程家长子也不需要多余的柔情蜜语。   “您以后可千万不要独自出门,”他瞥眼看向程兴安身旁的两个保镖,“您腿脚不好,万一……”   程兴安眉眼耷拉下来,“知道我一半身子都入土了,还不让小宝回家。我还盼着抱孙子呢。”   程庐眨了眨眼,他实在不能在如此高龄还接受小宝这个昵称。旁边唐梨拼命憋笑,程庐不动声色地把手伸到她的后腰处轻轻捏了下,瞬间把人捏得浑身酥软……差点叫出声来。   两人的小动作没逃过程兴安的眼,他眼波一转,“要不是我今天从家里逃出来,还碰不到小梨呢。”   唐梨憨笑一声,“我的荣幸。”   “我没说不让程庐回家。是他自己不愿意。”程磁无奈分辨着。   程兴安立马炸了,用拐棍戳着地面,“要不是你们当哥哥姐姐的太过优秀,你爸你妈至于给小宝那么大的压力吗?”   程磁:“……”   他身后的一众医生学徒们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程庐爷爷中西贯通,广受赞誉,大哥程磁是神经内科的顶级专家,二哥旗下经营连锁整容医院,资产上亿,姐姐呢更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妇科医生,挂她一个专家号要排一年期。至于程庐的爸爸妈妈更为优秀,家里不管哪一位说出去都是震天响的存在。   不论谁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都会感到窒息。   程磁知道爷爷这两年身体欠佳,不敢多言,只得赔笑道:“程庐,你陪爷爷说说话。”   说完,向程兴安告辞,转身进了ICU准备室。   “小宝,我欠小梨五块钱,你帮我转给人家。”程兴安朗声道。   程庐上前扶着他,笑道:“好。”   唐梨哪里肯要,拼命朝程庐挤眼睛。   程庐还真给她转了钱,金额是5.20。   唐梨脸瞬时红起来,【我喝了一瓶,该退你一瓶的钱。】   【你敢退下试试。】   唐梨:“……” 第036章   ICU要么通往普通病房, 要么通往太平间。它是家属最后的希望。   安老头只有个早已过世的亲姐姐,姐姐有个儿子,家庭条件也一般, 逢年过节会开养老院看一眼自家舅舅,拿点不值钱的礼品,其他的也无能为力。   安老头这次能进ICU, 请来像程磁这样的顶级神经内科专家亲自看顾, 自然是程庐的功劳。   唐梨想起之前她还跑上跑下帮程庐找专家, 想办法挂专家号……可想而知他有多不想面对家里人。   医生说是能救死扶伤,其实也只能减缓生命停止的脚步,安老头的病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只能减轻他最后的痛苦, 其他的听天由命……   程兴安上前拍了拍程庐的肩膀, “你呀,就是心思太重, 重情又重义……”   程庐扯了扯唇角, 沉寂地站着。   程兴安从医大半辈子, 见多了生离死别,也清楚安老头目前的状态。他瞧着程庐憔悴的模样, 不由心疼这个家里最小的孩子。   “哎呀, 我从家里逃出来还没吃晚饭呢, ”他伸手戳了下程庐, “爷爷饿。”   程庐:“……”都说老小孩, 爷爷年轻时候雷厉风行, 性格刚强, 现在年龄大了, 尤其对着他的时候, 每次说话的语气就跟小孩子一样爱撒娇爱耍脾气。   程庐难得露出笑容,上前揽住程兴安的肩膀,“好好好。爷爷你想吃什么?”   程兴安转脸看向唐梨,笑眯眯地说:“那要看小梨想吃什么?”   -   医院后门西边那条巷子里藏着很多小吃店。门店不大,胜在味道好,服务还周到。不管你是想为患糖尿病的家人准备无糖营养餐还是为骨折家人准备补钙营养餐,在这条街上都能找到。   程兴安以答谢唐梨解围为理由,非要请唐梨吃饭。   唐梨哪能想到不过是随手在小卖部帮一位老人家付了款,竟然能有这样的巧缘。   程兴安非常热情,一脸期待地盯着她,要她说出最想吃的东西。   她期期艾艾想了半天,说了两个字:虾粥。   结果,程兴安万分开心又神秘地把她和程庐拽到了这条充满人烟烟火味的小巷子里。   老板显然认识程兴安多年,一见到他当即笑得满脸褶子,上前热情地握住老爷子的手,絮絮叨叨说哪一年他父亲得了什么病,老爷子是如何妙手回春把人救了。又说哪一年老爷子来这里吃他做的虾粥,赞不绝口,好多人慕名而来,生意好了之后他们在哪哪买了房子……一时间,小小的店面充斥着浓郁的鲜活气息。   唐梨和程庐相视一笑又觉得有些尴尬,说实在话他们两个都是寡情的人。除了见到两三个朋友,能有些情绪波澜外,其余时刻,还真觉得安静独处更舒适。   像店老板这样情绪如此外化的人,他们只能默默观看,然后双双乖巧站在程兴安背后。   然而店老板没放过他们。   “老院长,这是您……”   程兴安美滋滋地把程庐拽出来,“这是我家小宝。”   老板:“???”   “我小孙子。程庐。”程兴安拍着程庐的后背一脸自豪。   “哎呀,长得一表人才,跟老院长您一样帅气。”   程庐:“……”   唐梨忍俊不禁,店老板眸光一转,“那这一位?”   程兴安这时候不说话了,瞧着程庐问:“你介绍一下。”   程庐一时卡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唐梨主动笑道:“我是程庐的朋友。”   程庐抿了下唇,瞥眼看向唐梨。   唐梨眉眼弯弯,“也是程老院长的小朋友。”   程兴安朗声笑起来,“是的。”   老板也笑起来,“欢迎欢迎。请坐。虾粥马上送过来。”   程庐原本想和唐梨坐一起,结果程兴安满脸不耐地用拐杖把他戳开,“你坐对面去。”   程庐:“……”   唐梨伸手拿茶壶准备清洗碗筷,程兴安啧啧两声,“让小宝来。”   程庐:“……”   唐梨嘿嘿一笑,把茶壶递给程庐,“辛苦小宝了。”   程庐:“……”   唐梨随手拿起微信,把程庐的微信昵称改为小宝,并截图发了过去。   程庐不动声色地拿起手机,瞥了一眼,快速敲了几个字,又把手机放下。   唐梨睨了过去,程庐发来一句话:【照片还要不要?】   他是指那天他在雪地里写的“小可爱梨”的照片。唐梨一直追着他要,他死活不愿意给。   唐梨:【要!!!】   程庐:【把备注改过来。】   唐梨:【你想让我改成什么?】   【反正别叫小宝。】   唐梨不用抬眼看也能猜到程庐此刻咬牙切齿的样子。她低头忍着笑,把微信备注改成“庐宝”并截图发了过去。   不一会手机震动。   程庐发来三个字:【小坏蛋。】   唐梨的脸陡然红起来。   “请问,”程兴安在旁幽幽地看着他们两个,“你们能不能有话放台面上说?”   程庐干笑两声,唐梨也干笑两声,双双把手机乖巧地放下。   -   老板亲自掌勺,虾粥不到二十分钟便送了上来。   软糯透白的米里一颗颗红虾卧着,香菜铺就,将香味逼到了最顶级的高度。烟雾缭绕中,唐梨深深吸了一口,不由地惊叹道:“真的好香啊。”   老板拍着胸脯说:“不是我吹,咱家的虾粥可是一绝。好多人慕名而来,还不一定能排上队。”   程庐看过去,确实门口站了一溜的人,正翘首等着虾粥出锅。   程兴安亲自为唐梨盛了一碗。唐梨赶紧起身双手接住道谢。   吹了吹热气,舌尖卷着米粥进肚,瞬间香味充斥进来,香得连脑灵盖都在发麻。   “小梨,你有男朋友吗?”程兴安笑眯眯地问道。   还没等唐梨有反应,对面程庐倒是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程兴安:“小宝,你有女朋友吗?”   程庐这咳嗽声算是压不下去了,“爷,爷爷,咳咳,您天天教我要饭不语……”   程兴安哼了两声,“没女朋友还好意思指责爷爷?!!”   -   这顿饭算是吃得相当有趣。   程兴安好似并不在乎自己吃多少虾粥,反倒笑呵呵地不停甩出诸多问题。   “小梨,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小梨,你的工作应该能接触到很多优质男生吧。怎样?有没有心动的?”   “小梨,我觉得女孩子还是要独立一点好。不结婚也没关系。但可以尝试发展一段亲密关系。”   程庐:“爷爷,听说您最近不研究黄帝内经,经常熬夜看电视上的情感调解节目?”   他虽然三年没回家,但还是有渠道知道爷爷的近况。老头子退休后信誓旦旦地说要重新研究中医古典名著,要写一本关于实战经验的药方集,然而他在护老中心学会了下围棋,学会了拉二胡,学会了养兰花,药方集至今没见成果。前段时间他在几个老头老太太的影响下对情感调解节目产生了浓厚兴趣,天天追,日日看,动不动就骂那些拆散甜蜜小恋人的爹妈,破坏家庭关系的小三小四,出轨成性的不要脸男人……当年那位玉树临风妙手回春的程医生,如今变成了充满人生烟火气的程老头。   程兴安没好气地说:“跟你有屁关系。”   他转脸看向唐梨,“要不是我家小宝脾气太臭,性格倔强,不然爷爷就觍着脸把他介绍给你,给你拎个包,做个饭啥的……”   唐梨:“…………”   “他别的也没什么优点,”程兴安一脸嫌弃地说:“就脸稍微好看点。”   程庐:“…………”   唐梨哪里敢接茬,干笑两声,瞧着程庐快要黑成炭的脸,小声说:“程老师的脸是好看的。”   下一秒她感到有人用脚尖在戳她的鞋。   抬眼看过去,程庐沉沉盯着她看。   “哦。程老师声音也很好听。”   桌子下某人还在戳她的鞋。   “哦。程老师工作非常认真。”   某人还不满足。   “哦。程老师笑起来也很好看。”   某人还还不满足,依旧在碰她的脚。   唐梨眨了眨眼,转脸看向程兴安,“爷爷,我想知道程老师小时候的糗事。”   程庐:“……”   程兴安这下来劲了,中气十足地说道:“小宝小时候长得像女孩子,而且还特别喜欢穿他姐姐的小裙裙。”   唐梨瞬时哈哈笑起来。   程庐咬着牙说:“爷爷,我送您回家。”   程兴安摆摆手让他闭嘴,“家里相册还有一张他穿小裙子的照片,有机会给你瞧瞧。”   “好嘞。”唐梨激动搓手。   “还有呀,程庐小时候不怎么爱说话,经常一个人坐在地上玩。有一次,他脑子一抽,竟然从地上捏了一只蚂蚁往嘴里吃……保姆都吓坏了,赶紧找我。我说蚂蚁也说一种药,吃几只不坏事。”   唐梨笑得前仰后合,压根不顾程庐从黑变绿的脸,凑上前问:“还有吗?”   程兴安满脸通红,心情甚好,摇头晃脑地又说了好几件程庐的黑历史。程庐刚开始还抗议,后面直接躺平,安静地喝着茶剥着虾,安静地看着对面一老一少开心就好。   -   程庐到底没送程兴安回家。   那两个贴身照顾程兴安的护工早早等在外面。   程兴安加了唐梨小朋友的电话和微信,还一再邀请她去家里看程庐穿小裙裙的照片。   唐梨笑着说好。   临上车前,程兴安把程庐叫到一旁,恨铁不成钢地说。   “小宝,你到底行不行啊?”   “你打算混到30岁还当老处男吗?” 第037章   这个世界总是那么神奇。有些人看似桀骜不羁, 内心却如同小孩一样坚守某个粉红泡泡的童话幻想,不肯轻易交出真心和身体。有些人看似老实可靠,内心早被藏在暗处的毒液腐蚀, 随意撩骚,随意喜欢,随意交出看似真诚的心以及连自己也不肯珍重的身体。   程庐从来不觉得自己不行, 也从来不着急, 更不会为旁人的三言两语慌了阵脚。   况且他是悲观主义者, 一切美好总有消逝的那一刻。人生短短26年时光,他见识太多美好被塑造、营建、成型,而后又坍塌的过程。摧枯拉朽般,让人猝不及防, 毫无防备。   不过, 他瞥眼看向站在台阶上朝他弯眼笑的唐梨……她没有令人歆羡的美好家庭,没有让人向往的亲密关系, 工作忙得像陀螺, 还有个比自己小18岁弟弟需要操心, 可她好似没有烦恼般,像小太阳般永远对着他喜滋滋暖洋洋的笑着, 弯弯的眉眼里藏着他头一次不愿意放弃的美好, 哪怕明知会消融, 会失去, 也希望这个过程来得慢一点, 再慢一点。   “我以为现在的时代不同了。年轻人看到自己想要的会奋不顾身去争取……”程兴安冷哼两声, 朝唐梨挥手告辞, 转脸看向程庐, 小声道:“该上就上, 别磨磨叽叽的,到时候后悔!”   程庐打着哈哈把爷爷的拐杖放到后备箱,而后鞠躬告辞,叮嘱护工把人安全送到家。   车稳稳驶入车流中,程庐回头,迎面撞到唐梨欲言又止的眼神。   “你不是憋得住话的人。”   唐梨嘿嘿笑了两声,“小宝~”   尾音拉长,憨娇十足。   程庐眉眼一跳,转身往医院走去。   唐梨赶紧上前扯住他的袖子,“等等我嘛。”   程庐转身盯着她,眸光幽深,隔了半天才沉沉道:“你好不容易有个周末可以休息,赶紧回吧。”   唐梨当即脸耷拉下来,“你要赶我走吗?”   “没有!”程庐哭笑不得。   “那你就是心疼我了?”唐梨嘚瑟起来,踮起脚尖歪着小脑袋坏笑着盯着程庐。   程庐:“……是的。”   “程老师,你知道吗?”唐梨小声道:“如果你开始心疼一个人,那就表明,你动心了。”   -   安老头其实是有名字的。他叫安良骏。他的父母或许希望他能如一匹自由奔驰的野马一样活得潇洒自在,然而在他最后的人生岁月里,他忘记了自己叫什么,更不可能记得父母对他的美好期许。据照顾他的护士说,弥留之际他干涩的双唇颤抖着,咕哝出来的只有两个字:青丘。   他唯一的儿子,叫安青丘,比他高,比他帅,也比他更固执。白发人送黑发人,安青丘的坟头青草长得摇曳,而安老头也将随之而来。   唐梨得知安老头去世消息时是某天夜里三点。虽早已有所准备,可白大仞带来的消息仍然让她心悸难受。   挂了电话,打开台灯,她愣了好一会。   人生苦短也就算了,有时候苦短的人生还潦草得如同天边一闪而过的云,片刻消失,连一点踪迹也没有留下。   听白大仞说,安老头年轻时候痴迷音乐,组队泡吧,组队演出,但凡和音乐沾点边的人都是他朋友。他又穷又大方,自己兜里没几个钱,还经常支援无家可归无钱可花的朋友。他老婆气得离家出走,把还是孩子的安青丘丢给他养。   安青丘被耳濡目染得也一头扎进音乐这个巨坑,爸爸在台上演出他就在台下鼓掌呐喊,学习成绩差得一塌糊涂,高中没毕业就休学在家,发誓要做出最牛掰的专辑,搞出最牛掰的乐队,实现父亲一辈子都没实现的愿望。   唐梨不知道程庐如何和安青丘从结识到熟稔,到生死之交,再到阴阳相隔,但她可以想象,在某处狭小的空间内,剥落的墙纸和黝黑的地面丝毫掩盖不了他们滚烫的热情,他们会苦恼,会烦躁,会发脾气,但他们会因为想到一句特别的旋律而激动,会因为得到一个演出机会而欢叫,所有表面上看起来贫乏的物质,都变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   赶到殡仪馆时,安老头已经被收拾地妥妥当当,安安静静地躺在水晶棺里。偌大的灵堂内零星摆着几个花圈,上面写着程庐、白大仞、古漳、谢曼琪还有安老头的姐姐和外甥敬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冷清又孤独。   也是,安老头孤苦伶仃,老婆跑了,儿子死了,最后送他走的时候只有这几个人。   殡仪馆内死寂一片,时不时有隔壁的哀嚎声响起。唐梨一身黑色,默默跪在灵前烧纸。   身后脚步声响起。唐梨猛然转身。   不过几天不见,程庐好似更憔悴了。胸口那朵小白花越发衬得他脸庞消瘦,眼眶里充满血丝,看到唐梨的那一瞬,唇角扯了扯,到底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唐梨起身,走过去轻轻抱住他的腰。   程庐鼻头一酸,忍不住把下颌藏在她的肩窝里。   深冬冷风萧瑟,拼命从门缝里钻进来。两人就这么抱着,抱着,谁也没说话,却又好似说了很多话。   白大仞在旁哭得稀里哗啦。   “以前啊我爸妈反对我搞乐队,我没钱买吉他,是安叔打工挣钱给我买。”   “没钱吃饭,是安叔给我们做饭。”   “哪怕我们写的歌再烂,安叔也说好。”   “安叔最后说不出话,但他肯定生我的气。我好好的一双手,再也不摸吉他,只会换尿布。”   他伸出那双比脸长得好看的手,不住地抽噎着。   “安叔,你说人咋就这么难啊。想做的事全做不成,不想做的事一件又一件,怎么做都做不完?!”   孤寂的冷,伴着白大仞的哭泣声让整件事变得格外难以忍受。不知名的鸟儿站在门外的树上聒噪着,一声催一声,好似催着人赶紧来,赶紧走,赶紧奔赴山下烟火气的鲜活世界,但你总归会回到这里,哪怕生前身躯和本事再大,也只占用小小的一个盒子。   唐梨推开程庐,仰脸挤出一个笑,“等我。”   程庐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伸手想拦,却没拦住。   唐梨疾步走出去,掏出手机给古漳打去电话,“快,老娘要整事,整大事。”   -   殡仪馆从没有安宁的时候。每时每刻就有刚刚去世的人被送进来,紧跟着的是一群痛不欲生的亲朋好友。有人强撑着精神跑上跑下购买各种服务,有人麻木地枯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有人哭得拉长了音跟唱歌似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人们不愿意轻易碰触的画面。   火葬室外排队的不是活人,而门口的电子屏幕上闪烁的也不是活人的名字。   某某某,已火化。   某某某,已火化。   某某某,已火化。   哀乐,哭泣,呻、吟,悲鸣……充斥着的全是让人不忍入耳的声音。   就在这时,一辆辆黑色的车排队径直开了进来,占据了原本就紧张的停车位。   白大仞蹲在门外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地咻得站了起来。从车上鱼贯而下的是安老头在养老院的朋友们,老头老太太们互相搀扶着,还没迈进灵堂就哭得稀里哗啦,瞬时灵堂热闹起来,到处流淌着热闹鲜活的人间气息。   紧接着,走下车的是安老头在老家的好几位亲戚,他外甥抹着眼泪说不是不想来,实在来一趟不容易,幸好有人亲自开车过去接,他才叫着大家都来送舅舅最后一程。   一列列穿着黑色西服的工作人员双手捧着精致的花圈走进来,恭敬送上,三鞠躬后朝程庐和安家亲戚再次鞠躬。   程庐皱着眉,抬脚走了出来。   白大仞一脸叹服,“梨姐威武啊。”   乌泱泱的人朝这边走来。   走在前面那波人,是当年和安老头一起搞乐队的朋友们,他们要么在安老头家蹭过饭,要么借过安老头钱,一起组过队,一起被观众丢过臭鸡蛋,只是这些年只有安老头还沉浸在这个毫无回报的世界里,其他人被现实压得再不敢提梦想两字。所以人心散了,人也就疏远了。   再次听闻安老头的消息竟是他的死讯。这帮兄弟立马绷不住了,纷纷跪地痛哭,一时间整个灵堂更热闹了。   再往后,一群有老有少形形色色的人们径直走了进来。他们人人手上拿着FANTASY乐队的物件,有宣传海报,有各时期的专辑,还有应援衫等等各种周边,为首的那位朝程庐鞠躬,自称是FANTASY粉丝站的站长,大家听闻有一位老粉过世,感慨不已,自发前来吊唁。他们送来的这些旁人不稀罕可老粉一定会稀罕的周边是大家送给安老头的礼物。希望他在天堂里能够继续从FANTASY的音乐里汲取快乐和力量。   程庐眼眶里充斥着浓浓的雾气,整颗心又沉又暖,他郑重鞠躬,连连道谢。   抬眼看去,一直寻不到那个他此时此刻特别想见的身影。   灵堂内到处是人。每个人都是安老头人生的见证人,是他匆匆一生的时间刻度。今天因为他,大家又聚集在一起。今天也将成为各自人生尺子上的重要刻度。   几人进来,将灵前场地腾出,不一会小小舞台搭建而起。音响接好,电线接好,话筒试音,所有人盘坐于地,灵堂瞬间变成了户外音乐草坪。   李哲上台,沉声道:“骏马自由,良人安详。今天我们要为安良骏先生演唱几首他生前最爱的歌。希望天上的每一朵云都是他最爱的形状,天上的每一道风都怀抱着他,轻盈、舒适、温暖、永远开心……我是蓝粉先生的主唱李哲,谢谢大家。”   扫弦,低吟,情绪催动,像完成人生最后的洗礼,李哲首先演唱了那首安老头即便在犯病期间也会安静下来的歌《FARELSEE》。   只要充满希望,就会无所畏惧。   即便人生无望,也要无所畏惧。   人人都有他专属的孤独隧道,隧道漫长又孤寂,隧道里充斥着黑影和幽魂,出口在遥远的不可知未来,即便如此,也要勇敢地走进去,相信有一天一定可以走出来,到时候满天的光全部都会投射在身上。   所有会唱的跟着吟唱,不会唱的跟着晃动手中的小白菊,灵堂里再也不是惹人垂泪的哀乐,而是振奋人心的强音。   ……   程庐起身走出,沿着一座座灵堂找过去。   湖面寂静。一排排落羽杉醉红了脸,在深冬透着唯一的亮色。   浓雾从湖面升腾而起,唐梨的身影看不太清楚。她背对着他,正低头和助手小豆说着什么。   小豆连连点头,在本子上记着细节。   “嗯。我这里有105位宾客,摆11桌。我知道时间仓促,麻烦你帮我紧急处理一下……”唐梨纤细的手指握着手机,“等会我的助理会跟您确认菜单。”   小豆一抬眼便看到程庐,她赶紧知趣地躲到一旁。   唐梨收起电话,转身叫小豆,发现人不见了。   微风拂来,浓雾渐渐散去,唐梨鬓角的发被吹起,漂亮的眼睛里盈着满满的光泽。   程庐缓步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住。   “你累了吗?”唐梨急切上前,她知道程庐连日来都没休息好。   程庐抿着唇摇了摇头。   “那你是饿了吗?”唐梨又往前一步,仰起头。   程庐又摇了摇头,“我不饿也不累。”   唐梨叹了口气,“等今天忙完,你就回家好好睡个三天三夜。”   程庐:“我怕我睡不着。”他的声音低沉又脆弱。   唐梨皱起眉头,“那……怎么办?”   “我上次在你家睡得挺好。”   唐梨点点头,“是。你睡了足足12个小时。那你来我家睡,我给你当门神,谁也不能骚扰你。”   程庐定定看着她。   她哎呦一声笑起来,“我也不会去骚扰你。你放心哈。”   程庐没吭声,他转脸看向湖面。   浓雾散去,湖中的小舟露出了真容。它就这么自在地横卧在水上,悠然又自得。   好半天程庐才转过身来,“你心疼我了吗?”   唐梨看着他,轻轻嗯了一声。而后又怕他没听见,眉眼弯弯,伸出手和他的手指交缠在一起。   “心疼极了。” 第038章   心疼。好似很矫情, 却又质朴得像春雨,只需要薄薄的一层就能滋润万物,焕发出勃勃生机。   心疼什么?心疼他的初心, 心疼他的坚持,心疼他自虐式的苦行僧生活。   十指交叉,四目相对, 眸光里只有彼此。   “你……”   “你……”   两人同时说话, 又同时停下。   “我……”   “我……”   唐梨噗嗤一声笑出来, 满眼都是抑制不住的光泽。那是喜欢一个人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光泽。   程庐沉沉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小可爱。”   唐梨像是被开启了某个开关,立马忍不住上前想蹭蹭……手机响起, 打断了她旖旎的想法。   电话不断, 事情不停。   “嗯。你先忙。”   “你也是。悠着点。”   -   站在东山寺的山门外,抬眼便可看到一望无际的大海。此刻深冬, 冷意夹裹着咸味的海风席卷而来, 吹动佛塔塔檐下的铜铃……   佛塔有十三层, 高耸入云,木质栏杆环绕一圈, 无数间小佛龛密密麻麻, 星星点点。凑近看, 佛龛前供奉着逝去之人的灵位, 洁白的莲花灯亮起, 小小的火苗在风中摇曳着, 是佛龛的主人在人间唱出的最后呢喃。   安老头的灵位被供奉在佛塔的最高层, 与东山寺的镇塔之宝舍利子隔着一道塔壁。位置得天独厚, 吉祥如意, 价位自然不低。   安老头的外甥了解情况后,不由瞠目结舌,连连啧啧,嘴里碎碎念着:“哎呀,不至于,太破费了。”他或许想说太浪费了,但看着程庐又不好说出来。   人人都说东山寺的舍利子可通阴阳,穿古今,但凡灵位摆在这里,亡者的家人朋友有什么不了心愿,都可直达亡者。亡者也有极大可能荣登极乐世界。   信者自然信,不信者自然嗤之以鼻。两者都无可厚非,这世界上总有人充满遗憾和后悔,若不通过这种方式,便不能安宁。   唐梨在这里第一次见到安青丘。   他的灵位就在父亲安老头旁边。照片上的人非常年轻,头发浓密,眼神特别温润,眼睑微微垂下,甚至有种“诸神慈悲”的味道,和他对视一会,不知为何竟有自惭形秽的感觉。好似你在他面前,无需装,无需藏,什么想法都会忍不住掏出来告诉他。   唐梨不知道自己在安青丘面前站了多久,冻得双腿僵硬,也忍不住看了又看。佛龛里还摆着一张小小的发黄的照片。照片好像是某次爬山时拍的,安青丘、程庐、白大仞三个人靠着一堵摩崖石刻,勾肩搭背,喜笑颜开,仅仅瞥一眼,便能感受冰冷的照片压根克制不住三人的开心。   他们的手里拿着吉他、贝斯,低眉扫弦,对视而笑,像是一次随遇而安的郊野音乐之旅,不知是谁捕捉到了这一幕,把它永远地留了下来,成为镌刻在三人心里不可磨灭的记忆。   父子终于可以安心呆在一起,不用你担忧,我惦记。   程庐全程没说话,默默站着,任凭寒风袭来,丝毫未动。   白大仞绕到旁边,瞧着一个管事的和尚正在添灯油。   和尚见了他合掌鞠躬,“施主,您需不需要提前预订五十年后的灵位?”   白大仞似笑非笑,“打八折吗?”   “价格翻倍。”和尚淡定地笑了笑。   白大仞瞪大眼睛,“为什么?”   和尚幽幽看着天外,“极乐世界空间有限,位置有限,物以稀为贵,所以翻倍。”   白大仞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你不是真和尚吧。从哪来的骗子?!我要报警了啊。”   和尚见势不妙,连合掌鞠躬都来不及,转身往塔下逃……   -   谁能想到一场令人心碎的送灵,最后会演化为抓骗子的“壮举”!   程庐、唐梨、白大仞齐齐站在派出所外,三人瞧着天边惨淡的云,突然很恍惚。   东山寺的真和尚们在派出所里站了一排,警察们说一句,他们阿弥陀佛一句,一颗颗圆鼓鼓的头比天花板上的灯还亮,就差敲击木鱼,捻念佛珠……又尴尬又莫名喜乐。   东山寺的灵位佛龛确实稀缺,但从来只出售和租赁给已过世的人。所谓的预订,纯属子虚乌有。之前骗子偷偷摸摸换上和尚服,巧言善令让不少人上当。甚至警察联系这些人时,有人还没发觉自己已经受骗。幸好白大仞腿脚好,他一股郁结情绪无处发泄,跑得更快,加上假和尚顶着个瓦亮的大脑袋容易辨识,所以一举抓住骗子,并扭送到派出所。   警察办事效率高,很快记录好证词,握住白大仞的手表示感谢。   “那啥,咱能不能拥有一面表彰锦旗?”白大仞目光炯炯,一脸期待。   警察怕是没见过这么直接的人,笑着说可以给白大仞颁发一个“反诈英雄”的徽章。白大仞啧啧两声,“锦旗大,挂家里,显眼。”   警察:“……”   还是东山寺的和尚满足了他这个愿望,另外答应送出三张免费年票。   临走时,白大仞把其中一个和尚叫到一旁,“大师,您准备在锦旗上写什么?”   和尚不明所以,“施主,您想让我们写什么?”   白大仞纠结,挠头说:“我也没想好。”   唐梨凑过去,“大师,您要不写六个字吧。”   白大仞:“哪六个字?”   唐梨一脸严肃道:“白大仞是好人。”   白大仞:“……”   -   程庐足足睡了一天一夜。当然,睡在唐梨的家,但无事发生。原因无他,唐梨公司有事被紧急叫走,她在楼下把钥匙给了程庐后就不见了踪影。   程庐不是第一次来,轻车熟路打开客房。床头放着“月光锁骨”,轻轻摁下,细腻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轻轻吸一口便像沉浸在初春的旖旎里,不愿醒来。   椅子上还挂着唐梨的真丝睡衣。这家伙固执地认为他有恋物癖,非要让他抱着这件贴身的沾满了她气息的东西,才好入眠。   程庐倒头就睡,四肢百骸自己给自己放了个长长的假,身陷在柔软的被窝里,不能自拔。   醒来时,唐梨还没回来。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去24个小时。他也不急,起身洗了个凉水澡,去了趟超市买了一大堆东西,当然没忘记唐加加小朋友,把冰箱填满,还塞了小半个储物室。   看着满满的冰箱,他想起自己空荡荡的家,眨了眨眼,什么时候他上身了“仓鼠”属性?   知道唐梨在忙,他悠闲地给自己做了个早餐……午餐,以及晚餐。   期间,地拖了三次,卫生间打扫了三次,高难度的窗户也被他搞得干干净净……时针一点点往十点走去。手机空荡荡的,没有电话,没有微信。   不能耽误人家工作,程庐走到阳台拍下璀璨的万家灯火,发了朋友圈。   半个小时后,依然无人理会。   他举起手来,光柔和地落在他的指缝中。某人主动握紧他的触感似乎还在,柔软又坚定,交缠又羞涩……但除此之外,好像再没什么了。   房间干净,冰箱冷藏室里装着他今天无聊时包的饺子,炸的糖团,烙的大饼……一时间他又觉得自己似乎上身了另一个属性——“田螺姑娘”。   房间空荡荡的,他环顾四周,那天他在卫生间里给她吹头发,镜子里的她笑得很好看,那天她在沙发上睡着,憨睡的样子像可爱的小熊,睫毛垂着,光影在她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抹不掉的斑驳,那天她和他同床而睡,据说半夜搂在了一起,只可惜他毫无印象……想到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房间的沉寂越发让他难以忍受。   起身,下楼,花园静谧,大冬天的没几个人愿意在外面冻着。程庐在一株腊梅下站了很久,而后顺着园路踱步,走着走着,他竟跨出了小区,竟上了出租车,竟一路来到某座灯火通明的大厦前……   -   唐梨忙坏了。年底的事情多,她因为安老头的丧事耽误两天,就要用双倍的时间来弥补。李哲意外的和粉蓝先生其他成员合作地不错,这两天马上要开始第一场重要演出,不能出任何纰漏。唐梨所有的时间都在安排相关事宜,李哲的老婆刘娟做饭水平一流,主动包揽了团队的三餐。唐梨刚吃完宵夜,起身走到阳台缓口气。   翻开手机,微信里全是工作……刷朋友圈,程庐竟在两个小时前拍了张照片。看角度应该是从她家阳台拍的。她忍不住唇角勾起,为了不打扰他休息,她连电话和微信都不敢发,生怕吵到他。   这人终于睡饱了啊。睡饱就精神好,精神好就……可以好好调戏一番。   【程老师,我饿了。】   程庐过了好一会才回,【自己点外卖。】   唐梨撇嘴,【我想吃你做的。】   【没空。】   【你是不是在跟漂亮女孩子约会?】   【是。】   一个是字,让唐梨的心骤然一停。她盯着屏幕里的字,觉得格外刺眼。   身后脚步声起,还未转身看清楚来者,有人拽住她的手腕,往前,转身,楼梯门开,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无处躲藏……   唐梨仰起头,程庐幽深的眸光直射她心。两人的距离从没有如此近过。他的双手掐着她的腰,把她紧紧箍在怀里。鼻尖几乎碰到,气息交融在一起,连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程庐。”唐梨哑着声音叫道。这声音像是冲锋的号角,带着无尽的旖旎勾着他坚定地低下头。   碰触,再碰触,像钥匙,撬开了彼此。   缓慢的,试探的,忽而又急切的,引诱着,深入,缠绕,交换,退让,再进,再缠绕……程庐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唐梨也好不到哪里。   像开启了尘封已久的开关,颤栗的神经触动着最柔软最脆弱也最敏感的地方,程庐无法停止,只想把怀里的人揉进身体里,装进心里,宠着,疼着,时时刻刻看顾着,一刻也不分离。   唐梨觉得要不是程庐的手箍着她的腰,她分分钟会滑下去。两条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所有的触感集中在柔软的某处,快要炸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程庐竟不满足,把她直接抱起来,还怕墙壁太过冰凉,转身靠着墙,像抱小孩似的,双手箍在她的腿弯处……她居高临下,小脸滚烫得一塌糊涂,程庐漂亮的眸子里全是她的影子。   “你的嘴唇怎么这么软?”   唐梨的脸更红了,小声说:“被你亲软的。”   程庐眸光一沉,仰头,噙住,再次沉沦。   楼梯的光骤然暗下来,五官收缩,只有触感。   唐梨的手臂缠绕上去,手指陷于他的发间,扬起脖颈,滚烫的柔软紧追而上。   “我是你的什么?”   “小可爱。”   “还有呢?”   “小可爱。”   “还有呢?”   “小坏蛋。” 第039章   母胎单身的唐梨不是没有幻想过亲吻。况且她阅片无数, 自己也擅长写小黄文,她能把亲吻写出花来,写出多重层次, 多种形式,多种姿势……然而此时此刻,她还是觉得自己格局小了。   纸片人的亲吻, 再怎么样也毫无温度, 也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 更何况现在是和程庐……她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如此这般,所有的矜持都被打破,所有的想象都变得十分无力,所有的文字都变得格外空洞, 她很想把自己抽离出去, 看看自己此刻的模样、神情,听听从自己口中勉力吐出的细碎声。   尤其他说出小坏蛋三个字时, 她的脊柱尾端陡然一颤, 那种说不出的抖栗沿着神经咻的一下直冲到头顶, 而后又在心里炸开了璀璨的烟花。整个人软得一塌糊涂。   她变得急切起来,呜呜呜地低下头紧紧贴着, 抱着, 箍着, 寻着, 甚至有种想咬人的冲动……那股无法发泄的念想在疯狂折磨她, 她迷迷糊糊地想找个出口, 可怎么都找不到, 最后急得眼眸中都起了雾气。   “乖!乖!”程庐连连抚慰着她的后背, 他的大掌抚在她的后背, 炙热的温度透过衣服传导过来,并未起到任何缓解作用,反倒越发让唐梨无法自持。   她垂下脖颈,急促的呼吸掠过程庐的耳垂,“和漂亮女孩子约会?”   程庐从喉间吐出一个嗯字,“你呀!”   沉哑惑人的尾音像绵软的毛笔在唐梨心间陡然扫过,痒得脚趾在暗处都蜷缩起来。   “程老师,你抱着我不累吗?”唐梨用鼻尖轻轻碰了碰程庐的脸颊,气息慌极了。   像小孩子一样被抱着,记忆里还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她独来独往惯了,心里的那堵墙越建越高,自己轻易不出去,也不会让谁轻易进来。如此坦然地贴着一个人,原本会以为难如上青天……其实是没有碰到而已。   程庐轻笑一声,“是有点累。”   唐梨:“……”   “忍得累。”   唐梨:“……”   程庐抬眼看着唐梨,眸光像是能看到她的心里,可以温暖又舒服地抚慰她心底的每一个角落,那些久无人烟的角落。   唐梨呜呜一声,抬起下颌,吧唧一声啄在程庐的唇上,小声说:“我也是。”   程庐眸光越发幽深,眼前那抹红润光泽惑人极了,好像永远也亲不够。   “什么时候可以下班?”   他话音刚落,门被人从外推开……   程庐高高抱着唐梨,两人齐齐转头看过去。   李哲手里的烟吧唧一声掉下来,氛围瞬间胶着起来。   做“坏事”二人组面无表情默默盯着李哲。   “李哲,你还敢抽烟?”   “李哲,开门前不需要敲门吗?”   两道直击灵魂的质问,像两座大山压过来。   李哲结巴着,“我,我……”   清润的光投在程庐的脸上,以及他抱着唐梨的手上。   李哲眨了眨眼,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哥,我戒烟好多年了,你知道的。只是偶尔心烦闻闻。我不抽的。”   “姐,这是应急门,不用敲门的。”   “哥,姐,对不起。您们继续。”   说完,他乖巧后退,拉门,小心翼翼地关上。   -   楼梯间瞬间安静。唐梨终于知道脸红了,她挣扎着从程庐怀里跳下来,“今晚不行。我还要加班。”   程庐垂首看着她,意味十足地问:“你今晚原本想做什么?”   唐梨上前用双臂搂住他,笑嘻嘻地说:“程老师千万别挑衅我,不然你会后悔的。”   “哦。”程庐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这么可怕?”   唐梨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非常可怕。”   片刻后,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不回家?”   “不回。”   “睡哪里?”   “办公室有床。”   “明天呢?”   “不好说。可能还要加班。”   “那你是我女朋友喽?”   唐梨愣住,突然明白为什么程庐大半夜跑来这里。   她抿唇笑起来,踮脚亲在程庐的脸颊上盖了个章,“你好,男朋友。”   -   唐加加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到程老师了。他盼星星盼月亮,每隔一个小时就会走到副班主任利老师的面前,一脸肃穆地问:“利老师,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漂亮的程老师?”   刚开始利老师还笑着说快了快了,可怎么也扛不住唐加加每天整点都会来问她一遍,比闹铃还准时。   “利老师,您说快了快了,到底距离程老师回来还有几个小时?”   “大概还有三天?”   唐加加抬眼看向悬挂在墙壁上的时钟,“三天就是72小时,您确定程老师会在11月15日14时准时出现幼儿园?”   利老师:“……也许?可能?”   唐加加深深叹了口气,“利老师,你也许、可能知道,也许和可能两个词是用在十分不确定的场景里。”   利老师:“…………”   于是,利老师比任何人都盼望着程老师赶紧返岗,让她好逃过来自唐加加严肃又较真的眼神。   这天,冬日出没。向来对晒太阳没兴趣的唐加加准时出现在了操场上。   昨天他冲到车园长的办公室,一本正经地坐在沙发上,和车园长进行了一场深入又有效的交流,终于获得了程庐回来的确切时间。   他是乖孩子,知道程老师请假一定有非常重要的事,不能随便打电话叨扰。   抬手看了眼时间,他迈着小短腿向大门口走去。   院墙外站着好多老头老太太,他们每天最爱做的事就是来孙辈的幼儿园看做操。   唐加加目不斜视地走到大门前,双手紧紧握住玫瑰色的钢柱,把小脸紧紧贴上去……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程庐必来的路。   从外面看过来,唐加加望穿秋水的大眼睛里含着无尽的可怜,瞬时引起大家的主意。   “哎呦,这是谁家小孩啊?看起来很厌学啊。”   “这幼儿园怎么看起来像监狱,把这么可爱的小孩折磨地快哭了。”   “小朋友,你别等了。你爸爸妈妈到周五晚上才能来接你。今天才周三。”   “你别对着小可怜说大实话。一会该哭了。”   唐加加骤起眉头,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似的,一言不发。   围观的老头老太太们愣了愣,互相使了个眼色,这小孩怕是有什么问题吧?其他人都在操场上愉快地做操,只有他站在门口,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难不成是自闭症?   听说自闭症常常伴随着躁郁症,这些人立马主动躲开,生怕出了什么事,惹得一身祸。   唐加加抬起手表,终于在时针指向十点钟时,看到了程庐的身影。   他原本毫无波澜的脸立马生动起来,连蹦带跳地朝程庐招手。   程庐双臂张开,一跃穿过大门,冲过去把唐加加高高举起来。   唐加加激动地吧唧一声亲在程庐的脸颊上,而后贴着他的脖颈说:“程老师我想你了。”   程庐嗯了一声,“老师也想加加了。”   唐加加的眉眼长得很像唐梨,尤其弯弯笑起来时,简直一模一样。程庐的心越发柔软起来,明明告诉小朋友们不要让老师和家长抱,可他一路把人抱到了教室门口。   那些方才还以为唐加加有问题的老头老太太们都看傻了眼。他们中很多人认识程庐,知道这位老师长得好,能力强,好多家长都想把自家小孩塞进他的班级。现在看来这个粉雕玉琢不爱说话的小孩是程老师的最爱哦。   程庐一进教室就被小孩围住,唐加加的双手越发搂得紧,生怕其他小孩把程庐抢走。   程庐觉察到这一点,拍了拍他的后背,“加加你最近看了什么书?拿来给老师看看好不好?”   唐加加一听,立马从程庐身上爬下来。   -   幼儿园老师的工作忙碌又繁琐,稍不注意就会出差错。程庐快速投入工作,一直忙到太阳落山才得以缓口气。晚上时段由专门的宿管老师负责。手机空空荡荡,没有电话也没有微信。他微微叹口气,推开了门。   程庐奉行极简主义,宿舍里除了床垫、衣架和坐垫外几乎没什么家具。   躺到地板上,闭上眼,脑海不由闪过昨晚楼梯间内那抹泛着光泽的红润。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指抚摸自己的唇,睫毛微微颤动,心底同时狠狠颤栗了一下。   什么也不想,唯独这个画面挥之不去。   这时,微信响起。   【在吗在吗?我的男朋友!!!】   程庐唇角勾起,【在。】   【在想我吗?】   【嗯。】   【想什么?】   【想亲你。】   【呜呜呜可惜我还要加班,不能当面亲亲。】   【攒着。能亲的时候亲个够。】   程庐等了一会不见唐梨回复,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谢曼琪一脸焦急地站在外面,“程老师,我电脑不知道怎么回事开不了机,你能帮我看看嘛?”   程庐哦了一声,“好。”   三分钟后,程庐找到未开启的插座,轻轻一摁,电通了,电脑开机了。   谢曼琪讪笑着,“哎呀,程老师好厉害啊。”   程庐:“…………”   忽略这个小插曲,程庐推门回家,刚在客厅站稳,忽然一阵风扑来,他猝不及防差点摔倒,瞬间腰被人紧紧箍住。   “程老师,你的腰好细哦。”   程庐:“…………”   转过身,肇事者仰头笑嘻嘻地盯着他看,两只手还不老实地抚在他的胸口。   程庐眸光一沉,把唐梨的双臂箍到身后,低头噙住她的唇,两人极速后退,碰到了墙上。   像是隔了万里山千里水,两个饥渴的旅人终于得以见面,连句相互关切的话都来不及说,便试图把对方嵌入体内。   气息起伏着,喘声近在迟尺,唐梨腿软极了,纤细的双臂无力地抵着他的胸口。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   奶声奶气的声音在外响起,“程老师,我是小可爱加加。”   另一个小可爱唐梨脸色骤变,当即猛得推开程庐,红润的唇还氤氲着欲念的光泽……   程庐:“……”   唐梨急得左转转,右转转,空荡荡的房间连个藏身的地方的都没有。   眼一闭,她扑上程庐的床,掀开被子把自己裹成粽子,缩进去一动不动。   看不见,等于我不在。   程庐:“…………” 第040章   唐加加抱着最心爱的书《外太空的奥秘》站在程庐老师的门口。他没有朋友, 具体而言,没有愿意倾听他想法的朋友。   周围的同学们要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要么不搭理他, 要么聚在一起玩过家家,压根没有进入到他所谓朋友的范畴。   他其实也不苦恼。总要允许像他这样的孩子安静地独处,也要允许其他小朋友热闹地群居。   姐姐其实也是他的朋友, 只可惜周末才能见到姐姐, 即便是在周末, 她也经常忙得飞天入地,很少能有时间停下来低头听他说话。   唯独程老师,他天天可以见到,天天可以分享, 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如果他告诉其他小朋友:程老师是我的朋友, 肯定会被他们强烈反驳:程老师是我们的老师呀,笨蛋。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 他会默默转身离开, 而后小声反驳一句:程老师是我的朋友, 他只是……恰好是位老师。   咚咚咚。他克制着情绪,礼貌敲门, 礼貌等待。   等了足足五分钟还没有见到程老师开门。   唐加加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书。外太空是他经常遨游的世界, 在他的脑海里有着越来越具体的样子, 他可以任意伸出手指在脑海里划出某星座的星系图, 可以将视线伸至几万光年意外, 想象那里的星光灿烂。   他已经想象得到, 程老师听他说完这些话, 一定会目露赞许, 真诚地夸他的想法很棒。   真的很喜欢这样的时刻。好像你说出去的一切都掷地有声, 不再是空空荡荡的沉寂。   抿了下唇,唐加加继续又敲了三声。   这次,门终于被打开了……然而只开了一条小缝隙。   程老师漂亮的脸只露出半边。   唐加加仰起头,愣了愣,随即举起书,真诚地说:“程老师,我们一起看书吧。”   程庐咳咳两声,“加加……”   唐加加是个非常敏感的小孩,他觉察到程老师似乎不太愿意他进去,要是这种情况出现在其他人身上,他会转身就走,毫无反应。   可对面是他在乎的程老师啊,瞬间眉眼耷拉下来,委委屈屈地说:“程老师,你不喜欢我了吗?”   程庐一愣,“怎么可能?程老师最喜欢加加了。”   “程老师,你不欢迎我进去坐坐吗?”   程庐眨了眨眼睛,“没有不欢迎,只是……”   他话还没说完,唐加加立马乖巧地鞠了一躬,“打扰了!”   程庐:“……进来吧。”   -   这不是唐加加第一次来程庐的宿舍。在他的眼里,什么大房子、好家具都是背景,从来不会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在乎的是可以坐在程老师的身边,一起看书,一起读书。   他一眼看见摆在地上的坐垫,小屁股咕噜一声坐下来,拍了拍旁边的另一个坐垫,一脸期待地看着程庐。   程庐瞥了眼唐加加身后的床,以及床上那个怎么都忽视不了,却真的被唐加加忽视的“粽子”。   “程老师,你知道外星人吗?”   程庐稳住心神,“知道呀。”   唐加加神神秘秘地小声说:“你知道外星人长什么样吗?”   和小孩子交流,最好以提问加反问的形式进行。这样可以促进他们多思考。   “加加,你觉得呢?”   “外星人的长相都是人们根据自己的想象捏造出来的。谁说外星人一定要有鼻子、眼睛、嘴巴?”   程庐:“有道理。”   唐加加见程庐认同他,立马更兴奋了,“我觉得外星人没有具体的样子,他们可以根据情况变成任何形态。”   “哇。这个想法很有想象力哦。”   程庐边回应边睨向唐加加身后的床上。原本好好躲在被窝里的某人,竟钻了出来,小脸热得红彤彤的,还不忘用唇语告诉他:我弟弟真棒。   程庐:“……”   “还有啊,我认为地球上现在一定有外星人在悄悄地游荡。只是我们认不出来而已。”   程庐哦了一声,“怎么样才能认出装作人类的外星人呢?”   唐加加皱起眉头,认真思考了一会,“除非他们自己承认,否则以我们人类浅显的智商是认不出来的。”   就在这时,唐加加的眸光对向了正前方的烧水壶。金属制的水壶表面纤纤地呈现身后床上的“景致”。   他猛然回过头……唐梨瞬间僵住,眼睛眨巴眨巴,手捏着被子边缘,一时间空气凝结。   程庐忍不住扶额。   还没等唐梨想出怎么接招,唐加加揉了揉眼睛,“程老师,是我太想念姐姐了吗?”   昨晚还梦见姐姐抱着他,叫他乖宝宝。   程庐噎住:“……或许?”   唐梨一动不敢动。   唐加加捏了捏自己的小脸蛋。   疼。不是幻觉。   “你是……”   还没等他说出来,唐梨一把掀开被子,站到唐加加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好吧。我承认,我是外星人。”   程庐:“!!!!!”   -   程庐一直觉得唐梨是有些智慧的,但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关键,唐加加还真信了。   这对姐弟绝对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的逻辑不会如此剑走偏锋,诡异难猜。   或许是唐加加这几天沉浸在自己编纂的外太空和外星人世界里着了魔,或许是唐梨坦然承认自己是外星人时的语气太过认真笃定不容反驳,或许是唐加加这样的小孩脑回路无人不同,或许是……算了,程庐也想不明白。   现在的情况是,唐加加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唐梨的手背,用虔诚的语气问:“请问外星人,你可以听懂我说话吗?”   唐梨像机器人一样,机械式地点点头。   “请问外星人,你为什么出现在程老师的房间?”   唐梨:“……我的飞船在外面等我。”   说完,自顾自地站起来,一步一迈,慢吞吞走到门口,而后伸出手掌,十指和中指竖起并拢,缓慢晃动后,“再见!”   下一秒,程庐听到一溜烟小跑逃走的声音。   唐加加满脸佩服,“外星人现在越来越像人了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懊恼道:“哎呀,我忘了问外星人,为什么变作我姐姐的模样?”   程庐:“………………”   -   程庐亲自把唐加加送回小朋友宿舍。接管夜间休息的老师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唐加加什么时候一个人偷溜出去。他耐心地劝说唐加加下次可不能再这样,唐加加压根没听进去,他还沉浸在方才偶遇外星人的激动中。   “老师,你见过外星人吗?”   宿管老师知道唐加加和其他小朋友很不一样,他蹲下来,笑道:“没见过。加加见过吗?”   唐加加重重点点头,“我刚才在程老师房间里见到了。”   宿管老师抬眼看了下程庐,“……是吗?”   程庐很想抹去唐加加这段记忆。   “那外星人长什么样?”宿管老师笑着继续问。   唐加加闭上嘴,一个字也不愿意再吐露。   他回头抱住程庐亲了亲,嘘了一声,“我们要保守秘密哦。不然下次就见不到外星人了。他们不喜欢地球人说三道四。”   程庐:“……好的。”   -   打开车门,程庐低头瞧着坐在后排位置上的唐梨,似笑非笑地说:“我怎么不知道我女朋友是外星人?”   唐梨捂住脸,呜呜道:“求你了,别说了。”   坐进去,程庐伸手捏住她的小脸蛋,“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唐梨嗷呜一声扑进他的怀里,“情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出此下策?”程庐忍不住笑道。诸葛亮都不敢这么骚操作。   唐梨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那些顶级骗子们为什么能把所有人都骗到?是因为他们把谎扯得越大,才越真实。”   “哦。”程庐耸耸肩,“你骗我了吗?”   唐梨立马皱起眉头,“肚子疼。”   程庐:“……”   努力把脸皱成一团的某人,捂着肚子说:“真的很疼。你帮我揉揉。”   程庐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唐梨被盯得脸红。   下一秒大掌抚上,隔着衣服轻轻转着圈圈。   她的小腹没有多余的肉,却软乎乎的,程庐问:“还有哪里疼?”   唐梨眨巴着眼睛,“哪里都疼。”   程庐轻声笑了笑,附身亲了亲她的唇瓣,“这里疼吗?”   “疼。”   箍住她的腰,把人往怀里一带,下颌凑上,贴住她白皙的脖颈,炙热的气息喷薄而出,唐梨瞬时软下来。   “这里呢?”   “痒。”   程庐哦了一声,越发使坏,轻轻碰触,又快去抽离,像给了,又像没给。似有实无的感觉,让人疯狂。   每个人的敏感点不同,唐梨确认自己是脖颈。   不然,为什么她此时此刻觉得整个人都快软化了,恨不得瘫在程庐的怀里,任他抚摸。   她像一只乖巧的软骨小猫,趴在程庐的怀里,祈求他再多抚摸一会。   她愿意毫无防备地露出小肚皮,露出自己最隐私的地方,只求他伸出好看的手指,抚慰,揉搓,她会蜷缩着手指脚趾,她一定会舒服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程庐看着怀里的唐梨,她的脸微微潮红,红润的唇瓣透着惑人的光泽,眉眼氤氲着雾气……   他压了压内心的火,把快要滑下去的某人抱了起来,迎面而坐。   有些局促的车里到处流淌着旖旎的色彩。   唐梨惊呼一声,连忙伸出双臂勾住程庐的脖颈。   下一秒,她蹭了蹭,小脸更加滚烫,附身低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程老师,你硬了。” 第041章   话音刚落, 唐梨觉得面前这人的呼吸陡然停滞。方才还流淌的旖旎也像瞬间被冻住,变成了七彩可爱的硬糖。   她坏笑着歪头盯着程庐。时不时掠过的车灯让程庐的脸一亮一灭,在亮起的瞬间她瞧见他似乎还带着红晕的眼尾, 连唇角也被他抿成一条线。   唐梨上前轻轻贴了贴,小声说:“这……很正常呀!”   说完又蹭了蹭。   程庐顿时倒吸一口气,伸手把这个坏家伙按住, “别动。”   唐梨一脸无辜, “我没动啊。”   “你动了。”   唐梨又微微蹭了蹭, 嘴上还不承认,“我真没动。”   程庐不说话了,双手抚上,把人紧紧箍进怀里, 鼻息喷薄着, “小坏蛋!”   这三个字犹如冲锋号角,直接让唐梨呜呜哼了起来。   她动得越发厉害, 好似这样才能得到最大的解脱。   程庐的手指在衣服的边缘徘徊, 偶尔碰触便像烙下了印记, 一个冰凉,一个滚烫, 两相结合, 瞬间迸溅出水花来。   “程老师。”   “叫哥哥。”   “不叫。叫姐姐。”   程庐顿了下, 越发放肆, 好像这是他的最新战场, 而他的手指是他最有效的武器, 攻城略池, 所遇之处无不投降缴械。   唐梨嘴上还在做最后的反抗。   “叫姐姐嘛。”   程庐沉沉笑了笑, 深入, 浅出,勾住,纠缠,把唐梨的假装出来的嚣张悉数淹没。   只是,他心猿意马,像棉花,又像云朵,好似在,又好似不在,他忍不住去想象棉花和云朵的形状,又颤栗得不敢深想,好似亵渎了一般。   他从没有这么煎熬过,终于知道蜻蜓轻轻碰触水面所荡漾起的波纹是多么的美好,又是多么的失落。   他放开她,却还沾染着浓郁的气息。   车厢内是两人克制不住的,却又那么动听的探索。总在不经意间出现,又消失,而后又出现,缠缠绵绵不休不止。   “你亲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程庐顿了下,“忍不住想一直亲下去。”   唐梨抿唇笑起来,她的程老师还真是坦率地可爱。让人招架不住呢。   程庐嘘了一声,“小姑娘,你想干什么?”   唐梨呜呜了一声,“就是想和它提前打个招呼。”   程庐:“……”   “隔着裤子?”   “不然呢?”   程庐:“……”   唐梨低下头,非常认真地举起手,摇了摇,“嗨!咱们改日再见。”   她还故意加重语气,瞬间变了意味。   程庐:“…………”这家伙总会出人意料,让人招架不住,又忍俊不禁无法拒绝。像是有种魔力,把他任意拿捏着,他的情绪他的想法都要被她控制住了。而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蚀骨入髓,求之不得。   还真是中毒了。   确实不敢在车内磋磨太久。这对双方的意志力都是极大的考验。程庐开车送唐梨回去,两人在楼下又亲了好久,差点唐梨就邀请他上楼继续。还是程庐斩断黏连,推着这个粘人精赶紧上楼。   程庐刚到家,就收到了唐梨的微信。   一张照片,一条湿漉漉的粉色内裤,显然刚洗过,挂在阳台上。   程庐不是太明白,打了个问号。   【你说为什么呀!笨蛋!】   【……】   【就只有你会硬吗?】   -   周六早晨。出城游玩的车流蔓延悠长,唐加加乖巧坐在后排,看着开车的姐姐,整个人都开心地合不拢嘴。   他头上戴着一顶黄色太阳帽,越发显得他圆嘟嘟的小脸可爱极了。   唐梨从后视镜瞧了他一眼,笑道:“加加,咱们等会去的金龟村,有很多好玩的。有滑滑梯,有攀爬营地,还有草坪野餐,你要是不想陪姐姐钓鱼,可以玩这些哈。”   唐加加摇摇头,“没关系。我带了书,可以陪姐姐一起钓鱼。”   唐梨轻轻叹了口气,她倒是希望在这么好的天气里,唐加加能去多运动运动。一会如果还有时间,还是她带着一起玩吧。   就在这时,电话响起。车载屏幕上大大方方出现了程老师三个字。   唐梨慌乱地瞥了眼唐加加,伸手快速把电话挂掉。   可还是被唐加加瞥见。   “姐姐,你怎么不接程老师电话啊?”   唐梨噎了下,“开车接电话不安全。”   “你不是带着蓝牙耳机吗?”   唐梨:“……我忘了。”   这个蹩脚的借口让唐加加沉默了。   唐梨松了口气,还没等她这口气彻底呼出,就听见唐加加说他要给程老师打个电话。   唐梨拦都拦不住。   “程老师,姐姐在开车,不方便接你的电话。”   唐梨:“…………”   “嗯。我们在一起。”   “我们要出城玩。”   “你要不要一起玩?”   “哦。你有事啊。那真是太遗憾了。好的。程老师再见。”   唐梨终于松了口气,干笑两声,“程老师有事?”   唐加加嗯了一声,“他说他有个朋友骗了他,准备找他这个朋友算账。”   唐梨:“…………”   -   金龟村是近年来流行起来的营地体验村。依山傍水,小桥人家,还有一大片草坪上驻扎着洁白的各式帐篷。   大清早已经有很多人,拖家带口在这里搞亲子营地活动。   唐梨把车停到停车场,背着大包小包,和唐加加顺着村路往东边的鱼塘走去。   这片鱼塘不对外营业,田埂上只停了一辆黑色的车。   唐梨站着,抬手挡住光,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瞧见对岸有人在钓鱼。   两个穿着黑色西服的年轻男人一左一右护卫着。   她举手挥舞。对岸的人也站起来,脱下帽子打招呼。   唐加加看在眼里,问,“这位爷爷是姐姐的朋友吗?”   唐梨笑起来,“是的。是姐姐的老朋友。”   接到程兴安的电话确实很意外。两人在医院相识后便没有再见面。程老先生邀请她周末来金龟村钓鱼,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告诉程庐。   唐梨只好告诉约她周末见面的程庐,她有事要忙。程庐很有分寸感,没追问她到底忙什么。   看着对岸这个老灯泡,以及身边这个小灯泡,唐梨欲哭无泪。   想亲亲,想抱抱,怎么就这么难?   程兴安笑眯眯地看着唐加加,忍不住弯腰问:“哎呦,小可爱你叫什么名字啊?”   唐加加深深鞠了一躬,“爷爷好。我叫唐加加。你可以叫我加加,也可以叫我小唐。”   程兴安哈哈大笑起来,“乖!乖!”连旁边的护工都没见过他这么开心过。   唐梨立马“失宠”了。程兴安把唐加加搂在怀里,一五一十地问他话。不管他问什么,唐加加都能回答一番。   “读过什么书?”   唐加加歪着脑袋,“很多很多书。”   “爷爷也读过很多很多书。”   唐加加一听,顿时觉得找到同类。他伸出小手,说一本书名,举起一根手指。程兴安这才发现唐加加不是随便说说,他真的读了很多书。   当唐加加提及他看过一本《癌症大全》时,他愣住了。   他朝唐梨看去,唐梨笑着点点头。   程兴安越发欢喜,高兴地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这是他血糖低时补充糖分的零食。   唐加加眼睛陡然一亮,可还是先看向姐姐。在得到姐姐允许的情况下才郑重道了谢,然后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只有这时候,才能从他的脸上看出点小孩子的天真模样。   “你爸爸妈妈呢?”   程兴安问道。不知道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这样的天才宝宝。   唐加加低着头,小声说:“在南极旅游。”   程兴安哦了一声。   “他们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   程兴安瞧向唐梨,见她面色一暗,顿时明白了些什么。   他笑起来,亲自教唐加加如何拌鱼饵,如何挂钩,如何分辨水纹确定鱼的种类……一老一少,你一句我一句,让舒缓温馨的气氛一点点凝结起来。   唐梨看着他们的背影,方才还郁结的情绪渐渐消失,她勾起唇角,坐到隔壁位置上开始钓鱼。   程兴安见她动作娴熟,笑道:“没想到你一个小姑娘还能耐得住性子。”   唐梨笑着解释说,她之前为了和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结交关系,知道这人痴迷钓鱼,专门去学过,还在约人家见面前在某个水库晒了整整三天,才摸清钓鱼的门道。   程兴安听得频频点头。年轻人中像唐梨这样沉得住气,有目标能学习的人不多了。   鱼塘里水波晃动,鱼钩一沉,在唐加加的惊呼中,程兴安钓起了一条胖胖的鲢鱼。唐加加激动地拿着网兜,顺着水边把大鱼捞住,省得它逃脱。   爷孙两个配合得当,收获满满。   当然,旁边两个护工一脸紧张,生怕这一老一少出点什么差错。   程兴安让护工带着唐加加去拌鱼饵,他坐到唐梨身边。   “没跟小宝说吧?”   唐梨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   “没说。”   程兴安眯起眼睛,“你们平常交流地挺多啊。”   不然唐梨该回答:我和程庐都不联系的。   唐梨这才发现自己掉进坑里了,她拢了拢头发,镇定道:“就……他是加加的老师嘛!”   程兴安盯着她笑,摇摇头,没再说话。   唐加加一路小跑过来,喊着鱼又上钩了!   不一会装鱼的桶都快满了。   唐加加觉察出不对劲来,有点怀疑地说:“爷爷,你为什么要在鱼塘钓鱼?”   “鱼塘这么小,鱼儿这么多,”他用手比划着,“是因为鱼塘的鱼好钓吗?”   唐梨哭笑不得。   程兴安一本正经说:“爷爷快死了,时间太宝贵,钓鱼当然要选择容易钓的地方。”   唐加加:“……”   唐梨:“……”   -   中午,鱼儿到位,两个护工手脚麻利地做了锅香喷喷的鲜鱼汤。   唐加加吃得小嘴油乎乎的,还不住地夸赞厨艺好。谁能不爱这么嘴甜的小可爱呢,两个整天提心吊胆的护工恨不得把心窝子掏给他,小心翼翼地帮忙剔鱼刺。   程兴安心情大好,对着如棋盘的鱼塘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   只是照片的角落里有一只白皙的小肉手意外落入。   程兴安德高望重,老爷子随便发什么都有一大堆人点赞回复。   -祝程老院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祝程老先生日安!   -程老先生拍照技术越来越厉害了。这构图,这角度,堪比专业相机。   在这一群吹捧评论中,有一条回复格外扎眼。   -爷爷你不爱小宝了吗?去哪里钓鱼呀?怎么不带上我给您端茶倒水呀?   程兴安唯独回了这一条:是的!爷爷不爱你了!你千万别来找我!金龟村的鱼都被我钓完了! 第042章   中午吃完饭, 程兴安回到房车小憩,唐梨带着唐加加在草坪野餐垫上玩。一大一小舒舒服服地躺在树荫下,冬日的阳光像一床厚厚的被子把人周身裹得舒坦极了, 四肢百骸都受到了很好的照顾,从外到内,连心里的每个角落都得到了极大的熨帖。   唐加加举着小手指对着天上飘过的云编故事:这朵小云它离家出走, 原本想快速逃离云朵山谷, 可是它的速度太慢了, 一点点拖着云尾,吭哧吭哧走了半天才跑了一点点路,眼瞅着它的爸爸妈妈都追来了……   说到这里,他抿唇不吭声了。唐梨转过头来, 瞧着他绷紧的唇角, 笑着说:“怎么了?”   唐加加咕噜一声转过来,漂亮的眼睛低垂着, 小声说:“姐姐, 你说爸爸妈妈现在是不是很开心?他们应该见到冰山和企鹅了吧。”   这是头一次唐加加主动提及父母。   唐梨微微叹了口气,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出去旅游哪有不开心的?”   而在他们父母眼里, 冰山和企鹅比他们姐弟两人重要。   见到他们不开心, 见到它们开心。   人啊, 还真不能对比。但凡一对比, 就会陡生失落, 像坠崖一般, 连个抓手都没有, 便重重摔下。   唐加加轻轻哦了一声, 不再说话。   “我们今天也在旅游啊。”唐梨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我们也很开心对吧?!”   唐加加知道姐姐在哄他开心,他不能让姐姐不开心……他凑到唐梨身边,把小脑袋窝在她的颈窝处,蹭了蹭,说,“嗯。开心。”   一群小孩正在草坪上疯跑,他们手里拿着泡泡器,漫天飞舞的泡泡像是七彩花环把所有人都围住。追逐,大笑,奔跑,肆意得令人羡慕。周边站着他们的父母,温柔的目光全都投射在这群小小身影上,毫不吝啬,专注又认真。   唐梨从垫子上站起来,伸出手,“走,姐姐也给你买个泡泡器。”   唐加加扭捏了下,“太幼稚了。”   唐梨使劲把他拽起来,“姐姐想玩。”   “呵,”唐加加一脸正经,“到底谁才是小孩?!”   五分钟后,唐加加整张脸都兴奋地发光,小短腿跑着,撵着,嘴里喊着,“好多泡泡哦。好好看哦。”   唐梨居高临下,开动开关,一簇簇七彩小泡泡像金鱼一样吐出来,落在唐加加的头发上,肩膀上,手心里,瞬间把他笼罩。   程庐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这一大一小像小疯子似的,在草坪上你追我赶,大概他们长得太好看,很多人都围过去,甚至有来拍宣传照的,也凑过来不停地拍摄。   唐加加眼尖,立马发现站在草坪旁边的程庐。他嗷嗷叫了两声,直冲过去把程庐紧紧抱住,小脸不停地蹭着。   唐梨跑得慢,等回过头时,发现某人的怀抱已经被人占住。   她微微喘着气走过去,程庐抬眼看着她,笑道:“好巧啊。”   “巧吗?”唐梨紧张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爷爷告诉我的!”   唐梨:“……”不是说好不允许她透露半个字,结果……   就在这时,程兴安走了过来,一见到程庐,先是露出掩饰不住的开心,而后故作生气道:“你来干嘛?没用!鱼都钓完了。”   程庐笑起来,“我比不过爷爷您。您最擅长钓鱼。您看,我不就被您钓来了?”   程兴安哈哈笑起来,“臭小子。一点也不傻。”   唐梨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自己掉进了什么坑里,只是一时间没有想明白。   “你带加加去玩,小梨陪我说说话。”程兴安摆摆手让他赶紧消失。   程庐沉沉地看了一眼唐梨,“好。”   唐梨红着脸错开眼,扶着程兴安去帐篷前坐下。   -   程庐带着唐加加直奔草坪旁的亲子拓展营地。高高的树杈上搭着吊桥,从下往上看已经很吓人,更不用说还要从上面镂空的网兜或者木棍上走过去。   唐梨有点担忧地看着,程兴安让她稍安勿躁。   “小孩子嘛,还是摔打些才长得皮实。”   唐梨笑着点点头,“爷爷您说的是。我没带孩子的经验,还得靠程老师。”   程兴安叹了口气,“我这孙子真是另我刮目相看啊。”   明明也算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孩子,忽然就钻进了又苦又累的幼儿园当起了老师。拿着份死工资,每天忙得跟陀螺似的,他这个做爷爷的怎么看怎么心疼。   和他同龄的朋友们,要么在家族企业里混日子,要么连工作都没有整日里嘻嘻哈哈当个开心少爷,要么听从父母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   程庐偏偏要选择一条最难走的路。   不远处,唐加加紧紧握着绳索,像一只小鹌鹑一样,死活不愿意迈开第一步。程庐蹲着,十分耐心地劝着他。他温柔又坚定的眼神让唐梨看得挪不开眼。   “不过,让我很意外的是,程庐做了幼儿园老师后,整个人沉稳极了,心态平和,脾气也好了很多。”   “当然,他本性冷淡,没几个朋友。”   程兴安叹了口气,他转脸看向唐梨,“我倒是觉得我家小宝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开心。”   -   “程老师,我真的不敢,”唐加加呜呜咽咽地摇着头,“你可别说我是男子汉。谁说男人一定要胆子大。”   程庐忍着笑,“没人说男人一定要胆子大,但你可以尝试一下。”   唐加加眼瞅着自己躲不过这一关,他心一横,“我要姐姐。”   说完,嗷的一声哭出来,朝着大草坪大喊着,“姐姐,姐姐……”   撕心裂肺地好像程庐把他怎么着似的。   程庐:“……”   -   唐梨蹲在唐加加面前,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什么也没说,起身颤颤巍巍地踩上又窄又短的横木。   刚踩上去,她就吓得蹲下来,对着唐加加呜呜说:“姐姐也不敢啊。”   程庐:“……”   唐加加眨了眨眼睛,“姐姐,你也害怕?”   唐梨戏精上身,“害怕极了。怎么办啊,加加?”   唐加加看了看前面,又心惊地看了看下面,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般,“姐姐,你别怕,我先去探探路,然后扶着你好不好?”   唐梨眼睛陡然一亮,“真的吗?加加要保护姐姐是不是?”   唐加加一听,立马重重点点头,“是的。”   说完,转身,将小脚丫轻轻放到横木上,闭着眼又把另一只脚挪过去……   唐梨在后面拼命鼓掌,嘴里喊着加加好棒。   程庐:“……”   唐梨伸出手,“程老师,我怕。”   程庐凑上前,几乎贴着她的耳垂咬着牙说:“装吧你。能把车开得飞起的人,怕这个?”   唐梨笑嘻嘻道:“不然,怎么能握住你的手?”   她径直把手塞进程庐的手心里,与他十指交叉。   程庐轻轻笑了下,一手握住唐梨,一手握住唐加加,三人齐齐往前迈进,开启了探险之旅。   这种架在空中的栈道分新手区和熟手区。像唐加加就适合那种没什么太大难度的路线,像唐梨和程庐适合坡度大,需要攀爬,考验核心能力的路线。   唐加加刚开始还比较害怕,一旦尝试到滋味就玩疯了。恰好一堆小孩也在,不一会就和人家打成了一片,在一处弹跳网兜疯狂蹦来蹦去。   程庐让护工在旁看护,他带着唐梨往高处爬去。   山风吹来,吊桥晃来晃去,唐梨吓得叫了一声,连滚带爬扑到在对面接她的程庐怀里,而后极为熟悉地箍住某人的细腰。   程庐:“……有人。”   唐梨坏笑着把他扯到树丛后面,踮脚亲了亲他的脸颊,“没人,除了我。”   小孩们的欢笑声在不远处隐隐约约,两人悄悄地躲在树林后亲亲。   亲亲这件事是会上瘾的。试探,碰触,退缩,再试探,深入,再退缩,尤其在没有进展到下一步时,这就是顶级的拉扯。   亲亲里隐藏着克制又汹涌的情绪,像是得到了疏解,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渴望。   唐梨踮着脚,几乎挂在程庐的身上,要不是他紧紧抱着怕是要掉下去。   “爷爷故意的。”她的声音几乎被锁在喉间,只逃出几下稀碎的呜咽。   “嗯。”程庐承认,“他嫌弃我不够主动。”   唐梨挣脱开,指着自己快要被亲肿的嘴唇,“你还不够主动?”   程庐笑起来,“他恨不得现在就抱孙子。”   唐梨一下子脸红起来,“这……还早着呢。”   程庐贴了贴她的额头,“嗯。你还是个三岁小孩呢。”   “哪有?!”唐梨矢口否认。   程庐拿出手机,翻开微信。   “你看看,只有三岁小孩才这么说。”   唐梨瞬间脸红起来,不用看也知道她半夜不睡觉发给程庐什么。   【抱抱嘛!】   【亲亲嘛!】   【就抱一下!】   【亲得太敷衍!】   【小可爱要使劲亲亲!】   程庐俯身盯着她笑。   唐梨别开脸,“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忍不住用这种语气跟你说话。像个小孩……”   程庐:“正常。”   “是吗?”唐梨抬起头。   “我原本就忍不住想宠着你。”程庐低低地说。   唐梨瞬间眼前一亮,激动地拽着他的手。   “那我以后叫你粑粑!”   程庐:“……” 第043章   自从认识唐梨, 从她嘴里编纂出来的称呼数不胜数,有些还可可爱爱地别扭,比如庐宝。但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能从嘴里喊出粑粑这两个字。   程庐抿了下唇, “屎粑粑吗?”   唐梨愣了下,瞬即哈哈大笑起来。   “屎粑粑也是粑粑。你说得没错。”   程庐:“………………”   他扭头就走,唐梨赶紧抱住他的腰, 呜呜道:“好啦好啦。我不叫你粑粑了。”   程庐攥住她的手, 转过身来。   唐梨仰起头, 明媚的脸耀眼极了,她嘿嘿笑了两声,娇滴滴地喊了声,“爹地~~”   尾音拖长, 软得像棉花糖, 像云朵,挠得人心痒痒。   程庐一脸无可奈何, 伸手捏住她的小鼻尖, “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讲。”   唐梨踮脚凑到他耳边, 故意呼了口气,“我还有更多骚话没说呢。”   程庐:“…………”   -   唐加加玩着玩着发现姐姐和程老师都不见了人影。方才他们两个还站在高高的吊桥上朝他挥手。他的身边围了一群小屁孩, 每个人脸上都红彤彤的, 热得满头大汗。   “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的头发好卷啊, 像养娃娃。”   “我可以拉着你的手蹦蹦吗?”   “我可以摸摸你的脸蛋吗?”   唐加加微微叹了口气。怎么到哪里都会被围观?!   还好程爷爷及时营救, 让他下来。   “姐姐和程老师呢?”   程兴安笑呵呵地说:“你跟爷爷玩。不理他们。”   “哦。”唐加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程兴安让两个护工帮忙一起搭建帐篷。唐加加蹲在一旁研究观摩, 瞬间把程庐和唐梨抛到了脑后。   周六的金龟村最热闹的当属晚上的篝火晚会。   游客们可以在偌大的草坪上亲手安装帐篷, 白色的帐篷像一朵朵小蘑菇似围着篝火广场。   等唐梨和程庐回来时, 帐篷已经搭好, 烤肉已经备好。   唐加加吃得吭哧吭哧, 见了他们两个只是咕哝了两句,并没有追问。   唐梨有点心虚地朝旁边挪了挪,程庐盯了她一眼,又暗戳戳地往她身边蹭了蹭。   这一幕被程兴安看在眼里,老爷子笑嘻嘻地摸着胡须,喊唐梨过来品尝美食。   “爷爷,你累不累?”程庐走过来,从护工手上接过药递过去。   程兴安见了药就烦,没好气地说:“今天出来玩,正高兴呢,怎么还要吃药。”   程庐:“……您是医生。你说吃药有什么好处?”   程兴安哼了一声,“谁说医生就天生爱吃药?有病吧。”   程庐知道爷爷又在耍小孩脾气,他朝唐加加招了招手。   “加加,爷爷不想吃药,你说怎么办?”   唐加加歪着脑袋想了想,“爷爷你吃一颗,我亲你一口,怎么样?”   程兴安整颗心都快化了,逗道:“为什么呀?”   “刚才在玩吊桥,好多小女孩都想亲我,我都没同意呢。”   程兴安哈哈笑起来,“好好好。”   爷孙两个就这么你亲一口,我吃一颗,终于把药吃完了。   护工越发喜欢唐加加,但又怕他小肚子吃多了肉容易不消化,便拿来牛奶让他补充能量。   -   篝火晚会八点开始。   冲天的火焰在夜空里欢悦跳舞,火柴哔哔叭叭地作响,主持人喊着大家赶紧围过来,手拉手,开始狂欢了。   程庐左右拉着唐梨,右手拉着唐加加,融入了人群中。   只是刚站稳就瞥见,一个男人试图暗戳戳地凑到唐梨身边,想拉住她的手……   他立马走过去,用眼神警示对方,而后让唐梨站中间,他和唐加加保护她。   唐梨:“……”   醋坛子!   唐加加自然没发现程老师的小心眼,他头一次参加篝火晚会,滚烫的火焰烤得他小脸热乎乎的。   “姐姐,你知道原始人为什么喜欢围着篝火跳舞吗?”   唐梨笑着问:“姐姐不知道呀!”   唐加加:“原始人学会钻木取火后,每次出去打猎,满载而归,就喜欢围着火跳舞,庆祝取得的胜利成果。”   唐梨瞥了眼程庐,意有所指地笑道:“今天我们玩得很愉快,我们收获了开心,所以我们要跳舞。”   她今天和程庐在树上磨磨蹭蹭“玩了”好久,搞得两人都差点爬不下树。高处不胜寒,她被冷风动得瑟瑟发抖,趁机钻到程庐的大衣里,被包裹着,又暗戳戳摸了好一会。   程庐这人吧,嘴硬心软,任她胡闹,也不生气。反倒别别忸妞地对她的无理要求全部同意。   “你又在盘算什么坏心眼?”程庐凑过来,低声问。   唐梨一脸无辜,“大半夜的,我能有什么坏心眼?”   “月黑风高,正适合搞事情。”   唐梨忍俊不禁,“别闹。加加在呢。”   “你们在嘀咕什么呀?”被撇出谈话圈的唐加加抬头问。   两人同时摇头,同时否认。   唐加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主持人大喊着,人群开始围着中间的火焰跳圈圈。前后,左右,摆动,跳跃,也真是奇怪,明明只是简单的舞蹈动作,可一旦配上熊熊火焰,就好像注入了灵魂,启动了来自远古时代的DNA,那些曾经筑巢为家,狩猎采集的日子一幕幕闪过,所有人很快沉浸其中,笑得格外欢畅。   一圈又一圈,不知道跳了多少圈。唐梨的腿都快跳断了。她的手被程庐紧紧攥着,眸光时不时被他的温柔掳走,回眸处视线交碰,瞬间陷进各自的柔情里。   程兴安在旁看得真切,他心满意足地坐在帐篷前,拿起手机,翻开一个叫“老兄弟”的群,美滋滋地发了条微信。   【你们可以准备厚礼了。老子要当老祖了!!!】   -   篝火晚会后,唐加加直接累瘫。唐梨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爽爽快快跳了一个小时,身心愉悦倒也舒坦。   程庐转身看了看,“爷爷,这里怎么只有两个帐篷?”   程兴安摆摆手,“我认床,我要回家睡。你们三个留在这里体验下帐篷营地。”   唐加加蹦起来,“终于可以和姐姐一起睡觉了!”   程庐:“……”   程兴安噎了噎,“加加,你要不要去爷爷家做客?爷爷家的床可比霸道总裁的床还大。”   程庐哭笑不得,爷爷最近的爱好又从追情感访谈节目,转为追剧,别人家的老头追剧也追什么军旅题材、抗战题材,他追霸道总裁爱上我。追剧不够,还听电子小说。霸道总裁的床大得可以睡一百个人,老头笑得天天截图给他吐槽,但还是看得不亦乐乎。   唐加加坚定地摇摇头,霸道总裁的床再大,也比不过姐姐的怀抱香。   程兴安摇摇头,拍了拍程庐的肩膀,意思是爷爷只能帮你到这了。   程庐满脸不自在,嘱咐护工开车小心点。   送走程兴安,唐加加立马喊着唐梨钻帐篷睡觉,程庐直接被他抛在了脑后。   程庐:“……”   只得默默钻到另外一个帐篷,把顶棚扯开,看着满天星河……呵!真是一点都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玩。   隔壁帐篷传来隐隐约约的笑声。姐弟两人显然玩得很开心。   程庐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忽然爬起来,钻出去敲了敲隔壁帐篷的门。   唐加加谨慎地钻出个头来,惊道:“程老师,你还没睡着吗?”   “你不也没睡着?”程庐很想再看唐梨一眼,可这小子就是不挪开,“要不要老师给你讲睡前故事呀?”   唐加加再次坚定地要要头,“我有姐姐。”   不需要你啦!   程庐:“……”   -   程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唐加加显然玩得太兴奋,到很晚才睡着。   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有人在外面轻声叫他的名字。   他一个激灵爬起来,赶紧打开拉锁……   娇小的身影一下子扑过来,直接把他压在了床垫上。   “嘿嘿。别急。”程庐笑着安抚道,坐直身体把门锁上。   狭小的空间里瞬间流淌着唐梨专属香水“月光锁骨”的香味,程庐不自觉地吸了吸,整颗心都在欢腾跳跃。   微微的光从外透过来,唐梨呜呜地抱住他,“我想你了。”   “今天一天都在一起。亲也亲了,摸也摸了,还这么想呀?”   唐梨仰起头,漂亮的眼睛里氤氲着光,“想。每时每刻都在想。”   “我的小可爱嘴巴这么甜……”程庐低下头噙住,“嗯。很甜。”   唐梨双臂缠绕过去,整个人几乎坐进他的怀里。   黑暗中一切体验来得更加剧烈。不一会,唐梨就觉得浑身热燥,不能自已。   双双倒下,四肢交缠。   唐梨微微喘着气,说:“我想看看它。”   “什么?”   “你弟弟。”   程庐:“……”   “只看一眼。”   程庐哑着声音说:“别闹。”   唐梨哼唧着,“我没闹。只是看看,其他的什么也不做。”   说到这里,她自己笑了起来,“我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渣?就像有些渣男说的,我只在外面蹭蹭不进去。”   程庐:“…………”   “没什么好看的。”   “怎么会?”唐梨有自己的想象,比如霸道总裁文里18这个数字,是标配。   “只有四厘米。”程庐低低地说,“小到你看不见。”   唐梨:“………………” 第044章   唐梨眨了眨眼睛, “你,你说什么?”   程庐别开脸,垂着眉。   “每次上厕所都要在裤, 裆里费力巴拉找半天才能找到。”   “每次去厕所都要避开人,生怕旁人瞧见笑话。”   “所以,我很自卑……”   他抬起头来, 定定看着唐梨, 满脸正经又委屈。   唐梨瞬时笑得肩膀耸动, 憋得难受,要不是怕吵到隔壁帐篷的唐加加,她恨不得扬天大笑起来。   “程老师,你真是天下一等一的幽默啊。”   程庐坚定地摇摇头, “我没有开玩笑。”   唐梨的笑容渐渐凝固, 她低下头,盯着程庐某个部位, “真, 真的?只有4厘米?”   程庐点点头, 伸出好看的手掌,在五根手指上逡巡了半天, 指了指大拇指说:“大概就这么长。”   他竟然选择了最短的大拇指, 而不是最长的中指……   唐梨噎了噎, “好可怜啊。”   程庐转过身去, “是啊, 太可怜了。所以, 你就别看了。”   唐梨唇角勾起, 从后背抱住他, 咬牙切齿道:“少骗我!”   程庐低低地说:“真没骗你。”   “那你每次抱你的时候, 顶住我的是你塞进□□的砖头吗?”   程庐:“………………”   “还是说,你为了降低我的期待值,故意抹黑你兄弟?”   程庐:“………………”   唐梨气不过,绕过后背钻到程庐的怀里,呜呜道:“小气包。不给看就算了。还骗人?!”   程庐终于绷不住了,沉沉笑起来,眸光充盈着光,就这么歪着头盯着气鼓鼓的唐梨。   唐梨有那么一瞬间还真信了,可面前这家伙分明就是用演戏的方式来拒绝她。太可恶了。   她立马转身,“不许看我。”   程庐这才发现玩笑开大了,赶紧抱住她,“好啦好啦。逗你玩呢。”   唐梨不搭理他。   程庐凑过去,贴上她敏锐的脖颈,半是诱惑地说:“乖。我错了。别生气。”   唐梨瞬间感到全身汗毛舒坦都竖起来,又清醒地知道这是程庐故意为之,就是为了让她不生气。   “那你给我看看。”   她转过身来,伸手去扯。   程庐脸色一变,赶紧攥住她的手,“嘘!哪有小姑娘直接脱男人裤子的?”   唐梨仰起头,“没见过啊?那现在让你见识见识。”   程庐哭笑不得,忽然发现自己怎么跟个纯情小媳妇似的,要时不时抵挡来自某个小色鬼的魔爪。   “别这样。”   唐梨双眸一亮,这台词她太熟了。她写的小黄文里女主经常说这句。   瞬间有种身临其境的触觉。   “别害羞嘛!”她坏笑两声,伸出手,一把把程庐推到在床垫上。   居高临下盯着,手绕到后面把头发散开。   程庐眸光幽深地看着唐梨,看来某人嚣张地忘记了自己几斤几两。   下一秒,揽住,调换,压下,唐梨瞬间躺到了床垫上,睁着大大的眼睛。   程庐清俊的面容近在咫尺,缓缓俯下,越来越近……   “你,你要干嘛?”   程庐慢条斯理地解扣子,“只看小弟弟,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就看全套。”   唐梨:“…………”   他伸出手,轻轻抚在她的衣领上,“我也想看看……你。”   唐梨:“…………”   她立马攥住他的手,干笑两声,“程老师,挺猴急的啊。”   “急得很。”程庐不给她狡辩的时间,手指瞬间解开她衣领上的第一颗纽扣,白皙的脖颈露了出来。   唐梨开始害怕了,“这,这个地方不合适吧。”   程庐抬头看着透明顶棚外的满天繁星,“天为被,地为床,山风为我们助威,野花为我们摇曳,多浪漫多合适啊。”   唐梨:“…………”自作孽不可活啊。   她的脸渐渐涨红起来,她幻想了很多与程庐圈圈叉叉的画面,万万没想到最终会在这个地方。她也只是临时起意,嘴嗨说想看看小弟弟,她其实……连想象一下都脸红。   程庐瞧着某人偃旗息鼓的小脸,忍不住沉沉笑起来。   “害怕了?”   唐梨瞬间明白程庐在这给她玩反其道行之的戏码,咬着牙说:“害怕极了。”   程庐抿了下唇,放开她,躺到她的身边。   折腾了半天,后颈都是汗,两人的气息全都不稳。   他转过身来,定定看着她,“你在要我的命。”   唐梨也转过身来。   “你知道我忍得有多难受?还要……看。”   程庐的声音是唐梨的死穴,此时此刻的他喉间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忍耐,小可怜的腔调让唐梨心疼起来。   她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我的错。”   主动贴上,噙住他的柔软,什么话也不说,这代表了一切。   程庐的手忍不住箍住她的细腰,越发把人往怀里箍。   越来越深入,越来越贴进,程庐突然推开她,微微喘着气说:“不能再亲了。”   唐梨像被夺走棒棒糖的小孩,呜呜道:“为什么?”   “再亲下去,我会情不自禁。”程庐哑着声音,眸光垂着,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情不自禁是多么美妙的四个字。   它顺着心,由着情,无论做出怎样的挣扎都藏不住喜欢的眼神。   唐梨伸手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胸膛。   两人就这么抱着,好像也能抱到天荒地老。   “幸好你不是只有4厘米。”唐梨闷闷地说。   程庐:“……反正我自己挺满意的。”   唐梨哈哈笑起来,开始给他科普长度很重要,但也不是那么重要,说得头头是道,比专家还专家。   程庐戳了下她的小脑门,“你这脑子里整天都在思考什么呀?!”   “有趣的,好玩的,上头的。”   唐梨说到这里,顿了下,“其实,第一次我们通电话时,我就对你的声音一闻钟情。”   程庐:“哦。”   “像冬天吃到香喷喷的烤红薯,夏天吃到冰爽爽的冰淇淋,整颗心都被你的声音抚慰地舒坦起来,”唐梨眯起眼睛回忆着,“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我想,能拥有这样清越声音的男人一定很好看。”   她摸了摸程庐的脸颊,“果然好看。”   程庐:“哦。”   “我激动说了半天,你就两个哦?!”   程庐:“我知道。”   “你知道?”唐梨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很好。   程庐哪能看不出来。第一次通话就莽撞地要请他吃饭,还莫名地说出“还真是稀有品种”这种话。他仔细琢磨后,应该在说他的声音。   第一个夸他声音好听的是小学音乐课的老师。他至今还记得这位老师的模样,一位年纪轻轻充满朝气的女老师,在听到他唱了一首儿歌后,激动地把他母亲叫到学校,拼命地劝说要让他参加儿童合唱团,还说他有当领唱的潜质。只可惜,母亲在老师说了诸多溢美之词后,冷漠地说:我们程家孩子长大后都要做医生。唱歌这种毫无意义只会浪费时间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唱歌本是愉快的事,可从母亲嘴里说出来变成了世界上最低劣最无趣的事情。   老师尴尬了半天说了句:太可惜了。   后来他自学唱歌,自学乐器,刚开始还背着家里人,后来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事情挑明……他活着不是为了走父母划定的路线,他活着是为了心里那份令自己愉悦的悸动和喜欢。   吵架,吵架,再吵架,他逃课,反抗,割裂,所有的矛盾在报志愿那一刻爆发。   所有人,除了爷爷,逼着他报医科。甚至不惜偷偷改掉他的志愿。好在后来被他发现,又改过来。   父母说,不会再给他一分钱,他说好。   父母说,不会再跟他说半句话,他说好。   父母说,不会承认他是自己的小孩,他说好。   他说了三个好,然后斩断了所有关系。   后来,他拼命写歌,组乐队,去地下酒吧暖场,期间辛苦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也不那么苦了。他遇到了白大仞、安青丘这样的至交。再后来,安青丘因为他意外死了,他心中坚持多年的火,就此熄灭了。   安青丘有一次喝多了,笑着说:阴差阳错啊,那天我去幼儿园报道的时候要是没遇到你,我现在肯定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王,再娶一个同样是幼儿园老师的漂亮老婆,工资不高,但胜在稳定。咬牙买套房,再养个孩子……可,我知道,即便我去幼儿园当了老师,我也放不下手中的吉他。程庐,我还是得谢谢你。   谢谢你?他程庐最受不得这三个字。   -   唐梨伸手抚上去,“你在想什么?”   程庐扯回幽思,笑了笑,“陪我看一会星星吧。”   两人就这么平躺着,一起看着帐篷外的星空。   冬天的星空,漫长又漂亮,比夏天的星星多还亮。猎物座是冬夜的坐标,只要看到它,好似一切就有了位置,令人心安。   猎户座是猎人是化身,他高高站立,举着盾,守卫着所珍惜的一切。   “你说,我们死之后会不会变成星星?”程庐问道。说到这里,他有些不自在。好似这样软乎乎的带着可笑幻想的话不该是他会说出口的。   唐梨转过身来,“不会。”   程庐看着她,“为什么?”   “因为你活着的时候,在我眼里,就是最耀眼的那颗星。”   “照亮着我。”   “也照亮着你自己。” 第045章   回程路上。唐加加一直噘着嘴。   程老师和姐姐坐在前面, 低声细语,双双笑得眼角飞起,压根没管他这个坐在后面的小可怜。   他忍不住咳咳两声。要是平时, 姐姐肯定就会回头紧张地追问是不是嗓子疼?   然而,姐姐压根就没听见。   他又重重咳咳两声,唐梨这时才回过头, 笑意还沾染在她的眼角。   唐加加突然发现, 姐姐好像变得更漂亮了。整个人浸润着透明的光泽。   “加加, 口喝了吗?”   唐加加拿起水杯,默默地吸了两口,“没有。”   唐梨这才发现小可爱好像有点不高兴。   眼波一转,她笑起来, “加加昨晚睡得好不好?”   “不好。”   “哦, ”唐梨问:“做噩梦了吗?”   唐加加嗯了一声,“我梦见你和程老师出去玩, 不带我。”   他没好意思说的是, 他还梦见姐姐和程老师手拉手, 一起往前奔,他在后面拼命追, 可是只恨自己现在还是小短腿, 怎么追都追不上, 最后只得呜呜地蹲地上哭。   他讨厌哭泣, 更讨厌在姐姐面前哭泣。   好在梦醒时, 他呜呜伸出手摸了摸, 姐姐柔软的头发就在旁边, 往前靠近一点就被她紧紧搂在怀里, 这才消融了噩梦带来的可怕。   唐梨干笑两声, “姐姐和程老师这个周末一直在陪你呀。”   她知道唐加加表面上看起来不争不抢,可其实他骨子里还是非常渴望爱和拥抱。不然也不会每时每刻都爱问她三个问题:我可爱吗?我乖吗?我棒吗?   唐加加抿了下唇,“嗯。我知道。”   他转脸看向开车的程庐,“程老师,你周末怎么不回家?”   昨天突然出现的程老师给了他最大的惊喜,可人都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程老师也有自己的父母,有哥哥有姐姐,他作为小弟弟,怎么就不爱粘着他们呢?   唐梨哪里想到唐加加突然提及这个敏感话题,“加加,你看那边有棵腊梅花。”   她打开窗户,程庐把车速缓缓降下。瞬时浓郁的腊梅香味扑鼻而来。   “姐姐,你转移话题,越来越明显了。”   唐梨:“……”   程庐把车靠边停,伸出长臂揉了揉唐加加的小脑瓜,“你就是程老师的家人啊。”   唐梨抿了下唇,有些心疼,又有些感动。   唐加加眨了眨眼睛,“真的吗?”   “老师不会说谎。”程庐定定道。   他下车,把唐加加抱起来,走到腊梅树下。   唐加加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真香。”   程庐笑了笑,忽然觉得有人在拽他的衣角,一侧脸,瞥见满脸委屈的唐梨。   她张嘴无声地说:“我也要抱抱。”   程庐腾出手,偷偷捏了捏她的小脸蛋,“乖。”   唐加加嗯了一声,“我很乖的。”   唐梨瞬间脸红,默默转过脸去。   -   李哲担任“粉蓝先生”主唱后,第一场演出十分成功。有些人还是要放到合适的位置上才能发挥最大作用。尤其李哲是创作型选手,他这次带来的新歌,表现极为优秀,一下子俘虏了原本还对他有所怀疑的老粉。   唐梨彻底松了口气,几个月的忙碌没有白费。原来的主唱苏孝昌背地里捣鼓闹事,都被她一手按压下去,只要得到粉丝和市场的认可,这人再闹也无济于事。要他赔违约金的官司推进地极为顺利,过几天就要宣判了。   算下来,她又有一周时间没有见到程庐。   他工作忙,她工作也忙。两人白天几乎没时间互发微信,但早安晚安必不可少,中午吃饭时也会互相拍午餐。到了晚上,两人才能抽出整段时间视频聊天。   有时候唐梨忙着加班,就把手机放到旁边,她自顾自地敲字整理文案,程庐自顾自地端坐在那里看着书,互相抬头时都能第一时间看到对方。   什么话也不用说,这就足够了。   -   深夜电台。各个主播窗口都亮着灯。唐梨安静地坐在走廊里,耳机里传来程庐的声音。   “谁说这个世界上的父母都会全身全意爱自己的孩子?他们不爱你是他们的事,你就好好替自己爱自己吧。”   “人活一世总要对得起自己的生命。外面的世界越纷繁复杂,越残酷痛苦,请你的内心越要宽和地对待自己,允许自己躺平,允许自己动摇,允许自己退缩。”   “人啊,天然总会逃避复杂问题。然而这些问题就像菩萨化相一样,会在另外的时间,以不同的面貌,以plus的形式,再次出现在你面前。菩萨度人,不厌其烦,你总要装过身来,对着自己说:勇敢点吧,胆小鬼。”   “……”   他的声音涓涓动听,顿挫有力,说得那些向他求助的人泪洒热线。就连唐梨也忍不住翻到母亲的微信。   她的朋友圈永远是来自远方的风景。这次她和父亲去了最遥远的南极,满足了她的终极梦想。只是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终极梦想实现后,这次会不会回头看一看她的孩子们。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算算时间,他们也该回来了。   当初说好三个月后他们会把唐加加带走……   退出微信,翻开相册。不知不觉,这几个月里唐加加成了她相册的主角。他的可爱,乖巧,听话,聪慧,贴心,一点点浸润着她的心,深入到了她的生命刻度里。   耳机里传来程庐说晚安的声音。   还没等她站起来,程庐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一来就用大衣把她紧紧包裹住。   “冷吧。”   “还好。”唐梨深深吸了口气,仰起头,“我有点累。”   程庐把人箍得更紧了,“咱们回家。”   这个家字,让唐梨鼻头一酸。   就在这时,一群人走了过来。唐梨抬眼看过去,多日不见的程磁竟然出现在这里。他今天没穿白大褂,但精致的衣着、肃穆的表情仍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程庐下意识地把唐梨护住,他原本并不想打招呼,可程磁还是叫住了他。   “程庐,你不介绍下吗?”   程庐转过身来,冷道:“没必要。”   唐梨知道程庐并非不想把她介绍给家人。对面这位他的所谓的大哥,显然不在家人的范畴内。   “爸妈年龄渐渐大了,身体不怎么好,你有空的话……”程磁意外得声音有些软和。   程庐抿了下唇,“他们不止我一个孩子。”   -   程磁到家时,妻子师冰还在厨房里忙活,准备明天两个儿子上学的便当。   “爷爷今天来了,”师冰迟疑了下,“和爸妈闹得不愉快。”   程磁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即便是回到家坐到沙发上,也依旧保持着挺直的脊背。   “又是为了程庐?”   师冰嗯了一声。她这个小叔子是老爷子的心头宝,也是家族里的典型例外。公公婆婆不喜他特立独行的样子,连他的名字也成了忌讳。她结婚以来,只远远见过程庐一面,更没有说上半句话。   老爷子今天来是要求把原本属于小叔子的那份信托基金归还给他,还说什么总要给小宝一点谈恋爱的资金吧。   程磁骤起眉头,“谈恋爱?”   师冰点点头,“也不知道老爷子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再说,老爷子手里有钱,他要是想给程庐,压根不需要动用家族信托资金。   程磁摩挲着手指,母亲肯定没同意,不然也不会闹得彼此下不来台。   师冰叹了口气。她这位婆婆强势霸道,固执己见,一点也通融不了。   程磁沉默不语。他原本还想着在中间说和,现在看来双方都没心情往前走一步,他显然多此一举。   这时,一道人影出现在客厅。程磁立马站起来,“妈,你还没睡?”   师冰连忙走过去,赔笑道:“妈,你要不要喝水?”   封雪兰冷淡地摆摆手,“你回房去。我和程磁有话说。”   师冰脸色一变,可随即挤出一个笑来,“好的。妈,晚安。”   饶是她嫁入程家多年,也被看做外人。   封雪兰坐到沙发上,定定看着程磁。   “你好歹也是一院之长,深更半夜跑到电台做节目?”   程磁笑了笑,“受同学所托。”   “什么同学不同学?”封雪兰鄙夷道:“你同学要是真顾念同学之情,断不会让你一个大院长为难。”   程磁是很为难。他的一位高中同学在电台开了新节目,没什么听众,就想着请他出马,来一期精英医生主题,搞点噱头,造点热度。   封雪兰冷笑一声,“你爷爷今天来了。”   “小冰说了。”   “我找人查了下。程庐是谈恋爱了。”   说到这里,封雪兰冷道:“你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你知道?”   程磁抿了下唇,“晚上刚好在电台看到。”   “看到什么?”   “程庐和一个女孩子……”   封雪兰缓缓吐了口气,“我以为这小子会孤老一生,没想到竟然开窍了。”   程磁:“妈,程庐现在工作稳定……”   “幼儿园老师能挣几个钱?”封雪兰一口否决,“他的路走偏了,永远也回不了头。”   程磁没接话。他们兄妹四人,只有程庐没从医,便成了母亲眼中的失败和污点。   有时候,他想,要是他没有那么聪明,没有那么努力,没能考上医科专业,是不是也会变成不配母亲提及的名字?   封雪兰眸光冷清。   “爱找麻烦的人,永远都会找麻烦。”   “你知道你弟弟找了个什么样的人?”   “单亲母亲!”   “还有可能是未婚生子。” 第046章   老巷子深处, 冬日暖光下,一排排法国梧桐顶着光秃秃的树杈,像耀武扬威的士兵, 守卫着这座城市最后的净土。   街上人不多,孤寂的店面也不着急揽客,爱进进, 爱路过路过。   一辆黑色迈巴赫悄声穿越狭窄的道路, 停在“妙妙”前。   车窗摇下, 封雪兰冷冷地看着古旧无光的店面,门上悬挂的黑胶唱片刺眼极了,她面目沉郁,推开门下车。   绕是年过半百, 封雪兰依然保持着良好的身材, 优雅的身姿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供出来的。踩着高跟鞋,掏出手帕勉力握住门柄推开门, 瞬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biu, biu, 抓住你了哦!欢迎光临妙妙,请坐下来听首歌吧。   封雪兰被吓了一跳, 脚下一歪, 差点摔倒……   她烦躁地甩了甩手, 定神看着这家泛着老旧味道的店。阳光穿过玻璃, 点点灰尘在空中飞舞……不知名的歌在唱片机里哼哼唧唧, 这一切都太让人讨厌了。   她站了半天, 连个人影也看不到。前台没人, 更没客人挑选, 拿出手机看了眼, 确实是这个地址。   就在这时,一道小小的人影从后面冲过来,径直冲到了她的怀里。   封雪兰猝不及防,被小人儿抱住了大腿。一阵奶香味扑鼻而来,低头一看,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正滴溜溜地盯着她看。   她从医多年,现在早已不在临床,但洁癖症相当严重,尤其不喜欢人碰她。她的四个孩子由保姆养大,她只远观式教育,从来吝啬给予他们亲密动作。   破天荒的,今天竟然被一个奶呼呼的崽崽抱住了,破天荒的,她竟然……不是那么厌烦?!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温柔,下一秒,她居高临下,冷冷地说:“松手!”   要是她大儿媳妇师冰在这里,一定会吓得脸白手抖,这可是封雪兰发怒的前兆啊。   唐加加抿了下唇,乖巧地松开手。   封雪兰内心从不存在的那抹温柔竟然又往上翻腾了一下,好在被她长久以来的冷漠又压回去。   唐加加往后退了一步,朝封雪兰郑重地鞠了一躬,一本正经地说:“对不起,漂亮姐姐。”   封雪兰:“……”   姐姐?   她秉持优雅老去的观点,但也好久没听到有人叫她姐姐,还是漂亮姐姐。   “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请你原谅。”   封雪兰:“……”   她大儿子程磁有两个儿子,二儿子至今未婚,女儿也有一个儿子,程庐……就算了。   膝下三个孙子,对她也是敬而远之,从不敢靠近她,见了也不怎么说话。   今天究竟是怎么了?见到脚边的这个小家伙就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小嘴这么甜,说话这么溜,礼貌又乖巧……   封雪兰没发现向来苛刻的自己已经开始用褒义词往唐加加身上扔,可脸面上还维持着冷漠。   “你是谁?这个店就你一个人?”   唐加加一五一十地说:“店老板是古叔叔,他正在给我做晚餐。这个店基本没什么客人,漂亮姐姐是今天来的第一位哦。”   封雪兰冷哼一声。这种卖怀旧黑胶的店能挣几个钱?她认同“人都有梦想”这件事,但不认同“一辈子只为梦想活着”。   没有前途的梦想一文不值。   眼波一转,她走到沙发前,坐下来。   唐加加跟过去,“漂亮姐姐想听什么音乐,我帮你找。”   封雪兰本想一口拒绝,可扛不住唐加加一脸期待的眼神。毕竟在他眼里,自己是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随便。”   唐加加一听随便,竟高兴起来,连忙跑到放满黑胶的架子前,踮起脚,拿下一张黑胶,放到唱片机里。   封雪兰不耐地看了眼手表。看来信息有误,她想见的人压根不在这里。   就在这时,一首舒缓的钢琴曲响起。音符像是添加上了轻盈的羽翼,在空气中不停盘旋。有趣又敏锐的曲调环绕在封雪兰的耳边,从左往右,从右往左,不厌其烦地熨帖着她的身体……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要知道古漳可是浸淫多年的老炮,但凡能进他店里的人,几乎没有空手走的。尤其像封雪兰这种从未接触过黑胶的人,因为某种机缘进来的话,也不知道自己想听什么,经常会说两个字:随便。那他就会神秘兮兮地掏出这张“随便”的唱片,在他花费巨资的音响面前,几乎无人逃脱得了音乐的魔掌。   封雪兰一头扎进来,狠狠地跌了进去。   一不小心,她竟然听了完整的一首曲子。   音符隐匿时,她坚硬的心里竟飘起一抹怅然……   唐加加扑过去,几乎抱着封雪兰的膝盖,扬起圆鼓鼓的小脸蛋,“是不是很好听呀?你要不要买一张呢?”   看着这位急不可待推销的小家伙,封雪兰紧绷的唇角忍不住舒缓开来,“你认识钱吗?”   唐加加一听,“我连汇率都会算……”   汇率?封雪兰挑起眉毛,“你知道汇率是什么吗?”   唐加加微微叹了口气,“今天早上人民币对日元的汇率是19.7。假如我手里有10万日元,相当于人民币5056元。”   封雪兰:“!!!!”   重新上下打量,这小孩眉眼清透,言语沉稳,一看就是聪明小孩,可没想到竟然在如此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认知。   她娘家全是高材生,婆家也是,连她自己也是聪明和努力齐飞的“学霸”。老学霸碰到小学霸,难免惺惺相惜。   “那你看过什么书?”   说起这个,唐加加想说的话可就多了。他一五一十地说起一大堆书名,除了常见的绘本故事外,还有各种有关宇宙奥秘、身体奥秘、地球奥秘的书。果然说到《癌症大全》的时候,封雪兰震惊了。   这小家伙认得好多字,关键还能沉下心来读这种大人都不感兴趣的书。   “我姐姐给我专门布置了一个超级大的书房,书房里全是我喜欢的书。”   “我看了《癌症大全》后,刚好我最喜欢的老师生病了,我还以为他得了前列腺癌,哭得稀里哗啦,有点丢人。”   “……”   唐加加也没发现,自己竟然对着一个陌生人说了好多好多话。要是唐梨在这,也会惊诧,要知道唐加加可是轻易不愿张口跟人交流的,除了他感兴趣的人。   因为,面前这位表情冷清的漂亮姐姐……看起来好像妈妈呀,精致的妆容,漂亮的高跟鞋,永远美丽却又冷漠。   等封雪兰想起今天的正事时,已经又过去半个小时。   面前的小可爱嘴巴吧嗒吧嗒地说着,竟然一点也不无趣。   真是诡异啊!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唐加加。”   封雪兰一愣,也姓唐。   她瞬间眯起眼睛。她找的人说程庐新交的女朋友叫唐梨,有一个儿子……得知这样的信息,她连唐梨长什么样都没兴趣,更不可能问一问唐梨的儿子叫什么。   “你爸爸呢?”   唐加加原本兴奋的小脸立马缩了起来,好半天才低着头,小声地说:“去南极了。”   封雪兰:“………………”   好家伙,别人家的遇到这种情况都会骗着说爸爸出差了,这直接打发到了南极?!!   “你妈妈呢?”封雪兰又问。   唐加加别开脸,小小的肩膀抖了抖,“妈妈不爱我。”   封雪兰:“……”   妈妈不爱他,妈妈去哪都无所谓,做什么也无所谓。   冷血的封雪兰又感受到内心泛起得层层波纹,手指不停摩挲着,下一秒,在她发现异样前,她的手已然放在了唐加加的小脑袋瓜上,还轻轻地揉了揉。   这个举动立马触动了唐加加内心深处某个机关,他嗷呜一声扑过去,手臂箍着封雪兰的颈窝,哭起来。   封雪兰:“……”   这时,一个平时绝对不会出现的画面闪过脑海。   多年前的一个下午,小儿子程庐满脸通红地从外面跑进来,彼时她在花房修剪花枝。满屋的绣球花正开得热烈,她头也不抬地听他激动地说今天在学校唱了首歌,老师把他夸上了天……他小心翼翼地瞄着她,满脸期待地渴望她的夸赞。   只可惜,她的夸赞极少,也只有在哥哥姐姐们考试第一的时候才会说那么一字半句。   在她眼里,家族没有笨孩子,也不可能有笨孩子,提供了优质的基因和生活环境,就该考第一。   程庐是异类,学习成绩一般,反倒不该会的都会。   她自然半个夸赞的眼神都没给,沉默又耐心地修剪着花。程庐扑过来,也像唐加加这样搂着她,期望妈妈看他一眼。   她冷冷地让他松手。   他松手了,然后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   唐加加软乎乎地气息让封雪兰浑身僵硬,她双手耷拉着,满目震惊,一动不动。   “呜呜呜呜……”唐加加哭得哽咽不止,“漂亮姐姐你怎么不抱抱小可爱啊?”   封雪兰像是着了魔一样,缓缓抬起手来,轻轻放到了唐加加的后背。   古漳端着小碗走出来,刚张嘴想说话,就被眼前这一幕吓到。   “怎么了这是?”   就在这时,门铃响起,有人推门而进。   “biu,biu,抓住你了!”   封雪兰回头一看,程庐正一脸震惊地盯着她。   她这个从不会抱任何人的人,此刻正搂着一个奶娃娃…… 第047章   封雪兰傲强一世, 不亲人,不近人,从没有遇到过这么尴尬的事情, 尤其在程庐面前,这个与她有着巨大鸿沟的小儿子面前。   虽说不想承认,她这四个孩子中, 只有程庐长得像她, 继承了她清冷的容貌。其他三个孩子更像五官硬朗的爸爸。   程庐是意外, 当时她正在某所国外大学任客座教授,正值事业上升期,她确实动了不要的念头,可最后还是不忍。生下程庐后, 所有人都恭喜她: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宝宝……   她抱过吗?应该是抱过的。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她写研究资料的空余来儿童房抱起这个软乎乎的小家伙……只是这样的场景太少,她有太多自己的事情要忙。   再后来, 一转眼他就长大了, 一转眼他跑到她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要学唱歌, 要搞音乐,中间连个过渡缓冲都没有。她自然大怒, 坚决不同意, 而她也忘了, 程庐不止长得像她, 脾气秉性也随她, 倔强又固执, 遇到愿意付出的从来不会停手。   就好比现在, 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漂亮小姑娘, 鲜活生动的眼睛里充盈满满的光泽, 像小太阳一样……   他不会停手,更不会放手。   也就是这一瞬间,封雪兰敏锐地觉察到程庐变了。向来封存在他体内的冰好似融化了一些,就连他的穿着颜色也不再是一贯的沉郁。   她冷冷地掰开唐加加的手,把他推开,“好热。”   唐加加委屈巴巴地打了个哭嗝,噗通一声跪下来又抱住封雪兰的膝盖哭开了。   封雪兰:“……”   古漳心疼坏了,赶紧把碗放下,冲过去,“来来来,古叔叔抱抱。”   唐加加头也不回地摆手拒绝,“不要。漂亮姐姐香香的,你臭……”   古漳:“……”得嘞!我就是臭男人。   程庐:“!!!”漂,漂亮姐姐?   唐梨不认识封雪兰,以为她就是来店里逛逛的客人,不知什么缘故被唐加加抱着哭,她急步走过去,蹲下来。   “加加,来我这里好不好?”   唐加加听到姐姐的声音,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一想到再过几天爸爸妈妈从南极回来就会把他带走,再也没有亲亲抱抱的于是又埋头抱着封雪兰的膝盖呜呜哭起来。   唐梨还没见过唐加加如此情绪失控过,她急了,上前试图把小家伙抱过来。   “加加,不哭不哭。”   “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封雪兰抬眼盯着唐梨,在程庐震惊的目光中,把哭成一团的唐加加抱在了怀里,“你这个做妈妈的,难道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吗?”   唐梨:“???”我无痛当妈?   “妈,你在胡说什么?”程庐走过来,冷着脸说:“你批评别人的时候能不能先看看自己?”   唐梨一脸震惊,古漳也吓得不轻,他忍不住又往暴风中心靠了靠,今天他孤寂的店里竟然有如此好戏……   封雪兰冷笑起来,伸手拿了纸巾轻轻擦拭唐加加的泪水,抬眼盯着程庐。   程庐非常不自在,封雪兰不亲近他,却在这时对唐加加如此耐心,在他眼里无非是演戏。   “加加,来程老师这里。”   要是平时程庐这么一说,唐加加会跟小炮弹似的,一下子冲进他的怀里。   可此刻,唐加加就跟着了魔似的,搂着封雪兰的脖子死活不丢手。   “妈妈……”   他嘴里咕哝着,又忍不住把脸贴近封雪兰的脸,吧唧一声重重亲了一口。   封雪兰眨了眨眼,一动不动。   程庐立马皱起眉来,“妈,加加还是个宝宝,你不要……”   封雪兰有多讨厌小孩,他最清楚。大哥程磁的小儿子有一次不小心碰到封雪兰的手,都被她一脸嫌弃地说走开。   现在唐加加直接把软乎乎的嘴嘴贴上去,怕是下一秒就会被扔出去。   封雪兰噎了噎,程庐盯着她的眼神就像盯着一个会吃小孩的怪物……让人很不愉快。   也是奇怪,她虽然不喜别人碰触,可怀里的小家伙有不可抵挡的魔力,让她一再打破底线,被抱了,被摸了,还被亲了……   她伸手捏了捏唐加加的脸,“不许再哭!再哭的话,下次就不给亲亲。”   她的腔调里带着自己未觉察的柔软,唐梨和古漳不知道封雪兰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不清楚她这句话带给程庐的震惊又多大,堪比地裂山崩……   程庐嘴角抽了抽,手指忍不住挛缩起来。   唐加加一听立马擦干眼泪,松开封雪兰的脖子,举起手指,“漂亮姐姐不许说话不算话。我现在不哭了,你可以再亲亲我吗?”   封雪兰哪能料到下个亲亲来得如此之快。她盯着唐加加一脸期待的脸,软乎乎的小脸蛋一看就很好亲很好捏。   众目睽睽中,唐加加被封雪兰轻轻亲了一口。   程庐看不下去了,“加加,你快下来,和姐姐还有古叔叔到里面玩一会好不好?”   姐姐???   封雪兰皱起眉来,再次把眸光投到唐梨身上。   唐加加依依不舍地从封雪兰身上爬下来。   “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是程老师的妈妈吗?”   “真的羡慕程老师,他的妈妈好香哦。”   封雪兰活了大半辈子,作为天之骄女,从小到大,听过不知道多少人的夸赞。有夸她好看的,聪慧的,命好的,但从没有人夸她……香香的。   这个赞誉如此接地气,如此鲜活,让一直以来被视作冰山美人的她震惊了。   封雪兰一直紧绷的唇渐渐舒缓开来,像冰封已久的雪莲花终于绽放,唇角的笑带着眼角也弯了起来。   “我叫封雪兰。”   “我是……程庐的妈妈。”   “谢谢你,你也很香。”   -   唐梨朝封雪兰点了点头,带着唐加加绕到门店后面的小院。   “妙妙”前店后院,古漳平常不开店的时候会在这里平躺,消耗时间。   一株大梧桐在小院上方撑起了伞,古漳把唐加加放在树下的摇椅上,嘴里念叨着:“眼睛都哭肿了,我的小宝贝。”   唐加加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对不起。”   古漳竖起眉毛,“想哭就哭!没事!等你死了,想哭都没有嘴巴让你裂开。”   唐梨:“……”   她抬眼看向门帘。   古漳笑道:“你放心,我还没见过比程庐更靠谱的男人。当然,我也特别靠谱。”   唐梨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谢曼琪明里暗里追了你那么多年,你要是真心对她好,能不能狠心回绝?”   古漳眸光暗沉下来,苦笑一声,“是我不配。我一个糟老头子干嘛要耽误人家小姑娘?”   他当然狠心拒绝过,还勒令谢曼琪不要再来店里。可每过几天,谢曼琪便会出现,梨花带雨哭得不能自已,他便心软了,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给她倒杯水……事后,谢曼琪死活叮嘱他,一定不能让唐梨知道她又来犯贱。   他极其讨厌从她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他不知道自己一个老男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让谢曼琪迷恋地三荤八素……考虑到她不稳定的情绪,只得任由着她时不时跑来。   他没有动心吗?肯定不是。他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清楚地很。谢曼琪把一颗真心捧到他面前,毫无戒备的,任由他拿捏……他怎么会毫无感觉?   只是……他不配。   唐加加抬起头来,“古叔叔,等你死了,你想跟谢姐姐说我喜欢你,连个嘴巴都没有哦。”   古漳:“…………”总被唐加加的可爱蒙蔽,忘了这小家伙跟他姐一样都是毒舌大王。   -   封雪兰端坐着,程庐直直站着。两厢无话,沉默半天。   即便是这样,也是这么多年头一次两人同处一室。   “你……”   “你……”   两人同时忍耐不住张嘴,又同时闭嘴。   没有唐加加在这里做缓冲剂,连空气都尴尬地凝固着。   程庐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也知道我会怎么回你。”   “所以省省力气吧。”   说到这里,他抬眼看向封雪兰。几年没见,确实如程磁所言,他这位傲强的母亲老了一些,面色也更加严厉。方才在唐加加面前所展现的柔情只是昙花一现。   封雪兰面无表情地说:“我就是恰好路过这里,你爱信不信。”   程庐:“?”   怎么可能?无事不登三宝殿,再说封雪兰可不是会进这种黑胶店的人,更不可能会在这里浪费时间。   封雪兰站起来,朝后院看了看。   她的确有很多话想跟程庐说,可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个字也不想说。反正她和自己的这个儿子八字不合,不论说什么最后都会吵架。   她冷冷看了眼程庐:“加加比你小时候可爱多了。”   程庐:“…………” 第048章   程庐一转身, 瞥见唐加加的小脑袋瓜藏在门帘后面,小小的身影凸出一个小小的可爱鼓包。   他笑了起来,“加加。”   唐加加立马撩开门帘, 像小炮弹似的冲到程庐怀里。还没等程庐摸摸他的小手,他双目张望,眉毛紧紧皱起来。   “漂亮姐姐呢?”   程庐:“……”   “加加这么喜欢……她?”   唐加加点点头, 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程庐不明白。任谁见了母亲封雪兰, 都会被她强势的秉性压迫, 不说退避三舍,起码也不会想亲近。即便连父亲也对她敬而远之,从不可能与她有任何亲密举动。   “为什么?”程庐忍不住问。   唐加加抬起头来,犹豫了片刻, 小声说:“她像妈妈。”   妈妈。   该是人世间最温暖的字眼, 却成了有些人心中难言的席卷整个人生的痛苦字眼。   程庐愣了愣,“你妈妈?”   唐加加上次提及妈妈还是他生病时, 发着高烧, 糊里糊涂的时候最想念的就是妈妈。   唐加加点点头。   程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他没见过唐家姐弟的母亲, 但从诸多事情上看怕也是个更注重自己的冷漠母亲。   这时,他抬起头来, 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唐梨。   眸光忧伤, 脆弱如萤。   在他目光投过去时, 又快速躲闪开来。   程庐站起来, 大步走过去, 把她拉进怀里, 什么话也没说, 就这么静静地抱着她。   唐梨缓缓闭上眼, 鼻头酸涩极了, 她哽了一声,“我没事。”   方才事情有点突然,她没细看没细想。   她这个比自己小18岁的弟弟远比她想象的敏感。   加加从程庐的母亲身上看到了母亲的影子。现在想想,还确实如此。   母亲被父亲宠成小公主,她天生美丽,只对父亲一人笑语盈盈,除此之外,哪怕对自己的孩子也绝少投放情绪。   而程庐的母亲看来也如此,美丽又冷漠,甚至比自己的母亲更过分。   唐加加从两人身上找到共同点,继而把封雪兰看做母亲的替身,所以才对她又搂又抱又亲,也许是封雪兰好歹给他了一点回应,他便如获至宝,恨不得挂在她身上。   她这个做姐姐的永远无法给予他相同的情感,母爱对于他们姐弟两人来说,永远缺失,且很难弥补。   这多么让人伤心啊。本该是最容易得到的,结果却是最难的。   而程庐也和她一样,在孤寂的漩涡里不停打转,拼了命才能钻出来透口气,继而又被漩涡扯进去……反反复复,不休不止。   想到这里,她更难过了,双手抚上程庐的后背,轻轻拍了拍,“我们都要好好的。”   程庐知道她在说哪件事。母亲今天破天荒地跑了来,原本应是找唐梨的麻烦,可不知为什么她什么话又没说走了。   唐梨心思敏锐,肯定猜得到。可她什么话也没说,给予他最大的信任。   她在乎的是加加。   鹅黄的灯光下,两人紧紧搂抱着,像是一对浮萍,需要狠狠抱在一起,才能抵抗激流。   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扯了扯程庐的衣角。   程庐低下头,看见了唐加加又委屈又震惊的脸。   程庐:“……”   “程老师,你为什么要抱我姐姐呀?”   “你怎么还抱得这么紧啊?”   程庐:“……”   “那什么……”   一时忘情,竟然忘了这里还有个小家伙。   唐梨立马松开程庐,小脸涨红着,“加加……”   唐加加歪着脑袋看着奇怪的两个人。   “就……好朋友也会抱抱呀!”   “对呀对呀!程老师和加加是好朋友。我们开心了抱抱,伤心了抱抱,随时随地都可以抱抱的。”   “姐姐和程老师也是好朋友,当然可以抱抱。”   两人拼命解释,恨不得对着唐加加的耳朵疯狂输出,直到他认同。   唐加加眨了眨眼睛,“哦。”   程庐轻轻吁了口气。   唐梨暗暗松开手指。   唐加加:“好吧,我也要抱抱。”   他强行卡入程庐和唐梨的中间,伸出手,一只搂住唐梨的脖子,一只搂住程庐的脖子,吧唧两声各自亲了一口……   古漳恰好走进来,瞧见这一幕,啧啧两声,“多么和谐的一家三口。”   唐加加摇摇头,“才不是,是多么和谐的三个好朋友!”   -   借着古漳的小院,唐梨提议今晚在这里搞个聚会,把烧烤架支起来,再请些人来热闹。   抵抗深冬的寒冷只能靠熊熊的烟火气。   炭火缭绕中,白大仞一家先到。小银一见唐加加就扑过去,抱住吧唧吧唧亲了两口。唐加加一脸嫌弃,明明能推开却一动不动任由人家亲,完了又一本正经邀请小银去看书。小银哪里坐得住,不看书,只盯着唐加加的脸看个不停。   白大仞直摇头,跟老婆祁安阳说女大不中留。祁安阳白了他一眼,拉着唐梨笑着说:“不然我们定个娃娃亲?”   唐加加这么聪明的小孩要真能做自己的女婿,可真是烧高香。   唐梨满脸愁容:“我就怕加加到了三十岁还不开窍,耽误了小银。”   几个人瞬时笑得前仰后合。   谢曼琪姗姗来迟,古漳一见到就躲到程庐旁边,低着头捣鼓烤肉。   她一袭褐色大衣,高挑的模样放到哪里都是亮眼的存在。她瞥眼看了古漳,笑嘻嘻走到唐梨身旁,“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做事步调永远一致。”   唐梨挑眉看她,“在哪?带来啊。”   白大仞最八卦,立马凑过来,“什么什么?”   谢曼琪漫不经心地说:“最近遇到了个男人。还不错。”   唐梨看向古漳,这家伙明明很在意,却把头埋得更低。她转脸笑道:“恭喜恭喜啊。”   “这个冬天终于有男人给老娘暖被窝了。”谢曼琪眯着眼笑。   祁安阳也知道谢曼琪对古漳的“求而不得”,她耸耸肩,“要是新男朋友玩腻了,姐姐再给你介绍。”   谢曼琪哈哈笑起来,“行啊。别的没什么要求,年轻身材好就行。”   她立马拿出手机,给唐梨和祁安阳看帅哥。三个女人凑在一起,尺度是什么,不知道。   白大仞啧啧两声,凑到古漳和程庐中间。   “可怕,太可怕了。你们说,我老婆会不会后悔结婚太早?”   古漳拿起胡椒粉,咔咔往鸡腿上倒。   “你这是吃鸡腿,还是吃胡椒粉啊?”白大仞一脸无语,赶紧拽住古漳的手。   古漳尴尬地挠挠头,“手抖了。”   程庐:“不,是你心抖了。”   古漳:“……”   -   难得凑齐,一群人坐在树下石凳上,烤着火炉,吃着烧烤。古漳今晚格外大方,将珍藏的老坛酒拿出来。   酒盖打开,沉淀了多年的酒香一下子窜出来。   在场的都是能喝之人,立马尖叫起来。连唐加加也默默凑过去闻了闻,说:“好香。”   祁安阳笑着把他抱到腿上,“加加,你喜不喜欢小银?”   唐加加低着头,小声说:“还行吧。”   唐梨偷偷捏了捏程庐的手掌,程庐笑起来。还行吧这三个字可是唐加加比较高的赞誉。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   祁安阳哎呦一声,“那让小银给你做老婆好不好?”   唐加加连连摇头,“我姐姐都没结婚呢!”   大家一起笑起来,谢曼琪逗他,“你姐姐马上就要嫁人了。”   唐加加:“没有人能配得上我姐姐。”   程庐:“……”   唐梨笑得乐不可支,把唐加加抱过来狠狠亲了一口,“加加你怎么这么可爱?!”   古漳分别给大家倒满了酒。   “大白,祝你们全家和和美美永远永远。”   “加加,祝你永远开心,永远被爱拥抱。”   “小梨,祝你……早日结婚!”   “程老师,祝你……早日结婚。”   他每说一句,便仰头喝一杯。   待走到谢曼琪面前时,他挤出笑来,“小琪。”   谢曼琪明明在笑,可眼底冷光一片。酒杯在她手里,被攥得紧紧的。   古漳苦笑一声,想和她碰一下酒杯,手顿了下又停住。   “你想祝我什么?”   “恭喜你找到喜欢的人。”古漳的声音有些抖。   谢曼琪冷冷把酒杯放下,把酒倒掉,浓烈的香味萦绕在古漳的脚边。   “古漳,你到底有没有心?”   说完,转身就走。   古漳绷起唇,空气瞬间凝固。   这事在场的谁都不好说什么。一个求而不得,一个避而不爱,闹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要闹出个结果才好。   就在这时,唐加加走到古漳面前,“古叔叔,小琪姐姐跟我说过,她买了你家隔壁的房子……就是死也要纠缠你一辈子。”   古漳:“……”   下一秒,他飞奔出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   过了一会,白大仞幽幽道:“老婆,看来最近咱们要出大血了。赶紧把份子钱准备好哈。”   -   结束时,古漳和谢曼琪还没回来。   程兴安倒是趁着浓重的夜色跑来“妙妙”。   老爷子一来就拉着唐梨上看下看,“小梨,你没事吧。”   唐梨哭笑不得,“我没事啊。”   程兴安哼了一声,他刚才听师冰说今天封雪兰跑来找唐梨,吓得赶紧跑来。   见唐梨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小宝,你别住幼儿园宿舍了。”他朗声喊道。   程庐愣了下。   程兴安掏出一把钥匙来。   “你那宿舍太小,人家小梨想跟你亲亲,都放不开手。”   程庐:“……”   唐梨:“……”爷爷,大可不必如此大声哈。 第049章   周五。   就连利老师也发现唐加加心情不错。她故意逗道:“加加, 周末两天终于不用呆在幼儿园,所以开心吗?”   唐加加摇摇头,“我一周七天都很开心。周一到周五我能和程老师一起玩, 周六周日我可以和姐姐,还有程老师一起玩。”   利老师瞪大眼睛,“程老师和你姐姐很熟吗?”   她还从没听过程庐和哪个女生走得这么近。   唐加加点点头, “他们是好朋友。”   利老师失笑, 在她眼里男女之间哪里有纯洁的友谊, 尤其像程老师这样的男人更不可能无缘无故主动。   她瞬时捂住嘴巴,好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唐加加敏锐,立马发觉利老师的异样。   “怎么了?”   “没,没什么。”利老师别过脸。   她听说车园长的女儿车小星一直在追求程庐, 现在突然杀出个程咬金, 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呢。不过,加加要是真能得到像程庐这样的姐夫, 还真是一件大好事。这么乖巧聪慧的孩子就该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爱。   放学时, 利老师踮起脚想再仔细看看加加姐姐, 结果人家压根忙得没来。唐加加被程庐带回宿舍,顺手得就像一家人。   唐加加早已习惯姐姐周五迟到, 以前他还未紧张害怕, 现在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的情绪。   他牵着程老师的手, 甚至连走路的小步子也轻快了很多。   程老师的宿舍东西虽然不多, 但干净整洁。更有趣的是, 他有一个可以任他挑选内容的宝藏投影仪。一进房间, 他就喊着要看《身体秘密》这部纪录片。   幼儿园的读书角有关于男女身体秘密的绘本, 但里面的表达过于幼稚, 连人体器官都不敢大方标出来。甚至用什么“小鸡鸡”“小妹妹”来代替。   程老师不会笑话他的喜好, 他就想知道人的身体是什么样?人为什么会喜怒哀乐?人和人为什么会相爱?为什么会讨厌?   他孜孜以求,想知道母亲到底怎么生下他?又为什么不爱他?   程庐低头切着水果,一抬头便瞧见那个坐在垫子上的小小人儿,挺直又认真的小模样还真是可爱。   他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冬天黑得早,放假的幼儿园安静极了。   手中的水果刀,一下又一下,缓慢有力,连心跳声也放慢了……他停下来。   忽然发现,心中丝丝盘旋,固执缠绕的紧绷,不知道何时已经消融。   -   唐加加小口吃着水果。   “程老师,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是什么?”   程庐皱起眉头,“想见她。”   唐加加哦了一声。爸爸妈妈去南极旅游,说走就走,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舍不得。   “还有呢?”   “想抱她。”   唐加加又哦了一声。爸爸最喜欢抱妈妈,妈妈最喜欢抱爸爸。至于他……以前抱他最多的是保姆,现在是姐姐和程老师。   程庐:“但,喜欢一个人最重要的表现是……害怕。”   唐加加不明白。   “看见她会忐忑紧张,看见她会担心忧虑,看见她会害怕自己不够好……”程庐低着头沉沉地说。   唐加加有些想哭。母亲没有放任何情绪在他身上,什么害怕忐忑担心忧虑,统统没有。   程庐缓过神来,不过是几天没见唐梨,自己差点就变成敏感的诗人。   他上前抱住唐加加。   “我和你姐姐超级喜欢加加,加加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爱的小朋友。”   唐加加仰起头来,眼波中映着一层雾气,“真的吗?”   “嗯。”程庐重重点点头。   “但是,姐姐会嫁人,程老师会娶妻,你们各自都会有各自的家庭,就会不要加加了。”   纪录片里说繁衍是人类最大的本能。两个人相亲相爱,组成家庭,生下孩子,孩子再长大,再相亲相爱,再组成家庭,再生下孩子……这是个必然的轮回。   程老师和姐姐不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一定有人会分走他们的爱。   程庐噎了噎,“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唐加加仰起头问。饶是他这么聪明,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   程庐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问:“要不要吃冰淇淋?”   唐加加瞬间睁大眼睛,“要要要!”   程庐起身去冰箱拿出一个“小雪人”,唐加加开心地扑过去,道了声谢谢,拆开舔了起来。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   程庐立马走过去,瞥见屏幕上的字眼,眉心又锁紧。   好半天他才慢吞吞接起电话。   “喂。”   “程庐。”电话里程磁的声音有些急切。   “什么事?”程庐的声音低沉中带着浓重的疏离。   唐加加抬起头来,唇角还留着白白的糖霜。   程磁经常打来电话,每次都会劝他回家。他听腻了,更听烦了。   “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妈刚晕倒了!”   程庐哦了一声,家里全是医生,唯独他不是。他回去什么事也做不了。再说,封雪兰压根也不想见他。   “我不想拿那些人伦道理逼迫你,我只是不想你后悔。”程磁耐心地劝道。封雪兰血压一直控制地不好,根子在她强势的性格和多虑的心性。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晕倒。   虽说这次她很快苏醒,但后面什么状况还真不好说。   他作为医生,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知道人极为脆弱,上一秒还在和你吵得天翻地覆,下一秒就魂飞魄散永世不再见。   什么仇什么恨,压根不足一提。   收起电话,程庐半天没说话。   唐加加默默凑过去,小脸贴着,微微叹了口气。   “程老师,再过几天我妈妈就要回来了。她会带我走,你会不会想我呢?”   程庐猛地低下头,唐加加眼角泛红,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他知道唐家姐弟的父母去了南极旅游,但不知道他们回来后会把唐加加带走。   也是。去南极旅游,又不是住到南极。他们总要回来,总要负责。   只不过,他们所谓的负责,极有可能又是请保姆,待唐加加大一点直接送到寄宿学校,走唐梨的老路。   “程老师不会想你。”   程庐定定道。   唐加加嗷呜一声哭出来,“为什么?”   程庐紧紧抱住他,“因为程老师不愿意和你分开。每时每刻能够见到你,怎么会想你呢。”   唐加加哭得更厉害了,搂着程庐的脖子不丢手。   “我也不愿意离开程老师。”   “我妈妈要是像漂亮姐姐一样愿意抱抱我就好了。”   -   师冰一脸懵逼地看着站在门口的程庐,以及他身旁的小崽崽。   两人一高一低,手拉这手,猛一看还真像父子。   她知道,这小孩是程庐女朋友的弟弟。   “请问,漂亮姐姐在家吗?”唐加加乖巧鞠了一躬,问。   “漂、漂亮姐姐?”师冰一愣。   程庐垂眸,“大嫂。”   师冰干笑两声,赶紧让开,请两人进去。   程磁听到声音,连忙趿拉上拖鞋跑出来。   庭院深深,几年未曾回家的程庐正绕过旋廊,朝这边走来。   挺立如松,沉默如山。   “小,小庐,你回来了。”   家里人除了爷爷程兴安叫程庐小宝外,其他人都叫他小庐。只不过随着程庐长大,这个称呼好久没有人叫了。   还没等程庐说话,唐加加又是一个乖巧鞠躬,“请问,我该如何称呼您?”   程磁正尴尬呢,赶紧蹲下来,用异常软和的话说:“你叫我叔叔就好。”   师冰大跌眼镜。她这位老公,素日里话少严肃,两个儿子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父子之间压根不会有这样的温柔时刻。   也难怪程磁这样,唐加加长着一双清透漂亮眼,又乖巧又礼貌,谁见了都无法拒绝。连她也想上前逗两句。   “叔叔,您能带我去见漂亮姐姐吗?”   “漂亮姐姐?”程磁一脸疑惑。   唐加加好心提醒,“封女士。”   程磁:“…………”他妈是姐姐,他是叔叔??乱了辈分了!   师冰刚捡起来的眼镜又掉下去。什么时候程庐女朋友的弟弟竟然和她生人勿近的强势婆婆如此亲密?   难道是上次婆婆去找唐梨麻烦,结果……唐梨没俘虏婆婆的心,她的可爱弟弟竟然做到了?   程磁小声敲门,“妈,小庐来了!”   时间流逝,半天没听到人回应。   程庐沉着脸。几年没回来,家里一切照旧,就连窒息的空气也没变。   多呆一秒都会难受。   “要我回来,我也回来了。下次麻烦不要再用这种理由给我打电话。”   程磁面带愁容,“妈可能在休息……”   唐加加上前敲门,“漂亮姐姐,加加来看你了。你身体好吗?心情好吗?”   奶呼呼的声音刚落,就听见门锁被拧,封雪兰一脸冷清地出现在了门口。   唐加加一个箭步扑过去,紧紧抱住她的大腿。   程磁:“…………”   师冰:“…………”   程庐转过身来,沉着脸坐回沙发。   -   师冰抖着手切水果,时不时偷瞄客厅里抱着封雪兰脖子不松手的唐加加。   这一刻,她突然很沮丧。要是她两个儿子能有加加一半可爱,也能缓和这个家令人窒息的气氛。   你看看,饶是几个大人沉默不说话,有唐加加在,大家好歹还能坐在一起。   客厅里只有唐加加的声音。   “漂亮姐姐,你要乖乖吃药哦。”   “漂亮姐姐,你今天还是很香香。”   封雪兰苍白的脸总算不再紧绷,唇角勾起,捏了捏唐加加的小脸蛋,“嘴甜。”   唐加加立马凑上前,吧唧一声亲到封雪兰的脸上。   厨房里吧嗒一声,师冰尴尬地捡起掉下去的水果叉,“不好意思,手滑了。”   “加加,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哭了?”封雪兰皱眉,“还是得红眼病了?”   说着伸手翻开唐加加的眼睑,仔细检查着。   唐加加撅着嘴,一动不动,任由封雪兰把自己当做小病人。   “程磁,你把章医生叫来,给加加检查检查。”   虽说都是医生,但各科之间还是有壁垒。封雪兰让程磁赶紧把儿科主任叫来。   程庐垂下眸,手指不由蜷缩起来。他小时候,每每想向母亲撒娇,张口说这里疼,哪里痒,她总会叫医生过来,直接断了他求抱抱求安慰的念想。   唐加加连连摆手,“我好好的。再过几天,我妈妈就要回来了……”   封雪兰一愣,忽然明白了,抬眼看向程庐,伸手捂住唐加加的耳朵。   “你和你女朋友连加加都养不起吗?”   “还要送回他妈妈那里?”   “你们要是养不起,我来养。”   -   封雪兰在程磁和师冰震惊的目光中,亲自送唐加加到门口。两人伸手指拉钩钩。唐加加鼓励封雪兰按时吃药,保持好心情。封雪兰让唐加加有空来家里玩,还斜了一眼程庐说,要是加加想来,打个电话她派人去接,不需要旁人陪,   程庐原本在封雪兰心里地位就不高,这下直接不如和母亲只见两次面的唐加加。   师冰一脸郁卒,她小心翼翼伺候婆婆,也没得一个好脸。原以为封雪兰人就这样,谁知道今晚大开眼界,她这位婆婆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竟然对程庐女朋友的亲弟弟生发了浓厚的“母爱”。   老宅里又陷入孤寂冷清中。   封雪兰没有回房间休息,坐在沙发上,翻看着一本相册。   她不休息,师冰也不能回房。   “妈,您要不要喝点水?”   封雪兰没应声,金丝眼镜挂在姣好的脸上,垂首看着照片,举手投足间尽显气质。   师冰早已习惯婆婆的冷漠,正准备转身,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说,加加是不是很像小庐……小时候?”   小庐。这是封雪兰多年未曾叫出口的昵称。   师冰愣了愣,抬眼看见封雪兰手里的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程庐大约四五岁,穿着小西装,可可爱爱的小脸肉乎乎的,帅气眉眼初现,确实和唐加加有几分相像。   难得婆婆和她谈心,师冰赶紧走过去。   谁知还没等她说话,封雪兰吧唧一声把相册合上,径直回房去了。   师冰:“……”   -   待唐梨回家才知道,今天唐加加竟然去了唐家老宅,又搂着封雪兰两小时,还吃了一堆水果蛋糕,要不是程庐拦着,怕是封雪兰还要让他带回来一堆零食。   “你母亲没事吧?”唐梨小心问。   程庐让唐加加自己去洗澡。卫生间门刚关上,他便把唐梨拽进怀里,从喉间吐出一个嗯字。   唐梨知道他不愿意多谈,仰起脸,歉意道:“不好意思,今天突然有事。加加麻烦你们了。”   “干嘛?”程庐捏了捏她的鼻尖,“谁都喜欢加加,怎么会是麻烦?!”   连他母亲也对唐加加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喜欢,要不是今天唐加加陪他回去,怕是连一秒钟也不愿意多待。   唐梨低下头,闷闷地说:“大家都喜欢加加……”   她知道程庐母亲不是好相与的人,虽然她喜欢的人是程庐,但婆媳关系自古以来本就微妙……   “别担心,”程庐沉沉笑起来,“我喜欢你。”   “我知道。”唐梨嗯了一声,“但……”   “是我对不住你。让你担心这些。”   唐梨赶紧摇头,“你别这么说……”   四目相望,两人愣了愣,同时噗嗤一声笑出来。   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喜欢便是喜欢,与旁人何关?   只是过于担心对方,才有了这样奇怪的对话。   -   唐加加累坏了,洗完澡便昏昏欲睡,即便如此也要拉着唐梨□□。   许久不曾联系的母亲今天终于发来短信。他们已在返程中,再过两周便会回来。短信中并未对他们姐弟两人有只字片语的关心,只是通知。   书房的日历被唐加加的彩笔重重地画了个圈。那是母亲当时说好的三个月之约。   他们回来时,便会把唐加加带走。   陪一晚,少一晚,这大概是唐加加今天缠着她的原因。   一想到这里,唐梨的心又疼又涩。   还记得那日唐加加第一次出现在她家门口。他沉默的与她又肖似的脸庞,让她非常不适。当时还以为两人即便能友好相处也绝对不可能出现所谓姐弟情深画面,现在看来,不知何时,两人已经变得不可分离。   程庐和她一左一右陪着,唐加加的小手紧紧拉着,不一会便闭上了眼睛。   蹑手出去,唐梨深深吐了口气。   -   深冬的第二场雪如期落下。程庐煮了一壶红茶。   一张摇椅,隔着门窗,看外面大雪如絮。   唐梨体寒,有程庐这样的火炉,自然不松手。   整个身体蜷缩在程庐的怀里,摇椅慢慢摇动……如果可以,或许可以一直摇到天荒地老。   “我喜欢加加。”程庐亲了亲唐梨的鬓角。   “嗯。”   “我们三个人可以在一起。”   唐梨猛然抬起头,额头一下子撞到程庐的下颌。   “对不起,对不起。”唐梨惊慌着伸手去安抚,躺椅被撞得前后摇起来,惊得她连忙紧紧搂住程庐的脖颈。   “除非你不愿意,”程庐沉沉笑起来,“那我只能曲线救国,求我小舅子帮我说好话。”   “我愿意!”唐梨举起手做发誓状,说完,脸咻的一下红起来。   程庐双臂箍紧,克制不住地低头噙住她潋滟的唇,呓语道:“我的小梨好乖。”   唐梨仰起头,气息不可抑制。   “乖,张嘴。”   缠绕,交换,心跳不止。雪夜静谧,唯有不稳的气息在空气中翻腾汹涌。   “四厘米硬了。”唐梨娇弱惑人的声音被程庐吃了进去。   “嗯。”   “怎么办?”   “随它。”   “有点硌人。”唐梨难耐地蹭了蹭。   程庐:“……”   “你帮我。”   唐梨俯身,程庐惊得扯住她的手腕,“嘿!干嘛?”   “帮你啊。”唐梨挑眉,定定笑道。   程庐绷起唇,“不可以。”   “不喜欢?”   程庐别过脸,好久才说了句,“要洗澡才可以。”   唐梨嘿嘿笑起来,“还挺讲究。”   程庐:“……”   唐梨起身,换了个姿势趴在程庐怀里,纤细的小腿直接跪坐在躺椅两侧……她仰起脸,贴上去耳垂旁,轻轻吹了口气。   程庐的气息瞬间急促起来,手掌拍下,恰好拍在柔软弹绵处。   唐梨呜呜哼了一声,“粑粑,疼。”   程庐咬着牙,“不许这么喊。”   唐梨哭唧唧,“粑粑好凶。”   程庐:“……”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一个奶呼呼的声音。   “爸爸?” 第050章   很多人都在小时候碰到过很多父母或者长辈如此尴尬的场景。或许当时不懂, 很多年后才渐渐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唐梨和父母不亲,也没什么亲戚,自然没有这样的经历, 当即被惊得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屏住。   程庐心里那簇正在燃燃烧起的火苗,也立马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心凉。   他噎了噎, 不动声色把唐梨塞进大衣里。   唐梨的小脸紧紧贴在程庐滚烫的胸前, 这里炙热得像一个火炉, 不一会额头沁出汗来。   “加加,你怎么醒了?”   “程老师正在听故事呢。”   唐加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冷风从阳台门缝冲进来,掠过他裸露的脚踝, 瞬时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他牙齿打架, “什,什么故事?”   程庐:“爸爸打小孩的故事。”   唐梨:“……”   唐加加:“……大人不可以打小孩。”   “是不应该打, 所以这个爸爸最后得到了惩罚。”程庐瞎编道。   唐加加好困, 但他也想听听到底这个坏爸爸得到什么惩罚, 他抬脚上前,问:“可以讲给我听吗?”   程庐哪能让他靠近, “这里太冷了, 你就站那里。”   唐加加立马感受到一股冷风顺着裤腿往上卷, “好。”   程庐装模作样拿出手机, 点了点, 同时拍了拍唐梨的后背, “我点播放了哦。”   唐梨:“……”什么鬼?   程庐俯身咬着牙低声道:“刚才不是叫粑粑叫得那么好听?”   唐梨哪能想到这个男人“睚眦必报”, 竟在这个时候逼她讲故事。   “怎么没有声音啊?”唐加加抱着臂膀问。   唐梨快要哭了, 下一秒, 她狠狠心,捏着嗓音道:“从前有个粑粑,一天不打小孩就手痒。为了不让大家知道他这个嗜好,专挑小孩屁股打。有一天邻居发现了,报警了,警察来了,把这个粑粑抓进了监狱。我的故事讲完了,谢谢大家。”   唐加加眨了眨眼,一脸无语。   “这个故事还真是够烂。”   “我继续睡了。”   “程老师晚安。”   说完扭头回房。   客厅再次陷入一片静谧。   程庐沉沉笑起来,胸口微微颤抖,唐梨从他的怀中探出头来,愤恨捏住他的脸。   “不许笑。”   “唐小姐自诩是文化人,小黄文写得飞起,怎么讲个故事都被人嫌弃?”   唐梨气炸了,一口咬上程庐的手指,“不许嘲笑我。”   程庐也不挣扎,反倒伸出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在柔软处。   “我哪有一天不打小孩就手痒?”   “谁让我家小朋友不乖。”   唐梨:“……”   方才还咬着的牙松开了,顺着最长的那根手指一点点往上舔。   像冰淇淋,需要这样吃才能吃,才能把最精华的味道品出来。   程庐眸光幽深,摩挲着某处的手指骤然收紧,连带着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难得动情,此刻却实在克制不住了。   唐梨不急不慢,一寸一寸攻入,又吐出,柔软湿润的尖尖灵巧地搅动着略硬的指腹。   相似的触觉,一下子勾出程庐不该有的想象。   他瞬间炸了。   “小坏蛋。”   唐梨吃吃笑了两声,咻的一下从躺椅上跳下来,如风一般喊了句我睡了,便钻进了房间。   门关,锁拧,寂静。   程庐:“………………”   -   白大仞自诩算是这个世界上相对了解程庐的人,可也没想到这小子自从有了女朋友,越来越难约。除非小银亲自打电话,他才会出现。除了上班,几乎所有时间不是在陪女朋友就是陪女朋友弟弟。   这天他亲自上门堵人,带上他亲自煮的“爱心鸡汤。”   “我知道你们幼儿园食堂伙食好,可再好吃,饭菜里也没有来自好朋友的爱。”他故意在好朋友三个字上加重音。   程庐慢条斯理喝了一口,“嗯。你的爱有点咸。”   白大仞一愣,赶紧拿起勺子抿了一口。   清爽不油腻,再好喝不过。   “程庐你有没有心啊,”白大仞气鼓鼓,“要是青丘还在的话,我才不要给你煮鸡汤喝。”   程庐微微骤起眉头,把勺子轻轻放下。   白大仞暗暗拍了下自己的臭嘴。   “这个世界上愿意你为素手烹羹汤的只有我。”   程庐抬眼看着他,“我家小梨做饭很好吃。”   白大仞哎呦一声,“恋爱的酸臭味。”   “但我舍不得她下厨。小肉手要保护好。”   白大仞:“……”我何苦跑来吃狗粮啊。   到底程庐还是把他带来的鸡汤喝完,一滴不剩。   白大仞这老母亲心终于得到了慰藉,美滋滋地问他下次想喝什么汤。   就在这时,程庐手机作响。   他接起,眸光瞬间沉下来。   “好。我现在就去。”   白大仞:“你等会不是还要上课吗?”   程庐缓缓站起来,目光有些涣散,好半天才聚焦。   “怎么了?”白大仞急了。好不容易看到程庐情绪好转,别又出什么事。   “那个人……抓到了。”   -   派出所前的法国梧桐,绿了又秃,秃了又绿,周而复始,四季交替,每次变化都落在程庐的眼里。   再次踏进派出所的院子,程庐头一次觉得这秃了顶的法国梧桐,也有种倔强的美。   张警官早等在门口,一见他就慨叹着说皇天不负有心人,像泥鳅一样的嫌犯终于被逮到了。   “他叫什么?”程庐抿着唇问。   张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稍安勿躁,你们先去会议室喝口水。我慢慢说。”   此刻就连总在嬉皮笑脸的白大仞也一脸肃穆。   会议室的布置十分简单。张警官端来两杯茶水放在两人面前。   几乎每个月,面前这位长相清俊的人都会出现在派出所。他第一句会问:“抓到了吗?”   得到充满失望的答案后,他总会说,“我什么都可以做。”   离开时他会鞠躬,说:“麻烦你们了。”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发生命案,每天都有人失去挚爱。   还记得第一次见程庐时,他整个人明明还吐着气,可浑身毫无生机,全身僵硬,唯有眼珠还动着。   他浑身沾满了血迹,脸颊上也蹭得血红,猛一看吓人极了。   他手掌朝上,硬着,挺着,好像唯有保持这个姿势,还能抱住那个已经被拉走去太平间的人。   张警官收回神思,说嫌犯姓吴名昊,网名叫小耗子。   白大仞大惊,“小耗子?!!”   程庐抬眼,“他?”   张警官点点头,“就是他。”   这人人如其名,犯了事后一路潜逃至川南某个高原小镇。雪原、经幡、黄寺,他渴求这些纯洁的东西能洗涤他的罪名,掩盖他的踪迹。   小耗子钻进草原的黑色帐篷里,学会了放牦牛、挤牦牛奶,习惯了吃糍粑喝青稞,反倒勃发出熊熊的生命力,每每都能躲开天网,藏了足足好几年。   被高原紫外线摧残的脸庞越发难以分辨,永远低着头的他连主人家的聚会都不参加。要不是前段时间他被突如其来的雪崩压下,被主人家连夜送到县城的医院,说不定这小子还能继续藏着。   主人家心好,用牛拉车冒着漫天的大雪,紧赶慢赶把人送过去,又花了一大笔钱治病,最后这小子终于伤好。出院那天,恰好一群警察去医院做体检。他心虚见了就跑,被机警的警察拽住询问。   三言两语,这人揣不住了,索性闭嘴什么也不说。   带到警局,几经困难下终于对上他的脸,他的身份证号,以及他背负的血案。   “他当时在我们乐队粉丝群里非常活跃,如果记得没错的话,是咱们乐队刚成立时就追随的粉丝。”白大仞挠着头说。   这人确切来说,是程庐的铁杆粉丝。有些粉丝只追随乐队某个人,用现在的行话来说叫唯粉。小耗子是极端唯粉,把程庐捧得比天高,不许任何人伤害,哪怕是乐队的其他人。   程庐的手在抖。   “要不要抽根烟?”张警官问。   程庐摇摇头,“他说什么了吗?”   张警官耸耸肩,“刚开始嘴很硬,不承认自己杀了人。但证据摆在那,不容他说谎。”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这人一直在绕圈圈,不停地说你,很动情,很癫狂。”   抓他的时候,他在主人黑色帐篷的蜗居里,几乎没什么衣物,但有好多张程庐的单人海报。有些显然是小耗子自己设计并印刷的。   “他说,你的歌给了他人生最大的温暖。”   “他说,你的歌词全是写给他的。”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躲到那座高原小镇?”   程庐:“为什么?”   “你那首《刀锋》里,说要在佛光闪闪的高原,剥掉名声,甩掉金钱,扔掉虚假的温柔……”   程庐脸色沉沉。   “狼成群,我独行。   佛光闪闪的高原上,我剥掉名声,甩掉金钱,扔掉虚假的温柔。   欲为刀,刀刀斩。   佛光闪闪的高原上,我踏破锋芒,踩破脚趾,喊破虚伪的喉咙。   剥掉!甩掉!扔掉!   踏破!踩破!喊破!   山中月与风,快快入我怀。   吹他千百度,扶我上青天。”   这是他、安青丘、白大仞所组乐队的最后一首歌,也是三人舞台的终曲。   “他说,他要去你歌词描述的地方看看,”张警官道:“他提前研究了地图,找了条最佳逃亡路线,他说谁伤害你都不可以,哪怕这人是安青丘。”   -   从派出所出来,白大仞仰天长叹,“咱们得去跟青丘说一声。”   坏人伏法,斯人安息。   但,真的能安息吗?白大仞不知道。但安青丘那么好的人,一定不会责怪任何人,尤其程庐。   程庐没说话,缓缓从法国梧桐底下走过。   白大仞跟上去,忍了又忍劝道:“程庐,青丘肯定不希望你这样。”   程庐抬起头,“哪样?”   “你知道吗?”白大仞急道:“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那么张扬,那么朝气,即便和家里闹翻,也从不唉声叹气,而是每天逼着我们练琴,练歌,被人拒绝也不气馁,每天第一个起床去找关系,去寻唱歌的场子……”   现在想来,当时真是太美好。即便日子过得苦,也从未喊过一声累。   或许这就是梦想的能量。   它带不来额外的金钱,却一点一点填满你的心。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们三个人中,只有你最有出道的可能。你写得一手好歌,唱得也好,长得也招那些粉丝喜欢。青丘经常跟我说,你就该单飞。不该被我们两个拖油瓶拖后腿。”   程庐猛地停下来,眸子充血,冷声道:“我们三个是一体的。过去是,现在是,永远都是。”   白大仞使劲抿着唇,好半天才哽咽道:“你这小子……太他妈会煽情了!”   -   上次来东山寺,白大仞意外抓到骗子,得到寺院僧人的夸赞和奖励。这次两人上山,从山门口就有僧人迎接,直上灵塔。   莲花灯摇曳,佛光闪闪,佑护着逝去的灵魂。   程庐郑重点了三根香,高举过头顶,又在额前停下,闭眼片刻后,插进灵位前的香炉里。   白大仞絮絮叨叨说坏人抓到了,说程庐铁树开花谈恋爱了,说小银开过年就要上幼儿园了,说有个叫加加的小可爱可能以后会做他的女婿……   他的声音被风吹到空中,零零碎碎,又沾满人间烟火气。   下山时,白大仞还是没忍住说:“你有没有后悔过?”   程庐看着他,“后悔什么?”   要是当时他愿意签那份单飞协议,愿意听从安青丘的意见,从此走上一条康庄大道……安青丘就不会故意找来另一个主唱,惹得程庐的极端粉丝暴怒,在第一场汇演时因为保护这名主唱而胸口插刀,死在程庐的怀里。   明明两个人都没有错,最懂彼此,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一个命丧舞台,一个虽然活着,却如同行尸走肉。   程庐眸光沉沉,好半天才说道:“我最后悔的是,当时没能扑过去挡住那一刀。”   -   山门外,唐梨正在一个草莓摊前仔细挑选。   草莓太大,则空荡无味,太小又不够塞牙缝。   摊主是个大娘,见小姑娘长得俏丽,心生喜欢让她多试吃了两颗,还让她去隔壁的草莓园用山泉水洗干净。   程庐拾阶而下,一眼瞧见坐在石狮子旁的某人。   她像是吃到不得了的美味,小嘴仔仔细细地咬着,眉眼弯弯,是深冬唯一的暖光。   白大仞最爱吃草莓,赶紧冲过去,要来一袋子吭哧吭哧吃起来。   唐梨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赶紧抱着剩下的草莓冲到程庐面前,高高举起,献宝似的,“可甜了。我洗干净了。”   程庐抿唇笑起来,大手一揽,把人带到怀里,“比你还甜吗?”   唐梨瞬时脸红起来,“佛祖面前,你也敢放肆?”   程庐低头亲了亲她的唇角,裹着草莓的甜香的丰盈如此美味,只吃一口还不够……   “嗯。”   “佛祖告诉我,他很羡慕。” 第051章   待唐梨想起谢曼琪时, 距离上次谢曼琪从古漳的院里跑掉已经过去一周。她这个闺蜜,平日里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腻如雪, 且一根筋直通到底。古漳是她的求而不得,而买下古漳邻家小院是她最后一搏,成不成, 这事也该有个结果。   既然谢曼琪没来找她, 这事肯定还没尘埃落定。   果然早上发去的问候短信, 到下午还没回复。   下班时,助手小豆非要塞给她一套新衣服,是送给唐加加的。   “我逛街的时候觉得这套小西装,加加穿上一定超可爱。所以就买下了。”   唐梨睨着她, “你一个未婚少女, 逛什么童装店啊。难道有情况?说!哪个男人让你想生猴子?”   小豆脸瞬时红起来,连连摆手说没有。   “你和程老师赶紧生猴子。我已经看中那家店的baby爬行服, 超可爱哦。”   唐梨:“……”   -   天黑得越发早, 唐梨刚走出电梯口, 便瞧见谢曼琪笑嘻嘻地等在出口处。   唐梨微微叹了口气。   这家伙的笑比哭还难看。   果然还没等她走近,谢曼琪撇起嘴来, 哭唧唧地扑过来搂住她。   唐梨什么话也没说, 拍了拍她的后背。   “走, 喝酒去。”   -   谢曼琪家境不错, 平日住幼儿园宿舍, 周末住在父母给买的大房子里。前段时间, 她把这套两百平的房子卖了, 买下古漳隔壁的小院子。   “你爸妈会同意你卖房子?”   车上, 唐梨忍不住问。   谢曼琪耸耸肩, “我说我卖房子是为了追夫。”   唐梨:“……他那天追出去给你说了什么?”   谢曼琪别过脸,看着窗外。   “他说,我胡闹。”   “他说,如果我没时间做饭,可以去他家蹭饭。”   唐梨抿了下唇,拐弯饶进那条来了无数次的巷子。“妙妙”还开着,昏黄的灯光里古漳孤寂的身影一闪而过。   车挨着路边停好,谢曼琪下车,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吭哧半天才打开已经有些生锈的门。   “这房子不错。”   “是不错。”谢曼琪推开门,一棵不知名的树拼命歪着脑袋跨越院墙和隔壁那株树缠在一起,只可惜两棵树之间有几米远,也只有一长长的枝条轻轻碰触在一起。   比它的新主人强一点。   院子显然重新打理过。亚克力遮阳棚下两把躺椅外加一方小桌,旁边小池潺潺,几尾金鱼正游得欢畅。   谢曼琪进屋拿来几瓶酒。各式各样,啤酒、金力、伏特加,要啥有啥。   唐梨:“……你这是要自杀?”   谢曼琪哼了两声,“你喝多了刚好把程老师强了。”   说到这里,她嗤笑一声,“程老师是不是不行?”   唐梨白了她一眼,“非常不行。”   “几分钟?”   “按秒计算。”唐梨顺着她的话瞎编。   谢曼琪撬开瓶盖,“没意思。就会哄我。”   好在这女人越喝酒话越少,没再逼问。唐梨陪着她,看着天上乌黑厚重的云层,谁也没提及本该讨论的话题。   也是。   这话题说了好几年。现在谢曼琪都搬到古漳隔壁,如此发疯举动,古漳要是还无动于衷,这事势必没有讨论的余地。   唐梨翻了翻手机,毫无动静。中午时程庐给她打了个电话。简单两句话,翻译成爱情的语言体系便是:我想你了。   心被填满的感觉真是太美好。   “看看你春心荡漾的样子。”谢曼琪啧啧两声,摇晃着酒杯。   唐梨:“谁荡漾了?”   就在这时,隔壁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顺带着一声咳嗽。   唐梨一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对面方才还嗤笑她的某人咻的一下站起来,越过鱼池冲向满是斑驳青苔的院墙……一架木质梯子矗立在旁,下一秒,谢曼琪已然爬上去坐到了院墙上。   两条腿荡漾着,一条在这边院子,一条在隔壁院子。   许是动作太快,连带着身形也晃了晃。   “谢曼琪。你干嘛!”唐梨吓坏了,冲过去拽住她的腿。   谢曼琪媚眼如丝,笑得咯咯的。   “中国好邻居,你回来了。”   “你快看,这两棵树在亲嘴哦。”   “我头好晕,古漳,你怎么晃来晃去呀。”   唐梨:“……”   站在院墙那边的古漳显然也被吓得不轻。   “小琪,你快下来。”   唐梨突然不急了,松开手,仰头看着眼神迷离的谢曼琪。   这家伙喝傻了,笑着不停还晃动着腿。   “古漳,我手疼,你扶她下去。”唐梨朗声道。   古漳急了,“唐梨,我这边没梯子啊。”   唐梨不搭理他,反正这院墙也不高,摔下来也不会太疼。   谢曼琪晃悠悠掏出手机来,突然惊呼道:“卧槽。程庐发朋友圈了。”   唐梨眨了眨眼睛。程庐从不发朋友圈,只发针对她一人的专属朋友圈。   她连忙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朋友圈骤然出现一张雪地照片,那张她要了很久都没要来的照片。   雪地绒绒中,四个苍劲有力大大字:小可爱梨。中间还勾勒着两颗小心心。   并附上一行字:我的小可爱。   “啊啊啊啊小梨,这个男人太会了!”   “啊啊啊小梨,好甜啊。”   谢曼琪坐在院墙上不停捶胸,激动地左右摇晃,古漳伸出双臂,在下面急得一脸汗。   “我的小祖宗,别闹好不好?”   “卧槽,车小星!”谢曼琪大喊一声,“这女人胡说什么啊。”   唐梨不认识什么车小星,看不到这人在程庐朋友圈的留言。   “她是谁?”   “追你男朋友的女人之一,”谢曼琪摆摆手,“不足挂齿。”   “你们去看的那场livehouse,是她送的票哦。”   唐梨:“……让我看看。”   谢曼琪打了个酒嗝,忽然想起什么,嘿嘿笑着低头看向古漳。   “你刚才叫我什么?”   “小祖宗?!”   古漳:“……没有!”   谢曼琪扯了扯唇角,倒下之前,说了句,“古漳,接好你祖宗。”   人径直歪到隔壁,手机飞出抛物线,落到了唐梨脚下。   -   唐梨到家还没坐定,门外响起敲门声。   她没动。   “小梨,是我。”程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她还没动。   “姐姐,我是加加哦。”   唐梨一愣。今天不是周末,加加怎么会回来?   “姐姐,我好饿。”   “小梨,我也好饿。”   唐梨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唐加加仰起头,满脸灿烂笑容。   程庐抿低着头,满脸灿烂笑容。   唐加加立马抱住唐梨的双腿,小声嘟囔,“姐姐,我好想你。”   程庐伸出手,拽了拽唐梨的胳膊,也小声嘟囔,“小梨,我也想你了。”   唐梨:“……”   程庐主动下厨,快速做了一锅鸡汤米线。唐梨方才被酒灌满的胃总算得到了慰藉。   她安静地吃着饭,全程无话。   唐加加嘀嘀咕咕说个不停,程庐回应着,轻轻把热牛奶推到唐梨面前。   唐梨依旧没动,慢吞吞地低头吃饭。   唐加加:“姐姐,我终于学会自己擦屁股了。”   唐梨哭笑不得,“加加,吃饭时咱们可以说一些‘非屎尿屁’的话题。”   “你刚才说屎尿屁……比我说的话更有味道哦。”唐加加戳手指委屈道。   程庐扑哧一声笑出来,迎面撞见唐梨气鼓鼓的眼神。   他赶紧闭嘴,正色道:“加加,你没觉得你姐姐今天好可爱?”   唐加加摇摇头,“程老师,我姐姐哪天不可爱?”   程庐:“……”草,又踢到铁板了!   唐加加放下筷子,看着程庐一本正经问:“我虽然现在学会擦屁股了,但我还是程老师的小乖乖、小可爱,对吧。”   程庐也放下筷子,同样认真地揉了揉唐加加的小脑袋,“当然。你永远是老师的小乖乖、小可爱。”   唐加加满意地点点头,蹭到唐梨怀里,“姐姐,你未来老公,我未来姐夫,会长什么样?”   程庐坐直身体。   唐梨睨了一眼他,“我不知道。但肯定不像你们程老师。”   程庐:“……”   -   好不容易等到唐加加睡着,程庐扯着唐梨的手钻进了她的卧室。   “生气了?”   “怎么可能?”唐梨别过脸,一本正经。   程庐抿了下唇。车小星在他朋友圈乱说话,唐梨瞧见并亲自截图发他。   “你到底有几个小可爱?”唐梨歪着小脑袋问。   车小星瞧见程庐公开示爱唐梨后,嗷嗷评论说:呜呜呜我再也不是你的小可爱了吗?   “只有你。”   “没有其他人。”   程庐斩钉截铁地说。   唐梨要拼命忍住才没笑场。被冤枉的程老师太可爱了,清俊淡漠的脸难得起了波澜,且这波澜啊,一层接着一层荡漾着,真是难得一见的美景。   她咳咳两声,“她还送你livehouse的票?!你怎么不带她去?”   程庐:“……我又不喜欢她!”   “你喜欢我?”   程庐:“喜欢。非常喜欢。”   唐梨转过身,“只是用嘴说,我体会不到。”   程庐:“……”   “喜欢我,就给我跳小兔子乖乖。”   程庐:“…………”   “穿上我的兔子睡衣。”   程庐:“…………”   -   唐加加做了个梦,一个美梦。   梦里他左手牵着姐姐,右手牵着程老师,三个人一起在开满野花的草原上奔跑。   笑声飞到天空,又散落下来,他的小心脏被友谊的温暖包裹得舒舒服服。   真想这一幕永远存在啊。   只可惜,美梦易醒。   翻个身,他睁开了眼,惺忪了半天,觉得尿急。一定是今天喝得鸡汤太多了。   坐起来,爬下床,控制着内心对黑暗的恐惧,往厕所去。   掠过姐姐房间时,一道鹅黄的光晕穿过门缝透出来。   他停下脚步,好似听到一首熟悉的歌。   “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鬼使神差的,他转身走过去。   隔着门缝,他看见亲爱的程老师穿着姐姐的粉色小兔子睡衣,长长的耳朵垂在脑后……老师修长的手指高高举起,又蹦又跳,嘴里还可可爱爱地唱着。   “不开不开,我不开。”   “妈妈不在家,谁来也不开。”   姐姐笑得前仰后合。   他愣了愣,有些不置信地再次揉揉眼睛。   这时,程老师连蹦带跳地冲过去,搂住姐姐的腰,小声嘟囔着:“好啦好啦。别生气了。你才是我的小乖乖,我的小可爱。其他人都没资格。”   唐加加:“…………”呜呜呜呜我才五岁不到,人生坍塌得也太快了吧。 第052章   雪白的病房里躺着个小小人儿。整个人蜷缩着, 小脸通红,嘴唇干涩,昏昏沉沉的, 什么话也不说。   唐梨焦急地候在旁边,小声问医生:“怎么会突然发烧?昨晚睡觉前还好好的。”   医生淡定地解释说,可能是在哪里沾染了病毒, 或者半夜受凉, 清晨发作, 烧得又快又汹涌。幸好及时送来,输上消炎药,等烧退了人就有精神了。   程庐大步走进来,跟医生道了声谢, 拿出一袋早餐, 劝唐梨多少吃一点。   唐梨摇摇头,担忧地盯着唐加加的小脸蛋。   “昨晚我应该陪他睡, 不然加加也不会受凉。”   早晨她去儿童房叫唐加加起床, 结果发现这孩子藏在被窝里哼哼唧唧地哭, 还没等她靠近,从他脸上散发出的炙热气息就扑面而来。   一摸额头, 烫手心。   她急慌慌叫睡在客房的程庐起床, 两人一起把小可怜送到医院。   抽血化验, 白细胞严重超标, 当即被医生留下来输水。   “小孩子偶尔发烧是在长身体。有助于有益细胞繁衍。”程庐劝道, 说着打开粥盒, 用勺子从表层舀了一勺小米粥, 吹了吹, 递到唐梨唇边。   唐梨抿了下唇, 勉强喝进去。   这边被烧得昏天暗地的唐加加眯着眼睛瞧到这一幕,嗷呜一声又哭开了。   只不过他现在虚弱地厉害,唐梨也只听到跟小猫咪叫似的呜咽声。   她赶紧推开程庐,焦急地小声问:“疼吗?哪里疼?”   唐加加轻轻闭上眼,一个字也不说,可豆大的眼泪扑簌扑簌从眼角落下……   唐梨心疼坏了,拿出纸巾轻轻擦拭,“小乖乖,坚强点。等药劲儿上来身上就不疼了哈。”   程庐也蹲过来,“小可爱,要不要程老师给你唱首歌?”   小乖乖?小可爱?都是骗子!才不是!   唐加加一动不动,只是哭,过了好一会才小声哽咽说:“加加身上疼,心里更疼。”   唐梨:“……”   程庐:“……”   还没等两个大人想出哄开心的招数,唐加加就含着眼泪睡着了。   “是不是加加在学校出了什么事?”唐梨迟疑地问。但明明昨晚回来小家伙挺开心的啊。   程庐:“应该不会。加加虽然话少,但不是闷葫芦。要是发生什么事一定会告诉我们。”   唐梨叹了口气,“我母亲快回来了。”   日历不停翻过,唐加加心理压力不停加大,急火攻心,发烧生病,也有这个可能。   程庐握住唐梨的手,“我已经找人重新装修房子,儿童房的方案就在车上,还没来得及给加加看……”   唐梨眨了眨眼,“你……好像还没求婚。”   程庐:“我看见你都已经想到合葬这件事。”   唐梨:“…………”   -   直到下午唐加加才醒过来。人倒精神很多,但还是不愿意张口说话。唐梨凑过去抱着他,他也只是木木地被抱着。程庐要是凑过去,小家伙直接转身,压根不跟他说话。   晚饭时,唐梨好说歹说才劝着让唐加加吃了半碗米粥。   小碗刚放下,唐加加小声说:“程老师?”   被无视好半天的程庐赶紧蹲下,“加加。”   “我想漂亮姐姐了。”   “你可以给她打个电话,请她来医院吗?”   程庐噎了噎,万万没想到唐加加会在此刻提出这个要求。他手里里封雪兰的手机号已经沉寂好多年,两人从未通过话,他也不确定封雪兰愿不愿意接他电话。   唐加加红着眼圈看着他,“求求你了。”   程庐抿唇点点头,“好。”   -   唐梨追出去,“你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再去哄哄加加。”   “没事。”程庐扯了扯唇角。   打开手机通讯录,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封雪兰在他手机里的称呼:她。   她,可是是指任何一个她。   不具体,不指向,不专属。   这便是封雪兰在他心中的样子。   连碰触手机屏幕也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他低着头,脑袋空荡荡的……   点开,嘟嘟声在耳边响起。   一声又一声。若是五声,不,十声,她没接,那……程庐默默数着,在第十声嘟响时,电话那头响起一声:喂。   封雪兰的声音和他一样多变。心情好时,可清越如风,心情不好时,又硬如火铁。   程庐抿了下唇,喉间像塞满了棉花,一点气息也发不出来。   “什么事?”封雪兰简单直接。   万年不会给她一个电话的人,要是没事才怪。   程庐深吸一口气,勉强推开喉间的桎梏,“加加生病了,想见你。”   自从上次回了趟老宅,大嫂师冰加了他的微信。这位大嫂事无巨细地每天问候他的衣食住行,还时不时透露母亲的信息。根据今天最新更新的消息,封雪兰此刻大概应该在某家五星级酒店参加学术论坛。   他没想着她会同意,一个把事业看得比天大的人,怎么能放弃光鲜亮丽的舞台。   “在哪?”   “不严重吧?”   “我马上过去。”   -   唐加加住院的这家医院也有程家的投资。封雪兰突然到来,连院长也惊动了。齐刷刷跟来一群人,直接把走廊都站满了。   封雪兰眉心微皱,懒得解释,把所有人都挡在门外。   唐加加一见封雪兰,小嘴巴马上裂开,嗷呜嗷呜地哭。   比上午哭得声音大很多。   “漂亮姐姐,加加疼。”   封雪兰放下皮包,把人搂在怀里,抬眼看着吊瓶的药剂,大概清楚唐加加得了什么病。   “生病哪有不疼的?”封雪兰淡淡道:“哪里疼?我给你揉揉!”   语气之和善,态度之友好,让程庐极度不适应。他低下头,默默看着鞋面。   他的这位母亲,天不亮出门,忙起来彻夜不归,忙得连他穿多大的鞋子都不知道。   他的人生中收到的唯一一份来自母亲的礼物就是一双塞不进去的鞋子。   唐加加抬眼看了看唐梨和程庐,又低头指了指心口,“这里很疼。”   封雪兰皱起眉头。这里疼?不应该啊。   发烧会引起四肢酸疼,或者头疼,怎么会心口窝疼?   “加加,咱们去做个检查吧。看看心脏是不是有问题?”封雪兰当机立断道。   唐加加一脸惊恐,连连摇头,“不要。”   “检查心脏不疼的。”封雪兰耐心劝道。   唐加加一直摇头,怎么劝都劝不动。   唐梨不知道唐加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也许是生病让他格外闹腾,瞧着他的小可怜模样,心软得一塌糊涂……   封雪兰瞥了眼唐梨和程庐,眸光一沉,“加加。”   程庐咻的一下抬起眼眸,母亲终于要暴露真实面目了吗?对加加的疼爱也不过是一时好玩?   唐加加呜呜哭了起来,扑过去搂住封雪兰的脖颈。   “程老师说姐姐才是他的小可爱、小乖乖!”   “加加不是。什么都不是!”   程庐:“………………”   唐梨:“………………”   封雪兰愣了愣,“所以你的心很痛?”   她还真是少有这样的感触。   与其把情绪交给旁人拿捏,不如孤独来得安稳一点。这是她的处事原则,所以几乎少有对什么事和人有情绪波澜。   唐加加呜呜点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姐姐和程老师。   “你们不要我了吗?”   唐梨和程庐面面相觑。昨晚怕是这小家伙看到了不该看的画面。   原本想找个合适的时间告诉他,可还是晚了一步。   “姐姐最爱的就是加加。”   “程老师最爱的也是加加。”   唐加加摇摇头。   “呜呜呜呜!”   “你们不爱我了。”   “我看见你们背着我亲嘴嘴了。”   程庐和唐梨双双石化。   封雪兰一脸无语地盯着两个年轻气盛的小辈,轻轻吐了个字:“哦。”   唐加加委屈地盯着程庐,有模有样学着昨晚姐姐说过的话。   “程老师,只是用嘴说,我体会不到你的爱哦。”   “喜欢我,就给我跳小兔子乖乖。”   “哼!”   程庐:“…………”   脸,我还是想要的。 第053章   唐加加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一句话:真正的朋友是……你入地狱, 我提刀斩阎王,你上天堂,我踏马闯凌霄。我快乐你的快乐, 我悲伤你的悲伤。   所以,既然程老师是自己的朋友,那就应该满足自己的请求。   何况, 他“偷了”自己的姐姐。   原来这个世界上他有两个朋友, 现在一个朋友也没有, 只有姐姐和……姐夫。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口窝就疼。   封雪兰从病床上站起来,好整以暇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把舞台留给程庐。   唐梨以前一直认为这二十多年的离群寡居生活让自己很难有社死的可能, 或者即便社死了, 也能以厚着脸皮应对。   然而今天这场景,她觉得自己不是社死, 是直入火葬场。   她瞧着程庐的脸从黑变成青, 从青又变成黑, 尴尬地四肢抓地,吭哧了半天说:“加加, 程老师他……”   从不乱发脾气的唐加加哼地扭过头, 呜呜咽咽地说:“姐姐, 你是不是有了男朋友后就忘了小可怜弟弟?”   唐梨:“……”好嘞!我闭嘴。   封雪兰气定神闲地站起来, 走过去把门打开。院长还领着一群人站在外面, 看有没有可以帮上忙的……   “有人要表演节目, 你们应该有兴趣吧。”   大家伙一愣, 既然封女士如此说, 那当然要捧场。   “哎呀, 是加加小朋友要表演节目啊!看来这病差不多要好了!那当然要鼓励!”   “鼓掌!”   “鼓掌!”   一时间走廊里响起震天响的掌声。   “不。是我儿子程庐要表演。”封雪兰淡淡道。   程庐:“……”   他皱眉抬眼看向母亲。她今天反常得出乎想象。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自己是他儿子?   还希望看到他跳舞?听到他唱歌?这都是她一直讨厌的所谓的不务正业。   院长噎了噎,“哎呀,虎父无犬子,哦不,骁凤无稚女,哦不,反正……鼓掌!鼓掌!”   程庐:“……”   -   封雪兰朝唐梨招了招手。   唐梨一愣,立马狗腿似的地凑过去,“阿姨!您有事吩咐。”   她已经在未来婆婆面前社死,当务之急是赶紧把这诡异的局面扭转过来。   “我不会操作,你帮我找找‘小兔子乖乖’是哪首歌?”   程庐:“……”   唐梨哦哦两声,赶紧双手接过手机,从音乐软件里搜索小兔子乖乖。   “这首可以,”唐梨乖巧道:“有五分钟,时间最长。”   封雪兰满意地点点头,“就这首。”   程庐咬牙切齿睨着唐梨,这个始作俑者一不留神就跑到了对面。   唐梨装作没看见,转脸鼓掌,“好期待哦。”   屋内屋外,所有人都把期待的目光投射到程庐身上,尤其唐加加小手托腮,一脸期待地见证来自好朋友的爱。   “你帮我拍下来。”封雪兰指挥唐梨。   唐梨连忙说好,举起手机……   程庐仰天长叹,他到底是如何走到这一步。   -   音乐响起。   这个版本的小兔子乖乖刚开始还有一段rap。前半句是小朋友奶呼呼的的声音,后半句来自机械式的大人声音,听起来格外无情。   “小兔子乖不乖,不乖不乖!”   “妈妈出门不带她,妈妈不爱她。”   “不乖我不乖,故作不乖妈妈爱。”   “我乖我乖,听话的孩子没有爱。”   封雪兰眸光幽深,胸口有点闷。她这几个孩子,小时候最听话的要属程庐。每天乖乖巧巧地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等她回家。只是她太忙,每次回来要么他已经睡着,要么她忙着接电话没空摸摸他的小脑袋。   久而久之,门口等候她的那个小家伙再没了身影……他忽然变得不乖,不听话,总想和她吵架,现在看来或许也只有把她惹生气的时候他才能跟自己这个母亲多说几句。   听者有意的封雪兰,门里门外兴奋的观众,还有一脸期待的唐加加,以及一脸歉意的唐梨……欢快的音乐中众人反应不一。   程庐举起修长的手指,想象这是教室,不是病房,周围都是可可爱爱的小朋友,而不是一群看好戏的家伙。   双脚并拢,跳跃旋转,扭腰晃臀,明明不想笑,可专业技能让他忍不住露出可可爱爱的笑脸……时不时还抛出飞吻。   这套动作设计简直绝了!   小朋友穿上小兔子装跳这个舞能俘虏一大堆嗷嗷叫,程庐身为一米八几的大帅哥比小朋友们跳得还可爱!   唐梨看一次爱一次,怎么有这么多变的男人啊!   不说话的时候冷峻无敌,像沉默的狼,跳可爱舞蹈的时候又活力十足,像一只装扮成兔子的小乖乖!   唐加加终于露出笑容,小手拍得通红!   封雪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表面上依旧淡定,可脚尖忍不住点着地,一下一下跟着节奏。   程庐是干大事的人,反正这不是他第一次跳小兔子乖乖,跳着跳着他忘记了羞耻,忘记了尴尬。技多不压身,他天生律动好,舞台感好,声音又是极品,儿歌也能唱得别具一格。   高高举起的手机镜头里,他沉浸着,像闪闪发光的小太阳,把小兔子乖巧可爱的表情展露无遗。   唐加加激动地喊:“程老师好棒!”   其他人也跟着夸起来。   这片病房住的都是小朋友,好多小孩挤进来看表演,一时间热闹非常。   五分钟很快过去,程庐往后一跳,侧转扭身朝唐加加mua一声,双手拼出一个心,用嘴一吹,把心送进唐加加的胸前……   唐加加哭了。   这才是珍贵的友谊啊!   封雪兰站起来,优雅地鼓掌,“业务能力还凑合吧。”   -   闹腾半天,药劲儿上来,唐加加再次沉睡。这下小家伙的眉心不再皱着,也愿意程庐搂着睡。   这时,程磁赶了过来。隔着房门窗户,他看见素日里井水不犯河水的封雪兰和程庐竟然在一个房间安然处之,虽然全程无话,但好歹一个没有冷若冰霜,一个没有沉郁冷漠,反倒齐刷刷看着病床上的唐加加,眉眼里都含着说不出的温柔。   就连之前被母亲持怀疑态度的唐梨也陪在一旁,双方毫无芥蒂,偶尔还搭两句话。   程磁揉了揉眼睛,百思不得其解。   他推门而进,唐梨起身叫了声程医生。   程庐朝他点了下头,算作示意。   程磁大跌眼镜,要知道他这个小弟很久都没有主动和他打招呼。   封雪兰:“我还有事。”今晚的学术晚宴她必须出席并发表讲话。   “医院大厅不是还有空间吗?”她走到门口又转身道:“设置个舞台。偶尔请一些乐队或者艺术家来医院表演,尝试一下音乐疗法,也能显示医院的与时俱进。”   她轻飘飘地说着,交代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   花园里。冷风嗖嗖,程庐默默坐在椅子上,眸光落在远方。   唐梨抱着两罐热咖啡悄悄走过来。   “程老师!”她歪着小脑袋凑过去,献宝似的把热乎乎的咖啡塞进程庐的手心里。   程庐盯着她,“刚才就你笑得最欢。”   唐梨干笑两声,“程老师跳兔子舞最可爱嘛。”   程庐眸光一沉,把人扯进怀里,“你最不乖了。”   唐梨尖叫一声被压在程庐的大腿上,眼前是一块一块黑色的石板砖。   紧接着大掌落下,唐梨呜呜叫起来,“疼。”也羞耻!   程庐知道这家伙最会装,他明明还没用劲打。   “要打就把我的裤子脱光!这样打得才尽兴。”唐梨“愤恨”不已。   程庐哦了一声,“有道理。”   说完,伸手勾住唐梨的裤子边缘,作势往下褪。   唐梨慌了,一把摁住他的手,喊了句:“好汉饶命!”   程庐:“……”   “四厘米的好汉饶命!”   程庐:“……粑粑我有18厘米好嘛!” 第054章   唐梨接到医院邀请时, 并不奇怪。以李哲为主唱的蓝粉先生根据医院的需求调整了表演方式和歌曲演艺,以轻快抒情为主调,适合在医院环境中演出。   这事她第一时间告诉程庐。反正随便一查也知道这些医院大股东都是封雪兰。   程庐很淡定, 只回了一个字:好。   这里面到底是怎样的好,唐梨没深究。她总共见了封雪兰两次,第一次见面这位傲娇端庄的封女士压根没多看她一眼, 明明意图找她麻烦, 却什么话也没说。第二次见面是在病房。封雪兰对唐加加偏爱极了, 放下姿态,哄着小家伙开心。除了让她帮忙找歌、放歌、录像外,也没多看她一眼。   唐梨明白。不管是借着她或者唐加加的理由,封雪兰最终想见的和在意的还是程庐。   封雪兰的眸光时不时掠过程庐, 她仅有的几句话, 除了哄加加开心外,就是针对程庐。   在程庐跳完小兔子乖乖, 她说出那句:业务能力还凑合吧。   明明语调嫌弃, 可以她的性格, 这已经是难得可贵的夸赞。尤其她从前极其讨厌程庐沾染和音乐的一切。   程庐显然也颇为震惊和别扭,不然也不会大半夜跑到花园里吹冷风。   封雪兰有自己的骄傲, 自己的原则, 以及自我保护式的爱意表达。   比如, 她主动提出让旗下医院尝试音乐疗法, 便是这样隐秘地对程庐以及她的承认。   唐梨很聪明, 明白却没点出来。   最后一场表演安排在市中心医院, 这家医院妇科、儿科最为出名, 不论工作日还是节假日, 医院里到处挤满了病人, 其中不乏大着肚子的待产妇以及哭唧唧的小孩。   表演舞台设置在医院大厅正中央。柔和舒缓的吉他声飘散着,被从天窗投射下来的冬日阳光包裹着洒进所有人的心里。唐梨站在台下,忍不住眯起眼睛。   现在回想起她是如何走到乐队经纪人这条路,大概转折点就是,某天,她再一次被父母放鸽子,实在不愿意呆在冰冷的家里,漫无目的地走到大街上,在一个拐角处,不知名的音乐从街角的另一边随着风撞击而来,冲进她的心窝,炸起来朵朵烟花……她像是溺水时终于学会抓住救命稻草,让音乐包裹着她全身,变成坚硬的外壳,以此抵挡外面的寒冷。   这些不愿意进医院的人们,想必也会被某首歌词、某段旋律击中,从此再回忆今天时,便有了别样的温暖。   曲终人散,唐梨转身离开。   人群涌动中,她突然怔怔愣住。   医院出口处两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划过眼波。   周遭全是声音,唐梨嘴巴张了张,想喊什么,却又发不出一点声音,双脚像是灌满了铅,挪都一毫米都极为艰难。   原本应在从南极返回路程中的父亲母亲竟然出现在了这座城市的医院。   母亲依然纤瘦小巧,长发飘飘,只看背影也会认为这是位被宠大的公主。即便转过脸来,唐梨也知道母亲比她长得更讨人喜欢,且看起来并不比自己大多少岁。   从前偶尔她和母亲站在一起被同学看到,会被认为是亲姐妹。这样的称赞,旁人或许会高兴,但她不会高兴,母亲更不会高兴。   母亲不高兴,她想了想,应该是母亲从根源上就不想和她有任何关系。   毕竟,在她的眼里,父亲才是她唯一能看到的、依赖的,以及掌控的人。   这时,母亲转过身来,唐梨看到她向来漂亮温柔的脸竟紧紧皱着,甚至有些狰狞。她全然不顾旁边来往的人,自顾自地朝父亲大吼着什么。   隐隐约约飘来几个字。   “你走!”   “不要回来!”   “是我不要你了!”   父亲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攥着,嘴唇哆嗦着,拼命压低着声音回应着,俨然没有了五好丈夫的温润表情。   唐梨觉得自己像在看一部哑剧,一部从来没看过的哑剧。   父母最大的爱意和浪漫给了彼此,她是多余的产物,无所谓的零部件,是狗粮的忠实被投喂者。可这次他们竟然用最讨厌的面孔对着彼此。   疾风劲雨后,父亲甩手而去,毫无留恋。而母亲终于忍不住蹲下,蜷缩着抱住自己哭了起来。   唐梨最终还是没有走过去,转身从侧门离开。   -   唐梨果然没有在约定的时间见到父母。唐加加问了几次,她都用蹩脚的理由搪塞过去。时间长了,小家伙好像明白了什么,再也不提这件事。   程庐也猜到了,他什么话都没问,每天但凡有时间就会事无巨细地发微信给她。   他会说今天中午在操场的草坪上发现一只小蚂蚁在倔强地爬墙,爬上去又掉下来,掉下来又爬上去,很有趣。   他会说今天突然闻到了被风夹裹着的淡淡香味,想必是哪里的花开了,却没发现到底是什么植物,真遗憾。   有时候几个字,有时候又是一段话,层层叠叠地占满了对话框,也占满了唐梨空荡荡的心。   除了程庐,程兴安也时不时发来微信。   老爷子很有趣,总爱发一些他过去的奖状、做过的研究、治好的病例。每次像是回忆一个梦,带着岁月的斑驳,却又十分温柔。   唐梨最擅长彩虹屁,变着法夸赞。老爷子越发高兴,有时候不用他发,唐梨也会主动说:爷爷,上班好累啊,您教教我,怎么才能像您一样保持持续的奋斗精神?   程兴安回她:奋斗个屁啊!我要是能找像程庐这样的男朋友,我直接躺平。   唐梨:……   她截图发给程庐。   程庐回她:第一,除非爷爷转性。第二,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程庐,属于你。   唐梨:……   -   这天程庐接唐梨下班。车内,暖气缭绕,等红绿灯时,唐梨瞥见程庐细长的手,忍不住抚上去,细细地摩挲着手掌的每一处细节……摸着摸着,她突然停住,抬头说:“我感觉我像个变态!”   程庐目不斜视,“嗯。”   唐梨瞬间炸毛了,咬着牙,“程庐!”   程庐转脸睨着她。   “是谁变态地逼我声情并茂地念小黄文?”   “是谁变态地逼我跳可爱的小兔子乖乖?”   “是谁变态地逼我穿猫咪围裙?”   唐梨:“……”   她噎了噎,眼波一转,“咱们去看电影吧。”   程庐抿了下唇,小声说了句,“变态!”   唐梨睁大眼睛,“看电影怎么也变态?”   她迅速眨了眨眼,突然笑得咯咯的,“在漆黑的电影院,我们坐在角落里,确实可以干很多事哦。”   程庐不理她。   唐梨凑过来,“比如,我的程老师一边正经地看着前面屏幕,手却从不老实……”   程庐:“……”   “要么,我的手悄咪咪伸过去,各种试探……”唐梨眯着眼睛幻想。   程庐:“……”   唐梨嘿嘿笑起来,“我只说去看电影,是谁已经在脑海里想象好了各种变态画面?”   恰好又是一处红绿灯,程庐把车停稳,伸手把某人揽过来,狠狠亲下去。   “小坏蛋!”   唐梨呜呜哼唧起来,“下次程老师穿上猫咪围裙亲我好不好?”   程庐:“……”   唐梨被亲得浑身发软,才堪堪回到家。   坐定稳了片刻,她发了条微信:【周四爷爷生日宴,我想参加。】   同时,她收到一条微信:【周四爷爷生日宴,不知道唐小姐可否拨冗赏光?】   唐梨盯着这两条微信,眉眼弯起,顺便有点嘲笑自己方才冒出来的小胆怯。   【好!】   【好!】   程庐又补了句:【爷爷让我邀请你,但我本来就打算邀请你。】   这些字眼带着苏暖的风刮向唐梨的心间,抚慰着她不为人知的胆怯和担忧。有时候真是奇怪,明明在自己眼里是天大的事,可对方但凡多说几个字,就能被扫荡地干干净净。   为此唐梨把谢曼琪整整骚扰了三天。买衣服、试妆发、买礼物,她如此果断的人从来没有这么纠结过。谢曼琪被烦得吐血,恨不得把唐梨敲晕,直接送到程家去。   -   程家老宅在南郊的明月山下,门前松柏挺立,时不时有小鸟从深深庭院中飞出。   程庐觉得唐梨在抖。   “紧张吗?”   唐梨扯了扯唇角,“怎么可能?”   程庐低头看着她笑。   “现在的热岛效应太严重了吧。谁能想到南郊比市中心冷成这个鬼样?!”唐梨别开脸嘀咕着。   程庐笑着把她揽进怀里,将她脖颈处的围巾拢了拢,“我心目中的梨姐,可是牛逼哄哄的,谁都不怕!”   唐梨仰起头,“是吗?”   程庐嗯了一声,俯身凑到耳边,“你不是想看我穿猫咪围裙吗?”   唐梨眼前一亮。   “今晚穿给你看!”   唐梨捣蒜点头,方才还充斥着胸腔的紧张全丢到了后脑勺。   “只穿猫咪围裙。”   程庐顿了下,捏了捏她的脸蛋,“得寸进尺!”   -   说是生日宴,其实也就邀请了家人参加。   难得程庐回家,还带着女朋友,即便远在国外的二哥程简也飞回来出席。姐姐程霜也推了约好的会诊,从医院赶回来。   唐梨踏进客厅,大嫂师冰立马迎上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嘴里热情地说着欢迎。   唐梨笑着说打扰了,并奉上礼物盒。她这次给全家人都准备了礼物。爷爷生日礼物是重头戏,唐梨知道爷爷最近又开始研究黄帝内经,专门找人去了好几所图书馆影印了各种版本,供爷爷对比研究。要知道爷爷不缺钱,寻常物件入不了他的眼,像这种又戳心又细心的礼物才更贴心。   至于未来婆婆封雪兰的礼物则是唐加加的相片册,从出生到现在,萌的帅的出糗的傻笑的,张张都透着小可爱气息。   唐梨研究了大哥程磁的履历,知道他曾经在日本求学多年,便托人连夜从日本带回来一套手作清酒。她给大嫂买了一件定制套装。师冰相当惊喜,问唐梨怎么会知道她喜欢这个牌子?   这也没什么,细心研究罢了。稍微扒拉了下她陪程磁出席活动的照片,就会发现她偏爱这个品牌。   至于二哥程简,她偶尔听程庐提及他曾经真心喜欢过一个女明星。对方不知为何草草嫁了人,现在又秘密离婚了,这件事她恰好知道。所以她略略整理了信息,将女明星动向告之二哥。   果然二哥打开信封时,还贱兮兮地说是不是要送钱贿赂我?结果看到女明星的照片以及背后的寥寥数语,他沉下脸来,过儿又嬉皮笑脸地说:“小庐,你女朋友……有点东西。”   程庐倒是想保持淡定笑容,可扯大的唇角还是出卖了他。他伸手捏了捏唐梨的手背,俯耳轻声说:“谢谢!”其实他可以说那些不用带礼物的话,然而这种话显得太过客套,从唐梨的角度,这些礼物表面上是为了让所有人开心,其实还是她标明自己在乎程庐的象征物。   唐梨回头笑了笑,“大家开心就好。”   至于姐姐程霜的礼物,倒是让唐梨大费了一番周折。从医院网站上看,程霜的预约已经排到了春节后,像她这么繁忙,所有的重心都放在工作上,吃穿用度这些也没时间追求什么等级品牌。   唐梨最后决定送接程霜“□□”服务。她已经约好了时间,并把相关按摩内容和功效制成册子双手奉上。   程霜长得不像母亲封雪兰,却与她如同一个模子出来的冷清淡漠。她微微皱着眉,从唐梨手中接过册子,打开一眼,挑眉道:“你知道我什么时候休息?”   唐梨不好意思地说:“我去医院打听了下您的休息时间。如果不方便,上门时间可以调整的。”   程霜眉间皱纹瞬时放松,扯了扯唇角,对着程庐说:“小庐,你眼光倒是不错。”   这时,封雪兰陪着程兴安从内厅走了出来。   “你们一个个全在沾我的光,”老爷子冷哼一声,“小梨,你费心了!他们一个个难伺候着呢,下次可别累着自己。”   唐梨笑着起身,“爷爷好,阿姨好。”   封雪兰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收到唐加加的相册,翻看了半天才颇为不满地说:“加加怎么没来?”   二哥程简和姐姐程霜又懵又惊讶,母亲竟然用亲昵且情绪化的语气说话。   唐梨解释说加加在上学,但他有给爷爷程兴安打视频电话,说过生日快乐。   封雪兰抿了下唇,立马给唐加加打去电话。   二哥和姐姐再次大跌眼镜,默默听母亲说:吃饭饭了没?睡觉乖不乖?有没有想她?   两人纷纷把目光投向程庐和唐梨。   唐梨淡定地说:“加加是我弟弟。马上五岁。我比他大18岁。”   程兴安嘿嘿笑了笑,“你们赶紧造个孩子让加加当小舅舅啊。”   唐梨的脸咻的一下红起来。程庐咳咳两声,十分受不了爷爷的生猛。   程简委屈巴拉地凑过来,“爷爷,你怎么只催小庐,不催我啊?!”   程兴安懒得理他,呵笑一声,“你不是喜欢男人嘛?造屁啊!”   程简:“……”   误会大发了!他不过是没结婚,不代表喜欢男人啊。   -   唐梨发现,生日宴全程中只有程简、大嫂师冰在说话,其他人默默吃着饭,也没人觉得不适应。原来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特殊的氛围。   唐梨倒也适应,她一个人惯了,家里永远安静。即便唐加加和她住一起后,小家伙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也可以长时间不说话。   吃完饭,所有人坐在一起吃水果。   又是寂静一片。   唐梨默默盯着地毯,忽然听到封雪兰说:“我给你们看个视频。”   唐梨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妈,刚吃完饭不合适看太血腥的视频啊。”程简无奈道。家里人除了程庐都是医生,平时吃饭总会讨论行业内容,其中不乏手术场景。他身为整容医生,非常不喜欢在非工作时间讨论这些。   封雪兰冷冷看他一眼。   “好好好,请您播放视频。”程简赶紧低头认错。   封雪兰让师冰操作,要把视频投放到雪白的墙壁上。   “小兔子乖乖,把门打开!”   “不开不开就不开,妈妈不在家,谁来也不开!”   欢快的童音响彻整个房间,程庐竖起手指,扭着腰蹦蹦跳跳,可爱地一塌糊涂。   所有人:“…………”   封雪兰:“知道你不愿意再跳一次,这就算是你送爷爷的生日礼物吧。”   程庐:“……”   程兴安笑得合不拢嘴,“雪兰,快转发给我,我要发朋友圈。我要显摆,大大地显摆。”   程庐:“……”我想离开地球可以吗?   -   程家司机送程庐和唐梨回家。   程庐握住唐梨的手,手指交缠,低头轻轻碰了她额头,“谢谢你。”   唐梨回握着他,笑道:“干嘛啊,今天第二次说这三个字。”   程庐叹了口气。以前母亲的过度强势让他觉得自己不快乐,所以他关闭了所有触感,封闭了所有通道,即便哥哥姐姐们想靠近他,表达关心,他也以为这是一种变相的炫耀。   他不是别人家的小孩。   可现在他才发现,母亲依然让他很不适,好在她也并没有试图用所谓的母爱来洗白自己。而哥哥姐姐们即便多年没见他,也像是他从未离开似的,调侃他,逗弄他。是他关闭了感知亲情的通道,而他们从未这般做。   他原本并不想让唐梨和家人有任何接触。这是他的事,与旁人无关。   但是,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回到了多年不曾回来的家,和两看相厌的母亲吃了顿饭,哥哥姐姐们夹来的菜堆满了他面前的小碗。虽然话没说几句,可莫名地有温情在空气中弥漫。   而唐梨,她孤单着,却又渴望着浓烈的亲情。她耐心地挑选礼物,若是送到对方心里,她会露出开心的笑容。   她自己尚且沉溺在不被父母爱的旋涡里,却又贴心帮自己。   程庐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唐梨紧紧搂在怀里,像怀揣着最珍贵的宝石。   就在这时,车内音乐响起。   “狼成群,我独行。   佛光闪闪的高原上,我剥掉名声,甩掉金钱,扔掉虚假的温柔。   欲为刀,刀刀斩。   佛光闪闪的高原上,我踏破锋芒,踩破脚趾,喊破虚伪的喉咙。   ……”   《刀锋》!   程庐皱起眉头,“这歌从哪里来的?”   司机笑着说:“封女士最近很喜欢这首歌,上下班都会让我为她播放。” 第055章   司机把车停靠在唐梨的小区楼下。程庐从不避讳对唐梨的渴望, 在深冬萧瑟的树下把唐梨亲得像初春勃发的桃花,娇娇嫩嫩,颤颤巍巍地开在枝头。   “你不是说, 今晚要穿猫咪围裙给我看看?”唐梨勉强站稳,小声问。   程庐一顿,“有吗?”   “嘿!”唐梨惊道, 瞬即又被程庐的吻压制住, 过了好一会才被放过, “你说话不算话。”   程庐眸光幽深,指腹不轻不重地拂过她白皙的脸颊,“加加的儿童房装修好了,去看看?”   -   这套房就在程庐工作的幼儿园附近。配备有这样高端的双语教学国际化幼儿园, 房价自然高得咋舌。   保安认得程庐, 知道他是顶楼跃层的房主。   一户一梯直达。   黑白风的装修风格,果然如程庐本人一样冷清。这里好像从未有人来过, 一点生活的痕迹也没有。   程庐找了半天才发现水杯, 又扒拉半天才翻到一些茶包和咖啡。   唐梨笑着让他别忙乎, 程庐淡定地烧水、泡茶、洗杯子,并回头说:“你喜欢喝酒, 二哥家里好酒最多, 改天我们一起去搜刮。”   唐梨看着他的后背, 唇角忍不住勾起。   这人确实变了, 竟然主动提及家人, 还设想了如此亲密有趣的画面。   她上前双手紧紧搂住程庐的腰, “好呀!首先我们先得把二哥喝倒!”   “好, ”程庐:“你先去看看儿童房。”   和冷清的黑白风截然不同, 唐加加的房间里俨然另外一个世界。   宇宙在这里找到了归宿, 天花板上点点星空,地板上星云密布,宇宙飞船一样的床,操纵台一样的桌子,主题一致,风格突出,唐梨已经想象加加要是此刻站在这里,一定会尖叫高呼,然后抱住她和程庐亲来亲去。   有时候并非物质条件多重要,要看爱的投放是否到位,是否足够。   “怎么样?”程庐倚靠着门,问。   唐梨坐在床上,抚摸着熨帖的床单,“程老师很棒。”   她站起来,走过去,搂住他,听着他胸膛里咚咚的心跳声,“我想去你的房间看看。”   程庐眉心一紧,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他伸手要去开灯,唐梨说:“别开。”   黑暗中她踮起脚,轻轻咬着程庐的衬衣纽扣,一枚又一枚,撩开,展露。   程庐抿着唇一动不动。   他的后背紧紧贴着墙壁,浑身萦绕着来自唐梨身上那抹似有若无的香味,惑人心脾,发颤不止。   愣怔了片刻,程庐转身把人箍在怀里,俯首,噙住,攻城略池占领莹润的柔软。   唐梨呜呜咽咽,脖颈高高扬起,感受来自程庐的炙热。   两人交缠着,一步步退到了浴室里。   洁白的浴缸赫然横立,外面寂静极了,唯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水咕咕流下,一点点浸满。唐梨也觉得自己快要被充满了……   浴缸里的水四溅开来,承受着两人的重量。   白皙、矫实、扭颤,水的温润并没有让唐梨好受一点,她像是快要溺水的鱼,需要程庐渡气才能活下来。   又像是回到了初始状态,她被紧紧包裹着,这是绝无仅有的充实感。   神色涣散前,她突然想到几件重要的事,抵住程庐的手。   “我忘了剃毛。”   “早知道我该穿一套让你喷血的性感内衣。”   “还有啊,是不是要先看点动作片?”   程庐万万没想到这个快要瘫软在自己怀里的家伙,脑子里竟然还有空间想这些事。   他咬着牙,把唐梨的手拽过来压下,“我觉得你男朋友挺生猛的,一点也不需要看片助兴。”   -   被质疑的后果就是要承受更猛烈的疾风暴雨。   好不容易从浴缸里逃出来,唐梨裹着浴袍,钻到卫生间吹头发。   好半天程庐都没来打扰,她眨了眨眼睛,嘿嘿道:“程老师,这么快就偃旗息鼓了啊?”   还是没人回应。   抬脚走出去,迎面看到程庐站在玻璃幕窗前。   那件她心心念念的猫咪围裙此刻穿在他的身上……黑白丝绣围织的猫咪身上散发着温润柔软的光泽,红色绑绳从程庐修长的脖颈后绕过,越过可以盛满月光的锁骨,绕向胸膛,最后消失在腰窝深处。   程庐垂下眸:“开心吗?”   唐梨咬了下唇,“开心,但是……”   程庐转过身来……凹凸错落,沟深有力,若是此刻有溪流淌下,穿过峡谷,爬上山峰,那该击起怎样的浪花?尤其红绳在腰间绑出了漂亮的蝴蝶结,像开在山涧的鲜花,摇曳着亟待有人采撷。   唐梨什么也看不到,眼里只有这朵花。   她慢慢走过去,手指勾住红绳,在指腹上绕了又绕,往下一扯,轻声说:“你是我的什么?”   程庐哑着声音说:“我是你的小可爱。”   -   像是终于打开了朝思暮想的礼物盒子,影光缠绕,双人舞起,贴合错开,起伏交织。   窄巷终于有人穿过,深溪终于有人踏足,山涧终于有人溯溪,高峰终于有人登顶……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吟唱此刻千转百折,勾着心,扯着身,和着不停的撞击声,以及时不时落下的霏霏水溅声,捣碎了蔷薇花心,碾出了瑰丽的烟火…… 第056章   程霜给唐梨发微信的时候, 她正在电视台盯着李哲他们彩排。   热场导演正对着已经等得不耐烦的观众讲笑话,讲完笑话后又带着他们做喝彩训练。声浪袭来,唐梨浑然不觉, 双目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你知道你母亲在我们医院看的什么科?】   【心理科。】   唐梨不想揣测程庐姐姐告诉她这件事的原因,她想起那天在医院碰到本不该出现的父亲和母亲,以及两人之间爆发的那场罕见的争吵。   父亲甩手而去的样子, 母亲抱膝哭泣的样子, 她用很强的意志力才没有让它们在脑海里萦绕, 唯独在梦里,她的潜意识终于不肯乖乖潜伏的时候,它们才冲出来,爬上岸边, 向她拼命招手, 让她痛苦,让她哭泣, 让她梦魇……   助手小豆端着咖啡从外面走进来, 嘴里小声嘀咕着:“没见过这么墨迹的彩排, 人都快熬成干了!”   她头一抬,瞧见唐梨站在人群中的侧影。   纤细, 姣好, 漂亮。   她低着头, 脸部线条紧绷着, 眉心蹙着, 明明被这么多人环绕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 却觉得她此刻非常孤独。   “梨姐, 咖啡来了!”   唐梨蓦地回头, 漂亮的眸子里微微泛着泪光,她迅速转过脸去,瓮声道:“放旁边吧。我等下喝。”   “你……没事吧。”   唐梨仰起头,过了会转过来,笑道:“这热场导演的笑话讲得也太烂了!”   -   中场休息时,唐梨握着手机走到了阳台上。   这家电视台建于20年前,当年时兴的墙砖已经开始掉落,后来应是有人补了几块,却黄不黄绿不绿的,更加难看。   翻开微信,和母亲骆希月的聊天还停留在数周前。   【我们在回来的路上。】   简简单单几个字,与上上次聊天距离半年之久,与上上上次聊天距离一年之久。   她没有分享沿途见闻,没有告之回来的具体时间,更没有说需不需要他们姐弟两人盛装出席去车站接他们。   回想起来,她和母亲之间好像仅仅是通知与被通知的关系。她是木头人,是机器人,没有情感变化,不需要对母亲的信息有任何反应,只需要接受并执行即可。   可事情本不该这样。   唐梨紧紧闭上眼,胸口不停地起伏。   她是勇敢的人,却又那么胆怯。   明明知道他们回来了,却不愿意,或者不敢面对稀碎的现实。   程霜的微信直接戳破了她强行忘记的假面目。   电话拨出去,嘟嘟嘟响起。   唐梨的手指在发颤……果然不接。   她苦笑一声,好歹自己还没被拉黑。   勇气只用一次就耗尽了,她咻的转身准备回去。   就在这时,电话响起。   屏幕上“妈妈”两个字刺眼般跳动着,唐梨咬着唇摁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糟杂不堪的声音,过了好一会才安静下来。   “喂……”   唐梨胸口很憋,嗓子里像是塞满了棉花,无法顺畅呼吸。   她嘴巴张了张,到底没有喊出妈妈两个字。   “唐梨?”   唐梨瞬间鼻头发酸,“是我。”   骆希月明显喝多了,素日里温柔娇弱的声音变得夸张、生硬,还带着莫名的颓败。   “干嘛!”   唐梨深吸一口气,“你在哪?”   “你管我在哪?”   “我们不是你管我,我管你的关系。”   果然还是那个知道如何扎她心的样子。   唐梨冷着脸,准备挂掉,这时,出声孔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小小的,却突然又尖锐起来。   难以分辨的腔调中,唐梨听到母亲骆希月在吼。   “走走走!都给我走!”   “我再也不爱你了!”   “你回你那个破老家!”   说完,电话彻底没了音。   -   程庐赶来的时候,唐梨窝在导演休息室的沙发里已经一个小时。   她好像在看某个地方,眼神却又十分涣散。小豆告诉程庐,唐梨出去打了个电话回来就这样了。   程庐眉心紧紧皱着,上前把人紧紧搂在怀里。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没事,有我在。”   唐梨好半天才抬起头来,眸光终于凝聚起来,伸出手抚着他的脸颊,一个字没说,眼泪先啪嗒啪嗒地流下来。   “程庐,你来做我的爸爸妈妈。好吗?”   “程庐,你给我100分,不,1000分,不,无数无数的爱。好吗?”   程庐用手指擦掉她脸上的泪,哽着声说:“好,可以,没问题。”   唐梨把头贴进他的怀里,“程庐,我真的好累啊。”   -   其实也不难查清楚。程庐哄着唐梨睡着,打了几个电话。   首先,唐梨的母亲骆希月在KTV喝酒,已经被同行的人送回了家。   其次,骆希月确实去了姐姐程霜所在的医院看了心理科,至于诊断结果是什么,不能透露。但凭着唐梨对她母亲仅有的几次描述,十有八九在表达情感方面有问题。   最后,唐梨的父亲唐弘毅目前回了老家,一个在地图上很难查到的滨海小渔村。   -   唐梨醒来时发现睡在自己床上。熟悉的床单让她忍不住哼了两声,四肢也放松很多。   一瞬间,她突然想起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咕噜爬起来,果然在厨房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背影。   空气中弥漫着煎鸡蛋的香味,听到声响,程庐转过身来。   唐梨想起昨晚的窘态,有点迟疑地停下脚。   “怎么?”   “还不快来抱抱我这个勤劳的小可爱?”   程庐难得有这么“娇嗔”的时候,唐梨立马撒了欢似的,冲过去紧紧抱住他。   “乖。肚子饿了吧。马上好。”   唐梨死活不撒手,呜呜道:“再抱一会嘛。好舒服。”   程庐抿了下唇,低声道:“你再蹭一会,我会让你更舒服!”   唐梨:“……”   她不依不饶地继续蹭了会,嘿笑着说:“好呀好呀!”   程庐哭笑不得,但又十分开心。   唐梨这样小坏蛋的模样才是她最放松最舒适的状态。   “乖,等下鸡蛋糊了。”   连推带撵才把人推到卫生间。   唐梨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事,这顿早饭吃得那叫一个香,吃完还摸着肚子说不够不够。   “没有什么比睡一觉更治愈的,没有什么比吃饱饭更熨帖的。如果不够,那就多睡两觉,多吃两顿。”   说完,抬头朝程庐璀璨一笑。   程庐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嗯。”   顿了片刻,他说:“你知道因为我,青丘才这么早……”   唐梨缓缓抬起头来,即便是过去这么久,程庐还是无法彻底释怀,连“死”这个字都没法说出口。   “我听白大仞说过,”唐梨心疼地抚了下他紧皱的眉头,“谁都知道,这事不怪你。”   程庐苦笑着摇摇头,“旁人可以这么说,我不能。”   或者说他执意通过恨自己来舒缓失去挚友的痛苦,这样才能找到内心那个支撑点,度过这漫长的岁月。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法面对所有这一切。”程庐缓缓说着。   他吃饭时会想起青丘菜得一逼却又爱显露的厨艺,他但凡听到任何音乐也能想起青丘在舞台上挥洒自如的模样,他即便连睡觉也能想起这个像小太阳一样的男人经常做噩梦,每次被吓醒时非要来他房间睡地板。   明明相处不过几年时间,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连呼吸也彼此深深扭缠在一起。其中一个突然撒手离开,另一个连呼吸这么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我试过很多方法,冥想、打坐、求佛、拜庙,寻求心理医生的指导……”程庐淡淡道:“都效果寥寥。没什么用。”   唐梨知道程庐在安青丘意外逝世这件事上活得像座大海上的孤岛,谁也不能靠近,他也不允许自己轻易靠岸。   “后来,直到我认识你……”程庐定定看着她。   唐梨一愣,“嗯?”   “直到我认识你,我发现你和青丘很像,”程庐笑起来,“但又不像。”   安青丘天性乐观,充满斗志,像永远不会落山的太阳。唐梨也如此。   但了解唐梨后发现她不过是强行掩饰自己内心的空缺,努力把自己活成小太阳,暖着别人也暖着自己。   她的勇气,她的赤诚,她的无畏,以及她透露出来的脆弱,吸引着他不停靠近,直到现在和她融为一体。   她的呼吸连接着他的呼吸,她的脉络通往他的脉络,他又活过来了,重新像一个鲜活的人。   唐梨定定看着他,“我只希望你开心。”   程庐笑着点点头,“这也是我得愿望。”   -   沿江高速上车流飞驰。唐梨有些恍惚,后排的唐加加却兴奋地不停问问题。   “爸爸的老家是什么样?”   “我们可以出海打鱼吗?”   “会不会遇到吐水的鲸鱼,飞舞的海豚,还有飞翔的海鸥呢?”   程庐笑着说:“我也是第一次去,咱们拭目以待好不好?”   唐梨只来过父亲唐弘毅老家一次。十岁那年爷爷去世,父亲回家奔丧,带着她这个所谓的长孙女凑够了辈分,好歹给了老人家一个三世同堂的好面子。   那时她才知道父亲和母亲结婚后都没有回来过,平时父亲给老家生活费也是背着母亲偷偷给的。这些都是姑姑悄悄给她说的。   那时的小渔村破旧极了,到处都弥漫着腥味,嫌弃鱼腥味的母亲一定不愿意来。   现在想想,那次从父亲老家回去后,母亲好像一个人去了外地旅游,还是父亲开车好几百里把人接回来。   母亲好面子,人前人后都要父亲十足十的爱,在她面前尤其是。人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可母亲显然害怕她这个破棉袄分走父亲的爱。   手被人紧紧握住,唐梨转过脸来,程庐皱眉道:“我去拜见岳父大人好紧张,怎么办?”   唐加加拍着胸脯说:“有我这个超级可爱的小舅子在,不怕!”   “哎呦,我都忘了我还有加加这个小舅子做靠山!”程庐笑道:“我该怎么讨好呢?”   唐加加嗯了一会,“可以把姐姐还给我吗?”   程庐:“……”   唐梨噗嗤一声笑出来。   “咱们是一家人,”程庐心有戚戚,“加加,你得大方一点。”   唐加加撅着嘴,“你每天都和姐姐睡觉,加加也想抱着姐姐睡觉。”   程庐:“……”   -   导航都快被逼疯了,唐梨才找到渔村位置。那是一个藏在山岬后的小村庄,一排又一排的石头房坐落着,面对着涛涛大海,村口到处悬挂着渔网。   几个妇人带着尖尖的斗笠,正低着头用刀撬开生蚝的壳,也不知说起谁家的八卦瞬时凑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听到车响声,有人抬起头来。   “唉,你快看看,那个小孩长得好像三叔!”   “没听说他有儿子啊?!”   “这么小肯定是孙子了!”   -   唐梨找到父亲唐弘毅时,第一眼并没有认出他。他们虽然见面不多,但父亲永远按照母亲的喜好西装革履装扮,举手投足中保持儒雅随和,头发也梳得黝黑光亮……可此刻的父亲站在海边的礁石上,穿着土布夹层外套,黑乎乎的裤子上套着雨鞋,正吭哧吭哧从岸边拉扯着船,船上挂满了生蚝。   他同船的朋友瞧见唐家姐弟,顿时戳了戳唐弘毅的胳膊。   唐弘毅转过身来,抬起手挡在前额,原本保养得体的脸庞上晒痕一片,眉眼里还有来不及撤去的关于收获的兴奋……   唐梨第一眼看过去觉得父亲老了很多岁,可又觉得这样的他更像个鲜活的人,而不是母亲手里的提线木偶。   -   唐家老宅在村子后排,靠着山岬,海水的咸味没有那么浓烈。唐梨凭借着记忆似乎还记得这里,三间房外加一个小院,满眼的野草还来不及拔掉,破败却又充满生机。   姑姑听说他们姐弟两人回来了,赶紧跑过来,她嗓门大,人没到声音先冲了进来。   “哎呀哎呀,小梨,加加,快让姑姑看看长什么样了。”   唐加加从刚开始见到唐弘毅就像哑着了似的,再也没了之前的兴奋。他时而盯着唐弘毅不停打量,时而低着头苦闷着想事情。   唐弘毅见到他们三人只是点点头,生性寡言的他现在话更少了,甚至连程庐是谁也没有多问一个字。   姑姑的到来冲破了尴尬,敦实的身体扑过来直接给了唐家姐弟大大的抱抱……姐弟两人十分不适,同时露出别扭表情。   唐弘毅慢吞吞地回房,搬来一张椅子,程庐赶紧跟上去,“唐叔,我来吧。”   唐弘毅盯着他看了眼,随即把手上的椅子递过去。   姑姑挤眉弄眼,明明压低声音问,可她天生大嗓门,所有人还是能听见。   “这是你男朋友吧。”   “长得好帅!但还是没你姑父年轻时候好看!”   “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   姑姑细细碎碎地问,唠叨中却有充满着唐梨不曾体会的温情。   她抿着唇,正准备介绍,程庐搬来最后一把椅子放下,而后郑重地朝唐弘毅和姑姑介绍自己。   听说他是名幼儿园老师,姑姑立马拍手说好,“老师好!以后你们孩子就交给程庐来管,肯定管得好好的。”   听说他父母都是医生,姑姑立马又说好,反正不论程庐说什么,她都说好。   一直没吭声的唐弘毅打断妹妹,“你问那么多干嘛?小梨自己喜欢就好。”   -   晚饭是父亲唐弘毅准备的,典型的渔村特色:全鱼宴,姑姑送来新做的碳烤生蚝,摆满了整张桌子。   墙壁上时不时有壁虎爬过,唐加加坐在姑姑的怀里,被彻底当做了小宝宝。他别扭着,可又贪恋姑姑怀里的温度,小口小口地吃姑姑投喂的海鲜。   “你们妈妈就来过一次。”姑姑没好气地说,“每次来不是嫌弃鱼腥味,就是说我们家厨房脏。你们爸爸这么好的人,都忍受不了她的控制欲。”   她在弟弟房间里看到过骆希月的病例本,上面写着她得了什么双相障碍,控制欲极强,脾气特别易怒。   唐弘毅把筷子放下,沉默起来。   姑姑:“好好好,我不提她!”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你们爸爸在这里住了几十天,这气色好很多啊!你们不知道,他刚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跟游魂似的,本来话就少,越发没生气!”   确实,这样的小渔村远离了城市,在这里自成一景,生活自足,抬头就是熟人,出门就是大海,哪怕在沙滩上闲逛也能让心情平静。   晚饭结束,程庐刷碗,唐梨收拾桌子,唐加加抿着小嘴巴蹭到唐弘毅身边。   他刚开始没认出爸爸来。以前的爸爸像是藏在妈妈背影里的人,是妈妈的司机保姆仆人。现在爸爸终于有了清晰的样子,虽然话不多,却给他夹了一碗的菜。   “爸爸,你会打鱼吗?”   “你能打到什么鱼?有小丑鱼吗?鮟鱇鱼吗?金枪鱼吗?”   噼里啪啦一会说了一堆鱼的名字。   唐弘毅坐下来,翻出手机,给他看图片。   “这种小蓝鱼要去深海里才能打到,这种呢在近海下雨天才能打到……”唐弘毅缓缓说着,犊子两个越靠越近,不一会唐加加就被爸爸抱了起来。   -   深夜,唐弘毅把唐梨叫到房间,只说了四句话。   “程庐人不错。”   “我和你妈妈离婚了!”   “这个存折是我给你攒的嫁妆。”   “加加留我这里,我来养。”   唐梨静静看着唐弘毅,好半天才哽着声问:“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生下加加?”   唐弘毅许久没说话,只是把存折塞进她的手里,说:“拿着吧。”   -   翌日清晨。程庐醒来时,发现唐梨不在身边。   冬日的海边格外冷。他带上披风,走了出去。   沙滩上笑声一片,唐加加不知道捡到什么,正激动地朝唐弘毅炫耀。   唐弘毅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唐加加立马抱着他重重亲了一口。   唐梨远远看着,海风卷起她的头发,她拢到耳边,低头笑起来。   “冷不冷?”程庐走过去把唐梨紧紧包裹在怀里。   唐梨仰起脸,小声嘟囔着,“都快冻死了,你才来。”   程庐笑道:“好,我的错。”   唐梨把脸贴近他的怀里,轻轻闭上眼,“程庐,你会永远爱我吗?”   程庐:“会!”   他没有点头,没有说嗯,而是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说会。   唐梨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唇,“我们靠岸了!”   在死寂大海漂浮的两座孤岛,找到了对方,礁石相连,泻湖共融,合为一体,终于在此刻靠了岸,看到了升腾鲜活的人间烟火。   哪怕这两座岛心依旧有些空缺,却足够抵挡炙热的光,肆虐的风,以及偶尔的胆怯。   -   自从上帝死了,   我们便成了孤岛。   岛荒,鸟绝,风停。   唯有汹涌海浪包裹。   该飘向哪里,在乌云压顶时。   该怀揣什么,在寂寥突袭时。   该坐在孤岛最高处唱歌,   该振臂高呼扯闪过的电,   该抛却自己,   化孤岛为星,   化孤单为灯,   不挂天上,   挂你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