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虹不落》 作者:周镜   文案:   -   纪筝从小生得明媚又漂亮,被众星捧月着长大,唯一动心是在大二这年。   对方是整个南大仰慕的计科院男神,清隽冷漠,高不可攀。   雨天,她追上淋在雨中的人,踮脚伞举到他头顶:“我送你吧。”   青年一身黑衣,冷情气质浑然天成,盯着她:“不用。”   -   没人认为高岭雪会为人折腰。   直到校运动会上,无数人为了周司惟夺冠欢呼喝彩。   纪筝作为礼仪给他颁奖,拥抱的一刹那,他靠到她耳边,嗓音轻哑:“这是独属于第一名的奖励吗?”   ——就像隔晚,他圈她入怀,温柔的吻印在额间,贪恋又卑微:“能不能只喜欢我?”   后来她一走了之,要了周司惟半条命。   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像主心骨尽失,骄傲寸寸崩塌。   -   再重逢时,周司惟已是行业顶贵,惹无数青年媒体追捧。   纪筝因家中事故回国,咖啡厅中,他推出一份合约,盯着她,平静淡漠:   “和我结婚,我帮你。”   “我爱她,胜过自己千万倍。一生囹圄,只为走到她身边。”——周司惟   冷淡深情×天真善良   翻译师×互联网新贵   双初恋|男暗恋女|大学到都市|破镜重圆   一句话简介:用尽全力去爱她 第1章 楔子一   十月假期,南城。   纪筝出门的时候,发现天色不太好,铅云聚集成大团大团,雾蒙蒙的,还只是上午就像傍晚的暗度。   昨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微凉。她从路边随手拦了一辆出租,上车给成嘉嘉发信息问她到了没有。   暂时没收到回复,纪筝锁上手机,从包里取出红色喜庆的红包,确认里面的钞票和封口完好。   司机大叔瞥了一眼,了然:“去朋友婚礼啊?”   “嗯。”纪筝笑着点了点头,今天是她大学同学陈之安的婚礼。   国庆节,车上人流量多,车驶进丽江大道时有些堵车,大叔手搭着方向盘等车,继续跟她闲聊:“姑娘,你结婚了没有啊?”   “还没呢。”纪筝看了眼时间,倒也不急。   “今年有25了吗?”   “26了。”她笑。   “那也差不多到时候了,”人上了年纪都爱操心年轻人的感情:“得抓紧了。有男朋友了吗?”   “也没呢。”纪筝好脾气答。   大叔打量了她两眼,副驾驶的女子年轻漂亮,眼下一点睫毛投落的阴影更将肤色衬得白如雪,秀气的柳眉,清亮的大眼睛中满是沉稳之色。   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也会单身,大叔感慨了两句现在小年轻的恋爱观,目光忽然看到窗外:“哟!又下雨了,我就知道今儿这天要下。”   车外果然是下雨了,细细沥沥,雨丝像断断续续的线,滴落在逐渐开始缓慢移动的车流上。   大叔收回目光,跟着启动车子。   纪筝低头想看一眼手机,指纹还没按上去,车身忽然轰隆一下,刚起步的速度戛然而止,她被惯性带得往前撞去,又随之被安全带拉回去。   司机大叔也惊魂未定,声音都有几分颤:“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纪筝抓着安全带,看向前方,出租车撞上了前面一辆黑色的豪车,保险杠都半脱落,对方也停了下来。   “这刹车他娘的今天疯了一样踩不动,”大叔骂骂咧咧:“老子又要赔钱了。”   狠狠踹了刹车几脚,他才意识到车里还有个乘客:“姑娘,我这也没法送你了,丽江酒店就在前面不远,你看你能自己走过去吗?”   纪筝点点头,看向窗外的淅淅小雨:“大叔,您有伞能卖我吗?”   “这……”大叔为难地翻找了两下:“我还真没有,也就几百米了,你看你能不能委屈一下。”   纪筝看了看路边的几家商铺,想着跑过去买也行,于是付了钱,双手抱包挡在头顶下车。   她在房檐下停下,掏出纸巾擦拭头发和身上的雨水,去参加婚礼可不能把自己弄得狼狈。   风有些大,纪筝把吹起的头发捋到耳后,睫毛也被雨水沾湿,她轻轻按去水珠,看到被出租车撞上的那辆黑车中下来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雨雾稀薄,车后座降下了四分之一的车窗,里面伸出一只手,将一把伞递给在车旁半弯腰的女人。   那是一只过分吸睛的手。   冷白,修长,骨骼清晰利落,根根脉络分明。   沉暗的天色下,那人的手上有一点反光,纪筝眯起眼,看清是食指戴着的戒指。   她一怔,心头泛上一股微妙的熟悉感。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穿着黑色OL套装的女人已经踩进雨中,向她走来。   女人脸上笑容弧度标准,在纪筝面前的台阶停下,将伞塞到她手上:“女士,下雨了,这把伞送您。”   纪筝愣了一下,条件反射说出一句谢谢,还想开口问什么,女人已经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两辆车在路中央相撞,自然造成了交通堵塞,后面人止不住抱怨,很快引来了交警。   交警分别敲窗,让两位车主下车。   纪筝目光跟随着黑车上下来的司机,见他打开后座的门,将伞挡在车顶。   车中的男人先迈出腿,随后用手握住木质伞骨,整个人从车中下来。   黑色衬衫,长身颀立,袖间搭着大衣。   年轻,清贵。   看清的一瞬间,纪筝整个人僵住,纸巾在掌心揪成一团。   一切都乱糟糟的,和交警辩驳的大叔,赶来的拖车员,后面从车窗探出头暴躁骂人的车主。   然而她耳边嗡嗡的,仿佛所有的喧闹声瞬间远去,隔着雨雾,纪筝怔怔地看着雨中撑着一把黑伞的年轻男人。   身高修长,衣着剪裁得体,侧脸被丝丝缕缕的雨线模糊勾出,棱角分明,清隽冷漠。   这是一张经常出现在经济新闻和报纸上的脸,互联网界的神话,科技新贵,年纪轻轻身价就高居富豪榜前排。   他一出来,交警的态度都恭敬了几分,寻来人速速开道。   男人神情淡漠,从一片喧嚣的嘈杂中走出,步履稳稳,仿佛被撞的车不是他的,而外面也没有下雨一般淡然。   他淡淡抬眸看过来,走到离她几步之遥的地方,是去丽江酒店的必经之处。   纪筝听到自己空荡荡胸膛里的一声回响。   周司惟的视线隔空落在她身上,眉眼间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纪筝的食指微蜷,动了动手。   下一瞬,周司惟收回视线,抬步继续往前走,道路宽敞,与她擦身而过。   大雨骤落,他走她停,泾渭分明,六年时光像一柄利剑,划出楚河汉界。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   -   纪筝到达酒店,成嘉嘉也已经到了。   成嘉嘉是她的大学同学兼舍友,今天也来参加婚礼。   酒店门口,成嘉嘉见到她眼前一亮,上来挽上她的手:“这么漂亮,我都怕你抢了新娘的风头。”   “没有吧。”纪筝朝酒店的反光玻璃里看了一眼,她今天穿了茱萸粉的衬衫和白色半裙,简单又大方。   “谁说你穿着了,你这长相披麻袋都漂亮。”成嘉嘉仔细打量她:“筝,我发现你在国外六年长变了不少,感觉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纪筝笑:“怎么?你认不出我了?”   “前两天见的时候差点没敢认,”成嘉嘉和她往里走:“你说待会那些老同学还认不认得出——”   说到这她戛然而止,瞄了眼纪筝的脸色。   纪筝回看她:“怎么突然看我?”   成嘉嘉抿了抿唇,想问她知不知道那个人可能也会来参加婚礼。   旁边经过两个男人,与她们擦身而过走上楼梯,其中一个人问道:“今天周司惟会不会来啊?”   “不好说,”另一个人道:“他那么忙,应该不会来吧。”   “人家大学的时候牛,现在更牛,咱哥俩还是一普通人唉……”   “那你能跟他比,风行科技两年前市值就破千亿了。”   聊天声随着两人上楼梯渐渐远去,成嘉嘉欲言又止:“你和周司惟还有联系吗?”   纪筝手指一颤,想起方才雨中乍见的场景,酒店大厅香槟色的灯光从头顶落下,她垂睫遮住光线:“没有。”   二人上了旋转楼梯进了宴会厅,主桌上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年轻男人,或奉承或拘谨。   都是认识的大学同学,见到纪筝进来,顿时全部噤声。   当年南大的两个风云人物,一段恋爱羡煞旁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今这场面,空气有一瞬的寂静,众人尴尬地不出声,纷纷转移视线。   纪筝也没有想到,她和周司惟如今,会是这样的情景。   灯光明亮,空调暖气舒适,小提琴手拉着婚礼轻柔的音乐,宾客觥筹热闹。   只是,却不是他们的婚礼。   她与周司惟,形同陌路。 第2章 楔子二   今天婚礼的主人陈之安大学是艺术团的团长,纪筝那时候是艺术团的,和他关系很不错。   陈之安人缘好,婚礼来的大学同学不少,分了男女两桌坐。   新郎新娘来敬酒,纪筝端着酒杯站起来,笑着说祝福语。   陈之安看了看旁边,低声歉疚道:“我不知道他会来,本来以为他那么忙不会来参加的。”   “没什么事,”纪筝笑笑,碰他的杯子:“新婚快乐,大好日子别皱着眉。”   陈之安见她表情没什么异样,想来也六年了,恐怕是自己想多了,松了口气。   他们转向别桌敬酒,纪筝转身坐下,把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因为喝得太急,呛到咳嗽了两声。   她从来很少喝酒,更别提这种度数高的白酒,咽下去的同时眼圈都红了。成嘉嘉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拍拍她背:“筝,你没事吧,这酒度数高你喝它干嘛?”   “新郎新娘的敬酒哪有不喝的道理。”纪筝唇角弯出一个弧度,视线落到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他脱掉了外套,白衣黑裤,较之青年时期的冷,时光似乎把他的气质打磨成了一种慑人的静,单单是坐在那,就能让周围的气压全部低下来。   她收回视线,给自己杯中添满,纤细的手指晃着玻璃杯中的烈性酒,仰头慢慢喝尽。   成嘉嘉拦也没拦住,按着她的手,看过去又看过来,重重叹了口气。   她抚着纪筝的背,低声:“六年都没放下啊?”   纪筝沉默,笑了一下:“没有的事,这酒好喝而已。”   成嘉嘉瞅着她的神情,即便眼前女人这些年瘦了不少,仍然美得惊人,不是那种普通的漂亮,是精致又明艳的,在人群中一眼夺去别人的目光。   也难怪当年,一整个南大都不可攀的梦中男神周司惟亦甘愿折腰。   婚礼的气氛持续热涨,老同学多年再见,多多少少都三两聚集着寒暄几句,有几个男生喝醉了,互相打趣说当年还曾暗恋过她。   纪筝也弯弯眉眼,云朵一样的长发蓬松散落在肩,也不拒绝来找她喝酒的人。   到最后一桌人都上头了,反而她面色看起来是最像没事人的一个。   宴席结束,众人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离开。纪筝拿着包去了躺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手,拍拍自己的脸,重重呼出一口气。   她从前也是不能喝酒的,酒量都是这些年在伦敦练出来的,伦敦天寒,度数高的热酒是常备之物。   周司惟变了,她又何尝不是?   纪筝看着镜中的女人,嘴角逸出一丝苦笑,随后重整精神走出去。   婚礼结束已经是下午时分,送走宾客,酒店工作人员来来往往收拾残局,一副人走楼空之像。   门口的花架歪了,纪筝顺手扶了一把,成嘉嘉随后从卫生间出来:“你怎么回去。”   “我打车,”纪筝说:“你男朋友来接你吗?”   “他应该快到了,”成嘉嘉看了眼窗外愈来愈大的雨势:“让他送你吧。”   “不用了,”纪筝知道二人的住址离得很远,几乎是横跨了整个南城:“我打车很方便的。”   成嘉嘉看着她的表情,猜到她可能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上前抱了她一下,才道别离开。   纪筝撑起来时路上别人送的黑伞,走到路边,雨下得很大,气温比上午又降低了几度,她裸露着的一截小腿爬上密密麻麻的涩意。   雨雾绵连,路上车辆稀少,车灯模糊,没有几辆出租车。   风中冷意也越发凛冽,路旁黄色梧桐叶被雨打落一地,几片飘到她脚边。   纪筝低着头拢衣服,视线里,一辆黑色的车缓缓涉水停在她面前。   车身流畅,连号车牌叫人记忆深刻。   黑色的玻璃窗半降,她抬头,通过重重雨帘看到车内人线条分明的下颌,再往上,黑发半遮的额头下是漆黑的,在雨天越发显得冷漠的眉眼。   他看过来,神情淡漠,嗓音比秋日凉雨还叫人觉得冷:   “上车。”   暌违六年,那双如凉墨一样的眸子里再不复从前的宠溺与纵容,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冷淡和漠然。   纪筝握着伞的力道收紧,纤细的骨节泛白,长发在伞下的风中微微扬起,弧形的伞边缘一圈雨线成帘落下,横亘在二人之间,仿佛无形的屏障。   她开口,没发觉声音有些冷涩:“不用了。”   老天不给她面子,刚说完这句话,一阵厉风倏然而至,她手上一个不稳,伞面硬生生被风吹折翻过去,连带她整个人都踉跄了几步,往后退了几步。   头发糊了满脸,纪筝没拿住伞,眼睁睁看着它滚到地上,随着风又转了几圈。   还没感受到大雨袭身的冷,她面前落下一片阴影,头顶被黑色的伞遮住。   周司惟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廓形利落的大衣下宽肩长腿,无论是身高还是气质都给人过分冷然的压迫感。   雨雾沉疴下,他食指上的戒指微微反光。   他瞥了她一眼,那一眼毫无情绪,声音淡淡,重复了一遍:“上车。”   纪筝垂下眸,睫毛颤抖,沉默了一下,跟着他上了车。   上车之后,上午在雨中给她送伞的那个女人从副驾驶转过身来,递给她一条毛巾:“您擦一擦衣服吧,沾雨水了。”   纪筝勉强一笑,道了声谢,温声说:“叫我纪筝就好。”   黎漾谨慎地看了自家老板一眼,从包中抽出一张名片:“我叫黎漾。”   纪筝停下擦拭的动作,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上面印着简约大气的公司LOGO,写着:   【风行科技总助:黎漾】   她想去翻自己的包,又想起什么:“抱歉……我刚回国。”   黎漾笑笑摆手,又觑了一眼周司惟的神色,见他始终淡淡的没什么反应,从前座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干净的杯子和保温壶,倒了一杯热水递过来:“纪小姐,喝点热水吧以防感冒。”   纪筝把毛巾铺在腿上,她今天穿的是半裙,坐下来露出纤细白皙的脚踝,干干净净的,什么装饰也没有。   周司惟敛去目光,阖上眼。   纪筝接过水杯,抱在掌心,热度传递,总算让她冻得冰凉的四肢五骸活络了过来。   车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空调运转的轻微风响,雨声被完全隔绝在外,只能看到车窗雾蒙蒙的一片来判断外面的雨势多大。   后座宽敞,她和周司惟隔着一小段距离,鼻尖嗅到一点很淡的香气。   纪筝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味道,但大约不是香水,没有人工香精的呛鼻,而是淡淡的,叫人无端静下来的味道。   她一时有些失神,想起从前,从前周司惟身上是干干净净的,清冽的气息,像冬日不化的雪水,又或者是岩深处的冰。   上车之后,他从头到尾再没看过她一眼,仿佛只是随手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不想同她再有任何交集一般。   外头的天色因为下雨更暗了几分,沉沉的仿佛要压下来一般,车子驶进霓虹路段,纪筝从反光的车窗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六年光影,谁又再同从前一样?   大学她活泼开朗,面对周司惟的冷淡也丝毫不惧。可他那时,绝不会对她这样漠视,一次次对她心软,到最后纵容宠溺到了无底线的地步。   周司惟喜静,车内没放音乐,于是这安静更叫人觉得窒息。   他始终阖着眼,纪筝余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清峻好看得叫人心悸。   不怪国内媒体报道他时,总是用各种溢美之词盛赞,说是无数青年趋之若鹜的偶像。   不提手段身家,单只这份样貌,也足够叫人望尘莫及。   她收回目光,垂眸盯着杯中浮浮沉沉的水,一点杂质也没有。   可又像有一道贯天,横在他们之间,竖起高墙。   车辆驶入雨帘中,外面雨势之大仿佛将城市没成海洋,一辆辆飞速划过的车辆如同海底游鱼。   这样沉寂的氛围被一阵电话铃声打破。   周司惟接起电话,虽然没开外放,但在过分安静的车内,仍然听得清那头是道好听的女声。   片刻,他嗓音清淡,问:“在哪?”   随后“嗯”了一声,挂掉电话,吩咐前座司机:“待会先去长景园。”   黎漾回头:“是去接卫总吗?”   周司惟顿了一下,淡淡应是。   纪筝垂睫,方才屏幕亮起的时候,余光中她看到了细长指节之下的来电显示:   【卫昔】。   经年已过,想必她已得偿所愿。   纪筝望向窗外的雨,忽然觉得那雨漫进了她心里,淹得她喘不过气来。   烈性酒精腐蚀胃部的灼烧感仿佛终于后知后觉涌上来,让纪筝有一种想呕吐之感。   车子在纪家别墅门口停下,她回过神来,将杯子和毛巾都递还,犹豫了一下道:“多谢你的伞。”   周司惟侧眸,半抬眼皮,眼底无波无澜。   纪筝静了两秒,按开手包的暗扣,从里面取出白色皮质的女士钱包,摸出几张钞票。   “虽然你不缺这点钱,但我也不好白拿。”   她微微倾身,把那一小叠钞票放到他身旁,补充道:“还有车费,谢谢你送我。”   然后,她就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进夜色中,伞下的身影纤瘦昳丽。   暮色黯淡,周围已华灯初上,藏在沉沉雨帘中,模糊成朦胧的光影。   连带她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周司惟微微抬眸,视线从那道身影移回钞票上,回想起方才那女子一副认真严谨的口气,仿佛真的要同他一笔一画算清楚,再无瓜葛一般。   如同当年走时,一样狠心的干净利落。   周司惟眼尾勾出一抹自嘲的笑,转瞬隐匿在夜色中。   “开车。” 第3章   纪筝大二那年的冬天,全球气温偏低,连地处中部偏南的南城都在十二月就早早达到了零下。   南城大学,元旦迎新晚会。   一阵玉石大珠小珠砸落的清琤之音过后,台上古筝乐声逐渐趋于平缓,一双纤纤素手平抚轻按住筝弦,缓缓起身向台下的观众弯腰谢幕。   台下瞬间从寂静无声中爆发出激烈的掌声,以及男生们吹口哨的兴奋高叫,其中也不乏女生们的尖叫。   “纪学姐,纪学姐啊啊啊!”   “校花不愧是校花!”   “纪学姐也太他妈美了,我刚才都不敢出气。”   “古筝弹的也好好听!”   ……   纪筝并没有听到这些溢美之词,幕布拉下之后,她径直下了台。   南大素来把每年迎接新生的晚会和当年元旦晚会合并一起办,纪筝今年大二,是校学生会艺术团的成员,被逼着出了一个节目。   十二月底,南城气温已经零下,从热气充足的礼堂回到没有空调的后台化妆间,纪筝浑身血液的温度在一点点下降。   化妆间里零星几个人在等待上台,也都裹着羽绒服抱着热水杯。纪筝草草打过招呼之后,去自己的位置找羽绒服。   她揉揉眼,看到原本搁着羽绒服的椅子空空荡荡。   纪筝摸到自己手机,发信息问童然她去哪了。   还没等到童然回信息,化妆间门再度打开,学生会外联部的部长路子霖看到她,眼神几分愧疚,几步走到她面前:“纪筝,我刚才不小心把饮料洒你衣服上了,不好意思哈。”   她懵了一瞬,快速反应过来:“没事没事,那我衣服现在在哪?”   “我送学校干洗店了,你舍友童然回宿舍给你拿别的衣服去了,真是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他说着,纪筝手机里童然也回了信息,说她已经到宿舍了,让她等一等。   纪筝抱着手臂,轻轻跺脚,冻得唇色发白,笑笑说:“没事学长,一件衣服而已,洗干净就好了。”   她今天弹古筝穿的是宽袖杏色旗袍,缎面刺绣材质,轻薄漂亮,同样也不保暖。   路子霖见她裸露在外的小臂和小腿都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疙瘩,脸色也渐失血色,心中愧疚更盛,转头在屋内扫了一圈,将门口架子上挂着的黑色羽绒服捞下来:“你先穿这个,别冻坏了。”   那衣服一看就是男款,纪筝啊了一下:“学长,这不好吧,不知道是谁的衣服。”   “害,我室友的,”路子霖不由分说塞到她手里:“他在礼堂里陪老师,那里头暖和,一时半会儿穿不上。你们女生寝室离这挺远的,童然没那么快回来,快穿上。”   他说的是实话,南大占地宽阔,纪筝所住的C栋女寝距离学校礼堂步行少说也有二十分钟的距离,恐怕等到童然回来,她也不用穿衣服了,直接可以抬走送医院了。   在穿别人的衣服和冻死自己之间,纪筝只犹豫了一秒就选择了前者。   裹进轻柔暖和的羽绒里,她总算感觉自己血液回流了过来。   衣服很宽大,浮动不同于女生的一股清寒气息。   很好闻,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想。   纪筝把衣服拉链拉到顶,坐到镜子前,伸手散下盘成髻的长发。   耳垂和颈间都戴了珍珠的饰品,明媚又漂亮,她对着镜子拍了两张照片回复给妈妈,才一样样摘下饰品。   做完这些,纪筝从包里找出自己的杯子,起身想去打杯开水喝,她实在快被冻死了。   路子霖关掉手机,忙不迭道:“我帮你打吧。”   “不用了学长,我自己可以的。”   “外面冷,我帮你吧,”   “没事我自己去。”纪筝晃晃杯子,笑着关了门。   走廊很黑,纪筝用力跺了跺脚,声控灯随之亮起。   走廊尽头左转是楼梯口,热水间在右转角临窗的地方。   后台冷,走廊更冷,穿堂风两头夹击,直把纪筝吹得七荤八素。   她刚走到尽头处,走廊顶的声控灯悄然灭下去。   她滞住脚步。   与之同时响起的是一道清冷男声:“什么事。”   声音是从右转角临窗处传来,不高不低,不足以唤起年久失修的声控灯。   回应他的是一道纪筝略觉耳熟的女声,带一些羞怯的味道:“没什么事,就是看会长你忙了一晚上没吃饭,我给你买了吐司和热牛奶。”   是她“以前”的舍友符梓。   之所以说是以前,是因为大一开学没几个月,符梓就搬出去住了,再没怎么回过宿舍。   纪筝还记得大一刚开学时,她带着想和新舍友们做朋友的热情态度,给寝室三个女孩子一人送了一盒曲奇。   符梓当时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下打量她几眼,镶满粉钻的指甲嫌弃的拨了拨曲奇盒子:“不会是假货吧,我可不吃口感劣质的假货。”   纪筝满心热情被她来一棒子,但还是解释了一句:“不是,我爸刚从港城带来的。”   符梓又看了她一眼,轻哼一声,勉为其难收下。   这还是纪筝头一回听见符梓用这样低声下气的语气说话。   再加上那一声会长。   她立刻猜到了符梓对面的人是谁。   学生会会长周司惟。   整个南大最令人瞩目的存在。   纪筝从开学那天起就不停听到这个名字。   遭人嫉妒,遭人羡慕,本质是都是不够优秀,别人觉得自己稍微抬手也可够到,才会生出妒恨心。   而当优秀到一个不可攀的地步时,众人就只会心悦诚服的仰望赞叹。   周司惟便是这样的存在。   计算机系年年专业成绩和总评第一,大二上团队srtp项目拿到国家金奖,以一作发表期刊论文,其专业竞赛奖项更是拿到数不胜数。   大二下,研发的一款游戏算法框架直接被某著名互联网公司买下。   不止如此,周司惟还长了一张过分清绝的脸。   每年校花还会评一评,校草却压根无人提这档子事。   南大所有女生的梦中情人,符梓这般表现也不奇怪。   而周司惟也给出了纪筝意料之内的回答:“不用,谢谢。”   传言周司惟性子出了名的冷淡,向来是路经一众芳心,半分眼神都不多留的人。   符梓显然也知道这点,但她或许是对自己过于有信心,三分委屈三分期待道:“可是学长,这是我刚才专门下去给你买的。”   那人语气依旧平淡:“费心了,下次不必。”   “那这次师兄你收下嘛?”塑料袋摩擦的声音,纪筝猜测是符梓拿着袋子递了过去。   片刻后,她仍旧没听到对方接过去的动静。   周司惟似乎动也没动,嗓音在夜色中像没温度的冰块:“自己留下吃吧。”   他性子果然如别人口中一般冷淡,半点不给符梓留面子。   想来符梓自己也觉得尴尬,几秒后,塑料被大力地揉搓,她穿着小皮鞋,噔噔噔跑到楼梯下去,羞愤着急到连路过时都没看到纪筝。   符梓的红裙带起一阵风,扇动黑暗,也点亮了声控灯。   纪筝目送她踩下楼梯,右耳边几声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回头,三步之遥外,周司惟停住。   他站的地方没有灯泡,走廊的光投去一点余韵,只抵达到他脚下,往上整个人都隐匿在黑暗里。   他在光与暗的分界线中。   那一扇窗户未关,外头的寒凉空气将本就如冰窖一般的走廊又加固一层冰,纪筝身上的衣服到她膝盖,小腿以下已经僵硬,她裹在衣服里,仰头和一片黑暗空洞对视。   倏尔,周司惟出声,与空气贴合的声线:“听够了?” 第4章   这不是纪筝第一次见到周司惟,大大小小的活动里,周司惟永远在最令人瞩目的地方,凝聚万千视线。   她还记得新生开学典礼上,彼时周司惟大二,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表欢迎致辞。   他走到台上,清绝无二,立刻将闹哄哄的新生压得寂静无声。   所有人或惊艳或赞叹的目光投到台上,热衷的视线似乎能把立麦烧穿个洞。   然而对话筒之后的人却没有任何影响。   周司惟表情依旧平静,微微俯身,靠近话筒,下颌线清隽利落,音响将他的声音放大到会场的每个角落:   “欢迎大家来到南大,希望大家能在这里度过愉快的四年学习生活。”   再普通不过的官方发言,话音落地之后,下面仍然传来压抑不住的尖叫。   有大胆的女生举手发问:“学长,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会场内空调温度适宜温凉,然而那刻却如外面九月炎热一样,众人的目光热切看着台上。   “当然可以,”他颔一颔首:“周司惟。”   那时,纪筝坐在人群里,只是遥遥看着他,远不如此刻的距离危险。   危险到,明明还隔着几步,她却觉得周围温度又降了三分。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纪筝挺直了脊背,理直气壮地仰头:“听够什么?我只是路过。”   “是吗。”周司惟平平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像是问句。   楼梯处回荡起急切的脚步声,童然拎着个大袋子哼哧哼哧爬上楼来。   “诶,筝,我来了!”童然看到她,三步并两步跑过来:“冻坏了吧筝,诶,有人把衣服借你穿了。”   “嗯。”   “谁借的啊,恐怕你穿过他回去都不洗供起来。”童然调侃。   与此同时纪筝后面也传来脚步声,是路子霖开门过来,很自然的走到周司惟旁边:“陈老师怎么肯放你出来了?”   他随即抬抬下巴:“周哥,借你衣服给学妹穿穿,我不小心把人衣服弄脏了。”   是他的衣服?   纪筝一愣,随即浑身不自然起来,她穿着人家的衣服还撞上了正主。   童然这才看到那边还站了一个人,她愣了一下,拉着纪筝后退一步,干巴巴的打招呼:“会长。”   周司惟平淡嗯了一声。   纪筝在喉咙里滚了几圈话,想着要怎么措辞说声抱歉,并询问要不要洗干净再还给他。   她还没出声,周司惟已经从阴影里走出来,淡淡开口:“脱下来。”   他的嗓音很特殊,不是平常男声那种过于沉闷的低,反而有些玉石敲水的清琮,只是大部分时候过于冷淡,叫人容易忽略好听的嗓音。   三个字敲到她发顶,纪筝的话卡在嗓子眼里,错愕抬头。   周司惟穿着一身黑,毛衣颜色比墨还浓,更衬出他冷白脖颈间的血管隐隐。   纪筝:“……?”   “你说什么?”她忍不住再问一遍。   周司惟显然没有再重复一遍的耐心。   童然也瞪大了眼睛,显然不止纪筝一个人觉得荒唐。   她从小到大,从幼儿园到大学,什么时候不是活在男生们或隐秘或张扬的爱慕里,就像童然说的,她穿过的衣服,说不定那男生带回去都不洗供起来。   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   纪筝在胸腔里深呼吸一口气。   何况,又不是她要穿的,是他室友弄脏了她的衣服,出于愧疚才让她穿的。   路子霖显然也没有想到周司惟这么直截了当,不给校花学妹面子,一时也愣住。   纪筝憋着气,迅速脱下身上的黑色羽绒服。骤然接触寒冷,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又迅速挺直脊背。   好在童然立刻从包里翻出带来的羽绒服给她披上。   纪筝胳膊伸展穿好,把手里羽绒服叠了两下,装进童然带来的袋子里。   她走到周司惟面前,脖颈线条挺直,客客气气:“周学长,抱歉穿了你的衣服,是送干洗店洗干净再还给你还是我重新买一件还你?”   周司惟眼神无波,伸手:“不用。”   意思是,现在就把这件还他。   -   回寝室的路上,童然拍拍胸脯:“刚才吓死我了。”   “吓什么?”   “会长啊,我都不敢跟他眼神对上。”童然兴奋的说:“我只敢偷偷打量他,帅到人心尖上了属实。”   羽绒服很长,过了小腿,纪筝又把拉链往上拉了拉,闻言轻哼了一声。   帅又怎么样,一块不会好好讲话的冰块,她连观赏的兴致都没有。   童然哈哈笑,去搂她肩膀:“姐妹,咱们该说不说,就冲他这态度,也必须拿下他。”   “拿下他什么?”   “让他拜倒在你红裙下!”童然越说越起劲:“然后让会长为今天的态度打脸。”   纪筝提好裙子,转头提醒:“然然,我穿的旗袍。”   “没差,反正咱有这张脸在。”童然道:“姐妹给你加油打气,必须拿下。”   纪筝无情戳破她的白日梦:“我对他没兴趣。”   “不能够啊,放眼整个南大,还有比会长更配你的人吗?”童然激情叭叭的声音突然一转:“——咦,筝,你青梅竹马哥哥来了。”   “清川哥。”纪筝也随之停下脚步。   南大有外来车辆不得入内的规定,所以林清川独身站在宿舍楼下。   纪家和林家是世交,她和林清川从小一起长大,林清川大她5岁,所以才会有童然的青梅竹马哥哥一称。   “小筝。”林清川戴着薄薄的银边眼镜,同时微笑和童然示意。   “你怎么来了?”童然打完招呼后先一步去宿舍,留纪筝一人。   “叶姨让我接你回家过元旦。”林清川看她一眼装束,立刻猜到:“元旦晚会?”   明天就是元旦,纪筝是南城本地人,妈妈早打了电话要她回家。   纪筝不大情愿:“我跟她说了我明天再回去。”   林清川好脾气:“你这一个月都没回家住过,叶姨很想你,今晚跨年回去不刚好?”   “我上大学为什么还要那么频繁回家住?”纪筝反驳:“而且我今晚有事。”   “什么事?”   “学生会聚餐,我待会换了衣服就要去。”   “聚餐比叶姨想你还重要?”   又来了,纪筝揉揉耳朵:“清川哥,你别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我回家十分钟她能唠叨我半小时。我明天一定回,放过我今晚好不好?”   林清川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下,上手揉揉她发顶,语气宠溺:“行,明天来接你。”   “您是大好人。”   他收了手:“那我先走了,晚上聚餐注意安全,别喝酒。”   “知道了知道了。”纪筝推他:“你快走吧。”   目送林清川离开,纪筝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松完,她直直对上不远处走来的两个人。   周司惟和路子霖。   冤家路窄。   路子霖挥挥手和她打招呼:“学妹,待会一起走啊。”   纪筝冲他笑笑,注意到旁边的周司惟手里拎着刚才的袋子,身上仍旧只穿着那件黑毛衣。   南城已经零下,冷冽风过,牙齿都打颤。   冻不死他。   纪筝扭头回宿舍。   -   换完衣服,童然催促纪筝快些,说是已经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出发了。   聚餐的地点是早就订好的,一家轰趴馆,位于郊区的别墅,直接租借一整晚。   纪筝收拾完东西,正准备出发时,突然咯噔一下,小腹一股热流而下。   她拉开浴室门,对童然哭丧着脸。   童然同情的拍拍她:“再换一套衣服吧。”   经期突然造访,原本穿的打底裤和丝绒短裙必然是不能穿了,纪筝认命的换上一条黑裤子,包裹住又长又直的双腿,上面搭一件雾蓝色套头毛衣和白色羽绒服。   她卸掉舞台妆,重新化了个淡妆,又拿卷发棒粗粗卷下刘海和发尾。   童然挎上包,对她比个大拇指:“我要是男的我也喜欢你。”   纪筝冲她抛个媚眼:“我也喜欢你。”   童然差点被这明媚一笑晃了眼,连忙跨上她胳膊:“走了走了。”   二人走到校外,一辆车停着,打了两下双闪,路子霖按下车窗,笑眯眯道:“上车,顺路带你们去?”   “什么情况?”   童然小声说:“路学长刚才给我发信息说天黑,我们两个女孩子不安全,他带我们去。”   纪筝长长“哦”了一声,促狭着眨眨眼。   学生会女孩子那么多,就她们俩不安全呢?   她们俩坐进后座,童然顺口问了句:“会长已经去了吗?”   “他有事,晚点再去。”路子霖启动车子:“你们俩谁往群里发个信息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要吃的,待会顺路从市中心买。”   纪筝应了一声,低头翻自己背在左侧的包。   她的包与毛衣同色,软羊革金属链条单肩包,里衬是棉质缎面,大小只够装手机和一些杂物。   越翻越皱眉,一目了然的包里,并没有她的手机。   童然被动静吸引过来:“怎么了筝?”   “我手机好像忘带了……”纪筝停手,脑海突然灵光一闪:“我手机!”   “落在寝室了吗?”路子霖顺口问。   “不是,”纪筝抿抿唇,一时有些灰败:“我手机在周学长的羽绒服口袋里。”   “啊?”童然懵住。   “我在后台回完你信息顺手放进去的,忘记拿出来了。”纪筝往后靠,无语望车顶。   她当时被周司惟的态度激昏了头,直接把衣服脱了下来,完全忘记手机这回事。   “那怎么办?”   “小事,”路子霖接过话,从中控台把自己的手机解锁递过来:“给周哥打电话说一声,让他给你带过来。”   他人还在开车,童然连忙接过手机。   纪筝的心一下有些沉甸甸的。   她方才还在心里跟童然吐槽过周司惟,眼下又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要人帮忙。车里的暖气仿佛温度过高一般,把她薄薄脸皮熏红。   童然已经找到周司惟的电话,拨过去塞到她手里。   机身冰凉,纪筝一下回过神来,像拿烫手山芋一般迟疑着拿起手机。   车子驶过红绿灯,到一片开阔地带,一束清冷的月光顺着车窗打到手机屏幕上。   她拿起的同时,电话接通。   纪筝连忙把电话放到耳边。   那头的声音不如她一小时前听到的那么冷,仿佛带了些热水湿润过的温度,还伴随着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什么事?”   电话已经在耳边,她只能硬着头皮:“周学长,是我,纪筝。”   周司惟的声音停住,动作似乎也停住,片刻后,他问;“路子霖呢?”   “路学长在开车,是我找你有事,借路学长手机一用。”   “说。”他简单吐出一个字,似乎一句废话都懒得讲。   纪筝觉得自己对他冰块的评价真是恰如其分。   她尽量让自己忽略对方的态度,好声好语:“学长,我的手机落在你羽绒服口袋里了,你待会过来的时候能帮我带过来吗?” 第5章   “除了手机还有别的东西吗?”周司惟问。   纪筝想了想:“没有了。”   “知道了。”周司惟声线依旧冷淡,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纪筝感谢的话卡在嗓子眼里。   她从前觉得,和自己妈妈叶梅交流是世界上最头疼的事,即便一个很简单的点,她也能给你从人类起源开始延伸讲到你头疼为止。   但如今碰上碰上周司惟这种除了正事半个字都不跟你寒暄的人,她又觉得自己像被一瓢水浇灭的闷炮,憋得难受。   挂了电话,路子霖插进来一句:“哎学妹,刚才的事儿给你道个歉,都是我不好,周哥他平时不那样,今天兴许是心情不大好,你别往心上去。”   他语气诚恳,反倒弄得纪筝不好意思起来:“没事没事。”   到郊外别墅外停车,烧烤的香味已经顺着寒风飘出来,夹杂着孜然和滋滋肉香。   人已经到齐的差不多了,分拨各玩感兴趣的,一整个别墅笑声冲天。   所有玩乐设备都一应俱全,从KTV到影院,各种桌游也都分门别类。   路子霖指指三楼:“那有很多卧室,困了就去睡,不过不能跑出去,我们得保证所有人的安全,怎么带出学校的怎么送回去。如果想回宿舍睡的话门禁之前来找我或周司惟,打车送你们回去。”   纪筝点点头,她和童然没打算在外留宿,玩一会儿就回去。   有做饭拿手的人露了一手,加上叫来的餐,林林总总摆了一桌,招呼他们去吃饭。   有人环顾四周提议:“等会长来再吃吧。”   这一提议得到了不少人的纷纷赞同,尤其在场女生,附和着点头:“等等会长吧。”   符梓踩着高跟鞋来到桌前,闻言道:“我打电话问问他还有多久到。”   话语之间,有意无意透露出和周司惟很熟稔的样子。   纪筝看她一眼,她明显是精心打扮过,一件露肩羊皮贴身裙,薄薄丝袜,也不嫌冷。   没有半点一小时前才被周司惟拒绝过的落魄。   符梓在众人的目光里打下电话,昂起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开着五彩斑斓的屏。   童然撇撇嘴:“浓妆艳抹的,不知道以为是开舞会呢。”   童然一直看不上符梓,她们同专业的。大一时童然跟着导师参加一个创新比赛,临到最后拿奖时,不知符梓用了什么手段,硬是让老师把她的名字加了进来。   一个小组不眠不休了很久的成果,符梓安然共享。   那头符梓却渐渐尴尬起来。   电话铃声响了好久,都无人接听,她勉强一笑对众人说:“会长可能有事。”   话音刚落,电话就接通。   符梓连忙捏出一管淑女嗓音:“会长,你什么时候到,我们大家都在等你吃饭。”   周司惟答:“不用等我,你们先吃。”   “那怎么行,会长你——”   符梓的声音戛然而止在电话被挂断的滴滴声中。   场中瞬间弥漫一片寂静。   童然率先笑出了声。   符梓握着手机,神色难看地看了一眼童然。   童然毫不畏惧回视。   路子霖这时从楼上拎着两提啤酒下来,招呼众人:“怎么还没吃啊,周哥他有事,等会来,我们先吃。”   “好,来来来。”   “那我去把烧烤端来。”   “我去拿饮料。”   ……   大家慢慢热闹起来,默契的揭过符梓方才的尴尬。   即使是大冷天,路子霖拿过来的啤酒也是冰镇过的,其他饮料更不用说。   纪筝晚上吹了些冷风,坐了一会儿就觉出小腹隐隐作痛,不敢碰那些冰饮料。   旁边还有男生一个劲的劝她喝酒,给她倒饮料。   下坠的痛感越来越明显,像有一柄小刀,在慢慢刮她腹内的肉,愈来愈深。   纪筝扯不出笑脸,拎包起身去找卫生间。   出来后在水龙头前洗手,冰凉的水龙头刺得她瑟缩了一下手,勉强快速洗了下抽出纸巾擦干。   她望了眼室内,气氛正热,纪筝不想去扫兴,便绕出去在庭院里靠柱子准备缓一会儿再进去。   院子里双头柱灯一路眼神到门口铁门外,灯光暖黄。   没几分钟后,汽车的大灯把昏黄的大门口劈的白亮。   纪筝还没抬头看过去,小腹突然一阵猛烈痛感袭来,她不由得咬住唇,手捂上肚子,微弓着腰。   今天真是水逆,她在心底无声哀嚎。   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脚步声越来越近,纪筝没有力气抬头,一直保持着蜷着的动作靠在高大圆柱上。   直到她面前投落一片阴影。   平静如湖面的嗓音传入她耳膜:“怎么不进去?”   纪筝动作一僵。   她目光从阴影往前移,入目是长而直的腿,一只修长冷白的手垂在腿侧,骨节分明,淡青色的筋很明显,长而瘦的食指上圈着一个银戒,泛着粼粼的冷光。   重点是,那只手里握着她的手机,立体小熊饼干的手机壳,吊坠小熊在空中一摇一晃仿佛在荡秋千。   与手给人的冷淡禁欲感非常违和。   她平时都拿不住的夸张手机壳尺寸,在他掌间轻轻松松得好像小玩意。   纪筝又咬了咬牙,松开手,缓慢直起身,挺直她从小学舞的尊严,绷直肩颈线条。   “周学长,”她答非所问,伸出手去要手机:“谢谢你。”   周司惟换了件白色羽绒服,目光淡淡从她脸上划过,递出手机。   手机以平躺的方式在他上半掌心,小半截悬空。纪筝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手捏住那小半截。   食指与中指的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周司惟的指尖。   很凉,不似女生柔软温热。   只一秒,她抽离手机拿回自己身边。   周司惟也撤了手,瞥她一眼:“身体不舒服?”   纪筝没想到他会注意到,点点头:“一点。”   “送你回去。”他仍旧是平淡声调。   “不用。”她下意识拒绝:“等一会吧。”   周司惟收回目光,随意嗯了声,从她身旁推门进去。   纪筝立刻听到了屋内的大片欢呼声,都在在喊周会长。   纪筝缓了会儿,也回到座位。   没一会儿吃完饭,众人转战客厅沙发开始玩各种游戏。   周司惟没有参与其中,纪筝被拉着玩了一局狼人杀,再回头时,客厅中已没有周司惟。   一局结束后,路子霖手机响,他起身去屋外,拎回了十几杯蜂蜜柚子茶,给在座女生一人分了一杯。   蜂蜜柚子茶装在保温袋里,还是热的,纪筝喝一口,胃里舒服许多。   童然捧着一杯:“路学长点的吗?”   “可不敢居功,”路子霖分发完,把包装袋丢进垃圾桶:“周哥点的,他说夜里冷,女生们还是喝点热饮。”   其他的男生起哄:“会长偏心,人家也要暖暖的柚子茶。”   “滚你妈,”路子霖笑骂,扔过去一瓶凉饮料:“别恶心我。”   符梓原本不屑参与他们的游戏,翘着二郎腿在玩手机,听到周司惟的名字,像猫闻到了老鼠味,也过来拿了一杯:“还是会长细心。”   她插上吸管,张望:“会长呢?”   路子霖敷衍了一句不知道,又开始组织起新一局狼人杀来。   纪筝抱着温热的蜂蜜柚子茶,甜香入唇,她忽然有些心不在焉。   周司惟该不会,是看到她刚才不舒服才点的吧……   不会是吧……   有些念头一起来,便如野草疯长,怎么都压不下去。   纪筝整局游戏都玩得漫不经心,好几次当狼人太明显直接被票出局。   到后来,她索性连连摆手退出。   抱着还剩一半的蜂蜜柚子茶窝到沙发上,她不断回想起一晚上周司惟的态度。   好像,大概,没什么问题,是她过于公主脾气,容不得别人这么冷冷淡淡的对待自己。   他那样的人,有点洁癖也正常。再说她穿了人家的衣服,人家还帮她拿手机,她还没感谢呢。   这么一想,纪筝打定主意,打算大度的去和周司惟郑重道个谢。   她又吸两口蜂蜜柚子茶,蜂蜜的甜和柚子清香在唇齿间充盈。   纪筝放到一旁桌子上,四处看了眼,决定去找一找周司惟。   *   客厅里没有……   庭院里也没有……   纪筝上到二楼转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人影,反倒差点被外联部两个喝得醉醺醺勾肩搭背的男生撞到。   那两个男生一见到她,酒意瞬间醒了一半,挠挠头:“纪筝啊,抱歉,差点撞到你。”   “没事,”纪筝回:“你们怎么不去楼下玩?”   大多数人都聚在一楼玩桌游,二楼空空荡荡的,没几个人。   “这就去了,你怎么上来了?”   “我……”纪筝一时语塞,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我上来看看二楼有什么好玩的。”   “喔喔,”其中一个男生揉了两下脑袋,目光灼灼:“那边有游戏机,还有个电子足球馆,要不我带你转转?”   “不用了。”没看到周司惟的人影,纪筝已经打算换个地方找。   “人姑娘玩什么足球,”另一个男生给了他一锤,嘿嘿笑两声:“纪筝,二楼左边有影音室,你想去看吗?”   “还是不了吧。”   “嗷对了!”他一拍脑袋:“靠露台那个房间有台球桌,我们刚才就是从那出来的,不过会长和程醒学长正在那。”   周司惟在台球室?   纪筝心里轻轻一动。   那两个男生还在盛情邀请她一起下楼。   纪筝随口搪塞了几句敷衍过去。   两人失望下楼去。   台球室,露台边。   纪筝犹豫了会儿,还是没直接推门进去,反而绕道走到露台里。   入了夜,风更冷,露台暴露在空气中,往下看去是暖黄光笼罩的庭院,再眺望远一点儿是无尽的漆黑。   台球室和露台中间隔着推拉的玻璃门,里面的窗帘半拉着,纪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蹑手蹑脚沿着墙走到门边。   她稍稍侧出半个头,正好听见“咣当”一声台球入洞的声音。   台球室开着冷色调的灯,靠墙一张沙发上放着一白一蓝两羽绒服,再往前是偌大的墨绿色球桌。   纪筝的视线第一眼就落到了球桌旁的人。   他正握着球杆从球桌上起身。   不能怪她,任何人第一眼看到这个空间,目光都会被周司惟攫去。   他仍然穿着那一身黑色,宽肩与窄腰在动作间线条更加明显,更不要提长度优越的腿。   从纪筝的角度看过去,刚好能看到周司惟清俊的侧脸,眉目在白光照耀下显得没有温度。   安静空旷的台球室里,他取一小块乔克,垂首给球杆头磨光,神色认真又冷淡。   纪筝有片刻的失神,不自觉轻轻收敛呼吸。   她第一次如此直面周司惟一直为人所称道的外貌与气质。   寂静的房间,无温的冷光,苍茫的冰原,不见指的黑夜。   很难形容他像什么。   总归不是什么有温度的东西。 第6章   纪筝的失神并没有持续很久。   台球室门一响,程醒吹一声口哨踹开门,一手拎一罐啤酒带着烧烤,显然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罐身还冒着霜与水珠。   “周哥,接着!”程醒抛出一瓶,易拉罐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周司惟扬手稳稳接住。   长指一勾拉环,轻轻松松开启泡沫。他放下球杆,看一眼程醒手中的冒着热气与浓烈味道的烧烤:“去露台吃。”   “得嘞。”   眼见他们就要往推拉门这走来,纪筝一下恍神,扭头看了眼,连忙退两步躲到转角之后贴着墙壁。   周司惟和程醒已经推开门出来,孜然香气顺风一缕缕钻进她鼻尖。   纪筝慌忙捂住嘴让自己不打喷嚏。   半晌,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就是来找周司惟道谢的,为什么要像做贼一样躲着呢?   纪筝理了下衣角,正想着优雅地面对周司惟,那边两个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程醒咬了口肉,含混不清开口:“周哥,你看今年晚会了吗?”   纪筝的思绪被打乱,注意力转移到那边。   周司惟显然没有吃东西,嗓音有种被冰啤酒洗涤过的清泠:“看了一点。”   程醒喝了口冷饮咽下去,感慨了两声爽之后道:“那个弹古筝的学妹,叫什么纪筝,艺术团的,今天也来了,我刚才离近看比台上还漂亮。”   纪筝听到自己的名字,竖起了耳朵。   这种赞美她从小到大听得太多,实在难以对此起什么反应,只是想听听周司惟的态度。   程醒一肘周司惟:“你觉得怎么样?她表演你看到了吗?”   周司惟答:“没看到。”   “可惜了,”程醒惋惜:“那你刚才应该看到她了,是不是漂亮,那脸那身材简直——不愧一进校别人就说她是校花。”   一秒安静,纪筝听到风声刮过易拉罐身的轻微刺啦声,又像是有人在轻轻捏罐身。   周司惟的声线冷淡慵懒,只答了两个字:“一般。”   “啊?”程醒愣了一下,笑道:“周哥,这么漂亮的妹妹你都看不上,到底喜欢啥天仙啊?”   他啧啧两声:“纪筝真的很漂亮,你真没啥想法吗?”   周司惟没再说什么。   两罐啤酒在冷风中相碰。   一般。   一般。   两个字砸到她耳膜里。   纪筝在墙角之后,重重地磨了磨牙。   周司惟是不是瞎?   她从小到大,活在无数惊艳羡慕的目光里,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别人给出“一般”这两个字的评价。   纪筝方才对周司惟的那点赞叹之意,连同准备好的感谢话语,全部被她卷成一箩筐全部扔进风里。   她狠狠碾了碾指腹,憋着一股子不爽。   正抬脚准备离开时,那边又飘来了一句程醒的疑惑:“诶周哥,你怎么换衣服了,我记得你下午穿的不是黑色外套吗?咋换了个白的?”   纪筝余光里,周司惟身子微微前倾,双臂搭在露台的黑色铁艺栏杆上,一手悬空晃着蓝色啤酒罐。   他仰头把最后一点冷酒送入喉中,颀长脖颈喉结微微滚动,而后掌心合拢捏扁易拉罐。   铝罐发出哗啦啦的金属折叠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周司惟轻描淡写的回答:“脏了。”   -   纪筝这晚踩着门禁的点和童然回到寝室。   她们是四人寝,除去童然和搬出去的符梓外,还有一个叫成嘉嘉的女孩子,是外地人,下午就买车票回家过元旦了。   四人同属一院,学的都是英语专业,只是不一个班。   纪筝卸完妆洗完澡,对着浴室的镜子盯了自己半晌。   吹弹可破的白腻肌肤,眉眼无一不精致,唇不染而红,到底是哪一般?   纪筝抱着怀疑的态度从浴室出来,擦着头发问童然:“然然,你觉得我哪长得不好看?”   童然贴着面膜,闻言嘴角抽动两下:“哪都好看,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不长在我脸上。”   “你怎么了,”童然动作幅度很小的说话:“怎么突然开始怀疑自己?”   “没什么。”纪筝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往前拉了拉椅子,抱着抱枕打开台灯。   她平常睡前有看几页原文书,再练习一段口语的习惯,然而今天,书摆在面前,上面密密麻麻的字体仿佛黑毛线一般乱糟糟在脑海里打结。   她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童然洗完脸出来,发现了异常,凑过来问:“到底是怎么了,谁惹我们筝生气了?”   纪筝松开被自己紧紧握住的笔,那一页笔记本被乱画了几笔,她一把撕掉团成一团丢进纸篓:“没事然然。”   “真没什么?”   “我就是累了。”纪筝合上书,起身爬上床:“睡觉了然然。”   空调运转出温暖的温度,纪筝却翻来覆去的睡不好。   她本来痛经就严重,一躺下,脑海里就反反复复回放周司惟漫不经心的嗓音:   ——“一般。”   ——“脏了。”   纪筝猛然睁开眼,眼前是虚无空洞的黑暗,窗帘拉的严实,没有月光透进来。   她轻轻磨牙,从齿缝中挤出三个字:   ——周司惟。   他行。   -   夜里睡得不好,第二天起床,纪筝顶着浓浓黑眼圈,她肤色白,便显得尤其明显。   怕回家被叶梅念叨,于是上了一点遮瑕遮住眼下青色。   简单收拾完挎着个包出去时,林清川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纪筝接过他手里的豆浆,插上吸管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去往学校门口的路上,林清川如往常一般问她学校生活,习不习惯之类的话。   纪筝一开始还回答,到后来实在失了耐心,无奈道:“清川哥,我已经大二了,不是刚进学校,肯定习惯了呀。”   林清川怔了一下,随即抬手揉揉她头发:“我差点忘记,我们落落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落落是她的小名,小时候家里人常喊,后来就没人喊了。   纪筝不适的偏了偏头避开这过于亲昵的动作。   林清川的手落空,垂眸看她:“怎么了?”   “清川哥,你也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有些动作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亲昵。   林清川微愣,轻扶眼镜打量起眼前少女。   小丫头从小就长得好看,他是知道的,如今在最美的年纪,仿佛更多了些别的味道。   明眸善睐,乌发垂肩,细腰长腿,冬天厚实的衣服也掩盖不住的好身材。   叫人想起雪中的粉玫瑰,明媚又生生不息。   是长大了啊。   林清川收回手,笑笑:“走吧。”   车驶进城中一别墅园区,纪筝一下车,就看到自家保姆陈姨在门口等着。   她连忙上去挽着陈姨的手:“这么冷怎么不进去等啊,我妈呢?”   “叶老师在做面包布丁,”陈姨摸了摸她的手:“是穿的少吗,手怎么这么凉,人也瘦了一圈。”   “哪有,明明胖了,是您老觉得我瘦。”   纪筝的母亲叶梅是大学汉语言文学教授,平时身边认识的人都尊称一句叶老师,纪筝本人也不例外。   进门刚挂上衣服和书包,二楼就三步两步跑下来一个少年身影,大声喊她:“姐,你回来了!”   纪筝走到沙发处翘腿坐着,胳膊一指使唤弟弟:“纪辰,去给我倒杯温水,要45度的。”   “好嘞。”纪辰麻溜跑到厨房接了温水,递到她手里。   叶梅穿着毛衣裙,上半身是杏色开衫,头发盘成优雅的髻,戴着厚手套端着布丁碗出来:“纪筝,坐直。女孩子家家坐没坐相的,还有纪辰,去厨房拿两个勺子出来。”   她又看了一眼女儿:“还不过来餐桌上吃东西。”   纪筝摸摸鼻子,乖乖坐过去。   叶梅坐在对面,开始如往常一般一五一十问起她在学校的生活和学习,到最后又绕回万年不变的老话题:“谈男朋友了吗?”   一勺布丁咽下去,纪辰抢先开口:“妈,肯定没有,要有我姐假期指定不回来。”   “吃都堵不住你的嘴。”纪筝拿叉子威胁性的指指纪辰。   “纪筝,妈妈不是反对你的正常交往,只是你必须要注意尺度,如果有了,一定要告诉妈妈。”   这些话,纪筝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从初高中开始,叶梅就不停的耳提命面她不能偷偷谈恋爱。   她敷衍了两口,抱着包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去。   刚一关门窝到吊篮沙发里,手机就轰炸一样噌噌噌往外冒信息。   纪筝扫一眼,忽然坐直身子,点开童然一连好几条的语音:   【筝!快去看论坛,你和会长被人偷拍了,论坛都刷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说这照片拍的真好,不知道哪位拍的有点狗仔的天赋。】   【还有人在写CP小作文哈哈哈哈哈磕死我了!】   纪筝连忙打开论坛,顶在首页就是带着大大hot字样的帖子:【惊!速进看周大神与某校花恋情!】   南大的论坛是匿名论坛,看不出来是谁发的。首楼贴着一张照片,应该是昨晚有人路过楼梯口拍的。   照片经过处理,调亮了光线,能看出周司惟棱角分明的侧脸与她的大半张正脸。   她当时仰头看着周司惟,加了滤镜的眼神从茫然变得柔和,好似情意绵绵的样子。   底下有人回帖:   【不是这图片虽然好看但为啥说是恋情(虽然很般配就是了。)】   【实话实说我馋美女身子,真的很漂酿……】   【楼上的我馋会长身子。】   都什么跟什么,纪筝又扒拉了两下,看到楼主的回复:【仔细看照片,校花身上穿的是周大神的衣服哦!!!这还不锤?】   “……” 第7章   纪筝再度躺回去,抓着手机无力望天。   帖子还在不停刷新,回什么的都有,有质疑楼主的,有说她不够格的,大部分都磕的嗷嗷叫。   童然打来电话,先是哈哈大笑了一阵,而后撺掇着说:“姐妹,一不做二不休,拿下周会长。”   “拿下什么啊?”纪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掰手指数了数:“你又不是不知道实情,我跟周司惟,一共都没说过……嗯十句话。这帖子的荒唐程度就好比说可口可乐跟老干妈出了联名口味。”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童然摸摸下巴:“麻辣味的可乐,听上去还不错。”   “一边去。”   童然又笑两声:“姐妹,我说真的,周司惟这么个大帅哥,不跟他谈个恋爱简直是人生遗憾啊,你以后回想起大学生涯绝对会后悔自己没有泡他。”   纪筝调侃她:“那你自己怎么不上?”   “咱们这不是配不上吗,否则我怎么也要把会长搞到手睡了。”   “穿条裤子吧你……”   没扯两句,纪辰上楼来敲门要她下去。   纪筝挂了电话,门外探进个脑袋:“姐,妈让你换件衣服,下午和木姨还有清川哥一起看话剧。”   “我不想去。”纪筝拉下脸。   “我也不想去,”纪辰学她也垮着脸:“我本来还约了同学去学习呢。”   “初一有什么要学的,”她瞥弟弟一眼:“还不抓紧玩,到了高中就没时间玩了。”   “有姐姐这么教弟弟的吗?”   “我不就是吗?”   说是这么说,纪筝还是乖乖地拉开衣柜,换上一身浅绿色毛衣半身裙套装,白色粗线从袖子一半开始交织缠绕直到裙角,鲜活软糯。   她又外套一件圆领粗呢大衣,跟在叶梅身后上了车。   一下午歌剧听得人百无聊赖,叶梅一向最喜欢林清川,觉得他既懂事又稳重,加上林母三人,在咖啡厅聊天还要时不时把话题扯到纪筝身上。   纪筝不得不挂上笑脸,陪着两位聊天。   低头按着手机偷偷给童然发信息:【然然,我明天就回寝室。】   童然很快回复:【我也明天回,我爸妈都不在家我一个人还不如在学校好玩。】   童然的父母做的是外贸出口生意,经常满世界飞不在家,纪筝很羡慕她自由自在。   合上手机,抬头就看到叶梅不悦的神色对着她:“纪筝,怎么又在玩手机,木姨在和你说话呢。”   “回个信息,”纪筝弯弯眼:“木姨您说什么?”   “小孩子爱玩没什么的,你也别对小筝太严格了,”林母笑眯眯说:“小筝,毕业了以后打算做什么呀?”   “还没想好,木姨,我才大二。”   “阿姨就是问问,你读的英语专业,毕业后不如直接到小川公司做公关怎么样?”   纪筝懵了一下看向林清川,他淡淡笑着,手捻咖啡柄,显然并没有插话的打算。   叶梅优雅地笑,接过话:“她还小,我想让她之后继续读研读博和我一样去大学任教。”   纪筝微微抿唇,没有说话。   林母长辈模样拍了拍她的手,揭过这个话题。   晚上两家人一起吃饭,纪筝爸爸纪城誉和林父都推了应酬过来,一时间包厢里暖意融融,飘着热酒香与优雅花香,与外头天寒地冻的冬景全然不同。   纪筝捧着一盅桃胶银耳汤喝,烘焙一样的热风熏蒸得她脑子发懵,完全听不进去大人们的聊天,仿佛一块正在烤箱中无法呼吸的小蛋糕。   她放下杯子,果断起身。   叶梅注意到:“你去哪?”   “洗手间。”   到洗手间,纪筝才发现自己悲剧了。   她出门带的卫生巾不多,一下午又频频往洗手间跑,导致包中此刻空空如也,一个不剩。   出去洗了洗手,她隔着玻璃望了眼外面霓虹漫天的夜晚,冬日的天幕总有种辽阔无边的静,看着就仿佛能感知一种到让人清醒的冷意。   纪筝慢慢擦干净手,给叶梅发了个信息,说自己去买个卫生巾。   其实可以找服务员要的,但她想出去走一走。   零下的气温,纪筝走出去,轻轻呵气,一小团白雾在空气中凝结一瞬,又迅速消散。   阴天,没有月亮,星子也少,零星的几乎看不见。   纪筝把手机静音,走出一小段路,路边蓝色门头,便利店灯火透亮,窗明几净。   她前脚刚踏上台阶,后脚手边感受到一滴湿意。   两滴,三滴,逐渐成线。   纪筝瞠目结舌的回头,雨丝从漆黑夜幕中落下,折射着五彩的虹灯急剧变大。   ……   纪筝默默无语,转身走进便利店拿了个篮子去卫生用品货架。   便利店里没有人,她拿完一包卫生巾后,仍然欲盖弥彰的又拿了些零食盖在上面,就像高中时,女生去上厕所,总要把卫生巾夹在书里脸颊红红的抱去一样。   其实所有人根本都心照不宣。   纪筝在货架前挑饮料时,便利店门口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机械女生播报:“欢迎光临。”   玻璃门自动开合,带进一阵风雨的清寒气息。   她拿完东西提着篮子绕过货架,听到一声微微有些熟悉的嗓音:“一把伞。”   纪筝顿步,抬头,迎面是宽肩长腿的背影,雨水打湿了头发,羽绒服也因为吸上雨水而软塌塌,更显出面前人肩背的平直线条。   这也太冤家路窄了吧。   周司惟付完钱,拿着伞转身,目光一凝。   外头风吹雨打,她却一身柔软舒适,仿佛是从另一个春暖花开的世界走来一样。   纪筝在心里切一声,装作没看见他,把篮子往收银台上一放:“你好,我也要一把伞。”   收音小妹利落的扫描商品,头也不抬:“卖完了。”   “卖完了?”   “刚才就是最后一把了,”小妹问:“要袋子吗?”   “要。”   “一共五十八。”   纪筝不甘心:“真的没有了吗?”   “没有。”   她颓然付了钱,拎着袋子走到旁边高脚椅坐下。   面前是玻璃墙,周司惟站在廊下,优越身形将顶部的炽白灯光切割成两部分投落于地。   他微微垂首,似乎在仔细看什么。   纪筝把习吸管插进酸奶里,手肘撑在桌子上吸着,托腮观察墙外。   撇开偏见不谈,周司惟真是极好看的人,一身黑衣,冷情气质浑然天成,与雨夜十分相衬。   她十分客观地欣赏,下一秒,周司惟冷不丁转过身来,清凉目光和她隔着玻璃交汇。   因为发丝沾水,他额前黑发被捋上去,露出英挺俊朗的额头,冲淡了几分眉宇间的冷意。   纪筝眨眨睫,酸奶一呛喉咙,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耳根都发红。   喘了几口气后平复下来,周司惟已经折返到收银台前,把伞递回给收银员:“你好,我没有拆封,伞面有撕裂的痕迹。”   收银员唯唯诺诺接过,似乎是心虚:“那您还要吗?”   “不要。”   毫不留情的两个字。   纪筝顾不上拿纸,手背一抹唇,拔高声音:“我要!”   她脚一沾地,几步跑过去:“我要我要。”   收银员:“那您直接把钱给这位先生您看可以吗?”   “好。”纪筝笑眯眯的拿过伞,不由得在心里吐槽周司惟的完美主义。   上回她就发现了,她不过穿了一小会他的衣服,他宁愿冻着都不肯再碰。   反正,现在是便宜了她。   活该让他淋雨去吧。   纪筝翻了一下小包,带出来的零钱不够了,于是晃一下手机:“周学长,那我待会微信给你转钱哦。”   周司惟如常应一声,戴上卫衣帽子,径直走入雨中。   雨越下越大,她在便利店呆的这一会儿工夫,水珠已经在地上砸起涟漪。   也砸到周司惟身上。   大雨让整个世界都显得狼狈,树枝被压弯,灯光被折成混乱的线条,过往车辆飞驰激起一阵水雾,雨刷器不停的工作。   就他仍然肩背挺直,仿佛不受影响走进雨中。   纪筝撇撇嘴。   她拎上自己的东西,撕开伞的包装,走出去撑开。   雨滴打在伞布上声音沉闷,伞圈外围一道裂痕微不可见,只沥着很细的雨。   纪筝追过几步水汪,眼见他越走越远,忍不住喊他:“周司惟!”   那人驻足,手抄着兜,回过半身。   她打着伞走过去,扬手踮脚努力把伞遮到他头顶,口气不快:“你能不能低低头。”   周司惟长而黑的睫沾了雨水,脸边轮廓也有水珠顺着线条滑过下巴颌骨,最终停留在喉结上。   他唇也是湿润的,于是整个人看起来没有那么冷,凝她一秒,没有依言照做,反而从她手中接过伞柄:“有事?” 第8章   他说话间雨水的清寒气息扑面而来,深黑清澈的瞳仿佛近在眼前,纪筝才意识到二人此刻的距离有多近。   伞不大,粗粗圈住两人,不到半步之遥的距离,因为她方才想去给他打伞,踮着脚几乎要贴到他身上。   盯着他潮湿的眼和唇,纪筝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轻咳了一声,低头在自己的包里翻出一包纸巾,抽出两张往前一递塞到周司惟另一垂在腿边的手中:“你先擦一擦。”   周司惟没动,他手中的伞骨轻微倾斜,又重复了一遍:“有事吗?”   纪筝稍稍退半步拉开这让人心惊的距离,捋了一下仍然蓬松的头发,认真地说:“学长,你有听说过一个问题吗?假如一个人即将饿死,摆在他面前的两个馒头,一个馊了两天,一个在泥泞里滚过,他会选哪个?”   周司惟沉默注视着她。   纪筝笑:“不管他选哪个,他都不会不选,因为在那种境地下,选哪一种都强过饿死。”   她轻轻眨睫,指指周司惟身旁伞上的裂缝:“就像刚才,一个微不足道的裂缝而已,总比没有伞冒雨走然后感冒好吧。”   轰隆一声,如注的大雨倾盆,冬日的雨,不仅仅湿气重,更蔓延着泛骨的冷意。   纪筝看了一眼伞外:“学长你看,你如果冒着这么大的雨走,肯定会感冒的,那多得不偿失啊。”   “所以呢。”   她啧了一声,觉得这人有些油盐不进,想着自己反正是追上来了,不如好事做到底:“所以,周学长你要去哪儿,我打伞送你过去。”   虽然他淋雨是因为自己完美主义活该,但伞现在是她的,送他一程总不至于不接受吧。   周司惟扯动了一下唇角:“不用,我还有几步路就到地方了。”   “几步路也会感冒的。”纪筝看了眼四周:“你去哪?”   他漆黑的眸子从她脸上过一圈,视线转过半个圆弧回到平时的前方,说出了地址。   “正好和我顺路!”她弯唇笑笑:“走吧学长,我去附近的餐厅。”   纪筝倒是没有夺过来伞自己打的想法,她穿上鞋接近一米七,在女孩子里身高已不算矮,但站在周司惟旁边,还是低了他大半个头,要她打伞,估计两个人都会累死。   伞不大,冬日衣服厚,两个人靠的近,走动间有轻微的衣服摩擦声淹没在大雨啪嗒中。   她和周司惟都没说话。   不断有汽车刺耳的鸣笛声,雨中的马路总是有各种嘈杂噪音。   纪筝慢慢不自然起来,身边人的存在感太强,即使不说话,她也不由自主的把注意力放他身上,视线从冷颀的喉结往下挪,放到他握着黑色伞柄的手上。   很漂亮的手,骨节分明,线条流畅,淡青色的筋覆在冷白皮肤下,那天还手机时她就注意到他指间有一枚戒指。   伞是普普通通的折叠伞,被他握得像什么艺术品。   她不自觉失神的盯着,直到被人一把扣住手臂,强力使得她顿住脚步。   “红灯。”周司惟淡淡提醒。   纪筝后知后觉他们已经走到了路口,红灯在对面跳动着数字,她差点就一脚迈出去。   她腾一下红了脸,觉得自己怕不是给周司惟留下了不守交通规则的坏印象,磕磕绊绊的解释:“我只是……只是没看见。”   周司惟微微侧目,问她:“我手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啊?”纪筝脸更红了,原来他发现了自己在盯着他的手看。   “那为什么要盯着。”果然,周司惟直接询问。   “因为……”她一时语塞,找不到好借口,总不至于说是因为太好看了吧。   周司惟等着她的回答。   两秒后,纪筝瞄到地下雨滴砸成的圆圈,灵机一动,仰头神色诚恳:“周学长,我觉得你戒指挺好看的,在哪买的?我也想买一个。”   话音刚落,绿灯亮起,周围的人流开始往斑马线上涌动。   周司惟唇角似乎微弯了一秒,漫不经心的两个字答她:“忘了。”   纪筝没有错过他脸上一刹那接近于微笑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晃了一下神,心头浮起微妙的异样感,眼神胡乱移开,盯住脚下往前走。   雨水飞溅,她因为怕溅一身泥水,步伐走得很慢,巧的是,周司惟也走得很慢。   走过人行横道,一个撑着伞的身影在不远处停下,喊她:“小筝。”   “清川哥,”纪筝也停下脚步:“你怎么来了?”   “还说呢,”林清川的声音透露着几分无奈:“你出来这么久不回去,叶姨很着急,打你电话也不接。”   “我电话静音了,”她摸摸鼻子:“这是我学长,下雨了我把他送到地方就回去。”   林清川探究的目光在周司惟身上打了个圈。   对方冷淡清泠的目光迎上来。   出于男人的直觉,林清川对眼前这个外貌气质都过分优越的青年没什么好感,皱了皱眉:“叶姨在等你回去,把伞送给你学长吧,跟我回去。”   纪筝一想这样也行,于是对周司惟说:“学长,那这把伞你先拿着吧,我晚上回去转钱给你,回头到学校再找你拿。”   她自认为这是最完美的处理方式,自己贴心的不让周司惟留下这把带有瑕疵的伞,又能不让他淋雨。   孰料,周司惟不领情,伸手拽起她一只胳膊,直接把伞柄递进她手里,淡淡撂一句:“不用那么麻烦。”   说完,他再度把卫衣帽子戴上,走进雨中。   纪筝目瞪口呆。   这人有病吧?   他绝对是有病。   她完美找好了台阶,他居然连下都不屑下,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纪筝顿觉自己额间青筋在突突跳,心口气得一阵疼,看向那个被雨水砸落的身影,一时间也不知道来的哪股气,再度追上去。   她裙角都溅上泥,一手往前抓住周司惟的衣角,扬声:“周司惟,你站住!”   差点没站稳,她趔趄了一下,借着扯周司惟衣服的力道站稳,看也不看他,一脸不快地径直把伞塞进他掌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伞面的水还顺着伞身滑到她脸上。   纪筝一把抹掉,口气生硬:“打个伞能逼死你吗?”   没等到周司惟的回答,她直接转身用手挡在头顶一路小跑进林清川的伞下。   林清川撑的伞很大,因为她方才的一番动作,他眉头紧紧拧着,垂首拿袖角去给她擦脸。   纪筝背对着周司惟,偏偏头躲开林清川的手,自己从包里掏出纸巾擦脸和头发,而后拉着林清川的胳膊:“清川哥,我们走吧。”   她没回头去看周司惟,一股气走出好长一段路来,过了转角,步调才慢下来。   林清川也在此时开口,喜怒不辨的语调:“男朋友?”   “什么男朋友,”纪筝道:“一个学长而已。”   “喜欢他?”   “为什么这么说?”她诧异转头,皱眉:“才没有。”   林清川神色缓和,笑了下:“看你这么关心他的样子,还以为我们小筝喜欢他呢。”   纪筝皱皱鼻子:“就算是个普通人,我也不能看着人家淋雨吧。”   “是我想多了。”林清川抬手拨开一缕黏在她脸颊上的发丝:“走吧。”   -   回到家,纪筝打开微信找到学生会的大群,找到周司惟按了添加。   好友申请发出之后,她盯了手机两分钟,没有反应,索性放下手机去洗澡。   洗完回来,依旧没有回应。   她擦完头发躺到床上,犹豫的给童然发信息,一行字打了又删,最后斟酌了半天才发出去:【然然,你在什么情况下会拒绝别人的帮助呢,就……还是你需要的那种。】   童然几乎是秒回:【哪个混蛋拒绝我们美筝了?】   纪筝发了个猫猫发怒的表情包。   童然回了个哈哈哈,然后才正经说:【那得看是谁了,漂亮姐姐我肯定不会拒绝,男人嘛,得看我对他有没有意思。】   纪筝:【什么意思?】   童然:【如果是我有好感的那肯定不会拒绝啊,但我要是对人家没意思,再接受了人家的帮助,岂不就是欠了人情,才不要。】   纪筝仔细读了这一行字,若有所思。   童然:【到底是谁啊这么瞎,连你都能拒绝?】   是挺瞎的,纪筝肯定的点点头,随即发过去一行字;【这么说,你对路子霖有意思?】   童然:【???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   纪筝;【昨儿路学长不是还接我们去聚餐呢。】   童然复制了她那个猫猫发怒的表情包甩过来,便再也没回。   纪筝笑着关了手机,刚过十点,门外就传来叶梅的敲门声,要她关灯睡觉。   从小都是这样,叶梅对作息管控非常严格,她叹了口气,关上大灯,留下床头一盏小夜灯,睁着眼躺下。   灯光昏黄安静,在天花板上投射一块圆形光圈。   她无意识转转左手空空荡荡的食指,又想起周司惟那个一晃而过的笑。   他笑时唇角微扬,眸中墨色也淡了三分,像高山顶晶莹雪化开一抔。   随后,她又想到周司惟拒绝她的伞直接走进雨中的样子。   纪筝猛地把被子蒙上头。   睡觉睡觉,无缘无故想他干什么。她上赶着帮忙,人家还不乐意领情呢。   可惜当晚,她又梦到了周司惟。 第9章   还是雨夜,还是同样的地方,不同的是马路上没有人,整个世界笼罩在大雨的寂静下,仿佛只有她和周司惟两个人存在。   她最先看到的是周司惟漂亮流畅的手,以及那枚泛着冷光的戒指。   那只手缓缓托住她侧脸,冰凉的金属硌得她下颌一动,却因为在他掌间而动弹不得。   她被迫仰起头来看他,湿漉漉的眼对上他在滴水的额间发,和他幽不见底的目光。   她鬼迷心窍一般,一只手覆上他搁在自己脸颊边的上,慢慢摩挲戒指外圈,另一只手妄图去触碰他湿润的长睫毛。   他没有动,她的手越来越近……   温热的呼吸拂在掌间……   近在咫尺的他的眼……   纪筝猛然惊醒。   天光大亮,昨晚睡觉时窗帘没有完全拉实,一缕日光被切割成正方形蛮横地投进来,预示着新一年晨间的到来。   纪筝呆坐了一会,随即抱着头啊啊啊啊揉自己脑袋。   她怎么!会做这种梦!   梦到周司惟就算了,她居然还想去碰人家。   难道是因为最近见周司惟太多次了吗?   纪筝心有余悸,拿起床边的手机打开,弹出来的第一个页面就是周司惟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凌晨三点的时候。   他不睡觉的吗?   周司惟的头像和他人的风格如出一辙,一张黑暗的图片里,门型走廊延伸着灰旧的青石板,中央有个戴礼帽的男人黑影,定格的动作像在跳舞。   纪筝的头像就可爱许多,学画画的朋友送她的简笔画,寥寥几笔以可爱风勾勒出她的模样。   她点进周司惟的朋友圈。   不出所料,除去一些学生会必要的转发之外什么也没有。   退出朋友圈,纪筝盯着那张头像,想到昨晚做梦的场景,心仍然砰砰跳。   她定了定神,在对话框里打字:【周学长,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去找你拿伞。】   发完,她又把伞的钱转了过去。   纪筝也没指望周司惟立刻回复她,手机撂到一边就下楼洗漱吃饭。   她本来想上午就回宿舍,叶梅不悦,硬是要她吃完中午饭再回去。到了午后,叶梅又说烤一些曲奇让她带去学校分给同学,当做新年礼物了。   叶梅和陈姨在厨房里烤曲奇,纪筝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上楼去找纪辰。   她一推开门,那小鬼慌得跟什么似的,把电脑页面切换成别的。   纪筝往椅子上一坐,嗤一声:“玩游戏就玩游戏,藏什么,我又不会骂你。”   纪辰把页面切换回来,笑嘻嘻:“姐你最好了。”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纪辰电脑页面的小人打来打去,手机嘟嘟两声震动。   低头解锁,原来是周司惟给她回了信息。   周司惟:【昨晚雨太大,伞面最后折损的太厉害。】   周司惟:【钱我不收了,当赔你伞。】   看到这两句话的第一秒,纪筝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   原来周司惟可以说这么多话呀。   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她回复信息:【你还是收下吧。】   一秒,两秒,对面没有回复。   三秒后,转账显示被退还。   纪筝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她调出周司惟的主页,把他在自己手机里的备注改成了大大的冰块两个字。   想了想,又把他的聊天框删除。   眼不见为净。   等到叶梅烤完曲奇,又唠叨她磨蹭了一会儿,纪筝出发去学校时已经接近六点。   冬日天色暗的快,司机把她送到学校,沿路路灯一排排都亮了起来。   她背着书包到宿舍门口,才悲催的发现自己走的时候没有带寝室钥匙,现在钥匙应该还在宿舍里的桌子上,而她在门外进不去。   给童然打电话,她那边声音嘈杂,说自己在学校后面的仟南街,一时半会儿回不去,让她来拿。   南大南门后面有一个商圈,挨着商圈是一道美食种类丰富的小街,叫仟南街,从小摊小贩到火锅热店应有尽有,算是南大学生最常去逛的地方。   C栋距离南门不远,纪筝没走几分钟,就看见了热腾腾冒着白雾人头攒动的仟南街。   踏进去,各式各样的香味往鼻子里拱,煎炒烹炸,不健康又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香喷喷。   纪筝在一家烤红薯的摊子前找到童然。   童然老远就在长长的队伍里冲她挥手:“筝!我在这。”   她被烤红薯的丝丝甜香也勾出馋虫,走到童然旁边:“好香,帮我也买一个。”   童然手里抱着一大袋栗子,剥一颗塞到她嘴里,又给自己也塞了一颗,十分满足:“不是我说,冬天的灵魂就是奶茶栗子烤红薯。”   纪筝深以为然:“我们待会也去买奶茶吧。”   “爱卿所言甚是。”   她们二人排了几分钟的队,买到两个热气腾腾烫手的烤红薯,纪筝一边小心的撕开,一边问:“然然,你还有什么事吗?怎么说你回寝室还早。”   童然被烫得嘶一声,拿纸从外面包住袋子:“我中午就回来了。路子霖给我发信息,说你的羽绒服洗好了,问什么时候给你送过来。我刚好在寝室就下去拿了,然后他问我要不要一起来吃饭,我索性也是一个人在寝室,就过来了。”   “喔——”纪筝长长拖一声,促狭道:“我的衣服,路学长给你发信息?什么情况呀然然,昨天还不肯跟我说。”   她说着环顾四周:“不对呀,不是你们两个人吃饭吗?路学长呢?”   童然终于吃上了第一口烤红薯,烫得在嘴里翻滚几圈才咽下去:“别提了,我到地方才知道,他们是一帮人聚餐,好多我不认识的,尴尬死了,我又不好意思直接走,才说出来买栗子和烤红薯。”   “怎么这样啊,”纪筝啧一声:“路学长有点缺心眼啊。”   “我也觉得他有点儿,不然怎么能把饮料洒你衣服上。”   “哈哈哈。”纪筝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从书包里掏出两盒曲奇:“我妈烤的,非要我带给你们尝尝,新年礼物。”   “阿姨真好。”童然随口就夸,接过其中一个绿色的铁皮盒子:“这是抹茶味的吗?”   “对,这个是巧克力的,包里还有一盒奶油的,你想吃哪个?”   “我吃巧克力的。”童然连忙和纪筝交换。   曲奇做的很小巧,一口一个,整整齐齐码在半个pad大小的方形盒子里。   童然往嘴里撂一个:“筝,你跟我一起回去吃饭行不行,别放我一个人尴尬。”   “我……”纪筝苦下脸。   “要不这样也行,”童然灵机一动:“待会儿我先过去,你过会儿给我打个电话,随便找个理由把我喊走。”   “真有你的。”纪筝把烤红薯咽下后开口:“好办法,那你快去。”   他们聚餐吃饭的地方是一家露天烧烤店,顶棚牵着一排白炽灯,棚下烟熏缭绕,一打打啤酒整齐堆列,宽阔的地方随意支几张桌子,坐满了人。   路子霖那一桌是个大圆桌子,围坐着十来个人,都是男生,在喝酒吹牛,童然一过去他们纷纷冲路子霖挤眉弄眼。   纪筝在旁边的奶茶店里坐着等奶茶,一墙之隔听那群人聊天听得清清楚楚。   “会长怎么还不到啊?”   “他下午在改bug,刚回信息,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路子霖说。   这句话刚说完,纪筝手机就叮咚两下,是童然发来的信息。   【等会再给我打电话,我要等会长来了再走。】   纪筝:【为什么???】   【来都来了,怎么也得看会长一眼,也不算我今晚亏了。】   纪筝:“……”   还没关灭手机,那边又开始断断续续的聊天,话题逐渐转向周司惟。   “论坛上那照片真的假的,会长真跟那学妹有一腿?”   “去你的,什么有一腿,会不会说话,我猜是那学妹追着会长表白被拒绝了。”   “不能够吧,学妹身上可还穿着会长衣服呢。”   “该说不说那学妹我见过,真的漂亮。”   “看不出周哥平时冷冰冰的还是这么体贴的人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插科打诨,没一会儿有人反应过来问路子霖:“到底什么情况啊?”   路子霖分明是知道实情的,纪筝却听见他高深莫测地来了一句:“这个嘛,你们可以等周哥来了问他。”   “难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周大神动凡心了?”   “诶诶诶!会长来了!”有人眼尖,冲不远处招招手:“我们在这!”   正好这时纪筝的奶茶也好了,店员叫她去拿。她起身去柜台边,背对着门,稍稍侧身余光里瞥见周司惟从路口走进来,朝烧烤店那桌走。   他穿着件白色的羽绒服,灰色卫衣,黑裤子,全身上下都干净得不像话,眉眼像工笔画。   晚餐时分,仟南街的学生并不少,一片叽叽喳喳的吵闹和白雾缭绕出的饭菜香气中,或许是因为身形出众,很轻易地将他与众人分开来。   又或许是因为,他身上没有烟火气。   即便衣衫柔软,也藏不住冷冰冰的棱角。   不怪童然再烦也要留下来看他一眼,周司惟真是有随时随地叫人心惊的本事。   纪筝拿着奶茶在店里靠门的小桌子上坐下,能更清楚地听到外面那一桌人大嗓门的聊天。   话题兜兜转转半天,最终有人大着胆子问了句:“周哥,你和那学妹真在一起了吗?”   吸管“砰”一声插进杯中,她动作一顿,若无其事地继续,低头喝了一口栗子奶茶。   有人开了个头之后,众人推推搡搡着纷纷开口开玩笑,一副期待八卦的口气。   烧烤炉里面炭火噼里啪啦的火星燎烤肉串,滋滋作响,其他桌吵吵闹闹的笑声和啤酒瓶开盖冒气的气声一同交杂在一墙之后。   在这一众混乱的喧嚣里,周司惟的声音格外冷静,仿佛一碰凉水浇灭盛极的热气:   “谣言。”   片刻的寂静后,有人大失所望:“我还以为校花能成我们小嫂子了呢,路子霖你丫刚才还让我们问?”   “我只是让你们自己问,可没说那一定是真的。”路子霖接过埋怨,笑着又开了一瓶酒。   “周哥,纪筝多漂亮啊,咱不如把谣言坐实怎么样?”那人萎靡了一下又兴致勃勃–起来:“我看整个学校都没有比她更好看的。”   周司惟淡淡瞥了他一眼,警告的语气:“于和,不要乱说。”   一副巴不得跟她撇清关系的语气。   纪筝轻轻咬了咬白色的塑料吸管。   童然给她发了信息,说自己心满意足了,叫她赶紧找个借口把她带走。   纪筝从椅子上起来,奶茶店旁边,周司惟背对着她坐在众人中间,似乎是有一搭没一搭在跟路子霖聊天,侧面淡垂的眉眼有些许的倦怠,仿佛是没睡好的样子。   旁人面前都搁着罐装或倒满一杯的啤酒,就他面前的玻璃杯干干净净装着热水,热气还在往上涌,和一桌子的狼藉格格不入。   她在奶茶店门口,嘴里叼着珍珠磨牙,一股子莫名其妙的不满上涌。   童然看到了她,着急在暗地里挥手催她赶紧。   纪筝回过神来,把没喝完的奶茶撞进袋子里拎着,一手抱着那盒抹茶曲奇,径直往周司惟的方向走去。   于和眼尖,一下就看见她,捣捣周围的人:“诶,这不是那学妹吗?”   旁边人也看过去,哇了一句:“卧槽,这么漂亮!”   众人目光灼灼,交头接耳盯着她。   周司惟放杯子的手一顿,下意识随着别人的目光侧首看过去。   撞上一片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   少女羽绒服的拉链敞开,杏色毛衣上的蝴蝶刺绣振翅欲飞,仿佛下一秒就要擦过他脸颊。   她靠过来,有分明于周遭的甜和香。   纪筝在他面前停住,众目睽睽里俯下身,歪歪头对上周司惟沉静的眸子,莞然一笑,把手里深绿色的曲奇铁盒子顺手塞到他怀里。   她背对一群人,只面对着他,粉唇勾起,嗓音清甜:“周学长,送你的新年礼物,祝你新年快乐。” 第10章   回去的路上。   童然举着她那双挂满了烤红薯和糖炒栗子的爪子,止不住的鼓掌赞叹:“纪筝啊纪筝,不愧是你,这就是身为美女的勇气吗?你刚才在那简直叫一个百媚生,旁边几个男的都看傻了。”   “他们有说我什么吗?”纪筝问。   童然比了个大拇指:“他们说你,勇!”   勇个鬼哦,纪筝咬着吸管想,她纯纯为了膈应周司惟。   童然继续在旁边头脑风暴:“不行筝,我觉得你和会长太配了,必须给我拿下,冲冲冲!”   “算了吧,”纪筝含混不清:“我觉得是个男的都比周司惟强。”   “为什么?你不喜欢会长吗?”   “你看我像喜欢他的样子吗?”   “像啊,”童然一拍手:“不然你刚才给人送什么曲奇,不就是为了坐实传言逼会长就范吗?”   “想法不错,但偏了点儿,”纪筝诚恳道:“我只是看周司惟那样子来气而已。”   “啊这,”童然一愣:“你看会长哪里不爽?会长这张脸我觉得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打开宿舍门,纪筝把门和窗都关实,空调温度调到30度,脱掉羽绒服,随口答道:“大概我和他犯冲吧。”   想起刚才,她就不痛快。怎么说昨晚她也在雨中伸出援手,周司惟今天一副在别人面前仿佛她是洪水猛兽避之不及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她就那么招他看不上。   纪筝气鼓鼓的走进卫生间,再度对着镜子打量自己。   半分钟后,她得出了和上次一样的答案。   一定是周司惟的问题。   童然翘着二郎腿窝椅子上噼里啪啦的打字,听见浴室开门声,头扭过去:“我说会长今天怎么在那喝热水,原来是发烧了。”   “发烧了?”纪筝挑挑眉,随即补了一句:“他活该。”   童然乐了:“你跟会长多大仇多大怨啊,我瞧会长对你肯定有点意思,不然怎么收了你的东西呢?以前可是没收过别的女生的。”   他对我指定是有点厌烦的意思,纪筝心说,口上答:“那是我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把曲奇往周司惟怀里一塞她就拉着童然走了,不管背后三七二十一。   她打开书桌的灯,摊开书对着童然晃了晃:“然然,先不说这个,五号考的英美文学选读你复习完了吗?”   元旦假一过,便是铺天而来的大学生痛苦考试周。   “靠,”童然瞬间戴上痛苦面具:“我差点忘了这事啊啊啊啊。”   她脚抵着地面转椅子过来,可怜兮兮:“筝,笔记借我复印一份吧呜呜呜~”   “你直接拿去看吧,”纪筝把笔记本递她手里:“要考的重点我都做了标记了。”   “呜呜呜我爱你筝妹,”童然作势就要过来亲她两口:“那你怎么复习?”   “平时都学的差不多了,我回头再去打印店买往年卷子做两套。”   “又学霸又这么美,会长不喜欢你喜欢谁!”   童然又吹了几句彩虹屁,而后便抱着笔记本窝桌子前开始念念有词的背。   纪筝回到自己书桌前,开始复习7号要考的线代。   专业课都不是问题,对她来说最大的问题出在数学上。   她打小数学就不好,从初高中开始,语文和英语能考接近满分的时候,数学还只是在可怜的八十分左右晃荡。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一件事能让她心甘情愿承认不行,那就是数学。   纪筝在草稿纸上算了半天,满页列着条条框框的矩阵数字,一点出错就推翻重来。两小时之后,她彻底抓狂,把书和草稿纸一推,腿抵着桌子靠到椅背上开始玩手机。   当初刚进学校的时候,别的专业说起外院不用学数学总是羡慕嫉妒恨,连她自己也沾沾自喜终于能拜托折磨了她十几年的数学。   没想到,大一上学期刚过,学校突然开始课改,给外院所有专业增设与别院同样的数学基础课作为必修,说是为了锻炼他们的逻辑思维。   纪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当场吐血。   也怪那该死的高数,把她大一学年的学分绩拉低了好多。   纪筝插上耳机,打开微信回了几条信息,然后百无聊赖地点进朋友圈。   反正只要不学数学,做什么都是好玩的。   刷新了两下,朋友圈最新一条是路子霖发的,拍的似乎是一间自习室,桌子上摞着几本书和ipad,配文是:   一夜创造奇迹ing。   纪筝点开图片,放大,有边角里,路子霖拍到了旁边人的笔记本一角,铝合金银色键盘上,骨节明晰的手指搭在上面,食指上的戒指模糊。   哦豁,周司惟也在?   他也需要熬夜复习的?   不过他不是发烧了吗?   纪筝探头下床:“然然,我刚看路子霖发了朋友圈,他们明天有考试吗?”   “有吧,”童然揉揉眼抬头:“他们计算机的课真的好多,我们四门考到十二号,他们考六门来着,而且都巨难。”   “难怪我看路子霖和周司惟一副要通宵的架势。”   “啥?”童然疑惑:“会长不可能吧,他都那么牛了,考试不应该是轻轻松松拿第一?”   纪筝耸耸肩,听完两首歌后,关上手机继续和该死的线代做斗争。   差不多到九点,童然哀嚎一声,本子往脸上一盖:“不行了,这试真不是人考的,杀了我吧!”   “我也学不下去了。”纪筝把笔一撂:“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我不学了,”童然从椅子上跳下来,一边趿着换鞋一边套上羽绒服:“我下楼一趟。”   “下去干嘛?”   “去打印资料,路子霖说阶教那边的打印店关门了,学校现在估计只剩女寝这边的自动打印机,叫我帮他打印一份。”   “你给他送去吗?”纪筝问。   “他想得美,自己来楼下拿。”童然轻哼一声。   纪筝关上台灯:“别呀然然,给路学长送去吧,我陪你一起。”   “啊?”童然吓得鞋飞了一只:“你吃错什么药了?”   “没有啊,”她伸了个懒腰,笑眯眯道:“学得脑子疼,出去吹吹风清醒清醒。”   顺便,去膈应膈应周司惟。   凭什么就她一个人被他气得拳头硬,还要在这学数学。   周司惟越不想和她扯上关系,她越要去他面前晃悠,看他皱眉。   想想就觉得痛快。   纪筝穿上外套,再次点开路子霖的朋友圈查看那条动态。   下面有学生会的共同好友评论:旁边那是周哥吗?   路子霖回复:你丫眼神挺好。   他说着又嘚瑟的回复了一条:怎么,羡慕嫉妒吗?周哥亲自来教我们,一晚上速成微机。   共同好友:周哥不是发烧了吗?   路子霖:这才叫感天动地兄弟情呢懂不懂!   看样子是还在呢。   真不错。   童然穿好鞋:“行,正好我想去吃个夜宵,否则我实在学不下去了。”   关上门拿了钥匙,二人一出门又被冷风退回来捞了条围巾。   纪筝把围巾一圈圈围在脸上,胡乱打了个结。   寝室门口有不少小情侣在搂搂抱抱,纪筝和童然经过寝室对面的小丛林时,甚至还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声音。   童然给路子霖发了个信息,得知他们在逸夫楼的教室。   逸夫楼隶属于计算机学院,纪筝除了大一时考计算机二级去那里的机房做过模拟题之外,几乎没怎么踏足过,印象里就是四楼大教室中黑压压的电脑。   路子霖说他们在一楼尽头的自习室,纪筝和童然刚踏进逸夫楼的大门就撞上拿着杯子的路子霖和程醒。   程醒率先停下脚步,眯了眯眼:“纪筝?”   路子霖后知后觉停下叨叨的嘴,也顺着看过来,一惊:“你俩这么快就到了?”   面对程醒投来的疑问目光,他又解释道:“阶教那边打印店不是关门了吗?就只有她们女寝有自动打印机,我找童然帮忙打印了点资料。”   程醒气笑了:“大晚上的,你去找人拿不行吗?还让人俩姑娘送过来。”   “不是不是,”童然闻言连忙说:“路学长本来要来拿的,是我们俩出来有事顺便送过来。”   二人走过来,程醒目光不经意过了纪筝一眼,似乎是随口问道:“路上冷吗?”   “还行。”纪筝心不在焉答了句,朝二人后面黑黢黢的走廊看,没看到周司惟的身影。   “想去里面看看吗?”路子霖嘿嘿笑了两声:“看看我们逸夫楼的自习室是不是比图书馆好。”   纪筝正在心里盘算着找什么理由进去,路子霖可真算是贴心递下台阶,要不是知道他就是这样热情的性子,她差点以为自己把自己内心想法说出来了。   她索性顺着下去:“好,我还没怎么来过逸夫楼呢。”   “走廊尽头右手边105,”路子霖给她指了路,又转向童然:“你上次不说来考试的时候找了半天没找到逸夫楼在哪里接水吗,走,我正好去倒水,带你认认路。”   童然犹豫了一下:“好。”   “那这样吧,我带纪筝去自习室,你帮我打水。”程醒说着就把杯子塞路子霖手里。   路子霖顺势躲开,没接杯子:“你丫杯子不隔热,会烫死我的,自己接。”   程醒还想说些什么,路子霖已经一把揽上他肩,推搡着往楼梯口走,一边还不忘回头嘱咐:“学妹,走廊尽头右手边哦!”   他们一走,一楼瞬间安静下楼,夜里的逸夫楼没什么人,纪筝猛地跺了跺脚,把走廊的灯光跺亮,依着路子霖说的找到105教室。   到门口,纪筝莫名其妙开始怂了,好像周司惟的气场已经隔着门开始影响她。   她放轻脚步,耳朵贴门上听里面的声音,结果只听到自己心在夜里因为心虚砰砰加速的震动。   纪筝蓦然起身,摸摸自己冰凉的耳垂,轻轻咳了一声,伸手推开门。   屋内很亮,一间普通的教室,只是没有排列规矩的课桌和椅子,取而代之的是两张很大的方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摆了几台电脑,还有一些她不认识但是看起来很高级的仪器。   空调开着,暖热一瞬间袭来,化解外头的凉意,纪筝顺手关上门,对上坐在桌旁人的目光。   周司惟原本左手拄在桌子上撑着额头,右边握着白色鼠标轻点,听到开门的声音头也没抬,直到几秒后没听见有人出声,才侧目看过去。   他目光一如既往的平静,白色羽绒服脱在一旁,身上只穿着件深灰圆领卫衣,似乎是因为发烧,五官的棱角都弱化了点,显得平易近人许多。   平易近人?   纪筝被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这个词怎么会跟周司惟染上关系。   她刚在内心吐槽完,清清嗓子准备跟他打个招呼,就见周司惟已经把目光移回了笔记本屏幕上,好像没看到她一样。   纪筝:“???”   靠。   她是空气吗?   不仅如此,周司惟还端起了手边那杯黑黢黢的,不知道是什么的正在冒热气的液体,喝了一口,完全没有要和她搭话的打算。   ……   纪筝在心里捏起了拳头。   她面上却出扯来笑来,自顾自走到周司惟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还拉了两下离他更近。   不是不乐意看见她吗?她专门来膈应他的。   果然,这一举动引起了周司惟的注意,他抬头,微微蹙眉:“你右边空位很多。”   纪筝愣了下,这意思是,离他远点吗?   她动也不动:“我觉得坐这挺好的。”   周司惟扶着额的手轻轻一揉,终于问了句:“你来这里有事吗?”   纪筝在心里哂笑一声,扬扬手上的一沓资料:“来给路学长送东西的。”   周司惟:“放桌子上,很晚了,回去吧。”   就这么不待见她?纪筝轻轻磨牙,面上笑容不变:“童然和路学长去打水了,我得在这等她回来。再说了,是路学长让我来看看你们的自习室的。”   她有正大光明的借口,神色得意洋洋,看周司惟还能说什么。   周司惟偏过头去,低低咳嗽了两声,手从鼠标上松开,拉着桌上的笔记本挪了一个位置坐。   他手指骨节抵了下眼角,淡淡道“愿意在这坐随你,只是我感冒了,你不怕传染就坐吧。”   纪筝倒是没有想到这点,周司惟已经坐到了和她隔着一个位置的地方,伸臂过来捞他的杯子。   他的确是感冒发烧了,这么近看,冷淡的眉宇间透着一股恹恹的神色,睫毛半遮住眼,唇色也有些淡。   她看着他又揉了揉额角,继续专注在屏幕前。   有那么一瞬间,纪筝心里划过一丝心软,随即,她又想起对面人冷得像冰一样的态度,很快把那丝心软抛之脑后。   她以手托着脸,“啧啧”了两声,状似感慨道:“学长就是学长,拖着病体喝着感冒药也要学习,属实是吾辈楷模了。”   纪筝说完,还伸手鼓了两下掌。   本以为周司惟不会搭理她这一番阴阳怪气,孰料他竟然从屏幕里抬起目光,看了眼杯子说:“你说错了。”   纪筝:“?”   “不是感冒药。”   “?”她怀疑的看了一眼:“那是什么,咖啡吗?”   周司惟嗯了声。   纪筝:“……”   她又鼓了两下掌,继续怪腔怪调的烦他:“真厉害,发烧了也要喝咖啡提神学习,要是我恐怕早回寝室睡觉了,哪像学长一样,身残志坚。”   她这话,任谁都听得出来明显的讽刺,周司惟手一顿,没有出声。   纪筝碰了个软钉子,噎了一下,不气馁:“真的不打算回去睡觉吗?感冒发烧加上通宵,学长你这是双重猝死buff叠加啊!”   她一副说风凉话的语气,神色幸灾乐祸,嘴里继续叭叭。   “发烧应该休息,否则会烧傻的吧。”   “学长你不怕自己被烧傻吗?”   “可惜了我本来还说顺路和学长一起回去呢,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毕竟你要在这通宵。”   周司惟突然合上了笔记本。   纪筝话一停,看到他起身把咖啡倒进了窗边的花盆里,而后回来说了一句:“走吧。”   “去哪?”她一懵。   周司惟睨着她,悠悠道:“发烧应该休息,所以我现在回去睡觉。”   纪筝滞住,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周司惟的神色里有淡淡的笑意。   他把教材整理了一下堆在桌上,鼠标放在笔记本上面,问她:“怎么不走?”   “我?”纪筝满脸疑惑指指自己:“我走什么?”   他拎起羽绒服穿上,慢条斯理的拉拉链,从口袋中拿出口罩,似笑非笑看她:“不是你刚才自己说的,要顺路和我一起回去?” 第11章   “……”   纪筝觉得自己大脑宕机了几秒。   她开始回忆自己刚才的阴阳怪气,然后悲哀的发现,自己貌似是真的说过那么一句话。   周司惟抄着兜,拎着口罩的袋子,一副气定神闲等她一起回去的样子。   纪筝艰难开口:“童然,我得等童然。”   “路子霖会送童然回去的。”他轻飘飘地说。   -   周司惟一定是她的克星。   纪筝系上围巾,裹住半个脸,不情不愿跟他一起出了门。   周司惟早在她走过来前,将黑色的口罩戴在了自己脸上。   高挺的鼻梁将口罩边缘撑起好看的弧度,他的眉眼越发清峻慑人。   纪筝走到他身边,嗅到了元旦晚会那天误穿他衣服时,闻到的一样清冽的寒香。   让她想起每年过年下大雪,房檐上结出冰棱,她跑出去,在门口拥抱冬日时的味道。   周司惟腿很长,步伐却不快不慢。   从逸夫楼出来,要经过一片树林上坡台阶,两侧有路灯,小径上铺青石板,只能容一人通过。   纪筝错开半步,跟在周司惟身后。   两侧树林在白天有阳光的时候,树影在光下婆娑甚是好看,可一到了晚上,风穿过萧瑟林间呜呜吹着,像有什么鬼魅横行。   她和童然来的路上,就互相抱着胳膊走过来的。   纪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控制自己不往两边看。   没走两步,周司惟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她吓了一大跳,差点叫出声来,猛地伸手去拽周司惟。   周司惟身上的羽绒服轻薄,上好的羽绒一捏就能压下去,透过恍若无物的羽绒,她紧紧握上了他的手腕。   “是手机,”他的声音在寒夜里罕见的有一丝安抚:“别怕。”   周司惟用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接下电话,路子霖的大嗓门通过电话那头清晰传过来:“周哥,你去哪了?还把纪筝一起拐走了。”   纪筝突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怕了,默默松开了周司惟骨骼清晰的手腕。   这时她才回忆起自己做了什么,像被烫到一般搓了搓掌心。   红着脸悄悄回忆起刚才的触感,青年的骨骼不同于少女,别有一种嶙峋的硬朗。   周司惟垂眸,动了下手腕,重新抄兜,冷淡地答对面:“我回寝室了,她也是。”   “我靠!”路子霖哀嚎:“周哥,你不是通宵教我吗?怎么回寝室了!”   “困了。”他言简意赅。   “那明天微机我怎么办?”透过电话,纪筝都能听出路子霖的绝望。   “我把重点整理成文档发你了,看那些就行。”   “真的吗周哥!”路子霖狂喜,又迅速反应过来:“不对啊,你不是免听吗,咋整理的重点?”   周司惟平淡答:“我找屈老师要的。”   路子霖:“……”   几秒后,他弱弱地问:“周哥,你能不能让屈老师直接把明天考的卷子发过来。”   周司惟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纪筝重点落在路子霖刚才的话上,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免听啊?”   在她的认知里,免听一般是挂科不过,补考也没过,下一学期重修的时候才会选择免听。   以他年年第一的学分绩,怎么可能跟挂科沾上边?   周司惟锁上手机,轻描淡写答:“因为不需要去上课。”   纪筝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因为学的他根本都会,所以不上课也能拿第一,浪费那时间干嘛?   她一时有些扭曲:“每一门?”   周司惟摇了摇头:“不是。”   那还好……   他随即又补了一句:“有些老师不同意免听,我就必须去上课。”   纪筝:“……”   她终于明白学校那些人对周司惟的崇拜是哪来的了,以前是她了解太少。   他的存在,就是让人知道,奥,原来世界上可以有人这么厉害。   厉害到,你所有觉得不可思议的事,他都能轻轻松松做到,留给别人膜拜的份。   尤其计算机系是南大有名的魔鬼学院,考试严苛无比,挂科率年年高居首位。   回想自己一小时前还在跟一道破线代题做斗争,纪筝顿时万千复杂涌上心头。   她怀着这样微微屈辱的心情,也没工夫害怕两侧的树林,跟在周司惟后面闷闷往前走。   走出青石小径,经过图书馆,不远处就是女寝ABCD栋依次排列。   ABCD栋女寝的对面,对着一片很大的篮球场,每天从早到晚都有男生打篮球。   纪筝以前好奇过,为什么篮球场要设在女寝对面而不是男寝那里,后来才从童然那里知道,原来早些年,ABCD栋原本是男寝,近些年才改成女寝的。   这也就造成了,女生们每天回宿舍的时候,都要经过一段很长的篮球场,偶尔还需要从中穿过。   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多接近十点了,篮球场上灯光昏暗,还三三两两的有人在打篮球。   快走到篮球场附近,纪筝想起来问:“你住哪一栋?”   “K栋。”他简单道。   那确实是正好顺路,从C栋前面的楼梯下去,再走一段路,就是K栋男生公寓。   “哦。”纪筝点点头,觉得这一路沉默颇有些尴尬,方才在灯光不亮的地方还不觉得,如今在宿舍楼前路灯明亮,她才有些不适这样的沉默,没话找话道:“曲奇好吃吗?”   现在想想,下午把那盒曲奇塞给他,到底是谁给她的勇气。   周司惟似乎一时没想起来:“什么?”   ???他忘了?   纪筝强压住怒气:“就是我下午给你的那盒。”   他静默两秒,像是终于回忆起来,却说:“没吃。”   ……   还不如不跟他说话。   她瞬间后悔自己因为想当众打周司惟脸而送那盒曲奇。   还不如喂狗。   纪筝憋着一口气,加快脚步,不再跟他速度一致,很快地往前走。   下一秒,重物摩擦冷空气的声音狠狠袭来,带着一阵疾风剐蹭她耳边,纪筝下意识后退两步,迎面看到从篮球场中飞过来的篮球。   她一惊,半秒没反应过来,倏尔间,周司惟从后面猛地拉过她,另一只手去挡那只球。   纪筝趔趄两步,后背靠进他臂弯,清凉淡香入鼻,发丝在风中糊在脸上,她拨开发丝,正好看到篮球在周司惟掌心中慢慢减速。   隔着两层羽绒服,她后背忽然僵住,心脏砰砰加速,像有一层电流滑过脊椎。   周司惟的长相身材,并不算肌肉明显的那一类,看起来像是过分清绝的名品身材。   然而她现在后背靠在他小臂间,却能清晰感受到他的骨骼,以及独属于男性的肌肉力量。   旋转的篮球在他手中慢慢减速,直到彻底安静下来。   球场那边传来脚步声:“嘿!兄弟,扔过来!”   纪筝看见周司惟扬手就把球扔了过去。   随即,他松开了她,转过身来,低头盯着她,路灯照在他漆黑的睫上,遮挡的眸下神色晦暗不清。   纪筝看不见他的神色,却下意识觉得他一瞬间冷了下来。   周司惟居高临下,嗓音微沉:“纪筝。”   她手指一缩,小声应:“啊?” 第12章   纪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小声的应他。   大概是因为,周司惟冷下来的样子真的有点,让人畏惧。   等了几秒,周司惟并没有出声。   她手指在袖间绞了两下,轻声喊他:“干嘛?”   周司惟移开微沉的目光,沉默几秒,扭头自顾自继续往前走。   纪筝嘟囔了句“莫名其妙”,抬脚跟上,到他身后,扬声说:“刚才谢谢你。”   意外来的太快,她没来得及反应。   周司惟在前面淡淡撂下句“不客气”。   到了C栋门口时,周司惟也完全没有和她道别的意思。纪筝撇撇嘴,索性直接走进宿舍门。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   周司惟停下步伐,顿了一顿,长睫微敛,目光侧过去一瞬。   身后浓墨的夜色下昏黄灯光在女寝门口投落出一大片阴影,有一两个女生牵着男朋友的手在门口腻腻歪歪不愿进去。   他收回目光,面前是阶梯,抬脚往下走。   -   纪筝和童然考完英美文学选读,已经是五号的下午。   从考场出来,童然把几天来打印的复习资料和笔记一窝蜂裹一起,扬手“咻”地丢进垃圾桶。   “下一门考什么?”她转过头,精神抖擞地问纪筝。   纪筝瘫在椅子上,无力望天,半死不活答:“线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童然抱头开始崩溃:“我实在不明白哪个脑残的老头非要我们外院学数学,纯纯逼死人啊这是!”   纪筝深表赞同。   成嘉嘉在元旦的最后一天就回来了,今天也刚考完一门工程经济,有气无力:“别说了,我也考线代,学得我想死。”   后天考线代,虽然只有明天一天复习时间,纪筝和童然仍然决定先出门去吃顿好的庆祝一门考试的结束。   成嘉嘉拒绝了和她们一起,她懒得出门,托二人给她带份饭回来。   下午五六点钟的时间,气温过了零下,纪筝围上围巾,又翻出一个藕粉色毛线帽戴上。   出门时,童然一直在看手机,扭头脸颊红红的问纪筝:“路子霖说他们也刚考完试,问我要不要一起吃火锅?”   纪筝哀怨地看了她一眼:“然然,你别说你要抛弃我?”   “没有没有,”童然笑嘻嘻:“路子霖室友也在。”   “他室友……那不就是……周司惟?”纪筝有些别扭。   “他说会长没去,就他和程醒两个人,去吗筝,不想去的话我们就单独吃。”   “肯定去呀,”纪筝促狭道:“否则路子霖不得在心底扎小人诅咒我。”   “就你会说话!”童然掐她。   到了仟南街火锅店,路子霖老远就向他们招手。他和程醒已经点好了鸳鸯锅底,剩下的菜等两个姑娘来看有没有什么忌口再点。   果然没看到周司惟,纪筝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像松了一口气,又心里一空。   纪筝不吃动物内脏一类的东西,不过不介意别人吃。   四人坐的是沙发,路子霖和童然面对面,她自然就和程醒面对面。   程醒很主动地给她倒饮料,关切地询问她能不能吃辣,到最后,拿出手机笑道不如加个微信好友。   程醒是学生会外联部长,纪筝一直和他认识但不熟识,只记得几次见面都觉得他人挺好,于是也欣然拿出手机。   路子霖正在那里吐槽考试有多难,老师出卷子多变态,程醒顺口接了一句:“谁叫你平时一点不学。”   “哇!大学生平时哪有学习的,”路子霖大惊小怪:“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随即他又话锋一转:“不过没事,周哥给的重点全考到了,我这次稳过。”   “真好,”童然感慨:“我也想有一个会长这样的舍友。”   “转来计算机吧,”路子霖拎椰汁给她倒:“学长保你不挂科。”   “你还是先保你自己吧。”程醒无情戳破。   童然一边吃虾滑,一边忍着笑:“不用了,我有筝妹,我也能过。”   吃到最后结账时,是路子霖付的钱,纪筝说要和他们AA,他死活也不同意。   纪筝觉得白嫖一顿饭实在不好意思:“那下次我们请你。”   “这倒不用,”路子霖结完账扭头说:“有件别的事想问问你们。”   “什么事?”   “逸夫楼这两天停电检修,搞得我们都没地方复习了,今天我去图书馆转了一圈,居然一个空位置都没有,乌泱泱的人太恐怖了。你们平时在哪复习?”   “图书馆,”童然说:“筝妹起得早,能占到位。”   纪筝:“要帮你占位吗?”   “正有此意!”路子霖嘿嘿笑了两声:“四个位置,麻烦筝妹了。”   “要脸么你。”程醒瞥他一眼。   “没关系的,”纪筝说:“反正我平时就起得早,顺手的事。”   “稀奇,居然有大学生不睡懒觉。”路子霖感慨。   纪筝默默不说话,她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全是被叶梅逼出来的,在家的时候,每天十点叶梅就过来催她睡觉,早晨六点多喊她起床。   长此以往,任谁也被锻炼出生物钟来了。   -   第二天一早,纪筝轻手轻脚的起床,关上门在卫生间洗漱时,脑海清明之后,忽然想到四个位置……   那周司惟不是一定会来了。   她凑近镜子,看到自己因为这几天复习压力大,额头正中央冒出了个米粒大小的红痘痘,并且还有越长越大的趋势。   按一下,还有点小疼。   纪筝涂了点遮瑕膏遮住。   到图书馆里,因为太早,期末复习的人还没来,考研的早在十二月底就都把书搬走了,纪筝上到三楼阅览室,占了一个靠窗的六人座大桌子。   成嘉嘉一般在寝室复习,不大爱出门,所以纪筝没给她占座。   坐下后,给路子霖和童然发了位置图,二人都没回复,估计是还没起来。   纪筝收拾了一下书包,专心开始杠线代。   图书馆陆陆续续开始来人,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纪筝皱着眉对一整页密密麻麻的草稿纸咬笔头时,桌子上突然投落一片阴影。   占的桌子靠窗,她就坐在窗户边下,窗帘没拉,大片浅到发白的光照在深红桌子上,故而身后投来阴影时就格外明显。   与之俱来的,是熟悉的清凉气息。   纪筝僵了一下,没动。   因为他的突然靠近。   把电脑和书随手放在一旁桌子上后,周司惟左手撑在她左手边的桌上,俯身,另一只手绕过她抽走了她右手的钢笔。   这个姿势,像把她整个人环在怀中。   只是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纪筝颤了一下睫,余光里是周司惟低眸的侧脸,鼻梁高而精致,下颌线条清晰无比。   属于他的气息萦满,毫厘之距,仿佛她动一动,就会擦过他的脸。   在她思维更发散之前,周司惟先转过脸来,对上她的眸,轻轻蹙了下眉,抬抬下巴,示意她看草稿纸。   纪筝脸蹭的一下红起来,慌乱扭头,视线在空气中一通乱找后落到了写满字的草稿纸上。   周司惟漂亮的手握着她的白色钢笔,在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上,圈出几个数字和一段公式,又挪到题目上,点了点题目中的数字,最后在草稿纸空白地方,写了正确解题思路。   他的字很漂亮,不是标准的行楷,更多了几分力道。   纪筝看着他写的,恍然大悟自己错在了哪里。   周司惟放下笔,直起身,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盒牛奶,推到她面前,而后轻轻抽出她旁边的椅子坐下。   纪筝愣了一下,手指碰那盒牛奶,纸壳的外身还是温热的。   图书馆不能说话,她找出手机,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个“谢谢”。   没两分钟后,收到回复。   冰块:【第二题是一样的类型,你也写错了。】   ……   纪筝目光上移,看到第二题,按照周司惟刚才写的方法又算了一遍,果然……   她欲哭无泪。   悄悄拿余光打量过去,周司惟已经打开了笔记本,黑色的电脑界面上都是她看不懂的代码。   纪筝撕开牛奶吸管的透明外包装,插进去喝了一口。   一点点甜,是纯牛奶加热之后独有的甜味,似乎要比她平时喝的浓上一点。   把牛奶移到前面,纪筝盯了两秒,重新拿起笔写题。   八点半一过,童然和路子霖他们都打着哈欠来了。   纪筝这才见到了周司惟寝室的所有人。   路子霖,程醒,加上上次在烧烤摊开玩笑的那个叫于和的胖胖的男生。   于和一坐下,冲她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程醒坐到她对面,发过来一条微信感谢她帮忙占座。   纪筝看到这条信息时,距离程醒给她发信息已经过了一小时,她埋头解题没看手机,写到一道很难的大题才停下来。   回了个不客气之后,她犹豫了一下,点开和周司惟的聊天框,慢吞吞地打字:   【我有一题不会写,你能帮我看一下吗?】   点击发送。   一秒两秒,纪筝又慌忙撤回。   也太尴尬了。   可她是真的不会解。   扫一眼草稿纸,纪筝咬咬牙,点了重新编辑发送过去。   她悄悄侧头,瞄见周司惟电脑上右下角微信的图标开始闪动。   他没有在电脑上点开,而是捞起一旁的手机给她回了信息:【好。】   七上八下的心情终于落下来,化开一点甜滋滋的糖水,纪筝圈出那一题,将卷子和草稿纸从光滑的桌面上推到他面前。   周司惟把笔记本往后移,修长的指间转了两下笔,一回眸,撞上右手边小姑娘眼巴巴的目光。   早晨的图书馆,空调运转的热气尚未输送到每一个角落,她怕冷极了,杏白色羽绒服领口处一圈毛绒绒托着巴掌大的脸,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头上戴着顶粉色毛线帽,只露出又大又亮的一双眼,眨一下,像蕴着点点湿润的光。   周司惟动作一停,握好笔,食指轻勾两下示意她过来。 第13章   纪筝目光一亮,没想到他看一眼就会,连忙歪了身子靠过去。   周司惟顺着她的动作,把试卷和草稿纸往右手边挪。   她毛绒绒的白色衣领和乌黑长发齐齐飘落到他臂间,身上的温暖花香也在一瞬间沉浮着飘近。   周司惟垂眸,翻开一页新的草稿纸,开始在上面写解题过程,写完一步,侧过头去,以眼神询问她是否有哪里不懂。   若论起体谅人来,他当真是个好老师,纪筝看得出来,周司惟已经尽量在把步骤拆解的简单易懂,如果要他自己写,可能中间这些琐碎的过程都直接略过。   她咬着笔头,目光专注地跟着他笔尖一步步往下走。   周司惟的羽绒服挂在椅子上,袖口处浅灰卫衣里随着书写的动作露出一截骨骼脉络流畅的手腕,叫纪筝一下子想到几天前被他拽着靠进臂间的时候。   还有逸夫楼外的青石小径上,她因为害怕抓住他手腕,摸到他嶙峋的凸出骨节。   周司惟写完最后一个式子得出结果,一回过头去,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抵着笔头出神,眼神一寸不挪地盯着他的手,耳根处红红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轻轻勾起唇,拧上钢笔,在她面前点点桌子。   纪筝猛然回过神来,眼神慌乱的不知道往哪里放,又不能说话,只能拼命地对周司惟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看懂了。   她一点也不敢耽误,把试卷和草稿纸拉回自己的地方,把头埋进草稿纸里。   平复完心情抬起头来,就瞧见对面童然对她挤眉弄眼,晃晃手里的手机。   童然发来了一张照片,拍下了刚才周司惟给她讲题目的样子。   他神色认真,倒是她跟个痴汉一样盯着人家手腕子看。   童然;【死鸭子嘴硬,还说你不喜欢会长?】   纪筝点开照片,放大,周司惟的侧脸在明亮的光下,更显出流畅的精致来。   她把照片点了保存,折回去给童然回信息:【偷拍怪!】   童然:【略略略,我这叫记录美好瞬间。】   童然:【别扯开话题,是不是喜欢会长?】   纪筝扯开话题:【你还考不考线代?】   童然:【我觉得会长对你有意思,你不知道他刚才多耐心,换别人他可能理都不理。】   纪筝关了手机。   拍拍脸,再度折回题目中去,有周司惟讲了几题之后,她的思路仿佛豁然开朗,没有之前磕磕绊绊一题写好久的感觉。   等她写完两张从打印店买的往年卷子,已经到了十一点。   周司惟似乎是看屏幕看得眼睛疼,合上了笔记本,靠在椅背上拿指关节抵着眼角轻揉。   片刻后,他拿起桌上的保温杯,离开椅子。   纪筝不过大脑地直接也拿上自己的玻璃杯跟上去。   一路走过去时,她能感觉到有周围有不少目光暗戳戳落在周司惟身上。   抑或说,落在他们俩身上。   走出阅览室,纪筝抬头晃晃自己的杯子,尴尬笑了下:“我也去接水。”   周司惟“嗯”了一声,似乎是随口问起另一个问题:“什么时候考线代?”   “明天。”纪筝有点意外他的关心。   大厅里有零零散散的人在背书,热水间在阅览室对面。   里面没有人,估计是接近中午了,不少人直接去吃饭,茶水间里空空荡荡。   等周司惟倒完水拧上盖子,纪筝上前一步,把自己的杯子放到水龙头下接着热水,一边扭头回去跟他不好意思地说:“刚才谢谢你给我讲题目。”   周司惟还没应一声,突然目光一凛,眼疾手快把她往后一拉,一手去掰水龙头。   纪筝吓了一跳,手边突然涌下热水,还没感受到滚烫的感觉,手里的杯子就被人夺了过去,溢满的水瞬间倾斜一抔出来,顺着杯壁流到周司惟洁白的手上,从手背到虎口处顷刻间红了一片。   他皱皱眉,反而看向她问:“烫到了吗?”   纪筝傻了几秒,磕磕绊绊地答:“没有……”   周司惟动作快,在水溢出来之前就夺了过去,因此她并没有被烫到。   她反应过来,脸色一白:“周司惟,你的手……”   茶水间的热水是足足一百度的,又是一大片流下,他手上被烫红的地方起了脆弱的水泡,仿佛一碰就要烂开。   周司惟把杯子拧好递给她,手垂到一侧,声音淡淡:“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纪筝接过杯子随手放到一边,抓过他的手臂,看到手上略显狰狞的红色趴在原本好看的手背上。   她眼睛都红了,短暂的慌乱之后,果断道:“现在医务室还没关门,我陪你去。”   周司惟顺着自己胳膊看到紧紧抓着自己的纤白手指,原本拒绝的话到嘴边变成了“好。”   纪筝人生被热水烫的经历只有一次,就是那一次,让她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还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她在寝室因为生理期肚子疼,充电的热水袋是违规电器,因此她只能用灌水的热水袋,装满了开水,放在肚子上捂着。   没几分钟之后,她忽然觉得肚子有一小块地方热热的疼,片刻之间热流开始扩散,她连忙掀开衣服拎起热水袋,才看到它漏水了,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衣把她皮肤烫得通红。   因为用热水捂了半天,起初那疼并不明显,纪筝也没当回事,用手去揉那一小块肌肤,结果揉搓掉了外面的水泡。   后知后觉意识到严重,是在热度褪去,她开始感受到碰一下都疼得面色扭曲开始。   偏偏烫的地方是在肚子上,衣服止不住地摩擦,疼得她眼泪汪汪,大冬天的问童然要露脐装穿,一天涂八百次烫伤膏。   可惜她把水泡弄破了,小腹那一块最终还是留下了指甲盖大小的月牙形印记。   所以在她看到周司惟的手时,那种久远的疼又从回忆里跳出来,让她非常后怕的感同身受。   到医务室后,纪筝让周司惟坐着,主动到窗口那里帮他挂号。   大中午的,医务室里没什么人,纪筝拿了病历本后就和周司惟一起去了医生的房间。   她全程绷着脸,紧张兮兮的,眼眶红一圈,坐在一旁将医生都逗笑了:“小姑娘,你男朋友手烫得没那么严重,别哭。”   纪筝提着一口气,也不知道该先反驳他不是自己男朋友还是该说自己没哭,憋了几秒后,她还是选择先弱弱地澄清:“医生,我没哭……”   她只是一紧张就容易眼周红,加上皮肤白,看起来就像哭过一样。   医生笑呵呵的,帮周司惟处理完之后,开了一盒药膏,嘱咐每天多涂,涂的时候小心地涂匀。   纪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医生,会留疤吗?”   “怕你男朋友这么好看的手上留疤啊?”医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逗她。   “不是……”   “放心吧,”医生说:“没多大事,坚持涂药膏,不会留疤的。”   周司惟拿上药膏,礼貌颔首道谢。   纪筝松了一口气,要是会留疤,那她罪过就大了。   她盯着周司惟那只手看,小声询问:“疼吗?”   从周司惟的角度看,她纤长睫毛下的大眼睛像有湿润的光,眸中雾气氤氲,眼泪将落不落的感觉,惹人心怜。   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挪到身后,经过医务室旁边的超市时,进去买了个东西。   纪筝以为他要买什么用品,乖乖等在门口。   片刻后,周司惟出来,手里什么都没有。   纪筝愣了一下。   他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凝视她,摊开掌心,几颗彩色的软糖赫然其上。   “不疼,”他声音很轻:“吃颗糖,别哭了。” 第14章   午间阳光轻暖,从他身后的高大树叶间洒过来,明媚金光照得周司惟整个人像在光下弯腰。   纪筝动动唇,还没来得及接过糖果,被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纪筝抱歉地看了他一眼,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清川哥”三个字。   周司惟收回手,目光淡淡扫过。   她按下接听,走远两步:“喂,清川哥。”   “小筝,你在学校吗?”   “在啊,怎么了?”   林清川的声音有些无奈:“纪辰老师刚才给我打电话,说纪辰在学校和同学打架,要家长去一趟,我现在脱不开身。”   纪筝愣了下,随即咬牙切齿:“这死小孩,老师为什么不给我爸妈打给你打?”   “纪辰给的电话,怕纪叔和叶姨骂他,再三求我不能告诉他们。”   “好,我知道了清川哥,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你尽快去,否则纪辰中午都走不了。”   挂了电话,纪筝在心里暗骂纪辰一声,不得不回过头去跟周司惟说:“我有点事得出校一趟,你先回去吧。”   周司惟神色无波无澜,应了一声“嗯”,拎着药膏往外走。   擦身而过的时候,纪筝忽然喊住他:“你下午还去图书馆吗?”   他烫伤的虽然是左手,但敲键盘的时候肯定许多不方便,纪筝心里漫出愧疚。   周司惟已经走过她,清冷的音色从前方飘散:“不知道。”   纪筝在微信上和童然说明情况后,没有回图书馆拿东西,直接去了纪辰的学校。   纪辰和另一个小男孩,站在办公室里,脸上尽是不服输的倔强神情。   这俩人死活都不愿意开口说打架原因,好在没有造成大的损伤,老师批评了一顿后让两个家长把人分别领走了。   向校门口走时,纪筝冷不丁捏了一下纪辰的胳膊,他瞬间疼得跳起来嗷嗷叫。   纪筝冷笑:“哟,你俩还知道互相不打脸呢。”   纪辰揉着胳膊:“姐,疼。”   “还知道疼呢,”她停下脚步,抱胸看他:“说说,为什么跟人打架。”   纪辰不吭声。   纪筝瞥他:“小鬼,你不说的话,别指望我帮你瞒着这件事。”   纪辰撇撇嘴:“姐。”   “快说,哪那么多废话。”   他挠挠头,低声低气:“因为他们欺负别人。”   “欺负谁了?”   “不认识。”纪辰耷拉着眼:“我就是下楼的时候看到一个女生在做值日,扫广场的那块地,赵庆他们几个非往人扫好的地方扔垃圾,我说他们,他们还扔的更多。”   “然后你就动手了。”纪筝瞥他:“英雄救美,挺能耐啊你。”   “我以后不敢了。”   “不敢什么?”   “不敢跟人打架了。”   纪筝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我有说你这个吗?我问你,你帮人小姑娘出头,人知道你名字吗?”   纪辰呆了一下:“不知道,我也不认识她。”   “笨蛋,”纪筝谆谆教导:“你做好事得留名,这样人家小姑娘才会感谢你懂不懂?”   “啊?”纪辰反应了几秒没反应过来,狐疑看过去:“姐,你是在教我早恋吗?”   “别胡扯,”她一本正经:“我是告诉你助人为乐的正确做法。”   解决完纪辰的事已经过了中午,纪筝不想回家吃饭,直接打车回了学校,在食堂随便吃了饭,从学校里的咖啡店买了杯咖啡回图书馆继续复习。   早晨满满的六人桌已经空了大半,书上书都还在,人应该都回寝室吃饭午休了,纪筝放下咖啡,颇有些惊讶的看向对面的人:“程学长,你吃饭了吗?”   程醒按按额头:“吃过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刚有点事,”纪筝收拾了一下桌子,才发现自己旁边周司惟的位置空了,书包和笔记本都不见,于是小声问:“他下午不来了吗?”   “不清楚,”程醒摇摇头:“你们上午怎么一起出去了那么久?”   “我不小心把他手烫伤了。”说起这件事,纪筝就有些愧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耽误了周司惟复习。   她做了两道题,心里还是沉甸甸的坠着,于是找出手机给周司惟发信息。   看着备注的“冰块”两个大字,纪筝点进他主页,修改成了“周司惟”。   她想关心一下周司惟的伤,又想道谢,对话框犹豫着打了又删,最后只发出去一句:【学长,你回寝室了吗?】   ……   好像一句废话。   纪筝点了撤回,重新又发了一条:【学长,你下午还来吗?】   发完之后,她合上手机,放远了点,刻意的不去看它,埋头于线代。   可惜她越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去看,心里越跟猫抓似的,十分钟就打开手机看一次。   半小时过去,周司惟没有回她。   一小时,还是没有回。   纪筝叹了口气,猜周司惟可能午睡了。   一点半,于和路子霖揉着眼睛来了,没过一会儿,童然也来了。   纪筝喝了一口咖啡,悄悄给路子霖发信息:【学长,问你个事,周司惟在寝室吗?】   路子霖趴在桌子上,回得很快:【在,怎么了?】   纪筝:【那他在睡觉吗?】   路子霖:【我来的时候还没有。】   路子霖:【这么关心他啊?[挤眼][挤眼]】   纪筝却突然愣住,既然没睡觉,为什么不回她信息。   她踌躇着打字:【那他下午还来吗?】   路子霖:【应该不来。】   路子霖:【学妹,周哥手上是怎么烫的?】   纪筝没想到周司惟没告诉他:【怪我,是我不小心。】   路子霖:【果然。】   纪筝迷茫了一下,没弄懂他这个果然的意思,路子霖又一连发了几条信息:   【周哥中午连饭都没吃,可能因为手太疼了吧。】   【明天还要顶着残废的一只手考试。】   【唉……】   纪筝看着手机的信息框,又切换回和周司惟的对话,他还是没回。   她抿抿唇,合上书,轻轻拉开椅子起身。   童然注意到她的动作,用口型问她去干嘛。   纪筝比了个自己有事的手势,拎上手机出去。   路子霖看着她走出去的身影,眼睛一亮,飞快地给周司惟发信息:【周哥,今天你必须感谢我。】   周司惟:【?】   路子霖:【嘿嘿,待会你就知道了,不请我吃饭都说不过去。】   -   已经过了午饭的点,所有食堂都关门了,纪筝到便利店,让店员加热了一份盖浇饭和一份粥打包带走。   在等加热的过程中,周司惟回了她几小时前的信息,只有两个字:【不去。】   纪筝垂眸,又给他发了条信息:【你在寝室吗?】   发完之后,她伸手去拎店员打包的饭,再回头看手机,他没回信息。   纪筝动作顿了一下。   心情像坐了气球,一上午慢慢悠悠充气膨胀升空之后,突然之间,又急剧往下坠落。   所以周司惟上午给她讲题,是单纯因为她帮他们占座,脱离那个之后,又回归冷淡。   纪筝垂眸,看到手里的袋子,扁扁嘴,秉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直接给他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她走出便利店,往K栋走,手机响了十几秒后,周司惟接起语音电话。   他的声音过分冷淡:“什么事?”   仿佛有一道墙突然连着电波横亘在他们之间,纪筝索性也冷着声音说:“我快到你寝室楼下了。”   周司惟:“?”   “下来,我给你买了午饭,路子霖说你没吃。”   电话那头沉默下来。   良久,周司惟才出声,嗓音有些哑:“不用,你拿回去吧。”   纪筝语气很硬:“已经买好了,你别误会,当我报答你今天替我挡热水。”   她说话间已经到了K栋门口:“我到了。”   K栋门口来来往往的男生很多,纪筝被看得头皮发麻,又补充了一句:“你快点下来。”   电话被挂断,没一会儿,从门口出来个熟悉的人影。   纪筝在树底下站着,远远看周司惟向她走来。   她原本就站在阴影下,冬日的日光亮,他一走到面前,把树前的光挡了个干干净净。   纪筝别过脸去不看他,直接把打包带一股脑塞进他手里,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走。   刚走出树荫,周司惟在身后开口,清清淡淡的嗓音喊住她:“纪筝。”   她别扭的停步,没应,也没回过头去。   有脚步声传来,走到她身边,周司惟看着她,声音淡的像一缕风,轻轻说:“谢谢。”   -   纪筝考完所有试已经是一月十五日的下午。   成嘉嘉在上午考完,已经收拾了东西奔赴回家见她的异地恋男友。童然则被路子霖约出去看电影。   林清川在楼下等她收拾东西下楼,纪筝在寝室里坐了一会儿后,看着满屋子的东西,毅然决然决定先睡一觉,明天再收拾东西回家。   她这几天一门接一门的复习,专业课一个比一个难,头昏脑涨得仿佛走路上都能飘起来。   用童然的话说,就是现在把她俩拉去火化了,骨灰里筛出的都是咖啡粉和英语字母。   林清川在电话里听着她的哀怨,非常好说话:“行,那你先下来,带你去吃饭。”   去吃的是一家韩国料理店,纪筝毫不客气点了一通火锅烤肉寿司卷。   吃到最后,林清川结完账,忍不住笑着问她:“还能走吗?”   一吃饱,眼皮就开始打架,纪筝很有自知之明的放弃了副驾驶座位,瘫进后座里,打了个哈欠摆摆手:“清川哥,我睡一会儿,到学校了喊我。”   林清川发动汽车,宠溺地笑:“好,那我开慢点。”   车子平稳地驶进夜色里,林清川在等红灯的时候,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到后座的小姑娘已经睡着。   她当真是累极了,长睫下一圈乌青,眉头轻皱着,睡得脸颊红红,唇色娇润。   林清川手指在方向盘上搭了两下,移开目光,踩下油门。   临近放假,南大门口停了很多出租车,专门等着坑大包小包行李去车站的学生,林清川开到拐角停下,熄火,关了车灯,没打算叫醒纪筝。   累成这样,不如让她多睡会儿,反正他也不着急走。   他拉开车门,靠在车边,抽出一根烟磕磕烟盒,拢着打火机点上。   再抬头的时候,林清川眯眯眼,透过微弱的猩红火光,瞥见一个有一丝眼熟的人影。   那人的样貌气质太过优越,见一面都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林清川呼出一口白烟,思忖一秒,忽而勾唇一笑,转身拉开车门,打亮车的大灯,还故意按了下喇叭。   十几米之外的距离,周司惟在学校门边停下脚步。   学校墙边路灯昏暗,一辆车白灯刺眼,车旁的男人按灭烟头,绕到车后座,打开车门,弯腰从里面抱出个人。   小姑娘的长发顺着他的臂弯洒落,乖乖巧巧躺在他怀里,雪肤粉唇在夜色中格外明显。   抱着她的男人低下头,亲昵地挨着怀中人的额头,似乎低低笑了下。 第15章   纪筝在一阵热热的烟草气中醒来。   她茫然了一瞬,发觉自己在被林清川抱着,吓了一大跳,连忙挣扎着起身,踉跄着脚落地。   揉揉眼,纪筝站稳:“清川哥,你怎么不喊我?”   林清川手一空,掸了下衣角的烟灰,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想让你多睡会儿。”   纪筝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拍拍脸,弯腰进去拿出自己的包,出来和林清川说自己先回去了。   没让他送自己,走在路上,纪筝总觉得心里别别扭扭的。   她从小和林清川一起长大,跟在他后面清川哥哥的喊了许多年,小时候确实爱黏着他。   但现在不同了,刚才林清川抱着她,她总觉得……怪怪的。   说不上哪里觉得奇怪,她之前已经和林清川说过了,觉得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可他仿佛置若罔闻。   如果真的郑重其事提起,又觉得有点小题大做。   纪筝颇有些头疼。   刚考试完的日子,学校里来来往往人很多,有匆匆拉着行李箱回家的,还有勾肩搭背出去通宵畅玩的。   学校北门进去是一道拱桥路,纪筝走过拱桥,拐进两侧种满树的路,脚步忽然放慢,眯了眯眼看向前方。   前方路两边略高一级的石板路上,树下一男一女在一起,女生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看着自己的行李箱几乎要急哭了。   而那男生,半蹲在行李箱旁,垂着眸,冷白骨感的手扶着沾着灰尘的轮子。   他食指上的戒指泛着泠泠冷光,过分熟悉的冷淡侧脸和专注神色。   是周司惟。   纪筝指甲轻轻掐进掌心,紧紧抿着唇像糖果的封口链,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在胸腔间蔓延,仿佛青苹果味的糖果划开。   有点胸闷气短。   没几分钟,周司惟把轮子掰好,起身轻轻拍了拍指间的灰,推还给女生。   女生千恩万谢,仰头看向他的眼里有含羞带怯的光。   纪筝收回目光,漠然抬脚,从二人身边经过。   周司惟接过女生递的纸巾,擦着手,动作一顿,眼尾微敛。   他没听到那女生絮絮叨叨说的一大堆感谢之语,将纸巾顺手丢进垃圾桶,淡淡回一句:“不客气。”   -   周司惟回到寝室,还没进门,就听到于和的大嗓门:“你他妈能不能闭嘴?”   “不能,”路子霖很贱的说,定睛一看:“周哥回来了。”   “周哥你可算回来了,”于和翻了个白眼:“你再不回来我要被这傻逼恶心死了。”   周司惟坐到自己的椅子前,打开电脑支着脸,不咸不淡问一句:“怎么了?”   程醒正在收拾行李,一个枕头飞到路子霖身上,吐槽说:“他已经逼逼了半个多小时他和童然出去约会的细节了。”   路子霖歪头接过抱枕,笑嘻嘻:“你们俩是嫉妒。”   程醒从床下跳下来,瞥他:“人答应做你女朋友了吗?”   “那倒没有。”   “那你逼逼个锤子。”   于和的鸡皮疙瘩已经抖了一地:“周哥,你快让他滚蛋,否则我今晚一定得被这傻逼恶心死。”   路子霖倒是不在意,没皮没脸:“要滚也是你滚。”   于和彻底被恶心到了,骂骂咧咧拉开门出去。   程醒收拾完东西,拍拍手,一拉行李箱:“那我先走一步了兄弟们。”   “滚吧滚吧。”路子霖摆摆手。   程醒笑着踹他一脚,拉着行李箱砰的一声关上门。   周司惟的耳边清净不到两秒,路子霖拉着椅子坐到他旁边,高深莫测的直勾勾盯着他看。   “干嘛?”周司惟语气平淡:“恶心完他们来恶心我。”   路子霖一噎:“哪有,我来跟你说正事的。”   “什么事?”   “工作室装修的事,设计图最近已经敲定了,你觉得还有要改的地方吗?”   周司惟手从笔记本上离开,拉回深思:“我看过了,没有,差不多开始动工吧。”   “好嘞哥,那融资的事?”路子霖面色艰难起来:“我爸这边暂时不太行……”   周司惟转过身来,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不用麻烦叔叔,我已经和讯成的人联系过了,寒假过去签合同。”   “他们答应了?”路子霖眼前一亮。   “嗯。”   “周哥你太牛逼了,我就知道,是我爸没眼光……”路子霖义愤填膺:“他迟早会后悔的。”   周司惟按着眉心,轻轻笑了下:“兄弟,谢了。”   路子霖愣了下,猛然往后一靠:“谢个屁,应该谢你带着我们干。”   周司惟没再说话。   路子霖清清嗓子:“这事说完了,来说另一件正事。”   周司惟半掀眼皮。   一个方形的黑子小盒子突然被放到他面前,随之而来的是路子霖颇显恐怖的笑声:“嘿嘿嘿,周哥,看我不小心发现了什么?”   周司惟伸手去接,落了个空,路子霖怕他抢一样收回来:“我可没翻你东西,是程醒下午收拾东西撞你桌子上撞掉的。我给你捡起来而已。”   周司惟伸出手,目光平淡看他。   路子霖瑟缩了下,最终还是放弃作死,把盒子丢到他手上。   眼见着盒子被拿回去,路子霖还是没忍住:“周哥,你要送给谁啊?这一看就是什么首饰吧。”   周司惟人靠回椅背,垂着眸,单手把玩那小盒子。   路子霖更近一步,大胆提问:“送给纪筝的?”   “……”   没得到回应,路子霖反而来劲了:“周哥,我就知道你喜欢纪筝,别说上次图书馆了,就元旦那回,人小姑娘就穿了下你衣服,你犯得上那么冷淡吗?”   周司惟长指扣着黑色盒子,淡淡抬眸瞥他。   “我说对了是不是,”路子霖越发兴奋:“不过咱该说不说,你眼光确实是不错——”   “路子霖。”周司惟截住他:“让我清静一会行吗?”   他眉宇间有隐隐冷意,路子霖瞠然:“不是吧周哥,上回我都说到那份上了,纪筝应该来关心你了吧,还一点进展没有?”   “……话太多。”   路子霖举手投降:“我错了哥,我下去买瓶冰饮料冷静冷静,今晚太激动了,你要我给你带吗?”   “不用。”   寝室彻底安静下来,远远的只有被隔绝在门外的走廊来来往往的声响,周司惟低垂着眼,反反复复摩挲盒子表面细绒。   片刻后,他稍一用力,盒子打开,从里面勾出一条银光闪闪的链子。   链子在空中左右晃动,顺着往下,摇摇晃晃挂在链子末尾的,是一枚小巧流畅的银戒。   他盯了半天,猛地一下盖上,方形的小盒子被丢回桌子上,一骨碌滚动几下后停住。   一枚磁吸飞镖被掷出,稳稳落在垂挂在阳台飞镖盘的靶心。   -   一月十六日,纪筝的寒假生活正式开始。   大学生放假早,纪辰刚上初一,苦逼逼的上课上到快小年才放假。   和往年一样,纪筝随着爸爸妈妈一起去外婆家过年,外公外婆上了年纪,守不了岁,十点一过就摆摆手要去睡觉。   新年十二点,随着电视里主持人的喜气洋洋的播报声一起炸开的是窗外的烟花。   纪筝往常睡得早,今天兴许是熬过头了,一点不困,翻着朋友圈挨个点赞,然后回到信息页面依次回信息。   她回完一圈划拉到最后,发现程醒最早也给她发了一条“新年快乐”。   等到回完信息,她鬼使神差,点开了周司惟的主页。   点进朋友圈,冷冷清清的,什么也没有。   纪筝撇撇嘴,把给他的备注改回冰块,删除了和他的对话框。   大年初一,叶梅带着她到林家拜年,林清川穿着毛衣坐在客厅里,含笑冲她招招手。   纪筝刚走过去,就被林清川拉过手坐下,她下意识挣开,被人往手里塞了个厚厚的红包。   林清川顺势揉揉她的头:“压岁钱。”   纪筝皱眉,还没开口就听到一旁林母笑道:“清川一大早就等着小筝来呢。”   她突然有点膈应,把红包悄悄塞回去,小声说:“清川哥,我已经长大了,不用压岁钱了。”   林清川笑容淡了下,随即又恢复:“不白给你,哥哥有事想请你帮忙。”   “我?”纪筝疑惑地指指自己:“我能帮你什么忙?”   “我们公司过几天要举办一个新年展会,不少国外的合作方会过来,翻译人手不够,你跟着哥哥帮忙翻译好不好?”   “我不行吧,”纪筝含糊道:“我才大二,而且……万一到时候出岔子怎么办,遇到不会的专业术语……”   “那就乱说。”林清川觉得无所谓:“意思到了就行。”   “我倒觉得是个好机会,”林母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过来,笑说:“小筝正好出去锻炼锻炼。”   纪筝犹豫,她倒也不是不想去试试,只是怕出问题误了林清川的正事。   林清川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小筝,不迈出第一步怎么会有进步呢?”   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好。”   过了初七,绝大部分公司全面开工,林清川公司的展会办在正月初九这天。   林家做的是新能源汽车行业,纪筝新年几天里,除了跟着爸爸妈妈出去各家拜年,就是忙着去查找熟悉各种相关资料术语。   初九一大早,纪筝早早起床,还有些紧张,化了个淡妆,将头发扎成马尾,精神又得体。   一上午,跟在林清川身边,尽管她努力让自己不那么紧张,但还是在碰到听不懂的专业单词是手心流汗,不自觉磕绊了一下。   就连中午吃饭,都没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了事。   一直到下午活动结束,纪筝看着林清川一一握手送别,才感觉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扶着墙壁靠了一下。   林清川走过来,顺手扶住她:“很棒,刚才他们都在跟我夸你。”   纪筝从他手里不适地抽出自己的手,嗓子有点干:“别蒙我了,我都记得我说错了哪几句话。”   “第一次能这么从容已经很棒了,”林清川不吝啬夸奖:“中午没吃什么吧,带你吃饭去。”   纪筝倒是没推辞,她属实已经饿得肚子咕咕叫。   车停在餐厅门口,纪筝下车,不远处几个人说话的声音顺着寒风飘过来,她在杂乱的声音中分辨出一道熟悉的音色,抬头去看时,那几个人已经被服务生引路进了餐厅。   林清川把车钥匙交给服务员去停车,看她愣着,不免问一句:“怎么了?”   “没事。”纪筝回过神来,摇摇头,觉得恐怕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不幸的是,或许是新年刚开业生意太火爆,他们刚到餐厅里,就被告知没有包间了。   一楼散座也坐满了人,纪筝一时想要不要换个餐厅,转眼见林清川已经和二楼下来的几个啤酒肚老板寒暄起来。   纪筝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过一会儿,林清川到她身边,收了脸上冠冕堂皇的笑意,低声说:“小筝,我们和他们一起吃行吗?”   纪筝皱皱眉:“清川哥,不太方便吧,我们不能自己吃吗?”   “这几个人是我的大客户,”林清川说:“今天委屈你,哥哥回头再请你一顿赔罪好不好。”   纪筝往他身后看,那几个老板模样的人明显还在等林清川,她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勉强道:“好吧。”   林清川松了一口气,带着她一起上楼。   一进包间,纪筝被呛得咳了下,一屋子烟雾缭绕,叫她差点没睁开眼。   空调暖气开得很足,将烟草气和酒气一同加热熏蒸,酒酣耳热间男人们觥筹交错,粗着嗓子说话。   纪筝一口都吃不下去,忍了二十分钟,终于受不了,拎着包走出去。   林清川回过头:“你去哪?”   “洗手间。”   出门去,她总算能喘过气来,把包放在洗手池台子上,上下左右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烟酒气,用洗手液洗了手,又擦干净,才拎着包走出去。   男女洗手间相对,她刚转身到门边,就撞上一个很不想看见的人。   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会碰见她,脚步一停,好看的眉头微拧。   所以在门口的时候她真的没有听错,那就是周司惟的声音。   他今天穿了一件墨黑的毛衣,皮肤很白,宽肩长腿站着,让纪筝总算从刚才一堆乌烟瘴气中洗了洗眼睛。   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捏着包的手紧了紧,看也没看周司惟,径直转进走廊。   身后跟上的踩在木地板上的脚步声始终平稳,不远不近。   她一阵心烦意闷,像海绵吸了水堵着,想要把它挤出来又无从下手,只能任由它闷闷的堵在那里。   而那团海绵,在今晚猝不及防见到周司惟以后,膨胀到了最大。   纪筝深深的吸一口气,刚想加快脚步,下一秒,整个餐厅陷入黑暗。   她猛然停住脚步。   一楼的灯,头顶的光,全部在一瞬间熄灭,随之响起的是慌乱的尖叫声。   纪筝听到碗盘碎裂的声音,和各种重物的撞倒的闷声,她一动不敢动,呆滞的停在原地,像被胶黏住了脚下。   第一次知道自己有夜盲症,就是小时候家里突然停电,她从床上滚下来磕伤了腿。在那之前,纪筝一直以为在黑暗里大家都是看不见的。   后来去看医生才知道,只有她是不正常的。   纪筝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敏锐的听到周司惟走近的脚步声,对黑暗的恐惧战胜了一切,她下意识伸出双手,茫然向四周抓,声音发颤:“周司惟?”   “嗯?”   听到回应,纪筝稍微不那么害怕了一点,她手在空气里往前,吸了下鼻子,不好意思的说:“周司惟,我夜盲,你能扶一下我吗?” 第16章   周司惟眉眼一动,轻皱着看向她。   少女大眼睛茫然地眨着,纤白的手无措地在空气中,身体僵直着,动也不敢动。   她扎着高高的马尾,脖颈肌肤在黑暗中更显得白皙如雪。   她被人抱在怀里的画面,在此时不合时宜地闯进周司惟脑海中。   清晰的与面前景象重叠。   他指尖的骨节慢慢泛起白色。   纪筝良久没听到声音,犹豫着又喊了一声:“周司惟?”   下一秒,青年冷冽的气息靠近,夹杂着星点酒气,她一直落空的手被温热有力的掌心握住,不上不下悬空跳动的心脏瞬间落回安全地带。   周司惟的声音很淡,却莫名的柔和,像在安慰:“我在。”   纪筝一愣,即使看不见,视线也顺着向自己手的地方落。   他苍劲的关节凸起抵在她手背上,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掌心软肉。   纪筝莫名想缩回手,却被他握着不能动弹。   热度一寸寸顺着手攀升到耳后肌肤,她不自然地眨了下眼,舔舔干涩的唇,讷讷哦了一声。   很快,一楼有员工搬来了发电机,整个餐厅又遥遥亮起。   周司惟也顺势松开了她的手。   光线大亮,纪筝手僵着不动,抬头去看周司惟的神情。   他仍然是一副平淡的神色,只是唇色相较以往有些红,联想到刚才嗅到的酒气,纪筝忍不住问:“你喝酒了?”   “嗯。”   周司惟语气淡淡,单手抄兜,绕过她往前走,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温柔语气不存在一样,随着亮起的灯一同消弭。   纪筝默默的搓了下自己的手,抬脚跟在他后面。   快走到包间门口时,周司惟推开对面的门走了进去,纪筝也撞上正在找她的林清川。   “小筝,”林清川松了口气,他记得她有夜盲:“没事吧。”   “没事,”纪筝收回目光,摇摇头,看向林清川身后,包间里一片狼藉,几个服务生在道歉清理,那些老板骂骂咧咧着往外走。   林清川揉揉额头:“吃不成了,走吧,换家店咱俩吃。”   纪筝点点头,偏了下身子,方便里面收拾的服务员出来。   对面包间同时开门,周司惟和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一同出来,林清川怔了下,挂上笑脸:“付总?”   “林总?”那男人颇为儒雅,很快伸出手:“好久不见。”   “没想到您也在这里。”林清川道,目光扫过周司惟,眸光一闪。   “谈个合作。”那被称作付总的人笑了下,收回手。   眼见着林清川又和别人寒暄起来,纪筝难得的升起了一丝疲倦的厌烦。   以及,又渴又饿。   她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那位付总说了几句之后,含笑的目光转向她,好奇道:“这是——林总的女朋友?”   林清川还没来得及开口,纪筝率先启唇,略哑着声音:“您误会了。”   她尽量扯出礼貌的笑:“家父是鼎成企业纪城誉,和林伯伯是好友。”   林清川笑容一僵。   周司惟指尖几不可察的一动,眼皮微抬。   “喔喔,”付总恍然大悟:“我认识你父亲。”   说完,他转回去继续和林清川攀谈。   纪筝等了一会儿,见二人兴致越来越高,心头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林清川转过头来,用歉疚的目光看着她:“小筝,我有些事,你自己打车回去可以吗?”   “……”   她已经累极了,随口“哦”了声,礼貌颔首和付总一笑,拎着包转身就走。   周司惟淡淡敛着的眼尾微抬,跟随那身影两秒,随后出声:“付先生,我也还有些事,先行告辞。”   付总回身,手拍了拍他的肩,语气和蔼:“去吧,合同稍后会寄到你学校。”   周司惟颔首,穿上挂在臂间的外套,几步下楼去。   纪筝刚走出餐厅门,四处张望了一下,立刻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去,周司惟手里握着一瓶矿泉水,递到她面前,抬抬下巴问:“喝吗?”   纪筝不自觉舔了下干涩的唇角,没有客气,接过来发现瓶盖已经被拧松了,可以很轻易的拿下来。   一口气喝了半瓶,她喉咙总算舒服了些,这才来得及问面前的人:“你怎么也出来了?”   周司惟视线不经意从她挂着水的唇角划过,走到她身边一起往外抬脚,漫不经心答:“结束了自然就出来了。”   纪筝跟着他往右边走,没再多问,无意窥探别人隐私。   走近之后,周司惟身上的酒气更重了些,不知道是衣服上沾染的还是他自己喝的。   解渴之后,纪筝更觉得饿,一扭头看见路边一家门头还亮着灯的馄饨店。   冬天的夜晚,馄饨店里冒着独有的热气白雾,勾出汤底鲜美的味道,纪筝走不动步,刚想着跟周司惟道别,没成想这位哥已经先她一步推开馄饨店的门。   纪筝:“?”   周司惟手还撑着厚重的玻璃门,似乎只是随口问她一句:“吃馄饨吗?”   纪筝没忍住:“你也吃?”   “我不能吃?”他反问。   倒也不是不能,只是——   纪筝好奇:“你不是刚吃过饭吗?”   “没吃饱。”   馄饨店里人并不多,店里一共六张桌子,只有靠近空调出风口的地方坐了俩人。   店主是一对老夫妻,纪筝到点餐口,在小碗和大碗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小碗的紫菜虾仁馄饨。   周司惟在她身后,插着兜无所谓说了句:“我和她一样。”   店内很暖和,纪筝坐下时觉得不方便,脱下了身上的粗呢大衣搭在一旁,拧开刚才周司惟给她的那瓶水喝尽。   周司惟低垂着眼,用纸巾慢条斯理擦干净勺子,接过馄饨时说了声谢谢,把擦干净的勺子丢进碗里,先推到她那边。   纪筝在桌子下不断绞着的手一停,端正了下坐姿,小口小口吃起来。   她本来是很饿的,但对面坐了个存在感明显的人,导致腹里的饥饿感也因为紧张少了三分。   好不容易把一小碗馄饨吃完,纪筝快把自己吃得一身汗,她抽了纸巾擦擦手和嘴,看到对面的人早就放下了勺子。   他似乎是有点困倦,单手支着脸,听到动静掀了掀眼皮,起身去付钱。   推开门出去的时候风很冷,冬天的夜,灯都显得格外亮。   周司惟身上的酒气被冷风一吹,消散开来,被带到她鼻尖的时候是熟悉的清冽气息。   走到路口,来来往往的车辆很多,但是不好打车,一连过几辆都是显示有客。   纪筝头发被风吹得掀起来,她把头发压下来,塞进脖子里保暖。   几缕额前刘海遮得她睁不开眼,她伸手去拂的时候,忽然听到周司惟喊了她一声:“纪筝。”   “嗯?”她忙着去捋那烦人的头发,把它们都老老实实挂到耳朵后,眼前清明的对上周司惟落下来的目光。   他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她。   纪筝一下子愣住,全身上下仿佛被他的目光黏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片刻后,她看见周司惟眼尾慢慢挑起一个很淡的弧度,语气很轻的说:“伸手。”   算起来,这可能是她第一次看见周司惟笑,从眉眼到唇角都有点点笑意,可能是因为喝了酒,唇色红得清晰。   她在寒夜冷风来来往往的车辆红灯和鸣笛声中,仿佛五感尽失,眼前只剩下这个过分勾人的笑。   被蛊惑般地朝他伸出手。   周司惟握着的手抬到她手上,慢慢张开,指尖勾着个银链子,松开的瞬间随风晃晃荡荡,底下挂了个圈。   那圆月一样的小圈晃荡着落到她掌心,还带着接近体温的热度。   纪筝随着细链堆下来的动作屏住呼吸。   周司惟的声音一同落下:   “新年快乐。” 第17章   纪筝回到家时, 叶梅已经回了二楼卧室,陈姨住在一楼,听到开门的动静出来:“小筝回来了, 厨房里有温着的椰奶布丁, 专门给你留的。”   “好滴陈姨。”   她搓搓冻得冰凉的手, 到厨房挖了几口椰香顺滑的布丁, 囫囵吃几口就轻手轻脚上楼去。   关上门,从里面反锁, 纪筝脱下外套, 松开一直紧紧握着的左手。   因为握得太紧,掌心都出了一层粘腻的汗, 连着细细的链子都黏成一团。   抽出一张纸擦干净, 纪筝仰躺到床上,拎起链子对着天花板上的灯光。   垂到她眼前的是晕着一层光线的银戒,小巧精致,挂在银链上。   简单的款式,没有多余花纹,和周司惟手上的那个很像。   晃了一圈,纪筝眼尖地瞥到戒指内圈的凹凸, 她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小心地把戒指从链子上取下来。   原来,花纹在戒指内圈。   细长弯曲的一圈雕琢, 缠绕着戒指内圈, 勾勒出像是玫瑰线条的形状。   只能看个大概, 纪筝也不能确定。   她心里像温水泡了好几颗泡腾片, 咕咕嘟嘟的往上冒着小气泡, 还是甜橙味的。   翘着腿, 她小心翼翼的把戒指戴到左手食指上。   有一点大,戒指会顺着滑到指关节处。   她懊恼的摘下来,重新挂回链子上,翻身下床时门外同时传来敲门声。   “小筝,回来了就赶紧洗漱睡觉。”是叶梅的声音。   纪筝慌乱了一下,拉开抽屉把东西丢进去,压着紧张回:“知道了。”   等叶梅的脚步声走远,她才像做贼一样,重新拿出来。   一抬头,望见梳妆台镜子里,自己翘着的唇角,和闪着细碎光的眼睛。   纪筝把嘴角抚平,收下笑意,轻咳了一声,对着镜子撩开头发,戴上项链。   冬天厚衣服下面的皮肤温热,冰凉的金属被放到贴近皮肤的地方,一点点能感受到体温将它催热。   她手隔着毛衣按住微咯的圆圈,脑海中浮现出上车前她傻傻的问周司惟的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抹茶曲奇很好吃,”他顿了一下,没看她:“所以,这是回礼。”   ——这是回礼。   -   过了年后,童然的父母又开始各地出差,她一人在家,征得了叶梅的同意后,纪筝收拾了几件衣服去童然家陪她住几天。   童然家很大也很空,纪筝倒到沙发上,被童然压着扑上来扯她的胸口:“快给我看看。”   纪筝紧紧捂住毛衣领口:“干嘛?色狼啊!”   童然去挠她痒痒肉:“再不从小心爷把你扒了。”   “不行不行,”纪筝在沙发上滚来滚去躲避魔爪:“你别碰我,我怕痒!给你看给你看。”   终于安分下来,她手小心从锁骨里抽出项链,抬抬下巴:“喏。”   “哇!”童然手摸上去:“这就是会长送的东西,好精致啊。”   “看过了吧。”纪筝立马缩回去。   “瞧你那样儿,”童然促狭道:“我就说会长对你有意思,你还不信,老实交代,你们进展到哪一步了?”   “没有吧,”纪筝抓抓头发:“就一个回礼而已。”   “还就一个回礼,那可是周司惟哎,”童然说着打开手机:“你不知道之前图书馆那回也有别人偷拍了,发到论坛上,炸了好几天。”   这个纪筝倒是知道的,不过她不怎么关注论坛,看两眼也就算了。   她往沙发后一靠,扯扯头发不说话。   童然凑过来,手握成个话筒形状,搁到纪筝嘴边,清清嗓子说:“请问当事人,你觉得周会长喜欢你吗?”   纪筝摸摸鼻子:“不知道。”   “好的当事人,那你喜欢周会长吗?”   “我……”她把指甲放进嘴里咬,半晌后摇摇头:“不知道。”   “什么跟什么呀,”童然一瘫:“你能知道啥?”   “我就是不知道啊,”纪筝小声道:“我又没谈过恋爱。”   童然来了劲:“我谈过呀,我问你,你觉得会长帅吗?”   纪筝:“……你这个问题等于在问我瞎不瞎。”   “那不一样,对喜欢的人是会自带滤镜的,觉得别人都没有他好看。”童然一本正经,继续问:“你在周司惟面前,会很紧张,很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吗?”   纪筝望天,轻蹙起眉,咬指甲。   “你会不会不由自主地想看他?”   “见到他是不是会很雀跃?”   “看到他对别人好会不会不开心?”   “然然,”纪筝突然打断她:“你喜欢路子霖什么?”   童然一愣:“谁说我喜欢他了?”   “啊,你不喜欢他啊?”纪筝开始掰着手指数:“那你跟人出去看电影,吃饭,玩游乐场。你过几天生日,老早路子霖就来问我你喜欢什么了……”   “啊?他问你了?”   纪筝动作一滞,完了,说漏嘴了。   她轻咳:“这不重要,我想知道你喜欢什么?”   “嗯……”童然开始认真思考,片刻后,她说:“我也说不上来,毕竟喜欢不是能具象化的东西,只是一种感觉。”   “感觉?”   “对,就是感觉,你喜欢眼前这个人,想时时刻刻都和他待在一起。”   感觉……   纪筝自觉18年人生中,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复杂的问题。   她打小就长得漂亮,一直都不缺人追,上小学时就有非主流的小混混用圆规把她名字刻手臂上。后来到了初高中,抽屉里经常塞满情书和各种零食。   这也导致,她拒绝别人,拒绝的轻车熟路。   只是她搞不懂,那些人到底喜欢她什么。   直到大一,一个高她一级的学长,死缠烂打的厉害,无论她怎么拒绝都甩不掉,纪筝烦了,在那人又一次把她堵在路上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对方到底喜欢她什么?   她记得那人笑得前俯后仰的样子,然后对她说:“学妹,我就喜欢你这幅单纯可爱的样子样子。”   她无语,厌烦极了这样的人,索性撂了个白眼直接走开。   那时候纪筝就觉得,这种喜欢,太过于廉价,连个所以然都说不出来。   她想,如果以后她遇到了喜欢的人,那种喜欢一定是可以具象化的,具象到对方温柔善良的性格,和善的长相,包括说话时的清风和雨。   无论哪一条,都是和周司惟沾不上边的。   可是隐隐约约的,她又觉得,自己对周司惟,好像有一点童然说的感觉。   纪筝在童然家住了两天,到第三天阳历二月十四,农历正月十五,白色情人节撞上元宵节,正好是童然的生日。   童然和路子霖约了晚上一起看电影,白天的时间,纪筝就和童然去了一家手工店亲手做蛋糕。   二人选的是哆啦A梦的图案,一边做一边闹,最后做出来个四不像,除了颜色和大头之外,没有一点和哆啦A梦相似。   但她们俩都颇为满意,中午在餐厅切一半分吃,留下一半童然晚上带给路子霖吃。   纪筝叹气:“可怜我待会儿就要孤零零一个人回家,留你和路子霖一起看电影。”   “你可以一起啊?”童然说:“我和他说了我今天白天和你一起,他说不介意你一起来看电影。”   “得了吧,”纪筝说:“我可不想当闪闪发光的电灯泡,更何况今天还是情人节。”   到下午四五点天微微暗的时候,纪筝和童然告别,她在奶茶店坐了一会儿,浏览着手机里的排片纠结是回家还是自己去看场电影。   正看着,店员叫号说她的饮品好了,这家店主打的是微醺茶饮,纪筝点的就是它们家的招牌“水蜜桃白朗姆”。   她拿着饮料,一边继续看手机一边往外走,迎面撞上一个穿着红色马甲的女生。   女生红马甲上印着“星空电影城”几个大字,很明显是商场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她手里扯着一大堆氢气球,满面笑容道:“小姐姐,扫个码吗,送气球哦!”   纪筝最不会拒绝热情的女孩子,顺从掏出手机,就当帮人家冲业绩,扫码关注了一个公众号。   那女生笑意更盛,指指自己手里的氢气球说:“小姐姐,选一个气球吧!”   纪筝在一堆卡通人物的气球中拿了哆啦A梦的那个。   “对了小姐姐!”女生又从自己马甲的口袋中掏出一张电影票:“由于您是今天第99位扫码的,刚好可以获得一个特别福利,赠送您一张电影票!”   “啊?”纪筝一愣,接过电影票,正好是她刚才在考虑要不要去看的那部电影,两小时后开场。   她运气这么好的吗?   女生挥着自己的气球,笑眯眯说:“祝您新年快乐。”   纪筝挠挠头,觉得自己这下子也不用拒绝了,送上来的新年好运,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抱着怀里的水蜜桃白朗姆,迷迷糊糊上去商场五楼电影院。   中午和童然庆祝生日,二人就喝了一点清酒,初时没有感觉,到下午被商场过于足的暖气催化的,她开始觉得自己有点上头。   电影院里的等待区都是成双成对,只有她独身一人。   纪筝也没觉得有什么,还去柜台买了大桶的爆米花,检票时间一到,开开心心把氢气球系在爆米花桶上抱着进去。   电影很热,又是假期,看的人很多。纪筝被赠送的票在倒数第二排,只是奇怪的是,前面都坐满了人,后两排却零星着,只很散地坐了几个人。   难道大家都不喜欢坐后面吗?   她正想着这样也挺好,可以安安静静看电影,旁边突然坐下个二十多岁左右的黄毛男人,流里流气靠过来问她:“小妹妹,这位置有人吗?”   纪筝皱皱眉:“不知道。”   “小妹妹一个人看电影啊?”黄毛很自然地掀起两个座椅之间的扶手,又往她身边靠近了一下,还吸了一下鼻子。   纪筝往一边挪了挪,不吭声地远离。   黄毛男却恬不知耻的继续靠过来。   纪筝忍了忍,嚯地一下站起来,铁着脸想换个位置,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清清冷冷的声线:“你好,这是我的位置。”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还没开场,电影院里光线尚且明亮,黄毛男旁边站了个身形优越的青年,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黄毛气势瞬间怂了,还是嘴硬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   周司惟手一抬,一张电影票轻飘飘落到他脸上。   黄毛男扒下来确认了下,恨恨盯着周司惟敢怒不敢言的离开。   纪筝呆呆愣愣的,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直到周司惟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把刚才被黄毛男掀起的扶手拿下来,半抬眸淡淡问她:“你打算一直站着吗?”   她蓦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抱着一桶巨大的爆米花,像个傻子一样站着,连连“哦”了几声后小心地在椅子上坐下。   原本是很放松的,但周司惟来了以后,纪筝忽然觉得周围空气倏然间温度高了起来,蒸腾的她脸上一片热晕。   她碰碰自己的脸,两颊果然滚烫,想来是酒意挥发的更厉害了些。   电影院里也热,纪筝坐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把外套脱掉抱在怀里。   手中的饮料是冰的,她小口小口喝了一小半下去,才感觉身体温度降了一点。   喝完饮料,纪筝慢慢往后靠,眼球转动,余光偷偷去瞄周司惟。   周司惟懒懒靠在椅子上,单手撑在一边扶手上,支着额头,眼睛早已经阖上。   难怪刚才一直没动静。   他皮肤白,眼下淡扫的一圈乌青便格外明显,长而黑的睫毛像一排整齐的小齿梳,遮住了眼眸。   左手对着纪筝,于是她又再次看到了他食指间的戒指。   戴在他指间是真的好看。   纪筝刚在心里这么感叹,电影院霎时安静了一秒,灯光也黑暗下来,随即整个影院响起电影的主题曲。   周司惟没有丝毫睁眼的意向,仿佛聋了听不到声音一样。   她看了他几秒,视线挪回大屏,看到已经有人物出场,于是靠过去,用手轻轻戳了戳周司惟的胳膊,小声说:“电影开场了。”   他胳膊晃了一下,眉头轻皱,就在纪筝以为要看见他冷眸的时候,他睁开眼,神色没有丝毫不耐,食指轻按了下额头,低声回:“好。”   纪筝收回手,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突然听到一丝自己的心跳声。   她集中精神去看电影,这部电影的预告片很精彩,大咖云集,纪筝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看到后面,越看越没意思,止不住地打哈欠。   不知道有没有喝酒的原因,加上剧情实在太过无聊,她总觉得很困,眼皮沉沉地愈发睁不开。   周司惟敛眸,眼见着旁边的人脑袋一点一点快要埋进爆米花里去,最后,猛地一低,差点磕到桶的边缘。   他眼明手快扶住她的脑袋。   还没来得及把她头扶正,这小姑娘脸颊顺着他臂间蹭了两下,歪歪头寻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在他肘窝间靠下。   周司惟:“……”   她身上的花香和酒气混杂传来,呼吸之间,催生着温热的甜香。   停顿两秒,他一动不动,目光顷刻间柔软,盯着着她白皙脸旁上两团绯色,又移到微张着的水润饱满红唇。   纪筝如瀑的长发垂到他手腕间,触感柔软,他顺着看到小巧如玉耳垂下脖颈上隐约可见的银链。   周司惟抬起另一只手,捏住她怀里抱住衣服的衣角,而后,很轻很轻的扯了一下。   她没有动静,呼吸仍然均匀。   他忍不住淡淡勾起唇角,慢慢把整件衣服抽出来,盖到她身上,稍稍整理了一下。   纪筝突然动了一下,然而只是浅浅皱了一下洁白的眉头,之后又缓缓舒展开,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   她这么一动,有几缕额发掉落在眼前,遮住眉眼。   周司惟手上移,轻轻勾起那几缕头发,放回原处。   他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睡颜,唇微微一动,语气像呢喃,淡得几乎听不见:   “抱歉,用这种方法让你陪我一会儿。” 第18章   纪筝睡得并不安稳。   她再一次梦到了周司惟。   很滑稽的是, 她在梦中,一只手牵着哆啦A梦的气球,一只手拎着爆米花, 独自站在冷风寂寂的荒原上茫然四顾。   纪筝发现自己喊不出声音来, 害怕又胆怯的时候, 远远看见前方突然断裂出悬崖来。   万里无人的荒原, 这一幕和谐又诡异。   她走过去,看见有一只手扒在悬崖边上, 再往下看, 周司惟悬空挂在上面,脚下是万丈深渊。   纪筝吓了一跳, 连忙蹲下来问他怎么了。   他脸色苍白, 然而却是笑着,跟她说:“把你手里的气球给我,我就能上来了。”   她慌张,颤颤巍巍把手里的气球线递给他。   他轻轻一拽,竟然真的上来了。   纪筝挠挠头,刚想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下一秒, 周司惟脸色突然一变, 由苍白变得毫无血丝。她大惊,低头看见自己从爆米花桶里抽出了一把匕首, 正正刺入他腹部。   手一扬, 冰凉的匕首黏带血丝抽出来。   周司惟捂着伤口, 连连后退几步, 鲜血浸满身, 嘴角也吐出血来。   纪筝呆滞几秒, 伸了伸手,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然后,她看见周司惟悲哀地看着她,动了动唇,似乎是在喊她的名字,血色全失,仰身向悬崖后倒去。   悬崖后,浓重的雾气笼罩,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他清瘦的身影绝望无助般在往里跌。   “不要!”她突然能出声了,惊呼一声,一连跑几步,连他的衣角都没抓住。   他彻底坠入不见底的雾气中。   “不要!”纪筝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猛然从梦中醒来。   她霍地坐起,眼睛四周转了一圈,回想起自己正在电影院里,一声惊呵把周围人不满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尴尬一笑,拱拱手道歉,纪筝恨不得把自己缩回来。   也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手里还抱着个东西,软绵绵的,骨骼清晰,像是——胳膊?   纪筝迟疑了一下,转头,冷不丁对上周司惟看傻子一样的目光。   以及,自己死死扒着人家胳膊的手。   纪筝:“……”   真是尴尬他妈给尴尬开门尴尬到家了。   周司惟:“还不松开?”   “哦哦不好意思!”她手一撒,不自然的搓搓手。   周司惟面无表情拍了拍自己的羽绒服。   须臾后,他淡淡出声:“做噩梦了?”   “嗯。”纪筝小声应,停顿了一下后又补充道:“梦里……你死了。”   周司惟:“……”   他拍羽绒服的动作僵了一下又恢复自然,语气听不出喜怒的问她:“我怎么死的?”   纪筝喉头一噎,字斟句酌:“我捅了你一刀。”   “……”   “然后,你自己跳下悬崖了。”   她说完,探头探脑去看周司惟的表情。   黑暗里,她看不清,但总觉得周司惟身上散着凉飕飕的气。   也对,换了别人做梦梦见她死了,她恐怕早把那人锤死过去了。   一会儿后,她听见周司惟不怒反笑,悠悠道:“这么看来,我死得还挺彻底的。”   “一点儿生还的机会都不给。”   纪筝顿觉没脸见人,谨慎地答他:“也不是,还是有可能的,万一悬崖下面有人接呢?”   周司惟凉凉瞥了她一眼,揉了自己两下胳膊,没说话。   此时电影刚好结束,在播放花絮,纪筝借着瞬间亮起的光线,看到周司惟搭在扶手上的胳膊,有一片清晰的印记。   他穿的白色羽绒服,一尘不染,那点不甚清晰的粉底眼影和口红的印记,就格外醒目。   结合自己刚醒来抱着人家手的动作,纪筝心里冒出个非常荒谬的猜测:   该不会刚才,她一直靠在周司惟胳膊上睡的吧。   纪筝从包里掏出小镜子,侧过脸果然看到自己脸上微微的印记。   ……   周司惟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仿佛洞悉了她内心的想法一样,慢条斯理地说:“不然这些,是我自己画上的吗?”   ……   救命!   纪筝此刻只想挖个坑给自己埋了。   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趴人身上睡觉,蹭了一向有洁癖的周司惟白衣服上一片化妆品,醒来还告诉人家说:我梦里把你杀了。   如果现在面前有块豆腐,她干脆撞死算了。   纪筝抹了一把自己的汗,颤颤巍巍伸出爪子指指周司惟的衣服:“你看,要不然你脱下来给我,我给你送干洗店洗洗?”   周司惟:“?”   纪筝硬着头皮:“不然我实在过意不去……”   “不用了,”周司惟起身:“我不想冻死。”   纪筝傻眼,一拍自己脑袋,暗骂自己真是睡傻了,大冷天的让人脱衣服,简直是在说胡话。   周司惟该不会当她是个神经病吧。   她穿上衣服,连忙抱着爆米花和气球跟上周司惟。   途径出口垃圾桶时,犹豫了一下,把不剩多少的爆米花扔了进去。   总觉得不太吉利。   纪筝看了看时间,两个多小时的电影过去,现在才八点多,她加快脚步走到周司惟旁边,小心翼翼:“真的很不好意思,你吃晚饭了吗?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她和童然分开之后直接来看电影了,睡醒了更饿。   问出这句话之后,纪筝忐忑不安,不知道周司惟到底有没有生气。   毕竟以她对他浅薄的了解,这人有很严重的洁癖。   不过好在,周司惟默然两秒后,应了一声“好”。   纪筝大喜过望,掏出手机在他面前一下下划拉:“你想吃什么?火锅烤肉还是日料?”   周司惟脚步顺着她停下,云淡风轻地给出一个回答:“随便。”   语气活让纪筝想到那种和男朋友闹脾气说随便的女友……   收回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她索性直接顺着自己的想法走进商场里一家烤肉店。   在等待店员上炭火和烤肉的间隙,纪筝回了叶梅几条信息,正准备问问童然什么时候回家时,手机电量很不幸地寿终正寝,自动关机了。   她悻悻放下手机,没一会儿,店员上了炭火,烤肉依次摆在桌子上。   帮忙烤肉的服务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生,看着像兼职,二十岁左右,和他们差不多大。烤肉技术不是很过关,戴着口罩,眼神止不住往周司惟身上瞟。   纪筝拆了桌上背着的大红袍茶包,丢进煮茶壶中,又去拧那一大瓶矿泉水。   她手还没碰到那水,对面人伸出了手,拉过偌大的瓶子,轻松拧开,往茶壶里倒。   纪筝缩回手,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弯了弯唇。   烤肉的服务员一直锲而不舍跟周司惟搭话,始终得到冷淡的回应,见着这个操作,眼神不开心地一耷,将烤好的鸡翅夹下时用力一甩,热油差点溅到纪筝脸上。   纪筝适时往后一靠,手一挡,衣服上瞬间几滴热油。   她一看,服务员又把烤好的鸡翅放到了刚才装生肉的盘子里,而夹过肉食的筷子,很随意的搁在水果沙拉碗里。   在此之前,纪筝已经提醒过她一次,烤完的肉请拿一个新盘子放,生熟食不要混杂。   服务员当时就只是敷衍地“哦”了一声,全部注意力都在周司惟身上。   纪筝轻呵出一口气,挂上笑容刚想再提醒一遍,对面冷不防传来一下筷子不轻不重被放到白瓷盘上的声音。   她看过去,周司惟端起黑色陶瓷杯轻抿了一口,抬眼看向服务员:“请把你们店长叫过来。”   服务员一愣:“您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叫店长,”周司惟隐隐不耐:“听不明白吗?”   服务员目光里瞬间逸出委屈,咬了咬牙看看周司惟,不肯动。   听到动静,前台的几个年长一些的服务生过来,弯着腰赔礼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帮您烤。”   周司惟动也不动,手中茶杯“砰”一声放在桌上,冷声道:“没有店长吗?”   一个中年男人总算从后面挤上来,脸上挂着抱歉的笑:“不好意思两位,她是兼职生,怎么了?”   周司惟抬眼:“哦?兼职生什么都不用学的吗?”   店长背后,那个服务生脸色渐渐白起来,一副想为自己争辩的样子。   纪筝喝了口水清嗓子,放下笑脸,正色道:“本来我是不愿意计较的,但是她三番两次差点把油溅到我脸上,夹肉的夹子放水果盘子里。”她指指水果沙拉:“您觉得这还能吃吗?”   店长赔笑:“不好意思,我给您换一盘可以吗?”   “还有,刚才换炭火的时候,我还正在吃东西,她连提醒都不提醒我一句,猛地把炭火抽走换上,如果我没有及时躲避,你猜火会不会燎到我脸上?”   纪筝原本就很不爽,只是和周司惟一起吃饭,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一直忍气吞声。   不过周司惟都提出来了,她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店长没想到因为店里人手不够临时让一个兼职生上烤肉,能惹出这么多事来,他们是全国连锁的店,一向以服务周到出名,最在乎声誉,此刻脸色也渐渐严肃起来:“很抱歉给两位造成这样的困扰,是我们的疏忽,水果沙拉给您换一份全新的,另外所有菜品全部打八折,您看可以吗?”   纪筝想了想,觉得也差不多了,主要是老板态度诚恳,她刚想应下来,周司惟忽然出声截住了她。   他目光穿过人群看向那位服务员,微抬下巴:“让她道歉。”   店长心领神会,转过头皱着眉说:“还不快道歉。”   她不情不愿的上来,眼里透着哀怨看向周司惟,口气很硬地道了歉。   说完之后,一扭脸就走了。   纪筝不由觉得有些好笑,既然这么受不得委屈,何必来打寒假工呢。   她收回目光,怔了一下,看见周司惟定定地皱眉看她。   纪筝眨巴了下眼:“怎么了?”   他目光从她脸上细细地滑过,仿佛在检查什么一样,片刻后道:“没事。”   这顿饭后来,店长说给他们换人烤肉,周司惟拒绝了,半卷起袖子亲自烤。   好看的人做什么事都赏心悦目,周司惟淡垂着眸,手里握着剪子和夹子,专心致志的样子让纪筝明白了什么叫秀色可餐。   结束时,因为是元宵节,老板还送了两碗小元宵。   纪筝本来已经吃得很饱,但想着送的甜品怎么也要吃两口,于是硬撑着吃了两个。   周司惟一口没动,握着勺子拨动了两下,像是没胃口一样又丢回碗里。   他叫来店员结账,纪筝连忙咽下口中东西,转身拿出钱包殷勤地说:“我来,说好我请你的。”   店员撕下账单微笑:“您好,一共是213元。”   几秒后,纪筝石化在原地,她包里的钱,不够。   她不死心地又翻了两下,自己出门前背的是童然的包,只往里面随手塞了两百,下午都花得差不多了。   脸瞬间烧红了一样烫。   纪筝轻咳一声:“我用微信付可以吗?”   “当然可以,”店员仍然笑着:“从口袋中取出机器。”   然而等到她摸到自己手机的时候才想起来,早在饭前,手机就因为没电关机了。   ……   周司惟非常贴心,对店员说:“我来。”   走出烤肉店,纪筝觉得,自己新一年的丢人份额已经在今天用完了。   在周司惟面前的形象也彻底垮了。   她垂头丧气,看看手边一样撑不过几小时就已经瘪下来的氢气球,它已经没办法飘着了,像它一样默默垂着。   周司惟走过来,弯腰捡起瘪瘪的哆啦A梦。   “别捡了,”纪筝悠悠叹了一口气说:“反正也没气了,扔了吧。”   他掂了两下:“没气能再充。”   “啊?”纪筝茫然。   十分钟后,纪筝站在商场旁边的金街门口,看不远处周司惟跟卖氢气球的小贩借了充气工具,解开气球带子,重新注入气体。   左右两旁都是卖元宵节花灯的摊贩,各种各样的灯闪着漂亮的光,商场一圈也都装饰了灯带,中间巨大的铁塔五彩斑斓。   周司惟在这样热闹的声色里,神色专注于手上因为气不足而丑丑的哆啦A梦,周围光怪陆离的颜色落在他身上,都弱化成了浅淡的陪衬,给他整个人渡上一层层光晕。   随着他的动作,丑丑的哆啦A梦重新膨胀起来,变得饱满可爱。   纪筝觉得,自己仿佛也在随着那气球一同膨胀。   这一次没有电影院的声音掩盖,她很清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学英语,英文里有一句俚语,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用来形容人紧张到极致七上八下的心情。   纪筝觉得它很美,却也不明白为什么一群蝴蝶在胃里扑棱能表达紧张。   现在她明白了。   因为此刻,她就是这样的感受。   千万只蝴蝶在胃里翻涌。   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桎梏而出。   气球在周司惟手里顺着线晃晃悠悠重新升起,他微仰着头,侧脸线条清冷又干净。   原来,童然说的感觉,是这个意思。 第19章   寒假很快结束, 二月二十号,南城大学统一开学。   成嘉嘉是最早到寝室的,纪筝推门进去的时候她正在和男朋友视频, 噘着嘴说:“那你下个月来找我。”   电话那头的男声宠溺地说“好”。   挂了电话, 成嘉嘉从行李箱上下来, 长吁短叹开始收拾行李。   纪筝抹了一把汗:“怎么了?刚分开就开始想你男朋友了?”   “可不是吗?”成嘉嘉把行李箱摊地上拉开拉链:“异地恋真的烦死人了。”   “寒暑假不是能见面吗?”   “那不一样的筝, ”成嘉嘉叹了一口气:“你看隔壁寝室宋熹,男朋友是咱们院的, 天天上课都一起, 去哪都一起,多好啊。”   纪筝想了想确实是, 每次见那两人都是成双成对的:“你羡慕那样子吗?”   “当然羡慕了, 我男朋友天天跟个电子宠物一样。我刚才说行李重搬上来好累,他只会发个信息说宝宝辛苦了。”   “那他也没办法呀。”   “我知道,”成嘉嘉撇嘴:“所以异地恋就是这样,我什么事都得自己来,刚才我自己抗行李,宋熹就是她男朋友帮她抗上来的。”   纪筝又安慰了她两句,成嘉嘉也习惯了异地恋, 只是发发牢骚, 两人很快铺完床收拾完行李,气喘吁吁地坐着休息聊天。   中午时分, 童然也来了, 三人便一起去食堂吃饭。   吃完饭回来, 还没到宿舍门口, 路上碰到共用一个阳台的隔壁宿舍的女生, 惊异地问她们:“符梓要回来住了?”   “什么?”童然最先叫出声。   “喏, ”女生一指过去:“我刚才看符梓推着行李箱进去了。”   童然和成嘉嘉面面相觑,童然三两步跑到寝室门口,果然听到符梓甜甜腻腻的声音在打电话:“对,我来住寝室了,你别给我打电话!”   符梓打完电话气氛转身,撞上门口三人。   她抚着鲜红细长的指甲,上下打量三人几眼,目光停留在纪筝身上,冷哼了一身走进浴室。   成嘉嘉小声说:“她真要回来住啊。”   童然:“晦气!”   纪筝走到自己的位置,她和符梓的床位相连,一眼就看到她把包放在自己的桌子上。   童然也看到了,凑过来狐疑又看了两眼:“我记得你是不是也有一个?”   纪筝确实是有,去年生日时叶梅送她的生日礼物,一款软羊革单肩斜挎包,只不过她的是乳白色的,符梓的是蛋白石色的。   童然摸摸下巴,从纪筝衣柜里找出那款包看了两眼,笑出声道::“我就知道她这个是假货。”   纪筝正拿起符梓的包放回她桌子,闻言一愣:“你咋看出来的?”   “我们家做的就是皮革生意你忘了,”童然道:“假的不要太明显。”   这时符梓从浴室里出来,定睛一看叫道:“放下我的包。”   她几步过去把包从纪筝手里抢过来,轻轻拍了两下,警惕看向纪筝。   她抱着包回到自己的位置,行李也不收,直接在椅子上坐下来,腿翘到桌子上。   童然嗤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惹怒了敏感的符梓,她愤怒转过头来:“你笑什么?”   “没什么呀?”童然一脸天真:“笑笑都不可以吗?”   符梓冷笑两声:“有这笑的功夫你不如多背背书,省得每学年排名都是班里倒数。”   童然愣了一下,讥诮道:“那又怎样,至少都是我自己考的,不像某些人,走后门窃取别人的劳动成果,要脸吗?”   “你!”符梓怒极,砰一下站起身指着她。   “少拿你破手指头指着我,”童然是真烦她,学着她平时打量人的样子挑剔看了她几眼:“我要是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去鉴定鉴定包的真假,别被人骗了还帮人数钱呢。”   符梓脸色一白:“你说什么?”   童然扒个鬼脸,一字一句:“我说,你包是假的。”   杀人诛心,纪筝都不忍心看符梓表情。   符梓脸上青青白白,恨恨看了童然一眼,拎着包就出去了。   她出去后,成嘉嘉才小心呼了一口气:“然然,你也太刚了。”   童然耸耸肩:“对这种人,你越让她她越来劲。”   三人也没闲心再管符梓,下午各自去开了班会还有部门的一些会议。   纪筝和符梓同在校艺术团,下午开会时符梓缺席了,纪筝晚上回到寝室,洗完澡爬上床,猛地听见撞门声,探头一看,符梓冲向阳台,一甩阳台门就开始哭。   一连哭了几个小时,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弱,童然的脸已经黑成个炭。   成嘉嘉有点点不忍心:“要不要去安慰一下她?”   童然:“安慰个屁。”   纪筝叹了口气,翻身下床,捞上自己的一包抽纸打开阳台门。   符梓听见声音,回头看是她,脸上哭唧唧的表情瞬间收敛:“你干嘛?”   “没事。”纪筝刚想把纸递给她,忽然听见符梓又恶狠狠补充了一句:“你不用来炫耀,我知道你的包是真的。”   纪筝:“……”   她把伸到一半的手收回身后:“你想多了,我只是来提醒你,小声点哭,吵到我们睡觉了。”   说完,干脆利落,转身回去,还顺带捎上了阳台门。   回到床上,收到了童然一连几条信息:【姐妹!爽!!!】   【不给她点颜色看看,总以为你是软柿子呢。】   【瞧她那个嫉妒的嘴脸,没你漂亮还整天想模仿你,东施效颦。】   纪筝自己也觉得无奈。她和符梓的梁子,一进学校就结下了。当时学校论坛有个什么最美新生校花评选,她和符梓齐齐入围,最后她以高了符梓两倍的票胜出。   纪筝当时的那张照片,还是被人在食堂偷拍传上去的,穿着军训服,粉黛未施,额间汗在晶莹瓷白的皮肤上像一圈高光。   打那以后,符梓见到她,就没有过好脸。   -   开学第一个月,纪筝几乎天天满课,每天抱着书从一个教学楼跑到另一个教学楼。   她现在是大二下学期,很多很难的专业课都在这学期学,每天时间都安排的紧紧的。   童然在上课间隙和她吐槽,说她已经拒了路子霖好几次邀约了。   路子霖大三下,课表松泛,有大把的空闲时间。   “他不实习吗?还是考研。”纪筝好奇。   童然想了想:“听说都不。他们貌似跟着会长一起创业了,感觉还挺好的。”   纪筝心里轻轻一动。   距离上次元宵节,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周司惟了,每天穿梭在学校里,也没有偶遇过他一次。   他应该很忙吧。   童然肘肘她:“哎,你跟会长怎么样了?”   “什么呀?”纪筝回过神来,连忙看看四周:“你小声点。”   “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童然挤眉弄眼:“论坛上都在赌会长最终会不会被你拿下呢?”   “不是吧。”纪筝咂舌,她已经好久没看论坛。   “很正常,”童然说:“会长一进校就风光无限,这几年多少女生前赴后继追求他都没得到回应,好不容易出现个特别点的。”   “特别?”   “你不觉得吗?”童然笑嘻嘻:“反正我觉得周司惟肯定喜欢你。”   纪筝没说话,脑海里又浮现起元宵节那天周司惟举着气球走过来递给她的样子。   他那天的声音仿佛也带了节日特有的融融暖意:“拿好。”   周司惟喜不喜欢她不知道,但她好像是有点,对周司惟有一点点好感。   而这一段心动,并不是无迹可寻的。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若有若无的一点点偏爱,都成为了牵动她心绪风筝的引线。   这周上完课的周末,纪筝所在的艺术团组织了一次聚餐,她作为副部,理所当然不能缺席。   聚餐时间定在周日晚上,离学校不远的一家火锅店。   符梓这回总算来了,面对学弟学妹,没有摆出一副臭脸,始终挂着一副笑脸。   艺术团一共二十来个人,吃完饭后,有人提议说这附近有一家俱乐部,里面ktv,桌游和电玩都一应俱全,要不要去那里玩。   部长是男生,思考一番后很贴心地询问女生意见。   出来玩,谁都不想扫兴,纪筝和其他几个女生都表示ok。   俱乐部很大,装修偏科技风,服务生贴心解释说,ktv,桌游和电玩都在一楼。   纪筝好奇:“二楼呢?”   “二楼是射击馆。”   “哇!”同行有学弟发出感叹:“这么牛逼的吗,这都有?”   服务生笑:“不过射击馆是会员包月制,不单次开放。”   有本摩拳擦掌想试试的人在听到此瞬间放弃。   纪筝跟着他们去了KTV包房,灯光过于昏暗,待了一会儿会她有些不适,索性独自出来透透气。   途径楼梯时,一阵脚步声下来,随即有人惊喜地喊她:“纪筝?”   纪筝看过去,也惊讶:“路学长?”   居然在这个地方碰到了路子霖。   “咦,”她迷惑了一下:“你不是跟然然出去看电影了吗?”   路子霖挠挠头:“这不是本来准备给她的礼物我忘拿了,回来拿一趟。”   “回来?”   “这家俱乐部是我家的,”路子霖解释道:“以后可以常来玩呀,报我名字不收钱。”   “那挺好。”纪筝调侃:“我以后天天带然然来。”   “那就更好了。”路子霖嘿嘿笑两声,陡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你想玩射击吗?我带你去楼上看看。”   “可以吗?”纪筝其实也是好奇的:“不过我不会。”   “没事,”路子霖眼神一挑:“楼上有教练,来试试。”   他都这么说了,纪筝也不再扭捏,爽快跟他上楼去了。   一楼的灯光是偏深蓝调的,有些暗,上到二楼,明亮如白昼的灯光瞬间让人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二楼整个墙面通白,木质地板,亮黄色隔墙,让空间都显得大了不少。   路子霖带她穿过步-枪和手-枪射击区域,来到射箭的区域。   前两个区域都有不少人,还有女生让男朋友给自己拍照,这片却只有零星几个,兴许是因为难度过高。   纪筝看清最后面的人,怔愣住,脚步一停。   用玻璃墙隔出的一个个区间里,周司惟在最后一间,一身黑色运动衣勾勒出颀长挺拔的身形,手上戴着纯黑手套,正在低头把一支箭搭上去。   纪筝眨了一下眼,他已然抬头,右手拉满弓,背部和胳膊上的肌肉一瞬间清晰迸发,箭矢划破空气,正中几十米外的靶心。   动作干净漂亮,丝毫不拖泥带水。   她心脏在中箭的一刹那猛烈跳动了一下。   好像有什么也射进了她流动的血液中。   她很不适宜的想到一句古诗:“会挽雕弓如满月”。   路子霖在旁边吊儿郎当:“让周哥教你怎么样?”   纪筝还没回过神来,一直在周司惟隔壁间的年轻女孩已经跑到他身边,大胆又羞怯的问:“你好,我刚才看你射箭很标准,方便指点我一下吗?我有些地方不太清楚。”   周司惟头也没回,嗓音冷淡:“抱歉,不方便。”   女孩面上浮现一丝尴尬,仍旧不气馁,再次娇滴滴地询问了一遍。   他面上已有隐隐不耐。   路子霖适时出声喊了他一句:“周哥!”   周司惟循声看过来,目光冷冷清清。   路子霖抬脚,顺便叫她:“走,纪筝。”   纪筝却抬不起脚,像灌了千斤重。   周司惟的视线越过路子霖,直挺挺落在她身上,须臾,平静地又移开。   纪筝一口气呼地松开,跟着路子霖一起走过去。   周司惟把纯黑的长弓放到架子上,一边走一边摘了手套,露出反差极大的冷白修长手指。   路子霖主动开口:“我刚才在楼下碰见筝妹,她们部门来这玩。”   纪筝搅了一下食指,不尴不尬跟周司惟打了声招呼。   路子霖搭上周司惟的肩,“筝妹想学一下,周哥你教教呗,我还有事,这就得走了。”   他说出这句话后,纪筝握在掌心的手指紧了紧,不动声色的垂下长睫遮挡眼神。   路子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才被拒绝的女孩也看了过来。   顷刻之后,纪筝悄悄抬眼想观察下周司惟的反应,微低的视线里,周司惟在轻轻转动着自己的戒指。   “想试试?”他突然出声问。   纪筝撞上他清潭一样的目光,小声答:“想。”   “那来吧。”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像有千斤重一样砸下来。   纪筝扬起笑脸,忙不迭跟上去。   路子霖自觉功成身退:“周哥,我还有事,那我先走了。”   路子霖在铁架上架着的一排弓中滑过,从中抽出了一个看起来机械构造极为复杂的短小黑弓。   比起他方才用的那把,这把明显现代化很多。   纪筝傻眼:“这个会不会太复杂,我怕我学不会。”   周司惟熟练拧动勾环,头也没抬:“复合弓有齿轮,相对容易上手一点。”   “那你刚才用的呢,那个看起来很简单。”   他掂了两下,抬起头,似笑非笑:“反曲你拉不动。”   纪筝:“……”   周司惟单手拎起弓,扬扬下巴:“过来。”   射击馆最里面是一间器材室,里面整齐摆放着很多弓箭和现代枪,冰冷的灯光映射在金属上。   周司惟打开一间柜子,手指点了几下,从中抽出一双和他手上同样的黑色手套来,撂到她怀里:“试试。”   纪筝摸摸手套一面皮质一面粗布的材质,仔细戴上,瞬间觉得自己变成了电影里的冷淡酷妹。   正自我陶醉时,周司惟又拎着件东西到她面前,口气淡淡:“外套脱了。”   “啊?”   “穿护胸衣。”   纪筝新奇地接过他手里蓝色的护胸衣,对着旁边嵌入白墙里的镜子思索了一会儿,自顾自穿套在右肩上。   刚穿上,光滑可鉴的镜面里,她看到了身后人隐隐奇怪的表情。   他提醒:“穿左边。”   ……   纪筝手指一抖,再次为自己的犯蠢无地自容,连忙换掉。   周司惟走过来,拉住后背的扣子帮她扣紧。   三月底,南城气温逐渐回暖,纪筝穿了件不算很厚的粉色连帽卫衣,后背似有似无的感受到他微硬的手指刮过布料的动作。   她稍稍一抬眼,镜子中倒映出二人略显亲密的靠姿,周司惟高她大半个头,鸦羽般的睫毛低垂,黑色碎发下眉骨高挺,清冷英俊。   呼吸之间,他的气息从耳畔像羽毛一般轻拂到脖颈。   纪筝锁骨一阵电流蹿过的痒,她猛地一缩,脚下踉跄,转身撞到镜面上。   一气呵成的动作让周司惟手中一空,他顿了顿,抬眸看过去。   明亮安静的白光之下,小姑娘脸涨出可疑的绯色,对上他的目光,憋了半天磕出一句:“痒。” 第20章   直到回到射击区域, 纪筝脑海里那根弦都还始终紧紧绷着。   她拿起那把小巧复杂的弓,听到周司惟在一旁说:“大鱼际推住弓把,不要握。”   这一句话的信息要点过多, 纪筝摊开手看了一眼,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打开搜索软件开始输入:大鱼际是哪里?   周司惟眉心一跳:“你在干什么?”   “查一下听不懂的地方。”纪筝摸摸自己掌心中大拇指下方那块肉, 确认位置,把手机塞回口袋, 逡巡着开始找弓把。   她尽量镇定自若, 不想让周司惟觉得自己是个笨蛋。   周司惟瞥一眼她微红的耳垂,走到她身后, 伸手环过去, 直接掰开她的手指,提醒:“不要握。”   饶是纪筝再怎么故作沉着,此刻也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在脑海中尖叫起来。   周司惟比她高很多,清朗的下颌线在她头顶处,环住她整个人,矫正动作。   纪筝直挺挺站着,脚无意识拖着地摩擦了一下, 被他握着的手仿佛着了火一般滚烫。   周司惟似乎失去了细细讲解的耐心, 从一旁木质箭筒中抽出了一支黑色箭,箭尾羽毛一点红。   他隔着黑色手套覆上她的手背, 带着她拿起箭矢, 在箭台处一边比划一边说:“看见和其它两片颜色不同的羽了吗?”   “嗯。”   “这是主羽, 搭在最上面。”周司惟说着, 微微弓腰, 钳着她的手将箭按上箭台, “哒”的一声。   他的呼吸如在耳边,说话间纪筝甚至仿佛能隔着空气感受到喉结的滚动,让她脸红耳热:“这个声音代表装好了。”   她胸腔里剧烈跳动,目视前方,周司惟骨节清晰的手盖在她的手套上,拇指与其他四只分开,很轻松抓着她的手。   他抵住她另一只手,缓缓用力拉开弓弦,齿轮滚动的同时,纪筝后背也不自觉贴上身后人肌理紧实的胸膛。   隔着两层卫衣布料,后背仍然如同火烧。   拉弓的那只手,被他带着,抵到下颌骨处,周司惟在她耳畔低声开口:“视线将窥孔和瞄头框连成一线。”   纪筝屏住一口气,身体僵住,被周司惟操纵着双手,像提线木偶照做,从圆形孔中看到远处红色的靶心。   他再开口时,箭猛地离弦,以夺缰之势冲破空气,偏了毫厘之距打在靶心之旁。   是她在最后一刻手抖。   虎口被瞬间离弦的力震得隐隐做痛,弓身在手中轻轻摇晃。   周司惟松开了她的手,纪筝跳开到对面,低下头摸摸自己的耳垂。   很烫,不用看她也知道,红得滴血。   心脏也跳得飞快。   她无意识揉了几下大鱼际,缓解疼痛。   手机在口袋里响起来的时候,纪筝像找到了救命稻草,抓起转身到一旁接起电话:“喂。”   是艺术团的部长:“纪筝,你去哪了这么久?”   “我遇上一个朋友,就聊了几句。”她随口掩饰。   “朋友?”部长说:“那带你朋友一起过来呗。”   “我……”纪筝低头看脚下,周司惟的影子长长一条斜射在地板上,她默了一下说:“不了,我朋友性格内向,就不过去了。”   周司惟:?   她还在继续说:“部长,我也不过去了,你们好好玩,回头A多少钱告诉我一声就成。”   部长也不强求:“行,那你陪朋友吧。”   纪筝挂了电话,转头看见周司惟正在慢条斯理地戴手套。   同样的黑手套,他戴起来别有一番风质,干净洁白的手缓缓覆上皮质黑色,像是下一秒就要拿黑压压的枪-口对准人的脑袋。   周司惟这次没有拿长弓,而是走到对面的现代枪射击区,随手取下一把黑色手-枪,干脆利落地装上几颗仿真子-弹。   纪筝好奇跟过去:“这个你也会吗?”   他没答,微微弓腰,眯眼,扣动扳机,“砰砰”几声之后,全中靶心。   纪筝已经只剩佩服,由衷鼓了几下掌:“好厉害。”   周司惟仍然没说话,物归原位后径直往器材室走。   纪筝一头雾水,不明白他突然忽冷忽热是为哪番,下意识抬脚跟了上去。   加快脚步跟上脚步,她扯上周司惟的袖口,一时口不择言:“为什么不理我?”   周司惟被她轻轻一扯停步,目光从她纤细的手指上滑过,侧头,语速很慢地说:“因为,”   “我性格内向。”   纪筝:“……”   就因为这?   她突然有点不能理解周司惟的脑回路。   那种情况下,是个人都听得出来,性格内向是婉拒别人的借口吧。   难不成,周司惟是想……   纪筝一顿,牵着他袖子的手晃了一晃,试探性地问:“你是想去跟他们一起唱ktv?”   周司惟:“……”   纪筝想了一下,觉得拒绝过别人又说要去,有点难为情,但也不是不行,于是补了一句:“那我带你去?”   周司惟面无表情:“手放开。”   她触电一样飞速松了手。   周司惟轻理袖角,从衣架上拎下自己的外套穿上,顺手把她的也丢给她。   纪筝默默套上衣服,觉得周司惟的心思实在太难琢磨了。   他穿着一件简单利落的黑色冲锋衣,越发修饰出修长身形,等她整理好衣角发尾问:“走吗?”   “去哪?”纪筝拨了下刘海,疑问。   “回学校,”他颔首:“还是你要下去继续?”   “回学校。”纪筝不假思索,她有夜盲,本来就不喜欢呆在昏暗的ktv,更何况天平的另一端是周司惟。   俱乐部门口很容易就打到车,周司惟拉开后排的车门,示意她进去。   纪筝猫着腰钻了进去,随后,周司惟也坐了进来。   初春冷风被阻隔在车门外。   弥漫在她身周的只有周司惟身上一缕清淡的气息。   纪筝坐的很直,手搭在腿前,脸转向窗看唰唰而过的夜景。   右边周司惟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她悄悄看过去,见他低着头在回微信,片刻后出声:“师傅,到仟南街的时候停一下。”   “你要去吃饭吗?”纪筝忍不住问。   “不是,”周司惟锁上手机:“帮室友带。”   纪筝若有所思点点头,戳开微信里和成嘉嘉的对话框:【嘉嘉,我马上去仟南街,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成嘉嘉:【!筝我爱你,想要一份炸鸡锁骨,微辣,爱你么么!】   纪筝;【OK。】   关上手机,她心狂跳,掩饰性的不去看周司惟。   很快到仟南街,下车时,周司惟付了钱然后嘱咐司机师傅:“麻烦您把她送到北门。”   北门距离她的宿舍楼最近。   “等一下,”纪筝出声:“不用,我也在这里下?”   她笑眯眯下了车:“我室友说她想吃炸鸡锁骨,让我帮她带。”   周司惟定睛看她一秒,不作声。   纪筝心情极愉悦的跟在他后面。   晚上的仟南街是最热闹的时候,各种小吃出摊,还有不少小摊游戏,例如套圈和投篮、飞镖打气球得奖品那种。   纪筝买完鸡锁骨,又和周司惟一起去他舍友想吃的那家排骨饭店。   排骨店门口有卖五彩棉花糖的小摊,纪筝等得无聊,挑了一个粉色棉花糖一边吃一边等。   偌大的棉花糖吃到四分之一,周司惟拎着打包带出来,看到她,又折返回去。   纪筝迷茫了一下,以为他是忘拿什么东西了。   再出来时,周司惟手上夹了张纸巾,走近说:“别动。”   他微微俯身,长指捏着纸巾,轻轻擦去她唇边黏上的一点粉色棉花糖。   纪筝无措,木雕泥塑一样任他擦,眨巴了下眼,隐约觉得他过分认真的神色间,似乎染上淡淡的笑意。   还没等她细看,周司惟已经直起身,将纸团子丢进垃圾桶。   纪筝茫然几秒,看向不远处周司惟的背影,拇指刮刮自己的嘴角,仿佛还能感受到方才隔着纸巾他指腹的温度。   她低头,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跟上周司惟的脚步。   仟南街热闹无比,两人走在一起谁,都没有说话。   纪筝怀着隐秘的小心思,略有些得意的小兴奋,棉花糖丝丝缕缕在唇间每一个角落化开,甜津津的。   路过一个打气球的小摊时,她被一旁堆积着的礼物里的一个水晶球小挂件吸引住目光。小水晶球不过半个乒乓球大小,却做得精致可爱,里面满满的白色泡沫里滚动着一个小狗的塑像。   纪筝想到什么,腾出一只手去拽周司惟。   他驻足,回过头来用眼神发出疑问。   纪筝仰着头,一幅可怜巴巴的样子看向摊位,然后转回来言辞恳切:“周司惟,扔几个飞镖打中气球对你来说是不是易如反掌?”   周司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她上前一步,手指将他冲锋衣的一角揪成个圈,灵动的大眼睛眨一下,少女香气扑面而来:“拜托,帮我一下。我真的很想要那个水晶球挂件。”   周司惟微敛下巴,对上她姣花照水一样的脸庞,轻声问道;“有多想要?”   纪筝心里一喜,知道他不直接拒绝就是答应,于是很认真地说:“非常想要。”   她说完,以为周司惟就要应下,孰料他突然轻轻笑了起来。   他离她的距离很近,漆黑的眸在笑时染上仟南街夜幕的点点星光,微微勾起的唇顾盼生辉。   纪筝没发觉自己直勾勾盯着他看了许久。   周司惟带着这样好看又勾人的笑容,弯下腰来,平视她的明眸,嗓音难得的温和:“小姑娘,你要我教你射箭,又要我帮你扔飞镖拿礼物,那你呢,你拿什么回报我?” 第21章   纪筝的思绪早在周司惟靠近浅笑时, 就停止了转动。猛然又听见一句“小姑娘”,脑海中像轰然炸开无数朵烟花,火星四处飞溅。   她顺着周司惟的话慢吞吞地说:“那你想要什么?”   说这话时, 她还绞着周司惟的衣角不放, 脸颊被棉花糖映得红扑扑, 从外人看来, 像极了小姑娘在跟男友软绵绵地撒娇。   周司惟眼皮一压,唇间弧度更深, 意味深长问:“我想要什么?”   纪筝觉得头脑发胀, 他今天好像特别奇怪,明明平时冷淡得笑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今夜却一直弯着唇。   她想了想, 歪歪头:“我请你吃饭?”   “只吃饭?”他口气不紧不慢。   纪筝也觉得不大合适,元宵节她说要请人吃饭结果最后还是周司惟付的钱,于是她又试探地加了句:“请你看电影?”   她思索着,觉得好像也没什么能回报的了,周司惟看起来也不像特别热衷口腹之欲和娱乐活动的人。   除了今天见他射击,和上次打台球。   都是一击必中,准头好得不行。   这么想来, 飞镖应该也会是他喜欢的。   纪筝暗暗肯定了自己, 抬起头来振振有词:“这样吧,我请你扔飞镖打气球, 你肯定喜欢玩, 中不中也无所谓。”   她不信周司惟会不中。   周司惟心里觉得好笑, 明明是想他帮忙, 这小姑娘硬生生红口白牙抹黑成了请他玩。   他视线从她忽闪的明眸上移开, 直起身, 不再逗她,顺势应下:“行。”   “真的?”   纪筝连忙向老板买了十支飞镖,屁颠屁颠捧到周司惟面前:“老板说,中六支就能换那个水晶球。”   周司惟捏起轻飘飘的塑料飞镖,掀眼看向几米之外的气球板。   旁边男生的飞镖一连擦过几个气球,都堪堪滑落。   这种赚个乐呵钱的游戏,猫腻明显,十个气球里有五个都打不破。   老板抱着一篮子飞镖过来,笑道:“十个中六个不好中,要不这样,您买五十镖,要能中二十个,那礼物就随您挑,折算下来概率也大些。”   纪筝想了下确实是,小声问周司惟:“你觉得呢?”   周司惟淡嗤,对面一板子气球恐怕都没有二十个能打破的。   他手腕一扬,轻松掷出,尖头刺破气球,力道很深扎进板子里。   “不用。”   老板失望放下篮子,环胸等着这年轻人空手而归。   片刻后,他脸色慢慢难看起来。   这人看着漫不经心,总是松松抬手掷出,却镖镖打中那些“真的”气球,完美避开特制气球。   投了九镖,气球爆了九个。   纪筝举着比自己脸还大的棉花糖,兴奋的简直想蹦起来。   她以前玩的时候,能中三个就不错了。   最后一镖。   “小兄弟你等等!”老板突然出声打断。   周司惟淡淡侧眸。   老板挂上笑:“够了够了,你们要的数够了。这小挂件拿去吧,拿去吧嘿嘿。”   “只想要那个吗?”周司惟转头去问纪筝。   她眼里都是细碎的光,狠狠点头。   周司惟放下手,把最后一支飞镖搁回老板篮子,还随口道了句:“生意兴隆。”   老板抹了把汗,心里直嘀咕少几个你这么邪乎的我就兴隆了。   纪筝拿了水晶球,欢欢喜喜把它挂到自己的钥匙扣上。   她喜欢买这些小玩意儿,钥匙上叮里桄榔挂了一大堆东西,将小小一个钥匙挤得看不见。   拎起太,在周司惟面前晃了两下:“好看吗?”   那一串东西,坠得她手指都下垂。   周司惟懒洋洋应了声“嗯”。   纪筝也没觉得受到冷待,整个人都像泡进了棉花糖里,如同踩在云端,走的每一步都是轻飘飘的。   这种轻飘飘,一直持续到她回寝室,脸上的笑容都没下来过。   连成嘉嘉都好奇了:“你今天聚会是遇到特别好玩的事情了吗?笑成这样。”   “啊?没有啊。”纪筝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在笑吗?”   她收敛了神色,还是会有零星的笑意从眼角晕出来,成嘉嘉扬眉:“不对劲,你不对劲,说说,是不是桃花开了?”   “给你的鸡锁骨。”纪筝一边逃避话题,一边卸下东西逃进浴室。   面对镜子,她仍然觉得莫名的心潮澎湃,唇角久久压不下去。   纪筝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皮肤细嫩,洗澡时发现自己左手推弓把的地方在热水熏蒸下乌青了一块。   按一按,还有些疼。   纪筝不是过分矫情的小女孩,然而她爬上床后盯着那块在白皙手掌上显眼的乌青,慢腾腾地打开了手机微信,戳开和周司惟的对话框。   纪筝:【周司惟,我手青了。】   刚打完,没发出去,她觉得不妥,立刻删掉。   要么拍一张照片过去?   会不会让他觉得她太娇气。   犹豫的心思起来,纪筝觉得发什么都不好,都显得刻意。   就在纪筝举棋不定的时候,手里的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黑屏,镜面反射出她紧锁的眉头。   再次按开手机的时候,她眉心狠狠一跳,差点尖叫出来。   和周司惟的对话框顶部,七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对方正在输入中……”   要不是顾忌寝室的床小,纪筝真想狠狠打几圈滚。   她紧紧盯住手机,眼眨也不眨,心跳剧烈,每一秒都被拉得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后,白色的信息框终于跳动出来。   冰块:【手还疼吗?】   这句话一出来,纪筝简直想一蹦三尺高,原来周司惟注意到了她下午射箭时的手疼。   她理了理头发,思索几秒后故作矜持回答:【还好。】   那边给出的回应很简单,只有一个字:【嗯。】   嗯???   纪筝像被一桶凉水迎面浇下。   嗯什么,这就完了?   她内心嚎叫的下一秒,屏幕上又蹦出一个白色对话框。   冰块:【拍张照。】   拍张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纪筝瞪大眼睛,足足盯了这几个字好几秒。   半晌后,她猛地坐起来,环视自己粉蓝色的窗帘,里面一圈点缀着的星星灯,不够亮,会把手拍得特别黑。   纪筝拉开床帘,把手伸到寝室灯管直直打到的地方下,挺直手指,对着掌心拍了一张照片。   一连变换角度拍了好几张,才收回来挑选。   怎么回事……   她一张张划看,越来越不满意。灯光是把她手肤色照的很白没错,但也同时把本来乌青的地方弱化了,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这要是发过来,周司惟指不定以为她是什么脑残呢。   而且,她手指也太细了,像个伶仃的鸡爪子,一点都不圆润好看。   纪筝皱眉思索了半天,打开手机里的修图软件,聚集到那一块乌青,把它颜色加深。   调了十几分钟,她终于满意,舒展眉头。   不能怪她,是灯光的问题,她修图只是还原本来面貌而已。   回到微信,和周司惟的聊天框还停留在原本的页面,纪筝迅速打了一行字过去:【不好意思刚看到。】   【图片】   发出之后,她忐忑不安等待着,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戳开备注,思考着给周司惟换个新备注。   琢磨了一下之后,纪筝在备注那一栏打出一个英文字母:   Z.   周。   嘿嘿嘿。   低调又很符合。   纪筝在内心雀跃时,手机顶部倏尔蹦出来一行字:   Z:【青得这么厉害?】   Z:【很疼吗?】   周司惟像是很意外的样子,纪筝呛了一口气,回他:【没有很疼,只是看着有点青。】   她狐疑的点开那张照片,与自己的手仔细对比。   好像……也没有差很多吧。   手机那端的人沉默了一下,几分钟后才回信息。   Z:【有点青?】   纪筝不敢说话。   Z:【下来。】   她呆滞:【下去干嘛?】   Z:【给我看看你的手。】 第22章   纪筝跑下楼的时候, 在楼梯上碰见了回来的童然。   童然一把薅住她,诧异道:“筝,你去干嘛?”   纪筝一时不好跟她解释, 飞速地说:“然然, 我回去跟你说, 我马上回来。”   下到一楼, 纪筝慢下脚步,抚着心口平复呼吸, 对着一楼楼梯口的大镜子整理乱掉的头发。   因为跑得太急, 脸颊上飞上几丝绯红,眼睛亮晶晶的, 看起来过于昭彰。   纪筝拿冰凉的手背贴贴滚热的脸颊, 努力压下眼神中的期待和兴奋。   C栋寝室对面是一片小园林绿化,路灯年久失修不算明朗,纪筝站在寝室玻璃大门前,张望了两下,没有看到周司惟的身影。   她刚想拿出手机发信息,树投落的黑影忽然动了一下,慢悠悠走出一个人。   纪筝心微微一动, 顺着门口的楼梯走下去, 到周司惟面前停下。   已经是春天了,夜里偶尔有鸟叫声, 风中都是初开的花香气息。   他身上的薄荷清香夹杂在其中便格外明显。   周司惟手里好像拿了个东西, 纪筝还没来得及看清, 头顶传来一道声音:“手伸出来。”   她把手翻过来, 仰起头, 乖乖伸到他面前。   周司惟按开手机手电筒, 突然一亮,纪筝下意识还没缩回手,被人抓着往前拽了拽。   手机后置的亮光对准她的掌心,周司惟垂下来的五官映在小范围的白光光晕里,更突显骨相清峻。   纪筝还沉浸在直接接触他手的热度里,比之白天隔着手套的触感,现在她能直接的感受到他微硬的骨节,和指腹间不过分却又很强硬的力量感。   失神的片刻,周司惟已经关了手电筒,放下她的手。   她把手缩回袖子,拇指轻轻揉搓了一下他碰过的地方。   “是挺严重的。”周司惟不咸不淡道。   “是吧。”纪筝小声嘟囔应和。   他顿了一下,嗓音听不出明显的情绪:“嗯,如果我今天不看,明天可能就痊愈了。”   纪筝在心里乱撞的小鹿戛然而止,一脑袋石到墙上。   她低着头,用一种敢怒不敢言的倔强语气说:“我没有说很疼啊,是你要看的。”   月光下,小姑娘穿着睡衣的身形轮廓娇脆,声音带着孩子气,两三缕被风吹起的额发像玫瑰花的花芯。   周司惟手指划过药膏冰凉的外包装壳。   纪筝藏在袖子里的拇指不断在掌心打圈,弥漫出一点点不开心。   就在她站不下去想离开的时候,听见周司惟很轻很轻地叹了下气。   他忽然隔着棉质睡衣的袖子重新托起她的手,曲指把落在手心上的布料拂上去。   纪筝不自觉蜷了一下手,几根细白的手指蜷缩到掌心。   周司惟用左手戴着戒指的冰凉食指,一根根掰开,目光凝睇几秒,嗓音清越缓慢:“是我刚才看错了。”   “确实挺严重的。”   -   纪筝回到寝室,手心里握着的药膏铝制外壳已经黏上一层薄薄的汗。   她爬上床,拉上床帘,没一会儿,下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床帘忽地被撩开,两颗脑袋齐齐冒出来。   几秒后,在纪筝抱着抱枕连连后退下,童然和成嘉嘉一起爬上她的床。   童然反手打开她床上的星星灯,一把子抽走她抱着的抱枕。   “你们干嘛?”纪筝警惕道:“非礼啊?”   “还用得着我们非礼?”二人盘腿坐下,对着她挤眉弄眼:“我们刚才可都看到了。”   “你们?”纪筝大脑空白一秒。   成嘉嘉说:“我跟然然就在宿舍门后面,一览无余。”   “可以呀你,”童然靠着墙坐:“这么快就把会长搞到手了,不枉我对你的一番期待。”   说着,她还认同的拍了拍纪筝的肩膀。   成嘉嘉一脸兴奋:“刚才是跟你表白了吗?”   纪筝打下童然的手,小声说:“没有啦。”   “啊?”二人齐齐发出疑问:“那他拽着你的手干嘛?”   “你们俩见风就是雨的,”纪筝反客为主,摊开自己的手:“我今天跟他学射箭的时候手震青了,他来给我送个药膏。”   “什么什么,”童然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今天不是跟艺术团聚餐吗?”   “中途碰上了。”   “让我看看,”成嘉嘉翻过她的手,笑出声来:“就这?还值得送药膏?逗谁呢。我看啊,送东西是假,想见你才是真吧。”   纪筝嗖地一下抽回手:“嘉嘉!”   她本来就脸红,被一番打趣之后连恼都像嗔怒。   成嘉嘉挨着她坐近了些:“那不然还能有什么解释。我男朋友以前也是这样,高中时候寒暑假他经常找借口问我要笔记看,过两天再送回来,根本都没有翻动的痕迹还以为我不知道他什么小心思呢。”   “所以他是什么小心思?”纪筝忍不住追问。   成嘉嘉一噎,童然忍不住捏了一把纪筝的脸:“你是不是傻?”   成嘉嘉幽幽地叹了口气:“筝,就你这傻样,周会长那种一看就是高段位的能把你玩死。”   纪筝“嘶”地抽气,瞪童然一眼:“疼!别捏了!”   她作为一个恋爱经验为零的白痴,在心里默默思忖着成嘉嘉的话。   成嘉嘉一副谆谆教导的口气:“听我的,不能那么快被他搞定,怎么也要吊着他一段时间,男人得到手就不珍惜了!”   “对了,”童然突然想起来:“嘉嘉,你男朋友不是说月底来找你吗?这眼见着都快四月了,他啥时候来啊?”   “不来了,”成嘉嘉烦躁的扯了扯头发:“本来说好他学校运动会放假那几天来的,结果他班长给他报了好几个项目,来不了了。”   “我们不是也快运动会了?”纪筝说:“你可以坐车去找你男朋友啊。”   “我才不要呢,”成嘉嘉撇撇嘴嘟囔道:“他不来就不来。”   童然还想说什么,门砰地一声打开,符梓满身酒气,进门就把鞋踢掉,衣服也不换,直接爬上床说了一句:“我要睡觉,你们闭嘴。”   童然几乎要气笑了,下床就要跟她理论,被成嘉嘉抓住手臂,轻轻摇了摇头,用口型说:“算了。”   她们二人下床后,世界一瞬间安静下来。纪筝摸到刚才打闹间掉到床上的药膏,躺下看了两眼,塞到床头篮子里。   一夜无梦,睡得很好,好到纪筝第二天难得的起晚了。   以她平时正常的作息,基本七点就会自然醒,所以当她迷糊睁眼看到床头手机上显示的7:40时,差点一个翻身把自己翻掉下去。   纪筝连忙下床,把童然和成嘉嘉从被窝里喊醒,二人看到时间也瞬间被吓醒,七手八脚穿衣服和鞋。   符梓怒气冲冲撩开窗帘,冷声道:“你们动静能不能小点?”   成嘉嘉穿着鞋一愣:“这节课你不是也有吗?”   “我不去。”符梓猛地又拉上帘子。   童然匆匆洗漱完出来,拉拉她:“行了嘉嘉,人家不去也能过,咱们走。”   走出门,童然嗤笑一声:“我倒要看看走后门能不能保她到毕业。”   时间卡得太近,路上没有闲聊的功夫,三人气喘吁吁跑到教室,只剩下第一排的座位。   童然无法,胆战心惊跟着纪筝坐到第一排。   她们坐下时,上课铃刚好打响,留着地中海发型的老教授拎着袋子走进来,抬了抬眼睛,往她们三个身上看了眼。   随后,语气颇为和蔼:“知道今天要点名,来上课了?”   ???   纪筝和童然成嘉嘉脑子轰然一抖,面面相觑。   成嘉嘉声音发着颤:“这是我们老师吗?”   童然向周围环看了一眼:“我瞅着这也不太像我们同学……”   纪筝最先反应过来走错了教室,她捏着帆布包起身,尽力挤出笑来:“不好意思老师,我们走错教室了。”   老教授扶了扶眼镜,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忽然笑了:“我就说这么漂亮的小丫头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大教室坐满了人,有人起哄:“同学别走了,留下来上课吧。”   纪筝手一抖,掀起椅子在一片哄笑中走出教室。   她们要去的教室在旁边,从后门猫着腰溜进去,找到位子坐下。   纪筝平时都是早早坐到前面的乖孩子,老师认识她,偶尔来晚一次,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讲课。   纪筝刚松了半口气,童然突然凑过来,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路子霖给我发了张照片。”   “什么?”   童然把手机递过来,照片有些被放大的模糊,但仍然能看出,她们三个尴尬无措的样子。   “刚才我们进错的,是路子霖上课的教室?”纪筝咽口水,问出声。   童然点点头,认命道:“他说他一开始只觉得眼熟,没戴眼镜,就想用手机放大看清,结果……”   结果就看到了蓬头垢面的几个人。   纪筝沉默两秒:“周司惟不在吧。”   “在。”   “他不是免听吗?”   “这个课的老师不允许免听。”   好,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纪筝放大那张图片,盯着自己因为来不及收拾有些凌乱的头发,头顶还翘起一撮毛。   一想到当着周司惟的面丢那么大的人,她想跳楼的心情都有了。   微信震动了一下,纪筝定一定神,有些不敢打开手机查看。   她一狠心,把手机塞进抽屉,掏出书和笔记本来专心听课,努力不去想那条微信会是谁发的。   直到下课,才捏紧手机,像开盲盒宝箱一样的心情点开微信。   最顶上的学生会干部群,有一堆小红点。   她点进去,看到一溜烟的收到。滑到最上面,是周司惟发出的通知,通知所有人明晚七点半开会说运动会的事情。   纪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   或许他压根就没注意到。   微信里同时还有程醒发来的信息,他也看到了她早晨走错教室。   纪筝回了个[尴尬]的表情。   南城大学每年都有运动会,办在四五月春暖花开之时,一连三四天。纪筝大一的时候跟着报了一个跳远项目,参加完剩下几天就跟童然出去旅游去了。   这一次,她却没有这么悠闲了。   次日晚开会,周司惟把所有事情安排下去之后,目光落到艺术团部长身上:“礼仪小姐尽快确定出人选,开幕式那天每个院需要一个举牌,安排好把名单报上来。”   艺术团部长陈之安表示OK。   开完会时间已经到了九点多,纪筝连白天上课坐了一天,有些腰酸背疼,听到结束时,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但她来之前特意打扮过,头发丝的弧度都是一点点打理出来的,坐了一晚上腰背都没敢塌,一丝不苟地保持着仪态,可不能在最后毁于一旦。   纪筝悄悄看向台前,有几个男生在跟周司惟说着什么,她放松下来,揉了揉腰站起来,和其他人一起离开。   经过讲台时,她可以走的慢吞吞,手把头发拨到而后。   开着灯的教室窗明几净,她眼尾扫到周司惟关上投影,收拾东西,黑发遮挡下的眸抬起,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了一瞬。   纪筝心里一阵窃喜,脚步轻快随人流走出去,出了教室又开始放慢脚步。   3,   她在心里默数,   2,   1——   “会长。”   -   一道甜柔的声音在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   人已经快走空的教室里,周司惟收回视线,把U盘装回侧袋:“什么事?”   符梓没有因为这种冷淡退却,笑容反而更盛,盈盈道:“最近在做省二级的模拟题,有很多不会的,能请教一下会长吗?”   周司惟把桌上摊开的几页纸叠到一起,拿在手边,关了电脑后又去关教室的灯。   符梓跟在他身后,在他走下讲台的时候凑过去举起手里的手机:“这一题读程序我就不太明白,会长能帮我看一下吗?”   她今天特地穿了V领毛衣,头发扎成马尾,低头看手机时刚好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却没想到,周司惟根本看也没看她,擦身而过后语气冷漠像窗外沉沉的黑夜:“抱歉,我没有时间。”   符梓的笑意僵在嘴角。   童然和路子霖一起先走了,纪筝独自一人回到寝室,取出钥匙开门,按下灯,一室亮起。   成嘉嘉晚上去学校附近的小区做家教,现在还没回来。   纪筝屁股刚沾上椅子,门再次被人怒气冲冲的打开。   自从符梓搬回来住之后,纪筝一直都在担心哪天这门得寿终正寝。   符梓一向是不会跟她说话的,坐着冷静了一会儿之后,去阳台接了个电话,然后拎了一个包又再次关门离开。   这个点走,看来今天她是不会回来了。   开学后,符梓不像以前直接住在外面,但偶尔也还会出去住。   纪筝卸了妆,把头发扎成丸子头,准备洗澡前看了下手机,看到周司惟半小时前发来的信息,心脏差点漏了一拍。   Z:【手好了吗?】   顾不得扎到一半的马尾,纪筝刚才因为他没喊住自己询问的失望荡然无存,甜甜地回应:【好啦~】   其实本来就真的不严重,后来她白天回看自己P的那张照片,都为自己脸红。   不像被回力震了一下,反倒像被箭弓朝手上甩了一巴掌一样。   放下手机,纪筝开开心心去洗澡。   洗澡中途,门外开始有说说笑笑的声音,估计是童然和成嘉嘉回来了。   没过一会儿,隔着朦胧水汽,重物“砰”一下砸地的声音格外明显,伴随着童然和成嘉嘉的惊呼。   纪筝关了水,急忙裹着浴巾探出个头:“怎么了?”   寝室中央洁白干净的瓷砖上,散落着充电线和她的笔记本电脑,成嘉嘉站在一旁,明显傻了眼,无措地抬头,磕磕绊绊道:“我刚才想去你桌子上拿卫生纸……不小心……不小心把你充电线和电脑带掉了。”   童然连忙捡起电脑:“看看摔哪了?”   “对对对,”成嘉嘉如大梦初醒:“看看还能打开吗?”   “人没事就好。”纪筝悬着的心放下,关上门继续洗澡。   洗完擦着头发出来,成嘉嘉正对着她的笔记本一脸惶然。   “没事的嘉嘉,”纪筝顺口安慰她:“就摔了一下,这不是好好的吗?”   童然拔掉耳机:“筝,我刚才开机试了一下,能用是还能用,就是开合那里松动了,我拍给路子霖问了,他说可能是轴承断了,我也听不太明白反正。”   纪筝也完全是电脑硬件一窍不通,掀开的时候转动的地方确实膈应了一下,然而开机画面什么都是好好的能用。   “能用就没事。”纪筝关上电脑,动作顿了一下,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断了,她关的时候听到咯噔一声。   成嘉嘉仓皇:“筝,我会赔你的,修多少钱我都赔。”   纪筝放下电脑,把擦头发的毛巾挂起来,揽过成嘉嘉宽慰:“没事的,你也不是有意的,再说了就是坏个硬件,我估计换一下就行,没多少钱,你别放在心上。”   “不行,”成嘉嘉眼眶刚才差点急出泪来,此刻却镇定道:“我一定得赔你,你给售后打个电话问问。”   她坚持要纪筝问,纪筝没办法,只好当着她的面打了客服的电话,添加了微信,拍了视频发过去。   售后客服很快给出了答复,确实是轴承断裂,要换个CD壳,维修价钱估计在小两千左右。   成嘉嘉听到这个数字,瞬间脸色都白了三分。   她家境不太好,每周都要出去做三份家教,同时还要攒钱等异地男朋友来的时候出去玩。   纪筝也没想到修个小组件要更换这么多东西,她笔记本自从买来还没修过,合上手机赶忙道:“真的不用的嘉嘉,是我自己没放好,不用你赔。”   她递给童然一个眼神,后者立马心领神会,拉着椅子过来:“真的没关系的,电脑店都是坑人的,收价狮子大开口,说是两千都是漫天开价。”   成嘉嘉叹了口气:“那也得修呀。”   “找路子霖!”童然灵机一动,一拍手:“他学计算机的,修个电脑还不是手到擒来,肯定不用售后那么贵。”   “可以吗?”成嘉嘉看向纪筝。   “问问,”纪筝说:“先问问路子霖愿不愿意帮忙。”   有童然在,路子霖自然是满口答应,爽快的说换CD壳他完全OK,让纪筝网购好匹配的型号,带着来逸夫楼找他换就行。   网上购买自然比黑心售后便宜很多,纪筝买了两块板子,总计花了五百块。   成嘉嘉陡然松了一口气。   网购的CD板周五才到,纪筝周六带上板子和童然一起去逸夫楼找路子霖。   路子霖独自一人在105,上次来过的地方,纪筝环视一圈,最终抿抿唇没有问出声。   上次问过她手之后,这几天周司惟都没有联系过她。   路子霖拧开了她后盖的螺丝,拆掉了D板,啧了一声:“铝合金的电脑配个塑料轴承,难怪会摔坏呢。”   纪筝听不懂这些说法,挠挠头:“麻烦学长了,回头我请你吃饭。”   “用不着用不着,”路子霖麻利地开始拆电脑主板:“举手之劳,小事。”   纪筝和童然都没见过这种把电脑零件全部拆卸的场面,一时有些新奇,坐在一旁看笔记本被“分尸解体”。   动作到最后,路子霖表情却突然浮现一股难言的意味。   “怎么了学长?”纪筝探头。   路子霖皱眉:“你这个键盘……它是一体式的,还拆不下来。”   纪筝和童然两个电脑白痴面面相觑。   路子霖为难地看了一会儿:“等晚上周哥得空了,我问问这种该怎么办。”   纪筝黑滴滴的眼球在长睫下一转,小声地问:“他最近很忙吗?”   “你不知道啊,”路子霖说:“周哥跟他导师去港城参加IROBOT比赛的决赛去了,去好几天了,估计明后天回来吧。”   难怪几天都没有周司惟的消息,纪筝心不在焉地想,顺口道:“麻烦路师兄,我请你吃饭吧。”   路子霖摆摆手:“我这也没帮上什么忙,你笔记本就放这吧,等回头我问问怎么弄。”   纪筝看着桌上那一堆惨不忍睹的零件,颇为不忍心地点点头。   她和路子霖童然一起吃了饭,饭毕,自己回寝室。   这几天符梓也没有回来住,纪筝收拾背包准备去上课的时候,突然想到开会那天符梓去和周司惟说话。   念头一蹦出来,她琢磨了一下,点开符梓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九宫格自拍加美食风景,港城的各种标志风景建筑赫然在列。   符梓一直对周司惟有好感是人尽皆知的事,只是不知道这次,她是单纯凑巧也去帝都旅游,还是周司惟邀请她一起。   而纪筝连他去了帝都比赛都不知道。   她低着头继续把茶杯笔和书一股脑扫进包里,刺啦一声拉上拉链,闷闷的独自去上选修课。   到晚上十一点,睡觉前,路子霖给她发来了信息,说她的C板有两种方法,一个是把按键挨个扣下来,回头再挨个装下去;二是她重新买个带键盘的C板。   纪筝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二种。   路子霖:【都怪我当时让你买不带键盘的,回头等板到了,你滴我一声,我去拿了帮你装上。】   他太仗义,纪筝连连道谢,这么麻烦他更不好意思了。、   直接付钱不太好,纪筝思考了会儿,决定下次去的时候给路子霖带包零食过去。   退单重新下单之后,两天后的周六,快递如期而至。   纪筝先去超市买了一大包零食,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逸夫楼存放她笔记本的地方。   105门口,她礼貌性敲了两下门,隔着门听到一声不甚清晰的“进来”。   纪筝怔了一下,这声音不太像路子霖的,冷冷淡淡的,像是……   周司惟的。   他也在吗?   纪筝的神经一下子像被用小皮筋绑了起来,紧张地深呼吸几口气,把零食放到地上,从随身带的包里找出小镜子,整理了一下走过来凌乱的刘海,又拾掇了下表情,才重新抱起零食推门进去。   她推门的瞬间,挂上笑容,同时客气道:“路学长,我给你带了零食——”   声音戛然而止。   105里哪有路子霖,满室浮动着金色阳光的静谧里,周司惟在从容不迫地戴防静电手套,闻声看过来。   纪筝的声音卡在嗓子眼里。   南城三月的空气虽然仍凉,但午后阳光暖融,从墙上几块方格大窗户斜照进来。他穿着件黑色连帽卫衣,胸前几道白色涂鸦,站在光线里,一时让人看不清表情。   纪筝杵在原地,手把塑料袋子捏的刺啦作响:“路,路学长呢?”   “他有事。”周司惟说着,从透明工具箱中取出一个方盒:“C板呢。”   “在这在这,”纪筝回过神,放下零食,解开袋子,从里面拿出包装完整的盒子。   周司惟接过去,她小心翼翼地问:“你帮我装吗?”   他偏眸:“不放心?”   “不是不是,”纪筝赶紧否认:“我就是怕耽误你时间。”   话虽这么说,纪筝心里其实已经像蜂蜜化开在温水里,甜丝丝的。   小包里手机震动,是路子霖发的信息:【你到了吗?我临时有点急事,托会长帮忙了】   纪筝连忙回:【看到了看到了】   路子霖:【你放心,他绝对比我靠谱[大拇指]】   更靠谱是一方面,她的私心是另一方面。   纪筝简直想给路子霖说一万个谢谢了。   她瞥了眼桌上的零食,忽然意识到自己陷入两难之中。   本来是带来感谢路子霖的,结果现在周司惟接手了,这该如何是好。   就在她思考的时候,周司惟已经在她面前的长桌旁坐下,稍稍抬了抬眼看她:“纪筝。”   “嗯?”   “坐下来吧。”   “没事没事我站着就行。”她连连摆手。   周司惟无奈笑了一下,提醒道:“你挡着光了。”   纪筝慢半拍,忽然一激灵错开半边身子,脸颊烧热,搓搓手说:“不好意思。”   周司惟不再说话,从盒子中取出适配的螺丝刀开始拆卸组装。   他做事情的时候很专注,低着头,神情认真,清隽好看得像一副山水画。   纪筝坐在他一步之遥外,手肘撑在桌子上,看他手下的动作,不自觉放轻呼吸。   慢慢地,室内只有螺丝与金属相接触的细微之声。   周司惟头也没抬,蓦然出声:“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先回去,装好了我给你送过去。”   纪筝沉迷在他手下干净利落的动作中,迟钝道:“不无聊啊,我觉得挺有意思的,第一次见到笔记本的内部构造。”   更多的,是可以时不时偷偷瞄他两眼。纪筝从前都不知道,原来对一个人有好感,是单纯看着他,就会觉得心里挤出一坨坨绵密细甜的奶油来。   周司惟动作停了半秒,说:“散热这里有点问题,我重新给你换块导热。”   “好啊好啊,”纪筝轻咽了下口水,反正自己也整不明白:“麻烦你了。”   不过一个多小时后,纪筝神奇地看着自己的笔记本重新被组装完成。   周司惟开机,随意地问:“密码多少?”   “961201。”她报,是她的生日。   他打开电脑,防静电手套早已褪到一旁,单手在她14寸的笔记本触摸板上轻滑,另一只手抵着额头。   “开机启动项有点多,”周司惟说:“我帮你优化一下。”   十几分钟后,他再次把笔记本关机,起身示意她坐过来。   纪筝乖乖起身坐到他刚才的位置上,周司惟站在旁边,手扶在桌边沿上,四根明显的青筋连至漂亮的腕间,俯身说:“重新开机看有没有问题。”   春天的阳光和煦温暖,他身上的气息却仍然像谷间山风一样清冽,遮住左边斜照进来的光热。   纪筝坐得很直,将电脑开机扫了一圈,轻轻地摇头:“没有问题,谢谢你。”   周司惟直起身,收拾工具,嗓音很淡:“回去使用要是发现什么问题直接发信息给我。”   他顿了几秒,又补充了一句:“不用问路子霖。” 第23章   不用问路子霖?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纪筝在心里琢磨了一下, 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说……他吃醋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脑海就仿佛一路炸开小烟花,鞭炮齐鸣。   是以, 纪筝指着那一大包零食, 试探着说:“不知道会是你帮我, 我只给路学长买了零食, 你帮我带回去给他吧。”   说完,她小心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周司惟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半垂睫看了一眼那零食:“他不爱吃零食, 你拿回去吧。”   纪筝轻轻啊了一声,故意说:“那他喜欢吃什么?路学长帮我我总不好什么都不表示吧。”   周司惟不说话了, 盖上工具箱的最后一块盖子, 手指扣在上方轻轻点着,默不作声看着她。   纪筝心里仿佛有桑葚被碾碎,流出期待已久的甜津津汁液。   是吃醋了吧,一定是。   她雀跃着,面上故作矜持,装作思考已久后苦恼道:“本来我说把零食给路学长,请你吃饭的, 既然他不吃零食, 那我请他吃饭吧,零食送你。”   塑料的揉搓声滑破空气, 周司惟把刚才拆开的包装袋团成一团, 丢进了垃圾桶里。   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 目光中的凝视让纪筝挂着的笑意差点垮下来。   而后, 拎起那包零食, 与她擦身而过, 语气中分辨不出什么特殊的意味:“走吧。”   纪筝有片刻的傻眼。   自己这是,玩脱了??   她瞬间觉得自己有一口气没提上来,梗在喉咙里,提也不是,不提也不是。   天色还早,下午三点多的时候,阳光以一种最舒服的姿态懒洋洋的普照,纪筝却一路都不太舒服的带着电脑回到寝室。   成嘉嘉见她回来,眼前一亮:“电脑修好了吗?”   “修好了。”纪筝心情不太up,回一句之后就坐进椅子里。   “那就好,”成嘉嘉发现她异常的低落:“你怎么了,谁惹得你心情不好?”   “我——”纪筝努起嘴,刚想跟她吐槽一肚子莫名的闷气,符梓从外面踢开门走进来,一边按着手里的语音,甜笑着说:“会长,这是之安哥让我发给你的举牌礼仪名单,你看下有问题不?”   纪筝声音停下,看着她进屋后把行李箱随意丢在一旁。   成嘉嘉一向是充当和事佬的角色,主动出口问:“符梓,我看你朋友圈,这几天是去港城玩了吗?”   “是啊,”符梓也就愿意搭理她,漫不经心拨弄自己满钻的指甲:“出去散散心。”   “那挺好的。”成嘉嘉干巴巴地说。   纪筝心不在焉,想着反正晚上也没事,就准备收东西去图书馆学会习,没想到符梓突然喊她。   “喂,”符梓很不耐烦:“陈之安刚才通知,让我们四点半去试衣服。   “知道了。”她语气不好,纪筝也淡淡地回。   挑衣服倒是很容易,学校批下来的经费不多,学校礼服店的款式来来回回也就那几样,礼仪队的人都试了一遍之后,敲定了那件一字肩的深红色绒面摆裙。   倒也不是因为它多好看,主要是端庄大气,符合老师们的审美。   纪筝在试衣间正准备把裙子换下来时,听到了隔壁间符梓一声小小的惊呼。   学校的试衣间不够正式,每块区域之间用帘子隔开,纪筝靠近帘子问:“怎么了?”   符梓咬着唇,难堪地纠结了一会儿之后,小声说:“你有没有带……那个。”   同为女生,纪筝很轻易地明白了符梓现在的状况。   她从自己随身包的暗层里摸出一片卫生巾来,因为生理期不准,在外面遭遇过一次之后,纪筝回去就在所有习惯带出去的包里都放了卫生巾。   她掀开中间的帘子,把卫生巾递给符梓。   符梓接过的时候,脸上表情有一秒的凝滞。   这裙子颜色红得过于深,像光线低暗下红酒的颜色,其实有些老气横秋的,但穿在眼前少女身上,却偏偏衬得她肌肤更加白如雪,露出的肩头线条平直,两湾锁骨像覆了糖霜。   符梓咬咬牙接过。   衣服换下来后,又和老板商量了来取的时间,折腾完时间已经到了六点,众人都互相告别去吃饭。   纪筝也不知道要吃什么,打算问问童然去哪了,要不要一起吃饭。   刚点开微信,一条十分钟前发送的信息就跳了出来,来自周司惟:【晚上吃什么】   纪筝差点没拿住手机,同时也没看懂他这仿佛平平无奇的一句话的意思。   她小心谨慎的回:【你要和我一起吃?】   隔了一分钟,那边才回了一个【?】   随即又跟了两句:【不是你说,要感谢我】   【请我吃饭】   ……   纪筝盯着对面不紧不慢跳出来的几段消息,登时觉得自己像吃鸡蛋羹的时候不小心吃到鸡蛋壳一样。   她牙齿嗑着嘴唇,飞快打字:【不是你说不吃的吗?】   ——等等   信息还没发出去,纪筝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回忆起下午,周司惟好像没说不吃。   他只是看了她几秒,情绪叫人猜不出来,然后拎着零食走了。   她想当然的就以为,他是选了零食。   现在看来不是。   他那个时候,就是吃!醋!了!   纪筝抱着手机傻乐了一会儿,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谁说女人心难猜的。   要她说,周司惟的心思。   才更难猜。   她把嘴角的笑压回去,故作矜持回了一句:【好呀。】   纪筝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寝室,在衣柜前纠结了好久,挑出一件浅蓝高腰牛仔裤,奶白色方领毛衣,后背蝴蝶骨上的地方有镂空系着的蝴蝶结。   成嘉嘉和童然正准备去吃饭,见她打扮促狭道:“这是要和谁出去约会呀?”   纪筝套上一件保暖的大衣,眨巴眨巴眼,用口型做出“周司惟”三个字。   “哇!”成嘉嘉惊呼。   “加油筝,”童然拍拍她:“一定把会长迷成裙下之臣。”   纪筝捂起脸。   对着镜子戴最后的耳钉时,周司惟的信息正好进来:【在楼下等你】   她一个没注意,针扎偏了,疼得“嘶”一声,腾出一只手去回他的信息:【我马上就好】   Z:【不用着急】   他虽然说不用着急,但纪筝还是不想让他多等,加快速度换上鞋,把手机和纸巾钥匙塞进包里跨上就出门。   到寝室门口的时候,纪筝放慢脚步。   黄昏的春光温柔撒下,寝室门口有人来来往往,周司惟安静等待的样子,很像青春偶像剧中的男主。   只是他站在夕阳里,比那些男主还叫人有切实的心动。   走近,纪筝才发现周司惟手里拎了个不大不小的纸袋子,看起来有些眼熟。   “想吃什么?”   他没说拎的什么,纪筝也就没问,直说自己的想法:“鱼千代可以吗?就仟南街那家烤鱼店。”   周司惟颔首表示同意。   饭点的仟南街人很多,又是周末,二人到达店里时,服务员抱歉地告知需要等大概十到二十分钟。   纪筝倒是无所谓,就是怕旁边这位介意,凑近低声问:“你不想等的话我们换一家吃?”   “等吧。”他说,从服务员手里接过小票。   店里有专门的等位区,两人分坐在一张小圆桌左右后,纪筝透过透明玻璃看到对面奶茶店排队人不多,想着去买杯奶茶。   她斟酌了下,问:“我去买奶茶,你要吗?”   周司惟看起来不像是爱喝那些花花绿绿饮料的人,纪筝也只是礼节性地问一句。   出人意料的人,周司惟把手中袋子放到桌子上后,隔着衣服按住她手腕:“你喝什么,我去买。”   纪筝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周司惟重复了一遍:“想喝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店内为了让食物更有食欲调的暖黄色灯光过于温柔,纪筝总觉得他的眉眼和语气都夹杂着耐心和温柔。   她像被那很轻的力道定住了,翕动着唇:“红豆……红豆奶茶。”   “好,”他不厌其烦:“热的还是冰的?”   “常温吧……”   直到周司惟走进玻璃窗外的奶茶店里,纪筝才回过神来。   摸摸自己发热的脸颊,喜悦抑制不住漫到全身。   她突然间发现,和周司惟真正相处起来的时候,他很多时候都不像看起来那么冷淡,是一个很细心的人。   只是不知道,这种细心和体贴是单单对她,还是对所有人都如此。   纪筝看向桌子上的纸袋,上面印着可爱的小熊图案,里面是个圆形铁盒子——不用拿出来她都知道。   这是港城特有的一家曲奇,她从小就很喜欢吃,每次爸爸去港城出差的时候都会给她带回来几盒。   周司惟吃饭的时候,把它带出来,会是送给她的吗?   纪筝惴惴不安,又怀揣着一丝期待。   几分钟后,周司惟买好奶茶回来。   桌上有给等位客人准备的一次性纸杯和纯净水,周司惟果然没有买饮料,翻过来一个杯子给自己倒了纯净水。   他抿一口水,半掀眼皮目光落到曲奇上:“饿的话拆开吃。”   口气随意,看起来像处理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纪筝抱着奶茶喝,含糊不清地低下头说:“这是不是带给别人的礼物啊,我吃了不太好吧。”   “带给你的。”   周司惟淡淡道。   红豆混合奶茶在嘴里咬开,纪筝咽下,压抑下窃喜的唇角,轻轻“哦”了一声。   片刻后,她看向店内天花板上的黄色灯罩,热气一团团氤氲在上面,聚集在一起像云。   接着,又收回目光,舔了下唇角,小声地问了一句:“别人也都有你带回来的礼物吗?”   周司惟顿了一下,雨后青竹一般的手指摩挲了两下白色纸杯壁,搁回桌子上。   他眼神斜睨过来:   “我是去比赛的,不是去进货的。” 第24章   周司惟说完这句话后, 纪筝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面上看起来如此,实则她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这人连话都不会好好说,意思不就是只带给了她一个人吗?   带的还是她最爱吃的曲奇。   虽然周司惟不可能知道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 但一买就中, 说明这就是缘分啊!   纪筝仿佛一头扎进奶油蛋糕里一样, 每个毛孔都往身体里输送着甜味。   以至于过了几分钟, 服务的阿姨说空出来了位子时,她乐呵呵的模样给阿姨都逗笑了, 说小姑娘这么爱吃我们家烤鱼呢。   纪筝不好解释, 顶着红扑扑的脸狠狠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加持,原本只能算一般好吃的烤鱼今晚变成了满分好吃。   鱼肉是剔了骨的, 没有小刺, 鲜嫩软烂,酱香十足。   吃完之后,仟南街各种游戏小摊也支起来了,各种套圈,飞镖气球投篮一类靠准头赢奖品的小游戏。   纪筝跟着周司惟,实打实地体验足了一把花最少的钱,拿最多的奖品的爽感。   回宿舍时, 除了一盒子曲奇, 她还拎了一大包满满的小奖品,从毛绒玩具到钥匙挂件再到各种各样的摆件。   成嘉嘉和童然吓了一跳:“怎么买了这么多?”   纪筝往椅子上一坐, 眼角扬起笑意:“不是买的, 周司惟赢的。”   “哇!!!”童然啧啧两声:“会长真是不给人留活路啊, 他有短板吗?”   成嘉嘉摸起手机:“我这就跟我男朋友分手, 他扔飞镖的时候还没我扔的多。”   童然:“诶诶诶, 这倒不至于。”   成嘉嘉也只是玩笑一说, 抱着手机仰躺到床上感慨:“周司惟真乃梦中情人也。”   “我狠狠赞同,”童然一边说,一边在袋子里挑拣小饰品:“我们俩是没机会了,全靠我们筝妹了。”   成嘉嘉也麻利地从床上爬下来挑,表示同意:“我指望着有朝一日他请我们吃饭。”   纪筝被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弄得绞着头发在椅子上捂着脸打转。   瓜分了小礼物后,三人各自洗漱爬床睡觉。   -   纪筝忙忙碌碌又上了一周课后,迎来了短暂的三天假期。   ——周末,加一天清明节假期。   她被叶梅勒令回家,周五一下课,就收到林清川来接她的电话。   坐到车上,林清川还穿着一身正式的西服,胳膊半搭在车窗,夹着烟,正在和别人打电话,看见她上来,示意她等一会儿。   等到他打完电话,关上窗门,发动车子:“没等着急吧。”   纪筝被烟呛得咳嗽了一下,摇摇头:“清川哥,你工作忙的话不用来接我的,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家,或者让我爸司机来接。”   林清川笑:“不忙,就算再忙,也不能耽误了来接我们小筝。”   “我是说认真的,”她侧身,神色严肃:“别耽误你工作,何况我都这么大了,完全可以自己回家。”   林清川的笑意微淡,半秒后,叹了一口气说:“看来落落是嫌弃哥哥了。”   “我没有,清川哥你别这么说。”他一摆出这种语气,纪筝就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不说这个了,”林清川笑笑,转移话题:“你们学校是不是要运动会了?”   “是。”   “正好那几天我有空,”他偏眼:“想出去玩吗?带你去。”   “不行,”纪筝抓抓头发:“今年我要当礼仪,开幕式第一天举牌,第二天要颁奖,运动会一共也就四天,肯定没时间出去玩了。”   “这样啊。”林清川可惜。   到家之后,纪筝惊喜地发现已经出差了很久的爸爸居然在家。   “落落回来了,”纪城誉坐在客厅沙发上,招招手:“来看爸爸给你带的礼物。”   “我妈呢。”纪筝笑眯眯地跑过去,在爸爸身边坐下。   “你妈晚上有课。”纪城誉摸摸女儿的头发:“又是清川去接你的?”   “嗯……”纪筝努嘴:“爸,我就想跟你说这件事,你能不能跟妈妈说不要每次都麻烦清川哥来接我,多耽误人家时间啊。”   “你清川哥接你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我完全可以自己回来啊。”纪筝摇摇爸爸的胳膊。   纪城誉笑:“落落以前不是说最喜欢清川哥了吗?”   “那都多小的时候了,”纪筝嘟囔:“我现在都多大了。”   “那看来是不喜欢人家了,”纪城誉笑吟吟:“我们落落是不是在学校有喜欢的男生了?”   纪筝绞着发丝不说话。   纪城誉何等了解自己女儿:“那看来是真有了,告诉爸爸,是什么样的男孩子?”   “那我告诉您,您不能跟我妈告密。”   “那当然,从小到大你让爸爸保密的事爸爸泄露过哪件?”   纪筝一想倒也是,思考片刻之后,把周司惟描述了一遍。   纪城誉认真听着,沉吟道:“听你的描述,他很出众。落落,爸爸不反对你谈恋爱,但女孩子一定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还没谈呢爸!”纪筝捂脸,小声说:“人家不一定喜欢我,是我单相思。”   “我女儿这么好谁能不喜欢。”纪城誉松了松领带,笑着起身:“去换身衣服,你妈不在家,跟我去吃饭。”   “好!”纪筝雀跃应下。   纪城誉今晚的饭局不是什么商业应酬,只是几个朋友约着吃饭,来的人都是纪筝认识的叔叔伯伯,带了自家儿女来,在包间里隔了张木雕屏风,给他们小辈在屏风后另起了一桌。   大人们一聊起天来没完没了,纪筝几个吃完,那边还正聊到兴头上,其中和纪筝同龄的男生便提议去附近KTV唱歌。   大家都欣然应下,纪筝也不想扫兴,几个人一起去旁边的KTV开了个包间。   KTV里面的洗手间用的是反光玻璃,纪筝在里面左转右转,差点绕晕了才绕出来。   一出来,就看见对面走廊大包间的门外,有个男人,正把怀中的女人按在门板上亲。   这种场面在KTV并不少见,纪筝装聋作哑,尽量视若无睹穿过这条走廊。   快经过那对男女时,猛烈的酒气直熏天。   纪筝加快脚步想经过,与男人擦背而过的一刻,他怀里的女人似乎是推了他一下,把头偏向一旁,喘着气说了句:“进去,在这会被别人看见的。”   这声音,甜甜腻腻的近在耳边,分外耳熟。   纪筝脚步一停,错愕回头,却见二人已经推开包间门进去,她只捕捉到了一个窈窕的背影。   但已经可以肯定,刚才的那个女孩子,就是符梓。   男人她倒是不曾看清。   纪筝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皱着眉思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应该不会……符梓的声音很有特点,甜得像从蜂蜜罐子里泡出来一样。   灯光不好的时候,纪筝视物不清,听觉就格外敏感。   如果真是符梓的话,她既然有男朋友,为什么还要锲而不舍地表达对周司惟的好感。   纪筝想不通。   清明节后两天,纪筝忙着跟父母祭祖上香,去见外公外婆,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假期最后一天晚上,她才得以回学校。   仍然是林清川开车送她,纪筝原本想拒绝的,但林清川再三坚持自己是顺路,况且她一个女孩子晚上独自回去不安全。   虽然她不觉得法治社会能有什么不安全的,但也不好反复拒绝。   车子开到学校北门,林清川下车,帮她提着叶梅装的牛奶饼干之类的零食送她进去。   “不用了清川哥,你忙你的吧,又不重,我自己可以提。”   “都到这儿了,送你进去吧。”林清川说着,探手来摸她的头。   纪筝偏身闪过,余光里湖边长阶梯两侧灯旁,走上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顾不得再跟林清川说话,从他手里夺过帆布包,撂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清川哥”匆匆跑了过去。   林清川一愣,视线里,少女迈着轻快的步伐追上了青年有些面熟的背影。   ——“周司惟!”   身后传来清亮的一声,有人拽了下他左手衣袖,周司惟停步,下意识向左回头。   “人这儿呢!”纪筝从他右侧冒出头来,笑嘻嘻的。   她可能跑得急促,几丝红润腾上脸颊,眸里亮光扑闪,像从湖里捞出的星子。   周司惟拧上喝到一半的矿泉水,一手勾起她怀里鼓鼓囊囊包的带子,轻轻松松提起来。   还挺沉。   纪筝怀里的重量骤然落空,下意识伸手去拽:“我可以自己拿的。”   周司惟瞥她一眼,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子塞到她手中,嗓音清凉:“帮我拿这个。”   “你为什么不自己拿?”   “重。”他言简意赅吐出一个字。   纪筝用怀疑的眼光看了一眼他拎着的更重的包。   切,想帮她拿就直说嘛。   在心里诽谤了几秒后,纪筝跟上周司惟重新抬起的脚步。   他今天穿得不同以往,虽然仍是一身黑色,但看起来要运动风许多,圆领卫衣领口有一只小小的白鹤刺绣,袖口半卷到手肘处,露出肌腱紧实的小臂。   南大的新校区分东西两区,中间有城中马路隔开,操场研究生公寓和教室公寓都在西区。   从西区到东区,除却直接过马路,还有一大片人工湖连接两区,各有长楼梯衔着环湖路。   纪筝回想起他来时的方向,顺口问了一句:“你刚才是去跑步了吗?”   “嗯。”他简单应,换了一只手拎袋子。   这样一来,原本横亘在二人中间的阻隔消失,纪筝得以离他更近一步,一抬眸就看到因为被汗水打水而捋上去的刘海,露出光洁英挺的额头。   从便利店下雨那天无意看见他露额头之后,纪筝就一直觉得,周司惟没有刘海要更好看一些,五官的俊朗完完全全体现。   她收回视线,状似随意地问:“你每天晚上都去跑步吗?”   “不是,”周司惟说:“运动会报了三千。”   “男子三千吗?”纪筝惊讶:“好厉害啊,我连八百都跑不下来。”   她虽然看着人瘦腿长,实则是个妥妥的运动废,每次体测跑八百都像阎王殿前转一圈一样。   周司惟偏头看她,语气漫不经心:“人各有专。”   那怎么不见你有不擅长的,纪筝在心里默默嘀咕,没天理了。   “想什么呢?”他出声拉回她的思绪。   “哦,”纪筝眼尾勾起浅浅的笑意:“我在想,我负责颁奖的项目刚好就是男子和女子三千。说不定到时候我可以给你颁奖。”   此时刚好走到C栋下面的楼梯旁,周司惟在白杨树前停下脚步,突兀地问:“颁什么奖?”   “啊?”纪筝被问得一懵:“拿什么名次颁什么奖啊。”   她说完在心里“嘶”的一声,想着该不会周司惟运动也不太好,报名只是图个参与,拿不了奖吧。那她刚才的话,岂不是往人家痛处戳去。   “拿不了名次也无所谓啊,”纪筝开始往回找补:“就算跑不到前三,没法拿学校的奖。不还有我呢,我送你一个特别的。”   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巴掌大的脸在月色下显出粉雕玉琢的精致。   春夜风柔,吹动白杨树叶沙沙作响,周司惟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跑不好都有特别奖励拿的话,那跑第一名是不是有更特别的奖励?”   “这样吗?”纪筝错愕,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话中的逻辑,她只是想安慰他一下来着。   “不然呢,”他神情自若:“难道第一名不该比没有名次拿到的奖励特别吗?”   “你说得对……”   但她单纯是随口一说……   他怎么还搭茬了呢?   纪筝还在迷茫时,周司惟忽然转身,微微弯腰,正面凝视着她。   夜色斑斓,天空挂着一轮银黄的月亮,头顶是翠绿的叶。   纪筝猛地从回过神来,捏紧手里的矿泉水,塑料瓶咯吱咯吱作响。   她咽了一下口水,看着周司惟忽然靠近的如工笔画一样的五官。   他唇勾起一个微弯的弧度,抬手轻轻靠近她的脸。   这个动作在她瞳孔点一点点放慢,让她一瞬间回想起那次便利店遇见周司惟之后自己做的梦。   梦里是同样的姿势和距离,周司惟捧起她脸上,指节的骨骼的戒指触感微妙。   纪筝神色僵着,目光逐渐右移,移到他指尖光凉的戒指。   心里一紧。   预想中的触感并没有带来,周司惟只是慢条斯理地拨开了挡在她眼前的一缕碎发。   他身上并没有难闻的汗味,只有一点清淡的气息,像是春天湖边的青草香。   周司惟的目光很静,映着月色,轻声说:“那这个奖励,能允许我自己挑选吗?” 第25章   四月十五日, 南城大学一年一度的运动会正式开幕。   整个学生会的人上上下下忙了一个多月,就为这几天,礼仪团的人更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纪筝她们一众礼仪小姐, 要在整个开幕式穿着露肩裙举牌, 幸好那天天气很好, 万里骄阳, 晒着暖融融的光。   纪筝被安排的是计算机学院的举牌,她抱着牌子过去的时候, 整个计科院的男生隐隐像开水沸腾起来。   扫了一圈, 并没有看到想看的那个人,纪筝向给自己拿来椅子的男生道了声谢之后, 安静坐着等开场。   虽然太阳好, 但毕竟时节才四月,她坐了几分钟就感觉到肩头处泛出丝丝凉意。   后面穿着运动服等待的一群男生嘈杂着聊天,一两句落进她耳朵里。   “这哪个院的,太他妈漂亮了吧!”   “你管呢,反正肯定不是咱们院呢。”   “瞧你俩孤陋寡闻的,连校花都不认识,外国语学院的, 大一刚入学论坛就炸了。”有人鄙夷道。   “是不是那个叫, 纪筝?”   “不管了啊,你们不上我去了, 这机会得把握住, 要个联系方式也是好的。”其中一个男生摩拳擦掌, 眼神直勾勾盯着。   “诶诶诶, 不对。”头先认出纪筝的男生突然灵光一闪:“她是不是就是跟周哥传绯闻那个?”   “哈?”准备来要联系方式的男生一愣。   就在一群人愣神的功夫, 操场对面主席台下远远走来一个人影。   “那是周哥吗?”有人不确定地问。   纪筝迎着过于灿烂的金光, 眯着眼看过去,也不太肯定。   周司惟走近,她背后一群人起身热切地喊“周哥”,扯着嗓子打招呼。   纪筝弯了弯唇,周司惟在女生中受欢迎她能理解,但以他冷淡的性子居然在男生中也能有这么强的号召力。   她不知道的是,在崇尚实力的直球计科院,周司惟这样天才一般的存在,即便是个聋哑人,也足够叫人五体拜服。   后面起来的一片阴影,搞得纪筝也觉得自己应该站起来。   但周司惟已经站到她身旁,遮住阳光,和那群人说了几句话。   他回过头来,正好对上纪筝仰起的脸。   她穿的就是那件酒红色丝绒礼服裙,一字肩设计,肩颈白腻的肌肤在明媚的艳阳下折射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几缕黑发落到锁骨窝里,天鹅颈间戴了色泽莹润的珍珠项链。   被化妆师很精心地化过妆,忽闪的长睫毛带出眼影碎光,唇红像熟透了的蟠桃。   周司惟视线停顿几秒,而后,脱下身上轻便的黑色冲锋衣,弯腰披到她身上。   布料轻飘飘的,还残留着温度,纪筝呼吸一滞,鼻尖嗅到风穿过阳光的气息。   周司惟从背后轻搭着她的肩,把衣服往前拢了拢,靠在她耳边语速很快说了一句:“别忘记答应我的事。”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往回主席台的方向走。   纪筝背后有几秒的鸦雀无声。   而后,爆发式地涌现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纪筝没心思去听他们说了什么,耳边嗡嗡的,始终萦绕着周司惟的嗓音。   ——别忘记答应我的事。   她答应的,如果他拿了第一名,由他决定奖励来着。   周司惟的影子在塑胶跑道上越来越远,纪筝抿了一下唇,低下头,嘴唇蹭到衣服顺滑的布料,还残留着属于他的气息。   心跳声越来越快,在耳边咚咚作响,甚至四周高昂的音乐都不能穿进耳膜。   她脑海中浮现起刚才抬头时,对上的目光,从那种死亡角度,周司惟的下颌线和五官仍然清晰利落,背后映着万里无云的晴空,像从少女漫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纪筝那一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怎么能,   那么帅。   要命。   -   半小时后,主席台两边的音响奏乐响起,运动会开幕式正式开始。   纪筝把那件黑色冲锋衣脱下来叠好,小心地放在凳子上,举着牌根据指示入场。   举牌入场结束之后,音乐也随之停止,宏伟的操场上站满了整齐的队列,周围一圈也悄然围满了观众。   纪筝举得手有点疼,胳膊也酸,咬着牙,一动不动。   台上校长和各个领导开始发言,无非是说一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之类的官方发言稿,下面人从一开始的精神振奋,没听几分钟后开始觉得无聊,窃窃私语着聊天。   纪筝得始终保持着良好的仪态,裸-露着的皮肤在凉风下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她和旁边同样举牌的女生对视了一眼,彼此露出苦涩笑意。   领导们发言了将近半小时后,人群的交头接耳终止于主持人一句扬起的声音:   “下面让我们有请学生代表,周司惟。”   这句话一出,纪筝明显感觉到身后计科院的男生沸腾起来,有的甚至吹起了口哨。   “大家好,我是周司惟。”   清淡的嗓音通过音响传播到每一个角落,唤醒即将昏昏欲睡的同学们。   纪筝仰起头,看向主席台的方向,可惜距离太遥远,她没办法看清周司惟的表情。   不过也能想象到,他眉眼应该是没有多大喜怒的,气质却莫名令人折服。   “很荣幸成为学生代表发言,在此首先感谢学生会全体同学的辛勤付出,得以让运动会完美地如期开幕。”   “其次,感谢所有同学志愿者的积极参与并提供支持,为运动员们提供良好的后勤支持。”   周司惟的声调不高,反而有一丝内敛,但他吐字很清晰,每句话都清晰落地,像一面风中飘扬的旗帜,引领人信服。   “最后,各位参赛的运动员们,希望大家全力以赴,未到最后一刻,输赢永远不定。”   他顿了一下,声音微扬,力道仿佛掷地有声:   “即便绝路之处,也愿诸位势如破竹。”   最后一句话音落地,台下有男生大喊了一声“好!”,随即掌声雷鸣,操场上和逐渐凌空的太阳一起变得热闹起来。   方才几位领导发言的时候,都没这待遇。   纪筝收回自己亮晶晶的目光,在响起的高昂音乐中,终于能放下举到手酸的牌子。   她揉着手腕,回到休息区。   休息区坐满了礼仪队的人,女生们叽叽喳喳讨论着周司惟,脸上都闪着或兴奋或害羞的光。   藏在心底的爱慕,往往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但对方已经耀眼到,即便你把这份喜欢说出口,也不会引来促狭和八卦,反而是认同。   纪筝觉得,如果自己拿个大喇叭在操场喊自己喜欢周司惟,恐怕十个女生,九个都点头赞同说自己也是。   因为这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她弯腰在周围椅子上找那件衣服,耳朵不由自主竖起听那些三五成群的讨论,心底还是划过一丝微妙的酸意。   她像一个藏宝家,既希望自己的审美得到认可,又不希望别人过分觊觎自己的宝物。   可周司惟甚至还不是她的呢,她的酸涩甚至毫无立场。   纪筝找得心不在焉,忽然被人从背后拽了一下裙子,童然急匆匆的大嗓门:“怎么不接电话啊筝。”   肩角差点被拉掉,纪筝连忙抬手去拉回来:“然然!我这是裙子,你小心点拽。”   “这这这,”童然挠挠头:“我一时没注意,差点害你走光。”   “我手机在那边包里,”纪筝扫了一圈还是没看到那件衣服:“找我有事吗?”   “不是我找你,你那青梅竹马的哥哥来了,”童然一指:“喏,正找你呢,说你电话没人接,被我碰上了。”   “清川哥,他怎么来了?”   “我怎么知道,”童然抹了一把汗:“你快去吧。”   比赛刚开始,离她上台颁奖还有一段时间,纪筝拿上自己的手机,给林清川打了电话,按照他说的方向去找他。   林清川今天穿得休闲,敞开的夹克前,挂着墨镜和微型相机。   他笑吟吟的,把相机取景框举到她跟前:“刚才给你拍了几张照片,还满意吗?”   “你拍了照。”纪筝讶异道,低头凑过去看,照片里的人举着偌大的牌子,眼被太阳刺得睁不开,毫无美感可言。   “就……还挺好的吧。”她咽了下口水。   林清川收回相机:“中午几点结束,带你去吃饭?”   “我——”纪筝刚张口,旁边忽然一声有人喊了她的名字,把她视线拉了过去。   几步之遥外,周司惟单手抄兜站着,不咸不淡道:“我的外套呢。”   “你的外套,”纪筝想起自己找了半天没找到,一住嘴,先对林清川说“清川哥,我这结束可能得很晚,你别在这儿等着了。我中午和同学一起吃饭。”   林清川皱皱眉,想说什么,又被眼前的少女快速堵住:“我先去帮我同学找衣服无了,清川哥再见。”   她说完,一手轻提起及地的长裙,小步向那边的青年走去。   ——第三次了。   林清川拇指和食指合拢摩挲,眯眼看向那个人。   他视力很好,轻而易举看到了对方胸前铭牌上的字:   周司惟。   目光上移,林清川发现对方也在看他。   青年有上等砚墨雕琢出来一样的眉眼,视线并不像其他未经社会的大学生一样有紧张的怯场和自得,平静得像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两道凝睇在空中相接。   不消言语,出于男人间的直觉,三次见面,他的意图简直昭然若揭。   纪筝走到他身边,仰头跟他说着什么,侧脸耳根处悄悄泛红。   林清川摩挲指腹的力道加重。   “对不起啊周司惟,”纪筝不好意思地说:“我上台前把你衣服放在休息棚底下的,刚才找不知道为什么没找到。我待会儿回去再找找,你放心,如果丢了我一定赔你。”   周司惟收回视线,随意“嗯”了一声,抬手解锁手机看了一眼后又冷不丁改口说:“不用找了,路子霖发信息说他帮我拿去主席台下面了。”   纪筝愣了一下,原来是路子霖拿走了,难怪她怎么找都找不到。   跟着周司惟去主席台确认的路上,纪筝又想起他上午提醒她的那一句话,斟酌了一下用词问道:“你想要什么奖励啊,我提前准备。”   周司惟没回应,抄兜走着路,一言不发。   “周司惟?”   他还是没出声。   纪筝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指甲磨了磨指腹纠结几秒,拽了一下他的衣袖。   力道很轻,周司惟却仿佛忽然间回神,侧身:“怎么了?”   “我刚才跟你说话呢。”她谨慎着语气,没露出太多的不悦。   “抱歉,”他按揉太阳穴:“我刚才出神了,没听到。”   和她一起走路,他想什么这么出神呢?   纪筝提着裙子的那只手把布料在指尖绞成一团,左右剐蹭。   “刚才说了什么?”周司惟问。   她敷衍地“哦”了一声,然后说:“没说什么。”   说完,纪筝就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的态度,但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碍于面子,她顿了一下,放弃找补。   反倒是周司惟,沉默片刻之后,问了句:“刚才那是你哥哥?”   “是,”纪筝讶异于他居然会好奇这样的小事:“不是亲哥,是邻居家的哥哥,从小一起长大的。”   他点了点头。   之后一路古怪的沉默。   好几次纪筝想重新问那个问题,一看周司惟又是出神的样子,张了张口又放弃。   到主席台下面,确认了衣服果然在那里。   休息室窗边沙发上坐着两个人,对着名单在争吵什么,听见开门声先是迅速扫了她一眼,然后站起来说:“会长你可算回来了,你看这名单是不是印错了,明明男子五十在女子五十后面的。”   “没印错,”另一个人说:“就是同时的,是你记错了。”   “哎我说我这暴脾气,你打印的时候弄错了你还不承认?这怎么能同时,裁判还能分-身不成?因为这失误回头两个撞了你去吹哨当裁判?”   “你——”另一个人愤愤,把单子递过去。   周司惟面色不变,接过流程册翻看,那两个人互相瞪着眼,哼了一声。   “你先坐。”他从白纸黑字中抬了一下头,扬着下巴示意左侧一张单人沙发椅。   纪筝理着裙子小心坐了上去,周司惟隔桌坐到另一张单人椅上,随手拿起桌上一瓶崭新的矿泉水,单手拧开,推到她面前。   他这一系列动作漫不经心,甚至眼都没抬,注意力一直在册子上。   那两个人突然噤了声,互相对视一眼。   水瓶被推过来的时候微微晃动,窗外阳光穿过透明瓶身,像在水中洒了一把金子。   纪筝折腾了一上午,确实已经渴得不行,掀开盖子,顶着对面两个人压不下去兴奋探究的目光,喝去半瓶。   周司惟合上册子,一锤定音:“男子五十在女子五十后面。”   “那现在怎么办会长?”一开始说话的胖男生说:“流程名单都发下去通知过了吧,比赛快开始了,现在临时改来不及了。”   “不改,”周司惟道:“你们俩现在去拿记分册和哨枪,待会跟我去计男子五十的分。”   “好的会长。”弄错的那个人讷讷道。   “走吧,”胖男孩拍拍他:“还得会长和我陪你擦屁股。”   那两个人走后,休息室安静下来,墙外操场上震天的呼喊声和广播祝词混着汗水骄阳齐齐敲打在窗户上,更显得这一方区域静谧。   纪筝按了下自己的腿,拿起剩下的半瓶水站起来:“那我也回礼仪队休息区了。”   周司惟抬眸看她:“坐下。”   纪筝刚要迈出的脚步一停,高跟鞋在地板上划拉出摩擦声。   “坐下干嘛?”她一头雾水。   “脚疼吗?”   纪筝一愣,反应了几秒这话里的意思,顺着提起自己的裙摆低头看。   高跟鞋统一是礼仪队提供的,款式到皮革都有些上了年份的劣质,几个小时走下来,把她脚后跟磨出血丝,和汗水一起黏连在皮革上。   纪筝从小在叶梅的要求下,不仅学乐器,舞蹈上也是从芭蕾学到拉丁。十指被弦砺伤,压腿压到哭得没声,都是常有的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动一动脚,血块撕扯开,她吸了口气:“还行,是有点疼。”   周司惟眉心动了动:“你耐痛值还挺高。”   “……”   不知怎的,纪筝从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里,总觉得听出了些凉飕飕的意味。   “坐下,”周司惟起身,“等我几分钟。”   他走到门口,开门前回头看了她一眼:“别乱走。”   纪筝眨巴着眼,按下心底要涌出来的雀跃,乖巧点点头。   她按着裙摆重新坐回去,弯腰翘腿看了看自己脚腕的磨红,点了几下,唇角抑制不住上扬。   他在关心她哎。   纪筝一下子就原谅了刚才走路时周司惟的出神。   说不定他出神就是在想她脚上的伤口呢。   纪筝乐滋滋地在裙摆下翘起二郎腿。   等了几分钟后,门外响起脚步声,她连忙放下,端正坐姿,理了理头发,轻咳一声看向门边。   周司惟手里拿了一瓶消毒液,一带棉签,一盒创可贴。   走到她面前,把东西递到她怀里:“自己可以吗?”   纪筝傻眼了一下,还以为他会帮忙呢,原来是她想多了。   “可以。”她在心里撇撇嘴,低手拽住巨大的裙摆往上撸,露出里面穿的七分长紧身牛仔裤。   早晨刚起的时候温度低,纪筝就在裙子里穿了条牛仔裤。   周司惟不料她动作这么快,下意识避开目光,余光里却扫到少女贴着小腿的浅蓝色布料。   “……?”   纪筝浑然不觉周司惟奇怪的目光,护着胸口弯下腰,把一只鞋脱下。   一个不注意,原本搁在腿上的消毒液棉签等物什顺着动作一个接一个滑溜到了地上。   她刚想去捡,一只手先她一步,按住了她的手腕,两个字同时砸下:“我来。”   周司惟松开她的手,隔着丝绒布料握住她的肩膀,让她回椅子上坐直。   纪筝莫名其妙:“你不是说——”   她的嗓音卡在喉咙里。   原本被周司惟站着挡住的阳光霎时间没有阻拦地射进来,照在她红色裙摆上,亮得像覆盆子汁。   他蹲下身,握住她裸-露的脚踝,单膝跪地。   鞋是很老的款式,尖头,鞋面的亮片布左一块右一块的掉漆,折射出斑驳的光,落到周司惟青筋明显的手背上。   纪筝睫毛颤了几下,从敏-感的脚腕处传来略到薄茧的触感,他指尖冰凉,把她一只脚抬起搁在他腿面上,然后去拧消毒液的瓶盖。   从她的角度看,周司惟垂着眸,侧脸笼在一束光里,挺直的鼻梁下唇色淡红,有一种石膏雕塑在阳光下鲜活起来的错觉。   纪筝脑海中忽然不合时宜地涌上另一段年久的记忆。   她十三岁生日那天,过得不大开心,在舞蹈厅不小心摔倒,膝盖擦破了皮。   坐在路边椅子上等人来接时,止不住委屈地哭,脸埋进腿里,泪水打湿冬天厚厚的羊绒裙子。   膝盖上了药,掩盖在衣服下面,脚上被鞋磨出的伤痕累累却没人管。   那天夕阳很长,直到被人挡住时,她才从泪眼朦胧中抬起头来。   来人是一个清瘦的少年,比她高很多,黑发遮掩,戴着口罩,递给她一包干净的纸巾。   纸巾下面藏了一颗糖。   纪筝接过来,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味蔓延,她渐渐没那么难过,说话仍然抽抽搭搭:“今天是我生日,谢谢你。”   少年只是看着她,眼眸漆黑。   他站着,很高,把夕阳遮住,纪筝费力仰头看他。   少年却在下一刻半蹲下来,嶙峋修长的手从她手里拆开纸巾,抽出一张,轻轻拭她脸上的泪痕。   他的声音闷在口罩后面,嗓音有些哑:“别哭了,生日快乐。”   那一天,她其实很不开心,但那颗糖很甜。   纪筝从小秉承有来有往的道理,临走前,从书包里左找右找翻到一个还没来得及拆包装的叮当猫钥匙扣。   她送给少年,当谢谢他一颗糖的举手之劳。   脚踏在周司惟的黑色长裤上,隔着一层布料,能感知到腿面绷紧的肌肉。   纪筝陡然从回忆里回神,浑身都不自然起来,碰到针尖一样,下意识就想把脚缩回来,被人一把抓回按住。   周司惟皱眉,不赞同道:“别乱动。”   “你……”她微弱出声,指着他的裤子:“会弄脏的。”   她记得周司惟有很严重的洁癖来着。   他不答,蘸了消毒液的棉签绕到脚后跟,碰上流血的伤口。   烧灼的痛感让纪筝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牙齿上下相嗑。   周司惟动作顿了一下,握着她脚踝的力道轻了几分,棉签也悬空,迟迟没再下手。   纪筝握拳,指甲掐着掌心,呲牙咧嘴:“没事,长痛不如短痛。”   周司惟垂睫,眼前的冰肌雪肤上,除却鞋磨出的伤口,他方才环住她脚踝的那一圈也泛起淡淡的红。   脆弱得,仿佛他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周司惟面色越来越淡,换了一只新的棉签,重新消毒。   即便他动作再轻,消毒液碰上血液,也不免强烈的腐蚀烧灼。   纪筝咬着牙,又回想起自己练舞时候的痛苦记忆,眼周生理性红一圈,眼睫控制不住湿润。   周司惟撕开创可贴盒,他拿来的是方形大号创可贴,贴上后能护住整个脚后跟。   处理完一只脚后,他去褪她另一只鞋。   黏连着的皮肤被扯动,痛感直直钻心,纪筝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周司惟抬眸,视线凝结,动一动唇:“很疼吗?”   “疼!”纪筝手背抹去泪,抓着头发,闭上眼不去看,小声啜泣着:“求你快点,越轻越慢越疼。”   她背过脸去,长发顺着天鹅颈扫过,遮住巴掌大的侧脸。   周司惟指腹在冰凉鞋面上滑了一下,托起她精巧莹润的足。   小姑娘说话没有忌讳。   折磨的不仅是她一个人。 第26章   右脚也贴上创可贴, 周司惟迅速起身,把垃圾一股脑丢进垃圾桶。   纪筝松了一口气,穿回鞋, 有了创可贴, 磨砺的感觉好了许多。   “谢谢, ”她看了一眼周司惟裤子上沾染的地面灰尘:“那个……你膝盖。”   洁净无尘的黑色布料, 沾染一点清灰,格外显眼。   周司惟回神, 不在意地拍了两下, 看了眼手表:“快到你出场了,送你回去。”   “对了, ”纪筝拿起那一盒创可贴:“剩下的也能给我吗?”   “都拿走吧。”周司惟看也不看她, 拎起衣服率先去开门。   纪筝回到礼仪队的休息棚,把创可贴分发给其他女生,大家脚都被磨烂了,普通的创可贴又走不了几步就脱落,接过来之后直呼好东西,在磨脚的地方垫上贴着。   运动会第一天结束后,纪筝累得堪比运动员, 回寝室就忙不迭洗去一身黏汗。   洗完澡把创可贴换掉, 她碰上自己的脚腕,一下子又回想起下午, 周司惟捏上她脚踝, 触电通过全身的感觉。   他单膝跪着, 那样子, 好像她是什么需要被虔诚对待的珍宝。   -   成嘉嘉趁着运动会的假期和男友出去玩了, 童然负责的是后勤方面, 比她累得还厉害,二人全都沾了枕头就睡。   一夜无梦,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纪筝恢复精神,叫醒童然。   今天没有开幕式,纪筝上午没事,只用等到下午颁奖再上场。   童然累得浑身酸痛,挣扎着爬起来,无精打采地刷牙,吐去泡沫拍拍脸让自己清醒:“我得打起精神来!”   纪筝穿着一身运动卫衣裤,头发扎成马尾:“然然,我上午去给你们帮忙。”   “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童然洗着脸,促狭道:“男子三千是在今天上午吧。”   纪筝心虚:“我怎么知道。”   “全校都知道会长报了三千,”童然擦干净脸出来:“不瞒你说,我也好激动,就等着这一天呢。今天操场绝对人爆满。”   她说着说着星星眼:“会长一定能拿第一的,到时候你给他颁奖,画面不要太美。”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啊?”纪筝收着包,随口问。   “那当然,路子霖说会长以前跑过马拉松拿第一的,三千还不轻轻松松。”   纪筝惊讶了一下,又想起了那个关于奖励的约定,她昨天后来忘记问了。   上午仍然是天高气爽的好天气,晴空如洗。纪筝和童然到操场时,塑胶跑道外围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她们跟着路子霖,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上高台,在广播台旁边的栏杆趴着。   把她们带上来后,路子霖嘱咐了两句注意安全的事,又逆着人群下台。   上午比赛的第一场就是男子三千。   旁边的女生都拿出了手机做准备,兴奋地谈论着周司惟的名字。   童然凑到纪筝耳边:“情敌太多了。”   纪筝压声回:“说实话,我好想跟她们一起讨论。”   童然笑出声来,轻锤她:“没出息,你能不能以拿下会长为目标。”   下面教练的口哨声和大嗓门冲天,扯着声音喊三千的运动员们集合。   纪筝手掌和眉毛垂直遮光,跟着教练的身影搜寻周司惟。   旁边几个女生声音突然狂喜,拉着对方往下指:“那那那,周司惟来了!”   “看到了看到了!”   晴日下,三千的参赛者们在起点处集合,身上都统一套着荧光绿的背心,后面用别针别着白色的号码布。   周司惟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腿长挺拔,死亡色的背心反而映得他皮肤有一种近乎瓷质的白,额前几缕刘海在随热身的动作微扬。   他旁边是程醒,看起来是也报名了男子三千。   纪筝目不转睛看着,旁边的女生早就捂着小心脏嚎:“我晕,他怎么能长得这么帅啊!”   另一个说:“好烦我手机像素不好拍不清楚。”   纪筝悄悄拿出自己的手机,镜头对准,放大,再放大。   视野中,路子霖从外围跑过去,拍了拍周司惟的肩膀,似乎在说加油之类的话。   而后,周司惟蓦然抬了一下头,视线精准落进她的镜头里,挺直的鼻梁,唇色淡红,轻轻勾起弧度。   纪筝手一抖,手机差点吓掉。   一旁女生尖叫:“我靠我靠他看过来了!”   纪筝惊魂未定,拿稳手机再朝下看时,周司惟已经收回目光,到自己的跑道上。   程醒的跑道在他旁边,扭头神采飞扬:“周哥,我可不会让你。”   周司惟笑笑:“全力以赴。”   教练抬手,喊出号子,三声之后,虚空的枪-声冲上空中,所有人瞬间离弦。   纪筝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三千米一共是七圈半,她根本不敢想的距离。   周司惟跑步的姿势看起来很轻松,宽松的卫衣衣角随风后扬,好像并没有尽全力,处在中间的位置。   童然担忧:“会长怎么回事啊?”   那两个女生看过来,也小声讨论:“该不会他不准备拿奖,就报个名玩吧?”   “不是吧,我觉得周司惟能拿第一的。”   “你那是滤镜太重了,万一他就是体育不行呢。”   纪筝握着手机的掌心出了细汗,一圈圈追随那个身影。   第二圈……   第三圈……   周司惟始终不前不后,领先在第一的是程醒。   操场上赛前原本高昂的加油欢呼声也逐渐变成了窃窃的讨论。   纪筝吞了口水,在心底默念:周司惟加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这一声加油起了作用,第四圈的时候,周司惟开始加速。   他衣服贴着长腿,身姿矫健,像瞄准猎物的豹,开始在跑道上加速。   众人的讨论声慢慢弱下来,都瞪着眼,看烈日下,那人逐渐超过了前面的所有选手。   “我靠我靠!”童然激动:“会长加速了!”   “周司惟加油!!!”不知道谁带头怒喊了一句,随即,此起彼伏的嘶喊声再度回归,甚至比刚开始更热烈。   “超过他!”   “周司惟拿第一!”   “会长!会长!会长!”   “周哥冲!”   程醒嗓子眼很干,身体内大滴大滴的水分开始变成汗液蒸发下来,他跑得有些眼花耳鸣,迷糊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不知何时,周司惟已经超过了他。   程醒看着前方的黑色身影,咬了咬牙,提起机械迈动的步子,一狠心冲了上去。   可是他加速,周司惟也在加速,比他更快,在所有人明明都该精疲力尽的后半段赛段,他却把速度加到了巅峰。   程醒落后他半步,低声怒哄:“你他妈疯了!不要命了!”   周司惟回头,逆着皎日,对他勾起一个笑。   而后,再次加速,远远甩开他。   “草!”程醒骂了一声,嗓子剌着热风。   疯子!   最后一圈半时,周司惟已经甩开所有选手一圈,没人再有可能超过他。   万里无云,天空湛蓝得仿佛画家刚铺陈的画卷。   他俨然是其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整个操场都呐喊声仿佛冲破云霄,拱起阵阵热浪,高声喊着他的名字。   “周司惟!周司惟!”   “第一!!!”   “牛逼!”   风声猎猎,骄阳高盛,喝彩和嘶喊声仿佛一点即燃的烟花,冲到空中,久久不落。   最后半圈,他微微弓起腰,向着终点,势在必得,让纪筝想起他拉弓离弦时一击必中的样子。   冲破红带!金光和他额间的汗珠同时砸落!   所有声音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一群人欢呼着簇拥过去,把他围在中间。   “太牛逼了我草,破纪录了!”   “周哥牛逼!”   纪筝捏紧的手慢慢松了下来,即便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她还是忍不住咧开了嘴笑。   周司惟在人群中间,弯腰,双手抵着膝盖,重重喘气,黑发尽湿,狼狈地贴在额边。   他捋上去,接过别人递来的一瓶水,拧开,仰头喝水。   有汗珠和冰水雾齐齐从他下颌滑落至锁骨。   程醒这时候也到了终点,哑着嗓子:“你真行。”   周司惟笑了笑,抛一瓶水给程醒,隔着周围人叽叽喳喳的嘈杂声,突然抬头。   视线在遥远的空气中准确相交,纪筝一愣。   他看着她,漫不经心拧上瓶盖,解锁手机。   下一秒,纪筝手中嗡嗡震动起来。   她手抖了下,按起接听键,放到耳边,小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人,嗓音被冰水润过,穿过电流,清哑散漫:   “奖励,”   “记得兑现。”   -   需要她上场的颁奖在下午五点,下午,纪筝和礼仪队其他也要上场的女生一起在后台化妆换衣服。   学生会并没有请专业的化妆师,是从成员中技术好的来担当志愿者给她们化。   纪筝平时自己也会化妆,但仅限于图个防晒压个粉饼加口红这样简单的操作,轮到眼线眼影等高难度操作的时候,乖巧坐着任人摆布。   给她化妆的人手背碰了碰她细腻到看不出一点毛孔的奶白皮肤,感慨道:“我说你也太好看了,怎么长得像芭比娃娃一样的。”   睫毛也是乌黑齐刷刷的一排,眨动间眼睛像两颗新鲜的葡萄,黑白分明。   纪筝迟钝回神,挠挠头:“是学姐你妆化得好。”   “嘴真甜。”化妆的学姐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脸。   纪筝被扯着脸,咧嘴笑了一下,心里却七上八下。   化好妆换上衣服,纪筝和几个女孩一起到颁奖台左侧等待。   她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周司惟的身影。   已经失神地想了一下午,他要的奖励到底是什么。   还总是忍不住想歪……   纪筝很想捂起脸,不能怪她想歪,而是周司惟每次提醒她的语气,漫不经心,像放出勾子,拖拽着一颗心胡思乱想。   “我靠,是周司惟,他居然来领奖了!”   “是的哎,我以为他不来的,去年拿了一堆第一也没来,他室友帮他抱回去的。”   “上午他简直帅得我鼻血都出来了,以前都没见过他参见跑步比赛。”   “我赞同!太帅了,强者睥睨一切的感觉!”   “我好想去颁男子三千啊啊啊啊啊。”   前面两个女生的交谈拉回纪筝的注意力,她抬眼看过去,颁奖台的另一边,周司惟和路子霖抄着兜齐齐走来,远远看到她,路子霖还吹了个口哨打招呼。   夕阳在天边落到一半,巨大的残日占据操场尽头大半个天空,将天空染成浓黄色,斜斜投落到操场上。   周司惟换了一身衣服,白色卫衣,灰色休闲裤,看不清表情的情况下,整个人笼罩在夕阳下,带着柔和的光晕。   纪筝收回目光,挺直腰背,在主持人说话后端着奖杯台踩上临时搭建的台阶。   她垂眸站在一旁,男子三千的前三名陆续上台后,周司惟站在中间。   从他来之后,颁奖台周围陆续聚集了很多人,不再只有得奖选手本班的人。   计算机学院的男生,挺着骄傲的神情,跟旁边人介绍:“我们院的。”   “谁他妈不知道啊!”   主持人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周司惟后明显变得热烈起来,主持了一天疲惫的声音也振奋了不少。   “下面请礼仪小姐来为三位选手颁奖。”   随着话筒声,纪筝和其他两个女生端着托盘稳步走过去。   她在中间,另外两个女生给左右两选手颁奖。   纪筝的视线一直落在金色的托盘上,停步时,小心前移,先看到周司惟的落拓长腿,再往上,撞进他定定的目光里。   心跳漏了一拍,风带起她一缕刘海,阻隔视线,纪筝顺势避开目光。   她吞了一口水,顶着台上台下所有人聚焦的目光,拿起托盘上那枚奖牌,朝周司惟走过去。   周司惟漆黑的眸中,倒映着对面暮色和她走过来的身影。   他轻轻弯腰,让她能够为他,戴上这枚普通又不普通的奖牌。   纪筝手颤抖了一下,戴好后离开奖牌的带子,突然被人圈住手腕又往前带了一步。   她穿着高跟鞋,以别人几乎看不到的弧度趔趄了一下,轻轻撞上周司惟的胸膛,双手穿到他身后,从周围人的视角,仿佛是她因为太激动而主动送上一个拥抱一般。   剧烈的心跳声在耳膜边振动,纪筝稍一侧脸,蹭到他肩头布料,相接的地方,肌肤热度传递。   周司惟的手轻轻抵在她背后,呼吸之间气息带着清爽的海藻沐浴露气息。   俯身,唇贴到她耳边,发丝摩蹭肩颈肌肤。   风声和操场的喧闹声都在一瞬间远离,世界静谧,纪筝好像听到空旷的湖面上,有人投入石块,“咕咚”一声,激起一圈圈涟漪。   周司惟压低气息,嗓音如琮琮玉石敲击耳膜,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这就是我要的——”   “奖励。” 第27章   运动会第二天颁奖结束, 纪筝的工作也就算大部分结束了,往后只有闭幕式当天需要她上场。   她把礼服换下来,去食堂吃饭, 路上, 周围不时传来打量的目光, 和刻意压低兴奋的窃窃私语。   “是她吧, 就是吧!”   “是,原来周司惟喜欢这样的。”   “擦, 会长居然不是性冷淡, 刚才操场上他抓人家手还咬耳朵,暧昧死了。”   “好漂亮啊呜呜呜, 身材也好, 我羡慕会长了。”   “你一女的流什么哈喇子,收收好不好?”   “呜呜呜我爱美女。”   ……   纪筝面不改色和那两个女孩擦肩而过,事实上,心跳已经如擂鼓响动。   她回到寝室,坐下打开学校论坛,果不其然,已经炸了。   底下一堆人纷纷预言家得逞的姿态:   【看!我当初说会长一定会被校花拿下吧。】   【谁能不爱长腿甜妹啊!冰山也顶不住啊啊啊!】   有人晒出照片, 抓拍的就是她和周司惟相拥的一瞬间, 浓郁的晚霞黄昏下,她踮着脚, 裙摆掀起蝶翅一样的弧度, 周司惟虚扣着她的腰, 附在她耳边, 看起来仿佛亲密无间的在说话。   【好配!我宣布立即锁死这对金童玉女。】   【民政局搬来了两位结个婚不过分吧?】   【有没有知情者透露一下他俩在朋友圈官宣了没?】   ……   新回帖隔几秒就跳出来一个, 论坛卡得不行, 纪筝刷新了好久,才把照片保存下来。   托腮看了半天,她耳边又回响起周司惟那句“这就是我要的,奖励。”   指的是拥抱?   还是,她?   纪筝脸颊微热,羞赧又不确定,像在嘴里化着一团龙须酥,乱如麻又叫人觉得甜丝丝。   寝室门被推开,童然拎着一包零食回来,往椅子上一坐:“累死我了可算结束了!”   “你也回来了然然。”   “是呀,”童然瘫了两秒,麻利起身指责:“筝!你好家伙,你和会长在一起了都不告诉我!”   “没有……”   “都那样那样了还没有!”童然比手画脚,眼底发亮:“快跟我说说会长在你耳边说了什么?是不是说,我喜欢你?”   纪筝等她说完了才张了张嘴:“真的还没有。”   童然一愣:“他还没跟你表白啊?”   “没啊……”   “死鸭子嘴硬,”童然哼一声:“会长那种闷骚性子,指望他估计是没可能了,你先主动出击。”   “我?”纪筝指指自己,小声说:“不好吧,万一人家没那意思呢?”   “不可能,”童然断言,撺掇道:“快问问。”   纪筝抿唇,踌躇了一会儿,也不想抓耳挠腮,于是打开微信,斟酌用词:   【你下午说的奖励,指的是那个拥抱吗?】   还没点击发送,爸爸的电话打了进来。   纪筝接起来,原来纪城誉今天下班早,听林清川说她运动会辛苦了,特地来学校接她回家吃饭。   爸爸平时工作忙,难得一回来接她,纪筝挂了电话,顾不得再想周司惟的事,和童然说了一声拎了个包兴高采烈回家。   晚上,是在纪家后花园,支了炉架子,和林家一起烧烤。   大人们在旁边烤肉聊天,纪筝支着平板看综艺,一边看,一边吃烤好的鸡翅。   鸡翅烤得鲜嫩无比,皮脆肉嫩,吃的时候差点滴到屏幕上,她连忙放下,准备去抽纸擦一下,身旁已有人递上纸巾。   “小心点。”林清川笑着,把纸巾递过去后,提一听橙汁坐到她旁边。   “谢谢清川哥。”纪筝擦干净屏幕,又来擦手上的油水。   林清川往她杯子里倒橙黄的饮料,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一些生活上的话题。   聊到一半,纪筝突然福至心灵,关了综艺,转着乌黑的眼珠:“清川哥,问你一件事成不?”   “什么事?”林清川转着铁签,笑:“你说。”   “就是……”她揣摩着语言:“你们男生,会不会不太喜欢主动的女孩子?”   火炭滋滋作响,林清川手上动作停了一下。   他撇过头来,淡笑道:“小筝是有喜欢的人了?”   纪筝吃完鸡翅,拿一张丝巾擦手,脸颊被火光映得微红,含糊答:“算是吧。”   “清川哥,你还没回答我呢?”   林清川不答,沉吟两秒后:“是那个叫周司惟的?”   纪筝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笑意淡了两分,“落落,一个男人如果真喜欢你,绝对不会舍得让你主动的。”   她愣了一下,表情不自然:“你的意思是……”   林清川摸了摸她的头:“落落,你还小,一时的脑热并不能称之为喜欢。”   纪筝慢慢蹙起眉,思考着他的话。   是一时脑热吗?她觉得应该不是。   虽然从小到大没喜欢过人,但她每次看到周司惟,心跳都会没理由的加速。   至于周司惟……纪筝想,他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吧,不主动,也许是性格原因,也许是没找到恰当的时机。   她不自觉就在脑海里为周司惟开脱。   林清川看着眼前人陷入思考的神情,神色慢慢冷下来。   他慢条斯理开口,转移话题:“想吃日料吗?我有家朋友新开了店,明晚带你去。”   “啊?”纪筝发觉自己已经看眼前的橙汁看了好久,于是移开目光:“好啊,反正我明天没什么事。”   “那就说定了。”   林清川面色恢复如常,起身擦了擦手,说自己有事,先走一步。   -   次日晚五点。   周司惟盯完运动会的收尾,回寝室洗了个澡,擦着头发听到路子霖扯着嗓子喊:“周哥,电话!”   他套上衣服,打开浴室门,从路子霖手上接过单调重复了半天的手机铃声。   屏幕上显示是一段未知的当地号码,周司惟没多想,按下接听键。   “你好?”电话里是一道年轻男声:“周司惟吗?”   “我是,”他放下毛巾:“您是?”   “我们见过的,”男人轻笑了一声:“前天下午,南大操场上,我是小筝的哥哥。”   周司惟一怔,想起这个有过几面之缘的男人。   男人长相很温和,和纪筝动作很亲密,对上他,总有若有似无的敌意。   林清川不紧不慢地说:“现在方便见一面吗?齐木怀石料理,我等你。”   “我为什么要和你见面?”周司惟声音平静。   那边笑着叹息了一声:“你不想来看一看,我查到了你的什么过去吗?”   “还是说,你想让我把那些,直接放到纪筝面前。”   白天时天气便阴沉沉的,周司惟穿上外套出门时,外面不知何时已经下起淅淅小雨。   他折返回宿舍,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把黑色的折叠伞,伞面有微不可见的划痕。   周司惟盯了两秒,拿起另一把完好无损的黑伞。   空气阴凉,雨丝缠绵,夜幕很重,像压在人头顶上似的。   周司惟抵达地址时,门口有侍童引路:“林先生已经在等您了。”   “谢谢。”他收起伞,轻拂衣角水雾,跟着侍童穿过挂满和纸灯笼的走廊。   木质推拉门,两个穿着古制和服的女子分跪包厢门口,弯着腰,背上隆起枕头,为他拉开推拉门。   包厢内倒不是榻榻米和矮桌,而是正常的原木方桌和餐椅。   林清川微微一笑:“请坐。”   随着推拉门关上时起的微风,他身后的竹帘轻动。   周司惟在对面坐下,偌大的餐桌上,只摆着茶具,和一叠文件,白纸黑字。   林清川手覆在那叠文件上,淡笑着,推过来:“叫我大开眼界。”   周司惟目光从他掌下滑过,抬起平视:“你想说什么?”   雨声突然大了起来,包厢内的窗户半掩,雨丝斜斜射进来。   林清川起身关实,再回头,居高临下看着那青年:“我希望你能有自知之明,离纪筝远点。”   周司惟身旁亮着一盏黄灯,他神色微动,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一样,轻轻笑了一声:“林先生这话,倒好像是她的监护人一样。”   他态度嘲讽,林清川不怒,反而慢慢一笑,回到位置坐下,翻开文件第一页:“11岁,父亲贩-毒吸-毒车祸而亡,母亲自杀。你能活到今天坐在这里跟我说话,也算是个奇迹。”   包厢寂静,雨夜中,忽然劈下一道雷光,将夜空照得发亮。   也在一瞬间照亮了纸上密密麻麻的字。   纸面上印着黑白的照片,密密麻麻的小字记在了周司惟的父亲周征犯下的累累罪行,如何接触到毒-品,如何沉迷,如何引诱别人,如何走上不可回头的道路。   他不仅自己堕落,还带着所有的亲朋好友,生拉硬拽着别人坠入地狱,断送了很多人的一生。   这样罄竹难书的罪行,未等到法律制裁时,周征就已经因吸-毒癫狂,和邻居开车上路,撞上护栏,车毁人亡。   同一天,周司惟的母亲陈云,在家中自杀。   周家是万人唾弃的老鼠,所有人都怨恨仇怼,亲戚关系断绝,道此生不往来;邻居指天畅骂,说恶人就不该活,必得断子绝孙才好。   林清川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欣赏着对面人的表情,嗤笑:“就凭这些,你觉得你配得上纪筝吗?”   周司惟神色静得像湖面,映着桌面灯光:“与你无关。”   “确实与我无关,”林清川抿了一口茶:“不过你觉得,她父母会同意你们来往吗?”   “不提这些,”他合上文件,转身撩开身后密不透光的竹帘:“半小时后,小筝会和我在这吃饭,如果她看到了这些,你猜,她对你会是什么态度?” 第28章   大雨突至, 春末的雨很少像今天这样来得急骤猛烈。   纪筝把单薄的衬衫换掉,另穿一件奶绿色毛衣,出门时叶梅在客厅和纪城誉聊天, 喊来司机送她。   “少吃一点, ”叶梅嘱咐:“晚上吃多了要积食的。”   “知道了妈妈, ”纪筝吐了吐舌头, 和纪城誉打招呼:“爸爸再见。”   “姐!”纪辰从楼上房间跑出来,趴在扶梯上说:“我想吃鳗鱼饭, 帮我打包一份带回来呗。”   纪城誉闻言抬头笑:“小辰怎么不和姐姐一起去?”   “可以吗爸?”纪辰眼睛发亮。   “他去干嘛, ”叶梅嗔怪地拍了他一下:“他明天还要上学,有作业要写的。”   纪筝耸耸肩, 怜爱地看了一眼弟弟:“没问题, 我给你带。”   轮胎碾入地上积起的雨水中,车速不快,急促的雨水在车窗上刮起一道蜿蜒下行的痕迹。   纪筝撑着脸看窗外,车在红灯面前停下,路边蓝色便利店的灯光在雨水中变得模糊。   她到齐木怀石料理时,刚好是六点半,进门处装饰的表盘分针被服务生拨到正下方。   “您请跟我来。”   纪筝颔首, 跟着到包厢门口, 门口跪着的和服女人让她有些不适,林清川从包厢中推开门, 见她表情就了然, 叫那些服务生先退下, 不必再跪着服务。   松了一口气, 纪筝小声吐槽:“日本这文化真让人无法苟同。”   虽然是春季, 服务员仍然先上了松叶蟹, 拆卸完整,铺在青绿之上,各色刺身泛着冰凉的气息,桃子酒装在青瓷小盅中。   纪筝先端着白子蒸蛋舀了一口,鲜嫩滑美。   林清川在斟茶,笑问了一句:“味道如何?”   “还不错。”纪筝放下勺子,瞄到他右手旁显眼的一份文件,随口问道:“你刚下班吗?”   “不是,”林清川拿起那叠薄薄的文件:“这不是公事。”   不是公事,那就是私事了,纪筝无意窥探别人隐私,点点头没再问。   林清川反而抛出询问:“小筝想看看吗?”   纪筝刚抿完一口桃子酒,闻言一愣,不解:“我看干嘛?”   “是关于你的私事?”   “关于我的?”她更迷惑:“我能有什么私事。”   林清川起身俯腰把文件递到她面前,坐回去搓了一把茶叶丢进茶壶:“看看。”   纪筝满脑子摸不着七八,翻过第一页,入目让她一怔。   她捏着纸张边缘的手渐渐收紧,蹙起眉,一行一行看过去。   几分钟后,合上文件。   “看完了。”林清川把斟好的一杯茶端到她面前。   纪筝抬眼,视线落到他身上:“你为什么要调查周司惟的家庭?”   林清川没想到她第一反应是这个,顿了一顿,笑:“你既然说喜欢他,我肯定得查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否则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不好和纪叔叶姨交代。”   纪筝觉得难以置信:“所以呢?你就去调查人家的家庭,侵犯隐私,这是犯法的。”   林清川圈在茶杯上的手指收紧,抬眸看她:“我不是要跟你讨论这个,我是要你看清他是什么样的人。”   文件被不轻不重地放到桌面,纪筝手拍在上面:“就凭这?”   “这还不够清楚吗?”他面色淡然。   纪筝面上是匪夷所思的神情:“这能证明什么?”   林清川笑意敛起,皱眉:“小筝,别打马虎眼,这种家庭出来的,耳濡目染,能是什么好人?”   纪筝秀气的眉蹙起,没搭话。   他继续说:“他父亲吸-毒又贩-毒,难保他没有沾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否则十来岁父母双亡,众叛亲离,他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就算不说这些,小筝,你从小被保护的太好,不知道人心险恶,你怎么知道他接触你,不是贪图别的什么。这个社会想攀高枝的可大有人在,不能没有防备心。”   屋外,雨声淅沥,滴在后院竹林中,从罅隙砸到青石板,声声清脆。   竹帘相隔的两室,同样安静。   周司惟手覆在扶手上,骨节用力到发白,垂着眸,神色无波无澜。   空气中涌动着一种难以名状的东西,头顶高悬的吊灯仿佛变成了达摩克里斯之剑,随时将他审判。   一帘之隔,他终于听到女孩子的声音打破沉默:“清川哥,我知道周司惟是什么样的人,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林清川几不可察向竹帘后侧了一眼,不置可否的淡然语气:“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环境出来的人,惯会伪装……”   “清川哥!”纪筝瞳孔一缩,神色荒唐:“你怎么会这样想别人?”   林清川张了张口,还没说话,再次被打断。   “就算你想通过这些来判定一个人,”她翻动资料:“你的调查也太过有失偏颇。”   “你只看到了周司惟的家庭如何如何,根本没有看到他这个人,从小到大,是多优秀努力,比同龄人强出多少辈。他拿到的数不清的奖,首屈一指的卓越能力。”   纪筝口气认真,看着林清川,打开手机,调出搜索软件:“他是南城市的高考理科状元,全国青年计算机科技比赛,编程组金奖,算法组金奖,团队组第一。”   “其他的,我就不一一念了,”她灭屏手机:“清川哥,我认识的是他这个人,接触的也是他这个人,你所列出来的这些所谓家庭因素,只能证明一件事——”   纪筝顿了顿,缓慢而又坚定地道:“就是他比我想象中更优秀。”   “即便身陷泥淖,也不向命运屈服。”   “不是他高攀我,是我配不上他,配不上这么好的周司惟。”   少女清悦温和的声音回响在安静的包厢内,窗外的瓢泼倾盆不知何时变成了细雨绵绵,万籁慢慢俱寂。   唯一清晰的,是周司惟听到自己胸膛中重新再次,徐缓跳动的热度。   他低首,摊开手,指腹和掌心被嵌入深深的印记,肤色冷白,食指上的戒指倒映出他半分眸色。   原来语言,也可以不是锋利的刃。   深渊中,也会有光的痕迹。   -   雨停了。   纪筝从前台拎上打包好的鳗鱼饭,出了日料店,爸爸的司机还在等她。   坐上车,司机惊讶:“吃好了吗小筝?”   “嗯,”纪筝心乱如麻,勉强扯出笑:“您久等了。”   “没有很久,”司机道:“雨倒是停了,只是还有点冷,把窗户关上吧,别冻到了。”   “没事,我透透气。”纪筝打开半截车窗,雨后的空气带着清新的潮湿,白天的灰尘被洗刷一清,连夜色都显得干净了几分。   她走之前,提起那份文件的一角,在烧烤炉中点燃,看火焰把白纸黑字一同吞噬。   在干燥炉热的火焰里,纪筝从小到大,第一次用那么冷漠疏离的语气和林清川说话:“清川哥,我已经不是十岁小孩子了,希望以后,你可以不要再干涉我的私事。”   说完,她头也不回离开。   雨后凉风灌进来,纪筝才觉得心里火气稍稍降下。   不止是因为林清川不管不顾地干涉,更多的是因为,他在评判起周司惟时,那一副理所当然轻蔑的神色。   好像他这个人所有的优秀和努力都是笑话,一句出身就能轻而易举地抹杀,否定一切现实,把他打入泥潭。   凭什么?   生于高山也未必是人杰,落入荆棘亦能俯视平庸。   古时尚不以出身论英雄,到今天,林清川反而能轻飘飘地说他肯定不是好人。   纪筝一肚子气又上来了,她从小觉得林清川性格再温和正直不过,因此今天听到那一番言论,更加觉得荒谬和不可思议。   她回到家,叶梅和纪城誉已经回卧室,纪筝“砰”一下推开纪辰的房门,把打包的鳗鱼饭丢他桌子上。   纪辰正在写作业,吓了一跳:“姐你怎么了?”   “没怎么,”纪筝脸色不好:“写你的作业。”   纪辰小心翼翼解开袋子,不敢惹他姐。   纪筝在他卧室沙发上坐了几分钟,忽然起身,打开门走出去。   她点开和周司惟的对话框,盯着那个黑色的头像几秒,迟疑了一下,关上自己房间的门,选择给路子霖发信息:   【学长,在吗,想问一下周司惟在寝室吗?】   路子霖秒回:【他不在,下午出去了。】   纪筝:【他去哪了你知道吗?】   路子霖:【他没说,你找他怎么不直接打电话?】   纪筝犹豫着,自己也说不好为什么。   路子霖:【奥……我懂了,你是要给他惊喜对不对,要不要我帮你问问他在哪?】   纪筝眼睛一亮:【谢谢学长!】   路子霖:【客气客气,等一会儿嗷。】   纪筝舒了一口气,靠着门站了一会儿。   两分钟后,路子霖发来回复:【周哥他在工作室,我把地址发你。】   纪筝:【好。】   “路子霖撤回了一条信息。”   就一恍神的功夫,纪筝甚至没看清他撤回的是什么。   纪筝:【怎么了学长?】   路子霖:【手滑手滑,天黑了你注意安全。[挤眼][挤眼]】   纪筝道过谢之后,轻手轻脚从家里离开,按着地址打车过去。   路子霖给的工作室在地址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座办公楼里面,已经是下班的点,办公楼里只有几盏加班的窗户还亮着。   她上到24楼,出电梯左转看到玻璃门上的工作室门牌。   白色地板和灯光在夜色中稍嫌冷淡:   风行科技。   纪筝站到门口,忽然生出退缩。   她来干嘛?见了周司惟要说什么?万一他在忙怎么办?   一连三问,纪筝给自己越问越迟疑。   不管了,她心一横,来都来了,就当问清昨天没问出口的话吧。   -   工作室应该还未投入使用,里面桌椅都整齐,透着新装修的气味,灯开着,没有人,冷清和静谧的氛围让温度都降了几分。   纪筝环视一圈,轻轻喊了句“周司惟”。   没有应答声。   她抿抿唇,掏出手机正想打个电话问问,突然,一室鸦雀无声中,传来一下玻璃瓶滚落地板的清脆声。   纪筝脚步一顿,顺着声音往里走,推开最里面一间办公室的门。   灯光和外面同色,冷白的,没有温度的灯。   装修也是白色主调,不是温柔的暖白,而是冷冰冰的,仿佛冒着凉气一样的白。   刚才的声音是一个酒瓶掉落,咕噜咕噜滚到纪筝脚下。   靠在椅子上一身黑的青年,听到声音,半掀眼皮,冷漠而凌厉的目光直直看过来。   她被那目光冻在原地。   然而半秒后,目光中的霜雪融化,汇成轻柔的春风,他双眼皮很薄,眼尾勾起一个上扬的轮廓,启唇说:   “落落,你来了。”   口气……不意外,反而像——   一件发生过很多次的事情,再次重复。   空寂的房间和灯光,方形窗户割裂着对面街道上的霓虹,因为楼层过高,总有种临危欲坠之感。   纪筝手抓着毛衣的袖子,站立不安。   黑衣青年稍稍直起了身,右手胳膊拄到桌面上,支着脸,目光温柔地又不解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不过来?”   纪筝愣了一下,对上他略略疑惑的神色,挪动了一下脚,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周司惟?”   “嗯?”他应,语调微微上扬。   她吞了一下口水,抬脚又走了两步,闻到酒气:“你是喝醉了吗?”   “嗯?”他又用那样模棱两可的嗓音吐出一个字,在纪筝靠近停步时忽然抬手攥上她的手腕,往前拉了一下。   她猝不及防,脚步一踉,向前跌去,被他抱坐在怀里。   周司惟扣着她的腕骨摩挲,食指上的金属微咯,原本拄在桌面上的手垫在她后背和桌角之间。   纪筝僵直了身体,整个人坐在他腿上,被圈在怀里,他身上冰凉的酒气一簇一簇环绕住她。   “周……司惟,”她结结巴巴:“你怎么了?”   周司惟歪头,盯着她,搁在后背的手翻过来,掌心隔着毛衣拊在她蝴蝶骨处,把她往前按。   纪筝心跳忽上忽下,耳根温度攀升,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不知该作何反应。   下一秒,她猛地瞪大了眼睛。   周司惟冰凉薄厉的唇,毫无防备印在她的额间。   不是……怎么会这样……   她混混沌沌,眼前模糊着只剩下他脖子上轻滚的喉结。   他捏着她细嫩的五指,唇从额间下移,碰到秀致的眉毛,乌黑的睫,小巧的鼻梁。   明明是凉的唇,所过之处,却仿佛在草地上放了一把火。   错开鼻尖,周司惟移到她脸颊,在她唇角,停了下来。   鼻尖厮磨着,他眸色沉沉,嗓音像从碎冰里淬过一遭,有一分怔然:“落落,今天为什么不躲?” 第29章   今天?   纪筝混乱的思绪被拽开一道口子, 他为什么要说今天。   看来是真的喝醉了。   纪筝心跳如擂鼓,悬空的腿整个僵麻,鼻息间热气和他交缠。   周司惟肤色很冷, 唇却异常的红, 似乎也没指望她回答任何话, 另一只手从后背移上来, 用虎口钳着她下巴抚摩。   他抵着她的额头,轻轻说:“能不能不要只喜欢我?”   “爱我, 好不好?”   这声音混着丝丝缱绻, 像刚才喝的桃子酒,升了度数, 仿佛一股电流直直往纪筝脑门上冲。   窗外高处又下起雨来, 仿佛刚才没下尽,再次继续缠绵着湿凉的空气亲吻地面。   纪筝被吻过的睫毛抖索着,强迫自己定一定神,颤声说:“周司惟,你喝醉了,等你清醒的时候我们再说。”   说完,她猛地一推, 将周司惟轻易推到椅背上, 双脚再次沾地的时候差点没稳住,堪堪扶上桌角。   就要离开这间屋子的时候, 身后人突然一声极轻的呢喃:“落落。”   第三次了, 他是怎么知道, 她小名叫落落的?   纪筝回头, 几步之遥, 那人以一种懒而颓的姿势坐着, 目光很空,看着她,像是不舍,又像是悲哀的习惯。   他声音轻得像窗外细雨:“你又要走了。”   纪筝心骤然像被什么揪起来了一样。   她想起来晚上看到的资料,那时她的第一想法是,如果早点认识周司惟该多好。   举目无亲,遭人唾骂的那些日子,他是怎么走来的,走到如今,盔甲坚不可摧。   纪筝几步走回去,在他面前弯下腰,犹豫了一下,双手合拢覆上他冰凉的手。   她顿了一下说:“周司惟,我知道你现在不清醒,也许等你酒醒你就什么都忘了,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对吗?”   说到最后,纪筝声音越来越小,视线低下。   说完,她也不去看周司惟的反应,逃也似的离开工作室。   外面还在下雨,纪筝在办公大楼门口,站了几分钟,冒着濛濛细雨去打车。   回到家,依旧轻手轻脚上楼,脑中一团乱麻,跑到浴室里,镜中的少女耳根红得仿佛鸡血石。   一路都未消。   她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眉眼,鼻尖,似乎还能感受到,被烙刻的他身上,冷然的气息。   头发都被打湿,纪筝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耽搁,快速洗热水澡爬上床睡觉。   -   次日是运动会最后一天。   纪筝晚上睡得不太好,一夜杂七杂八做了很多梦,第二天醒来时晨光熹微,她吃过早饭,早早回了学校。   昨夜的雨最后下了一整夜,将近天明时才近。今天倒是天晴日明的好天气,碧蓝的天空在一整夜雨水的洗刷下亮得没有一丝尘埃,温暖的阳光逐渐将地上的积水蒸腾烘干。   下午,有闭幕式和最后总的颁奖典礼,纪筝换上礼服,顶着下午浓郁的太阳站了几个小时,被晒得头脑发蒙。   四五点时,闭幕式典礼,礼仪队一行人需要上去合照,纪筝和符梓站一起,底下摄影师说“一二三”的最后时刻,符梓故意肩膀一抬,往前把她挤到了后面。   纪筝累得不行,懒得和她计较这种小事,直接和童然一起无视她。   整个下午都忙忙碌碌的,纪筝中途看见过几次周司惟,他不像她只需要站着,身边永远环绕着一群人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麻烦事不断。   她也就憋住了,没上前去打扰他。   倒是下午刚开场的时候,管后勤的一个男生,屁颠屁颠来她们礼仪团休息棚下面,送了几盒方形的创可贴,说是周司惟叫送来的。   礼仪队的姑娘们自然都大喜过望,或惊喜或红脸接下了这份贴心。   纪筝和童然回到寝室,痛痛快快洗了澡出来,学生会微信群里已经炸了锅,消息99+。   累了几天,大家都约定今晚放松聚餐。   路子霖很大气,一口说他请客,去他家的那个俱乐部玩。   说的就是纪筝上次遇见周司惟的那个科技风俱乐部,叫“空洞”,玩乐设施一应俱全。   群里讨论着点什么外卖过去,热火朝天,突然中间有人小心地插了一句“会长去吗?”   纪筝瞄过去,这句话之后,下面一呼百应,纷纷大胆艾特周司惟让他一定来。   半分钟后,周司惟终于出来回应:【我会晚点,大家先去,路上注意安全。】   【收到!】   【得嘞会长!】   ……   回应又瞬间刷屏,纪筝盯着那句话两秒,莫名弯了弯唇。   冷淡,少言,遥不可及,这是所有人面前的周司惟。   和昨晚酩醺的,颓靡的,温柔又发狠地扣着她手腕的人天差地别。   是只有她见过的隐秘人格。   -   洗完澡,纪筝拉开衣柜,懒得穿紧身的衣服,挑出了一件宽松的米白色休闲裤,又随意搭上白T恤和深灰拉链开衫,等童然也收拾完之后二人一起前往“空洞”。   人还没到齐,KTV大包厢里,灯光很亮,大家叫了一桌子的外卖,围坐一圈玩狼人杀和其他的桌游。   见着两个女孩子来,纷纷招呼她们俩来一起玩。   童然是游戏高手,捋袖子就拉着纪筝参与进去。   玩了几局狼人杀之后,有人点了歌唱起来,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路子霖拎了几罐酒进来:“哎哎哎,光玩狼人杀可没意思,咱们来点刺激的。”   他拿来一套转盘,红蓝两色,大学生经典老游戏:真心话大冒险。   这种暗戳戳试探的游戏永不过时,大家都附和着赞同。   每人都分到了一个酒杯,转盘指到谁可以选择自罚一杯或者真心话大冒险。   有男生把灯光调暗,对着话筒说:“增加点氛围。”   灯光一暗,纪筝就坐在阴影里,她视线开始模糊起来,隐约听见震天的音乐和人群起哄声中,重重的大门吱呀一声推开。   路子霖最先反应过来,从沙发上跳起来:“周哥来了,这儿这儿!”   纪筝接二连三的“会长”,她抬眸只看到晦暗的灯光里,有个颀长的人影走过来,在她对面沙发坐下,和路子霖坐一起。   童然拿胳膊肘一肘她,小声说:“会长来了哎。”   “我看到了。”她挨着童然回。   “不知道他们待会敢不敢问会长问题,”童然挤眉弄眼:“要不要趁此机会逼问?”   “不要,”纪筝觉得脸在发热:“这么多人太尴尬了。”   童然吐了吐舌头。   然而她能制止住童然,好奇的却不止童然一个人,论坛上那些明晃晃的照片大家都看在眼里。   此刻两位当事人都在,自然不少人想八卦,又出于周司惟的性格不敢开口。   直接问不能问,不代表游戏里不能问,男生们互相嚷嚷着,问周司惟参不参与。   周司惟散漫地坐在沙发上,一身黑衣几乎要与背景融为一体,看着精神不大好的样子:“你们玩。”   “别把会长,来都来了,你就坐着,转到你再说。”   “是啊是啊,玩吧玩吧。”   “来吧周哥。”于和劝说。   ……   一群人心怀鬼胎,极力撺掇。   周司惟支着额头,抵不过软磨硬泡:“开始吧。”   “好!”   纪筝看不清转盘,好在前三局都没转到她,有个非酋男生中了两局,都选了大冒险,当场和他一个室友来了激情拥抱,又跑到外面大喊三声“我是傻逼”,惹得一阵吹口哨叫好。   第四局,指针停下之后,童然“嚯”地叫了一声。   “呦!筝妹!”   “转到校花了!”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到我了吗?”纪筝茫然。   “来来来,”路子霖主动给她倒酒:“筝妹选什么?”   纪筝想起千奇百怪的大冒险,果断选了真心话。   “谁来问谁来问!”男生们都兴奋,虽然好奇但是也不好从人女孩子这里逼问。   另一个女生笑眯眯举手:“我来!”   她清清嗓子,暗戳戳瞄了一眼周司惟:“纪筝,你的理想型男朋友是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很巧妙,不问她有没有喜欢的,因为问完就没了,下一次再转到,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纪筝思考了一下,很肯定地给出了答案:“温和,体贴,包容,像《北京遇上西雅图》里面的弗兰克。”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转向了周司惟。   他上半身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神情,整个人的气质像密布的冰,冷而淡。   怎么看……也跟纪筝口中的理想型搭不上关系。   难道吃瓜吃错了?   众人心里诡异。   连童然都愣了一下,低声说:“你这说的跟会长半毛钱关系也不沾呀。”   “我说的是实话呀,”纪筝一梗:“那确实是我的理想型。”   也不妨碍她喜欢周司惟嘛,她又没说谎。   童然悄悄看了一眼,趴到她耳朵边:“我猜会长现在肯定开始自我怀疑了。”   才不会呢,纪筝默默想,她昨晚都跟他表白过了,如果他喝酒不会断片的话,就应该还记得。   游戏继续。   一连几局都没再到纪筝,众人极力想把转盘转到周司惟,在各种暗箱操作下,终于得逞。   “到周哥了,”于和搓着手,嘿嘿笑了两声问:“周哥选什么?”   周司惟从阴影里侧出身,锋利的双眼皮敛着,漫不经心端起面前的酒喝完。   “选这个。”   众人计划落空,悻悻收回头。   后半段,转盘再也没转到纪筝和周司惟,整场游戏下来,二人连一个眼神交流都无。   大家心里都开始犯嘀咕,难道谣言就真的只是谣言,实际俩人根本什么关系都没有?   玩着玩着,兴头上来,大家也都忘了这事,唱歌的唱歌,打扑克的打扑克。   包厢里空调温度升高,纪筝嫌热,便把外面的开衫脱了,和童然以及其他几个女生玩桌游。   周司惟中间出去了一次,貌似是去接电话,再回来的时候沾染了一身凉气,经过纪筝身边时,她敏-感地转身,看到他擦过的黑色衣角。   周司惟走到路子霖身边:“下雨了,你这伞够吗?”   “又下了?”路子霖惊:“这破天,昨天下今天还下,明明白天的时候还是大太阳呢。”   他打开手机按了几下,皱眉:“骁哥说不够,就一两把,雨待会儿会停吧。”   “应该是不会,”周司惟从沙发上捡起外套穿上:“短时间内不会停,应该会越下越大,我去买吧。”   “我跟你一起。”路子霖捞上衣服起身。   纪筝玩桌游玩到一半,后知后觉周司惟和路子霖出去了很久,问童然:“他俩呢?”   “买伞去了,”童然活跃了一晚上,有点累,打了个哈欠:“路子霖说外面下雨了,下的很大。”   南城地处中部偏南,回南天总是阴雨绵绵。   等到周司惟和路子霖拎着伞回来,大家也都困得差不多了,准备结束聚会回学校。   众人从一片狼藉的包厢里出来,聚在大厅,三三两两说着话。   路子霖拎着一袋伞,两人分一把,门口叫了出租车,四个人一辆。   轮到纪筝,路子霖手里只剩一把,童然伸手去接,他莫名其妙:“我给你打。”   “谁要跟你一起,”童然抢伞:“我和纪筝一起走。”   路子霖笑着闪身,一把拽过她的手:“行了然然,筝妹轮不上你操心,走吧。”   话音刚落,纪筝感觉肩上一沉,她忘在包厢里的毛衣被人从背后披到她身上。   “外面冷,穿上。”周司惟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纪筝一懵,侧头,抬手穿进袖子。   其他人也闻声,目光也纷纷转过来,脸上齐齐浮现出惊愕的表情。   周司惟正站在那少女面前,垂首,捏着灰色毛衣的拉链下摆,慢条斯理地给她拉上去。   而后,轻描淡写开口:“跟我走吗?” 第30章   大厅一片安静, 众人都愣在原地,一脸复杂表情。   那一晚上没有任何交流的两个人,此刻并肩一把伞走入雨中, 坐上了出租车。   于和最先反应过来, 骂了一声:“靠, 路子霖, 这他妈什么情况。”   路子霖一副完全不惊讶的样子,吊儿郎当:“如你所见喽。”   “你他妈, ”于和抡起拳头:“你还是不是兄弟, 我和程醒前两天问你的时候,你说你也不清楚周哥怎么想的?”   路子霖笑嘻嘻:“当时确实不清楚。”   “现在呢?”   “明明白白。”   -   纪筝坐进出租车里, 手心捏紧, 不知道是雨丝滑进来还是因为紧张而渗出来的粘腻的汗。   周司惟收了伞,没有去副驾驶,坐到她旁边,关上门,阻隔凉风。   车子驶进大雨里,窗上的水珠氤氲成一大片,模糊地看不清世界。   纪筝盯着一道水珠, 慢慢蜿蜒坠落, 滑出蚯蚓一样的痕迹,手放在膝盖上越来越紧张。   “纪筝。”周司惟突然喊她。   “啊?”   她稍睁大了些眼, 转身, 手指抓衣服布料。   周司惟压低眼尾, 瞥了眼她抠得通红的手指, 又转回视线到她黑宝石一样的眼睛上:“你昨晚是不是去找过我。”   这毫无铺垫的直接发问, 即便纪筝给自己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准备, 也被问得手上力道骤然收紧。   她避开周司惟的视线,小声:“嗯。”   雨声如注,穿过玻璃到车内被弱化成一种封闭又安谧的沙沙声。   周司惟盯着她躲闪的目光,发红的耳垂,像一只小兔子快把自己刨进地里,不由得好笑:“你心虚什么?”   “我哪有心虚。”纪筝还是不敢直视他。   “那你抬头看我。”   纪筝咬了一下唇,慢慢掀起眼尾,用余光去瞄右侧的人。   车灯晦暗,窗外霓虹穿过雨雾,照亮他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   纪筝气一馁,松开牙齿,揪了两下裤子上的毛线,看了他一眼之后嘟囔说:“我心虚什么,要心虚也该是你心虚。”   “嗯,”他说:“说得对。”   听到肯定,纪筝抬起头,吞了下口水,手指绞在一起,声音小的像蚊子:“而且,你得对我负责。”   “?”   司机大叔显然也听见了,眼睛一动,目光看向后视镜里的俩人。   周司惟一时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出了什么偏差,让这姑娘说出负责两个字。   看他陷入沉思的样子,纪筝瞪大眼睛,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你该不会都忘了你干了什么吧?”   司机大叔忍不住,出声:“小姑娘,遇到这样的事得告诉父母,别被男的骗了。”   说完,不善意地瞅了一眼周司惟。   周司惟轻咳一声:“您误会了,不是您想的那样。”   司机哼了一声,嘀咕道:“现在的小伙子怎么一个个看着人模狗样的,净不干人事。”   周司惟:“……”   他转过去,声音尽量平静:“你说,想我对你怎么‘负责’?”   负责两个字被刻意咬重。   纪筝让自己保持着镇定:“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记得多少?   周司惟眸光微动。   他自然全部记得,从见林清川,到听到她说的那些话,再到独身去工作室喝酒。   最后醺然时,以为是如往常她入梦中,酒醒之后,被匆匆打开未合上的门,空气中残留的少女甜香,都告诉他那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事。   小姑娘心真软。   是可怜他了。   周司惟收回思绪,唇角弯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全记得。”   纪筝眨着眼,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从拽皱的裤子上收回手,指指自己的额头,支支吾吾:“那你还记得,你…亲我这儿了吗?”   他挑眉。   纪筝心一横,继续说,手指从额头点到眉眼鼻尖:“还有这儿……这……这。”   一直平稳行驶的车忽然猛地刹车,惯性冲击力把本就没坐多稳的她狠狠往前带去。   周司惟手一弯,圈住她的手腕把人拉了回来。   司机拉下窗户,对外面怒骂:“会不会开车!突然刹车想撞死谁啊!”   纪筝心猛地一跳,转脸对上周司惟突然拉近的五官。   他还攥着她的手腕,凝视着她,吐出两个字:“记得。”   接着,慢悠悠又补了一句:“我还记得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什么?   ——周司惟,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   纪筝整个脸像刚煮熟的虾子从头红到尾,在心里止不住地哀嚎,恨不得现在立刻冲下车逃离这个场面。   她往后躲,周司惟攥着她手腕的手跟着往前,力道不重,像是怕她疼一样,指腹在勒着的地方轻轻摩挲了两下。   温热的触感相贴,纪筝越发不敢看他,把头埋下去。   头顶,青年的声音清润好听,在前方窗户砸进来的急切雨声里,显得缓慢又勾人。   “不是说等我清醒了再谈吗?我现在清醒了。”   “谈……谈什么?”   他四平八稳地开口:“谈谈怎么对你负责。”   司机大叔骂了一通出了气,把窗户拉上,重新启动车子。   车内重归寂静。   纪筝心“咚咚咚”地跳,上下很满,她捏紧拳头,大胆抬头说:“好啊。”   周司惟平静地看着她。   纪筝读不出他眼底的情绪,动了动被他扣着的手,轻而易举挣出来。   在心里给自己打了几句气,她瞟了眼前方的司机大叔,吸吸鼻子不大好意思开口。   几经思量,纪筝找了个婉转的方式,拿出手机,点开手机备忘录,在上面打字给他看。   【做我】   【男朋友】   她低着头打字,压根不敢去看周司惟的反应。   打完,手指都还是颤的。   纪筝近二十年人生里,第一次做这么直接又勇敢的事。   几秒的安静。   她紧张地吞咽口水。   手机熄屏,周司惟伸手过来,轻轻掰开她紧握的手指。   脑海一片茫然间,纪筝的视野里,他垂下睫,食指像一柄玉箫,在她白嫩的掌心,一笔一画的描字。   撇提横勾,一共六笔,他写的是,好。   -   纪筝恍恍惚惚,觉得如在梦里。   她一直悬着的,不安的想法,在周司惟指尖的滑动中,一点点落实到掌心,虚无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实字,漂浮在眼前,向她传递喜悦。   她吸了吸鼻子,合上掌心,喏喏应了一声,缩回窗边,扒着看模糊的行车与雨中朦胧的广告牌。   车停到南大北门,周司惟付了钱,先一步下车。   他从车后绕过,拉开她那一侧的门,撑着一柄黑伞,整个人冷情地仿佛与雨中黑夜相融。   然而他俯身看过来时,眉宇间却染上了几分软意,伸出手,声音也温和:“下车。”   纪筝看着那只手,心头反反复复浮现出“他已经是她男朋友了”这句话。   她轻轻把手搁上去,周司惟立刻合拢,握紧,把伞搭到车顶,自己半个身子淋在雨中。   地上有积水,纪筝踩上去的时候,泛起圈圈涟漪,周司惟稍一用力,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手被他完全包住,掌心轻微的粗粝覆盖,纪筝和他侧身相贴,毛衣面料和黑色冲锋衣摩擦出细微声响。   雨水打在伞面上,潮气涌落,整个世界都有一种混杂着泥土香和车尾气的湿润。   周司惟的气息要更清冽一点,泛一点苦,像是纯度最高的冰水,干净到一尘不染。   纪筝轻轻闻着,有些贪恋这种香气。   她还不太适应情侣这种关系,走过门口保安大叔旁边的时候,下意识想把手缩回去。   没缩成,周司惟稳稳圈着她的手,摩挲了两下,瞥眼看过来。   纪筝对上他微微问号的神色,脸一红,憋出一个字:“疼。”   “?”   她硬着头皮说下去:“手疼。”   周司惟脚步一顿,侧头,手里歪着的伞半分未动,微微松开她:“戒指硌到了吗?”   他都这么说了,纪筝直接顺杆子爬,点了点头。   走到路灯底下停下,周司惟捞起她的手,垂首搁到眼前查看。   她皮肤白嫩,手背上被咯出一道圆弧的红印子来。   纪筝心虚,撤回手,自己摸了两下:“不疼不疼,我说着玩的。”   周司惟没说话,换了只手拿伞,看她:“你走右边。”   “换只手。”   天色漆黑,灯光昏暗,看不出脸红的程度,纪筝很小声地应了一声“哦”,然后挪到他右边去。   长长的一排睫毛掩盖住大眼睛,视线里,周司惟的右手下落,很自然的抓住了她的左手。   这一次,他没有圈着她,而是五根修长的指,穿过指缝,合拢,和她的握起来。   肌肤紧密相触,纪筝胸口咚咚的,仿佛挤满了饱胀的花骨朵。   树影在雨中婆娑,起了阵凉风,她整个人却被从掌心处传来的热度包围,完全沉溺于伞下的一方小世界。   北门离C栋并不远,几分钟的路程,走到宿舍门口时,纪筝有些遗憾,想着当时该让司机绕到东门停的。   那样的话,起码也能走上二三十分钟。   她停在门前台阶前,不舍地看向两只相握的手:“我到了。”   “嗯。”他应了一声,却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想法。   纪筝抬头,撞进他漆黑的,专注的眸中。   周司惟在盯着她看,视线像夏夜,带有炽意,寸寸描摹着她。   他外套的布料特殊,过于平滑,宽阔的肩仿佛伞面,雨水成滴旋转下来。   纪筝这才发现伞一直是偏着的,她全身上下都干燥,周司惟半个肩膀染上雨水。   “你怎么不好好打。”她慌忙忽略他的眼神,伸手去拂雨水。   还没碰到布料,周司惟抬手挡住她,“别碰,凉。”   “那你不冷吗?”纪筝埋怨,从随身的包里抽出纸巾,踮起脚去给他擦。   少女清甜的鼻息拂在下颌边,羽毛一样,轻轻痒痒。周司惟抬手握住她的手,把人推回去:“别擦了。”   “为什么?”纪筝莫名其妙。   “回去就换了,”他轻描淡写地解释:“没必要擦。”   “哦……”纪筝攥着纸巾,微微有些失落。   她抿抿唇:“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会儿,”周司惟说,轻轻把她头发拨到耳后:“昨晚我喝醉了,吓到你了吧。”   其实确实是有一点点吓到她了,纪筝长到这么大,连喜欢别人这种感情都是第一次体验,更遑论被别人抱到腿上,从额头亲到脸颊。   要不然,她也不会呆愣住,像个瓷娃娃一样任他摆布。   纪筝犹豫了一下,诚实回答道:“有一点,不过只有一点点。”   周司惟轻声叹了下气,揉揉小姑娘的发顶,弯腰平视她:“对不起,是我不好。”   他神色认真,好像自己犯了什么大错,纪筝怔愣了一下,红着脸摇头:“没…没事的其实,我只是觉得,觉得……”   “觉得什么?”他耐心问。   “觉得有点……”她低声,不好意思说。   雨丝均匀地打在地上,宿舍门口不止他们一对情侣,还有别的情侣在伞下拥吻,难舍难分。   纪筝顺着地下的影子看到那些情侣们,把“有点不好意思”的最后四个字咽了下去。   好像也并没有,周司惟昨天只是喝醉了而已,不能算作理智下的行动。   她改口:“我是觉得有点好奇。”   “好奇?”周司惟摩挲着她细嫩的指骨,挑了挑眉。   纪筝收回目光,找到思绪,说出自己的疑问:“你怎么知道我小名叫落落的?”   这问题她憋一天了都,按理说学校应该没有知道她的小名,周司惟是怎么喊出来的。   周司惟眸色顿了一下,“上次听到你哥哥这么喊你。”   “清川哥吗?运动会的时候?”纪筝疑惑回忆。   “嗯。”他声音清淡。   林清川确实是偶尔会喊她,纪筝回忆了一下,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站在门口说话的过程中,周司惟始终拉着她的手,不轻不重摩着指背,酥酥麻麻的触感。   即便就这样不说话,伞下丝丝暧昧的氛围也在滋生笼罩。   纪筝不知道作为女朋友该怎么和男朋友道别,身份的转变让她有一些不适应,她又悄悄转过去看了一眼别人,迟疑两下,抬眸看周司惟:“要不,抱一下?”   说完,她就察觉周司惟捏她手指的动作停了一下。   怎么显得,她那么迫不及待呢?   纪筝心里懊恼不该说出来的,急忙又补充了一句:“不抱也行,我随口说的。”   话音一落,周司惟手上力道骤然加重,把她拉到自己身前,松开手,按上她后背,单手把人抱进怀里。   纪筝撞上他胸膛,被青年周身气息避无可避围剿的同时,他的嗓音也从头顶一同落下:   “晚了。”   “我只听到了前一句。” 第31章   雨一直在下, 不间断打在伞面上,顺着弧度在伞一圈流成雨帘。   周司惟左手打着伞,右手拊在她背后, 下巴蹭在她柔软的发顶。   纪筝一开始吓了一跳, 后来在从雨一样, 愈跳愈快的心律声中, 试探性地伸出手,从他臂下穿过, 环住劲瘦的腰。   青年的身材和女孩子娇软的不同, 处处都透着硬朗的肌肉线条,腰间纹理分明。她抱上去, 脸蹭蹭蹭热起来, 红了一片,贴着凉滑的面料,不敢动弹。   这样亲密无间的姿势,两个人身体相贴,凉意仿佛在衣料摩擦中产生热度,烧得她指尖都紧张地蜷缩。   “周司惟。”纪筝很小声地开口喊他。   “嗯?”耳侧上方青年低声应,热气扫过她耳边, 带着些压抑的沉意。   “那个……”她纠结着:“刚才, 你为什么不理我?”   周司惟顿了一下:“我什么时候没理你?”   “就……在空洞的时候,你一晚上都没理我。”纪筝小声嘟囔着, 他们共处一室一晚上, 他连个招呼都没过来跟她打, 让她忐忑不安地以为, 他酒醒了就全忘了呢。   周司惟眯了下眼, 想起一晚上, 小姑娘和室友依偎着玩桌游玩得兴高采烈,连个目光都不舍得分给他的样子。   他手从背后绕过来,逡到她下巴,力道很轻地捏起来,低下头看着她极轻地笑了下:“要这么扣帽子的话,你不是也没理我吗?”   纪筝被抬仰着脸,大眼睛眨巴眨巴:“你不跟我说话,我哪敢跟你说话。”   “我长得很吓人吗你不敢?”   你长得倒是不吓人,还很勾人,纪筝在心里吐槽,但是看起来吓人。   “怎么不说话了?”周司惟拇指在她触感柔嫩的脸颊边摩挲了一下。   “你……”纪筝眼神闪躲:“你太凶了,我不敢。”   她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眼见着周司惟闻言眸光微动,又找补了一句:“其实就是不笑的时候有点,笑起来就好了,多笑笑,特别好看,真的。”   又长又急的一段话,仿佛怕他生气一样,周司惟忍不住勾起唇角,眼里染上笑意:“那还真是我不好。”   他一笑起来五官生动,格外熠熠,纪筝仰着脸忍不住看了一会儿,心里像往做好的奶油蛋糕上洒了一把糖霜。   是她的男朋友了哎,所有人都喜欢敬佩的人,冷冰冰的周司惟,现在这么亲昵地和她说话,眉宇间的笑容和煦。   他松开她的下巴,揉揉头发:“回去早点休息。”   纪筝恋恋不舍也撒了手:“那我回去可以给你发消息吗?”   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他,满脸期许又害羞的样子,周司惟怔了一下,喉结微动,溢出一声“嗯”。   她得到肯定的答案,转身小跑回宿舍,连头也不敢回。   周司惟目睹她的身影消失,低头看自己的手,上面残留着温软的热度。   如在梦中。   -   纪筝回宿舍没一会儿,成嘉嘉也回来了。   成嘉嘉和男友待在一起几天,刚才把他送上车站,神情里还透着不舍,一回来就开始叹气。   “下一次见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好烦啊异地恋。”   纪筝安慰她:“还有两个多月就放暑假了,很快的。”   “我这次暑假其实不想回去来着,”成嘉嘉愁眉苦脸:“我想申请留校住,然后在南城找个实习,我们老家那小地方找不到实习。”   “那你男朋友回去吗?”   “他回去,所以说很烦,又要异地了。”   纪筝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那要不你让他也过来找实习,租个房子,实习工资应该也够开销吧。”   “我是这么说啊,”成嘉嘉闷闷道:“可是他不愿意,他想回家过暑假。”   这样看来矛盾就不可调和了,清官难断家务事,纪筝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坐着陪成嘉嘉一起叹气。   反而给成嘉嘉整笑了:“你干什么呢筝,反正异地也不知一天两天,我都习惯了,就是吐槽吐槽,别为我担心。”   “对了,”她拿出手机:“然然刚才和我说你跟周司惟在一起了,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话音刚落,门口传来童然的高声,她推开门冲进来:“然然你不知道刚才,周司惟给她拉衣服问她走不走的时候,我的天,我都想跟着他走!”   “真的啊?”成嘉嘉转向纪筝:“真在一起了吗?”   童然脱了外套,搓着手期待回答。   纪筝被两道灼热的视线盯得目光都不知道放,绞着手说:“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可是周司惟啊!!!”成嘉嘉惊叹道:“多少院的女生都喜欢他,孜孜不倦追不到都放弃了,太牛了太牛了!”   童然上来捏纪筝的脸:“毕竟咱们筝妹这么漂亮,是个男人也顶不住!”   纪筝脸都被揉红了,在舍友叽里呱啦的尖叫声中,捕捉到手机的震动声。   她好不容易从童然的魔爪下逃脱,抓着手机跑到卫生间。   背靠着门,打开手机,跃然屏幕上的是一条微信新消息提醒。   Z:【早点休息。】   纪筝平复下来,给他回信息:【到宿舍了吗?】   那边几乎是秒回:【刚到。】   纪筝想起他淋湿的半边肩膀,于是发:【那你洗个热水澡,淋雨别感冒了】   另一边寝室里,周司惟把伞撑在阳台上晾着,看到信息,唇角翘起弧度,回了一个好。   他撑完伞回到宿舍,路子霖和于和齐齐扑过来:“周哥,这不请吃饭说不过去吧?”   于和埋怨:“周哥你偏心,路子霖这傻逼都知道,我到今天才知道。”   “那是你笨,”路子霖洋洋得意:“我心细如发,观察得仔细。”   “放屁,”于和翻了个白眼:“不就是因为童然和纪筝一宿舍,你怎么好意思舔着脸说自己心细如发的。”   “不管不管,周哥得请吃饭!”   周司惟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外套换上,笑了下:“走。”   “现在?”于和一愣:“外面还下雨呢吧?”   路子霖探头看了下:“快停了好像,走走走,去吃烧烤。”   “那我在群里说一声,让程醒直接去店里,别回宿舍了。”   雨声慢慢淅沥变小,雨后的空气清新,连烧烤摊上的油腻之气都减轻了不少。   棚上牵了个白炽灯,雨后出来吃烧烤的人不少,老板重新支起炉架,招呼着客人等他慢慢烤。   程醒到的时候,他们点的菜已经上了一半,冰过的罐装啤酒随意在桌子上列成一排。   他拉过椅子一坐:“什么喜事啊,于和电话里还神神秘秘地不肯说。”   路子霖捞起一罐啤酒递给他,和他一碰,挑挑眉说:“喜事就是,恭喜你和于和成为咱们寝室最后两个单身狗。”   程醒愣了下:“周哥?”   于和拍拍他:“兄弟,你确实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是……纪筝?”程醒迟疑。   “猜对了兄弟!”于和爪子又拍了两下。   程醒皱眉,一抖搂肩把他手抖下去,眸色划过一丝黯然,随即笑起来,拿起啤酒去碰了碰周司惟的:“恭喜啊周哥。”   路子霖“啧啧”两声:“你说你长得也人模狗样的,怎么就沦落到和于和这狗一个地步了呢?”   “你妈的!”于和怒:“我今天一定要跟你打一架。”   “我好怕怕啊。”路子霖故作胆小状。   于和差点没把隔夜饭呕出来。   夜色渐晚,烧烤摊越来越热闹,吃到最后,路子霖和于和互相放狠话,都把自己喝了个醉醺醺。   周司惟喝得也不少,但他面上看不出来,揉着额头起来,呵了一口凉气,和没喝多少的程醒互相无奈地看了一眼,一人往肩上扛了一个人结账离开。   男生寝室没有门禁,二人把两个嘴里嘟嘟囔囔的醉鬼扔回床上,程醒揉揉手腕,踹了于和一角:“这哥们该减肥了。”   周司惟笑了下,脱掉外套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刚过十一点。   他点出他家小姑娘的微信,发了一句【睡了吗?】   十分钟后,没有回复。   看来是睡了。   周司惟锁上手机,侧头问程醒:“你先洗我先洗?”   程醒靠在椅子上全程看着他的动作,拉开剩的一罐啤酒易拉罐环,又把另一罐抛给他:“再喝点。”   周司惟接过放到一旁,摇了摇头:“不喝了。”   醉酒误事,他算是体验过一回了。   程醒也没强迫他,自顾自仰头,捏着铝罐:“周哥,你说这世上的事,到底有没有先来后到的顺序?”   周司惟按着眉心的冰凉手指停了一下,抬眸看过去。   程醒一把抹去嘴角酒液,摇头苦笑了下:“不过,也是应该的。”   他说得没头没尾,周司惟沉默两秒,长指勾起易拉罐环,扬手遥遥跟他碰了下,而后尽数喝完。   周司惟漆黑的眸间染上几分酒意,捏扁铝罐,轻轻一抬,腕骨微动,“咚”的一声,稳稳投进垃圾桶内。   程醒目光顺着抛物线转了一圈,又被拉回来。   “程醒,”周司惟喊他,语气中凝着认真,清淡道:“你怎么知道,是谁先来的。”   程醒醉然怔忪,一时没反应过来。   周司惟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两声,他没再说话,拿上手机去了阳台。   搁在平时,纪筝早早就睡觉了,但她今天心情过去激动,闭上眼后躺了好久都毫无睡意。   半小时后,她放弃挣扎,拿起床头关了静音的手机,这一看差点激动地没跳起来。   她眼睛亮着光,回周司惟:【还没睡,睡不着】   Z:【室友睡了吗?】   纪筝不明白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撩开帘子看了一眼,对面俩帘子都还透着光,像个大灯笼。   “然然,嘉嘉,你们睡了吗?”   “我还没,”成嘉嘉被窝里率先传出声音:“我在跟我男朋友视频,吵到你了吗筝?”   “没有没有。”纪筝连忙否认,成嘉嘉每晚都和男友视频她是知道的,但她几乎从没听见过声音,对方都是很小声地讲话。   “然然呢?”   “她肯定在打游戏,我帮你看看。”成嘉嘉撩开帘子,爬到床位撩童然的,童然果然坐在床上打游戏打得激愤无比,嘴里隐忍着骂骂咧咧的样子。   “你们都没睡啊,”童然惊讶道:“那我开麦骂人了啊,我实在忍不了了。”   得到答案,纪筝关上窗帘,老实回:“都还没。”   下一秒,一通电话从手机上弹了过来。   她手机关的是静音,震动也关上了,然而屏幕上突然闪烁变化的时候,纪筝还是吓得差点把手机扔了出去。   她连忙从床头篮子里摸索到耳机盒子,戴上之后才按下接听键,声音透着小心和紧张,压得极低:“怎么了,有事吗?”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周司惟开口,嗓音从电波传过来,透着夜凉的润:   “没什么,想你了。” 第32章   一方密闭的空间里, 周司惟略有些哑的声音像翅羽一样刮着她耳膜,痒痒的。   纪筝抓着被子,嗫嚅说:“不是刚见过吗?”   “已经很久了。”周司惟声音带着笑。   这人看着冷心冷情的样子, 怎么谈起恋爱来, 这么会撩人。纪筝很小声地回:“也没有很久。”   “是吗?”他说:“雨停了。”   “好像十点的时候停的, ”纪筝说:“不知道夜里还会不会再下。”   “现在十一点多了。”周司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地喃喃。   “嗯, 十一点半了,”她看了眼时间:“你怎么还不睡觉?”   周司惟的笑容喉咙里溢出来, 他似乎是在阳台, 还夹杂着丝丝风声:“小姑娘,没人告诉你学计算机的都是一群夜猫子吗?”   “我只知道学计算机的很多秃子。”纪筝实话实说。   周司惟忍不住又笑, 他今夜笑得有些频繁。   “是因为经常熬夜才会掉头发吧, ”纪筝思忖:“而且熬夜对身体也不好。”   “是,”他顺着说:“很晚了,睡吧。”   “那你呢?”   “听着你睡。”   “啊?”纪筝迷糊了一下:“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周司惟轻描淡写地说:“睡吧,别挂电话。”   纪筝本来就激动地睡不着,听到这个要求后更精神了几分。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听了一会儿耳膜边的心跳声后, 丧气地又睁开, 压低声音:“周司惟?”   “嗯?”   “没事。”纪筝打了个毫无困意的哈欠,再次合上眼皮。   耳机里很安静, 成嘉嘉和童然似乎也睡了, 阳台门没有关实, 风穿过雨后的树叶沙沙作响。   纪筝没有再说话, 点开手机给周司惟发信息:【你几点睡】   信息刚发出去, 耳机里就传来带笑的声音:“怎么不说话?”   纪筝:【室友都睡了】   周司惟顿了一下, 又轻又慢的声音和对话框的回信一起跳出来:“睡不着吗?”   纪筝:【是有一点】   她手指在发亮的屏幕上犹豫了一下:   【想听你说话】   这句话刚发出去,纪筝睫毛颤了一下,立刻后悔想撤回。   然而已经晚了,耳机里,周司惟轻笑一声:“想听什么?”   她碰碰滚烫的脸颊:【随便】   周司惟沉吟片刻,似乎有点无奈:“给个范围?”   纪筝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英语好吗?】   他停顿两秒:“你指哪方面?”   纪筝:【口语。】   周司惟默然:“一般。”   纪筝扬起唇,从相册中找了个图片发给他:【念这个好不好?】   耳机里安静了两秒,纪筝头一回听见周司惟用这样略显困惑的语气说话:“这是什么?”   她忍住笑:“我上笔译课的时候,老师给我们看的她自己写的话剧里面的英文诗,我特别喜欢。”   纪筝当时很喜欢这首诗,就记在了备忘录里,还截了图保存。   周司惟静默片刻,开口,念标题。   【不对!】纪筝飞速打字:【要用英文念。】   静了一瞬,他问:“一定要吗?”   纪筝带有一丝小忐忑,又仿佛是撒娇:【不可以吗?】   周司惟轻叹了一口气,重新启唇,轻声念上面的英文。   ——《你是天边不落的虹》   “或许你不知道,你是天边不落的虹。”   “当我听到轰然的雨声,听到窗外在风中摇曳的枯败枝丫。”   “当我看到无垠的黑暗,看到墙角处火光将黯的柴火余烬。”   “当这世界开始倾颓,腐败,摧枯折腐,”   “而你明亮,干净,一尘不染,”   “仿佛我的一切感官,都化作烛火一点,向着你伞下的岛屿靠近。”   念到这里,周司惟停了下来。   电话那头,少女的呼吸绵长而均匀,身上的暖香仿佛透过电波钻到他鼻尖。   她呢喃了两声,听不清是什么,似乎还翻了个身,睡衣布料摩擦绒被。   周司惟双臂搭在阳台栏杆上,夜里时不时传来一两声鸟雀扑棱树叶的簌簌声,阳台外梧桐的叶子被雨水洗刷得鲜绿。   他锁上手机,转了两下戒指,稍侧下颌对着耳机轻声喃道:   “落落,晚安。”   ——如果有一天,你对我的爱渐渐逝去,   如果接着,你将我遗忘,   如果某一刻,你的记忆深处,再也没有我的碎片存在,   我仍然会爱着你,我亲爱的爱人,   我的爱不会消失,即便掩埋,也将破土而生。   即便我再度看到黑暗的降临,你仍然是天边不落的虹,   明亮的光与我今生相拥。   白首不渝。   -   一夜无雨,盛春的风吹干了地上的水,第二天晨光洒下的时候,花香草绿,去往教室路上沿边的月季开了花,饱满的红,轻轻摇曳。   纪筝一捋眼前的头发,无心欣赏春景,一刻不敢耽误地向教室跑。   按照往常,她应该是七点起床,在食堂吃个早餐,慢慢悠悠到教室然后预习教材加背单词。   可惜昨晚太激动以至于睡的太晚,纪筝早晨睁眼时,发现手机是没电自动关机而挂断的。   她连忙把手机充上电,洗漱后紧赶慢赶跑出来。   一路快步到教室,纪筝在第一排坐下,看了眼手表,时间刚好7.50。   她松了口气,平复下过快的心跳,把教材和笔记本从书包里拿出来。   拿的时候带出了手机,震动了两下。   Z:【出来。】   纪筝为这没来由的两个字奇怪:【去哪?】还加了个奇怪挠头的表情。   Z:【教室门口。】   她愣了一秒,条件反射看向半掩的门,立刻放下手机起身。   周司惟居然真的在门外,浅灰色针织卫衣,深色长裤,神情罕见地有几丝懒散,像是没睡醒的样子。   纪筝整理了下头发走到他面前,看了眼四周:“你怎么来了?”   周司惟微扬下巴:“上课,你隔壁教室。”   他笑了笑:“不记得了?你上次去过的。”   他一说纪筝就想起来上次跑错教室的尴尬场面,脸一红踮起脚去捂他嘴:“好了好了你别说了。”   周司惟摘下她的手,捏着手指:“吃早饭了吗?”   “没来得及。”   他意料之中的神色,顺手把另一只手拎着的早餐放到她手上。   豆浆和饭团还温热着,散发出甜香气。   纪筝还没喝,心里已经咕嘟咕嘟冒着甜豆浆泡,小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   周司惟黑发松松垂在额前,答:“猜的。”   “猜那么准呢,”她唇角弯出两个酒窝:“你昨天是不是睡得很晚,感觉很困的样子。”   “还行,”周司惟说,嗓音有一点困倦的哑:“快上课了,回去吧,记得把早餐吃了。”   纪筝乖巧地点点头,走了两步又扭着头挪回来,嘟囔道:“其实我今天是起晚了,以前都去食堂吃的。”   “嗯。”他一副表示理解的样子。   纪筝抿抿唇,不敢抬头直视,飞快地说:“那明天一起吃早餐好不好?”   周司惟垂着看她的睫毛动了一下,没忍住,抬手揉了揉小姑娘圆润的发顶,唇角微弯:“好。”   青年身上沾染着晨间清凉的露水气,掌心骨骼分明,力道温厚捋在发顶,带来奇异的安全感。   “我去上课了,你也快去吧。”她语速极快地说完,脸上红着小小的雀跃,脚步轻快地小跑回去。   周司惟目送门开合关上,单手抄兜,经过隔壁的空教室,下了楼梯。   楼梯上,路子霖打来语音电话:“周哥,一大早你去哪了?老程不是在外面培训还没回来停课了吗?”   周司惟脚步散漫,淡淡应了声:“出来吃早饭。”   “靠,”路子霖惊:“你疯了吗?”   周司惟扯了扯嘴角:“睡你的觉。”   “不睡了,你给我吓清醒了哥,”路子霖伸了个懒腰:“既然你都吃早饭了,也给我带笼小笼包回来呗,吃完去工作室干活。”   周司惟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   童然到第 一节课下课时,才猫着腰从后门进来。   “老师上节课没点名吧?”   “没,”纪筝起身给她让位:“但她说下周交笔记。”   “啊?”童然小声哀嚎:“杀了我吧,宝贝,靠你了,借我抄抄。”   “没问题。”纪筝爽快答应。   “爱你!”童然抱着救世主狠狠蹭了几下。   上完上午的课已经是接近十二点,纪筝和童然喊上成嘉嘉一起吃完午饭,回到寝室发现符梓回来了。   符梓前段时间又出去住了,课去得也少,难得又见一次。   她一来就是气氛的制冰机,童然连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她,爬上床看剧。   成嘉嘉放低音量,和男朋友打语音电话。   纪筝上了一上午课也累,靠在椅子上,抱着手机和周司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过了几分钟,童然像是要故意气符梓一样,扬声问:“筝,下午没课,你去图书馆还是和会长约会?”   “啊?”纪筝一愣,转身看到符梓难看的脸色,顿了一下回:“图书馆吧,他应该要上课。”   “会长下午没课,”童然笑嘻嘻道:“我问过路子霖了。”   “那就再说吧。”她摸摸鼻子。   话音刚落,符梓把水杯砸桌子上:“中午了知不知道,说话不打扰别人睡觉吗?”   “是吗?”童然嗤笑一声:“这满屋子醒着的,我是打扰鬼了吗?”   “你——”符梓脸气得青白。   童然悠然抠着指甲,内涵道:“有些人啊,屁颠屁颠追了俩学期,人家连个眼神都不搭理你,现在眼红了呗,真以为什么事都能走后门啊。”   “你说话不要太过分!”符梓霍地起身,眼神愤怨转向纪筝:“不就是把周司惟追到手了吗?得意什么?”   “是呀是呀,也就是某些人永远碰不到衣角的男神而已。”童然笑吟吟的。   符梓脸色难看的几乎五颜六色,拎着包气冲冲又走了出去。   纪筝不忍心看,小叹了一口气:“然然,我觉得她迟早得被你气死。”   “那就太好了,”童然冲门口扒了张鬼脸:“为民除害了我是。”   “对了,我刚没有胡说,会长下午真没课,你可以问他要张课表呀。”   纪筝转回椅子,心思蠢蠢欲动,问:【你下午有课吗】   Z:【没。】   纪筝:【那你下午去干嘛】   Z:【工作室。】   那应该是很忙吧,她黯然了一下,还没想好回复什么,对方又跳出来一条信息:【你呢,下午有课吗?】   纪筝老实回:【没有】   Z:【去图书馆?】   她咬了一下唇:【还没想好】   对面停顿了几秒,过了一会儿后,纪筝猛地从椅子上坐起来。   Z:【别去图书馆了,来工作室学习。】 第33章   下午两点, 纪筝和童然从出租车上下来。   午后阳光明媚,暖洋洋地光晒得路边猫困倦地眯起眼睛,懒懒蜷成一团。   被两天雨水洗刷过的空气格外清香, 童然环顾四周, 搓搓手:“要不要打电话让路子霖下来接我们?”   “不用, ”纪筝说:“我来过, 我带你去。”   “你来过?”童然抓住重点:“你什么时候来过?”   纪筝猛然想起上次来的时候发生的事,瞬间脸红, 说话也支吾起来:“就……来过啊, 哎呀,走了走了。”   她们走进办公大楼里, 被闸机拦住。   纪筝上次来的时候, 因为是周末,闸机没开,所以畅通无阻地进去了,这次懵在原地。   没等几秒,电梯“叮”一声,路子霖看着手表走出来,抬眼望见她们惊喜道:“你俩这么快呀, 到了不知道给我打电话呢?”   纪筝往他后面看, 一片空荡,她收回目光, 见路子霖自然而然拉过了童然的手, 笑得吊儿郎当:“想我了没?”   童然拍掉他的手:“自恋狂, 谁想你了。”   纪筝不自觉笑了, 进电梯时往角落后面站。   童然松开路子霖的手过来和她站一起, 一边踹了一角路子霖:“会长呢?”   “周哥啊, ”路子霖“啧”了一声,摇摇头:“去给他女朋友买零食饮料去了,程序还在电脑上跑着呢,以前也没看出周哥这么恋爱脑。”   “你懂什么,”童然切了一声:“哪像你。”   路子霖见得罪人了连忙来哄:“这不是他一个人去就行了吗,我等着接你呢。”   纪筝从听到“女朋友”三个字开始,就已经难为情起来,好在童然和路子霖开始就这个问题争了几句,没注意到她。   电梯很快到24楼,三人一同出去,这次工作室比上次纪筝来看到了有人气许多,办公区零七八碎坐着几个人。   一个专注在电脑前的戴着厚厚镜片的男生闻声抬起头来,眼睛转了一圈笑:“天天听路子霖念叨,可算见到真人了。”   另外一个长相清秀的男生和邻座的女孩子也看过来:“不介绍介绍?”   “这还看不出来,一群没眼力见的,”路子霖揽过童然,欠欠地说:“我的,你们周哥的。”   纪筝骤然见到一群不认识的人,有些紧张,礼貌点头说:“你们好,我叫纪筝。”   “认识,校花嘛。”那个戴眼镜穿格子衫的男生推了推眼镜:“你在我们计科院可是大名鼎鼎,拿下周哥的人。”   路子霖给他俩介绍:“这是我们院的郑鹤扬,那个是商院的冯寄。”   冯寄看起来很安静,只对着她们点了点头。   “你们好,”另外一个女生站起来,落落大方笑道:“我是邻校美院的卫昔。”   他们这一整个团队,看起来都是专业里大神的模样,纪筝暗暗抹了一把汗。   路子霖指着最里面那一间,纪筝上次来过的地方:“去那等周哥吧。”   纪筝跨背着帆布包,和卫昔礼貌一笑,迈步走过去。   房间里装修都是白色,简单至极,因为是午后,阳光照进来,没有像上次那么冷冰冰。   桌上放着台电脑,白色的鼠标旁边是装了半杯水的透明玻璃杯。   纪筝好奇地坐上椅子,电脑屏幕上黑底背景一直在跳动循环着她看不懂的一行行代码。   外面传来几句说话声,应该是周司惟回来了,纪筝立刻腾地从椅子上起来,抱着帆布包站到桌边,活像个等待老师检查的学生。   门被推开,周司惟视线落过来的时候顿了一下,而后随手关上门:“为什么不坐着等?”   “哦哦好,”纪筝瞥了一眼桌旁的另一张椅子,看起来是为她准备的:“我也刚到。”   周司惟把手中拎的一大包零食放下,先俯身去看电脑桌面。   他单手撑着,另一只手滑动鼠标,浅灰色卫衣松散的领口下垂,喉结下一段锁骨突显。   纪筝瞄了几眼,慌乱移开。   周司惟再起身的时候,发现她还在那里站着,脸颊微微有丝绯红。   他绕过桌角,把椅子拉开,双手搭在椅背上,眸间浮上笑意:“过来坐。”   空间原本是很宽敞的,但自打周司惟进来之后,不知是不是他身高过于优越的原因,纪筝总觉得处处都是这人的气息和身影。   她挪过去,从他拉出来的空隙里小心坐下。   周司惟手顺势下滑,撑在椅子两边的阻拦上,气息包围她整个人。   纪筝又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一晚的画面。   他的脸离她很近,但没有贴过来,只是伸手将零食袋子拉近,解开,问她想吃哪个。   纪筝余光里都是青年硬朗明晰的侧脸,抱着帆布包的手攥紧,随口答:“都行,现在不想吃。”   “那想吃的时候自己拿。”周司惟正准备撤手,一扭头瞧见小姑娘澄净明亮的大眼睛,清亮地像水洗过的碧天,倒映着他的模样。   周司惟手腕微动,上移覆住她的眼睛,长而黑的睫毛扑闪着,轻挠他掌心。   纪筝眼前一黑,懵住:“你干嘛?”   话音刚落,青年的气息逼近,凑到她耳边,嗓音似乎在撩拨她的耳膜:“纪筝,别这样看我。”   说完他就收了手,离开的时候,自然地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纪筝没明白什么意思,眼里盛满困惑看过去:“为什么?”   周司惟走到一半,侧头,眼尾扬着,缓缓说:“我会想亲你。”   ……   她要疯了!   本来就高于正常速度的心跳猛地加快,纪筝呆滞了几秒,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周司惟究竟是怎么用如此淡定的表情和语气说出这句话的!   白色空间里安静的只有鼠标和她的心跳声,窗帘只拉上了一层,让阳光明亮又不刺眼地照进来,纪筝机械地掏出书和笔记本开始学习。   一开始,她如坐针毡,觉得对面电脑后总有道视线落过来,后来渐渐地放松下来,投入到学习当中。   期间,周司惟取了个新杯子,倒了一杯温水,放到她手旁。   纪筝沉迷于一篇文章翻译,没有注意到天色慢慢黑下来,对面人也关了电脑,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无声注视着她。   唤起她目光的是一阵敲门声,路子霖推开门,倚在一边:“周哥,吃饭去?他们仨也饿了。”   周司惟问她:“去吗?”   “童然去吗?”   “她说她看你去不去。”路子霖摊手。   最终,七人齐齐下楼吃饭。纪筝和童然背着帆布包,其他人则空着手,待会吃完饭还要回来。   楼下有一家店面很小的日料,仅容两人通过的玻璃门,走进去是竖排的一长条座位。   纪筝点了一份拉面,一份虾饼,不大的店里热气氤氲。   卫昔最后点完,走来,坐到周司惟旁边,脱下外套挂在椅子上自然道:“我照你说的又修改了一版,晚上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她里面穿的是一件贴身的杏色针织衫,身材姣好,脸庞婉约,侧脸透着和周司惟很像的清冷感。   纪筝怔了一下,移开目光。   她听到周司惟回答:“我晚上不一定过去,邮箱发我吧。”   卫昔顿了下,应好。   刚煮好的面条端上来,汤头鲜美,面条柔韧而有劲道,纪筝低下头慢慢咬。   忽然左边有一只手伸过来,撩起她额前垂落的发,挂到耳后,嗓音清醇:“小心头发掉进去了。”   周司惟拇指和食指捻了下她耳垂,靠过来问:“带扎头发的东西了吗?”   纪筝咽下口中的东西,呛着咳嗽两声:“带了。”   他另一只手轻拍她后背,笑道:“慢点。”   纪筝咳红了脸,扬起一只手:“手上……有发圈。”   周司惟把发圈从她手腕上取下来,移到身后,把长发拢起来,松松扎了两圈。   然后,指背趁势碰了碰她眼,又碰了碰脸,落到唇边,摩挲了两下。   “你能不能不要,”纪筝瞄了眼那边几个人,小声抗拒:“不要在大庭广众下动手动脚。”   他喉里逸出一声笑,收了手。   一顿饭吃完,郑鹤扬和冯寄都要回工作室去,周司惟牵过纪筝的手,言简意赅:“我送她回去。”   “果然又是我们三个孤家寡人啊。”郑鹤扬搭着冯寄,摇头晃脑。   卫昔穿上外套,抱歉一笑:“我今天有点困,回寝室睡觉去了。”   路子霖摸着下巴说:“那就你俩了,走的时候别忘记关灯。”   郑鹤扬哀嚎一声,冯寄始终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二人搭着肩回去。   路子霖和童然买了电影票,先走一步。   周司惟在路边的冰激凌店给她买了杯牛奶口味的暴风雪,牵着她的手,侧过来问:“想看电影吗?”   纪筝用勺子舀一口填进嘴里,摇摇头:“不想。”   时间已经不早了,第二天还要上课,她怕又起晚。   他拨开她额发:“那送你回去。”   关于这事,纪筝从刚才就想说了:“其实我可以自己回去的,别耽误你时间。”   周司惟的眼神在路灯下像黑宝石,笑起来碎碎的光:“小姑娘这么懂事呢。”   他每次喊出小姑娘这个称呼的时候,纪筝都会格外不好意思,总觉得这个称呼,带了一种亲昵的宠溺。   她握着蓝色的纸杯,小声说:“我要当一个懂事的女朋友。”   办公大楼不在中心商圈,过了下班的点,来往车辆并不多,两旁高树林立,树影稀疏。   纪筝手里的暴风雪才吃了一小半,最顶上一层薄薄化开,她舀起来的时候无意识舔了下红色的塑料勺。   周司惟听到这句话,勾了勾唇,低头拇指指腹轻轻蹭掉了她唇边的白色冰激凌,然后靠过来,贴着她耳边说:“不用当,你怎样都好。”   热气激得纪筝耳根一阵酥麻,他的唇轻轻的碰在她耳蜗边说话,暧-昧无比。   她僵住不动。   周司惟回身,他面对她时习惯性微微俯身,凝视着她。   然而经过刚才,这个举动,变得意味不清。   近在咫尺的距离,月光穿过叶隙忽明忽暗打在他脸上,照亮了一瞬间眸中暗下来的神色。   纸杯外缘的冰水在纪筝掌心变得粘腻,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周司惟盯着她,视线一寸寸挪到唇上,慢慢地干脆用手代替。   他喊了一声:“落落。”   除了父母以外,纪筝其实不太喜欢别人喊她小名,但周司惟每一次念这两个字的时候,嗓音慢而柔,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她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就像等待烟花升空前的几秒,那种期待又紧张的心情。   指腹停在她唇珠上,他声音很低,带着难耐的克制:“亲一下?” 第34章   烟花炸开的同时, 纪筝脑中一白,同一刻,柔软的, 温热的触感落在她唇上。   周司惟掌心从她肩下滑, 搂着腰把人带到自己面前, 另一只手抬起她下巴。   她喉咙发痒, 手里的暴风雪在融化,同时融化的还有她唇齿间冰凉的甜。   回过神的时候, 周司惟碾磨着她的唇瓣, 伸出舌头,轻轻舔去唇角残留的甜。   她整个人激灵了一下, 忘记闭上眼睛, 呆呆看着他月色下清隽的眉眼,长而黑的睫毛,哪哪都好看得像女娲鬼斧神工之作。   小姑娘唇瓣本来就红润,被亲了下之后,饱满得像夏日清晨的蔷薇花瓣,白皙如玉的皮肤上绯色点点。   周司惟漆黑的眸中染上暗色,亲了亲她的眼皮, 嗓音低而哑:“闭眼。”   纪筝已经没办法思考, 听从地合上眼,睫毛颤了一下。   隔着布料, 腰间, 他的掌心很烫, 然而唇间的吻却是凉的。   闭上眼之后, 周司惟吻着她的唇, 耐心又细致, 描绘唇线,一点点,撬开紧张的牙关。   而后,舌尖探入她唇间,攻城略地,微重的气息将她冰凉的口腔搅热。   一种奇妙的,新奇的体验在身体内散发开来,那种感觉像是吃椰子鸡的时候,往里面捏一颗小青柠汁,酸与甜混在雾气里,慢慢泛上来。   纪筝意识朦胧,被动地被带着,张开嘴,任由他勾缠着唇舌,力气和呼吸逐渐流失。   他拉过她的手,放到自己腰间,让她环住他,把整个人的重量靠过来。   明明平时,那么冷情的一个人,接起吻来,却强势地叫人招架不住。   周司惟搂着她腰的力道逐渐收紧,吻也是,不停地攫取她的空气。   风过树叶,树影摇摆,偶有汽车引擎声消失在路上。   纪筝愈发喘不过气来,手和腿都使不上力气,低低地呜咽着,表达自己的难受。   他终于听到她的声音,舌尖慢慢退出来,在她晶莹的唇角轻轻扫了一圈,最后又眷恋般地亲了几下红润的唇瓣。   小姑娘轻喘着气,腿软地依附着他,眼周氤出一圈潋滟的红,瞪着委屈巴巴的大眼睛看他,嘟囔说:“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周司惟脸埋在她颈窝里,慢慢平复呼吸,拊着她后背,嗓音稍哑:“下次教你换气。”   “你——”纪筝憋着,脸红扑扑的:“你怎么什么都会。”   这话逗笑了周司惟,他放开她,接过她手里早化完的冰激凌丢进垃圾桶里,粘腻的液体渗出纸杯外,弄得她手心也黏黏的。   路边有家便利店,周司惟进去买了包湿巾,出来坐在路灯底下的长椅上,慢条斯理给她擦手。   纪筝的手指细而长,葱白一样,很漂亮,他擦的时候,生怕一个用力折断了。   周司惟的神情专注,眉宇间还有未消散的情意,唇色比往常要红,看着勾人。   纪筝只瞄了一眼,就立刻移开视线。   然而他擦干净她的手之后,盯了两秒,低头凑过去,轻轻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纪筝惊了一下,回眸,周司惟已经松开她,起身把废纸丢进垃圾桶。   “周司惟。”她不自然缩回手,喊他。   “嗯?”   “你是不是……”纪筝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是不是谈过很多次恋爱?”   周司惟诧异,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拉过她的手:“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她顿了顿,低下头,不太好意思说。   要怎么说,难道要她说觉得他很会谈恋爱,很会接吻吗?   连亲吻手指,都无限缱绻。   纪筝把说不出口的话咽进了嗓子里。   然而周司惟用长指抬起她下巴,让她平视着他。   周司惟的眼眸很黑,声线清沉:“没有。”   他指腹蹭了蹭她的眼角,继续说:“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   周司惟送她回寝室,一路上,十指相扣,纪筝心一直都砰砰跳。   为他,也为他的那句话。   她第一次喜欢的人,也只喜欢过她,让人没有办法不欢欣鼓舞。   春夜里,南大路边一树一树的玉兰花开,粉白花瓣像抛过光的小扇子,在夜色里更显清丽。   路边有卖多肉的女孩子,各式各样的摆了一排,可可爱爱的。纪筝凑上去看,女孩子招呼她:“同学要不要买一盆回去养?”   纪筝有点心痒痒:“这好养吗?”   “好养好养,我都养了好几年了,只是要毕业了没办法带走,所以放学校里卖,很便宜的,十块钱给你三盆好不好,随便挑。”   说着,周司惟已经付了钱,拉着她蹲下来一起挑。   纪筝拿了两盆,另一个给了周司惟,让他带回去养。   在宿舍前,她仍然依依不舍,说:“你可别忘了明天一起吃早饭。”   “嗯。”周司惟揉揉她发顶:“明天早晨来等你。”   他眼里含笑,声音温柔,纪筝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在谈恋爱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这么黏人。   “那个,”纪筝摸摸鼻子:“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如果你没课的话,就多睡会儿,不用起。”   周司惟捏捏她脸:“小赖皮,是你想多睡会吧?”   纪筝没想到自己一番好意被误解,立刻凶巴巴反驳:“我才没有呢,我不睡懒觉的。”   “那就说好了,”周司惟浅浅挑眉:“明早见。”   “看是谁起不来。”临走之前,纪筝扒了个鬼脸。   按着平常的作息,纪筝早早洗漱完,戴上眼罩和耳塞睡觉。   第二天,她洗漱好之后,童然和成嘉嘉从帘子里各伸出一只手来,弱弱道:“筝,帮我带杯豆浆。”   “好,”纪筝一边穿鞋一边说:“那你俩记得快起,今天老师要点名的。”   她站到穿衣镜前,灯笼袖的褶皱白衬衫,卡其色九分裤,思忖了下,把扎好的马尾辫散下来拿梳子梳顺。   做完这一切刚好七点半,纪筝踩着运动鞋下楼,C栋门口,周司惟单手插着兜,肤色在晨光下显得暖白,低垂着睫,整个人都透着懒懒的气质。   她一蹦一跳走过去,歪头看他:“这么困吗?”   周司惟眼皮困出一道浅浅的褶子,抬手捏她的脸,嗓音有刚醒的倦意:“亲一下,就不困了。”   他说话声音不高不低,纪筝连忙看了一眼四周,拍掉他的手,“切”了一声:“那你回去睡觉呗。”   周司惟胸腔里溢出一声笑,带着鼻音:“那不更亏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说着,他牵上她的手,抬脚往食堂走。   早晨的食堂人并不多,周司惟看起来是真的挺困的,叼着吸管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牛奶,半掀着眼皮看她吃饭。   纪筝又好笑又有点愧疚:“你回去睡觉吧,早这么困跟我说一声不来了不就得了。”   周司惟揉了揉额角,神色清明几分:“差不多也该去工作室了。”   “你今天一天都没课吗?”   “没有。”事实上,他一周都没两节课,不仅因为大三下了课少,加上大部分他都提前修了。   纪筝咬着吸管,眨一眨忽闪的睫毛:“那我能看看你课表吗?”   “嗯?”周司惟稍扬眉。   “不行吗?”她本来想心虚的,又一想到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女朋友身份,立刻理直气壮起来。   “当然行。”周司惟支着脸,唇角勾出浅浅的弧度。   “那你发给我?”   “我直接说给你听,”周司惟漫不经心:“一周只有周一上午和你一起的那一节课。”   “然后呢?”他有这节课,纪筝是知道的。   “没了。”   “没了?”她不可置信。   周司惟思考两秒:“这周六上午还有最后一次实验课。”   “好爽哦。”纪筝不自觉感慨。   周司惟笑了笑,不做声,伸出捏了下她的脸。   然而没过两天,纪筝发现,周司惟虽然没课,却比她一个满课的人还要忙。   他们工作室的几个人,几乎整日整日耗在工作室里,研究软件代码和设计最后的细节。   周司惟很忙,然而他每天早晚,一定会和她吃饭,在五月的浅金晨光和暮色里,一身懒散舒适的气息,环抱着她,脸埋在她发丝里,厮磨着吻她耳垂。   纪筝一开始耳根红得滴血,后来,被他轻捻一样的吻折磨地难受,忍不住伸手推他胸膛。   她那点力道,怎么推也推不动,气不过,轻轻磨牙,隔着轻薄的衣服咬他肩膀。   周司惟逸出浅浅的闷笑,唇贴着她耳际,清冽的热气喷洒:“以后都这么干,我就不困了。”   纪筝努起嘴:“我是咖啡吗?”   “不是,”他轻嗅她脖颈间的香气,低低地说:“什么也比不过你。”   周司惟总是用清淡的语气,说最叫人脸热的话,偏偏她很吃这一套,忍不住扬起唇,心里悄悄开心。   周六上午的时候,周司惟难得要去上课,纪筝闲着没事,提出能不能和他一起去。   她们文科专业,就是文字上的功夫,不像理工科天天做实验,所以有点好奇学校的实验室是什么样子的。   周司惟听了,难得笑出声来:“我们专业的实验室,除了电脑还能有什么?”   “那你是不想我去,嫌我丢人。”她鼓起脸颊。   他捏她脸颊:“我怕你觉得无聊。”   “不会啊,”纪筝弯起眉眼:“和你在一起就不会觉得无聊啊。”   最终还是跟着周司惟一起去了,通往逸夫楼的林间小路青石板狭窄,她和周司惟错开,牵着手一起走。   这条路的设置很不合理,以纪筝的步伐,一步走不完一台阶,两步又超了,于是她一蹦一跳的,迈大跨步走。   小姑娘穿的鞋子是浅浅的低跟,一步一步踩在青石板上,有“哒哒哒”的声音。   周司惟在前面步调平稳,她一个踉跄,直直往他背上扑过去。   两边林叶风动,青绿的树叶遮住太阳,打造出一方幽凉小路。   他回身把她稳稳接在怀里,垂眸带笑,眼睛染光:“怎么还投怀送抱呢?” 第35章   纪筝站稳, 腰间被人搂着,挣脱不得,只能上身往后仰看他:“我才没有呢。”   “那现在是?”   “是你抱着我, ”她理直气壮:“快放开我。”   周司惟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我要是不放呢?”   “那你就是欺负女孩子, 一点都不君子。”   周司惟微微挑眉, 抬手捏住她脸颊, 猝不及防轻咬了一下粉唇,堵住她还未说完的话。   “这才叫欺负女孩子。”他松开她。   纪筝心惊肉跳, 捂着唇左顾右盼, 幸而周围没有人,只有一丛一丛茂密的树。   她也不敢再跟周司惟闹了, 老老实实走完后半程。   实验室果然如周司惟所说, 只有电脑和一些电子元件,看起来和她去过的机房没什么两样。   已经有不少人来了,从台式机后面探出个头来,戏谑的目光落过来:“周哥的小女朋友也来了?”   纪筝不好意思,红着脸和一群自己不认识但是认识她的人打招呼。   周司惟带她到机子前坐下,拿着杯子去帮她接水。   他刚走,老师就进来了, 头发发白的老教授, 有点眼熟,纪筝定睛一看, 不就是她上次走错教室的老师吗?   老教授进来环视了一圈, 扶着眼镜掏出点名册准备点名。   纪筝看了一眼门口, 周司惟还没回来, 点名册是按照学号排序的, 周司惟入学就是第一名的成绩, 所以第一个被点到的就是他。   她条件反射,举手喊了个“到”。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响亮,程教授捏着点名册抬头,目光落到她身上。   纪筝紧张地站起来:“老师,周司惟去接水了,马上就回来。”   “哦?”程教授一副颇为感兴趣的样子:“他去接水了,那你是谁?”   他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姑娘:“小丫头看着有点眼熟啊。”   “我是……”纪筝吞吐,她总不能说自己是来凑热闹的吧。   “我想起来了,”程教授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就是上次那个走错教室的小丫头?”   底下其他学生都笑起来,有大胆的扬声道:“程老师,人家是周司惟的女朋友。”   与此同时,周司惟从门口进来,听到了这几句闹声说:“老师,您别为难她了。”   “这么护着呢,”程教授眼角笑出皱纹:“小丫头,眼光不错,直接把我的得意门生拐到手了。”   周司惟在底下捏着小姑娘的手,面上神色丝毫不变:“是我拐的人家。”   其他人一片“喲”的起哄声。   纪筝红着脸坐下来,躲在电脑屏幕后面,小声问周司惟:“你们这老师记性也太好了,居然还记得我。”   “可能你比较特殊。”   “你什么意思?”她瞪了下圆圆的眼睛。   周司惟揉揉她发顶,补充道:“太漂亮了,让人很难忘。”   纪筝偃旗息鼓,唇角上翘。   周司惟的实验做了一上午,纪筝一开始还饶有兴趣地看他操作电脑上一堆看不懂的东西,到后来越看越无聊,密密麻麻的代码看得她直犯困。   她支着脸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周司惟侧眸看了一眼,淡淡勾笑,伸手把人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睡觉。   后面是于和,夸张地叫:“我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呜呜呜!”   纪筝打了半小时的盹,揉着眼眼醒来,迷迷糊糊地问:“下课了吗?”   “可以走了,”周司惟面前的电脑已经黑屏,他动了一个胳膊:“辛苦你来陪我。”   纪筝颇有些心虚,说好奇的是自己,最后无聊到睡着的也是自己。   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那走吧。”   周司惟是第一个完成实验的,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卡在某个地方。程教授过来验收,知道他的心思,大手一挥放他离开。   周六的上午,学校里来往的人不多,太阳懒洋洋照得人骨头发软,纪筝也不想再吃食堂里,就约了童然路子霖一起出来吃火锅。   路子霖上午翘了实验,童然也是能睡的,二人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姗姗来迟。   “上午实验老程点名了吗?”路子霖打着哈欠:“你和于和程醒做完了吧。”   “点了,”周司惟答:“于和替你答了。”   “我大恩人。”   童然肘他:“为什么不去上课?”   路子霖笑嘻嘻地搂她:“这不是昨晚陪宝贝打游戏太晚了吗,小组作业,去不去都无所谓的。”   童然翻了个白眼:“挂科的时候就不是宝贝了。”   “怎么会,一直都是。”   四人闲聊着天,没一会儿上了菜,周司惟把袖子卷起来,认真地煮东西。   纪筝咬一口丸子,被汁水辣到,连忙端起酸梅汁喝了一大口,又呛住,止不住咳嗽。   周司惟轻拍她后背,哭笑不得,拿一张纸擦拭她下巴上的水。   她被辣得脸颊红润,眼也红红的,像小兔子,无辜地眨眼看着他。   周司惟动作一顿,纸巾在指间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他端起加冰的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指滑到下面,隔着衣料轻轻摩挲她腰间的凹陷。   吃完饭四人分开,童然和路子霖俩沉迷游戏选手找了个地方一起打游戏,纪筝则犯困,她睡午觉成习惯,周司惟送她回学校。   快走到商场门口时,纪筝眼尖瞄到了一个人,牵着周司惟的手紧了紧,不过大脑地拉着他就往旁边K记里跑。   周司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小姑娘进店里之后紧张兮兮地寻到拐角的位置坐下,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   “怎么了?”   “我妈在门口。”纪筝低下头,用头发遮住大半张脸。   周司惟顺着向外看过去,果然见商场门处走进一个和她七分像的美妇人,穿着针织衫半身裙,优雅从容。   纪筝极小声地问:“我妈走过去了吗?”   “过去了。”他淡淡答。   纪筝松了一口气,要是撞上叶梅,她就死定了。   她小心翼翼看了一圈以后,也不想再在商场里久留,一刻不耽误地回了学校。   后知后觉到这件事可能惹了周司惟不开心,是在一周以后。   他平常无论多忙,仍然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找她,满脸疲色抱着她,仿佛她是能给他充电的能源一样。   那天吃完饭回来之后,纪筝忙于上课和期中考试的复习,每天都安排的满满当当。是在周五考完期中的下午,猛然发觉这一周好像很少见到周司惟。   她习惯了他主动联系她,在教学楼或寝室下面等她,自己几乎不怎么主动。   纪筝回想了一下,上次见面好像还是两天前,他们一起吃午饭。纪筝刷朋友圈,看到了童然发的和路子霖一起拍的搞怪照片。她觉得好笑,拿给周司惟看,周司惟神色淡淡,仿佛并不怎么开心。   翻了一下聊天记录,最后一条信息,是前天晚上,周司惟给她发的晚安。   她当时看到了,但因为还在复习,就没回,结果后来就忘记了。   纪筝越想越觉得自己不对。   周司惟的情绪一般都是很平静的,喜与怒几乎没有差别,可纪筝忽然就是敏锐地察觉到他不开心了。   纪筝一边琢磨,一边去食堂找童然,吃饭的时候谈起这件事,童然也陷入了沉思。   纪筝觉得很苦恼:“上周六吃火锅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吃完你俩去哪了?”   “没去哪啊,差点撞上我妈,吓死我了,我躲了一下就赶紧回去了。”   童然疑惑:“撞上你妈为什么要躲,你是大学谈恋爱又不是高中。”   “我怕……”   纪筝说着说着,忽然停住:“周司惟该不会是因为这个不开心吧。”   “有可能。”童然从她盘子里夹走一块糖醋里脊,猜测道:“是我我好像也会生气,搞得好像自己见不得人一样。”   纪筝叹了口气,低头把糖醋里脊都夹给童然:“都给你吧,我也没啥胃口了。”   童然眉开眼笑,出了个注意:“没事没事,男朋友很好哄的,撒个娇就过去了。”   “怎么撒娇?”   童然喝了口果汁,抬头打量她一圈,肯定地说:“如果我是周司惟,你只要跟我说话,我就不忍心跟你生气。”   纪筝扶额,在心里盘算合适的时机。   时机很快就来了,期中考完试之后是五一假期,一共放三天。路子霖说他叔叔在郊区开了家民宿,邀请几人一起去玩,顺带还能爬山和野餐。   连带着程醒、于和、卫昔加工作室一种接受邀请的,一共去了十几个人。   民宿开在南城郊区,春暖花开,一路走过去,两边牡丹和芍药姹紫嫣红,风中都飘荡着花香。   还没有正式营业,这一天就是空出来给他们玩的,一行人抵达民宿,先在一楼商量房间分配的问题。   把整个民宿上上下下转了一圈,纪筝最终选定了三楼一个带小露台的房间,露台栅栏上爬着一簇淡紫色的牵牛花,清丽异常。   坐了一下午的车,大家都先各自回放整装梳洗,晚上再去后院篝火烤肉。   纪筝从露台上揪了朵花,趴在栏杆上俯身下面一望无际的绿野,抓抓头发。   周司惟去楼下取杯子了,还没有回来,一路上,他也没怎么跟她说话,只是在她坐车睡着的时候,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她愁愁地叹了口气。   门口处传来脚步声,纪筝回头,见是周司惟拎了两个玻璃杯回来,弯腰正从门口的饮水机处接水。   或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执着,周司惟起身的时候顿了一下,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道:“过来喝点水。”   “哦。”她乖乖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杯子,咕咚咕咚地喝,滴溜滴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看。   周司惟瞥了她一眼,移开目光,转身就要走。   纪筝急了,放下杯子,伸手就去拽他衣袖一角:“你去哪?”   “出去看看。”   “不能走。”她跑到他面前,背抵住门,一副不让开的架势。   周司惟安静看了她三秒,纪筝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奇怪。她抬眼对上他无波无澜的眸子,心尖一颤,瞬间泄了气,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让开了位置。   脚步还没挪一步,周司惟忽然上前一步,扣着她手腕,膝盖抵着她腿间,使她往后靠到门板上。   纪筝懵了,下巴被人捏起来,他的唇带着微重的力道吻下来,狠狠一咬,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反应了几秒后,她开始回应这个久违的吻,双手搂上他的脖子,长发向后倾泻,腰窝处垫着他的手,和门板间隔出小小的空隙。   露台的门没关,有风穿过,将门带出轻微的响动,也带来浅淡的清新花草香。   他的手穿过她顺滑丰盈的发丝,掌着后脑勺,把她按向自己,   呼吸和气息都紧密的交缠在一起,情动热烈,周司惟紧紧勾着她的唇舌,一丝缝隙都不留,发了狠地把她按在门上吻。   一门之外清晰的敲门声突兀响起的时候,纪筝回过神来,吓了一跳,听到卫昔在门外说:“下来烧烤了,大家都到了。”   她的心突突跳,门外纤细的女声的声音如在耳边,周司惟微硬的手此刻却从她蝴蝶骨一路滑上去,覆在搭扣处,轻轻捻着。   卫昔久听不到回应,又敲了两下门,疑惑喊了一声:“周司惟?”   他终于放过了她的唇,纪筝得以接触氧气,又不敢太出声,只能捂着嘴小口小口呼吸。   他的唇移到她耳畔发间,似乎在平复气息。纪筝锁骨下的束缚忽然一松,她像林间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眸子骤惊。   与此同时,周司惟清哑的嗓音在耳际响起,和他撩火的手指不同,声音一如既往淡淡:“这就去。” 第36章   纪筝的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捂紧嘴,直到听到门外重新响起脚步声,卫昔离开才松开自己。   背后贴着的木门冰凉, 周司惟的唇与手的温度都像在焚火, 留下一个又一个烙印。   她轻轻咬着唇, 双腿发软, 被身前的人意识到,干脆搂上她腰, 将她抱到沙发上, 放到柔软的沙发上亲。   纪筝的长发顺着沙发一沿坠下,她眼圈轻轻发红, 还惦记着那件事, 纤细的指捉住他的,仰头亲在他鼻尖,声音软哑:“周司惟,你还生气嘛?”   思绪逐渐回笼,她盯着他漆黑的眸,慢吞吞说:“那天我不是故意的,如果是我爸或者其他人, 我都无所谓, 但是我怕我妈,你不知道……还有就是我不是不回你信息, 是考试忘了……”   说着说着她逐渐底气不足, 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像个好女朋友。   周司惟慢慢揉捻她的手指, 一言不发, 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 他扶着她肩坐起来, 指腹轻轻摩擦她唇,说一句:“肿了。”   纪筝红了脸:“都怪你,待会还怎么出去。”   他将她的搭扣重新扣上,整理好她的衣领:“走吧,去吃饭。”   “诶,”纪筝勾住他的手:“你不生气了吧?”   周司惟揉揉她的脸,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我是走了什么运。”   纪筝没听懂:“什么?”   “没什么。”他抬手抚摸了一下她颈间的红痕:“去换件高领的衣服吧。”   纪筝后知后觉低头,立刻拢起领子,瞪了他一眼,去翻衣服。   二人最后到后院的时候,篝火早已经燃起,烧烤的香气阵阵传来,伴随着滋滋油响。   一群人围坐一圈,老远冲他们招手:“你俩可真能磨叽,快来快来,鸡翅都烤好了。”   纪筝在童然旁边坐下,旁边路子霖顺手给她递来一瓶椰汁:“周哥特地嘱咐我买的,快快。”   周司惟把几串肉和蔬菜架上烤,凑过来低问:“想吃辣的还是不辣的。”   “一点点辣吧。”纪筝弯弯眼,把吸管递到他唇边,示意他尝尝。   周司惟眼也没眨,张口喝了两口。   卫昔的位子在他们对面,眸光微闪,垂下睫毛。   草地柔软,篝火热闹,路子霖拉了个音响过来,在火光中放音乐,众人在音乐声中边吃边聊。   后来玩起国王游戏来,纪筝不幸被点中,那一局程醒是国王,他想了想有些遗憾地说:“可惜这没有古筝,要是有古筝就好了,罚你弹一曲。”   童然有点微醉,靠在纪筝肩膀上,闻言抬头嚷嚷说:“弹什么古筝啊,让她跳个舞。”   周司惟微微抬眸。   “还会跳舞啊?”有人惊讶道。   “想看想看!”   “学过一点。”周围一圈人投来殷切的目光,纪筝脸颊映着火光,摸摸鼻子,不好拒绝,刚想答应的时候被一道清淡的嗓音打断。   “她不会,”周司惟说,抬手端起一排小酒杯:“认罚酒。”   “哎哎哎!”还没等人出声,他已然按规矩罚了三杯,面色从容。   众人都不是傻子,知道这是周司惟不想让自家小姑娘跳给别人看,揶揄了两句也就过去了。   纪筝凑过来,扯扯他袖子,小声说:“我会的。”   周司惟捏捏她红扑扑的笑脸,杏眸亮晶晶的。   他把人半搂过来,带着丝丝酒意的热气拂过她耳际:“回去跳给我看。”   后面纪筝运气好,没再被点到,反倒是拿了几次国王,安然无恙度过游戏。   热闹的玩乐后,回到房间,难免觉得精疲力尽,纪筝简单洗了个澡,躺到床上就止不住地开始打哈欠。   她打开了个平板,随便找了个电影看。   看着看着入了迷,困意消减。   周司惟一身清爽的沐浴露气息,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过来的,手从她腰间绕过去,低下头缱绻地吻她。   纪筝手一松,平板掉落进柔软的鹅绒被子间,他半边身子覆上来,舌尖探入,闭着的长睫扫到她脸上,麻麻痒痒的。   手微微一撑,周司惟清隽的五官抵在她上方,亲亲她额头,又亲亲她鼻尖,最后含吮着她发红的耳垂说:“会跳舞?”   纪筝神思迷糊,含混应了一声。   他声音像带着未消散的酒意,低而蛊惑:“跳给我看。”   脑中七荤八素,周司惟寻到她的手,十指交握,往上,扣到米白色的床品中。   好像有什么紧张新奇的反应被解锁,纪筝头脑发懵,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忽然松开了她的手,身体上的桎梏也随之消失。   她迷蒙睁开眼,呆愣几秒,看他重新走进浴室,蓦地反应过来,涨红了脸。   所幸她这样的反应周司惟没有看到,待到他出来时,纪筝已经平复了过来,重新捡起平板看剩下的电影。   周司惟的目光分到屏幕上,周身气息冰凉:“在看什么?”   “《雏菊》。”纪筝指给他看:“如果是你,是会更爱自己爱的人还是爱自己的人?”   这是个老掉牙的经典问题,周司惟神色懒散,未回答,反而抛给她:“你呢?”   纪筝眼也不眨地盯着屏幕,电影已经结局了,欺骗全智贤的警察和深爱她的杀手都一起葬送在六月船歌中。   她合上平板,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杀手。一个不爱我的人,我怎么会爱他呢?”   周司惟睫毛一动,眼底漆黑看向她。   他沉吟道:“可是警察也爱她。如果爱你的人很多,该怎么选呢?”   “你说得对,”纪筝把平板放到一边,困意再次涌上来,她往下睡进被子里,打了个哈欠:“那就选一个最爱我的。”   周司惟捋着她的发丝,抬手把灯关上。   “好像也不对,”纪筝忽然冒出个头来,戳了戳他:“我喜欢上你的时候,你好像不喜欢我。”   “所以这条也不成立,”她困顿地睁不开眼,嘟囔了一句:“可能人还是会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吧。”   月光清浅,从薄薄的天鹅纱帘照进来,周司惟碰了碰她柔软的脸颊,轻轻笑了一下。   “傻丫头。”   -   良夜一过,次日晴空万里,暖洋洋的太阳照得草绿花嫩,空气中微风和煦。   纪筝作息规范,其他人都都是重度赖床选手,又难得放假出来郊游,所以当她下楼吃早餐时,整个餐厅就她一个人。   因为是试营业,餐厅也没有多少东西,两个厨师在后面闲聊,见到她乐呵呵地笑了笑:“小姑娘起这么早啊,想吃点什么,叔叔给你做。”   “有馄饨吗?”   “有。”   “谢谢您。”纪筝弯唇笑,拆了盒椰子汁插上吸管,坐在靠窗的小桌子上等。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外面一片碧绿的草地延伸,远处有几座山高耸入云,天朗气清。   这块地带好,不止这一家民宿,旁边还有好几家,又是五一假期,来来往往人不少,一片欢声笑语。   纪筝见不少人都背包往山的方向走,好奇问道:“叔叔,他们都是去爬连云山吗?”   “是呐,”面容和善的叔叔把热气腾腾的馄饨给她端上来:“山上风景好,今天天气也适合爬山。”   纪筝忽然想起来:“连云山上是不是有座寺庙来着?”   “有啊,灵普寺,千年古刹,求啥啥灵呢。”叔叔指点她:“小姑娘,要想去可别耽误,灵普寺五一可就今天一天开门接香客。”   “谢谢您。”   纪筝吃完馄饨,出去庭院转了一圈,越发觉得天气好,摘了朵鲜红饱满的芍药花跑回屋。   推开门前,她放轻脚步,怕把周司惟吵醒。   耳朵贴到门前,纪筝悄悄慢慢地推开门,突然门一闪,一个重心不稳,她连人带花一起栽进一个气息清爽的怀抱里。   周司惟染着疏懒晨光的带笑嗓音从头顶落下:“送花还是送人呢?”   纪筝揉揉脑袋站稳,粲然一笑:“你醒了,天气可好了今天。”   周司惟洁白的指揪下一片花瓣,捻了两下,又隔着柔嫩的花瓣摩挲了两下她的脸:“想出去玩吗?”   “嗯!”她重重点头,拉上他的袖子:“我们去爬山吧,灵普寺今天开门。”   周司惟勾住她手,把人往回拉,往下瞥了一眼:“把裙子换了,山上树杈多,小心刮到皮肤。”   纪筝吐了吐舌头,她一时激动,忘记了这点。   换好衣服出来,纪筝在群里问了一声有没有人要一起去爬山,大部分都没醒,那几个醒的都还在赖床,完全没有要运动的觉悟。   所以最后,还是他们两个轻装简行出发。   连云山是很有灵气的地方,一路走上去,绿树环腰,百花做裙带点缀。因为是假期,沿途还有卖一些折纸的小扇子和水饮的。   纪筝体力不算差,爬了三个多小时还仍然神采奕奕,脸颊晕出微微热汗,旁边的阿姨看了很是羡慕:“年轻就是好。”   纪筝弯了眉眼,扭头看身旁的人,他看起来比她还轻松,肤色在日光下仍然温质如瓷。   周司惟察觉到她的目光,一侧眸没忍住勾了勾唇。   他撕开卫生纸,慢条斯理给她擦汗,小姑娘整个脸颊因为出汗红殷殷的,双眸水润,映着背后的花红柳绿格外鲜活。   纪筝喝了半瓶周司惟拧开的水,感慨道:“不怎么跳舞之后,感觉体力都大不如前了。”   “累吗?”周司惟捏了捏她发热的两颊软肉:“背你走。”   “才不要,”她鼓起脸:“你看不起谁呢,我要自己走。”   纪筝说完昂起下巴,重整脚步继续出发。   他们出发的时候是八点半,四个小时后到了山顶。   一路掩埋在层层绿障之间的视野骤然开阔,云淡风轻,浅蓝的天仿佛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纪筝欢呼了一声,跑向前方,低头往下看,仿佛世界缩成了很小的一臾,隐在看不清的雾气下面。   她兴奋回头:“周司惟,你快过来。”   周司惟距离她几步之遥,刚放下手机,眉眼染笑走过去。   旁边不少人都在拍照,纪筝也想凑这个热闹,询问了一个小姐姐能不能帮她拍。   她拉着周司惟站在一座岩石边,周司惟和她十指交握,侧头看向她。   “你看我干嘛?”纪筝抬头:“看镜头啊。”   话音刚落,周司惟猝不及防地低头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   山谷风声悠悠,岩石边有潺潺的山水声,纪筝来不及闭眼,视线里盛满了他疏长的睫毛。   清隽的眉眼之后,游云浮动,天地辽阔。   他好像无意于这一切,闭眸珍惜地吻她。   “好好看!”拍照的小姐姐激动道:“拍好了,这一幕太美了!”   周司惟松开她,纪筝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对来还手机的小姐姐说:“谢谢你呀。”   “不客气不客气,”小姐姐说:“你们俩好配啊。”   周司惟过来牵上她的手,低头看照片。   照片里,女生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运动套装,头发绑成高高的马尾,碎花发圈,几缕头发垂在额边,大眼睛里有一丝惊讶,侧脸轮廓美好。   青年是黑色的卫衣和休闲长裤,垂眸阖眼虔诚地吻着她。   纪筝看着,忽然心血来潮:“周司惟,你介意我发个朋友圈吗?”   他扬眸:“我为什么会介意?”   纪筝弯唇,抬起两人相握的手,对着拍了张照片。   周司惟看着她编辑朋友圈的动作,只选择了一张二人手交叠的照片。   他点过去,停在刚拍的接吻照片上:“为什么不发这张?”   “不想给别人看,”纪筝抬头,眼睛睁大了些,凶巴巴道:“你也不许给别人看。”   “好。”他笑。   发完朋友圈,纪筝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和周司惟在凉亭中找石墩坐下,吃带上来的三明治和果汁。   午后时分,人渐渐少了,二人到达灵普寺前时,也许是寺庙带来的天然威压,周围不像上山时那么喧闹。   灵普寺的佛殿傍山而建,层见叠出,黄墙黛瓦,两侧有长廊通往寺顶。   寺中院子里有一巨大的焚香台,不少来此的游客,都是为了亲手插一炷香祈求平安。   屋瓦飞檐高低交错,纪筝和周司惟走到后院,一颗看起来就上了年头的巨大的梧桐树枝叶鲜绿,将阳光分割成片段投到古朴的墙壁上。   梧桐树上挂了很多红色的香囊,旁边有香桌,可取红纸条写下心愿,放进香囊挂到树上。   纪筝很有兴趣:“我们也去写一个吧。”   周司惟自然没有异议,去取了长方形的红纸条和香囊,摊开掌心,让她在他掌心写。   纪筝踮脚把掌心覆到他眼睛上:“不许看,看了就不灵了。”   他笑了一下,闭上眼睛。   笔尖隔着纸在掌心,像小虫子爬过的感受,耳边一声清脆的“好啦”,周司惟再睁开眼的时候,那姑娘已经把红纸装进香囊,一蹦一跳着去挂。   纪筝想挂得高一些,踮脚努力抬手,有人从后面靠近,修长洁白的手勾走她指间的香囊,轻而易举挂到高处。   放下来时,他顺手捏了捏她的耳垂。   纪筝转身:“你的呢?”   周司惟晃晃另一只手的香囊,指背刮了下她的鼻尖:“你帮我挂?”   “你为什么不自己挂,我挂得不高。”   他弯腰,眼尾微扬,映着梧桐叶罅隙漏进来的光,声音温柔:“你挂才会灵。”   纪筝禁不住他这样近距离的缱绻凝视,傻傻地接过香囊,踮脚抬手挂。   她身高不够,再怎么踮脚也挂不到和她的同样的高度,一上一下,在满树的红香囊中,看似没什么特别的,却又异常和谐。   纪筝退后半步,后知后觉好奇:“你写得什么呀?”   周司惟牵她的手,慢条斯理回:“不是你说的吗,说了就不灵了。”   她摸摸鼻子:“好吧。”   上午上山的时候还是元气满满,下山的时候就不行了。上午耗费了太多精力,纪筝走了两步就开始觉得腿酸。   她抱着周司惟的胳膊,黏黏糊糊抬脚,半个人倚在他身上。   傍晚山间凉爽,不时有一两声动物叫,树叶哗哗响。   周司惟停步,侧身好笑地看着她,弯下腰说:“上来,背你走。”   “啊?”纪筝从懒散的状态中醒过来:“不行不行,那你多累。”   “不累。”   “可是我重。”   周司惟不做声,视线从她细胳膊细腿上扫过,停在她目光里。   “过来。”   青年的背宽阔而有力量感,纪筝趴上去,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背部条理分明的肌肉。   她紧张地问:“重吗?”   少女甜甜的气息喷洒在耳边,麻麻痒痒的,周司惟眼尾扫到她亮晶晶的眼睛,弯唇:“一点也不。”   他一步一步走得很稳,纪筝趴在他肩头,感受着新奇的视角:“原来你们个子高的人看地下是这样的感受。”   周司惟轻笑一声:“什么感受?”   “就,很远的感觉,有点摇摇欲坠。”   “那你抱紧了,”他故意说:“可别坠下去。”   “才不会呢。”纪筝搂着他脖子,使坏地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她的头发垂在他颈边,柔软顺滑,背上的人看起来长胳膊长腿的,实际没几两肉,背起来很轻。   两边穿过林间的春风温和,温度温凉,纪筝累了一上午,眼皮渐渐重起来。   耳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响起的时候,周司惟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他微微侧头,少女睡着了,莹白的小脸趴在他肩头,红唇微张,鼻头小巧莹润,像山上无辜可爱的小鹿。   周司惟放慢脚步,动作极轻,步履平稳地下山。 第37章   五月之后, 南城的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夏天的征兆体现在烘烤的太阳和越发鲜亮的花草上。   一整个五月,纪筝都沉浸在和周司惟的恋爱中, 没课的时候, 经常和他一待待一天。   他忙于软件的工作, 她就坐在对面学习。   也是时候才知道, 团队里不止他们五个人,她那天去只是恰好那几个人在, 一整个团队加起来, 林林总总一共有近二十人。   不止有南大的学生,南城各大高校顶尖的人才, 汇集于一间小小的工作室里, 夜以继日地努力。   纪筝偶尔半夜被雷声惊醒,迷迷糊糊间给周司惟发信息,都能立刻收到他的回复。   她揉着眼睛清醒,问他怎么还没睡。   周司惟给她拍了一张照片,照明灯火通明的办公室中,他们团队的人全都精神抖擞,手边放着咖啡。   纪筝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 都是按着叶梅给她规划的, 按部就班,连上大学也要在本城。   叶梅说, 要学乐器和舞蹈, 女孩子才会有气质, 于是她三九天气, 都泡在琴房和舞蹈室里。   纪筝循规蹈矩地听话, 认真学习, 选读文科。   唯一的一次反叛,是在报考专业时,她没听叶梅的话读汉语言文学,偷偷选了英专。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不在乎稳定,不计较前程地去努力的一群人。   这些人,都愿意和周司惟一起,以他为核心,追求星辰大海。   她真的很为周司惟骄傲。   同时,也想让林清川来看看,用事实反驳他所有的话。   囿于困境最可悲,能在绝境中仰头,追求星光的人,永远最值得敬佩。   他就该是人间的光。   随着天气一天热过一天,南大的考试月也同时来临。   学校图书馆一如既往挤满了人,纪筝不再去早起排队,每天背着帆布包坐地铁去周司惟的工作室复习。   成嘉嘉在焦头烂额的复习中,艳羡道:“真好,我也好想和我男朋友一起复习。”   她在实习工作和回老家陪男友之前,最终选择了前者,向学校递交了留校申请。   纪筝打着一柄太阳伞,从地铁口出来,一眼就看到等在路口的周司惟。   他自然而然接过她手里的伞,递上买好的果汁,将伞偏到她这边。   纪筝买了一大包切好的水果,到工作室依次分发,唤来声声殷勤的“谢谢嫂子”,搞得她十分不好意思。   周司惟应对考试复习得很随意,每场考试前,粗略将课本翻一遍,轻轻松松考出满分。   有些考试,他甚至翻都不翻,通宵之后拎着只笔直接去考试。   人比人气死人,纪筝咬着笔头复习,心里暗戳戳地像挤了柠檬汁,只能安慰自己他脑子不正常,不要跟他比。   周司惟经常在她埋头太久的时候,从对面绕过来,捏着她的肩帮她放松肩颈。   他按着按着,身子就俯下来,轻掰她的头,垂首吻上去。   他一开始吻得会很轻,碾磨她的唇,慢慢的,力道加重,手也穿过发丝移到她纤细的脖颈。   纪筝一开始毫无招架之力,总是被动地承受,被亲到气喘连连,腿发软着,被轻而易举抱起来。   周司惟托起她,坐到椅子上,空调吹出清凉的气息,她的裙子过膝,隔着薄薄的布料被他掌心的温度灼热。   他捏着她的下巴,克制着力道,一寸寸亲吻她的眉眼,把她亲得迷迷糊糊,唇又移到精致漂亮的锁骨,一下又一下轻吮。   纪筝顶着红肿的唇,晚上和他团队的人一起吃饭,在一群心知肚明的促狭眼神里,总是羞愤地想钻进地里去。   她认真地和周司惟说这个问题,一脸严肃:“以后我在你这学习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总亲我?”   周司惟在电脑支着脸,右手轻转着笔,微微蹙眉,似乎沉浸在思考中,被她的声音拉出来,偏头想也没想说:“不能。”   “为什么?”她瞪大眼睛,眼里有羞懑和困惑。   周司惟把笔按在面前的草稿纸上,抬头深深看她:“很难。”   纪筝柳眉倒竖,气鼓鼓看了他片刻,张口就说:“那我以后不来了。”   周司惟顿了一下,按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嗓音偏淡:“确实没法来了。”   “你什么意思?”纪筝愣了一下。   周司惟叹了一口气:“后天考试结束,我和路子霖几个人要去陵城一趟,软件上线前需要通过最后的测试。”   “后天?”纪筝一梗:“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说,可能要一个月。”   “好久啊。”她掰着指头数,暑假都过去一半了。   一想到要一个月见不到,纪筝瞬间原谅了周司惟,晚上分别前,甚至难得的主动踮脚,勾上他的脖子,委屈巴巴地问:“那你会不会想我?”   树影在夜色里婆娑,周司惟搂着她的腰,轻声说:“想带你一起去。”   听到这话,她翘起唇角,像只得意洋洋的小孔雀,亲了一下他的下巴:“可惜不能喽,我找了实习的,不过……”   少女的面容映在月光下,眉眼盈盈生动,眸底的神色融化春水。   周司惟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掐起她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下去,把她还未说完的话堵住。   夏日衣服轻薄,年轻的身体摩擦间勾动欲念,一吻结束,周司惟喘着气,额头相抵,暗色的眸子盯着她,哑声说:“落落,别勾引我。”   纪筝朦胧感受到他的反应,脸红得看不出原本白皙,小声辩解:“我没有……”   他摩挲着她的腰,力道有些重,不出声。   纪筝又害羞又新奇,凑到他耳边小声问:“为什么亲一下就会……啊?”   周司惟扯了下唇角,平复呼吸后松开她,轻理褶皱的黑衬衫,说:“不是亲一下。”   “那是为什么?”她童言无忌,继续追问。   周司惟盯着她亮晶晶的唇,微红的眸,定定两秒,移开,揉着额角笑了一下。   她这个人,她的一举一动,宜喜宜嗔的眼,琼鼻红唇,本身就是他的欲念之火。   和她相处的每一刻,在像行走在悬崖峭壁上的钢丝,随时扼断理智。   -   考试周结束,迎来暑假的时候,周司惟也如期离开。   纪筝去了一家杂志社实习,翻译一些无关轻重的文章,着白衬衫铅笔裙,低跟鞋穿上,纪城誉眼睛笑着细细的缝,欣慰看着自家女儿。   周五晚上下班,纪城誉带她去吃饭的时候,林清川来来了,纪筝才恍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林清川仿佛全然不记得那晚的龌龊,面色如常,喊她小筝,给她添水。   吃完饭走的时候,他主动要纪筝上他的车。   从小到大,林清川一直都像亲哥哥一样照顾她,纪筝虽然上次不悦闹脾气,但也知道林清川出发点是为她好,于是和纪城誉说了一声,就坐上林清川的车。   林清川把车开到无人的路边,停下,扭头看她:“还生哥哥气吗,哥哥给你道歉好不好?”   “没有啦,”纪筝心平气和:“上次我态度也不好,清川哥也别生气。”   她说着话,手机铃声响起,纪筝看了一眼,跟林清川示意,推开门下车接周司惟的电话。   女孩子亭亭站在月色里,长发及腰,手一边轻揪路边绿植,一边打电话,脸上浮现出浅浅的酒窝。   林清川看得心烦,按下半边窗户,点燃一支烟,移开目光。   燃到烟尾的时候,他下车按灭在垃圾桶里,看向对面的人,打火机复又从虎口亮起,拢着风低头点烟。   第二支烟燃到一半,纪筝挂了电话,向林清川走来,他立刻把烟掐灭。   “久等了清川哥。”   “没事,”他笑笑,轻掸西装上的烟灰:“上车。”   回到车上,窗户缓缓合上,林清川状若无意开口道:“实习还顺利吗?”   “不太好,”谈起这个,纪筝就有些挫败感:“我发现我学书本知识学得太死板了,一篇同样的文章,我翻译出来像机翻,虽然单词意思都对,但就是不够味。不像同办公室的姐姐,翻译出来的地道。”   “你才刚开始,不要去跟她们比,”林清川安慰道:“熟能生巧嘛。”   纪筝叹口气,摇摇头。   “不过,”他话锋一转,随意地说:“翻译这行工作,还是需要设身处地体会语言文化的风俗习惯,才能了解更多俚语和日常用法吧。”   “没错,”这就是纪筝头疼的地方:“她们都是留过学回来的。”   “小筝想去哪个国家,”林清川侧头:“哥哥看看有没有认识的同学在。”   纪筝默然:“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那性子,不可能让我出国读书的,她就想我一直留在她身边,最好是毕业跟她在一个学校任教。”   “这不难办,叶姨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你专业的特殊性在这,回头我找个机会帮你劝劝。”   “可以吗?”她眼一亮。   “怎么不可以,”林清川轻笑:“你先跟纪叔提提,他肯定会同意,然后就可以准备起来了。”   纪筝盘算了一下时间,他们专业每一届都和国外合作高校有交换生的名额,差不多下学期开学就要报名了,那就得在这个暑假劝动叶梅,或者干脆先斩后奏。   她暂时没那个先斩后奏的胆子,所以晚上到家后,委婉地和叶梅提了一下,问她自己要不要去争取交换生的名额。   果不其然,叶梅如她意料之中皱眉,用不赞同的语气说:“女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干嘛?国内不是一样读书。”   纪筝就知道她是这个态度,抿抿唇,放弃和她翻来覆去地囿说。   叶梅摘下眼镜,批阅完学生的作业,转过来对姐弟说:“我明天要出差,去帝都参加一个交流会。你出门记得让司机送你,晚上不要出去玩。”   “我爸呢?”纪筝和纪辰齐齐开口。   “你爸去陵城出差谈合作。”   纪城誉三天两头的出差,纪筝也习惯了,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上楼回到自己房间,手机一直在不停震动,纪筝打开手机,看到是寝室群,童然发说期末考试成绩有一科出来了,她过了,激动得不行。   童然:【感谢天感谢地,最主要感谢老师拉我,新闻翻译我才蒙了50分,赵鸿文给了我90的平时分把我拉过几个线了!】   成嘉嘉:【赵老师人帅心美,我平时分也90多。】   童然:【@纪筝,筝你呢,是不是考得特别高?】   纪筝:【我这就查一下。】   她说着就打开浏览器登录学校官网,上教务处查自己的成绩。   这门课纪筝自我感觉考得不错,应该能到90分。   然而成绩跳出来的那一霎,她愣住了。   结果显示她只考了76分。   这怎么可能?   纪筝眼皮一跳,点开详细成绩查看。   【卷面成绩:92 平时成绩:60】   赵鸿文居然只给了她60的平时分,硬生生把她的总成绩拉到了76。   纪筝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她上课认真,从不缺勤,笔记也是认认真真写,作业完成得漂亮。   无论如何,60的平时分都过于离谱。   更何况,这门专业课一共有4个学分,会把她一学年的学分绩拉低很多,说不定就会与奖学金失之交臂。   童然和成嘉嘉还在群里问。   纪筝心里堵得慌,把成绩截图发了过去。   下一秒童然就炸了。   童然:【这怎么可能,60分,赵鸿文疯了吧!】   成嘉嘉:【好离谱我们都90,你怎么可能才60】   童然:【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了属实是。】   成嘉嘉:【要不去问问赵老师吧,会不会是给错了?】   纪筝也正有此意,她从课程群里找到赵鸿文的联系方式,认真又礼貌编辑了一段话发过去。   时间还不算晚,没过一会儿,赵鸿文就给了她回复:【纪筝同学,平时成绩是由课堂表现给出的,每个同学之间有出入很正常。】   纪筝蹙眉,咬咬牙:【老师,我可以知道我是哪里表现得不好吗?】   这回,赵鸿文隔了很久才回复她:【课堂表现没有具体的衡量尺度,且成绩一经录入教务处不可更改。】   语气严肃,意思是告诉她再问也改不了事实。   纪筝还是觉得堵得慌,这种死也死不明白的感受,让她一整个晚上心口都窝着一口气没睡好。   第二天叶梅早早起床赶飞机,顺带着敲她的门把她敲醒。   纪筝敢怒不敢言地从床上爬起来,和纪辰纪城誉一起坐桌子上吃早餐。   吃了两口打开手机才发现,周司惟昨晚给她发了信息,在她睡之后。   他拍了一张陵城的夜景,渡口下,秦陵河水在浆声灯影中折出波光粼粼,河边飞檐翘角,白墙黑瓦下点着大红的夜灯。   美得叫人赞叹。   Z:【晚安,落落。】   一张照片几个字,瞬间让纪筝的起床气消弭了大半。   她翘起唇角,拍了张自己的早餐,发给他,还陪了个超可爱的早安表情包。   纪城誉把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跟谁聊天让我们落落笑得这么开心呀?”   纪筝来不及收回面上的笑意,眼睛亮亮,轻咳了两声:“没谁?”   “是上次和爸爸说的那个吗?”   纪筝躲避眼神,默认。   纪辰好奇问道:“谁啊谁啊?”   “小屁孩问那么多干嘛?”纪筝一把拍他头上:“吃你的饭,吃完饭去上补习班。”   “别拍了姐,会长不高的。”纪辰嘟囔道:“我不想上补习班,姐,咱俩出去旅游好不好?”   “不好,”纪筝一口否认:“去我也不跟你一起去。”   “那你想跟谁一起去啊?”   “要你管那么多,”纪筝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爸,你去哪出差来着?”   “陵城,”纪城誉温和道:“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陵城,周司惟不是也在那。   纪筝唇边浮现酒窝:“我想跟您一起去好不好?”   “你想去?爸爸谈合作不一定有时间带你玩。”   “我可以自己玩,我有同学在陵城。”   “同学?”纪城誉眼神意味深长。   纪筝羞赧,撒娇:“爸~”   纪城誉向来宠女儿,闻言笑了:“好不好,爸爸带你去,现在上楼去收拾行李,下午的动车出发。”   “好嘞!”纪筝开心地绕着爸爸转了一圈。   南城和陵城隔得不远,动车一个多小时,抵达的时候是下午四点钟。   陵城千年历史,历经六代古都,似乎连空气都要比别的城市厚重一些。   开车在路上,一排排高大的梧桐树树荫浓密,遮住盛夏炽阳。   纪城誉让司机先带着她去酒店放行李,叮嘱道:“玩归玩,晚上必须回来睡。”   “知道辽爸爸。”纪筝吐吐舌头。   她想给周司惟一个惊喜,所以没问他,悄悄地问了路子霖,得知他们现在的所在地,并求路子霖保密。   打了个车,去的路上,纪筝无聊看了眼群聊,发现新闻翻译那门课从昨晚开始就沸沸扬扬地讨论成绩,都纷纷感谢赵老师拉了一把给高分。   所以只有她一个人,被平时分拖了那么大的后腿。   纪筝闷了一晚上的气,噌噌噌又涨起来,就像喉咙里卡了跟鱼刺那样别扭,取也取不出来。   她退出群聊,点开朋友圈赌气般地滑动。   滑到一半,手突然一停,屏幕上停留的是路子霖的朋友圈。   他在昨晚po了几张照片出来,最中间的是一张五人合照,配文:通过内测,即将上线[比耶]   秦陵河桥上,暖色灯光里,周司惟站在中间,卫昔和路子霖站在他两边,再两边是郑鹤扬和冯寄。   路子霖手搭在周司惟肩上,神采得意飞扬,另一边的卫昔穿着一条牛仔收腰长裙,笑得眉眼弯弯,头弯靠向周司惟。   她长相精致婉约,和气质清越夺目的青年站在一起,任谁也要感慨一声郎才女貌。   纪筝片刻失神,点开其它的照片,看到他们的app通过测试,正式获得上线许可。   这样重要的好消息,周司惟却同她绝口未提,分享他喜悦的人,没有她。   站在他身边的,反而是卫昔,他们并肩作战,是最好的伙伴。   纪筝忽然觉得陵城的阳光过于刺眼了些。   明明已经是下午五点,怎么温度和日光,还是如同正午一样,灼得人心烦意乱?   她脸上的笑意悄无声息淡去,心头爬上烦躁,柏油路被太阳烘烤了一天,穿着鞋踩上去像踩在火炉表面。   撑着遮阳伞,纪筝穿过人来人往的马路,到对面办公楼。   办公楼的正面玻璃外墙反射日光,纪筝跟着旋转玻璃门走进去,收起伞,在大厅站定,掏出一张纸轻轻按压额角汗珠。   她把纸折好丢进垃圾桶,同一刻,远处电梯叮一声,从里面走出几个熟悉的人影。   卫昔最先走出来,她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身材纤细,走出电梯几步后,神情突然痛苦一扭,唇色发白,歪歪向一旁倒去。   轿厢里及时伸出一只手扶住她,骨骼修长,食指上一枚银戒。   卫昔勉强站定,浅浅对后面的人一笑,漂亮得像夏日一缕凉风。   周司惟随后从电梯中出来,白衣黑裤,清冷干净。   下一秒,他似乎如有所感,抬眸看过来,轻轻皱起了眉。   电光火石之间,纪筝愣了两秒,在空调凉气充足的办公大楼,整个脸却像被火烧了一样,她唇微微动了两下,没出声,头也不回走出去。   路子霖最后出来,眯了下眼奇怪道:“纪筝来了怎么又走了,她不是要给你惊喜来着?”   周司惟冷冷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追出去。 第38章   七月盛夏, 三十多摄氏度的热将空气注得盈满,又因为接近傍晚,随着风, 冷却下一点温度, 湛蓝的天慢慢晕染出金橘色的落日晚霞。   周司惟几步追上来的时候, 纪筝正好不慎被迎面二人撞到, 没扣上的包里面的房卡,纸巾, 数据线耳机等哗啦啦掉了一地。   撞她的人是两个男生, 一黑一白T恤,连声说对不起, 黑T恤弯腰把她的东西一一捡起来。   捡起后, 白T恤神色促狭,拿胳膊肘轻捣自己的哥们。   黑T恤递过来,发窘地挠头:“对不起啊小姐姐,那个……”   还没等到他说完,身前突然横出一只手,面色极冷淡的青年接过东西,把女孩子拉到身后。   纪筝本来心情不虞, 看见周司惟更别扭, 甩开他的手,哗啦一下从他手机夺回自己的东西, 口气有几分生硬, 对那两个人说:“没关系。”   东西是夺回来了, 然而周司惟扣着她的手臂, 用了力气, 挣不开。   一看这情形, 俩男生还有什么不明白,互看一眼,又连道了两声歉离开。   没有外人在场,纪筝猛地抽手,怒道:“你放开我!”   周司惟转身,面对着她:“怎么突然来了?”   “要你管,”她挣不开,口不择言:“我来又不是来找你的,松开我,我要走了。”   周司惟压根不听她的话,把人拉近,仔细端详了一番她因为天热而潮红的脸,额间晶莹的汗珠黏湿头发,鼻尖通红,看起来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猫。   纪筝知道自己此刻肯定很狼狈,和刚才的卫昔形成鲜明对比,别过脸去:“你别看我。”   他视线下移,从她手里抽出伞,撑开,尽数挡住斜射下来的阳光,另一只手轻轻抹她额间的汗:“来了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去找你,这么热的天跑过来干嘛?”   周司惟的声音轻轻缓缓,夹杂着意味很明显的心疼。   纪筝神色稍缓,还是不肯看他,倔道:“凭什么和你说,你有什么事不也不和我说?”   话一出口,满腹委屈像气球一样盈上来,她撇撇嘴,下一秒就觉得眼眶控制不住地发酸,吸了吸鼻子。   周司惟叹口气,环顾一眼四周,放柔声哄:“去那家甜品店坐着说好不好,外面热。”   “不好,”纪筝抹脸就走,伞也不管:“热死我算了。”   周司惟撑着伞跟上去:“那去奶茶店?”   “不去,你不要跟着我。”   “咖啡店。”   “说了你不要跟着我了!”纪筝加快脚步。   计算机系一向为人崇拜的天才大神,此刻面对脸颊鼓鼓气着的小姑娘,却束手无策,半分办法都没有。   周司惟沉默半秒:“那先回酒店洗个澡休息休息?”   “周司惟!”纪筝脸气得更红了,像在炉边烤过一样,转身指着他:“你——”   她瞪了他两秒,小兔子一样红通通的眼眶忽然毫无预兆掉下眼泪,一颗接一颗啪嗒啪嗒。   泪珠带着热度从他面前砸下,周司惟心口一疼,皱起眉,把人扯到自己怀里,下巴贴在她额边,用手轻拍她后背:“我错了,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纪筝本来是很委屈的,才会抑制不住眼泪,可他这样毫无底线的直接认错,让她后面的眼泪又戛然而止,想哭哭不出来。   她抽噎着问:“你错哪了?”   周司惟推开,俯身凝视她,轻轻给她擦眼泪:“哪儿都错了。”   她一撇嘴:“敷衍。”   周司惟从她包里掏出纸巾,单手撕开,捏着给她按去眼泪和汗珠,顺着“嗯”了一声:“我不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想一想我哪错了好不好?”   纪筝拽下他的手,自己拿过纸巾擦,一言不发,长睫上坠着晶莹的水珠。   冷静下来,她仔细想一想,觉得自己稍微有点无理取闹,把所有积攒的委屈一股脑撒到他身上。   然而现在要她摆出好脸,纪筝也拉不下那个面儿,她索性低着头瓮声瓮气说:“那好吧,但我现在想洗个澡换身衣服。”   周司惟拉过她的手:“订酒店了吗,还是去我那儿?”   “谁要去你那!”纪筝掐他掌心:“我跟我爸一起来的,早订酒店了。”   “那我陪你去,洗完澡出去吃饭好不好?”他好像毫无脾气。   小姑娘勉为其难答应了。   纪城誉考虑到女儿游玩的方便性,下榻的酒店订在了中心商圈处。   下班高峰期,华灯初上,打车过去,堵了好一阵子才抵达。   纪筝刷了房卡进门,纪城誉住她对面,有应酬,还没回来。她走得急,行李箱随意丢在了房间内,都没打开。   酒店门啪嗒一声合上,她从行李箱里找出一套新的换洗衣服,才后知后觉自己此刻和周司惟待在同一间房间里。   更特殊的是,还是酒店,她还要洗澡……   纪筝一下子浑身不自然起来。   周司惟坐在沙发上,正在回信息,看起来没有像她想得那么多。   她飘忽的眼神收回,自我镇定,轻手轻脚走向浴室。   水声哗哗传来的时候,周司惟合上手机。   酒店浴室门是长虹玻璃材质,热水的雾气袅袅覆一层,被门外的空调冷气夹击,影影绰绰显出一点少女的娉婷身影来。   他眸光闪了闪,起身走到阳台,拨通童然的电话。   “会长?你找我有事吗?”   “嗯,现在方便吗?有一点小事想问你。”   -   纪筝在浴室磨蹭了很久,水流逐渐把她脑袋打清醒,回想起刚才那副连哭带闹的丢人样子,她都想在心里骂自己一遍。   吹干头发,纪筝套上自己拿进来的裙子时,不幸发现裙子背后从腰往上,有条拉链直到颈部。   这裙子她还没穿过,因为袖口处贴饰着欧亘纱和珍珠水晶,设计偏少女,她今年夏天都在上班,还没有机会穿上一试。   纪筝倒吸一口气,把手扭到背后,尝试了半天,仍然最多只能拉到一半。   无奈,她只好把浴室门拉开一道缝,探出小小的脑袋,抿抿唇说:“周司惟,你能帮我一下吗?”   沙发上的人抬眸看过来,面上划过一丝疑惑。   “我够不到拉链……”   周司惟面色无异:“好。”   纪筝观察着他如常的神色,自己也轻轻松一口气,镇定开门。   她面向洗漱台镜子:“就最上面那一段,我够不到。”   酒店单人房间的浴室本来就不大,周司惟走进来,站在她身后,身高腿长瞬间把空间显得更逼冗。   纪筝手伸到脖子拢起半干的长发,方便他动作。   银色金属的拉链停在半腰际,拉链两旁层层叠叠覆盖着花边,少女莹润纤细的背半露,因为从小练舞体态极好的原因,蝴蝶骨弧度优美,被束在一截杏白色的布料里。   黑色的湿润长发垂晃,像深幽的帘子,遮住好风光。   周司惟睫毛下压,寻到拉链头,一手挡她头发,轻轻松松拉上去。   柑橘调沐浴露的香气飘到他鼻尖。   他微凉的指尖随着金属一起若有若无滑过后背肌肤。   纪筝全身顿时一僵,指骨咯上莱茵灰色的台面。   镜子被水雾涂满,朦朦胧胧看不清。下一秒,她被人抱起翻了个身,在一声惊呼中坐上洗漱台边缘。   台面并不凉,但有点湿润,裙子原本就短,此刻更是抻上来,腿面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纪筝还没反应过来,周司惟手已经撑在她身侧,俯身靠近,吮了下她的唇,力道不轻不重,带着湿润的温柔意。   脚面失去了支撑的力道,拖鞋啪一声掉到地上,清脆中带着水感。   浴室门没关,空调凉风吹过来,将周司惟靠近的眉眼洗刷得格外清晰。   他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问:“还生我的气吗?”   被圈在他怀中方寸之地,虽然身下台面极稳,纪筝仍然觉得摇摇欲坠。   她耳根通红,抓着他的衬衫,小声说:“你先放我下来再说。”   他又亲了她一下,舌尖轻描绘一圈唇线,嗓音冷而柔:“你先原谅我。”   “我原谅你了原谅了,”纪筝招架不住,侧头,唇轻轻蹭过他脸颊:“放我下来。”   周司惟退半步,手绕过她膝窝,把人抱起来往外走。   纪筝愣了,小腿在空中轻晃:“我让你放我下来。”   少女浑身上下哪都软,发丝间的馨香盈满怀,周司惟半分没有要松手的意味,低头看着她:“舍不得。”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酒店窗户观景极好,远远能看到巍巍钟楼。   纪筝仰头看着他,漆黑的瞳色中只映着她的身影,认真且专一。   她安静了下来,任由他抱着走,最后挣扎着嘟囔了一句:“那你都不说想我的,我来找你,你还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周司惟抱她坐回沙发上,轻轻挑眉:“你哪里看出我不开心?”   “就……”纪筝一时语塞,很快反应过来:“就你看到我时候那个神色啊,感觉你就是不想让我来一样。”   周司惟单手捏着她的下巴扳过头,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让我突然看到我的小姑娘顶着大太阳进来,脸和胳膊都被热红了,整个人蔫巴巴的,还指望我开心?”   纪筝悬空坐在他的腿上,嘟着嘴,手里一下一下绕他衬衫一角:“那你就是不想见到我。”   房间内被空调吹得微凉,周司惟顺手拉过一旁的毛毯盖在她腿上,直接低头封住怀里人嫣红的唇。   小姑娘“唔”一声,猝不及防被勾住唇舌,潮湿的缱绻寸寸袭击口腔。   漫长的一吻后,她差点窒息时,周司惟才放开她。   纪筝被吻得腿软,脱力倒在他臂弯里,周司惟唇贴在她耳畔,明晰的下颌骨厮磨着她的脖颈,两层肌肤之间隔着他送的那条项链,嗓音沉哑:“落落,你能感受到我有多想你了吗?”   她被紧紧拥着,身体相贴,青年胸膛的肌肉纹理滚烫而紧致。   酒店宁静,落地窗外折射着霓虹夜色,一层层漫入酒店,无声中,纪筝听到他心口的跳动声。   一下一下,有韵律的为她而振动。   她唇角翘起,侧侧头主动在他唇边印下一吻,像只傲娇的小孔雀:“好吧,那勉强原谅你了。”   “那来说说别的事,”周司惟的视线从她唇上离开,拇指轻轻抚摸她唇瓣:“是什么事惹得我们落落不开心?”   他眉眼染上一丝温和:“是不是成绩的事?”   “你知道啦?”纪筝惊讶。   “嗯,”他安抚性地摸她头发:“问了童然,老师给错平时分不是你的错,你已经考得很好了。”   “可是我奖学金没了,学分绩也被拉低了好多。”   “学校的奖励而已,不要也罢。”周司惟轻描淡写地说:“我给你奖励。”   “啊?”纪筝眼睛亮亮看着他,被这种独一无二的偏爱安慰到:“什么啊?”   话音刚落,门口铃声响起,二人视线齐齐移过去,周司惟眉眼微弯:“奖励到了。”   纪筝从他身上跳下去,脚步轻快跑向门口。   一打开门,一大束热烈的荔枝玫瑰迎面而来,送花员递上单子:“纪筝小姐,您的花。”   玫瑰的颜色是淡雅的粉红色,花朵饱满盛放,梦幻又漂亮。   她欢天喜地的签收,抱着一大束玫瑰回头,看见周司惟正在接电话。   “嗯,不去,你们玩。”   “挂了。”   他只简单说了这么几句话,就锁上手机,抬眸看过来:“喜欢吗?”   纪筝笑意垮了一小半:“喜欢……你刚才在跟路子霖打电话吗?”   “不是,”周司惟说:“是卫昔,他们在聚餐,喊我过去。”   “哦,”她抱着花的力道收紧:“为什么不去呀,不用管我的。”   周司惟走过来,隔着花单手搂她腰,轻点鼻尖:“找他们干嘛,想跟你待一起。”   纪筝心里别别扭扭的,又想起朋友圈那张照片。   小姑娘神色骤然低落,周司惟敏锐捕捉到,两指捏着她脸颊抬起来,让她直视自己,轻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纪筝抿着唇,垂睫。   周司惟弯腰,指腹顺着她下颌轮廓摩挲一圈,语气温柔耐心:“如果是因为我不开心,那一定得说出来,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不是,那更要告诉我,分享减轻不开心。”   纪筝低着头,没有说自己因为卫昔的别扭,避重就轻只说了他不和自己分享的事。   周司惟万万没有想到,小姑娘别扭了一下午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他哭笑不得,捏捏手下滑腻的脸颊。   “本来想和你说的,”周司惟声音温柔:“昨晚你没回信息,就知道你睡了,这不今天还没找到机会,我们小姑娘就过来了。”   “好吧。”纪筝也觉得自己有点离谱,暂时把那些念头跑到脑后。她自认是非常讲道理的人,于是也认认真真说:“对不起周司惟,下午不该跟你闹的。”   “你说什么对不起,”周司惟笑了,眼里蕴着酒店水晶灯的碎光:“在我面前,你没有错。是我不好,下次我一定记得及时跟你说。”   他无限的退步纵容,毫无底线一般,纪筝吸了下鼻子,把花丢到一旁,伸手环住眼前人的腰,埋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周司惟,你真好。”   她的坏情绪和娇纵,都被照单全收,被春风化细雨溶解。   周司惟亲亲她发顶,嗓音清淡:“下次想见我,不要自己过来,发信息告诉我我去找你。”   纪筝鼻子又莫名一酸,她仰头,大眼睛湿漉漉的盯着他看:“我好喜欢你啊。”   他轻柔又缱绻地吻在她眼睫,嗓音弥漫着动人的深情;“那就多喜欢我一点吧。”   -   收拾完之后,二人手牵手出去吃饭。   月光如水,陵城作为旅游胜地,夜晚景点的人熙熙攘攘,纪筝整整排了二十分钟的队,才等到一锅新鲜的梅花糕出炉。   好在足够好吃,豆沙绵密,伴着热乎乎的香气,满足地慰藉人心。   周司惟拎了杯果汁,一手护她走在路的里侧。   头顶悬挂着一望无际的花灯,融在纯正蓝黑色的夜幕中,看过去,像走进了五彩斑斓的历史长河中。   纪筝沿着一条街吃过去,吃不掉的,转头递过去,喂到周司惟嘴里。   吃到晚上,她动都不想再动,没有多余的精力逛剩下的景点,挨着周司惟慢慢地走。   他眉眼在夜灯下透着璀璨的光,两指捏捏她脸。   他牵着她沿桥边走,河岸上渡着几只船,零星的灯飘在水面上。桥上摩肩接踵都是人,大城市的景点其实从来谈不上岁月静好,纪筝望着对面大红灯笼照耀下别有古代风情的黑墙黛瓦,忽然心头一动。   人声鼎沸,游客的喧闹声撑满燥热的空气,人群中有个小女孩冷不丁跑过来撞上纪筝,她趔趄了一下,被人揽着腰往一边抱开,避免了旁边人再挤到她。   纪筝贴着周司惟,懵懵的抬头,见他背靠在桥上石墙边,背后映着湖边月色。   周司惟眉眼在夜灯下透着璀璨温柔的光,两指捏捏她脸:“小心点。”   话音刚落,纪筝忽然踮脚,猝不及防亲了他下巴一下。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而后,小姑娘附到他耳边念了句英文,声音清甜好听,像湖面吹过来的带潮气的凉风。   这时身旁正好经过一对母子,小孩子在哭着要买纪念品,他没听清,问了一句:“什么?”   “我说,”纪筝把手圈成个喇叭,拢住他耳朵,轻轻吹气:“You had me at \'hello\'.”   ——见你第一眼我就沦陷了。   周司惟一怔。   纪筝整个人很依赖地抱着他,小声说:“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他眸光一闪,顿了顿,神情很快恢复:“嗯?”   纪筝没在意到这些,继续弯着唇回忆:“其实不是新生入学典礼哦,报道那天早晨,我进学校之后找不到路了,就在操场那边迷糊,正好旁边一个女生拉着你问路。我也听到了,就顺着你指的路走了。”   “所以,”她笑眯眯说:“算是间接帮了我。”   周司惟黑长的睫淡垂,几秒后才答:“你当时怎么不知道拉着我问?”   “我没想到问人啊。”   “傻丫头。”他叹笑了一声。   纪筝不服气地哼唧两声,还想说什么,手机里铃声响起,纪城誉打来电话,问她怎么还不回来。   “这就回去了爸爸,你回酒店了吗?”   “快到了,”纪城誉说:“挺晚的了,回来吧,明天再玩。”   “好吧。”纪筝看了眼时间,也确实该回去了。   周司惟送她到酒店楼下,小姑娘不舍地拉着他,凑近,在他衬衫上小猫一样磨蹭了两下:“明天你有时间吗?”   酒店旁路两边种着高大的梧桐树,周司惟抬手拂过一片被风吹掉的叶子,笑着说:“本来明天就回去了,刚退了票,明天和你一起走。”   “真的吗!”   他点点头。   即将分别的落寞心情瞬间被冲散,纪筝抬起头,甜甜地笑:“那我回去了,明天见!”   “等一下,”周司惟扣住她的手,梧桐树的阴影投落在薄薄的双眼皮上,显得深邃动人:“就这样走了吗?”   纪筝脸上落下光晕,指尖顺着他掌心轻轻挠了两下,娇娇的小声说:“那你过来,我跟你说句话。”   周司惟弯腰,额前碎发垂下来。   她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唇轻轻碰了下微凉的耳垂,而后下移,学着他平时亲她的方式,笨拙地亲吻他脖颈,小巧的牙齿磕到明晰骨骼。   周司惟指腹稍稍用力摩挲,喉结轻滚,刚想捏她下巴,纪筝迅速从他身前离开,退后两步:“我走了!”   一个失神,周司惟就没抓住她。   小姑娘跑远几步,在酒店门口的暖灯下,得逞地冲他笑着挥手。   他唇角勾出一个无奈浅浅的弧度,揉揉额角,用口型和她说晚安。   -   在陵城玩了两天后,纪筝回到南城,周一准时去杂志社继续实习。   纪城誉的工作没结束,周五才回来。   当晚,纪筝洗完澡出来,看到班群里辅导员发的关于交换生的通知文件。   这次合作的学校A大,位于洛杉矶,世界有名的精英学府,机会难得,她们专业一共有十个名额,开学之前截止报名。   就像林清川说的,她这个专业,不出国去读书,见一见原汁原味的风土人情,必然是学不好的。   纪筝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擦,趿上拖鞋去找纪城誉。   妈妈是一定不会同意她去的,所以得先说服爸爸。   纪城誉并不在卧室,叶梅在敷面膜,看到她湿哒哒披着头发的样子皱眉:“去把头发吹干。”   纪筝顾不得这个:“妈,我爸呢?”   “你找他干什么,先去吹头发,你爸应该在花园里,刚才清川来找他了。”   纪筝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楼梯跑下去。   纪城誉果然在和林清川聊天,坐在后院的廊下,圆桌上放了一壶茶,他听到脚步声回头,脸上神色喜怒不辨,见到她变成温和的笑:“找爸爸有事?”   “嗯,”正好林清川也在,纪筝索性一起说了:“上次清川哥建议我出国读书,我们院刚好交换生的通知下来了,爸,你说我要不要去?”   “哪里的学校?”林清川先问。   纪筝拉出一张椅子坐下:“A大。”   林清川点了点头:“纪叔,小筝这个专业,我觉得可以出国读,到时候我可以拜托在洛杉矶的同学照顾她。”   纪城誉手指搭在杯壁上敲击了两下,抬眸:“清川,你先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   林清川知道他这是要跟女儿说私心话,也不再留,拿起桌上的公文包离开。   纪城誉目送他的身影走远,才转过头,温和道:“落落,你想去吗?”   “嗯……”纪筝抿抿唇,认真道:“爸,我想去,但我担心妈妈不同意。”   “你妈妈那里先不说,”纪城誉给女儿倒了杯热茶:“如果你要做交换生的话,爸爸的意见是你毕业后留在那里继续读完研究生。”   她点点头:“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你想去,爸爸自然支持你。”纪城誉笑了下,又说:“那你的男朋友呢,他也去吗?”   周司惟?纪筝愣了下,摇摇头:“他肯定不去,他已经开始创业了。”   桌上的紫陶茶壶里泡的是西湖龙井,茶汤颜色浅黄明亮,香气在夏夜清新淡幽。   纪筝从小跟着爸爸喝茶,对□□的耐受度很高,喝纯正的黑咖晚上也照睡不误。   纪城誉点出问题:“那你有什么打算吗?如果要出国读书的话?”   “需要什么打算吗?”   他点点女儿的额头:“落落,你要去的是五年,不是五天五个月。”   “五年而已,”纪筝垂眸:“现在联系这么方便,又不是见不到。”   纪城誉轻叹一声:“你太小了,不知道五年意味着什么,何况你们还离得这么远。”   “他会等我的……”她底气不足。   “那你呢?”纪城誉口气温淡:“万一你想继续读下去,或者想留在洛杉矶工作呢?”   他端起紫陶的茶杯,轻轻吹气:“落落,你现在觉得他爱你,能等你,你能确保他也这么想吗?能确保相隔的这些年里,他一心一意等你吗?”   纪筝沉默了两秒,慢吞吞道:“应该可以。”   纪城誉笑着叹了口气:“宝贝,你年纪太小,不知道时间和距离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人心是善变的,没人等保证。”   “何况,”他揉揉女儿的额头:“爸爸并不觉得,让别人耗费自己的时间等你,是一件无愧于心的事。”   纪筝皱眉,张了张嘴:“爸爸……”   纪城誉声音温和,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落落,不要用爱的名义束缚他人。”   纪筝哑口无言。   黄绿清澈的茶汤上漂浮着月亮的倒影,纪筝盯着看,片刻失神,等她回过神的时候,纪城誉已经离开了。   纪筝回卧室后,打开电脑上辅导员发的报名表,决定先不想那么多,毕竟只有十个名额,机会会不会落到她头上,还不一定。   次日是周六,纪筝不上班,约了跟童然一起吃火锅。   俩人都不太能吃辣,点锅底时直接放弃辣锅,选择番茄和菌菇的双拼。   吃饭途中,童然始终闷闷不乐的,说话也三句不搭两句。   “你怎么了?”纪筝给她倒酸梅汁:“和你爸妈吵架了还是和路子霖吵架了?”   “我和路子霖吵什么架。”   那就是和她爸妈了,纪筝也见怪不怪了,童然父母因为做生意需要,经常一飞国外就是几个月半年,偏偏每次回来的时候对女儿也算不上关心,只会问她学习,一来二去的天天吵。   “今晚去我家住吧,”纪筝安慰她:“别不开心了。”   童然没胃口地放下筷子,耷拉着眼:“筝,你知道我爸妈这次回来要干嘛吗?”   “什么?”   “他们要准备办移民。”   “什么!”纪筝手里的东西一掉:“移去哪?”   童然无精打采:“加拿大。”   纪筝震惊,一时半会儿没法接受:“那你呢?”   “他们要我一起去。”   “可是你大学还没毕业呢?”   “是啊,”童然烦躁地抓抓头发:“我爸妈说让我这段时间直接申请加拿大的学校,到时候直接跟他们走。”   纪筝端起水杯又放下,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末了,二人相对无言坐了会儿。   “你跟路子霖说了吗?”   “还没,”童然闷声:“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纪筝沉默几秒:“要分手吗?”   童然睫毛颤了颤,撇撇嘴,声音带着故作无所谓的轻松:“那不然还能怎么办,我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难道我要跟他异国恋吗?”   桌上的锅还在沸腾着,一缕缕浓白带着鲜香的雾气从锅底升腾,在二人面前消散。   这一顿饭吃得并不愉快,到最后,童然眼眶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怎么,红了一圈。   和童然分别后,纪筝打车,鬼使神差报了周司惟工作室的地址。   到了之后下车,她站在路边,有一丝无措,来之前也忘了问周司惟在不在这。   纪筝沿路边走了几步,在附近公园里的椅子上坐了会儿。   盛夏时节,月季的绯红显出一种靡靡之态,叶片饱满而色浓,在夜色中愈发抢眼。   三三两两的人从她面前经过,手机铃声响起,纪筝回神,把手机贴到耳边。   “和童然吃完饭了吗?”   “嗯。”她垂着视线,忽然冒出一句:“周司惟,你在工作室吗?”   “在,”周司惟说:“怎么了?”   “嗯……”纪筝吸了吸鼻子:“那我上去找你了。”   “你在哪?”周司惟似乎皱起了眉。   “这边的公园里。”她说着,听到电梯开门的声音。   “落落,”周司惟声音穿过电波,有安抚的力道:“拍个位置的照片给我。”   纪筝依言照做,知道他要来,乖乖坐着等。   没过多久,她垂着的视线里,出现被月光投在地上的身影。   纪筝想也没想,径直起来扑到那人的怀里。   她声音怅然:“我好想你啊。”   那人的身体僵了一下,声音一颤,不可置信:“纪筝?”   不是周司惟的声音。   纪筝脸上的所有情绪瞬间像石膏凝胶黏住,手一松,抬头看到程醒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神。   “程学长。”她说着,磕磕巴巴,退后,膝窝碰到椅子边缘,一屁股坐了下去。   也就是这时,纪筝看到了程醒身后几步外的周司惟,神情在暝灭的灯光中,似笑非笑看着她。 第39章   半圆的月亮斜斜挂在树梢上, 公园里的路灯是浅杏色,渡在一圃的茉莉花中,银白柔和。   纪筝想, 自己的脸色此刻也和那花瓣一样白。   周司惟手里还拎着一份草莓绵绵冰, 走过来自然而然把她拉起来, 十指穿过她指缝, 扣到身后。   “怎么过来了?”他问程醒。   程醒目光扫过相握的手一眼,笑道:“路过, 看到纪筝一个人坐在这过来看看。”   周司惟神情淡淡:“那我们先走了。”   纪筝还没从自己抱错人的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 机械地跟着他走。   她手里被塞进一份绵绵冰,傻傻地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周司惟的声音有点凉飕飕的, 从头顶传过来:“可能是在你抱程醒的时候。”   ……   纪筝被噎住, 把吸管插进杯子,觉得自己不该说话。   周六的办公楼很空,大厅中只留了一两个白炽灯,除去电梯平稳运行的声音外只有她吸溜吸溜喝草莓绵绵冰的声音。   纪筝另一只手被攥得很紧,悄悄抬眸看了一眼。   周司惟没什么表情,眉眼清淡,喉结处的扣子被解了一颗, 露出一段凸出的漂亮锁骨。   她莫名有点不安, 张了张嘴:“周司惟。”   “嗯?”他侧眼。   电梯“叮”地一声打开,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走廊的声控灯随之亮起, 空旷寂静, 工作室的门还开着没关, 屋内大亮, 空无一人。   纪筝咬着吸管走进去, 身后随之一声玻璃门被反锁上的咔哒声。   她还没来得及向前走一步, 被人反手扣到玻璃门上。   周司惟一手护在她后脑勺,另一只和她十指相握的手顺势压着贴到冰凉的玻璃上。   他屈膝抵着她腿,温热的呼吸随着俯下的身一起,锁着她,嗓音很缓很慢:   “怎么还当着我的面,给我带绿帽子呢?”   “我没有……”纪筝掌心被杯子外壁沁湿,握着横亘在二人之间,小声辩解:“我认错人了。”   周司惟垫在她脑后的手离开,抽走她手里的塑料杯,随手丢进一旁空旷的垃圾桶里,发出“咣当”一声响。   他用冰凉湿润的指尖轻轻捏住她下巴,轻声说:“你说你想他。”   力道其实一点都不重,纪筝顺从地抬头,灵动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忽然一笑:“周司惟,你是吃醋了吗?”   周司惟眸色一顿,微眯眼。   纪筝以为他要嘴硬不承认,笑容更大了一圈:“是不是,我是不是说对了?”   她还要得寸进尺地说些什么,被人用指腹抵住唇间,周司惟冷不丁地说:“是。”   他凝视着她,眼底像积着墨:“我嫉妒。”   说着,他顺势搂住她腰,把人带到怀里抱着,下巴搁在她发间:“纪筝,别让我看见。”   像呢喃的话语在耳边,纪筝胸腔一震,回抱住他,声音放轻:“我真认错人了,我以为来的是你呢。”   她错开脸,唇贴在他颊边亲了一下:“周司惟,我是来找你的,我想你了。”   少女的唇冰凉,带着草莓清甜的气息,周司惟退开,低头覆上她的唇。   纪筝手环住他脖颈,日趋熟练地尝试着去回应。   工作室里空旷寂静,白色的墙面和灯干净整洁,只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   原本隔着布料在腰间的手慢慢挑开衣角,冰凉的指腹和掌心径直接触她纤瘦平坦的肌肤,纪筝在迷糊中分出一丝清醒的意识,介乎羞赧与隐隐的期待之间,然后周司惟并没有再往上,只是轻轻摩挲着腰后脊柱处的一小块肌肤。   这些日子里,这样动情升温的时刻有很多,他始终恪守着防线,没有做出任何叫她觉得不适的行为,最过分难耐的时候,也只是埋在她颈间,轻喘着气,肌肤厮磨。   纪筝红着脸,唇角和眸中染上湿润的光,触觉过分敏感地感受到腰间在递增的抚摩力道。   一会儿后,周司惟将她碎发拨到耳后,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现在回家吗?”   纪筝点点头,抚平衣角,瞥了眼垃圾桶里孤零零的粉色塑料杯,最后一点草莓绵绵冰已经化成一滩水。   周司惟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等会从楼下再买。”   这次买了椰子味道的,纪筝回到家刚好吃完,和周司惟告别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忘记了正事。   她本来是想要和他说出国的事情的。   躺到床上,纪筝又生出一点对未知的恐惧感,恐惧知道周司惟的反应。   她握着手机纠结了半天,看天花板的灯光刺眼明亮,决定暂时先不说这件事,等知道她是否能拿到名额后再说。   -   九月开学之后,纪筝按时提交了报名表,竞争这十个名额的人不少。大三上课也多,纪筝如常上课,每天奔赴在教学楼之间,和周司惟见面的时间减少。   周六下午,她终于腾出时间来,和周司惟一起看了场电影,电影是一部大火爱情片的第 二部,本以为会是原来故事的延续,没想到是完全不同的新发展。   不如第 一部动人,帝国大厦上男女主分别之后再遇,纪筝记了好久。   走出电影院,天色将暗,灯光如繁星挂在天边。   纪筝突发奇想,拉拉周司惟的手问:“如果有一天我们分手了怎么办?”   周司惟皱眉:“为什么会分手?”   “万一吗?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我了,或者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不会,”周司惟停步,侧眸:“没有这个可能。”   纪筝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被一通电话打断,是路子霖打来的,喊他们俩去吃椰子鸡。   二人到的时候,卫昔也同时刚到,圆桌子只剩下三个相连的位子,卫昔便坐在纪筝旁边。   她坐下时卷起一阵清凉的香,像是茶韵与睡莲调和而成的香水,沁人心脾。   店里的饮料大都是凉的,纪筝经期临近,没法喝凉的,周司惟在桌子捏捏她的手,敛眉说让她坐一会儿,他去给她买热饮。   周司惟刚走,卫昔起身,笑说:“我也去买杯热奶茶喝。”   “打电话让他帮你带吧。”纪筝侧头。   “不用,”卫昔捋了捋头发:“刚好我有点工作上的事要问他。”   她说完,脚步加快,几步追上玻璃墙外不远处的周司惟,白色的长裙和发丝掀起一阵风,在黑衬衫的青年旁边,歪头淡笑和他说话,侧脸无比美好。   纪筝只看了一眼,移回目光,揪着裙子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   周司惟给她买回了一杯热椰奶,加了布丁,温和甜润的口感,卫昔坐在旁边,和其他几个人聊一些他们软件上的事。纪筝插不上话,默默喝着。   周司惟给她点了一盅汤,凑过来,捋她耳边的头发低声询问:“不想吃吗?不想吃我们回去。”   来之前纪筝是很乐意的,现在也不好临时变卦,只好轻声回:“没事,我就是肚子不太舒服。”   他们是靠在一起说话的,把一桌不少单身狗男生刺激的浑身起鸡皮疙瘩,纷纷嚎着让周哥别秀恩爱了。   周司惟盯了她两秒,神色微动,果断转身对一桌人淡笑说抱歉,有点事要先走一步。   纪筝皱眉,扯扯他衣角。   周司惟顺着抓住她手,扣住。   卫昔最先出声关心:“什么事这么急?”   “私事,”周司惟颔首,把纪筝拉起来:“走吧。”   纪筝拿上椰奶,一头懵地跟着他往外走。   南城进入初秋,夜晚的风微凉,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桂花香。走出两步,纪筝停步,扯他:“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什么不太好?”   “就这样直接走啊。”   周司惟笑了:“这有什么不好的。”   他捏捏她脸:“你不想在那,为什么不走?”   “也没有很不想啦……”纪筝小声嘟囔。   周司惟双手牵着她,摩挲着细白的嫩指,温声看着她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我们落落受一点委屈。”   纪筝向前一步,搂住他的腰,头埋进胸膛里,鼻尖是青年身上清淡的气息,夹杂着花香。   “周司惟,”她吸了下鼻子,小猫一样依赖地磨蹭了一下:“我喜欢你。”   她是真的真的很喜欢这个人,很多个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那些敏感的小心思过于招人烦的时候,周司惟每一次都用行动耐心告诉她,不是她的错。   在他这里,她可以永远无理取闹,永远是受不得一点委屈的,他的小姑娘。   这晚到后来,他们找了一家别的店吃饭,吃完后手牵手回学校。   回寝室的路上,沿途一树一树的木棉花开,粉白色的花瓣簇簇挂在枝丫,树下落了同色的一片,像花瓣织成的地毯。   纪筝在树下踮起脚,轻轻拂去周司惟肩头的花瓣,磨磨唧唧不肯回宿舍。   周围有很多情侣,拥吻着,同样难舍难分。   “你明天要去帝都啦?”纪筝摇着他的手,嘟起嘴:“几天回来啊?”   “很快,”周司惟眉眼染上月色,笑意浅浅:“去谈一个合作,中秋之前一定回来。”   那也不是很久,纪筝仰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那好吧,要记得想我哦。”   周司惟低头,含吻住她,手绕到后面扶住她腰应道:“每天都在想你。”   她像只单肩包一样挂在周司惟身上,少女的躯体柔软,顺滑的发丝被风带到他颈间,刺得微痒。   纪筝下巴懒懒的搁在周司惟颈窝处,听到他亲了亲她的耳垂,像是在呢喃着说:“怎么能把你一直带在身边?”   她弯了弯眼,偏头看他,笑容像月牙:“那我变成小熊挂件,挂在你身上。”   周司惟唇角翘起弧度,思忖了一下:“好像也不错。”   纪筝回到寝室的时候,哼着小歌,唇角的笑压都压不住。   寝室里意外的安静,成嘉嘉做兼职还没回来,童然坐在椅子上戴着耳机打游戏,最难得的是符梓她也回来了,脸色不太好。   纪筝还以为这两人又呛上了,没太在意,把给童然带回来的吃的放到她桌上,童然在打游戏,来不及说话,给了个亲亲的眼神。   洗完澡,纪筝坐到自己桌前一边吹头发一边回各种信息,有个学妹来求她帮个忙主持中秋晚会,说是实在找不到人了。   大二换届的时候,纪筝没有接任,不过学妹的请求她不太忍心拒绝,加上她之前也一直主持过不少学校大大小小的晚会,爽快答应下来。   童然那边打着游戏,手机一直在不停地响,电子舞曲铃声一阵接一阵孜孜不倦,符梓烦了,扭头道:“能不能接一下?”   纪筝也回过头去,意外的是,童然这次竟然没有回嘴,只是把头上的耳机一撂,拎起手机出了门。   这通电话打了很久,纪筝有些担心她,下楼去找,在宿舍院子里树下找到她。   童然只穿了件杏白色的连衣裙,抱着膝盖蹲着,手机关机撂在一旁。   纪筝从后面走过去,和她一起蹲下,手搭在她肩上,默默无言。   童然啪嗒啪嗒落下泪来,哽咽道:“筝,我不想移民。”   “他们从小到大都没有管过我,为什么现在又要来干涉我?”   说着说着,她把头埋进膝盖里,抽噎声像雨滴渐次。   纪筝心头沉甸甸的,绕过去抱着她。   有些选择有的人选,有些选择没得选。   童然的小腿渐渐在风里变凉,她哭了一会儿,手背一抹,动动僵硬的四肢,脸被吹得干涩。   “然然,”纪筝忘着零星亮色的夜空,怅然道:“你去了,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童然声音干哑:“也许回来,也许不回来了。”   “我报了交换生的名额了,”纪筝擦擦她眼角即将干涸的泪:“到时候去找你玩。”   童然瞪大眼睛,注意力被转移:“去A大的那个。”   “嗯。”   “周司惟知道吗?”   “我还没告诉他,”纪筝有些迷惘:“你打算怎么办?”   童然环着手臂,沉默片刻:“我也不知道。或许是缘分不够吧。”   随即,她又耸耸肩,挤出一抹惨淡的笑:“不过咱俩不一样,我是未必还能回来,你去几年而已,周司惟又不是等不起。”   纪筝浅浅呼出一口气:“算了,不想了,未必有我的名额呢。走吧,回去了,别冻感冒了。”   院子里的小猫叫了两声,秋天到来,黄绿的叶铺满地板,仿佛几只小猫天然御寒的被子。   纪筝头发还没干就跑出来,吹了一会儿冷风,第二天不出所料地感冒,一直打喷嚏。   周司惟都在帝都,纪筝和他通过语音联系,敏锐地听到她说话声音嗡嗡地,一直在吸鼻子。   纪筝上完一节课,一包抽纸去了一大半,中午回到宿舍,接到外卖的电话,匆匆下楼,在外卖柜里拿到周司惟给她点的感冒药。   她拿到药,冲开黄褐色药汤,喝完之后又往嘴里赛了颗糖,甜滋滋瞬间掩盖苦味。   初秋的天气反复无常,纪筝虽然按时喝药,感冒仍然一天天加重,和周司惟打电话时的鼻音也越来越严重。   中秋晚会彩排在即,她去服装店试了衣服,窗户没关严实,冷风灌进来,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试完衣服昏昏沉沉回到宿舍,喝了药之后躺下就睡。   睡到一半,迷迷糊糊被童然摇醒,纪筝揉着眼睛:“有事吗然然?”   “你手机静音了吗?”童然急道:“我刚在楼下看到周司惟了,他说打你电话不接。”   “周司惟?”纪筝瞬间清醒,摸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很多未接电话和信息,她顾不得再问,爬下床趿上拖鞋下楼。   回来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这一觉睡到了九点多。   刚到寝室门口,纪筝远远地就看见周司惟等在梧桐树下,黄叶落满地,他皱着眉,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   她鼻子一酸,跑过去径直扑进他怀里,仰头鼻尖通红:“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第40章   周司惟衣服里有秋风的凉气, 下意识抬手覆在她额头上,确定了没有发烧后才回答:“回来看看你。”   “啊?”纪筝失望:“还要走啊。”   周司惟“嗯”了一声,长指一颗颗系好她毛衣开衫上的扣子:“刚才在睡觉吗?”   “太困了, ”纪筝挠挠头:“等了很久吧。”   “没有很久。”周司惟摸摸她的手, 还是温热的。   纪筝却突然反应过来, 挣脱开, 捂住自己的口鼻,退后两步, 瓮声说:“不对, 我感冒了,你离我远点, 别传染给你。”   周司惟低笑了一声, 几缕黑色的发垂在额前,把她拉回来,拽下手,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   “你干嘛?”纪筝炸毛:“感冒会传染的。”   “那就传染吧。”周司惟手绕到她腰上,抱得更紧,力道温柔又缓慢地吻着她的唇。   纪筝感冒鼻子不通,很快呼吸不过来, 小脸憋得通红, 推开他,气喘吁吁地呼吸。   周司惟指腹在她发红的眼角便摩挲两下, 看了眼手机:“照顾好自己, 不要贪凉, 我要走了。”   “这么快吗?”纪筝愣了一下。   原本是有三个小时可以见面的, 和她吃一顿饭。   周司惟深深看了她几秒, 俯身在额角印下一吻, 低声在耳边说:“等我。”   纪筝虽然不舍,仍然乖巧松开手,眨巴了下眼:“那你也照顾好自己。”   周司惟催她先上去,她一步三回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的原因,思绪敏感,觉得今晚的离别格外叫人难过。   天气反反复复,纪筝的感冒拖拖拉拉,好歹总算是在中秋晚会的前两天痊愈了。   中秋晚会的主持人一共有四个,两男两女,另一个女主持由符梓担任。   纪筝在后台又过了一遍报幕词,然后把手卡放桌上,去卫生间补口红。   第四个节目的串场轮到她报幕,开始时间比预计的早了五分钟,她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组织的学妹急忙跑过来:“学姐,上一个节目提前结束了,你快点准备上台吧。”   以前主持,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纪筝很冷静,拿过手卡提着裙子上台。   礼堂台下第一排坐着学校领导和老师,再往后是学生,纪筝走在台中间,带着笑容,打开手卡,正准备照着读的时候突然愣住。   原本写满串词的手卡此时空白一片,纪筝手指捏紧话筒,脑袋一片发白,下意识向台后看了一眼。   幕布的角落里,小学妹一脸紧张看着她,旁边符梓穿着漂亮的礼服裙,脸上带着讽刺的笑意。   纪筝回头,舞台上安静不过几秒,她把手卡团在掌心,笑容半分未变,凭着记忆和对下一个节目的了解流利自然地说出串词来。   现场没有人发现这停顿几秒的事故,纪筝说完串词下台,后面表演节目的人随之上来。   符梓已经不在后台,纪筝在化妆间里找到她,摊开掌心,一言不发看着她。   符梓脸色冷然:“看着我干嘛?”   纪筝觉得好笑:“我手卡是你换的吧?”   “我为什么要换你手卡?”符梓冷笑:“空口污蔑。”   纪筝心平气和:“好啊,那等结束后我们去调监控好了。”   符梓神色僵住,一甩袖子从她旁边走过去。   纪筝把空白的手卡纸丢进垃圾桶,又好笑又心累,她实在不明白,符梓为什么处处看不顺眼她,连这样的场合都要做小把戏。   礼服是露肩的,纪筝披上外套回后台,在等待上台的间隙回周司惟的信息。   肩被人拍了一下,她抬头,程醒拎着盒温热的牛奶坐过来,递到她手里:“喏。”   “谢谢学长,”周司惟没有回信息,纪筝锁上手机,莞尔一笑:“来看晚会的吗?”   程醒:“路过而已,年年看有什么新意,来来回回都是那些老套路。”   纪筝拧开瓶子,笑笑没说话。   程醒也没走,和她有一搭没一搭聊一些很浅的话题,中间纪筝上台了几次报幕,几个小时持续下来,累的没什么精力再搭话。   晚上九点多,终于进行到最后一个节目,四个主持人齐齐上台进行最后的致辞,然后就可以结束了。   纪筝精神抖擞,提着裙子站在中间,按着事先排练好的措辞结束这场晚会。   下台时,场上灯光暗下来,前面的男主持走得比较快,纪筝提着长长拖地的裙子,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慢慢地走。   下了台阶后,学生会的人都聚集在后台,脸上是轻松的笑意,庆祝圆满成功,见她们过来,纷纷说说笑笑的和他们打招呼。   纪筝正要回应时,突然感觉到身后一道拉扯的力道,好似裙子被人踩住,她没收住脚步,高跟鞋一崴,踉跄着向前倒去。   前头一个男生被她撞到,手里端着的热水玻璃杯“砰”一声落地,滚烫的热水和玻璃四贱开来,人群中不少人惊呼,纪筝的膝盖磕到地上,隔着薄薄的布料,血丝瞬间染上蕾丝,她倒抽一口凉气,抬起不小心扎到玻璃碎片的手腕。   “纪筝!”   “快扶她起来!”   “纪筝你没事吧,我靠,这是玻璃!”   众人脸色都吓白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七嘴八舌的纷纷架着她起来。   纪筝额头疼出冷汗来,唇色发白,符梓在她身后,也吓白了脸,连连说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踩她裙子的……”   程醒拨开人群挤进来,从一个男生手机接过纪筝,冷冷看了符梓一眼,打横抱起纪筝往外走。   组织活动的人跟在后面,急匆匆在手机上打车。   纪筝从一开始瞬间的疼痛里缓过神来,声音颤着:“学长,我可以自己走,我腿没什么事。”   她说着挣扎了一下,程醒皱眉,怕伤到她,顺着松了手,扶着她,看她手腕上玻璃片嵌在细嫩的皮肤里,啪嗒啪嗒一路流着血。   纪筝嘴角疼得都在抽搐,但她也不敢耽误,咬牙一瘸一拐下楼。   出租车司机看小姑娘伤成这样,也心疼得不得了,一脚油门车速飞起,很快把他们送到医院。   纪筝刚下车,童然从另外的车上下来,在场有人给她打了电话,她赶来的很快,飞跑过来小心翼翼扶她,眼里差点哭出来:“筝,你这是怎么了?”   纪筝摇摇头,额间汗直流。   到就诊室时,医生先看了她手臂上的伤,要她忍着,先把玻璃片取出来。   消毒水触及皮肤一圈的时候,疼得像在灼心,纪筝别过脸去,死死咬着牙,生理性眼泪流下来。   童然心疼地抱住她,暗暗骂符梓。   取玻璃片是很费时的工作,因为怕有碎片留在皮肤里,医生戴着眼镜,很细致地一圈圈消毒,拨开皮肉取出玻璃片。   皮肤接触冰凉金属的触感被疼痛削弱,纪筝把自己的唇咬出一点血丝,眼前眩晕着白光,知觉在麻木。   这过程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到最后,医生擦擦眼睛,刮目相看:“小姑娘挺能忍痛啊,一声都不哭。”   纪筝用另一只手的手背抹去眼角溢出的泪,哑声说:“您过奖了。”   简单处理后,她又转去另一个就诊室包扎胳膊和膝盖,路过外面走廊,纪筝才看到符梓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坐在椅子上,惊惶地站起来,往前两步:“你没事吧?”   童然冷声:“要不我也拿玻璃片给你划两刀试试?”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符梓拼命摇头,胡言乱语地解释:“纪筝,你手卡是我换的,我只是想让你出一点丑而已,可是,可是我没想过故意绊你……我——”   “闭嘴吧,”童然打断她:“真想道歉,就自己也去磕一跤。”   纪筝已经疼得没有力气再和符梓说话,脚步虚浮,慢慢地往病房里走。   护士拿来三瓶药水,嘱咐她输完才可以走。   半靠躺到病床上,纪筝缓缓舒了一口气,扭头对一直跟着的负责人和程醒说:“谢谢你们,时间也不早了,快回学校吧,省得到门禁了。”   负责人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看了眼时间点点头:“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我在这陪你,”童然坐到病床边:“我晚上回家睡,不怕晚。”   程醒扫了一眼,病房不大,两个女孩子在这,他待着也不方便,于是说:“那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今天谢谢学长了。”   童然目送程醒离开,扭过头八卦道:“我觉得程醒对你是不是太关心了?”   “还好吧,”纪筝挪了一下手扎针的位置:“他人感觉挺好的。”   “我怎么觉得他喜欢你呢,”童然啧了一声,突然想起来:“对了,要不要给你爸妈打电话?”   “明天再说吧,”纪筝觉得浑身都疲惫:“大晚上的,别折腾了他们了,然然,你也回去睡吧,我自己可以的。”   “我陪你打完点滴吧,”童然说:“否则你一个人不方便。”   纪筝给她比了一个大大的心。   不知道是不是打的点滴里有什么舒缓药物的原因,纪筝的困倦渐渐泛起来,就在点滴快打完的时候,童然出去喊护士来拔针,门外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病房门大开,带起一阵凉风。   纪筝揉了揉眼,不可置信看向门口的人。   周司惟的领口衣角皱乱,眼眶里有红血丝,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几步到她床前。   他神色很沉,唇紧成一条直线,视线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个遍,一寸比一寸沉,眸底愈发冷。   护士从门口进来:“让一下。”   童然惊讶:“会长,你来了?这么快?”   拔完针,纪筝僵硬了一晚上的手才得以活动活动,童然识趣道:“既然你男朋友来了,那我先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纪筝对着门口喊。   “知道啦~”   病房里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个,纪筝回过头,往旁边挪了挪:“要不你先坐下来?”   周司惟没动,弯腰伸了伸手,又不敢碰她,嗓音像被黑夜覆盖:“伤哪了?”   纪筝抿抿唇,掀开被子给他看膝盖,又指指手腕:“这里被玻璃片划得有点深。”   说完,她又觉得不太好,补充了一句:“其实也没有很深,也没有特别疼。”   女孩子的膝盖缠了一圈绷带,手腕也是,脸色和唇色都苍白,身上穿着蓝色竖条纹的病号服,看起来格外可怜。   明明眼眶都红了一圈,偏偏还安慰他说“也没有特别疼”。   周司惟猛地闭了下眼,坐过去轻轻把她环在怀里,避开伤口,掌心摩挲着她下颌瘦削的轮廓。   她身上有消毒水的洁净气息,身体温热,每一处脉搏都在跳动,很乖很安静地仰头看他。   没人知道周司惟看到照片的那一刻有多害怕。   学生会有人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他,发来的照片里,她被程醒抱着,粉色的纱裙一角破破烂烂,一路和鲜红血迹拖在地上,小脸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额角紧皱着。   在她腕上摇摇欲坠的玻璃碎片,一瞬间唤回心底最深层的恐惧。   好像回到七八年前,那个冷风肆虐的傍晚,他回到家,打开房门,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家里。   夕阳像残血,带着仿佛铁锈的味道照进来。   白瓷剥落的浴缸里,水满得溢出,血色的水,汩汩从躺在里面的女人垂在外面的手腕上涌出。   浅绿色的,啤酒瓶的玻璃片,在瓷砖上,被染成和水同色的红。   女人的身体冰凉,了无生息。生命同这流进下水道的水一样,早已消逝枯槁。   再也回不来。 第41章   医院的被单和墙壁白茫茫的, 头顶的白炽灯冰凉安静,纪筝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力道越收越紧,身体的肌肉仿佛在颤抖。   “周司惟。”她抬起自己覆着胶带的手, 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他的怀抱很凉, 衣服布料冰滑, 心口处剧烈跳动着, 叫她一晚上的恐惧瞬间落地。   表现的再怎么坚强没事,其实都是因为没有亲近的人在身边, 又不想让童然担心, 其实她也很害怕。   怕疼,怕玻璃碎片, 怕留疤。   周司惟握着她抬起的手, 合在掌心里,微垂的睫落下阴影,瞳色深不见底,轻声问:“疼吗?”   被这么一问,纪筝一股酸楚涌上鼻尖,眼一眨就掉了一滴泪,瘪着嘴:“疼, 好疼啊周司惟。”   说着, 整个人的情绪都垮下来,晶莹的泪珠一颗接一颗, 从素白的脸上滑下来。   她拿脸去蹭他的衣领, 呜呜呜地哭起来, 仿佛要把一晚上的委屈都哭出来。   温热的泪水渗过布料, 渗进他心口的肌肤。她哭的声音很低, 像一把磨得很钝的刀, 一点一点,凌迟耳膜和心脏。   口袋的手机铃声一直在锲而不舍的响,周司惟皱眉,直接按了关机。   纪筝抹了一把泪,抽抽噎噎地说:“接一下吧,万一有急事呢?”   “没事。”他说,捧着她的脸,指腹轻柔地蹭泪珠,低头用唇一点一点吻她干涸的泪痕。   “落落,”他声音很低,微哑,不甚清晰:“伤害你的人,会付出代价的。”   纪筝没听清,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她说完这句话,她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是路子霖打来的,接通后劈头盖脸就问:“纪筝,周哥回去找你了吗?”   随后是一道女声,卫昔尽量平和道:“让周司惟接电话可以吗?”   路子霖在旁边骂了句:“周哥他妈疯了吧!”   尾音还没说完,手机被周司惟拿过去,他松开她,起身关上门去外面接电话。   纪筝有点懵,两分钟后,周司惟重新回来,把手机放到床头边,俯身手撑在她两边吻了下她额头,柔声说:“睡觉吧落落。”   “你要走了吗?”她下意识问。   “不走。”周司惟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让她躺下去,盖上被子,关了大灯,只留月色从窗外照进来。   他手伸进被子里握着她的手:“我陪着你。”   “你工作室那边?”纪筝看他,心里惴惴不安。   “没事,”周司惟面色平淡:“别想那么多。”   “那你也不能一晚上坐着呀,”纪筝小脸盈盈如月,蹙着眉:“你回去睡觉,或者你上来睡。”   病床虽然小,挤一挤两个人也不是不可以。   周司惟轻轻摇头,手指拨开她的碎发:“别担心我,睡吧。”   “那怎么行?”纪筝抬起头,长发如瀑散落,坚持:“怎么能坐一晚上,你要坐的话那我也坐一晚上好了。”   她说着,一只手撑床就要坐起来。   周司惟按住她肩膀,皱眉:“纪筝。”   他很少喊她全名,一般这种时候就是认真了,纪筝更认真,黑圆的眼睛盯着他,执拗道:“一起睡。”   周司惟沉默几秒,叹了一口气,拗不过她,脱了外套坐到床边。   纪筝直接掀开被子搭到他身上,手脚并用抱着他胳膊,期间不小心碰到伤的膝盖和手腕,疼得倒吸一口气。   周司惟神色不好,皱眉道:“碰疼了吗?别乱动。”   她眼泪汪汪看着他,口气委屈:“你躺下来和我一起睡我不就不乱动了。”   周司惟眉心一跳,拉起被子躺了进去,小心翼翼地把小姑娘抱进怀里。   她身材比例好,穿衣服时看着靓丽腿长的,其实身上没多少肉,瘦瘦得蜷成小小一团。   他手覆在她背后肩胛骨上,轻声说:“以后多吃点饭,太瘦了。”   “胖了就不好看了。”纪筝探出小小的一个脑袋。   周司惟捏她的脸:“你怎么样都好看。”   “男人的话,骗人的鬼。”小姑娘嘟囔着:“等我真胖的那一天你就不这么说了。”   周司惟眼底的墨色散了一点,亲她唇:“不骗你。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   纪筝一只手不敢动,只能仰头动作不便地回应这个吻,往前贴着他,轻轻吻他轮廓硬朗的下巴,然后是微动着的喉结。   周司惟掐了一下自己的指腹,提着她后脖颈轻轻把人往后拽开,声音有些哑:“行了,睡吧。”   纪筝重新躺进他怀里,半秒后,又冒出头,明亮的大眼睛一眨,小声说:“周司惟,我感觉到……”   后半句话在他警告一般的眼神里偃旗息鼓。   她吐了吐舌头,乖乖拉好被子合上眼睛睡觉。   折腾了一晚上,又挂了点滴,困意很快如山倒般重重袭来。   身边小姑娘的呼吸声逐渐平缓,鼻息温甜扑在他颈边,周司惟把她滑落到嘴角的发丝挽上去,眼神温柔描摹着她的睡颜。   时间已过凌晨,深更转为丝丝黎明破晓,医院外的街道静谧无尘,路上偶有一两辆车经过,车灯闪烁,周司惟抵达面馆时,路子霖点的鲜虾鱼板面刚端上桌,香气扑鼻。   路子霖喝了一大口水,忍着气道:“你他妈终于舍得开机了?”   卫昔面色也有赶路的风尘气,头发微乱,放下果汁,看向他,尽量平静道:“你这么贸然离场,考虑过后果吗?”   “抱歉。”周司惟道。   “周司惟!”卫昔皱眉:“我们在帝都斡旋了快半个月,眼看着就要说服凌美和我们合作了?你到底有什么急事话都不说直接就走?”   路子霖吃了几口热腾腾的面,咽下去:“你别告诉我是因为纪筝受伤了。”   “她受伤了?”卫昔一愣。   周司惟默认。   路子霖砰的一声放下筷子,一副恨铁不成钢苦口婆心的样子:“周哥,她那点伤算什么呀,凌美的广–告–机–会多难得,错过这一次哪还有下一次,你简直是疯了。”   卫昔脸色难看,良久没有说话。   半晌,她语气很冷道:“周司惟,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未来路还长,她下次受伤呢?下下次呢?难道每一次两相抉择的时候,你都要放弃我们的心血吗?”   说完,卫昔拎起包,拂袖而去。   周司惟皱眉,喊她:“卫昔——”   “不用担心她,”路子霖出声:“我们从机场回来的是她家司机来接的,就在外面等着呢。周哥你坐。”   周司惟没动,揉去眉宇间被深夜染上的疲色:“凌美那边?”   “黄了,”路子霖耸耸肩:“其实我觉得无所谓,他们对接的态度我老早就不耐烦了,真当自己是回事了,主要是卫昔生气,连夜坐车回来骂你出气,我刚才不得顺着她出出气。”   见周司惟不坐,他索性也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帝都我真待得够够的,天干物燥,上火上得我牙都肿了。”   周司惟眉宇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子霖拍拍他,感慨道:“我就知道,你早晚栽纪筝身上。”   晨光熹微,几缕浅白色的光仿佛洗刷夜色,老板要打烊来了,问他们还吃不吃。   “不吃了,”路子霖爽快付钱:“谢谢您。”   “麻烦您再帮我做两份鲜虾鱼板面,”周司惟说:“打包带走。”   路子霖“啧”了一声,说:“得,我也不跟你在这磨叽了,看看我们家然然去,这几天给她发信息都没怎么回,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   周司惟提着打包好的面回到病房,纪筝还没醒。   他坐在一边,看墙上的钟走了一圈,窗外的龙葵花精致艳丽,护士来给她换药,才不得不叫醒她。   换药的疼不比昨天弱,纪筝本来很困倦,硬生生被疼清醒了,眼泪汪汪抱着周司惟。   护士被逗笑了:“小姑娘,昨天那么疼都一滴泪不掉,怎么今天换个药就忍不了了?”   周司惟安抚性地揉着她的手指,礼貌道:“她怕疼,麻烦您轻一点。”   护士笑:“昨天那么疼可是一声不吭呢。”   换完药,纪筝也没有困意了,简单洗漱后吃打包回来的面。   面是用保温盒装的,上下分离,面稍微有点坨,泡进鲜美的汤里,美味丝毫不失色。   周司惟递给她一杯温水:“给你爸妈打电话了吗?”   “没呢,”纪筝咽下面,喝了一口水说:“我待会直接回家,就不用让他们来接我了,不然我妈又要在医院骂我。”   叶梅若是知道了,定然又要怪她不好好走路,医院这么多人呢,纪筝不想丢脸,好在这几天是中秋假期,她回家顺带养伤。   昨天来的时候穿的是礼服裙,破烂的定然不能再穿了。好在成嘉嘉要过来看她,纪筝便拜托她带一套衣服过来。   纪筝回到家,纪城誉不在,叶梅和陈姨看到她身上的伤,都吓了一跳。   叶梅数落:“多大了你连路都不会走,能把自己摔成这样。”   “这以后会不会留疤啊,”陈姨担心:“女孩子留疤可不好看。”   “应该不会吧,”纪筝缩缩头:“医生说好好养,短时间别碰水。”   叶梅又心疼又生气,去打电话给自己的医生朋友,询问一些养伤方法。   纪辰化身狗腿子,什么都不让他姐动,跑上跑下给纪筝拿零食倒水。   中秋加国庆八天假,纪筝的伤口痊愈了大半,因为一直小心着不敢碰水,疤痕也在一天天变淡。   只是最后一天时,学校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举校震惊,虽然事情还未定论,但风言风语早已传开。   纪筝不怎么看学校论坛,还是童然给她打电话,让她赶紧看寝室群里的转发。   论坛有人贴了带图片的帖子,说外院赵鸿文老师的妻子闹到学校,说有女学生当了第三者,插足他们的婚姻。   童然:【你们看到了吗,是符梓,赵老师妻子带了照片的,那小三就是符梓。】   成嘉嘉:【不是吧……符梓她……】   童然:【我老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天天不上课期末还能过,还以为家里是关系户呢,原来是这种关系。】   童然:【@纪筝,宝贝,你快上诉看看你上学期新闻翻译的平时分,是不是符梓挑唆赵鸿文故意给的低分。】   纪筝看傻了眼,脑海中回忆起上次在KTV看到符梓和一个男人拥吻的画面,当时走廊灯光昏暗,男人又是背对着她,她完全没看清是谁。   赵鸿文的妻子铁了心要把这件事闹大,完全不给赵鸿文留面子,各种清晰的照片证据都发到网上,包括赵鸿文这几年来利用职权包庇别人的肮脏事。   这件事让整个外院丢尽了脸,学校虽然有心镇压,仍然还是闹到了社交媒体的热搜上,挂了整整一天,二人遭无数网友唾弃,强烈要求学校开除赵鸿文,对符梓做退学处理。   开学之后,纪筝在学校里一路走过,到处都是对这件事的讨论。   她在食堂等周司惟一起吃饭,旁边的两个女生义愤填膺,吐槽:“这种人最恶心了,一点都不知廉耻。”   “就是就是,给自己老师当小三,恶不恶心啊。”   两个女生吃完,端盘子离开,纪筝低头给周司惟发信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个人落座她旁边。   是个女孩子,带着口罩和棒球帽,纪筝愣了一下:“符梓。”   符梓的眼没有以前化得浓浓的眼妆,素白着没有精神,哑声问她:“你伤好了吗?”   “差不多了。”   符梓沉默了一下:“对不起。纪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纪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想了一下,决定求证一个问题:“我新闻翻译的平时分?”   “是我,”都到这份上了,符梓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声音闷在口罩后,干脆利索:“是我让他改的。”   “为什么呢?”纪筝不解:“符梓,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恶意。”   符梓神色苍白,逸出一抹苦笑:“我说是因为嫉妒,你信吗?”   她的声音不复从前甜腻,低低的,有点沙哑。   “单纯因为这个?”纪筝觉得荒唐。   符梓长长舒出一口气:“纪筝,你不会明白的,我从前害过你的事,我都承认,但我绝对没有当小三。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他有妻子,他骗了我。”   纪筝静默片刻:“你和我说这些没有用,要别人也相信你才行。”   “无所谓了,我现在就是过街老鼠,解释不解释都没有意义,”符梓说:“我只是不想让你误会我。”   “另外还有一件事,”符梓突然抓住她的手,眼神里满是恳求:“纪筝,你能不能放过我一次,降级也行,所有学分全部取消重修也行,我不想被退学,我好不容易才考上南大的,求求你了?”   “我?”纪筝一头雾水:“这怎么会是我说了算的?”   “是周司惟,”符梓眼睛里蓄了泪,声音颤抖:“那些证据,都是他给赵鸿文妻子的,他还有赵鸿文包庇我过考试的证据,如果这件事被举报上去,我就彻底完了,我一定会被退学的。”   纪筝在她说出周司惟的名字时就皱起了眉,把她的手拂下去,不悦道:“话不要乱说,你自己做错事和周司惟有什么关系?”   “不是的,”符梓拼命摇头,声音不敢放大,怕招惹周围人的注意:“就是他,赵鸿文从他老婆那逼问到的,还有我的考试,我的考试,他把那些证据都交到教务处了……”   “你疯了。”纪筝声音彻底冷下来:“周司惟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针对你。”   “因为你,”符梓又抓住她的手:“周司惟一定是在为你出气,他是疯子,他实名举报我,他那么优秀,学校根本不会把他的名字公示出来,倒霉的只有我,只有我……求求你!”   纪筝被她大力拖着手,半信半疑间,突然想起在医院那天晚上没听清的周司惟说的话。   她突然怔住,难道真的是周司惟。   符梓仍然在哽咽,低声说:“纪筝,他要把我往死里逼,我真不是故意害你受伤的,求求你,让他放了我吧,你那么善良,你一定不想把我逼到——”   她这句话没说完,戛然而止在喉咙里,神色惊恐起来。   周司惟不知何时站在纪筝身后,居高临下看着她,眸中是叫人胆寒的平静。   符梓猛然松开了手。   一片阴影落下,纪筝回头,对上周司惟淡得有一丝让人害怕的神色,张了张口又闭上。   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脱口而出问了一句:“周司惟,她说的是真的吗,真的是你吗?”   他的目光和她相接,一丝笑意也无,像恢复了二人初见时的样子,吐出一个字:“是。”   纪筝睫毛轻轻一闪。   周司惟俯下身,视线从高处落到她脸上,凝视着她,空气仿佛结成了冰。   周遭喧闹仿佛一瞬间转为寂静,他口气静得像被黑夜笼罩下的冰面:“我说过,要让她付出代价的。” 第42章   如果要问纪筝, 周司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   他看起来冷, 在一起后, 会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温柔又细心, 十二万分纵容她的坏脾气,无底线的退让, 仿佛他对她, 完全没有脾气一样。   在一起这么久,纪筝头一次在他身上, 读到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闷热的午后, 他的手指却冷得像冰块,捏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字字叫人胆寒。   他没有在开玩笑,他是真的要符梓付出代价。   纪筝一时失声。   周司惟收回了手,目光平静从她身上滑过,转身离开, 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等纪筝回过神来的时候, 他人影早就消失在食堂外。   今天的天气不好,没有太阳, 温度却不低, 空气仿佛粘稠在一起, 阴云密布, 看起来晚上会有一场大雨。   纪筝回到寝室, 呆坐了一会儿, 给周司惟发信息。   他没有回。   她有点摸不清周司惟为什么突然生气,是因为她问出的那句话,抑或是因为别的。   纪筝一拍脑袋,有点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问是不是他做的,那种不信任的问句,想必一定伤到他了。   她又打了个电话,机械女声播报出手机已关机的消息。   纪筝抿抿唇,知道周司惟恐怕是真生气了,在一起这么久,她打电话从来没有不通的时候,发信息他也很快回。   踌躇了几分钟,纪筝坐立不安,拿上手机匆匆下楼去K栋门口。   K栋门口来往的男生很多,纪筝很幸运,一眼看到了程醒,他在她面前停下脚步,诧异道:“纪筝?”   “学长,”纪筝不好意思地说:“你要回寝室吗?能不能帮我喊一下周司惟,他不接我电话。”   程醒皱眉:“他不接你电话,你们吵架了?”   “也不是……”纪筝含糊道:“他手机关机了,你能不能告诉他我在楼下等他。”   程醒眼神微妙闪烁了一下,点点头:“好。”   纪筝站在门口的梧桐树下等待,空气中没有风,树叶平静,闷热得叫人呼吸困难。   程醒推开门,周司惟坐在桌前,寝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缓缓喝着棕褐色的药汁,手握成个圈,轻咳了一下,眸中染上几缕红血丝。   路子霖顺手拿起桌上的温度计,吃惊道:“你发烧了?”   “低烧。”周司惟嗓音轻哑。   “那喝了药睡一会吧。”程醒把窗帘拉上,房间暗下来。   周司惟点点头,头晕脑胀,昏昏沉沉,躺下阖上眼。   药物使人迷迷糊糊陷入昏睡,然而他睡得并不好,耳边仿佛出现轰隆隆的雷声,噼里啪啦的大雨从天而降,把他整个人打成落汤鸡。   谩骂声和雷雨声一起,吵吵闹闹充斥着耳膜,聒噪得人神经发疼。   “你爸害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畜生生出小畜生,他能是什么好东西!”   “呸!最好是饿死,当给人偿命了。”   “家破人亡也活该,你爸害得我们都家破人亡你知道吗?”   “怎么不跟你爸妈一起死,下贱的东西,一脸恶毒相,长大也是祸害社会。”   ……   一根扫把棍被狠狠打在他背上,周司惟忍不住吐出了一口血,鲜红的颜色迅速溶进雨水和尘土混杂的泥污中。   周征带着隔壁的男人吸-毒,在雨天,兴奋过度,开车撞上护栏,车毁人亡。   邻居阿姨眼眶通红,带着怨毒,发狠地打他:“贱人!贱人!贱人的儿子!活该去死!”   湿发都贴在额边,冷汗混杂着雨污,他狼狈得连条狗都不如的时候,雨帘朦胧的视线中出现一双干净的白色玛丽珍鞋,在满地雨水中跌跌撞撞,跑过来,挡在他面前,举着一把伞,少女声音带着怒气:“你怎么能打人呢!”   “你是谁?”邻居阿姨咒骂着,手里却停了下来,看这小女孩身上穿得整洁富贵,一看就是家境好的孩子,不敢动手怕惹麻烦。   “你不能打他。”少女重复着,声音有一点发抖却仍然挡在他面前。   周司惟目光恍惚迷离抬头,瞥见她干净的白袜子,染上泥水,天青色的长裙也被雨打成一团,贴着纤细的小腿。   再然后,他撞进了一双,干净胜过如洗碧空的眸子。   她看起来不大,十岁左右的样子,脸庞稚嫩可爱,大眼睛黑亮黑亮像葡萄,天然的美人胚子,蹲到他面前,紧张兮兮地问:“哥哥,你没事吧,要去医院吗?”   她打着一柄很漂亮的伞,尽量给他遮着雨,用自己干净的袖角给他擦脸上的脏污和血迹:“哥哥你再等等,我爸爸马上就找过来了,我让他送你去医院。”   “找过来?”他嗓音粗哑,抓住重点。   少女眉眼耷拉着,丧气道:“我爸爸车停在在附近加油,我就转了两圈,就找不到路了。没关系,他发现我不见了,会找过来的。”   真是娇养着长大的小公主,心这么大,走丢了也不怕,还敢为他出头。   周司惟喉咙腥甜,扯了扯嘴角,想发笑。   -   他头疼得厉害,梦中的雨声仿佛有如实质,落在身边,成为缠得他喘不过来气的梦魇。   “周哥!”寝室门砰一声被打开,路子霖大大咧咧走进来:“周哥呢?”   “我在这,”周司惟声音低哑,从床上坐起来,脸色苍白,揉着眉心:“叫魂呢。”   “我靠!”路子霖大惊小怪道:“周哥你这是怎么了?”   “低烧。”周司惟掀开被子下床,轻描淡写。   “原来你睡觉呢,难怪不接纪筝电话,”路子霖说:“你居然舍得跟她生气,我刚从楼下上来,人小姑娘可怜巴巴等在下面,还下雨了,你不心疼吗?”   “什么?”周司惟顿住,眼神瞬间清醒:“她在哪?”   “在楼下啊,周哥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跟她生气呢……”   路子霖话音刚落,就见周司惟拎上外套和雨伞,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去。   他下楼时,听见窗外的雨滴一声声砸在地上,像玉珠敲击碎在地面,原来并不完全是梦。   周司惟眉头紧皱,半步不停,不知道纪筝带伞了没有。   到大厅时,他脚步顿了一下,慢慢松出一口气。   宿舍的玻璃大门关上半扇,隔绝斜斜飞进来的雨丝,宿管的桌子对面有一排椅子,纪筝坐在那等着,听到脚步声下意识抬头看过来,眼睛一亮,腾地站起来。   她穿着奶芋紫的薄针织衫,下摆松松垮垮,罩着浅色半身裙,发丝蓬松看起来不像被雨淋过的样子,清亮漂亮,与后面暗沉的雨雾和天色形成鲜明反差。   一瞬间,周司惟恍神,好似看见从前的小女孩穿过时间长河,清清白白走到他面前。   “我还以为你今天都不会理我了。”纪筝努着嘴,小声说。   周司惟神色淡淡,把衣服披到她身上:“什么时候来的?”   “早就来了,”纪筝绞着手指:“我在楼下等了好久,后来下雨了,宿管就让我进来等了。”   “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不知道找个人上去喊我吗?”   “我找人喊你了,你没下来,我还以为你生气了,今天都不想理我了。”纪筝声音低低,小手往前勾住他袖子:“别生气嘛,对不起,我不该那么问你。”   她刻意哄他的语气,柔柔的,带一点可怜劲儿,像小猫舔着奶油蛋糕在撒娇。   周司惟垂着眼,视线落到她扯他衣角的手上,也不知道怎么养成的习惯,一撒娇就爱轻扯人衣袖,绕在指尖,皱成一团,绕得人心尖发软。   他捻住莹白的指尖,顿了一下说:“没生气。”   他怎么可能会对她生气。   他是害怕。   害怕她觉得,他不是她想象中宽容善良的样子,是睚眦必报,乃至于心狠手辣的人。   所以当她用那种不可置信,微微惊讶的眼神问他“周司惟,真的是你吗?”,他漫出了巨大的恐慌。   这个世界疯狂,没人性,而她天真,善良,一尘不染。   周司惟恨不得把她放在玻璃罩中,不叫她窥见自己的一丝阴暗面。   他的声音有点不正常的干哑,纪筝愣了一下,抬头看到他略苍白的脸色和眸中的微红。她踮脚用手背探了探他头上的温度,瞪大眼睛:“你发烧了?”   周司惟微微弓身,应:“吃过药了。”   纪筝更愧疚了,抱抱他:“那你快回去休息吧,多喝点热水。”   她柔软的发丝贴在下颌边,周司惟忽然想起一件事:“午饭吃了吗?”   对哦,纪筝坐到现在,光顾着担心了,忘记了自己还没吃午饭。   她挠挠头:“还没有,你也没吃吧。”   周司惟揉了一下她的发顶,撑开伞。   “等一下,”纪筝拉住他,把身上衣服脱下来:“你发烧了,你穿着。”   大雨落地,一上午的闷热都一扫而空,空气阴凉。   周司惟看了眼窗外凉丝丝的雨,把衣服重新给她穿回去:“你穿着,我再上去拿一件。”   这样也好,纪筝把衣服拢紧,坐下等他。   过了饭点,学校食堂都没开门,二人只好去校外吃。   雨没有要停的迹象,纪筝一抬头,就看到周司惟又习惯性地把伞歪向她,明明他自己,才是发烧生病需要被照顾的那个人。   她心底一软,手绕过他腰抱紧,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仰头笑嘻嘻说:“你把伞打正,我抱着你,这样我们都不会淋到了。”   周司惟揽着她的力道收紧,低眸,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没事。”他说。   他身上有药汁的清苦气息,纪筝蹙起好看的眉头,拉拉他袖子:“有事,你都发烧了。”   学校外开着的店也寥寥无几,二人随意捡了个面馆,老板在里面嗑瓜子看剧,听见有客人手一拍,抖落掉一捧瓜子皮,挂上笑招呼他们。   二人都点了店里招牌的汤面,面的汤头偏咸,周司惟没吃两口,放下筷子把她掉下来的头发挂到耳后。   纪筝抬头,顺手抓住他的手,弯唇盈盈一笑。   周司惟望着她,眉眼温柔下来。   纪筝饿了一中午,倒是很快吃完,她咬着吸管喝店里自制的罐装酸奶,视线挪到外面三四点就阴沉沉像晚上的天色上。   周司惟去付完钱,回来猝不及防撞上她抬起的亮眸上。   “周司惟,”她说:“要不我们别回学校了吧,我想跟你待一起。”   周司惟脚步一顿,看了眼倾盆的雨雾:“你想去哪?”   纪筝打开手机,摊到他面前:“你觉得这个酒店怎么样?” 第43章   大学城附近总是有很多价格优惠的酒店, 设施也还过得去,纪筝用房卡刷开门的时候,环视了一圈, 觉得还过得去。   周司惟落后她半步, 进来的时候顺手带上门。   他还没回过神来, 就被人拉着手, 扯到了床边,纪筝掀开被子命令他:“躺下。”   这场景莫名叫人觉得诡异颠倒, 周司惟笑了一下, 回握她的手,往前一带, 顺着搂住腰, 居高临下抬起她下巴,若有如无地亲了一下:“躺下干嘛?”   纪筝一愣,随即脸红,咬了一下他的下巴:“躺下休息,你不是发烧了吗。还拖着病体到处跑。”   她说着,踮脚再次摸了摸他的头,忧心忡忡:“我怎么感觉你烧得更厉害了, 刚才就不该出来吃饭。”   周司惟失笑, 顺着她推搡的力道坐下,脱掉外套, 靠到床边。   纪筝扯过被子给他盖上, 转身寻找矿泉水, 随口问:“你吃药了吗?”   “吃了。”周司惟声音清哑。   房内放了两瓶矿泉水, 还有一个看起来半新不旧的烧水壶, 纪筝倒了一瓶水进去烧, 烧热后断电,把另一瓶水不拆包装搁在热水里加热。   周司惟看了半晌,朦胧的视线里全是浅紫色的身影。   纪筝用纸巾把加热完的水瓶身擦干,坐到床边,递给他:“喝一点热水。”   她坐过来,床边陷下去一小块,发丝馨香,认真看着他。   周司惟拧开瓶盖,水是温热的,温度刚好适宜饮用。   透过瓶中浮动的水,他看到小姑娘明亮的大眼睛,在透明的瓶后,莹润漂亮。   周司惟视线凝在那,呛了一下,放下水轻咳,唇角逸出一点水丝。   纪筝蹙眉,凑过去抽一张纸给他擦领口的水,边擦边嘟囔着说话。   灰色的卫衣染上水渍,她简单擦了两下,抬头对上周司惟近在咫尺的,直勾勾的目光。   纪筝的手还停在他脖颈处,触碰着突出的喉结。   空气静了一秒,暗昧的氛围悄然滋生,纪筝轻眨了一下睫毛,下一秒被人抓住手腕。   他的手冰凉,五指泛着冰,然而身体却因为发烧热度极高。   周司惟隔着一层柔软的被子把她向后压到床上,扣着她的手腕吻下来。   唇柔软而温热,气息滚烫,瞬间包围住她。   他唇贴着她的额头,呼吸之间,仿佛带着无法克制的情-欲,一寸一寸,向下吻,捏着她的下巴,舌尖探入,占据她所有的感官。   纪筝不由自主闭上眼,被他扣着的手指轻轻蜷缩,回握回去。   他的力道渐渐加重,把横亘在中间的被子抽开,唇挪到她耳下吻舐,一下下吻到锁骨。   有冰凉的触感浮上来,周司惟微硬的长指在她弯起的锁骨下,从柔软的奶芋紫色毛线中解开最顶上的扣子。   一颗一颗,漂亮修长的指和唇一同下移。   他身上带着纪筝极为熟悉的清冽香气,然而被发烧的温度催发,又变得有点陌生,温热到带了点侵略性,发丝轻痒在她白嫩的脖子上。   周司惟的手在腰际,若有若无地触碰,唇像在纵火,点燃起春日柳絮一般的触感。   冰与热的反差,纪筝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与此同时,不知道陷在床哪里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悠扬的音乐声打破所有旖旎的氛围。   纪筝这才听到门外一直有人敲门。   她睁开湿润的眼眶,小声说:“外卖……”   周司惟被她微小的推拒拉回理智,深呼吸了一口气,掩去眸底欲念,克制地将解开的扣子,重新系回去。   比针织的毛衣更柔软细腻的,是指下泛着珍珠光泽的肌肤。   他力道不轻地咬了一下她的唇,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外卖员,周司惟拿了外卖回来,床上的人已经坐了起来,从脸到脖颈都粉粉的,正在整理着自己的头发。   纪筝把上衣抚平,指指他手中的袋子说:“我点的。”   周司惟拆开外卖袋:“刚才没吃饱吗?”   纪筝摇摇头,走到他身边坐下,把里面的盒子一样样拿出来:“给你点的,刚才看你没吃多少东西,觉得你发烧了可能想吃点清淡的。”   一份鲜蔬虾仁粥,三个奶黄包,两个米兰虾饼,还带着热气,香味飘散在狭小的房间里。   周司惟有一瞬间的怔忡。   纪筝催他:“快吃呀,你发烧了得吃点饭。”   她神色已经平复了下来,只是嘴唇还有点红肿,白皙的脖颈有点点微红。   周司惟头一回经历,自己吃饭,有人在旁边支着脸眼也不眨地监督他吃完。   纪筝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捏起一个奶黄包小口小口地吃,其实她刚才已经吃饱了,只是看着周司惟的话也还能再吃点。   吃完,她擦了擦手,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风把雨和树枝齐齐拍打在玻璃上,有种骇然之势。   反正今晚是回不去了,纪筝咽下周司惟喂过来的一勺虾仁粥,含混不清地说:“那你吃,我去洗个澡。”   她没带睡衣过来,好在酒店里有有白色的浴袍,纪筝关上浴室门之后,犹豫了一下,觉得长虹玻璃门好像有点透。   浴室没有做干湿分离,她把热水打开之后,雾气笼罩上玻璃,遮住视线,她这才觉得好了点。   水雾氤氲,窈窕的身影隐隐绰绰,隐在浓重的雾气里。   周司惟把桌上垃圾装到一起,起身的时候瞥见白色床品里的一点金色,是刚才动作间从口袋里掉落的。   他勾起那条细细的链子,声音轻响,混着安静房间内的淅沥水声。   一贯的意志力似乎被高温的病毒瓦解,周司惟合拢掌心,听到浴室门开的声音,他抬眸看过去,少女从氤氲着的热气中走出来,腰间系带下一双长腿骨肉匀停,纤秾合度,往上隐没在白色的浴袍下。   她歪着头擦长发,水滴进锁骨里,脸颊被热气熏出酡红,对自己的头发不太温柔,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纪筝每次洗澡,最烦吹头发这项工作,往往要吹上好久才能吹到半干,吹风机举得手都累了。   擦得差不多了,她往沙发上一坐,准备歇一歇再去吹头发。   刚坐下,周司惟就拎着吹风机过来,摸了下她湿润的头发,抬手插上电源。   他膝盖陷在她身旁,纪筝仰起脸,眼睛一亮:“你要帮我吹头发吗?”   “嗯。”   周司惟捏了下她软软的脸,坐下来,从背后撩起一缕黑发放到掌心。   纪筝半转过脸,冷不丁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笑嘻嘻说:“谢谢你~”   周司惟没让她逃走,眼疾手快两指捏起她下颌,停了吹风机,温柔地亲了下。   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脖颈处,分开时,纪筝眼中染上了点娇俏的媚色,轻轻喘气。   他指腹在她唇上抹了下,重新打开吹风机,怕她感冒。   水气在热风中蒸发,温度舒适,纪筝打了个哈欠,在吹干头发后直接转过身去抱着周司惟。   周司惟拔下插头,身前陡然覆上柔软的身躯,他猝不及防,低手扶了一下她。   她这么一挪动,胸前风光散开些许,周司惟视线下落,给她把领口往上拢了拢。   纪筝意识到这点,一时有点尴尬,松开了手,想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你要不要再吃点退烧药?”   周司惟把她头发挂到耳后,闻言轻笑了一下:“不能吃那么多。”   “哦,”她点点头:“那你觉得好点了吗?”   一点都不好,周司惟盯着她,眼底神色愈来愈深,比发烧更能击溃人理智的,近在眼前。   小姑娘唇红齿白,没有一丝邪念地看着他,大眼睛单纯无辜。   他把她抱到腿上,手摩挲了一下脸颊,轻声说:“有个礼物给你。”   “什么?”   周司惟的掌心在她面前摊开,食指勾起一根细细的金色帘子。   纪筝定睛一看,链子上挂着个金色的小铃铛,小半个小拇指甲的大小,微微一晃,声音很轻。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用勾了一下:“手链吗?你什么时候买的?”   “在帝都的时候买的,”周司惟说:“不是手链。”   “那是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把她放坐回沙发上,自己起身,单膝跪到她面前的地上。   纪筝愣了一下。   他把她的左脚从鞋中抽出来,解开细细的金链子,带到她纤瘦的脚踝上,铃铛坠在突出的一小块精致骨节上。   外面骤雨狂风,黑云密布,周司惟神色安静专注,为她系上最后一丝卡扣。   暖黄色的灯光下,青年的五官轮廓从俯视的角度看,更显立体,睫毛浓密,洁白的手指托着她的脚踝,虔诚地仿佛在为圣经加封皮。   偏偏他抬眸时,眼底有明晃晃的欲-念,仿佛要将狭小的空间点燃,空气都染上意乱的味道。   浅金色的链子,挂在白得像瓷的脚踝上,比之色彩更鲜明的,是正低头看着他的少女,粉面桃腮,琉璃一样的眼睛中盛着他全部的倒影。   周司惟在悬崖边行走了一整个黄昏的理智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下坠。   他膝盖抵在坚硬的瓷砖上,仰头,手掌托住她下颌,缱绻绵长地亲吻。   少女的长发,散落在他脸边,手上,每一样感知,都是催命的符。   纪筝睫毛轻颤,回应这个温柔到极致的吻,一点一点,细致地含吮他的唇,俯下腰,手环住青年的脖子。   周司惟撑在她两边沙发上,力道加重,吻着她不放,任由自己沉沦在狂风暴雨中唯一的静谧。   半晌,他抽离,抵着她额头,压抑着的喘息混杂情-欲,手从她脊背一路下滑,轻轻触碰,嗓音低哑,仿佛在蛊惑:   “落落,可以吗?” 第44章   酒店暖黄色的灯光明亮, 屋外一声闪电突起,瞬间照亮黑云沉沉的天色,其摧毁之势几乎要将叶满枯黄的树劈开。   大雨的簌簌声从窗外渗进安静的房内, 掩盖住空调运转细微的风声, 纪筝大脑有顷刻的放空, 完全听不到这些外在的声响, 耳膜边只有周司惟说话时温热的呼吸声。   暗昧、压抑、嗓音仿佛一触及断的钢丝。   她眼睛忘记了眨动,盯着眼前的人, 觉得自己的思绪也停止了下来。   他就那么静静看着她, 眸间的欲-念毫不掩饰,漂亮像黑曜石一样的眼睛, 染上情-色, 又因为发烧而微红,仿佛在勾引着她。   纪筝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原来,他不克制着的情动,是这幅模样。   她回过神来,很缓地眨了一下眼睫,在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中,仰头吻他, 搂住脖颈。   这是无声的默许。   少女的身子向沙发后倒去, 周司惟顺势撑在她腰间,气息灼热地深吻下去。   他把她托抱起来, 女孩子的身躯柔软, 不自觉往他身上靠, 带着紧张和局促, 仿佛在渴慕着什么。   从脊背往下, 忽然一片清凉, 白色浴袍的系带被轻松勾开,纪筝因这瞬间的凉意激灵了一下,霎时后,整个人又陷入轻软的床品中。   她迷蒙了一下,睁开眼,看到青年撑在她上方,用解开她腰带的修长手指捻开自己的扣子。   大片劲瘦的肌肤落入眼底,她羞赧地别开脸。   然而周司惟并没有给她躲避的机会,很快垂首捉到她的唇,拉扯着缠绵交吻。   他的身体坚硬,像窗外漫天的大雨,毫无余地地笼罩着她,一向清淡的气息染上极强的侵略性,手指带着凉意,唇舌温热,让她在迷离和清醒中交织。   雨下得更大了些,仿佛要将世界倾倒,周司惟食指的戒指,咯在她肌肤处,随后,纪筝迷茫地睁开眼,看到他揿灭了灯,将戒指摘下,放在床头。   突然之间陷入黑暗,纪筝有一丝的恐慌,她什么也看不见,下意识寻到周司惟的手指揪住。   他回握住她,掌心坚定而有力量,嗓音像暮色前的最后一点暖阳,染着情-欲:“落落,不要怕。”   纪筝摇了摇头,声音无措:“我怕黑。”   “有我,”他说,肤色在黑暗中更显得白,冷淡的五官带着侵占性,却落下温柔的一吻:“我在。”   眼前是一片茫茫,纪筝视野中什么都没有,所有的感知,只集中在他一寸寸触碰她的指间。   周司惟手逐渐升起热度,唇像薄薄的刃,吻过她每一寸肌肤。   他的动作轻而耐心,纪筝在黑暗中的不安逐渐被抚平,抱着他,睫毛轻颤。   外头的雨丝摇坠,原本发黄的梧桐叶就摇摇欲坠,经此雨夜,想必明日落了满地的残叶。   雨声中,蓦一刻,纪筝听到细微的铃铛声,是从她脚踝上的金链子发出的,极轻的一声,随即淹没在声势浩大的雨声中。   她吸了一下鼻子,眼角发红,唇齿间低低逸出呜咽声。   睫毛上挂着的泪珠,被周司惟抹去,啜泣的样子,让他再度想起多年前的雨夜。   多年前,   他躺在医院病床上,小女孩坐在他床边,看见他背后的棍棒伤,烟头烫伤,斑驳交错,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哭泣起来。   从小长在温暖和美好的小姑娘,哪里见过这样残酷的人生。   医生拉上白色的帘子,周司惟在皮肉被消毒的巨大灼烧痛感中,听到一帘相隔之外,小女孩哽咽地和爸爸说,哥哥过得好辛苦。   他唇色痛得发白,头一回听到有人为了他哭,说他好辛苦。   她爸爸的声音谆谆,轻叹了一口气说,落落,这世间各人有各人的苦,我们只能尽力过好自己的生活。   小女孩似乎是抹了一把泪,抽抽噎噎的说,那我遇见了,是不是可以帮一帮他。   她爸爸笑了,说未知他人苦,如何得帮。   后面的话,周司惟没在听清,他在铺天盖地袭来的麻醉感中,昏厥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那细微的哭声由远及近,再度来到他耳边。   她好像握住了他的手,纤细柔软不染世事的玉指像豆腐一样柔软。   他第一次感受到那样的温暖柔软,不像烟头烫在皮肤上撕裂的灼烧感,不像秽言污语如冰刺浇在头上。   她两只手覆在他手背上,吸吸鼻子,嗓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哥哥,雨会停的,生活也会好的。”   再醒来时,床头是一个印着曲奇的圆形铁盒,打开,里面是香浓酥脆的曲奇。   盒子下面压了一叠红色钞票,还有一张纸,字迹稚嫩工整:   ——哥哥,这是我攒下来的压岁钱,希望可以帮到你。你一定要坚强生活哦!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不,生活不美好。   美好的是她。   四月十八日,她问他,怎么知道她的小名叫落落。   他那时盯着她,实话湮灭在心底。   不仅是知道,而是这两个字,一刀一斧,镌刻在他生命中多年。   她才是他心底不落的虹,明亮动人。   -   多年的贪念在此刻化为实质的拥有,人在欲-望面前都是贪心的困兽。他覆上去,光晕沉入地平线,夜色笼罩。   整个世界在大雨中瓢泼,纪筝只能紧紧抱着眼前人,是在滂沱中唯一的支托。   铃铛声一下一下,和她视线中窗外在雨中飘摇的树枝,遵循同样的规律。   周司惟拨开她被汗水打湿的发,嗓音低哑,附在耳边问她:“你爱我吗?”   这不像他会问出的俗气问题,她原以为周司惟这样的天之骄子,爱慕与掌声环满身,是不屑于这些的。   他带着力道吻她,盯着她的脸,仿佛要将她看到心里去,声线带着一股偏执的占有欲:“爱我吗?”   纪筝几乎要崩溃,声音发颤,支离破碎说:“爱……”   有些人天生是鲜花和美好的代名词,对这世界温柔无畏,不缺爱也相信爱。   然而唾弃和阴暗,也是值得拥有爱的。   在周司惟对这世界绝望的时候,雨中撑来的那一把伞,就是他活下去的全部理由。   她对他弯一弯唇,酒窝盈光,就是他的动力。   纪筝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心口的位置,被烫得手指蜷缩,整个人身线弓直。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仿佛置于高台之上的石膏像,白壁剥落,显露出叫人沉沦的疯狂。   窗外的雨渐渐变小了,似乎要将这样淅沥的绵绵小雨下一夜。   房间内床品的窸窸窣窣声也随之停下,纪筝又热又累,力困筋乏,全身的骨头都泛着麻。   周司惟已经将戒指戴了回去,那双瘦长的,如春日竹骨般漂亮的手握着一瓶矿泉水走过来喂她喝。   她张开嘴,掀开沉沉的睫毛,盯着他懒散的眉眼,一副精神极好的样子,仿佛发烧的困乏不济都消失了一般,唇角勾着淡淡的笑,细心拭去她嘴角的水。   纪筝的心情有点难言,她吸了一下鼻子,伸手扯过一旁皱巴巴的衣服,想给自己套上。   四肢酸乏,好在周司惟立刻放下了水,来帮她,还顺手把人抱了起来。   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在他怀里窝了个舒服的位置,慢吞吞地说话,嗓子有点哑:“周司惟。”   “嗯?”他垂眼。   对上他明亮的眸子,纪筝把那句“你发烧还难受吗?”咽了回去。   她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还有没有力气再洗一次澡。   周司惟没有让她自己动手的意思,认真仔细地帮她,期间盯着她锁骨下的吻痕停顿几秒。   他轻轻碰了一下,“疼吗?”   纪筝摸了摸鼻子,实话实说:“还好,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娇气。”   想了下,她又委婉补充:“不过也可以稍微轻点。”   周司惟闻言忍不住笑了,清冷的眉眼如春溪化水,带上别样的温柔。   他说:“那你要记得跟我说。”   “我说了,”纪声极小声地辩驳,嘟囔:“也要你听啊……”   她困乏得厉害,被抱回床上后卷着被子打了个哈欠就沉沉闭上了眼,期间,好像有人在给她涂冰凉的药膏,轻揉她酸涩的四肢,继而珍视地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纪筝一觉睡到了十点钟,幸而次日是周六,可以光明正大的赖床。   周司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笔记本电脑拿了过来,坐在一旁手速飞快。   “醒了?”他合上电脑,走过来俯身在她颈间轻轻嗅了嗅,柔声问:“睡得好吗?”   “挺好的,”纪筝恢复了大半精神,声音软软:“我饿了。”   她说着也不再赖床,爬起来穿上衣服,不给周司惟从被窝里把她捞起来的机会。   洗漱完之后,纪筝忽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擦完脸出来抬手碰他额头:“你还烧吗?”   周司惟的脸色和体温都正常,神清气爽的样子,笑说:“不烧了。”   她默默收回手,弯腰穿鞋子。   周司惟给她戴上的链子很细,包裹在袜子里之后,走动并不能听到铃铛声,倒是免去了打扰别人的困扰。   一起吃过饭之后,纪筝回学校,周司惟去工作室,二人不顺路。   辅导员给她发了信息,要她去办公室一趟,纪筝回宿舍换了躺衣服之后,匆匆赶去。   “来了。”辅导员招招手,桌边放着几张薄薄的纸:“你之前提交的交换生申请书,院里这边已经批准了,你拿回去最后考虑一下给我结果。”   “我入选了?”纪筝微微诧异。   “学院这边根据综合学分绩和表现评定的,”辅导员笑说:“你都拿不到名额的话,别人该怎么办。”   “麻烦老师了。”纪筝从那几张纸里找到自己的名字,道谢后离开。   雨过天晴的好天气,天边浅蓝天色上挂着一缕彩虹桥,颜色正在逐渐变淡,仿佛即将消失。   纪筝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纪城誉,他很快回了电话。   纪城誉语调温和地恭喜她,聊了几句后听出她语气中的心不在焉,问怎么了。   纪筝望天:“爸爸,我在犹豫要不要去。”   “哦?”纪城誉疑惑:“怎么突然犹豫起这个了?”   她沉默一下,没好意思说自己是因为舍不得男友,换了个委婉的说法:“爸爸,我在想我现在这样做真的是对的吗?万一出国读书我适应不了,又后悔了怎么办?”   “落落,”纪城誉叹息了一下:“你会不会后悔出国读书不知道,但爸爸知道,你如果现在选择放弃,多年之后,一定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他一语点破:“如果是因为别人,而动摇自己的选择,那你更加会后悔。宝贝,不要畏惧还没到来的苦难,你还年轻,自由与梦想必须凌驾一切之上,成为你人生选择的主旋律。”   纪筝低头:“我知道了爸爸,我再考虑考虑吧。”   挂掉电话后,她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给周司惟拨了个电话,想告诉他这件事。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只不过接电话的人不是周司惟。   卫昔的声音一如既往清丽温柔:“纪筝,你找周司惟吗?”   纪筝愣了下,没想到是她接电话:“是。”   “他在忙,”卫昔说:“有什么急事找他吗?”   “没……”纪筝心中漾起奇怪的感觉,卫昔的口气,好像她才是周司惟的女朋友一样。   “没事就好,”卫昔笑:“我们这段时间都挺忙的。”   “那你们忙吧。”纪筝声音越来越小,掐掉了电话。   另一边,卫昔盯着手中的手机,冷静地输入了四个数字。   她没看错,周司惟的密码,就是0418。   成功解锁,找到刚才的通话记录,删掉。   刚按灭手机,门口传来脚步声,卫昔心猛地一跳,回头看见周司惟。   “你回来了,”她镇定道:“刚发现你手机忘带了,正准备下去给你呢。”   周司惟接过来,淡淡颔首:“多谢。” 第45章   纪筝一路心神不宁走回寝室, 在楼下看到了童然和路子霖。   二人脸色都极为不虞,纪筝还没走近,就看见路子霖脸色铁青, 拂袖而去, 甚至没看见她。   童然也直接转身上楼。   纪筝愣了一下, 加快脚步追上去。   她碰上童然的肩膀, 看到童然在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怎么了然然。”纪筝慌神,手忙脚乱给她擦眼泪。   童然用袖子一抹眼泪, 硬声说:“分手了。”   “什么?”   童然推开寝室的门, 符梓被退学,成嘉嘉国庆上了七天班, 最后两天坐车去找男友还没回来, 寝室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我和路子霖分手了。”童然靠在门上,仰脸擦眼泪。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转过来抱了一下纪筝:“筝,我要走了。”   纪筝还处在懵懵的状态:“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的飞机,”童然说:“我已经办好退学的手续了。”   “这么快!”纪筝扯开她:“为什么这么快?”   “我爸妈等不及了。”童然垂眼。   “那路子霖,”纪筝有点难以接受:“他刚才……”   “他刚刚才知道,”童然说:“我一直在犹豫怎么跟他说这件事, 前天晚上我爸妈突然说后天要走, 我也很……”   她说着说着,突然止声, 慢慢染上哽咽。   童然仰头, 狠狠抹了一把眼, 声音颤抖:“就这样吧, 都结束了。”   她长长缓了一口气, 拖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行李。   纪筝蹲在她旁边, 看她一样一样往里面扔东西。   行李箱里白色的衣服上砸上一滴眼泪,童然手里捧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里面是一快半云形状的玉佩。   “这是刚在一起的时候他送我的,另一半在他那里,说是可以保平安,我一直没戴过。”   童然轻声说,摘下自己手上的手表,把一样样见证过往的东西尽数放进收纳箱中,巨大的毛绒熊玩偶可怜兮兮地蜷在纸箱子里。   “筝,麻烦你帮我还给他吧。”   纪筝欲言又止:“然然,你们一定要……”   “是他说的分手,”童然猝然抬头:“他怪我。”   沉默地收拾完之后,寝室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纪筝送童然到校门口,六七点钟晚饭人声鼎沸的时候,她们二人拥抱道别。   “然然,”她忍着眼眶的酸涩:“你还会回来吗?”   童然抱着她:“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童然父亲的车停在门口,行李箱被放到后备箱,童然上车前最后一次和她挥手告别。   路两边的长灯如线,车身飞速穿过,驶离南大,带走童然。   纪筝站在风口的地方,夜风刮过脸颊,有些阴凉的刺皮。   她忽然有些茫然,茫然于前路。   这种迷茫,在童然的车彻底消失于眼前时,到达了巅峰。   从小到大,每一个选择都是叶梅替她做出的,她被学校、老师、父母推着走,平稳又听话。   那现在呢?   纪筝浅浅呼出一口凉气,手机在口袋中震动起来。   是周司惟的电话,她接起来,听到他问:“在哪?”   纪筝没出声,周司惟疑惑:“落落?”   她回神:“我在学校,怎么了?”   “吃饭了吗?”   “还没。”   周司惟声音温柔:“那来一起吃饭。”   纪筝望着路灯,灯光在黑夜中显得朦胧,她暂时抛却纷乱的思绪,应了声好。   路子霖不在,今天一起吃饭的只有卫昔,郑鹤扬和冯寄他们。   深秋时节,卫昔穿了件廓形利落的风衣,坐在周司惟旁边,和他说着话,见纪筝到了,视线看过来,笑着招招手,让出了位置。   纪筝坐过去,周司惟顺势圈住她的手:“手这么凉?最近天气多变,出来怎么不加件外套。”   “没有啦。”纪筝其实穿得挺厚的,只是男人天生是热血动物,手和他比起来凉而已。   周司惟捏捏她指尖,把她的手裹进掌心。   等上菜的间隙,卫昔去了一趟卫生间,中途给纪筝打电话,十分不好意思地求她帮个忙。   同为女孩子,纪筝瞬间秒懂,拿上包去卫生间找她。   隔间的门悄悄打开,纪筝把卫生巾递进去,听到卫昔小声说谢谢。   送完之后,她也没立刻回去,在外面的洗手台洗手。   卫昔走出来,在她背后轻轻“噫”了一声:“纪筝,你要出国啊?”   纪筝回头,看她手里拿着自己的报名表,可能是刚才从包里掏东西的时候掏掉了。   “还没想好,”她擦干净手,接过来叠了两下塞回包里:“谢谢啊。”   “是我该谢谢你,”卫席拧开水龙头:“幸好今天你在,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要我给周司惟打电话说让他去帮我买一包吗?”   她语气俏皮,说到周司惟的时候带着一股别样的熟稔。   纪筝附和笑笑。   “不过我估计如果我真这么做了,他肯定会在电话里问清卫生巾的品牌型号,一想到那个场面我就崩溃。”卫席甩了甩手上的水,笑道:“周司惟这个人,实在太理科生了,过分严谨。”   纪筝递了一张纸给她:“可能他们学计算机的都这样吧。”   “这倒也是,”卫昔说:“你知道我和他刚认识的时候,是在团队科技竞赛的国赛上。他作为他们组的发言人,用那种面无表情的样子讲完全程还拿了第一。我当时就觉得,这个男生也太装逼了吧!”   “比赛结束之后我在后台遇到他,有个小孩把饮料撞到我衣服上,他把外套脱给我,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我说谢谢,他连句不客气都懒得说直接就走了。”   纪筝一愣,想起去年元旦晚会,她误穿周司惟衣服时他的反应。   同一件事,原来他面对别的初见的女孩子,可以不在乎吗?   说到这,卫昔笑了:“这人真的欠揍。我和路子霖是高中同学,后来从路子霖那才知道,周司惟一直都是这样子。”   纪筝沉默地听着,顺口问了一句:“你们是怎么组创团队的?”   “是路子霖嘛,他说他们团队缺设计,我大学主修的这个专业,就加入了,正好我本身还修了财务的双学位,兼两职。”卫昔把纸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和她一起往外走,声音轻轻似乎在感慨:“其实主要还是因为周司惟,他太有让人无条件信服的气质,让我觉得,跟着他搏一把一定能成功。”   她说着,回过头对纪筝粲然一笑,明媚坚定:“失败也没关系其实,我不在乎。”   纪筝脚步一滞。   卫昔笑容仍然晴朗,走了几步后又喊她:“走啊纪筝,不然周司惟该等急了。”   纪筝勉强扯出一个笑,跟上去。   这顿饭她吃得心不在焉,周司惟察觉到了,附在耳边低声问她不合胃口吗?   纪筝回神,装作一副无事的样子笑笑:“没有啊,就是有点累到了。”   周司惟盯着她几秒,慢慢说:“落落,你有什么心事吗?”   “没有啦,”纪筝叹了口气,找出一个借口:“就是然然走了,我有点难过而已。”   他摸摸她脸颊:“不想吃就不吃了,我送你回去。”   纪筝没有拒绝,心情恹恹地,在寝室门口,脸埋在周司惟脖颈里,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想到的却是卫昔说的那些话。   她一定也很喜欢他吧,才会愿意赌上自己的青春,说“失败也没关系。”   周司惟抱着她,手抚摸她的鬓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纪筝松开手,仰脸语气故作轻松:“快回去吧,早点休息,我上去了。”   他轻吻她脸颊:“别难过了。”   走之前纪筝关了寝室灯的,所以她从外面看到寝室里是黑暗的时候,理所当然地以为寝室里没有人。   打开门,她刚抬脚,差点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绊倒。   纪筝吓了一跳,连忙摸索着打开灯,低头定睛一看,居然是成嘉嘉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行李箱就在她身边。   “嘉嘉?”纪筝惊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成嘉嘉似乎如梦初醒般,揉着被光一刺的眼睛,慢吞吞站起来:“童然的床铺怎么空了?”   “她走了,”说到这个,纪筝就失落:“好突然,明天的飞机,所以她今天就走了。”   成嘉嘉点点头,拉开行李箱,沉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纪筝想起她刚才的状态,试探着问:“你刚才怎么了,是坐车累了吗?不过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都没待一天吧。”   成嘉嘉收拾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而后轻描淡写说:“下了车就回来了,没待。”   纪筝本来在给自己倒水,闻言扭过头去:“为什么?”   “我到他学校门口,就撞见他跟另一个女生手挽手。”成嘉嘉口气淡淡。   纪筝一呛。   成嘉嘉扯出一抹嘲讽的笑:“我早该看出来的,他暑假就对我不满了,每天都各种借口,我忙于实习居然也没察觉出来。今天被我撞见,他反而解脱了,说他早就不想异地恋了。他本人也没什么大志向,只想找个乖女孩子结婚生子。而我,我心比天高,和他不合适。”   她“嗬”了一声:“异地恋三年,到头来他跟我说,他太累了,这段感情让他疲惫,让他觉得是牢笼。”   “话里话外,意思都是,我耽误了他三年青春,那我呢?我的青春难道不是青春吗?”   成嘉嘉嘴唇干裂,一股脑说完这些话后沉默坐在床边,膝盖上还放着她去见男友之前买的新衣服,侧脸看着窗外。   “纪筝,”她说:“你知道吗?当初高考之后,我是不想答应他的,就是因为不想异地恋。可他跟我说,只要熬过这四年,以后我想去哪他都陪着我。所以这几年,异地恋再苦再难,我都熬过来,结果先违背承诺的居然是他。”   这些,纪筝都是知道的,成嘉嘉一直很羡慕别人的男朋友可以陪在身边。可羡慕归羡慕,她也从没有想过跟男友分手。   她沉默着,给成嘉嘉倒了一杯温水。   成嘉嘉一口气喝完,面色平静,疲然道:“这样也好,道不同不相为谋,反正我们俩是不会有结果的,早分手早好。”   “说真的,我也谈累了,对我自己也算是一种解脱的。爱情是需要陪伴的,没有陪伴,总要有一方先放弃。”   纪筝站在她面前,片刻失神。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她被拉回思绪,转身从桌子上捞起手机接电话。   电话那头是路子霖,他的声音嘶哑,张口就问:“童然呢,她手机关机,让她下来见我。”   “童然已经走了,今晚刚走的。”纪筝说着,打开阳台门往下面看。   路子霖果然在下面,夜风吹得树影婆娑,他的身影料峭,黑色的夹克显得人瘦削挺拔,指间夹着一支烟,星火明灭,听完她说这句话后,愣了一愣,把烟揿灭在垃圾桶里。   片刻后,话筒里传来他的冷笑:“行,走了好,干脆利落,省得老子专门来跟她说分手。”   他说:“但愿她在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前程似锦。”   说完电话就被挂掉,纪筝眼睁睁看着路子霖的身影离开。   秋寒冷峭,路子霖按灭在垃圾桶边的一点火星闪烁了一下,又很快隐匿在风中。   寝室里只剩她们两个人,静谧无声,纪筝爬上床,盯着头顶的窗帘,毫无睡意。   她知道手机里有周司惟发来的信息,可是她不想回,脑海被一件接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打得脑瓜子懵懵的。   很乱,不知从何抓起,心慌无措。   第二天要上课,纪筝顶着黑眼圈爬起来,独自上了一上午的课。   她想了一晚上,决定无论如何,先告诉周司惟这件事。   课上到中午,纪筝连饭都没吃,打了个车直奔工作室而去。   打开微信,昨晚睡前,周司惟给她发的信息她还没回,也没告诉他自己过来了,纪筝打算跟他见到面再说。   进入电梯熟练地按了楼层,中午时分,办公楼里的职工都说说笑笑一起出去吃饭,纪筝到工作室门口时,办公区也三三两两集聚在一起吃饭,看见她,纷纷和她打招呼。   纪筝笑着回应,轻车熟路往里走出,伸手推开周司惟办公室的门。   门内的场景让她脚步轻滞,怔愣住。   卫昔正弯着腰给周司惟轻手轻脚盖上一件薄毯,椅子上向后靠的青年闭着眼,长长的黑睫在眼下投落出一片乌青色,疲意明显。   卫昔直起身,手指轻轻抵在唇边,用口型对她做出“出去说。”   她带上门,松了一口气,笑着对纪筝说:“周司惟太累了,让他睡一会儿吧,你吃饭了吗?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纪筝向门内看了一眼,点点头。   她们到楼下,一家普通的粤菜店,卫昔点了很多口味偏清淡的素菜,然后把菜单递给她。   纪筝口味其实偏重,但和别人一起吃饭,她一向是不计较的,随便点了两个菜就放下。   卫昔给她倒水。似乎是随意道:“周司惟口味也挺清淡的吧。”   纪筝说了声谢谢,回忆了一下,发现她没注意过这个问题。   “他不爱吃一些浓油赤酱的东西,这点和我倒是挺像的,”卫昔笑:“清淡的不完全素食主义者。”   她声音温柔,字字句句都像在闲聊,纪筝听着听着,看了她一眼:“你是有话想跟我说吗?”   卫昔的笑意半分不淡:“没什么要说的啊,吃饭闲聊而已。只是非要说有什么事的话,那还真有一件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什么?”   “你知道周司惟最近为什么这么忙吗?”卫昔轻声问。   纪筝蹙眉。   卫昔摇了摇头:“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了,中秋的时候你受伤,我们本来在帝都谈一个合作,眼看着就要成功了,他在最后关头一言不发走了,我们所有人都差点急疯了。”   纪筝怔神片刻,想起那晚一通接一通的电话。   “我和路子霖赶回来才知道他是因为你,错失了大好的良机,如今他要为了弥补这个错误,付出较之前十倍的工作量。”   卫昔放下手中的杯子,抬头凝视她:“纪筝,人不能这么自私。”   店内放着陈奕迅的《红玫瑰》,刚好唱到那一句“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卫昔的神色淡淡:“纪筝,你要出国了,周司惟想必还不知道吧。你是想让他放弃大好的未来和你一起去呢?还是要自私地让他等你呢?”   “又或者,你觉得他会怎么选?”   他会怎么选?   纪筝不能确定,但她知道的是,自己不知道怎么选。   两条路看过来,无论哪一条,都是自私地只考虑自己。   纪城誉跟她说:自由与梦想要凌驾于人生的一切选择之上。既然如此,凭什么要周司惟为了她的人生和梦想做妥协呢?   这不公平,她不能这么做。   何况……   纪筝抬头看眼前的女子,卫昔生着一副精致清冷的容貌,性格温和从容,穿衣服也是偏向气质和简约挂,看起来和周司惟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是朋友,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未必有一天,不能是爱人。   不像她,敏感又娇气,只会给周司惟添麻烦。   纪筝忽然觉得有一丝喘不过气来,心头像被一只手紧紧扼住。   这顿饭无法再吃下去,她半分胃口也没有,笑意都勉强不出来,没有见到周司惟的面就落荒而逃。   她原本准备回寝室的,半路上,陈姨打电话叫她回家。   叶梅去学校了,纪城誉难得空闲一天在家,在和林清川喝茶。   上等的普洱,茶汤飘香,空着一个杯子和位子,明显是为她准备的。   纪筝脸色苍白的样子太过明显,林清川皱眉,喊她过来:“小筝,你怎么了?”   “我没事,”纪筝摇摇头:“爸,你找我干嘛?”   “落落,”纪城誉招招手:“过来。”   纪筝打起精神,走过去:“爸,有什么事?”   “先坐。”林清川把桌上佐茶的甜点往她那边推了推,拎起茶壶往她面前杯子添茶。   “我和你妈还有清川聊过了,”纪城誉说:“既然决定要去留学,也不必申请你们学校交换生的名额去洛杉矶了,去伦敦的学校吧,我已经替你申请了,offer过段时间就会下来。”   “爸!”纪筝惊愕,猛然抬头:“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你既然想去,爸爸自然会为你打点好,怎么会让我女儿操心这件事。”纪城誉揉揉她的头:“你学校那边也不用管了,你们副校长是你妈妈的大学同学,手续都会办好的。”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纪筝一时震惊。   “现在说也是一样的。”纪城誉道:“结果下来再和你说也省得你为这件事担心。”   林清川点点头:“小筝,我朋友在伦敦久居,他的房子有空间,已经为你打点好,住那很安全,离学校也近。”   纪筝简直不敢置信,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所有的路已经安排的明明白白,她昨天还在为选择忧虑,现下却是压根没有选择的机会。   “爸,”她艰涩开口:“太快了……我……”   “想去就不要拖延了,”纪城誉说:“最宝贵的时间就那么几年,你清川哥会送你去伦敦的,机票已经订好了,offer下来就走。”   纪筝眉头紧皱,手攥成一团。   林清川接到电话,先行告辞,一时只剩下父女二人,纪城誉浅浅不悦:“落落,你从小到大都听话,这次爸爸妈妈花了这么大心力,你不要告诉爸爸你真的要放弃。”   “不是,”纪筝不知怎么说,思绪糊成浆糊般的一团:“爸爸,你起码要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   纪城誉摸了摸女儿的头顶:“落落,听爸爸的话就好了,爸爸妈妈怎么会害你呢,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听话。”   是,没错,她从小到大都听话,每一步都按着叶梅和纪城誉设置好的路走来。   纪筝沉默下来,头脑很乱,听着纪城誉嘱咐的很多话。   天气略微阴沉了下来,这段时日的天气都不太好,不多时,便有细细雨丝从空中飘落。   晚饭时分,纪城誉不在,出去了一趟,纪筝在家里待得心烦意乱,索性回了学校。   刚到寝室,她接到了周司惟的电话。   手机屏幕上那个名字陡然亮起的时候,纪筝吓了一跳,按下接听键紧张地吞咽口水。   电话接通,周司惟没有出声,周围只有风声簌簌。   纪筝心陡然沉到谷底,仿佛有什么预感一样。果然,几秒后,周司惟淡淡开口:“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事吗。”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嗓音静得叫人心慌。   “我……”她指甲浅浅嵌进指腹。   “纪筝,”他说:“下来。”   纪筝握紧手机,猛然起身,跑到阳台。   夜色沉霭,有几缕雨丝飘着,周日学校人烟稀少,显得有几分冷清。   周司惟没有撑伞,站在雨中,整个人的冷清气质几乎和树下暗影融为一体,他抬头,目光穿过淡淡雨雾落到她身上。   纪筝睫毛颤了下,多拿了一把伞下楼去。   她心脏沉沉,心底仿佛抗拒着什么,不愿去面对,然而周司惟淋在雨中,她不由得加快脚步。   刚走到门口,路边有个人先她一步把伞挡到周司惟头顶。   是卫昔,她走得也很急,头发微乱,踮脚嗔道:“你出来怎么不带伞呀?”   纪筝停住脚步,垂下的那只手紧紧握住伞,指骨发白。   在卫昔身后走来的是郑鹤扬他们,显然是来找周司惟的。   周司惟动也没动,黑眸一寸不挪盯着她。   纪筝的脚像被黏住一样。   “你们先回去吧。”周司惟嗓音很凉:“我还有事。”   他神情真正冷下来的时候,无人敢抗拒,几人交换了眼神,应了一声离开。   卫昔要把伞留给他,然而周司惟没有伸出手接的意思,僵持几秒后,郑鹤扬对着卫昔摇了摇头,将她拉走。   纪筝心口喘不过气的难受。   还剩三级台阶,她走得很慢,周司惟的肩上落下几片被雨打落的黄叶。   纪筝在距离他十几厘米的地方停下,抬手费力把伞遮到他头顶,雨水成帘横亘外。   他将伞接过来。   无声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和周司惟从来没有过这样相对无言的时刻,他周身气压极淡,却又好像很低。   她先出声,低低的:“你知道了……”   “是,”周司惟慢慢地说:“你要出国,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纪筝,”他说:“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纪筝低头,那股扼住咽喉的窒息感再次漫上心头。   她还能说什么,说她本想和他说的,甚至于动了放弃的念头吗?   还是,说自己因为卫昔而生出的那些不明不白的小心思。   卫昔接起的电话,为他披的衣服,说的那些话,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告诉她。   他们才是同行人。   卫昔比她先认识他,所以方才,也是卫昔先一步。   他们才该携手,从微时走至天光。   纪筝低下头,强忍住眼眶里涌出的酸涩。   更甚者,她什么都决定不了,所有的摇摆不定都在纪城誉风轻云淡的安排下作废。   她连拒绝,决定自己人生的勇气都没有。   一阵冷寂的悄然无言后,秋夜的凉夹杂风声呼啸,两边树影萧索,黄叶飘落。   细细雨丝从空中落下,周司惟回想起半小时前,见到的那个温和儒雅的男人。   男人的样子比起当年第一次见,并没有多少改变,可能他变化太大,男人并没有认出他。   “你是落落的男朋友吧。”纪城誉说话温和客气:“我是她爸爸。”   如何说林清川的温和是面具,撕开薄薄一层,是掩盖不住的盛气凌人,那眼前的人,完全不会叫人觉出半分不适,待人平等。   说出的话也委婉客气,绕了很多个弯弯绕绕,最终都是一个意思。   “落落这孩子从小就心软,心性单纯没见过社会,我们做父母的,自然得为她打算好。”   “她要出国留学了,过段就走,我和落落妈妈都觉得,你们不太合适,这孩子也不知道几年能回来,就别让她耽误你了。”   ……   面对林清川,周司惟可以不在乎,可是那是她的父亲,话里话外,都是说心疼女儿,让他放手。   纪城誉说,不想让她耽误他。   其实真正的意思,该是他耽误了她。   他的奢求,终究只是奢求。   周司惟指腹按在食指冰凉的戒指上,那下面着,覆盖着从不示人的刺青。   横L,缠成一圈黑色痕迹,包裹手指。   已经不记得是哪一年去纹上的了,纹身师当时提醒他,很少有人纹在指根处,十指连心,较别的地方都要更疼些。   可他只是想把那个小姑娘的名字,放在触眼可及的地方,除了他自己,谁都看不见,也不知道。   四季更迭里,他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秘的执恋,终于在某一年的九月窥见天光。   那日骄阳似火,他记忆中的人站在一团光晕里,和从前一般天真无二的样子,因为迷路有些局促又茫然。   他甚至不敢上前直接引路,迂回曲折告诉她周围的人,顺手帮了她一把。   她当真是半点都没变,后来在便利店里,还是要固执地为他撑伞,笑颜明媚,是他想触碰又不敢伸出手的光明。   望着她,他当真以为,雨停了,那束光触手可及。   一串接一串的铃声打破了寂静。   周司惟动也不动,掐灭。   电话坚持不懈地打进来。   “你接吧,”纪筝声音很低,说:“万一有什么急事呢。”   周司惟直接将手机关了机。   纪筝想起每一次,都偏向她的伞面,而本该有一把更适合的伞握在他的手中。   让他不必,再为迁就她而让自己淋雨。   卫昔说,纪筝,不要再自私了。   爸爸说,不要以爱之名,束缚他人。   雨水顺着周司惟的黑发留下来,一把小小的伞并不能遮住两个人,他半个身子都在雨中。   斜斜的雨丝打进伞下,几滴挂在他睫毛上。   雨水沁入衣服,刺骨寒冷。   绵绵秋雨像一张网,无孔不入得仿佛一只大手,让人窒息。   周司惟看到对面女孩的睫毛缓缓垂下,风声簌簌。   她说:“周司惟,我们……分手吧。”   雨意泠泠,一场一场落尽春夏的迤逦花叶,城市昏暗,空气中都透露着压抑。   他的爱在黑暗的松林里,风解缚不了自己。   冰冷的,残败的,虚妄可笑的人生,终于还是一无所有。   在这个雨夜,被打入万劫不复。 第46章   南城的雨下了好几天, 在纪筝走的这一天才放晴。阳光明媚,她拉着行李箱出门的时候抬手稍微遮了遮。   车窗外,飞逝而过的, 一景一物都是她生活了十几年最熟悉的场景。人总是要学会长大的, 不可能一直待在象牙塔。   直到车停在机场, 她下了车, 安检前,打开手机, 微信空空荡荡, 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林清川在前面回头,喊她:“小筝, 走了。”   纪筝望了一眼玻璃外熙熙攘攘的人流, 垂下眼,将手机关机。   候机室的巨大玻璃外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看得人心里空空荡荡。   秋日天高气阔,一架飞机从碧空中划过。   人的每一段人生都有那一段的摆渡人,当不再合适之后,退场是必然的。   纪筝看向窗外,云层渐近, 霞光入眼, 南城越来越小,缩成沧海一粟。   她想起从前看书时读过的一句诗。   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 而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   再也说不出口的, 未完的话, 都止于这个秋日。   -   飞机抵达伦敦是在次日晚上。   伦敦的风很大, 是不同于国内的秋凉, 而是刺骨的, 仿佛要将人的皮肤刮下来的细细的寒。   纪筝从机场中被人流裹挟着出来,随林清川坐上他朋友来接他们的车,上车之后一摸口袋,空空荡荡。   “等一下!”她一愣:“清川哥,我手机不见了。”   “不见了就不见了吧,”林清川从前座回头,毫不在意地说:“反正你也用不到了。”   他的友人——即将成为纪筝房东的年轻男人开着车,说起中文来也带着一股子伦敦英腔:“既然如此,先去办一张通信卡如何?”   纪筝沉默看向窗外,陌生的街道,高眉浓眼的人群来往,像是电影中的场景。   可生活却远不是像电影那般,有诸多的巧合,错过再多次也能遇见。   在伦敦的第一个月,纪筝并不太能适应。   本土的语言交流远不是她一个中国人能快速理解的,即便她学了那么多年的英语,但日常生活和教科书几乎是天差地别。   倒时差也让她很难受,她遵循了十几年的作息规律,一朝被打破,什么都要重头来过。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纪筝夜里常常失眠到很晚,辗转反侧睡不着,第二天困得直打哈欠,仍然要挺起精神来费力听课。   她的房东怀聿,在伦敦生活多年,虽然籍贯是中国人,但性格早已被潜移默化影响为一个英国绅士。   怀聿是她所念大学的老师,受林清川之托照顾她,会在伦敦下雪之日,从学校开车稍她一程回家,而后在饭桌上彬彬有礼地计算:“车费三英磅,你染脏的风衣一千五百英镑。纪,请问你想用什么方式支付?”   纪筝没反应过来,过后才后知后觉,怀聿说的那件被她“弄脏”的风衣,指的是在车里,他见她冷而从后座拿出贴心又礼貌地给她披上的外套。   风衣的一角被车门夹了一下,纪筝就要为此支付1500英镑的费用。   怀聿确实是个礼貌又优雅的绅士。   那件衣服,纪筝最后送去干洗店花了十英镑清洗熨烫,挂在二手网站以五折价格卖出。   从此之后,她学会了温文尔雅地拒绝怀聿绅士大部分不必要的体贴帮助。   不过好在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学校的同学都非常友善,他们对纪筝的长相和生活习俗都表示好奇和新奇,同时,因为注重隐私,不会让她感到被侵犯的不适。   来伦敦的第一年,因为学校课程原因,纪筝没有回家。一月的伦敦冷风肆虐,风过像冰刀,纪筝在南城没感受过这样的凌冽,不得不学着穿厚实的衣服,用羊绒围巾和毛线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和她同班同学习小组的有一位地道的伦敦青年叫弗兰克斯,浅棕色头发,眼睛是像蓝宝石一样的颜色,不同于怀聿的“绅士”,弗兰克斯是伦敦传统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待人温和有礼且不会斤斤计较。   他在纪筝上第一堂课,忘记带教材时,友善地将教材分她一半共看,并在课后带她走遍大学各处,介绍食堂和娱乐场所。   春节时,纪筝坐在房子大厅里,蹲坐在壁炉旁烤火,尽量和善地同怀聿讨论除夕夜的事情。   她不会包饺子,这位绅士表示他可以代劳,当然不是免费的。   纪筝微笑看他:“我想面粉和猪肉的市价并不是特别贵。”   怀聿优雅地喝着一杯热锡兰红茶:“可是我的劳动并不是廉价的。”   纪筝差点没忍住把手里的马克杯砸他脸上,告诉他再值钱的饺子也不能收五英镑一个,包的馅是金子也不能这么离谱。   就是她想认真地跟怀聿探讨他和劫匪有什么区别时,门铃响起,两下之后安静地等待主人来开门,没有再催促。   纪筝去开门,门外是弗兰克斯英俊的脸庞,他穿着材质上佳的大衣,围着一条同色围巾,邀请她共进晚餐。   “纪,”他说:“新年快乐,我发现了一家味道很不错的中餐店,你有兴趣尝试一下吗?”   纪筝回头,用一种无比真诚的语气对怀聿说:“怀先生,祝你和你的金饺子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除夕夜。”   弗兰克斯的绅士不会让人觉得有任何冒犯,雪天难行,下车时,他虚扶了纪筝一下,也只堪堪隔着衣服握住手腕,待他站稳又立马松开。   他撑起一把很宽阔的黑伞,微微向她偏。   纪筝注意到这个细节,一怔,脚步停住。   弗兰克斯回眸注视她:“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纪筝摇摇头,笑了笑。   那家中餐馆的确十分正宗,猪肉饺子配醋味道很正,糖醋排骨和清蒸鱼都是熟悉的家乡风味。   纪筝不知弗兰克斯从哪里找来这样一家店,十分感谢他。   弗兰克斯用一种宽容又温柔的目光看着她,说:“你开心就好。”   那目光让纪筝想到一个人,只不过他的眸,不是这样纯净的蓝,反而是不见底的黑,所有情绪深埋其中。   这是她在伦敦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吃完饭走出店,外面大雪依旧,夜色宁静,街头有流浪艺术家拉着一支古典的曲子。   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她上一次听到这首曲子,还在为电影中的爱情故事流泪。如今未隔多久,她已经身处异国街头,身边朋友也换了一茬。   弗兰克斯轻轻拨了一下她的头发,拂去上面飘落的几片雪花。   “纪,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她回以一笑。   时间流动如水,叫人不得不唏嘘。   -   第二年春,纪筝已经逐渐适应了学校的课程和老师的授课方法。也认识了一些国内来的留学生,时常和她们出去玩。   租一条船,沿泰晤士河慢慢浏览,近看伦敦塔桥升起又落下。   伦敦的电影节很多,纪筝亲眼见到了很多之前活在荧幕上的明星。大部分的空闲时候,她会去哥伦比亚的花市买一束早春的郁金香,然后点一杯咖啡,坐在街边小店翻阅杂志。   伦敦慢节奏的生活,很容易叫人心静下来,也很容易让人遗忘。   可总有些记忆,会在临界点主动跳出来,唤醒你。   那时已到夏天,国内的毕业季,纪筝下课抱着书往外走时,在学校门边看到了一个熟悉又不可思议的身影。   “程醒!”她惊愕,确认自己没认错人:“你怎么会在这?”   程醒笑起来:“来留学啊。好久不见。”   纪筝确认不是自己疯了,而是程醒真的申请了和她同校的学位念书。   她恍恍惚惚觉得不可思议,但程醒日日跟在她身边,每一次见面,都要提醒她在脑海里回忆一边在国内的生活。   一次下课前,弗兰克斯问她:“纪,那个中国男孩是你的男友吗?”   “不是。”纪筝皱眉。   但弗兰克斯的话给她提了个醒,程醒对她实在太过于亲密热情了,每天跟着嘘寒问暖,即使她不收,也坚持不懈地送礼物。在留学生圈子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默认他在追求她,而她迟早会答应。   仿佛他来伦敦,学业反而是次一等的一般。   纪筝开始有意无意的同程醒拉开距离,然而九月份,中国传统七夕节的时候,纪筝被留学生圈子里的朋友骗到学校操场,在看到围着的一圈人时,心底有了不妙的猜测。   程醒用了很俗气的求爱方式,摆满蜡烛,抱着一束巨大的玫瑰花,深情款款对她表白。   周围人都在起哄,嚷嚷着“在一起在一起”。   纪筝蹙眉,拒绝的话还没张口,程醒拉着她的胳膊凑近,附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不要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求你。”   说完,他退出,用一种深情且蕴含恳求的目光看着她。   纪筝愣了一下,哑然,垂眸接下了那束花。   待到人群散开,二人独自走到桥边时,纪筝停步,认真看着他说:“很抱歉——”   她的话没说完,被程醒打断:“为什么?”   “为什么?”他说:“纪筝,周司惟没有追过来的勇气,我有,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那时纪筝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猝不及防心口一痛,神色也冷下来,淡淡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为什么。”   “那弗兰克斯呢?”程醒的声音微讽:“你喜欢他?他也不见得比得上周司惟吧。”   纪筝转身的脚步一顿,微微有些喘不过气来。   回到房子里,纪筝发觉自己的生理期不幸而至,她到半夜腹中绞痛,睡不着坐起来拉开窗帘。   一轮明黄的月亮挂在空中,好似很近。明明是夏天,她却手脚冰凉,疼得冷汗直流。   忽然想起初次和周司惟有交集的那个元旦,她也是痛经,靠在轰趴馆外,然后,收到了他点来的蜂蜜柚子茶。   可是伦敦深夜叫不了外送,也没人会像他那样注意到细枝末节,注意到她白天时就有些不适。   如果周司惟在,他是见不得她受任何苦的。曾经在一起不久后的某天,因为换季温差大她又贪凉,不幸发烧了几天,上课都是昏昏沉沉的。   那几天,每一节课周司惟都陪着她上,让她靠在他肩上,指腹心疼地摩挲她因为发烧微红的眼角。   她食欲不振,周司惟去排了几个小时的队,买她最爱喝的椰子味奶茶。   纪筝在校医务室里打点滴,被抱在温暖的怀抱里,她在半梦半醒间睁眼,看见周司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里有心疼,和另一种隐忍的,难言的情绪,盯着她手背上的细细针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仿佛,想换他自己,来承受这份折磨一般。   纪筝忍着刀绞般的疼痛把脖子上一直戴着的,周司惟从前送她的那条项链摘下来,拆下戒指,戴到食指上。   而后披上外套,独自出门去买止痛药。   从前她看奇葩说,里面有一段发言叫人印象深刻,年轻稳重的女生说:“生活教会了你一些曾经以为做不到的事情。可是有一天,从超市提着塑料袋出来,看到漫天飘下的落叶,终于忍不住想,为什么要在最好的年纪离开那个人。”   是啊,为什么呢,纪筝在这一刻,忽然失神地想,如果她再勇敢一点,再简直一下,不那么懦弱逃避,情况会不会没有这么遭。   可是成嘉嘉和男友的撕破脸又如此血淋淋摆在眼前,她不想和周司惟走到那一步,走到互相怨恨的时候。   与其走向注定悲哀的结局,不如放手,互相成全。   回忆是凌迟人的钝刀,叫人无法控制地一遍遍自虐。   人生这条路,怎么选,都会有遗憾。   -   在伦敦生活的第三个新年,纪筝仍旧没有回国,纪城誉和叶梅带着纪辰飞过来,陪她在伦敦过了一个新年。   手机丢了之后,她几乎丧失了所有朋友的联系方式,互联网一日比一日发达,人们抱怨朋友之间再没有那种想念的距离感,可她却找不回任何一个。   纪城誉和叶梅走的那天伦敦大雨,弗兰克斯开车帮她把家人送到机场,在她望着玻璃失神时,在身后轻声说:“不要太难过,你还有我。”   相识一年半载,这是弗兰克斯第一次对她说出这样逾矩的话。   一开始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他的温和克制有礼很快就打消了她的念头,让她误以为那是英国人对待朋友的绅士风度。   纪筝回头,对上弗兰克斯海蓝色的眸,迟疑了一下:“抱歉……”   “你不必说抱歉,”他仍然是温雅的口气:“纪,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个人,不要完全的拒绝我,给我一个陪着你的机会。等你能放下他的时候,我们再谈别的事好吗?”   这样的谦逊退让,让纪筝找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她在很多时候,也会有片刻的恍惚。弗兰克斯的为人性格,几乎是完美符合她年少对男友幻想。温和有礼,从容体贴,让人如沐春风一般。   连大衣上喷洒的香水,都是温暖的木质香,醇厚悠长,在冬天和他并排行走也不会觉得冷。   可她还是在很多个时刻,怀念另一种气息,清冷的味道,像积雨的云,不化的雪,夜间沉凉的露水。   第三年末的时候,纪筝从学校毕业,一同毕业的还有好几个结交的留学生朋友,他们在房子里开了庆祝的party,彻夜通宵的狂欢。   纪筝在这种迷醉的氛围里,眉眼也染上笑意,跟着喝一些葡萄酒。   其中与她最要好的一个帝都女孩子,叫叶璃,比她晚半年来伦敦,也租住在怀聿的房子里,喝得醉醺醺的靠到她肩上,阖着眼一言不发。   客厅的音乐开到最大声,灯火通明一整晚,直到壁炉的火光将尽。   后半夜,纪筝和叶璃窝在沙发上,共同在吵闹声中安静看完了一部电影,结尾分别许久的恋人在纽约的帝国大夏重逢。   电影播完,天色已明,纪筝揉着眼,邀请叶璃一起出去吃早餐,呼吸新鲜的空气。   她们在街边随便寻了一家brunch店,点了焦香的手工面包配shakshuka,一些培根,咖啡的热气在清晨氤氲。   这家店店面并不大,客人不多,老板也很随意,将食物端上来之后就在柜台后面看早间经济新闻。   “新一代互联网神话已经出现,风行科技第一轮估值即将揭露,预测将近千亿……”   纪筝端着杯子的手一滞,侧头看过去,不大的电视机上,主持人旁边放着新闻相关的图片。   熟悉的,又陌生的,记忆深处的面容,在一个普通的清晨,冷不丁出现在她面前。   她呆呆地盯了半天,最后在叶璃的声音回过神来。   叶璃是一个漂亮得叫人心惊的女孩子,纤美精致,不大像帝都长大的,眉宇间仿佛拢着江南的烟雨蒙蒙。   “你怎么了?”   纪筝摇摇头。   叶璃笑,宿醉之后神色仍然清明:“你是想起什么人了吗?”   和她实在不需要太多遮掩,纪筝喝了一口咖啡:“是。”   吃完早餐和叶璃分别后,纪筝从报刊亭买了一份经济报纸。   日光逐渐升起,街上车水马龙,她仔仔细细读完报纸,又打开手机登录国内的社交媒体。   小道媒体们比起经济,更热衷于编造绯闻逸事,发出的照片里一男一女,男人身姿清峻,旁边和他共同接受采访的女子漂亮得体,众家标题皆称:【相互扶持起家的金童玉女】   各种偷拍的照片里,他身边总有她的身影。   合上手机,纪筝缓缓呼出一口气。   生活从来都不是电影,日子在推着人往前走,没人会一直停在原地。   她坐在路边长椅,一辆车停在她面前,弗兰克斯下来,吃惊道:“纪,你怎么会自己在这儿?”   他半蹲下来,用手背碰碰她的额头:“你是发烧了吗?”   纪筝抬起黑漆漆的睫毛,看着他,半晌,眼眶开始发红。   弗兰克斯愣了一下,一时慌神,连忙驱车带她去了医院。   纪筝初到英国时水土不服,每日食欲不振,吃了又吐,但也远没有这回的病来得严重。   她连日高烧不退,一直昏昏沉沉躺着,除了水什么都吃不下。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用水拂开她的额发,想吻她的额头。   她抓住那人的手,眼角掉下一滴泪,张口差点呓语出那个名字,却在看到眼前人时戛然而止。   “纪,”弗兰克斯看到她醒来一副怔怔的样子,隔着被子抱住她。喜悦道:“你终于醒了。”   这场病缠缠绵绵,拖了大半个月才好,纪筝整个人瘦了一圈,称量体重的时候发现掉了十斤。   弗兰克斯严肃告诉她:“你这是营养不良。”   她纠正:“我这是纤细苗条。”   “英国并不以瘦为美,”他说:“你务必得好好吃饭。”   病好后,纪筝在伦敦一家翻译司工作,她早在毕业之前,就收到了offer,念及一时半会儿无法回国,便应答了下来。   那段时间,弗兰克斯抽空常常带她去吃各种美食,寻遍伦敦的中餐馆。   她常去的家对面一家咖啡店的老板在她再次踏足后,关心询问了几句。   纪筝几乎每日早晨路经都会从这买一杯咖啡,老板人很好,经常在咖啡之外附赠几块小曲奇。   因此,她笑着解释说是生病了这段时间才没来。   那两年全球大流感来势汹汹,纪筝从前因为学业无法回国,如今却是想回也回不去了。   夏天到来的时候,流感稍有缓解,弗兰克斯带她去剧院看戏放松心情,原本订的是歌剧魅影的票,然而纪筝在剧院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当年上学时候笔译课的老师,她曾把自己写的话剧在课堂上放出来,纪筝很喜欢里面的一首诗,还摘抄在了手机里,只是后来也找不到了。   再见才得知,老师前两年就辞职了,专心研究话剧剧本,和自己的伙伴们全世界各地巡演。   纪筝很敬佩她,和弗兰克斯坐进剧场,完整看完了那一场话剧。   “如果有一天,你对我的爱渐渐逝去,   如果接着,你将我遗忘,   如果某一刻,你的记忆深处,再也没有我的碎片存在,   我仍然会爱着你,我亲爱的爱人,   我的爱不会消失,即便掩埋,也将破土而生。   即便我再度看到黑暗的降临,你仍然是天边不落的虹,   明亮的光与我今生相拥。”   台上演员译制腔满满的英音和另一道清淡温柔的嗓音慢慢重合,纪筝在黑暗的剧场中,怔忡失神。   音乐响起,弗兰克斯覆上她的手,偏头深情凝视着她,徐徐靠近。   吻落下的前一秒,纪筝忽然侧头,他的气息停在她耳边一厘之隔的地方。   无边无际的海水漫上她的心底,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   弗兰克斯沉默,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湿润,轻声说:“如果有机会,我想见一见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让你惦念这么久。”   话剧结束,满场灯光亮起的同时,她在弗兰克斯眼里看到落寞又释然的神色。   “纪,”他说;“回去找他吧,既然舍不得,就不要错过。”   回去,她哪里还回得去?她在回忆里固步不前,而他早都往前走了。   齿轮转动,不会往反方向走的。   这一年到秋的时候,纪筝所在的翻译司要搬公司,新地址离原来的地方很远,纪筝也不得不搬家。   虽然怀聿讨人厌,但住了这么久,还是有感情了,纪筝同他说这件事时,多少也希望他脸上出现一些不舍的神情。   怀聿却露出了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笑,抬了抬眼镜说:“你找好新房子了吗?没找好的话我有一家推荐给你。”   纪筝后退几步,觉得他怎么会有这么好心,半信半疑看他传来的照片。   “如何?”   房子确实是不错,位置装修都很合适,纪筝警惕道:“房主人是谁?出价多少?”   怀聿优雅摘下眼镜,双手交叠:“自然是我,至于出价,我想你应当明白。”   纪筝就知道,自己又掉进了这老狐狸的坑里。   无奈没有比那更合适的房子,她只能忍痛入坑。   搬家之后一直很忙碌,纪筝在很久之后的一个周末收到叶璃的信息,才知道她要回国了。   那时流感已经好转,她休了假期,和叶璃去纽约玩几天,当是给她践行。   帝国大厦上人头攒头,小孩子吵吵闹闹,完全没有电影里的浪漫。   可叶璃身上自带一种气质,往那搭手一靠,就像文艺片里的场景。   “怎么突然要回去了?”纪筝问她。   高楼风大,吹得叶璃白色风衣猎猎作响,她背靠着墙,黑发飞扬,眉宇间有轻松之意。   “不想为难自己了,”她说:“人不能一辈子畏畏缩缩,死也要死个明白。”   纪筝和叶璃一起靠着,仰头望天,沉默。   她失神地想,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失去了这种勇敢呢?   或许这就是别人常说的成长,学会瞻前顾后,学会谨慎行事。   旁边有年轻的美国女孩子在放音乐,是纪筝初高中时最喜欢的乐队,放的是那一首《anything 4 u》。   自由的,无拘无束的曲调与慵懒的男声,听起来像加州。   纪筝一开始想去的地方。   可一晃眼,她已经独自在伦敦生活了这么多年,伴随着日趋褪色的记忆,将自己活成谨慎刻板、优雅又冷漠的模样。   “走吧,”叶璃直起身:“我们要赶不上飞机了。”   “好。”纪筝笑起来,转身和她一起离开。   哪里有那么多的心心相印和巧合,她在帝国大厦磨蹭了那么久,也没能像文佳佳一样等到奇迹。   电影只是电影,纪筝初来伦敦时,曾兴致勃勃跑到片中神奇的査令十字街八十四号时,发现早已变成了一家快餐店。   也不算白跑,她进去坐下吃了吉士汉堡和一杯冰可乐。   两道长发飞扬的身影消失在旋梯之中,另一转角处,年轻的男人忽然皱了皱眉。   “周先生?”纽约合作公司的接待人见他神情不虞,止声:“是我方才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抱歉,”周司惟回神,收回自己落到转角处的目光:“您继续。”   同一时刻,纪筝在坐上出租时,接到从国内打来的电话。   “姐。”   是纪辰打来的,要她回国。   车窗外各色人种穿梭而过,纪筝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心头忽然重重一松。   好像,她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回去的理由。   交接完所有的工作,退租,和朋友一一道别,做完这一切后,已经是九月底。   这是她在伦敦的第六年,她熟悉并喜爱这座城市,在离开的这一天,不舍又轻松。   弗兰克斯来机场送她,给了她一个拥抱,声音压着浓浓的眷恋:“纪,你还会回来吗?”   纪筝给不出答案。   “希望你不会想念我,”弗兰克斯松开她:“如果有机会,我会去中国看你。”   和他最后一次挥手,纪筝同这个城市彻底告别。   飞机凌空,一如当年,她从南城离开的样子。   车窗倒映出她的样子,当年略有婴儿肥的脸庞完全褪去,变得下颌尖尖又瘦削。从前灵动的双眸在时光中沉淀出从容与沉静,细眉红唇,举手投足间都染上英国人一板一眼的优雅。   纪筝从包中掏出一张发黄的照片,手机丢了之后,她留下的照片,只有当初洗出来的这一张。   照片里,年轻的女孩子穿着浅粉色的运动套装,头发绑成高高的马尾,碎花发圈,杏眼圆圆,活泼又美好。   身姿清越的青年垂眸阖眼,虔诚轻吻。   耳机里,杨千嬅意重深情的声线在唱着一首歌:“原来全是你,令我的思忆漫长。”   忘了是哪一年的晚上,纪筝下班回家时,路遇两个算命的吉普赛女郎,听到她们在用音调古老的英语和一个年轻女孩子交谈。   她从旁边走过,一两句飘到耳边。   说的是,喜欢要叠加思念,才会变成爱。   原来全是你,令我的思忆漫长。   徐徐回望,曾属于彼此的晚上。   ——上卷完。 第47章   当年走的时候是秋天, 如今回来的时候也是秋天。   纪筝五天前才从伦敦回来,下了飞机去办手机卡的时候偶遇了成嘉嘉,两人多年好友不见, 拉着手聊了好久。   注册了新手机号和微信后, 成嘉嘉把她拉进了大学同学的群, 加回了很多以前的朋友。   问起童然, 成嘉嘉叹气,说一开始还联系, 后来各自生活忙碌, 她又在国外,渐渐也就没有联系了。   再后来, 童然国内的手机号注销, 就彻底断了联系。   纪筝也是在这时才得知陈之安要结婚的消息,陈之安加上她后就给她寄了请帖,言语间颇有感慨之意。   纪筝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准时去参加了婚礼,说不上是为了什么,也许心里是存着侥幸的,想着或许能再见周司惟一面。   真见到了, 又如陌路。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没见面之前,心里始终留存着一丝希望。   然而那点火苗, 在看到卫昔的电话和周司惟对自己的态度之后, 彻底熄灭。   早该知道的, 他已经往前走了。卫昔和他携手走过这么多年, 风风雨雨, 其中感情, 想必比他们年少大学时无果的恋爱要深得多。   纪筝撑着伞回到家,疲惫得不想说话,扯出一个笑跟陈姨说自己不喝汤。   她身上沾满了雨丝,也没法躺床上,把包和鞋扔了,赤着脚走进浴室。   水流冰凉,纪筝卸了脸上的淡妆,浇起一捧清水洗去脸上的污渍,头昏脑胀的感觉减弱了一点。   胃里那股灼烧感仍然未退,国内的酒烈,她在周司惟车上忍了一路,到家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吐完之后,打开花洒,热水兜头而下,将她终于打清醒了过来。   外头的雨声噼里啪啦,一场秋雨一场凉,明天的温度想必又会低几度。   纪筝洗完澡出来,习惯性摸食指的戒指,只摸到一片空空荡荡。   她怔了一下,想起来在雨中看见周司惟时,她不动声色把那戒指褪了下来,塞进包里。   纪筝从桌子上拎起自己的包,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倒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翻找。   粉饼、纸巾、钱包……东西不多,零碎在桌子上,却没有小小一枚戒指的身影。   她皱皱眉,放下毛巾,把包翻过来找。   找了半天,仍然未果。   纪筝放下包,若有所思。   门外传来敲门声,她回过神,听到陈姨关切的声音:“落落,我给你煮了醒酒汤,喝一点吧,不然明天难受。”   纪筝微微有些动容,在国外这些年,痛与孤独的时刻都自己咬牙抗过来,一时有人关心,竟然有些不适应。   她打开门接过醒酒汤当着陈姨的面喝完,对着陈姨弯弯眉眼:“辛苦陈姨了。”   陈姨心疼地看着她:“瞧你瘦的,晚上想吃什么,怎么能把自己瘦成这样。”   “我爸妈晚上回来吃饭吗?”   “纪先生和叶老师说要去见朋友,不回来。小辰在家吃饭。”   “那您随便做吧。”纪筝露出白白的牙:“我都能吃。”   陈姨又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几句,才下楼去做晚饭。   纪筝关上门,捞出吹风机吹头发,在雨声嘀嗒的安静中,纪筝蓦地灵光一现,回想起在下车前,她掏钱包拿钱,如果戒指丢了,可能是掉在车上了。   仿佛是在验证她这个想法一样,纪筝关掉吹风机的同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同时响起来,显示是一串南城本地的陌生号码。   她心一颤,迟疑两秒,才接起来。   “请问是纪小姐吗?”对面并不是周司惟的声音,而是一道颇为熟悉的悦耳女声。   “是我,”纪筝眸光闪烁了一下:“您是……黎小姐?”   “您记得我?”黎漾微微有些诧异,随即笑起来:“纪小姐,请问您有丢东西吗?”   纪筝沉默半秒:“您捡到我的戒指了吗?”   “没错,纪小姐,您的戒指掉在车上了。”黎漾说:“需要给您送回去吗?”   纪筝摸了摸食指,空荡荡的有些不习惯,食指处还有细细的印痕。   屋内安安静静,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树叶在大雨中残落,四季更迭,明年开春又会长出新的枝丫来。   去故纳新,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就长久的,固执地想要留住落叶,最终还是会零落成泥。   或许是她安静的时间太长,那头黎漾疑惑出声:“纪小姐,您还在吗?”   “抱歉,”纪筝回神,浅浅呼出一口气,轻声说:“不用了,扔了吧。”   “扔了?”   “嗯,”她垂下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我不要了。”   -   挂掉电话,黎漾有些忐忑不安。   风行科技的24层安静无比,除却外面总经办众人敲击键盘和翻阅资料的声音外落针可闻。黎漾高跟鞋踩在泛着冷光光滑可鉴的地面上,轻轻推门进去。   “周总,”黎漾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对着坐在窗边的男人说:“打过电话了。纪小姐说不需要送过去。”   周司惟冷冷清清地看过来。   黎漾尽量稳声说:“她说,她不要了,扔掉吧。”   弧形巨大的落地玻璃倒映出外面雨夜中的灯色,风行科技的总楼是整个南城室内层高最高的建筑,穹顶灯光冷凉,照在他身上,更显得没有人情味。   唯一有些温度的,是角落里燃着的一缕沉香,丝丝淡淡。   周司惟摩挲着手里的戒指,年头过久已稍稍褪色,内圈原本的刻纹也被磨得看不出残留痕迹。   看起来戴了很久的东西,竟也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打破安静,门外起彼伏响起总经办秘书喊“路总”的声音,周司惟抬眸,外头路子霖一边解西装扣子一边走进来。   “周哥你可以啊,把我拎回来去应酬,自己跑去参加陈之安婚礼,有啥可看的,新娘子漂亮吗?”   一直屏息的黎漾终于松了口气,稍微动了动胳膊:“路总。”   “黎漾啊,”路子霖大喇喇坐到沙发上,把西装外套丢下来:“快跟我说说婚礼有啥好玩的,把你们周总勾过去了。”   黎漾干笑两声,心说再借她仨胆她也不敢说。   路子霖也没指望她说,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水,闻两下皱皱眉:“周哥,不是我说你,年纪轻轻跟要出家似的,这破香有什么好点的,弄得水也一股子烂木头味。”   “黎漾,”路少爷嫌弃地丢了茶杯:“麻烦你从外头给我倒杯水,渴死我了。”   黎漾巴不得赶紧离开,从善如流:“好的路总,您稍等。”   路子霖见周司惟始终盯着手里的东西不出声,好奇道:“你看什么呢?”   周司惟把戒指合进掌心,淡淡抬眸:“没什么,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还说呢,”路子霖吐槽:“你非要我去谈,长盛那帮老东西拐弯抹角得十句话抓不到重点,一下午光喝酒了,喝得我头疼。你说你去参加那婚礼干什么,礼到不就行了,难道还真有什么人勾着你去啊?”   周司惟半掀眼皮:“谈不下去就不谈,谁让你陪酒了。”   “草,”路子霖爆了个粗口:“老子就是没你这份魄力,以前起步艰难的时候你就敢直接走,就为了——”   他猝然住嘴,呛咳了两声,抬眼看周司惟脸色。   幸好此时黎漾敲门进来,弯腰把白色的马克杯放他面前:“路总,您的水。”   “辛苦你了,”路子霖心有余悸,不敢再乱说话,一口气把水喝完,拎起衣服:“我走了,明天跟那帮老东西斡旋最后一次。”   “他们不肯让就算了。”周司惟也起身,补充道:“并不是只有长盛一家可以合作。”   “得嘞哥!”路子霖走到门边,忽然又转过头问:“不过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要去参加婚礼?”   周司惟懒得搭理他:“黎漾,送路总下去,你也下班吧。”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雨声被隔绝在外,凝神静气的沉香烟雾在灯光下显出浅浅细细的一条形状。   周司惟修长的手拎起香炉盖,将香灰倒尽,重新拨进去一小撮香。   他打开手机里许久不用的微信群,一众头像中末尾不起眼的黑白简笔画头像拓进他的目光中。   几个小时前,那女子从他车上下去的时候,动作极快,丝毫不留恋,仿佛生怕扯上关系。   周司惟盯着头像上简单的笔触,指腹轻轻按在屏幕上。   几秒后,他牵了牵唇角,一捧清茶将用来安定心神的沉香浇灭。   而后,点击添加,在验证信息那一栏打进一行字:   【戒指不要了,身份证呢?】 第48章   纪筝收到好友验证申请, 是在她洗漱完,靠到床头的时刻,微信突兀地跳出来新消息。   反应了两秒, 她猛地从床头坐起, 再次去翻自己的包。   果然无果。   她果然是被酒烧昏了头, 拿钱时又急又促, 只想赶快下车,什么也没管的掉下了这么多的牵扯。   纪筝坐回去, 冷静下来, 点了同意。   加上之后,空白的聊天框顶部只有他那一句问句, 看起来像是再正常不过的聊天。   纪筝给他改备注, 打出周司惟三个字的时候,恍惚间回忆起当年打下Z单个字母时,那种隐秘又兴奋的欣喜。   她垂睫,点进他的朋友圈看。   一如既往的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背景图是一张风景照,湛蓝天空左下角隐隐露出半棵梧桐树的影子。   她还没细看, 顶部显示周司惟给她发了一张图片。切回聊天框, 纪筝发现对方发来的正是她的身份证照片。   戒指可以不要,身份证的确不能不要。   斟酌之下, 纪筝编辑了一条客客气气的回复:【麻烦你放在公司前台, 我明天去拿可以吗?】   点击发送, 短信像一片淡凉的风, 滑入对话框中。   那头隔了几秒后, 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好”字。   纪筝关上手机丢到一边, 仰躺在柔软的床头,浅浅吐出一口郁结的气。   她很累,但是并不想睡觉,只是静静地躺着,眼前是天花板,已经有些微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从半斑驳的玻璃上透出来,让她想到那枚戒指。   被她小心翼翼地戴了六年,落入周司惟手中,不知他是无兴趣地扫一眼,还是压根懒得看就叫秘书打电话来。   纪筝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再如何维持那点微薄的自尊,戒指还是如此赤-裸-裸地暴露心思。   不像他,从头到尾找不出半分与过去相似的影子。   她躺了大约有一小时,纪辰上来敲门,叫她下楼吃饭。   纪辰今年已经二十了,读大三,和她走时一样的年纪,一米八多的大男孩,阳光开朗,眉眼间又隐隐有沉稳之色。   纪筝下楼时,才发现林清川也在。   林清川公司近几年都处在上升期,很忙,自纪筝回国以来,这还是第二次见到他。   “小筝,”他将眼镜摘下来,揉了揉鼻骨:“过来我旁边坐。”   纪筝坐过去,见他眉宇间有重重疲色,关心道:“清川哥,你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陈姨端来碗筷,纪辰坐到对面:“姐,你明天开始上班吗?”   林清川宽和的掌心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下她的头:“安心上班,公司的事不用你操心,有纪辰和你爸呢。”   纪筝轻轻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帮不上忙。   当时在电话中纪辰说得模棱两可,纪筝回来后才知道自家公司的资金链已经勉力支撑一年多,补补漏漏,直到今年一笔期货单子商品市价突然上涨三倍,巨额保证金直接将公司压垮,濒临破产。   纪城誉叶梅一直瞒着她,纪辰打电话和她简短提了几句,被叶梅骂了个狗血淋头。   纪筝那时候才恍然,她觉得自己这些年独自在异国伶仃,其实仍旧是被保护在乌托邦中。   吃过饭,陈姨沏了一壶茶,林清川坐在后花园中,和纪筝聊天。   雨滴如瀑,像从房檐坠下来的一道不甚透明的挡帘,模糊了在风雨中飘零的各色花叶。   林清川给她沏茶,像她出国前那样:“一直没腾出时间问问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纪筝细细的眉在茶雾中轻弯:“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林清川静静看了她几秒,忽然开口说:“我很担心你。”   纪筝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刚出国的第一年,林清川经常飞过来看她,后来流感爆发,出国困难加之他事业忙碌,便找不到机会再来。   “我真的很好,”她咬字:“清川哥,我不是小孩子了,会照顾好自己的生活,不用担心我。”   林清川猝然叹了一口气:“小筝,我现在不知道当初送你出国是对还是错。”   纪筝喝了一口热茶,抬眸望雨色:“不管对还是错,都是我自己选的。”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笑了下,口气轻松问他:“哥,你今年32了吧,打算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啊?”   林清川眸色微动,看了她一眼,抬手端杯,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你今年该过27岁生日了吧。”   纪筝拉下脸:“是啊。我都这么老了。”   林清川语气玩笑:“不老,正适合结婚。”   一杯茶喝尽,他将外套搭在袖间,起身点点她额头:“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纪筝在伦敦时所从事的翻译工作与经济相关,回国之后托上司的介绍信进了一家外企媒体经济时报部门。   公司的同事都很友善,纪筝报道第一天,就感受到了与在国外不同的氛围。虽说是外企,但人员到底都是中国人,大体上还是风格热络。   她在工位安定下来,旁边妆容精致的女生探过头来和她打招呼:“hello,我叫林疏云。”   纪筝回笑:“你好,我叫纪筝。”   又聊了几句,林疏云一直盯着她看,终于忍不住凑过来羡慕道:“宝贝,你的皮肤也太好了吧,伦敦水土这么养人的吗?”   纪筝摸摸自己的脸,其实一点也不,伦敦的风冷厉肆虐,尝尝刮得人皮肤干涩,她第一年被冻出冻疮后就学乖了,出门将自己老老实实裹成木乃伊。   她看着疏云无可挑剔的妆容和皮肤,实话实说:“其实你的皮肤也特别好。”   疏云眉开眼笑,大方将自己桌子上的养生茶包分纪筝一盒:“我常喝这个调理,一个博主推荐的,特别不错,你可以试试。”   纪筝接受她的好意,中午吃饭时请她喝了一杯咖啡。   女生的友谊建立起来就是这么简单,下班时,疏云热络问她去哪,她有车,如果顺路可以送纪筝一程。   纪筝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只能婉拒。   她还要去风行科技拿她的身份证。   风行科技的办公楼在南城最好的地段,高窗明亮,暮色四合时分仍旧灯火通明,像市中心最耀眼的一颗充满科技感的明珠。   纪筝深吸一口气,捏紧包的肩带,走进去。   大厅的灯光明亮,装修白灰两色,设计得过分严谨冷肃。前台穿着职业装,背脊和笑容够笔直而一丝不苟。   她有一丝恍惚,想起当年那个不大的工作室,那一群吃住都随意的伙伴。   “您好?”前台清甜礼貌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小姐,请问您找谁?有预约吗?”   “我不找人,”纪筝浮上一缕笑容:“我来拿我的身份证。周……你们周总应该叫人放在这里了吧。我姓纪。”   前台眸色闪过一丝微妙,不自然地向她背后瞥了一眼又迅速收回。   纪筝有些疑惑,也回头看了一眼,大厅里除了下班来往的人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有墙边的会客室看着像亮着灯,但因为不透明的玻璃,并不能看到里面的人。   她就要收回目光,电梯处忽然传来“叮”地一声,随后此起彼伏响起“路总好”。   电梯门像两道薄薄的铡刀打开,纪筝睫毛跟着一颤,视线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路子霖穿着并不正经的西装,敞着怀,衬衫扣子解开顶端一端,松松抄兜。   纪筝下意识看向他后面,并没有看到周司惟的身影。   她垂下睫,刻意忽略自己那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松口气的心情。   路子霖眯了眯眼,远远确认两秒后,迟疑喊她:“纪筝?”   纪筝从前台手里拿到身份证,转身对他扬起笑容:“好久不见啊学长。”   这一声学长,差点叫人误以为回到过去,路子霖不可置信地看她,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慢慢变得诡异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几天了。”   纪筝也在打量他,心底有几分感慨,曾经和童然分手时在宿舍楼下放狠话的青年,如今也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   时光是流水,冲洗岩石上的伤痕累累,变得光滑如初。   “那你来这是?”路子霖问。   纪筝顿了一下,只简单说:“我身份证丢周司惟车上了,过来拿一下。”   这句话的信息量过大,路子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张了张口,似乎想问什么,又放弃,最后说:“我送你回家吧。”   “不麻烦了。”纪筝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处处冷洁的细节都让她想到周司惟:“我先走了,下次有机会再见。”   路子霖倚在前台边,摸出一根烟叼在嘴边,刚想点燃打火机,前台在后面弱弱提醒:“路总,公司公共场所禁烟……”   窜起的火焰瞬间湮灭,路子霖低骂了声周司惟,摘下烟看着渐渐走远的女子身影,转头突兀问:“周总几点走的?”   他怎么这么不相信,周司惟在明知纪筝会来的情况下,竟然不露面。   前台沉默一秒,抬手颤颤巍巍指指封闭的会客室:“周总没走,在那里。”   路子霖愣了下,几步走过去拉开推拉门,果然见周司惟坐在里面。   桌上半杯清茶热气殆尽,安静无声,他在明亮的冷光中,视线落在办公楼玻璃外。   今日白天是晴天,被昨夜的雨水洗刷过,连夜晚都显得澄澈许多,城市夜景灯火辉煌。   那道纤细窈窕的身影走出门外后,停了下来,转身仰头看了办公大楼几眼,眼底有感慨,似乎还带着一丝难过。   长发和风衣一角在夜风中扬起,明艳姣丽的面庞印入他眸中。   会客室原本是透明玻璃墙,今天上午,周司惟大动干戈叫人换成了单面玻璃,里面可看见外头,外面的人窥不见室内。   路子霖现在可算是想通了。   他坐下来:“我说你闲的没事去参加婚礼,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不是我说周哥,”路子霖想不通:“你都把人拐车上了,怎么现在还不敢出去见一面啊?”   周司惟淡淡看了他一眼,端起桌上冷掉的茶慢慢喝了半杯。   路子霖夺去他的杯子:“周哥,人都回来了你就别折腾这些了。依我看她那样子也未必没有惦念。”   周司惟没答,擦干净指尖被溅上的茶水,问起另一个话题:“纪家公司怎么回事?”   路子霖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鼎成主营重金属,业务跟咱们沾不上边,听说是供应商跑路,商品价格又翻倍才撑不下去的。”   “你要出手帮也容易,”路子霖想了想:“无非是出一笔资金把保证金填上,再补足货就行了。”   周司惟起身,目光从窗外光彩陆离的车水马龙上掠过,定格在街边一对年轻情侣身上。   男孩打开一个盒子,将里面的礼物戴到女孩脖子上。   女孩开心地抱住他,眼里有碎碎的光。   他摊开手心,垂睫,看着静静躺着的银色女戒。 第49章   回国工作的第一周, 纪筝适应得很好。   南城进入秋天,空气温凉,不像在伦敦, 冷厉入骨, 是一年之中, 纪筝最喜欢的天气。   纪城誉每天早出晚归的, 为公司的事头发白了不少,面对她时, 仍然是温和有力的父亲模样, 叫她不要担心公司的事。   只是夜里,她经过父母的卧室时, 会听到二人在叹气, 透过未关实的门缝,纪筝恍然发觉,原来时光不仅让她长大,更偷走了父母的健壮与活力。   有时候纪筝想,其实公司破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背负一些债务,她慢慢还就是了, 也不想看到纪城誉和叶梅每日唉声叹气地衰老下去。   可是这样的话是不能对父母说的, 那不仅仅是维持家里生计的公司,更是纪城誉一辈子的心血, 是他付出所有精力也要保住的东西。   周五晚上, 纪筝加班晚了点, 地铁停运, 路上也没什么车了。她打电话给纪城誉的司机木叔, 得知对方就在附近吃饭, 于是麻烦木叔来接自己一下。   木叔带着她停在饭店门口,说纪城誉这就结束了,稍微等一会儿。   纪筝坐了一天办公室腰疼,便下车来四处走走等着。   果然没一会儿,饭店门口纪城誉和另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一起走出来,对方脸上充满着倨傲,纪城誉则赔着笑。   纪筝霎时有些心酸。   他们向停车线走来,纪筝收正仪态,喊了一声爸。   那个男人见到她,眼前一亮,诧异道:“这是,纪总千金?”   他说出伸出肥肥的手来,脸上笑眯眯的。   纪筝因为他视线落在不该落的地方而膈应,但想到自己爸爸刚才的样子,知道对方恐怕不能得罪,于是勉强伸出手。   还没碰到对方时,纪城誉从中拦了一下,握上对方的手,一面严厉对她说:“没有礼貌,还不喊丁叔叔。”   男人仍然看着纪筝,眼神滑腻腻的,口上说着:“年纪小,不碍事,不碍事。”   回去路上,纪城誉阖眼浅寐,忽然出声:“落落。”   “啊?”   纪城誉睁开眼,打量着自己的女儿,她早已不是小孩子模样,出落的明丽动人,眉眼盈盈间既有少女的天真,也有不自知的妩媚。   他按按眉心,谆谆教导:“以后碰到丁材运那样的人,不能跟他握手,要记得躲着走知道吗?尤其是工作上不怀好意的上司。”   “知道了爸爸。”纪筝应了一声,乖乖点头。   然而天不遂人愿,没过几天,纪筝又见到了丁材运。   南城当地举办了一个经济论坛,诚邀中外各界人士参与。纪筝所在经济部的主编自然得到了邀请函,为防万一,他需要纪筝陪同做翻译。   纪筝当天穿了藕灰色带小领带的衬衫搭纯黑半裙,外穿一件修身干练的浅色西装,将长发绑成一个低马尾,精致婉约。   主编看着她笑了,调侃道:“我这可太有面了,你可得随时跟在我身边别乱跑。”   纪筝语气轻松:“不能给您丢脸呀。”   进场之后,纪筝跟着主编坐到第五排的位置,台上是一位青年企业家,正在分享城市经济区域化的相关问题。   他演讲很有趣味性,引经据典,由浅入深,纪筝听得正入迷,突然,台上的人止声。   会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大半人向门口簇拥而去,纪筝还没反应过来,主编碰了一下她的胳膊,示意她也起身。   “是谁来了?”她好奇,却因为乌压压的人群,看不见门口来人。   “风行科技的周总,”主编说,也向门口看去:“我今天来这个论坛,就是为他来的。”   会场的喧闹声都聚集到一处,保安不得不出来维护局面,请大家重新入座。   随着人群散开,纪筝也看到了被拥聚着走进来的男人。   西装革履,裁剪得宜,在一群发福的中年人中显得格外卓越清峻。   纪筝手里的矿泉水瓶身被她捏得轻轻凹陷进去。   周司惟身边站着个女子,一身浅杏色的西装,笑容得体清丽,和身旁的年轻男人看起来越发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主编声音染上了几分喜色:“卫总也来了,看来我们的希望又大了几分。”   纪筝喉咙发涩,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什么希望?”   “周司惟接受我们采访的希望啊,”主编看起来胜券在握:“他很少接受媒体采访,我们的工作人员打电话每次都被拒绝,不然我也不会来这里堵人了。”   “那和卫昔有什么关系?”纪筝有些魂不守舍。   “风行的这位卫总是出了名的为人和善,和周司惟完全不同,很多人想求周司惟办事都会先请她从中斡旋。她在,想必今天周司惟的态度不会那么强硬。”主编说:“待会儿你跟我一起去见他们。”   周司惟和卫昔落座第一排首位,周围奉承不断的人如过江之鲤,络绎不绝,反而忽略了台上尴尬的演讲者。   周司惟皱了皱眉,抬手表示拒绝,双手交叠,目光专注向台上看去。   坐在他身边的卫昔笑笑,温声和语请来的人先行落座,有事稍后再说。   纪筝指甲掐进掌心,心底像没有糖衣的清苦药片化开。   岁聿云暮,从始至终,卫昔都是最适合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台上的演讲者对周司惟报以感激一笑,继续他的演讲。   纪筝身旁的主编已经在腹内打待会见到周司惟的草稿。   公开演讲一结束,到自由交流时间,主编立刻带着她到周司惟面前。   侍应端来酒水,其他人都是酒,端到周司惟面前的却是一杯清茶,香气幽微,宁神静气。   “周总爱喝白毫银针吗?”主编趁机套近乎:“我老家是福鼎的,我们那的白茶最好,改天给您送两盒。”   “多谢,”周司惟的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滑过,没有停留,对主编颔首:“不麻烦了,我只是随便喝喝。”   主编笑笑:“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周总从容。”   周司惟神情淡漠,并未因这奉承改变半分神色。   就在主编渐渐尴尬时,卫昔从众人中抽身而来,惊讶出声:“纪筝?”   纪筝抬起自己黏在手上的目光,对她笑笑:“卫昔,好久不见。”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   主编左看看右看看,诧异扬眉:“你和卫总认识?”   “我们是朋友,”卫昔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感慨道:“真是好久不见了。”   时过境迁,当年在咖啡馆中对她绵里藏针咄咄逼人的卫昔如今已经能毫无顾忌地与她拥抱,也许胜利者对逃跑的胆小鬼总是宽容大方的。   纪筝觉得自己也该释怀,她浅浅呼出一口气,扬起笑容,回抱了她一下。   “你这孩子,”主编半真半假拍了两下纪筝的肩膀:“怎么不跟我说呢。”   纪筝听出这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和埋怨。   卫昔这才来得及看她胸前挂着的牌子:“你在中新财经上班啊。”   纪筝点点头,余光瞄向周司惟。   他半倚在中台上,修长的指骨摩挲在青瓷茶盏的边缘,半垂着眸,在看浅绿色的茶汤,似乎对她二人的寒暄毫无兴趣。   纪筝心底慢慢沉下去,听见主编开始套近乎:“既然卫总和小纪是朋友,不知道卫总和周总近日有没有时间和她聊聊,就当给中新一个采访的机会。”   卫昔想了想,面露抱歉:“不巧,我明天要出国,短期都没有时间,不过——”   她瞥了一眼周司惟,轻碰他:“你有时间接受采访吗?”   周司惟这时候才舍得分出一丝眼神来,半掀眼皮,漆黑如岩石的眸子静静落到纪筝身上。   纪筝掌心出了一点粘腻的汗,与他对视,看到他深不见底眸下无欲无求般的平静。   一秒,两秒,三秒。   视线在空中相接。   风声寂静,人声消弭,冷白色的光打在他睫上。   直到纪筝觉得自己掌心被掐出痛感,周司惟才出声。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淡淡道:“下周五,下午三点。”   这是同意了。主编喜上眉梢,没注意到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周总费心拨冗了。”   卫昔轻笑了声,仿佛是玩笑又仿佛是叮嘱:“可一定要记得让纪筝来。”   “一定一定。”主编赔笑道。   纪筝一口气沉沉,论坛结束后跟主编说了一声后拿着包逃也似的去了卫生间,路上不甚碰到了一个人的肩膀,她也没注意,匆匆说了抱歉后躲进卫生间。   出了一手心的汗,她挤一点洗手液搓成绵密的泡沫冲洗干净,双手撑在台侧看镜中人。   镜中的女子下巴尖尖,五官不复从前圆润,处处都显露出纤瘦的精致感来。   但即便装束精致得体,纪筝仍然从自己的眸中看到明显的仓皇与狼狈。   方才,她就是用这幅神情模样,面对周司惟的吗?   在他的平静与淡然面前,一败溃散。   纪筝唇色微微苍白,她补上一点口红,重新梳理头发,才从洗手间出去。   一出门,就撞上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把她堵在墙角。   丁材运面上浮着一层油腻的笑,伸手来捉她的手:“小纪是吧,好久不见,还记得叔叔吗?”   “丁叔叔,”纪筝镇定往后退,躲开他的手:“您也在这。”   “叔叔一早就看到你了,”丁材运倒也不气:“倒是你这个丫头,撞到叔叔也只道歉就跑了。”   “原来我撞到的是您,真是对不起。”纪筝说着,不动声色往外看。   洗手间外是一条长廊,与会场区分开,分外安静,没有人来。   “你这丫头,”丁材运突然靠近,突兀扶上她的肩:“叔叔哪会跟你计较这件事,叔叔这么喜欢你。”   他手心是滑腻腻的质感,像肥硕的蚯蚓爬上来,纪筝吓了一跳,浑身冰凉,胃里恶心,使劲抖肩甩开。   丁材运不怒反笑,冷笑两声道:“丫头,你爸的公司如今可全指着我的货救呢,你可好好掂量掂量。”   纪筝白了脸色,想起那日纪城誉略有些恭敬的赔笑。   她身体慢慢僵住,声音也僵直:“丁叔叔,刚才是我冒犯您,您别跟我计较。”   丁材运满意了,视线从她胸前扫过两眼,伸出手去捉她的胳膊,呵呵地笑:“懂事就——”   最后一个“好”字还没出口,他突然面色一变,肥胖的身体向前跌去,抓着纪筝的手臂,连带着穿着高跟鞋的她也不稳,趔趄着。   然后纪筝没有倒下,有一道更大的力将她从丁材运的手里夺了出来,   她后背靠到男人肌理分明的胸膛,鼻尖白茶香与浅淡沉香丝丝萦绕。   手腕被扣着,骨骼间熟悉的触碰激起她一阵战栗,她仓皇回头,额头肌肤堪堪擦过周司惟的薄唇。   松松挽着长发的发圈滑落到地上,和清脆滚动的手表一起,柔顺黑亮的长发扫过他鼻尖,盈满奶香百合的气息。   纪筝几乎是在几秒后就反应过来当前的处境,挣开周司惟的手,贴墙站到一边。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让丁材运嚎叫一声后跪到地上的,应该是因为那个银色腕表击中了他的膝盖。   丁材运在地上怒骂了几句后回过头来,不堪入耳的叱骂在见到走廊口站着的男人时倏地闭嘴。   男人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身段颀长,站在走廊交界口,视线轻飘飘落在他身上,灯光青白,眸中寒意让丁材运后背密密麻麻爬上一层寒意。   “周……周总……”丁材运牙齿上下打颤:“您……您这是……”   “丁老板,”周司惟的语气不咸不淡:“一时手滑,您谅解。”   丁材运在心里骂娘,谁一时手滑能那么精准击中他膝盖,力道之狠让他觉得自己骨头都要碎了。   他睨了一眼墙边的纪筝,心里犯起嘀咕,不是传闻说风行周总不近女色吗,多少人想方设法都没能近身半步,今天怎么怜香惜玉起来,管他这闲事。   但无论如何,这哑巴亏他是不得不吃。丁材运勉强挤出一个笑,打掉牙往肚里咽:“您说哪的话。”   纪筝手里攥着袖子,心有余悸,她镇定了几秒,弯腰从地上捡起腕表,银色微亮的表盘还尚有余温。   走到周司惟身旁,她低垂着眸,很轻地说了一声“谢谢”,递出手表。   视线里,他顿了一下,才伸出手来,接过表带,硬朗的骨节碰到她指腹。   纪筝下意识缩了一下手,像被烫到一样。   然而下一瞬,周司惟顺势攫上她一只纤瘦手腕,指骨收紧,挡住她的去路。   他的目光直直看过来,漆黑的瞳孔像冰水中洗过的黑曜石,语气不容置喙:   “谈谈。” 第50章   半小时后, 咖啡店。   巨大的一整面落地窗外是宽阔翠绿的草地,经济论坛举办的场馆在郊区,于是周边咖啡馆的景致也好, 秋日午后金灿灿的阳关一览无余照进室内, 几盆绿植交错摆放着。   纪筝视线随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文件移动。   系着卡其色围裙的店员弯腰把白色的马克杯端到她面前, 咖啡和奶油绵密的香气刺激着午后人慵懒的神经。   黎漾退后半步, 待店员离开后,将手里的最后一份文件摆到她面前, 而后恭声道:“周总, 我出去等您。”   纪筝没有动,抬头疑惑看向对面的人:“这是什么?”   周司惟坐在咖啡店的墨绿色沙发中, 透明的玻璃杯有一圈漆金, 白衣黑裤,眸凉如水,风雅又冷情,淡淡道:“翻开看看。”   纪筝把飘着热气的咖啡挪到一边,翻开两页。   低马尾散了以后就没有扎起来,几缕碎发垂在她渐渐蹙起的秀眉上。   半晌,她再度抬头:“什么意思?”   面前的文件里, 条理清晰写明了如何帮她父亲的公司起死回生, 包括需要注入多少资金,货物的购买源头公司合同, 清清楚楚列了出来。   周司惟半垂着睫, 声音在暖洋洋的日光下仍然显得没有温度:“我可以帮你父亲。”   纪筝愣住, 面上表情逐渐困惑。   她不是困惑周司惟为什么知道她家的事, 以他的身份想要知道什么轻而易举, 而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突兀地提出帮忙。   片刻, 纪筝听到自己迟疑地问:“为什么?”   周司惟面前只有一杯冰水,杯壁渗出来的水珠沿着边缘滑落,他用指腹轻轻捻去一滴。   “交换条件只有一个,”他说:“和我结婚。”   纪筝所有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滞,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面上渐渐浮现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搁在文件上的秀指攥紧页面,黑亮的大眼睛看着周司惟忘记反应。   周司惟摩挲着杯壁的动作顿了一下,启唇:“你有三天时间考虑。”   “我能问为什么吗?”纪筝声音有几分虚浮。   “不为什么。”   纪筝缓慢地眨了一下眼,逐渐镇定下来,眼眶的酸涩让她清醒,她轻轻咬了一下舌尖,摇摇头冷静道:“不用了。”   周司惟的动作停住,指尖被冰水冰得发白,静静等待下文。   纪筝想起方才卫昔和他之间无形的亲昵,低下头,鼻头一酸,忍住喉咙间的苦涩说:“做人不能不负责任,更不能插足别人的感情。”   说完,她拎着包起身,从里面摸出一张钞票垫在咖啡杯下,而后犹豫了一下轻声对周司惟说:“多谢你今天救我。”   走过他身边时,发丝轻扬,百合奶香瞬间盖过咖啡浓醇的香气,又很快消散在高跟鞋的步伐声中。   阳光将杯中透明的水照出黄琉璃一般的质感,冷气浮浮沉沉,水面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黎漾从外面走进来,看了眼纪筝远处的身影,目光回到面前无声盯着冰水的男人,悄寂冷清的气息让她心悸。   “周总。”过了很久,黎漾才轻轻出声提醒。   周司惟侧眸看她,那一瞬眼尾冰凉,让黎漾回想起几年前某天他从伦敦回来出机场的样子。   她适时闭嘴。   然而他的目光很快归于平静,仿佛刚才那一瞥只是她的错觉,周司惟捞起一旁的西服起身,半分余光都没有再分给桌上的文件,撂下一句:“烧了。”   -   纪筝回到家,一天下来身心俱疲,她洗完澡一面揉着穿了一天高跟鞋而酸涩的小腿,一面用手机浏览着财经新闻。   自从几年前转调翻译司经济部门,这几乎成了她每晚睡前的习惯,与时俱进更新着自己的工作相关知识储备量。   今天论坛不少媒体都在场,相关报道还没出来,然而小道媒体的照片已经满天飞。   风行科技作为近些年声名赫奕的企业,眼看逐渐成为国内互联网市场龙头,创始人又如此年轻英俊,大众自然渴望看到相关的风流韵事。   所以论坛第一天刚结束,不少偷拍的照片已经满天飞。清隽冷漠的年轻男人和一旁优雅得体的美丽女子,让人感慨数十年如一日的郎才女貌。   几乎没有人觉得他们不是一对,这些年,但凡有周司惟出席的场所,身边必有卫昔的陪同,风行两位创始人的佳话,已经成为坊间无数人艳羡的谈资。   纪筝捏着自己小腿的力道收紧,垂眸像以前无数次一样飞快划过,浏览下一个网页。   页面切换的瞬间,她微微失神,想起白天周司惟说的话。   ——跟我结婚。   清冷嗓音出口的一瞬间,她全身血液几乎都凝滞,听到胸腔里心脏如擂的跳动。   可是随之而来覆盖的是巨大的困惑和疑虑,既然他已经和卫昔感情甚笃,为什么又要说出那样的话呢?   纪筝想不明白,仰躺到床上,疲惫感袭满身。   回国以来,好像有根无形的线,在偌大的南城中将她和周司惟串联起来,每一次见面,都将她记忆深处的碎片揭开来,一遍遍凌迟。   她以为独立生活的这些年,身外圆罩已经足够坚硬,可每每见到他,还是会忍不住被冷漠刺痛,方寸大乱露出马脚来。   论坛一共举办了三天,好在后面两天,周司惟都没有再露面。   结束后回去上班,纪筝马不停蹄地被主编派下来新任务。   她不是专业的记者,采访周司惟的工作自然不能由她一个人做,主编派了林疏云和她一组。   疏云接到这个工作,两眼放光,在办公室激动了一上午,拉着纪筝叽里呱啦说着自己对周司惟的崇拜。   纪筝被她细数的桩桩件件打得头昏脑涨,借着上厕所的机会逃离,回来后途径主编办公室,敲响了门。   “小纪,”主编示意她进来,或许是卫昔表现出来的态度过于亲近,主编对她的态度也变得过于友善:“有什么事找我吗?”   纪筝坐下,斟酌道:“主编,我只是翻译,采访周司惟的现场,我可以不去吗?”   “为什么?”主编眉头拧起:“有什么必要原因吗?”   “我……”纪筝抿抿唇。   主编抬了抬眼镜:“小纪啊,周司惟的采访今年我们是业内第一家拿到的,这机会举重若轻,人家还点名要你去,你和卫总还是朋友,你说说,你有什么不方便的说出来。”   主编如此强硬,纪筝知道是没有希望了。   回到办公区,疏云已经开始兴致勃勃地在找关于周司惟的各种资料,力求把采访做到完美。   过了没一会儿,她像蔫了半截的花一样坐在电脑前叹气。   纪筝听到她唉声叹气:“怎么了?”   “周司惟好难搞啊,”疏云把椅子转过来:“我刚问了几个采访过他的业内前辈,都说他采访几乎全程冷漠,不会不配合,但也不会回应你调剂氛围的笑话,全程像在跟一个机器人对话,需要全程高度集中注意力去理解他的话,回去听好几遍录音才能听懂。”   纪筝不意外,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   “话说回来,”疏云咬着一片水果干:“你跟主编去论坛,看见周司惟了吗?本人是不是比媒体上还帅。”   纪筝用指背轻轻按了按眉心,囫囵应道:“差不多。”   疏云没察觉到她的异常,吃了几片零食后振奋起精神继续查资料,发誓要搞定周司惟。   纪筝终于从满脑子的周司惟中解脱出来,集中精神处理手头的工作。   -   周五下午,到了约定好的采访时间。   纪筝和疏云提前半小时到达风行科技,生怕路上堵车迟到。   前台请她们在会客区稍坐,上了两杯茶,上次纪筝来会客区还是封闭的不透明玻璃,这次却变成了全透明的,敞亮了不少。   大约五分钟后,有一位踩着七厘米左右高跟鞋的女秘书从电梯里出来,视线随意扫过一眼:“就是她们?”   前台恭敬地笑:“对的音姐,这两位就是中新来采访周总的记者。”   那位被叫做音姐的女人打量了她们两眼,口气傲慢:“跟我来吧。”   疏云撇嘴,悄悄扯纪筝的袖子:“这谁呀这么狂。”   纪筝摇摇头,周司惟身边跟着的总助她只见过黎漾,这个可能也是总助,不然前台的态度不会这么小心。   郑音把她们带到了十二楼一间正式的会客室,举止之间都透露着隐隐不屑:“你们在这等着吧,周总在开会,半小时之后过来。”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一扭一扭地走了。   疏云的脸色已经很难看,忍不住吐槽道:“什么人啊这是,风行这么能侮辱人呢,我采访过这么多业界大佬也没遇到过这待遇,我真想直接掀桌子走人。”   “可能她脾气不太好。”纪筝安抚她:“我们重点在采访到人。”   疏云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她硬生生忍下一口气,臭着脸冷哼了一声:“招这种女的当助理,我看周司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起码瞎了几百年了。”   纪筝叹了口气,魂不守舍地坐着。   十月下旬,秋意正浓,温度不冷不热,从窗边看下去,路边环卫工人正在把枯黄的落叶一捧捧扫走。   她从玻璃上隐约看到自己的倒影,今天穿着青果领的杏色衬衫,白色风衣下是及脚踝的西装长裤。然而或许是会客室冷气打得过于足,让她小腿处的肌肤从底下密密麻麻爬上一层叫人坐立不安的寒意。   纪筝抠了抠自己的指腹,努力让自己忽略总是若有若无浮上来的敏感情绪。   大约二十分钟后,会客室门被推开,她和疏云下意识站起来,先进来的黎漾,她礼貌客气地笑笑:“抱歉纪小姐,让两位久等了,周总稍后就到。”   “也没有等很久。”纪筝客气回应。   黎漾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桌子,轻轻蹙眉:“我们招待不周,两位想喝点什么,咖啡还是果汁?”   这般亲切的态度和郑音形成天壤之别,纪筝和疏云对视一眼,一同说:“纯净水就好,麻烦您了。”   “两位客气。”黎漾颔首。   她走后,疏云的好奇心被勾发起来:“这谁啊,她怎么认识你啊?”   纪筝不知道怎么答,含糊道:“周司惟的秘书,见过一两次。”   “他的秘书你怎么会——”疏云的话说到一半停住,目光移到门口突然打开的门上。   “久等。”清清淡淡的嗓音,混合着男人颀长的身影,一同拉去二人的注意力。   从窗边投落进来的阳关刚好止于他脚下,一明一暗,仿佛将周司惟和她们割裂成对立的两个世界。   疏云咽了下口水,尽力掩下激动:“周总您好,我是中新的记者林疏云。”   周司惟抬脚,将斜方的阳光踩得细碎,微微颔首:“你好。”   纪筝手指轻颤,抬头面色平稳:“您好,我是中新财经的纪筝。”   曾经亲密无间,如今站在人前,仿若初见的陌生人。   周司惟平平淡淡看了她一眼,而后收回视线,落座到她们对面。   这样彻骨的冷漠和漠视像一把冰刃,刺得人骨头都发寒。   纪筝微微垂首,眼眶发涩。   与此同时,黎漾端着两杯温水进来,放到二人面前。疏云感念她的细心,轻声道谢。   疏云拿出录音笔,征询了周司惟的意见后开启,清了清嗓子:“周总,那我们现在开始了?”   周司惟抿了一口清茶,半分余光都未分给坐在稍后的纪筝,“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疏云的采访问题是做足了专业准备的,纪筝低头掏出本子开始记回答的关键点方便她后期整理翻译稿。   周司惟的语气平淡,回答的逻辑性却很强,针砭时弊一环扣一环。疏云一开始还能分两分心神欣赏他优越的长相,到后来全神集中都感觉不够用。   纪筝的笔速也在逐渐加快,逐渐顾不得别的东西,一场采访下来,手心都微微冒汗。   听到结束的声音,她舒了一口气,伸手去端面前的玻璃杯,喝掉半杯水。   疏云显然比她更累,像刚跑完八百米一样,眉头皱成一团又缓缓松开。   周司惟仍然表情平和,仿佛刚刚的一个多小时,他是监考官,而她们两个是高度紧张的学生一样。   秋日夕阳逐渐下移,淡淡洒在他半张侧脸上,柔化了过分清冷的弧度,长长的睫毛镀光,眸中仍然没有什么情绪。   他猝不及防抬眸,撞上纪筝的视线。   纪筝心头一紧,像被抓到作弊的学生,迅速低头,把笔和记录本收进包里。   椅子摩擦光滑地面的细微声响后,周司惟的脚步声响起,随后是黎漾进来:“我送两位下去吧。”   她恍恍惚惚抬头,已经不见周司惟的身影。   从风行科技出来,天边暮色秾酽,秋日的晚霞浓郁像一副油画铺在天际。   疏云神经松乏下来,伸了个懒腰:“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纪筝点点头,和她一起走进街边一家餐厅。   奶油浓汤上来,疏云喝了一口,舒服地依偎在椅子里感慨:“周司惟名不虚传,简直帅到人心尖都发颤,我都不敢直视他。”   纪筝默默咬着吸管,低垂着睫。   “哎宝贝,你说像这样又年轻又帅又有钱的男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朝着那个方向努力努力。”   纪筝顿了一下,对上疏云兴奋的神色:“他,他不是有女友吗?”   “啊?”疏云呛了一下:“我怎么不知道?谁啊?”   纪筝愣了一下,卫昔和他的事难道不是人人皆知吗?   疏云抽一张纸擦嘴,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说的该不会是风行那个卫昔吧。”   “难道不是吗?”   “那些小道媒体的绯闻看看就得了,都是炒作博眼球,也就是风行懒得管他们。”疏云嗤笑一声:“圈里谁不心知肚明他俩是清白的。”   纪筝懵住,抬眼看她。   疏云扑哧一笑,捏了下她的脸:“宝贝你傻傻的样子真可爱,在国外待久了看那种新闻也信。你也不想想,如果周司惟和卫昔真的有意思,何至于这么多年了都没在一起结婚。何况他俩那个感觉,一看就是朋友而已,半点恋人之间旖旎的感觉都没有。”   “周司惟这人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疏云比划了一下:“狂蜂浪蝶前赴后继一个接一个,没一个近得了他身的。你说他会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啊,比如不喜欢女的之类的?”   她一句接一句不停,句句轰隆隆打在纪筝发晕的头上。   难道……是她想错了吗?   纪筝一时觉得头昏脑涨,抬手止住疏云叽里呱啦越来越离谱的猜测:“疏云,会不会人家已经在一起了,只是不想让大众知道而已。”   “怎么可能,”疏云不以为然:“前段时间卫昔参加一个慈善拍卖,还亲口说自己单身来着。而且风行马上要上市,隐瞒婚姻得不偿失,如果他真的结婚了,公布出来才会让人心安好不好。”   她意犹未尽地说完,发现纪筝在发愣,抬手晃了晃:“宝贝,你怎么了?是不是也对周司惟起了心思?”   “啊?”纪筝回神,脸上浮现一丝无措,很快又压下去:“我好饿,我们先吃饭吧疏云。”   疏云疑惑地看了她两眼不对劲的神色,但她向来尊重别人隐私,也就没多问。   吃完饭已华灯初上,疏云和纪筝道别,先开着自己的小车回了家。   纪筝等纪辰来接她,就在街边散步消食,南城一接近冬天,路边的小酒馆就会支起卖热红酒的摊子,苹果和各色香料混在一起煮,味道奇怪又上头。   她在伦敦的时候,也尝试过自己煮,却总煮不出那种味道。   叶璃说,那叫家乡风味,味道里融了情怀的,异国他乡如何比拟。   纪筝随意推开街边一家酒馆沉重的木门,深黑色门头,牌匾发光,里面暖黄色的装修。   她运气好,进去的时候刚新鲜出炉一锅煮好的热红酒,肉桂暖洋洋的香气聚满整个屋子。   老板用不锈钢的杯子给每个等待的下班人都盛了一杯,纪筝找到门边靠窗的位置坐下。   木门沉重地“咯吱”一声,凉风从门缝灌进来,她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听到一声敞亮的,熟悉的男声:“老板,还有吗?”   “没了哥们儿,得等下一锅了,二十分钟。”   男人低低骂了自己一声,抬起头随即和坐在门边的纪筝大眼瞪小眼。   纪筝率先反应过来,抬抬手:“好巧。”   路子霖愣住。   热红酒得等,路子霖换了个朗姆酒,握着玻璃杯坐下来。   “上次见面仓促,”他说:“也没来得及跟你好好聊聊,这几年过得还行吗?”   “挺好的。”纪筝抱着杯子,喝了一口,猝不及防的辛辣让她咳了一下。   路子霖递一张纸巾:“看出来你是挺好的了。”   这话听起来像还有后话,纪筝默默擦拭嘴角酒珠等待。   果然,路子霖瞥她一眼,语气带有讽刺:“不是人人都像你过得这么好。”   她动作一顿,一口酒停在喉咙间,刺激得人想流泪。   路子霖继续凉凉道:“不问问他?”   这个他指谁,二人自然都心知肚明。   纪筝沉默几秒:“我见过他了。”   路子霖冷冷地嗤笑一声:“你见过什么了?是见过当年你走之后他差点把自己搞死,还是见过他这些年神经衰弱失眠,不得不在办公室燃那宁神静气的破沉香?”   “纪筝,”他语气冰凉:“你有心吗?”   酒馆内一声响动,伴随老板的吆喝声,新一锅热红酒出炉,热气氤氲开来。   半晌,纪筝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喉咙里发出晦涩的音节:“我……我以为,以为他和卫昔……”   路子霖掀眉:“我倒情愿是那样。”   一句话止住了所有妄断的臆测,带着厉风扇到她脸上,胃里也火辣辣地疼。   路子霖仰头喝完杯中的酒,稍稍平复怒气:“这些话,也就我和你说,周司惟那个性子,死也不会跟你说,知道了可能还会怪我。”   “但是,纪筝,”他看她,一字一句:“他有多爱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些年,他去了伦敦多少次?你来风行拿身份证那天,他提前连夜让人把会客区换成单向玻璃,他就在里面。知道你爸公司的事,几乎是立刻就出手帮忙。”   纪筝张了张嘴,大眼睛中拓进茫然夜色,手从酒杯上重重脱下。   路子霖深深呼出一口气:“纪筝,我原来觉得,你如果真的不爱周司惟,就干脆利落放过他吧。后来我不那么想了,他就只会爱你,时间越推移,他看起来平静无波,其实日复一日愈发折磨自己。”   “我不知道……”她无力,睫毛处渗出一圈红。   路子霖平静下来,撂下酒杯,起身就要走。   木质的高脚椅在地板上拖出“刺啦”一声尖刻的声音,他回头:“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怎么做取决于你自己。”   片刻,路子霖顿了顿,迟疑了一下又问道:“你和……”   店内,有女歌手撩开帘子从后面走出来,抱着吉他随意拉过凳子坐下,开始弹唱,和弦响起的音乐声打断了路子霖将要说的话。   他猝然止住,猛然闭了闭眼,像是想放弃这个问题。   纪筝手指动了动,回过神来,抬头突兀出声:“没有。”   他一怔。   纪筝摇摇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和童然没有联系,我手机在六年前刚到机场就丢了,国外补办不了。”   路子霖神情慢慢浮上自嘲,撩开帘子大步走出去。   穿着红色棉布裙的女歌手慢慢开腔,冷清缠绵的嗓音遍布酒馆,引来微醺客人如痴如醉的赞赏。   “仍多么需要你,   如今天失去了,   怎么退怎么进。”   ——如今天失去,   怎么退,   怎么进。   纪筝坐着,慢慢垂下睫毛,女歌手的声音如在耳膜敲击。   她六年来难舍惦念的人,山前不相见,山后便难相逢。   女歌手换了一首歌,不再用那样悲凉的语调,酒馆的气氛渐渐缱绻悱恻起来。   纪筝忍住喉间翻涌上来的辛辣,在满室酒意浸泡的氛围里,掏出手机,手指颤抖,对着他的微信名片按下那个号码。   秋夜的凉风拍打玻璃,她执拗在酒馆里,不想出去让冷风清醒纷乱的思绪。   “嘟-嘟-嘟”   三声等待音后,电话被接起。   纪筝把手机贴到耳边,那头寂静无声,仿佛空旷辽原。   她的指甲在细嫩的指腹上重重划出一道痕迹,吞了下口水,听到自己轻颤的声音像蝶翅般跌进手机另一端的冰原之中:   “周司惟,”她说:“那天谈的事,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第51章   夜色正浓, 南城是霓虹的国度,玻璃窗外各色华灯照亮萧索的夜晚,酒馆内的气氛持续情意绵绵, 女歌手的声音里仿佛有柔肠万千。   纪筝说那句话时, 胸腔内气血上涌, 一口气说完, 忐忑不安地等待。   电话那头是叫人心慌的寂静,身处缠绵气热的空间内, 她手攀上桌子, 指甲轻抠出微微的痛感。   漫长的沉默。   纪筝的呼吸仿佛被一根细细的线拉扯着,不敢用力生怕断掉。   就在她怀疑周司惟是不是挂了电话时, 他蓦地出声, 喊她名字:“纪筝。”   细线扼着她咽喉,她屏住呼吸,低低应了一声。   周司惟的声音有彻骨的冷峭寒意,沉沉道:“不要插足你的感情,这不是你自己刚说过的话吗?”   说完,他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手机里开始播报“对方已挂断”的忙音。   纪筝愣在当地, 听着耳边冷冰冰的机械女声, 浑身血液温度都开始变低。   她那句话的意思是,她不能插足他和别人的感情, 而不是指她自己, 周司惟看来是误会了。   纪筝抿唇, 盯着刚熄屏的手机, 准备再打一个电话过去解释。   可惜这通电话没有接通, 不断地提示着她“对方已关机”。   与此同时, 纪辰打来电话,问她在哪,他已经到了她说的地方。   纪筝心绪恍惚收拾了东西,推开门,与门内醉热完全不同的冷冽夜风灌进领口,瞬间将她的冲动吹散得一干二净。   拢紧衣服,她看到纪辰在不远处朝她挥手。   纪筝坐进车里,看着车窗外接连驶过的街景夜色,脑海里不断像电影台词一样闪过路子霖说得各种话。   ——“他有多爱你。”   “他去了伦敦多少次。”   “纪筝,你有没有心?”   ……   她突然觉得心口处一阵绞痛,好像字字句句,都化成了铡刀,向着她心口防备最弱的地方砍下。   回想起重逢以来,周司惟的一举一动。   她怎么会相信他惯常作为表象的冷漠呢?   明明从回国以来的第一次见面开始,在雨中他就让秘书送了她一把伞,送她回家,遇上丁材运,也是他及时出现。   她遇困需要的地方,周司惟几乎从未缺席。   纪筝捂着心口低下头去,眼眶酸涩地涌现出热度。   回到家,她迫不及待上楼去,将门反锁,再次打了一次周司惟的电话。   毫无意外又是关机。   夜风凛冽,叶梅敲门,温声叫她下楼喝一碗雪梨银耳汤。   纪筝应了声,怔怔抹了下自己眼角的红色,长舒一口气下楼去。   纪城誉也在楼下,陈姨盛了四碗雪梨银耳汤,一家四口坐在一起。   “今天工作不顺利吗?”叶梅细细看了下她微微苍白的脸色,关切问。   “没有,”纪筝回神,扬起笑:“工作挺顺利的,就是回来的时候吹了点冷风。”   她没什么胃口,然而不想让父母担心,还是用勺子舀了几口:“爸呢,公司那边还好吗?”   “公司有救了,”纪辰抬头,一脸喜色:“姐你不知道,这两天陆续有公司愿意借资金和货物,只要够挺到下一个交割日公司就能渡过这次难关了。”   纪筝闻言一怔,看向纪城誉,他面上也微微带笑,看来纪辰说的是真的。   路子霖说的话又开始浮上脑海。   是周司惟。   即便她说出那样的话拒绝,他还是伸出了援助之手。   纪筝紧紧握住勺子,盯着碗中淡乳黄色微微凝胶的雪梨汤,倒映着自己仿佛有什么情绪要争先恐后冒出来的眸子。   她深深吸一口气,再也吃不下一口,放下勺子:“爸妈,我出去一趟。”   叶梅一愣:“这么晚了去哪?”   纪筝含混:“去见个朋友。”   “有事不能明天再见吗?”叶梅皱眉,用十几年如一日教训小孩子的口气:“这么晚了别出去了。”   “明天再去。”纪城誉也看向女儿。   这种不容置喙安排她的口气纪筝从小听到大,然而她现在已经不是十几岁时唯命是从的小孩子了,异国独立生活六年,她能自己做主形事。   纪筝起身,摇摇头,用一种柔和但坚决的语气对父母说:“不能明天去,很重要的事,我今天必须去,你们早点睡,我会注意安全的。”   纪辰急急站起来:“姐,我送你。”   纪筝从楼梯上回眸:“不用,我打车。”   她回到房间,发觉自己掌心不知何时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周司惟的手机依旧是关机,纪筝从同学群里找到路子霖的微信,对着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的音乐响了很久,纪筝把纸攥在掌心,擦干汗丢进垃圾桶。   在自动挂掉的前一秒,他终于接通,周围音乐震耳欲聋,慢慢减弱,到稍微安静一些的地带:“您好?”   “路师兄,”她一秒不耽搁,语速很快:“我是纪筝。周司惟电话关机了。”   路子霖顿了一下,电话那头传来开关门的声音,随即他到了一个很安静的地带,周围只有风声:“找他?想通了?”   “嗯,”纪筝轻轻应了一声:“你能告诉我他在哪吗?”   一声打火机蹿出火苗的声音,路子霖叼了一支烟,哂笑一声:“行,我也算帮了我兄弟一回,我一会儿把地址发你手机上。”   “你们在一起?”她迟疑问,声音弱下来:“那他为什么关机……”   “这我就不知道了,”路子霖呼出一口烟:“周哥今晚情绪不太好,难得我找他喝酒他答应了。这几年他几乎是滴酒不沾的。”   纪筝抿抿唇,挂掉电话,收到了路子霖发来的地址,看起来像是一家酒吧。   她转头,盯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几秒,起身,从衣柜里找出一件浅杏色缎面微带珠光的长裙换上。   这裙子还是她在伦敦逛街的时候在一家设计师店里购入的,设计很有特点,领口锁骨处镂空一圈,温柔的系带遮住脖颈,从面料到剪裁都能修饰出姣好身段。   她找出一只口红涂上,将自己的脸拍出一点血色,套上一件燕麦色的大衣。   做完这一切,纪筝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穿衣镜,镜中的女人让她熟悉又陌生,完全褪去少女时期的青涩,蓬松卷发垂落双肩,一身装束温柔又玲珑,轻轻勾唇,眉目乌灵。   她甚少做这样刻意装扮的事,看了一眼便慌乱地移开目光,耳垂发烫,仿佛要去做一件违背本性的事一样。   下楼,出门拦车,夜色渐深,涌入南城道路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   E-BOX酒吧,二楼包厢。   周司惟揉着额头从浅寐中醒来,包厢内一片安静,路子霖不知所踪。   没有准许,服务员是不会来打扰的。他看了眼时间,倒也没有很久,睡了半个小时而已。   桌上朗姆酒的冰块化尽,杯身渗出的水珠在水晶台面上氤氲出潮湿一片,他端起来仰头喝完,纷杂的头疼被冰酒冲得清醒了几分。   周司惟推门出去,几乎要冲破天际的音乐和人群欢呼喧闹声如潮水般涌来,吵得他眉头一皱。   二楼尽头封闭的小露台处,路子霖叼着烟出来,一扬眉:“你醒了?”   周司惟淡淡“嗯”了一身,顺手关上露台的门,夜间寒凉的空气让他蹙起的眉头舒展了些,冲淡几分酒意。   他双臂搭在栏杆上,白衬衫被风微微卷起,望着酒吧对面一览无遗的江景沉默。   路子霖重新点起一支烟,懒散靠着栏杆,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打火机,火苗时不时从虎口间蹿出,猩红火光倒映在他眸中。   冷风灌进这一片寂静,一门之隔是灯红酒绿的喧嚣,栏杆对面江上璀璨的灯一簇簇亮起,随着游轮缓缓移动。   周司惟眸色恍惚,想起方才浅短的梦。   又梦到了她。   这并不稀奇,这些年来,她无数次入梦来,可从不曾像今晚。   梦里她捂着脸哭,滚烫的眼泪从细细指间流出来。   她抬头,小巧的鼻尖哭得通红,卷翘的睫毛上缀满泪珠,颤颤巍巍来抱他,说她没好好爱他,她很愧疚。   她也会愧疚吗?也会可怜他,这样卑微地爱着吗?   周司惟长长吐出一口气,漆黑的眸底印着江岸万家灯火。   万家灯火,没有一盏属于他。   就像从前,邻居恶毒诅咒的那样,他活该和周征一样,家毁人亡,坠入无边地狱,骨子里流的就是周征肮脏的血。   星落云散,七零八落,尽是他活该。   无论这些年,他如何找到当年被周征拉下地狱的人补偿,如何竭尽全力弥补做公益,都赎不完周征犯下的罪。   那么多的家庭因为周征而毁灭原本平静美好的生活,他凭什么过得心安理得。   他不配。   “周哥——”   路子霖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周司惟回眸,在一片青白的烟雾中看到路子霖困惑的表情:“周哥,人说烟酒解千愁,你说你成天按个茶喝什么劲,还燃沉香,不会越来越烦吗?”   他抽出一根递过来:“来一根?”   周司惟笑笑,淡淡摇头,没言说自己的忌讳。   从小到大被烫的烟痕,如今背上想必还历历深刻。   他直起身,系上领口的扣子:“走了,明天还有会。”   “诶诶诶!”路子霖急忙按灭烟头:“再等会儿呗。”   “吵得头疼。”   路子霖还想说什么,余光里瞟到楼下门口停了一辆出租车,穿着大衣的女子弯腰从里面下来,他松了手,靠回去:“行吧。”   周司惟回到包厢,捞起外套穿上,把手机开机。   屏幕上显示一连串的未接来电,他怔了一下,滑过去,拨出黎漾的电话安排明天的会议。   一边说一边走,酒意后知后觉上来,周司惟的嗓音有些清哑,闭闭眼揉了一下眉心。   再睁眼时,他已经走到楼梯转角处,脚步一顿,声音也随之停住。   那头黎漾疑惑:“周总?明天几点?我没听到。”   周司惟按灭了电话,握着黑色手机的修长骨干手指顺势下滑,搭到楼梯扶手上。   隔着几节楼梯外,正扶着檀色扶手上楼梯的女子也停住,仰头看过来。   酒吧灯光昏暗,摇滚的音乐声震翻天,呼吸之间仿佛都满是辛辣的酒气和甜腻脂粉香。   她穿着一件干净柔软的燕麦色大衣,里面的修身长裙泛着色泽柔美的微微珠光,露出一片白腻如月光的锁骨,清亮乌灵的大眼睛毫无防备般撞进他的视线。   即便身处这样的声色场所,也仍然叫人觉得如钻石般纯净珍贵。   周司惟指骨收紧,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眸光冷漠,仿佛视若无睹般从她旁边擦身而过。   下一瞬,   一道柔弱的力道抓住了他衣角,很轻,却很执拗。   像从前很多次撒娇时那样。   丝丝缕缕清甜的百合香停在他鼻尖。   他一动不动,没有侧眸,听到她低低唤了一声:“周司惟。” 第52章   光线迷暗, 摇滚乐和扭动的各色男女如浪潮般包围。   纪筝也没想到,会如此毫无防备在楼梯上遇见他。   眼看着又要擦肩而过,她不过脑地伸手抓住了他。   周司惟穿着的黑色大衣布料硬阔, 面无表情, 越发显得整个人英挺冷漠。   纪筝攥着他衣角的手紧了紧, 又唤了一声:“周司惟。”   这次, 他终于侧过眸来,眸光淡漠, 吐出两个字:“放手。”   语气中, 听不出一丝触动和心软。   纪筝眼睫轻颤,手上力道差点一软, 然而她违背意志地继续抓紧, 顶着他的冷漠:“我找你有事。”   冰凉的手机滑入一侧口袋,他腾出一只手来拉回自己的衣角。   她低着头,盯着和她作对的那只修长流畅的手,轻轻咬了下唇,仍旧死死攥着,不放手。   两道力道相对,她白嫩的手指因为用力勒出几丝红色。   纪筝视线里, 看到他松了手, 似乎是懒得和她做这样无畏的争夺,嗓音寡淡:“什么事?”   周司惟说话, 一向是甚少带情绪的, 然而这简短的一句话, 她却听出了几分隐隐不耐的意味。   纪筝低下头, 从腹内一堆凌乱的草稿中挑出稍微不那么牵强的一句, 作为开场白:“我……我的戒指还在你那。”   刚说完,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实在不是一句很好的话,上次是她一气之下说扔了吧。   果然,周司惟的目光落到她脸上,淡嗤了一声,愈发冷漠:“黎漾扔了。”   漫天音乐声,深夜的酒吧开始狂欢,二人之间的气氛却沉默地诡异。   周司惟从她半僵的手中抽出布料,移回目光,抬脚继续往下走。   “等等,”纪筝蓦然清醒,回头两步追上去,再次抓住他衣角:“你等一下。”   周司惟淡淡蹙起眉,因为她过分的执拗而头疼。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经年不沾,猛然喝了这么多本就头疼得厉害,一出来又见到她。   纪筝胸口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纷乱的眸色更透露出她的局促,指甲嵌入指腹,她仰头,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对他说:“那天谈的事,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是今晚的第二次,她问他能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   周司惟眸光沉沉,淡淡呼出一口气,转身居高临下看着她,嗓音嘲弄:“给你什么机会?让我插足你的感情吗?”   “不是的,”纪筝对上他的目光,心一颤,狠狠摇头:“我没有,周司惟,我没有男朋友。”   “是吗?”他嘴角扯出一抹凉意:“这么快就处理完分手了?”   纪筝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被人捏着下颌抵到楼梯扶手靠背上。   她趔趄了一下,后背靠上温热的檀木扶手,身前人冰凉的长指攫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瞳孔。   他俯身靠过来,距离她一寸的地方停下,呼吸之间酒意浓重,气息落在她周身遍地。   “纪筝,”周司惟的嗓音像寒冰,一向平静的眼底有叫她害怕的情绪:“你以为我是谁?”   他一字一句,带着冷讽:“是能准许你随时反悔,救你父亲的慈善家吗?”   纪筝下颌骨被捏得发疼,然而更疼的是她瞬间坠入谷底的心。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周司惟,仿佛从骨子里对她只有排斥和冷漠。   痛感从下巴传上来,她张了张嘴,眼眸不受控制地积蓄起一圈水雾。   周司惟动作一顿,陡然松开了她。   纪筝靠着扶手咳嗽起来,因为周围浓烈酒精袭来的缘故,将眼眶一圈咳得通红。   “我没有……”她顺平了气,抬头,眼睫湿润,小巧的鼻尖有点红,和方才他梦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周司惟闭了闭眼,不再看她,扭头就走。   这一次,没有力道再抓住他的衣角。   他没回头,也听到身后亦步亦趋跟来的脚步声,那女子一声不吭,就那么默默地跟着。   高跟鞋敲击地板,很轻地一下一下,像小鹿在林间行走。   周围酒意浓得破不出新鲜空气,然而周司惟鼻尖,始终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百合香。   他难得烦躁地皱皱眉,抬手松了松领带。   夜逐渐深,出了酒吧门,门口两片深–蓝–灯–带延伸进夜色中,光线汇入万千车流。   司机开着车在门口等着,周司惟停下,身后的脚步声也随之停下。   她浅浅吸了下鼻子,裸-露的的一片锁骨被冷风冻得发白,整个人浴在如霜的月色里,显得伶仃又消瘦。   周司惟瞥了一眼,无意识转动指间戒指,冷风吹散了几分酒意。   月色零落,他抬手拉开车门,半撩眼皮,嗓音冷淡:“上车。”   司机从后视镜看到年轻女子沉默上车,一言不发,在周司惟坐进来后低声问了一句:“周总,去哪?”   车内开了暖气,隔绝冷风,温暖烘人,周司惟扯开领带,解开衬衫顶端两颗扣子,向右手边瞥了一眼。   她很小心地坐在皮质座椅上,只坐了一半,整个人在宽松的大衣下显得弱质纤纤,披散着的蓬松发丝垂落进锁骨。   半垂着头,双手交叠在一起,长睫卷翘,唇红而朱,方才在风中苍白的小脸此刻因为温暖回了几分桃花色。   委屈又可怜。   周司惟摩挲了两下指间金属,收回视线,淡淡对司机报出地址。   他不出声,她也不说话,车内流淌的安静像海水涨潮,无声地漫上来。   酒意后知后觉涌入神经,周司惟手肘撑在中控台上,支颐着脸,目光投向窗外沉沉夜色。   深色的车窗上倒映出她的身影,再次拓入他眼中。   他想起三年前,去伦敦的那一次,七夕情人节,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她也是穿着这样一件浅色的大衣,站在鲜花与蜡烛中,接下了程醒的鲜花,投入他的怀抱。   毕业那年的六月,程醒毫不犹豫抛下所有远赴伦敦的时候,就曾对他胜券在握地说:“周哥,不到最后一刻,确实不知谁是胜者。”   那时风行在最关键的上升期,每一步都至关重要,他甚至连跟程醒比的资格都没有,又何谈胜者。   周司惟从伦敦回来,在公司待到深夜,半寐半醒间梦到她越走越远的身影,如浮云一般离他而去,怎么抓也抓不住。   猛然醒来,一片空荡,卫昔在旁边问他怎么了。   他摇头,驱车独自驶进寂寥夜色中,夏夜星明月暗,凉风吹去几分白日的燥热。   车子停在一家刺青店前,他下车,摘掉食指的戒指,露出指根褪色的刺青,请店主帮他再加深一遍。   纹在手上的刺青是需要经常加深的,不耐磨,过一段时间就会褪色。   周司惟坐在窗下,半边窗支起,他抬头看见浩瀚的星空。   店主帮他刺青,窗边放了一本书,被穿堂风哗啦啦吹开几页。   他随意瞥了一眼,目光定格。   那句话好叫人心凉,说的是“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去。”   暮夏夜里,周司惟扯出一抹苦笑。   他这样固执的爱,关她什么事,她抛下,去爱其他人,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只有他自己,困守在回忆的牢笼里日复一日,暮暮朝朝,逐渐将思念融成生活的一部分。   然而,他可以这样麻痹自己,却做不到对她眸中聚起的雾气视若无睹。   车辆在红绿灯前停下,旁边一声很低的轻咳拉回周司惟的思绪。   纪筝喉咙发痒,没忍住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声音打破车内的寂静,显得有些突兀,她悄悄抬头,去看另一边的人。   他收起支颐着的手,长指搭在中控台上轻点,表情淡淡,没有看她一眼。   纪筝垂下眸,有一下没一下撕扯着指甲边缘的皮,扯出痛感来掩盖内心的失落。   车一路行驶了那么久,她那份聚积起来的勇气,早在悄无声息中一点点消下去,坐立难安,只想逃跑。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像六年前一样用逃避来解决问题,可面对周司惟,她总忍不住怯懦。   纪筝没忍住又咳了一声。   周司惟半撩眼皮,掀开中控台的盖子,取出杯子和保温壶,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   她不安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玻璃杯被塞入手中,温温吞吞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周司惟这次没有无视她,侧眸,陡然淡声道:“再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   纪筝抱着玻璃杯喝水,闻言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咳得满面通红,眼神迷茫去问:“反悔什么?”   周司惟的身后,不断行驶的灯光陷落进夜色,璀璨又孤寂,映在他淡漠的半边脸上。   纪筝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说的是结婚的事。   她用手背轻轻擦了擦嘴角的水珠,握紧手中温热的杯子,看着他摇了摇头:“不会反悔。”   周司惟眼角的弧度冷然,盯着她,半晌,缓缓抬手,叫司机改变方向,去公司。   风行是互联网企业龙头,即便时间已近十点,仍然有不少楼层灯火通明,一波又一波下班的人走出来。   纪筝跟着周司惟下车,电梯里,他径直按了24楼。   银色冷光的轿厢徐徐上升,升至顶层,他揿开灯,已经陷落黑暗的顶层瞬间明亮起来。   纪筝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皮质微凉,她思绪凌乱,目光追随着不远处的年轻男人。   外套遗落在车中,周司惟穿着简单的白衣黑裤,领口纽扣开了两颗,俯身抽出打印的文件时露出一段冷白锁骨。   宽肩长腿,衬衫的几分褶皱并不能影响他的清隽,反而勾勒出肌理分明的腰身。   他从来都是能叫人一眼痴迷的好样貌。   周司惟直起身,一回眸就撞上沙发上人的目光。   纪筝安静又乖巧地坐在黑色沙发里,一身柔软颜色,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看向他,略有几分茫然。   是这些年里,叫人想都不敢想的画面。   周司惟捏紧文件又松开,走过去,把文件摊开,压上一只钢笔。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他淡声看她。   纪筝摇摇头,随即想起了什么又问:“我爸爸公司。”   “我会履行承诺。”   她“哦”了一声,低下头拿钢笔,长发顺着白皙锁骨滑落到胸前柔软的弧度上。   就要落笔签字的时候,周司惟忽然按住她的手。   纪筝不解,抬头疑惑看他。   她眸色轻灵,满是无辜和信任。   周司惟盯着她,嗓音沉凉,一字一句:“纪筝,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想好了。”   纪筝被他冰冷的语气吓得眼睫一颤,很快眸色恢复如初,轻声说:“我想好了。”   手下的肌肤细腻柔软,周司惟缓缓松开,看她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闭了闭眼,淡声:“纪筝,不管为了什么,你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她站起来,因为身高差不得不仰头看他,语气坚定:“我不反悔。” 第53章   从进入风行科技的办公楼到出来, 前后统共没超过半个小时。   冷风扑面而来,纪筝拢紧衣服,路边梧桐的黄叶随风而落, 顺着灯光慢悠悠掉到地上, 又被风混着尘土卷起。   她回头, 周司惟抄兜站在她身后, 薄薄衬衫被吹得贴近胸膛肌理,肩上落了一片秋叶。   纪筝犹豫了一下, 上前一步, 踮脚。   突如其来的靠近,她身上百合香夹着夜凉, 猝不及防袭击鼻尖。   周司惟下意识蹙眉, 偏头看到灯光下瓷白如玉的长指轻轻拈下他肩上的黄叶。   花香愈浓,她锁骨的肌肤,落在眼底,比月色秾酽。   纪筝的视线从他黑色碎发下如墨的眉眼上掠过,敛睫,退后一步。   周司惟抬起的手不动声色垂下,率先抬脚向车走去。   纪筝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的叶子, 指腹轻轻捻了一下, 枯黄的叶子碎开,齑粉从指间飘散。   她转身, 脚步轻快跟上周司惟的步伐。   再坐进车内温暖的空间, 纪筝整个人比起来时都有些松乏, 一整天的疲惫顺着浮遍全身, 好在她大衣够宽大, 足够掩盖她有些松散的坐姿。   周司惟的车是独立座椅, 后座两张座椅间有隔开的中控台,材质也很舒服。她精神懈下来,深夜的困意便不知不觉袭击。   纪筝还记得自己在谁的车上,强撑着没有合上眼皮,集中注意力去看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   南城繁华,即便深夜,马路上的车也是只多不少,反而有更多的富家子弟,开着浮夸张扬的赛车,在夜色中不论四季的敞篷欢呼。   车的隔音性好,她听不到外面一点声音,暖气烘得人舒适无比,昏昏欲睡。   不能睡。   纪筝在眼皮即将合拢的前一秒把自己吓醒。   她整个人陷进宽大的座椅里,大衣也柔软,司机车速平稳,引得人犯困。   手撑着座椅微微坐直,纪筝悄悄用余光瞄左手边的男人。   周司惟阖着眼,挺拔立体的侧脸在不断变化的光影中轮换,看不出是养神还是浅寐。   车内有沉香的浅淡气息,宁静舒缓,减弱了他身上的酒气。   她暗暗呼了一口气,往座椅边缘轻挪,整个人裹进大衣里,头靠着座椅闭上眼。   今天又上班又采访,晚上精神一直紧绷着,纪筝真的是累极了,过了一会儿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   周司惟摩挲着戒指,淡淡掀开眼皮,视线不轻不重落在她脸上。   巴掌大的小脸,真是瘦了很多,鼻子红唇下巴都出落得精致了几分,愈发显得眼睛大。   小小的一团,缩在大衣里,黑发顺着脸颊美好的弧度下落。   他眸光动了动,将暖气调高两度,又捞起一旁的外套轻轻盖到纪筝身上。   只是这么轻微的凑近,独属于她身上暖甜的香气就缕缕钻入鼻尖。   周司惟定定地看两秒,拇指和食指指腹轻轻从她发尾捻了一下,顺滑的发丝很快从指尖掉下,拂过她凝脂般的脸颊。   车子很快驶入另一条路,不过半小时后,停在纪家外面不远不近的地方。   路边有暖黄色的灯光,丰盈的木芙蓉在夜间灯光下如玉如霞,安静绽放。   纪筝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脸窝在头发里,揉着眼醒来。   半秒后,她猛然反应过来,手一滞,衣服从身上滑落,发现车已经停了。   纪筝心跳加速,去看周司惟,他淡淡蹙眉,似乎刚被她的动静吵醒,按了按眉心。   她小声,不想打扰他:“我到了。”   周司惟嗓音清哑,“嗯”了一声。   纪筝按开车门,下车前动作犹豫,回眸,手指蜷缩了一下,轻声看着他说:“那我走了。”   他撩眼,看过来:“嗯。”   纪筝下车,关上门,隔着车窗对他挥了挥手,才走进一路的灯光中。   车外,晚风失陷,坠入温柔夜色。   -   次日是周六,纪筝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期间叶梅来敲过一次门,纪筝实在太困,上班之后作息远不可能如学生时期规律,纪城誉心疼女儿,来阻止叶梅,说让她多睡一会儿。   醒来后,拉开帘子,金灿灿的光照进来,纪筝惺忪着睡眼挡了一下,鼻尖嗅到院子里飘来的浓郁桂花香。   纪筝下楼,一边喝着红糖桂花圆子粥一边回成嘉嘉的信息说自己醒了。   叶梅念念叨叨给她端上吐司和鸡蛋,坐到对面,脸色严肃:“你昨晚去见谁了那么晚才回来?”   纪筝手一抖,把粥送进嘴里,若无其事答:“没事。”   叶梅仔仔细细看她的脸色,半晌,突然叹了一口气:“落落,不是妈妈要问,社会乱,女孩子得学会保护自己……”   “妈,”纪筝等她说完才开口,眼神无奈:“我26了不是16,我自己在伦敦六年不也好好的。”   叶梅止住,打扮得优雅得体的眉眼间忽然浮现一丝苍老神色:“26了,你都这么大了……当时同意你爸让你出国留学,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纪筝放下勺子,过去搂住她肩膀:“好了妈妈,别多愁善感了,你今天不是还要给学生们开会吗?快去吧别耽搁了。”   叶梅又叹了气,回头看她:“那你跟妈妈说,你昨晚出去见谁了,是男朋友吗?”   “不是。”纪筝眼神躲避,回去继续埋头喝自己的粥。   “落落,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谈男朋友了,”叶梅又开始絮叨:“我看你清川哥就不错,从小跟你一起长大,又都是邻居,人品也靠得过。”   纪筝差点呛死自己:“妈,你能别胡说吗?清川哥拿我当妹妹看。”   “好了好了,”她胡乱擦擦嘴,捞起手机:“我吃饱了,出门了妈。”   天气秋高气爽,纪筝心情很好,从衣柜里挑出一件长及脚踝的杏色针织毛衣裙,柔软舒适,随便挎了个包去往和成嘉嘉约定的地方。   成嘉嘉如今在一家外企上班,做公关的工作,每日上班都打扮地光鲜亮丽像包裹着一层无坚不摧的盔甲,出来玩也这样,仿佛成了习惯。   纪筝远远看见大衣生风的女人下车,通过半降的车窗和送她的男人吻别,紧身的半身裙下修长小腿在长度过膝的大衣下摇曳生姿。   时光不仅是磨练,也是馈赠。   当年因为摔坏别人电脑而紧张的女孩子如今已经有足够的底气从容面对生活。   成嘉嘉弯起了眉眼,过来拥抱她,身上有好闻的精致香水味道。   “怎么不让他下车啊,”纪筝调侃:“我不配在你男朋友面前露面吗?”   “就你会说话,”成嘉嘉轻轻捶她:“这儿哪有停车线,晚上他来接我我把他拎你面前让你仔细看。”   纪筝笑起来,成嘉嘉眉眼间如今满是幸福,自信又开朗,完全看不出来从前和男友异地时候的忧愁难过。   二人点了咖啡,在店里柔软的靠窗沙发上坐下,纪筝好奇问起她和现在男友是怎么认识的。   “大四那年实习认识的,”成嘉嘉托着脸,回忆起来:“觉得他人挺好的就在一起了。”   “挺好的是指?”纪筝搅动着咖啡里融化的方糖,随口问道。   “有担当,”成嘉嘉说:“遇到他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属于男人的担当是那样子的。”   她喝了一口咖啡,感慨:“不怕你笑话筝,我现在觉得我大学那几年简直就是瞎了眼了,跟一个懦弱又抠搜的男的谈了三年异地恋,干什么都AA,遇事他只会慌张让我来做决断,最后还被甩,简直——”   成嘉嘉摇摇头,精准点评自己:“没脑子又傻。”   “祝福你,”纪筝象征性地碰了碰她的杯子:“及时止损,现在遇到更适合你的了。”   “你呢?”成嘉嘉看她:“有没有谈个伦敦男朋友回来?”   纪筝轻抿杯上浮起的一层奶泡,摇头笑了笑:“没有。”   成嘉嘉轻轻点她:“筝,你怎么能和我一样,周司惟那样的人,再放眼十年也恐怕也遇不上比他更好的。”   纪筝点头,表示赞同。   “你——”成嘉嘉叹了一口气:“当年的事不提也罢,现在你对他还有感情吗?”   纪筝盯着白色杯中奶色绵密的小泡慢慢融化在咖啡中,不说话。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这样糊里糊涂的关系,昨晚的一切都浸泡在酒精和不清醒中,今天望见刺眼晨光的时候,她陡然清醒。   现在算什么?有合约在身的,彼此之间,仍然竖起高高壁垒的,未婚夫妻?   纪筝又向咖啡中丢了一块方糖。   好在成嘉嘉没有执拗于这个问题,她难得有休息日,拉着纪筝去了很多种草但没时间去的地方。   纪筝回国不久,还没怎么好好逛过,跟着她算是见识了南城这几年来的变化。   吃完午饭后,纪筝陪着成嘉嘉逛商场,像男朋友一样在服装店里坐着揉腿,看成嘉嘉在试衣镜前左转右转,最后极为认真的给出这件没有上一件驼色的好看的建议。   最后把成嘉嘉从口红专柜里拉出来的,是她男朋友的一通电话。   “什么?”成嘉嘉瞪大眼睛:“你一个人怎么行……不行,等我,我这就回去。”   “怎么了?”纪筝问。   “没法和你吃晚饭了筝,”成嘉嘉看起来很头疼:“我们家不知道怎么漏水了,他还让我别回去找个酒店住,我怎么能不回去,下次,下次我请你。”   “没事没事,”纪筝安慰她:“那你先回去吧,我没事的。”   成嘉嘉拎着一大堆的东西火急火燎地坐上了出租车。   暮色刚至,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纪筝想了想,也拦下一辆出租车,打算去给叶梅买她最爱吃的一家老字号的桂花糕。   金秋时节,还没走到那家店门口,浓郁的桂花和奶香就盈满空气。   她叫店员称了些桂花酒酿糕,又买了两盒奶油小方和栗子蛋糕,来到付款处习惯性去摸包里的手机。   第一下,没摸到。纪筝对店员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头翻看自己的包。   她今天随手背出来的是一款天空蓝色的皮质包,包不大,东西一目了然,没有手机的身影。   怎么回事。   纪筝呆愣两秒,几乎是立刻就回忆起自己坐在出租车上时,手机被她拿在手机搭着腿,而她下车的时候有没有顺手拿下来就不得而知了。   后面还有人在排队付款,往前探头露出困惑的神情,纪筝顶着店员奇怪的目光,不得不尴尬道:“不好意思,我不要了。”   回国后移动支付太便捷,导致她将出门带现金的习惯完全抛却脑后。   纪筝不甘心地在不大的包里翻找着,企图找到一点现金或者手机的影子,否则她连怎么回家都不知道。   夹层里掉出一张黑色的名片,白色字体亮眼如新雪。   这包自她回国以来,一共就背过两次,上一次,是去参加陈之安的婚礼。   那次婚礼之后,周司惟送她回家,车上,他的秘书友善地递给了她一张名片。   纪筝当时混混沌沌接下,随手塞进了夹层里,没想到今天,却能成为她的救命稻草。   她捏着薄薄的名片失神,半晌,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轻咬嘴唇,拦下路边一位女孩子向她借用手机。   电话接通,黎漾礼貌清晰的嗓音从电波中传来:“您好?”   “黎小姐,”纪筝觉得自己心口有一口气在晃晃荡荡,不得不提着:“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我,我是纪筝。”   “纪小姐?”黎漾惊讶:“您找我有什么需要吗?”   她踌躇了一下,轻声开口:“我想找一下周司惟,他方便吗?” 第54章   夕阳斜落, 秋黄之景愈浓。   周司惟等最后一个红绿灯时,远远地穿过车流看见不远处等待的女子。   她穿了件柔软贴身的长款针织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段, 肌肤浴在夕阳浓郁的光下, 泛着奶油一般的光泽。   驻足在一家糕点店门口, 翦水瞳微微向前张望, 长发散落,这样吸睛的漂亮惹来往路人一再回头。   红灯还剩十秒, 周司惟长指一下一下敲在方向盘上, 一个穿着卫衣的年轻男孩路过又忍不住回来问她要联系方式。   她脸上微微讶异,很快浮现出客气疏离的笑容, 不知是在拒绝还是在说什么别的。   周司惟收回目光, 在亮起的绿灯中将车开过去。   他拎着车钥匙走过去的时候,刚好看到年轻男孩脸上失望的神色,以及不甘心地来了一句:“你手机丢了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家的。”   “真的不用了,”纪筝好声好气拒绝,抬眼就看见了周司惟缓步走过来,于是又补了一句:“我……我朋友来接我了。”   “朋友”二字, 清晰落入周司惟耳中。   男孩疑惑回头, 撞上年轻男人深如清潭一样的黑眸,视线面无表情扫过来。   他一激灵, 顿时放弃了再纠缠下去的想法。   纪筝拎着包的手紧了紧, 抬头看周司惟, 极小声说了一句:“麻烦你了。”   看他的神色淡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打扰而不悦, 她一时不敢再出声。   莫名僵持了几秒后, 周司惟打破安静:“出租车车牌号记得吗?”   纪筝摇摇头,她是用手机软件打的车,没有刻意注意车牌号。   周司惟扫了她一眼,皱皱眉,拨出一通电话,简明扼要说了几句,似乎是要帮她找手机一类的。   挂了电话,他抬头看糕点店,淡淡问:“来这干嘛?”   “来买糕点。”   “买的东西呢?”他瞥她空空荡荡的手。   “……”   纪筝尴尬:“手机丢了没钱。”   她忽然有些后悔打电话给黎漾,叫自己又在周司惟面前处于这样局促不安的境地,要他帮忙。   “过来。”   周司惟撂下一句话,从她身边擦身而过,走进店里。   纪筝转头跟上他的步伐。   糕点店的香气甜腻,店员对她记忆深刻,见她又进来不觉多看了两眼,随即目光定格在她身旁样貌气质过分优越的男人身上。   纪筝在周司惟的注视下,把刚才拿过的东西又重新让店员拿了一遍,不好意思地说:“麻烦了。”   店员悄悄抬眼看了两眼周司惟,笑容热情:“没关系没关系,您还需要别的吗?”   纪筝回眸,周司惟就站在她身后,一转身发丝擦过他下颌,她声音里有一种特有的柔意,像染上了店中的甜香:“你有想吃的吗?”   他垂睫看她:“没有。”   店员打包完,周司惟顺手接过袋子。   回到车边,他拉开车门,把东西丢进后座。纪筝在车旁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进副驾驶。   周司惟先接了一个电话,手肘半搭在车窗上,语气认真,好像在说很重要的事。   这通电话打了十分钟左右,挂掉电话他关上车窗。   纪筝心里的悔意更甚,斟酌着问:“我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周司惟一边启动车子,一边淡扫她一眼:“你想多了。”   片刻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今天周六。”   言下之意就是,是休息日。   纪筝暗暗松了一口气,从车内后视镜看到后座上的一袋子东西:“那个钱,回去我转给你。”   说完这句话,空气仿佛凝滞了一下,车外传来刺耳的一声鸣笛,周司惟手搭在方向盘上,将车汇入车流。   他的侧脸渡了一层淡光,清冷的弧度被稍稍弱化,然而周身气息并不让人觉得温暖。   “纪筝。”他突兀地开口,喊她。   “啊?”   纪筝双手搭在腿上,规规矩矩坐着,闻言侧眸。   周司惟却是没看她,语气中毫无情绪,缓缓问:“我是你什么人?”   纪筝愣了一下,眸中浮现出疑惑,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流动的空气又被安静压了下来,周司惟开着车,也不说话,等着她回答。   纪筝细白的手指攥着针织毛线,攥成一团,迟疑道:“要结婚的人。”   “原来你还记得。”他声音平淡。   纪筝将衣服攥得更紧,纤瘦的后背绷直,低声解释:“刚才那个人我不认识,他只是要联系方式,我没有给。”   前方遇上交通堵塞,车一辆接一辆停下来,周司惟终于回眸看了她一眼。   “所以,”他停顿:“你拒绝他的理由就是,朋友来接你了。”   这下,纪筝再如何迟钝,也听出他风轻云淡下微微加重的朋友两个字。   “我……”她心底莫名像春日破笋一般浮现一点点气泡:“我当时没反应过来。”   毕竟前一天,他们还是分开六年接近陌生人的关系,到今天,也不过是多了一层身份而已,本质并没有什么改变。   周司惟沉默,降下半边车窗,拥塞的车流没有丝毫要流动的迹象,风从车窗吹进来。   暮色渐落,红灯绿影在堵塞的车道上慢慢亮起来。   傍晚的温度比白天低,纪筝打了个寒颤。   周司惟瞥她,升起车窗,随手按开了暖气。   与此同时,道路上蚂蚁般的一辆辆开始蠕动,在交警的指挥下逐步顺畅。   大片玫瑰金的颜色从前方天际落到车窗上,后视镜倒映出如火如虹的晚霞,仿佛要融化在流动的云彩中。   纪筝目光从窗外街边各色亮起的灯牌上滑过,鬼使神差问一句:“你吃晚饭了吗?”   周司惟淡漠看她。   这问题昭然若揭,几乎不用人回答。她微微红脸,咬了下舌,尽量镇定道:“那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吗?”   车窗从灯下掠过,五光十色的霓虹混合夕阳的光从落进车内,无端带出几分旖旎。   周司惟没直接答,反而淡声问:“你想吃什么。”   纪筝小声:“我都行。”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连忙补充道:“吃点清淡的吧。”   周司惟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二十几分钟后,他将车停在一家独栋洋房门口,侍应迎上来接过钥匙去停车。   是一家坐落在长兴路上的南城本帮菜,民国风情的独栋别墅,进门就是一庭院的玫瑰在琉璃灯下摇曳生姿。   餐厅装修很复古,走进去像是掉入了欧洲古堡,吊灯周围编织着一圈黄竹,透出荧荧暖光。   纪筝落座的时候,朝桌角白瓷条纹壶中插着的重瓣白百何看了几眼。   花瓣盛放,周围一圈鲜绿的叶,白绿相映格外亮眼。   周司惟坐在她对面,饮品要了一杯纯净水,侍应转过来问她要喝什么。   纪筝压着裙角坐下,温和一笑:“我和他一样,谢谢。”   摆盘精致的菜品依次端上来,蜜汁火方的玻璃芡光泽透亮诱人,摆以南瓜粥和莲子解腻。这是本帮菜地道的老菜品了,纪筝在伦敦吃生火腿包裹蜜瓜时,常常想念这样甜咸柔腻适中的味道。   沙棘甜虾晶莹弹牙,山药和黄糯米组成的甜泥软糯,入口即化。   最后上一道腌笃鲜汤,主厨亲自过来解释,说特用了法国盖朗德海盐,保留了泥土的清香之气,弥补鲜笋不当时的遗憾。   纪筝本来不太饿的,只是找个借口和他待一起,但也被这样地道讲究的好手艺动容到食指大开。   好在她还记得对面坐着谁,低头喝汤的时候悄悄撩眼皮偷看。   周司惟的手很漂亮,像艺术品,纪筝是知道的,尤其他握起玻璃杯和黑色竹骨筷的时候。   食指的戒指在泛光。   她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周司惟半掀眼皮,止住她的目光。   偷看被抓包,纪筝本想迅速移开目光,奈何他隔空看过来的眸子映着头顶的碎光,像夜空中熠熠的星,引人痴迷。   “看什么?”   她猛然回神,在他的注视下耳根隐隐发热,慌乱中脱口而出:“我在想戒指。”   说到这,纪筝好像找到了蒙释的突破口,刀叉放到白瓷盘中,她在这清脆的一声中轻软开口:“你真的把我的戒指扔了吗?”   周司惟目光停留在她盈盈含水的眸中:“你自己说扔了。”   “我那时……”纪筝本想说我那时气话,可未出口她又及时想到,是气话的话,气什么呢?   他端起玻璃杯,等待下文。   “那是我很重要的东西。”她突兀转折的声音带着紧张。   是他送的。   安静一瞬。   周司惟手中的手轻轻一晃,不咸不淡道:“是吗。”   气氛好像又被放到了钢丝上,摇摇欲坠,纪筝低下头,用叉子按进抹茶芝士蛋糕卷。   顷刻,她低着头,再次出声,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莫名的坚定:“真的,很重要。”   周司惟动作一顿,视线里,她长发几乎遮住了整个脸,往嘴里填了一小块奶油蛋糕。   就在这时,餐厅经理引着黎漾走了过来,笑容恭敬客气:“周先生,有人找您。”   “周总,”黎漾站定,弯腰双手递出一个塑封的袋子:“纪小姐的手机拿来了。”   纪筝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果然见那里面装着的是她的手机,外罩雾蓝色和白色相间的菱格手机壳。   周司惟微抬下巴示意。   纪筝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双手接过:“黎小姐,谢谢你。”   “您客气了,”黎漾微笑:“都是周总的吩咐。”   她接着转向周司惟,将一份文件和钢笔放到周司惟面前:“周总,这是路总刚传来的文件,急需您签字。”   周司惟拧开钢笔,扫了一眼文件:“他什么时候掺和起人事经纪的事了?”   黎漾斟酌道:“路总好像想扩容一批新的艺人经纪。”   周司惟提笔,手指骨节抵着黑色钢笔,在纸上唰唰签下自己的名字。   黎漾识趣地拿上文件离开,临走前对纪筝报以带些敬意的微笑。   纪筝解锁自己的手机,先上打车软件把刚才的订单付了钱,又回了叶梅和成嘉嘉的信息,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回。   再抬头,周司惟已经放下了刀叉,握着温水慢慢喝着。   她收了手机,也喝了一口水,然后说:“我吃饱了。”   他叫来侍应结账,纪筝捏着手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开口说这顿她请。   因为她刚才慢半拍想起,车上周司惟问出“他是她什么人”那句话,好像是在她说要给他糕点钱之后。   这次再回到车里,外面已经完全陷落进霓虹漫天的夜色中,连天边一轮月色的光芒都在车水马龙中显得黯淡了几分。   周司惟脱了外套,黑色衬衫勾勒出优越身形,等红灯时手半搭在车窗边,神情难得漫懒,似乎是因为到了晚上有些倦怠。   他开车很稳,也很有耐心,从不按喇叭催前面的人,遇到长时间的红灯长指就松散点着方向盘等。   纪筝踌躇,鼓起勇气:“今天谢谢你,改天我请你吃饭吧。”   周司惟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车开进纪家别墅所处的道路里,周遭变得安静了下来,空气中的桂花香在夜里愈发浓郁馨香。   纪筝解开安全带下车,刚走到车头见周司惟也下来了,拎出那一袋糕点等她过来拿。   她走过去,今天穿的鞋跟很低,发顶刚刚及他下颌。   纪筝的身高在女生里算高了,有168,只是在他面前还是显得纤小。   她伸手过去,勾周司惟手上的袋柄,柔嫩指腹刮过他微凉的掌心。   仅仅一步之遥的距离,纪筝能嗅到他身上浅淡的沉香,在扑鼻的桂花甜香中分外清冽。   不过只接触一瞬,她瞬间觉得指尖微烫,热度随血液往上传递,迅速收回手,低声说:“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纪筝转身走进大门,一路是青石板台阶,两侧庭院中种着高大的桂花和梧桐树。   快走到门前时,纪筝忽然驻足,听到身后传来汽车呼啸的声音,她用手磨蹭了一下袋子边缘,悄悄回过头去。   一辆打着灯的陌生车辆从周司惟的车后疾驰而过。   他仍然站在黑色的车身前,单手抄兜,遥遥看过来,颀长身姿在银杏树投落的阴影中越发清俊,轻风拂过,树影微晃,被揉碎的月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忽明忽暗。   如银如水的月光仿佛也一同照进了她心底,照亮一片犹疑的阴翳。   脚步迟疑着往前一步,落叶在脚下窸窸窣窣。   她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荒唐大胆的念头,   她想去,在月光和树影下,抱他。 第55章   那晚最后, 纪筝还是没有迈出逾矩的那一步。   十九岁的她敢在出租车里大胆说出喜欢周司惟,二十六的她却连一个拥抱都丧失勇气。   回到家之后,纪筝把买回的糕点放进冰箱, 盯着冰箱冷白的光将桂花冰糕与椰奶小方也照出几分冰凉感。   她微微有些气馁, 想到周司惟依旧不算热络的态度。   算了,   慢慢来吧。   来日方长。   -   十月的脚步轻巧而过, 随着温度降低的十一月一同姗姗来迟的是与童然取得联系的好消息。   这事说来还得感谢疏云,纪筝和她的工位临近, 每天看她念叨一个博主, 跟着买各种各样的护肤品和养生的东西,还不停安利纪筝。   周一开完冗长会议的中午, 纪筝和疏云一起下楼吃饭, 期间正逢那个博主更新,疏云拉着她一起看,这一看,纪筝手里的勺子当场掉到了桌子上。   视频里的女生短发过耳,紧身吊带阳光热情,五官轮廓在纤瘦紧致的脸庞上愈发灵动。   模样气质都大大改变,然而纪筝还是一眼认出这是童然。   她一把抓住疏云的手, 给疏云吓了一跳:“宝贝你这是怎么了?对她一见钟情了?”   “不是, ”纪筝回神,在巨大的惊喜冲击下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她, 她, 她是谁啊?”   “童话不童话啊, ”疏云兴致勃勃给她介绍:“跟你说我可喜欢她了, 贼酷, 我一开始是看她拍的国外独游VLOG关注她的。”   纪筝抚着自己的胸口平下气来, 问了一个非常脑残的问题:“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疏云翻白眼,好笑地戳她:“宝贝,你该不是真被一眼掰弯了吧,我怎么会有人家的联系方式。”   纪筝也知道这个问题,当晚她回去把童然的视频看了一遍,看她这几年来,变得越来越独立,自信开朗。后半夜,她从床上起来打开电脑,给她主页放置的合作邮箱发送了一条邮件。   所幸,童然并没有团队,所有的邮件都是自己查看,纪筝在两天后的中午接到了一通陌生电话,来电地址显示是南城。   她习惯性想用礼貌的开场白问号,那头却在听到她声音后直接大叫起来,声音几乎像穿破多年分隔的时光:“啊啊啊啊啊啊筝!纪筝!”   纪筝差点被穿破耳膜,下意识拿远了点,反应过来后立马抓回来,惊喜问道:“然然?”   “是我是我!筝!是我!我是童然呜呜呜呜。”   尚身处在办公楼让纪筝克制了想和她一起尖叫的冲动。   下班后,纪筝几乎是迫不及待冲到和童然约好的地方,成嘉嘉上班的地方近,比她早到,和童然一起远远朝她挥手。   童然穿着长春花蓝色紧身的毛衣,高腰牛仔裤,过耳短发飒爽,好像不畏寒风一样充满活力。   纪筝和她抱在一起的时候差点哭出来。   当年走的时候,一切都匆匆忙忙,年纪小,连告别都轻飘飘,远不知一别就是多年不见。   坐下来,成嘉嘉和纪筝齐齐好奇:“你怎么会开始做博主?”   童然脸上粉黛未施,干净热情,眉眼一弯道:“一开始到处旅游拍着玩的,后来慢慢积累起一些粉丝,能养活自己,刚好我也不喜欢中文老师的工作,就辞了全职做了。”   “收入稳定吗?”成嘉嘉操心这个。   “和上班差不多,”童然叉一块蜜瓜:“不过确实是不太稳定,我准备找个工作来着。”   成嘉嘉赞同:“当个副业可以的,你想做什么,我帮你介绍介绍。”   纪筝支着脸叹口气:“我帮不了你了,我也刚回国,没啥认识的人,除非你来我爸公司上班……”   “行了行了,”童然笑容越发灿烂,上手来捏纪筝的脸:“我还有存款,饿不死自己,慢慢找,可能做一些文案策划和剪辑,总之就是新媒体相关的吧。实在不行就赖着你俩。”   “你还是赖着我吧,”纪筝捏回去:“嘉嘉马上要结婚了,你可别去祸害人家。”   “真的!”童然大惊小怪:“不会是当年那个傻逼吧。”   成嘉嘉乐得前俯后仰:“不是啦,我怎么会那么眼瞎。”   “不是就好,”童然一撩头发:“那我要当伴娘。”   成嘉嘉比了个大大的OK手势。   吃完饭,三人找了个小酒馆,不知不觉聊天到很晚。   成嘉嘉未婚夫把她接走,纪筝扶着童然上了纪辰的车。   童然喝得最多,醉醺醺地歪头靠她肩上,手扒拉着她不放。   纪辰回头:“姐,童然姐住哪啊?”   “住……”纪筝满头大汗,勉强把人晃醒问出了地址。   童然住的是一个偏高档的小区,纪辰的车进不去,只好在小区门口停下。   童然喝得酩酊,纪筝一个人拖不动他,让纪辰来搭把手。   半个身子踏出车门,童然歪斜斜朝纪辰身上倒去。   女生的腰臀比极好,上衣短,顺着露出一截紧致白皙的腰腹。   纪辰刚接住人,眼前一晃,被人按着肩膀一拳打个踉跄,接着,童然从他怀中脱离。   纪筝一下车,就撞上满脸戾气的路子霖,单手搂着童然,另一手堆了半截的烟灰散落。   她紧接着看看弟弟,按按眉心对路子霖说:“你误会了,这是我弟,和我一起送她回来而已。”   路子霖一愣,刚想问纪辰一句你没事吧,怀中女生突然被夜风吹得清醒几分,狠狠踹了他一脚。   童然向后靠在车上借力,重重吐出两个字:“流氓!”   路子霖按灭烟头,火星消溅,他不怒,反而扯出一抹冷笑:“你想试试吗?”   童然瞪他一眼,揉揉额角,转过来对纪筝说:“筝,你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我自己处理就可以了。”   纪筝头也被酒精和冷风混合得发疼,抬眼看了一眼表情漠然的路子霖:“你可以吗?要不然我送你上楼吧。”   “没事不用,”童然拒绝,把她往车里推,顺手跟纪辰道歉:“今天谢谢弟弟,姐姐对不起你,下回请你吃饭。把你姐姐好好送回家哦。”   纪筝也知道自己不该掺和他俩的事,但还是不放心,叮嘱了一句:“回去记得喝醒酒汤,不然明天头疼。”   童然关上车门跟她挥手拜拜。   纪筝回到家,陈姨给她煮了醒酒汤,她在叶梅皱起的眉头下畏畏缩缩喝完了。   喝完,收到童然的回复,说她已经安全到家了,刚才没来得及回信息。   叶梅拢着粗针织的外套唠叨:“你一个女孩子,大半夜一身酒气像什么样子,万一遇到什么坏人……”   纪筝被念得头更疼了,去晃她胳膊:“不会的妈妈,这不是纪辰在吗?”   叶梅嫌弃地抖开她:“去洗澡,难闻死了。”   纪筝求之不得回到自己的卧室。   昏昏沉沉一觉睡过去,第二天上班险些迟到,早饭都没来得及吃,疏云好奇:“宝贝,你这是怎么了,快坐下来喘口气,头发都乱了。”   纪筝脱了外套,喝一口水,平复气息:“没事。”   “对了宝贝,”疏云提醒:“前台刚才打电话说有你的外送,让你到了去拿。”   “我的?”纪筝疑惑:“我没订啊。”   “说不定是哪个追求者订的呢。”疏云眨眨眼。   纪筝满腹疑问,从前台那里拿到了一个黑檀色的食盒,中央一个烫金的圆LOGO,写着【晨】。   疏云率先“哇”了一声:“宝贝,追你的这男的也太有钱了吧。”   她摸了摸那个LOGO:“这家店好贵好贵的,我有一回采访一个经济巨鳄,就是大早上去这家店等他。”   纪筝顿了一下,打开食盒,里面样样东西都做得很精致,还保温着,椰子炖鸡丝粥白嫩飘香,虾饺个个晶莹剔透。   她愣神片刻,掏出手机,点开和周司惟的对话框,打字删删减减,最后犹豫着发出一条:【谢谢你。】   那边暂时没回复,纪筝又补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饭的。】   大约两三分钟后,周司惟回复:【头痛吗?】   这是间接告诉她,知道她喝酒了,猜到她会来不及吃早饭。   纪筝淡淡扬起唇:【还好。】   回复完这条信息,她抬手把头发扎起来,低下头看到晶莹粥面倒映出自己波光粼粼的眼眸,藏不住的雀跃几乎要跳出来。   疏云凑过来:“宝贝,知道是哪位送的了吗?”   “知道了。”   “遇到这么有钱的男人,”疏云顿了顿:“长得丑吗?”   纪筝呛了一下:“应该,很帅。”   “又帅又有钱还这么细心,”疏云夸张:“那你准备答应他吗?”   纪筝放下勺子,咽下粥,思忖片刻,脸颊微红道:“疏云,他不是我的追求者,是我的未婚夫。”   “what!”疏云叫了一声:“你有未婚夫了!不对,你什么时候谈的恋爱?我怎么不知道你有男朋友?”   纪筝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干笑两声,低头继续喝粥。   疏云还处在震惊的状态中,张着嘴抚心口:“宝贝,你一定得让我见见你未婚夫,让我看看是多优秀的男人。”   “好,有机会的话……”纪筝掂量了下现在和周司惟的关系,没敢给出肯定的承诺。   下班之前,因为童然回国,大学的班级群重新活跃起来,班长便提议这周末在南城的人聚一聚,办个同学聚会。   时间定在周末,无论是单休还是双休的人都有时间。   纪筝洗完澡出来,看一眼手机,群里难得热闹起来,七嘴八舌讨论聚餐地点和项目的事情,倒颇有几分回到了大学时候的感觉。   切出来,她往下滑依次回复工作上的信息,最后一个小红点消失时,接着跟的是一个黑色头像,备注着“周”。   纪筝点进来,页面还停留在早晨的对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指怎么就先脑子一步打出了那句话发过去:   【周末的同学聚会你来吗?】   绿色的对话框滑动出去,纪筝手一颤,咬咬牙没有撤回。   她当然知道周司惟和她不是一个班的,甚至不是一个院的,但她找不到更好的开场白和他聊天了。   果然,几分钟后,对面简单回复了一个【?】   纪筝硬着头皮,装作自己刚刚想起来的样子,回复了一个猫猫惊讶的表情包,然后道:【抱歉抱歉,我忘记你不是我们班的了[挠头]】   发完之后,她简直尴尬地快把头皮抓掉,暗骂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么蠢又明显的开场白。   好在周司惟没有揭穿她,只是淡淡问了一句:【周末要去同学聚会?】   纪筝飞快回了一个【嗯嗯】。   顿了几秒,他问:【哪儿?】   纪筝愣了一下,赶忙调回去看群消息然后又回来:【清源山庄】   周司惟接着又抛出一个问题:【几点结束?】   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问这些干嘛,但还是老老实实答:【不确定,可能下午五六点。】   二十六七的年纪,同学中不少人都有了孩子,玩不了太晚,要早点回家。   周司惟回了一个【嗯】。   就在纪筝以为话题要就此结束的时候,对面顿了一秒,轻描淡写问:【早餐合胃口吗?】   她两颊不自觉浮现出酒窝,仰躺到床上,如瀑的长发顺着床沿垂下去:【好吃,谢谢你。】   想着,她又大胆发了一句:【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这句话发出后,纪筝有些忐忑不安的等着,担心他因为太忙直接回绝掉这个邀请。   周司惟没有立刻回复,洁白的页面只有她孤零零的信息,更叫人心下惴惴。   就在纪筝犹豫着要不要补一句【没空就算了】挽回面子的时候,他突然回复:   【下周要出差,回来之后吧。】   不仅没有拒绝,还给了明确的时间。   纪筝直接从床上坐起来,眼底莫名染上欣喜的笑意,回了一个OK的手势。   -   周末这天天气不错,连着几天的阴天后难得放晴,班长在群里调侃说似乎是专门为他们的同学聚会准备的一样。   聚会定在一家精致的小洋房里,类似于学生时代的轰趴,只不过聊的话题从作业上课变成了房价育儿,啤酒饮料也替换成更高级一等的洋酒特调。   成嘉嘉和童然也都来了,班长举杯:“你俩可算舍得回国了,这乍一见我差点不敢认。”   童然促狭笑笑,目光落在班长撑着衣服的啤酒肚上:“是啊,差点认不出你了都。”   班长倒不介意她的调侃,半作势道:“大网红,注意点言行,小心我给你拍了发网上。”   其他人也跟着笑笑,纷纷好奇问童然光鲜亮丽的从业背后相关。   纪筝托着腮跟着聊天,手机突兀震动,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响了好几下她都没听见。   直到午饭之后,众人都有些倦怠,倚着沙发懒懒聊天时,她拿出手机才看见。   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发来的信息,回国之后社交软件的方便程度让信息已经逐步退场,纪筝猛一看到还有些恍然。   两条信息,第一条是彩信,拍的是机票航班信息,第二条是久违的用英文编辑的文字信息:   【纪:   不知你回到中国生活得是否愉快,有没有想念过我,希望我的到来不会让你感到困扰。当然,如果我能在机场第一时间与你相见的话,我将会感到万分荣幸。   ——弗兰克斯】   纪筝愣住,耳边有人跟她碰杯,她恍神回笑了一下,起身拿着手机出去。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张机票上的飞机抵达时间就是今天下午,五点钟。   而现在已经接近四点,从这里到机场,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算逼冗。   她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弗兰克斯来中国拜访她,于情于理,她都没有不去接机的道理。   成嘉嘉和童然吓了一跳:“筝,你怎么了?”   纪筝后知后觉,对众人抱歉笑笑,把成嘉嘉拉出去:“嘉嘉,你待会有事吗?”   她和童然都没有国内的驾照,三人之中,唯有成嘉嘉今天是自己开车来的,且她因为想备孕结婚没有喝酒,全程只喝了果汁。   成嘉嘉听清事情原委,爽快答应:“当然没问题,帮你接个人而已。”   童然挑眉:“筝,这个伦敦朋友,是什么人啊?这么大老远跑过来看你。”   童然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去,于是最后三人一起离开,驱车前往机场。   休息日路上车辆多,路上堵了好一会儿,最后踩着点到机场。   纪筝在机场大厅看了眼,弗兰克斯的那班飞机刚好抵达,她松了口气,站在接机口目不转睛看来一簇簇出来的人流。   童然咬着根棒棒糖,无聊地四处看,忽然目光一定,拉纪筝:“哎哎哎!是不是那德国帅哥?”   成嘉嘉也眼前一亮:“好帅!”   弗兰克斯的长相在一众华人里确实过于耀眼,浅棕色的微卷发,海蓝色笑眸,提着黑色的皮质手提箱,硬质英伦大衣看起来像是从英国电影中走出的人物。   纪筝远远朝他挥手。   弗兰克斯走过来,先给了她一个礼节性的拥抱,随后又分别和童然成嘉嘉介绍自己。   童然悄悄和纪筝咬耳朵:“可以啊姐妹,这哥们儿够帅。”   纪筝瞥她:“他听得懂中文的。”   童然吐吐舌头,又去和成嘉嘉窃窃私语。   回去的路上,童然坐副驾驶,纪筝自然和弗兰克斯坐在后排。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是有工作吗?”她疑惑。   弗兰克斯专注温柔地注视着她:“纪,你为什么不觉得我只是因为单纯想念你呢?”   纪筝无奈。   “好吧,”弗兰克斯摊手:“我确实是来中国出差的,不过不是在这个城市,是在你们的首都,我先过来这里看看你。”   “会耽误工作吗?”   “纪,”他按额头:“好久不见,我们可以暂时不聊这么理智的问题吗?”   “好吧,”纪筝笑:“好久不见。”   弗兰克斯轻轻叹息了一声:“你过得好吗,还能适应吗?”   “当然好,”纪筝纠正他:“我是回家,怎么会不适应。你呢?”   “不太好,”弗兰克斯直白:“我很想念你。”   他凝视着的目光,让纪筝一时无法回答。   “打扰一下,”成嘉嘉适时缓解她的无措:“童然的手提包忘在聚会的地方了,弗兰克斯先生,你介意我们先回去拿再送您去酒店吗?”   “不介意,”弗兰克斯从他的手提包中取出两个丝绒盒子分别递到前座:“是我麻烦两位女士了。”   童然打开,“哇”了一声,里面放置的是一枚漂亮的海蓝色宝石胸针。   纪筝从车内后视镜看到童然疯狂挤眼睛。   成嘉嘉倒是还保持着理智,捅了童然一下,等红绿灯停车的时候,把盒子还回去:“这太贵重了,我是纪筝的朋友,举手之劳不必您这么破费。”   童然也回过神来,收敛表情,同样还回盒子。   “一点小谢礼而已,”弗兰克斯温文尔雅地笑:“再说,送给女士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   “我们中国也没有因为举手之劳就收远道而来的客人这么贵重礼物的道理,”成嘉嘉坚持:“您这样,就是看不起我了。”   弗兰克斯无奈,耐不住一再推拒,叹了口气。   车拐进小洋房门口的绿荫道,远远地,纪筝看到门口好像停了一辆黑色的车,再离近一点,她听到成嘉嘉“噫”了一声:“连号车牌,这谁的车啊,下午怎么没看见,咱同学里有混得这么牛的人吗?”   童然也“啧”道:“没有吧。”   纪筝怔了一下,浑身激灵,想起前几天周司惟详细问她地点时间的事。   她连忙去看手机,这才发现半小时前周司惟给她发了信息,言简意赅的三个字:【来接你。】   成嘉嘉把车停在那辆车后面,童然下车去拿包,纪筝犹豫了一下,也下车。   她穿着白色的风衣,里面是收腰的打底丝绒裙,走到后座,弯腰轻轻敲了下玻璃。   车窗缓缓降下半边,露出周司惟骨骼明晰的五官。   纪筝有点紧张,又掩盖不住突如其来的欣喜:“你怎么过来了?”   “在附近,”周司惟微微抬下颌:“你怎么从车里过来?”   纪筝刚想开口,被身后一声低沉温柔的“纪”打断。   弗兰克斯走到她身后,漂亮的眸子看向周司惟,顿了一下:“纪,这是你的朋友吗?”   周司惟轻轻眯了下眼,眼尾扬出微锋的弧度。   纪筝直起身,看到他打开车门下车。   他应该是刚从什么会议或论坛之类的重要场合出来,身上的西装极正式,戗驳领,前襟翻角直指西服肩部,优雅英气,银质袖口微微折射泠光,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利刃。   不似他平时,清淡,内敛漫然。   黎漾也跟着下车,微微颔首,和纪筝问好。   纪筝甚少见到他这个样子,一时发愣。   弗兰克斯在一瞬间敛起笑,认真打量起眼前过分出众不凡的年轻男人。   童然这时拿完包从庭院里出来,见到这个场面呆了一下,随即失声:“周,周司惟?”   成嘉嘉从车上下来,显然也没有预料到眼前的场面,和童然四目对视,在彼此的眼里都看到了迷惑。   绿荫道两侧树影沙沙,秋天的绿植橙绿交加,银杏垂黄叶,松柏生绿枝,落日余晖被树叶筛减成无数细碎的光影,投落在一片寂静中。   打破寂静的是弗兰克斯,他仍然用温和的笑意注视纪筝:“纪,我们可以走了吗?”   周司惟的声音和他同时响起,目光穿过光与暗的分界线落到她身上,眸中仿佛结了冰,嗓音冰凉:   “纪筝,过来。” 第56章   纪筝从未遇到过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况, 连一向善于打圆场的成嘉嘉都沉默了,按着眉心满脸纠结。   左右为难。   弗拉克斯脸上的笑仿佛完美无瑕的瓷器,温和得不会出现一丝裂缝。   她微微侧头, 落进周司惟淡淡凉凉的目光里, 气压低到仿佛将湖面微微凝冻。   纪筝浅浅吸一口气, 扬起笑脸对弗兰克斯说:“你先回车里可以吗?我等下和嘉嘉送你去酒店。”   成嘉嘉立刻反应过来, 如梦初醒般拉着童然:“弗兰克斯先生,我们先回车里吧, 你订的哪个酒店来着?”   弗兰克斯很给面子笑了下, 退让一步,临走前, 又打量了周司惟一回。   周围终于没有别人的时候, 纪筝松了一口气,上前一步低声解释:“他是我在伦敦的朋友,来国内出差顺便看我一眼。”   他没有出声,她又补了一句:“我不知道你会来接我,否则——”   “否则什么?”周司惟口吻冰凉:“否则你是不会去接他,还是会现在跟我走?”   纪筝一时噎住,微微诧异抬眸, 他的目色极其凉薄, 居高临下看着她,周身冷冽。   她原本想去拉他袖角的手一顿, 慢慢垂下, 摆回原本的位置。   “不是这样的, ”纪筝深吸一口气:“弗兰克斯不远千里而来, 我总不能抛下人家。”   她的话音刚落, 见黎漾从副驾驶座出来, 神色着急又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的样子。   纪筝识趣地闭嘴,听到周司惟淡声问:“怎么了?”   “周总,”黎漾走到他旁边:“原本的航班延迟了两个小时,如果按原计划的话抵达深城会赶不及会议。”   “改签。”简单利落的两个字。   “可是,”黎漾迟疑:“最近的一班只有一个半小时之后的,您现在得出发。”   纪筝默默听着,知道周司惟现在要走了,她张了张嘴,还是觉得不能耽误他的工作,自觉退后一步。   周司惟瞥了她一眼,目光中毫无情绪,转身上车。   黑色车身碾着落叶从她身边缓缓驶过,风带得她衣角扬起,车胎轧碎干枯枝丫的声音叫人心慌。   纪筝睫毛轻轻一颤。   -   回到车上,童然都成嘉嘉都不再插科打诨,互相对视一眼,都按捺下心中的好奇安静开车。   弗兰克斯也没有说话,拇指静静摩挲着大衣上玉质的纽扣。   纪筝微微有些失神,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光影从她眸中掠过,直到车停在酒店门前,她才回过神来。   下车送弗兰克斯到门口,他叫住她:“纪,介意和我聊一会儿天吗?”   纪筝点点头,对成嘉嘉和童然道谢,二人干净利索,摆摆手离开。   弗兰克斯先去check in,纪筝坐在酒店大厅的休息区沙发上等他。   沙发后面的窗是薄薄一层纱帘,透着酒店外门口装饰的柔柔灯光。弗兰克斯走过来,轻轻扶正沙发旁的三角支架落地灯,坐到她旁边的米色单人沙发上。   “纪,”弗兰克斯点破她:“你心不在焉。”   “抱歉,”纪筝缓缓吐出一口气:“没有好好招待你,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不着急去帝都的话我请你吃饭。”   弗兰克斯摇摇头:“他就是你心里那个人吗?”   方才的情况那么明显,纪筝也没指望隐瞒,沉默点了点头。   “难怪呢,”弗兰克斯喟然:“你们中国有句话叫时过境迁,来之前我想,也许你心里的人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样子,又或者早已将你遗忘,我以为你会见到令你死心的事实。”   “是我狭隘了,”他叹了一口气:“原来此行,该死心的人是我。”   纪筝唇角逸出苦笑,怅然看着灯罩下若隐若现的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在关系稍稍融化时,又陷入冰冻三尺的境地。   弗兰克斯打开自己的手提箱,抚摸着其中一个深蓝色丝绒方盒:“我原本还想问一问你,会不会收我的这件礼物,现在看来,它已经没有打开的必要了。”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陷入回忆:“你还记得你走的时候,我说,希望你不会想念我。其实那时,我真正想的是,只要你再回头看我一眼,只要你有那么一点点的眷恋和不舍,我都不顾一切把你留下来。”   “可你没有,”弗兰克斯出神:“和我告别之后,你一次都没有回头,脚步轻快地想要去奔赴一场无比美好的宴会,那是我认识你那么久,第一次看到你如此迫切,充满希冀的背影。”   纪筝回眸,看到他在灯光下微微落寞的神色。   弗兰克斯回神,很肯定地说:“纪,你爱他。”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他叹笑:“但我不如他爱你,从我看到他的第一面,我就清楚这个事实了。”   纪筝有一丝恍惚,暖月色的灯光模糊在眼圈。   “所以,别再错过了。”弗兰克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拎着自己的皮箱起身:“我只在这里住一夜,明天一早的飞机去帝都。”   纪筝跟着起身,脱口而出:“弗兰克斯,对不起。”   “我不想听到这三个字,”他笑着摇头:“你并不欠我什么。”   纪筝目送他走过转角,身影彻底消失,走出酒店,迟疑了一下,拦下一辆出租车。   道路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她回过神来,对司机说去机场。   手表上的时间指向七点十分,这里离机场的车程大概四十分钟,如果不堵车的话,她能在周司惟上飞机前见到他。   纪筝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堵车。   司机看出她的焦虑,缓解气氛道:“姑娘,你别着急,我给你挑人少的路走,保证半小时到机场。”   她眼前一亮:“谢谢师傅!”   坐车期间,手机震动了几下,纪筝打开看,是她们姐妹三人的小群,成嘉嘉和童然在群里质问她和周司惟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嘉嘉:【好啊你,竟然还瞒着我,我还以为你俩婚礼之后都没联系呢!】   童然:【快说快说,你和周司惟啥时候又勾搭上的?】   童然:【@纪筝@纪筝】   纪筝揉揉眉心,思忖着该怎么回复,口头表述好像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片刻后,面对俩闺蜜炮轰似的问题,她放弃挣扎,准备过几天当面再跟她们解释。   合上手机,车已经稳稳当当停在机场门口,司机得意道:“姑娘,我这技术可以吧。”   “太可以了。”纪筝看了眼时间,过去三十五分钟,真心赞叹。   她付完钱匆匆下车,脚步却在一群步履如飞的乘客中间停住。   南城机场这么大,她要去哪个航站楼找周司惟。   抬头看显示的大屏,纪筝忽然想到,黎漾说他是要去深城。   她立刻打开订票的软件,找到那一列航班,又对着机场大屏寻到航站楼。   纪筝今天穿了一双白色的漆皮粗跟鞋,脚背一圈珍珠链条装饰,因为走得快,白皙柔嫩的脚背勒出不明显的红印。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又急又快,掩没在一群旅客中央,反而显得不那么明显。   纪筝气喘吁吁到了航站楼大厅,周遭人群涌动,她目光在安检口巡视一圈,并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与此同时,机场广播开始播报起他乘坐的那一列飞机即将起飞的消息。   “乘坐中南国际航空公司MK3879次航班,从南城前往深城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航班即将起飞,请还没有登记的旅客,抓紧时间前往23号登机口……”   接着,广播女声开始念出未登记的旅客姓名催促。   纪筝屏息,竖起耳朵,心砰砰跳,每念一个名字,她心就提起一分。   直到全部结束,也没有听见周司惟的名字。   他已经登机了。   纪筝脚一软,手轻轻撑了一下旁边的柱子站直,难掩心底涌起的像细雨般密密麻麻袭来的巨大失落。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不死心地再次抬眼看一遍,大厅人来人往,仍旧无果。   是她来晚了。   脚背被勒的细微疼痛后知后觉泛上来,纪筝低头,抚平风衣和里面裙子的褶皱,压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神情索然往回走。   一步,两步,她垂着的视线前方,忽然一双黑色皮鞋不疾不徐停下,工整的西服裤中线锋利,没有一丝折纹。   后面,跟着一双女人的细高跟鞋,纪筝首先听到黎漾微讶的声音:“纪小姐?”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凌空撞上周司惟漆黑淡薄的眉眼。   纪筝微微瞪大眼睛。   黎漾悄悄松了一口气,低声说了句“周总,飞机还有五分钟起飞”后很有眼力见地走远。   周司惟和她大约隔着两三米的距离,西装系着两颗精致的扣子,明明表情淡淡,却无端叫人觉得压迫感极强。   他身后是灰色混凝土的机场大墙,冷淡的装修让空间显得阔然,来往人流不多,寂寥空旷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呼吸刚刚平息,复又变得凝滞起来,空气都难以流动。   纪筝将自己掌心掐出痛感,打破僵硬的空气率先走过去,一鼓作气去碰他垂着的手。   周司惟的指尖冰凉,凉得她不由得瑟缩一下,然而只是即刻,她鼓足勇气,轻轻勾住他一根食指。   戒指折光,圆圆的小光圈投落在她鼻尖。   “周司惟,”纪筝仰头,悄悄吞咽口水,声音不自觉带上紧张:“我差点以为你已经登机了。”   她的手指纤细柔嫩,力度不大地勾着他的手指,仿佛下一秒就要晃荡断开。   周司惟低头,看着她,目光沉沉,叫人读不出情绪。   纪筝心慌得背脊发麻,仍然站直对上他的目光,补充了一句:“我来送你,一路——”   “平安”两个字还没出口,周司惟勾着她的手稍一用力,把她往前拉一步,她微微踉跄着被带到他怀里。   纪筝心跳霎时仿佛停了一瞬,所有的感知都是他衣物间的淡淡沉香,明明清淡无比,却丝丝萦绕得人头脑晕眩。   周司惟顺势扣住她的手,揽上她后腰,她脸颊碰到他冰凉的纽扣和西装面料,原本分厘未紊的衬衣摺出痕迹。   他紧紧抱着她,认输般地弯下腰,闭上眼。   她身上有百合花的芳香,这一缕香气,如影随形从他鼻尖追到梦中,折磨得人发狂。   周司惟温热的气息凑在她颈间顺滑的发丝处,隔着青丝,轻雾般扫到她肌肤上,激得纪筝浑身战栗,被他圈着的手指僵硬。   她听到周司惟清沉微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可奈何的叹息,在耳边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纪筝。”   “我要拿你怎么办?” 第57章   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耳膜之外, 纪筝微微目眩之际,耳边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声,和周司惟的,   混杂在一起。   一下一下,   剧烈跳动。   她屈起略有些僵硬的手指, 踌躇着, 慢慢覆上他坚实的后背,也闭上眼, 把脸隔着西装面料贴到他怀里。   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奇异触感慢慢涌上心头, 纪筝仿佛在隐隐约约间,听到自己血液的流动声, 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这样温热契合的怀抱中苏醒过来。   上次月光下, 她未实现的期求,终于夙愿得偿。   周司惟的呼吸,就在她颈边,咫尺之距,纪筝一偏头,唇就能擦过他的脸颊。   周司惟的气息一直很干净的,是澄又凉的透, 清清淡淡的像被雨水冲刷般, 如今满身沉香香气,更平添了几分清泊淡雅, 叫人安心。   她怀念了六年的气息。   纪筝睫毛颤了颤, 眼眶涌上一阵突如其来的酸涩, 鼻尖也酸, 热意在瞳孔汇集。   她努力眨了眨眼, 把眼泪憋回去。   纪筝不知道这个拥抱持续了多久, 黎漾在远处和乘务人员沟通,飞机的起飞时间已经一再向后推迟。   她松了松手,轻轻吸了下鼻子,周司惟也慢慢松开她,指腹不轻不重蹭了她一下鼻尖。   纪筝别过脸去,敛去表情呼吸了几下,平复心绪,扬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对上他:“一路平安。”   周司惟目光盯在她脸上,指腹淡淡流连几秒,才垂下。   “司机在门口,”他说:“他会送你回去,车牌认得吗?”   纪筝点点头,目送他转身走向安检口,消失在转角之后。   她揉了揉脸,万幸自己刚才没有真的哭出来。   回去的路上,纪筝忽然想起一件很小很小的事。   那时候是期末,各科论文的作业同时逼近DDL,她不得不和小组同学一起通宵赶DDL,夜里,只能趴在桌子上睡四个小时。   就那四个小时,她醒了三次,明明身体已经疲惫至极,却无法安然入睡。   她梦到了周司惟三次。   第一次,是梦回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一天,傍晚,纪筝终于考完所有的试,满身都是解脱感,出了教学楼远远就看见周司惟。   他在等她,漫懒站在柱子旁,黑色的冲锋衣,侧脸宽阔流畅,和别人在聊天。   纪筝蹑手蹑脚躲在人流里过去,想吓一吓他,谁知还有很远的距离时,周司惟和旁边的人说再见,目光在人来人往中准确无误捕捉到她,招了招手。   计划失败,她垂头丧气,像蔫儿了的蝴蝶绞着头发。   周司惟长指捏捏她的脸:“哪道题惹我们落落不开心了?”   纪筝鼓起脸:“你!”,然后讲了自己原本的计划。   她到现在都记得周司惟被逗得发笑之后认真又云淡风轻的口吻,他说:“想要我看不见你,除非我瞎了。”   然后,在他要抱她的时候,纪筝从梦中惊醒,房间里的小组同学们都已经裹着被子缩在沙发上睡觉。   她被冻得浑身冰凉,扯了条毯子盖在身上,继续睡。   第二次是完全不同的梦,她看见了周司惟和卫昔在一起,他的深情凝视全部付诸在另一个人身上,梦中的心绞有如实质,硬生生把她痛醒。   最后一次,纪筝是在巨大的心悸和恐慌中醒来,梦里,周司惟从悬崖上坠落,悲哀地看着她,坠入雾气中,怎么拉也拉不住。   她呆呆坐了许久,心跳久久不能平复,伸手摸一摸自己的脸,满脸泪痕。   据说,梦到一个人三次,是他在遗忘你。   过几天DDL结束,所有作业上交,朋友们相约去一个小岛玩。   纪筝独自安静坐在安静的海边,海面蔚蓝汹涌,远处连着天空,一望无际。   叶璃在她旁边坐下,问她在想什么。   她沉默一会儿,转身问叶璃,希望他过得快乐还是不快乐。   叶璃迎着海风,清美的脸上勾起一抹笑:“当然是不快乐,最好每时每秒都会想起我,没有我过不下去的那种。”   纪筝也随着她笑,趴在膝盖上,出神地对海与天许愿。   希望周司惟平安,希望他快乐,希望他一切都得偿所愿。   好像,比起他爱上别人,看到他不快乐,会更让她难过一点。   有些人,遇见,走过一程,就已经是上上签了。   -   纪筝在第二天下班直接被成嘉嘉和童然堵在公司门口,押去餐厅要她老实交代。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童然威胁地晃晃切牛排的刀:“说,昨天什么情况。”   纪筝为难,最终还是屈服于两人瞪着的眼睛,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成嘉嘉目瞪口呆听完,意味深长地总结:“旧情难忘。”   童然接:“藕断丝连。”   纪筝脸被烧得通红,去掐一把童然:“说我?那天晚上你和路子霖呢,藕断丝连。”   “确实,”成嘉嘉说:“你和周司惟这不叫藕断丝连,直接就再续前缘了。”   话题又绕回她身上,纪筝悻悻,低头吃饭。   “我觉得这是好事,”成嘉嘉感慨:“互相都喜欢就不要再错过了,你俩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   纪筝被问得一噎,要说现在的进展,除了上次那个拥抱之后再也没别的了,周司惟这几天在深城,也没有主动给她发过信息。   晚上回到家,纪筝一再犹豫,鼓起勇气,主动给他发了条信息:【忙吗?】   发完这条信息后,她把手机撂到床上,然后去卸妆洗漱,出来之后磨磨蹭蹭一边护肤一边去摸手机。   打开手机的时候,纪筝先用余光扫了一眼有没有新信息,确定有之后才小心翼翼打开微信。   周:【有事?】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纪筝心头一紧,害怕自己是不是打扰了他,连忙回:【没事没事,就是想问问你忙不忙。】   几秒后,周司惟回复,答非所问:【你忙吗?】   纪筝一懵:【我不忙啊,我下班了洗完澡在家。】   这条信息发出之后,隔了一会儿,手机上弹出一通电话。   纪筝吓了一跳,清清嗓子,才按下接听键。   那边有悠扬的小提琴音乐声,她好奇:“你在干嘛?”   周司惟好似走远了些,小提琴声渐渐变得渺小,他答:“没什么,一个晚宴。”   纪筝提起一口气:“那我不打扰你了。”   “不打扰,”他嗓音很懒,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有事吗?”   “没事……”她话刚出口,及时收回,改口道:“你是周六回来吗?”   周司惟顿了一秒:“差不多。”   纪筝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那我周六请你吃饭,上次说好的。”   “嗯。”他淡淡一应。   她还想说什么,电话那头远远传来人喊他的声音。   纪筝适时住嘴,小声说:“那你去吧。”   她听到杯子相碰的清脆一声,随即是周司惟微微压低的清淡嗓音过着电流送到耳边:“早点睡,晚安。”   纪筝心头扬起一池涟漪般的雀跃。   后来的几天,她一直处在这种喜悦的状态里,像有跟羽毛在心里飘啊飘,怎么也落不出来。   连疏云都看出来了,好奇问:“宝贝,你怎么了,认识你以来第一次见你这么开心。”   “有吗?”纪筝摸摸自己的脸。   “太有了,你要结婚了?”   “没有没有,”她连忙跟疏云澄清:“就是最近心情比较好而已。”   疏云往她嘴里塞了颗巧克力:“别傻乐了宝贝,主编又给咱俩派了个任务,这周末要去帝都出差,你记得提前准备准备。”   “我怎么不知道?”纪筝诧异。   “我好不容易联系到的金融大佬,昨天人家才给我松口,这人常年住在国外,所以我需要翻译陪同,”疏云撒娇:“跟我一起去嘛,我想跟你一起去。”   纪筝思考了一下:“周几啊?”   “周末的飞机。”   那和周司惟吃饭不冲突,纪筝爽快应下了这项工作。   一整个周,纪筝都在忐忑和期待中等待周六的到来,然而周六早上,很不幸,因为一篇突然被毙掉的稿子,她被主编拎到了公司改稿。   纪筝套上衣服,来不及化妆,急忙赶到公司。   周司惟的飞机是下午抵达,二人约了晚饭,纪筝上午动作极快改完了第一遍,送审,然后在公司,心绪不定地等待结果。   中途,她在微信上和疏云借用她办公桌上的化妆品,抽空去洗手间化了个淡妆。   南城已经进入深秋,气温稳定在十度左右,肤感偏凉。纪筝今天穿了奶油白的V领毛衣,材质松软,下面是奶杏色的针织鱼尾裙和米色短靴。   她把头发拨到胸前,歪头对着镜子看看,又觉得不好,重新拢回身后。   下午四点左右,终于收到编辑的邮件,说审稿通过。   纪筝松了一口气,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斟酌着要不要现在给周司惟发信息。   周六应该……不工作吧。   她深吸一口气,发出微信。   手机震动两下,是周司惟回她:【在开会,一小时内结束。】   又打扰他了,纪筝稍微有些懊恼,然而他紧接着又发了一条:【在家吗?待会去接你。】   她回复:【没有,在公司,临时加班。】   周:【结束了吗?】   纪筝认真打字:【结束了,公司只有我一个人。】   片刻后,周司惟发来一条语音,轻描淡写的口吻:【司机现在去接你,来风行。】   办公区空旷,这条语音放出来的时候,像湖面上的一阵淡风吹过,清晰撩动心弦。   纪筝扬起唇,拎着包脚步轻快下楼。   司机把她送到风行科技大门口,远远地,纪筝就看见黎漾在等。   “纪小姐,”黎漾笑容可掬:“周总特地让我下来等您的。”   “辛苦了,”纪筝一边说一边跟她进去,沿途发现各楼层的人员并不稀少,好奇:“你们公司是单休吗?”   “不固定,”黎漾按下电梯楼层:“这座办公楼是总部,都是核心开发部的人员,忙起项目来一般没日没夜,一个项目结束休假的时间也长。”   纪筝大概知道这种互联网公司的情形,似懂非懂点点头:“那周司惟呢,他今天刚下飞机就来工作了吗?”   “是的,”黎漾说:“深城的收购项目还没有谈妥,周总这次临时回来是因为有个合同临时出了差错,必须要他回来解决。”   纪筝一下抓住重点:“所以他还要走是吗?”   黎漾点点头:“周总飞深城的飞机在今晚九点。”   “好辛苦啊。”纪筝由衷感叹,看黎漾仍旧身形笔直高挑,妆容也精致有神的样子,不由得佩服。   黎漾笑了:“纪小姐,我不辛苦,周总比较赶是真的,这次他去深城我就休假了,沈时跟着他去。”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入目是宽敞明亮的24楼,层高很高,纪筝听说风行办公楼的层高是整个南城之最。   黎漾引她到周司惟的办公室里等待,一整套浅灰色的沙发和方形茶几,办公室角落燃着淡淡的沉香,清缓舒心。   黎漾让纪筝稍坐,为她倒了一杯水后就掩上门离开。   纪筝在安静中打量周司惟的办公室。   很大,装修偏向简洁利落的线条感,以白灰色调为主,沙发单椅坐起来很舒服,符合人体工学。   会谈区上挂了几幅字画,纪筝好奇起身走过去,站在墙面前端详那几幅白底黑字的毛笔字,看起来写的像是经书一类的词句。   就在她想细看时,办公室门突然打开,她欣喜转身,以为是周司惟来了。   来人穿着高跟鞋,收腰长裙,大冷天露出一截小腿,看着有些眼熟,纪筝上次和疏云一起来采访时见过的,似乎是叫郑音。   虽然她上次态度不太好,但基于礼貌,纪筝还是客气一笑。   谁知郑音却不客气,满脸倨傲开口:“谁允许你进来的?”   郑音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过分吸睛的美丽总是叫人印象深刻,她心生不悦,上下轻蔑扫了一遍纪筝,拿出了主人的架势:“带你上来的人是谁,24楼不待客不知道吗?竟然还敢擅闯周总办公室。”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郑音扬起脸,语气尖酸:“带你上来的人明天就会从风行离职。”   一串连珠炮似的话砸下来,纪筝连插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刚张嘴准备解释时,一道淡淡却温度极低的声音忽然落下:   “是吗?”   纪筝的视线停在空中。   周司惟不知何时站在门外,面无表情,身后跟着黎漾和怀抱文件的数十个员工。   郑音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僵硬,她身体晃了一下,仿佛不敢回头去看,脸色煞白,动作迟缓地转身。   “周……周总。”郑音的声音都在打颤,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像干透了的海绵挤水那样艰难,从牙缝里蹦出字来:“24楼不……不接客,不知道是谁把…把她带上来,还……进,进了您的办公室。”   她一句话磕磕绊绊,半天才说完。空气变得寂静,一群人大气都不敢出,仿佛落针可闻。   周司惟轻飘飘瞥了她一眼,目色凉薄,不带一丝感情。   黎漾迅速反应过来,走上前低声说:“周总,是我失职,没有事先知会总经办众人纪小姐在办公室。”   周司惟仍然没有出声,神色淡淡,整个办公室里仿佛结了一层冰。   打破寒冰的是纪筝,她轻轻喊了一声“周司惟”。   他看过去,办公室空旷冷淡,她一身柔软奶杏色的毛衣,站在其中,平添了几分温和,像是秋日的暖阳融融照进来。   周司惟顿了一下,走到纪筝面前,目光落在她仰起的双眸上,清灵得仿佛被湖水洗过的星辰。   他抬手,指背轻轻在她柔嫩脸颊上碰了一下,停留几秒,静静开口:   “等多久了?” 第58章   周司惟的手指很凉, 敛着睫看过来时,纪筝不自觉心跳加快,轻轻吞咽口水。   “没有很久, ”她像被蛊惑般慢声细语开口:“你忙你的, 不用管我。”   周司惟收回了停留在她脸上的手, 转身对着一群几乎石化在原地的员工中说:“今天就到这吧, 后续有什么问题去找路总。”   一群人原本在心里惊掉下巴,闻言猛然间苏醒过来, 差点没控制住表情, 微妙的眼神在纪筝身上快速扫了几秒,如蒙大赦一般纷纷离开。   周司惟拎过衣架上的外套, 侧眸看她:“走吧。”   纪筝回过神来, 跟在他身后往外走,经过门口时,黎漾用小臂按着郑音往后退了几步。   待到二人走远,她收回手,淡淡目光落到郑音身上。   郑音嫣红的嘴唇煞白,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攀上黎漾的胳膊:“黎漾姐, 我,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按规矩办事, 我不知道她是, 是周总女朋友。”   黎漾不轻不重拂开她的手:“郑音, 你错了, 纪小姐是周总未婚妻。”   郑音脸色瞬间更白了些, 结结巴巴:“我, 我现在去给她道歉……”   黎漾淡淡笑了一下:“不必做无用功了。你方才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确实有一个人会被辞退。”   郑音猛地抬头,声音拔高:“凭什么!就凭我得罪了她吗?我是按规矩办事,你不能拿着鸡毛当令箭!你又多高贵吗,不过是和我一样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黎漾抱胸,似笑非笑看着她。   “黎漾姐……”郑音陡然弱下来,:“我口不择言,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不能辞退我,我……”   “行了,”黎漾睨她一眼:“你确实是够口不择言的,你真以为辞退你是因为今天这件事?郑音,入职培训时上的课我看是被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竟然敢用那样的态度对待中新来采访的记者。”   “两周前我就调了监控,对公司声誉造成如此大的损失,你以为你还能留?若不是因为周总这段时间太忙,辞退令一早就该到你手里。”   黎漾口吻冷淡,已经懒得再跟眼前摇摇欲坠的人多费口舌:“回去收拾东西吧,人事部会在两个工作日之内给你发通知,明天起,不用来了。”   -   纪筝跟着周司惟上了电梯,电梯内只有他们二人,空旷宽大的轿厢,二人之间隔了能再站下一个人的距离。   银色反光的镜面,安静凛冽的让人有些不安。   她手指在掌心慢慢剐蹭,悄悄抬眼,小声道:“那个……”   周司惟侧首。   纪筝尽量按捺下和他相处的紧张,吞了下口水问:“你不会真的处罚黎漾吧?”   话音刚落,周司惟眉骨动了动,回头看她。   气氛骤然寂静,他盯着她看了一秒,收回目光,淡淡开口:“你觉得我是非不分?”   纪筝愣了一下,快速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吗?”周司惟没有看她,数字跳动的红光微微映在他挺拔的鼻骨上,语气在封闭安静的空间内不疾不徐:“那你是觉得黎漾做错了,没有通知总经办办公室里坐着的,是我的未婚妻?”   最后几个字,他刻意说得很慢,咬字的尾音让人心跳加快。   “我……”纪筝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因为“未婚妻”三个字脸红,但她瞬间觉得头痛,转不过弯。   一瞬间,又回忆起大学初识周司惟那会儿,回回被他几个字噎到说不出话的时候。   乍一听觉得逻辑没错,可不能细想,一细想就会被他带偏。   纪筝摇摇头,试图跟他解释,话还没出口,电梯到达一楼,两边像薄薄的银刀打开。   周司惟率先走出去,大厅里前台此起彼伏的问好声,纪筝暂且把自己的话憋了回去。   上了车,司机在前座问去哪,没等周司惟开口,她抢先报出了地址。   毕竟这次是她要请吃饭,地方早早就选好了。   司机从车内后视镜往后看,见周司惟表示默认,笑着启动车子。   纪筝挑选的地方是疏云推荐的一家艺术餐廊,坐落于江对岸的建筑群高层,窗外明珠塔的夜景尽收眼底,氛围极好。   一路走进去,墙面挂着一廊的油画,餐厅角落的小舞台上,有穿着燕尾服的青年在弹奏钢琴,熟悉的前奏让纪筝脚步微微一滞,下意识抬头看周司惟的表情。   他神色淡淡,好像并没有听出来这是他们曾共同看过电影的伴奏。   也许理工科的男人天生对艺术迟钝,纪筝敛眸,收起自己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他们在服务生的引路下落座,切割方正的落地窗,映着对岸微微的海蓝色,餐厅顶部不知何时亮起星空一样如梦如幻的灯,钢琴曲也随之换了一首,气氛开始变得轻曼。   纪筝却全身都开始不自然起来。   她和周司惟邻桌是一对情侣,二人并坐在一张沙发上,亲密地挨在一起,女人用刀叉切开松脆的金目鲷,喂到男人口中,鲜美奶香瞬间溢满空气。   喂完之后,二人旁若无人般地亲昵起来,女人柔弱地靠在男人怀里,仰头接吻。   偏偏,靠窗的只有他们两桌,那二人坐在纪筝同侧,纪筝用余光都能看得如此清晰,更不用说坐在对面的周司惟的。   她悄悄抬眼,视线里,周司惟慢条斯理地切着一块和牛,舞茸和牛肉的香气齐齐迸发出去,修长的手指握着银色刀叉,好像在做艺术品的完美切割。   见她看他,他撩起半边眼皮,仿佛对邻桌二人的动作置若罔闻:“怎么了?”   纪筝摇摇头,扯出一个心虚的笑容:“没事没事。”   然而仿佛是跟她作对一般,话音刚落,邻座女人甜腻的嗓音撒了一声娇,随后传来细微的,二人唇齿相碰亲吻的声音。   纪筝:“……”   周司惟仍然视若无睹,端起高脚杯,饮了一口冰水。   头顶的星光灯开始变换,由浅变深,顺应窗外逐渐落下来的暮色一起,仿佛把漫天星空移植了过来。   纪筝就快把头埋进盘子里,用叉子拨弄着弹嫩清爽的冰沙扇贝,耳边的声音不大,却像猫爪似的在她心里挠,挠得她尴尬无比。   周司惟淡淡勾唇:“纪筝。”   “啊?”她抬头,脸红得像滴血。   “头发沾盘子上了。”他提醒。   纪筝一侧头,见自己耳边垂下的一缕碎发就要沾到冰沙,她连忙勾起来,顺势借口要去卫生间,逃离了这个令人尴尬的场面。   卫生间是浅灰色灯光,纪筝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耳根不知何时也红了起来。   她稍微补了补妆,把头发捋好,平静了好大一会儿之后,确定自己神情无异才出去。   江景对面一簇簇亮起灯,映着明珠塔的灯辉,纪筝走回自己的位子,还没坐下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略微诧异的男声:“纪筝?”   音色有些熟悉,纪筝下意识循声望去,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从门口走进来。   周司惟动作一顿,也将视线投到门口。   “程醒。”纪筝惊讶。   程醒从门口走进来,黑色的夹克,看见周司惟之后,意外地挑了挑眉:“居然是你们俩,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他看向纪筝:“什么时候回国的?”   “前段时间,”南城就这么大点,偶尔碰上熟人也正常,纪筝很快收回惊讶:“你也来吃饭吗?”   程醒笑:“我不是,这家店是我和我朋友合资开的。”   他说着,抬手叫来服务员,说他们这桌免单。   “不必了,”服务员还未点头,周司惟出声打断,放下杯子:“结账吧。”   纪筝本也不想欠人情,闻言赞同:“总不好因为你是老板,就白吃白喝吧。”   “一顿饭而已,”程醒对上周司惟淡淡的目光,停顿两秒:“不过既然周哥在这,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看向纪筝,轻轻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会留在伦敦和弗兰克斯一起呢,他还是比不上周哥,对吧?”   空气陷入沉默,纪筝愣住,不由得去看周司惟,他手搭在白色桌面上,食指慢慢摩挲着,神情古井无波。   而程醒,仿佛不知道自己的话引起了多大的波澜,后台有经理喊他,他对二人说了“失陪”后离开。   他一走,气氛彻底安静下来,邻桌亲热的男女不知何时也结账离店,纪筝心跳如擂,莫名觉得温度在一点点下降。   “周司惟……”她张了张嘴,试探性喊一声。   他抬眸,眸色平静,瞳孔深邃。   纪筝蜷起手。   顷刻,周司惟移开视线,拎起一旁的外套起身,丢下一句:“走吧。”   仿佛过山车在缓慢攀升的过程中骤然停住,然后急速下降,不留一丝余地降到地平面以下。   纪筝沉默着跟上。   电梯里不止他们两个,她看着周司惟的侧脸,在腹内一遍遍打草稿想着怎么解释。   电梯门开,周司惟没给她在车上解释的机会,门口除了来时司机开的那辆车外,又多了一辆库里南,周司惟的另一个助理沈时从车上下来,拉开后门。   周司惟停步,对原本的司机吩咐:“送她回家。”   “我……”纪筝想上前一步拽住他袖子,却因为周司惟抽离的动作落了空。   “我送你去机场吧。”她敛眸,嗫嚅道。   周司惟注视了她几秒,视线平静地让人逐渐觉得不安。   “不用了,”几秒后,他终于开口:“早点回家吧。”   纪筝的心在一瞬间如坠谷底。   喧嚣的马路上,华灯霓虹里,周司惟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上了车,黑色的库里南从她身边驶离,没入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   次日是周末,纪筝心不在焉地收拾了几件行李,和叶梅说自己要出差,在机场与疏云碰面。   早上十点钟,疏云打着哈欠,满脸倦色走过来:“早啊宝贝,我昨晚去酒吧玩来着,真是困死我了。”   “吃早饭了吗?”纪筝关心。   “没呢,待会飞机上吃吧。”疏云摆摆手,随即“噫”了一声,睁大眼仔仔细细看纪筝:“宝贝,你生病了吗?怎么脸色看起来比我这个通宵到五点的人还差?”   “有吗?”纪筝勉强笑笑:“可能昨晚没睡好吧,也没化妆。”   疏云松了一口气:“没事,咱们到那今晚先好好睡一觉,采访在明天。哎我跟你说,我昨晚都做好美食攻略了,咱们今晚就去好好吃一顿。”   她热情洋溢地掏出手机,纪筝暂时被吸引过去,专心听她讲帝都有哪些美食和景点。   十一月下旬,地处偏南的南城进入温度适宜的秋季,然而帝都却已经隐隐有了冬的兆头。   下飞机时,纪筝和疏云俱是被冻得一激灵,北方扑面而来的强风直接把俩人吹得头发凌乱,皮肤仿佛要被吸干水分一样。   二人快速上了出租车,才有机会把糊满脸的头发拨下来。   路边的树叶也被大风强悍地卷起来,树干摇摇晃晃,蛮横地矗立着。   司机大叔爽朗一笑,看看俩穿着薄薄风衣的姑娘:“今儿最低快到零下了,回头再出门可记得多穿点。”   疏云狠狠点头:“我忘记帝都冷了,上回来的时候十二月份就下雪了。”   纪筝打了一个喷嚏,回忆自己有没有往行李箱里塞厚衣服。   伦敦冬天的温度低,只是回南城之后,因为温和的天气,她一早把那些御寒的厚衣服都放置到柜子最底下去了。   好在酒店里开了空调,下车进去后,纪筝感觉自己脸都要□□燥的风吹皱一层。   她和疏云的房间不在同一层,俩人都没带厚衣服过来,也失去了出门的兴致,叫了餐在酒店内吃,就开始准备明天采访的资料。   对完明天的采访流程之后,纪筝和疏云道别,回自己房间洗澡。   热水兜头而下,纪筝一边挤洗发水,一边失神想着周司惟。   直到热水突然变冷,激得她浑身一激灵,关上开关,满屋的灯也随之闪了一下灭掉。   纪筝傻了眼,彻底的黑暗,她什么也看不见,一动不敢动,身上水珠慢慢凝结,冷风一吹,不由得冻得抖索了一下。   大约足足两分钟后,灯才重新亮起,热水也回来了,门外有人咚咚咚敲门。   纪筝被冻得骨头冰凉,重新冲完热水澡后去开门,门外是酒店的的服务人员,一个劲的道歉,说由于操作失误导致突然跳闸,请她见谅。   她也懒得计较,挥挥手就算了,坐了一天车身心疲惫,放任自己躺到床上开始放空脑袋。   明天的采访很重要,纪筝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周司惟,驱逐脑袋里纷杂的念头,合上眼睡觉。   后半夜,她睡得有些冷,迷迷糊糊得也不想爬起来把空调温度调高,只裹紧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   这样睡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时,纪筝就发现自己鼻子有些透不过气,她也没管,拍拍脸化了妆,和疏云一起从楼下买了冰美式前往采访地点。   采访持续了一天,晚上,那位金融巨鳄非要邀请她们二人吃饭,纪筝和疏云不好推辞,陪到很晚。   从酒楼出来,目送司机把人接走,疏云挂了一天的笑才瞬间垮了下来,揉揉脸叹气:“脸都快笑僵了我,觉得自己是个赔笑的。”   夜间的帝都温度过零下,纪筝哈了一口气,白雾在空中仿佛有如实质,又逐渐消散,席间不得已喝了些酒,她有些头疼,按按道:“我也是,头昏脑涨的。”   “幸亏有你,”疏云感激道:“不愧是海归名校毕业的,专业素养和口语也太牛了,刚才那位大佬就差把欣赏两个字挂脸上了。”   纪筝笑了下:“还是你厉害,采访问题的提要都很精准。而且我觉得他更欣赏你。”   “咱俩别在这商业互夸了,”疏云跺了跺脚:“快回去吧,冻死我了。”   二人从路边打车,银杏大道一般绿叶青葱一般橙叶绚烂,沐浴在清冷温柔的月色下,疏云仰头,呼出一口气,忽然说:“这是我第二次来帝都。”   纪筝回头看她:“第一次就是你昨天说来下雪的时候吗?”   疏云点点头,笑意淡下来,轻声说:“那次是喝醉了酒,一时冲动,来找我前男友。”   她顿了顿,笑了下,笑意里有些苦涩:“结果在他公司门口,看到有个女生来接他,他亲了她一下。”   纪筝愣了一下,目光落到疏云有些惘然的神色上。   “那天下雪,我一下子就清醒了。和他分手半年,他因为工作来帝都,我还以为我们两个人都念念不忘,原来只有我自己惦念,人家早都看开找别人了。”   疏云说着,掸掉指尖的一点月色:“所以,电影都是骗人的,哪有人会长久地爱一个人,分开了也一年年等下去,现实不过是一年之内,他就迅速和那个新认识的女生订婚,朋友圈都把我屏蔽了。”   帝都的冬夜寒冷风大,行人甚少,路上只有一辆辆呼啸而过的车辆,车灯像星子一下,倏地闪烁而过。   在这样空旷辽阔的冷凉寂静中,纪筝混混沌沌的脑袋忽然像被一道凛光劈开,霎时清明地想起了路子霖说得话:   ——“你知道他这些年去过多少次伦敦吗?”   她及时抓住那一点思绪,仿佛终于在乱糟糟的毛线中寻摸到可以穿针引线的头。   回到酒店之后,她立刻打了黎漾的电话,纪筝听到自己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对面很快接起:“纪小姐?”   “黎漾,抱歉打扰你,”纪筝没有犹豫:“我可以问你一件关于周司惟的事吗?”   “不打扰,”黎漾的声音始终温和:“您问吧,我尽量知无不言。”   “他……”纪筝低下头,拽着自己一缕头发,仿佛用此做支撑:“他这些年,去过多少次伦敦?”   酒店外,狂风卷起飘飘摇摇的塑料袋,撞到她的玻璃窗面上。   她把手贴到冰凉的玻璃上,同时,黎漾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我跟在周总身边四年,具体的不清楚,但总部下于十数次。”   纪筝看到倒映在深色玻璃窗上自己的身影微微一晃。   “纪小姐,”黎漾轻声说:“我可以斗胆问您一下,您是哪天的飞机回国的吗?”   纪筝回神:“九月二十八。”   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后是柔和的声音:“纪小姐,九月二十八那天,周总原本是准备去往伦敦分公司的,是在去机场的路上中途突然反悔。”   残叶飘落,卷着塑料袋一起飘远,消失在灯光璀璨中。   纪筝骨节发疼,握紧手机,半晌后,听到自己低低地问:“黎漾,最后拜托你一个问题,四年前的七月初七,他在哪?”   电流夹杂着一锤定音的两个字落下:   “伦敦。” 第59章   再次踏入帝都的机场, 值机取票的时候,纪筝盯着轻得没有重量的几张纸,忽然想如果是十几张叠在一起会怎么样。   也像这样没有轻吗?   还是, 重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想起挂掉电话前, 黎漾似乎是犹豫了一下, 接着轻轻叹息了一声:“纪小姐, 实话说,第一次见您的时候, 我几乎是诧异的, 诧异于周总等的人,居然会回来。”   第一次见, 是什么时候?去婚礼的路上, 他叫黎漾给她送了一把伞。   “也许这些话我不该多言,”黎漾说:“可我真的非常开心您能回来,周总他给我的感觉几乎是无望的,仿佛没有尽头般孤独地等下去。”   一年一年,生活不是艺术作品里的一瞬而过。   是真真切切,一日接一夜,四季流转, 花开花谢的六年。   纪筝闭上眼, 指尖嵌进掌心,任由细细麻麻的痛刻进心底。   血液里, 每一次流动, 都仿佛有针碾过。   -   三个小时的飞行, 深夜十二点, 抵达深城。   纪筝的头很痛, 坐在机场的等候区里, 来来往往零星的人流,银色的金属椅子冰凉,明明深城的温度不低,甚至有一丝燥热,她却觉得浑身都处在冰窖里。   直到视线也模糊起来,她觉出有一丝不对,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   纪筝叹了口气,知道是在帝都两天折腾发烧了。   就在她缓慢思考要不要去买杯热饮时,视线里落进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往上是微乱的黑色衬衫,不似平常平整,显示出主人的形色匆匆。   纪筝看到周司惟好看的眉头轻蹙,在他就要不悦开口训斥她胡闹的行为时,她先一步起身往前扑到他怀里。   周司惟因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微晃了一下,很快接稳她,怀中人闷闷地开口:“别骂我。”   声音不同于平时,有些沙哑。   周司惟顿了一下,感受到过高的温度,抬手探她额头,皱眉。   “你发烧了。”肯定的语气。   纪筝手绕到他背后,一落入熟悉的怀抱就不想撒手,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   她紧紧抱着他,长发散落在他胸前,揉乱衬衫,整个人非常依赖地靠在他怀里。   周司惟垂眸,抬手,抚她头发,自己都没注意到声音轻了几分:“怎么突然过来了?”   “想见你。”她想也不想,张口就说。   周司惟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视线捕捉到她异样潮红的脸颊,唇色却苍白。   片刻,他弯腰,胳膊绕过她膝窝,把人打横抱起来。   她很轻,浑身柔软,顺滑的长发顺着他小臂垂落,几缕扫过手背肌肤,酥酥麻麻。   久违的怀抱,纪筝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   周司惟把人放到后座,纪筝揽着他的脖子不放,乌灵灵的眸子因为发烧氤氲出雾濛濛的水汽,身后映着夜幕星光。   他顺着力道俯身,手撑在她身两边冰凉的椅子上,不合时宜地闻到一点酒气。   幽暗的密闭车厢内,酒精的气味随着她温热的呼吸越发明显。周司惟蹙眉,陡然出声:“你喝酒了?”   微凉的声线让纪筝瑟缩了一下,但她还是没有放开圈着他脖子的手,只是低了低头:“一点点,吃饭的时候喝的。”   这样拉近的距离和角度,她脸显得愈发小,卷翘的睫毛轻颤,每一下阴影投落在柔嫩的唇上,仿佛蝴蝶振翅于鲜腻的花瓣间翕动。   周司惟眸色偏深地盯她几秒。   纪筝没来由地心虚,小声为自己辩解:“总不能拂人面子……”   周司惟深吸一口气,想直起身,因为她手臂的桎梏,不得不开口:“先放手。”   纪筝脑袋晕乎乎的,听见这话,瘪瘪嘴,慢腾腾地一点点松开手指。   他好笑又无奈,温声:“我要开车。”   纪筝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倏地松开手,挪到里面坐。   她抬眼皮看向车窗外,与帝都大气恢宏的夜色完全不同的,充满科技与现代感的繁华夜色提醒她,她是如何心血来潮地从酒店出来,上了飞机,抵达这里。   也许要感谢酒精和病毒齐齐作祟,让她能这样不清醒地冲动。   车没开多久,周司惟就近停在一家医院门口,车内后视镜中,纪筝已经倚着角落睡了过去,整个脸都泛着异样的红。   他回头,轻声:“纪筝。”   她朦朦胧胧醒来,声音沙哑:“到了吗?”   “到医院了。”周司惟解安全带下车,绕到后座开门。   纪筝懵了下:“去医院干嘛?”   他手背碰她额头,更烫了些。   纪筝揉了揉眼,慢吞吞地说:“低烧,没必要去医院,我吃个药睡一觉就好了。”   她看到周司惟神色微沉,连忙补充:“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的,以前都是这样就好了,不用去医院打点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司惟眸光一沉,直接把人从车里抱了出来,而后踢上车门。   纪筝动了动,发现周司惟的手将她禁锢得厉害,一步一步走上医院的台阶。   她干脆放弃挣扎,在他臂弯里仰头,小声祈求:“量个体温吃药,我不想打点滴。”   周司惟唇线很直,下颌清晰利落,没有低头看她,也没应声。   量了体温之后,温度比纪筝想象得更高,想来是拖了一天没发现,晚上喝酒又吹冷风才加重的。   好在医生没有建议她打点滴,开了退烧和消炎药。   纪筝坐在医院走廊的连排座椅上,冰冷的走廊从头到尾一片白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消毒水的味道。   夜晚的医院,过分安静。   听见脚步声,她抬眸看过去,周司惟从走廊尽头走来,手里端着装满温水的纸杯,冷冷的白色之中,他一身黑衬衫黑裤,眉目清冷,看起来比周遭更没有温度。   一如当年,她受伤,他什么都不顾,连夜从帝都赶回来。   他是一个身上没有烟火气的人,仿佛冷心冷情。   可她知道,他每一寸肌理都是温暖的,怀抱是会让人没来由信任和有安全感的所在。   眼眶发涩,纪筝缓慢眨了下眼,周司惟已经走了过来,半蹲在她面前,把杯子和药都放到她手心。   水是温热的,刚好喝,滑过喉咙,熨帖般的舒适。   他注视着她把白色小药片药吃下去,热水喝完,变戏法似的摊开另一只手,里面躺着一颗青绿色包装袋的糖果。   纪筝发愣,呆呆地问:“哪来的?”   周司惟洁白的指剥开包装袋,递到她嘴边。   他轻描淡写地说:“刚才想起来车里有一盒糖果。”   事实上,是昨天偶然看到,买回去准备带给她的。   纪筝下意识含入口中,糯米糖皮软甜,咬开是汁水饱满清甜的青葡萄,瞬间充盈整个口腔,冲淡药片带来的极苦味道。   纸杯被她握着放在膝盖上,掐出一圈褶皱,周司惟就在她前方一寸之距的地方,伸手去接杯子问:“还想再喝一杯吗?”   和方才给她糖果时,一样哄小孩子般的口气,寂寂深夜,纪筝胸前涌上一阵涨感的酸涩,几乎逼得她眼眶也酸涩。   她把纸杯捏扁,隔着一层抓上他的指尖。   这不够,纪筝另一只手把阻隔的杯子抽走,而后覆上去,两只纤长白柔的手齐齐拢住他的。   周司惟似乎是怔了一下,缓慢抬眸,一寸不挪对上她的目光。   她穿着杏色衬衫和半身裙,白色风衣,静静坐着,眼周发红看着他。   寂静冷清的医院走廊里,墙壁和头顶灯光惨白,万籁无声间,二人视线一高一低在空中交汇,漫长又仿佛转瞬即逝。   周司惟的目光很深,难以形容的一种幽静,像当年他拉开弓时看着她的样子。   甚至更甚于当年。   回国这么久,纪筝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他。   时光将他清俊的棱角打磨得更加锋利,一眉一眼,一鼻一骨,摄人心魄,倍于从前。   可是他尚不如从前有活气。   一圈圈萦绕在周身的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叫人觉得心惊的空。   涩意涌上心头,她鼻尖忍不住一酸。   聚集了六年的思念仿佛在一瞬间肆虐,纪筝不知道自己眼里是不是聚集起雾气,只是开口即泄出一丝哽咽:“周司惟。”   他猛然回神般,闭了闭眼,反手握住她的手。   纪筝低下头,长发擦过脸颊,她的手被包裹在温暖的掌心里,声音低微:“我有话想跟你说。”   “纪筝,”周司惟手上力道加重,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妥协与颓然:“别说了,不重要。”   不重要,过去的都过去了。   他不想再去想。   她已经回到他身边,肌肤触感温热真实,嗓音伴随着呼吸的气息一起在耳边,不再像梦中,碰不到触不及。   这就够了。   这场爱情战争里,他们从不是势均力敌,他节节败退,直至溃不成军。   可他甘愿。   纪筝摇摇头,难得这次没有听他的,声音很轻却执拗:“我没有和程醒在一起过,我也没有喜欢过弗兰克斯。”   说出这句话,她仿佛给自己注入了一点力气,抬起眸来直视他:“那次七夕,他和我表白,是跟我说不要让他当众丢人,我才会接下那束花。”   “从小到大,”纪筝身体微往前倾,更紧地抓住他手,整个人明明脆弱地生着病,口气却带着莫名的坚定,在寂静的医院仿佛如珠坠落:“我只喜欢过一个人。”   空气凝结,周司惟听到自己的呼吸被什么紧紧攥住,偌大天地间,他只看得到她靠近的姣月般面庞,不再隔着重重雾气,如此清晰在他眼前。   “周司惟,”她说,声音轻如羽翼:“我好想你。” 第60章   再回到车上以后, 在药物和深夜的双重作用下,纪筝彻底支撑不住,沉沉睡过去。   周司惟靠边停车, 取出一条薄毯盖到她身上, 才重新启动车子。   夜晚很安静, 到酒店之后, 他没打算吵醒睡着的人,动作轻缓地把人从车里抱出来, 把车钥匙丢给门口的侍应。   她没有醒, 呼吸在被抱出来时有一瞬的不稳,秀眉轻轻蹙起, 手指无意识攥住他一抹衣角。   而后, 仿佛是安心了下来,眉头渐渐舒展,在他怀里蹭了两下,白皙的脸颊润红,重新沉睡过去。   周司惟开门,将她抱到主卧,弯腰放到柔软的深灰色床品间。   纪筝身上还穿着偏硬质的风衣, 他俯身, 修长的指一颗颗解开象牙色的纽扣。   目之所及,长而卷翘的睫毛, 精致小巧的鼻子, 肌肤瓷白莹润, 睡着的样子很乖。   她其实没怎么变, 只是瘦了很多, 脸庞瘦出纤细婉约的弧度。   周司惟盯着看了几秒, 视线渐次滑过,随着纽扣的剥落,露出身下人浅杏色的衬衫。   衬衫是丝绸的面料,顺滑服帖,完美勾勒出曲线,以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胸前。   主卧内只开了床头一盏橙黄色的灯,灯光昏暗,又为她添加了几分朦胧的静美。   他的呼吸逐渐加重,轻轻揽着纪筝的腰和头把风衣从身上褪下来,她像是被吵到了,五官轻皱,翻身落入他臂弯里。   周司惟一滞,房间里燃着淡淡的沉香,然而此刻,那微不足道的香味已经不足以让他平心静气。   他半晌没动,直到纪筝的头发遮住她半边脸颊,重新陷入平稳呼吸,才慢慢松了口气。   床边的手机亮起,周司惟低瞄了一眼,想直起身去接电话,却被一道很轻的力道绊住脚步。   他回眸,发现那姑娘不知何时将他衣角攥在手里,一直都没放手。   周司惟顿了一下,按灭手机,坐回去,她随之仿佛嗅到气味般凑了过来,脸颊亲昵地依偎在他胳膊旁。   微暝的光线笼在她四周,将她脸庞和发丝的轮廓晕得朦胧。   夜色深寂,他脑海中忍不住一遍遍浮现起她在医院说的话。   ——周司惟,我从小到大只喜欢过一个人。   ——我很想你。   一字一句,仿佛破晓时的白光,慢慢地,全部照亮。   从接到她电话的那一刻起,到看到她真的在机场,一整个晚上,都显得如此不真实。   直到此刻,她睡在身边,恬静美好,才仿佛从云端,落入实地。   周司惟静静凝视了半晌,垂首将纪筝颊边的发丝拨开,手下无意间触及到的肌肤柔软滑腻,让他忍不住流连。   他低首,靠近,终于忍不住,在她绵软柔顺的发丝间,落下深深一吻。   -   次日,纪筝被喉咙的一阵干痛刺醒。   房间拉着厚厚的遮光帘,床头夜灯灯光昏黄,看不出来是几点,她嗓子干得厉害,撑起身去摸灯光开关。   不知道是怎么触碰到了开关,“唰”的一下,整个卧室都亮起来,让纪筝下意识抬手眯眼遮挡。   好一会儿,她才尝试着睁开眼,找到床头的手机,一看已经中午十一点了。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纪筝下床,拉开窗帘,深城今天是阴天,没有太阳,看着有种黑云压城的错觉。   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纪筝猛然回忆起昨晚。   她是在车上睡着的,那么……应该是周司惟把她抱回来的。   身上的衬衫已经皱得没法看,纪筝头仍然有点疼,她一边揉脑袋,一边不忘发微信跟主编请假,加和疏云解释自己突然离开的原因。   一边说着,一边推开门,突如其来的宽敞明亮让纪筝脚步一顿。   这是一间大得过分的套房,目测至少有几百平米,客厅一整套灰褐色的沙发家私,铜色吊灯,一整面落地墙高高俯瞰深城港景。   周司惟原本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听到动静掐断电话,回神淡淡道:“醒了?”   纪筝也锁上手机,喉咙发不出声音,点了点头。   他向走廊另一端走去,端出一杯热水,还捎带着体温计,看她:“站着干嘛,过来。”   纪筝渴得难受,也没跟他客气,过去端起那杯水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尽。   周司惟已经打开体温计:“张嘴。”   她乖巧照做,含着体温计坐到沙发上等待。   期间有人按门铃,周司惟开门,侍应生推着一餐车的餐食进来,摆放到餐桌上,全程没有多看一眼。   纪筝垂眼盯着白色的体温计,面前忽然投落颀长的阴影,她刚抬眸,额头覆上微凉的手背。   周司惟俯身看她,皱眉,手又下滑,自然而然捉到她的手感知温度。   纪筝眼皮猛然跳一下。   昨晚不是做梦。   在机场,在医院,都是真实发生了的。   她低头,看到自己的手被周司惟圈着,他用指腹摩挲了两下。   纪筝眼也不眨盯着,手上肌肤相贴的触感如此真实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感官。   和昨晚是不一样的,她昨晚混混沌沌,然而现在,是清醒着的。   周司惟松开了她,微微拧眉:“没退烧。”   纪筝如梦方醒,拿下自己含着的体温计,看了眼,37度8,确实还在烧着。   她默默抱起玻璃杯,声音还哑着:“我再去吃片退烧药。”   话音还没落,周司惟就瞥了她一眼。   “先吃饭,”他淡淡的。   纪筝其实没什么胃口,可能是因为发烧的原因,但她也知道不能空腹吃药,于是点了点头,先提出一个小要求:“我能先洗个澡换衣服吗?”   周司惟言简意赅:“尽快。”   她回主卧,关上门洗澡。   深城今天的天气闷热,好在纪筝随身带的行李箱里有薄衣服,她挑出了一件暖杏色的法式茶歇群,长袖长款,也不会冷。   洗完出门到客厅的时候,客厅里多了一个年轻的青年,是沈时,周司惟的另一个总助。   看到主卧出来一个人,沈时脸上滑过一秒钟微妙的惊讶,很快恢复如常。   周司惟合上文件,神色冷淡,看上去隐隐不悦。   纪筝猜到他可能要出门,果然,下一秒,他开口嘱咐:“午饭在餐厅,想吃什么直接打前台电话。”   顿了顿,周司惟又说:“吃了药晚上还不退烧,我带你去医院。”   纪筝“嗯”了一声,两手踌躇地绞了两下,轻声问:“那你几点回来?”   沈时敛睫,把茶几上的文件齐齐拿起来,低声说:“周总,我出去等您。”   他这么一走,房间里又只剩下两个人。纪筝略微有些尴尬,脸上发热。   她真的只是单纯想问一下而已,但沈时好像……过于有眼力见了。   周司惟远远看着她,回答:“八点之前。”   “哦。”说完,纪筝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但又觉得好像应该再说点别的。   “那……”她憋了半天:“那我等你。”   安静一秒,纪筝抬眸,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瞄见周司惟似乎轻扬了下唇角。   然而下一瞬她的怀疑立刻被打消。   周司惟唇角笑意加深,攫住她的视线,眉梢微微抬起:“过来。”   纪筝心轻轻动了一下,放过自己的手,慢吞吞朝他走过去。   他也不催她,极有耐心,等着她把十步左右的路拆成二十步走。   还剩半步之遥,纪筝停下,视线缓缓从他西服的衣角往上,滑过平整的衬衫,三粒单襟扣,纯黑色领带。   毫不夸张,周司惟是她见过把黑色西服穿得最好看的人,冷而不寂,熨帖而不过分板正,反衬的身姿相貌越发清隽无双。   禁欲又斯文。   她最后把目光停在他看着她的漆黑眸眼上。   一停,就移不开目光,直直看着。   下一瞬,纪筝忽然发觉手腕被扣住,力道带着她整个人往前。   她呼吸陡然一滞,还没缓过神,周司惟靠近,清淡的沉香气息拉近到她鼻尖。   直到他手往后揽上她的腰,隔着单薄布料的触感让她浑身一颤。   胸前相贴,纪筝心里仿佛有什么预料一般,抬眸,看到周司惟也在注视着她。   注视着她,因为紧张而泛红的唇。   纪筝心跳慌张,不由吞咽了下口水。   然而意料之中的吻并没有到来,周司惟摩挲了两下她柔嫩的指尖,接着在她额间轻轻吻了一下。   他放开她,指腹从她唇角若有若无捻过。   氛围紊乱,他的声音却愈发正经,叮嘱:“记得先吃饭再吃药。”   -   周司惟走后,纪筝呆呆在沙发上坐了许久。   被他牵过的手余温尚存,抚过唇角,让人忍不住心跳加快。   她往后倒在沙发上,用抱枕埋住脸,唇角翘起。   餐厅里的饭用保温盒摆了一桌子,纪筝吃完饭,又将医生开的退烧药吃了,咕咚咕咚喝了好几杯温水,回卧室躺着。   因为怕自己到晚上还不退烧,纪筝强迫自己放下手机,关上灯,很快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沉沉昏睡。   因为昨晚睡得好,这次她并没有睡太久,醒来之后浑身睡得不舒服,干脆下床想去周边转转。   纪筝只在小时候跟爸爸来过一次深城,那时候远不如现在繁华和充满科技感。   因为想出去走走,她干脆换了身轻便的衣服,高腰牛仔裤加白色的薄针织毛衣,柔软舒适。   刚换完衣服,门铃就响起,酒店的服务生推着小推车在门口,推车上有一大捧花,加另一些装饰的气球和鎏金彩灯之类的小玩意,笑容热情亲切:“您好,今天是周先生的生日,这是我们酒店送给周先生的房间布置,请问需要吗?”   “生日?”纪筝微微疑惑。   服务生点点头,口吻恭敬:“周先生是我们酒店的白金客户,按照他身份证上登记的日期,今天是他的生日,稍后我们会送一个蛋糕过来,请问有想选择的口味吗?”   见她迟迟不理,服务生再出声:“纪小姐,需要布置吗?”   “好。”纪筝愣了一下,侧身给服务生让出通道过来。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   她失神地想,原来,是周司惟的生日吗?   从来没听他提及过。   上大学的时候,她的笔记本密保是自己的生日,有一次趴在周司惟身上看他输密保,他输入的却是【0418】   四月十八,   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纪筝惊异于自己居然对这些细节记得如此清楚。   然而这样的历历在目,却一遍遍让她懊恼,懊恼自己从前是个多不合格的女朋友,他不提,她竟然也就没问过。   纪筝发愣间,服务生已经将客厅布置了出来。   黑白色系为主的布置,看来是摸清了周司惟的喜好,深蓝色包装的白蓝两色玫瑰也低调奢华。   她回头问服务生:“请问这附近有什么蛋糕店吗?”   服务生始终带着尊敬礼貌的笑容,闻言仍旧笑:“我们酒店的甜点师是法国请来的,您想要什么样的蛋糕都可以满足。”   纪筝有些不好意思,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有没有那种可以自己动手做的蛋糕店。”   服务生恍然大悟。   他思忖片刻后:“纪小姐,我想,您的这个要求,我们酒店也可以满足,我带您去甜点后厨,由甜点主厨亲自教您。”   纪筝喜出望外,随即好奇起一件事:“你怎么知道我姓纪?”   服务生微笑看她:“周先生走的时候吩咐过,您是他的未婚妻,您的一切要求都满足。”   未婚妻。   她心好像被鱼线扯了一下,轻轻上钩。   几分钟后,纪筝跟着服务生下楼去到后厨。   她有一点点甜品的基础,在伦敦时经常和叶璃一起考蛋糕,所以做出来的蛋糕胚子不算太差。   接下来就是抹奶油,纪筝早早把头发扎起来,卫衣捋到小臂,开始跟着主厨的指点,认真细致地抹奶油。   偶有失误,抹面不平或者不小心毁了蛋糕胚子,她也不气馁,重新烤制重来。   时间充足,她想给周司惟最好的。   周司惟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经理引他到后厨,透明的玻璃后面满室银色甜品厨具,穿着白色卫衣和牛仔裤的女人专心致志应对面前的蛋糕。   她长发随意绾成丸子头,一两缕顺着美好的侧脸弧度掉落,低着头,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一瞬间,他竟有些恍惚,一旦换上这样的衣服,时光就好像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一般。   纪筝小心翼翼地摆上最后一块巧克力铭牌,长松了一口气,大功告成。   她太专心,以至于现在才看到周司惟不知何时来了,刚刚走到她面前。   纪筝微微诧异:“你回来这么早?”   周司惟扬眉,看了眼时间:“七点半了。”   竟然七点半了,她居然做了这么久。   纪筝无知无觉,时间竟然流逝地这么快 。   她还想说什么,周司惟上前一步,突然的靠近让她噤声。   他低首,认真看着她,眼里染上浅浅的笑意,拇指擦去她脸上沾的绵密奶油。   “小花猫。”周司惟笑了下。   纪筝怔怔看着他因为笑容鲜活起来的眉眼,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笑起来真好看。   她只剩这一个念头。   -   端着蛋糕回房间,开门之前,纪筝有些紧张,提前给周司惟打预防针:“今天你不在,酒店有人来说是你生日,我就让他们布置了。”   周司惟手上是蛋糕,稍抬眉:“开门。”   纪筝一边开门,一边小声问他:“今天是你生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忘了。”周司惟轻描淡写。   她手停在门边,推开,蹙眉看他。   周司惟触及到微微瞪着的乌灵大眼睛,顿了一下,无奈:“是真的忘了。”   毕竟他从不过生日。   纪筝手里拎着蜡烛,没开灯,房间里蔓延铺展着一簇簇灯带,照亮气球和飘带,温柔热闹的景象。   周司惟稍稍一怔。   就这片刻的功夫里,他手上的蛋糕托盘被纪筝接走,小心翼翼放到茶几上。   一圈暖白的灯,气球萦绕在她周围,她对他招手。   他着了魔一样走过去。   纪筝低头认真插蜡烛,就要找打火机时,手被人按住。   周司惟拿出打火机,一簇火苗亮起,点燃蜡烛。   蓝色火焰跳动的瞬间,她仿佛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跳动了一下。   她从前是何等迟钝,竟然察觉不到他这样润物细无声的爱。   片片刻刻。   眼眶又忍不住酸起来,纪筝连忙低下头,防止眼泪滴出来。   周司惟手覆上她额头,确认她是不是还在烧着。   纪筝微微平复心绪,拉下他的手:“没烧了。”   “是吗?”他摸她手:“怎么手还这么凉?”   说着,周司惟就起身要去拿体温计,却被人拉住手。   纪筝用了些力道,仰头看他:“许完愿再去好不好,不然蜡烛要烧完了。”   周司惟盯着她拉住自己的细指,反扣住,坐回去。   她催促:“你快闭眼许愿。”   因为在黑暗的环境里,她声音刻意放轻了,听起来像棉花糖,丝丝腻进人心里。   周司惟顺从,闭上眼皮。   仍然扣着她的手。   愿望?没什么愿望,他的出生,就是不被欢迎的存在,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不大的破败房间里,整日整日都是酒气和男人的叱骂声,女人的哭泣好像回南天连绵不断的雨,寒冷刻进骨子里。   周征爱吸烟喝酒,喝多了打起人来,他只能护住陈云,任由滚烫的烟头灼烧背部皮肤。   左邻右坊都说,这个孩子能活下来,真是不容易。   后来周征染上毒-瘾,害她们家破人亡,于是那些同情又化为诅咒,说他贱命一条,合该一起去死。   陈云用玻璃割破自己手腕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想过他。   也是同一天,周征车祸身亡。   所以他该有什么愿望呢,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活下去。   后来又多了一个,看到她。   看到她笑,就仿佛,昏暗的世界拨云见日。   周司惟甚至想不起来这六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一遍一遍,自虐一般,在深夜回想和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好像那样她就仍在身边一样。   失眠是抑郁症的前兆,他知道,可是那又怎么办。   于他而言,时间不再有晨昏之别,他成了似睡非醒的囚徒。   他在灵普寺燃满沉香的房间里抄经书,白纸黑字写着“今虽无犯,是我宿作,甘心受之,都无怨忤。”   “宿因所构,今方得之,缘尽还无。得失随缘,心无增减。”   得失如何能随缘,心又如何能无增减?   在灵普寺山顶俯瞰雾气萦绕时,风声猎猎,周司惟常常想,跳下去会怎样?   她会不会为他流一滴泪。   还是算了吧,他舍不得。   灵普寺住持看着他的笔迹,叹气,说:不放下心中执念,抄再多经书都是无用。   他问住持,如何能放下?   住持转着手中珠子,闭上眼睛:执念太重,唯有自渡。   那现在呢,他放下了吗?   周司惟在微弱的火光中睁开眼,映入眸中的就是她的面容。   映在朦胧的光里,满脸期许看着他。   “你许好了吗?”纪筝轻声问。   不等他点头,她握紧了他的手,踌躇一下:“周司惟,对不起,我以前,竟然连你的生日都不知道。”   他抬手抚上她脸颊,淡淡摇头。   有什么重要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纪筝也抬手贴上他的手,声音很低,却坚定地说:“我以前不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我会改的,你能再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吗?”   她轻灵的大眼睛映着橙黄暖灯与细微火焰,脸庞温柔,在满屋黯淡里,像一拢明亮的彩虹。   雨过天晴。   烛火蓦然一闪,是周司惟向前吹灭了它。   在突陷的黑暗里,他捏上她下巴,倾身发狠地吻过去。 第61章   被忽然的阴影覆盖, 纪筝眼前瞬间拉近的,是周司惟模糊的眉眼,晦明的橙色光线将他原本清晰的轮廓模糊。   他的呼吸洒在耳垂, 令人酥痒的热气蔓延到脖颈。   然而这些感官, 都比不上唇上的触感让人背脊过电流般地一颤。   周司惟含住她的唇, 手绕到她背后揽上细腰, 把人往前带,辗转碾吻几下唇瓣, 松开她。   纪筝还处在懵神的状态中, 唇上忽然一凉,随即听到他低笑了一声, 捏她脸:“乖, 张开嘴。”   她从脖子红到脸,顺从地张开柔软的唇,任由他撬开唇齿,掠地攻城。   闭上眼,睫毛轻颤,鼻尖肌肤相贴,互相摩挲脸颊, 气息在缠绵间越来越重。   她发烧加感冒, 逐渐换不过气来,拽住他的衣服, 偶尔呜咽两声。   周司惟根本没有想要放过她的意思, 两指圈住她嶙峋的手腕, 拉到怀里, 强势又强烈。   贴得这样近, 纪筝耳边是他温热有力的心跳声, 身上浅淡的沉香气息热度节节攀升。   然而她即将窒息,软弱无力地咬他唇,轻刮二人相扣的掌心示意。   月色入室,纪筝再度睁开眼时,入目便是周司惟近在眼前的脸。   他漆黑的睫承着清冷的月光,眸色却温柔地注视她,摩挲着她一截细腻手腕,轻轻吻着她的唇角。   她小口小口喘气,呼吸夹杂着一丝蜡油气味的空气,攥他衣服,靠在他怀里。   平复半晌,纪筝抬起半阖着的睫,看周司惟:“我话还没说完。”   声音微哑,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勾人,水润润的眸子里绵延出缱绻的情意,玫瑰色的唇像晶莹的花瓣。   周司惟低头温柔地再度亲她:“你说。”   她张了张嘴,恰好给了他机会,音节被吞下,唇被堵住。   周司惟掌心捧着她的脸,略带一丝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她脸颊的轮廓。   纪筝在这样极有耐心的温柔描绘里,模模糊糊地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还要说什么。   到最后他终于放开她,她也没想起来。   蛋糕是黑巧口味,融化的蜡油滴在奶油抹面上,因为时间过长已经冷却凝固。   纪筝小心翼翼切下一块,递给周司惟认认真真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他拿过来体温计,阻止她想先吃蛋糕的动作,先测量体温。   纪筝下午醒来时就觉得浑身乏力消去大半,这么一侧,温度果然降下去了。   她眨眨眼:“你看,我说会消的吧,要给药物作用的时间。”   周司惟却冷不防问道:“你经常发烧吗?”   “还行。”纪筝一边吃自己做的蛋糕,一边含混地答。   刚去伦敦的第一个冬天,她确实十分不能适应大学肆虐的寒冷,连连发烧了好几次,都是叶璃在照顾她。   认识叶璃,纪筝才知道自己独立生活的能力有多差,叶璃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摸清周围药店和超市所在地,还能在搬进来几天后就伶牙俐齿地和怀聿讨价还价房租与水电费。   她那时唯一的乐子,就是看叶璃熟练地把怀聿堵得哑口无声。   纪筝回过神来,周司惟轻柔地摩挲着她的鬓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叉一块混合着奶油草莓的蛋糕,送到他嘴边。   周司惟垂眸,含下,夸赞:“好吃。”   纪筝抿着叉子,眼睛亮晶晶的:“周司惟,你有想要的生日礼物吗?”   她想给他完整的生日,把以前缺的都补回来。   “没有。”   她垮下脸。   周司惟弯唇,俯身轻轻咬了下她的唇,嗅着她发间浅浅的甜香。   “你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失而复得,她最珍贵。   何况还有这份心意,孤品珍宝亦不能及。   -   纪筝没有在深城待很久,请假只能请一天,她买了第二天上午的机票回南城。   周司惟的收购项目还没有处理完,暂时还不能回去。   前天她连夜从帝都离开,只简短给疏云打了声招呼,回公司后自然遭到疏云的盘问。   纪筝老实承认,自己是去找未婚夫。   疏云点她的额头:“要矜持矜持!不能上赶着懂不懂,男人一惯就变坏。”   疏云叹气:“宝贝,我是跟你说真的,男人都是贱骨头,得到之前和得到之后两个样,即便是未婚夫你也得矜持着点。”   纪筝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疏云恨铁不成钢:“也不知道哪个男的这么好的运气,让你巴巴地连夜跑过去。”   纪筝稍稍思忖:“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啥?”疏云差点以为听错了。   纪筝却是认真的:“他周四回来,周五晚上请你吃饭怎么样?”   “那还是不了,”疏云客套:“你们小情侣小别胜新婚的,我去当什么闪闪发亮的电灯泡。”   “不是,”纪筝笑:“还有我另外两个大学室友,其中一个你应该认识。”   “你大学室友我怎么会认识。”疏云不以为意。   纪筝支颐:“就是你老看的童话不童话,她就是我大学室友。”   “谁?”   “童话不童话。”   疏云呆愣两秒,而后很小声的尖叫了一下。   “真的假的?”她晃纪筝的胳膊:“我晕了,我超喜欢她的,你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她刚回国,我也是才知道。”   疏云瞬间兴奋:“那周五就算不冲着你未婚夫,冲着童话我也要去了。我爱死你了宝贝!”   纪筝一边笑,一边躲她的亲吻。   搞定了疏云这边,成嘉嘉和童然就方便多了,她们对此表示完全不惊讶。   童然在群里吐槽:【你俩就是天生一对,502胶黏着的缘分。】   成嘉嘉:【好羡慕。】   童然:【你才更值得羡慕好不好,都快结婚了。】   纪筝:【婚期定了吗?】   成嘉嘉:【还没,今年过年带他回家见父母。】   纪筝弯唇,发了祝福后,转头开始给成嘉嘉挑新婚礼物。   多年好友,她想订做一些特别的礼物送她。   下班回家之前,纪筝收到了一大捧重瓣百合花,清新雅致,盛放得无比美丽。   疏云和她一起出来,“哇”了一声:“好有心啊。”   纪筝翻了一下,花间没有卡片,疏云精准点评:“有钱不够浪漫。”   秋天的低温秋植百合不是完全的白,泛着一层淡淡的粉色,晶莹饱满,非常漂亮,粉心是渐变茱萸色,有些像莲花的形状。   纪筝拨了两下花瓣,弯弯眉眼:“我猜没有卡片是因为他没法自己写,所以干脆也不让别人写。”   疏云惊了:“宝贝,你吃错什么药了,还是这男的给你灌了迷魂汤,你这么为他开脱?”   她的神情逗得纪筝乐不可支。   “恋爱中的女人太可怕了,”疏云总结:“你已经没脑子了。”   纪筝把花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周司惟,表示自己收到了。   一小时后,周司惟回复:【只有花?】   她正拿着个玻璃花瓶,把百合插进去,整理好用小壶喷水,闻言腾出一只手按下语音:“不然呢,你还想看什么?”   周司惟只回了一个字:【你。】   丰盈的花瓣染上水珠,新鲜得像夏日枝头初开,纪筝莞尔,故意打字:【高清正脸照,一百人民币一张,童叟无欺。】   信息刚发出去,那边拍来一万元的转账。   她迅速撤回,改换:【高清正脸照,一万元一张,童叟无欺。】   手机“嗡嗡”震动两声,纪筝把花瓶摆到办公桌左上角,往椅子后靠捞起手机。   周:【转账200000.00】   纪筝:……   她点了退还,然后发过去一个猫猫无语的表情包。   最后,她还是和花枝馨香的百合一起,自拍了一张,发过去给周司惟。   发完这张照片,纪筝忽然想起她和周司惟唯一有过的一张合照,是那年连云山山顶,请一位路人帮他们拍的,拍下的时候,周司惟倾身吻她。   手机丢了,这张照片也未能留存,她只有洗出来的发旧的照片纸。   想到这,纪筝立刻就给周司惟发信息,问他是否还保存着这张照片。   片刻后,周司惟给她发了过来。   手机像素日新月异,当年拍出的照片如今再看已经有些模糊,然而天朗气清,被风撩起的发丝和衣角,穿梭时间长河,仍然叫人一眼动容。   纪筝定定看了许久,回想起在灵普寺挂祈福香囊时,她写过家人平安,最后怀着小心思的,添上了一句【和他长长久久】。   只是不知道周司惟写的什么。   风吹雨打,树叶一年凋谢再开,想必两个香囊,早就消失不见了。   她片刻失神,手下无知觉错点开了周司惟的主页,他的背景图片还是和之前一样,碧蓝天空下,半棵梧桐树绿叶青葱。   目光落到图片上面,纪筝顺手下滑了一下,那张背景图的全貌就展现在她面前,连带图中梧桐树上零星挂着的红色香囊。   以及,正举着香囊往树枝上挂的,女孩子细长纤白的手,在五月日光与绿叶红线的映衬下格外清晰鲜活。   图片最下面,少女扎着马尾,后脑勺圆润,长发飞扬。   纪筝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洪水般的回忆涌上脑海。   ——你为什么不自己挂?   ——你挂才会灵。   于是他在她身后,拍下这张照片。   无法宣之于口却又明目张胆地放了这么多年。   而她竟然迟钝至此,在回国初次收到微信好友申请的时候,竟然没有认出这是连云山上的风景。   纪筝怔了半晌,心头像有一瓢温水流过,她不动声色地退出,并没有去找周司惟求证这件事。   回到手机设置,把锁屏密码换成【1120】。   既然他不记得自己的生日,那她就替他记得。 第62章   周司惟的飞机在周四下午三点到达, 纪筝尚在工作时间,无暇接机,只能在微信上得知他的进度。   周五, 纪筝和疏云忙于工作一整天, 接近六点一刻, 二人才从电脑前长舒一口气, 疲惫地捏捏肩颈。   疏云喝一口自己的花茶,浑身惫懒地往后靠:“希望你未婚夫真的如你所说这么说, 这样也让我秀色可餐稍微减轻点疲惫。”   纪筝端着杯子笑出声, 呛得咳嗽。   疏云过来拍她肩:“别激动别激动。”   说着,纪筝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 上面显示出未读信息:   周:【到你公司楼下了。】   疏云眼睛一亮:“你未婚夫姓周呀?”   纪筝捋平自己的气:“对。”   “那走吧走吧,别让他等着了。”疏云从包里掏出镜子补口红,瞬间活力满满:“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德行的男人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等等,”纪筝忽然紧张起来,拨拨自己的头发:“疏云,我头发乱吗?”   “不乱,”疏云啧啧两声:“宝贝, 相信你自己好吗?知道自己有多漂亮吗?我要是男人为你一掷千金我都心甘情愿。”   纪筝稍微有些局促的心情在她的插科打诨里消散了不少, 也补了一点口红后拎着包跟疏云一起下楼。   走出电梯,疏云才想起来问:“对了宝贝, 你未婚夫做什么的呀, 这么有钱的话是富二代还是自己创业起家的。”   “他是自己创业的。”   “什么领域?”   “互联网科技领域。”   “那好厉害, ”疏云捂嘴:“谁啊, 说不定我认识呢, 万一有可能我以前还采访过呢。”   说着二人走出办公大楼, 秋日壮丽的落日余晖落下来,纪筝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还真认识。”   “谁啊——”疏云的好奇心被吊到顶峰。   纪筝停步。   疏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声音也突然中止。   几步之遥外的停车位里,停着一辆黑色的库里南,黄昏的万道深红色霞光在车身之后,驾驶座车窗半降,男人搭在车窗上的小臂斜影被夕阳拉长投落在地面。   往上,秾酽天色下,他的眉眼,颌线,黑色毛衣下的平直肩线,无一不清淡雅致。   疏云痴呆了两秒,缓缓回神:“这不是,风行的周司惟吗?我没看错吧,他怎么会来这?”   她刚说完,视线直直撞上男人看过来的温柔目光,片刻后,疏云反应过来,他不是在看自己。   那他是在看——   疏云扭头转向身侧的人,心里浮上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纪筝未婚夫,是不是姓周来着?   纪筝此时也刚好出声:“他就是我未婚夫。”   疏云眼前一片头晕目眩。   知道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   也知道帅,没想到这么顶级。   她刚才说什么来着?   说要看看这男的什么德行。   她看个鬼哦,不久前,她还在人家的专访中毕恭毕敬紧张地像个小学生。   疏云抚着自己胸口半晌,才找回不着调的声音:“你俩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采访那次?那这进度也太快了吧!”   “不是,”纪筝陷入思考:“我十九岁就认识他了。”   “我晕。”   疏云直到上车,都没缓过神来,她坐进一尘不染的后座,一时间没找准身份,带着职业微笑喊了一声:“周总,你好。”   纪筝忍不住莞尔。   周司惟瞥了她一眼,回眸对疏云道:“林记者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周司惟就好。”   他如此温和,反倒让疏云又愣了一下,这几年业内谁人不知周司惟为人以冷淡出名,几乎无人能得他笑脸相迎。   自己是沾了谁的光,自然不言而喻。   疏云客气地又笑了两下,手心里还是冒汗,偷偷给纪筝发信息:【!!!你怎么不早说是周司惟!】   纪筝听到自己包里手机震动,掏出来查看,碍着周司惟在场,克制住笑:【当时时机不成熟嘛。】   疏云:【那现在时机成熟了?】   纪筝:【没错。】   疏云简直想给自己插瓶氧气罐。   纪筝:【怎么样?还够秀色可餐吗?】   疏云:【太够了好吗!!!那是周司惟哎,我今晚把你吃破产好吧。】   这条信息后,还配了个倒地的表情包,纪筝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周司惟余光看过来,她立刻止住笑。   她今天穿了件偏厚的白色毛衣,前襟有毛绒绒的蝴蝶刺绣,长发垂着,笑起来眉眼生动,连着蝴蝶仿佛振翅欲飞一般,十分好看。   他不禁多看了两眼。   纪筝笑着笑着撞上他的视线,绯色突如其来爬上脸颊。   她作势挥了挥小拳头,要他好好开车。   周司惟勾了勾唇角,很给面子地将视线挪回前方。   晚餐地点是成嘉嘉挑的,一家粤菜店,据说味道十分正宗。   成嘉嘉男朋友开车带着成嘉嘉和童然过来,童然恪守博主的职业本分,一路上都带着相机,不过很细心地没有把几人拍入其中。   疏云见到童然,非常矜持地表达了喜欢,只是眼睛里兴奋的神色还是出卖了她。   “你本人比视频更漂亮哎。”疏云羡慕:“身材也更好。”   “过奖过奖,”童然眨眨眼:“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大美女关注我。”   她们二人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题,整顿饭的氛围都其乐融融。   上来一盅乳鸽汤,纪筝喝着喝着想到自己从深城带回来的小礼物只来得及给了疏云,还没给成嘉嘉和童然,是几个白色小鸽子的雕塑,于是放下勺子转身去翻身后的包。   白色桌面之下,旁边的人忽然伸出手,捉住她一根手指。   纪筝动作停在包口。   几人坐的是半开放式的小包厢,她和周司惟坐在最里面靠近的两个位置,桌下是天然隐蔽的位置。   她悄悄抬头,瞄见周司惟的左手握着透明玻璃杯轻轻晃着,里面冰镇椰子水晃出乳白色的果肉颗粒。   右手却在使坏。   先是勾住她一根手指,顺着覆到手背,接着变本加厉,把她整个手拢到掌心摩挲。   头顶钻石色灯光的照射下,周司惟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愈发显得禁欲,实际略带薄茧的掌心一下下刮过她白嫩的手背和细指。   纪筝眼里染上隐蔽的笑意,她转过手,轻挠他掌心,示意他放手。   不过几秒之间的动作,并无人注意到,纪筝取出两个小盒子装着的白鸽雕像,分送二人。   小小的雕像非常精致,又栩栩如生,是她经过一家手作店买的。   成嘉嘉和童然也非常喜欢。   一顿饭宾主尽欢,离开的时候,周司惟去取车,纪筝和童然几人出门的时候,意外地在门口看见了路子霖。   他仿佛专门来堵人一般,指间的烟燃了半截,盯着童然撂出两个字:“上车。”   纪筝和成嘉嘉暗暗对视一眼。   童然翻了个白眼,绕开就要走。   路子霖干脆利索下车,堵到她面前。   剑拔弩张到仿佛一触即燃的氛围。   路子霖的烟燃到尽头,烟灰积了长长一条。   他把烟头按灭,嗤笑一声抱胸,好像在说看谁耗得过谁。   大庭广众之下,童然不想丢这个人,败下阵来,跟成嘉嘉挥挥手,上了他的车。   周司惟开车过来,先送疏云回家。   疏云连连拒绝:“不麻烦了,我打车就可以。”   纪筝一看她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果不其然,上车后就收到了疏云的微信:【救命!我何德何能让周司惟当司机送我回家!】   疏云:【这事我能吹一辈子[大拇指]。】   纪筝笑着回她:【你今晚开心就好。】   随之合上手机,回眸看周司惟。   玻璃窗外夜色已经完全降临,黑幕降临,月光清浅,然而她却觉得,那月光渐渐通过封闭的车窗,蔓延到她心里。   也许是因为,天上挂着的并不是她的月亮。   她的月亮在身旁。   -   送走疏云,返程路上,车内陡然变得安静。   纪筝这下可以正大光明看他。   霓虹流转,明明灭灭打在周司惟侧脸上的光,将五官骨骼突显地越发清绝。   途径一片车辆稀疏的地带时,周司惟手点着方向盘,忽然一笑。   他笑起来是难以言说的勾人好看,纪筝眼里闪着光,问:“你笑什么?”   路遇红灯,周司惟停下,侧眸,语气认真:“我在想,怎么能把这一段路延长。”   她眨了眨眼睛,也学着他的语气认真说:“那你可以开慢一点。”   周司惟点着皮革的动作一顿,深深望她。   月眉星眼,双瞳翦水,笑意盈盈,夜色下越发鲜亮动人。   纪筝迎上他的注视,手上攥着包带,大胆凑过去,在他颊边猝不及防轻吻一下。   然后,又迅速退回自己的位置。   周司惟片刻恍惚,柔软的唇如蜻蜓点水一般从皮肤上掠过。   他瞥了她一眼,在绿灯亮起的时候缓缓继续前行。   距离纪家已经只剩一小段路程,十分钟后,周司惟把车停在她家附近路边的一颗梧桐树下。   这条路上人车稀少,路边种植的秋桂与海棠暗香浮动,隔着车窗仿佛都能嗅到馥郁。   他按开安全带,倾身靠近她。   纪筝睫毛一眨,未躲闪,对上周司惟漆黑的眸。   这个姿势对她十分不友好,她被安全带束缚在座椅上,手也被他扣着,十指缓缓相交,按在冰凉的皮革上。   本来是不紧张的,然而他只是这样盯着她看,仿佛在用目光一寸寸描摹肌肤轮廓,逐渐把纪筝看得心头渐渐焦灼,又像温水煮青蛙一般无力。   她一瞬屏息,偏过头去避开目光。   周司惟的呼吸落到她的颈上。   温热的,隐忍的,贪婪地嗅她发间香气。   纪筝颤了一下,感觉到有潮湿的热度在顺着颈间肌肤游移,周司惟扣着她手的力度加大,彻底把她禁锢在怀中和座椅间的方寸之地。   耳朵逐渐被热气染红,他抵着她的额头,终于吻上唇,肩膀处的骨骼与她相接,硌得她隐隐作痛。   纪筝眼眸含水,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唇瓣,动动手示意他放开自己。   获得自由后,她直接揽上他的脖子,仰头和他鼻尖相触,像小猫一样蹭了两下。   亮晶晶的眼睛,周司惟喉结轻滚,捏住她的下巴,直接撬开贝齿。   车窗明明紧闭,然而她身上却仿佛遍布花香,丝丝缕缕占据所有感官,逐渐扯得人意乱情迷。   他的掌心穿过发丝按她后脑勺,让怀里的人更贴近自己。   纪筝背靠冰凉座椅,唇齿间偶尔溢出一两声轻咛。狂风暴雨的头昏脑涨后,周司惟忽然放过她,逡巡到她唇角温柔舐抚。   她手移到二人之间,轻轻推他,原本迷离的眸光在落到车窗外后陡然一激灵,吓了一跳。   迎面即将走来的一对夫妇,可不正是纪城誉和叶梅。   叶梅穿着毛衣开衫和半身裙,与纪城誉挽着手,一边笑着说话一边走路,路边一束束桂花与海棠夜间浮动,看样子是饭后散步刚回来。   纪筝下意识就往周司惟怀里缩:“我爸妈。”   看周司惟想回头,她又急忙补充一句:“别回头。”   周司惟反应一秒,低头看到怀里的人缩成一团,仿佛生怕露出一星半点的脸。   他轻笑一声,揽她:“好,我不回头。”   纪筝却在心跳如擂中,忽然想起大学时二人遇见叶梅,她也是这样躲,惹得他不开心。   和周司惟落下的视线相接,她抬手攥住他衣服前襟:“别生气。”   “我只是不想让我爸妈这么突然看到我们,”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想把你正式介绍给他们。” 第63章   说出这句话后, 周司惟摩挲着她腰间的动作顿了一下。   接着,他重重吻下来,鼻息相融, 极尽缠绵。   车厢狭窄, 她沉浸在他怀中沉香气中, 完全无法再分神去思考叶梅和纪城誉是否已经路过车外。   最后过了好久, 纪筝才敢下车,放慢脚步让自己的气息在一路上恢复平静才踏进家门。   一进门, 正好迎上从厨房端着水果出来的叶梅, 正皱着眉和陈姨聊天:“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道害羞。”   陈姨附和:“他们年轻人嘛, 热情一点也是正常的, 我侄女就整天和她男朋友腻歪在一起。”   叶梅视线落到门口的纪筝身上:“回来了。”   纪筝点点头,不敢看叶梅,总觉得有些心虚:“妈,你们在说什么?”   “叶老师在说她回来路上看到的小情侣,”陈姨关切道:“落落要不要吃点夜宵,陈姨去给你做。”   “不用了陈姨,我不饿。”纪筝脱下外套挂着:“那我上楼了妈。”   上了一天的班, 她累得不行, 洗漱完之后躺到床上懒懒地回周司惟信息。   她问他在干嘛,周司惟拍来了一张照片, 是一沓文件和泛着银光的电脑。   好辛苦, 这么晚还在工作。   旁人只看得到风行周总的光鲜亮丽, 年纪轻轻位居高位, 却不知他付出多少心力。   见她没回, 周司惟又发过来一句:【你呢?】   纪筝盯着屏幕, 手比脑子快地回了一句:【在想你。】   停顿两秒,她无声尖叫着滚进柔软被子里。   她脑海中甚至能浮现出周司惟此刻的神情,必定是轻微一怔,而后淡淡笑起来。   果然,几秒后,对话框弹出一条语音,纪筝手轻轻颤抖着点开。   是他在安静的夜里略显慵懒的声线,带着几不可察的笑意:   “别想了,睡觉。”   微低的嗓音隔着电流播放,纪筝悄悄又放了一遍,直到手机屏幕按下去。   玻璃镜面上,倒映出她扬起的唇角与眉眼。   她好像,很久没有看见过自己这么笑了。   原来,只有和他在一起,才会真的开心。   -   进入十二月,纪筝的工作陡然变得忙碌了起来。   连着加了两周的班,在中旬的周末,纪筝才终于腾出时间来。   过去两周里,她和周司惟几乎没见到几次面,临近年末,他比她更忙,脚不沾地地飞各个城市。   自从她无意间夸过一次上次他订的早饭好吃,之后日日早上,公司前台准点会收到黑檀色的食盒,疏云每天都要浮夸地感叹一遍。   两人时间总是错开,周司惟在南城的时候,纪筝却要加班,导致二人在这半个月里总是聚少离多。   她休息的这个周末,周司惟又不在南城。周六,纪筝原本赖床不想起,却因为经期的突然造访不得不无精打采地爬起来。   吃早饭的时候,童然给她打电话,约她下午做美甲。纪筝想着自己下午也没什么事,爽快答应。   童然对这方面颇有研究,约在一个商场里的美甲店,要做偏长一点的延长甲。   纪筝对那些繁冗的图案没什么兴趣,挑了个藕粉色的法式美甲做。   款式简单,很快就做完,童然的则要麻烦得多两三个小时做不完。   “你想吃什么吗然然?”纪筝小心拨弄一下自己的指甲:“我去给你买过来。”   “一块抹茶蛋糕和一杯美式,爱你。”   “好。”   买完东西之后,纪筝忽然靠着墙停下,忍受小腹突然传来的一阵强烈疼痛。   她疼得嘴唇微微发白,扶着墙等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原来上大学的时候就有点痛经,在伦敦的那几年,一年比一年严重。   纪筝长长缓出一口气,再抬头,和对面奢侈品专柜里出来的女人四目相对。   卫昔一袭卡其色硬质长款大衣,剪裁利落,后面跟着几个毕恭毕敬送她出来的柜姐,她先反应过来,微笑着同她打招呼:“纪筝。”   算来,回国之后,这是第二次见到卫昔。   上次在论坛,她主动提出要纪筝随行周司惟的采访。   二人在咖啡店坐下,纪筝经期不能喝咖啡,点了一杯热可可。   卫昔纤细的手搭着咖啡杯边缘,笑着看她:“回国还适应吗?”   纪筝大大方方回了一个微笑:“挺好的。”   “那就好,”卫昔顿了一下,目光注视着咖黑色的液体,又缓缓移到她脸上,轻声:“纪筝,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纪筝视线也凝住。   卫昔语含歉疚:“当年……对你说那些话,我很抱歉。”   当年,纪筝回想起当年,她始终动摇摇摆的原因其实并不是卫昔,是她对自己不够自信,对两个人的感情不够坚定。卫昔的话,不过是事实,而过分优秀,更不能怪她。   纪筝摇了摇头。   卫昔唇间逸出一丝苦笑,安静半晌后才轻轻启唇:“说来不怕你嘲笑,那时我年轻不懂事,以为只要在他身边,他迟早会爱上我。”   纪筝摩挲着杯子的手一停,抬眸安静看她。   当年卫昔何等骄傲,和她说话时,都是带着隐隐不屑的。   仿佛是剖开一个口子,余下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卫昔轻轻呼出一口气:“我现在和你说这些,不是要跟你说我从前有多喜欢他。”   她说“从前”。   卫昔静静道:“我早就死心了。”   “忘记是几年前的夏天了,”她陷入回忆:“那时候我们已经取得了小小的成功,从工作室搬进宽敞明亮的办公楼。有一天晚上,我钥匙忘在公司,返回去拿,看到周司惟还在办公室。”   “他睡着了,很疲倦的样子,眉宇皱着——其实他这几年从未开心过,只是外人看不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在睡梦中流露出一丝的软弱。”   “我很少有机会离他这样近,凝视了他很久,直到他忽然动了动睫毛,半睁眼抓住我肩膀——”   说到这里,卫昔淡淡一笑:“他喊我,落落。”   纪筝心猛地一揪。   卫昔笑着摇了摇头:“只有一秒,他很快清醒,放开我。那天晚上,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偷偷拦下出租车,跟着他,想看他去哪。”   “我远远地看见他进了一家刺青店,静静坐在廊下,褪下他左手的戒指,把手交给对面的刺青师。帘子被卷起来,我拿手机不断放大,终于看清了他手指上的刺青,纹的是L。”   卫昔支着脸,停顿片刻,从回忆里抽离,凝视纪筝:“我认识他那么久,直到那天晚上,才知道原来他戒指下面有刺青。”   冬天暖洋洋的太阳从玻璃窗外照进来,咖啡厅里安静流淌着古典钢琴曲,纪筝在这样温煦的环境中,却觉得血液流动加速,直往头顶。   “咚”一声,是卫昔往咖啡中丢了一块方糖,倏地拉回她的深思。   纪筝看到自己手微微颤着,端起牛奶喝下几口。   “我要辞职了。”卫昔突兀地说。   纪筝愕然:“你要辞职?”   “对,”卫昔笑容清丽:“太累了,想放松放松自己,到处走走旅旅游。”   “当年那通电话,是我偷偷背着周司惟接的,然后删除了聊天记录。”   纪筝手中的马克杯一抖,外溢出几滴。   卫昔顿了顿,苦笑:“纪筝,其实我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但凡有一丝希望,我都不可能轻易放手。”   “可是没有。从始至终,周司惟眼里都只看得到你一个人,其他人于他而言,都不过是芸芸众生而已。”   说完这些,卫昔起身离开,纪筝送她到咖啡店外,冬天的晴天总是别有一种天朗疏阔之感,干燥冰凉的空气入肺,同澄明的天空一样让人心境豁然开朗。   卫昔走出两步,又停下,回头看着她,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你或许没明白我的话,我是说,从始至终——我从前跟你说,我和周司惟初次见面,是在国赛上,我衣服被撞上果汁,他脱下自己的衣服给我。”   “怎么可能呢,”卫昔笑容幽淡:“除了你,他怎么可能会对别人施以援手。”   广场行人匆匆,纪筝看着卫昔的身影从人流隐入车内,再逐渐走远。   然而她说的话一直在回响。   侧袋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回神,接起,没看备注直接放到耳边:“喂。”   那头似乎因为她低落的声音顿了一下,口吻放轻:“我刚下飞机,你在哪呢?”   “周司惟,”纪筝怔怔的:“你怎么会刚下飞机,不是明天回来吗?”   “事情处理完了就提前回来了,”周司惟说:“你怎么了?”   “我没事。”纪筝看了一眼手表,估计童然的美甲也快做完了,对他报出了地址。   童然最新刚刚把驾照拿到手,买了辆车新鲜得不行,做完美甲和纪筝一起又聊了会天,等周司惟抵达后拎着自己的车钥匙挥挥手离开。   纪筝去了躺洗手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重新扬起笑容,恢复如常,才出商场找周司惟的车。   南城路边豪车如云,然而他下车来等她,清峻颀长的身姿在夕阳下格外瞩目。   走近了才发现,仍然是有些风尘仆仆的,眉宇之间疲色淡淡,看向她时却仿佛一扫而空。   纪筝走近,他伸出手,微微扬眸看她藕粉色莹亮的指甲。   “好看吗?”   “好看。”周司惟笑,指腹捻过润泽的指甲,拉开车门。   纪筝凝视着他微亮的黑眸,顺着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骨骼分明的指节,抱住她的手,掌心安稳有力。   她不知道经期是不是会容易分泌什么容易让人鼻酸敏-感的激素。   坐进车后座,周司惟还未开口问她想吃什么,纪筝抱着他的胳膊靠过来。   柔顺的长发,顺着他肩头蹭了两下,紧紧贴着。   周司惟一怔,抬手揉揉她发顶。   “肚子疼,”纪筝糯声:“不想去餐厅吃饭。”   周司惟轻轻捏她耳垂,让司机开车回家。   纪筝忽然无比感谢经期的造访,让她可以理所当然的情绪恹恹。   小腹处的疼痛若隐若现,习惯了也就可以忽视,她目光下落到周司惟和自己十指相握的左手间,戒指仍然在手上。   纪筝屈起食指和拇指去摸索冰凉的金属,一边仰头问:“下周还出差吗?”   “不去了。”周司惟反握住她手,轻揉细长的指,低眸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明天想去哪玩?”   “不知道,”纪筝微微丧气:“肚子不舒服,哪都不想去。”   “那在家待着休息?”   纪筝点点头。   周司惟逗她:“在我家?”   纪筝瞬间坐直身子,轻轻挥了挥拳头:“你是想让我妈把你扫地出门吗?”   周司惟扬唇,抬手捏捏她极为柔嫩的脸颊,忽闪的睫毛刮得他喉咙和手背一痒。   顾忌到司机还在前座,他并没有做什么。   然而一下车,周司惟刚打开家门,手里牵着的人突然扑上来。   他一时晃了一下,及时抱住她,踢上门,自己往后退了几步靠到门上。   纪筝扣着他的手,仰头索吻。   周司惟手绕到她身后扶住她的腰,防止她踮脚站不稳,低头吻住唇。   她难得主动,黏上来,仰着秀颀的天鹅颈,闭上睫毛,小巧的舌尖轻轻扫过他唇线,唇齿之间盈满香甜的可可香气。   纪筝略显笨拙地吻他,而后退开,眼眸水润,情真意切道:“周司惟,这几天我好想你。”   热气喷洒在颈间,她的声音又像点火的引子,周司惟眸色微暗,手穿过发间,按着后脑勺深吻下去。   纪筝环住他腰身,吊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去转他指间的戒指。   惦记了一路。   清脆一声落地,金属指环在地板上咕噜咕噜滚远,纪筝微微往后仰头,轻喘着气说:“你戒指掉了。”   周司惟倾身含住她唇瓣吮舐,清哑的气音撩人至极:“不用管。”   纪筝张嘴咬他,一再后仰,圈起他的左手食指,视线凝定。   修长如竹的长指尽头,冷白皮肤上一圈黑色刺青拓入她眸中。   L。   相连相绕,没有复杂花纹,只有一圈L。   如此张扬,隐秘,刺眼,灼心。   小腹处的阵阵疼痛突然强烈袭来,如同车轮猛烈碾过,不讲道理的,蛮横的痛让纪筝脸色一白,捂着肚子蹲下去。   周司惟神色一变,把她打横抱起来。   纪筝蜷在他怀里,唇色发白,疼得说不出话里,紧紧攥着他袖口。   他没再犹豫,打开门抱着她大步走出去。   纪筝被他抱着放进副驾驶座位,他轻吻她额头,一言不发去驾驶座。   纪筝疼得有些神志不清,弓着被在座位上蜷成一团,没有拒绝,不知道车速有多快,但仿佛只是恍惚间,周司惟将车子停稳,抱她出来。   私人医院的流程总是很快,一路畅通无阻,她直接到最舒适的病房,医生带着各种仪器来给她做检查。   纪筝先吃了一片止痛药,见效缓慢,她费力清醒,虚浮着对医生说:“麻烦您帮我打一瓶止痛的点滴。”   周司惟始终安抚性握着她的手,闻言目光动了一下。   医生吩咐护士去准备药物,回头对着她语重心长地嘱咐:“体寒太严重,平时还是要好好保养身体,对药形成依赖并不好。”   纪筝点点头:“谢谢您。”   周司惟此刻突兀出声:“麻烦您给她安排个全身检查。”   医生笑了:“自然。”   尽管已经习惯,但冰凉的针头刺进皮肤的那一刻,纪筝还是忍不住瑟缩一下。   周司惟握紧她的手,遮住她的眼睛。   像上次在医院给她糖果,一样的,对待小孩子生病的方式。   纪筝忽然觉得药物开始作用,腹部微微舒缓,没那么痛了。   她扒下周司惟的手,湖水般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弯出一个纯粹的笑。   周司惟某处最柔软的地方,被蓦地一刺,针尖扎般密密麻麻地疼。   他拉上被子,倾身亲亲她额头,柔声说:“睡一会儿吧。”   纪筝却不困,药物流遍全身,疼痛缓解,她有了些精神,指尖一下一下摩挲周司惟的刺青。   来时匆忙,他还未来得及将戒指戴回,此刻那片心意就赤呈在她面前。   好像,原本洁白无瑕的玉上人为刻上的划痕。   怕动作牵扯到他,周司惟顿了顿,没有收回手,任她细细打量。   输液管里的药物流速缓慢,时钟滴滴答答,病房里安静无声。   “疼吗?”她突兀地问。   周司惟片刻怔忡,没想到她开口问的是这个问题,而不是什么时候纹的或者——   是不是她的名字。   “疼吗?”纪筝重复一遍。   他眼眸柔软,把她颊边发丝拨到耳后,回答:“不疼。”   “我不信。”   “真的,”周司惟笑起来:“没感觉。”   “是吗?”纪筝直勾勾盯着他:“那我改天也去试试。”   周司惟手顺势下滑,捏她脸,笑意微敛:“不许。”   “为什么?”   他指腹刮着她脸的边缘,不语。   视线交汇,这一次,是周司惟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别闹。”   “我没闹,”纪筝认真说:“我也想纹你的名字。”   周司惟定定看了她几秒,俯身含住她唇,温柔辗转吻她,带着安抚的力道,仿佛没有任何情-欲。   “落落,”他说:“别这样,乖。”   唇上传来一阵刺痛,她用了些力道咬他,声音低低闷闷:“周司惟,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好好爱惜自己。”   周司惟唯恐碰到她打针的手,虚虚抱着,静静说:“没有,我很爱惜自己。”   纪筝挣脱开他,迎上他的视线,心绪微微起伏:“你骗人。”   “我没有。”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她睫下红了一圈,盯着他,一寸不挪,声音轻咽:“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   周司惟对上她的目光,里面有执拗,有隐约的雾气,还有对他的心疼。   他垂下半边睫,平静答:“很好。”   纪筝胸膛再次隐隐起伏,她张口还要说什么,被他的声音打断。   周司惟抬手抚上她半边脸颊,力道轻得像一缕风拂过湖面,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看着她,看着和他记忆中,相差六个春秋的人。   “那你呢,”他问:“落落,这些年,你过得开心吗?” 第64章   在深城之时, 她发烧,如此熟练地知晓自己该如何治愈。   到现在,这样剧烈的痛苦, 她却仿佛习以为常, 好像那瓶止痛水, 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日常一样。   换做从前, 她疼成这样,绝不会还能用笑掩饰, 一滴泪都不掉。   然而她的每一分坚强, 都灼得周司惟心尖发痛。   纪筝睫毛一颤,几乎是顷刻间眼泪就要流下来, 她生生止住了, 低下头。   周司惟钳住她下巴,逼迫她抬起头,直视自己。   纪筝偏开目光。   无声地僵持了许久,最后打破僵局的,是她的药水滴到尽头。   周司惟松开手,按下床头铃,唤护士进来起针。   手上被贴了止血的胶带, 周司惟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带着她一一去做全身检查。   做完之后,夜色笼罩, 纪筝坐在副驾驶, 周司惟拉过安全带给她扣上。   医院莹亮温暖的光辉在身后, 他沉默着启动车, 还未驶出, 一只纤柔的手覆上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背, 阻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   周司惟侧眸,纪筝因为神色苍白而略显沉静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他。   她动唇:“我和我妈说了今晚不回家。”   纪筝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但她想放任自己任性一次。   起码这个夜晚,和他在一起。   周司惟一动不动注视她,隔着车顶昏幽的灯光,路边无数车辆呼啸而过,车内淡淡沉香混杂皮革气,或许还有一点她身上的医院药水味。   她的掌心仍然放在他手背上,细长的手指没什么力度,清亮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游移,也没有委屈和痛苦,那种如湖面一般的温静让他觉得陌生。   更多的是心疼。   一晚上的心烦触底反弹,周司惟将车子熄火,扣着她的后脑勺俯身吻过去。   眼前灯光一晃而碎,纪筝下意识扣紧他的手,闭眼仰头迎合。   她的口中有清苦的药香,让人唇齿发涩又忍不住沉迷。   这个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情意绵长,纪筝几乎要迷恋在他缱绻勾缠的描绘中,仿佛诉尽思念。   即便再如何欺瞒自己如从前一般亲密无间,度过的六年时光也不可能如风过无痕,足以把一个人变成令对方不再熟悉的,陌生的模样。   久别重逢这个词,除了思念与眷恋之外,饱含的更是无尽隔阂与陌生。   他在这些年里,深爱怀念的她,是他记忆中的,从前的小姑娘。   可连纪筝自己都觉得,自己跟从前压根不再剩下几分相似。   褪去魂牵梦萦的滤镜,他们之间真实的感情,还剩下几分。   周司惟的薄唇温热,吻落在她眼皮上,额前发丝擦过她肌肤。   唇最终埋在她颈边。   他抱着她的力道收紧,珍惜之意明显,纪筝把脸贴到他耳际,闭上湿润的睫毛。   比亲吻更真实的是拥抱,满怀情意,都是留恋与不舍,不再是过去无尽的空虚。   好半晌,周司惟感觉到耳畔热气浮动,颤抖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周司惟,你还爱我吗?”   不是你记忆中的人,是现在在你面前的,你不那么熟悉的我。   胸腔相贴,他温热的心脏跳动,纪筝手指微微蜷起。   周司惟扳过她的肩,在昏黄的光线中与她对视,把她的指腹放到自己的刺青上。   十指连心,仿佛能感受到心脏最深处涌出来的跳动。   “纪筝,”他眸中只倒映着她:“你在这里,与时过境迁无关。”   我爱你。   因为乌鸦像写字台。   没有理由。   -   到底是什么时候,最想念他呢。   不是努力也跟不上学校进度而在夜里崩溃流泪,也不是因为痛经一次次去医院挂水,更不是因为抢劫独自去警局做笔录。   思念不会在忙碌的时候袭击,而是空闲时分,如海水涨潮一样猝不及防。   难得完全放空的假期,赤脚偎在露台的藤椅上,望着又大又圆的月亮,清冷的银光镀下来,万物柔和。   怎么说的来着?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连她都觉得自己矫情。   可学习加生活已经压得她在重山之下,喘不过气来,片刻肆虐的思念,就当是给自己的奖励。   今晚月色很美。   你看得到吗?   -   回到家,温和滋养的晚饭外送来,小腹疼痛消退,饥饿感便后知后觉浮现。   纪筝一边坐在餐桌边喝党参乌鸡粥,一边好奇地环顾四周。   周司惟的家,很大,很空,没有人气。   家私都是黑灰两调,到处都是冷冰冰的现代科技,看起来那些人工智能产品更像这个家的主人。   周司惟在打电话,听语气好像在叫人送洗漱用品和衣物。   纪筝喝了半碗粥,吃一些清淡养胃的菜式,吃饱之后,抱着装满热水的玻璃杯小口小口吹气。   周司惟回身,恰好撞上她抿一口茶被烫到猛吐舌尖的样子。   纪筝脸热,避开他的目光。   周司惟重新接了杯温水,坐过去,把原来的杯子推远了些,瞥见分量不大的一份粥竟然还剩了半碗。   他皱皱眉:“吃饱了?”   纪筝点点头。   怕他以为是饭菜不合胃口,又连忙补充道:“好吃,我真的吃饱了,晚上不太饿。”   难怪瘦了这么多。   周司惟叹了口气。   “去洗澡吧,”他揉揉她发顶:“洗完躺一会儿,还难受吗?”   纪筝唇色已经恢复如常,红润润的,药物作用到小腹让痛感一扫而空,她点点头,起身走了两步又想起来:“那你能借我一件衬衫当睡衣穿吗?”   已是十二月初冬,空气温度低,一进门周司惟就把空调温度调得极高,所以屋内温暖如春。   脱去外套,她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色针织衫,柔软而贴合的布料,修身牛仔裤,勾勒着姣好而玲珑的身段。   深更半夜,这么娉婷站在客厅暖光灯下,表情无辜地说出那样的话,很难不勾起人某些妄念。   周司惟按了按眉心,尽量平静道:“待会有人送睡衣过来。”   纪筝“哦”了一声。   浴室的风格装修也非常统一,处处充满线条感,从每个角度看都整整齐齐,是极简主义和强迫症的福音。   洗手台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一旁棕黑木柜解决收纳,也只有寥寥几样东西。   无边框方方正正的镜子,镜面光滑平整得几乎可以反光,顶部细长灯光折射着冷光。   热水带来的雾气逐渐弥漫的时候,纪筝忽然笑起来。   时光可以带走一些东西,却带不走人刻入骨中的习惯。   他们还是熟悉的。   周司惟家的浴室很大,除了用玻璃墙分出的干湿隔离洗漱台外,还用黑色隔断隔出了一隅穿一角。   纪筝裹着浴巾出来,转过去便看到那转角处放了一套崭新的衣服。   她抖开,标签已经被细心地减掉,柔软薄长绒材质的睡裙,杏仁色。   旁边,还放置了一个纸袋子,纪筝打开来看,里面有牙杯牙刷,甚至有一套新的护肤品和卫生用品。   就好像,她不是只留宿这一晚,而是长期住一样。   纪筝碰了碰被热气熏红的脸颊。   她出去时,周司惟也洗好了澡,在客厅冰箱旁拧一瓶冰水,手边的水珠和额发间水滴齐齐滑下,一个砸入地板,一个滚入喉结。   他穿着竖条纹的黑色睡衣,整个人显得清冷又英俊,喝完半瓶水才抬眸看向她。   纪筝被这一眼看得莫名紧张,捏紧衣角,故作镇定道:“客房是哪一间,我去铺床。”   周司惟半只手臂倚在岛台边缘,气质略懒散,淡淡笑起来,朝一个门的方向微抬下巴。   客厅空旷,纪筝穿过不近的距离,从他旁边不即不离擦过去。   身后随即有脚步声跟上来,冰凉的气息萦到她鼻尖。   一推开门,先夺去她注意力的是整个卧室萦绕的淡淡沉香,和周司惟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纪筝走近,半开放式柜上摆置的是一个云中月悬挂式香炉,温润的白玉质地,一颗子-弹形状的香静静放置,缕缕香气漂浮。   还没细看,周司惟已经从身后抬手揿灭。   她诧异回眸,鼻尖堪堪擦过他脸颊,顺理成章落入他怀里。   周司惟稳稳搂住她的腰。   “你骗人,”纪筝红着脸:“这是你的卧室。”   “没骗你,”他的气息微凉,在耳边,脸不红心不跳:“家里只有这一个卧室。”   “才不是,”她嗫嚅:“明明有好几个。”   “但你走错了,”周司惟笑意低低:“机会只有一次。”   “那是你误导我。”   “是。”他坦然承认。   纪筝的声音停在耳垂的濡湿上,他轻吻了一下,顺着血管脉络覆上她的唇。   她扭着头回应这个吻,姿势别扭,下一秒被周司惟揽着腰转过来,正面仰头对上他。   刚握过冰水的掌心仍然炙热,搁在她纤细的腰间,搁着毛绒布料转到前面,轻轻揉了两下小腹。   “还痛吗?”周司惟流连在她唇角,低语。   纪筝摇头,耳垂几乎在他喑哑动听的声音中红到滴血,偏偏头环上他脖子,主动仰头寻吻。   好像一块不完整的碎片,无止境地渴望与他亲昵,紧紧拥抱。   周司惟干脆横抱起来,卡在她肋骨处的力道微重,边走边吻,直至把她放到床上。   深灰色床品,她陷进去,像大片乌云被疾风吹散出的一缕柔光。   某种陌生而熟悉的意识被唤醒,纪筝迷茫地睁开眼,发觉周司惟弯腰手撑在她两侧,她还在环着他的脖子。   眸光潋滟,眼尾泄出天真风情。   他深呼吸一口气,慢慢把她的手拿下,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到她身上。   纪筝心里忽然漫长强烈的空虚与不舍,及时拉住他的手:“你要走吗?”   从一开始,他最怀念的,最放不下的,就是她拉住他的这一抹力道。   很轻,每次都足够绊住他的脚步。   周司惟看她,没忍住,抬手在她鼻尖不轻不重刮了一下。   纪筝圈住他手指,定睛一看,想起来:“对了,我的戒指呢,你真给我扔了吗?”   提起这件事,周司惟眉梢微动,瞥她一眼:“不是你说扔了吗。”   见他难得这样直白表露情绪,纪筝笑起来,软声道:“我那时候不是以为——”   周司惟扬眉,等着她的后半句。   她音量降下来:“以为你和卫昔……”   周司惟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在咖啡店见面那次,她会说出那样的话。   他又好气又好笑,捏捏她鼻子:“就你会这样以为。”   纪筝不做声,脑海中又飘过下午卫昔的话:   ——“从始至终,周司惟眼里都只看得到你一个人,其他人于他而言,都不过是芸芸众生而已。”   所以,他竟然未曾察觉卫昔这么多年的恋慕。   不知该不该说是卫昔将距离和分寸感拿捏地恰到好处。   还是周司惟冷情至此。   却只对她深情。   而她这样迟钝。   纪筝眼眸逐渐蕴起动人的情意,她仰起头,轻轻亲了一下上方的人。   周司惟俯身回应,被她偏头躲开。   她身上沐浴乳的清香袭来,温热呼吸洒在耳际。   唇贴着他,耳鬓厮磨的姿势,她认认真真,一字一句:   “周司惟。”   “我爱你。” 第65章   带她回家, 真是一件无比折磨人心性的挑战。   可这种痛苦,又夹杂着欢-愉。叫人宁愿承受。   周司惟强制自己松开她,去取那枚戒指。   纪筝坐起来, 打开手机回信息。   没一会儿他回来, 纪筝接过那个小小的银圈, 靠到他怀里。   周司惟阻止她要戴回去的动作, 指腹轻轻摩挲她手感极好的藕粉色指甲,往下, 顺着按到指根因为常年戴戒指压出来的印痕。   纪筝疑惑抬眸看他。   “旧了, ”他轻描淡写:“重新买。”   “才没有呢,”她反驳:“我戴得很小心, 每年都拿去保养。”   周司惟动动眸, 温热的掌心覆到她小腹,把人往怀里带了带。   摩挲着戒指,纪筝想到一件很可惜的事:“可惜你送我的铃铛没有了。”   那铃铛她一直很珍惜地放在随身包的暗层里,只是有天晚上回家晚了,又是一个人,不幸遇到了抢劫。   伦敦的基建没有国内好,月黑风高, 天气又冷, 她当真是大意了。   从小生活在遵纪守法的社会下,纪筝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 当即吓得魂飞魄散, 男女力气又有天然差别, 挣扎了几下后包被抢走。   幸而那人真的只是求财, 拿到东西后跑得飞快, 她半晌惊魂未定, 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去附近的警察局报警。   丢失的钱财不多,即便她再如何描述东西对自己的重要性,也没有得到太多重视。   后来等了很多天,纪筝一再打电话询问调查结果,对面一直用一些没路口监控,难找之类的借口草草敷衍。   无力回天的感觉,不过如此。   纪筝回忆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忽然感觉到抚摸着她头发的周司惟不知何时停了手。   她转过去,发现他面色淡了下来。   “纪筝。”周司惟甚少这么认真且严肃地喊她名字,一瞬间,让她脑海中想起二人初时时,二人一起路经篮球场,她差点被篮球砸到时周司惟也是这个语气。   时隔经年,纪筝还是会下意识后背凉飕飕的怂。   她想往后退一退,却因为被人圈在怀里,动弹不得。   周司惟捏起她的下巴,漆黑的眸盯着她,口吻不善:“不知道把东西让出去,先保护自己吗?”   “可是,”纪筝小声,肩膀往后缩:“那是你送给我的。”   能切实承载思念的物什不多,每一样她都很珍惜。   周司惟的唇抿成一条直线,静默几秒,把她拉到怀里抱住。   柔软满怀,下巴搁在她颈窝处,呼吸之间微痒。   遥远的天边好似传来钟声般的回响。   可明明深夜,天地寂静,万籁无声。   他抱得很紧,好像要把她融进骨血。   纪筝偏头,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脸颊蹭了蹭他的颈窝,伸手回抱他。   男人的腰身肌理分明,极有安全感。   温香软玉在怀,然而她方才的讲述,是那么让他心惊。   周司惟闭上眼,在心里一遍遍谴责自己。   叫他的小姑娘,受了这么多苦。   良久,纪筝才听到抱着自己的人喉间仿佛逸出一声叹息,嗓音清淡,却又一字一句:   “落落,以后别这样了。”   “万事,都要以自己为重。”   她在周司惟怀里太过熨帖,又因为折腾了一晚上已经困得迷迷糊糊,听到后半句时,脑中不甚清醒地想,也不是,总有些东西,比自己重要。   那是爱情,或许也叫寄托。   经期的痛,痛个两三天也就过去了,周一再上班时,纪筝已经恢复满满活力。   但周司惟显然比她更加在意这件事。   医院的检查报告送到他手上,其实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主要是纪筝在伦敦那几年没把身体养好,体寒加重不少。   他却一日一日叫人送温补的汤来,从党参黄芪到花胶当归,好似是专门请了营养师,日日不重样。   连喝两周,纪筝再对着镜子,都觉得自己脸圆了一圈,气色红润得好像涂了腮红。   上称一称,这段时间隔三差五晚上和周司惟一起吃饭,整整胖了三斤。   于是元旦节前一天下班时,纪筝双手交叉在胸前,坚决拒绝今晚再吃饭。   周司惟把车停在路边,抬手捏她脸:“哪胖了?称坏了吧。”   “肉多了好不好,”纪筝拍掉他的手:“肚子上的肉更明显。”   “是吗。”周司惟手顺着下滑,从毛衣下摆探进去,在盈盈一握的纤腰上摩挲两下,质感极好,如同羊脂玉一般。   他装作认真思考几秒:“我觉得没有。”   “就是有。”   周司惟的指腹绕到她后背,按在骨节凸起明显的蝴蝶骨上,凑过来看着她,唇角弯起一个无奈的弧度:“费心养了半个月徒劳无功,你居然还要再减下去。”   “有功,”纪筝掰下镜子仔仔细细打量脸颊:“你没觉得我脸圆了一圈吗?”   她一胖就容易胖脸。   “没觉得。”   纪筝气乐了:“你们理工科男生,是不看到明确变化的都不叫变化吗?等我有明显变化那就真胖了。”   周司惟不置可否:“你大学时候多少斤?”   “95……”   “现在呢?”   “90……”   他捏捏她尖尖的下颌,以示了然。   纪筝辩驳:“哪有你这么比的,我大学和现在又不一样。”   周司惟极有耐心与她讨论这个问题:“你的身高比大学时候一定是只增不减,体重却下降这么多,按比例来算你瘦了一定不止五斤。”   “所以?”   “所以,”他一口咬定:“好好吃饭,不需要减肥,先回到大学时候的体重再想这个问题。”   纪筝无力往后靠:“我不想和你说话。”   周司惟轻笑,俯身手按上她后脑勺,帮助她封上二人交流的途径。   车里暖气足,两人都脱去大衣外套,他扣上她的手腕,纪筝忽然感受到腕间一重。   她从缠绵的吻中抽离,眨着湿润的睫低头:“这是什么?”   一串造型古朴的黑檀色手串戴在她瓷白纤细手腕上,个个珠子形状圆润,色泽素盈,一看就是佳品。   为防单调,每五颗珠子中间还夹杂了一个通透水润的翡翠绿珠。   纪筝嗅了嗅,一股沉凉舒缓的香气缓缓散发,和周司惟身上的香气如出一辙。   她惊喜道:“沉香串?”   周司惟亲了亲她唇角,摩挲两下柔腻腕骨:“随便戴戴,行气化逆。”   纪筝宝贝地摸了两下,古雅质朴的造型越看越爱不释手,手感也温润:“我会好好戴的。”   周司惟打开暗格取出一个盒子,递到她腿上,纪筝好奇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四串相同的沉香手串。   她震惊:“怎么买这么多?”   “换着戴,”周司惟顿了一下,补充道:“丢了就丢了,不用回去找。”   空调暖气热烘烘吹进心里,纪筝知道他恐怕是对她被抢劫挣扎的事上了心。   吃过饭回家时间已经不早,叶梅来敲了敲她的门,说明天去林家吃饭。   逢年过节,两家人经常在一起过,纪筝也习惯了,不然她和林清川也不会像亲兄妹一样关系亲近。   只是……纪筝想到周司惟。   他父母都已不在,这样的年节,只有自己一个人。   幸好元旦假期有三天,她打定主意剩下的两天去陪他。   次日早晨起来的时候降了温,纪筝裹上羽绒服,推开露台门,低头给周司惟发信息,要他注意保温。   今天在林家吃饭,酒楼的餐中午送到,叶梅和林母一起切了些水果,做些甜品,纪筝过去的时候,屋内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她环视一圈,随口问:“清川哥呢?”   “他啊,惦记你爱喝椰奶,去给你买去了。”林母从厨房出来,笑眯眯道。   叶梅感叹:“清川倒是比我这个当妈的都细心。”   纪筝摸摸鼻子,说话间,林清川的车停在门外,推门时狭带一阵凉风,手中拎着保温袋。   “小川回来了,”叶梅看向纪筝:“还不快去帮你清川哥接一下。”   “没事林姨。”林清川笑着走过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纪筝道了声谢。   吃饭的时候,几人都坐下,留给纪筝的位子刚好在林清川旁边。   她总觉得气氛怪怪的,几个长辈全都笑意盈盈看过来,纪筝按捺下心头异样,坐下吃饭。   席间,林母和叶梅开始聊天,问一些工作上的事,纪筝一一应答,话题七拐八拐到了她的婚事上。   林母笑容可掬:“小筝过了年也27了,考虑考虑结婚吗?”   纪筝筷子差点没拿稳,又听见叶梅接话:“小川32也是时候该成家了,挑个好日子办订婚宴。”   这下她是彻底目瞪口呆:“妈,你在说什么?”   一旁一直默认的林清川抬眸。   叶梅语气淡然:“我和你林姨商量了,你跟清川从小就认识,知根知底的……”   “妈,”纪筝觉得自己脑容量不够用,她看了一眼林清川,对方直直迎上来,目光中有她从未见过的东西:“我只拿清川哥当哥哥。”   “感情是要慢慢培养的,”林父乐呵呵圆场:“何况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本来就深厚。”   纪筝无奈:“林叔叔,那不一样。”   “落落,”叶梅不咸不淡:“这事就这么定了——”   “妈,”纪筝第二次打断她,也是人生第一次违背叶梅的安排,她放下筷子,平静道:“我有男朋友了。”   林清川猝然看向她。   叶梅微微有些愕然:“谁?”   纪城誉的视线也落到女儿身上,眉头微微皱起。   纪筝手心冒出薄汗,她静静迎上父母的目光:“过段时间我带他回家认识一下。” 第66章   元旦一过, 没多久便是新年。   自从在林家说出那番话后,后来几天,纪家的整体气氛都偏凝滞。   纪筝的春节假期有七天, 从腊月二十九开始放起, 年前, 南城飘了几天的小雪花, 烘托出一点过年的气氛。   和疏云告别后,纪筝到门口, 却没看见童然的车。   童然父母都在国外, 本来约好了来纪家过年,下班来接她的。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 纪筝拨她的电话, 响了十几秒才接起:“然然,你来了吗?”   “筝,”童然的声音有些慌乱:“对不起啊,我不能去你家过年了。”   “你怎么了?”   童然咬牙切齿:“我让一个狗堵住了。”   话音刚落,纪筝敏锐捕捉到那头一声男人的冷笑。   很有辨识度的,路子霖的嗓音。   她刚想说话,童然的手机一阵杂音, 而后干脆利落的被挂断。   ……   行吧, 纪筝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再打过去,从路边拦了辆车回家。   周司惟现在人不在南城, 今晚的飞机回来, 纪筝发信息没得到回复, 想必是已经上了飞机。   她看向窗外, 处处张灯结彩, 昭示着新年的热闹气氛, 大家都欢欢喜喜地采购,来奖励劳累了一年的自己。   她好像没有给周司惟买过礼物。   念头一恍,身体已经先一步叫了司机停车。   纪筝走进一家商场,从一排奢侈品柜台前转了一圈,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一支钢笔上。   在专属灯光下泛着贵气冷光纯黑笔身,笔帽一圈镂空螺旋式的浮雕装饰,笔尖独特的花纹一眼就夺去了她的注意力。   最漂亮的是,笔盖上嵌着一颗小小的钻石。   奢华内敛,太适合他了。   导购很机灵地戴着白手套托起笔,说这款是全球限量发售,一共只有1132支,笔尖每款花纹都是独一无二。   纪筝拎着袋子走出商场时,收到扣款短信,刚到手的年终奖去了一大半。   周司惟要敢说一句不喜欢,她估计能当场表演个吐血三升。   她还给叶梅买了一支女款钢笔,到家就殷勤奉上。   叶梅在厨房盛汤,瞥了一眼凑在一旁的女儿,脸色软下来:“放那吧,去洗洗手吃饭。”   “好的,我爸什么时候回来。”   “他快了,你顺便去喊纪辰吃饭。”   纪筝只点头,人却磨蹭在厨房不走。   叶梅动作停下来,觑她:“想说什么?”   纪筝摸摸鼻子,小声:“就是我上次说要带我男朋友来拜访你们,明天……”   见叶梅凉飕飕扫过来的眼神,她立刻改口:“后天,后天他来拜年。”   叶梅收回眼神,继续盛汤:“明天来干嘛,大过年的不像话,他不用过年吗?”   纪筝抿唇,觉得有必要让叶梅知道:“他父母都不在了……”   话一出口,叶梅皱了皱眉,手里的汤漏了半勺回去。   纪筝知道自己妈妈最心软,观察着她的神色,继续卖惨:“妈妈,你看他孤零零一个人过年多可怜,你忍心吗?”   叶梅放下勺子:“我有什么不忍心的,你清川哥被你辜负不可怜吗?他哪儿比得上你清川哥?”   “我哪辜负清川哥了,妈你不要乱说。”纪筝维护,胳膊肘往外拐:“而且我男朋友很厉害的,你见了就知道了。”   叶梅深呼吸一口气:“那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什么什么工作?”纪城誉在此时含笑走进来,注意力先放到妻子身上,过去轻揽她肩:“怎么了?”   叶梅轻哼一声:“你女儿在这介绍她男朋友呢,说父母都不在了。”   纪城誉眸色微扬,看向女儿:“落落,刚才是说到你男朋友工作了吗?”   “嗯。”纪城誉回来,纪筝稍微有了点底气。   “他在哪里上班?”   “爸,您应该知道的,”纪筝口气里隐藏着小小的骄傲:“是风行科技的创始人,周司惟。”   “谁?”叶梅蹙眉。   “周司惟。”   叶梅作为老师,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现象级人物,她轻愣两秒,皱眉看向女儿:“你是被人骗了吗?”   “……”   “妈,”纪筝无可奈何:“我和他是大学同学,哪骗我去。”   纪城誉从微微怔神中回过神来,笑着说了几句缓和话让叶梅继续盛汤,自己和纪筝一起走出去洗手。   纪筝挤出洗手液:“爸,你要帮我劝劝——”   “落落,”纪城誉口气温和:“先不说你妈妈,你这个男朋友,爸爸不同意。”   “为什么?”纪筝揉搓泡沫的动作一愣。   “你出国的时候既然和他分手了,现在为什么又在一起?”   她微微垂首:“那时候是我的问题。”   纪城誉面色严肃:“撇开这个不说,周司惟短短几年走到这个位置,断非心思平庸之辈,你心性单纯,不适合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他不是……”纪筝无奈,叹了口气:“你们为什么总要把人往坏处想。”   当年林清川也是这样。   纪城誉面色淡淡。   “我有基本的判断能力,”纪筝冲洗手上泡沫:“孰是孰非我能分得清。”   “再说了,”她抽出毛巾擦擦,认真道:“爸爸,你要评判一个人,起码要先见过他。”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来,纪筝看了一眼,是周司惟的电话,于是走去花园廊下接。   “在家吗?”周司惟身边有一阵一阵的风声,想来是刚下飞机。   “嗯,”纪筝原本心情有些不好,听到他的声音就止不住泛起心疼:“很累吧,回去好好休息。”   “还好,”周司惟笑道:“我买了些礼物,到时一并带去给你。”   “要不别来了。”纪筝冲动地脱口而出,不想让他如此用心期待却被辜负。   “家里有事吗?”   “没有。”她闷闷道。   安静两秒,周司惟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抚道:“没事的,相信我。”   她当然相信他,他站在那里,就拥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本事。   可她就是怕,进门的时候收获冷眼。   纪筝叹了口气,也知道这关必须要过。   纪筝的爷爷奶奶都早已不在,外公外婆远在江南颐养天年,所以给其他亲朋拜年可以放到大年初一之后。   早起下了些小雪,纪筝昨晚辗转难安,看到周司惟出发的消息后早早起床徘徊在大门外。   天气微寒,她搓搓手,哈了口气,在空中凝结成白雾,又被她戳散。   撑了一把伞,熟悉的黑色车辆碾着碎雪驶来,纪筝远远朝他招手。   稀薄雪色中,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颈部一圈毛,裹着素白的小脸,两腮冻得微红。   周司惟下车时带了一条围巾,绕到她脖子上,柔软保暖,捏捏她冰凉的脸:“怎么出来等,不冷吗?”   纪筝踮脚给他撑伞,抬手拂去他黑色大衣肩头的雪花,弯弯眉眼:“新的一年想早点见到你。”   清甜热气吹进耳边,周司惟接过伞柄偏向她那边,顺着拦腰把人往前带了一步,嗓音温柔:“新年快乐,落落。”   纪筝眨眨眼,从自己的羽绒服口袋中腾地掏出一个红包,在他面前晃晃,微抬下颌:“想要压岁钱红包吗周司惟?”   不等他说话,她仰脸凑近一步,笑眯眯说:“亲我一下,我就给你。”   周司惟的手隔着轻软羽绒服摩挲她腰间,扬眉:“那岂不是两头都是我赚了。”   “没关系,”她故意用红包按到他胸膛上,隐隐骄傲道:“我发了年终奖,有钱。”   虽然给他买礼物已经没了大半。   周司惟低声笑起来,靠到她耳边:“那不行,我不能占你便宜,你把我左边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纪筝手顺着探进他大衣口袋,抽出来一个精致漂亮的红包。   厚厚一沓,与之相比,她准备的简直是单薄又可怜。   “这也太多了吧。”纪筝咂舌。   “压你长命百岁,岁岁平安。”周司惟轻轻亲了亲她冰凉的鼻尖:“银货两讫,收好了。”   说完,他就松开了她,把伞塞回她手上,回车里拎东西。   纪筝摸摸残留他气息的鼻尖,跟上去在后面打伞。   见到周司惟之后,叶梅的态度稍微转换了一点,眼前的年轻男人长相太过出色优越,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   纪城誉却仍是不咸不淡的。   纪辰看到周司惟,目瞪口呆,而后便是狂喜,“偶像”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好在他生生止住了,换成了“姐夫”。   周司惟带了很多礼物来,给叶梅的是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纪城誉是极品银毫,就连纪辰,都准备了内设顶配的游戏机笔记本。   纪辰已经是心甘情愿地被俘获,眼里崇拜之意明显。   除此之外,年货礼品更是林林总总拿不下。   叶梅神色缓和,不管怎么说,表面来看,功夫倒是做到位了。   纪筝摘下围巾,周司惟顺手接过,向父母正式介绍他。   周司惟的手伸向纪城誉:“伯父您好,我叫周司惟。”   他的手落空在一半。   纪筝努嘴:“爸。”   叶梅也碰了碰丈夫。   纪城誉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视线淡淡打量周司惟,年轻男人坦坦荡荡迎上,收回手,目光平静,好似丝毫不觉得尴尬。   “落落陪妈妈一起去清川哥家拜个年。”纪城誉说。   “等会再去也不急。”纪筝小声嘟囔,知道爸爸这是要支开自己,不悦,往周司惟身边靠了一步,牵住他的手。   周司惟摩挲两下她微凉的细指,用掌心包裹起来捂热,低声说:“去吧,把围巾戴上。”   她抬头看到周司惟眼里的笃定和安抚,顿了一顿:“好吧。”   叶梅面上已带上了些满意。   纪筝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周司惟跟在纪城誉身后踏上二楼阶梯,黑色大衣勾勒出极有安全感的肩背线条,颀长落拓。   雪色清淡,映在他身后,都成陪衬。   就像他说,放心,有我。   万事,她都不必担忧。   -   纪城誉的书房里泡着一壶普洱,浓郁的深沉香气遍布整间书房。   两方红木椅,纪城誉邀他坐下。   茶香袅袅,飘腾在周司惟眉眼之上,纪城誉静静端详他,良久,率先开口:“算起来,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吧。”   “伯父好记性。”   “不敢当,”纪城誉面色淡淡,端起茶盏:“我倒没想到两次见我女儿的男朋友都是同一人。”   “只是周总,”他突然转换称呼:“你和纪筝不合适,七年前我这么说,现在我也仍然如此认为。”   周司惟抚着茶杯:“那您的理由也同之前一样吗?”   纪城誉不置可否。   周司惟抬眸,挥散茶香:“伯父,坦白说,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落落十岁那年,在平澜区,感谢您救我一命。”   纪城誉眯起眼,片刻,恍然大悟:“你就是当年那个男孩子。”   他点点头。   “那你父母?”   “如您多年前所见,我父亲吸-毒车祸而亡,我母亲自杀割腕。”周司惟毫无保留。   纪城誉眉心微微一动:“那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这不重要。”周司惟说:“过程是已经过去的经历,结果与未来才最重要。”   纪城誉语气缓和:“风行确实担得起结果与未来这两个词,后生可畏。”   “您过誉。”   “怎么会想走上这条路,”纪城誉轻吹茶水表面的浮沫,看过去:“毕竟看起来就很艰难。”   周司惟静默下去,指腹摩挲茶盏,端起来喝了一口。   半晌,他才开口:“为了她。”   纪城誉动作停在半空。   “也许您不信,但我每一步,都是想配得上她。”   谈到纪筝,周司惟的眸中浮现一丝温柔:“伯父,您七年前说得对,落落心性单纯,而我从小身处环境复杂的泥沼,确实是配不上她。”   “可她站在光下,我怎么会把她拉下来。我只想走到她身边去。”   “伯父,从前我放手,是我自知不该,可如今既然到这个地步,那我断然不会放手。”   “请您相信我,我爱她,胜过自己千万倍。”   -   茶香安静浮动的书房里,纪城誉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怔然。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如此轻易被说服。   也许是因为,眼前的年轻男人,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七年前,是林清川忧心忡忡与他说,落落的男朋友是一个怎样怎样工于心计的人。   他看到如此复杂不虞的家庭资料,下意识就会是心生反感。   一路艰难走过来的,哪会有什么善茬。   可今天,他只看到了平和与沉静,仿佛经年普洱饼泡出的一壶清茶,蕴含万物。   更或许,是真诚。   打动他的,是没有丝毫掩饰与话术的坦然和真诚。   -   纪筝心神不宁地在林家拜年,一直担忧着,等回到家,却奇异地发现自己爸爸神色已经如常,不再表露出不赞同的模样。   她看向周司惟,眼睛亮晶晶的。   还以为要和纪城誉磨很久呢。   这一顿饭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吃过午饭,纪城誉和叶梅去拜访朋友,纪辰也去找同学玩,家里一时只剩下纪筝和周司惟二人。   纪筝迫不及待,把他拉到自己房间:“你跟我爸说了什么呀?”   她太好奇了。   周司惟午饭时喝了些酒,眉眼懒散,刮她鼻子:“没说什么?”   纪筝拍他的手:“我不信,快告诉我。”   他笑了笑,在沙发上坐下:“真没说什么,你爸爸人好说话。”   纪筝撇撇嘴,才不信。   她的卧室面积不小,沙发是粉白色,原本不觉得逼冗,可周司惟长身长腿往那一坐,顿时显得狭窄了起来。   纪筝弯腰凑过去,闻闻他身上的红酒香:“你困吗?要不要睡一会儿?”   话音刚落,周司惟的手机就急促响了起来,她瞥一眼,是工作方面的事。   大过年也不让人休息。纪筝在心里嘀咕着,突然身体一阵失衡,她被人揽着腰抱坐到怀里。   周司惟下颌搁在她颈窝处,一手按开接听键,热气在耳垂下最敏-感的地方浮动。   上佳红酒,酒气清醇,醺得她也微微迷醉。   周司惟一边抱着她,一边漫不经心同对面的人讲话,他说的是英文,或许是因为微醺,腔调中带着说不出的慵懒意味。   很勾人,纪筝忽然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叫耳朵恋爱了。   她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甚至私心里,她希望这通电话长一点,让她能多听一会儿。   男人在成熟时期,永远比青年时期更有魅力。   大学时候,周司惟在电话里给她念那首诗,悦耳则悦耳矣,却远不如现在,一两声偶尔的气音就足以让她头晕目眩。   周司惟挂掉电话,捏捏她耳垂:“想什么呢?”   纪筝还在出神中,下意识回:“你声音好好听啊。”   他又轻笑了声,穿过耳膜,激得她浑身战栗,彻底回神。   “真的很好听,”纪筝眼眸含光,攥住他衣服前襟,感叹道:“比很多专业配音的声线都好听。”   “可惜了,”周司惟说:“不能把嗓子送你。”   纪筝不轻不重锤了一下,立马被人捉住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   “你能不能再念一遍,以前那首诗给我听啊。”她满眼期待。   周司惟指腹一下一下刮着她脸,嘴角噙着笑意:“好啊。”   “不过——”还没等纪筝去找,他又慢悠悠补充:“我早晨没占你便宜,现在自然也得等价交换。”   纪筝“切”了一声:“果然是资本家。”   她在他唇角轻吻了一下,扬起下巴:“可以了吗?”   周司惟眉眼染笑:“谁说是这个了?”   “……?”   “这是你主动的,我可没说是我的交换条件。”周司惟抱着人起身。   纪筝一懵,随即挣扎:“奸商!”   周司惟不置可否,抱着人躺到床上,手绕到她发顶,把人按回怀里:“奸商的条件就是,陪我睡一会儿。”   他眼下有淡淡的乌青,隐隐雪光从薄纱窗帘投进来,将他皮肤更显白皙,于是倦色愈发明显。   纪筝放弃挣扎。   她伸手环住他,仰头在他下巴印下一吻:“好吧。”   周司惟扬唇,闭着眼低头逡巡亲她。   缱绻的吻之后,周司惟松开她的唇,低声念出第一句英文。   信守承诺的资本家。   纪筝揉揉湿润的睫毛,惊讶:“你居然会背哎。”   闹了一通,她也困了,在周司惟温柔好听的声音中逐渐合拢眼皮。   半梦半醒间,纪筝往他怀里蹭了蹭,打着哈欠迷糊道:“你知道吗,我这个老师已经辞职去做话剧了,我在伦敦看到了这出话剧,当时听到这首诗,我就想到了你……”   ——明亮的光与我今生相拥,白首不渝。   周司惟轻笑,垂首,吻烙在她额角。   傻姑娘,我当然知道。   资助那个团队,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看到那场话剧。   你看话剧。   我在看你。 第67章   从周司惟这里没问出话来, 纪筝又找时间问了纪城誉。   大年初四,她好不容易逮到纪城誉独自在廊下看书,悄咪咪从后面凑过去。   纪城誉合上书, 一早就瞥见地上的影子, 添一杯茶推过去:“来坐。”   “爸, ”纪筝开门见山:“您跟周司惟聊了什么啊?”   “没聊什么。”纪城誉翻过一页书, 抿一口清茶。   “爸,您和我男朋友聊天连我也要瞒着吗?”   纪城誉好笑看过来:“那你去问他。”   那不就是问不到吗, 纪筝悻悻。   二人越是这样守口如瓶, 越是勾得她心痒痒,好奇无比。   软磨硬泡半晌, 最后茶都冷了, 纪筝也没问出半个头绪。   纪城誉悠悠把茶盏放下,想起周司惟最后对他的请求。   “您当年来找过我的事,如果落落不知道,如今就不必再提了。”   可叹他身为一个父亲,竟有人比他更想保护住女儿心里的净土。   纪城誉叹了口气。   纪筝郁闷半天,抓抓头发,最后闷闷道:“爸, 总不会是周司惟跟您说了前段时间公司出问题是他帮忙的吧。”   “什么?”纪城誉回神, 凝眸:“你说什么?”   “没什么……”竟然不是。   纪城誉神色严肃,细细回想:“风行, 当时并没有风行旗下公司。”   “他成心想瞒, 您当然看不出来。”纪筝小声说。   纪城誉看向女儿:“你当时刚回国, 是你去求他的?”   “不是。”纪筝镇定道。   凉茶入口, 纪城誉心头思绪平复了些许, 望着冬日庭院中稀疏的树木, 破天荒淡淡道:“落落,好好对人家。”   又没问出来,纪筝垂头丧气回房间,发现年前买的钢笔竟然忘了给周司惟。   年后这几天,跟着父母到处拜年,期间又和成嘉嘉童然见了一次,导致她把这支价格昂贵的钢笔抛之脑后。   天色刚到傍晚,纪筝换了身衣服,和叶梅说一声之后准备出门去找周司惟。   没有提前打电话,想着给他个惊喜。   出门之时,正好碰上来找纪城誉的林清川。自从上次两家大人提起那事之后,纪筝再见到他,总觉得有些尴尬。   仔细回想,林清川这么多年没交过女友,对她也远胜过普通邻居家妹妹的关心。   她有意拉开距离,遇见时,只规规矩矩喊了一声“清川哥。”   林清川停步:“要出门吗,去哪,我送你。”   “不麻烦了,”纪筝说:“我去找周司惟,自己过去就好了。”   林清川面色淡下来。   路上堵了一会儿车,期间,周司惟发信息过来,问她吃晚饭没有。   才下午四点,当然没有。   接着他又问有没有空和他一起吃。   纪筝看向不远处周司惟家的小区,故意回:【不巧,我刚约了疏云一起,你来晚了。】   周司惟倒是丝毫不气馁:【那吃完我去接你。】   纪筝没再回了,付完钱之后锁上手机,一路脚步轻快。   直到她被门卫拦在小区外。   安全性高的小区就是这点不好,没有业主的首肯,她连门都进不去。   要是让他知道,哪还来的惊喜。   纪筝蔫了一秒儿,忽然灵机一动,谎称自己是品牌店的柜员,来给周先生送订购的钢笔。   在门卫去和周司惟确认的时候,她给他发信息:“我给你订了支钢笔,应该快送过去了。”   信息刚发出去,周司惟的电话便追了过来:“买了什么钢笔?”   “送你的礼物呀?”纪筝走远两步,小声说。   随即,又振振有词的补充了一句:“你一定会喜欢的。”   “当然,”周司惟笑了下,像是在用笑声轻刮她的鼻子:“你买的,我都喜欢。”   再普通不过的情话,由他嘴里说出来,仍然能撩动她的心弦。   等了一分钟后,门卫放行。   在镜子里对着反光轿厢稍微整理整理头发,纪筝忍不住在心里想象周司惟惊喜的神情,唇角扬起笑意,迫不及待想要电梯快点。   “叮”的一声,电梯打开,一层只有一户,纪筝走到门前,清清嗓子,然后按下门铃。   门一拉开,她抬手直接踮脚搂上周司惟的脖子,眨眨眼道:“周先生,您的快递请签收。”   话音刚落,屋内走出另一个人,大喇喇扬声问:“周哥,你的钢笔到了?”   路子霖的声音在看到门口的两个人时戛然而止。   他上半身衬衫纽扣还扣到一半,一手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手扣纽扣,呆愣一秒后迅速反应过来,撂了毛巾迅速转身系扣子。   而纪筝早就被周司惟一气呵成按进怀里。   她在他怀里闷闷笑出来,笑得他胸膛麻痒。   周司惟拉开门,把人抱进来,淡声对里面说:“洗完了赶紧滚。”   “得嘞哥!”路子霖嬉皮笑脸,从沙发上捞起外套穿上,拎着车钥匙,从旁边经过时瞥了一眼纪筝手中的袋子,意味深长道:“原来送的钢笔在这呢。”   周司惟干脆利落地踢上门。   她还在笑,热气一阵阵地透过胸前衣服布料,周司惟松开她,眼前人笑得一幅花枝乱颤的样子,抬手扶着墙。   房间里还透着沐浴露隐约的水汽,纪筝笑够了,靠着一侧玄关,故意说:“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俩好事了?”   周司惟半眯起眼。   她还没觉得危险,装作自责道:“我真是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打扰了客户的——”   尾音被人封住。   周司惟抵着她的膝盖,捏起下巴挟持她嘴唇。   纪筝背靠着墙,退无可退,侵略性极强的吻瞬间让她脊骨起了一波静电。   她下意识瘫软,手一松,装着钢笔的袋子掉到地上,清晰的“咣当”一声,将人从意乱情迷中拉出来。   纪筝连忙推开他,弯腰去捡袋子,越发心惊肉跳,生怕摔坏了。   她大衣里面穿着版式宽松的毛衣,前襟已经在刚才的胡闹中被扯得松松垮垮,此刻弯着腰,发丝从开口中垂进去,几缕扫到雪白的弧度。   周司惟扫了一眼,揽腰把人抱起来,顺手勾起落地的袋子。   陡然失重,纪筝吓了一跳,长发从他臂弯里垂下,她不适地扭了两下,努嘴:“你能不能别老突然抱我?”   闻言,周司惟低头亲了她一下。   “……”   她狠狠拿手指戳他一下:“也别突然亲我。”   周司惟慢慢悠悠,又亲了她一下。   纪筝炸毛,挣扎起来,奈何碍于力气差别,她那点挣扎的力气更像是挑-逗。   他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嗅她脖颈间的香气,一本正经道:“我是在签收快递。”   纪筝瞪他:“快递是钢笔。”   周司惟得寸进尺,长指从松散的毛衣下摆触碰进去,轻按:“但我更喜欢快递员怎么办?”   纪筝呼吸一乱,摆出凶巴巴的表情,声音却不自知地软下来:“你不喜欢我买的礼物?”   说到这,纪筝忽然想起来:“你刚才跟路子霖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洗澡啊。”   很难不让人多想啊。   周司惟轻飘飘看她一眼,覆上的力道加重。   纪筝气息紊乱,从脖子红到耳朵,往沙发后面缩着求饶。   周司惟把人拉回来,慢条斯理把她背后的搭扣重新扣上,捏捏她鼻尖:“还挺聪明,被门卫拦住了想出这招。”   她翘唇:“那没办法,谁让我进不来呢。”   周司惟勾过钢笔袋子,口吻随意:“直接说你是这里的主人。”   纪筝眉眼几乎弯成个月牙,催促他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好在包装够严密,并没有摔坏,黑色绒布上凹槽静静躺着钢笔。   周司惟取出来,修长冷白的指将钢笔衬托地格外优雅。   纪筝很满意:“我就知道一定适合你,不枉我花了一半的年终奖。”   他眉眼一动,捞起一边的手机。   纪筝好奇凑过去看,下一秒自己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收到一笔巨额转账。   纪筝:“……”   她轻轻咬牙,尽量心平气和:“我不要你的钱。”   “不是我的,”周司惟纠正:“你只是在使用夫妻共同财产而已。”   纪筝刚想反驳,周司惟倾身,手拊在她后颈,抵住她额头,窗外温柔的晚霞渲染在他眸中。   她最容易被他温柔的模样诱惑。   他如鹅毛浮水般轻吻了她一下,而后认真道:“谢谢你,我很喜欢。”   -   在沙发上腻歪了一会儿之后,外面天色渐渐低垂,纪筝阻止了周司惟想要去外面吃或者叫人送餐的想法,兴致勃勃要他尝尝自己在伦敦修炼的手艺。   可惜的是,她打开周司惟家的冰箱,里面除了一排又一排整齐的冰水和几瓶她爱喝的椰奶之外,干净得堪比他家灰色墙面。   转身去看,当事人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纪筝捞起衣服,睨他一眼:“走吧,去超市。”   周司惟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把她按到沙发上:“外面冷,我去买。”   纪筝趁机抱住他腰身撒娇:“那我还想要一杯奶茶。”   周司惟低眸,摩挲她细腻的下颌肌肤:“别这么对我笑。”   他俯身靠近,轻声:“我会想把奶茶店都买下来。”   出门到地下车库,手机上已经有纪筝发来的长长一条清单,以一种恨不得把他家冰箱和橱柜填满的架势。   周司惟对待上亿的合同都没这么耐心过,按着清单一件件买过去,购物车最后都装不下。   超市下面有家奶茶店,买完之后正准备启动车子,副驾驶的手机突然亮起来。   他原本以为是纪筝发来的信息,来电显示却是一串陌生号码。   “你好。”   “周司惟,”对方的声音有些耳熟,语气与口吻都叫他回想起从前的某个雨夜,说的话也如出一辙:“我是林清川,我们见一面吧。”   林清川给的地址不远,周司惟开了十几分钟后,远远看到开阔偏僻地带上停了一辆打着灯的车。   车窗半开,男人的手搭着烟,烟雾与星火一同消散在夜色中。   林清川下了车,过来敲他的车窗:“下来聊聊。”   周司惟半撩眸:“烟掐了。”   林清川嗤笑:“你管得还挺宽。”   “烟味会熏到她。”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林清川几乎瞬间变了脸色。   什么叫烟味会熏到她?   林清川忍了又忍,掐灭烟头,没忍住,侧身,出其不虞用力往他脸上揍了一圈。   周司惟硬生生受下这极狠的力道,被晃得后退一两步,偏头唇角逸出几丝血。   街道空荡荡,夜间冷风肆虐,路灯惨白,男人黑色的大衣衣角滴落鲜红。   他也没抬手拭血,眼疾手快接住林清川挥来的第二圈,动作干脆利落,反手钳制住林清川胳膊。   周司惟直视林清川冒火的眼睛,慢慢笑起来。   血丝凝在唇边,仿佛涅白的雕塑,冷静又疯狂。   林清川后背忽然爬上毛骨悚然的寒意。   周司惟微笑:“林先生,挨下第一拳,因为我敬落落叫您一声哥哥。”   在他这里,事不过二。   说完,他松开了手。   林清川踉跄后退了几步站稳,从骨子里冒出寒意,一时没开口。   周司惟低头看到衣服上的污点,轻轻皱眉,而后抬头看过去:“想聊什么。”   语气十足淡漠。   林清川回神,望着路灯下的男人冷笑一声:“救回纪叔的那些公司是你找的?”   周司惟不置可否。   林清川眼睛闭了闭:“拿这个道德绑架她和你在一起,有意思吗?”   纪筝是什么样的人他在清楚不过,从小看着长大,断不会欠人这么大的恩情。   然而他说完,却见周司惟扬眉微微诧异看了他一眼。   而后,周司惟轻笑了一声。   “就想聊这个?”周司惟慢条斯理系大衣扣子:“那恕我无可奉陪。”   灯光拉长人影,周司惟毫不犹豫转身,拉开车门。   林清川彻底被不咸不淡的态度激怒:“卑鄙!”   周司惟回眸,耐心耗尽:“你非要这么想的话,那你也可以试试。”   “前提是,你也能救纪家的公司。”   车驶入冷风,街道被远远抛在后面,周司惟摸了摸那杯奶茶,可惜,已经不大热了。   他驱车去那家奶茶店,重新又买了一杯。   纪筝都快在沙发上躺睡着了,才等到门开的声音。   她一骨碌醒来,跑去门口帮他拿东西。   目光却在一瞬间被周司惟嘴角的血丝吸引。   “这是怎么了?”纪筝一愣,凑近,又看到脸部的青肿,在他冷白的肤色上越发明显。   “没事。”他笑了笑,抬手用指腹抹去血丝,脱掉外套,抬下巴:“你的奶茶。”   “放那,”纪筝直直盯着他:“你别告诉我这是你摔的,我不瞎。”   周司惟无奈:“那你就当看不见成不?奶茶快凉了。”   “周司惟!”纪筝彻底怒了,堵着玄关不让他进去:“你别转移我注意力,谁打的,不对,谁敢打你?”   他周司惟是谁,多少人上赶着巴结都来不及,何况只是出去买个东西。   纪筝怀疑:“你被超市阿姨打了?”   周司惟忍不住笑了下,牵扯脸部肌肉,疼得嘶了一声。   他越笑纪筝火气越大,看一眼他脸上的上,忍着火气,让他滚去沙发上坐着。   周司惟搂她:“你干嘛?”   “我还能干嘛?”纪筝挣脱,又不敢用大力:“下去买药。”   “不用,”周司惟补充:“袋子里有,我买过了。”   “……”   纪筝难得冷笑:“行,看来你还是心甘情愿被打的,也不报警,直接买药。”   周司惟叹了口气。   坐到沙发上,纪筝拆开棉签酒精和腰,弯腰,直接往他脸上戳。   她故意的,周司惟却一声也不出,只是抬眸笑着看她:“累吗?坐下涂。”   纪筝气得又戳了一下,凉凉盯他:“别这么看我,不知道是哪个解语花能让周总这么硬生生挨下来。”   是真生气了,连称呼都变了,从来都没喊过“周总”这两个字。   周司惟握上她手腕,细细摩挲:“这锅我可不背。”   纪筝甩开他,涂药的力道放轻:“那就是男的喽?”   他不说话,默认。   涂完药,纪筝盘问:“你告诉我,就出去买个东西,怎么就能被人打了,还有敢在这附近胡作非为的?”   周司惟伸手去捞奶茶,塞到她手上:“再不喝真要冷了。”   “喝什么喝,”纪筝蹿火,觉得自己简直要被气死:“周司惟,你不觉得这很荒唐吗?”   他静静看她。   对峙几秒,纪筝想到什么,转身拿起茶几上他的手机解锁。   密码她简直想都不用想,0418.   周司惟反应过来,从她背后来夺,纪筝回身,一手拿远一手挡住他胸膛,脸若冰霜:“周司惟,别动我。”   她点开通话记录,看到一串陌生号码,直接一点拨打了过去。   对面很快接起,冷冷的声音:“有什么事?”   纪筝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熟悉到,从小听到大,化成灰她都能听出来。   她掐了电话,把手机仍回沙发上,定定与周司惟对视。   他眼眸漆黑,轻轻叹气:“落落,你听我说——”   “你还手了吗?”   周司惟垂睫:“没有。”   好嘛,还是单方面的。   纪筝一口气怄在心头,抱胸看着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灯光被空调微微的热风吹散,冷光安静地打在地板上,格外寂然。   周司惟视线中冷冷清清的地板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突然抱上来的温软身躯。   她怕碰到他脸,抱得极小心,又因为气极了,偏头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隔着衣服,像小猫挠一样的力道。   周司惟托着她腰防止她摔倒,弯腰,低声说:“你放心,我没有还手。”   纪筝简直要气笑了,抬手在他腰间肌肉上掐一把,又因为掐不动改为用力戳。   “你为什么不还手啊?你就任他打你有病吗?”   周司惟静默:“他是你哥哥。”   “那又怎么样?”纪筝推开,盯他伤口,又生气又心疼得想掉眼泪:“谁也不能动你。” 第68章   出了这么档子事后, 纪筝也没心思自己做饭了,由着周司惟叫人送来了餐。   吃饭之时,二人面对面坐着, 纪筝面无表情低着头吃饭, 一个眼神也不分给对面的人。   草草吃完饭后, 她穿上自己的衣服, 径直往外走。   周司惟一言不发,拎着车钥匙跟在身后, 到门前, 纪筝停步。   “我送你。”他看她。   她抱着胸,似笑非笑:“是想顺便也让我爸妈看看你这幅尊容吗?”   话一出口, 纪筝顿了顿, 抿唇,别扭地偏头:“你好好休息吧,我打车就行。”   她拉开门,身后还是有固执的脚步声跟上来,男人折射在地上的影子笔直修长,距离不远不近。   走进电梯,他主动按了车库的楼层。   纪筝装作没看见, 自己按了“1层”。   周司惟沉默。   轿厢折射着安静的冷光, 数字一层一层跳动得很快,在即将到达1之前, 纪筝的手忽然被人圈住。   他的指节微硬, 长指有力, 轻而易举把她一只手包在掌心, 轻轻按着指腹。   “别生气了。”   纪筝瞬间就心软了。   她想抽回手, 被紧紧包着, 周司惟探身去取消了1层的按键,任由电梯往车库去。   又挣扎了两下,放下,当做默认,任他牵着。   车库中静幽幽的,周司惟倾身过来给她拉安全带的时候,纪筝刻意偏头看向窗外。   一晚上,她的唇线都绷得直直的,一向藏着笑意的大眼睛染上满满的怒意。   周司惟将安全带搭扣扣好后,纪筝忽然转过头来,直直对上他的眼睛。   “周司惟,”她漂亮的秀眉拧起:“我想起一件事,你怎么会和林清川认识?”   方才看着车窗上反光的时候,纪筝突兀捕捉到这一点,一晚上光顾着生气了,竟然忘记了,这两个人怎么会认识。   除了大学时林清川偶尔来找她,和周司惟有几面之缘外,怎么也像八竿子打不着的。   不对,还有一次,是林清川带着周司惟的家庭资料劝她。   纪筝心里若隐若现的抓住些什么。   她定定看着周司惟:“不准骗我,你今天怎么会见到他?”   周司惟背后是车库稀落的冷光,沉默两秒后:“他打的电话。”   “你们认识?”   他不语。   纪筝心慢慢沉下来,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   “大学的时候,他找过你。”肯定的口气。   她几乎是在霎时间想明白了。   林清川能把那些资料摆到她面前,又怎么会不找上他,怪她当时拿林清川当亲哥哥,一心开脱他是为自己好,竟然忽略了这层。   她眼眶在隐隐发红,周司惟扯着手腕把人揽到手里,温柔地抚她脑后:“好了落落,过不了两天消肿就看不见了。”   纪筝攥紧他的手指,挣脱开,盯着他:“是不是?”   周司惟早就知道,她看着柔弱好说话,若真遇上事情,比谁都执拗。   小姑娘才不是无骨的菟丝花,而是婷婷有韧的百合。   他叹了口气,轻抚上她脸颊,指腹按在她的眼角:“是。”   “什么时候?”   周司惟眸光静静:“在日料店的时候,我在你们隔壁包厢。”   纪筝瞳孔一缩。   她声音颤起来:“你说什么?”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她仍旧对林清川说过的话历历在目。   连她都觉得如此折辱人,何况是他。   他何等骄傲。   纪筝觉得有人在把她的心往刀尖上碾。   难怪,难怪那晚,她去找他,他喝了那么多的酒。   她无法想象,一墙之隔,周司惟彼时的心情是如何。   “落落,”他捏捏她的指尖,拉回她:“都过去了。”   她过不去。   车停在门外,纪家大厅的灯光还亮着,隐隐有人影在走动。   纪筝推开门,客厅内正在聊天的三个人俱是一惊。   她站在门口,脱掉外套,关上门,对着猝然站起来的男人,不咸不淡打招呼:“清川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   林清川的脸上干干净净,什么伤口都没有,周司惟说没还手,那就必然半分未动他。   “小筝……”林清川看着她的表情,原本想说的话卡在了嗓子里。   不远处的女人,头一次叫他觉得陌生。   不是他记忆里活泼可爱,会甜甜叫他哥哥的小姑娘,如今身上的那种淡漠气势,让他不由自主想到一个人。   “落落,”叶梅不赞同道:“怎么跟你清川哥说话的。”   “爸,妈,”纪筝道:“你们先去休息吧,我有些话想跟清川哥单独说说。”   叶梅原本还想说什么,纪城誉制止了她,叹息一声上楼去。   客厅一时只剩下二人。   “小筝,”林清川艰难启唇:“你听我说。”   纪筝直直看过去,口吻冷淡:“清川哥想说什么,是想说七年前如何用言语折辱周司惟,还是想说你刚才打了他而他没有还手?”   她丝毫没有想再给林清川面子的想法,一股脑揭露出来。   林清川错愕:“他连以前的事都和你说了?”   纪筝忍不住皱眉:“清川哥敢做,竟然还怕别人说吗?”   “我是为你好——”   “不必了,”纪筝打断他,清凌凌的目光迎上:“我自己的事情,不希望别人插手。”   林清川被这眼神刺得一痛:“小筝,周司惟他并不是什么好人。”   “是吗。”纪筝不冷不热:“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未婚夫是什么样的人,就不劳清川哥来评价了。”   话里话外,句句都扎在他心上。   林清川头一回觉得,时光匆匆,早把二人距离划远。   他费尽心机让她远离了那个他深觉有危机感的男人,殊不料同时也把她推远了自己。   纪筝向外看了一眼:“夜深了。”   言下之意,请他回。   她从林清川身边经过,被一把抓住,男人的手有微微的颤抖,声音也是:“落落,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说——”   “不记得了,”纪筝目光淡淡侧过去:“清川哥,我一直只拿你当哥哥,从前是,以后也是。”   言尽于此,已经没有任何挽留的余地。   他自欺欺人这么多年的梦,也该醒了。   今夜已经是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纪筝回到房间,深觉疲惫。   她坐了一会儿,起身搓了两下手,推开窗户,趴在露台的栏杆上掏出手机给周司惟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二人的呼吸声在电波中重叠,纪筝率先开口:“对不起。”   她今天态度实在不好,冷静下来想想,周司惟有什么错,他唯一的错,在太过顾忌她,爱屋及乌。   不该发那么大的火,对他生气。   周司惟的声音温和:“你道什么歉。”   纪筝低头:“是我不好,都没问你伤口还疼不疼。”   “不疼,”他说:“但是难受。”   “啊?”纪筝的心一瞬间吊起来:“你哪难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是身体难受,”周司惟慢慢地说:“是刚才惹我们落落生气,没哄好她,所以难受。”   纪筝微愣,心脏像被人狠狠揉了一下,酸甜的心情溢满。   电话那头有徐徐的风声,几缕叶落于风,似乎近在眼前,周司惟嗓音很轻,温柔道:“所以,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纪筝指尖接住一片嫩叶,脱口而问:“什么机会?”   话音刚落,一辆车缓缓停在她的视线里。   从二楼露台上,隔着花木稀疏的庭院,那辆车停在墙外的路边树下。   纪筝忘记了眨眼,怔怔盯着那辆车的一举一动。   门开了,周司惟从里面走出来,修长身影浴在银色月光下。   风声安静,他遥遥看过来,隔空与她对视。   却又像很近,声音在耳畔,缓慢温柔:   “给我一个哄你的机会。” 第69章   纪筝跑下去的时候, 仿佛脚下踩着一阵风。   远远看见周司惟,他把手机丢进大衣口袋里,大步朝她走过来, 路灯拉出长长的影子。   只要她迈出一步, 他就不会在原地等待。   纪筝和轻快的风一同扑进周司惟的怀里。   气息凉凉的, 纪筝环住他腰身, 仰头:“你是没走吗?”   周司惟摸摸她的脸:“想到你还生着气,就不想走了。”   纪筝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 小声:“对不起啊, 今晚是我情绪太激动了。”   周司惟顺势摩挲她脸颊边缘:“没有,你没错。”   纪筝贴他更紧, 抬手覆上周司惟的手背, 侧唇吻了吻他指尖。   “周司惟,”她眉眼格外认真:“不要听他那些话,你就是最好的,不止在我心里,这是客观事实。”   周司惟眸光一动,微怔。   “还有,”她和他十指交握, 漂亮的面庞染上温柔月色:“你不需要为了我忍让任何人, 我总是偏心你的。”   ——我总是偏心你的。   这大概是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   周司惟猛然闭眼,把人揽进怀里, 俯身下颌抵在她肩上, 不想要和她分离片刻。   纪筝顺从地把下巴搁在他颈窝里, 柔软的唇隔着衬衫布料亲了他一下喉结。   而后, 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丝滚动。   周司惟抱着她的力道紧了些, 嗓音微低:“落落, 别闹。”   她已经用牙齿咬开最顶端的纽扣,濡湿的吻落在男人瞬间绷紧的肌肤上。   女孩子像小猫轻挠一样的吻沿着血管一路吻到他下巴。   纪筝眼睛和唇一样闪着莹亮的光,嘟嘴仰头,睫毛上好像坠落了一颗星星。   奇怪,今夜分明无星。   周司惟终于忍不住,捏起她下巴,亲在她眼皮上,想要触碰到星星的光辉。   亲吻是会上瘾的事情,如同蜜糖,又如烟瘾,之甲之乙都是沉沦毒-药。   纪筝整个人被裹进大衣里,一步步,退到车旁,被按到车身上。   她闭着眼,感受到身上人愈来愈高的体温,忽然,一阵刺眼亮光过,周司惟放开她,眼疾手快拉开后车门,二人一同坠落进车里。   一辆打着大灯的车从外面呼啸而过。   她靠在他怀里肩膀一抖一抖地笑起来。   “周司惟,”纪筝忍着笑:“我们家外面这条路是不是风水不好,怎么每次都搞得像偷-情一样。”   周司惟瞥了她一眼,忍着情与欲,在她唇上不轻不重咬了一下。   “别说话,”他气息沉沉:“否则我直接把你带走。”   纪筝感觉到什么,乖觉的不再吭声,拉开另一边车门出去。   周司惟闭上眼,平复气息。   刚关上的门又狭带凉风被打开,月光下越发明媚的面庞探进来,眼神里都是促狭:“晚安啦,周司惟。”   一瞬间疯狂蹿长的念头与欲-望差点击垮理智。   周司惟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已经沿着月光走远,车窗外,雾蒙蒙的流晕仿佛重逢那天的雨色涟涟。   只是这一次,不再有屏障。   拥有她的未来,触手可及。   -   纪筝回到家,推开门脚步顿了一下:“妈,你还没睡啊。”   叶梅等在她屋里:“回来了,妈妈想和你聊聊天,好久没和你聊天了。”   桌上放了一杯牛奶,纪筝碰了下杯子外壁,是温热的。   她端起来,跟着叶梅走到露台的藤椅上坐下。   周司惟的车已经离开,那一片空地上只余月光与树叶。   纪筝扫了一眼,收回目光,心不在焉抿了一口牛奶。   叶梅看着:“刚才出去见周司惟了吗?”   纪筝动作顿了下,心虚地嗯一声。   “怎么不让他进来坐坐?”   “太晚了,就不打扰您和我爸了。”纪筝还是选择将林清川和他们之间的龃龉隐瞒。   “落落,”叶梅忽然喊她:“你跟妈妈说,你是喜欢他,还是真的因为你爸爸公司的事。”   纪筝愣了一下,手中玻璃杯砰一声放到圆几上:“妈,这话是不是清川哥和您还有我爸说的?”   她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妈,您不要听他胡说,没有的事。”   “落落,妈妈想听你说实话。”   “这就是实话,”纪筝转头,认真对叶梅说:“他很爱我,我也是。”   叶梅凝视她:“你什么时候和他在一起的。”   纪筝垂眼,如实说:“大学,后来出国分手了。”   “那你怎么能保证,你们现在在一起不是因为遗憾,而是因为彼此还喜欢吗?既然当初能分开,就证明他对你的感情并不坚定。”叶梅语气宁静。   纪筝摇摇头:“妈妈,我们当初分手是我提的。是我不够有勇气,遇事只想逃避,而没有去解决和面对的勇气。”   那时太小,面对分量过于重的人和事,太缺乏面对的决心。   周司惟那样好,好到让所有人自惭形秽,她不是感觉不到他的爱,只是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么好的爱。   卫昔的字字珠玑,纪城誉不问过她意见的安排,都足以让彼时尚未经历过风浪的纪筝下意识产生逃避的念头。   是她太怯懦。   月色如水清湛,叶梅望着女儿已经完全褪去稚气的面庞,提出最后一个问题:“落落,那你怎么能确定,你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只是因为他爱你。”   纪筝轻怔。   当年与周司惟在连云山下的民宿,她也曾困惑过这个问题。   全智贤最后抱着死去的杀手痛苦,是因为真的爱上他了,还是因为终于得知他才是一直默默爱着自己的那个人。   现在她不复年少时的无知,不会再为这类问题纠结。   纪筝看向叶梅,眼眸中满是认真:“我不是因为他爱我才爱他。”   “只是恰好,我很幸运,喜欢的人也喜欢我。”   爱她的人不止一个,可她只会为周司惟心动。   纪筝双手合拢放在膝盖上:“妈,我知道清川哥很好,你希望我和他在一起也是为了我好。从小到大,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您说什么我都乖乖听话,您希望我做的事我也去做,从来没有反抗过。”   叶梅浅浅蹙眉:“落落,妈妈并没有逼迫过你。”   纪筝半垂睫,盯着杯中被风微微吹动的乳白色牛奶:“小时候,您希望我去学古筝,学芭蕾拉丁,学各种才艺,我都认真学了,但其实,我并不喜欢。”   “你没有跟妈妈说过……”   “我说过的,”纪筝抬头:“我十三岁生日那天,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那天是周日,即便是生日,她仍然被送去舞蹈厅,叶梅许诺晚上会好好给她庆祝生日,但舞蹈精于勤,荒于疏。   纪筝一点都不想跳,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结果就是不小心摔倒擦破了膝盖。   好在那天在路边,她哭的时候,遇到一个少年,送了她一包纸巾,还有一颗糖。   回到家之后,她鼓起勇气,和叶梅说自己不想再学了。   结果换来的却是严肃训斥的口吻,告诫她人贵在坚持。   纪筝陷入回忆,长长沉默了许久。   叶梅微微忡然:“落落,我并不知道,你是真的不想学。”   当时只以为,是小孩子娇气吃不了苦而已。   纪筝摇摇头,从回忆里抽离:“都过去了,但是妈妈,这次我想自己做主。”   叶梅望着女儿坚定的面庞,长长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以后就和你清川哥保持距离吧,好好和那孩子在一起。父母双亡,想来过得也不容易。”   纪筝眼前一亮:“妈妈,你同意了吗?”   “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叶梅摸摸她的脸:“小周这孩子各方面都出类拔萃,打着灯笼都找不来的好女婿。”   纪筝颊边晕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诚恳道:“妈你相信我,他真的非常好,特别好。”   “女大不中留。”叶梅笑着,故作叹息。   夜风吹过院中常青树的叶片,簌簌作响,纪筝仰头望见天边高悬的明月。   清冷,温柔,一尘不染。   永远皎洁,永远明亮。   像她的周司惟。   -   春节假期结束后,纪筝又恢复了繁忙的打工人生活。   已经和父母摊牌,她和周司惟相处便无所顾忌,每晚不用再费尽心思找各种理由不回家吃饭。   跟着主编连出了一星期的差后,她落地在机场,只感觉浑身骨头都散架了,懒惰了一个假期后根本适应不了上班忙碌的生活。   周司惟来机场接她,按钮按下,智能版隔绝车前后座的空间,放出一曲舒缓的音乐。   纪筝直接在他怀里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躺下,闭眼嘟囔:“坐飞机累死了。”   周司惟手搁到她腰间,轻揉,叹了一口气:“怎么感觉又瘦了。”   “就是那里好酸,再按重一点,”怀里的人惬意地往里面蹭了蹭,随口敷衍:“是我过年吃胖了好多,现在有对比你才会觉得我瘦了,其实根本没瘦。”   她脱掉了外套,米白色高领绒衫上戴了一圈珍珠项链,盈盈闪着润泽的光,过膝的铅笔裙下是穿着丝袜的雪白小腿。   容色仿佛不败的花,一日胜过一日。   周司惟掐着她的腰把人抱起来,在她未来得及睁眼之前封住微张的唇。   纪筝搂住他的脖子,一记长吻后气喘吁吁地偏开头,张嘴咬他耳垂,极小声:“前面还有人呢。”   “隔音好,听不见。”周司惟的手留恋在她温腻的脊背上:“何况我又没做什么。”   顿了顿,他又轻笑一声,附到她耳畔:“还是你想做点什么?”   纪筝的脸瞬间噌噌噌变得像煮熟的虾子,贴得这样近,她自然能感觉到身体变化。   “周司惟,”她咬牙切齿:“我发现你脸皮越来越厚了。”   周司惟在她颈间闷闷笑起来。   到底没有真的闹起来,纪筝舒适地躺回去,一边享受着堪称国内最贵的一双手的精心按摩,一边懒懒地吐槽让人抓狂的客户。   周司惟抚过她眼下淡淡的乌青:“要不辞职吧,我——”   话还没说完,她柳眉一横:“敢说你养我。”   “我给你发工资,”他从善如流地改口:“你跳槽来风行。”   纪筝轻哼一声:“那种爱来不来,工资照发的工作是吗?”   周司惟扬眉,指背刮过她脸颊边缘:“聪明。”   纪筝懒得理他。   她这次去出差,原本应该住酒店普通的房间,结果第一晚,酒店经理就毕恭毕敬送上总套的房卡。   面对主编惊奇的目光,她只好尴尬一笑,解释说男朋友和这家酒店老板关系好。   到机场时,原本订好的经济舱也直接被升成了头等舱。   主编忍不住,问她男朋友是哪方人物。   如果说出他的名字,纪筝毫不怀疑,自己以后都不必安生了。   出差一周,纪筝免不得要回家吃饭,只是这一次,叶梅特别叮嘱,让她带周司惟一起回去。   既已提前知晓他父母都不在的事,席间叶梅和纪城誉便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只捡一些风行现在的新闻聊天。   纪筝看得出来,吃完饭跑到厨房,从背后抱住叶梅:“谢谢你妈妈。”   叶梅回眸,嗔怪:“多大人了还撒娇。”   纪筝笑嘻嘻:“妈妈,以后都这样好不好,把对我的十分爱分一半给他。”   叶梅擦干手,点点她的额头:“你啊。”   因为春天要到了,陈姨从外面买了两包手工樱花糖,纪筝丢了一颗在嘴里,披上外套去送周司惟离开。   路边春梅和梨花冒出嫩芽的头,周司惟出了门就停步,把她衣服拢好:“回去吧,别冻着了。”   “不冷,”纪筝把糖挪到一边,左腮帮子鼓鼓囊囊:“我看着你开车走。”   周司惟忍不住笑起来,捏捏她指尖:“那这车恐怕就开不走了。”   “真的?”她眼睛一转。   “真的。”   “那怎么办,”纪筝故作苦恼:“我想看着你走。”   “好办,”周司惟弯腰附到她耳边压低气声:“你跟我走。”   纪筝唇一弯,踮脚搂他脖子,学着他的样子呵气:“我不能跟你走,但我可以送你一样东西。”   周司惟挑眉,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唇角覆上软软的触感。   他配合地张开嘴,紧接着,一颗糖果被舌尖抵着卷进来,樱花甜香袭满口腔。   同时也尝到她唇齿间的馨香。   她眼睛莹亮,唇弯起的弧度像花瓣,染上一层水光,微抬下巴问:“甜吗?”   周司惟喉结轻滚,捏起下巴把人拽过来,重重吻上去。   纪筝知道惹事就要承担这样的后果,十分顺从,被吻的间隙不断撩拨,要他回答甜不甜。   周司惟轻咬她唇,气息很重,逸出一个字:“甜。”   话音刚落,手下一个没抓住,纪筝跳开,顺手往他怀里塞了个袋子。   她满脸都是狡黠的光:“甜的话,这一袋都送你了,回去慢慢吃。” 第70章   迎来三月的时候, 周司惟因为一项重要的合作事宜前往美国,本来预计两周内解决,结果中途意外频出, 硬生生耽搁了月余都还没回来。   时差相差太多, 二人也不得常常通话。   纪筝定制给成嘉嘉的新婚礼物已经完工, 她的婚期定在初夏时节, 风和日丽的节气,穿婚纱不冷不热。   纪筝和童然陪她挑婚纱, 包喜糖, 清明节假期到来之时,成嘉嘉提出想去灵普寺拜一拜佛。   童然调侃:“还没结婚呢, 就想着求子了?”   成嘉嘉去挠她的痒痒肉:“就你这张嘴会说话。”   童然一边笑岔气, 一边滚着求饶。   清明假期那天天空作美,没有雨纷纷,反而天朗气清,春意盎然。   三人轻装简行,一路沿着阶梯爬上去,路上不少人铺着野餐布春游。   爬到一半,累得不行, 纪筝和成嘉嘉撑着膝盖休息, 纪筝想起那一年和周司惟一起来,最后是他背着她一步步下山去。   不知灵普寺里, 那颗挂香囊祈愿的梧桐树还在不在。   说来, 她还不知道周司惟彼时写了什么。   越想越心痒, 纪筝重整精神, 一鼓作气爬到了山顶。   童然常年运动健身, 不在乎这点运动量, 神清气爽:“我还是第一次来灵普寺呢,有什么能祈福拜佛的方式吗?”   成嘉嘉擦汗:“你不是不信这个吗?”   “来都来了,是个意思嘛。”童然耸肩。   “有啊,”纪筝踏进寺庙的门,往前一指:“可以挂香囊的,我以前就挂过。”   “以前还可以供长明灯的,”成嘉嘉接话:“不知道现在行不行了。”   “真的,”童然眼前一亮:“那感觉好好,我们去问问吧。”   纪筝没跟她们一起去问,惦记着自己以前的香囊,转而去找了梧桐前的青衣僧人,询问以前的香囊是否还能找到。   她其实没报多少希望,都六七年了,想必寺庙早就清理掉了,没想到青衣僧人点了点头,说都还在。   纪筝大喜过望。   灵普寺这些年香火甚旺,房舍都修缮得极好,纪筝跟着进了一间四四方方的宽大房间,里面按时按年将香囊整理放置。   僧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住持说心愿无价,务必妥善保管。”   纪筝走到一面木柜前:“我可以看看我自己的吗?”   “香囊无区分,施主恐怕找不到。”   他说的是,打开柜子之后,满目红色香囊,并无区分。   纪筝微微有些遗憾,但也知道是意料之中,双手合十道谢。   再往院中去,迎面看见成嘉嘉和童然在殿外和一个头发花白,手持檀珠的黄衫长者交流,脸上也是失望之色。   纪筝走过去:“怎么样,可以供长明灯吗?”   “不能,”成嘉嘉叹气:“住持说供奉长明灯的殿中没有空位余出。”   “叨扰您了。”纪筝微微颔首。   住持原本垂首合十,闻言抬眼向纪筝的方向看来。   一眼,住持眼中稍起波澜,而后历经沧桑的宁淡面容浮现出轻微的感慨了然之色。   “施主,”他说:“有缘得见,您请留步。”   纪筝惊讶:“我从前并未见过您。”   住持微笑:“出家人未曾得见施主本人,却见过画像。施主若想供长明灯祈愿,却是不必亲自费神。”   “您的意思是?”她困惑。   “施主请随我来。”   纪筝和成嘉嘉童然对视一眼,摇摇头表示不解。   午后阳光轻暖,回廊曲巷光影斑驳,灵普寺百年不衰,窗柩和墙壁上都满是岁月风霜的痕迹。   纪筝被带到后院一间傍山而建的佛殿门前,阳光从山上树叶间隙漏进来,散碎地铺在身后长梯中央。   黄墙黛瓦,隐匿在青山之间,木门紧闭,住持停步,苍老的双眸平静地注视着她。   “施主,这便是寺中供奉长明灯的佛殿。”住持的声音悠淡:“六年来,除去维护灯燃的僧人,施主会是第二位进入的生人。”   “第一位是?”童然出声。   住持淡笑:“供奉长明灯的人。”   纪筝心间一跳,不可置信的猜测浮上心头。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进去了。”成嘉嘉道。   树影浓密,纪筝伸手,轻轻推开木头。   上了年头,吱呀吱呀作响,仿佛拂去尘封已久的灰尘。   一室温润光莹的明亮缓缓呈现在面前,如同拉开的古画卷轴。   长明灯烛火摇曳,青山绿影在佛殿之后,光影明灭,跳动在她眼中。   纪筝站在门口,满殿次列供奉数不清的长明灯。   住持在她身后,声音仿佛遥远的古钟敲响:“一共九百九十九盏,皆为一人所供。”   “阿弥陀佛,六年来,此间长明,从未断熄。”   此间长明,从未断熄。   风声被隔绝,佛殿之内,安静明亮。   供奉桌上,放置着几页佛卷,纪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又是怎么拿起一本翻开。   清隽苍劲的字迹,力透纸背,她再熟悉不过。   字如其人,周司惟的字,永远和他的人一般风骨。   “阿难见佛,顶礼悲泣,恨无始来,一向多闻,未全力道。”   她颤抖的手,翻至最后一页,左下角笔墨所至,终于四字:   ——愿纪筝安。   愿纪筝安。   七十二本手抄的佛经,本本所止,愿纪筝安。   而这殿中,   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愿她岁岁喜乐平。   -   纪筝走出佛殿的时候,微微抬手遮了下阳光,适应了几秒才放开。   “住持,”她低声问僧人:“那些佛经……他每月都来吗?”   住持低眸,双手合十:“从前是,执念太重之人,唯有自渡。如今老衲也许久未见他了。”   纪筝猛然闭上眼睛,指甲嵌入指腹,睫毛在明媚春光下颤抖。   她知道,知道这些年,周司惟来往伦敦,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其实一直在她身边。却不知,原来在无人之处,他一直用这样盛大的祈愿,愿她岁岁平安。   此间长明,从不断熄。   他的爱亦如这长明一灯,似海般辽阔,又若明珠内敛。   无声光华,不叫她知晓,不叫她有任何内疚。   纪筝只觉得胸腔愈发难呼吸,仿佛有一根线紧紧勒住血管。   成嘉嘉和童然从下面的楼梯之上快步跑上来,二人脸色俱是不好,将她从墙边扶起来:“筝,你看这是不是周司惟的车。”   纪筝闭了闭眼,缓缓睁开,视线落到成嘉嘉手机屏幕上面,那熟悉的连号车牌让她眉心一跳:“是。”   童然面色难看:“刚看到的信息,中江大道那边发生追尾车祸,出事的就是这辆车,车里的人已经都送去仁民医院了。”   纪筝怔怔不动,指甲掐进肉里,几缕血丝逸出来,然而她却没有丝毫要松开的念头:“你说什么?”   成嘉嘉担心地去掰她的手:“你联系周司惟问一下情况,先别担心。”   怎么可能,她们在说什么,周司惟怎么会出车祸,他明明还在美国。   殿中长明灯还在燃,九百九十九盏,就没有一盏,是他为自己而点,保佑自己平安的吗?   他怎么会,这样不为自己考虑,挨打也不还手,只因她喊对方一声哥哥。   纪筝捂着心口,眼泪砸在手机上,手不稳,手机从台阶上滚落。   她毫不犹豫大步追下去,一只膝盖跪在台阶上捡到手机。   拨出电话的时候,手机屏幕上倒映出她惨白的神色。   周司惟会接电话的,他从来没有不接过她电话。   然而一声声空荡的忙音却在寂静山谷中回荡,无限机械与漠然。   也彻底将她整个人,打入无边冰窖。   -   成嘉嘉开车来的,去仁民医院的路上,速度开得很快,油门几乎踩到底。   一路上,纪筝一言不发,成嘉嘉和童然也不敢跟她说话。   结果未卜之前,谁都吊着一颗心。   纪筝给黎漾也打了电话,也是无人接听。   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出事。   怎么会呢?   记忆里,周司惟永远从容,仿佛无所不能,在她遭遇困境时伸出手。   无论是雨中的一把伞,还是她父亲的公司。   他爱惜她如至珍至宝,对自己,丝毫不在乎。   她何德何能,得到他这样用尽全力的爱。   纪筝低头,手腕上静静躺着沉香佛珠。   谁会因为怕她爱惜东西而伤到自己,所以送来五串备用。   只有周司惟。   只有他。   只有他会这么爱她。   记忆拉回七年前的夏天,他们第一次接吻后在路边长椅,他单膝蹲在她面前,细致地将她手上的冰激凌擦拭干净,一吻落在她指尖,而后认真道:“我只喜欢你。”   一个承诺,多年未改。   如果他出半点事,纪筝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一定不能有事,她还没用后半生,好好弥补这份爱。   他怎么能连机会都不给她。   成嘉嘉停完车,一回头,已经看不到纪筝的身影。   纪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下了车,一步一步走进医院,头顶好像有一大片重重的黑云压下。   医院哄哄闹闹的,有急救车停在门口,医护人员抬着担架,高声喊着让路。   担架上的人血肉模糊,听旁边的人惋惜,说是醉驾出的事。   行色匆匆的急救人员跟着担架走过,她行尸走肉般从导医台问了楼层,跟着电梯上去。   耳边都是哭闹声,纪筝走过转角,看向走廊,脚步停下。   走廊深处,座椅上坐着一个人。   他的黑色西装搭在一旁,白色衬衫挽上去,小臂上有一片淤青,锁骨处扣子解开两颗,正在看一份X光片,眉头浅浅皱起,清贵无二得像一个惹了事的富家少爷。   黎漾站在他身边,口型开合,在说着什么。   毫无预兆地,周司惟忽然顿了一下,抬眸看过来,眉间褶皱瞬间抚平,起身就想走过来。   纪筝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却陡然崩溃,终于忍不住,捂住脸蹲下来,眼泪从指缝中汹涌地流出来。   他脚步一慌,加快。   纪筝哭得喘不过气来,在他抓住自己袖子之前,转身扭头就走。   医院人来人往,周司惟一个没抓住,纪筝就从人群中穿过,抹着眼泪跑进楼梯间。   今天因为要爬山,她穿着简单的卫衣长裤,看起来和学生时代别无二样。   周司惟立刻迈开长腿去追。   楼梯间里空空旷旷,没什么人,纪筝还没下几级台阶,被人一把抓住,后背撞上男人坚硬的胸膛。   周司惟扳着肩膀把人转向自己,纪筝却把头扭向一边,不想让他看自己哭一脸的丑样子。   “别哭,”周司惟用指腹擦她的眼泪,声音里有止不住的心疼:“怎么突然来医院了?”   纪筝慢慢止住眼泪,仍然抽噎着,不说话。   周司惟凝视她哭得通红的眼眶,猜测:“新闻播出去了,还是你在别的地方看到的?”   一说到这,纪筝眼泪又要掉,声音里有哭腔:“为什么不接电话?”   “手机摔坏了,”他轻捻她的眼角:“我没事,放心。”   纪筝目光落到他的手臂上:“这淤青……”   “就这一点,碰到了,做过全身检查了,没有其他伤的地方。”   她手指轻轻放到上面,不敢戳:“疼吗?”   “不疼。”   纪筝瘪嘴,伸手抱住他,声音哭过嗡嗡的,还带着女孩子特有的柔软奶音:“周司惟,你好事做太多了,老天都在保佑你。”   周司惟轻拍她的后背:“是。”   老天确实眷顾他。   哭过之后,纪筝忽然想起来正事:“那黎漾呢,还有司机?”   “黎漾没事,你看到了。司机小腿轻度骨折,黎漾去办理住院手续了。伤的比较重的是另一辆车。”周司惟耐心解释。   纪筝吸吸鼻子:“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不能扣人家工资,这是工伤。”   周司惟笑起来,轻吻去她眼角最后一滴泪水,调侃:“我看起来像是周扒皮吗?”   “说起来还真是一个姓。”她小声嘟囔。   周司惟捏捏她脸,带着人出去,看过司机之后,让他好好休息。   黎漾也在办理完手续之后回家。   纪筝从医生那看到了全部的检查报告,确定周司惟无事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成嘉嘉和童然匆匆上来,看到没事也松了一口气。   成嘉嘉道:“幸好你没事,否则筝要担心死了,她刚才一路魂不守舍的。”   童然素来口无遮拦:“既然没事,我俩也不在这杵着了,你们小别胜新婚的。”   纪筝回想起自己刚才的丢人行为,瞬间满目羞愧。   原本的车已经送去4S店,她跟着周司惟下楼的时候,医院门口沈时开来了另一辆车,把车钥匙递给周司惟。   周司惟要坐进驾驶座,纪筝“诶”了一声:“你手臂能开车吗?”   他手搭在门上,望着她笑:“那要不你来开。”   “你想让我们俩一起命丧清明吗?”纪筝根本没有驾照。   车门关上,周司惟倾身过来,把她耳边碎发捋平,在唇上轻啄:“我死也不舍得让你有事。”   若换做以前,纪筝定然会脸红然后推开他,可这次,她却动也不动,被泪水洗过的清亮双眸定定看着他。   周司惟稍稍一怔。   纪筝神情严肃又认真,双手捧起他脸,口吻郑重其事:“不要这样,周司惟,好好爱惜自己好不好?”   她眼眶红一圈,哭得微肿,眸中有隐约的痛意。   周司惟顺着应了一声“好”,顿了顿,抚她指尖:“想我了没?”   她点头,往前抵住他下颌,手搂上他腰身,万分眷恋地靠近他怀里。   “想你,很想你。”纪筝仰头,吻从他下颌轻滑到颈畔,触感仿佛春日下柔嫩的花瓣:“我今晚跟你回家。” 第71章   算来, 自周司惟出差开始,二人已经一个多月没见了。   纪筝不知道他突然回来,但周司惟家洗漱用品一应俱全, 她空着手去也能住。   路上给叶梅打了个电话, 叶梅本意是不同意, 但耐不住她坚持, 免不了多嘱咐几句。   周司惟扣上安全带开车,偏头看后视镜, 无意中瞥见她眼眶还是红的, 想起来问:“刚才怎么见着我就跑,还哭?”   他见不得她一滴眼泪。   纪筝把手机塞包里, 抿抿唇, 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绞着手指:“我害怕。”   “嗯?”周司惟看过去,她的指尖红红的,因为肌肤白嫩,那一点伤口便愈发明显。   他在红灯前停下车,拉过她的手,细小的痕迹刺眼, 伤口出还有隐隐血丝:“怎么弄的?”   纪筝抽回手, 揉了两下:“没事。”   路灯亮起,周司惟便也没再问, 只是开车的速度明显加快。   经历过大悲大喜, 纪筝心里乱糟糟的, 阴霾因为看见他没事而散去了些, 只是心头仍然沉甸甸的, 仿佛灵普寺上的长明灯也有一盏供奉在了她心里。   回到家, 她先换了鞋,脸上因为泪痕干掉而隐隐有紧绷的干涩感,于是先去浴室洗个脸。   温水冲脸,架子上有质地无比细腻的乳霜纸,是周司惟专门买给她的。   他对生活要求并不高,家里陈设原本简单而少,冰箱里也只有冰水,却专门为她细心去挑这些东西。   脚上质地柔软的粉色拖鞋,冰箱里的椰奶,被塞满的零食柜,专门定制的毛绒绒的沙发套。   以及,自从上次吃饭,她不小心磕到桌角之后,家中方正尖锐的拐角都加了一层保护套。   纪筝擦干脸出神,浴室门被人突兀打开。   她回神,周司惟提着医药箱进来,放到洗手台上。   “一点点伤口而已……”纪筝小声,他已经捉起她的指尖,用棉签细细消毒。   她闭上嘴,目光凝在他专注的眉眼上。   周司惟尚未来得及换衣服,只脱掉了外套,还是那件衬衫,领口微乱,隐隐透出肌肤纹理,往上,下颌稍敛,五官在浴室冷光下英俊慑人。   从始到末,冷情又深情。   她的周司惟。   周司惟将创可贴和棉签丢进垃圾桶,一抬头,撞进她柔软绵长的目光中。   细看,夹杂着爱与情深。   “周司惟。”他还没反应过来,纪筝突然朝他伸出手。   周司惟下意识接住她,转身自己后背靠上洗手台坚硬的边缘。   她趴到他胸膛边,柔软的手指在他心口处画圈,仿佛在犹豫着什么。   片刻,纪筝仰颈,慢吞吞开口:“我们那个协议还做数吗?”   周司惟被她转得心口发热,圈住她手指制止,低头,声音沙哑疑惑:“嗯?”   “就是,”纪筝咬咬唇,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踌躇一会儿之后,她看着地下的瓷砖,心一横:“就是那个,我们结婚的协议。”   仿佛就是那么随意一签,二人和好之后,再也没有提过。   空气安静两秒,周司惟摩挲她手指的力道一停。   纪筝微微脸热,避开他的目光,厚脸皮地又补了一句:“我想和你结婚。”   头顶冷白光线打描摹在周司惟侧脸上,他的表情叫人捉摸不透。   纪筝心有些慌,忙不迭又道:“要是你觉得太快了,不结也行。”   “但我能先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吗?”   ……   只想不想再和他分开了而已。   会不会太黏人,纪筝稍微有些懊恼。   这想法还没冒个头,立刻被周司惟掐灭。   他捏着她下巴,缓慢靠近,目光中有淡淡笑意,璀璨生光。   “纪筝,”周司惟难得这样口气愉悦地连名带姓喊她全名:“求婚这种事,能不能把机会留给我。”   纪筝忍不住弯唇,眉眼如月,方才的犹豫纠结荡然无存:“那当我刚才没说。”   “晚了,”他说:“你没法后悔了。”   说着,纪筝突然被他抱起来,失重凌空,拖鞋差点从脚上掉下去。   她连忙搂紧周司惟的脖子。   周司惟把她放到沙发上,拉过丢在一旁的外套,从里面神奇地掏出了一个蓝丝绒盒子。   方方正正的形状,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纪筝懵住:“你什么时候买的?”   他轻描淡写:“前段时间。”   实际是去年十二月,港城拍卖行得了一块纯度和净度都举世无双的粉钻,十多克拉,无数珠宝收藏家想拍来收藏,最后他倍之加价,以别人不可望也不可及的价格拍下。   有专门冲着这块钻石来的收藏家来恭喜他,隐隐咬牙:“没想到周先生也钟爱收藏珠宝。”   他客气一笑:“我未婚妻偏好粉色。”   历时近四个月,交由颇富盛名的珠宝设计师设计镶嵌,昨天他才飞去港城取回。   不过这些,都不必叫眼前人知晓。   周司惟只想看到她一刹那开心的表情。   他的落落,值得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   盒子打开,纪筝被微微晃到了眼。   一圈闪烁耀眼的碎白钻镶嵌,中间以玫瑰金色围出的椭圆形粉钻的切割和亮度都极其漂亮,折射出的光仿佛被过滤过的天然粉色月光,纯净无比。   漂亮,又不仅仅是漂亮,设计完全迎合了她的喜好。   纪筝眼眶又不可自抑的泛酸,不知是不是每个女孩看到钻石戒指时的天然生理反应。   周司惟单膝跪在她面前,将戒指缓缓推进她纤细的无名指,轻轻落下一吻。   “不能反悔,”他说:“你是我的了。”   头顶吊灯光线明亮,纪筝反握住他的手,倾身膝盖抵到他腿面。   她用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心口,闭上眼,睫毛在灯光下投落一小簇阴影,很认真的说:“周司惟,我想和你结婚。”   “这是我大学那年就想和你说的话。”   是我之过,迟了这么多年。   但我也从未想过,去爱别人。   周司惟托着她的腰,眸中翻涌着情绪,扣着她的手,无法再克制般把她向后按进柔软的沙发。   纪筝闭上眼,感觉到下巴被抬起,他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所有的感官都被他的气息笼罩。   男人身上带着熟悉的沉香,又混着医院消毒水清冽的气息,一同被体温催化,无孔不入地侵-入她每一缕呼吸。   他的薄唇从她的脸颊下移,手渐渐向上,撩开宽松卫衣的衣摆。   肌肤陡然陷入冰凉的空气,纪筝忍不住瑟缩,想抱他,又在意乱情迷间想起来他手臂上还有淤青。   她的思绪一瞬间被拉回灵普寺千百盏长明灯的莹莹光辉,毫无预兆地落下泪来。   滚烫的眼泪砸到周司惟颈侧。   像冰凉的雨浇灭情与欲,周司惟把她抱回沙发上,见她慢慢蜷缩起来抱着膝盖哭。   她哭得好认真好认真,下巴抵在膝盖上,眼泪晕湿蓝色牛仔裤的布料,慢慢斑驳。   一边哭一边说:“周司惟,你能不能对自己好点,点长明灯时,也分自己一半不行吗?”   周司惟要去给她擦眼泪的手停在半空。   他叹了口气,继续去擦:“你今天去灵普寺了?”   纪筝委屈地点点头。   不是替自己委屈,是替他。   周司惟用细腻如牛奶的纸一点点拭她的眼泪,温柔道:“长明灯是祈你平安如意的,我不需要。”   纪筝哽咽:“你凭什么不需要,你不需要平安如意吗?今天万一车祸你受什么伤,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都快吓死了……”   她说的语无伦次,却一字一句砸进周司惟心里。   他的心尖软下去,吻去她眼角微咸的眼泪,温柔道:“你在我身边,我就会好好活着。”   她这样心疼他,就算半只脚踏进阎王殿,周司惟想,自己也会用尽全力爬回来。   谁叫她舍不得他呢。   平安如意,前者是安,至于后者——   她在这里,他还有什么不如意。   他越这样说,纪筝的眼泪越止不住,仿佛要将积攒的委屈都哭完一样。   周司惟耐心地给她擦眼泪,指腹动作很轻,刮过她白皙的肌肤。   他原本是不信佛的人,所以在那须臾数年里,才无法自渡。   开始抄繁冗复杂的佛经,是因为某次去伦敦,他看到她出来扔垃圾。   是日伦敦大雪,她住的公寓门口积雪未清,厚得几乎淹没小腿,她不小心跌了一跤,倒在雪地里。   雪那么厚,是伤不到的,只是满身沾满雪花。   周司惟几乎立时就想去扶,硬生生在几步之外止住了脚步。   隔着漫天晴朗的雪色,他看到她在雪地里坐了一会儿,仰头看天,神思放空的样子,眼眶红红的,之后才慢慢起身,把垃圾扔完,慢吞吞往回走。   几步之遥,他却连去扶一把,问问她为什么难过都做不到。   回来之后,不知从哪里听说了祈福积德的方法,于是能做的他都去做。   但凡换她多一丝的平安喜乐,都是值得。   纪筝心里难过,胡乱回应着他,不知不觉间整个人攀到他身上。   周司惟碰到她运动内衣的肩带,动作却忽然停下。   他怎么忘了,这姑娘一身装扮,又去灵普寺,必然是爬了一天的山,累得不行,才会连刚才的哭泣都极小声。   他松开她,揉着眉心起身。   纪筝后知后觉回神,睁开朦胧的双眼,霍然抓住周司惟将离去的手。   她的声音不自觉软,带了些媚意:“你干嘛?”   周司惟抚她微微粘腻的头发,压着哑声:“很累了吧今天,洗个澡早点睡。”   纪筝抿抿湿润的唇角,视线迎上他欲念未消的眸色和鲜艳唇色,慢吞吞道:“其实还好。”   周司惟顿了一下,微微扬眉,目光落回她身上。   方才折腾间,宽松的卫衣顺着小巧顺滑的玉肩掉落,黑色肩带压在吹弹可破肌肤上。   长发散落着,有几分欲盖弥彰诱惑的味道。   纪筝见他盯着自己,用手勾住他衬衫一角,转了几下,圈在指间。   一动一静,她眨了下睫毛,眼角艳色靡丽,色彩鲜明。   “周司惟,”她抬起那双让他无法抗拒的漂亮眼睛,小声说:“我觉得我可以更累一点的。”   ……   说完这句话,纪筝下一秒便被抱起来,在失重的眩晕里,唇被人封住,碾磨深吻。   周司惟家的被子极软,上等鹅绒的材质,躺进去时,仿佛陷入棉花糖中一般。   他顺手捞过一旁的遥控器,按下按钮,深色的遮光窗帘缓缓合上。   旁边开了一盏暖灯,橙黄色的光芒,兔子形状,是她逛街觉得好看买来送他的。   俏皮可爱的形状投落到天花板上,又被周司惟挡住。   他摘下戒指,动作极轻地褪她衣服,仿佛在拆什么珍贵盒子的丝绒缎带。   耳边嗡嗡作响,又好像安静的什么都没有,纪筝咽了下口水,抬起水葱一般的手指去解他的扣子。   周司惟眸间是缱绻的温柔,又有着引人沉沦的欲-色。   他的吻和手一同落下,吻她拧紧的眉心和睫毛上的泪水。   四月春景盎然,上午时尚且阳光普照,此时暮色来临,却陡然降下一道惊雷。   纪筝一惊,眼前氤氲,兔子灯在天花板上的倒影渐渐摇晃破碎。   周司惟的掌心护在她头顶,像是瘾-君-子,贪恋于她的气息,沉哑的声音和窗外的大雨一同重重闯入耳膜:   “落落,我爱你。”   倾盆大雨忽然而至,雨珠胡乱地击在窗上,被窗帘遮住,只听得到沉疴的雨声。   人是乌云,碰上疾风便被吹散,也是韧如丝的蒲苇,随湍流潜入暗底。   路上行人,宁愿魂断。   也要享受这场,世界献祭的盛宴。 第72章   最后一次结束时, 纪筝觉得自己像一尾浸泡在热水中脱力的鱼。   房间内开着空调,窗帘仍拉着,看不清外面天色几何, 周司惟卧室中墙上有一面极简约的钟表, 简约到, 连一个数字和刻度也没有, 只有细细的指针与框架。   她眼皮掀出极小的弧度又阖上,哑着嗓子嘟囔了句:“你那表是当摆设的吗?”   周司惟正将人连被子一起抱起来, 闻言笑了下, 指腹抚过她颈边的吻痕:“小骗子,说没力气了还能注意到这个。”   纪筝连个指甲都懒得抬, 弱声反驳:“我又不是瞎了……”   她浑身都是粘腻的汗, 头发沾了一点,不舒适地皱眉:“空调关了吧,热。”   四月天空气不冷不热,周司惟却偏偏方才顺手开了空调的暖气。   周司惟轻松抱着她往浴室走,随口答:“洗完澡再关,出汗容易感冒。”   纪筝本想再辩驳两句,奈何热意抵不过又累又困的劲头, 慢慢打了个哈欠, 从始至终都没力气睁眼。   浴室热气氤氲,她泛红的肌肤缓缓被雾气蒸腾地放松下来, 半梦半醒的触感里, 能意识到周司惟在细致地帮她洁净每一寸, 他吻过的肌肤。   睡觉之前, 迷迷糊糊间, 纪筝指间原本摘掉的戒指被重新戴上, 冰冰凉凉的,甚为舒服。   -   次日清晨,熹光从窗帘未拉实的缝隙中透出来,细长的光唤醒了纪筝身为打工人的生物钟。   屋子里很暗,床头一盏琥珀色玻璃暖光灯,山峦的造型颇为独特。   记忆后知后觉闯入脑海,纪筝这才意识到周司惟昨晚似乎是抱着她换了一间卧室睡。   她动一动手指,浑身的痛感像被火车碾过一般,从肌肉痛到神经。   回忆起再往前一点的情形,真是作死啊,明明爬山腿就够酸啊,她还要上赶着再把自己送上去。   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不知道周司惟去哪了。左右是假期,纪筝又躺了一会儿听到门把手轻轻响动的声音。   她连忙闭上眼睛,装作自己还没醒的样子。   脚步声由远及近。   清冽的晨间凉气靠近她,纪筝眼皮动了一下,感觉有阴影落到眼上,似乎是周司惟俯下身来。   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   纪筝心里猫抓一样想睁眼,又觉得演戏得演到底,在被子下面一下一下摸着指间的钻石打圈。   片刻的凝视后,周司惟忽然俯下身来,冰凉的吻落到她眼皮上,很轻,像一抹低温的春风。   他坏心思,唇一寸寸从她温软的脸部肌肤上移过,仿佛故意要把她弄醒。   纪筝忍了又忍,终于在他想撬开她牙关时恼了,张嘴咬他一下:“你有完没完!”   周司惟笑出声,退开,轻捏她鼻尖:“装睡。”   说着,起身去拉开了窗帘。   大片的春日好晨光照进来,瞬间将整个屋子映得亮堂堂的,也一同让纪筝看清了周司惟。   他穿了一身很正式的黑色西装,暗纹领带,衬衫扣至最顶端,看起来端得一副清贵斯文,禁欲冷清模样。   丝毫看不出来昨晚,他眸底泛着红,额边汗水滴至她薄薄的脊背上,抵着她,嗓音嘶哑温柔唤“宝贝”时的败类做派。   他故意的,知道她心软,会在这样的蛊惑里任他予取予求。   纪筝气得牙痒痒,后悔自己在动情之时还记得把手上锋利的钻石摘下来,怕划伤他后背。   周司惟坐到床边,在她挪开之前卷着被子把人拉过来,轻揉掌间的盈盈细腰:“睡得好吗?”   纪筝懒得挣扎,索性抬头靠到舒适的位置,打了个哈欠:“不好,睡得累。”   累是真的,睡得不好是假的,她一点力气没有,沉沉一夜无梦。   周司惟也不戳穿,手把她的睡裙往上推。   纪筝一激灵,猛然起身:“你干嘛?”   “看看药起效果了吗,”周司惟无奈把人按回来:“别乱动。”   说到这纪筝隐约想起来,他昨晚好像是给她身上擦药来着。   她拢紧衣服往后退了两步,目光警惕:“我自己看就行了。”   昨晚洗完澡给她换了一套睡裙,真丝的材质,一拉一拽间从膝盖处卷上去,雪白纤细的腿晃眼,周司惟目光微停,移开:“行,药在主卧的浴室。”   纪筝点点头,顿了一下,想起来:“你的胳膊……”   她记得有淤青来着,但也没见周司惟抱起她的时候有什么异样。   “没什么感觉,”周司惟扬唇,看她:“要不要我解了衣服给你看看?”   “不必了不必了,”纪筝觉得气氛越来越不对,及时转移话题:“不是假期吗?你穿成这样是要去公司吗?”   “不是,”周司惟也就是逗逗她,捏捏她脸:“南大百年校庆,我去一趟。”   “校庆?”纪筝一拍脑袋:“我想起来,我也收到了邀请函来着。”   “要去玩吗?”   “嗯……”她低头看看自己,迅速做了决定:“去,不过你可能得等我一会儿。”   “不急,”周司惟收回揉她头发的手:“去洗漱吧,洗完出来吃早饭。”   纪筝把头发随手扎成丸子头,洗漱之后去换衣服,对着镜子看到自己身上的大片吻痕。   幸好天气不热,还可以穿高领遮一遮。   头发放下来,化了个淡妆,去到餐厅,周司惟正在喝一杯冰咖啡,旁边的位置上摆着牛奶,冒微微热气。   吃饭的时候接到成嘉嘉和童然的电话,她们也去,三人便约定到学校再见。   周司惟早早吃完,修长的手指在平板上滑动,纪筝好奇凑过去看,发现是演讲稿。   “你要去演讲啊?”她微微惊讶。   “嗯,”周司惟说:“不好拒绝。”   “知名校友就是不一样。”纪筝酸溜溜的。   他笑起来,用纸巾擦干指尖冰水雾:“那你上去跟我一起,想必校长不会拒绝。”   “那倒是不了,”纪筝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遍,啧啧两声:“不知道多少学妹又要倾心于周学长。”   周司惟上学时,便是惹一整个学校倾慕的人物,论坛的帖子叠了一千又一千楼,如今毕业多年,盛名愈发被神话。   她抿一口牛奶,托腮故意这样说。   周司惟合上平板,两指捏她下颌,吻去唇边白色的奶渍,呼吸之前满是咖啡的清苦凉气,笑着在她耳边道:“学妹,我只倾心你。”   纪筝耳骨瞬间像过了一遍电流,睫毛狠狠一颤。   她是真的,真的听不得周司惟说情话。   他也拿捏了她这点软肋。   昨夜雨水洗刷过一夜,今日没什么太阳,但天气并不阴沉,足够舒适。   到学校之后,周司惟先去学校礼堂,纪筝便想自己去四处转转。   他捏她指尖:“要给你留第一排的位置吗?”   “自恋鬼,”纪筝小声,回捏他手:“我才不去看呢。”   “好,”周司惟十分好脾气:“那我结束了来找你。”   百年老校一般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纪筝一边闲逛一边等童然她们来。   结果在见到童然之前,先遇到了另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符梓的头发剪成及肩形式,妆容极淡,浅色风衣和长裤,让她差点没认出来。   还是符梓先出声喊住了她。   纪筝惊讶,仔细辨认,才恍然大悟。   学校图书馆前面有片湖,二人从学校咖啡店各买了杯饮品,端着坐到湖边的长椅上。   从前符梓对她针锋相对,如今再遇,也能静下心来聊一聊近况。   “我没有收到邀请函,是从网上看到,想过来看看。”符梓笑道,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件事。   纪筝安静听着,得知她当年被退学后去自学了手语,现在在聋哑人学校做老师。   “当时真是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了,差点自杀,竟然也都熬过来了。”符梓感慨,忽然转身注视她:“只是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纪筝摇摇头:“都是以前的事了,没必要提了。”   年纪轻的时候觉得一科低分都够人生黑暗,现在想起来,那根本连个波澜都算不上。   符梓把吸管插进咖啡里,望着不远处的游鱼假山:“我没有当第三者,认识赵老师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没有结婚,我妈妈就是因为我爸出轨才离婚,我怎么会去当第三者呢?”   “以前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很嫉妒你,嫉妒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纪筝,我和你说这些,不是要博同情,无论如何,我做错了事,都该受惩罚,我只是想真心实意和你说一句对不起。”   她一口气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转向纪筝:“后来我才明白,钱会流向不缺钱的人,爱也一样,人都向往拥有自己缺失品质的人。”   纪筝听完才出声,抚着空荡荡的指间,她怕太招摇,临出门之前把戒指摘下来了。   “往前看吧,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要活在过去,要活在自己的未来。”   符梓愣了一下,旋即也笑起来,用杯子轻轻碰了她的杯子一下。   纪筝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周司惟的演讲已经开始,她起身,与符梓道别,匆匆往礼堂去。   因为来晚了,她到的时候,周司惟的演讲已经接近尾声,到学生提问环节。   她不敢打扰,从后门进去,站在后面听。   周司惟仍然第一时间看到了她,目光隔着礼堂千人远远看过来,深情缱绻。   纪筝握起个拳头,示意他专心。   台下的女学生见他没反应,红着脸又大胆问了一遍:“周学长的理想型是什么样?”   台下闹哄哄的,纷纷起哄加问“长发还是短发,胖还是瘦”。   周司惟收回目光,对着话筒微微一笑,让纪筝想起初见时,他在迎新会上的发言。   一样的卓越无双,惹人注目。   她饶有兴趣,想听他会怎么说。   周司惟的声音不疾不徐,清清淡淡从话筒中扩散,甚至带着点点笑意:   “我没有理想型。过去,现在,未来,我只会爱一个人。” 第73章   演讲结束后, 周司惟婉拒了校长的饭局,衣服搭在臂间去找纪筝。   她从超市买了一盒冰激凌,用小勺子挖着, 在礼堂外等他。   纪筝今日穿得随意, 是上次遗留在周司惟家中的衣服, 纯棉材质的长袖长裙, 收腰款式,玲珑身段在日光下愈显窈窕。   周司惟加快步伐, 及时制止了她往嘴里塞的一大勺。   纪筝手晃了一下, 冰激凌掉进盒子里,她嘟嘴:“你干嘛。”   周司惟将整个盒子从她手里取走:“还想去医院去打点滴吗?”   他这样悉心调养着, 然而痛经不是一时之功, 也只比之前好了一点,仍旧还是痛得死去活来。   纪筝自知不占理,眼神瞄到他手上,顿了顿:“再吃一口。”   周司惟第一次无视她的请求,抬手就要丢进垃圾桶。   “诶诶诶!”纪筝急了,去拽他的衣角,可怜巴巴地恳求:“别, 就一口, 我保证。”   她上前一步,拉着衣服晃啊晃撒娇。   周司惟看了一眼盒子:“你已经吃了一半了。”   “我没有, ”纪筝狡辩:“它原本就不是满的。”   周司惟似笑非笑看向她。   他没直接丢就是有戏, 纪筝悄悄去勾他的手指, 放软声音眼巴巴地看着他:“最后一口, 否则我今天一天都难受。”   周司惟没动, 她便慢慢去拿回盒子。   快要够到的时候, 他手往后退,又把距离拉远。   而后,慢条斯理舀了小半勺,放进自己嘴里,而后干脆利落地将余下全部丢进垃圾桶。   “周司惟!”纪筝差点跳脚。   话音刚落,男人单指抬起她下颌,忽然靠近,将星点清甜的冰激凌推进她舌尖。   她下意识张开嘴,却只尝到化了的那么一点甜滋滋。   周司惟用指腹蹭过她红唇,慢悠悠笑:“最后一口。”   “你——”纪筝无话可说,转头气走,长发飘散。   他从后面跟上来,凑到耳边问:“什么时候帮你搬行李?”   “搬什么行李?”   “你昨晚说要过来住的,”周司惟拉开车门,让她坐进去,搭着车门弯腰道:“想反悔吗?”   纪筝噎住,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真的说过这话。   周司惟还在等着答案,身后郎朗清光从他身周透进来,让纪筝原本赌气想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不反悔。”   三个字,他笑起来,低身轻吻她唇。   -   答应周司惟搬过去容易,可是怎么说服叶梅,却成了大问题。   纪筝一连纠结了好几日,都不知如何跟她开口。   拖到五一,叶梅放假在家,纪筝卖萌扮乖了一整天,叶梅终于忍不住,斜眼睨她:“有什么话直说。”   纪筝赔笑,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想法。   原本准备迎接叶梅苦口婆心的长篇大论,出乎意料的是,叶梅竟然异常平静。   “准备哪天搬?”叶梅轻描淡写。   纪筝大为震惊:“妈,你居然同意?”   “怎么,你希望我不同意?”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纪筝连连摆手:“我只是有点惊讶。”   惊讶于一向古板的叶梅居然这么轻易就同意了。   叶梅端起茶杯上的一杯白茶,轻轻吹气,喝了一口之后放下。   “落落,那天和你聊过之后,妈妈回去想了很多,妈妈确实不应该过度插手你的人生。你有你自己想做的事,也有自己的分辨能力,应该自己做主。”   “小周一个人住,难免孤寂,你过去陪他也好,反正你们也准备结婚不是吗?”   清明回来之后,纪筝给叶梅看过自己的戒指。   纪筝点点头,抱着叶梅把头靠过去,吸吸鼻子:“谢谢你妈妈。”   叶梅拍了拍她,轻笑着叹气:“我这么漂亮的女儿,便宜他了。”   如此轻易地说服叶梅之后,五一假期第二天,纪筝就收拾行李准备搬过去。   大半东西都不准备带走,周司惟家都是一应俱全的,纪筝最后只收拾出来了两个行李箱的贴身衣物。   周司惟开车在楼下等她,接过她的行李箱放在后面。   她又戴回了那个旧的戒指,说是钻石太扎眼,上班戴不方便。   主卧很大,纪筝推开门进去,发觉和上次来的时候稍微有些不一样。   只是一些很细节的变化,比如多出来的懒人椅,换成暖色调的灯,床边铺的长绒地毯。   很明显,都是为了迎接她过来,而准备的。   纪筝缓慢地眨了下眼,转身抱住周司惟:“我是不是打扰了你原本的生活习惯?”   他这么清淡极简的一个人,却为了她,去添置这些麻烦的东西。   周司惟轻捻她耳垂,低头亲亲她鼻尖:“不是打扰,是有你在才叫生活。”   纪筝手指戳他:“就你会说话。”   周司惟笑,放开她:“去看看还缺什么,下午去买。”   其实他准备的,还会缺什么。她想到的,想不到的,他都放在心上。   纪筝在浴室里转了一圈,洗手台上也多了不少东西,窗边多了一盆蝴蝶兰。   出来时,看到周司惟在露台打电话,推拉玻璃门轻掩着,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来。   她于是去了衣帽间,拉开行李箱收拾衣物。   将衣服一件件挂到周司惟的西装旁边,黑色的西装平整严谨,她的衣服多是暖色调的柔软材质。两色对比,看起来,心中有一种格外奇妙的感觉。   她以后真的要与他一同生活了。   周司惟不知何时给她订做了一架梳妆台,放置在窗前,采光甚好,圆形镜面,镶了一圈珍珠,涂漆是奶白色。   纪筝好奇地拉开梳妆台下的几列抽屉,不由得愣了一愣。   琳琅满目,珠华耀眼,全是各色首饰,从项链到耳饰,再到胸针,整整齐齐放置其中。   简直是所有女生的梦中情台。   纪筝揉了揉眼眶,缓缓吐出一口气。   不知他准备了多久,是不是从她答应后,就在期盼她过来。   纪筝从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如此正确的决定。   她合上抽屉,目光移到旁边的台面,是周司惟放置手表和领带的地方,一半透明玻璃,一半是黑色实木。玻璃柜子下样式不多,低调内敛,都是他常戴的。   有一枚手表稍微歪了一点,纪筝拉出,想把它扶正。   台面较长,手表只占了前一半的空间,后一半掩藏在看不见的黑色实木之下,原来是放了一个铁皮盒子。   她原本不该轻易窥探周司惟的隐私,可这盒子她异常眼熟。   带着小熊图案的,圆形的曲奇盒子,铁皮微微剥落,看起来上了年头。   这家品牌的曲奇很火,周司惟会有不足为怪,可他如此珍而重之地保存,纪筝莫名觉得,或许与自己有关。   她掀开盖子。   最先入目的,是摆在最上面的,一个叮当猫钥匙扣,因为年久,稍稍有些发黄褪色。   钥匙扣的旁边,是一张纸条,纸张老旧,打开,上面的笔迹稚嫩又熟悉:   哥哥,雨会停的,生活也会好起来的。   纪筝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指尖微微颤抖,放下纸条,打开盒子里的最后两样东西。   是当年,他们在灵普寺,祈愿的香囊,一个是她,一个是周司惟的。   红色祈福纸,周司惟苍劲的笔迹力透纸背,一撇一捺,仿佛注入无限情意:   【望她爱我】   这行字被划掉。   下面重新写了一行:   【望她岁岁平安,一生无忧】   所有的记忆,在此刻,仿佛散落的珠子成串,迅速涌入纪筝的脑海。   ——十一岁那天,她在路边哭泣,一身黑衣清瘦的陌生少年,递给她一颗糖。   大二那年的冬天,周司惟为她挡下热水,途径超市,买了几颗软糖:   “别哭了,吃颗糖。”   记忆往前。   十岁,她随纪城誉出行,大雨天在加油站附近迷路,看到一个伤痕累累被邻居殴打的少年。   她为他挡雨,赠他一盒曲奇,压着纸条。   初次有交集的便利店里,周司惟说伞有瑕疵,退掉,自己转身走入雨中。   回国初遇,雨雾绵绵,他打一把黑伞,举到她头顶说:“上车。”   ——“你为什么知道我叫落落?”   ——“听你室友喊过。”   和林清川见过面的那个晚上,空旷的办公室里,周司惟贪恋地吻她额头:“落落,你能不能只喜欢我。”   初吻之后,他说:“纪筝,我只爱你一个人。”   暴雨欲折的酒店,他虔诚吻她,如吻圣经:“你是我的。”   分开那晚,他漆黑的睫毛沾水:“纪筝,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好狠心,可是这六年来,他做了什么?   飞往伦敦的机票,灵普寺从不断熄的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七十二卷手抄经书,   七十二句:愿纪筝安。   有细微的痛感从心口最底处灼烧,眼泪砸到盒子最后一层,是一张发黄老旧的报纸。   纪筝手撑在台面上,目光凝到泪水氤氲的地方。   “二月十五日日报:据知情人士透露,日前因过量注射毒–品车祸致死的吸–毒-贩–毒人员周征,其妻已于昨日在家中使用玻璃碎片自杀……”   玻璃碎片……玻璃碎片……   割腕自杀……   难怪,难怪,那一年中秋晚会,她被玻璃伤到手腕,周司惟会那样着急慌张,连夜从帝都赶回。   记忆回到清晰的刚才:   他说:“有你在,才叫生活。”   ……   衣帽间门口传来脚步声,纪筝看过去,眼泪随着缓慢的动作一颗颗掉到地板上。   周司惟神色微愣,直到看到她手中的东西,目光微微波动。   她动也不动,站在那里,手中死死紧握着盒子的边缘,白嫩的肌肤泛红,盯着他,无声落泪。   他大步走过去,把人揽进怀里,指腹轻轻蹭她眼角:“落落不哭。”   这句话,周司惟说过很多次。   就好像,她的眼泪,是能刺伤他的利器。   周司惟掌心按在她后背,叹了口气。   怀里的人细指揪上他衬衫纽扣,抵着他胸膛,微弱的哭声从齿缝间逸出,越来越大,到最后,眼泪浸湿了他整个胸膛。   “周司惟,”纪筝哽咽:“是你。”   他岂止爱她这几年。   分明从前,他也一直在身后。   可为什么,偏偏是他。   偏偏是他,受那些苦,如此多舛,艰难,坎坷的人生,   她宁愿不是他,宁愿他从前,过得稍微快乐一点。   泪水砸到手背,周司惟擦不完她的眼泪。   这段时间她都在身边,以至于他忘记了这里还放着一盒东西。   纪筝哭得喘不过气,抽抽噎噎一边抹一边抬头:“我去找过你的后来,但是没见到你。”   第一次遇见他之后,她心里一直惦记着,央求纪城誉再带她去一次,看看那个哥哥的境况。   可是等了一天,也没见到人影,反而邻居出来冷嘲热讽:“别等了,他爸害了那么多人,说不定被哪个仇家打死了。”   她当时难过了好久。   周司惟温热的指腹轻轻抹她脸颊,弯腰和她平视,吻去睫毛上的泪水。   他知道的。   因为他躲在暗处,不敢出来。   少年时的卑微和自厌,足以让他连上前的勇气都没有。   他原本如此厌恶这段人生,如此地想自生自灭,可上天怜他,叫他遇见了那样一束可望而不可及的温暖。   从此以后,所有的不甘与动力,都是为了,靠近她。   拥有她。   纪筝被泪水染湿的朦胧双眼逐渐变得清晰,看清眼前人温柔深刻的眉眼。   男人俯身抵着她的额头,缓声问:“落落,你心疼我吗?”   她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手里攥紧他的衣服。   他按着她的肩膀,把她靠向自己,嗓音缱绻轻淡:“那就永远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第74章   那张报纸上的日期是二月十五, 周司惟母亲去世是在二月十四日。   白色情人节,却是他最灰暗的时刻。   那一年,纪筝得到的所谓幸运电影票, 其实不过是他费尽心思, 送到她手中的。   纪筝终于明白, 何以那日, 周司惟会整个人气质恹恹,从骨子中透出自我厌弃与漠然来。   时隔经年, 再想起来, 她忍不住心痛。   她在一无所知里,被深爱了这么多年。   只是一把举手之劳的伞, 他却用余生为她遮雨。   -   五一假期的第三天, 原本阳光明媚的天气突然降温,下起绵绵小雨。   纪筝穿了一件经典款的羊绒大衣,高领衫上系素色丝巾,珍珠耳环戴在耳边,细心挑了一束白山茶花,随周司惟一起去看他母亲。   她如此郑重紧张,仿佛要见的, 不是一座冰冷墓碑, 而是真的去拜访他母亲一般。   雨雾很大,周司惟撑了一把黑色的伞, 伞身稍偏, 去往陵园的这段路上, 倒是第一次, 伞下有另一个人陪同。   经年已过, 若说他有多难过, 也不过是淡淡一层,甚至母亲的音容笑貌,都已经快要模糊在时间长河中。   墓碑上的女人很年轻,容色叫人惊艳,淡淡笑着,生动鲜活,司惟眉眼很像她,只是偏冷些。   纪筝弯腰把花放在墓前,周司惟的伞遮在头顶,她与花瓣都未曾暴露在雨下半分。   她的手伸出伞面边缘,想要去触碰青石板,被人扣住。   纪筝回眸,对上周司惟浅浅皱起的眉头,笑了笑,眉眼温软,慢慢掰开他的手指。   她单膝跪下来,皮靴压出褶皱,雨水浸湿毛衣裙,覆上青石板的指尖也被雨水打湿。   “落落,”周司惟弯腰拉她:“起来,地上寒气重。”   纪筝不听他的话,凝视着年轻女人的面容,仿佛要从那定格的黑白照片里,窥探到周司惟幼年的岁月。   “阿姨,我叫纪筝,是周司惟的未婚妻。”她声音很轻:“他很优秀,值得您为他骄傲。”   周司惟拉着她的手顿了顿,片刻后,把人带起来。   纪筝这次没有抗拒,顺从地站起来,落到他怀里。   她回眸,笑着说:“阿姨好漂亮,和你一样好看。”   周司惟擦拭她沾水的指尖,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山茶花落在雨里,痕迹顺着花瓣蜿蜒,清丽又漂亮,是阴沉的陵园中,最显眼的一色。   纪筝退后两步,郑重对着墓碑鞠了一躬。   回去的路上,雨势隐隐见小,伞帘周围淅淅沥沥,纪筝停步在陵园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忽然道:“周司惟,别怪她。”   纪筝抬眸,与他十指相握,语气认真:“她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如果不是过得太苦,一定舍不得丢下你一个人。”   人们常说女子为母则刚,仿佛娇滴滴的少女生了孩子,便穿上了一层无坚不摧的铠甲,可以承担所有的苦难。   可母爱这两个字,原不该被加上这样的枷锁。   她为自己的孩子,撑了十年,不知是多绝望,才会选择用那样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周司惟眸光微动,将纪筝的手合拢在掌心。   “我从未怪过她,”男人眼睫漆黑,落了远处悠远的山雨,缓缓道:“我只是遗憾,人为什么不能早点长大。”   纪筝心尖狠狠一颤,闭上眼睛,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   他的下颌搁在她发间,伞外漫天空濛凉雨,怀间才是能温暖他的所在。   “周司惟,”纪筝指腹摩挲他手背,压下心中起伏,柔声:“我带你去见我外公外婆好不好。”   “好。”   -   纪筝的外公外婆一直住在江南小院,颐养天年。   下车时,江南也是阴雨绵绵的天气,外公外婆的院子中种了很多绿植,杏色的三角梅在春雨下冒出一簇簇鲜嫩的新芽,颜色鲜亮的木槿与海棠在细雨中摇曳生姿。   来时打了电话,外公外婆打着伞在门口迎接,备下毛巾要他们掸去身上凉气。   见外婆给周司惟端来热茶驱寒,纪筝撒娇:“您都看不见我吗?”   外婆头发花白,梳得整齐,轻轻一点额头:“你爱喝甜的外婆能不知道,姜撞奶在厨房里晾着。”   两位老人都不问世事,也不认得周司惟,吃饭时只略略询问,得知是互联网相关,感慨了几句也没再多问。   外公爱好书法,周司惟了解颇多,聊起来什么都略懂一些。   五月天的江南,桌上备的菜都别具风味,蟹黄豆腐浓醇香滑,西芹时蔬清爽可口,桂花荔浦芋头软糯香甜。   外婆夹了一筷子莲藕放到周司惟碗中,埋怨兴致勃勃讲解书法之道的外公:“食不言寝不语,你能不能让孩子吃点饭,吃完再说。”   外公意犹未尽,悻悻住嘴,倒一盏甜酒,笑呵呵道:“对,先吃饭,先吃饭。”   纪筝悄悄碰了碰周司惟的胳膊:“我最喜欢吃这个糯米藕了,不过很甜,你要不想吃就给我。”   周司惟在桌下捏她的手,另夹一筷子给她,认认真真把自己的吃完。   外婆见有人如此赏识自己的手艺,喜眉笑眼,后半程,不停地给他夹菜。   吃到一半,纪筝靠到他身边,趁着外公外婆去端汤的间隙,眨眨眼:“我外婆做饭是不是比我妈好吃?”   周司惟忍不住笑:“那我们多住几天。”   她撇嘴:“你可以,我还得上班呢,所以现在有这样的口福,就赶紧享受吧。”   “我去找你们主编请假。”   此时外婆端着汤过来,鲜美的香气飘散,纪筝瞬间坐回自己的位置,用口型对周司惟做出四个字:   “仗势欺人。”   笋汤清鲜,周司惟接过,旁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抬手准备掐掉,外公却体谅:“去接吧,万一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外婆笑:“在自己家,没关系的,接吧。”   周司惟稍稍犹豫,点点头,起身去外面的庭院接电话。   纪筝喝完一碗汤,他还没回来,她摸摸他的碗壁,想去看看他电话接完了没。   庭院上搭着葡萄藤,如今已经发芽,绿色的叶子郁郁葱葱,为沉暗的雨雾都增加了几分两色。   周司惟在葡萄藤下接电话,手机搁在耳边,嗓音像夜色下的泉水,清沉悦耳。   他穿着黑色的衬衫,长裤,身形颀长,气质一如既往清冷从容。   可对她,从来温柔入骨。   纪筝没打扰他,安静等了一会儿。   雨慢慢停了下来,周司惟合上手机,回眸撞入她的视线。   “汤都凉了,”纪筝这时才出声软软埋怨:“什么电话打了这么久。”   周司惟笑起来:“这就回去。”   纪筝走过去,踮脚把落到他肩头的一片藤叶摘下来。   他握住她的手,摩挲两下:“外面冷,进去吧。”   纪筝应了一声,目光被亮起来的天色吸引过去。   江南天色好春光,雨也是和煦的,停下来之后,很快太阳冒头,在天边映出一轮绚烂绮丽的彩虹桥。   周司惟循着看过去,听到身边的人声音轻快:“是彩虹,雨过天晴了。”   他扬唇:“嗯。”   那一轮斑斓的彩虹渐渐消失在日光之下,纪筝收回目光,紧紧握住他的手,侧眸凝视:“周司惟,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沉疴的雨雾消散,昼华蔓延,将驱亮一切阴霾。   这世界,终会雨过天晴。   周司惟望向不远处最后一丝光彩陆离的余晖。   彩云易消,然而他身边的虹,永生不落。   明亮的光与他今生相拥,白首不渝。   ——正文完。